《承欢》 第1章 到拥有天下至高权力的人身…… 小雨连绵了数日,终于放晴。 微凉的春风吹来,沉寂了整个冬天的草木染上绿意。枝头的花骨朵含苞待放,沐浴在明媚的春光中,瞧了就让人心情舒畅。 永寿宫内,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奴婢见过太后娘娘,太后万福。”只见身穿藕荷色宫装的女子上前蹲身行礼,神色恭敬柔顺。 端坐在主位冯太后慈爱的看着她,招了招手道:“不必多礼。阿嫣,到哀家身边来。” “是。”阿嫣面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旁边侍候的宫人们忙端来绣墩放到她面前,请她坐了。 “哀家知道你乖巧。不过你已是端王的侍妾,称呼上还是要留心些,别落了端王的脸面。”冯太后温声叮嘱道。 阿嫣感觉自己的心缓缓沉了下去,神色却是应了自己的名字,笑容嫣然的应了。“妾身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端王待你可好?”冯太后露出满意之色,关切的问道。“若有委屈,可别瞒着哀家。” 冯太后话音未落,阿嫣不由垂下头,双颊染上羞怯的红晕。 她娇声道:“王爷待妾身极好。多谢您关怀,妾身哪里有什么委屈,您放心。” 张嬷嬷闻言凑趣道:“嫣侍妾身上这项圈是才得的罢?奴婢记得给嫣侍妾准备的嫁妆中,并没有这么个项圈。” 大家的目光不由都落到了阿嫣身上,阿嫣下意识的抬手抚上了胸前华丽的项圈。 金灿灿的项圈看起来是宫中未见过的样式,最夺人目光的是上面镶嵌的红宝石。本来就个头极大,再加上鲜红欲滴的色泽,格外光华璀璨。 “是端王送给妾身的。”阿嫣粉面含羞,与寻常的新嫁娘并无分别。“都是托太后娘娘的福。” 阿嫣是太后身边的宫女,虽然不是一等大宫女,却也服侍了太后六年。因她生了一副好相貌,太后见端王身边还缺个贴心的人服侍,便把她给了端王。 因着她是太后赏的,才入王府就给了侍妾的身份。 如今看来,端王对阿嫣是喜爱的。 不仅是这个项圈,跟阿嫣相熟的宫人们还发现,她手腕上的赤金镯子有两指宽,样式很是别致。 一时间大家纷纷感慨起端王对阿嫣的宠爱,又说端王妃是个和气的人,阿嫣很有福气。 “听说素月姐姐要出嫁了,妾身特地备了份礼物想给素月姐姐添妆。”阿嫣像是被打趣得难为情了,想要岔开话题。 听了她的话,冯太后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她正绣嫁妆呢,你去罢。” 素月是太后身边的心腹大宫女,今年已经满了二十五岁。前些日子太后把她指给了近卫营的一个校尉,用不了多久就要出宫待嫁。 不等她走,太后又道:“阿妧脸上的伤已经全好了,回来时你去瞧瞧她,正好你们姐妹在一处说会儿话。” 本来稳稳蹲身的阿嫣险些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轻颤,她攥紧了帕子,面上却愈发恭顺,柔声应是。 “谢太后恩典,妾身告退。” *** 作为冯太后身边最得宠的大宫女,素月有自己的两间屋子。 阿嫣出宫前有大半的时候都在永寿宫服侍,她对这里极熟悉,并没让人跟着。她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雕花匣子,顺着抄手游廊到了素月房中。 “妹妹给素月姐姐贺喜。”阿嫣笑盈盈的下拜道:“我祝您和李大人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说着,阿嫣将手中的匣子捧上。 “多谢阿嫣妹妹。”素月笑着拉住阿嫣,神色间闪过一抹愧色。 听她没客气的称呼自己为“嫣侍妾”,阿嫣好歹松了口气。两人寒暄了两句后,素月主动道:“阿妧正在房中做绣活,你进宫一趟也难得,去看看她罢。” 阿嫣望着素月,目露乞求之色。“我的命,我认了。可阿妧年纪小,也还不懂事,请姐姐多照拂她一二。” 素月沉吟片刻,缓缓道:“我尽量。” 得她这句话,阿嫣忙要行了大礼道谢。 素月不愿再多说,给阿嫣指了路。“如今阿妧不住原来的院子,挪到了我后头的屋子。你顺着这条走廊过去,就到了。” 阿嫣再次道谢,提着裙子快步走了。 关上门后,素月打开了匣子。里面竟是各色宝石,还有些金子。 这些都是随时都能折现,且查不出痕迹的东西。为了阿妧,阿嫣真是用心良苦。 素月长长的叹了口气。 当阿妧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时,立刻起身快步去开门。 “姐姐!”见到来人是阿嫣,阿妧红了眼眶。 阿嫣含笑走了进来,顺手带上了门。她把阿妧拉到了身边,仔细打量着。 望着那张娇艳的面庞,连阿嫣都是暗暗心中不已。 阿妧本就五官精致,一双杏眸更如同含了汪春水,透着让女子瞧了都脸红的妩媚;先前左脸上那道扭曲的丑陋伤疤早就消失不见,欺霜赛雪的肌肤仿若吹弹可破。 她只穿了件寻常的宫装,可仍是掩饰不住她玲珑的曲线,纤秾合度的身段。 宫中贵妃以美貌闻名,如今她看着,阿妧丝毫不输,反而更添些楚楚动人的风致。 “姐姐,你可好?”阿妧对那些华贵的衣裳首饰视若无睹,她去拉阿嫣的衣袖。果不其然,在她的手臂上,纵横交错着几道淤青。“姐姐,可是——” 阿嫣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说出那人的名字。 “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伤的。”阿嫣柔声哄她道:“一点子皮肉伤,不碍事。” 听了她的话,阿妧不仅没有被安慰,反而抓住了她的手腕。阿妧褪下了她手上两指宽的赤金镯子,上面那道深深的淤痕令阿妧心惊不已。 “姐姐,端王虐待你!”阿妧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咬牙道:“他在人前霁月清风,原来竟是这么个——” “住口!阿妧!”阿嫣抢回了自己手上的镯子,温和的道:“我这不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是姐姐不好,没护住你。” 这些年来,为了掩盖住阿妧惊人的美貌,特意做了道伤疤出来。可终归没藏住,阿妧还是被冯太后的人发现了。冯太后命太医精心医治,用了无数珍贵的药膏,终于治好了阿妧的脸。 不等太后安排,端王赵屿先看上了阿妧。可传说中端王素有暴虐之名,府中的侍妾曾有被卷了席子抬出去的,身上伤痕累累。 即便在永寿宫中,端王都无所顾忌,想要用药逼阿妧失身于她。是阿嫣扮做阿妧的样子假装中计,又引来了众人瞧见。 最终的结果就是太后以赏赐的名义,让赵屿带走了阿嫣。 赵屿认为是阿嫣坏了他的好事,对阿嫣百般虐待。 能保住阿妧,她没有一丝怨言。“阿妧,你在宫中的日子更难,你要好好保重。” 阿妧红着眼圈,用力的点点头。 她和阿嫣并不是真正一母同胞的姐妹,不过是微末时在宫中相识。阿嫣比她大三岁,认了姐姐。从此后阿嫣就处处护着她,不让她做出头之人。 阿嫣眼中的笑意深了些,她拿起阿妧未做完的活计,赞许的点点头。“果然又进益了,多听素月姐姐的教诲,她最得太后的心,跟着她你不会吃亏。” 一个送到王府当谁都可以磋磨的侍妾,一个嫁给近卫营的青年才俊,任谁都能看出薄厚。 阿妧想到此处,强忍着泪,乖巧的应下。 “阿妧,无论宫外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你都别理会。”阿嫣忽然压低了声音,殷殷叮嘱道:“你自己留在宫里,先前咱们商议过的那件事,且缓缓罢。” “姐姐也要好好的活着!”阿妧点点头,她紧紧抓住阿嫣的手,神色郑重道:“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我一定会有办法将姐姐救出来,只是要姐姐忍耐暂时的屈辱。” 阿嫣本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若能让阿妧有个念想也是好的。 已经有宫人来寻阿嫣。阿嫣深深的看了阿妧一眼,才提着裙子快步走了。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阿妧才落下泪来。 太后身边并非久留之地,若想留在宫中,帮恩人报仇,帮姐姐脱身,只有获得足够高的地位—— 或许她与太后不谋而合。 她只能到拥有天下至高权力的人身边去。 *** 宫墙外。 自从出了永寿宫,赵屿的脸色就变了。 阿嫣跟在他身后半步,随着他大步流星的走,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丫鬟才扶着阿嫣上了马车,才想放下车帘时,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探了进来。 阿嫣吓了一跳,面上却很快的荡出一抹笑容。“王爷……” 原本骑马入宫的赵屿,进来与她同乘。 “让你给阿妧的东西,你可送了?”赵屿神色阴晴不定的望着她,语气森然。 阿嫣咬紧下唇,没有回答。 旋即,赵屿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从她身上搜出了一串上好的南珠。各个莲子米大小且颗粒均匀,哪怕在昏暗的马车中,也散发着润泽的光芒。 “贱人!”赵屿毫不顾忌的抬手给了阿嫣一巴掌。 阿嫣匍匐在马车上,不吭一声。 “真是个情深义重的好姐姐啊。”赵屿捏紧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谁给你的胆子敢忤逆本王?” “妾身知错,请王爷责罚。”阿嫣逆来顺受的模样,并没有让赵屿痛快多少,只是他很快放下了手。 “放心,本王不会将你怎么样。”赵屿勾了勾唇角,阴郁的表情让原本俊美的面庞因此变得可怖。阿嫣强忍着自己想逃开的冲动,只听他轻声道:“杀了你,她只会从此深恨本王。留着你,她却是要顾及你,而畏惧顺从本王——” 阿嫣绝望的闭上了眼。 既是端王发了话,她即便求死也不能了。 阿妧,你要好好的。 第2章 一个知情识趣的美人,总能…… “不要伤害我姐姐!” 看着阿嫣被端王虐打,阿妧动弹不得,只能在一旁撕心裂肺的哭喊。“我跟你走,别打我姐姐!” 可两人像是都没看到阿妧一样,端王也照旧对阿嫣打骂不休。 阿嫣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很快有血迹渗出。明明被打得遍体鳞伤,阿嫣却是咬紧了下唇不吭一声。 “姐姐!” 阿妧猛地睁开了眼。 入目是熟悉的青色帐子,阿妧冷汗涔涔的坐了起来,才发现是自己做的噩梦。 自从上次见到阿嫣后,她就经常梦到阿嫣被端王折磨,可她只能看着,无计可施。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抱膝呆坐了片刻。 今日是去太后跟前服侍的日子,阿妧没有放任自己在悲伤中沉静太久,很快起床穿好衣裳就去打水梳洗。这还是她头一次进到内殿服侍,不敢掉以轻心。 留在太后身边,是她接近那个位置的第一个踏板。 她收拾妥当出门,先到了素月的屋子。 “素月姐姐。”阿妧手中捧着一个包袱,递给了素月。“给太后娘娘的常服已经做好,还请姐姐过目。” 接过了她手中的包袱,素月没有急着打开,目光落在阿妧身上。 前两日素月趁着太后高兴,请了太后示下,先提了阿妧为二等宫女。她这套衣裙和所有二等宫女所穿都一样,偏生她能穿出几分动人的风致。 若真的能接替自己,或许保住她在宫中的平静日子。 素月很快收回了目光,她打开看包袱,细细检查了一遍。阿妧的女红在大宫女里亦是拔尖儿的,素月满意的点了点头,重新叠好放到了托盘上。 “等会儿我会先去给太后送衣裳,叫你时你再过去。”素月看着阿妧,就不自觉想起那日阿嫣的哀求。她不是没留意到阿嫣腕上的伤,可是她帮不上忙。 如今尽量护住阿妧,也算是全了这些年的情分。 阿妧乖巧的应了一声。 *** 见到今日来服侍梳洗的人是素月,冯太后还有些惊讶。 她特意恩准了素月在房中绣嫁妆,安心备嫁。 “素月,过些时候就是你的好日子,怎么还到哀家跟前来服侍?” 素月俏脸飞红,她柔声道:“承蒙您的恩典,奴婢才有这样的好前程。奴婢自小就服侍在您身边,一时要离您而去,心里头着实不舍。” 说到动情处,素月的眸中闪动着水光。“往后奴婢出了宫,便是想有这样的时候也不能了。” 冯太后慈爱的望着她,拍了拍她的手,由着她服侍自己用了早膳。 早膳后还未到各宫娘娘们来请安的时辰,素月算准了时间,扶着太后在软榻上坐下。 “您看这件衣裳可还合您心意?”素月笑吟吟的捧出阿妧做的那套常服,奉到了冯太后面前。 素心和素月一起展开了托盘上的衣裳,这件常服以上好的蜀锦为料子,无论是从裁剪到针法,无一不细致精巧。太后抚摸着上面所绣的各色吉祥纹饰,目露满意之色。 “不错。”冯太后含笑道:“素月,你愈发进益了,哀家真舍得不放你走。” 素月摇了摇头,莞尔道:“奴婢也舍不得您。不过奴婢担不起您的夸奖,这件衣裳是阿妧做的。” 她的话引起了太后的兴趣,在太后跟前近身服侍的宫女里属素月的女红最好,如今看阿妧丝毫不差。原先只觉得阿妧是个美人胚子,或许她还有别的惊喜也未可知。 “让她进来罢。”冯太后心中微动,温声道。 门帘被掀起,一道窈窕的身影映了出来。 阿妧走到太后面前几步,稳稳的蹲身行礼。“奴婢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 她动作落落大方,虽是先前没在贵人面前服侍过,举手投足间却很从容。 “起来罢。”冯太后望着她,有一瞬晃神。上一个让她感到惊人美貌的人,还是先帝的丽贵妃。 冯太后将阿妧叫到身边,问了两句衣裳的事,阿妧并不怯场,口齿伶俐的回答了。 “是个好孩子。”冯太后面露满意之色。 听了这话,素月松了口气。她顺势凑趣道:“太后娘娘见着阿妧妹妹百般喜欢,倒把奴婢们都忘了。不若让阿妧妹妹也近前服侍罢,她是个机灵的。” 素月要出宫,人选还没定下来。一等大宫女方方面面的要求都极高,最要紧是要得主子的心。 之所以肯举荐阿妧,不仅是因着阿嫣,更是因为素月觉得阿妧资质好,值得栽培。 一旦她出了宫,与太后的情分也就渐渐淡了。 若阿妧在太后身边得用,或者阿妧能更进一步,也总能有一份提携的恩情在。 冯太后闻言,不动声色的望了素月一眼,声音端肃又不失慈爱:“既是你觉得好,就让她先跟着你学罢。” 虽是没有直接答应,但若阿妧不出差错,应该能接替她。 素月忙拉着阿妧谢恩。 眼看要到皇后带着妃嫔们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冯太后让素月带着阿妧先回去,晌午后再来服侍。 两人这才齐齐告退。 “多半是成了,这几日你要好好表现。”在抄手游廊上,素月轻声叮嘱阿妧道:“等会儿我把太后的忌讳与喜好都告知你,你千万要记好。” 阿妧忙应了,她感激的道:“多谢素月姐姐。” 素月笑着点了点头。 *** 转眼到了素月要出嫁的日子,阿妧也跟着素月在冯太后面前服侍了十数日。 这半个月中,阿妧让冯太后很满意。她性子沉稳恬静,虽是每日能近前的时候不多,但总能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让人觉得贴心又不会显得过于殷勤。 她既没有因自己有望接替素月就轻狂起来,待小宫女们还是一样的和气;也并没有立刻去讨好掌事的张嬷嬷和同为大宫女的素心素英等人。 一个知情识趣的美人,总能让人喜欢。 冯太后属意让阿妧补素月的空缺,提拔她为大宫女。 与以往不同的是,冯太后没有给阿妧改名字,仍然用她原来的。在另三个素字辈的大宫女中,总显得有些奇怪。 不过阿妧却并不在意,这份宠辱不惊的淡然,倒让人对她高看两分。 “阿妧真是心灵手巧。”素心夸赞道:“这尺寸拿捏的恰到好处,竟不用怎么改动。” 今日冯太后试了阿妧做的那套常服,处处都格外妥帖。 阿妧心知这是素月有意抬举她,才让她做了这件出彩的事,就连素心的捧场,大半也是看在素月和阿嫣的面子上。她谦虚的道:“是素月姐姐帮我裁夺着尺寸,我只是照着做罢了。” 冯太后似是很满意,不知是对这和睦的气氛还是对衣裳本身,她含笑点点头,并没有换下来。 “皇后娘娘来了。”大家正围在冯太后身边奉承,殿外响起了通传声。 因张皇后是冯太后的嫡亲外甥女,比旁人来寿安宫都要勤些,也并用等候召见,可以直接进来。 只见身穿牡丹色织金宫装的丽人款款走了进来,她容貌与冯太后有三四分相似,虽说美貌不显,五官却很是大气,担得起一国之母的端庄来。 “母后万安。” 她身后跟着的宫人们跟着行礼。 接下来便是永寿宫中的人给太后见礼,阿妧跟在素心身后,蹲身给张皇后见礼。 “还是头一次见母后穿这件衣裳。”张皇后笑盈盈的在冯太后身边坐下,神色亲昵的道:“这颜色极衬您的肤色,裁剪也得宜。这份贴心只怕不是来自针工局,是素月她们孝敬的罢?” 此时阿妧才更明白素月的良苦用心。 冯太后笑了笑,让阿妧到跟前来。“不是素月,是阿妧做的。” “好个灵巧的姑娘。”张皇后微讶,旋即露出笑容:“这是母后宫中新补上来人?” 张皇后想着内务司最近并没有往永寿宫送人,大概她原本就是永寿宫的人,如今才提拔起来。 见到阿妧的片刻,张皇后蓦地想到了宫中得宠的郑贵妃。不过比起郑贵妃盛气凌人的明艳,阿妧则更多些楚楚动人的妩媚。 姨母竟会让这样一个人当大宫女…… 张皇后那点子小心思没瞒过冯太后,冯太后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微微颔首。 片刻晃神,张皇后已是恢复如常。她让人赏赐了阿妧一串红珊瑚手串,勉励她好好服侍云云。 “奴婢谢皇后娘娘赏赐。”阿妧上前谢恩。 冯太后寿辰将至,张皇后今日来是说寿宴的事。 听了几句,冯太后就让宫女们都下去,只留了冯嬷嬷在身边,显然是对张皇后有话说。 “如今你是中宫皇后,这些事你裁夺着办就好。”冯太后似是对张皇后精心准备的寿宴不太在意,她对张皇后道:“皇上登基后,后宫竟还未有子嗣出生,这才是你最该着急的事。” 张皇后闻言,面露羞愧为难之色。“母后,是妾身失职。” 皇上虽然不是耽于美色之人,但后宫妃嫔也算充盈,有位份的亦是达到十数位。可如今皇上膝下仅有的大公主,还是潜邸时皇上从外头抱回来的。她亲娘已死,如今由宁昭容养着。 余下的人也曾有过身孕,却都因各种缘故小产了,竟一个都没保住。 冯太后神色不悦的望着她。 “你什么心思,哀家一清二楚。”冯太后淡淡的道:“这两年你跟郑氏较劲,如今却是不能任意妄为了。她宁可拼着昙花一现也要恣意张扬,你莫非想学她?” “去年选秀的新人,有一二可用的,也该好好拉拢。” 郑贵妃得宠于皇上,在张皇后面前亦是不肯收敛她宠妃的气焰。 张皇后心中的苦说不出来,只得认错。“母后,妾身一定好好留意。”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帘外响起内侍的通传声。“太后娘娘,端王殿下到了永寿宫外。” 冯太后闻言,眸色暗了暗。 “让他进来。” 第3章 那日皇上来,似乎多看了…… 阿妧等人都候在侧殿等着进去服侍,内侍的通传声亦是听到了。 “端王”二字在她耳边响起,阿妧蓦地攥紧了帕子,控制住让自己不要失仪。 当初阿嫣是怎么走的,这些大宫女们心中都有数。见阿妧小脸儿煞白,素月当机立断的道:“阿妧,今日给太后准备的参茶还没好,你去茶房盯着。” 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怎么能因为自己的情绪而耽误差事? 太后对这件事也算知情,若觉得自己擅离职守,怪罪下来怕是要牵连素月她们。 “阿妧你去罢,我们替你圆场。”素英和素心也劝阿妧,让她暂避端王。 见她们好心维护自己,阿妧感激的道谢,快步离开了。 她才走没片刻,端王赵屿已经迈进永寿宫的大门。 赵屿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看起来不像个王爷,倒像个翩翩公子。他生得相貌俊美,笑起来又温柔多情,本该引得无数女子芳心暗许,可少数知晓那些传言的宫人们,畏惧不已。 当内侍通传说赵屿来时,冯太后留意到宫人中没有阿妧。 素月才想替阿妧解释,赵屿已经走了进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给皇嫂请安。” 赵屿也曾在冯太后名下养过些时日,后来给了刘太妃,只是称呼依旧没改。 冯太后面上已经露出笑容来,她慈祥的道:“你这孩子,倒往哀家这儿来得勤。” “儿臣得了件好东西想献给母后。”赵屿说着,拍了拍手让人把东西抬了进来。 这是一块上好的整块沉香木雕成的老寿星,雕工精致不提,寻到这样的木材着实是难得。 “母后瞧瞧,您可喜欢?”赵屿扶着冯太后走下去细看,顺口问张皇后道:“皇嫂觉得如何?” 张皇后看后不由含笑道:“八弟有心了。” “老八这孩子素来贴心。”冯太后偏过头对赵屿笑道:“哀家是真喜欢。” 赵屿露出谦逊之色:“能入得母后和皇嫂的眼,便我没白费功夫。” “说罢,巴巴给哀家送了这样的好东西,是又有什么事求哀家?”冯太后佯装板着脸,如同每一个对顽皮晚辈纵容又无奈的长辈。 素月等人闻言,心都高高提起,生怕端王直接要阿妧。 “儿臣孝敬母后是做人子的本分,母后这么说可真是伤了儿臣的心。”赵屿装模作样的可怜相引得冯太后和张皇后都笑了起来。“若母后误会儿臣,儿臣往后可不敢再叨扰母后了。” 冯太后抬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你不说,哀家可不管你了。” “先留着这次。”赵屿见好就收。“等儿臣想到了,再来求母后。” 端王对阿妧没死心。 若真的如此,阿嫣岂不是白白牺牲了? 在众人复杂的心绪中,太后打发赵屿去寿康宫去看刘太妃。 赵屿笑眯眯的告退,然而他却没急着离开永寿宫,径直去了茶房。 “本王陪母后说了好一会儿话,口渴不已。”赵屿看着目光中露出惊恐之色的阿妧,冠冕堂皇的对同在茶房中的宫女道:“你们去给母后送茶,阿妧留下给本王倒茶。” 阿妧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垂首恭顺起身应是。 “王爷请用。”阿妧依言倒了茶,在赵屿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忍着恐惧和恨意,垂首将茶奉了上去。 赵屿顺势就要抓住阿妧的手腕,阿妧手抖了一下,茶水撒了大半。 “你姐姐在本王府中,你尽管放心。”赵屿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低低的笑让阿妧毛骨悚然。“看在你的面子上,本王亦是会善待她。” 阿妧想躲却又不敢,害怕赵屿会迁怒阿嫣。 “王爷,王爷——”正当赵屿想要抬手揽住阿妧的腰肢时,他身边的长随在外头提醒道:“皇上来了永寿宫,听说您没走,正找您过去!” 赵屿目露不耐,可发话的人是他的五皇兄,当今皇上赵峋,他不敢不从。 不过看到阿妧轻颤的身子,他的心情总算好了不少。 “等着本王接你回去跟你姐姐团圆——” 留下了这句话,赵屿神清气爽的推门离开,阿妧几乎将手里的帕子捏破。 她的衣袖已经被茶水洇湿,自是不能再去前头服侍。她放下了茶盏,立刻出门往自己房中走去。 正拾级而上的赵峋,见身边赵屿有些心不在焉,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赵峋隐约看到一抹窈窕的粉色身影一闪而过,不由皱了皱眉。 冯太后已经赏了赵屿一个貌美宫女做侍妾——赵屿表现的这样贪恋女色,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在自己面前故作姿态? 赵峋收回了视线,道:“东张西望的在看什么?” “回皇兄的话。”赵屿回过神来,忙道:“臣弟想着母后寿辰在即,该送件什么寿礼好。” 他这话显然是现编出来搪塞的,赵峋淡淡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皇兄,母后让臣弟去寿康宫看望母妃,您看——”赵屿忽然想起个现成的理由,刚好从皇兄这儿脱身。 赵峋更觉得他方才举止可疑,面上却不显,微微颔首道:“替朕问刘太妃安。” 等他离开后,赵峋吩咐了身边人一声,查清端王的异状。 *** 冯太后正准备再敲打张皇后,听到内侍通传说皇上来了,便住了口。 张皇后委屈的神色忙收了收,换上了笑模样。她忙起身迎了下去,只见宫人们打起帘子,一身玉色帝王常服的赵峋走了进来。 “给母后请安。” 冯太后和皇上虽不是亲母子,可素来是母慈子孝,让朝臣和天下百姓悦服。 “皇上的心意哀家知道,不必日日辛苦来永寿宫问安。”冯太后心疼的道,俨然一副慈母之态。“皇上忙于朝务,要多注意保养身体。” 赵峋亦是做足姿态,神色温和:“母后疼惜朕,朕却也该尽人子的孝道。” 冯太后闻言,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 见赵峋来,张皇后让出了原本的位置,自己在绣墩上坐了,在一旁陪着说话。 “这尊老寿星,是老八孝敬的罢?”赵峋看到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沉香木雕件,随口道:“这些时日八弟倒是往母后这儿来的勤,不知他又有什么事要求母后?” 冯太后纵容的笑笑:“这次皇上误会老八了,他这回来可什么都没说。” 因赵峋进来,宫人们要重新奉上茶。 “皇上请用。”阿妧深吸一口气,接过了素英递给她的托盘,送到了皇上面前。 她回自己房中换了条崭新的衣裙后,立刻赶了过来。正是当值的时候,她迟迟不归定会让太后不悦。 素英等人也心里清楚,特意把这露面的机会给了阿妧。 她才走近时,赵峋便留意到了她。 他记得冯太后身边原先并没这么个人,她垂着眸子,动作轻柔利落,规矩极好,容貌也极好。 赵峋淡淡应了一声,似是没将她看在眼中,仍旧跟冯太后说话。 见皇上并没注意她,阿妧松了口气,退后两步便捧着托盘出了门。 先前她只远远的见过皇上,不似今日这般接近。皇上和端王虽是兄弟,又都曾被冯太后宫中养过,两人从模样到性情都不同。端王外貌俊美轻薄,皇上则是更成熟,英俊而沉稳。 帝王的威严内敛,赵峋轻易不喜形于色,给人温和平易的假象。一身玉色常服的赵峋显出几分温润之感,可他不经意扫过来的目光却透着上位者威仪和冷峻,让人心生敬畏。 不过阿妧对赵峋的印象不坏,甚至心存几分感激。 听说是皇上恰好找瑞王,无意中却给她解了围。 阿妧将托盘放到一旁,想起端王的话,感觉一股子寒意顺着四肢百骸流淌。 明媚的春光透过支起的窗,温柔的散落进来,她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 永寿宫,太后寝殿。 是夜,冯太后屏退了身边的宫人,留了张嬷嬷在身边说话。 “皇上顺着哀家的意思选了皇后,刘贤妃和温昭媛也都是来自与冯家交好的世家,偏生没有一个得宠的。”冯太后想到自己外甥女只能做个面上贤惠大度,实则并不能让后宫敬服。“好不容出了个婉婕妤有孕,没保住也就罢了,还因此失宠。” 婉婕妤是刘太妃家的旁支,入宫后还算得宠过几日。 张嬷嬷劝道:“也不怪婉婕妤,当初婕妤腹中还未成型的胎儿流掉了,她怀疑跟郑贵妃脱不开干系……” 冯太后冷笑一声,道:“就算真的是郑氏所为又如何?她不仅没捏住郑氏的罪证,还犯蠢唆使人给郑氏下药。” 贵妃郑氏得宠多年,才入宫没多久的魏美人就敢给她下让女子绝育的药,幸而发现及时,郑贵妃并无大碍。 一个美人如何能插手贵妃的饮食?哪怕是位居婕妤的人,也未必能做到……其中的桩桩件件,格外耐人寻味。 最后事情闹到赵峋面前,一来魏美人咬死了是她恨郑贵妃、花了大把银子买通了膳房,二来婉婕妤承认了自己因失子之痛跟魏美人抱怨过,许是魏美人为了讨好她才去害人。 赵峋看在冯太后和刘家拥立有功的情面上,此事到此为止。只处置了下药的魏美人,婉婕妤夺了封号,闭门思过。 “这个蠢货,平白给了皇上递了把柄过去。”冯太后恨她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后宫出了这样的事,紧接着刘家门生犯事被抖落出来,前朝皇上处置自然没留情面以儆效尤,这次没人敢求情。 自从赵峋登基后,冯太后感觉自己苦心经营的势力正在一点点被皇上化解蚕食。 张嬷嬷不敢轻易评判,只得默默侍立一旁。 “皇上对哀家的人有戒心。”冯太后语气不善的道:“皇上本就不想让她们生下皇子,婉婕妤犯蠢,只怕正好趁了皇上的意。” 皇上和太后并非亲母子,各有各的打算。 即便是亲母子,在天家里反目成仇亦不是少数。 “奴婢有一拙见,想请太后示下。”张嬷嬷斟酌着开口道:“先前您送到皇上身边的人,俱是世家贵女,端方持重,对于皇上来说,怕是失了新鲜。” 冯太后闻言,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你的意思是,哀家给皇上送个貌美且身份低的女子?” 没有家世,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那日皇上来,似乎多看了阿妧一眼。”张嬷嬷低声道。 在太后身边服侍了大半辈子,张嬷嬷最是了解冯太后。冯太后身边的人,最要紧的便是忠心,非得熬资历上来不可。之所以留下阿妧,她的美貌是最紧要的缘故。 冯太后倒不意外,她沉吟道:“哀家再想一想。” 张嬷嬷服侍太后歇下后,念及她年纪也大了,冯太后并不用她值夜,换了素心来。 从太后寝殿出来后,张嬷嬷去了阿妧房前。 “阿妧姑娘,睡了么?” 当阿妧回到房中时,已是深夜。 这一整日她都是提心吊胆的度过,生怕太后因着端王的到来而改变主意。 纵然不是她的过失,可端王因她而有出格之举,太后要维持慈母的风度,不好责备端王。太后属意她成为大宫女又如何,没有服侍的情分,不过一个奴婢罢了。干脆把她送到端王府,何必因她生风波? 阿嫣姐姐为她舍身付出,她不甘心! 正在千思万绪间,忽然门前出现灯影,熟悉的声音响起。 “张嬷嬷,您来了。”阿妧吓了一跳,忙起身去开门:“您有事吩咐一声,奴婢过去也就是了。” 见阿妧还未更衣,张嬷嬷便知她因着白日里的事忧心,根本睡不着。 “今日端王去茶房时,同阿妧姑娘碰面了罢?”张嬷嬷在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的道。 阿妧心中悚然一惊。 “是,奴婢见到了前去寻茶水的王爷。”阿妧没有掩饰自己的慌张与恐惧,张嬷嬷寻了过来,她觉得事情是有转机的。既是如此,她就示弱,好让张嬷嬷放松戒心。 她本也没觉得在茶房中的事能瞒过太后和张嬷嬷。 “得王爷看重,是阿妧姑娘的福气。”张嬷嬷望着在灯下愈发显出惊心动魄美貌的阿妧,温声道:“看来不久后,咱们永寿宫就要再出一位王爷侍妾了。” 姐姐的辛苦付出,决不能功亏一篑。 “奴婢求嬷嬷帮忙!”阿妧把心一横,跪在了地上。“奴婢只想留在宫中服侍太后,哪怕仍旧是让奴婢回去当做洒扫做杂役,奴婢也不想出宫——” 张嬷嬷居高临下的看着阿妧。 “阿妧姑娘是不想出永寿宫,还是不想去端王府?” 阿妧似是被问得哑口无言,无意识的睁大了眼睛,一时没言语。 “别害怕,我没有别的意思。”张嬷嬷的语气缓和下来,似是安抚了阿妧的恐惧。“只是我不知道阿妧姑娘的心意,怎么能帮你?” “奴婢不想去端王府,求嬷嬷帮忙!”阿妧泪汪汪的道。“让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端王于女人上的名声,张嬷嬷自然清楚,阿妧不想去,也在情理之中。 “你什么都愿意做?”张嬷嬷没有直接回答她,又反问了一句。 阿妧忙不迭的点头,目露乞求之色。 张嬷嬷忽然露出笑容来,态度温和将阿妧扶了起来。“阿妧姑娘别急,事在人为。” 阿妧心跳得厉害极了,面上只做懵懂,还一味的哀求张嬷嬷。 等张嬷嬷离开后,阿妧才撑着身子在床边坐下。 在冯太后等人的眼中,只有美貌是她最大的优势。若不把她给端王,那么要把她送给的那个人,身份一定比端王还尊贵—— 她觉得自己多半已经猜到了。 当今皇上,赵峋。 第4章 阿妧姑娘,太后让你去给…… 没过多久,阿妧被正式提为了大宫女。 这个消息传到端王府,阿嫣十分欣慰,端王脸色就很难看了。阿妧当上大宫女,除非冯太后赏赐,他倒不好直接就讨。 宫妃们对太后身边突然出现的美人心中有几分警惕,听说她的姐姐给了端王做侍妾,阿妧的用途也多半如此。只是不知道是给哪位亲王,还是留着给皇上。 对阿妧的揣测一直都在,眼下没个定论。 冯太后暂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待阿妧同素心她们几个一样。 她手中的人自然不仅阿妧这一个,只要她开口,宫外自然会有各色美人送来。 然而去年秋天才选秀,此时迫不及待的再送人过去,会让朝臣勋贵们看着不妥。冯太后选择用阿妧的优势和不足都显而易见:她在太后身边资历浅,宫中也能查到她的来处,不会被赵峋排斥太过;同样为此,她的忠心有待验证,谁也不能保证她忠于太后。 已经当上大宫女,在外人眼中风光无限的阿妧此时最是忐忑不已,她还不知太后最终的决定。 在素月出宫的前一夜,她将阿妧叫到了自己房中。 阿妧因今晚已经跟素英等人凑份子给素月践行,没料到素月竟又单独见她。 “阿妧,来。”素月让阿妧在自己身边坐下,望着她轻轻叹气道:“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阿嫣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阿妧没料到能听到向来八面玲珑的大宫女的心里话,神色凝重起来。 没错,阿嫣姐姐以为自己替她去了端王府,让她当上大宫女,她就能像素月一样,安然留到能放出宫的年纪,许个好人家。 “你如今的身份,避不开端王。”素月从这些时日太后对阿妧微妙的态度中,隐约猜出太后的用意。“若不入端王府,太后对你有别的安排,你可愿意?” 她们这些人,从来都是身不由己,哪怕是看起来荣宠加身的素月。 太后恩威并施——恩,就是忠心得用如素月,最后能嫁得良人,从奴婢成为校尉夫人;威,便是阿嫣被送给端王,前途命运未卜。 阿妧苦笑。 她能走的路只有一条。 “张嬷嬷跟我提过,虽不知太后娘娘想怎么安排我,只要不是端王府就好。”阿妧红着眼圈,低低的自嘲道:“如今我已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太后娘娘也会顾及些名声。”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自己要什么。”素月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复杂,过了片刻,她话锋一转:“太后最看重的便是忠心,别的都还是其次,你一定要得到太后的信任。” 阿妧神色郑重的应下。 “这个你收好。”素月拿出一枚香囊,交到了阿妧手上。“如果遇到性命攸关的大事,想办法将这个香囊给太医院的吏目隗秋平,他会竭尽全力的帮你。” 阿妧感激不已,却又怕自己拿了这样的东西会唐突。 素月自五岁入宫,到如今已经二十载。阿妧知道她一定有自己的门路,只是没想到她竟会把这个救命符给自己。 “我再拿着,本也不妥。”见阿妧有些忐忑,她淡淡的笑笑,神色释然。 阿妧有了些猜测,可她不敢多问,只怕伤了素月的心。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原来宫女们人人羡慕的大宫女,也有这样的身不由己。 送走了阿妧,素月站在门前,静静的望着那道窈窕的身影离开。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肯这样帮阿妧。 在主子们眼中,她们都是微不足道的草芥,命运如此。 可她却总觉得阿妧能争过命运。 让我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阿妧。 *** 嘉明三年,二月十七,宜嫁娶。 冯太后是身边的大宫女素月风风光光的出嫁,头一抬嫁妆便是太后赏赐的玉如意,太后送了一座两进的宅子并些田产做陪嫁。办喜事的当日,太后特命张嬷嬷带了大宫女素心和两个二等宫女,去给素月送嫁。 如此有太后的关照,即便素月出身寒微,她的婆家也会多敬重她些。 在宫中的贵人们看来,感慨一声太后待人仁厚,很快便被忘记,这实在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三月初七是冯太后五十二岁的寿辰,宫中正在为此忙碌。 皇上纯孝,各宫妃嫔正绞尽脑汁的给太后准备寿礼。 前些时日端王送了太后一尊沉香木的老寿星,这回他又带着株一人高的珊瑚来,通体鲜红欲滴,色泽极好。 留在京中的亲王中,唯有端王看上去镇日里吃喝玩乐,皇上曾经管教过几次,可有冯太后护着,只要不是很离格,便由他去了。 冯太后先是夸了两句他有心,又道:“你倒也把心思往正事上放一放,若下回你皇兄再教训你,哀家是不管的。” 赵屿在冯太后面前不介意装傻充愣,他笑嘻嘻的答应了,又道:“百善孝为先,这是儿臣与王妃孝敬母后的,皇兄只会夸奖儿臣。” 冯太后莞尔,她虚点了点赵屿的额头,俨然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这幅百寿图是嫣侍妾孝敬您的。”赵屿招了招手,让随身的内侍奉上了一副三尺见方的百寿图。“字是儿臣写的。” 端王写字,阿嫣去绣,看起来仿若神仙眷侣一般。若送寿礼的人是端王和王妃最合适不过,这不是宠着阿嫣,而是要将阿嫣架在火上烤。 且这么一大件绣品,阿嫣姐姐要在短短时日内赶出来,必定是日夜不休。 这还不算完。 正当阿妧疑惑为何端王要给阿嫣在太后面前表现的机会时,端王忽然露出恍然之色。 “对了,本王险些忘了件事。”正说着,赵屿从袖中拿出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递给了阿妧。“这是阿嫣托本王给阿妧姑娘带来的,说她一切都好,让你放心。” 阿妧亦是永寿宫的大宫女,总不能见到端王来就躲着。她安静的侍立在最远的地方,没想到端王竟还是点了她的名。 当着太后的面,赵屿表现得坦坦荡荡。 阿妧下意识先去看太后,见太后面上的笑意未改,这才上前接了过来。 “多谢端王殿下。”阿妧垂眸行礼。 赵屿背对着冯太后,将荷包递给了阿妧。趁着冯太后看不到这里,他甚至轻佻的摸了一下阿妧的手。好歹顾忌是在太后跟前,赵屿点到即止,没有过多纠缠。 素英和素心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替阿妧暗暗担心。 幸而阿妧神色没有一丝慌乱,拿着荷包很快退到了一旁。 她神色越是平静,心中的怒火就燃得愈发激烈。 曾经她见过猫抓老鼠。 猫在捉住老鼠后,并不急着吃,而是百般捉弄之后,才拆吞入腹。 端王就是要折磨她,要让她因恐惧而低头,让她日日睡不安稳,只能屈服于他。 就为了这片刻的折辱,他逼着阿嫣赶出了一副百寿图。 冯太后在面上素来待宫人们和气,故此大宫女在冯太后面前也时常凑趣说笑。 素心想着素月临走前的话,以阿妧的美貌不可能一直做奴婢服侍人,她定有出头之日,让她们能帮衬的就尽量帮些,结个善缘。 “王爷的字写得极好,嫣侍妾的女红也愈发精进了。”素心笑盈盈的道:“只是奴婢不懂书法,倒觉得阿妧妹妹手里这个荷包鲜亮好看。” 阿妧想着要如何把这荷包送到太后跟前,免得日后留下祸根,见素心给她台阶下,忙递了过来。“妾身的女红是嫣侍妾所教,只是学了些皮毛。” 在递过来时,阿妧为了展示荷包的纹样,把系好的带子松开了。一个不小心,荷包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 “咦,这是?”素英帮她一起去捡。“太后娘娘可是促成了一段好姻缘,王爷极宠嫣侍妾。” 这是一对夜明珠。 “太后娘娘,这是不是不合规矩?”阿妧小心翼翼的抬眼,还透着几分不安。 冯太后温和的看着她,微笑道:“无妨。” 虽是已在太后面前明过路,阿妧还是觉得不放心。 回去后她就将这两颗夜明珠缝到了送给太后香囊上,当做寿辰贺礼献给了太后。 冯太后见了先是微讶,凝神看了阿妧片刻,才缓声笑道:“你这孩子也太小心了。罢了,哀家收下。” 等到阿妧离开后,冯太后叫来了张嬷嬷。 阿妧人生得美貌,人也沉稳持重,进退有据。更难得还是个有脑子的,不妨用她一试。 “先准备着罢,晚宴时见机行事。” 张嬷嬷忙答应一声,亲自去安排。 *** 嘉明三年,三月初七。 皇上携皇后一早就来给太后贺寿,随后跟来的是各宫妃嫔。 阿妧还是头一次看齐后宫有位份的宫妃们,各色美人应有尽有。站在前头颇有些傲气的美貌女子是最得宠的郑贵妃,旁边是宁昭容,因她带着大公主,也能站到前面去。 寿康宫的太妃们也给太后贺寿,因贵太妃的失心疯昨日才发作过,便由刘太妃领着众人过来。 接下来是亲王、郡王及家眷们,再往后便是外命妇。 太后过个寿辰也是极辛苦的一件事,光是坐着受礼,就花了大半日的时候。 阿妧才来不久,皇亲国戚、勋贵世家的女眷并未认全,故此张嬷嬷没让她在前头服侍。 各处奉上的寿礼流水似的送来,阿妧被安排过去看着别出差错。 可阿妧心知肚明,不仅仅是这个缘故。 午宴极尽奢华热闹,是给群臣们看的,晚宴是家宴,只有亲王及家眷,从三品以上的宫妃参加。 此时阿妧已经回到了自己房中。 一套崭新的宫装放在她的床上,沐浴的热水已经备好,冷热适宜,里头不知放了什么,有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房中的炭火也被特意换过了,不再是先前容易起烟的黑炭。 这不是寻常宫女能用的。 阿妧深吸一口气,缓缓脱去的外衣,迈进了浴桶中。 晚宴设在永寿宫旁的寿春阁中,半柱香的时间后,有丝竹管乐之声隐隐传来。 舒适的热水让她有片刻的放松,不过她不敢贪恋,出来后用布巾擦干身体就开始更衣。因怕梳妆弄皱了衣裳,她仅穿着里衣就坐到了妆奁镜前。春天的夜仍有些冷,她取了件斗篷披上。 算着时辰,晚宴才开始不久,阿妧开始动手梳妆打扮。 因是夜里,梳妆倒变得简单些,且她很明白自己美貌的优势在何处。她只是略施脂粉,更能显出肌肤本身的白皙和光泽。 如瀑的青丝披散在身后,这些时日精心养护过。与往日当值时不同,原本都要一丝不苟绑紧,此时她却绑的松了些,暗中用两根簪子固定,外观上是看不出来的。 她仔细端详了一番镜中的自己,确定没有不妥才款款起身。 阿妧摘下了贴身带着的红绳,上面绑着一颗小小的碧玺石,那是她和阿嫣结拜成姐妹时,两人同心协力编好的,每人一条贴身带着。 凝视了片刻红绳,阿妧珍而重之的将它收在了匣子中。 “姐姐,对不起。” 我答应过你要好好的生活,以后出宫嫁人。 那句谎言,她如今也说不下去了。 一滴、两滴的泪从她眸中掉下,她飞快低下头,泪水打湿了她手中的帕子。 阿妧没有放任自己太久,等她抬起头时,面颊上并未沾上泪痕。她眨了眨眼,那层水光被慢慢的压了下去。 外面的丝竹声渐渐弱了下去,阿妧从妆奁镜前起身,走到床前换好了衣裳。她没有再坐下,只是默默的站着出神。 房中极安静,只能听到偶尔有烛花轻微爆响的声音。 本是一声极细微的响动,阿妧蓦地悚然一惊。 她的房门被敲响,阿妧感觉自己双腿已经僵硬,步子几乎都要迈不开。 她稳了稳心神,上前开门。 来人是张嬷嬷。 “阿妧姑娘,太后让你去给皇上送醒酒汤。” 第5章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头一出戏是冯太后点的麻姑献寿。 戏台子上已经热闹的扮上,赵峋携张皇后向冯太后举杯祝寿。 冯太后含笑饮下了杯中的酒。 放下酒盏后,赵峋觉得今晚的酒似乎有些不同。张皇后面上也很快现出红晕,这酒似乎烈了些。 因太后上了年纪,宫妃们不便一一敬酒,便由位份最高的郑贵妃领着宫妃们一齐向太后敬酒。 末了,宁昭容又把大公主抱了出来。 只见才三岁的大公主胖乎乎的小手托着琉璃盏中的葡萄汁,奶声奶气的道:“祝皇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她年纪小,宁昭容就捡着最简单的教给她。稚嫩的童音听在冯太后耳中,也觉得格外有趣。 “珠珠,到皇祖母这儿来。”冯太后朝着大公主招招手。 大公主有点怕生,还是奶娘抱着她过去。冯太后亲自喂了大公主吃了些东西,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与赵峋同辈的兄弟中,除了瑞亲王赵岭驻守在外还未回京,其余的人都到了。其中以端王赵屿平日中进宫走动最多,也最得冯太后的喜爱。 虽说是家宴,在皇上面前赵屿也不敢放肆,中规中矩的带着王妃范氏向太后祝寿。 冯太后将大公主抱在怀中,目光慈爱的看着他道:“上了年纪,哀家就爱这含饴弄孙之乐。明年的今日,你也不必挖空心思准备寿礼,给哀家添个小皇孙就好。” 这话听起来像是说端王夫妻无子,太后着急,实则是说给赵峋听。 如今他膝下仅有大公主一个女儿,还有些来路不明。没有皇子,终究是留人话柄。 幸而丝竹声一直未断,气氛才不显得尴尬。 “老八,你也该收收心。”赵峋神色和煦的对赵屿道:“别辜负了母后的期待。” 冯太后面上的笑意始终未散,反而更深了些。“哀家是管不了他,老八怕是还听皇上的话多些。” 方才那场小小的波澜消弭于无形,大家重新说笑起来。 大公主不舒服的在冯太后怀中扭了扭她小小的身体,她想跟奶娘走,可又不敢说。 末了,还是赵峋留意到大公主的神色,解围道:“大公主愈发沉了,母后还是让她回去,别再累着您。” 冯太后本就是借大公主引出那些话来,闻言便将大公主交给了奶娘。 今日虽是太后的寿宴,然而有从封地赶来的亲王们,自然要轮番向赵峋敬酒,故此寿宴过半时,赵峋已经微醺。 张皇后瞧出了赵峋的异状,忙体贴的命人盛了些养胃的汤水来。她心里盘算着,今夜皇上怕是会喝醉,命人备了撵轿,请皇上去坤仪宫留宿…… 想到这儿,她不免心头发烫。 皇上平日里去坤仪宫的时候不多,最多留宿的就是郑贵妃的景和宫。今日虽是郑贵妃也在,怕是请不走皇上了。 终于挨到寿宴要结束时,张皇后时刻准备着亲自搀扶明显醉了的皇上。 只听自己姨母冯太后,关切的道:“皇上今日高兴,怕是喝醉了。现在寿春阁里歇歇,醒醒神再走。若醉中吹了风,明日要头疼的。” 这话听起来只有关怀,已经“醉”了的赵峋在心中笑笑。 “崔海青,还不快扶稳了皇上。”冯太后发话。 张皇后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自己姨母打断。她才想说话时,便见冯太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在片刻间,张皇后福至心灵的往冯太后身边望去,那个美貌的宫女没服侍在旁边。 她只能看着皇上身边的内侍总管崔海青,带着两个内侍扶着皇上去里面的房间休息。 张皇后如同兜头被泼了盆冷水。 *** 阿妧提着食盒,加快步伐跟着张嬷嬷往寿春阁走。 “你把醒酒汤给皇上送进去后,便看着皇上的意思行事。”张嬷嬷叮嘱阿妧道:“你是个聪明的,知道该怎么做。” 此时阿妧才真正明白了冯太后的用意。 冯太后并未派人来刻意调-教她,这就说明对于她的去留太后和皇上还未达成一致。她今夜的作用,大概真的仅仅送一份醒酒汤进去。 她仅是冯太后手中众多棋子之一,若能在恰当的地方使用最好,若不能也无妨,另作他用或弃了便是。 “奴婢记下了,必不会僭越。”阿妧柔声应道。 张嬷嬷只将她送到了寿春阁前,并未再陪着她往里面走。 赵峋身边的崔海青阿妧是认识的,她屈了屈膝,恭声道:“烦请崔总管通传一声,太后娘娘命奴婢来给皇上送醒酒汤。” 见到来人是冯太后身边新提上来的大宫女,崔海青明白太后特意留皇上在寿春阁休息片刻,怕就是这么个用意。 “阿妧姑娘稍等。”崔海青没有当即回绝,转身进去通传。 片刻后,崔海青回来后客客气气的道:“姑娘进来罢。” 这就是皇上默许的意思了。 阿妧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极了,她轻声道了谢,提着食盒迈过门槛。 雕花木门在她身后关上。 崔海青亲自引着她到了赵峋小憩的房中,两个内侍掀起了帘子。 冯太后还有无数的机会往皇上身边安插人,人选也并非只有自己。可她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把握不住,下次来的就不是她了。 阿妧暗自深吸一口气,步伐轻盈的走了进去。 “皇上万福。”阿妧谨记着规矩,并不敢僭越。在离皇上有几步远的地方,她蹲身行礼。“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给您送醒酒汤。” 赵峋正随意的靠在软榻的大迎枕上,听到她的脚步声时,还没有动静。 分明崔海青是得到赵峋的许可才放她进来,莫非是还要冷着她的意思么? 赵峋不发话,阿妧只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变。 过了片刻,赵峋像是才想起有她这么个人。他睁开了眼,目光淡淡的望去。 他有意晾着她,就是想看看阿妧会不会急不可耐表现,她能谨守规矩,让他觉得总算不是个蠢的。 “起来。” 她双手捧着的食盒,倒是将她自己遮了个严实。赵峋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起身,垂眸往前走来。 早在永寿宫初见,赵峋就知道她是个容貌极美的宫女。 后来命人去查端王赵屿的异常,说他是瞧上了永寿宫的宫女,正琢磨着怎么讨回府去。冯太后已经赏了一个给他,见赵屿的表现,不像是如愿了的。 他看上的人是阿妧。 墙角立着的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灯下看美人,愈发显得她动人。 她身上穿着寻常的宫女衣裙,可偏生她能显出纤秾合度的身段来。她的腰肢原比别人更纤细些,仿佛盈盈不堪一握。 得不到赵峋的下一步指示,阿妧不敢擅自行动,她在离赵峋三步之遥的地方跪下。“奴婢服侍皇上用汤?” 赵峋似是真的醉了,一时没应声。 跪在地上的阿妧庆幸自己直接跪下,倒比蹲身候着更省些力气。 她告诉自己,不能急。 她是要把握这次机会,而不是因为莽撞失掉这次机会。 先前她意识到自己想岔了,她觉得不过是个宫女,皇上必不会折了太后的颜面。可今日是太后寿辰,皇上醉酒还临幸了太后身边的宫女,传出去岂不成了皇上的污点? 阿妧一时想不清冯太后的用意,到底是不惜毁了她也要让皇上担上恶名,还是只来试探。 赵峋终于淡淡的应了一声。 阿妧松了口气,只是寿春阁没有地龙,跪得久了,她膝盖有些酸疼。她克制着让自己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痛苦之色,恭顺的提着食盒近前。 她将食盒中汤碗取出,将食盒留在了高几上,自己则是捧着碗,重新跪在了软榻前,神色谦卑柔顺。 “皇上请用。”她柔声道。 这一声倒是比方才更加娇软,带着些许诱人的意味。 赵峋虽是在榻上,也能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在地上的阿妧。 她生得极美,自己是早就知道了的。可今日又瞧出些不同来,她肤色白皙又如凝脂般细腻,像是上好白瓷一般;那双眸子略略抬起来,明明该是清纯娇憨的杏眸,偏眼尾微微上挑,目光流转间透着妩媚。 小巧秀挺的鼻梁,粉嫩柔软的唇瓣,无一不展示着她的美貌。 她身上也并没有乱七八糟的熏香味,总让人觉得舒服些。 见赵峋没有应声,阿妧大着胆子抬眼去看。 赵峋平日里瞧着温和宽仁,可他的威仪和上位者的冷峻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是今日他看起来有些醉了,阿妧的大胆也仅限于这一眼。 此时赵峋微微眯着眼,阿妧也不好判断他是不是真的醉了。 可机会难得,她不能白来一趟。 “皇上,汤有些热,奴婢再去取个碗。”阿妧咬了咬牙,决心不再僵持下去。 “不必。” 说着,赵峋抬手就要拿过她手中的汤碗。 许是他真的醉了,一时间竟没握住,险些将汤碗打翻。 阿妧顾不得许多,忙伸手去接。若是真的瓷器落地,她这次就失败了。 只是她动作大了些,赵峋的手尚未收回去,她不敢撞上去,只得歪了歪身子,撞在了软榻前。 顷刻间她并未绑紧的头发便散开了,如瀑的青丝披散在她身后。 “奴婢失仪。”阿妧连忙起身,将汤碗放到了小几上,她立刻跪下请罪。 若说起来,并不是她的错。 赵峋说不准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近前来。”赵峋忽然起了一丝兴趣。 阿妧紧贴着软榻跪下。 “母后让你来做什么?”赵峋抬手,将她的一缕青丝在手中把玩。 阿妧不敢动,只是垂首柔顺道:“太后娘娘让奴婢来服侍皇上。” 她大胆的省去了“醒酒汤”三字。 无论太后何意,她要为自己打算。 那张巴掌大的脸儿被迫因着他的动作扬起,妩媚的杏眸,透着楚楚动人的风致。 “读不读诗?”赵峋忽然问道。 阿妧不解他的意思,只得如实道:“奴婢只略认识几个字。” 赵峋微微勾了勾唇,并未在意。 他只是忽然想起读过的一首小诗,如今用在此处最合适。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告诉母后,这醒酒汤很好,朕已经清醒了。”赵峋放开了她的头发,面上恢复了常色。 这是让她离开的意思。 阿妧暗自深吸一口气,没有任何迟疑的收拾好汤碗,起身行礼离开。 在离开寿春阁前,阿妧利落的将自己的头发重新绑好,整理好衣裳,并没有露出半分不妥来。 她知道,自她离开后,有人在观察她。 “皇上,阿妧姑娘已经离开,仪容整齐。”崔海青来回禀时,特意加了一句。 这位阿妧姑娘是个聪慧的,并不在这些小事上自作聪明。 赵峋面上不见半分醉意,吩咐人回福宁殿。 何处不可怜。 她倒真的是知情识趣,惹人怜惜。 赵峋漫不经心的想着。 第6章 她的手也格外好看。 阿妧被赵峋留了约莫一刻的时间。 张嬷嬷着人等着她回来后,告诉她去见自己。 “奴婢回来了。”阿妧提着食盒,直接去了张嬷嬷房中。 太后自然不能纾尊降贵的问这些事,阿妧来之前已经在心中打好了腹稿,等着张嬷嬷询问。 “皇上可曾喝了醒酒汤?”张嬷嬷仔细打量了阿妧,见她衣衫整齐,身上露出来的肌肤也并无不妥,心中起了一丝疑惑。 这一刻太短,难以揣摩出皇上对阿妧是否有意。 “未曾。”阿妧准备实话实说,虽是汤碗没有摔破,汤汁却是撒了的,想来会留下痕迹,太后的人一查便知。“皇上似是醉了,在奴婢奉上时,皇上打翻了……” 想来是意识到这样说不妥,阿妧忙改口:“是奴婢没服侍好。” 听说阿妧进去后,里面很安静,阿妧不像是惹了皇上厌烦。 “皇上让奴婢转告太后娘娘,说是这醒酒汤很好,皇上已经清醒了。”阿妧没敢忘了,先告诉了张嬷嬷。 张嬷嬷看了阿妧片刻,终于觉出些异状来。“你的手臂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阿妧在放下食盒时,换了下手,面上不自觉的露出些许痛苦之色。 “奴婢笨拙,在服侍皇上用汤时,不自觉的撞到了软榻上,故此才……”阿妧小心翼翼望着张嬷嬷的脸色,小声道。“奴婢知错,请嬷嬷责罚。” 能撞到软榻上,必是近身服侍。阿妧不是个笨拙的,莫非是皇上真的做了些什么,让阿妧慌张了,这才有了失仪的举动? 张嬷嬷摆了摆手。 连皇上都没说责罚,她哪里会多言? “罢了,你今夜也累了,早些去休息。”张嬷嬷从抽屉中取出一个白色的药盒,递给阿妧:“这是消肿化瘀的药膏,你且涂在撞伤的地方。” 阿妧忙接过来,感激的道谢。 等回了房中,阿妧脱了外衣,看着自己手臂外侧的撞上,才敢真正露出痛苦之色。 这一下撞得很疼,可若非如此,皇上怎么会留意到她? 她细细的将药膏涂好,感觉一阵清凉的膏体覆盖上后,终于觉得好了些。 今夜她只能侧躺着,索性靠到了床边。 皇上并非对她毫无反应,她还有机会。 接下来,就要看冯太后想怎么做。 *** 寿春阁中的事,在后宫中也传开了。 不单是太后在揣摩他的心意,宫妃们私下里也都在猜测。 尤其当大家一早去坤仪宫给皇后请安,回来时走到一处不免议论了起来。 “娘娘,先前您是见了那人的,她果真如传言一般好姿色么?”曹选侍陪在吴充媛身边,低声问道:“整个后宫都传遍了。” 吴充媛、苗芳仪、曹选侍三人走在一处,听到曹选侍问,苗芳仪留神去听。 往日里只有从三品以上的宫妃初一、十五时才能去永寿宫给太后请安,苗芳仪和曹选侍并没有资格。 “自然是有副好皮囊的。”吴充媛想着那张娇艳妩媚的面庞,太后留下她在身边,怕是没有真的让她当一辈子大宫女的意思。“你以为什么人都去送到皇上面前?” 若皇上真的把人收用了,也不过是放在后宫中,看在是太后身边人的情面上,给个御女或是选侍的位份。 “今儿贵妃娘娘仍是告假,没来请安。”苗芳仪若有所思的道。 郑贵妃仗着自己受宠,去坤仪宫请安并不勤,皇后也拿她没办法。 吴充媛勾了勾唇,颇有些不屑的道:“不过是个宫女罢了,也配让贵妃娘娘上心。” 曹选侍和苗芳仪交换了个眼神,私下有人传言,那位阿妧姑娘的美貌比之贵妃都不逊色。 毕竟昨夜皇上也将人留了一刻的功夫,不是么? “别胡思乱想了,才不过一刻而已,能做得了什么?”吴充媛是郑贵妃的表妹,也是因着贵妃的恩宠才爬到了从三品的充媛位置。“有功夫还是多想想自个儿为什么不得宠,至今都还靠贵妃娘娘施舍!” 若是真行那颠鸾倒凤之事,一刻钟是不够的的。 两人都红了脸,喏喏的不敢再言。 既是郑贵妃称病,三人一齐去了郑贵妃的景和宫探望。 正在半路上,遇到了张皇后的仪仗过去,三人忙蹲身行礼。 “皇后娘娘真真是贤惠。”等到皇后一行走远,苗芳仪才轻笑一声,低声道:“这就要去把人给皇上接回来?” 吴充媛轻蔑的笑了笑,曹选侍则是有些忧心。 她位份低,若真的来了个跟她同等的宫人,怕是往后更难往上走了。 往永寿宫去的张皇后,心中有些烦躁。 她倒不介意皇上后宫多添一个貌美女人,只是姨母越过她直接出手,只怕对她不满意。 说来也可笑。她因为姨母的扶持而成为皇后,也正因为此,皇上不可能真的喜欢她。 才在永寿宫门前落下撵轿,便有宫人提醒道:“娘娘,太妃们都在,贵太妃今儿也来了。” 贵太妃的失心疯始终都没好,鲜少出来走动。 “母后万福。”当张皇后进来时,果然见四位太妃都在。“请贵太妃安,诸位太妃们安。” 别人都笑着应了一声,唯有贵太妃神色木然的呆坐在椅子上。 已经年过四十的贵太妃保养得极好,像是不会老一般,看起来至多是三十来岁的模样。她生得极美,比郑贵妃美艳,多添了些优雅和端庄。 看到贵太妃,张皇后觉得心里舒服了些。 先帝在时,贵太妃是最得宠的丽贵妃,那才是真正的宠冠后宫。且贵妃脾气好,待人也宽和,比郑贵妃得人心数倍。 结果又如何?她生的九皇子赵峥失足跌进水里淹死,后来她就疯了。 先帝龙驭上宾后她得封贵太妃,还不是整日里靠着吃药,过着这疯疯癫癫、生不如死的日子。 每次瞧见贵太妃,她明白冯太后让她忍让郑贵妃的缘故,自古以来宠妃就没个好下场。 张皇后陪坐在冯太后下首,陪着太妃们凑趣说话。当她的目光再次落在贵太妃处时,是因阿妧来给贵太妃奉茶。 阿妧神色间有几分局促,贵太妃听到她的声音没有反应,也并不接茶。她先前没服侍过贵太妃,还不知道贵太妃惯来都是如此。 姨母竟还让阿妧照常做大宫女的事,难道姨母昨晚没有别的意思? 张皇后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或许她该主动提一提,给阿妧位份的事。 “皇上孝顺,还是太后娘娘这里好东西多。”刘太妃是因为站队太后才得封太妃的,自然是处处捧着太后道:“这参茶的味道极好,非百年以上的老参,出不来这样的味道。” 刘太妃的侄女刘贤妃也惯是个这样的人,只怕是想效仿自己姑母。 “这参茶果然不错。”冯太后尝了一口,神色自然道:“这些时日皇上忙于政务,也该好好补补。阿妧,你去将这参茶给皇上送一份去。” 冯太后此言一出,张皇后并不觉得意外,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阿妧垂眸应是,端着托盘退了出去。 她感到有道目光,清冷又近乎温和的落在她身上。 *** 阿妧因久在永寿宫,对宫中的其他地方不算熟悉,张嬷嬷吩咐了个小内侍带着她过去。 这次仍是她提着黑漆雕花的食盒,不疾不徐的走在甬路上。有宫人遇上她,偶尔会听到议论她的窃窃私语声,阿妧并不在意。 打听到皇上已经散了朝正在御书房批折子,阿妧稍稍松了口气。 等到了御书房门前时,阿妧发现在门前值守的正是昨日的内侍,只是不知道他的姓名。 阿妧上前告知了来意,很快崔海青走了出来。 正当阿妧以为崔海青是要拿走食盒时,没想到他却道:“阿妧姑娘,请进。” “多谢崔总管。”阿妧面色平和的走进去,心中的惊讶没露出半分。 御书房阿妧还是头一次进来,她并不敢乱看,只垂眸看着自己鞋尖儿,脚步轻快的跟着崔海青到了里面。 “皇上万福。”阿妧蹲身行礼道:“太后娘娘命奴婢给您送参茶来。” 正在御案前批折子的赵峋这才抬起头,应了一声,仍是继续批折子。 阿妧揣度着赵峋的心思,心里有了主意。 “皇上请用。”见赵峋没有让崔海青动手,阿妧自己将参茶取了出来。她站到了离皇上三步之遥的地方,趁着赵峋放下折子的间隙,将参茶奉上。 这回她没去找托盘,只用双手捧着茶盏。 纤长白嫩的手指捧着碧绿色的茶盏,衬得那双柔荑如玉般莹润。 昨晚没觉得,今儿才发现她的手也格外好看。 赵峋这次接过了茶盏,尝了一口就放下了。 “回去罢,替朕向母后道谢。” 阿妧恭声应是,空着手走出了御书房。 她才离开没多久,就在路上遇到了也同样命宫人提着食盒的曹选侍。 在太后寿辰那日,阿妧找了小宫女帮忙,把后宫的宫妃都已认全,果然今日用上了。 “奴婢见过曹选侍,请选侍安。”阿妧蹲身行礼。 曹选侍原是郑贵妃身边的宫女,因郑贵妃小产损了身子,再难有孕这才提拔了她。如今面对着同样将要宫女上位的阿妧,心里总有几分危机感。 不过此时阿妧还是太后宫中的大宫女,曹选侍自然要客气几分。“阿妧姑娘起来罢。” 这还是曹选侍头一次近距离的见到阿妧,即便带着些偏见去看也不得不承认,阿妧绝对有靠美色上位的资本。 两人寒暄了两句,便各自走开。 曹选侍能来这一趟不容易,还是她说动了郑贵妃,借着替郑贵妃走一趟的名义,才能到皇上跟前露面。 谁知等她赶到了御书房时,却被告知皇上正在处理紧急军务。 “选侍您实在来得不巧,何大人正在里面向皇上禀报,皇上任何人都不见。”崔海青亲自出来告知,“只怕一时半会儿皇上没工夫见您,还请选侍先回去罢。” 曹选侍脸上的笑意险些维持不住。 “太后身边的阿妧姑娘,可曾进去了?”她犹自有些不甘心的问。 崔海青温和的道:“阿妧姑娘是在何大人来之前到的。” 同人不同命,怎么阿妧来的时机就刚刚好。通常看在郑贵妃的面子上,皇上是会让曹选侍进去的。 “多谢崔总管告知。”曹选侍再不甘心,到底也不敢莽撞行事,只得暂且先离开。 只是她心中不免添了怨恨。 回到郑贵妃的景和宫,她添油加醋的跟郑贵妃抱怨一通。 “瑞王在西北作战,何云蔚自然不是来说闲话的,皇上也不会借着这个由头不见你。”郑贵妃神色淡淡的道:“这点子小事也值得来本宫面前嚼舌根。” 曹选侍原是郑贵妃身边的人,见状忙跪下道:“是奴婢见识短浅了,请娘娘责罚。” 郑贵妃不耐的摆了摆手,让她起来。 “可是那阿妧,娘娘您不得不防。”曹选侍还没放弃,低声道:“太后娘娘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郑贵妃睨了她一眼,冷笑道:“这么说本宫做的尽是无用之事,本宫提拔你一场,也没见你得皇上的喜欢。” 被嘲讽一通,曹选侍讪讪的告退离开。 她出来时,正遇上苗芳仪从延福宫出来,想来是去了吴充媛处。 见她脸色不好,苗芳仪便知道她在贵妃面前没讨到好处。 “贵妃是何等尊贵,一个小小的宫女岂能入得了贵妃的眼,值得贵妃去在意?”苗芳仪看出了端倪,劝道:“若贵妃真的做些什么,岂不失了身份?” 苗芳仪的话提醒了曹选侍,郑贵妃纵然跟皇后一派不对付,也没道理自降身份去对付一个宫女。 “可惜你我二人都不得宠,无法为贵妃娘娘排忧解难。”苗芳仪叹了口气。 或许贵妃娘娘不是不在意—— 见曹选侍若有所思,苗芳仪笑了笑没再开口。 第7章 有人不想她入后宫。 阿妧回来时听殿前的内侍说张皇后并四位太妃都离开了,这才去找冯太后复命。 “太后娘娘,奴婢将参茶送了去。”阿妧恭声道。 冯太后神色温和的问:“皇上说参茶如何?” 这既是在问她有没有进去,太后送去的东西,皇上还能说不好吗? 阿妧佯做没听出其中的深意,传达了赵峋的话。 冯太后闻言,面上的笑意又深了些。 这对面和心不和的母子打的哑谜,多半与自己有关。 自这次她去送了一次参茶后,冯太后像是突然想起关心皇上来,时不时就让她去送些吃食和补汤。赵峋有时见她,有时让崔海青把东西收下,一时也看不出他的态度。 这日阿妧又奉了冯太后之命去福宁殿送补汤,这回赵峋没见他,只是让崔海青收了食盒。 无论赵峋见与不见,从阿妧面上都瞧不出异样来,这样沉得住气,怕是不少宫妃都做不到。 崔海青望了片刻阿妧离开的背影,这回太后选的人倒不俗。 “给宁昭容请安,给大公主请安。”阿妧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宁昭容正带着大公主在御花园中玩,忙蹲身行礼。 宁昭容牵着大公主,很和气的点点头:“阿妧姑娘起来罢。” 阿妧在后宫中已经出了名,这些时日皇上政务繁忙,因着冯太后的吩咐,她见皇上的时候,只怕不得宠的宫妃们还多。 大公主今年刚过了三岁,正是对一切都好奇的时候,虽是有些认生,可小孩子们偏爱一切美丽的人和事物。她扬起小脸儿,目不转睛的盯着阿妧看。 觉察到大公主的目光,阿妧朝着她笑了笑,大公主便有些害羞的往宁昭容身后躲。 美人一笑,仿佛周围都跟着亮了些。 宁昭容心中微动,这般动人的好颜色,难怪太后肯这样为她铺路。 阿妧想着还要回去永寿宫当差,只要太后一日不发话,她就还是大宫女,在外头耽误久了不好。 “兔子。”阿妧正要离开,忽然大公主奶声奶气的开口道。 阿妧不解其意,只见宁昭容无奈的笑笑,她身后的宫人拿出一个竹笼,里面有一只毛绒绒的雪白色兔子。 “我的兔子。”大公主再次开口强调。 阿妧这才回过神来,这是大公主给自己展示她的心爱之物。 “好漂亮的兔子。”阿妧恍惚了片刻,很多年前,也有人给她兴致勃勃的展示过一对兔子…… 她不自觉的蹲身,与大公主平视,温柔的笑了笑:“大公主,您的兔子真可爱。” 见阿妧待大公主如此有耐心,宁昭容也有些惊讶。 作为宫中唯一的孩子,大公主却并不受宠,尤其是郑贵妃,甚至有些厌恶她,连带着依附于郑贵妃的宫人们都不喜欢她。皇上对大公主也是淡淡的,偶尔一个月见上一次。对于大公主来说,自己的父皇像个陌生人似的。 纵然阿妧想入后宫,也不必讨好大公主。 还是鲜少有外人肯这样温柔待她,大公主甚至大胆的伸出她白白嫩嫩的小手,去牵阿妧的衣角。 阿妧忙抬头去看宁昭容。 大公主很少有主动去接近别人的时候,宁昭容心疼她,也知道阿妧是福宁殿回来,想来太后并没什么急事等着她做。“阿妧姑娘陪公主玩耍片刻罢,等会儿本宫也要带公主去永寿宫请安,自会替你向太后说明。” 说着,宁昭容又对大公主道:“公主,就玩一小会儿,好不好?” 大公主高高兴兴的点头。 宫人将笼子放到了地上,大公主打开笼子,要把兔子抱出来。 只是她才要捧给阿妧看时,平日里可以托在掌心的温顺小兔子,却从大公主的小手中跳了出去,在草地上跑走了。 大公主迈着小短腿就要去追,她的奶娘、身边服侍的两个宫人并阿妧都跟着过去,生怕公主磕了碰了。 见她着急要兔子,两个宫女都去寻找,奶娘和阿妧在她身边不敢离开。“公主慢些。” “哎哟——”只见大公主的奶娘闷哼一声,跌倒在了地上。大公主没留意,还在往前追兔子。 大公主身边的人只剩下了她,阿妧本能的感觉到不对。 宁昭容见状,也忙带着身边的人赶来。她原本只是个小小的顺仪,因着抚养大公主才成了昭容。 还有一段距离。 大公主人小腿短跑不快,阿妧一直跟在她身边,公主的奶娘也追了上来。 再前面就是荷花池,这也是宁昭容着急的缘故。 阿妧一直在观察,忽然她看到前面的草地上有几根不易觉察的细线,若是不甚踩过去,只怕要跌倒。而就在细线附近,有一团白色毛茸茸的东西。 “公主小心。”电光石火间,阿妧做出了决定,她拉住大公主将她推到了奶娘怀中,自己却因惯性冲出去,“不小心”中招被绊倒,险些栽进莲池中去。 “阿妧姑娘!”宁昭容见大公主没事,还不等松一口气,便见阿妧狼狈的跌在池边。 只见阿妧的手被割除了血痕,这时宁昭容才看到地上的机关。 不远处的回廊上正过来一队羽林卫的护卫,见状忙赶了过来。 “这地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宁昭容见了后怕不已,厉声道:“是谁要谋害公主?” 这计谋只怕不是对着公主,阿妧看到那线时已经离池边很近,宫人不可能让公主站到池边去。这是给替公主找东西的人预备的——换句话说,是给她。 如果她掉进水里,再有护卫来帮忙——她浑身湿透的被男子救上来,虽是保护公主有功,怕是也不能再去服侍皇上。 这是有人不想她入后宫。 可谁能如此精准的预料,她会经过这里,再去帮大公主追兔子。 或者说,这只是一次试探,若这次没能实施,还会有下一次。 阿妧看着自己手上的伤,神色温柔的安慰已经吓哭了的大公主。她将受伤的手藏到了身后,温声道:“公主别哭,奴婢一点儿也不疼。” *** 既是宁昭容已经把这次事件上升到“谋害公主”,直接找人去福宁殿禀告皇上。 阿妧回永寿宫时太后在礼佛,她换掉了被弄脏的衣裙,告知了素心一声,自己先去太医院找点药。她婉拒了宁昭容要给她请太医,只推说自己别处无碍,只是伤了手而已。 她正好想见一见隗秋平。 “这位大人,奴婢是永寿宫的宫女,手被割伤了想寻些药。”阿妧看到穿着吏目官服的人,且年龄和素月相仿的人,便上前去问。 只见那人转过身来,虽是五官看起来平常,给人的感觉却很舒服。 他温声道:“姑娘请随我来。” 阿妧顺从的跟着他进了药房,见到来往的人,心中分辨着那个才是隗秋平。 她手上的帕子被解开,原本白皙细嫩的手背上,被纵横划出几道血痕,打开掩盖伤口的帕子,还有血珠渗出。 那人先替她止血,敷上了厚厚的白药后,又替她仔细包了起来,还拿了两盒药膏给她。 “姑娘是在贵人跟前服侍的,手上不可留了疤。”他叮嘱道:“这两盒药,姑娘待手上的伤结痂后,白日和夜里分开涂上。”他甚至替阿妧细心的标记好。 阿妧感激的行礼道谢,“多谢大人。只是奴婢还未请教大人姓名,心中着实不安。” 只见他笑笑,很和气的道:“姑娘不必如此,我只是太医院的吏目,名叫隗秋平。” 果然是他。 阿妧并没有提素月的事,再次道谢后,便回了永寿宫。 见她出现在宫门前,小内侍忙跑过来道:“阿妧姐姐你回来了,太后娘娘正在找你。” 公主出了事,牵涉到后宫,太后不可能不过问。 阿妧应了一声,快步走了进去。 “太后娘娘万安。” 只见冯太后满面愠色,见了阿妧回来,目光落在她缠着纱布的手上,心里如何去想不得而知,面上的怒火倒更盛了些。 “连哀家宫中的人,都有人敢动!” 阿妧忙跪了下去。 “好孩子,你快起来。”冯太后让张嬷嬷去扶阿妧,她缓声道:“若不是你,怕伤到的就是大公主了。” 这计谋不算复杂,也很容易看出来并不针对公主,只是想拦住阿妧罢了。 太后自然要借题发挥,左右这蠢事,不是皇后一派所为。 “太后娘娘,皇上到了。”刚有小内侍跑着进来通传,很快一抹玄色的身影便出现在帘外。 赵峋进来时,见太后正牵着阿妧的手看,阿妧手上被包扎上了一圈厚厚的纱布。 当时的情形,周围许多人都见了,也不必由阿妧再描述一遍。觉察到赵峋的目光,阿妧下意识的将手藏了起来。 “阿妧,你受了伤,这两日不必当值,先回去歇着罢。”冯太后并没有急着在赵峋面前替阿妧争功,打消了赵峋曾怀疑会不会是冯太后安排的苦肉计。 一个宫女罢了,得不得宠还未可知,太后不会冒险。 阿妧垂眸行礼告退,跟往日里并无不同,只是她手上包扎的纱布格外扎眼。 “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太巧合了,哀家都听着心惊。”冯太后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心有余悸的对赵峋道:“万幸大公主无碍,阿妧这孩子也仅是受了些皮肉伤。” 赵峋沉声道:“朕已经派人去查,意图谋害公主的,朕绝不姑息。” 若单单害了阿妧,赵峋自然没有这么愤怒。公主再不得宠也是皇上的血脉,是金枝玉叶,岂能由人利用? 已经回到自己院子的阿妧,虽是对母子二人的对话并不知晓,可皇上来时眸中的怒意却比太后故作姿态要真诚的多。 阿妧将拿出了张嬷嬷给的药膏。 她故意跌倒时,似乎撞到了河边的石头。果然手臂上还有淤青,为求逼真,她结结实实的撞了上去。 涂好药膏后,阿妧长长的出了口气,这点子伤换来今日的一举双得,她觉得很值。 她可以不受伤,但这样就无法让人将这桩计谋跟她联系到一起。 其实皇上肯见她,也未必真的喜欢她,只是太后打着关心的名义,皇上就是碍于孝道,也不可能不见。 后宫里有人坐不住了,焉知没了她,只要太后愿意,自然还能找出无数美人。 这世上没人能替皇上拿主意,连太后都知道要徐徐图之,偏有人跳出来替皇上做决定,真是愚蠢至极。 她留意到皇上的目光曾落在她手上不止一次。 这就足够了。 第8章 赵峋的面色不由沉了两分。…… 在阿妧的手受伤后,太后便没让她再去当值,只在房中养着。 第三日等伤口结痂,不再流血,阿妧把纱布裹得薄了些仍去了太后跟前。 “奴婢只是受了一点小伤,并不碍事。”阿妧笑盈盈的端着托盘给冯太后倒了参茶,“您让我一直在房中养着,倒不如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正说着话,听到人通传,说是宁昭容带着大公主来了。 “太后娘娘万安。” “给皇祖母请安。” 宁昭容亲自抱着大公主进来,等到了太后跟前才将她放下。 阿妧等人忙蹲身行礼。 “珠珠来,让哀家瞧瞧。”太后怜惜的让张嬷嬷把大公主抱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膝上。 大公主让宁昭容养得很是精心,一双紫葡萄似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白白嫩嫩的小脸儿圆鼓鼓的,格外讨人喜欢。 太后逗着大公主说话,大公主在宁昭容的引导下回话,可眼睛却是往阿妧的方向看。 “阿妧,你陪着大公主去殿前玩罢。”太后也知道大公主跟自己不亲近,索性只留了宁昭容问起当时的情形。 这一回大公主的奶娘没有陪着过来,想来也是受了那日事情的牵连。 阿妧朝着太后、宁昭容屈膝行礼后,大公主已经由宫人抱了下来。 大公主高高兴兴的迈着小短腿走向阿妧,伸出了肉乎乎的小手。 阿妧特意藏住了受伤的右手,换了左手牵着大公主往外走。“大公主,奴婢陪您去看花好不好?” 永寿宫的西南角有个小花园,阿妧并宁昭容带来的的宫女一同陪着大公主去玩。 小花园中能玩的有限,阿妧怕大公主觉得闷,去摘了柳枝采了花准备给大公主编了个花环。 宫女们都围了过来,大公主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阿妧的动作。 阿妧手才受了伤,灵活的动作还不大利索,末了还是让一同来的宫女帮她收尾,递给了大公主。 “真漂亮!”阿妧给大公主戴上,愈发衬得大公主似个小仙子似的。 前来的宫女也纷纷道:“阿妧姑娘真是心灵手巧,大公主真好看。” 因周围都是熟悉的人,大公主没有害羞的再躲开,而是大大方方的让大家看她。 估摸着快到宁昭容离开的时候,阿妧正要带大公主回去时,忽然感觉自己手被大公主牵了牵。“大公主,您有什么吩咐?” 阿妧几乎每次跟大公主说话都是蹲身跟她平视,大公主很喜欢她,在她耳边小声的道:“以后你还能跟我玩吗?” 那日阿妧护着她的举动,在大公主幼小的心灵中留下很深的印象,她喜欢阿妧。 阿妧正要低下头时,眼角的余光觉察到不远处似乎有一抹玄色的影子。 那身影就在回廊上柱子后,虽是被挡住了大半,还是不难猜出这人是谁。 “当然。”阿妧嫣然而笑,那笑容因发自内心而格外明媚。她微微侧过脸,温柔的道:“大公主想见奴婢,让宁昭容着人来吩咐一声便是。” 她用受伤的手将散落在耳边的碎发撩了上去,缠着白纱布的手放下,她修长的脖颈也展露无遗。 有人说过,她这样最好看。 虽然那人令她憎恨恶心,可她曾无数次的对着镜子时,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 大公主高兴的用力点头。 正当阿妧要牵着大公主起身时,忽然见大公主微微变了脸色,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仿佛有些畏惧似的。 阿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忙行礼道:“皇上万福。” 来人正是赵峋。 今日他穿了件玄色的帝王常服,在不远处的回廊上负手而立,不知往这里看了多久。 他到了永寿宫后,听说大公主在花园中玩,便想着来看看大公主。 是他先前疏忽了,只给了大公主锦衣玉食,关注却不够。甚至都竟有人利用大公主,去达到陷害的目的。 想到这儿,赵峋的面色不由沉了两分。 “给父皇请安。”大公主抓着阿妧的衣袖,小心翼翼的望着赵峋。 赵峋心中一痛,俯下身朝着大公主招了招手。“珠珠,到父皇这儿来。” 大公主慢慢松开了阿妧的衣袖,一步步挪到了赵峋面前。她有些不安的眨巴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眼神中有慕孺,更多的是敬畏。 赵峋摸了摸大公主的头,将她抱在了怀中。 留意到宫人们惊讶的眼神,阿妧才意识到,平日里皇上怕是陪大公主的时候极少。 赵峋一路抱着大公主往回走,阿妧等人都跟在身后。见大公主从开始的浑身僵硬到后来肯趴在他肩头,赵峋的唇角也弯起些弧度。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了不对,大公主趴在他肩头,是在往后望去。 不用问,她看得人是阿妧。 赵峋略放慢了脚步,他想起阿妧明媚的笑容和温柔的神色,想起那双莹白如玉的手曾端着浅碧色的茶盏…… 即便她是冯太后想要塞到自己身边的探子,他竟也不觉得十分厌恶。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耳边已经传来了内侍请安声。 赵峋并没有在永寿宫停留太久,而是亲自抱着大公主和宁昭容一道回了重华宫。 冯太后让阿妧回去休息,按时用药好早些让伤口愈合。 阿妧恭声谢恩,回到了自己房中。 她拆下缠在手上的纱布,被精心养护过的右手上纵横交错着几道血痂,虽是已经愈合,可衬着白皙的手背肌肤,却别有几分触目惊心。 阿妧将药盒取出,挑出了足够分量的药膏,全都涂在了没受伤的地方。 她要留着这道伤疤,起码要到被送给赵峋之后。 只要看到这痕迹,赵峋就会想起她对大公主的呵护。今日她留意观察着赵峋对大公主的态度,似乎也并不是传说中的漠不关心。 看在她救过大公主的情分上,赵峋应该不会对她太抵触。 阿妧重新包好纱布,有淡淡的药香投来。 倒是辜负了这两盒好药。 *** 御书房。 赵峋回去后不久,崔海青前来通传道:“皇上,顾大人说有事通禀。” “宣他进来。”赵峋看折子的动作没有停下,显然对来人十分熟稔信任。 顾锦程是羽林卫副统领,亦是跟赵峋自小一起长大的伴读之一,深得赵峋的信重。 “臣见过皇上。”顾锦程见过礼,赵峋也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他走了下来,问道:“说说,究竟查得怎么样了?” “臣查过大公主的兔子,是被人下了药,往日里那样温和的兔子才会突然转了性子。”顾锦程低声道:“那些机关,已经供出是两个宫女所为,因私人恩怨。” 赵峋挑了挑眉,“锦程,你预备这样敷衍朕?” “当然不是,臣往下追查过,陈御女告发是曹选侍所为。臣按照陈御女身边的宫女的检举,说是在曹选侍宫中见过药粉和机关用的线。”顾锦程忙补充道。 事关后宫,顾锦程没得到赵峋的旨意,自然不好立刻就审,虽是曹选侍位份低,也是赵峋后宫的人。 “陈御女?”赵峋目露思索之色,反而先问了陈御女。 崔海青察言观色后连忙接话:“是跟崔选侍同在清月轩住着的陈御女,嘉明二年您下旨晋封的。” 这位陈御女是宫女出身,赵峋对她已经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是张秀丽的面庞。 “朕知道了,锦程你去见皇后,这件事交给皇后去查。”赵峋神色淡淡的道。 等顾锦程离开后,赵峋对崔海青道:“那日何云蔚来回话,朕记得你说,曹氏也曾带着补汤来过。” 崔海青眉心微跳,忙应了一声。 “贵妃娘娘让曹选侍来给您送补汤,您当日军务繁忙,让奴才拦住没让任何人进来。” 那日他见了阿妧,没有见曹选侍。 一切的证据已经指向了她,若曹选侍因此妒忌,再正常不过。 赵峋神色微冷,这一切太过巧合顺利,怕是其中还有内情。 *** 景和宫。 “娘娘,这个计划定然能成功。”曹选侍低声道:“妾身探听到,陈御女已经向顾大人揭发了妾身。” 郑贵妃早就听过她的计划,心里有些瞧不上,故此神色淡淡的。“这件事为求公正,皇上定会让皇后去查,到时候若是你引火上身,本宫是不会理会你的。” 曹选侍忙道:“妾身怎敢牵连娘娘,这一切连妾身和身边的人都未曾沾手,娘娘更是不知情。” “妾身只是透了些意思而已,谁知陈氏那个蠢货就上钩了?若皇后执意要立刻治罪于妾身,只求娘娘在皇上面前要求彻查此事便好。”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外面响起通传声,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来了。 “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曹选侍安。”碧玺进来后,行礼后便道:“关于前日大公主在御花园险些被谋害一事,皇后娘娘让曹选侍过去问话。” 郑贵妃素来跟张皇后不对付,这次同样也是冷嘲热讽了几句,才让曹选侍跟着她走了。 “备轿撵,本宫去见皇上。”郑贵妃神色懒懒的起身,“否则坤仪宫那位,还觉得本宫心虚了。” 宫人们忙去安排。 等到了御书房,郑贵妃竟也吃了闭门羹。 第9章 哀家想让阿妧去服侍皇上…… “皇上不见本宫?”郑贵妃不敢置信的看着崔海青,险些失了一贯的高贵仪态。 她今日穿了一套胭脂色织金云锦的宫装,头上赤金南珠凤钗格外夺目,显然是精心妆扮过。郑贵妃生得美艳,姿色为一众宫妃之首,也是最得皇上宠爱的。 崔海青知道皇上是有意为大公主立威,故此吩咐了不见贵妃。谁都知道崔选侍是郑贵妃的人,且平日里贵妃不喜大公主。 “皇上政务繁忙,还请贵妃娘娘先回去。”崔海青语气恭敬的道:“奴才会转告,您已经来过了。” 郑贵妃满面愠色的站在御书房前,到底自持身份,没有做出高声喊叫或硬闯的举动。 “回宫!”僵持了片刻,郑贵妃转身就走,发钗上流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只是这次因着动作过大,这声响不够悦耳,倒显出几分心烦意乱来。 郑贵妃上了轿撵后,脸色愈发阴沉。“春桃,立刻去给本宫查,今日皇上都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 跟在她身边的大宫女忙应了一声。 从潜邸到宫中,郑贵妃一直恩宠不衰,还从没受过这样的冷遇。 春桃小跑着去了,等郑贵妃回宫时,吴充媛和苗芳仪已经在景和宫候着了。 “你们来做什么?”郑贵妃冷笑一声道:“特来看本宫的笑话?” 两人愣了片刻。 “妾身们听说曹妹妹被皇后的人带走,心中着实有些不安。”末了,苗芳仪硬着头皮先开口道:“皇后素来嫉妒您得宠,怕是会借题发挥。” 郑贵妃余怒未消,但也并未再对二人发火。 想来御书房的消息还不会这么快传出来,这两人平日里也算识趣。 “定是宁昭容无宠多时,想借着大公主把事情闹大。”吴充媛代替春月,亲自扶着郑贵妃。“听说公主未伤分毫,只是伤了永寿宫的那个大宫女。” “大公主说到底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若是个皇子,朝臣们都未必肯认。”苗芳仪也从旁边劝道:“皇上最知道您的为人,永寿宫那个宫女略有些姿色又如何,您是不屑于做这些事的。” 曹选侍是郑贵妃的人,无论她做了什么是否出于私心,都容易引着人往贵妃处想。 郑贵妃面色这才和缓了些。 “娘娘,奴婢问清楚了。”春桃回来,郑贵妃也没避着两人,让她直说。“皇上从永寿宫回来后,亲自抱着大公主回重华宫。之后是顾大人去了御书房……” 皇上先前并未表达过大公主的疼爱,这次不肯见自己—— “就让皇后审。”郑贵妃忽然不急了,在软榻上坐下,似笑非笑的神色更让人不安。 吴充媛和苗芳仪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皇上显然是要替大公主立威,先是把这事交给皇后查,又不见本宫。”郑贵妃自潜邸就服侍赵峋,对他的心思还是能猜到一二分的。“公主出身不重要,要紧的是皇上认可她。有人利用公主,就是触怒皇上。” 先前见皇上对大公主和宁昭容淡淡的,刚巧郑贵妃才小产不久公主就进王府了,郑贵妃见到她就想起自己流掉的孩子,自然对大公主喜欢不起来。 皇上念及她失了孩子,对她更纵容些,左右贵妃也不会真的去动大公主。 “若皇后敢藏奸,本宫自然是不依的。”郑贵妃冷冷的道。 皇上也未必信任皇后,证据都捏在顾锦程手上,皇后想做手脚也难。 *** 永寿宫。 后宫这场风波虽是在暗潮涌动,在太后身边服侍,阿妧的消息还是灵通的。 虽说大公主希望她过去,可一来她也算牵涉其中,此时再去重华宫着实招眼。她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听说冯太后也派人去探望,阿妧想着做个小礼物送给大公主。 她去小花园里折了些柳条,这次没有再编花环,她编了个精巧的小花篮,里面放了些新鲜采的花。 阿妧提着花篮兴冲冲的往回走,正准备带给去重阳宫的宫人送去时,迎面走来了赵峋一行人。 “皇上万福。”阿妧手中的花篮无处可藏,慌忙之中只得提着它蹲身行礼。 今日赵峋穿了件宝蓝色的圆领常服,看似简单清爽,实则绣着极繁复的暗纹。这颜色倒比玄色让他更添了几分清俊,人也显得温和了些。 “平身。”赵峋看着她提着花篮的右手,上面还缠着一层薄薄的纱布。“手上的伤如何了?” 阿妧正准备站到一旁目送赵峋离开,没想到他竟问了自己的伤。 “回皇上的话,奴婢的伤已经全好了。”阿妧愣了一下,才忙恭声回话。 赵峋多问一句已是关心的极限,可他看到阿妧手上的花篮,想起了那日她给大公主编的花环,大公主似乎很喜欢。 “这花篮是要拿去做什么?”赵峋斟酌着开口,到底没好意思直接要。 阿妧反应过来,忙道:“这是奴婢想送给大公主的,太后娘娘要派人去看望大公主,奴婢编好了顺道也送过去。” 既是她这么说,赵峋便没再客气。 “正巧朕也要去重华宫,朕替你带过去。” 阿妧没有任何迟疑将花篮递了上去,赵峋亲自接了过来。 离得近了,赵峋留意到阿妧虽是特意换了没受伤的手将花篮递给了自己,垂在身侧的右手虽是保着纱布,里面隐隐透出几道血痂的痕迹。 接过花篮时,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手掌,如玉的手指蜻蜓点水一般碰过,留下一点冰凉。 “多谢皇上。”阿妧再次蹲身谢恩行礼。 赵峋微微颔首,带着人离开了永寿宫。 因方才摘了花折了柳枝编花篮,阿妧回房中洗了手才回到太后身边服侍。 皇上要走她的花篮就是发生在永寿宫中,冯太后已经知道了。等她去时,冯太后招手让她上前。“让哀家瞧瞧,手上的伤可好了些?” 太后过问,纵然阿妧才包好伤口,也得立刻解开。 素心过来帮忙,很快把纱布拆了下去。本是莹白如玉的手,几道长短不一的血痂格外显眼。她手上想来是才涂了药,还能闻到淡淡的药香味。 “太后娘娘放心,奴婢已经好多了。”阿妧观察着太后的脸色,忙道:“太医院的药果然是极有效的。” 伤疤愈合需要时间,太后仔细端详了片刻,吩咐道:“素心,召王太医来给阿妧瞧瞧手。” 先前是阿妧自己去太医院求的药,纵然看她是太后身边的人,定不会糊弄,可好药也有限。眼看皇上对阿妧并无反感,尤其是这次大公主被牵连,皇上动了真怒甚至牵涉到向来得宠的贵妃。 只要贵妃被冷上些时日,这就是阿妧的机会了。 阿妧心中猛地跳了一下,面上佯做装着镇定。幸而这药膏她确实有涂,只是没往正经地方用。 等王太医来时,听说是给大宫女看伤,还觉得有些惊讶。 他拿起阿妧平日里用的药膏看了,确实是太医院的好药,按理说该有效果了才是。只是最初给阿妧看伤的人不是王太医,他并不知道最初的伤口如何,便含糊的说了几句恢复得不错,又给阿妧拿了两罐更好的药膏。 冯太后听了回话,吩咐阿妧不用当值,这几日在房中安心养着,务必要早日把手养好。 阿妧忙垂眸应是。 太后因她保护大公主有功,特意又赏了不少东西,素心帮阿妧一起捧着东西回去。 “阿妧,端王要回来了。”等到了阿妧房中,素心低声道:“若他回京,一定会知道你的事。” 端王被派了差事,特意等到太后寿宴才出发离京。这些日子阿妧也算在后宫出了名,这消息必会走漏出去。 一日不到皇上身边,端王就还能下手。 他真的对阿妧用强,难道太后和皇上还能为了一个宫女对端王如何? 即便罚了端王的大不敬,阿妧还是要跟着端王走,这才是最可怕之处。 “多谢姐姐告知,我会早做准备。”阿妧十分感激素月等人对自己的照拂,她在太后跟前的用途,大家都心知肚明。 素心点点头,她还要去太后面前当值,不好停留太久,很快就离开了。 阿妧无心去看太后的赏赐,在桌前缓缓坐下。 她能有什么准备?她的准备竟然就是要继续引-诱皇上,起码要到皇上身边去…… 幸而,幸而太后也是这么打算的。 阿妧苦笑一声,她竟跟要利用她的太后达成一致。 *** 既是太后吩咐阿妧仔细养手,阿妧没敢懈怠,加上王太医的药,手上的血痂已经脱落,还有淡淡的痕迹。 上次的事件几乎已经查出结果,皇后没敢隐瞒,把实情先告知了太后。 原是陈御女跟曹选侍有仇,故意陷害曹选侍。虽说其中有待细查中个缘由,可曹选侍确实没做这事。如此一来,怕是郑贵妃要借机再生风波了。 冯太后让她把这事压一压,让她离开后,当机立断的在皇上来请安时,提出了要将阿妧送给他的事。 “哀家瞧着去年选秀,皇上身边竟也没个可心的人。”太后满目慈爱之色,温和的望着赵峋道:“阿妧这孩子,哀家瞧着是个稳重温柔的,相貌又极出挑。” 皇上与先帝不同,虽是后宫人不少,却更讲究制衡。除了郑贵妃,也没见谁受宠多些。 赵峋知道太后一定会开口,而如今已是太后等待的极限。 阿妧生得容貌妩媚,身段婀娜,嗓音娇软,这样的人也亏得太后费了心思。 “哀家想让阿妧去服侍皇上,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第10章 奴婢,求皇上垂怜收留…… 阿妧在房中听到恭送皇上的声音,心跳得厉害。 她看着自己手上的伤痕,已经渐渐转淡,用不了多久就会褪去。前些日子张嬷嬷特意带人来给她量身,说是冯太后奖赏,要给她添两件衣裳。 这般种种足以说明太后要向皇上开口,她本以做好准备会被太后叫去,当面送给赵峋,谁知竟没等来动静。 可她眼下能做的只有等,阿妧定了定神,等到用晚饭时,悄悄找了素心问话。 “太后是曾屏退了我们,只留了皇上说话。”素心略一沉吟,又安慰阿妧道:“我瞧着太后心情也说不上坏。” 阿妧浅浅笑着,点了点头。 看来冯太后果真向皇上提了,皇上的答复并不尽如人意。 太后寝殿。 “太后娘娘,皇上没有回绝,便是有意于阿妧。”张嬷嬷服侍太后散了头发,替她慢慢梳着头发。 冯太后冷笑一声:“皇上是没明说,可人也没带走。”说着,她突然蹙了眉:“莫非他要借贵妃闹事,来推掉哀家送的人?” 张嬷嬷在旁宽慰道:“许是皇上觉得大公主的事情还没查清,就带走阿妧姑娘着实有些不妥。” 今日在永寿宫,赵峋的态度暧昧,没有拒绝太后的提议,人也并未带走。 “那哀家就把人送到他身边去,不必让皇上为难决断。”冯太后目光微冷,淡淡的道:“明日便找人指点阿妧,让她准备着。” 张嬷嬷忙应是。 果然第二日,便来了两个嬷嬷,一个满面严肃的容长脸,另一个则是和气的圆脸。 “阿妧姑娘,这两位嬷嬷教的规矩,姑娘可要好好学着。”张嬷嬷亲自把人带来,对阿妧道:“姑娘将来到了贵人跟前服侍的时候,这些都能用得上。” 阿妧忙乖巧的应是。 一人教她御前的规矩,一人教她闺房之事,只是点到为止,并不深究。 规矩倒也罢了,与在太后跟前相差不大。另一件事,阿妧面红耳赤的听着,在嬷嬷提问时,她还要回答。 这么过去了三日,教导告一段落。 阿妧要试送来的衣裳,得了半日的空闲。 因预备将她送给皇上,太后并不用她去前面服侍。阿妧托人问过钦天监,知道今夜有雨,便去了小厨房鼓捣了整个下午。 等到太后晚膳时,阿妧才带着她炖的汤过来。 “奴婢听素心姐姐说,太后娘娘昨日方才停了药,能用些荤腥了,便去炖了这道竹笋火腿汤。”阿妧笑盈盈的端着托盘,恭敬的道:“奴婢得太后恩典,也想在您面前略尽绵薄之力。” 冯太后看着阿妧,目露满意之色。 她才去过小厨房炖汤,怕身上的烟火气冲撞主子,已经去沐浴更衣过。此时正是粉面娇艳,暖香袭人的时候。 “不错,你竟有这般好手艺。”冯太后尝了一口,赞许道。 阿妧才进宫时,做的尽是些杂活,在御膳房也是帮过忙的,后来才辗转到了永寿宫,故此会些灶上功夫,冯太后并不意外。 “太后谬赞了,奴婢不敢当。”阿妧神色温婉柔顺。 她右手持箸,纤细修长的手指搭在筷子上,格外好看。太后留意到,她手上的伤几乎已痊愈。 “这汤可还有?”冯太后忽然问道。 阿妧闻言,面露欣喜之色。“太后您喜欢?小厨房还煨着,奴婢这就再去盛来。” “不是哀家要喝,是想让你给皇上送过去。”冯太后望着阿妧,意味深长的道:“皇上也喜欢这道汤。” 择日不如撞日,该让阿妧去试一试了。 屏退了周围服侍的人,冯太后只留了阿妧。“哀家着人教导你几日,听说你规矩学得极好。你去好生服侍皇上,言行仔细些别冲撞了。” 阿妧俏脸飞红,蓦地生出些手足无措的局促来。 “哀家会让小顺子在福宁殿外等你,便是夜深了,你也不必害怕。” 冯太后的意思,是皇上不一定会临幸她,只是让她多留些时候。 阿妧深吸一口气,缓声应是。 *** 福宁殿。 西南有紧急军务送来,赵峋正在批折子。 听到崔海青通传说是太后命阿妧来送汤,他抬头看了一眼时辰钟,已经过了戌时。 “让她进来。”赵峋复又低头,提笔继续批折子。 阿妧提着食盒进来后好一会儿,才觉得身上暖了些。钦天监的勘测没错,她来时已经起了风,怕是要下雨。 直到批完了手中那本折子,赵峋才看向阿妧。 “皇上万福。”阿妧这才不疾不徐的蹲身行礼,神色柔顺。“太后娘娘命奴婢给您送了汤来。” 竹笋火腿汤的香气已经从食盒中传来,阿妧不等赵峋开口,又道:“请皇上准许奴婢用小火炉煨一煨汤,这一路赶来怕是有些凉了。” 赵峋淡淡的应了一声,准她去了。 得到赵峋的准许,有小内侍带着阿妧去了偏殿,寻了个小火炉给她用。 阿妧将陶罐端出来,很耐心的用小火一点点加热,并不急躁。听着外面风声越来越大,她反而有几分安心的感觉。 太后和皇上能彼此试探拉锯,她却没办法再等下去。 下雨天,留人天。 天留人,不留? 阿妧定了定神,只专心摆弄着这汤。 今日事多,赵峋一时倒也真的把阿妧给忘了,当雨滴打在窗棂上,发出的声响无法忽视时,赵峋才想起了她。 “阿妧在何处?” 崔海青回道:“阿妧姑娘还在看着汤,见您在忙,没敢打扰您。” 原来如此。 赵峋在心中笑笑,原来太后迫不及待,特选了这样好的时机,让人送了汤来。 放下笔,赵峋起身走到了阿妧所在的偏殿。 殿外已是下起了大雨,虽是春雨贵如油,这雨下得委实不小。 “皇上,汤已经可以用了。”阿妧见赵峋来,停下了手中的忙碌。她正要取碗时,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住了她的手。 阿妧蓦地红了脸,不敢转身去看。 赵峋拦住她的动作,几乎将她半抱在怀中。 “不必麻烦了,朕自己来。”低沉温和的声音近距离的传到她耳中,她松了手,汤匙落在汤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宛如心碎的声音。 阿妧感觉自己的心缓缓沉了下去,顷刻间那个温暖的怀抱放开了她。 “是。”阿妧恭顺的站在一旁,柔声道:“奴婢告退。” 窗外的雨细密的落在地上,如弹珠乱弹,阿妧来时并没有备伞。崔海青特意命小内侍寻了把伞给阿妧,阿妧没有拒绝,温声道谢。 她撑开伞,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了下去。 赵峋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风越刮越大,那道纤细的身影紧紧的攥住手中随时都能被吹走的伞,那是她唯一的庇护。 “让她回来。”赵峋心中蓦地一软,发了话。 崔海青忙亲自去传话,叫住了即将走出福宁殿大门的阿妧。 此时阿妧身上已经湿透了,脸上满是水痕,分不清时泪水还是雨水。 “阿妧姑娘,皇上让你回去。” 在听到这几个字的一瞬间,阿妧怔了怔。 “阿妧姑娘,快走罢,免得着凉。”崔海青在旁边提醒道。 阿妧这才回过神来,她忙答应下来,跟着他往回走。 她想哭,借着雨,她也真的哭了出来。 这一次,她赌赢了。 *** 阿妧浑身湿透,自是不能直接去赵峋面前,匆忙间借了福宁殿宫人的房间。 赵峋吩咐,让她沐浴更衣后去见他。 她不敢耽搁,匆匆收拾好后有宫人取了件新的宫装给她,引着她去了侧殿。 赵峋正坐在榻上,手上已经换了一本游记,慢慢翻着。 等阿妧被带来时,眉目低垂站在一旁。 “你们都退下。”赵峋手上的书翻过一页,淡淡的道。 崔海青识趣的领着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阿妧在。 赵峋的目光终于落在阿妧身上,这件衣裳不合身略显得窄紧了些,却愈发衬得她腰肢纤细,身姿袅娜。 “到朕身边来。” 阿妧柔声应是,仿佛刚刚被赶出去的不是她,柔顺的在赵峋的塌边跪下。 赵峋抬起她的下颌,强迫她跟自己对视。 “眼圈红了,哭过?”赵峋的嗓音如醇酒般醉人,还透着上位者的傲慢和漫不经心。 阿妧慢慢的摇了摇头,低声道:“眼里进了雨水,揉了揉。” 赵峋细细的打量着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看穿似的。 她也只能仰着头,任由他目光一寸寸在自己身上逡巡而过。 忽然,赵峋放下了手,轻笑一声。“你就这么想到朕身边来?” 听出这句话中的轻蔑,阿妧泪盈于睫。皇上已是说得委婉,应该换个词,爬-床更为妥当。 “能服侍皇上是奴婢之幸。”阿妧眼中的水光盈盈,格外惹人怜惜。 说着,她颤颤巍巍的去牵赵峋绣着繁复暗纹的玄色衣袖,这已是她敢做出的最大胆举动。 见赵峋并未躲开,她满是哀求的开口道:“奴婢,求皇上垂怜收留——” 方才未动作的赵峋将她的手指掰开,就在阿妧绝望的看着他时,他反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顷刻间她觉得暖意将自己包围。 “朕答应你。”赵峋深深的望着她。 似是动情,又似是审视。 第11章 留宿福宁殿 阿妧在心中早就猜到了他的回答,她骤然抬眼,瞬也不瞬的望着他。映着殿中的烛火,她黑白分明的杏眸泛起一层盈盈水光,格外惹人怜惜。 略带薄茧的修长手指轻轻拂过她如凝脂般的脸颊,拭去她眼角的泪痕,他嘴角微扬:“怎么,反悔了?” 不是自己也会是别人,皇上对自己并无反感,若太后执意要送,他总是要收下的。 作为天下之主,他应该喜欢由他掌控的一切的感觉罢?就让他觉得自己只能靠他施舍同情怜惜才能活下去,或许能博取个好些的待遇。 阿妧摇头,急急的道:“奴婢不敢奢求别的,能在皇上身边做个服侍茶水,就已心满意足!” 皇上不会答应。 阿妧一面哀求,一面在心中漠然的想着。 若收下太后的人,皇上只会收入后宫,做近身服侍的人,会知道皇上太多的秘密。 “阿妧这般貌美动人,自然要做朕的人。”赵峋唇边的笑意深了些,可他半垂着眸子,阿妧也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抬了抬手,阿妧顺势站了起来,含羞带怯的望着他。 赵峋将人带到怀中。 阿妧浓密而卷翘的长睫因紧张而轻颤,她的呼吸已经乱了,莹白如玉的手颤抖攀上了赵峋的肩。 “皇、皇上——” 怀中的温香软玉着诱人,可他还从未在福宁殿中临幸过人,自然也不会为阿妧破例。 很快阿妧便感觉揽在自己腰上的手已经松开,她蓦地睁开眼睛,眼神中全是惊慌和无措。 赵峋那双漆黑的眸子清明,哪里有半分□□。 她怯怯的松开了手。 “朕今夜还有些公务要处置,你先歇着罢。”赵峋毫不留恋的起身,听到动静,崔海青已经进来服侍。 阿妧下意识的跟着动作,她小声道:“奴婢服侍皇上……” 话没说完,只见赵峋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必了。” 皇上是不会让她近前的,阿妧心里清楚,转而道:“奴婢去给皇上煮参茶,皇上夤夜忙碌政务,也该用些滋补的。” 这一夜让她安然入睡,倒也不现实。 赵峋微微颔首,听着殿外的雨声,想着她才淋了雨,也不想她来一趟就病倒了,仿佛他有意磋磨人似的。他淡淡的道:“让人将东西给你送来,就在偏殿煮。” 阿妧忙恭声应是。 赵峋头也不回的离开,阿妧理了理自己的衣裳,也去了偏殿。 果然等她到时,烹茶的工具已经准备好。 阿妧请宫人给她寻了个小杌子来,她亲自蹲在小火炉前看着。先前她带来的竹笋火腿汤已经被撤走,想来赵峋没有尝上一口,阿妧识趣的没有多问。 因见今夜皇上留下了她,福宁殿的内侍和宫人们对她都多了几分客气和恭敬。 她将来是要入后宫当主子娘娘的。 既是皇上没有让她去跟前服侍,阿妧煮了一盏参茶只送到了崔海青面前,并不敢去打扰赵峋。 到底在大雨中走了一趟,有些着凉,阿妧守着小火炉暖身子。 子时将至,皇上还没有要就寝的意思。 阿妧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继续盯着茶水。 整座福宁殿虽是灯火通明,却极为安静,阿妧原本紧绷的神经,蓦地慢慢放松下来。她竖起耳朵听了会儿,赵峋怕是一时儿半会儿也不会歇息,她闭上眼,挪了挪身子坐在脚踏上,准备靠在塌边小憩片刻。 连日来她寝食难安,这片刻的松懈竟真的让她睡了过去。 等赵峋批完最后一份折子,放下笔时,子时将过。 “皇上,您看阿妧姑娘如何安置?”崔海青提醒赵峋,今夜福宁殿还有人在。 殿外的春雨已停,让她回去亦无不可。 赵峋反问道:“她在做什么?” “阿妧姑娘一直等在偏殿中。”崔海青回道。 赵峋起身去了偏殿,却见到阿妧蜷缩成一团,委委屈屈的靠在塌边,并不敢擅自坐上去。她竟已睡着了,炉火已经熄灭。 睡着的她安静而乖顺,显出几分稚气和天真来。 太后这次倒挑了个好人选。 赵峋凝视她片刻。 就在崔海青犹豫着要不要叫醒阿妧时,赵峋忽然上前俯身。 他将睡着的阿妧抱到了榻上。 “找人看着她。”赵峋微微蹙了眉,方才他感觉到阿妧炙热的呼吸就在他的颈边,略微有些不自在。“找床被子拿来。” 见阿妧还没醒,赵峋没有多停留,自己去了寝殿。 崔海青吩咐了宫人一声,跟去服侍赵峋。 等到宫人们替阿妧垫好枕头、盖好被子时,殿中的灯熄了大半,只留下几盏幽暗的照明。 四下一片安宁静谧,值守的宫人们也开始打盹。 阿妧缓缓睁开了眼。 她算是留在了福宁殿,后宫娘娘们都没有的待遇。 从今后,她在后宫中会愈发招眼起来。 *** 坤仪宫。 本来今早宫妃们来请安,皇后要宣布陈御女揭发曹选侍谋害大公主是否属实。 后宫里许久没有这样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故此今日到场的人不少。可偏生一早有另一桩消息,令后宫上上下下的心思都分走了。 永寿宫的大宫女阿妧昨夜去了福宁殿,一夜都没回来,第二日皇上去早朝后,才见她从福宁殿离开,回了永寿宫。 众人恨得牙根痒痒,偏又拿阿妧没办法。 她是太后的人,她们还敢到永寿宫去追问不成? 原本谋害大公主一案,明眼人都看出这跟阿妧脱不开干系,怕是要除掉她。还没个结果,皇上就宠幸了她,还允许她在福宁殿过夜! 哪怕是得宠如郑贵妃,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郑贵妃直接称病,说是身子不适不能来请安。 结果张皇后一早就知道了,是太后让她多压几日,就是为了等来这个结果。 她意兴阑珊的宣布了最终的结果。 原是陈御女跟曹选侍有旧仇,听曹选侍口中提到过阿妧,想着后宫见过阿妧的人不多,她在御花园出了事定会疑到曹选侍身上,便想着设计一法陷害曹选侍。 陈御女人赃并获,她先前找珍兽苑的人要过动物用的迷药,利用了她有恩的两个宫女,完成了这个拙劣的计划。 人证物证都摆在面前,陈御女再无法抵赖。 赵峋下旨,夺去陈御女封号,贬为庶人去皇庄附近的庙里苦修。 景和宫。 赵峋下了朝没去永寿宫,直接来了景和宫。 宫人们面露喜色,他摆了摆手不让宫人通传,自己走了进去。 “娘娘,您这些日子身上不爽利,也要吃些东西。”劝她的是大宫女春桃,她苦口婆心的道:“千万别熬坏了身子,不若请太医来瞧瞧。” “本宫什么都不想用,你们下去。”郑贵妃强忍着怒意。 春桃正想再说时,瞧见赵峋进来,她面上一喜,忙悄无声息的行礼。 赵峋示意她先出去,自己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了塌边的小几上。听到这声响,郑贵妃愈发烦闷,起身掀开帐幔:“出去!本宫不是说——” 当看清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时,郑贵妃眼前一亮。 “怎么,连朕都不见了?”赵峋望着她,唇畔含笑。 郑贵妃才想起身,蓦地想起前些日子她被拒之门外,扭身不去看赵峋。“哪里是妾身不见皇上,分明是皇上不想见妾身!” 见她还记仇,赵峋并不动怒,温声道:“朕这不是来看你了?” “事关大公主,朕不得不严查。”赵峋见郑贵妃还没回转过来,遂在床边坐下。“朕知道,委屈你了。” 郑贵妃能得宫中得宠数年,亦是会拿捏分寸的。 她转过身,扑到赵峋怀中,委屈的道:“大公主是金枝玉叶,若为着这事,妾身不委屈。可您不理妾身,才真真是伤了妾身的心!” 往日里她最爱盛装,衬得她美艳无双,今日未施脂粉,还哭红了眼圈,格外惹人心疼。 “是朕不好。”赵峋牵着她下了床,指着小几上的点心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郑贵妃瞧见这打包的方式,就知道是赵峋特地命人从宫外买来的杏花楼点心,她在潜邸时最喜欢的。 “皇上惯是如此,只会拿这一招哄妾身开心。”郑贵妃嘴上说着,却是眉开眼笑的去取点心。 赵峋神色温和,语气纵容。“能让得贵妃开怀,法子老套又如何?” 既是赵峋肯这样给她找了台阶下,郑贵妃面色由阴转晴,立刻被哄得高高兴兴。 “皇上,曹选侍可是无辜的,还有人疑心妾身。”郑贵妃想起什么,神色傲居道:“妾身才不屑于做那些不入流的事。” 赵峋微微颔首,“朕知道贵妃的心。” “皇上,既是曹选侍受了委屈,不知您怎样补偿她?”郑贵妃趁势讨赏,毕竟是她宫里出去的人,也事关她的体面。 赵峋神色不变,“朕没打算补偿她。” 不等郑贵妃问,他挑了挑眉,语气淡淡的道:“纵然是陈御女所为且栽赃,曹选侍真的完全无辜?” 郑贵妃心中一紧。 曹选侍确实故意在陈御女面前说漏嘴,才引出这件事来。 “朕想着她是你宫里的人,总要留些体面。”赵峋点到为止。“告诉她,下不为例。” 莫非,皇上表面上没罚曹选侍,却连她的面都不肯见了,这与失宠有何分别? 还没等郑贵妃斟酌着说些什么弥补,赵峋起身要走。 “皇上去做什么?”郑贵妃把曹选侍抛在一边,忙道:“午膳就留在妾身这儿用如何?” 赵峋并没让她如愿。 “朕要去永寿宫给太后请安。” 去永寿宫?郑贵妃美目圆睁,怕是去看他的新宠罢? 可她再劝就是僭越,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峋离开。 第12章 侍寝 永寿宫。 阿妧回去时,本以为太后在礼佛,便想先回房更衣,素心已等在殿门前,让她前去回话。 “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阿妧如往常般,恭敬的蹲身行礼。 冯太后着人扶起了她。 阿妧离开前,所穿的衣裳并不是这件。虽说各宫的大宫女穿戴差别不大,可这件衣裳穿在阿妧身上,明显不大合身。 待到殿中只留下了张嬷嬷在旁,冯太后才和颜悦色的开口道:“昨夜下了大雨,哀家想着你怕是不能回来了。” 阿妧闻言,忙又跪下道:“因昨夜雨大,皇上准许奴婢在福宁殿暂避,故此未能及时回禀您。” 冯太后并不意外阿妧就这样回来,赵峋从不在福宁殿临幸宫妃,自然不会为她破例。 能留下这一夜,将阿妧送到赵峋身边已经十拿九稳。 “若哀家将你送到皇上身边服侍,你可愿意?”冯太后和颜悦色的问。 阿妧瓷白细腻的肌肤染上绯色,黑白分明的杏眸含羞带怯。“奴婢,但凭太后娘娘安排。” 冯太后满意的点点头,将她通身打量了一番。“好孩子,起来罢。回去休整一番,再过来服侍。” 等到阿妧出了门,冯太后吩咐张嬷嬷道:“请皇上过来小坐片刻。” 连日来皇上忙于政务,未去后宫,整日独宿在福宁殿。至于永寿宫请安,都只能隔上两日才来。 阿妧回房时见有内侍出去,猜到了冯太后的用意。她忙回去重新梳洗,换掉了暂借的衣裳。 她不敢耽误,换好了衣裳便立刻去了冯太后身边。 今日冯太后身边服侍的是素心和素英两个,虽说大家还如先前一般在太后面前凑趣说笑,可她们都知道,阿妧怕是要离开永寿宫了。 “太后娘娘,皇上来了。”姜黄色的蜀锦帘子被掀起,小内侍匆匆进来回话。 阿妧感觉自己身子微微一僵,很快神色如常。 “你们先都下去罢,阿妧留下。”冯太后吩咐道。 张嬷嬷带着一众宫人下去。 当赵峋进来时,只有阿妧沉稳安静侍立在太后身侧,他示意崔海青也在外头候着。 阿妧落落大方的蹲身给赵峋见礼。 “皇上这些日子忙于朝政,经常批折子到深夜,着实辛苦。”冯太后面露关切之态,温声道:“皇上身系江山社稷,更要爱惜身体。” 赵峋温声道:“多谢母后关心,儿臣知晓。” 母子二人间即便在私下无人时,亦是母慈子孝一团和气,冯太后又絮叨了些家常事,才进入正题。 “自去年选秀时哀家看皇上意兴阑珊,只随意点了两个,想来是没有可心的人。”冯太后保养得宜的手上拿着佛珠,愈发显得她慈眉善目。“阿妧向来勤谨,人性子也温柔,哀家十分喜欢,觉得让她去服侍皇上,必然妥帖。” 赵峋闻言,目光漫不经心的落到阿妧身上。 她沉稳安静的侍立在冯太后身旁,姿态恭顺。他蓦地记起她曾跪在榻旁,被自己捉起一缕青丝,她被迫扬起头,露出一段细腻瓷白的脖颈。 旋即,他收回了目光,神色淡淡的。 虽说昨夜她已经求得赵峋点头,可他并未说是何时,若他改了主意要推脱—— 阿妧心如鼓擂,手心已是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既是母后关心儿臣,儿臣岂有推脱的道理?”赵峋的态度从容,墨色的眸子中藏了两分漠然,似是可有可无的的道:“儿臣谨遵母后安排。” 冯太后松了口气,眸中倒透出些许真心实意的笑。 “皇上满意阿妧,再好不过。”冯太后招了招手,让阿妧到自己跟前。“往后你要勤谨侍上,早些为皇上诞育皇子——” 阿妧在冯太后面前跪下,少女因害羞而绯红的双颊,愈发显得娇俏。“奴婢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冯太后眸中的笑意愈发深了些,和气的道:“好孩子,起来罢。” 赵峋唇畔也噙着浅浅的笑意,可阿妧留心细看,没什么欢喜的意思,也并无厌恶,自己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 阿妧定了定神,至少他肯收下自己。 “母后,儿臣还有事,先行一步。”赵峋起身道:“稍晚些时候,儿臣会让人来接阿妧。” 冯太后目的已达成,自然不会再挽留。 待赵峋离开后,冯太后让人进来,特意让素心和素英去帮阿妧收拾东西。既是赵峋开口,最迟今晚一定会把人接走。 “你是哀家身边的人,于位份皇上不会亏待你。”冯太后对阿妧道:“你到了皇上身边,只需全心服侍即可。哀家就盼着你早些替皇上添个皇子,也让哀家早些能有含饴弄孙之乐。” 阿妧答应一句就脸红一分,似是羞得抬不起头。 终于阿妧回到房中时,素心和素英已经在等她。 “劳累两位姐姐帮我,我这儿着实没什么可收拾的。”阿妧拉着两人坐下,道:“先前太后赏赐的东西都没动过,我自己的东西不过两个包袱而已。” 素心与素英看着她,既为她能摆脱端王而庆幸,又忧心她在后宫处境艰难。 “阿妧,我听说皇上是从郑贵妃处来的永寿宫。”素英见阿妧要走,低声道:“若今夜你侍寝,可要留心些。” 阿妧虽是害羞,听到这话神色也变得凝重。 郑贵妃和张皇后积怨已久,皇后是六宫之主,贵妃有皇上的宠爱,而阿妧才入后宫,就会被归为皇后一派。 阿妧红着脸点点头,低声道:“多谢姐姐提醒。” 她只是以宫女的身份被赵峋接走,往后服侍的人都要等内务司分配,她身边甚至没个心腹。且她是太后宫中出去的人,怕也难以得到皇上的宠爱……阿妧处境艰难。 但是她并不畏惧,没有更坏的结果了。 *** 凝汐阁。 是夜,红烛高燃,帷幔层层垂落。 已经由宫人们服侍着沐浴更衣过的阿妧,正紧张的坐在床边,等着赵峋的到来。 就在晚膳之前,阿妧被赵峋的人接到了此处,崔海青亲自关照过,说是请她今夜候着圣驾。 阿妧顾不得许多,甚至她还没认清这里是那座宫殿,匆匆喝了几口清粥,就被宫人服侍着去沐浴。 房中很是温暖,阿妧扯了扯身上的寝衣。这是太后着人替她做的,除了外罩纱衣,光滑细腻的绸缎包裹着两团丰盈,愈发衬得她肤色白皙如凝脂般。 虽说是寝衣,腰身却像是特意改过,宽松却又能格外显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愈发快。 忽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很快宫人们行礼的声音传了进来。 “皇上万福。” 阿妧紧张到了极点,下意识的攥紧寝衣。精心被熨烫过的绸缎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很快,房门被推开,吹起了层层帐幔。 赵峋缓步走了进来,神色淡淡的,在看见眼前的人时,眼底泛起一丝波澜。 “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阿妧先是呆立片刻,慌忙蹲身行礼。 只见她如云乌发已经散开,青丝垂落身侧,蓦地让他想起那日酒醉,自己意动的片刻。 她这是记住了,特意又来讨好自己? 赵峋勾了勾唇角,像是被她取悦了。 没等到赵峋的回答,阿妧不敢擅自起身,忽然她眼前探出一只手。 玄色的广袖帝王常服上,绣着繁复的织金暗纹,赵峋虽贵为天子,也能带过兵征战过沙场,近些年虽是养得尊贵,到底没荒废功夫,他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略带薄茧的指腹握住阿妧被精心养护过、莹润如玉的手,轻轻摩挲。 他稍一用力,便将她带了起来,手掌握住她纤细的腰肢。 阿妧呼吸蓦地一窒,身子也僵了僵。 旋即赵峋松开了手,眉眼间似有淡淡的不虞。 自己是求来的,断不能在此时惹赵峋不快,仿佛他强迫一般。 她抬起头,大着胆子将手攀在他的胸前,纤长白皙的手指,映着玄色格外诱人。 “皇上,让奴婢服侍您……” 第13章 封为熙美人,赐住凝汐…… 阿妧不是第一次在赵峋面前说这句话。 在寿春阁时,在御书房中,还有福宁殿……都是她卑微的请求皇上施舍一分恩宠,让她保命。 虽说阿妧的身高在女子中算高挑的,可仍比赵峋要矮一头。赵峋略略低头看她,她的指尖有些颤抖,却没有退缩。 天子常服她还是头一次碰,故而动作有些缓慢。 房中并没有燃着熏香,可赵峋分明闻到一丝清雅的花香,自她身上而来。 她看似从容不迫,姿态优雅撩人,细看时才察觉秀挺的鼻尖儿上已经渗出汗珠。因从未在御前服侍过,她忙乱些,也在情理之中。 “罢了。”赵峋捉住了她的手,在阿妧睁圆杏眸的注视下,他挑开了阿妧外罩的纱衣。 在暖色烛火映衬之下,那张眉目如画的脸无一处不精致,她的美貌此刻又多添几分妩媚。眸光流转间,璀璨生波。 没有一层薄纱的遮掩,如白皙细腻如凝脂般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阿妧含羞带怯的抬眸望他,赵峋那双清冷的眸色眸子,终于染上一丝暗色。 知赵峋没有要走的意思,阿妧稍稍松了口气。 她正想着是不是要继续服侍赵峋更衣,蓦地感觉身子一轻,赵峋将她抱了起来,往床边走去。 “皇上——”低低的惊呼被阿妧压在喉咙,她咬了咬牙,伸出手环上了赵峋的肩。 赵峋挑了挑眉,她倒是想大胆做些什么,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虽说她的来处令他不喜,可这张貌美妩媚的小脸儿,的确格外动人。 已经送到面前,自己没有不享用的道理。 赵峋那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骤然靠近,阿妧呼吸也急促起来,他轻笑一声:“不是说要服侍朕?” 阿妧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她定了定神,先去解了赵峋腰间的玉带。正当她想下床将玉带收好时,赵峋随手扔到一旁,外袍也随之弃之于地。 姜黄色的帐幔被放了下来,烛影随之轻晃。 在福宁殿留宿那夜,她听着风雨声入眠。 这一夜,她自己就身在风雨之中。 *** 当阿妧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人。 她恍惚了片刻,腰上和双腿的酸痛提醒着她,昨夜她已侍寝,即将成为后宫中众多宫妃之一,还是最不起眼的那种。 昨夜她以宫女身份侍寝,既是并没人来唤她起身,想来是在她无位份也就没资格去坤仪宫给皇后请安。 阿妧没有急着起来,贪图这一刻的安宁。 经过昨晚,她才知道沉稳冷峻的天子,原来在染上欲望的片刻,攻城略地时同样杀伐果决。 天子富有天下,只有别人讨好他的份儿,故此他不需要怜香惜玉,也不会留情。 尤其,她是太后的人。 能侍寝已经是她的万幸,阿妧不敢抱怨,哪怕难受极了,也只得忍着。 更可况她也要承认,在这痛苦之中,也感受到一丝欢愉。 她还记得,昨夜自己全都任由赵峋摆布,仿佛她还哭了出来—— 阿妧思及昨夜种种,小脸儿脸已经红透,几乎要烧起来。 她翻了个身,忍不住低低的痛呼一声。 “姑娘醒了?”帐外响起宫人询问的声音。 阿妧忙撑着身子坐起来,想要应答,却发现自己喉咙有些哑,几乎发不出声音。 听到里面的动静,宫人近前来问道:“姑娘可要起身?” 她清了清嗓子,才道:“好。” 昨夜有人替她清理过,她身上还算爽利。只是在更衣的时候,阿妧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暧昧痕迹,感觉面皮发烫。 幸而服侍她更衣的宫人面不改色,像是没看到似的,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她还没有位份,只穿了比宫女略好些的衣裳,发鬓也梳成最简单的样式。 “皇上是一早离开的,让姑娘在凝汐阁随意就好。”宫人告知阿妧,“姑娘先好生休息,奴婢去给姑娘端早饭。” 阿妧含笑点点头,轻声道谢。 如今她还没有位份,只是侍寝了,仍算是宫女。 后宫中位份最低的是八品采女,通常宫女侍寝后会先封采女品级。不过她是太后送来的,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起码不会低于从七品的御女,或是七品选侍。 先前郑贵妃宫中出来的宫女,就先封了御女,又很快升到选侍。 太后的面子,总要比贵妃大些。 当阿妧往外走时,才感觉到自己行动间的不适。 想到昨夜赵峋眸中的暗色愈发深,要她也并不手软,想来是对她满意的。 她安慰自己,这一身疼也不算白受。 *** 坤仪宫。 当张皇后正梳妆更衣时,听到皇上说来用早膳,眼底闪过一抹喜色。 旋即她听闻皇上这是从凝汐阁而来,神色不由暗了暗。 “让小厨房准备皇上爱吃的菜。”张皇后吩咐一声,有些意兴阑珊。 阿妧被接到了凝汐阁她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昨夜就立刻侍寝。虽说皇上并没有多陪阿妧,可离开的时辰比寻常还是晚了些。 姨母挑中的人,果然有些手段。 张皇后亲自插上最后一根凤钗,看着发鬓间华贵而端庄的皇后发冠,她闭了闭眼。 作为皇后,她理应替皇上高兴,还要安排好这一切。 或许她该主动提一提,既是阿妧可心,就给个高些的位份也未尝不可。 更可况阿妧是冯太后的人,在外人眼中也被视为她的一派,自己不替她争一争,皇上也会觉得奇怪罢? 等赵峋来时,张皇后也确实这么说了。 两人一同用过早膳,张皇后亲自端了盏热茶,送到赵峋手边。 “听说昨日皇上把阿妧接了来,妾身先前就看着她模样性子都好,心里喜欢。”张皇后忍住心中的酸涩,笑盈盈的道:“皇上预备给阿妧什么位份,妾身也好安排服侍的人过去。” 赵峋微微颔首,听她提阿妧,蓦地想起昨夜她哭泣求饶的杏眸,雾气缭绕。 “越级封个御女,也是有先例的。”张皇后继续道:“或是选侍……” 他有了片刻的走神。 “朕心中有数,等旨意下来,皇后看着安排便是。”赵峋起身,道:“茶很好,皇后费心了,朕先回福宁殿。” 张皇后拿不准赵峋的意思,只得恭送出来。 福宁殿。 今日休沐,赵峋回去后,并没急着批折子,反而信手取了本书来看。 他知道此刻后宫中一定都等着阿妧的位份,来窥测他对新人的态度、对太后的态度…… 赵峋慢悠悠的翻过一页,才察觉自己拿了太史公的《史记》。 这是他自幼熟读的,当时他只是不受宠的皇子,还是皇后的冯太后也并未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他若想得父皇关注,就必须要付出更多的辛苦才行,无论是读书还是练武,他都是极刻苦的。 果然父皇开始注意到他,哪怕这关注不及对皇兄和皇弟的一半。 赵峋收回了心思,既是打开了就逐字逐句的读了下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直到这句,赵峋的眼神才停留了片刻。他拿起御笔,虽是没用蘸墨,却用笔端圈起了一个字,留下浅浅的痕迹。 终生皆有所求,追名逐利。 那么你来到朕的身边,所求是什么? 赵峋唇角微勾,眼中却没有笑意,只是冷的。 “来人,拟旨。” *** 在后宫翘首以盼的目光中,册封的旨意送到了凝汐阁。 来传旨的人是崔海青,他还带来了赵峋的赏赐。 虽说旨意不长,可听在阿妧耳中的字仅有那么几个,足以令她震惊。 “……封为熙美人,赐住凝汐阁。” 她原以为自己能封选侍,就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没想到赵峋直接给了她从六品的美人位份,还赐了封号。 宫中嫔妃,少有封号。 一时间,嫉妒的目光纷纷投向了凝汐阁。 第14章 本宫只盼着阿妧肚子争…… 坤仪宫。 今日宫妃来请安,郑贵妃仍是称病没到。众人猜测着大概因为昨日皇上从景和宫出来便去了永寿宫,当晚阿妧就被接到凝汐阁,还顺利侍寝,令素来有宠的郑贵妃心里不痛快。 毕竟前些时日为了查御花园一事,皇上都没见她,她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冷落。 因张皇后心中有事,很快让众人散了,只留下刘贤妃和温昭媛陪着说话。 当皇上传旨到坤仪宫,众人都吃了一惊。 张皇后已经做好准备,按照选侍的位份给凝汐阁安排人。早膳时她见皇上神色淡淡的,心中还曾想他是否为这阿妧是姨母送去的而介意,不会给阿妧体面。 从六品的美人,甚至还赏了封号—— “妾身恭喜皇后娘娘。”留下的妃嫔中温昭媛最先反应过来,她笑盈盈的道:“皇上与太后母慈子孝,与皇后娘娘夫妻恩爱,才施了恩宠于一宫女身上。” 刘贤妃也回过神来,忙道:“温妹妹说的没错,这是皇后娘娘的颜面,贵妃这回怕是又要气恼一番。” 听她提起郑贵妃,张皇后虽是面上神色不变,心中却有几分畅快。 宫里宫外私下都传言,郑贵妃如今恩宠可比肩贵太妃先前的风光。本朝晋封四妃通常不加封号,可先帝贵妃却特赐“丽”字,足显恩宠荣耀。 这一点是郑贵妃比不上的。 皇上特意在此时封了阿妧为美人,又赐下封号,怕不是在敲打郑贵妃? “罢了,哪里是本宫的颜面。”张皇后定了定神,唇畔露出一抹浅笑。“阿妧自己争气罢了。” 刘贤妃和温昭媛俱是出身太后一派的世家,先前都在太后宫中见过阿妧。她的美貌丝毫不逊色于郑贵妃,若精心妆扮怕是还要胜过她。 “如今本宫只盼着阿妧肚子争气,能早些怀上皇嗣。”张皇后的目光缓缓扫过两人,意有所指的道:“后宫的妃嫔只会越来越多,你们两个也要动动脑子。” 两人闻言心中微热,忙起身应是。 先前皇后执着于生下嫡长子,如今她身子不行,也日渐灰了心。若位份低的宫妃能有孕生子,送到她跟前自小养着,也是一样的。 “好了,本宫还要安排熙美人的事,你们先回去。”张皇后吩咐道。 阿妧是宫女身份从永寿宫出来,自然不能带人。凝汐阁中既是皇上已经派了人服侍,她也不能都换上自己的人,只能看着空缺,稍微补上一二个。 永寿宫。 冯太后得知昨夜阿妧侍寝,心知自己这步棋走的不错。 她知道皇上从不在这些小事上与她龃龉,弄出不孝的名声来。然而旨意传来,竟是有封号的从六品美人,饶是冯太后也觉得连越三级,着实招眼了些。 更何况,还赐了封号。 “奴婢恭喜太后娘娘,您对皇上的慈爱之心,皇上是看在眼中的。”张嬷嬷在一旁道:“阿妧姑娘——如今该叫熙美人了,熙美人貌美温柔,得了皇上喜欢,也是您给她的福气。” 冯太后虽是思绪万千,眸中的笑意也深了些。 只是不知皇上如此安排,是果真对阿妧有一二分喜爱,还是刻意的捧杀? “准备些东西,送到永寿宫。”冯太后吩咐道:“要厚着些。美人品级由六人服侍,阿妧还要打赏一番,你都替她准备妥帖了。” 张嬷嬷应了下来,忙先去准备着。 *** 景和宫。 郑贵妃作为宫中宠妃,消息灵敏,在册封旨意送到凝汐阁时,她摔了前些日子皇上赐下的琉璃盏。 “娘娘,仔细伤了您的手!”大宫女春月忙劝道:“您可千万别动气,不值当。” 郑贵妃闻言,冷冷的道:“一个从六品的美人罢了,自然不配本宫放在心上。” 她只是怕皇上因着曹选侍的事情,还在生自己的气,才故意捧了阿妧给自己脸色看。 吴充媛、苗芳仪、曹选侍从坤仪宫回来后,得知阿妧入后宫的消息,虽知郑贵妃一定会生气,可她们不得不来。 果然她们进来时,见到了地上的琉璃碎片。 “妾身给娘娘请安——”三人陪着小心,给郑贵妃行礼。 别人倒还罢了,看到曹选侍时,郑贵妃便觉得怒从心中起。 “蠢货,自作聪明反而把自己折了进去!”郑贵妃在气头上,看着曹选侍怒道:“本宫的话,你全当耳放风了吗?” 曹选侍慌忙跪下。“娘娘息怒,上次只是陈御女被贬出宫去,并未牵连到妾身……” “没牵连到你?”郑贵妃冷笑道:“昨日皇上来时本宫向皇上提了要补偿你,皇上却要本宫转告你,下不为例!” 听了郑贵妃的话,曹选侍这才慌了神。 “娘娘,求娘娘救妾身!”见不到皇上,跟失宠打入冷宫又有什么分别? “滚回去闭门思过,不要再出来丢人现眼!”郑贵妃毫不留情。 曹选侍是服侍过郑贵妃的,知她性情,只好忍着羞辱起身退了出去。 吴充媛和苗芳仪这才来劝郑贵妃。 “娘娘,您是金贵之身,何必为了这点子小事动怒?”吴充媛低声道:“既是曹选侍不中了,您丢下她便是。” 苗芳仪也道:“娘娘,今日那阿妧封了美人,还赐了熙为封号……” 熙,有“光明、和乐”之意,用作封号是个极好的,给个小小的美人位份用了,着实可惜。 见郑贵妃脸色不好,苗芳仪又改口道:“她萤火之光,自然不能令娘娘这日月之辉侧目。只是这次太后亲自出马,您不得不防。” “皇上这两日怕是对这位新美人心正热,不必去触霉头。”郑贵妃纵然盛怒之下,也没失了理智,更何况她觉得阿妧不配。“等过些时日,你们看着办。” 让贵妃娘娘不痛快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吴充媛和苗芳仪心领神会,忙应了下来。 *** 阿妧接到旨意后,凝汐阁立刻热闹起来。 自太后的永寿宫开始,各宫都送来了赏赐。张皇后的坤仪宫和宁昭容的重华宫不必多说,连郑贵妃的景和宫也送来贺礼。 幸而凝汐阁中配了两个宫女,两个内侍,阿妧安排她们登记各宫送礼,打赏前来的宫人,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从六品的美人比正七品的选侍,多两个宫女服侍,想来这凝汐阁,是按照她封选侍准备的。 “美人,内务司来人了。”身着青色衣裙的宫女,名唤朱蕊的,前来通传。 很快她身后跟着一个身穿靛青色内侍服,像是管事模样的人,来到阿妧跟前见礼。“奴才是内务司的马忠,见过熙美人。” “马公公不必多礼。”阿妧和气的道。 “您这里还差两位宫女,皇后娘娘吩咐拨了人来。奴才带来了四个宫女,请您挑选。”马忠拍了拍手,身后跟进来四个宫人。 阿妧在永寿宫当了些时日的大宫女,也养出些气度,在这样的场面自然不会怯。 她大大方方的点了两个面善的宫人留下,名唤海棠和紫菀。 片刻之间亦是看不出谁忠心可用,既然皇后做了这贤良姿态,又有皇上先前安排的人在,她选谁都无所谓。 没留的两人,阿妧也都让朱蕊打赏了。 马忠则收到一个更沉的荷包,笑眯眯的走了。这位熙美人,倒是个通透聪明的。 等到这许多事情忙完,已经到了将近傍晚时分。 六人正式到了阿妧面前,等着她示下。 “先前我来时,便是朱蕊在操持,以后你便负责总领凝汐阁的事务。”阿妧端坐在榻上,态度温和又不失气度。“茉香也是凝汐阁旧人,帮着些朱蕊,带一带海棠和紫菀。” 四人齐齐应是,退到一旁。 “外头的事,便由桂平和桂兴多留心。”阿妧叮嘱二人。“凡事谨言慎行。” 两人忙应了下来。 等到大家各司其职的去忙碌,阿妧才斜倚在榻上,小憩片刻。 她手中还没有自己的人,但她不能急,只能等。看谁可用,或是再添信任的人。 “主子,福宁殿内侍来传话,说是皇上今晚过来用膳。”阿妧正准备松泛片刻,却见朱蕊前来报信。 昨日是她侍寝,今日晋封美人,当晚还要再侍膳、侍寝? 无论皇上是何用意,俱为君恩。 朱蕊和茉香服侍阿妧沐浴梳妆,准备接驾。 第15章 再次侍寝&请安 凝汐阁。 今夜接驾,朱蕊和茉香沉稳些,海棠和紫菀则是喜气洋洋的。 新主子受宠,她们以后也会跟着有前途。 阿妧在沐浴后起身更衣时,发现自己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还未完全消退,她本就生得白,加上太后赐下香膏,更是将一身肌肤养得欺霜赛雪。 衬着点点红痕,愈发显得暧昧。 针工局送来了新制的宫装,想来是见她得宠,又有太后这层关系在,比寻常才人位份的还要好些。 阿妧挑了件杏黄色的广袖束腰长裙,巴掌宽的腰带束着,愈发显得她腰肢纤细。这次的衣裙没有刻意露出大片肌肤,反而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稍微动了动领口,雪白的脖颈上有处暗红色的痕迹,若隐若现,想来皇上能想起缘故。 如瀑的乌发半挽起,只插了两根赤金珠钗,留了一半青丝披散在肩,她知道皇上爱她这模样。左右是夜里,她不必出门见人,便是失仪些也无妨。 “主子,皇上已经往这边来了。”海棠匆匆跑进来回话。 阿妧在得知消息时,就让桂平去了外头留心看着,早些来回信。 她用凉水洗过手,立刻去了门前候着。 在春夜里,风仍是微冷的。阿妧挽起袖子,不着痕迹的让手暴露在风中吹了片刻。 等到御驾近前,阿妧上前行礼。“妾身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这身“皇上万福”,赵峋听阿妧唤过许多次,唯有今日听在耳中,娇软的嗓音还格外有些羞怯之感。 赵峋口中的“平身”没说出口,他向她伸出手。 阿妧又惊又喜的抬眼,小心翼翼的搭上了他修长的手指。 “怎的这样凉?”赵峋微微蹙眉,道:“你一直在此处等朕?” 阿妧忙道:“妾身也才出来,没等多久。” 两人进去后,阿妧这次动作熟练得多,她踮起脚尖帮着赵峋脱下大氅,挂在一旁。 赵峋是直接从福宁殿过来的,阿妧服侍他洗手后,宫人们便将晚膳摆了上来。 原本阿妧想着在一旁侍膳,赵峋却让她也在旁边坐下,一起用膳。 留意着赵峋喜欢的菜,阿妧暗暗记在心中。她也曾在御膳房做过活,做几道菜还是不难的。只是近来不是时候,她不宜再招眼。 饱暖思欲。 赵峋毫不例外的再次留宿凝汐阁。 “今儿怎么裹的这样严实?”赵峋将人带到怀中,挑了挑眉。 阿妧瓷白的小脸儿染上绯色,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微微上挑的眼角,妩媚的望过来,欲说还休。 赵峋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她欺霜赛雪的脖颈上隐隐透着一道暗红的淤痕,赵峋眸色暗了暗,多了些耐心,一层层亲自解开了她的衣裳。 那些昨夜留下的痕迹,仍在她身上,仿佛被欺负狠了似的。 “皇、皇上……”感觉到他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阿妧被迫仰起头。不想头上的发簪滑落,阿妧想去捡,赵峋却将她抱到了榻上,不许她动。 “朕明日再送好的给你。” 赵峋抬手,放下了帐子。 *** 直到第二日浑身疲惫的醒来时,身边的人已经走了。 今日有早朝,皇上倒称得上时勤政的天子,并不耽于后宫享乐。 “主子,今儿您要去坤仪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不能迟了。”阿妧的动静被帐外守着的朱蕊听到,悄声在外面提醒。 阿妧嗓音沙哑的应了一声。 昨晚才听到要侍寝的消息时,她还忐忑的想着,莫非皇上是要她在宫中树敌,成为靶子? 经过昨夜,她有点明白缘故了。大概并不是帝心难测,只是她刚好服侍的合了皇上心意,是她自己求着来的,皇上还会控制自己的欲望? 整个后宫都是他的,自然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备水沐浴。”阿妧撑着腰坐起来,朱蕊和茉香来服侍她起身。 承了恩宠后,她眼角眉梢间的春色简直藏不住。她重新沐浴后,整个人才神清气爽了些。 “挑一件淡粉色的宫装来。”阿妧吩咐道:“样式低调些的。” 连续侍寝两夜,这样的事只有少数的宫妃才有过,她想着今日去请安,势必要面对后宫一众人言语间的机锋,还是不要过于张扬。 贵妃一派会针对她,皇后也未必会真心护她,在确定她真的有用之前—— 阿妧对着镜子端详了片刻,确认已经妥帖,这才扶了朱蕊的手出发。 坤仪宫。 阿妧特意寻了不早不晚的时候进来,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有些位份低的人阿妧还认不好,还是朱蕊在一旁提醒,阿妧才勉强应付过去。她的位份不高,自有宫人引着她在后面坐下。 “贵妃娘娘到——” 正当一众宫妃都到的差不多时,门外忽然响起通传声。 贵妃已经十数日称病没来过坤仪宫,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大家连忙起身。 “妾身请贵妃娘娘安。” 郑贵妃今日穿了件绛紫色织金绣凤穿牡丹的宫装,高高堆起的云鬓上,插着赤金衔南珠凤钗,彰显着她贵妃的身份。盛装之下的郑贵妃,通身透着咄咄逼人的美艳和高贵。 她目光淡淡的扫过行礼的众人,终于落在阿妧身上。 不过视线稍作停留,郑贵妃几乎没有停滞走到皇后凤座的下首。 “平身。”她冷淡的道。 同为四妃的贤妃和淑妃,都还没说话,她们下面的敬妃笑盈盈的开口道:“今儿是什么风竟把贵妃娘娘吹来了?”她停顿片刻,往阿妧处看去。“宫里这些旧人,想来贵妃娘娘也看厌了,怕不是娘娘来看熙妹妹罢?” 胆敢在后宫中跟郑贵妃斗上一斗的宫妃,也就只有敬妃。 敬妃的父兄在前朝得用,皇上待她也优容几分,虽是不足以和郑贵妃分庭抗礼,倒也能偶尔给贵妃添点堵。 郑贵妃闻言,冷冷的望了过去。 “在说什么,这样热闹?”张皇后扶着宫人走了出来,以郑贵妃为首的宫妃们都齐齐起身行礼。 待张皇后落座,温声道:“诸位妹妹们都起来罢。” “方才妾身还说呢,今儿熙美人头一次来请安,贵妃娘娘也来了。”敬妃不怕事,微微笑道:“熙妹妹连续侍奉皇上两夜,还能早早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真是勤谨——”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难道说经常不来的贵妃不勤谨? 敬妃先用她侍寝来扎贵妃的心,又说了这话挑拨,果真不是善茬。 阿妧忙起身道:“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是妾身的本分,敬妃娘娘谬赞了。” 左右逢源是不可能的,眼下她只能是皇后一派的人。 “本宫病着,倒不知这些时日宫中都有什么事发生。”郑贵妃也不会轻易落人话柄,她挑眉道:“若敬妃妹妹有喜事,大可直接告诉本宫,本宫会备好贺礼。” 敬妃因前些日子惹得赵峋不快,皇上近月余没进过庆春宫的大门,这是宫中都知道的。 被贵妃怼了回来,敬妃脸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 “前两日妾身去贵妃娘娘宫中,尝到的糕点真真是滋味极好。”吴充媛看似岔开话题,笑道:“那会儿子有事出来的急,如今嘴馋了才想起问娘娘。” “倒不是宫里做的,是杏花楼的点心。”郑贵妃淡淡的道。 很快便有人露出恍然之色,凑趣接话,说是皇上心意。 这在宫中不是秘密。 郑贵妃面色好看了些,可看到温柔浅笑的阿妧,那容光焕发的模样,一见便是承了恩泽后的好气色,心里愈发不痛快。 她甚至什么都不必多说,只坐在那里就引得众人艳羡。 张皇后见状,神色舒畅。 这后宫中,就是要百花争奇斗艳才好。 *** 阿妧从坤仪宫出来,又去了永寿宫给太后请安。 等回到凝汐阁时,见到茉香几人喜气洋洋的围着桌子。 原来是赵峋又赏下东西来,阿妧拿开一尺见长的紫檀木匣子,里面果然放着一支精致的蝴蝶发簪。 皇上,倒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第16章 妾身想早些见到皇上。…… 送来了赏赐之后,赵峋当晚没再来凝汐阁。 不过他也没临幸后宫,听说这些时日皇上政务繁忙,都只在福宁殿起居,隔日去给太后请安。 重华宫。 听到宫人通传说是皇上晚膳时过来,宁昭容忙让人从下午就开始准备。 皇上已经六七日没入后宫,哪怕她知道皇上为了大公主而来,她心中也着实生出几分欣喜来。 “珠珠,父皇要来看你了。”宁昭容将大公主叫到跟前,柔声道:“等会儿你记得给父皇请安。” 赵峋提前来了些时候。 “妾身给皇上请安——”宁昭容带着大公主等在殿前。 大公主跟赵峋不大亲近,只是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依偎在宁昭容身边。宁昭容见状,忙拍了拍她的肩膀。 “儿臣给父皇请安。”大公主松开了宁昭容的手,有些怯怯的。 赵峋心里不是滋味,对着宁昭容点了点头,抱起了大公主。 因傍晚起了风,赵峋怕大公主着凉,便没带她在外面玩,去了她的房中。 作为皇上的长女,大公主在吃穿用度上都是极好的。赵峋看着殿中布置,见大公主被宁昭容照顾得很周全,面上添了些满意之色。 “你费心了。”赵峋抱着大公主,对宁昭容温声道。 宁昭容为了这句肯定,几乎红了眼眶。她稳了稳声音,才回话道:“妾身本分而已。” 她本就是因为抚育大公主,才得了这昭容的位置,她已经心满意足。 忽然,赵峋的目光落在窗边挂着的一个花篮上,里面插着新鲜的花,可花篮却显得有些破旧。 他走近前看了看,是那次他从阿妧手里拿过来的花篮,已经过去二十来日。 “珠珠,你喜欢这个?”赵峋扫了一眼榻上,上面堆着许多精巧的玩具,不乏金玉、绫罗制成,比这精致许多。 大公主点了点头,虽然她还有点怕赵峋,仍是鼓起勇气解释道:“是父皇给的。” 这是宁昭容教她的话,说是这样说了,父皇会欢喜。 赵峋心中一软,在用晚膳时,也并没让奶娘将大公主抱走,还亲自给大公主布菜。 为着大公主的乖巧懂事,赵峋虽是并未留宿重华宫,却多待了些时候。 见天色已晚他还要走,宁昭容心中有淡淡的失望,面上却不露半分,将大公主交给奶娘,要送赵峋。 “夜里风凉,你陪着珠珠罢,不必送朕。”赵峋摆了摆手,带着崔海青回了福宁殿。 她当初选择走抚养大公主这条捷径,就意味着她不能卷入后宫争宠中。 宁昭容垂眼,遮住泛红的眸子,忍下酸涩,牵着大公主回了殿中。 *** 后宫被赵峋冷了一段时日,这段时日后宫中极为安静,并未有什么风波生出来。 等前朝事务忙完,转眼到了十五,赵峋去了皇后的坤仪宫。 虽说贵妃最得宠,皇上还是敬重皇后的,哪怕这个皇后是冯太后所选,他亦不会让贵妃僭越。 有人起了心思,觉得能看到景和宫的好戏。 郑贵妃气定神闲,如今反而不再装病,按时去坤仪宫给皇后请安。 几日后,赵峋再临幸后宫时,依然去了郑贵妃的景和宫,还陪郑贵妃用了早膳。 郑贵妃恩宠不衰,一扫之前的颓势。 “主子,绣春阁的苏贵人还是称病,说是好了再请您过去。”海棠从门外进来,对正对镜梳妆的阿妧道。 凝汐阁在琢玉宫的西偏殿,苏贵人在东偏殿的绣春阁。阿妧的位份低,本想先去问好,苏贵人却一直称病,阿妧来了已经十来日都未曾见。 阿妧微微颔首,道:“送去的东西苏贵人可收下了?” “收下了,苏贵人也让人问主子安,还回礼了。”海棠身后跟着紫菀,她手中捧着托盘。“比送去的略厚些。” 大家都在一处住着,阿妧想着还是要和气些的好,看起来苏贵人也有此意。 “主子,今儿天气好,不若您去御花园逛逛?”朱蕊见阿妧自来后,除了去请安就没出过门。“这会儿子清静。” 阿妧点点头,带了朱蕊和海棠出门。 她虽在永寿宫当了一段时日大宫女,也不是能随便出来闲逛的,故此对御花园称不上熟悉。 午后日光极好,阿妧信步走上了一条小路。 旁边树荫渐浓,像是走到了什么冷僻的地方一般。 “谁在那里?”忽然不远处响起一道略显严肃的声音。 只见一个身着靛青色褙子的嬷嬷走了出来,阿妧认得她。 “奴婢给熙美人请安。”对于这位宫中新得宠的美人,柳嬷嬷身在寿康宫也听说过一二。 既是她在这儿,说明那人也在这儿—— 阿妧心中微动,果然一道风华犹存的单薄身影出现,她穿着雪青色的斗篷,整个人神色都有几分木然和冷漠。 “妾身给贵太妃请安。”阿妧蹲身行礼。 贵太妃看起来状态并不好,没有理会阿妧,径直越过她走了过去。柳嬷嬷对阿妧福了福身,忙追了过去。 “主子,贵太妃对谁都是如此,您不必介怀。”见阿妧站在原地呆立,朱蕊上前道:“奴婢想起来了,这里是贵太妃的伤心之地。” 阿妧不解,往前走了几步。 只见一个已经枯了的池塘,里面堆满了杂草,显然荒废已久。 “这里是——”阿妧回过神来,心惊的道:“先帝九皇子失足落水的地方?” 朱蕊拉着阿妧走了出来,低声道:“正是,听说贵太妃偶尔会过来。” 先帝的丽贵妃是如何得宠,她们这些宫人都是有所耳闻的。九皇子才五岁,乖巧知礼还嘴甜,宫中上上下下都喜欢他。 可一日他竟从宫女内侍的看护下偷溜到御花园,失足跌进池塘淹死。 阿妧脸色有些苍白,她扶着朱蕊的手,也没有心思再去别处逛,直接回了凝汐阁。 “主子,您喝些茶罢。”朱蕊见阿妧脸色不好,让人煮了安神的茶送来。 阿妧勉强喝了两口,就放在了一旁。 “主子,福宁殿传来消息,说是今夜皇上过来,请您准备。”桂平匆匆进来,满脸喜气的道。 看来皇上是真的喜欢主子,除了皇后和郑贵妃,主子可是第三个接驾侍寝的。 这对宫人们是喜讯,阿妧打起精神来。 她察觉到皇上不喜欢她用香料,唯有沐浴后清淡的花露香味就足够了。皇上不在这儿用膳,她还轻省些。她用了些清粥小菜,就开始梳头更衣。 “取前些日子皇上送来的蝴蝶簪子。”阿妧本想披散着头发,想到赵峋的赏赐,这才又绾住一半的长发,只独独用了这根发簪。 等她都准备妥帖,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仍是提前出去迎接。 幸而今夜皇上很快就到了,帝王的仪仗渐近,阿妧浅笑盈盈的上前行礼。 “皇上万福。” 赵峋看着阿妧娇俏动人的模样,觉得心情也跟着好了几分。 “朕不是说了,不必再迎出来?”赵峋虽是口中说着,还是牵住了阿妧的手,并没什么责备的意思。 阿妧娇声道:“谢皇上体恤,可妾身也想早些见到您。” 赵峋闻言,眼中的笑意深了些。 无论真心假意,阿妧的乖巧柔顺还是令他满意的。 阿妧知道皇上来,自然是让他自己要舒坦的,故此她半是娇羞半是主动的靠在赵峋怀中,赵峋没有拒绝。 夜色已浓,宫人们也都识趣的退了出去。 “皇上,您今夜没瞧出什么不同么?”阿妧拉住了赵峋想解开她衣裳的手,声音里还透着一丝委屈。 赵峋微微拧眉。 他的目光落在阿妧发鬓上,福至心灵的想到了缘故。 她独独留了这个簪子,怕是特意给自己看的。赵峋的博闻强记终于让他想起,前些日子他让人给阿妧送过首饰。只是他并未亲自看过,不知样式。 “朕瞧着熙美人,便把这些俗物给忘了。”赵峋拔下她的发簪,顷刻间如乌发尽数散落。“喜欢吗?” 阿妧半含羞的望过去,眸中波光流转,媚意横生。 “皇上送的,妾身视若珍宝。” 赵峋这次将发簪放到枕边,将人压到了身下。 一夜芙蓉春帐暖。 *** 第二日去坤仪宫请安时,阿妧知道自己招眼,便尽量早些到了。 坐在众妃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幸而皇后今日到的早,大家陪着皇后说话,阿妧才能喘口气。 “过几日,本宫和皇上要出宫祭祀,妃位以上陪同,其余的人留在宫中。”张皇后为着这件事,也没工夫理会后宫的拈酸吃醋。 留在宫中位份最高的是温昭媛,不过上头还有太后在,温昭媛只负责宫妃们的事。 “皇上驾到。” 听闻赵峋过来,众人眼中纷纷露出惊喜的神色。 “妾身给皇上请安。” 大家忙行礼,赵峋走过去,扶住了皇后的手,与皇后同坐。 郑贵妃垂眸,掩去那一丝嫉妒。 “朕和皇后有事要说,你们先散了罢。”他没理会众人眼中的失望,直接吩咐道。 宫妃们只得起身,准备告退。 “熙美人。”赵峋忽然点了阿妧的名字,他淡然吩咐道:“你若有空,就去重华宫陪陪大公主。” 阿妧再次顶着一众宫妃嫉妒的目光,稳稳的行礼应是。 好在皇上没有过多的表示,大家很快就散了。 第17章 识趣&将计就计 既是得了皇上在众人面前的吩咐,阿妧去重华宫就名正言顺了。 先前阿妧虽是惦记着大公主,却不敢在宫中随意走动,唯恐落人把柄。 她准备了几样小礼物给大公主,都是些她亲手做的小玩意儿。这日晌午后,阿妧便带着朱蕊去了宁昭容处。 重华宫。 “妾身给娘娘请安。”阿妧到时,宁昭容带着大公主在殿中等她。“大公主安好。” “熙妹妹不必多礼。”宁昭容浅笑,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新得宠的阿妧。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广袖上衣,并未刻意束腰,配了条梨花白的绫裙,这一身都很素净雅致,让人瞧了觉得清爽舒服。乌发绾成云鬓,插了两根赤金珍珠的发钗,只是略施脂粉,却难掩天生丽质。 难怪皇上会一再宠幸她,她确实有资本。 “珠珠,叫熙美人。”宁昭容的心思一闪而过,牵过了大公主。 因宁昭容提前教过,不能再向先前那般称呼,阿妧已经是她父皇的宫妃。 “熙美人安。”大公主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扬起小脑袋。“花篮,我还留着。” 那日的花篮是赵峋拿过来的,倒也告知了送她礼物的是阿妧,大公主便记住了,她带阿妧去看挂在窗边已经显得破败的花篮。 看到被精心呵护过的痕迹,阿妧心中一暖,柔声道:“若是您喜欢,改日我给公主编个新的送来。” 大公主闻言,看向了宁昭容,目露渴求之色。 “正好偏殿那儿有柳树,熙妹妹便带大公主一同去罢。”宁昭容看懂大公主的意思,含笑道:“本宫料理完手头的事就过去。” 得了母妃准许,大公主伸出小手,阿妧笑盈盈的牵住大公主一同去了外面。 她亲自选了柔软又有韧性的柳条折断,见大公主好奇,便放慢了速度,一边编花篮,一边耐心的给她讲。 大公主也要试试,可她人小手短,白白嫩嫩的小手握不住柳条,阿妧很耐心的握着她的小手,哪怕把自己编好的弄散了,也并不在乎。 这一幕正被赵峋看在眼中,他摆了摆手,没让人通传。 他本想着要离宫数日,来看看大公主。正好看到阿妧陪伴大公主的温柔神色,倒像是出自真心。 一时大公主放弃了捣乱,只见阿妧纤长的手指灵活的上下翻飞,衬着碧绿色的柳枝,愈发显得莹润如玉。 赵峋蓦地想起前日她侍寝时,手指搭在他的衣襟上…… “妾身见过皇上。”宁昭容正出来寻两人时,看到赵峋正负手往偏殿的方向看,她等了片刻,才出声行礼。 赵峋回过神来,阿妧也听到了声音,忙放下了花篮,带着大公主见礼。 见自己在,大公主反而拘束,赵峋便由宁昭容陪着进去喝茶,任由阿妧和大公主在殿外忙活。 既是皇上来了,宁昭容一定不希望自己在这里。阿妧用最快的速度编好花篮,交给了大公主提着,回到了殿中。 “皇上,娘娘,妾身先告退了。”她识趣的道:“改日妾身再来看大公主。” 宁昭容下意识的先去看赵峋,只见他神色淡淡的,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阿妧又哄了大公主两句,才告退离开。 “熙美人模样好,性子也极好。”宁昭容鼓起勇气,对赵峋道:“大公主也很喜欢她。” 宁昭容向来不掺和进后宫事中,今日竟主动评价阿妧,倒让赵峋有几分意外。 赵峋微微颔首,并未多言阿妧,只是告知她,在他不在宫中的日子,务必要照顾好大公主,太后处也不必去请安了。 喝了一盏茶,见大公主玩累了有些困,便让宁昭容哄她去睡,自己回御书房。 宁昭容神色温婉的应是。 御花园中。 吴充媛和苗芳仪在畅音阁闲坐,听宫人回禀熙美人和皇上一前一后离开了重华宫,不由都蹙起了眉。 “贵妃娘娘这几日心里不痛快,都是这个阿妧闹的。”吴充媛想起在景和宫受到的讽刺,无非是说她无宠,纵然再怎么提拔,竟不如太后身边的宫女。 苗芳仪也叹道:“正如娘娘您先前所说,一个小小的美人而已,她本不配贵妃娘娘出手。” “你给本宫想个主意。”吴充媛神色不虞的道:“要靠谱些的,不能像一般曹选侍坏了事。” 曹选侍那个蠢货,勉强除掉一个本就无宠的陈御女。不仅没能毁了阿妧,反而把她自己搭进去了。 见吴充媛理所当然的颐指气使,苗芳仪神色并无不满,很是谦卑的道:“妾身愿意为您和贵妃娘娘效力。妾身想着,不若借刀杀人如何?” “熙美人都去重华宫争宠了,也亏得宁昭容好性能忍。”苗芳仪浅浅笑道。“妾身替昭容不值,可妾身只是个从四品的芳仪,跟昭容娘娘说不上话。” 吴充媛心领神会,微微勾了唇角。 一时她起身先回宫了,苗芳仪行礼恭送。 这个烫手山芋,可不好往外甩,希望这次吴充媛能成事。 *** 坤仪宫外。 皇上这几日并未临幸后宫,一众宫妃间彼此也都少了些攀比,格外和睦了些。 请安回来后,阿妧扶着朱蕊的手往回走,却不巧撞上了吴充媛。 “妾身给充媛娘娘请安。”阿妧面色恭谨的蹲身行礼,并未因着这些日子得宠就生出娇纵来。 吴充媛看阿妧,面上带着笑,心中却着实不痛快。 “熙美人还请快快起身,如今妹妹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若是累着了,皇上是要心疼的。”她冷嘲热讽道。 阿妧知道贵妃早就不喜自己,只是碍于身份不会对她动手。可贵妃不高兴了,身边的人自然要想辙。她并不意外吴充媛今日的发难,尤其是她一早见到吴充媛竟跟宁昭容一起来给皇后请安。 皇上亲口所说,让她去陪大公主,吴充媛这才想到了要挑拨。 如今见吴充媛这气急败坏的模样,显然是没挑拨成功。 “妾身不敢。”阿妧抬眼时,满面惶然,像是畏惧吴充媛似的。 她微红了眼眶的模样倒更引人怜惜,怕就是用这些狐媚手段勾引皇上罢? “你摆这幅模样给谁看?”吴充媛冷冷的道,她逼近一步,神色傲慢的打量着阿妧。 阿妧像是受了惊吓一般,没站稳踉跄一步,好巧不巧踩到了吴充媛今日新换的曳地长裙上。 “娘娘,妾身不是故意的!”烟霞色的长裙沾上了鞋底的灰尘,虽是并不明显,却足以给吴充媛理由发作。 “你竟敢以下犯上,给本宫跪下——”吴充媛当机立断道:“不过得宠两日,就这般轻狂起来,不把本宫放在眼中。” 这不是件大事,吴充媛的刁难想来也不会重。 只要这一切不被皇后的人抓住把柄。 阿妧顺从的跪在地上,望见不远处一行人走来,唇角弯起一个不易觉察的弧度。 “充媛妹妹这是在做什么?”一道柔婉的女声响起,来人正是李修仪。 她因跟同张皇后说话,这才耽误了些,听到这里有争吵声,便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熙美人。”李修仪挑了挑眉,道:“熙美人这是做错了什么,妹妹罚她在这儿跪着。” 若真有大错,怕是吴充媛会立刻禀报贵妃,抓住这个把柄。 吴充媛张口就要说阿妧的错处,忽然才察觉,这错处太小着实难以说出口。 她不是这般冲动的人,若不是宁昭容不为所动让她心急,又遇上阿妧娇柔狐媚的模样让她生气,她是断断不会冲动的。 “熙美人与咱们都是一道服侍皇上的姐妹,纵然有什么不好,你慢慢教也就是了。”李修仪微微笑道:“何必这般折辱人呢?” 吴充媛急了,自然不能让她把这名声安到自己身上。 “是她态度傲慢,才让本宫觉得她以下犯上,何来折辱一说?”吴充媛话音未落,自己也觉得说不下去。 跪在地上的阿妧红着眼眶,神色卑微,哪里像是傲慢的。 “是妾身不好。”阿妧颤颤巍巍的道:“惹娘娘生气了。” 李修仪听罢,亲自上前,扶起了阿妧的手。 “罢了,熙妹妹快起来罢。”李修仪温声道:“这青石板上跪久会伤了膝盖,你还怎么服侍皇上?” 听到“服侍皇上”,吴充媛又是气恼又是害怕。 “桐月,好生送熙美人回去。”李修仪做主让自己身边的大宫女和朱蕊一道扶住了阿妧,关切的道:“好生回去养着,本宫那里有药,回头给你送些去。” 阿妧感激不尽的望着李修仪,再望向吴充媛时,仍是怯怯的。 虽是此处僻静,可是李修仪的人送阿妧回去,一定会在宫中引起议论,那时这里的事便也瞒不住了—— 吴充媛恨恨的望向李修仪,她是故意的! 阿妧道了谢,由两人扶着一起走了。 朱蕊面上平静,心中却掀起波澜。 这几日陪着自家主子在御花园中闲逛时,无意间主子问起了各宫娘娘们宫殿位置和常走的路线。 主子就是为了等今日的机会么? *** 这件事果然在宫中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 皇后和贵妃谁都没有过问,吴充媛提心吊胆的等着,眼见就要风平浪静的过去。 晚膳过后,皇上传下口谕,凝汐阁接驾。 第18章 同塌而眠 出宫前还有许多事要安排,皇上已经数日未到后宫,今夜却突然去凝汐阁,再加上传言李修仪、吴充媛、熙美人三人在一处,末了却是李修仪的人送熙美人回去,吴充媛很是气急败坏的模样。 这般种种,不得不让人多想。 听到皇上摆驾凝汐阁的消息,吴充媛才察觉自己竟犯了大忌。 虽说他们觉得阿妧是太后的人,无论皇上怎么宠爱她都有限。可前提是皇上自己决定宠与不宠,而不是谁替他决定。哪怕阿妧身份低微,她已侍寝到了后宫,就与她们无异。 曹选侍因此而失宠,在李修仪的推波助澜下,她竟也犯了糊涂。 她心中害怕,恨不得立刻去贵妃宫中求情,又怕更引得贵妃生气。左右她是贵妃的表妹,贵妃应该不会像对待曹选侍那样对她—— 吴充媛注定一夜无眠。 还有很多人同样睡不好。 凝汐阁。 无论后宫中如何猜测,阿妧都没工夫理会。她在接到旨意后,忙去沐浴更衣准备接驾。 阿妧看着腿上的伤,膝盖处果然有些淤青。 她在地上跪的时间并不算久,李修仪也送来了药膏,闻起来很是清凉舒服。只是她肤色白皙,身上有点子淤青就很容易显出来,显得严重了些。 “主子,奴婢帮您涂药。”朱蕊见状,忙递上了药盒。 她原以为主子是太后身边的人,凭着一张美貌的脸到了皇上身边,没想到主子亦是有些心机手段的。她分明听说主子原先只是太后宫中的小宫女,先前除了整张美貌的脸,并无特别的过人之处。 “你辛苦了。”阿妧笑盈盈的对朱蕊道:“多亏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安然度过今日。” 虽然没有明说,主子所说的有她在身边,应该指的是告知她宫中妃嫔回宫路线的事。 朱蕊不敢居功。 阿妧看着朱蕊,想着她的身份。自己原先只是个宫女,纵然给了美人位份,后宫妃嫔不少,皇上不喜欢冷着便是,倒不必特意安插什么人。 若不是太后的人,或是皇上着意栽培的,倒是可用。 而且,阿妧始终觉得看她有一二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皇上今夜要来,怕是不喜药味,不碍事的。”阿妧没有用,还让茉香找了套湖蓝色的宫装出来。 皇上不在这里用膳,就是让她侍寝的意思了。 她用缎带松松的束了发,换好衣裳后,听到外面似是有了动静,立刻迎了出去。 “皇上万福。”阿妧如往常一般,唇畔含笑,盈盈见礼。 赵峋在她蹲身时,有意打量了她的动作。 她行云流水的动作,并未刻意表现出哪里不适。 今夜自己来,对于阿妧来说,是个极好的告状机会。她甚至不需要说,只需要动作上有些凝滞,踉跄一下或是身子微颤,总能引起他的问话。 可她什么都没说。 她从低等宫女出身,什么苦都受过。且她又在太后跟前当过大宫女,这点子修养都没有,也就没资格当值。 今日的事应该不是她刻意挑起的。 见她懂事乖巧,赵峋来凝汐阁原本只是观望的态度,此时却隐约有了一丝怜惜。 今日她穿了湖蓝色的衣裙,愈发衬得她冰肌玉骨,在朦胧柔和的宫灯下,莹润动人。 赵峋亲自扶起了她,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若是夜深了,在屋里等朕就好。”赵峋的声音低缓,甚至还有些许温柔。 阿妧察觉到赵峋态度的变化,忙抬眸望去。 那双锐利而淡然的墨色眸子,如秋日午后的湖面一般温和静谧。 “是,多谢皇上体恤。”阿妧娇声应道。 等两人进了屋,阿妧本想亲自去侍奉茶水,却被赵峋捉住了手。 “前日朕看你喜欢那只蝴蝶发簪,又让内务司做了些新式样送来。”赵峋正说着,崔海青便适时的奉上了一个一尺见长的紫檀木雕缠枝莲纹的匣子。 阿妧打开看时,里面放着六七支发钗,虽说不上多贵重,却很是精巧,正适宜她的位份。 “妾身谢皇上。”阿妧看过后,自有朱蕊茉香接过去放好。她的眼眶湿润,在烛光下愈发显得眸如秋水,分外动人。“妾身的这点子喜好,您还记着。” 她虽是竭力控制着让自己保持仪态,可那点子激动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 里面蝴蝶样式的发簪占了一半,她大概是喜欢蝴蝶样式罢? 赵峋本是随口一提让人准备了,对上那双情真意切的眸子,他也没觉得心虚,反而温声道:“你喜欢就好。” 得了他这句话,阿妧仿佛大胆了些,纤长的手指去牵他的手。 皇上来这儿自然不仅是送礼物,更是来自己享乐。 她束起的青丝被轻易的挑开,满头乌发披散在身后。雪青色的缎子柔软又熨帖包裹住美好的胴体,赵峋从背后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拥入怀中。 帐子落下,烛影轻晃。 方才动作大了些,阿妧宽松的寝衣露出一截小腿,上面那暗色的淤痕也显得触目惊心。 赵峋凝眸片刻,还是握住了她的伤处。 “怎么伤着了?”他低沉轻缓的嗓音在夜里很容易让人错觉,仿佛他只是个温柔的丈夫。 阿妧迟疑片刻,才悄声道:“是妾身不小心。” 见赵峋淡淡应了一声并未追问,阿妧才松了口气。 她才要再度贴上去时,却听赵峋道:“既是不舒服,就早些睡罢。” 皇上从福宁殿到了凝汐阁,就只是两人单纯的同塌而眠吗? 阿妧有些不敢置信,可赵峋似乎主意已定。 她低低的应了一声,乖顺的闭上了眼。 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叹气。“好好的怎么不睡?” “您怎么知道妾身没睡?”阿妧睁开眼,见赵峋正望着她,墨眸温和宁静。 赵峋轻笑一声:“装睡也要像一些,眼珠一直在转,睫毛颤动,这也是睡着了?” “妾身这就睡了。”阿妧难为情的抿唇,就要翻过身去。 赵峋忽然抬手,轻轻覆住了她的眸子。 “睡罢。” 阿妧有些惊讶,然而这次她终于能放松心神。 皇上没有怀疑她,甚至因此对她有了一丝怜惜,她今日的苦就没白受。背着朱蕊她们,阿妧又用力将淤痕揉得严重了些。 今日的事传到赵峋耳中只会是吴充媛罚跪她,并不会精确的强调有多久。 看到她腿上的伤,赵峋自然而然会把她跪着的时候想得长些。 吴充媛的刻薄,不必她多言。 既是不再紧绷神经,阿妧很快就睡着了。 听着她呼吸变得平缓悠长,赵峋才松开了手。 他侧过头,见她如小兽般依偎在他身边,很是依恋的模样。 就这一夜而已。 他心里蓦地添了些柔软,放任了她的靠近。 赵峋告诉自己。 *** 第二日阿妧醒来时,习惯性的揉了揉眼,准备起身。 忽然她迷迷糊糊见感觉自己捉到了宽大的手掌,不再似往日般只能摸到一片冰凉。 “皇上?”阿妧本来半睡半醒,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皇上竟然还没离开。 赵峋挑了挑眉,道:“一夜过去,连朕都不认得了?” “您,您没走?”阿妧又惊又喜,一时也忘了放开赵峋的手。 赵峋反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声音里透着些许慵懒。“熙美人抓着朕,朕怎么离开?” 缘由当然不是这个,可谁都没有去戳破。 整个早晨阿妧都显得很高兴,虽是她面色平静的服侍他起身、更衣,直到服侍用膳、送他离开,她眼角眉梢始终都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赵峋也感觉心情好了不少,直到回了福宁殿批折子,唇角也未曾绷直。 今日赵峋无早朝,并未着急走。可阿妧还要去坤仪宫给皇后请安,便带着朱蕊匆匆去了。 果然这次阿妧到的稍晚些,连郑贵妃都来了,她才堪堪赶到。 “熙美人可真是弄妆梳洗迟啊。”敬妃语气凉凉的开口道:“贵妃娘娘都到了,熙美人才姗姗来迟。” 昨日的事已经传遍后宫,今早皇上竟在凝汐阁用过早膳才离开,阿妧无疑成为了新近的得宠的人。 “妾身来迟,请皇后娘娘责罚。”阿妧被点到名字,不慌不忙的起来,蹲身行礼。 张皇后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她乐意看到郑贵妃不痛快,一方面她又对阿妧的得宠,有些酸涩。 不过当着众人的面,她还是要摆出贤良的姿态。 “熙美人服侍皇上辛苦,迟些来也是有的。”张皇后淡淡的瞥了敬妃一眼,道:“若改日皇上去你宫中,本宫免了你请安。” 敬妃闻言,面上有些讪讪的。 不过今日最气恼的不是她,而是郑贵妃—— 吴充媛的脸色不好,纵然涂了脂粉也显得憔悴。昨日的事,怕是再遮掩不住。 “昨日本宫听说,吴充媛和熙美人有些误会,吴充媛还罚熙美人跪?”张皇后作为后宫之主,终于过问。 吴充媛忙起身,恭声道:“妾身昨日心情不好,待熙妹妹的态度有些差,还请皇后娘娘与诸位姐妹做个见证,妾身向熙妹妹赔不是,还请熙妹妹别放在心上。” 这是她能想到唯一化解的办法。 唯有低声下气,忍得一时耻辱,才能让皇后一派不好追究。 张皇后望向阿妧。 阿妧起身,大度的巧笑嫣然。“既是误会解开就好,娘娘放心,妾身并未介怀。” 这件事看似无风无波的过去。 等阿妧回去后,福宁殿便送来了赏赐。 其中有两盒化瘀消肿的药膏。 第19章 熙美人身受委屈,晋为从…… 阿妧觉得这次收获很大,她得到的比受的那点子苦头,多得多。 “主子,您看这药膏……”朱蕊捧了过来,询问阿妧用不用。 此时她已经对阿妧刮目相看,主子未用李修仪送来的,是不想伤处愈合太快。皇上果然对主子更怜惜些,看起来好的慢些,倒也有好处。 “拿来罢,厚厚的敷上。”阿妧却一改态度,忍着疼让朱蕊仔细涂好。 皇上御赐的药膏自然是极好的,她的伤也必得好得快些,一直拖着迟迟不愈,便是她别有用心。 朱蕊聪明,很快想透这层,动作轻柔的帮阿妧处理好。 “皇上对主子果然是上心的。”茉香也在旁边帮忙,笑道:“奴婢刚刚看了赏赐,还有燕窝人参,好些补品呢。” 阿妧含笑点点头,似也为了得宠而高兴。 “娘娘,坤仪宫来人了。”海棠眼角眉梢带着喜色,进来通传。 见阿妧点点头,茉香和朱蕊帮她整理好衣裙,让人进来。 “奴婢给熙美人请安。”张皇后派来的宫人是碧玺,足以见皇后的重视。“皇后娘娘命奴婢送了些补品来。” 果然她身后跟着的小宫女手上提着的各色盒子,看起来格外张扬。 “多谢皇后娘娘记挂。”阿妧让人收下,打赏了碧玺和跟来的宫人。 没多久,郑贵妃的景和宫也送来东西,李修远、吴充媛等人,紧跟着都派人往凝汐阁来了。 阿妧又收了不少礼物。 “将皇上所赐的香囊挂在帐中,这香味我觉得很好。”阿妧挑挑拣拣,将别宫送来的东西登记造册后便不再看,只捡着赵峋赏赐的去看。 茉香应了一声,依言去挂好。 看来皇上对她还是有些许上心的,她昨夜睡得不好,皇上着意送来了有安神功效的香囊。 她自然要赶紧挂起来,承了这份恩情。 “还有和田玉、沉香木的雕件,都摆在多宝格上。”阿妧分派道。 余下皇后、贵妃等人送来的东西,阿妧直接让人登记造册。 朱蕊拿来册子,主子入后宫还未月余,私库已经逐渐充实起来。 虽说主子眼下位份低只是美人,可朱蕊却隐隐觉得,主子看起来温柔安分,可偶尔流露出的野心,也令她惊讶。 哪怕是出身太后宫中是主子最大的劣势,可她总觉得,主子自会有办法不被影响。 *** 皇上赏赐了阿妧药膏的消息不是秘密,吴充媛开始坐立不安。 贵妃不见她,张皇后未表明态度,皇上看似不过问,却去了凝汐阁,还留下用了早膳。 虽是已经道了歉,阿妧也表示不计较,吴充媛并不能安心,愈发疑神疑鬼。 出来这样的事,苗芳仪和曹选侍自然指望不上,为了划清界限,贵妃不肯理会她—— 吴充媛左思右想,派了人在凝汐阁周围打探阿妧的动静。 “主子,桂兴说咱们凝汐阁附近,似是有人盯着。”朱蕊进来,低声道:“奴婢让桂平悄悄看着,似是清仪宫的人。” 清仪宫是吴充媛的地方,阿妧心中有数,让她们不必打草惊蛇。 “叫海棠和紫菀进来。”她吩咐道。 “有件事让你们两个去办。”阿妧让两人过来,笑盈盈的道:“等会儿你们两个去御花园里采些鲜花来,不拘什么都好,用来插瓶。” 两人有些疑惑,主子平素是个省事的,不会特意要求这些。 “会有人跟着你们,但你们只做不知道,随意闲聊就好。”阿妧杏眸微眯,唇角弯起。“就聊一聊,昨晚咱们凝汐阁的事。” 海棠机灵些,似是领会了阿妧的意思。 她心中还有些激动,终于能帮主子办事。 “去罢。”阿妧低语了几句,便放两人离开。 两人神色郑重的应了,这才快步走出了房中。 “主子,您不担心她们的来处?”朱蕊见主子没避着自己,福至心灵的大胆问道:“这事若传出去,对您无益。” 阿妧浅浅笑道:“无妨,纵然她们并不忠心于我,若她们真的另有主子,此时我们目的一致,同仇敌忾。” 当然,若两人肯忠心于她,是最好不过的。 “主子,这些话您跟奴婢说……”朱蕊见房中无人在,低声道:“是信任奴婢了么?” 阿妧目光坦然清亮,不闪不避的望过去,语气温和道:“朱蕊,前两日我让你帮忙整理首饰,那根穿着碧玺的手绳,你端详了片刻。” 朱蕊闻言,微微一怔。 她自以为没有露出破绽,主子是如何发现的—— “昨日我将靶镜随手丢在小几上,正巧看到了。”阿妧耐心的解释。 主子当时在榻上假寐,她去整理首饰,虽是隔着稍远的距离,也并不能直接看到,可那面镜子,不偏不倚的正好能照出她在妆镜台前的动作。 “你那样的神情,望着那颗珠子,虽说我不能确认你的身份,想来你不会害我就是。” 朱蕊释然,她很快将自己手上的镯子褪了下来。掰开镯子后,取出一枚小小碧玺石。 阿妧也拿出了自己的那枚,两颗放到一处,明显是从一串上面取下来的。 “我想,我们有同样的心愿。”阿妧笑笑,神色愈发沉静。 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让朱蕊不必说出来。 朱蕊,她想起自己为什么觉得亲切熟悉。 那人夸过这个名字,朱蕊,有丹心之意,很好。 那人是她们的恩人,是顶好的人,身份高贵,待卑贱的她们却格外亲切,还救过她们的命—— 可是后来她疯了。 “主子,奴婢等那一日也很久了,奴婢愿意为您效劳。”朱蕊神色间隐隐透着激动。 阿妧含笑点点头。 *** 清仪宫。 “你们听清了,凝汐阁的人当真如此说?”吴充媛脸色难看极了,手中的粉彩茶盏摔到了地上。 粉衣宫女忙跪下道:“奴婢躲在假山后,确实听到那两个小宫女说,熙美人向皇上告状,您罚她跪了许久,膝盖都肿了起来。还说皇上心疼极了,亲自替熙美人上药——” 吴充媛眸色沉沉。 小宫女们口无遮拦,以为跟了有前途的主子,就随口胡言乱语! 可既是她们敢说,莫非是真的有些影儿? 吴充媛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请本宫的母亲进宫——”吴充媛话音未落,自己先否定了。后宫想见家人,务必要先禀告皇后,皇后怕是不会让她如愿。眼下她才犯了错,自然不好张扬。 贵妃有弃卒保车的意思,她也指望不上。 “你们宫女内侍与外头可有能联络的法子?” 她望向自己身边的大宫女杜兰和杜若,虽是询问,实则语气笃定。 两人咬了咬牙,只得应了下来。 吴充媛匆匆写了封信,仔细封好交给了她们。 整整一日,吴充媛都在坐立不安的等消息,然而直到华灯初上时,她没等来宫人的回复,却听到了皇上摆驾清仪宫的消息。 皇上已经快半年没有来过她宫中,本该欣喜的吴充媛,却神色紧张。 “妾身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吴充媛迎上前去,在蹲身行礼时,声音都有几分不能自抑的颤抖。 赵峋居高临下望着她,眼神冰冷,也没叫她起。 他在主位拂袖坐下,将用蜡封好的竹管扔到地上,吴充媛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皇上,妾身知错,妾身知错!”吴充媛跪下求饶不迭。“妾身一时鬼迷心窍,想要私下跟家中联络——” 她没想到,自己想派人悄悄送出去的东西,竟到了皇上手中!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你好大的胆子,吴充媛。”赵峋的语气没什么起伏,面无表情的道:“朕念及你父兄是肱股之臣,念及你是贵妃的表妹,你罚跪熙美人一事,朕没跟你计较。” “未料到你竟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听到他声音中的怒气,吴充媛不敢辩驳,只得求饶认错。 “这封信,朕先替你留着,若你以后再犯,朕绝不姑息。”赵峋起身时,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神色,淡淡的道。 吴充媛泪流满面,想去抓赵峋的衣摆,却被他毫不留情的甩在身后。 皇上去了清仪宫不足半个时辰便出来,直接回了福宁殿。 宫中议论纷纷,说是吴充媛御前失仪,惹怒了皇上。 凝汐阁。 阿妧听到宫人们传来的消息,唇角微翘。 “听说皇上离开时,脸色难看极了!”紫菀绘声绘色的转述她听来的消息。“吴充媛瘫倒在地上。” “恭喜主子,这下吴充媛可要倒大霉了!”海棠笑眯眯的道。 阿妧摇摇头,温声道:“分明是我慌了神,将有人监视咱们的消息告诉了皇后,求皇后帮忙。如今有了结果,不可忘了本分,是皇后娘娘的恩典。” 张皇后探查到吴充媛的小动作,直接参到了皇上面前。 朱蕊四人齐齐应是。 *** 翌日。 两道圣旨同时从福宁殿发了出来,分别送到了清仪宫和凝汐阁。 吴充媛滥用私刑,御前失仪,降为从五品贵人。 熙美人身受委屈,晋为从五品贵人。 第20章 朕当然喜欢你。(重…… 连阿妧自己也没想到,她竟也跟着受了这般好处。 不过是她见吴充媛是个心浮气躁的人,小小的试了一下,左右她又没有损失。她命人告知皇后,说是发现吴充媛的人在凝汐阁外徘徊,心里觉得害怕。 张皇后派人盯着吴充媛宫中,连阿妧也没想到竟然成事了。 吴充媛自从三品的充媛,直接降为从五品的贵人,简直是在打脸。 自己晋位贵人,还保留了封号“熙”,位份竟是要比吴贵人高些。 皇上不愧是杀伐果决的帝王,于后宫的枕边人,也并无过多的怜惜。若敢触及他的底线,照样不会手软。 “主子,咱们今日要早些,还得去给皇后娘娘行礼,去向皇上谢恩呢!”朱蕊和茉香喜气洋洋的道。 自家主子由从六品的美人,直接跳过了六品才人位份,晋为从五品的贵人。如今这琢玉宫东偏殿的那位苏贵人,也该主动来给自家主子问好了。 才入后宫不足一月便越级晋封,这样的殊荣自皇上登基来,还是头一份。 原本没人觉得凝汐阁是个好去处,主子是太后送给皇上的人,得宠也有限,没想到她竟压了贵妃的人一头。 今日她们去内务司取份例,内务司的人对她们也是极客气的。 阿妧微笑着颔首,看着海棠、紫菀捧出来的六七件宫装中,挑了件合欢红色的广袖宽身衣裙。 至于首饰,她从赵峋亲自送来的那些中挑了两支,递给了朱蕊。 今日册封于她是喜事,自然不能太素净。然而她无论如何打扮,最终还是要讨皇上的欢心。 “主子,您真美!”这些日子跟阿妧熟了,海棠她们也不再拘束。 阿妧站在落地穿衣镜前,打量着自己。 虽是并未刻意束腰,却仍能显出纤秾合度的身段。她有自信,自己这张脸还是能入眼的,否则端王也不会紧追不放——阿妧想到他,仍是觉得心中微颤。 端王回京,进宫给皇上太后请安后,推说病了在王府中养病。 可他暂时的偃旗息鼓,并不能让阿妧放松警惕。 眼看时候差不多了,阿妧便带着朱蕊去了皇后宫中。 坤仪宫。 李修仪正在陪皇后说话。 “这熙贵人是个通透机灵,却又难得不会自作聪明的人。”李修仪浅浅笑道:“妾身恭喜皇后娘娘。” 太后给皇上的人,自然也能为皇后所用。 “熙贵人是个聪明可用的。”张皇后微微颔首道:“只瞧自她来后,郑氏虽说并未亲自动手,可她身边那些人却按捺不住,未尝没有她的授意在。” 李修仪赞同道:“您说的是,郑贵妃私下里还不知要如何怄气呢。” 上次的陈御女“栽赃”曹选侍没成,曹选侍竟也像是进了冷宫一般;这回吴充媛直接降了位份,连阿妧一个宫女出身的,都压了她一头。 “一个小小的贵人罢了,起码郑氏在面上不会跟她计较。”张皇后眉梢微挑。 明面上不会计较,不代表私下没动作。 李修仪露出心领神会的神色。 “娘娘,熙贵人来了。”宫人前来通传。 阿妧晋位后照例来谢恩,李修仪先去后头避了,张皇后命人请阿妧进来。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阿妧走进来,恭恭敬敬的蹲身行礼。 张皇后含笑望着她,略略抬手,让她坐下。 “先前吴充媛跋扈,本宫一时失察,倒教你受委屈了。”张皇后看着阿妧,神色温和道。 那张眉目如画精致的脸,若诉一诉委屈,怕是皇上也要心疼的罢? “娘娘如此说,妾身着实不敢当。”阿妧忙起身,道:“娘娘主持后宫十分操劳,您还分出心力来管妾身这点小事,妾身感激不尽。” 见她恭谨,张皇后面露满意之色。“坐罢。” 张皇后照着惯例叮嘱了些勤谨侍上之类的话,便让阿妧回去了。 才晋了她位份,皇上必会去凝汐阁。 张皇后忍下心中的涩然,让人叫李修仪出来。 *** 凝汐阁。 直到晚膳时福宁殿也并未有人传旨说皇上来,阿妧想着他许是去安抚郑贵妃,去了景和宫,便换了衣裳,自去沐浴。 她还特意打扮了一番,竟白花了心思。 明日去坤仪宫请安,若皇上今夜不来,怕是有人会看她的好戏。 不过她位份晋了,才是实打实的,她还在乎两句冷嘲热讽不成? 阿妧泡在浴桶中闭目养神,海棠正在旁边兑热水,茉香拿了布巾替她擦干头发。 左右闲来无事,阿妧便没急着起来。 将近戌时,阿妧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响动,很快传来请安声,只见紫菀匆匆进来。“贵人,皇上来了。” 阿妧忙睁开眼。 海棠和紫菀连忙扶着她出来,来不及更衣,阿妧换了寝衣,披了件斗篷出去。幸而她头发已经快干了,倒不湿淋淋的扫兴。 “皇上万福。”她匆匆走了出去,蹲身行礼道:“妾身失礼了。” 赵峋转过身,眸色蓦地一暗。 她显然是听到通传匆忙出来,斗篷都未来得及系好。一片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薄薄的寝衣紧贴着那纤秾合度的身段,宽大的斗篷藏不住诱人的春-色。 如瀑的青丝披散在身后,淡淡的清香丝丝缕缕传来。 没听到赵峋的声音,阿妧有些疑惑的抬头。她的目光撞入他幽深的眸色中,她不由红了脸。 赵峋伸出手去,阿妧将自己手放入了那温暖的手掌中。 “熙贵人确实失礼了。”赵峋略用了些力,阿妧没站稳,朝他怀中栽去。“不信朕会来?” 阿妧先是心中一慌,听到他后面的话,方才又惊又喜的抬眸望去。 “皇上待妾身这样的好,是妾身不是。”阿妧有些语无伦次道:“妾身信的,妾身知道您会来——” 赵峋笑笑,将她抱了起来,放到床上。 阿妧本就没系好的斗篷散开,床榻之上,顿时生出满帐春色。 云消雨歇。 阿妧依恋的靠在赵峋身边,赵峋抚过她的背,撩开她的长发。 “怎么不睡?”赵峋得到满足后,耐性也比平素多些。 阿妧眼角眉梢还有些承宠后的妩媚,她杏眸流转着盈盈的水光,比以往更大胆的望着他。 “妾身舍不得睡。”阿妧贝齿轻咬,小声道:“妾身怕这是一场梦。” 赵峋挑了挑眉。 “您心里竟是有妾身的。”阿妧向来恭谨柔顺,面上还从未有这样天真烂漫之色。“妾身从未敢奢望过……能得到您的回应。” 她说不敢奢望回应,是说她心里是爱慕他的吧? 这话若放到平日,以她的谨慎,断不敢说。 看着她眼中藏不住的倾慕,赵峋虽是告诉自己不必信,可对上那样的眼神,他心软了软。 “朕当然喜欢你。”赵峋垂下了眸子,没计较阿妧话中的僭越,声音愈发低缓。“别胡思乱想了,快睡罢。” 阿妧合上了眼,可唇角却忍不住弯起,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赵峋却没了睡意,凝视了阿妧许久,才闭上了眼。 *** 翌日,许是为着昨夜阿妧的话,赵峋在凝汐阁用过早膳,才离开。 看来昨夜的努力,还是有些效果的。 阿妧留心到,赵峋的目光在她特意摆上的雕件上停留片刻,还夸了她新簪子好看。 毕竟她是太后送来的,皇上本能的会戒备她,但目前看来,进展不错。 “主子,坤仪宫传话来,说是免了您的请安。”朱蕊进来传话。 皇上一定不喜欢她没分寸,更何况,吴贵人今日一定得去。 阿妧弯了弯唇角,道:“去给皇后请安是我的本分,这才到哪儿,我怎能轻狂起来?” 说着,她不再犹豫,起身更衣。 不是头一次承宠,虽是身上有些不适,倒不至于让人看出来。 当她扶着朱蕊的手到时,宫妃们已经到了大半。 郑贵妃告病没来,吴贵人却是已经早早等着了。 张皇后见状,闻言微笑道:“本宫不是免了你的请安么,怎么又过来了?” 听了这话,阿妧还未来得及回话,敬妃和吴贵人脸色变了变。 看似张皇后只是关心阿妧,实则同时敲打了她们两个人。 “皇后娘娘关心妾身,妾身感激不尽。”阿妧起身,恭顺温婉的道:“给您请安是妾身的本分,是妾身该做的。” 张皇后很满意她的识趣,叫阿妧坐下。 往日阿妧的位置要在后面,隔着吴贵人好些位置。如今宫人去主动将她引到了吴贵人的上首——宫中没封号的贵人不止她一个,可如此安排,不止是有心还是无意。 阿妧更相信前者。 “熙妹妹姿容更胜从前。”敬妃掩唇而笑道:“吴贵人,你说是不是?” 吴贵人脸色涨得通红。 “哦,如今你叫熙妹妹可就不对了。”敬妃心里有气,只能撒到吴贵人身上。“以后可千万记得别叫错了。” 无论如何,叫“姐姐”她是说不出口的,吴贵人起身,心中再不甘愿,也只得口中称“熙贵人”。 阿妧笑着回了“吴贵人”,并未因晋了位份就耀武扬威。 尊卑已分,并不在一两句言语上。 第21章 探病 郑贵妃今日不在,一众宫妃瞧着皇后有心抬举阿妧,倒也没敢出言冷嘲暗讽些什么。 连敬妃都被皇后敲打,别惹怒了皇后,到时成了出头的椽子,丢脸可就无趣了。 请安之后,倒有几个低品阶的宫妃来主动向阿妧道喜,阿妧不骄不躁的还礼。她留心观察着,陈贵人是皇后的人,杨美人是敬妃的人,余下的苏御女、张采女皆是宫女出身,一时还看不出立场。 一时大家各自散开,朱蕊陪着阿妧往回走,见没了人才低声道:“主子,方才奴婢听说景和宫传了太医,说是贵妃娘娘身上不大爽利。” 阿妧神色淡然的微微颔首,倒不觉得意外。 郑贵妃想来是圣宠不衰的,在宫中众星捧月。若她透出点意思,立刻有人替她去办,曹选侍和吴贵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她身份高贵,虽是不喜自己分去两分恩宠,也放不下身段来对付自己。 更可况,自己还是太后送来的,皇上的宠爱有限。 如今折了吴充媛,自己又被越级晋封,郑贵妃心里能痛快才怪。 可册封的旨意是皇上下的,郑贵妃又不能去闹到皇上面前,失了身份。 她也只好使使小性子,撒撒娇,看皇上的态度。 阿妧扶了扶自己发鬓上颤颤巍巍仿若振翅欲飞的蝴蝶发簪,倒是可惜自己着意准备了一番。 皇上定会去景和宫探望。 回到凝汐阁后,阿妧准备散了头发,好生歇一歇。 她膝盖上本就有伤,为了表达自己的倾慕,对赵峋百依百顺,昨夜折腾了一番。再加上她一早就起来准备去请安,时时要留意言语上的疏漏,着实乏累。 “主子,苏贵人带着人来了,说是想见您。”海棠进来通传。 宫中有为了争宠而装病的,可那得是本就有宠的人。苏贵人这般位份不高,家世也不显赫,且本身无宠的,怕就是真的病了。 同在琢玉宫住着,阿妧倒不好拒绝她。 “请进来罢。”阿妧起身,倒没将已经卸下的发簪再插回去。 听到帘子响动,很快映出了一张清丽温婉的面庞,先进来的正是苏贵人。 她穿了件月白色的宫装,上面绣着白梅点点很是素雅。看起来,她倒有几分不俗。 “熙贵人安好。”苏贵人进来后先笑着问安。 虽是两人同为贵人,可阿妧有封号,自然高了苏贵人半级。可见苏贵人的病愈时机不妙,若早些日子,是该只有美人位份的阿妧去请安问好。 “苏贵人好。”阿妧浅笑着迎她进来,两人分了宾主坐下。 在阿妧打量她的时候,她同样将阿妧看在眼中。 原先阿妧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时,她就曾见过阿妧,当时只觉得阿妧貌美妩媚,若只做宫女着实可惜。果然阿妧被送到了皇上身边,还如此得宠。 “原该早来拜访的,只是这些日子我身上不爽利,向皇后娘娘告假月余。”苏贵人怕阿妧不高兴,特意解释道。 她不比郑贵妃能任性,如此一来就失了侍寝的机会,怕不是装出来的。 “姐姐身子可大安了?”阿妧心中微动,主动换了更亲切些的称呼。她入后宫晚,虽有封号,既是苏贵人来示好,也不妨客气些。 见阿妧谦逊,苏贵人有些惊讶,却并未露出来。 两人正说着话,苏贵人宫中的人前来传话,苏贵人略一迟疑,让她当着阿妧的面直说。 “主子,贵妃娘娘病了,各宫的娘娘们都去探望。” 先前郑贵妃也总推说身上不舒服,不去给皇后请安。这次请了太医,连皇上都亲自去探望,宫妃们自然要去做个样子。 “熙贵人,若你无事,一同去景和宫问安罢。”苏贵人主动邀请了阿妧。 虽是先前病着,苏贵人也并非与世隔绝,外界的消息倒还灵通。 阿妧含笑应了,两人各带了一个宫女往景和宫去了。 *** 景和宫。 当赵峋到时,给郑贵妃诊脉的窦太医还没有离开,正在外头开方子。 “臣给皇上请安。”见赵峋亲自过来,窦太医忙上前行礼。 赵峋摆了摆手,微微蹙眉道:“贵妃病情如何?” “贵妃娘娘倒无大碍,只是气滞血瘀,肝气郁结,臣正在替娘娘拟两幅疏散的方子。”窦太医恭声回话道。 赵峋淡淡的应了一声,进去看郑贵妃。 因他进来并没让宫人通传,只见贵妃正阖着眼,手轻抚胸口,似乎在忍耐什么痛苦。 向来艳光四射的郑贵妃,如今并未盛装,格外有些憔悴之色,惹人怜惜。 宫人们才要见礼时,赵峋制止了。他走到郑贵妃身边,温声道:“还难受么?” 郑贵妃蓦地睁开了眼,见到皇上来,红了眼眶。 “皇上,妾身无碍。”正说着,她忙拿帕子遮住了脸。“妾身今日气色不好,憔悴得很,您还是别看妾身了。” 赵峋握住她的手腕,目光中似有些柔和之意。 “你什么模样都是好看的。”他取下了郑贵妃手中的帕子,替她失去眼角的泪珠。“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 郑贵妃含泪望着赵峋,皇上待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呵护,她稍稍心安了些。 “妾身以为您都不理妾身了。”郑贵妃顺势靠在赵峋怀中,虽说是在埋怨,实则是撒娇。“妾身想去看您,有怕您忙于政务,妾身反而给您添乱。” 她能得宠,自然不是靠一味的娇蛮,适当的服软和小意温柔也不可少。她没提阿妧,就是想让赵峋对她愧疚。 赵峋果然声音又和缓了些。 “又胡说,朕怎么会不理你?”他温声安慰了几句,便听外面宫人通传,说是皇后过来了。 郑贵妃兴师动众的闹一番,作为六宫之主的皇后自然要来探望。 赵峋顺势起身,对郑贵妃道:“既是皇后来了,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皇上——”郑贵妃有些急了,没道理张皇后过来,皇上就要走。 “你好好养病,过两日就要出宫,若你养不好身子,怎么陪朕出去?”赵峋动作轻柔的按住要起身的郑贵妃,语气温和。 郑贵妃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却柔顺的应下。 自己一时心急,倒忘了这紧要关头,她不能病倒。 她眼睁睁的看着赵峋离开,却不敢再挽留。 果然张皇后来嘘寒问暖后,后宫一众宫妃也都来了。一群莺莺燕燕在景和宫,怕是郑贵妃瞧了只会更加头疼。 真心探病的没有两个,怕都是想在皇上面前露脸。如今赵峋不在,大家的兴致都减了许多。 阿妧跟苏贵人远远的跟在众人身后,并不往前面凑。 “吴贵人,郑贵妃既是你表姐,又是贵妃,往日你服侍倒是殷勤,怎的今日来得这样迟?”敬妃见皇上不在,也没忘了给郑贵妃添堵。 吴贵人被点到名字,即便强忍着,面上也有些尴尬之色。 她被降了位份,不再是一宫主位,自然要挪地方。 可这话怎么说出口? “吴贵人又不是景和宫的奴婢,与你我一般都是服侍皇上的,敬妃妹妹何必苛责?”一直都没做声的贤妃,突然开口。 听起来她是在给两边劝架,可听起来别有深意。 阿妧安心躲在后面,将哈欠硬生生咽了下去。 郑贵妃虽是跟高品阶的宫妃说话,余光却落在阿妧身上。 她容光焕发,虽是有几分倦意,也像是承宠后的模样——那张好容貌,当真是让人移不开眼。发鬓间的簪子,倒不像是寻常内务司分给贵人位份的。 郑贵妃告诉自己皇上怕是顾着太后的面子,他从不与太后有明面上的争执。可她也不得不多想,那些人中只有阿妧得宠。 末了,还是皇后出面才结束了这场舌战。 “郑贵妃要静养,你们都散了。” *** 福宁殿。 赵峋批完折子已是酉时,他放下笔,起身到了软榻上小憩片刻。 崔海青奉上了茶,问道:“皇上,可要传晚膳?” 赵峋若有所思的顿了一下,道:“不必了,等会儿去景和宫。” “这明前龙井不错。”赵峋略尝了尝,放到了一旁。想到近来自己少进后宫,他吩咐道:“给妃位以上的各宫赏赐下去。” 崔海青应了下来,赵峋的目光落在博古架上陈设的各色古玩。 今日去景和宫,郑贵妃宫中的奢华布置是宫中的头一份,也是他默许的如此。可他蓦地想起凝汐阁,阿妧巴巴的把他随手赏的古玩都摆了出来,还有意无意的引着他去看。 到底是宫女出身,她跟在太后身边的时候短,见识有限。 赵峋曾命人去查过,阿妧自进宫后曾在各处做过些杂活,后来才到了太后宫中做洒扫。因着她脸上有道疤,并没引人注目。 前些日子阿妧才被太后的人发觉,恢复了惊人的美貌后,她被端王看上——结果却是太后将另外一个宫人赏了端王,这个宫人跟阿妧关系极好。 阿妧一直都被人保护着,直到终于藏不住。 这也是他肯点头留下阿妧的缘故之一。 “给凝汐阁也送一份。”赵峋想起她亮晶晶看着自己的眼神,她服侍得也合自己心意,给些恩宠也无妨。“再添些古玩玉器,一并送过去。” 至于阿妧会不会成为众矢之的,不是他关心的。能不能在这后宫中生存下去,要凭她自己的本事。 崔海青面上不动声色的应下,心中却有些惊讶。 皇上对凝汐阁的熙贵人似乎别旁人多上心些。 第22章 妾身有件事想请教皇上…… 当福宁殿的赏赐送来时,苏贵人正从外面回来。 见一行人拿着不少东西往西偏殿走去,她神色如常,面上看不出异样来。 她身边的宫女彩英则是艳羡的看着,皇上对熙贵人真是恩宠有加,接连侍寝,还赏赐不断。 自家主子已经近两个月未曾见过皇上,更别提侍寝了。 “主子,既是熙贵人有宠,您也该把握才是。”彩英低声道:“皇上来琢玉宫时,您好歹也露个面。皇上还曾夸过您写得一手好字……” 她正说着,忽然自悔失言的闭了口。 苏贵人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不必再提,我心中有数。” 彩英自是有错,不敢在出声,扶着苏贵人快步回了锦春阁。 凝汐阁。 阿妧命人打赏了来送赏赐的宫人内侍,待送走她们后,大家都围了上来。 桂平最后进来,兴奋的道:“主子,这茶叶听说除了咱们凝汐阁,只有妃位以上的才有!” 这个消息足够振奋人心,自己主子虽是位份低些,可皇上对主子上心,这才是最要紧的。 阿妧抿唇笑笑,眼中的神采却是亮了亮,似是也很高兴。 来送东西的小路子说,只有凝汐阁有这份厚赏,各宫娘娘们都只有茶叶而已。 她打量了自己房中的布置。 当初大家都只以为她会封为御女或选侍,这样已经很好。但她先是封了美人,很快又晋为贵人,这便有些不够看。 她特意把皇上赏赐的那两件古玩摆出来,那两件宝贝跟一些劣质的插瓶瓷器放在一处,会愈发显得她这房中寒素。 或许她该感谢郑贵妃,景和宫最是奢华,这对比太过明显。早晨皇上才从凝汐阁离开,她又服侍得让皇上满意。对于皇上来说,整个后宫都是服侍他的女子,位份的尊卑在他心里没那么重要。 “把多宝格上那些成色不好的摆件都换下来,把这些都摆好。”阿妧挑了几件,刚好能填充多宝格的。 除此之外,还有两幅画在,阿妧没急着挂,只让人暂时收起来。 “熏香往后只用些淡雅的花香果香,不必用浓重的。”阿妧想起今日在景和宫闻到的香味,吩咐道:“过些时日,直接用鲜花插瓶。” 朱蕊等人忙应了。 她不要做第二个郑贵妃,就得显出些不同来。 朱蕊和茉香带着海棠和紫菀忙碌起来,桂兴和桂平去外头当值,她们干活都很利索,很快房中便焕然一新。 “主子,听说皇上今夜留宿景和宫。”桂平在外面走动多,跟内侍们交好,消息也灵通些。 阿妧点点头,她本就没觉得皇上会来凝汐阁。 “朱蕊,你去打探一下,苏贵人是因何病了的。”阿妧想起今日苏贵人去景和宫探病时,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引起她的注意。“是否与哪个高品阶宫妃有关。” 朱蕊答应下来,她服侍阿妧去沐浴更衣。 终于能得了一日松泛,阿妧躺在床上,困意渐渐袭来。 看着床角特意挂上的精致香囊,她唇角翘了翘,很快睡了过去。 *** 寿康宫。 这里是太妃们的居所,因贵太妃有失心疯,刘太妃便成了众太妃之首。 “姑母,如今那阿妧也太得宠了。”贤妃来给自己姑母刘太妃请安时,忍不住抱怨起来。“皇后娘娘竟也纵容着,并无约束的意思,迟早成患。” 刘太妃蹙了蹙眉,道:“人是太后赏的,皇上愿意宠她,这才是尽了孝道。” 贤妃有些不悦,涉及太后,她倒不敢再说什么。 “想想你该怎么争得皇上宠爱,早些怀上皇嗣才要紧。”刘太妃未曾诞育子嗣,名下抚养的端王,还是冯太后给的。“皇后身子亏了,怕是难以再有孕。若你能诞下皇嗣,太后必然全力扶持你,扶持刘家。” 听到自己姑母训话,贤妃只得顺从应是。 她未曾有孕过,也请太医调理过身子。虽是她恩宠不多,看在刘家有从龙之功的份上,皇上也并未冷落她。 “若是阿妧争气怀上皇嗣,怕是皇后要抱过去养。”贤妃猜到了皇后的心思。 阿妧宫女出身,能当上贵人已经是天大的福气,短时间内难以再晋位。 “无论是谁怀上皇嗣,只要不是敬妃和郑贵妃那边的人,便罢了。”刘太妃经历过风浪多些,也更能看得开。“你只要稳固自己的地位,便是没有子嗣,抱一个来便是。” 贤妃忙应了。 又陪着刘太妃说了会儿话,才要走时,透着窗棂看到了一抹淡雅的身影走过去。 是贵太妃。 “当年这宫中,有谁的恩宠能比得过她?”刘太妃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眼中闪过一抹嘲讽。“自己得宠,又诞下皇子。如今,却落得个疯病。” 贤妃很快收回了眼神,像有些不舒服似的,告退离开了寿康宫。 *** 之前阿妧在跟苏贵人闲话时,偶然聊到诗词书画,苏贵人主动说若她想看书,可以过来借。 虽说在入宫前阿妧识得些字,后来也有人教过她些四书五经中浅显的内容,比之世家出身的苏贵人,终究是没法比的。 不过苏贵人的一番好意阿妧没辜负,她来借了两本画册回去。 “那些诗词我不大懂,倒白费了那些好诗书。”阿妧有些难为情的笑笑,神色却很坦然。“还是画册好,看个热闹。” 苏贵人抿唇而笑,温声道:“何必妄自菲薄,各有各的好处罢了。” 眼看快到午膳时候,苏贵人没有再留阿妧。 凝汐阁。 用过了午膳后,阿妧怕积食没有立刻去歇着。她去洗了手,还特意展开了一方帕子垫着,才捧出了苏贵人的书。 那些精妙的技法她是看不懂,意境也难以悟到,她蹙着眉认真的翻看,一时间倒困意全无。 “熙贵人在看什么,竟看得这般入神。”忽然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阿妧猛地回过神来。 竟是皇上来了。 她忙放下了书,就要起身。“皇上您来了,妾身失仪……” 赵峋走到了她身边,抬手扶住了她。“是朕没让人通传,坐罢。” “在看画册?”赵峋在软榻上坐下,他墨色的眸子中噙着一抹笑,随手翻了两页。“朕的熙贵人竟是个风雅的人。” 阿妧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难为情的事一般,俏脸微红,就要把画册收起来。“妾身只是附庸风雅罢了,不过是苏姐姐肯借书给妾身。妾身有不懂那些诗书,便借了画册瞧个热闹。” 她不是谦虚,是实情。 阿妧口中的“苏姐姐”,赵峋想了片刻,应该是绣春阁的苏贵人。 “正好妾身有件事想请教皇上。”阿妧像是要岔开话题一般,让朱蕊去取赵峋赏赐下来的画。 赵峋挑了挑眉。 “妾身不懂这些,又怕挂错了惹人笑话,倒辜负了您一番心意。”阿妧亲自抱着画卷过来,在赵峋身边小心翼翼的展开。“您看这画,妾身要挂在房中还是外间?” 这两幅花鸟山水图,赵峋不过是随意让人找出来的,见阿妧如此看重,他倒有些意外。 “这两幅挂在你宴息待客的外间罢,等改日朕再挑了好的给你挂在房中。”赵峋抬眸时,看到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亮晶晶的,那份珍视和喜悦,倒不似作伪。 阿妧欢喜的点点头,就要亲自把画挂上。 “让宫人去挂,若你磕着碰着,朕可是要心疼的。”赵峋招了招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阿妧顺从的在他身边坐下,赵峋修长的手指抚过她滑落颊边的一缕青丝,她睫毛轻颤,身子却往赵峋身边靠了靠。 “皇上送了妾身这些珍宝,妾身却不能给皇上什么。”阿妧放软了声音,似是真心为这件事苦恼。 听她用了“送”这个字,而不是“赏”,赵峋侧眸看过去,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心。 “皇上,妾身只能回礼这个,还请您别介意。”阿妧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取出一枚香囊。“这是妾身自己绣的。” 赵峋接过来,香囊做的很是小巧精致,靛蓝色的锦缎上绣着五爪金龙,形神颇具气势。看得出,她是花了心思的,且用了不少时候。 “朕很喜欢。”赵峋合拢在手中,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显出一点温柔神色。 听了他的话,阿妧的杏眸像是被点亮一般,熠熠生辉。 “好了,时候不早,朕先走了。”赵峋起身,对她温声道:“朕离宫的这些时日,你去重华宫陪陪大公主。” 阿妧很高兴的点点头,仿佛被他信任了一般。“妾身记下了。” 赵峋拍了拍她的手,起身离开。 阿妧跟着送到了门口,直到赵峋已经走出宫门,转身时余光还看到她还没进去。 赵峋本想把香囊交给崔海青拿着,如此一来倒是没放手,一路带回了福宁殿。 第23章 这药能助你早些怀上皇…… 在离宫前,皇上最后去的地方是凝汐阁,阿妧又惹得人嫉妒一番。 等到帝后及妃位以上的宫妃离宫后,后宫中才显得清静了许多。 留在宫中的宫妃中位份最高的是温昭媛,她性子温和,大家也爱往她宫中坐坐。 阿妧闲来无事,也跟苏贵人一起去问过安,回来后便在凝汐阁待着,并不往外头乱走。 “主子,奴婢打探到一些关于苏贵人的事。”朱蕊服侍阿妧散了头发,低声道:“两个月前各宫娘娘们陪皇上写对子作画,当时皇上还夸过苏贵人。” “皇上走后,不知怎么的苏贵人碰掉了贵妃的香囊,她亲自去捡时又遇上吴充媛将墨汁打翻,慌乱中苏贵人摔倒,还被人踩到了手指。” 原来养伤是为了这个,这分明是贵妃一派在折辱人。 偏生当时一片混乱,能推说并非有意所为。怪不得皇上降位吴充媛这般痛快,原来还有这个前情在。 看来皇上亦是个记仇的人,只是面上不显罢了。更可怕的是,他还格外有耐心。 “苏贵人的父亲在朝中是个五品文官,家世不显,她并无意争宠,也没有站队。”朱蕊想着自己探听的消息,轻声道:“若主子跟她走动,倒也无妨。” 阿妧微微颔首。 苏贵人虽未站队,却已经跟贵妃结仇,难怪她会对自己亲近些,想来是看在自己也被贵妃厌恶的份上。 郑贵妃盛宠已久,容不得这后宫中有人比她在皇上面前更出彩、更得宠。 “这些日子我在后宫愈发招眼,郑贵妃怕是已经记恨上了我。”阿妧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那张娇艳的面庞,比郑贵妃更年轻,更貌美,郑贵妃才着急了罢? “虽是吴充媛被降,曹选侍失宠,郑贵妃身边那个苗芳仪,却不容小觑。”阿妧吩咐朱蕊道:“让咱们宫中的人小心些,不要与外面的人起冲突。” 朱蕊答应下来。 既是赵峋临走前特意来叮嘱让她去重华宫,阿妧让朱蕊找出些布料来,准备替大公主做个布老虎玩。 “明日去看大公主。”阿妧想起那个香香软软的小姑娘扑到自己怀中的可爱模样,不由弯起了唇角。 大公主的性子,大概是随了娘亲,可一点儿都不像赵峋。 朱蕊答应着去了,茉香等人也来帮忙。 “主子,方才永寿宫来人传话。”桂兴走了进来,通禀道:“太后娘娘请您明日过去一趟。” 阿妧心中一颤,含笑应了。 如今她得了恩宠,如此招眼,太后的目的算是达成了一半。 那另一半,就看明日太后的吩咐了。 *** 虽是不用出门请安,阿妧一大早便醒了,朱蕊听到动静,服侍阿妧起身。 凝汐阁内顿时忙碌起来。 “主子,您看挑哪件衣裳?”朱蕊并不敢做主,还是主子更了解太后些。她让海棠挑了五六套颜色柔婉、款式低调的宫装出来,摆到阿妧面前。 阿妧摇了摇头,让人开了柜子。 她看了一圈,亲手挑了件海棠红色绣折枝花卉的广袖宫装。 这娇艳的红色,愈发衬得她肌肤如玉般细腻,如雪般白净,整个人也愈发明媚动人。乌发如云被整齐的梳成发髻,发钗是阿妧从赵峋所赐的发簪中,挑出两支最华丽的。 好看是好看,只是有些张扬了。 朱蕊一面感叹主子的美貌,一面在心中感慨。 “主子,您……”朱蕊看准机会,低声对阿妧道:“会不会太后不喜?” 阿妧对着落地穿衣镜正在整理耳珰,闻言她唇角微翘。“不会,这般她才会放心。” 她出身低微,只是因为美貌被太后挑中,心机和见识都有限。骤然得宠之后,有些得意忘形是难免的。 见她已拿定主意,朱蕊便没再劝。 准备好之后,阿妧便带着朱蕊和茉香往太后宫中去了。 永寿宫。 冯太后听到宫人通禀说是熙贵人到时,看了一眼墙角的时辰钟。 “才辰时三刻,果然是咱们永寿宫出去的,熙贵人还是这样勤谨的性子。”张嬷嬷在一旁笑道。 冯太后含笑点点头,命人请进来。 “妾身给太后娘娘请安。”一道明艳的身影款款走了进来,那亮眼的红色很是夺人目光。阿妧蹲身在太后面前行礼,柔顺的姿态一如往常。 冯太后望着她,眼中的笑意始终未散。“快起来罢,到哀家身边来。” “是。”阿妧走近坐下,比往日瞧着举止间多了几分婀娜之态。 “早想着来给您请安,只是妾身位份低,没资格常来永寿宫。”阿妧在太后面前,仍是保持着恭敬的神色。 她本就得了众人意料之外的位份,又越级晋封,成了宫中被人眼红的新宠。所为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气色看起来极好,虽是低眉顺目,却掩不住眉眼中的春风得意。 冯太后的目光中带着些了然。她先前只是宫女,一朝飞上枝头,自然张扬些。 “你向来是个知情识趣的,哀家最喜欢你这点。”冯太后声音温和的道:“你既有这份孝心,倒也不在于平日的请安上。” 冯太后越是这般不动声色,阿妧便越是忐忑。 从开始她就有件事想不通,太后将她放到皇上身边,一旦成功她得了宠,太后又有何信心能控制住她? 纵然阿嫣跟她感情极好,到底连血缘亲情都没有。太后又不了解她的为人,以太后的谨慎,断不会只凭着阿嫣就放心。 “如今看着你过得愈发好了,哀家替你高兴。”冯太后对阿妧道:“如今你有宠,更要勤谨侍上才行。” 阿妧闻言,起身道:“请太后娘娘放心,妾身一定谨守本分,好好服侍皇上,不辜负您的栽培。” 冯太后抬了抬手,仍旧让她坐下。 “如今皇上膝下空虚,若无子嗣,难免有人议论。”冯太后蹙着眉,微微叹了口气。“若你能替皇上早些诞育子嗣,也算全了哀家的心愿。” 阿妧脸色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正说着话,只见张嬷嬷提了个食盒过来,她打开后端出一碗汤药,放到了阿妧面前。 “这药是能助你早些怀上皇嗣的,对你身子有好处。”冯太后目光慈爱的望着她,语气轻缓。 阿妧不信这碗汤药的作用,仅是如此。 她神色微变,接过了汤匙,目露惊恐之色。 “哀家怎么会骗你?”冯太后慈眉善目,似乎还带着些悲悯。“只是这药有些反应,你会觉得疼些。需要半月便服用一次,才能缓解疼痛和巩固效果。” 看着眼前深褐色的汤药,阿妧迟疑着没喝。 “阿妧姑娘,快些喝了罢。”在张嬷嬷进来时,让素月等人和阿妧身边的人都退了下去。张嬷嬷温声劝道:“若凉了,这药会愈发的苦呢。” 原来是在这儿等她,她还疑惑,为何太后敢放她去皇上身边。 她这条命,就捏在太后手上。 第24章 入v三更合一(掉落红包…… 阿妧眼中的惊恐越来越盛,她捏紧汤匙,忽然站了起来,跪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娘娘,奴婢一定听您的话,绝没任何非分之想!”她面上早失了才来时的得意,粉嫩的小脸儿已褪去血色,变得惨白。“求求您,别让奴婢喝!” 她似是已经完全乱了心神,连称呼都下意识用回了原来的。 冯太后只是望着她,温和道:“傻孩子,你想到那儿去了,这并不是伤你性命。” “奴婢,奴婢会听您的话。”阿妧再抬头时,已经完全失了体面,泪水涟涟的哀求道:“奴婢不知哪里做错了,还请太后娘娘指点,奴婢一定改!” 见她大惊失色的模样,冯太后并不觉得意外。 一个身份低微的人才尝到荣华富贵的滋味,是断断舍不得死的。 冯太后给张嬷嬷使了个眼色,张嬷嬷上前扶起了阿妧。“熙贵人,您想到哪儿去了。这真是一味极好的补药,只是您会吃些苦头罢了。” “可不也有句老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张嬷嬷面上带着笑意道:“您是有前程的。” 阿妧被张嬷嬷强行架了起来,扶到了椅子上坐下。 面前的汤药还是温热的,阿妧颤抖着将汤匙放了进去。 冯太后和张嬷嬷没有再逼迫她,殿中落针可闻,安静得令人害怕。 阿妧垂了眸子,死死地盯住汤药。 特意挑了皇上出宫的时候,赐她一碗毒药,只能半个月服用一次解药,才能抑制毒发。这样,她就永远都在太后的掌控中,一旦背叛,性命不保。 她做完了方才的举动,让她们欣赏够了她无用的垂死挣扎。人性中的贪婪和懦弱显露无疑,太后应该放心了罢。 阿妧最后一次望向冯太后,冯太后望着一副慈祥的面庞,实则态度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若她不肯喝,怕就是要张嬷嬷硬灌了。 阿妧在心中笑笑。 只见她不顾仪态的丢下了汤匙,颤颤巍巍端起了碗。 诚如冯太后所言,这药果然苦涩至极。 阿妧才喝了一口,就觉得格外恶心,她强忍着想要吐出来的冲动,一口口往下咽。 直到一碗汤药全部喝完,露出了碗底的粉彩折枝花卉,阿妧脸色苍白的将碗放到一旁,眼中的奕奕神采不见了。 张嬷嬷适时的递上了一碟子果脯。 “真是个乖孩子,以后再服药就没这么痛苦了。”冯太后爱怜的道:“哀家是为了你好,你要体谅哀家的苦心。” 阿妧神色麻木的站了起来,蹲身行礼的动作全凭本能。“妾身,谢太后娘娘栽培。” “让她们进来罢。”冯太后没让阿妧立刻就回去,想来是怕她把药全吐出去。 张嬷嬷应了一声,她打开了门,只见素英和素心带着小宫女,手中捧着托盘进来。 “你是哀家宫中出去的,自然不能落了哀家的面子。”冯太后仿佛只是个慈祥的长辈,她命人将东西递到阿妧面前。“正是好年华,也该好好打扮,别耽误了才是。” 说着,宫人打开了托盘上的匣子。 碧玺、红宝石、金刚石……各色宝石琳琅满目,光芒璀璨,几乎晃花了人的眼睛。 有些首饰过于华贵了,阿妧的目光落在两支凤钗上,以她的位份,并不能用这样的首饰。 “太后娘娘,这,这些太贵重了。”她似乎缓过神来,有些惶恐的道:“多谢您疼爱妾身,可妾身用着怕是不妥。” 她若敢戴出去,怕是立刻就会有僭越之名传出去,郑贵妃正愁没有她的把柄。 冯太后意味深长的笑笑,“先收着罢,哀家相信你很快用得上的那日。” 这是先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么? 阿妧眼中亮了亮,柔声应是。 冯太后所赐下来的不仅是各色首饰,还有料子和一些珍玩,甚至连金银都有。 这番威慑和赏赐,分明是告诫她,她的荣华富贵和身家性命,不仅在皇上的一念之间,更在太后的掌控中。 太后的手段,果然厉害。 估摸着药效该发作了,太后让阿妧回去了。 张嬷嬷亲自送阿妧出去,贴心的叮嘱她这药可能会发作些时候,并无大碍,让她好好在自己宫中休息。 阿妧面上闪过一抹恐惧之色,末了还是轻轻点头。 她来时只带着朱蕊和茉香,离开时因太后赏了许多东西,还有四个小宫女、两个小内侍随她一起回去。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在宫中,格外显眼。 她几乎能想到后宫该如何议论她。 阿妧在心里苦笑一声,或许这正是太后想要的。 *** 凝汐阁。 阿妧回去后,吩咐海棠拿碎银子打赏跟来的宫女内侍。 这次冯太后赏赐是花了心思,下了重本的。若不计较那碗汤药,她收获颇丰。 “全部登记好,放入库房中。”阿妧神色恹恹的,似是没什么力气。 朱蕊和茉香是随她去了永寿宫的,有段时间只有贵人自己在太后跟前,连太后身边的大宫女都出去了。 她们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可看主子的脸色,怕不是什么好事。 “主子,这布老虎奴婢们已经剪好线头,收拾好了。”紫菀拿着布老虎过来,递到阿妧面前。 阿妧接过来,才想夸一句,忽然一阵尖锐的疼痛自小腹处传来。她不自觉的攥紧了手中的布老虎,纤细的手指绷紧,似乎要将手中之物捏碎。 “先收起来,今日不去重华宫。”阿妧咬着牙,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疼痛。“我身子有些不舒服,要歇一歇。” 朱蕊和茉香见状,忙扶着阿妧起身回房。 只来得及替阿妧脱下外衣,身子连发鬓都未曾散开,阿妧便踉跄的走到了床前。 太疼了,她没想到会是这么疼—— 不,她该想到的,太后能用来让她记住,让她时时刻刻警醒的,哪里只能是一碗苦涩的汤药? 阿妧蜷缩着身子,手指紧紧扣进掌中。 “主子,主子您怎么样了?”朱蕊吓了一跳,见阿妧连嘴唇都有些发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奴婢去请太医罢!” 只是还不等她离开,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攥住。 “不,不能去。”阿妧挤出一丝苍白虚弱的笑容,低声道:“我没事,歇会儿就好了。” 主子说了不能去。 朱蕊立刻想到此时跟太后有关,主子才从永寿宫回来就请太医,这是在打太后的脸。 纵然眼下主子得宠,太后想拿捏主子还是轻而易举的,难道皇上还能因为一个小小的贵人跟太后翻脸不成? 她可以不够得宠,但不能不忠诚—— 阿妧见朱蕊面露恍然之色,苦笑一声。 “你和茉香去外头守着。”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吩咐完,疲惫的闭上了眼。 朱蕊眼中转泪,咬牙答应了下来。 帐子被放下,阿妧愈发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抵御疼痛似的。 有了阿嫣姐姐护着她,她很少受过这样的苦,平日里至多只是辛苦些,多做些活。 上一次这样疼,还是被人往死里打。 那时有人施以援手,将她救了出来,暗中派人给她治病。她还记得那人的目光,明明是高高在上的人,望向卑贱的她,却是温柔和怜悯的。 阿妧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可她恍惚觉得,那人就是母亲的模样。 她拿出帕子咬紧,断不能有外伤,被人瞧出来。 这只是开始而已,她必须要坚持下去。 阿妧徒劳的安慰着自己,直到她觉得累极,昏了过去。 *** 等到阿妧醒来,已经是华灯初上时。 朱蕊悄悄进来过几次,见到阿妧双眼紧闭,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简直吓了一跳。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来探阿妧的鼻息,还好只是昏了过去。 想来无论太后如何下毒手,也不会立刻要了主子的命。 见主子整个人陷在被子里,面露痛苦之色,朱蕊想替她盖好被子,却发现主子的小衣已经被冷汗湿透。 她忍着泪,替阿妧拭去额上的汗珠。 “什么时辰了?”阿妧隐约听到有抽泣声,费力的睁开了眼。 朱蕊忙止住了泪,回到:“酉时才过,主子身上可还哪里不适?” “无妨了。”阿妧感觉自己恢复了力气,她扶着朱蕊的手起身,低低的道:“我先去沐浴更衣,让人取些清粥小菜来,余下的菜你们分了。” 等到这一番折腾下来,阿妧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晚饭只略动了几口。 她已经尝到了毒发的滋味,若没有太后的解药,每半个月就会被折磨一次,往后或许更变本加厉。 阿妧想起素月临走前赠给自己的香囊,她思忖了片刻,终于还是没去找隗秋平。 “主子,床已经收拾好了,您早些歇着罢。”朱蕊在旁边小声道。 阿妧点点头,扶着她的手从榻上下来。 “朱蕊,不必替我担心。”阿妧轻声道:“太后丢了块绊脚石给我,我要将它变成能往上爬的垫脚石。” 朱蕊心头微震,明明主子脸色极为苍白憔悴,可主子眼神中的光亮,却从未熄灭。 她蓦地有种感觉,主子说过的话,一定会办到。 *** 重华宫。 当阿妧去时,一直闷闷不乐的大公主,终于显出几分活泼。 “这孩子,本宫拘着她不许出去,就不高兴了。”宁昭容无奈的弯了弯唇角,解释道。 皇上特意嘱咐过,为了大公主的安全,她不敢懈怠。 “娘娘对大公主的慈母之心,等到公主大些,便能体会了。”阿妧摸了摸大公主的头,笑着对宁昭容道。 看着大公主抱着阿妧送的布老虎,宁昭容好奇的问:“这是你做的?” 阿妧含笑点点头,“技艺不精,让娘娘见笑了。” 这布老虎憨态可掬,虽说不够精巧,却是有心意在里面的。比起各种娘娘们随手拿来的冷冰冰的镯子、项圈,大公主更喜欢阿妧做的小玩意儿。 “果然是个心灵手巧的,难怪皇上喜欢你。”宁昭容笑盈盈的道。 听到宁昭容的话,阿妧心头一紧。 大公主并非宁昭容亲生,自己经常来,会不会喧宾夺主?可这是皇上临出宫前的吩咐,她不来也不行。 “娘娘谬赞了。”她低垂了眉眼,神色柔顺。 幸而宁昭容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要敲打她的意思,阿妧陪大公主玩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 临近晌午,御花园中也清静,阿妧便由朱蕊陪着散心,不紧不慢的往回走。 已是暮春时节,枝头的浅黄嫩粉色的花在风中舒展,别有种沁人心脾的舒畅。 阿妧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些,“这里的花倒是开得格外好些。” “主子,若您喜欢,回去奴婢让紫菀折些花枝回去插瓶。”朱蕊见状,笑道:“琢玉宫中也有些花木,只是不及这里的繁茂。” 两人说着话,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内侍的声音。 “让你偷懒!”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骂骂咧咧的道:“整日里摆弄些没用的玩意儿,做活时找不到人!” 阿妧蹙了蹙眉,宫中仗势欺人的可不少。尤其是宫女内侍中,等级高一些的欺压手下的新人,全是常见的事。 她亦是从小宫女走过来的,对这些自然清楚。 “我、我没有偷懒!”小内侍的声音还有几分稚嫩,他夹着哭腔道:“他、他们都把活推过来,太多了,我干不完……” 他话音未落,只听那训斥他的声音反而气恼了些。 “还敢狡辩!”那人道:“挽起袖子,伸出胳膊来!” 许是阿妧茶花粉色衣裙在一片浓绿中格外显眼,还不得阿妧有动作,那人忽然转过身来。 “是谁在哪儿?”他嚷嚷道。 这里着实不是什么吉利地方,正是九皇子跌落池塘淹死的地方,等闲不会有人过来。 身着蓝色内侍衣服的人匆匆走了出来,见到阿妧和朱蕊唬了一跳。 “你竟敢在熙贵人面前无礼。”朱蕊站到了阿妧面前,气势十足道:“你叫什么,在何处当差?” 欺负人时特意选了这个偏僻地方,想来他并不是什么显赫的差事。 “奴才福涛给熙贵人请安,奴才是花房中当差的。”他忙换上谄媚的嘴脸,谦卑的跪下。“冲撞了贵人,奴才罪该万死。” “当着贵人的面,你还敢大放厥词。”朱蕊高声道:“贵人,奴婢就去回禀管事公公,处置了他。” 福涛忙磕头不迭,说其中有误会。 阿妧的目光越过他,落到了跪在池塘边的小内侍身上。 他看起来年龄不大,生得单薄瘦弱,正瑟瑟发抖,目露惊恐之色的看着阿妧,一时竟也忘了给她行礼。 阿妧蓦地心中一痛,若是贵太妃的九皇子活着,也是这般年纪。 今日让她在此处遇到这件事,莫非是天意? “还不快给熙贵人见礼!”那欺负人的内侍忙呵斥道。 阿妧看到他身前散落的几个用木头雕刻的动物木偶,看起来倒有几分灵动。“这是你做的?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奴才叫夏青。”他语无伦次的道:“是奴才做所。” 朱蕊见阿妧给自己使了个眼色,对福涛道:“念在你并未有意冒犯贵人,贵人可以放你一马,你也不许再欺负他。贵人喜欢他做的木偶,改日我会让他过去给贵人做些。” 阿妧自知眼下还无法将夏青带走,不给福涛留一线活路,夏青也没好日子过。 不妨暂时保下他,以待来日。 福涛哪里敢拒绝新得宠的贵人,忙答应下来。 “主子放心,有您出面,那福涛不敢再为难他,起码到来咱们宫中前,他不敢。”两人离开后,朱蕊见阿妧似是还有些担心,解释道:“奴婢会亲自去花房核实的。” 阿妧点点头。 “主子,今日的事,会不会被吴贵人她们利用?”朱蕊心里是赞成阿妧帮夏青的,可又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无妨,若我真的稳重令人挑不出一丝错处,对我疑心的就不止是郑贵妃,还有皇后娘娘。”阿妧看得通透,她翘了翘唇角,道:“我恃宠而骄,有些过失并无大碍。” 有不那么聪明的人,才更容易被拿捏,也更容易让人放心。 朱蕊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往凝汐阁走,阿妧的心中却没那么平静。 今日被她撞见,真的是偶然么? 如果不是,究竟是谁在试探她?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御花园发生的事,到底还是引起了有心人的关注。 “芳仪,那阿妧不过是个贵人,在御花园里竟敢吆五喝六的教训人。”曹选侍心中记恨阿妧,在苗芳仪的玉芳斋中来告状。 苗芳仪向来沉得住气,她闻言道:“贵人?你别忘了,充媛娘娘也被贬了贵人位份,说话仔细些。” 幸而吴贵人不在,曹选侍自悔失言,忙住了口。 “如今贵妃娘娘不在宫中,上头有太后,底下有温昭媛代管,你此时生事,岂不是自寻死路?”苗芳仪淡淡的道:“不要轻举妄动,你是如何得知这消息的?” 曹选侍没多想,回话道:“妾身遇到杨美人,听她跟身旁的宫女说话……” “且不说杨美人是敬妃那边的,她因何被贬了美人,难道你忘记了?”苗芳仪略显嫌弃的道:“虽是咱们帮不到贵妃娘娘,也不能惹事。” 这时曹选侍才恍然,这大概是杨美人给她下的套。 “罢了,等贵妃娘娘回来,再做定夺。”苗芳仪再次叮嘱曹选侍,想到这些日子动不动就发脾气的吴贵人,不觉一阵头疼。 待到贵妃回来后,若她心情好倒还罢了,若是不高兴,一定会让自己想办法让阿妧不好过。或许这次可以挑拨敬妃的人出手,苗芳仪陷入思索。 曹选侍心中不忿,但自知不如苗芳仪,也不敢多言。 两人说着话,忽然苗芳仪身边的大宫女翠喜神色匆匆的走了进来,低声道:“芳仪,朝露阁传来消息,说是卫容华有喜了。” 她话音未落,两人愣住了。 宫中已有许久没有喜讯传出,去年选秀也是为着皇上膝下空虚,太后特意挑了些看起来好生养的世家女。 若卫容华诞下一子半女,不是越级晋封,就是孩子被高品阶宫妃抱走。 最后可能的就是由敬妃抚养——这消息竟不是敬妃命人传出的,偏生在皇上离宫后,才传了出来。 “听说太后高兴极了,已经亲自去了朝露阁看望,温昭媛和李修仪陪着。”翠喜低声道。 两人神色大变。 她们可以想象,郑贵妃脸色将是如何难看。 “咱们且先不着急。”苗芳仪心中烦乱,叮嘱道:“告诉吴贵人一声,若去朝露阁,一定要等我和曹选侍一同过去。” 翠喜答应着去了。 敬妃虽不能跟郑贵妃分庭抗礼,可她因着父兄的原因,倒也不曾被真正的冷落。两人始终都不对付,难以相容。 卫容华没道理有孕还瞒着敬妃,若敬妃不帮着她,她这胎难以保住。 还是说卫容华连敬妃都不相信,情愿求了太后?亦或是说,卫容华没能瞒住—— 猜到这种可能,苗芳仪心中微凛。 *** 因着卫容华的喜讯传来,圣驾早回銮一日。 皇上登基三年,宫中都无子嗣出生,对这个孩子,皇上自是极为重视的。 赵峋回到福宁殿更衣,休息片刻后,便带着人去朝露阁看望卫容华。 得知皇上来,一众宫妃们都挤到了朝露阁,唯有郑贵妃借口疲累,没有过来。 阿妧和苏贵人依旧结伴同行,因着这个震惊后宫的喜讯,阿妧在御花园发生的那点子事早就被人遗忘到了脑后。 正五品位份的卫容华,头一次有机会坐到了皇上身边。 只见她穿了件宽身广袖的宫装,听说才两个多月,所以身形还看不出来。 眼下她正含羞带怯的低着头,听着皇上难得关切温柔的问她身体情况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一众宫妃羡慕嫉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灼热的视线几乎要将她烧出窟窿来。 “妾身一切都好,多谢皇上记挂。”卫容华柔声道:“请您放心,妾身一定会照顾好腹中皇嗣。” 赵峋含笑点点头,冷峻的眉眼似是格外柔和了些。 “卫容华这是头一胎,敬妃你是一宫主位,要照顾好卫容华母子。”张皇后面上也透着喜色,似是真心实意的替皇上高兴。 敬妃闻言,虽是笑着,面上神色却有些僵硬。“是妾身失察了,竟不知卫容华有孕在身,还是让李修仪瞧了出来——” 她这样说着,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原是卫容华去给温昭媛宫中问安时,遇到了同在的李修仪。卫容华向来小日子不准,见她用点心时犯了恶心,李修仪提议让太医来给她诊脉。 这就诊出了喜脉。 敬妃疑心卫容华是知情不报,怕自己要害她的孩子,故意让别人知道。 “你未曾生养过,这不怪你。”张皇后宽和大度的道:“只是往后你要多留心些卫容华母子。” 敬妃咬牙答应下来。 卫容华听出敬妃这话不好,心中添了些惶恐。 不过想到皇上已经知晓,且对皇子期待已久,必然会好生关照。 “卫容华好福气,定能为皇上诞下皇子。”淑妃在一旁温婉的笑着,说着吉利话。 贤妃也附和了两句,底下的宫妃纷纷跟着贺喜。 赵峋笑笑,在卫容华因犯恶心用帕子捂住嘴时,他的目光淡淡望了下来。 满屋子的莺莺燕燕说着言不由衷的道喜,一道清亮的目光吸引了他的视线。 今日阿妧精心打扮了一番,这倒不出奇,所有宫妃都是如此。她头上特意戴的发钗,是他夸过好看的。 那日她穿了件湖蓝色的宫装,他随口说了句配牡丹粉色的裙子好看,她记在了心上,特意穿给他。 “皇后,敬妃,好生照顾卫容华。”赵峋起身,吩咐道:“朕还有些折子要看,先走了。” 卫容华眼中有淡淡的失望,她原以为皇上会愿意陪陪她。 “你好好养胎。”赵峋墨色的眸子泛起些许期待,他温声道:“朕很期待这个孩子。” 听赵峋这么说,卫容华红着脸答应下来。 一众宫妃们忙起身恭送。 皇上一走,大家也都散了。 阿妧随苏贵人回到琢玉宫后,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的自认为对皇上有些了解,他方才陪着卫容华时不经意的小动作,分明是他不耐烦的表现—— 这不对,宫中无皇子,卫容华又不是太后的人,皇上不必忌惮。 难道是她看错了吗? *** 福宁殿。 赵峋回去后,脸上的喜色如轻烟般散去。 “卫容华有孕,是谁请的脉?”他在书案前坐下,头也不抬的问。 崔海青大气也不敢出,低声回道:“是胡太医,又经李太医、吴太医确认过,不会有错的。” 两个多月前,皇上确实去临幸过卫容华,时间也对得上。 赵峋翻开折子,淡淡的应了一声。 “给朝露阁送些补品赏赐过去。”他吩咐道:“郑贵妃身子不适,也送些过去,比朝露阁的厚些。” 崔海青答应下来。 “朕离开这些日子,后宫可有什么事情发生?”赵峋漫不经心的问。 崔海青早有准备,回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轮到了阿妧。 “凝汐阁的熙贵人曾去太后宫中请安,听说是太后叫去的。”崔海青迟疑片刻道:“熙贵人看望大公主回来后,在御花园训斥了失礼的内侍。” 这本不是大事,随意训斥个奴才赵峋不会放在心上。可这话若被有心人传出去,还不止会歪曲成什么样。 崔海青乐意给阿妧卖个好,他总觉得熙贵人是个有前程的,位份定不止于贵人。 太后见阿妧也寻常,她本就是永寿宫出来的人。 见皇上没什么表示,崔海青便不再说话,只送上了热茶,便侍立在一旁。 等赵峋批完积累的折子,已经是华灯初上时。 崔海青料想皇上无意去后宫,询问赵峋在何处用膳时,果然赵峋直接让摆在福宁殿。 他头一日回宫,若宿在福宁殿倒也罢了,他会去哪里,整个后宫都盯着。 赵峋用过晚膳,起身松泛了片刻筋骨。 “去凝汐阁。” *** 凝汐阁。 就在阿妧以为皇上会去坤仪宫或是景和宫,最可能的是留宿福宁殿,却忽然听到桂平通传,说是皇上到了。 阿妧已经换了寝衣,闻言忙匆匆套了件外衣,出去迎接。 “妾身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阿妧又惊又喜的望着赵峋,她脸上那点子惊讶倒是真的,她没想到赵峋会来。 赵峋扶起她,见她的妆扮便知她已经要就寝,温声道:“倒是朕打扰熙贵人好梦了?” 阿妧鼓起勇气,清亮的眸光中透着些许羞怯。“只有皇上来了,才是妾身的好梦呢。” 因着前些时日的恩宠,她似乎更大胆了些。 赵峋执起她的手,两人一道走了进去。 皇上今夜来了凝汐阁,既不是才有喜的卫容华,也不是因此不快的郑贵妃——阿妧白日的猜测,再度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赵峋来时已经过了戌时,他到后宫自然是来享乐的,阿妧替他脱了斗篷,自己也解开了外衣。 “在想什么,当着朕的面都敢走神?”赵峋挑起她一缕青丝在手中把玩,有些漫不经心的道。 阿妧顺势依偎在他怀中,低声道:“皇上能来,妾身既高兴,又惶恐。” 赵峋挑了挑眉:“你惶恐?在朝露阁里,是谁那般大胆的看着朕,眼里像藏了两个钩子似的。” 她确实是有意让赵峋发现她,特意挑了裙子和首饰,没想到赵峋竟真的来了。 “妾身大胆,也是皇上纵容的。”阿妧坐在赵峋身边,双手攀上了他的肩,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皇上是要责怪妾身么?” 先前看惯了她的谦卑柔顺,没想到她竟也有如此娇俏撩拨人的一面。 见赵峋有片刻的沉默,阿妧有些不安的收回了手。 “继续。”赵峋扬眉。 阿妧红着脸,主动服侍赵峋。 一番颠鸾倒凤,阿妧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她醒来时,赵峋还在她身边没离开。 见赵峋的目光落在帐上悬着的香囊上,阿妧趴在他身侧,柔声道:“皇上赏妾身的,妾身很喜欢这个香味,一直挂着。” 赵峋微微颔首,神色温和道:“既是你喜欢,朕让人再送来些。” 阿妧面露喜色,似是为了赵峋把她放在心上而高兴。 虽是没有今日没有早朝,赵峋还有积压的政务要处理,没在凝汐阁用早膳就离开了。 阿妧梳洗后没急着用膳,皇后因为昨日宫妃们车马劳顿,免了大家的请安。 “主子,今日无事,您多歇会儿。”朱蕊给阿妧端来了温水,有些担忧的道。 今日是主子该服药的日子,一大早她去取早膳时,有人将一个小瓷瓶递到了她手上,说是交给熙贵人的。 阿妧就着温水服下,身子有些疲累,倒不是很疼。 “昨日皇上来了也好,今日我便能歇一歇。”阿妧笑着安慰朱蕊道:“无妨,服了这解药就好。” 见周围没人,朱蕊想起阿妧之前说过的话,压低了声音道:“您的意思,可是要将您服了药的事,透给皇上知晓?” 阿妧微微勾唇,“当然要让皇上知道,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 她本就是太后的人,被控制也是理所应当,不会让赵峋心疼她。要在恰当的时机,才能有更好的效果。 朱蕊点点头,不再多言。 阿妧不愿在床上一直躺着,便扶着朱蕊的手出来转转。 琢玉宫空着主位,只有她们两个分别住在偏殿。阿妧正跟朱蕊商议着如何摘些花朵晾干了做香囊,却听到苏贵人的绣春阁似乎有些动静。 只见苏贵人身边的彩英引着一个医士模样的人走了进去,阿妧望去,那人正是隗秋平。 “苏贵人手上的旧伤有些不好,如今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围着朝露阁,哪里顾得上绣春阁。”朱蕊顺着阿妧的目光望过去,解释道:“也只得随意请了个人来。” 其实隗秋平的医术,倒比别人都好些,阿妧在心里想着。 “让桂平去一趟,等到隗吏目出来时,请他来一趟凝汐阁。”思及从昨日到今早的异样,阿妧下定了决心,低声道。 她没有再停留,扶着朱蕊的手走了回去。 朱蕊识趣的没有多问,回去便找桂平吩咐。 *** 听到是凝汐阁的熙贵人传唤,隗秋平没有耽误,跟着桂平过来。 “隗吏目有礼。”阿妧笑盈盈的起身,客客气气的道。 见到阿妧时,隗秋平着实吃了一惊。原来后宫中新近得宠的熙贵人,竟是那日找他讨药的宫女。 “微臣给熙贵人请安。”隗秋平连忙行礼。 阿妧摆了摆手,请他起来。“您不必多礼。” 此时朱蕊将茉香和海棠等人都分派了事情去做,只有她留在身边。 只见阿妧摘下了挂在帐中的香囊,小心的拆开后,将里面的香料拆出些许,递给了隗秋平。 “请隗吏目帮我瞧瞧,这香料中可有什么药材?” 隗秋平在宫中当值,多少听过些宫闱中的事,见阿妧如此举动,便猜到了些。 他神情严肃的接了过来,对着光线仔细的看了看,又分辨了香味,过了好一会儿,才肯定的道:“回熙贵人的话,这香囊里确实有几味避子药物。常佩着此物,是不能有孕的。” 朱蕊微愕,这香囊她记得,是皇上的赏赐! 难道是谁动了手脚不成? “多谢隗吏目告知,我心中有数了。”阿妧微微笑道。 到底医者仁心,隗秋平只以为是宫妃间的构陷,他迟疑片刻道,“不若让微臣替娘娘诊脉?” 阿妧摇了摇头,轻声道:“无妨。” 她不愿此时让隗秋平牵扯进来,皇上既是无意让她有孕,她调理了也没用。 再加上她此时还不愿自己服药的事情暴露,引人怀疑。 “今日的事,事关我的身家性命,还请您不要向任何人提起。”阿妧本就因体内的药而有些面色发白,她宛若一座精致而剔透的琉璃娃娃,让人心疼。 隗秋平心中蓦地添了些异样的情绪,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请贵人放心,微臣断不会透露分毫。”他恭声道。 阿妧让朱蕊把隗秋平送了出去,此时她心中倒是有了些底。 同样的香味,她在朝露阁也闻到过。可卫容华竟还是有了身孕,欢欢喜喜的禀告了皇上。 如此一来,便十分有趣了。 第25章 赌对了(二更合一)…… 绣春阁。 苏贵人得知阿妧命人请了隗秋平去,正端起茶盏的动作微微一滞。 “主子,您说熙贵人是不是来打探您的事?”彩英蹙着眉,道:“她如今得宠,想要请个太医也是可以的,为何只让个吏目过去?” “隗吏目不是多嘴的人。”苏贵人放下了茶盏,神色如常的道。 更何况,她曾被郑贵妃折辱的事情,并不算是秘密,若阿妧有心打听,还是能知道的。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内侍通传,说是熙贵人来了。 苏贵人起身迎接。 “苏姐姐,我来还画册。”阿妧亲手捧着画册过来,并没假手他人。“拖了这些日子,着实过意不去。” 苏贵人接过来,浅笑道:“不急,打发人来还也就是了,你还亲自走一趟。” 她目光扫过画册,看来阿妧读时极为精心,并没有弄脏也无一丝褶皱。 “好借好还。”阿妧笑盈盈又拿出一个荷包,递给了苏贵人。“这是我自己做的,若姐姐不嫌弃,就拿着玩罢。” 送金银亦或珠宝首饰,倒像是看不起苏贵人似的,阿妧便选了件亲手绣的荷包。 对于阿妧的示好,苏贵人有些惊讶,不过她还是道谢收下。 “妹妹真是手巧。”她夸赞道:“这花绣得活灵活现,我是自愧不如。” 两人客套了一番,阿妧才说明了来意。 “我有事想求姐姐,若我读书有不懂的,可否向姐姐请教?”阿妧虽是认字,可她没读过什么书,于这些上不懂。 苏贵人知道她的出身,她能略认得几个字已经实属不易。 皇上是个风雅之人,想来这些日子阿妧陪侍在旁,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罢? 她心中想着,还有些淡淡的酸涩。 纵然才情学识都是上乘又如何?还要皇上喜欢才行…… “当然。”苏贵人笑笑。 既是答应教阿妧,苏贵人替她选了两本书,让她回去先看着。阿妧随口问起了苏贵人的病,听苏贵人敷衍过去,也并不追问。顺便她还些难为情的解释了自己请隗秋平过去,是让他诊脉。 见阿妧坦诚,苏贵人知她不愿彼此误会,故此笑着打趣道:“妹妹如今得宠,是该早些想着这事,卫容华有了喜讯,怕是妹妹也快了。” 说到卫容华,阿妧神色郑重了些。 “姐姐不觉得卫容华这次有孕,她自己事先竟毫不知情,有些奇怪么?”阿妧低声道:“这种事,还是自己先心中有数的好。” 阿妧是太后的人,她特意来跟自己交好是何意? 苏贵人心中闪过许多念头,她本可以敷衍过去,眼中还是不自觉露出一丝凝重。 “妹妹说的是,往后咱们还是远着些朝露阁,别弄出不妥来。”苏贵人沉吟片刻,才缓缓道。 听她这么说,阿妧终于松了口气。 在琢玉宫住着她们两人,她自然希望苏贵人不要成为敌人才好。 待阿妧回去后,苏贵人无心读书。 阿妧来了这一趟显然是存了交好的意思。 苏贵人抬起自己的手指,原本如水葱般的手指,右手处有两根手指关节扭曲,她写字时再也没有从前的力道。 郑贵妃如此折辱她,可皇上再没来过绣春阁,她不敢诉苦,也无处诉苦—— 阿妧不仅空有美貌,还很聪明,或许有朝一日能取代郑贵妃! 这个念头闪过,苏贵人心头微热。 或许,她该适时的帮一帮阿妧。 *** 圣驾回銮的第一夜,皇上去了凝汐阁,新宠的熙贵人侍寝。 第二日皇上去重华宫看望大公主后,传出旨意,说是晚上景和宫接驾。 这个顺序颠倒一下才让人觉得正常,私下里便有人猜测,是不是郑贵妃惹皇上不高兴了。 景和宫。 “娘娘,等皇上来了,您可不能再跟皇上怄气了。”春月一面帮郑贵妃梳头,一面道:“皇上最宠爱您,可皇上贵为天子,往日里别的宫妃敬畏顺从还来不及,听了那些话自然会不快。” 郑贵妃脸色有些难看,想到回宫前跟赵峋的争吵,更觉得委屈难过。 “本宫的孩子没了,从此再难有孕,还非要本宫装出一副贤良的模样,替皇上高兴不成?”她美艳的面容失了神采,想到往事眼中还带着恨意。 若不是太后和皇后的算计,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流掉——皇上因此怜惜她,对她格外纵容。 哪怕婉婕妤的孩子没了,牵扯到她身上,皇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计较。 她话音才落,便听到内侍通传说是皇上来了。 郑贵妃定了定神,款款起身。她迎到门前,行了大礼。 “还在跟朕生气?”赵峋进来,扶起了郑贵妃,无奈的语气中透着些纵容:“好了,是朕的不是,不该勾起你的伤心。” 皇上先来低头,郑贵妃再抬眼时,双眸都泛着水光。 “是妾身的不是,失了孩子不单妾身伤心,皇上亦是痛心不已。”郑贵妃红着眼,低声道:“皇上若得皇子,妾身也替您高兴。只是妾身怕您因着妾身不能诞育子嗣,您会冷落妾身,不喜妾身。” 往日里皇上知道她的伤痛,早就来哄了。这回却偏偏去了凝汐阁,显然对她不满。 想到当日她脸色苍白、身下流出的血染红了她月白色的绫裙,赵峋微微动容。 “朕怎么舍得冷落你?别胡思乱想,好好调理身子,咱们还会有孩子的。”赵峋携她在软榻上坐下,温声安慰。“快别伤心了。” 郑贵妃目露期待之色,微红了脸点点头。她已经亏了身子,再有孕几乎是不可能的,可她情愿相信这一刻皇上的温情是真的。 “妾身让小厨房准备了些补汤,您这些日子辛苦,也该好好休息。”郑贵妃起身站到赵峋身边,摘下了镯子和护甲,替赵峋按着肩膀。“妾身替您疏松疏松筋骨。” 她并非一味高傲张扬,亦有贤良温婉的模样。 享受她片刻的服侍,赵峋很快捉住了她的手。“累着了你,朕要心疼的。” 正巧春月端了甜白瓷的汤碗来,郑贵妃接过,送到赵峋面前。 恍惚间她想起自己还在王府当侧妃时,也是这样服侍他。可那时王府中的人不多,她能分到大半恩宠,仿佛寻常夫妻一般—— 然而这温情脉脉的一刻,很快被打断。 “皇上,庆春宫来报,说是卫容华有些腹痛,皇后娘娘已经过去了。”事关皇嗣,崔海青明知道贵妃会生气,还是硬着头皮来报。 果然听到消息的瞬间,郑贵妃脸色微变。 她攥紧了帕子,猜到多半是敬妃在捣鬼——明知道皇上在景和宫,还敢差人来请。 赵峋放下了手中的汤匙,温声道:“朕先去过去瞧瞧。你这两日身子不舒服就别过去了,早些歇着罢。” 已经过了戌时,她在心里劝自己,皇上是怕打扰她休息才不来。 可昨日,他去凝汐阁便是夜里才去的。 郑贵妃望着赵峋离开的背影,掩去眸中的不甘,她不能怨恨皇上,只能把这一切记到敬妃和卫容华身上。 还有——阿妧。 *** 朝露阁。 等赵峋到时,敬妃、张皇后并三位太医都在。 张皇后见赵峋来,忙迎上来道:“皇上您来了,卫容华和腹中皇嗣都无大碍,请您放心。” “皇上,卫容华从用过晚膳就说腹痛,妾身实在没了主意,又怕皇嗣有闪失,这才惊动了您和皇后娘娘。”敬妃早就想好了说辞,从容不迫的上前回话。 赵峋微微颔首,问胡太医:“卫容华腹痛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的话,卫容华这胎怀相不大好,孕期会辛苦些。” 卫容华由宫人扶着起身,面色苍白的道:“妾身没经验,惊扰了皇上、皇后娘娘,是妾身的不是。” 她眸子低垂着,神色拘谨而小心。 腹中的皇嗣是她唯一的依靠,可敬妃却只想着自己争宠—— 此时此刻,若皇上来了,怕是要留在庆春宫过夜。敬妃明知道郑贵妃难以生育,还故意用她有孕一事去景和宫把皇上请来,郑贵妃怕是会把仇记在自己身上! 婉婕妤的孩子是怎么没的,敬妃明明知道内情。 自己已经依附于她,哪怕生下皇子也会抱给敬妃或是皇后养着,可敬妃还是不甘心! 所以她没替敬妃分辨,只祈求皇上看在皇嗣的份上,对她多些怜惜,让她能平安诞下皇子。 赵峋走到卫容华身边,看着她轻抚小腹的动作,他眸中没什么波澜,却亲手扶着她坐下,语气关切的道:“既是身子不适,就不必强撑着起来,去歇着罢。” 卫容华看着皇上体贴的举动,心中顿时燃起希望。 挑了敬妃看不到的角度,她看向赵峋的目光中带了些哀求之色。 “皇后,敬妃未曾生养没经验,改日你挑两个有资历的嬷嬷来照顾卫容华生产。”赵峋吩咐道。 听赵峋的话,敬妃在心中暗叫不妙。 张皇后答应下来,看敬妃的目光不由带了些鄙夷。 她这点手段根本不够看。 果然,赵峋停留了片刻后,并未留宿庆春宫,随着皇后一起回了坤仪宫。 卫容华还保持着护住小腹的姿势,她定要好好生下这个孩子。 敬妃在帝后离开后,冷冷的看了卫容华一眼,并未多言,转身就走。 等她回主殿后没多久,里面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 昨夜敬妃和郑贵妃鹬蚌之争,坐收渔利的竟是皇后。 皇上在坤仪宫用过了早膳,方才回了福宁殿。 早上去坤仪宫请安时,郑贵妃没来是常事,没人在意。可卫容华也没来,敬妃来后,大家纷纷问起了卫容华。 苏贵人坐在阿妧的下首,两人自是也听说了,却并未多言。 这才传出有孕的消息没两日,便生出许多风波来,卫容华这一胎能不能保住还难说。 不知皇上是否因此恼了后宫还是真的政务繁忙,此后皇上十多日都没来后宫。 一众宫妃们只得开始往福宁殿跑,送些点心和汤水,只盼着能见皇上一面,兴许能得到临幸。 “主子,连吴贵人都往福宁殿送汤水了,您看……”朱蕊从外头打探来消息,对阿妧道:“自皇上回来后,除了坤仪宫,皇上只来过凝汐阁,您是不是也过去一趟?” 阿妧翻过一页诗集,头也不抬的道:“当然要去。” 近来她开始跟着苏贵人读些书,苏贵人特意圈了些简单易懂的教她,日子倒也过得十分充实。 “天气愈发热了,等晌午后去做碗绿豆莲子百合汤。”阿妧在吃食上没多费心思,左右琢玉宫没小厨房,她去御膳房寻些食材,自己做了也算是心意。 朱蕊答应下来。 “那个名叫夏青的小内侍,没再被人欺负罢?”阿妧合上书,交给茉香收起来。 “奴婢按照您的吩咐,送去了些雕刻用的木材,让他雕些小玩意儿。知道有您的照拂,花房里没人敢欺负他。”朱蕊回答道:“他还想亲自来磕头,只是没机会。” 阿妧点点头,道:“那就好,等他做好,你带他来凝汐阁。” 因要去御膳房炖百合汤,阿妧换了件轻便的衣裳,带着茉香和朱蕊出了门。 午膳后的御膳房很清静,她来时只有几个灶上的宫女。 “给熙贵人请安。”见到这位宫中新得宠的贵人,她们忙恭敬的道:“您要什么,让宫中的姐姐们来说一声便是了。” 阿妧并不摆架子,神色温和道:“特来借灶台一用,给皇上炖个汤。” 听了她的话,宫女们忙找出了阿妧要的食材,还在一旁要帮忙。 既然都来了,自然要把戏做足。从挑选食材、到清洗、再到下锅俱是阿妧亲力亲为,并未假手他人。 “这是贵人给你们的,总不能让你们补了亏空。”朱蕊拿出碎银子,交给了领头的宫人。 那人忙道:“贵人这是折煞奴婢了。” 见阿妧态度坚决,她们便也收下,心中对阿妧多了些好感。 等回了凝汐阁,阿妧先命人取了水来,以最快的速度沐浴更衣,擦干了头发。 “要那件月白色的宫装,看着凉爽些。”阿妧从海棠取出来的宫装里选了一件,又取了支赤金镶嵌珍珠的蝴蝶发钗插到发鬓间。“把皇上前些日子赏的香囊拿来。” 朱蕊有些迟疑,正是被隗秋平指出,有避子药材的香料。 前些日子阿妧说了喜欢,赵峋果然没食言,命人又送了几个新样式的香囊过来。 已经喝了太后给的药,这点子香料的影响阿妧还未放在眼里。 “无妨。”阿妧把香囊佩在身上,绣着合欢花的束腰有巴掌宽,正好显出她纤细的腰肢。“到底是皇上的心意,我自是要珍视。” 桂平打探好消息,说是皇上在清凉苑中午歇和批折子。 等一切准备妥当,阿妧带着桂平和朱蕊去了清凉苑。 他们到时,刚好遇上崔海青出来。 “崔总管,皇上午歇可起了?”阿妧将食盒亲自提在手上,问道。 来请安的宫妃们不是谁都能见到皇上的,阿妧已经打定了主意,若是皇上不见她,就转交崔海青。 “给熙贵人请安。”崔海青行了礼,恭敬的道:“皇上已经起了,奴才这就去给贵人通传。” “有劳崔总管。”阿妧客气道。 没过片刻,只见崔海青走了出来,道:“皇上请贵人进去。” 阿妧含笑点点头,提着食盒跟在他身后进去。 赵峋正在书案前批折子,听说阿妧来,他没什么犹豫,让她进来了。 “妾身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阿妧蹲身行礼,柔声道。 一瞬间赵峋想起了那个雨夜,她跪在提着食盒来,跪在榻前求他收留…… “起来罢。”赵峋眸光暗了暗,他起身走下来,神色间添了几分柔和。“这会儿天正热,怎么还过来了?” 阿妧柔声道:“妾身想着皇上政务繁忙,该用些清心明目的保养,才带了些绿豆莲子百合汤来。” 说着,她亲自从食盒中取出汤碗。 赵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比起别的宫妃来时打扮得花枝招展,阿妧则是简单得多。她身上的月白色衣裙,看了就让人觉得清爽,那支发钗是他赏的,镶嵌着大颗宝石十分华丽,只戴这一支,愈发显出它的贵重来。 她身上佩着的香囊,令赵峋的视线停留了片刻。 “皇上请用。”阿妧放好汤匙,放到一旁的小几上。觉察到赵峋的目光,阿妧手中拿起香囊,娇声道:“皇上不会忘了罢,这是您赏给妾身的,妾身一直都好好的戴着呢。” 自己赏她许多珍玩珠宝,她却格外偏爱蝴蝶发簪和香囊,赵峋有些不解。 “这是皇上待妾身的心意。”阿妧见他问,红着脸解释道:“妾身没想向您讨赏,可这样的小事,您都记着……” 她这般举动,倒让赵峋心里罕见的添了两分不自在。 “这不值什么。”赵峋先移开了与阿妧对视的目光,他取过了汤碗尝了一口,笑道:“不错,朕尝着与往里的有些不同。” 阿妧似是并未察觉赵峋的异样,依旧欢欢喜喜的道:“那您说,这不同是好,还是不好?” “自然是好的。”赵峋说着,又用了些。 阿妧那双漂亮的杏眸闪动着光,始终笑盈盈的望着他。 赵峋这才反应过来,挑眉道:“莫非这是熙贵人亲手所做?” 她身上并没有油烟味,反而有种淡淡的清香,看起来是才沐浴过。大概是她做好后,又特意回凝汐阁沐浴更衣。 这份体贴和细心,倒是难得。 “皇上别嫌弃,妾身只有这点子微末厨艺。”阿妧没有回避自己的出声,柔声道:“妾身曾在御膳房帮忙过一段时日,倒也学了些。” 阿妧入宫后的经历,赵峋是查过的,她没说谎。 “没想到熙贵人还有这样的好厨艺。”赵峋对阿妧虽是留有戒心,然而她的表现,与他想象中的不同。“你做的很好,朕很喜欢。” 得了赵峋这句夸奖,阿妧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您喜欢就好,妾身不打扰您。”阿妧见书案上还有厚厚的折子,识趣的道:“妾身先告退了。” 比起别的宫妃们只希望跟他多待一会儿,阿妧倒是懂事得多。 “不急。”赵峋牵住了她的手,温声道:“朕说过要挑了好画给你挂在房中,正好有些在这儿收着,你与朕一道去看。” 阿妧喜出望外,眼中亮了亮。 她随着赵峋去了存放书画的书斋中,阿妧看着比她还高的书架,一时眼花缭乱。 “好多书!”她惊叹道:“皇上学识渊博,原来是读过这样多的书。” 被身旁娇俏的美人崇拜的望着,赵峋明知道是恭维,心中仍然舒畅了两分。 “妾身就太笨了,苏姐姐只能教我最简单的诗。妾身知道,后宫的娘娘们皆是才情学识上佳的。”阿妧忽然有些丧气的低下头,小声道:“皇上,您别嫌弃妾身笨好不好,妾身会努力学的。” 看着她整个人低落的模样,赵峋下意识的道:“朕的熙贵人可不笨,不许说这样的话。你做的汤朕就很喜欢,这也是别人比不上的。” 见阿妧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赵峋觉得自己心情也跟着好了些。 “那妾身还给您做。”她兴致勃勃的道:“妾身还会做别的汤水,点心也学过些。” 赵峋并无太重的口腹之欲,既是她提了,赵峋没有拒绝。 穿过书架后,里面便是赵峋私库中的画。内侍们忙把画卷展开,左右这里都是极好的,赵峋让阿妧自己挑。 “若妾身挑中了您的心头好,您一定要告诉妾身。”阿妧有些难为情的道:“妾身不大懂得鉴赏。” 赵峋点点头。“你觉得哪幅画好看?” 想着这些日子突击跟苏贵人学了些,阿妧并非一无所知。她迟疑片刻,犹豫的指了一副画。 “这画的意境极好,让妾身想起了那句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虽说妾身未到过边关,看这画能觉出一种雄浑的气势,见到了这壮阔的景色。” 若不是这些画从未给人看过,赵峋几乎以为阿妧是故意讨好他。 这幅画,是他自己画的,甚至还未落款。 “为何选它?”赵峋侧眸望向她,不动声色的问。 阿妧俏脸微红,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实话。“妾身才学了句诗,想在您面前卖弄一下。” 原来她是借此展露自己的才学。 “妾身是不是选的不妥当?”阿妧见他没说话,有些不安的道:“请皇上恕罪,妾身另选一副别的。” “原来是这个理由,倒让朕有些没面子。”赵峋眸中透着些笑意道:“这是朕画的。” 阿妧神色窘迫极了,不知该如何挽回。 “罢了,这画本也不适宜挂在你房中。”赵峋解围,他点了两幅前朝名家的画作,让人包起来送到凝汐阁。 阿妧忙道谢。 “妾身不止是因为诗的缘故,妾身也觉得那画极好。”回去的路上,阿妧偷偷牵了赵峋的衣袖,低声解释道:“皇上,请您别生妾身的气。” 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赵峋笑笑,他自然不会跟她计较这些。 原本想着赵峋也曾征战过沙场,这幅画他应该喜欢,没想到竟是他亲手所画。 阿妧松了口气,她赌对了。 清凉苑外。 郑贵妃打发人来送汤,原本她的宫人是能直接送到御前的,今日却被拦了下来。 “熙贵人在里头,皇上怕是一时不得空。” 第26章 这样笨,朕教你。(…… 阿妧从清凉苑离开时,还带着皇上的赏赐。 这些日子往御前来的人可不少,能得到赏赐的却是头一份。 景和宫的人在外头等了许久,才见阿妧出来。皇上身边的崔总管亲自将她送了出来,态度恭敬。 往日里哪怕是郑贵妃待崔总管也有几分客气的,可他待从五品的熙贵人的态度,竟与那些高品阶的宫妃没什么不同。 景和宫。 郑贵妃正由苗芳仪等人陪着说话,听到宫人的回禀,面色顿时沉了两分。 又是那个熙贵人! “娘娘,若放任阿妧长此以往,必将成为大患。”吴贵人在一旁煽风点火,着急的道:“她愈发得宠,先怀了皇嗣,岂不是让皇后占了先机?” 她和曹选侍都因阿妧的事吃了亏,心中恨不得让阿妧这个人从后宫消失。 苗芳仪没有出声,观察着郑贵妃的脸色。 “吴贵人说得是,太后能将阿妧送来,说明她很有些手段。”曹选侍也道:“如今卫容华有孕,眼见敬妃要在宫中兴风作浪,若皇后再靠着阿妧——” 曹选侍话音未落,郑贵妃端着茶杯的动作凝滞。 只见茶杯擦着她的脸颊飞了过来,温热的茶水溅到身上,曹选侍吓得连躲都忘了。 “娘娘恕罪。”曹选侍慌忙跪在了地上。 郑贵妃霍然起身,一双美目像是藏了冰,冷冷的扫过她们。“原来你们竟也都知道,敬妃处的卫容华有孕,皇后处的熙贵人得宠,本宫要你们有何用?” 听着话不好,吴贵人和苗芳仪也不好再坐着,都赶紧起身。 “是妾身们无用。”苗芳仪如今倒成了位份最高的,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卫容华虽是怀着皇嗣,皇上却未给她晋位,敬妃只想利用她争宠,却也没成功。” “熙贵人到底是太后身边出来的,皇上如何恩宠,都是有限的。” 郑贵妃的脸色并未因此好转。 曹选侍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匆忙道:“不若利用阿妧,除去卫容华腹中的胎儿如何?正好一石二鸟!” 她抢话太快,苗芳仪甚至都来不及阻拦。 “好个一石二鸟,真真是好计谋。”郑贵妃冷笑一声,厉声道:“敬妃和皇后都吃了亏,最后得利的是本宫,你当宫中的人都是傻子吗!依本宫看,最想除去本宫的人不是敬妃和皇后,是你!” 曹选侍这才知道自己犯蠢了,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妾身蠢笨,请娘娘恕罪。” 郑贵妃面露厌恶之色,“往后你待在自己宫中,若无本宫传召,不得近前。” 曹选侍涨得通红的脸,顿时变得惨白。 “翠枝,还不扶着你们主子赶快回去。”苗芳仪怕她再惹恼郑贵妃,忙吩咐道。 等曹选侍被人半扶半拖着离开,吴贵人哪怕有贵妃表妹这个身份,也断不敢胡言乱语。 “娘娘,您消消气,曹选侍也是病急乱投医。”苗芳仪接过春月手中的茶,亲自递到郑贵妃面前。“妾身有个想法,请您定夺。” 苗芳仪知道自己再观望,只怕贵妃就要当没有她这个人了。 *** 在阿妧去清凉苑送了汤的那日,当晚凝汐阁接驾。 熙贵人在宫中风头正盛,郑贵妃却一反常态,对此并无表示。这些日子她都不出来,倒引得皇上亲自去了景和宫看望。 此后,皇上开始照常临幸后宫。 坤仪宫。 还未到宫妃们来请安的时候,张皇后由宫人服侍着梳头。 “娘娘,皇上昨晚去了淑妃的庆福宫。”碧玺奉上两枚凤钗让张皇后挑选,琥珀捧着帕子道:“不过皇上仍是去景和宫多些,其次就是凝汐阁。” 张皇后微微颔首,随手拿起一枚凤钗交给了碧玺。 她与赵峋夫妻数载,对他的脾气还是了解的。前些日子他不入后宫,偏宠阿妧,是对后宫中拈酸吃醋的争斗不满。他要后宫安稳平静,互相制衡,不出乱子。 可人不是棋盘上冰冷的棋子,怎么能那样容易各安其位? 敬妃曾想用卫容华肚子里的孩子争宠,反而弄得自己灰头土脸。之后她不敢再搞小动作,赵峋去看卫容华时,反而在庆春宫的主殿留宿了。 “后宫安稳,本宫也清静些。”张皇后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眼见已隐约见了细纹。“走罢。” 主殿。 一众宫妃们都已经在等着,郑贵妃也在皇上多去了两次景和宫后,不再称病,按时来给皇后请安。 昨晚接驾的淑妃,依旧一早到了坤仪宫。 阿妧虽然近来得宠,可她位份不高,仍是坐得远了些,也正好方便她观察着淑妃。 淑妃袁氏出身世家,父兄皆在朝效力。她占据着四妃之位,在宫中的存在感不高。淑妃为人温柔贤淑又端庄,虽是不够得宠,却有皇上的敬重。 她既不依附于太后皇后,又不与贵妃、敬妃争宠,安安分分,连阿妧都觉得她是最适宜诞育子嗣的人选。 可为何连她都未曾有孕? 皇上也是肯去庆福宫的……若不是卫容华有孕,又有大公主在,阿妧都怀疑是不是皇上的问题。 “前些日子忙,赏花宴今年迟了些才办。”张皇后在众人行礼后,让大家都坐下。“本宫亦邀请了皇上来,各位妹妹们可要好好的准备。” 一众宫妃齐齐应是。 阿妧才想小声问问苏贵人,赏花需要准备什么,只见苏贵人脸色微变,有些不大好看。 “皇后娘娘最擅长画牡丹,妾身们是不及的。”敬妃自觉这是个恶心郑贵妃的好机会,笑盈盈的道:“只求别丢丑罢了,贵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听了她的话,阿妧才知道,好端端的赏花竟还要作画。 有皇后压着,郑贵妃再得宠,也只能退而求次,选择芍药或是别的花来画。 郑贵妃却不上当,淡淡的道:“敬妃妹妹能这样有自知之明,本宫自愧弗如。” 敬妃碰了软钉子,有些不甘心。 她的目光落在阿妧身上。 郑贵妃一时动不得,阿妧这个从五品的贵人却不在话下的。 “熙妹妹还是头一次参加赏花宴,本宫还未曾见识过熙妹妹的画技。”敬妃直接点了阿妧的名字。 谁都知道阿妧出身低微,见识短浅,且只在太后身边当着月余的大宫女,先前她的经历只要有心就能查到,什么苦活累活都做过。如不是有张貌美如花的脸,断不会到皇上身边服侍。 阿妧在心里笑笑,敬妃若以为这点子小事就能刺激到她,那就错了。 她款款起身,落落大方的道:“妾身不懂这些风雅之事,只怕会让娘娘见笑。” “熙妹妹可别谦虚,先前听说熙妹妹曾在清凉苑伴驾,那里可有皇上收藏的不少书画。”敬妃虽是对阿妧说话,目光确是望着郑贵妃的。“能陪皇上品评书画,熙妹妹定然颇有见解。” 那日,景和宫可也去人了,却没能到御前。 郑贵妃似是置若罔闻,不理敬妃这拙劣的挑拨。 阿妧既是已经说过自己不懂,闻言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言。 “好了,不过是后宫姐妹间寻些乐子,何必非要争个高低?”张皇后淡淡的开口。 后宫之主发话了,妃位也好,贵人也好,都是一样的人。 贤妃笑着恭维道:“娘娘说的是,妾身们这点子微末技艺,不过是讨您和皇上的欢心罢了。” 她的话音未落,虽是宫妃们都跟着附和,心里却是不屑的。 贤妃跟刘太妃一样,不过是懂得奉承皇后、太后,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引起话题的敬妃讪讪的不再开口,不过她看向阿妧的眼神却是轻蔑的。 低贱的宫女,也配跟她以姐妹相称。 且让她得意两日,等到赏花宴那日,必得让她知道人与人之间,生来就不同。 *** 绣春阁。 听到要作画这件事,阿妧跟着去了苏贵人处。 “苏姐姐,在坤仪宫时见你神色有些不自然。”阿妧知道这是可以交好机会,低声道:“恕妹妹僭越,我能问问缘故吗?” 这些日子跟阿妧接触,苏贵人觉得阿妧可交,且她得宠又间接帮了自己,便不准备隐瞒。 “你该瞧见过我的手指,已经不复先前灵活。”苏贵人伸出手,露出了她的伤处。“上次新年后宫宫妃们聚在一起写对子,混乱时我被人踩伤了手。” 阿妧虽是已经探听过,可近距离见到那关节扭曲的手指,还是愕然睁大了眼。 “是谁下这样的狠手!”阿妧想起苏贵人教她描红,那一手好字,真真是可惜。 苏贵人淡淡道:“如今宫中最得宠的,还有哪一位?” “郑贵妃?”阿妧觉得郑贵妃做这事简直没意义,这是后宫又不是考科举,字好看又不代表能得宠! “当日皇上不过夸了一句,我的字好看。”说着,苏贵人眼神中闪过一抹冷色。“郑贵妃自然不用动手,甚至都不必开口,只一个不耐的神色,自然有人愿意出头。” 这就是当初的吴充媛了,她或许未曾想过,当时借贵妃的势张扬,没多久自己被降。 “不止是跋扈,简直是在折辱人!”阿妧轻轻抚过她的手指,低声道:“请姐姐放心,妹妹会帮你出这口气。” 阿妧本就跟郑贵妃不对付,苏贵人笑笑,没有婉拒。 “这些日子我教你写字,已经有了些起色,可画画除了技巧,更要有灵气。”苏贵人有心帮阿妧,却有些束手无策,阿妧在画画上天分不高。 阿妧心中已经有了对策。 “姐姐该知道,今日敬妃嘲讽我,就是要让我出丑。”阿妧则是很坦然,大大方方的道:“若不让她们如愿,岂不是辜负了她们的苦心?” 宫妃大多出自世家,自小就是被精心栽培的,琴棋书画信手拈来。 她知道自己比不过。 “姐姐不必担心我,有件事要姐姐帮忙。”阿妧并没发愁,转而道:“姐姐借我一些入门的画册,再那些纸笔颜料给我,就足够了。” 苏贵人点点头,道:“这都容易,你心里有数就好。” *** 阿妧在凝汐阁用过了午膳后,并没有午歇。 她带人去了御花园,且让桂兴和桂平带着她从苏贵人处拿来的纸笔颜料。 “主子,您这是要做什么?”朱蕊有些不解道:“若您想看着花木练习,奴婢让人去折些花枝来就好。” 阿妧摇了摇头,她在御花园中选好了位置,一个背靠假山,三面朗阔的凉亭。 “今日就看一看我的运气。”阿妧命人在凉亭的石桌上铺开纸笔,像模像样的提起笔。 自家主子这画技—— 朱蕊不忍心打击她,见阿妧专心致志的涂涂抹抹,心里不由发愁,怕是那日主子少不得出丑一次了。 一张,两张……直到第七张,主子还劲头十足。 “你这是画的什么?”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阿妧手下的笔一顿,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来人正是赵峋。 阿妧收了笔,下意识的动作不是行礼,而是要把自己作画的纸都藏起来。她手忙脚乱的找没画过的纸张,掩耳盗铃似的将自己的画纸覆盖上。 “皇、皇上,您来了。”阿妧忙完后,才挤出一抹略显尴尬的笑容。 这条路是从福宁殿到清凉苑的必经之路,却又不会过于显眼。 赵峋之所以发现她,是因她今日穿了条海棠红色的宫装,远远望去在浓绿色的树荫中格外显眼。 “有什么不能让朕看的?”赵峋挑了挑眉,那双向来沉静的墨色眸子,罕见的透了些兴趣。 他走到了阿妧身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按在阿妧的手上,阿妧被他圈在怀中,一时间动弹不得。 论力气,阿妧自然是比不过赵峋的。 “您要看也可以。”僵持片刻,阿妧败下阵来。她特意强调道:“但是说好了,您不准笑话妾身。” 眼前那双粉嫩柔软的唇瓣阖动,格外诱人。赵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欺身压了下来。流连了片刻后,他才放开了阿妧。 “皇上,您,您……”阿妧瓷白的面庞上生出淡粉色,她说不下去,只好扭过身。 赵峋将人带到自己怀中,预备无论阿妧画得如何,都夸一句,为着方才讨到的那点子甜。 “这是……葡萄?”赵峋努力的辨认了片刻,勉强看出了形状。“不错,很有些写意画的风范。” 平心而论,阿妧画得惨不忍睹,他能说出口,已是照顾她的情绪。 听了他的话,阿妧不由露出沮丧的神色。 “皇上,妾身画的是丁香花。”她小声的道。 那双总是亮着的眸子,今日格外的黯淡,阿妧默默的收起了自己的画。 “你才开始学而已,已经很难得了。”赵峋清了清嗓子,见她失落,竟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往后会越画越好的。” 阿妧挤出一丝笑容。“多谢皇上宽慰,妾身已经在苏姐姐那儿画坏了好些纸,看来妾身果然没有天分。” “皇上,妾身先回去了。”阿妧将自己作的画全部带走,亲手拿着。 因着赵峋还有事,便没留她。 “皇上,皇后娘娘要办赏花宴了。”见皇上望着熙贵人的目光迟迟没收回,崔海青适时的道:“按照以往的惯例,各位娘娘都要作画的。” 难怪阿妧特意来御花园作画,凝汐阁花木不多,她怕是心里没底,才提前来的罢,还特意挑了晌午没人的时候。 赵峋蓦地想起,那日她说自己会努力上进的,让他别嫌弃她笨。 思及此,赵峋的眸中有了一丝波澜。 “今夜去凝汐阁。” *** 从御花园回来,阿妧一直都是闷闷不乐的神色。 回了凝汐阁,朱蕊想劝时,却发现阿妧已经眉目舒展,饶有兴致的翻了翻自己的画作。 她恍然,莫非这是主子刻意安排的? “主子怎么算到皇上会去?”茉香去给阿妧倒茶,海棠和紫菀也不再身边,朱蕊好奇的问道。 阿妧轻啜了一口热茶,微微笑道:“我自然算不到。若见不到,也无妨。” 皇上一定会知道这件事,知道她在用心就足够了。 她空口说倾慕皇上,皇上怎么会相信呢?只能从身边的小事开始,让皇上知道她的重视,她的努力和她的……爱意。 这些细节终会在某一日串联起来,打动皇上。 “把这些都丢掉,也怪丢人的。”阿妧合上了自己刻意画丑的画,拿出了从苏贵人处借来的入门画册。 她开始照着,一张张临摹。 从晌午回来直到华灯初上,阿妧兢兢业业的拿着笔乱涂乱画,袖子上沾了墨水,也浑然不觉。 “主子,歇一歇罢。”朱蕊瞧着主子心疼的道:“至多是出丑一回,奴婢说句僭越的,这不是三五日能追上的。” 阿妧没答话,她看到窗外的琉璃灯闪了两下。 “纵使追不上,也要多练习。不是说天道酬勤么,想来只要我肯努力,总会进益的。”阿妧娇软的嗓音中透着些委屈,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道:“我丢人倒也罢了,若别人说,皇上新宠的熙贵人只是个绣花枕头,什么都不会,岂不是落了皇上的颜面?” 这才是她不肯放弃的缘故么? 赵峋停下脚步,站在帘外望着阿妧。 “罢了,再取些纸来。”阿妧头也不抬,还跟手中的纸较劲。 房中一阵安静,没见朱蕊取纸来,阿妧有些困惑的抬起头,正撞入赵峋墨色的深邃眸子里。 “皇、皇上?”阿妧惊讶极了,忙放下手中的笔起身。 赵峋捉住了她的手。 他一直觉得她的手格外好看,可如今白嫩而柔软的手指都磨出了茧子,还沾上了墨汁。 阿妧并没有故作姿态,是真的想练好。 “这样的笨。”沉默了片刻,赵峋才缓缓开口。 阿妧笑笑,倒也坦然。“谁让妾身就是榆木脑袋,不开窍呢。皇上稍待片刻,妾身这就去洗手。” 赵峋微微叹了口气。 “等等。”他执起阿妧的手,将笔塞到她手中。“朕教你。” 他平日里兴致来了,只跟精通书画的宫妃们谈一会儿,何须这样费力,还要亲自动手。 阿妧又惊又喜的望着他。 “专心学,若再画不好,朕是不会承认教过你的。”赵峋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心。 他力道不大,这动作反而透着些许亲昵。 “妾身知晓。”那双漂亮的杏眸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她唇角弯起的弧度始终没有平复下去。 赵峋定了定神,真的教起了阿妧。 *** 终于到了赏花宴这日,各宫娘娘们都安心大展才艺。 阿妧仍旧是跟苏贵人一道来的,哪怕直到今日作画要出丑,她也并没露怯。 “熙贵人倒是极有信心,莫非已经有数了?”吴贵人对她们两个没有一丝好印象,说话自然不会客气。 阿妧大大方方的道:“取乐而已,我尽力而为便是。” 吴贵人眼中的嘲讽之意没有遮掩,想到这些日子阿妧经常跟苏贵人在一起,大概是临时抱佛脚,不想太丢人。“熙贵人快别谦虚,有名师指点,贵人的画自然能大放异彩。” 她说话时,还没忘了看向苏贵人。 要知道苏贵人的手指受伤,跟她脱不开干系,她还故意往苏贵人心上捅刀子。 知她是故意挑衅,苏贵人捏紧了手指。 “好说好说。”阿妧笑盈盈的回道。 她倒是大言不惭! 吴贵人悻悻走开,左右阿妧今日必定要出丑——别说是苏贵人教她,任是什么名师,还能在短短数日将什么都不会的人□□好? 这场风波被大家看在眼中。 想来今日的比画,将十分精彩。 第27章 赏花刁难&小产征兆(二…… 阿妧是头一次来赏花宴,始终都跟苏贵人在一处。 后宫的莺莺燕燕聚集,脂粉香气似乎把花香都盖了过去。满园春色,人比花娇。 听说皇上还有些政务要忙,张皇后宣布赏花开始。 众妃跟在皇后周围,众星拱月的顺着甬路在御花园中缓缓往前走。 阿妧位份低,乐得在后面不用去绞尽脑汁的陪着附庸风雅。 一行人先到了牡丹园,早有人将最好的牡丹选出来奉上。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佩花中之王的牡丹最合适不过。”贤妃从来都是不遗余力的恭维皇后,她指着园中的牡丹道:“知道皇后娘娘凤驾到来,这花仿佛比往日开得都好些。” 郑贵妃眼中闪过一抹不屑,淑妃保持着优雅得体的浅笑,慧妃笑着点点头,敬妃也附和一句。“贤妃姐姐说的是。” 只要让郑贵妃不痛快的事,一定少不了敬妃参与。 妃位以下的温昭媛、李修仪、宁昭容三人都落后一步,她们身后是苗芳仪、舒婕妤,再往后便是阿妧、苏贵人、陈贵人、吴贵人,余下的美人、选侍、御女则是落在最后。 一路赏花的路线是早就定好的,阿妧倒也欣赏到了许多往日未曾见过的珍奇花草。 等到将该赏的花都看了一遍后,赵峋还没有到。 因作画需要一个时辰,便没有再等皇上过来,张皇后准备宣布先开始。 “主子,您想好画什么了吗?”纵然是皇上亲自指点主子,可仅三五日,主子的水平仍是差了很远。朱蕊在阿妧身边,低声道:“奴婢方才去打听过了,您先前练过的兰草,还没哪位娘娘画,不若就选这个?” 虽说画得好极难,但寥寥勾勒也能搪塞。 阿妧微微颔首。 正当她准备开始构思时,慧妃突然开口了。“皇后娘娘,往年都是自己挑了花来画,不若今年换个法子可好?” 张皇后兴致正好,许了她继续说。 “这次大家抓阄,选到哪个就画哪个如何?” 妃位之中,慧妃的存在感很低。如今她突然提议,让大家有些诧异。 慧妃的话音才落,阿妧眉梢微跳。 先前慧妃病着,算起来阿妧还是头一次见她。别人都还罢了,并不怕抓阄,唯一会出丑的只有自己。自己跟她无冤无仇,竟是她提了出来。 “这个听着有趣,皇后娘娘,不若按慧妃妹妹的意思来如何?”敬妃对分去了不少恩宠的阿妧自然也无好感,她笑盈盈的道:“贵妃娘娘也觉得这个主意好罢?” 郑贵妃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虽说后宫中亦有宫女出身的嫔妃,可眼下她们中位份高又得宠的只有阿妧,这摆明了是让阿妧难堪。 “那便照慧妃所说安排。”张皇后略一沉吟,便答应了下来。 阿妧这些日子得宠,借此机会敲打她一番也好,免得她忘了本分。到时候自己再施以恩惠替她解围,好令她能死心塌地的追随。 见皇后首肯,大家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到阿妧身上。 阿妧神色自若的任她们打量。 很快写着花名的纸阄已经准备好了,宫人们奉到了皇后跟前,请皇后先取。 她随手拿起了一张对着的纸,打开给众人看。 “这真真是天意呢。”贤妃先看到了,笑道:“少不得今年让娘娘再画一幅牡丹,妾身等有眼福了。” 张皇后笑笑,并没有多言。 她之后便是郑贵妃,郑贵妃也并没有挑,信手拿起一张。 “芍药也正配贵妃娘娘。”敬妃眼尖,看到后不由弯起唇角。“芍药也极好,只比牡丹略差了些呢!既是芍药被娘娘抽走了,妾身便没有这样的好福气了。” 郑贵妃淡然一笑,气势上压过了总喜欢言语上挑拨的敬妃。 淑妃抽到了铃兰,贤妃抽到了虞美人、慧妃抽到了桃花、敬妃抽到了海棠……到了阿妧时,她抽出拿出了一张,是紫藤花。 阿妧倒还镇定自若,苏贵人替她着急了。 她先前教阿妧画过兰草,大概能应付过去。紫藤花很那把握,以阿妧的能力根本没办法在一个时辰内画好。 这些人竟对阿妧有如此大的恶意。 “熙妹妹,等会儿我替你画一张罢?”苏贵人见才来时吴贵人就来挑衅,低声对阿妧道:“我尽量画的简单些,不会有人发现。” 阿妧本就惹人妒恨,压了世家出身的宫妃们一头,这是个打压她的好机会。 “多谢苏姐姐,不用麻烦。”她摘了朵茉莉花在手中把玩,笑盈盈的道:“这次她们既是想让我出丑,必然会盯紧我,若姐姐帮忙还会带累姐姐。” “姐姐安心准备,咱们琢玉宫要靠姐姐的画争光呢。” 见她还有闲心玩笑,苏贵人只得任由她去了。 作画的书案并一应材料早就准备好,时限是一个时辰。 阿妧为了避嫌,特意跟苏贵人分开,自己寻了一处假山旁、树荫下的偏僻位置,虽是这里生着一大片紫藤花,但更像是故意避开众人,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作画似的。 “熙妹妹倒是会挑地方。”吴贵人没忘了嘲讽她一句:“莫非妹妹是要将这一片紫藤花都画下来?” 哪怕是对着实物,阿妧也难描摹下来。 她的这点挑衅阿妧并不在意,“看来吴贵人是极有信心能拔得头筹了。” 说完,不等她反驳,阿妧指了指不远处的滴漏,示意已经开始。 吴贵人见状悻悻的离开,毕竟她也要交出画作。 朱蕊服侍在一旁,阿妧托腮思考了片刻,开始下笔。她握笔的姿势略显笨拙,一看便是才学不久的样子。 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去大半。画好的人将自己的画作拿上去,请皇后去品评。 阿妧还在自己的书案前磨蹭。苏贵人虽是已经画好了,却也并未递上去,还在等着阿妧。 一时连杨美人都将画交了上来,除去低品阶的选侍御女,只剩她们两个。 “妾身真好奇熙妹妹的画。”敬妃注意到下面的情形,意味深长的道:“想来是慢工出细活,熙妹妹正在精雕细琢罢。” 听到有人附和着笑了起来,宁昭容替阿妧担心要怎样搪塞过去。 吴贵人自告奋勇要去看看,她安心要让阿妧出丑。只是没等她下去,阿妧磨磨蹭蹭将自己的画拿上去了。 顾不得是否失礼,吴贵人先抢了过去,她唇角翘了起来。熙贵人的画技,果然没令人失望。 若仔细论起来,她的紫藤倒勉强能称作是一团淡紫色痕迹,下笔没有分寸,力道也不对。 “熙妹妹这是画的什么?”吴贵人率先嘲笑道:“若不是知道妹妹先抽到了紫藤,还真没看出来这跟紫藤有什么关联。” 阿妧神色坦然,淡淡的道:“让姐姐见笑了。” “倒不知熙贵人师承何派,这样的画法,本宫从未见过。”敬妃的目光落在她的画上,故作疑惑的蹙了蹙眉。“还请皇后娘娘和诸位妹妹们品鉴,本宫竟是欣赏不来。” 说着,她拿起阿妧的画给更多人展示。 连张皇后都微微蹙了眉。 “这紫藤本就难了些,若交给本宫来画,也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淑妃见状,开口解围道:“苏贵人也画好了罢,不如再看看你的。” 向来不参与后宫争斗的淑妃竟然开口,连郑贵妃都侧目看了她一眼。 “这人啊,若没本事就不要出来卖弄,只能落得个贻笑大方的下场。”吴贵人不遗余力的嘲讽阿妧。“熙妹妹还是多把心放在自身的修养上,想来皇上会更喜欢妹妹。” 一时间周围想起窃窃私语的声音,无非是议论阿妧的出身,阴阳怪气的说有张好看的脸,比什么都要紧。 她们说话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阿妧听到。 阿妧将画拿了回来,默默的收了起来。 “在说什么,这样热闹?” 不知何时,竟是赵峋走了过来。 众妃见状,大家忙放下了画卷纷纷行礼。 赵峋缓步走了过来,他本就生得好,一身玉色帝王常服显出几分矜贵俊逸的气质。久居高位的他又自然流露出威仪不凡的气势,令人敬畏。 若论相貌,他也值得一众宫妃去争宠。 阿妧跟着行礼后,还抽空胡思乱想了片刻。 赵峋走近时,亲自扶起了张皇后。 张皇后面上露出笑容,郑贵妃默默在袖中捏紧指尖,高傲的抬起头。 皇上既是来了,自然要品评后宫众人的画作。 皇后所画的牡丹自是国色天香、雍容华贵,郑贵妃所画的芍药亦是明丽贵气,不输牡丹的气势。往下翻到淑妃的画时,不由有些奇怪。 “淑妃怎么想起画铃兰来?”赵峋抬眸,望向她:“朕记得你往年都喜欢画山茶花。” 见皇上还记得她的爱好,其他宫妃都用羡慕又嫉妒的眼神望过去。 淑妃柔声道:“回皇上的话,今年与往年不同。姐妹们凑趣,抓阄来选择自己画的花。” 竟是抓阄? 赵峋挑了挑眉,皇后是牡丹,贵妃是芍药……若说没有私下安排,他是不信的。 那么阿妧抓的是什么? 宫妃们的画水准都称得上上乘,赵峋愈发好奇阿妧的画,不动声色的用余光去寻找人群中的阿妧。 只见阿妧在角落中,似是不想让人被发现。 越往后看去,画技便都略差了些。直到苏贵人的杜鹃花出现,赵峋目露一丝惊喜之色。 “苏贵人的杜鹃倒颇有神韵。”他赞许的道:“朕记得你的字也极好,看来你在书画上的造诣皆不俗。” 苏贵人闻言,眉目间染上欣喜之色。 “难为您还记得。”当她看到郑贵妃因此变了变脸色,心中冷笑,面上更添了些娇羞之色。“谢皇上称赞,妾身愧不敢当。” 后宫中都知道阿妧跟苏贵人走得近,阿妧的这点子画技定是苏贵人教的。吴贵人做好了准备,要奚落苏贵人一番,让她下不来台,好给自己表姐出气。 “熙妹妹的画,也请拿给皇上瞧瞧罢。”吴贵人抢着开口道。 阿妧俏丽的面庞上露出些许窘迫之色,她手指攥紧了画卷,小声道:“诸位姐姐们都画得极好,妾身就不献丑了。” 吴贵人岂会放过这个机会,她几乎夺过了阿妧手中的画卷,笑眯眯的展开。 “熙贵人抽中的是?”赵峋心中有数,不动声色的问。 “皇上,熙贵人画的是紫藤。”李修仪在一旁道。 赵峋想起了阿妧画过的丁香,两者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听说熙贵人在苦练画技,不知是师承那位高人?”舒婕妤唇畔挂着浅笑,语气中尽是嘲讽之意。 阿妧有些不安的蜷了蜷手指,分辩道:“是妾身没学好。” “熙贵人这,确实差了些火候。”吴贵人寻到机会,补了一刀。“素来听闻熙贵人手巧,怕别是拜错了师父罢?” 苏贵人闻言,没有反驳。 能帮阿妧分担些,她并不后悔。 只听她话音未落,赵峋墨色的眸子中起了些波澜。 “进益多了。”他在阿妧的画上添了几笔,看起来总算有了些模样,生动了许多。他递到阿妧手上,语气责备,态度更显得亲昵。“拿回去罢,纵然朕也替你改不出来,就不放在此处丢丑了。” 皇上才说完,众人不由露出愕然之色。 “皇上?”郑贵妃猜到一种可能,有些不敢置信的望向赵峋。 赵峋目光淡淡的扫过众人,慢条斯理的道:“阿妧的画技,是朕教的。” 大家下意识的都觉得阿妧和苏贵人同在琢玉宫,这些日子她常去绣春阁,就是为了临时抱佛脚。 谁能想到,皇上竟会去指点个什么都不懂的人! 难道她们方才冷嘲热讽的人,竟是皇上——怪不得阿妧什么都不说! 舒婕妤和吴贵人忙跪了下来,其余的人也为自己没能早些开口感到后悔。 这样一来,像是整个后宫的都在欺负阿妧一般! 她们画得再好又如何,哪里有阿妧的幸运,她那样拙劣的画被皇上御笔批过。想到作画时两人耳鬓厮磨的模样,大家又不由暗自羡慕又妒恨。 “诸位妹妹的画得各有千秋,不过是闲时的乐子罢了,不必分出高低来。”张皇后见状,笑盈盈的开口解围。 大家纷纷跟着开口,生怕赵峋生气。 赵峋没什么表示,一时内侍来请示说听云殿的午膳已经摆好,请皇上并各位娘娘移驾。 末了,只剩下舒婕妤和吴贵人还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阿妧将手中的画交给朱蕊抱着,回头望了两人一眼,浅浅的弯了下唇角。 *** 今日的赏花宴,因知道皇上要来,各宫娘娘们都很积极妆扮。 郑贵妃穿了件胭脂红色织金云锦宫装,愈发显得她美艳不可方物。她发鬓上的赤金凤钗,远远望去比皇后的还要华丽,虽说细看去是守了规制的,足见贵妃的荣宠。 相较之下,身着杏色常服的张皇后,沉稳有余,比之郑贵妃显得有些黯淡,却更有正宫的端庄大气。 这满后宫中,还没有人能跟郑贵妃争奇斗艳。 郑贵妃坐在皇后下首,目光淡淡的扫过去。 宫妃们无人与贵妃撞了衣裳颜色,贤妃穿了品红色的宫装,淑妃穿了玉兰色,慧妃穿了碧青色,敬妃穿了海棠红色……方才大出风头的阿妧,则穿了一身湖蓝色。 卫容华因要养胎,直到午膳时才来,她刚到就成为众人的瞩目的焦点。 已经过了头三个月,因她穿着月白色的宽身宫装,小腹的隆起并不明显。她并未因有孕而张扬,反而愈发小心谨慎,双手下意识的在护着小腹。 “妾身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给诸位姐姐们请安。”卫容华来得迟了些,上前行礼。 赵峋抬了抬手,温声道:“你身子不便,不必多礼。” 张皇后贤惠大度的叮嘱:“卫容华,如今你怀着身孕,要事事以腹中皇嗣为先。若身上不舒服,早些说出来,不必在这里强撑着。” 卫容华忙道:“妾身谢皇上、谢皇后娘娘关心。” 她由宫人扶着到苗芳仪下首落座,宫人端上了特意为她准备的酸梅汤。 见她脸色有些发白,苗芳仪关切的道:“卫妹妹,可是有哪里不适?” 卫容华忙道:“妾身无事,只是太阳下走来,有些发晕。缓一缓就好了。” 听云殿朗阔,各人的位置也都摆得稍远些。 卫容华有些恶心,不高不低的声音也从她身后传来。 “怀有身孕又如何,皇上可曾因此晋了她位份?”陈贵人声音很低,充满了不屑道:“当初吴充媛罚跪熙美人,这点子委屈都让皇上记在心上,给熙美人晋位贵人。” 卫容华猛地低下了头,掩去眸中的失落。 她身边的宫人压低声音劝道:“娘娘,您别生气,皇上是怕您惹人注目,这样正是保护您呢。” 卫容华苦笑一声,到底是保护,还是根本不在乎? 等宁昭容带大公主洗手后回到殿中,赵峋对女儿招了招手。 “珠珠,到父皇这儿来。” 大公主虽还是有些怯怯的,但前些日子赵峋常去,跟大公主亲近了不少。她落落大方的走到自己父皇面前,扬起雪玉粉嫩的小脸儿,奶声奶气的道:“给父皇请安。” 赵峋眸中的笑意更深,他将大公主抱到自己膝上,亲手喂了她一颗去核的樱桃。 除了郑贵妃仍对大公主淡淡的外,贤妃、淑妃、敬妃都在旁边凑趣逗着大公主说话。卫容华轻抚着自己小腹,远远的望着大公主的小脸出神。 不知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会像她多些,还是皇上多些。 若是个皇子,生得像极皇上该有多好。 大公主人小腿短,她在赵峋膝上晃荡着自己的小短腿儿,往下面看了一圈,停住了自己的视线。 感觉到女儿的动作,赵峋用余光去看,一双充满温暖笑意的杏眸是那般灵动。 赵峋心中微动,侧眸望去。她以为他在跟皇后说话,便悄悄跟大公主做了个鬼脸儿,没想到正被他瞧个正着。 阿妧忙恢复了表情,故作端庄的坐直了身子,收敛了笑容。 大公主还以为阿妧是在跟自己玩,咯咯的笑了起来。 “苏姐姐,吃杏子。”阿妧掩饰似的给苏贵人递水果,自己也拿起一个。 好酸! 阿妧强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感受到赵峋的视线没有完全离开,只得生生咽了下去。 赵峋都替她觉得酸。 “苏姐姐,你还是别吃了罢。”阿妧忙拿起茶水用力的喝了一口,平复了片刻。 卫容华与阿妧离得不算远,她起初感到皇上的视线,还以为皇上是在看自己,忙抬手搭在了小腹上。 过了片刻,没见皇上说话,她才意识到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想到方才陈贵人的话,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顿午膳,她本就没有胃口,更是吃的食不甘味。 等午宴散了后,卫容华因有孕而被赏了撵轿,不必自己走路回去。 她扶着宫女出来时,远远望见皇上往清凉苑的方向去了,并没有再多问她一句。 或许,皇上只是关心她腹中皇嗣,只要皇嗣安好,她如何便都无所谓了。 原本有孕之人就心思细腻敏感,加上她今日听到的见到的,又忍不住多想。 回了庆春宫后,卫容华便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服了安胎药就歇下静养,谁知非但没好转,反而越来越疼。 她感觉身下有些不对。 “主子,您出血了!”她听到宫人惊呼,心中发凉。 “快、快去请太医!” 第28章 熙贵人,你可认罪?…… 朝露阁的动静很快传遍了后宫。 卫容华怀的是皇上登基后第一个孩子,自然很是金贵。 在听说皇上和皇后已经过去看望,后宫众人也都往庆春宫去了。 后宫里有手段有姿色有恩宠的妃嫔不少,可偏偏是样样都不出众的卫容华有孕,本就反常,今竟又传出小产征兆。 莫非是有人要算计卫容华? 阿妧觉得其中有古怪,卫容华没什么宠爱,对谁也构不成威胁。 当两人到时,朝露阁再次站满了人,如同宣布她有孕时一样,这次的气氛可大不相同。 内殿。 “敬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张皇后素来端庄的神色中,也透出些许焦急。“好好的怎么就见红了?可是回来误食了什么?” 今日的赏花宴是由她主持操办的,哪怕她并不喜欢卫容华的孩子,也断不能在此时出事。 敬妃对张皇后急于撇清的举动十分不满,可她不敢明着顶回去,还得面色恭顺的道:“回娘娘的话,从听云殿回来后,妾身就让卫容华回来歇着,并未听说她要了什么。” 赵峋紧蹙着眉,语气冷冷的道:“如今是你们推卸责任的时候?朕还没怪到你们头上!” 见皇上神色不好,张皇后和敬妃忙都不敢多言。 帐中传来卫容华断断续续的痛呼和呻-吟声,太医在尽力为她施针保胎。 等胡太医出来时,已经满头大汗。 “卫容华和腹中皇嗣如何了?”赵峋立刻问道。 “回皇上的话,卫容华腹中的皇嗣暂且无碍。”胡太医没敢把话说满,卫容华这胎有些问题,保得住一时,多半还是会流掉。“只是……” 见胡太医说话迟疑犹豫,赵峋脸色愈发难看,沉声道:“有话直说!” “只是今日勉强保住,往后只怕难以挨到生产。”胡太医跪到地上,忐忑道:“臣医术不精,请皇上责罚。” 张皇后和敬妃听到,神色微变。 她们两个都不希望卫容华这胎就轻易流掉,皇后顾及自己名声,后宫中没有皇嗣亦是她的失职,敬妃是还没得从此事中获得好处,就要背上照顾不周的罪名。 “卫容华今日为何突然腹痛见红?”赵峋墨色的眸子里透着些许冷厉,他寒声道:“是她身子弱的缘故,还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自从先帝时,胡太医就在太医院供职,见惯了后宫中的手段。 如今皇上问起,他也不敢隐瞒,只得直言。“回皇上的话,卫容华本就怀相不好,保胎艰难。又摄入了些许催产的药物,这才险些小产。” 果然是有人动手脚了。 张皇后心中微沉,她飞快的想着今日午宴卫容华的饮食可有不妥,或是谁接近过卫容华。 “尽最大的努力保卫容华腹中皇嗣。”赵峋只留下这句话,便走进去看卫容华。 只见卫容华脸色憔悴且虚弱的躺在床上,见赵峋进来,她挣扎着要抓住宫人的手起身。 “皇上,是妾身不好。”卫容华哭红了眼,声音沙哑道:“险些让皇嗣出事……” 赵峋在她身边坐下,没让她起身。 “好好保重身子,不要胡思乱想。”他放缓了声音,温声道:“朕让胡太医留在朝露阁,照看你和孩子。” 卫容华望着赵峋,轻轻点了点头。 她的右手轻轻搭在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再过不久,她就该能感受到胎动。 这个孩子一定要保住! “皇上,妾身这些日子无论是饮食和平日行动都很小心,连熏香脂粉都不曾再用。”卫容华咬了咬牙,大胆的攥住了赵峋的衣袖。“求求皇上查明,是谁想害妾身肚子里的孩子!” 赵峋环视一周,果然原先的香囊已经不见了,原先卫容华很珍惜的挂着。 “朕知道,你安心休息。”他拍了拍卫容华的手,许诺道:“朕不会让你平白受委屈。” 卫容华目露感激之色,赵峋吩咐人仔细照顾,便走了出来。 宫妃们都在等消息,听说卫容华这胎保住,来看热闹的人们不由有些失望。 赵峋叫来了张皇后,让她彻查此事。 “无论是谁想要谋害皇嗣,朕都绝不姑息。”赵峋神色冷峻的留下了警告,便带着崔海青离开。 张皇后看着各怀心思的宫妃们,这下怕是有人要倒霉了。 宫人拿来了午膳时的座次安排,张皇后示意碧玺将相关的人留下。 余下的膳食以及当时一应器具、服侍的宫人内侍,都交由琥珀去安排人细查。 坤仪宫。 “苗芳仪、熙贵人、陈贵人、苏贵人,你们四人在用膳时离卫容华最近,为了查明卫容华险些小产的真相,先将你们四人留了下来。”张皇后带着四人回来,亲自审问。 阿妧环视了一圈,这次人还真的齐全。 苗芳仪属贵妃一派,自己和陈贵人算是皇后一派,苏贵人没站队,受害的人又是敬妃亲自看管的。 今日卫容华小产一事,搅动了整个后宫。 “娘娘的意思,卫容华今日的意外,是有人陷害么?”苗芳仪蹙着眉,疑惑的问道。 张皇后神色严肃,淡淡的道:“事情还未查清,若非你们四人所为,正好借此机会洗清嫌疑,避免后宫非议。” “是,妾身会好生配合,谢娘娘的爱惜。”苗芳仪识趣的回话。 本来其中的人还该有舒婕妤和吴贵人,但因她们说错了话,倒躲过一劫。 阿妧看着苗芳仪低眉顺目的模样,贵妃一派这次陷进来的是最聪明的苗芳仪…… “等会儿会有当时侍宴的宫人们来,将你们身上的穿戴之物一一核对,你们需将随身物件都留下以供查验。”张皇后吩咐道:“诸位妹妹没有异议罢?” 陈贵人抢先开口道:“妾身问心无愧,请娘娘查验。” 阿妧和苏贵人也忙应了一声。 不多时在她们旁边服侍的宫人赶了过来,因她们位份不高没有轿撵,走路回去的难免慢一些。在得到消息时又是立刻赶来,几乎没时间更衣或是重新梳头。 张皇后赐下了新的衣裙让她们换上,轮到阿妧时,那宫人忽然道:“熙贵人身上仿佛少了香囊,蝴蝶样式的。” 阿妧低头看去,果然不知何时,她随身带着的香囊不见了。 “让朱蕊回去找找,大概是急着出来忘了带。”阿妧神色镇定自若的道:“是鹅黄色的那个罢?” 那个宫人点点头。 张皇后自然不会让朱蕊自己回去找,她让坤仪宫中的人,随着朱蕊回去拿了香囊。 “妹妹们先回去罢,等有消息本宫会告知你们。”张皇后吩咐道。 四人齐齐行礼告退。 *** 凝汐阁。 阿妧和苏贵人一起往琢玉宫走,路上苏贵人沉默的不发一言,等两人进去该分开时,苏贵人却跟着她到了凝汐阁。 “熙妹妹,那宫人特意提到了你的香囊,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苏贵人屏退了服侍的人,低声提醒她道:“你宫中的人,都还可信么?” 阿妧知道她是好意,在此时还肯提醒自己,不枉费自己在她身上的用心。 “多谢姐姐提醒,朱蕊可信。”阿妧同样压低了声音,道:“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自己的香囊确实有问题,今日知道要见赵峋,她特意准备了一番。 因当时赵峋最早随手赏赐她的簪子是蝴蝶样式,她便装出喜欢蝴蝶的样式,无论荷包、香囊还是衣裳,多带蝴蝶样式。这香囊是她才做没多久,里面的香料是赵峋赏的。 若就这样交出去,定会查出里面有避子的药材。 “苏姐姐相信我会去害卫容华腹中的胎儿么?”阿妧抬眸问道。 苏贵人凝视她片刻,唇边忽然露出一丝浅笑。“虽说我觉得你是个聪明、有心机的人,不论你本性善良与否,这样的蠢事你不会去做的。” 今日赏花宴上阿妧的表现让她有些意外,又叹服。 不少人都觉得阿妧是靠脸、靠身子争宠,她却隐约觉得阿妧在谋划着一步步得到皇上的心—— “多谢苏姐姐这样高看我。”阿妧笑笑,她再次压低了声音。“有件事,我想请姐姐帮我留意。” 苏贵人听完,面露惊讶之色。 末了她还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阿妧妹妹,你万事小心。” 阿妧心中微热,她轻声道谢,亲自将苏贵人送了出去。 “主子,您的香囊——”朱蕊进来服侍时,忍不住低声道:“还是那种香料罢?” 阿妧微微颔首。 这香囊是皇上送的,想到到时候查出来,皇上大概也会庇护主子。朱蕊尽量往好处想,可她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这两天,咱们宫中的行事要一切如常。”阿妧特意叮嘱道:“别像是咱们心虚一般。” 朱蕊忙应了,海棠她们觉察到气氛的不对,服侍时都多了些小心翼翼。 凝汐阁中最悠闲的倒成了阿妧,她拿出赵峋替她改过的画,细细的品鉴了一番。 若不是卫容华出事,今日再完美不过。 宫妃们自诩出身高贵、才艺双绝,瞧不起她。她就偏用皇上肯花心思教导她,去扎她们的心。 皇上的宠爱才是最要紧的。 *** 福宁殿。 赵峋回去后叫来了纪云益,他是羽林卫另外一位副统领,原先是赵峋身边的亲兵一路提拔起来的,最得赵峋信任。 “皇上,臣查过记录,卫容华饮食中的避子药在第二日是按时放了的。”纪云益低声道:“此前从未有过疏漏,之后温昭媛和苗芳仪侍寝后也用了,一切如常。” 赵峋接过纪云益递上的密折,扫了一眼。 卫容华本就不该有孕。 每次让宫妃侍寝后,他都会命人在膳食中加入避子药物,这两年中从未出过差错。 这些日子他按兵不动,就是在等纪云益的调查。 “继续命人盯着李修仪和温昭媛。”赵峋吩咐道:“是她们两个先发现的,其中必有古怪。” “后宫这三年无所出,总有人等不及了,想要试探朕。”赵峋微微勾起唇角,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道:“坤仪宫那边派人帮着些,行事不妨张扬些,让她们知道,朕极关注此事。” 纪云益恭声应下。 “还有永寿宫,你们留意些。只是别离太近了,冯太后在宫中经营数十年,警觉性远超别处。”赵峋沉吟片刻,补充道。 “皇上是觉得,这次试探是太后娘娘所为……”纪云益有些惊讶。 赵峋将折子随手放在书案上,淡然道:“这只是朕的猜测,有待验证。查查朕临幸卫容华后,都有谁与接触过朝露阁。” “尤其是羽林卫平日里巡防的路线,还有具体安排的人,朕要详细到名单,还有各人的身家背景。” 纪云益听了赵峋的话,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只是他不敢说。 太后再想延续手中的权势,也断不敢在皇上还身强体健时做这种混淆皇室血脉的事罢? “是,臣知晓。” 纪云益见赵峋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了下去。 等他走后,赵峋神色波澜不惊,他提笔开始批折子。 “皇上,奴才有件事禀告。”崔海青知道皇上此时必定心情不悦,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进来。 赵峋头也不抬,“说。” 崔海青有些欲言又止,末了还是咬牙道:“今日在坤仪宫中,熙贵人的香囊被收走了。” 听了这话,赵峋分出一分心思去想这事。 今日的午宴赵峋也在,知道以阿妧的位置,自然是最先被怀疑的人。 近日来他知道阿妧有意讨他欢心,将他所赐之物佩在身上,很是喜欢的样子。 那些香料中有问题。 “无妨。”赵峋并不担心,淡漠的眸子中浮出一丝兴趣。“让人照常去查就好。” 他也很想看看,阿妧会如何应对这件事。 她口口声声说的倾慕于他,究竟会不会在不久就被撕碎,露出她真正的目的。 *** 永寿宫。 卫容华险些小产一事也惊动了太后,冯太后将皇后叫过去询问。 “母后请放心,皇上命妾身彻查此事。”张皇后将自己的处置方式告知了太后,因为有阿妧在其中,她怕太后不悦,又解释道:“熙贵人离卫容华极近,妾身倒不好排除她。” 冯太后面色如常,和颜悦色的道:“你做的很对,这样才能尽快除去阿妧的嫌疑。” “阿妧到哀家身边的时候不长,她品性如何,哀家倒也不是很确定。”冯太后特意强调道:“若她真的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尽管按照规矩处置她便是。” 张皇后闻言,忙道:“是,妾身谨记母后教诲,定会秉公处置此事。” “皇上对此事是如何态度?”冯太后似是漫不经心的问。 张皇后正头疼,只得如实说出来,希望得到自己姨母指点一二。“回母后的话,皇上对卫容华腹中皇嗣还是极为上心的,已经命胡太医留在朝露阁服侍,羽林卫的纪云益也来了,说是派人协助妾身。” 纪云益深得赵峋信任,看来这次皇上是不会留情了。 “母后,听胡太医的意思,卫容华这胎难以保住。”张皇后吐露实情后,眼神微闪道:“皇上盼了三年的孩子,若这样不明不白的没了……” 总得有个人出来为此事负责,平息皇上的愤怒。 “皇上对这个孩子很是期待?”冯太后忽然反问。 张皇后点头,道:“才得到消息皇上就提前回来,又亲自去看望。为着敬妃利用卫容华争宠,还冷了敬妃好长一段时候。平日里赏赐也流水似的往朝露阁送,妾身这才担心。” “所以,你想把这事推给郑贵妃,还是推给敬妃?”冯太后柔和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她语气也沉了沉。 张皇后仗着太后是自己姨母,咬牙道:“若能查出真凶最好,可若不能,总不能白白浪费。” “别做蠢事。”冯太后语气严厉了些:“既是知道皇上重视,你就该做好分内之事,查出真正下毒手的人。” 张皇后见冯太后不支持自己,忙起身恭声道:“母后教导得是,妾身知错。” 冯太后这才神色缓和了些,让张皇后离开。 御花园中。 已经到了华灯初上时,天色暗了下来。 一个身着低等宫女衣裙的小宫女快步走到一棵柳树下,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卫容华的身体如何了?”一道声音从树后传来,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吓人。 那小宫女完全没有被惊到,她往树边近了些,从容的回话道:“母体憔悴,胎息极弱。想来是有人对卫容华下手,论理,这胎不会这么快保不住。” “接下来要怎么办?”小宫女见对方迟迟没有回答,问道。 很快那声音再次响起。“静观其变。” *** 阿妧在凝汐阁中照常度过了两日。 出了卫容华的事,皇上自是无心临幸后宫,这两日只白日里去看过卫容华,晚上都宿在福宁殿。 “主子,两日已经过了,香囊大概是没有发现问题罢?”朱蕊终于忍不住,趁着阿妧身边无人时,试探着问。 越是平静,越是令人不安。 阿妧安抚的笑笑,让她找出纸笔来。她的水平本就极差,得赵峋指点,总得有些进益,才能让赵峋感到些为人师的乐趣。 然而这平静的一刻很快就被打破。 “熙贵人,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碧玺带着人过来传话。 阿妧从容的起身,温声道:“碧玺姑娘稍待片刻,我换件衣裳就过去。” “时间紧迫,贵人还是快些跟奴婢走罢。”这次碧玺的态度很强硬,她带来的四人都跟着进来,大有阿妧不去就强行带她走的架势。 朱蕊感觉自己的心往下沉,她想让茉香跟着去,自己留下好随机应变。 “茉香留下,朱蕊跟我去。”阿妧还像往常一般,出门带着朱蕊,仿佛还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 坤仪宫。 当阿妧被带过去时,皇后正满面肃容的等着她,不止是皇后,还有贵妃、贤妃、淑妃在。 她垂了眸子,上前恭声行礼。 既是让人将她带来,必定是查出了香料问题,那可是铁板钉钉的实证。 这件事为求公正,张皇后让位列四妃的人都来帮忙。 “熙贵人,你可认罪?”郑贵妃淡淡的开口问。 平心而论,张皇后并不希望阿妧出事,她更希望苗芳仪被查出问题来,偏生是自己这边的人。 阿妧目露困惑之色,她的神情茫然而无辜,看起来倒格外有些楚楚可怜之色。“妾身不知,犯了何错,还请娘娘明示。” 郑贵妃唇边蓦地浮出一抹笑意,阿妧这张美貌的皮囊,她看了就心烦,如今很快就能不必看了。 开得太盛的花,离凋零之日也不远了。 “你的香囊中发现了致人滑胎的药材,这你怎么解释?”淑妃主动开口,态度比起贵妃的傲慢,要和蔼许多。 可再好的态度,也改变不了这个足以置阿妧于死地的现实。 “午宴上你离卫容华极近,这香囊足以影响到她,亦或是你下在了她的饮食中。”郑贵妃即将见证阿妧被治罪,心情不错。“卫容华险些小产,这谋害皇嗣的罪名,任你巧舌如簧,也躲不过了。” 阿妧想起隗秋平所说,这药材常用在避子汤中,孕妇误食也容易滑胎。 故此在她们看来,自己这要是害卫容华。 “这香囊并没有被拆开的痕迹,这里不止一处发现了药材。”贤妃目光复杂的看着阿妧,她虽是也嫉妒阿妧得宠,却也不希望郑贵妃这次再度得意。“若有误会,早些解释。” 阿妧连忙跪下。 “妾身不知是谁要陷害妾身,妾身绝没有害过卫容华!”她神色慌乱的替自己辩解,却说不出理由来。 她几乎是匍匐在地上,没有请安的声音,却能听到行礼时衣料窸窣之声。 阿妧略略偏过头,一抹玄色的衣角,似乎停在了门外。 “那你这香料时从何而来?”郑贵妃冷冷的道。 阿妧神色坚决的道:“这只是内务司送来的普通香料,妾身不知为何会如此!” 她这辩解过于苍白无力,郑贵妃简直要笑出声了。 阿妧也在心中笑笑。 多谢她们送来的这个机会。 *** 门外。 赵峋听到郑贵妃等人咄咄逼人的审讯阿妧,他停下了脚步,想听阿妧是如何解释。 最简单的便是直说,是他赏赐,也能缓一缓她自己的罪责。 可她竟刻意隐瞒了这个事实。 赵峋心中转过许多念头,在此时他却猜不准阿妧的心思。 他蓦地想起阿妧说过的“喜欢”,想起她眼神中的爱意—— 真的会是如此么? 赵峋漠然的想着,示意崔海青通传。 第29章 诉衷情(二更合一)…… “妾身给皇上请安。” 见赵峋走了进来,张皇后等人忙都起身给皇上请安。 阿妧本就跪在地上,听到声音忙跪直了身子。 赵峋并未分给阿妧半分眼神,玄色的衣角与她擦身而过,直接走了过去。 帝后二人同坐,三妃坐在两侧,愈发显得阿妧势单力薄。 “查出什么了?”赵峋神色中透着几分淡漠,也没有偏袒她的意思。 张皇后见状,恭声道:“回皇上的话,在熙贵人的香囊中发现了些致人滑胎的药材,妾身正在带着贵妃她们一同审问。” 赵峋的目光落在阿妧身上,只见她那双漂亮的杏眸中因自己的到来,似是燃起了一丝希望。 “请皇上明察,妾身确实没有害过卫容华。”阿妧神色执拗的坚持为自己解释。 见她不死心,郑贵妃命人将香囊呈了上来。 赵峋取过来拿在手中,确实是她那日佩在身上的香囊。他之所以能记住,是那日就觉得眼熟,后来望见阿妧发鬓上的簪子,想起了阿妧正是比照着自己赐下发簪上的蝴蝶样式而做。 他赏赐过阿妧许多华丽贵重的珠宝,她却最喜欢这个,时时戴在鬓间。 “你这药材,从何而来?”赵峋明知故问。 自赵峋进来后所表现出的态度,阿妧就知道他不会袒护自己,哪怕在这件事中,她真的是无辜的。 “皇上,妾身说不知道是怎么放进去的,您相信吗?”阿妧望着赵峋,她语气恳切的道:“这蝴蝶香囊是妾身最喜欢的,断不会用它做害人的人。” 更可况,这还是您赏赐的。 对上那道炙热又真诚的目光,赵峋心中有了两分动摇,面上却不显。 郑贵妃岂能容阿妧在赵峋面前博取可怜,见赵峋没出声,她当机立断道:“熙贵人,你若说不出令人信服的理由,今日之事是没法糊弄过去的。” “妾身真的没做过,不知是何人栽赃,自然无法辩解。”阿妧等了片刻,像是终于心灰意冷。“妾身,求皇上、皇后娘娘明察,妾身从未有过谋害皇嗣的举动。” 郑贵妃冷笑道:“别以为死扛到底,无人能奈何你。” 阿妧骤然抬眸,眼神清冷而镇定。 “若妾身有谋害皇嗣之意,就请上天惩罚妾身被皇上厌弃,一生都不能皇上诞育子嗣。”她这话说得狠绝,掷地有声。“反之亦然,有谁陷害我,亦会遭此报应!” 她最后称呼都乱了,显然是强压着怨气说出来的。 “你——”郑贵妃气急,霍然起身道:“你敢在本宫面前放肆?你以为这般大放厥词,就能逃脱惩罚?” 淑妃忙拉着贵妃坐下。 赵峋看向阿妧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好了,熙贵人也别激动,一切尚待查明。”淑妃神色温和的道:“若你真的无辜,皇上和皇后娘娘自然会还你公道。” “皇上,该将熙贵人带下去严刑逼供,这般和风细雨的询问,她是不会说的。”郑贵妃眉目间染上一丝戾气,必须借此机会将阿妧除去。 贤妃看张皇后的眼神行事,不得不站在贵妃对面。“皇上,熙贵人体弱,怕是禁不起拷问,妾身想着将熙贵人关禁闭就可——” “将熙贵人带到静思轩,命人严加看管,不许用刑。”赵峋眉眼皆是冷峻之色,语气时不容置疑的冷硬。 郑贵妃虽是有些不满,想到静思轩已是冷宫的范畴,皇上没有采纳贤妃的建议,心中对阿妧已有怀疑。她掩去眼中的不甘,到底仍旧坐了回去。 阿妧再没为自己辩驳一句,神色麻木的被人带出了坤仪宫。 “她香囊中所携带的剂量是多少?”赵峋等她离开,问张皇后道:“即便她位置离卫容华近,混着和别的香料,真的能闻一闻就令卫容华险些小产?” 张皇后闻言,便听出皇上心里还是想偏着阿妧的,她心中一松,忙道:“仅有这个香囊,再没别的了。” “皇上,既是熙贵人有这样的药材,大可以直接下到卫容华的饮食中。”郑贵妃见赵峋似是在为阿妧开脱,急急的道:“她想接触卫容华的饮食不难。” 赵峋淡淡的道:“那她为何还随身佩着香囊,也没处理掉?偏等着人来发现?” 郑贵妃愕然。 “朕无心偏袒谁。”赵峋起身,警告似的望向她们四人。“但朕也绝不容许因着自己的私人恩怨,借机行构陷之举。” 郑贵妃咬紧下唇,眼神倔强而不肯认输。 “朕只看证据。”赵峋说完,拂袖离去。 张皇后心中俱是一凛,皇上这是在敲打她们,他不会偏听偏信,谁的话都是。 等赵峋走后,郑贵妃头一个气冲冲的离开了,淑妃紧接着告退,贤妃留下陪皇后说话。 “娘娘,皇上总要顾忌阿妧是太后娘娘的人罢?”贤妃试探着道:“若真的查到阿妧头上……” 张皇后摆了摆手,正色道:“就按照皇上说的,秉公处理,哪怕真的是阿妧,也绝不姑息。” 贤妃眼神闪了闪,答应下来。 *** 静思轩。 阿妧被关到了一间单独的屋子里,她环顾四周,很是简陋,只勉强能住。 她知道这里,犯了错、失宠的宫妃会被短暂的关到这里,只有极少数人能复位,多数人会被打入冷宫孤老终生。 赵峋果然没替她开脱半句,这是阿妧早就料到的。 纵然她说了这香囊是赵峋御赐又如何,大概会让她背上更大的罪名。 倒不如她在皇上面前只扮演一个伤心的可怜人,兴许能让赵峋那颗冷硬的心,有所触动。 大概正是她的识趣,皇上将她放到这里,虽然看起来是幽禁了她,实则也没人能趁机伤害她。 毕竟给她喂点毒药,说她畏罪自尽也不是不能办到。 夜色已深。 阿妧没有半点睡意,抱膝坐在榻上,目光空茫茫无处着落,兀自出神。 忽然,门外传来响动。 “主子,奴婢来了!”说话的人是朱蕊,她快步走了进来。 阿妧面露惊讶之色,从榻上起身。 “主子,这儿如此简陋,您受苦了!”朱蕊见这里连杯热水也无,床上甚至连被子都没有,她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您披上奴婢的罢,避避寒。” 夜里还是有些凉的,主子前几日才服了药,身子不大好。 “我临时被带到这儿,想来她们没来得准备。”阿妧倒是很平静,并没因此就慌了神。她没有接着朱蕊的衣裳,“你快穿上,若你生病了,谁来照顾我?” 朱蕊还想说话,阿妧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朱蕊,你该留在外头的,何必也一起进来?”阿妧给朱蕊使了个眼色。 朱蕊会意,略略抬高了些声音。“主子,奴婢也正心里发慌。别人不知道,奴婢却是知情的,这香料自皇上赏赐给了您,您就没再动过!” “小声些,别让人听到。”阿妧制止了她,叹道:“亦或是谁想害我也不一定,趁机掺了进去。” “可您从未离身过,我和茉香都是被崔总管挑过去服侍您的,海棠和紫菀并不近身服侍您……”朱蕊声音越来越低,“咱们凝汐阁有内奸,或是这香囊本就——” 阿妧苦笑一声。 “朱蕊,别说了。”她声音中不止有苦涩,还有几分心碎。“我到底是从永寿宫而来,皇上不信任我,也是有的……” 她是认了这香囊里本就有这药材,能让人不孕。 “我以为皇上常来凝汐阁,哪怕并未对我有真情,多少也是有些喜爱罢?”她说到动情处,隐隐带了些哭腔。“原来皇上竟是厌恶我的,甚至都不许我怀上他的孩子……” 虽是看到不到她面上的神色,赵峋能想象,她此时该是如何的伤心。 “倒不如皇上直接给我送上避子汤,也好断了我那点痴心妄想。”阿妧听到一点细微的响动,愈发心神俱碎的道:“难道我真的是那样不知分寸的人么?” 朱蕊见阿妧抓紧她的衣袖,福至心灵的道:“主子,亏您为了皇上还——” 阿妧赞许的点了点头,却出声阻止了她。“罢了罢了,我相信皇上会查明真相,不会令我蒙受冤屈。” “或许,或许根本皇上不知道这件事!”阿妧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自欺欺人道:“是有人妒恨我得宠,才故意在我的香料中放了那样的药,皇上是根本不知情的!” 只是这话她自己说着都勉强,最开始的赏赐,她还没得宠,甚至还没封号…… 许久都没传来声音。 朱蕊似是有些不忍,低声道:“主子,您别哭了。” 真是遗憾呢,可惜她哭得这样伤心,他却看不到自己落泪。 阿妧觉得可惜,她接过朱蕊递上的帕子,拭去了脸上滚落的泪珠。 隔壁许久都没再有动静,阿妧凝神凝神听了片刻,人应该是走了。 “主子,先将就一夜罢。”朱蕊扶着阿妧去了床上,她竭尽所能的打扫,冷硬的床板,比起凝汐阁宫人们住的地方都差远了。 “咱们在一处睡,挤着暖和些。”阿妧叫朱蕊上来,两人靠在一起。 见朱蕊还用眼神询问自己,阿妧笑笑:“没事了,你有话就说罢。” “主子觉得,方才皇上来过?”朱蕊好奇的问。 阿妧点点头,轻笑一声:“这里皇后和贵妃都难插手,能往这里送人的只有皇上。特意让你来,怕是想听听我的真心话。” 皇上矜贵沉稳,轻易不会外露情绪让人难堪。外表看似宽仁,实则他是个心思深沉,多疑敏感的性子。 自己多番表达爱意,他不会信,也不放在心上,哪怕真的出了事,她始终言行如一,皇上也未必就全然信她。 不过皇上肯来,总归是好的。 “且看看明日,咱们境况会不会好些。”阿妧安慰仍是担心的朱蕊,温声道:“纵然不放我出去,起码送些干净的被褥和汤饭,也别枉费我这一场心意。” 朱蕊点点头,两人挨在一起合上了眼。 放下了一桩心事,阿妧很快睡了过去。 等到她呼吸变得平缓,朱蕊悄悄的睁开了眼,到底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阿妧搭在身上。 *** 阿妧被带去坤仪宫后,又很快被送到静思轩的消息,在宫中传开了。 大家众说纷纭,几乎认定害得卫容华险些小产的罪魁祸首就是阿妧无疑。 第二日去坤仪宫给皇后请安时,皇后和郑贵妃、贤妃、淑妃对此却都三缄其口。 苏贵人想从她们的态度中判断阿妧的情况,到底没能成功。 回去的路上,苏贵人本想直接回绣春阁,却等人少清静时,去了淑妃的庆福宫。 “妾身给娘娘请安、”苏贵人没等太久,便得到了淑妃的召见。 淑妃和颜悦色的让她坐下说话。 “自从入宫后,我们竟就生分起来。”淑妃感慨道。 苏贵人闻言一怔,很快低声道:“皇上不喜后宫结派,妾身也不想惊扰娘娘。” 这话并不能让淑妃信服,淑妃意味深长道:“哪怕先前你被折辱,伤了手指都没来找本宫诉苦,如今是何事,让你来了庆福宫?” “妾身斗胆,想问熙贵人的情形。”苏贵人鼓起勇气,道:“昨日熙贵人被带走后,就再没回来。听说她被关在静思轩,也不知如何了。” 淑妃挑了挑眉,见她在这时还敢关心阿妧,有些惊讶。 “她牵扯到谋害皇嗣的事情中,那香囊本也是她自己的东西。”淑妃据实已告:“香囊中被查出有令人滑胎的药材,虽说熙贵人咬死了不承认,可她也没办法洗清自己的嫌疑。” 苏贵人想起阿妧临走前请她帮忙的事情,心中微动。 “静思轩条件不好,妾身想给阿妧送些吃食和被褥。”她望着淑妃,小心翼翼的道:“不知是否方便。” 淑妃并未深究她何时竟与阿妧交好,只是提醒道:“送熙贵人去静思轩是皇上的意思,东西你也送不进去。” “是,妾身多谢娘娘教诲。”苏贵人恭声道。 她没在庆福宫停留太久,直接回了绣春阁。 “凝汐阁的人可有什么异动?”苏贵人叫来了彩英,她问道:“可有人与外头有接触?” 彩英得了自家主子的吩咐,留意着凝汐阁等人的动向。 除去朱蕊跟着熙贵人被关了起来,茉香带着余下四人,仍旧留在凝汐阁。 “桂兴和桂平试着去打探过熙贵人的去向,没有成功。”彩英回话道:“茉香和海棠、紫菀,倒都一直没有动作。” 苏贵人点点头,让她和彩屏继续轮番留意。 这才开始而已,若身边真的有人要对阿妧不利,也需抓紧时间网罗“罪证”,才能彻底除去阿妧。 经历过这次,阿妧身边才能留下真正可信的人。 希望阿妧能一切顺利! *** 福宁殿。 赵峋夤夜回去后,并未去就寝。 他想起旧日的情形,一会儿是阿妧曾跪在榻前,哀求他收留;一会儿又是阿妧眉眼妩媚,嗓音娇软的诉说她的心意;一会儿又是阿妧方才哭着说她的伤心。 香囊的材料被检查过,确实是自己命人送去的无误。 今日在坤仪宫中,她没有说出这是御赐之物。 她是太后送来的人,赵峋从未信任过她,收了她不过觉得她姿色尚可,留在身边也无妨,左右不是她,还会是别人来。 许是自己这些日子对她宠幸的次数多些,让她生出了些痴心妄想。 她竟敢妄谈起情爱。 赵峋勾了勾唇,眼神却有些冷。 “皇上,明日还有早朝,您还是歇一歇罢。”崔海青见赵峋盯着手中的折子出神,小心翼翼的来劝。 赵峋摆了摆手,他确实坐得久了些,便起身活动了片刻。 他并无睡意,便随手抽出一本书。 随意翻了两页后,一个用笔被浅浅圈住的字跃然在他眼前。 熙。 自己那时给她拟了这个封号,在后宫中倒也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波动。 “崔海青。”赵峋无心再看书,吩咐道:“目前并未有实证说明熙贵人有谋害之举,她暂时住在静思轩,不许有苛待之举。” 崔海青闻言,面不改色的应了下来。 要知道皇上先前从未在这些小事上过问,莫非熙贵人真的打动了皇上? 他是知道中个内情的,熙贵人无辜,可后宫中无辜的人多了,皇上可并未心软过。 更何况,熙贵人还是太后娘娘送来的。 直到天蒙蒙亮时,赵峋才在榻上歇了片刻,到了时辰便直接去上早朝。 崔海青没有随侍在侧,他先去办夜里皇上交代的事。 *** 景和宫。 “娘娘,您先别着急。”苗芳仪听郑贵妃说完昨日在坤仪宫的情形,好言劝道:“皇上并非有意偏袒,只是熙贵人着实没有去害皇嗣的理由,皇上是要查出真凶。” 因着吴贵人和曹选侍接连在郑贵妃面前失了心,陪着郑贵妃来说话的就只有苗芳仪。 “本宫不管真凶是谁,若能除去阿妧,对本宫而言亦是一件快事。”郑贵妃美艳的眉眼间,闪过一抹狠戾之色。 苗芳仪知道,郑贵妃之所以如此震怒,更是因为在赏花宴上,熙贵人竟能让皇上亲自指点她,并且还与她合作了一副画。 这是整个后宫都没有的殊荣,竟然一个身份低贱的宫女拥有了。 “娘娘,如今的形势对您有利,您只需静观其变。”苗芳仪怕郑贵妃冲动,想要劝阻。 郑贵妃的目光忽然转向她,语气中有些寒意。 “苗芳仪,本宫知道你向来谨慎。可若左右逢源,在本宫这里却也讨不到好处去。” 听贵妃这话中的意思,是在指责她有二心。 苗芳仪忙跪在郑贵妃面前,诚恳道:“请娘娘明鉴,妾身得娘娘您的提拔才有了今日,是断不会背叛娘娘的。” “本宫随口说说而已,何必这样着急。”郑贵妃眼中的寒冰骤然融化,她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起来罢。” 贵妃先是严厉转而又柔和,苗芳仪心中愈发不安。 “娘娘您身份尊贵,阿妧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不值得您费心思。”苗芳仪脑海中飞快的闪过许多念头,末了她轻声道:“妾身愿为娘娘排忧解难。” 见苗芳仪如此识趣,郑贵妃心情总算好了些。 “放心,若你忠诚,本宫也自会护着你。”郑贵妃拔下发鬓间一支赤金珍珠的发钗,插在了苗芳仪的发鬓间。“皇上有多久没去你宫中了?” 苗芳仪红着脸小声道:“已有数月。” 先前郑贵妃总说她们不争气,怀不上皇嗣。实则贵妃也没给她们更多的机会,让她们接近皇上。 “这支发簪是皇上赏给本宫的,代表了本宫的一个心愿。”郑贵妃说起往事,眼中闪过一丝甜蜜。 苗芳仪闻言,忙摘下来双手仍旧捧到贵妃面前:“这是皇上赏给娘娘,妾身担不起——” “等你戴着它见到皇上,皇上必会明白本宫的意思。”郑贵妃唇角翘起,笑意却未深到眼底。 郑贵妃这是要帮她得宠的意思了,苗芳仪心中微热。 “本宫也向皇上提过,本宫身子不好怕难以为皇上绵延子嗣。”郑贵妃没有收,浅笑道:“如今你们替皇上生,亦是一样的。” 苗芳仪闻言,忙抓住机会道:“若妾身能有心替娘娘分忧,这孩子必定叫娘娘母妃。” “本宫知道,你最懂事,也最合本宫心意。”郑贵妃温声道。 见贵妃这样拉拢自己,苗芳仪自然也识得分寸。 她起身道:“娘娘放心,妾身必定竭尽全力帮娘娘分忧。” “春月,送苗芳仪离开。”郑贵妃微微笑道。 望着苗芳仪离开的身影,郑贵妃敛住眸中的暗色,她脸上的笑容顷刻间荡然无存。 阿妧逼得她不得不放下身段,去这般拉拢苗芳仪。 苗芳仪才入宫时,不过是个小小的选侍,还是经她提拔,才晋位芳仪。 这笔账,她要向阿妧讨回来。 *** 静思轩。 第二日阿妧醒来时,朱蕊已经起来收拾屋子了。 “主子,您醒了。”听到响动,朱蕊忙快步走过来。“从昨夜您就没喝水,用些温水罢。” 阿妧这才发现,朱蕊手中端着一个干净的白瓷杯。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房中也比昨日多了些东西。 “主子,今早有人送来被褥和一应用品,还跟奴婢解释,说昨日匆忙,没来得及准备,请您见谅呢。”朱蕊面上露了些喜色。 阿妧唇角翘起。 哪里是忘记,应该是得了什么人的吩咐罢。 昨夜自己诉衷情,果然奏效了。 第30章 她竟敢跟朕赌气?(…… 朝露阁。 苗芳仪去探望卫容华,原本先去主殿给敬妃请安,却被告知敬妃去了坤仪宫。 “苗姐姐来了。”卫容华见苗芳仪进来,她让人拿过大迎枕,半靠着坐了起来。“请恕妹妹不能起身相迎,只是太医叮嘱了我的还不能下床。” 苗芳仪走近,忙扶住了她。“不必在乎这些虚礼,你腹中的皇嗣要紧。” “这些日子可好些了?”宫人给苗芳仪端来了绣墩,苗芳仪坐下后,关切的问道:“皇上很关心妹妹呢,不仅让胡太医专门照顾妹妹,连妹妹的膳食也单独让御膳房准备。” 卫容华眼底洋溢出一丝幸福之色,她的手轻轻搭在小腹上,柔声道:“多谢姐姐惦记,我倒还好。太医说再过些时候,孩子就会动了。” 整个后宫中只有她幸运的怀上了皇嗣,真真是让人嫉妒。 “妹妹只管安心养胎,对外头的事也不必太在乎。”苗芳仪像是真的替她欣慰一般,善解人意道:“你看宁昭容有大公主,成了一宫主位,如今也不令新人进去打扰。” “等妹妹生下皇长子,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哪里需要在乎一时意气之争?” 卫容华有些奇怪,她疑惑道:“外头什么事,妹妹这些日子未曾出去走动,还不知道。” 苗芳仪像是自悔失言一般,忙道:“原也没什么事,一些捕风捉影的话罢了。妹妹好好修养,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妹妹。” 无论卫容华再怎么问,苗芳仪都不肯开口,从朝露阁走了。 她才离开,卫容华叫来了身边心腹宫女小莺。“去打听打听,宫中这些日子有什么事发生?” 小莺先是应了,随后又道:“主子,苗芳仪到底是贵妃身边的人,虽说您和她当初是一同入宫,有相识之谊,她想让您知道这件事的居心还未可知。” 卫容华点点头,神色复杂:“我知道,但我亦不能对外界一无所知,真有事的话被打得措手不及。” “敬妃娘娘这些日子只顾着洗清自己的嫌疑,对我肚子里的孩子,并无半分疼惜,这两日压根不来了。”她了解敬妃,敬妃本就是个自大又短见的人,若不是有家世撑着,就凭她屡次得罪皇后和贵妃,早不知死过几次。 卫容华轻轻抚着已经有些微隆起的小腹,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 为何敬妃不来,是不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情况不好? 她心中乱极了,感觉小腹又在隐隐抽疼。 “主子,您千万别动气。”小莺见状,忙劝道:“那些人就是想让您保不住皇嗣,才故意使坏。” 卫容华脸色仍是有些苍白,她轻声道:“我歇一会儿,你去探听探听罢。” 小莺答应着离开。 卫容华又睡着了,不久她被宫人唤醒用安胎药,听到了外面的响动,问道:“是小莺回来了吗?” “主子,是奴婢回来了。”小莺接过卫容华手中的药碗,交给了小宫女拿出去。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卫容华低声道:“可是与我险些小产有关?” 小莺面露迟疑之色,怕刺激到自己主子。 “若你不肯说,我胡思乱想,对肚子里的孩子更无益处。”卫容华目露焦急之色,催促她:“你直说便是。” 小莺咬了咬牙,道:“熙贵人被皇上亲自下令关了起来,就在静思轩中。奴婢设法向景和宫宫人打探,听说熙贵人的香囊里有另人滑胎的药。” 熙贵人? 卫容华愕然之余,心中失望极了。 已经从她身上搜出了证据,皇上还是如此袒护她么? 卫容华蓦地想起那日陈贵人的嘲讽之语,她已经怀了皇嗣,皇上竟未曾给她晋位。而熙贵人只是曾被吴充媛罚跪,就越级晋位贵人。 后宫的女人有没有宠爱,在位份上便能看得分明。 皇上明明答应自己会查明真凶,只因为那个人是熙贵人,就不顾她肚子里的孩子? “娘娘,究竟如何还没个定论,您先别生气。”小莺见卫容华眉头紧蹙,抬手护住小腹的动作,忙劝道:“这事摆明了是郑贵妃和卫容华要气您,您可千万别上当!” 纵然知道是郑贵妃计谋又何如,知道是贵妃引她上钩又如何? 如今她能倚仗的是肚子里的孩子,若这个孩子压根保不住—— 卫容华攥紧了被子,几乎是从唇齿间挤出字来。 “请胡太医过来。” *** 因找不到新的证据,以现有的证据给熙贵人定罪,皇上又不肯,事情只能僵持下去。 阿妧在静思轩被关着,这是皇上的诏命,旁人接触不到她,反而清静。 “主子,不知咱们还要被关多久。”朱蕊见自家主子还有闲心打络子,不由低声提醒她:“再有七日咱们出不去的话,您身体里的毒便没有解药压制了。” 阿妧手上的动作没停,这是她向静思轩的人要来的彩线,给自己找点事做。 她闻言,不以为意的道:“我那日在贵妃面前挑衅,贵妃不会有耐心等太久的。过来帮我分线。” 郑贵妃岂能容她分走宠爱,又敢当面挑衅。 纵然贵妃自己不出手,她手下还有苗芳仪不是么?慧妃在赏花宴提出抓阄的要求,未尝跟贵妃毫无干系。 “您进来已有三日,太后娘娘哪里竟毫无动静。”朱蕊上前帮忙,一面缠线,一面道:“好歹您也是她送来的人中最得宠的,她就这样放弃您么?” 阿妧笑着摇摇头,“你放心,若我真的有问题,冯太后一定比皇上还想让我死,好让她自己没了污点。” 这样也好,出去后跟太后那边渐渐冷落,倒也显得合情合理。 只是取信于皇上,真的是太难了。 阿妧手指灵活的编着同心结,在心中暗暗叹气。 “主子,夜色深了,您还是早些休息罢。”朱蕊剪了烛芯,挑了挑灯。“虽说天气愈发暖和了,可夜里到底是凉的。您这两日又没胃口,清减了许多。” 阿妧放下了同心结,对着镜子照了照。 果然她本就巴掌大的小脸儿,又消瘦了不少,也不枉费她这几日,只吃了一点食物。 她起身时有些急,没站稳晃了晃身子。 “主子,您的法子能奏效吗?”朱蕊往外瞧了瞧,并没什么人影,才道:“您不吃不喝的,别皇上不来,您再熬坏了身子!” 饿着的滋味,当然不好受。 阿妧摸了摸肚子,她只能靠喝水充饥,送进来的饭菜并不差,可她几乎原封不动的拿出去。 她就不信,赵峋对她一点儿的愧疚之情都没有。 “再等等,不急。”阿妧被朱蕊扶着回了床上,两人仍旧挤在一处睡。 朱蕊拿出了用帕子包着的两块玉米发糕。 “主子,这是奴婢的饭菜里省下的,您多少用些。”她轻声劝道:“没人能发现。” 阿妧心中一暖,柔声道:“朱蕊,多谢你。还是你吃吧,你吃饱了才有力气帮我。我总不好半途而废,你没见这两日的饭菜,比先前要好些了?” 这足以说明,皇上对她还是有关注的。 哪怕是她的不知好歹让皇上动气,也是好的。 总比不闻不问的强。 *** 福宁殿。 赵峋用过晚膳,崔海青询问他今夜去哪位娘娘那里。 “朕去看看贵妃。”赵峋正准备离开时,似是无意问道:“送到静思轩的膳食,今日可动了?” 前两日赵峋派人去问,听说熙贵人不怎么吃饭,赵峋还以为是静思轩的人苛待了阿妧,让崔海青去传话,比照着之前贵人的份例,给阿妧去送膳食。 若她跟自己赌气,也该用些了罢? 崔海青犹豫了下,还是如实道:“熙贵人几乎原封不动把膳食退回来,听说熙贵人这两日清减了不少。” 赵峋皱起了眉。 自己已经对她格外关照,她竟这般不知好歹? “告诉熙贵人,若她不吃,以后静思轩便没人送膳食。”赵峋罕见的发了脾气,“她身边的宫女,也跟着一并挨饿。” 崔海青忙答应下来。 一路上往景和宫去时,赵峋的脸色都不好看。 能让向来稳重的皇上动怒,倒也是熙贵人的本事。 崔海青跟在赵峋身后兀自想着,到了景和宫门前,赵峋才收敛了自己的怒气。 “妾身给皇上请安。”郑贵妃袅袅娜娜的上前行礼,还没蹲下-身时,便被赵峋扶住了。 郑贵妃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她贴在赵峋身边,挽着他的手道:“妾身还以为皇上生妾身的气,再也不肯来了。” “贵妃是做什么令朕生气的事了吗?”赵峋墨色的眸子如寒星一般,望向她的目光似乎带着些凉意,他反客为主的问。 “妾身当然不会做。”郑贵妃心中一惊,美艳的面庞上,笑意却始终未散。“妾身心里装着皇上,怎么能做让您不高兴的事?” 两人回了殿中,郑贵妃亲手奉上热茶。 自从卫容华的事情发生后,皇上头一次来后宫便是自己的景和宫,足以说明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郑贵妃稍稍安心了些,阿妧那种卑贱的宫女上位,不值得她费心关注。 “皇上,卫容华腹中的皇嗣,一切安好罢?”郑贵妃挨着赵峋坐下,姿态亲昵。“这是您登基后的头一个孩子,您自然该重视,先前妾身闹脾气,是妾身的不对。” 表面上她在道歉认错,实则是在火上浇油。 毕竟眼下有嫌疑的人只有阿妧,推她出来顶罪足以。 “昨日见到苗芳仪,她发鬓上的簪子朕瞧着有些眼熟。”赵峋不经意的道:“朕记得,是先前朕赏你的?” 郑贵妃心中甜蜜又苦涩。 皇上果然还记得那些过往,可她不得不忍痛推荐苗芳仪。 “妾身知道自己再难怀上皇嗣。”郑贵妃素来要强,难得流露出一丝脆弱。“但皇上膝下只有大公主,还没皇子。皇上曾答应过妾身,实现妾身的一个心愿。” 赵峋猜到了,淡淡道:“自然。” “苗芳仪性子温柔谦和,人也勤谨,在宫中口碑也好。”郑贵妃忍住心中的酸涩,轻声道:“若苗芳仪能替皇上诞育子嗣,妾身也很高兴。” 听了她的话,赵峋点点头,起身作势要走。 “皇上,您要去哪里!”郑贵妃急了,拉着赵峋的衣袖。 赵峋挑了挑眉,道:“朕答应了你,自会做到。你不是想让朕去苗芳仪宫中?” “皇上,妾身不想您走!”郑贵妃岂能在今夜让赵峋离开,她的面子往哪儿搁。“您知道的,妾身满心都是您!” “过两日,等皇上得空再去罢。”见赵峋停下脚步,郑贵妃不肯放开他。她香肩半露,媚眼如丝:“您已经好些日子没来妾身这儿,妾身想您。” 说着,郑贵妃让人都退下,她亲自服侍。 *** 第二日有早朝,赵峋没有留在景和宫用早膳。 “娘娘,皇上心里是有您的,连坤仪宫都没去,就来了咱们这儿。”春月服侍郑贵妃更衣,笑眯眯的道。 郑贵妃面上露出一丝浅笑,旋即又拧起眉心。 昨夜她想在赵峋面前挑拨告状,好早些处置熙贵人,皇上却偏偏提起苗芳仪,像是故意转移话题一样。 难不成,皇上真的对熙贵人有什么不同? “命人去探探静思轩,只打探每日熙贵人的吃穿用度便是。”郑贵妃叮嘱道:“小心别惊动了皇上。” 春月答应下来。 静思轩。 从早膳开始,阿妧仍旧只喝了两口粥,就要退回去。 “熙贵人,上头交代了,若您不肯用膳,朱蕊姑娘的膳食也只能陪着您减。”来收食盒的小内侍道:“还请您顾惜自己的身子,多少用些。” 阿妧闻言,又气又怒的红了眼睛。 既是上头有命,他们自然是要照做的,看来自己不吃饭传到皇上耳中,惹怒了他。 终于没辜负她白白挨饿这三日。 她冷冷看了来送饭的人一眼,捧起粥碗用力的往下咽。 然而她已经饿了三四日,骤然吃下许多,胃里反而受不住。 食盒才收走没多久,阿妧便吐了个天昏地暗,整个人憔悴极了。 见皇上对熙贵人如此用心,静思轩的人也不敢隐瞒,忙把这个消息送到了福宁殿。 等赵峋知道时,已经到了晌午。 “她竟真的跟朕赌起气来。”赵峋神色骤然变冷,满桌的膳食也不用了,拂袖起身。“置朕的心意于不顾,糟践自己的身体。” “皇上,您这是去何处——”崔海青忙追了出去。 赵峋头也不回的道:“静思轩。” 第31章 使性子&小产(二更)…… 为了不让朱蕊跟着她挨饿,午膳时阿妧努力喝了一碗汤,吃了小半碗粳米饭,许是汤有些油腻,没多久又全都吐了出去。 “主子,您先压一压。”朱蕊急出了眼泪,劝阿妧道:“奴婢不饿,您别这样勉强自己。” 阿妧接过温水,喝了两口,才觉得胃里舒服了些。“不用担心,方才吃得急了些,缓缓就好了。” 她自己也没想到,赵峋竟会“连坐”到朱蕊身上,或许赵峋远比她想象的心肠冷硬。 朱蕊不让阿妧再勉强用饭,她扶着阿妧到了床上躺好,低声道:“主子,您养养神罢。” 皇上还是没来看主子,主子却已经把自己折腾得很是憔悴。 她明白主子的担忧,若她们没有任何动静,一直被扔在这静思轩,才是最可怕的。 阿妧有些虚弱的闭上了眼。 朱蕊放轻了动作,替她盖好被子后,想找人要些养胃的小米粥,再弄些清淡小菜。虽是送来的菜都很精致,可油腻的菜品主子胃里受不住。 折腾了这半日,阿妧感觉疲惫极了,朦朦胧胧中,她几乎要睡过去。 忽然她听到脚步声,以为是朱蕊。 她想叮嘱朱蕊些话,勉强睁开眼时,出现她在眼前的竟是一抹玄色的身影。 阿妧揉了揉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努力睁大了眼睛,眼前那冷峻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是赵峋? “皇、皇上?”阿妧费力的撑起身子,只是她实在没力气,还没能起来,就又要跌回去。 赵峋冷着脸,却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原本他正不痛快,阿妧仗着他对她有两分心软,竟敢用绝食来威胁。可见阿妧本就巴掌大的小脸儿,愈发瘦了一圈。未施脂粉的她,显得愈发憔悴,倒是眼睛愈发显得大,朦胧着雾气,就这样望过来。 他那点子怒火被压了下去,对着她生不起气来。 就在赵峋扶着她躺下,想要离开时,却被阿妧紧紧攥住了衣袖。她纤细的手指没多大力气,可赵峋竟觉得自己无法挪动半分。她晕乎乎的开口:“皇上,真的是您吗?” “不是朕还是谁?”赵峋仍旧板着脸,却没再起身,在床边坐下。 阿妧的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对着那纯粹而执拗的眼神,赵峋感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有了一丝触动。 当真正确认了是他之后,阿妧却用被子捂住了脸。 “妾身这些日子变丑了,别碍了您的眼。”她从被子下面,瓮声瓮气的道。“不知您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阿妧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柔顺乖巧的,还从未见她使过小性子。 赵峋挑了挑眉,淡淡的道:“不是熙贵人以绝食威胁朕么?” “妾身哪里敢威胁您。只是自知惹了您不高兴,没胃口吃饭。”阿妧还不肯从被子里出来,仍旧躲着他。 赵峋拍了拍隆起的一大团被子,试图把她给揪出来。 “出来,好好说话。” 平日里哪怕是郑贵妃,使小性子时,亦是拿捏着分寸的。见阿妧像是铁了心一般不见他,赵峋失了耐心。 他手上用力了些,本就没力气的阿妧自然争不过她,被迫从被子里出来。 赵峋皱着眉才想开口,只见阿妧已是泪流满面。 见自己无处可躲,阿妧狠狠的抹了一把泪,似是不愿意被赵峋看见她的脆弱。 “皇上,妾身没做过的事,绝不承认。”她神色倔强,高高的仰起头。 赵峋觉得心中很不舒服。 往日里阿妧看向他的眼神,有生涩的勾-引,有妩媚而娇俏的诱-惑,还有欢喜和倾慕——可此刻,她眼中不愿映出他的影子。 “熙贵人,看着朕。”赵峋蹙起了眉,冷声道。 阿妧猛地转过头来,淡淡的笑了一声。 “皇上,妾身自知是太后娘娘的人,不得您的信任。”她眼神空洞,声音很轻,有种不自知的哀伤。“可妾身敢说,从未有过背叛您的举动,无论是现在,或者以——” 她还是没说过“以后”,只是自嘲的翘了翘唇角。 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以后。 “朕知道,不是你所为。”赵峋不由添了些烦躁,他自己也解释不清。“等过些日子查明真相,朕会放你回去,也会对你宠爱如初。” “皇上,若您不喜欢我,也不必勉强。”阿妧静静的望着他,轻声道。“您放心,在太后面前妾身绝不会背叛您。若有违心之言,愿受天谴。” 阿妧那么聪明,从那夜后,经过这几日大概在心中确定了,香囊中下药的人就是他罢。 可她仍然懂事而识趣,不愿说破。 “阿妧,好好说话。”赵峋愈发觉得心里不痛快,他沉声道:“朕没有不喜欢你。” 没有不喜欢,也没有喜欢。 阿妧仍是笑着的,可神情却是淡淡的,仿佛她只是觉得该做出这个表情来应付。 正在这寂静间,崔海青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皇上,太医院来人给熙贵人请脉了。” 赵峋立刻道:“让人进来。” 来人是隗秋平。“微臣见过皇上,见过熙贵人。” 见他身上的官服,赵峋便皱起了眉。 静思轩的人怕熙贵人有个好歹,在皇上面前无法交代,便去太医院请个人先来看看。只是静思轩这个的地方,既是去请的人没说清楚,太医院自然也是敷衍的,只命了个吏目来。 见到来人是隗秋平,阿妧确实心中一喜,她被太后下药的事,还不想这样快被赵峋发现。 “隗吏目好。”阿妧主动打了招呼。 赵峋眉梢微挑,对阿妧认识他有些奇怪。 “隗吏目曾给苏姐姐看过手,我在琢玉宫见过隗吏目。”既是赵峋问起,阿妧趁机在他面前就苏贵人的事告上一状。“隗吏目医术极好。” 太医院中有不少杏林圣手,一个小小的吏目实在不起眼。苏贵人那样伤,竟被如此敷衍。 赵峋紧蹙的眉心始终没有松开。 “如此,你便给熙贵人瞧瞧。”赵峋看在阿妧的面子上,退了一步。 阿妧见赵峋肯为她让步,心中松了口气。 宫中太多顺从赵峋的宫妃,很少有人能在他心中留下半分痕迹。她就是要借着委屈闹一闹,才能让自己在赵峋心中的地位有些不同。 往后才能一举打动赵峋,从此晋位高品阶的宫妃。 隗秋平恭声应是,上前给阿妧诊脉。 熙贵人脉象极为复杂,隗秋平在赵峋看不到的角度,疑惑的看向阿妧。 阿妧趁着赵峋跟崔海青说话的机会,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末了,隗秋平起身道:“回皇上的话,熙贵人因连日来少进饮食,身子有些虚弱。宜清淡饮食,微臣给熙贵人开副调理的方子,若贵人能吃得下去,就用些。” 赵峋微微颔首,让他退下开方子。 “皇上,妾身不会做傻事了,请您放心。”阿妧抢在赵峋面前道。 赵峋淡淡应了一声。 阿妧以为赵峋会走,没想到赵峋竟在塌边坐了下来。 正在她奇怪时,却见崔海青带着人,重新端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来。 “熙贵人,皇上听说您身子不适,连午膳都没吃就赶来看您。”崔海青极会察言观色,适时的道。 果然阿妧听了,目露惊讶之色。 赵峋冷冷的道:“多嘴。” 崔海青忙连声认错。然而他看到,皇上紧锁的眉,已经舒展了些。 果然他猜的没错,熙贵人在皇上心中是有些不同的。 阿妧乖乖的下床,朱蕊被获准进来,她忙帮阿妧整理好衣裳后,扶着她去漱口梳头。 一时赵峋先去了外间,阿妧也很快跟了出去。 她身子到底还有些虚弱,步伐有些不稳。 赵峋眼疾手快的牵住了她的手,阿妧迟疑的看了一眼交握在一起的手,最终没有挣开。 往常在凝汐阁用饭,是阿妧记着赵峋爱吃的,殷勤的布菜。 今日赵峋给崔海青使了个眼色,崔海青便先盛好一碗软烂的米粥,递到阿妧面前。 随后几碟清淡小菜被摆了另外摆了上来,看得出是给她特意做的。 “多谢皇上。”阿妧小声道。 赵峋微微颔首,他也拿起了筷子,两人没再交谈。 这次阿妧没敢吃太快,小口小口的咽,到底没有再反胃。她始终低头盯着自己眼前的几道菜,默默的吃饭。 赵峋也不自觉放慢了速度。 一顿午膳用完,两人不约而同觉得累。 休息了片刻,赵峋准备起身离开了。 “妾身恭送皇上。”阿妧感觉恢复了些力气,礼数不差的蹲身行礼。 赵峋皱了皱眉,淡淡的望着朱蕊一眼。 朱蕊忙上前扶住了阿妧,免得她身体虚弱摔倒。 赵峋走了出去后,忽然回头。 只见阿妧正站在窗边,见他竟看了过来,连忙藏到了窗子后。 赵峋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他吩咐崔海青安排人好生服侍熙贵人,离开了静思轩。 *** 皇上去静思轩看熙贵人,还陪着用了午膳的消息,很快在宫中传开。 后宫立刻沸腾起来。 明明静思轩离踏入冷宫只有一步之遥,熙贵人被关了进去,竟还能兴风作浪,把皇上都请了过去! 最气愤的人当数郑贵妃。 皇上来景和宫看她的那点子高兴,早就烟消云散。正常来后宫,哪里比得上特意去静思轩看人来得情真意切。 庆春宫。 敬妃听到这个消息时,亦是气得不轻。 然而想到郑贵妃一定比她更愤怒,她才觉得心里痛快些。 “娘娘,这两日卫容华让胡太医去请脉愈发频繁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她身边的大宫女连翘来回话。 敬妃皱了皱眉,神色明显不悦。 想到若卫容华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没了,少的不又是一场麻烦,只得起身去了朝露阁。 她正巧在门外遇上了胡太医,便问起了卫容华的情形。 “回娘娘的话,卫容华的胎息不大好,臣正在想办法。”胡太医满头大汗的道:“臣这就回太医院,找孙太医他们商量方子。” 胡太医都没把握能保住卫容华这胎—— 敬妃心中烦躁不已,犹豫着要不要先跟皇上通个气,也免得到时候把责任推到她恨上。 她心中想着事,来到了朝露阁内。 “妾身给娘娘请安。”卫容华这些日子都没敢下床,病恹恹的靠在大迎枕上。 敬妃见她气色不好,嫌弃道:“不过就是怀个孩子,竟搞得这般狼狈。你看看人家熙贵人,位份还没你高,被皇上关到了静思轩,还能让皇上去看她!” “皇上已经有几日没来朝露阁看你了?” 卫容华咬紧了下唇,很快一点儿腥味在口中散开。 她是比不过熙贵人的貌美,也没有熙贵人的手段,这次有孕都是侥幸得来—— “妾身无能,请娘娘责罚。”卫容华垂首道。 敬妃愈发心烦,让她务必保住腹中皇嗣,不要惹麻烦。 这个阿妧,绝对是个威胁。 原本以为郑贵妃会下手,没想到至今景和宫都没有动作。阿妧是太后的人,皇后自然也袒护,怕是查到她的难度极大。 敬妃从朝露阁出来,立刻去了坤仪宫。 自己总不能太被动了。 *** 琢玉宫,绣春阁。 “主子,奴婢瞧见了,凝汐阁的紫菀有了动作。她将一个小坛子埋在了花土下,今日去膳房领饭的人也是她。”彩英暗中观察了许久,才抓到了把柄。 苏贵人点点头,低声道:“你继续盯着,我去一趟淑妃娘娘那儿。” 原本阿妧临走前的交代,是让她帮忙留意凝汐阁的动向,可否有内奸。 结果几日都没动静,直到今天。 只是苏贵人还未离开,朝露阁便传来消息。 卫容华小产了。 第32章 熙贵人跟朕同乘。(…… 消息来的突然,比之皇上去了静思轩看熙贵人,更掀起波澜。 这皇嗣还是没能保住,没人真心实意的替卫容华惋惜,更没人心疼这个极可能死在后宫争斗中的胎儿,大家都等着看好戏。 熙贵人被关了起来,显然与前些日子卫容华险些小产有关。最近卫容华连床都没下过,在朝露阁保胎,却还是没能保住,少不得还要归罪到那日。 朝露阁。 卫容华哭得撕心裂肺,她脸色苍白憔悴极了,她紧紧的捂着小腹,口中犹自喃喃着:“孩子!我的孩子没了……” 满屋子的血腥味伴随着她的哭声,更令人揪心。 敬妃已经来了,想到还要面对皇上、皇后,头疼之余,又恨卫容华不中用。 果然是个福薄的,连孩子都保不住。 张皇后先赵峋一步到了朝露阁,看到哭得几乎厥过去的卫容华,只得安慰了两句“你还年轻,往后还会再有孩子的”云云,将胡太医等人叫了出来。 因先前胡太医早就禀告过这胎保得艰难,张皇后也没太意外,想着要如何向赵峋解释。 “娘娘,卫容华在当日情形就不好,勉强保住了皇嗣,终是没有留住。”胡太医面上亦是添了愁色,皇上若动怒责罚下来,他们也跟着倒霉。 “那药性就如此霸道?”张皇后已经拿了香囊中的药材给胡太医,沉声问道:“你们上次可曾有什么结论?” 阿妧香囊中的药材,是能致人滑胎,可正如皇上提出来的疑问,需要一定的剂量才管用。 胡太医亦是觉得有些奇怪,按照他最初替卫容华施针时的状态,起码还能再稳一段时日。否则他在皇上面前,会比那日说得还严重些。 只是还不等胡太医回话,外面便响起通传声,说是皇上到了。 张皇后和敬妃连忙迎了出去,赵峋快步走了进来。 “皇上,妾身辜负了您的信任,没能照顾好卫容华。”敬妃红着眼圈,像是真心实意的为失去这个孩子而悲痛。“妾身愿领罚。” 与其等着被皇上斥责,倒不如自己先认错。 敬妃在心中盘算着。 赵峋闻言,转过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直接去了卫容华房中。 那股子血腥味无法忽略,卫容华眼睛已经哭得红肿,见赵峋进来,她强撑着竟从床上起身,只是没站稳,摔倒在了地上。 “皇上,皇上,妾身无能!”她哭得几乎睁不开眼,手中却抓紧那片玄色绣着云纹衣角,哀声哭道:“妾身没能保住皇上的孩子,是妾身对不住皇上……” 她哭得哀伤至极,闻讯赶来的宫妃们,站在院子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赵峋凝视她片刻,退后一步。 崔海青忙给宫人们使眼色,让她们赶快将卫容华搀回床上。 想到那日在静思轩中,熙贵人只是无力起身,皇上都亲自去扶人。无论卫容华是不是无辜,以后都再无得宠的可能了。 此时皇上那种近乎冷漠的沉静,卫容华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连皇后都尚且安慰她一句,还有未来,皇上竟真的这般绝情? “事已至此,你还是先养好身子。”赵峋神色平静,全然看不出分毫失子之痛。“朕会查清真相。” 说完,赵峋没有更多的安慰,转身出了门。 孙太医和刘太医都在门外候着,在看到刘太医来时,张皇后等人亦是有些惊讶的。 在太医院中,最得皇上信任的便是他,皇上在卫容华保胎时尚且没让刘太医来,等她小产了,反而派了刘太医? 皇上是觉得这其中有问题么? 满院子的宫妃们都在暗自酝酿着该说些什么,才会显得自己贤惠又贴心,还没准备好,皇上便带着崔海青走了。 前些日子因卫容华有孕,朝露阁一时成为了最炙手可热的地方。 这才过去多久,这里怕是要彻底冷落下来。 里面的哭声似是一直都没停过,令人听了觉得难过。 苏贵人又看了一眼“朝露阁”三个字,随着众人一起离开了。 *** 静思轩。 因上次皇上亲自来看过她,阿妧在静思轩的待遇与凝汐阁也差不了多少。 卫容华小产的消息,阿妧也没被瞒着。 原本这里的人想请个太医来给阿妧诊脉,阿妧听到这个消息,借口说要低调些,仍旧请隗秋平来。 “主子,卫容华没保住孩子,会不会牵扯到您身上?”朱蕊有些担心的道:“先前只是险些小产,对您的陷害不够,这次竟直接真的没了孩子……” 阿妧表现得却很平静,她这两日正在拆自己打好的络子。 “岂止如此,我觉得大概还能进一步查明我的‘罪证’呢。”阿妧一面费劲儿的用针挑着拆,一面回应道。“她们想坐实我的罪名,这是个好机会。” 即便最开始这件事没准备牵扯到她身上,见从她身上搜出了香囊,定然会加以利用。 这样也好,凝汐阁中能彻底清查一番,方便她以后做事。 将计就计本来没有问题,只是她们都没料到,这香囊是皇上给的,药也是皇上授意下的。 “主子,仔细您扎了手!”朱蕊见阿妧前两日还兴致勃勃的编,今儿又开始拆,有些不懂。“您若不喜欢,直接丢了便是,或是奴婢帮您来。” 阿妧摇了摇头,道:“不能丢,还得我亲自拆,把我拆到一半的那个,放到显眼些的地方。” 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传到赵峋耳中。 编织同心结是她的情意,亲手拆掉是她的伤心。 朱蕊没有多问,她才放好时,便听到外面想起通传声。 “熙贵人,隗吏目来了。” 听到是隗秋平来,阿妧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让朱蕊去开门。 “微臣给熙贵人请安。”隗秋平提着药箱走了进来。 阿妧示意朱蕊去望风,她让隗秋平诊脉。 “微臣斗胆问贵人一句,贵人身上没什么不适么?比如腹痛……”隗秋平诊脉后,蹙着眉问阿妧。 既是素月说过可信的人,她纵然此时没带信物,还是准备试一试。 “隗吏目,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是清楚的。眼下我有些麻烦,还请隗吏目不要跟任何人提起。”阿妧恳切的望着他,低声道:“等我从这里出去,再说这件事。” 医者仁心,隗秋平虽是不赞成阿妧这种行为,却也理解宫妃的无奈。 “有件事可能对熙贵人有帮助,微臣多言一句。”隗秋平去留心打探过阿妧的情况,知道她从太后身边到后宫的难处。“卫容华小产后,皇上最信任的刘太医去了朝露阁,不像是为卫容华诊治。卫容华这次小产,有些古怪。” 他这两日当值,偶然见过刘太医写的脉案。 “连胡太医都说,卫容华这胎纵然保不住,也不会这样快。”隗秋平补充道。“微臣想起前些日子整理医书,看到一个偏方,只要加入两味不起眼的药材,就能加速小产。” 阿妧心中微动,对隗秋平道:“我有个不情之请,隗吏目可否将这件事提示给太医们?” 卫容华小产来得突然,一定是有人等不及下手,若找不到新的证据,自然会全推给她。 即便她不担心赵峋误会,却也想快些抓到凶手。 再不出去,她真的会在静思轩就毒发。 “这是自然。”隗秋平垂眸道:“微臣的本分就是如此。” 给阿妧留下了滋补的丸药后,隗秋平没有多留,很快回了太医院。 “隗吏目真是个好人。”朱蕊见他肯帮忙,心中高兴。“他这样博学,主子的毒他一定也能解了。” 阿妧却没这么乐观。 太后既是要控制她,就不会轻易给她下谁都能解的毒药。 眼下她也不愿解毒,毕竟还没发挥作用,她岂不是白白受苦了一次? “当然。”阿妧不想让朱蕊跟着担心,笑了笑。 如今,她能做的只有等。 *** 福宁殿。 赵峋从庆春宫回来后,没急着批折子,先问了起了静思轩的情形。 “回皇上的话,熙贵人按时用饭,并无抵触。”因早就命静思轩的人回话,崔海青早有准备,对答如流。 赵峋微微颔首,道:“她平日里都做什么,还在打络子?” 上次去时,赵峋等阿妧更衣时,看到她收到针线筐中的各种同心结。条件有限,她只有彩线没有珠子可穿。 “把前些日子进贡来的南珠给她送一匣子过去。”赵峋想到这几日她确实伤了心,便道:“若她要什么,尽管给便是。” 崔海青迟疑片刻,没敢隐瞒,如实道:“回皇上的话,熙贵人这两日把络子都给拆了……” 他话音未落,只见皇上脸色微沉,眉头蹙起。 好个熙贵人,竟闹到这会儿还没消气,这是要跟他一刀两断? “那就不必赏了。”赵峋打开折子,冷冷的道:“由着她去折腾!” 崔海青不敢再说什么。 时针已经过了戌时,赵峋终于将眼前的政务处理完。 卫容华才失了孩子,庆春宫皇上是不会去了;坤仪宫正在查这事,也吵闹得很;那日皇上从景和宫回来,兴致也并不高。崔海青猜测着皇上大概会去淑妃宫中…… “今日可有人去给熙贵人诊脉?”正在崔海青猜测皇上的心思时,突然听到赵峋的话。 “回皇上的话,仍旧是隗吏目去了。”崔海青心中明镜儿似的,原来皇上还惦记着熙贵人。 问完了这句,赵峋又不再开口。 正在崔海青想着要不要索性给皇上台阶下,提议去静思轩时,小内侍通传说是纪副统领来了。 “臣见过皇上。”纪云益将手中的折子递给赵峋。“朝露阁一事,臣已经查出些眉目。” 赵峋打开后,一目十行的往下看。 他面无表情的看完后,神色平静的将折子放回到书案上。 “朕的母后,还真是不肯安分。”赵峋挑了挑眉,道:“朕倒要看看她会怎么收场。” 纪云益恭声应了,道:“臣已经派人去追查那人的下落,即便是尸体,也会将他找回来。” “李修仪宫中的人,在熙贵人离开后,与凝汐阁的人有过联络。”纪云益递上了一块用帕子包着的药材,道:“这药材被埋在凝汐阁的花木中。” 连如何构陷阿妧都想好了,这场戏果然没让他失望。 “不要打草惊蛇,在静思轩周围安排你的人。”赵峋淡淡的道:“保护熙贵人的安全。” 纪云益领命而去。 明日,大概会很热闹。 *** 阿妧托着腮,在暖和的日光中昏昏欲睡。 朱蕊替她披了件衣裳,暗暗担心。 主子连日来都没什么精神,不知她们何时才能恢复自由。 忽然她看到外面有道身影越走越近,她忙叫醒阿妧。“主子,皇上来了!” 阿妧醒过神来,她像是想起什么,忙快步冲到榻旁,将小几上的拆到一半的同心结要收起来。 “在藏什么?”一道冷清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阿妧像是被吓了一跳,她动作僵硬的转过身,握住了手中的络子。 “妾身给皇上请安。”阿妧蹲身行礼,趁机将络子藏到袖子里。“皇上万福。” 赵峋握住她的手腕,阿妧低低痛呼一声,想要躲开。“皇上,您弄疼妾身了。” 两人拉扯间,只见一个大红色的络子掉到了地上。 阿妧才想捡起来,却被赵峋抢先一步。 这又是个还未完全拆完的同心结,阿妧咬紧下唇,勉强解释道:“做的不好,妾身不准备要了。” “既是不准备要,直接丢掉便是,又何必要拆开?”赵峋难得生出几分耐心,非要一个答案不可。 阿妧语塞,神情间透着些许窘迫,垂着眸子不肯开口。 她随口找个理由想搪塞,却藏不住自己真正的心思。正是伤了心,才会如此罢? “妾身糊涂了,多谢皇上提醒。”阿妧赌气的夺了回来,就要往外走。“妾身这就拿去丢掉——” 赵峋没让她如愿。 “还在跟朕赌气?”赵峋摩挲着她的手腕,语气中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阿妧扭过头去,赵峋却分明瞥见她眼中盈盈闪动的水光。 “帮朕打个络子。”他从怀中拿出一对上好的羊脂玉佩递到阿妧面前,轻描淡写道:“朕瞧着你之前拆掉的那个样式就不错。” 羊脂玉佩入手温润细腻,看来是皇上的私藏。 “妾身笨手笨脚的,怕是不合您的心意。”阿妧咬了咬下唇,断然拒绝。 赵峋木着脸,强塞到阿妧手中,道:“熙贵人是要忤逆朕的意思?” 纵然阿妧赌气,也断不敢让自己背上这样的罪名,她只能收下。 阿妧正想着赵峋今日过来的用意,难道真的仅是被自己拆同心结的举动气到,才特意过来一趟? “皇上,皇后娘娘请您过去。”崔海青匆匆进来。 赵峋没有松开阿妧的手,随口问道:“有何事?” 既是皇上当着熙贵人的面问,想来就是不避着她。“皇后娘娘说,今日维护宫中花木的人去了凝汐阁,在凝汐阁院中发现了一坛子药材。” 不用说,这药材定是与卫容华小产有关。 阿妧面露出焦急之色。 “皇上,妾身从未私藏过任何违禁的药,也不知道这件事——”她照例为自己辩解,却发现赵峋神色未变。 赵峋起身:“既是事关凝汐阁,朕就同熙贵人一起去看看。” 纵然知道赵峋不会相信是她所为,阿妧也没猜到赵峋会带她去。 赵峋一路牵着阿妧的手出了静思轩,服侍的宫人都看呆了。 当出了静思轩的大门,天子銮舆正停在门外。 阿妧犹豫着自己要如何跟着队伍走时,赵峋淡淡的道:“熙贵人跟着朕同乘。” 第33章 清凉苑暂住(二更)…… 琢玉宫,凝汐阁。 在熙贵人宫中搜到她谋害皇嗣罪证,自然是能引起后宫轰动的大事。 张皇后带着人先到了,郑贵妃、贤妃紧随其后,敬妃也闻讯而来,品阶低些的宫妃不敢出头,都想办法打探消息。 是以当天子銮舆到达琢玉宫门前时,张皇后带着人迎了出来。 郑贵妃紧随其后,不给她袒护阿妧的机会。 等銮舆停下,锦帘被掀起时,身着玉色常服的赵峋走了下来。 正当张皇后等人要行礼时,却见赵峋并未离开,而是转身道:“下来。” 天子銮舆中竟然还有别人? 到场的宫妃们愕然的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銮舆。 只见一身淡粉色宫装的阿妧缓缓走了出来,站在赵峋身边。几日不见,她明显消瘦了些,巴掌宽的腰带愈发勾勒出那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面上添了些楚楚动人的风致。 在她宫中发现了证据,几乎就要坐实她的罪名,皇上竟亲自把人带了回来! 郑贵妃和敬妃气得不轻,连张皇后和贤妃心中亦是掀起波澜,阿妧竟这般厉害。 能引得皇上为了她破例,这就是她的能耐。 “皇上,凝汐阁中发现了大量违禁的药材,熙贵人难逃其咎。”郑贵妃先站了出来,美艳的面庞上布满愠色。 她几乎以为时皇后派人传错话了。 赵峋面色如常,淡淡的道:“贵妃说熙贵人难逃其咎,朕将熙贵人带来,正好对质。” 说着,赵峋脚步不停的直接往凝汐阁中走。 阿妧屈膝向四人见礼后,跟在赵峋身后快步走了进去。 郑贵妃本就厌恶她,再加上皇上今日的举动,郑贵妃不将她恨出血才怪。 既是如此,她也不在乎了。 张皇后和贤妃也忙跟了进去,郑贵妃和敬妃彼此间,倒隐隐有了些同仇敌忾的感觉。 在院子中,平日里阿妧就是站在那株合欢花下等着赵峋的到来,此时已经被挖得面目全非。 茉香带着海棠和紫菀跪在廊庑下,看着阿妧竟跟在皇上身后一起回来,眼中闪过一抹喜悦之色。阿妧留心观察着她身后的两人,海棠明显松了口气,紫菀却是眼中闪过一抹惧色。 桂兴和桂平被另外带走拷问,阿妧没见到他们两个。 等阿妧进了自己房中时,才发现里面已经被搜得面目全非。 多宝格上她前些日子才重新将皇上赏赐的珍奇古玩重新排列了一遍,从清凉苑中带回来的挂轴也被摘了下来,就随意的堆在榻上,更别提她的衣柜、被褥。 阿妧在糟乱乱的房间中,快步走到自己的书案前。 “熙贵人这是想损毁什么证据?”郑贵妃不惜自降身份,也要对上阿妧。“方才你们是怎么搜的,漏了什么?” 她这话极为霸道,张皇后蹙了蹙眉。 赵峋没有阻拦郑贵妃,他眼见阿妧蹲在地上,默默的捡起了几张被撕碎的纸片。 怎么看都有些眼熟…… 赵峋跟着走过去,只见这张画正是那日赏花宴时,阿妧被人嘲笑的那张画。经过赵峋亲笔修改,总算勉强能看了。这画被精心装裱过,卷轴也选了最好的。 “纵然贵妃娘娘觉得妾身有罪,总不至于将妾身这画撕碎罢?”阿妧红着眼圈,质问道:“这画也是贵妃娘娘亲眼见到妾身所画,跟卫容华一事可有半分关系?” 这里被损毁的东西不少,阿妧却偏偏挑中这幅画—— 只因这画是她和皇上一起所做,所以她珍惜,所以郑贵妃嫉妒。 赵峋见状,也抬眼望向郑贵妃,面上带了些不悦。“郑贵妃,这是怎么回事?” 哪怕是才来时见凝汐阁乱成一团,皇上也没明显的外露情绪。 连皇上的御笔,郑贵妃都敢损毁。 熙贵人是个厉害的,专挑了这件刺郑贵妃的心。 “皇上,方才搜寻证据,场面有些乱。”郑贵妃暗自咬牙,面上却镇定自若的解释道:“许是哪个奴才不小心给弄坏的,若熙贵人非要计较这无心之失,就将奴才们都叫来拷问。” 她又将难题给阿妧踢了回去,若阿妧非要较真,就是阿妧没气度。 且损毁皇上御笔这罪名若安到宫女内侍们头上,必是死罪。 只见阿妧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儿愈发苍白了两分,她咬了咬下唇,终究只是将纸片整理好夹在书中,默默不语。 郑贵妃见阿妧怯懦的模样,终于觉得心中畅快了些。 “若你喜欢,朕帮你画一幅便是。”一直冷眼旁观的赵峋竟开了口,他在对阿妧说话,郑贵妃却分明感觉皇上瞥了自己一眼。 阿妧眼底露出一丝惊讶之色,忙谢恩。 皇上竟对她如此偏心?如今她的嫌疑还没洗清! 郑贵妃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定了定神。 “皇上,这是挖出来的证据。”郑贵妃给内侍使了个眼色,有人将东西捧了出来。“这坛子里的药材,足以害得卫容华小产!” “皇后娘娘比妾身来得更早些,应该比妾身更清楚。”郑贵妃终于想起自己抢了张皇后的风头,她一时愤怒下,倒忘了该是以谁为主。 既然阿妧是太后给的,当然是由张皇后审问好些,也方便她挑出其中漏洞。 张皇后见郑贵妃在皇上面前没讨到好处去,心知阿妧应该能保住,她便如实的说了这坛子药材是如何被挖出来的。“方才刘太医已经确认过,其中有两味药材,跟害得卫容华小产的药材一模一样。” “皇上、皇后娘娘,妾身不知这些药材是从何而来。”阿妧神色坦然道:“是有人构陷妾身,将这些东西藏到了凝汐阁中。” 敬妃亦是见识到阿妧的厉害,自觉不能轻易让她脱罪。“这么说,熙贵人是无辜的?可满后宫这些姐妹,为何这人偏偏构陷到妹妹身上?” 这话便有些蛮不讲理了,难道受害的人还要反思自己? “只这一坛子药,还有别的证据吗?”赵峋面上有些不耐,似是听她们吵闹烦了。 张皇后忙道:“没有了。” “朕还以为你们查出了什么证据,将凝汐阁搅得翻天覆地。”赵峋向来在后宫不轻易动怒,此刻他眸色的眸子染上暗色,冷声道:“身为妃位之首的你们,竟一点容人之量都无!” 除了皇后之外,郑贵妃等人连忙跪了下来。 “皇上,妾身等也是想查清真相,给卫容华一个交代,还熙贵人一个清白。”郑贵妃到底不敢当面跟赵峋顶撞,咬牙道:“若行事冲动了些,还请皇上责罚。” 阿妧垂着眸子,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并不火上浇油。 她还没那个自信,相信皇上是为了她出气,不过是拿她当引子罢了。 他对后宫不满,想要出手整治,总要师出有名才是。而借了她的名义,既能让后宫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浮出水面,又能给她一种被宠爱的错觉。 一举两得,再完美不过。 “凝汐阁乱成一团,不若让熙妹妹去妾身的怡景宫暂住罢。”贤妃出来打圆场、当好人,顺便还给郑贵妃上眼药。 郑贵妃几乎要将指甲掐断,才生生忍下这口气。 阿妧本想说去绣春阁与苏贵人挤一挤,但碍于自己还未完全洗脱嫌疑,识趣的等着赵峋安排。 “不必了,熙贵人去清凉苑暂住。”赵峋看着平日里身居高位的四人,神色冷淡道:“朕不会包庇任何人。” 他话音未落,从张皇后到敬妃,四人俱是露出惊愕之色。 只是先前赵峋已经动怒,总不好再忤逆他,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阿妧从冷宫边缘的静思轩,换到了皇上的清凉苑。 *** 清凉苑。 这里称得上是赵峋私人的书房,比起御书房的庄重,清凉苑则更闲适一些。 每当到了夏日,赵峋便常来这里住着。 在带阿妧来之前,清凉苑中还未有过妃嫔居住。 “熙贵人,您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在东厢房。”赵峋有事回了福宁殿,崔海青送阿妧过来。“朱蕊已经来了,皇上又给您拨了两个宫女服侍,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说。” “皇上吩咐,您可以在清凉苑随意走动。” 阿妧含笑点点头,温声道:“多谢崔总管。” 先是把她丢在静思轩冷了一段时日,又将她带到了清凉苑,给了她别人没有的殊荣。 圣心难测,整个后宫都在琢磨皇上的用意罢! 等见到了朱蕊,阿妧才发现这房中的布置比起凝汐阁要奢华舒适得多。 “主子,您回来了。”朱蕊见到阿妧有许多话想问,只是还有旁人在,便忍了下去。“太医院送了药来,奴婢服侍您。” 阿妧这几日开始恢复进食,隗秋平给她开的方子,她坚持在用。 等到了晚膳的时候,有宫人送来了精致的清粥小菜,想来是得了赵峋的吩咐。 若他肯对一个人好,哪怕只施舍一丁半点,也会让人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是被爱着的。 后宫这些人都在争,争自己在天子的心上,能占据那么一丁点的地方。 天气渐热,人本就没什么胃口。 阿妧略喝了几口粥,夹了些小菜,便让宫人们都分了。 今夜月色正好,阿妧想着就算为了避嫌,赵峋也不会再过来。既是他允许自己在清凉苑中走动,她便带着朱蕊,提着灯出来散步。两人沿着清凉苑的回廊走,草丛中有虫鸣声,映着不远处淙淙流水的声音,格外让人心情舒展。 阿妧摇着手中的团扇,忽然她看到暗处有点点亮光。 “朱蕊,你瞧——”阿妧指着不远处的草丛中,有些兴奋的道:“是不是萤火虫!” 自从到阿妧身边服侍后,朱蕊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活泼的神色,那该是十六七岁少女应有的模样。 主子有太重的心事,偏又在举步维艰的后宫中。 若能让主子放松片刻,也是好的。 朱蕊想着,笑着点点头,没有劝阿妧注意举止,陪着她一起走了过去。 许是这里有水,又有几棵大树,在她们发现之后,亮光竟渐渐多了起来。 阿妧提着裙摆,拿着扇子,追着萤火虫往远处跑去。 “主子,您慢些。”朱蕊提着灯,动作因此慢了些。“等等奴婢帮您去捉就好。” 清脆悦耳的笑声传来,才进门清凉苑大门的赵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崔海青提醒道:“皇上,熙贵人想来还没歇下。” 清凉苑的宫人们没胆子擅离职守,那人只能是阿妧了。 赵峋快走了两步,眼前的情景让他原本紧抿的唇角,平复了缘由的弧度。 穿着一袭广袖纱裙的阿妧正拿着团扇扑萤火虫,全然没有了往日温婉柔顺的仪态。 直到赵峋走近,阿妧头也不回小声道:“等等,别惊扰了它们——” 她以为是朱蕊。 忽然,萤火虫调转了方向。阿妧没看清有人,就往前扑了过去。 她没捉到萤火虫,反而撞入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阿妧吓了一跳,慌忙抬头时,才看清来人竟是赵峋。 “妾身见过皇上——”阿妧忙松开抓住他手臂的手,蹲身行礼。 赵峋挑了挑眉,道:“熙贵人倒是好兴致。” 阿妧以为他不喜自己在清凉苑中玩闹,认错道:“妾身失仪了。” 那个活泼灵动的阿妧,倒比此时规矩刻板的熙贵人有趣得多。 赵峋淡淡嗯了一声,让她起身。 正在阿妧乖乖的跟在赵峋身后准备回去时,她忽然感觉一阵风在面前掠过,赵峋停住了脚步。 “给你。” 他半合拢的掌心,赫然飞着两只萤火虫。 第34章 哄她(一更) 阿妧微怔,一时间忘了去接。 她没想到皇上非但没计较,竟还亲自动手捉了萤火虫,送给她。 没等到阿妧接过去的动作,赵峋抬眸望去,只见她杏眸睁圆,粉唇微张,那点子惊讶来不及藏住。 赵峋轻咳一声,阿妧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就要从他手中把萤火虫捧过来。 到底是在清凉苑,阿妧亲自小声道:“多、多谢皇上。” 那双柔软的手靠拢过来,试了几次,才小心翼翼的将萤火虫接过去。 微凉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动来动去,明知阿妧没有半分别的意思,赵峋的眸色仍是渐渐转暗。 早有识趣的宫人取来了一个干净的瓷罐,阿妧松了口气,将萤火虫放了进去。 阿妧并没有交给别人,自己亲自捧着。 赵峋本是随手为之,见阿妧这般珍视,心中微动。他吩咐崔海青道:“取个透亮些琉璃瓶子来。” 只有两只萤火虫,到底显得有些光亮微弱。 “喜欢?”赵峋走到阿妧身边,看着她杏眸中映出的亮光,仿佛星子坠入人间。 纵然记得自己还应该为了赵峋骗她,给她下药的事生气,可此情此景,阿妧决定将那些恩怨先抛在一旁。 她用力的点点头,粲然而笑。“多美呀!” 赵峋倒没觉得这些萤火虫哪里美,但她喜欢,讨得美人一笑,倒也值了。 “跟朕过来。”赵峋转身往水边走去。 墨蓝色的夜空下,池边的萤火映着粼粼水波,有种幻梦般的美。 那里的树叶上栖息着更多萤火虫,阿妧紧跟在他身后,见赵峋信手拈来一般,又替她捉了几只,放到了瓷罐中。 “皇上,已经足够了。”阿妧忽然拉住赵峋的衣袖,不让他再往水边走。 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惧色,赵峋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你怕水?” 阿妧有些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妾身数过,这些刚刚好。”在月光下,她瓷白的面庞愈发有种清冷如玉美,在说这话时,一点绯色染了上去。 赵峋没有问为何是刚好,见状倒也停了手,同阿妧一起去了她暂住的东厢房中。 等他们到时,崔海青已经清洗好一个巴掌大小的琉璃瓶子,帮阿妧将萤火虫都装了进去,最后用纱布封口,保证萤火虫能存活。 有宫人端来了温水请两人净手,赵峋洗完后看着放在窗边的萤火虫,留心数了数。 一共有九只,阿妧说了数量刚好。 长长久久? 赵峋勾了勾唇,无论怎么沉稳懂事,于这些事上,还是小孩子心性。 “皇上,请用。”阿妧捧着一个甜白瓷的小碗过来,里面装着酸酸甜甜果汁一类的东西。见赵峋皱眉,解释道:“夜里喝茶对您的胃不好。” 赵峋到底给面子的尝了两口,便放下了。 “上次你做的绿豆百合莲子汤就很好,下次做那个罢。”他随口道。 自己暂住在清凉苑,仍未洗脱嫌疑,论理皇上是不该常来的。可阿妧也不会真的规矩到把人往外推,皇上肯来总是好的。 “是,妾身记下了。”阿妧乖巧的道。 赵峋本是今夜批完折子后出去转转,不知不觉就到了清凉苑。他进来之前,想着不过是看看就走。 他的目光落在时辰钟上,时针已经指向了亥时。 许是方才在外面捉萤火虫,不知不觉间用掉小半个时辰。 今夜的气氛太好,没人提连日来的糟心事,阿妧给赵峋端过汤水后,去专心摆弄她的萤火虫。 “皇上,妾身想把它挂在帐边,这样夜里也能瞧见。”阿妧拿出彩线来,琢磨打个络子将这琉璃瓶挂起来。 赵峋微微颔首,望着她专注的神色,抬手替她撩起一缕散落的青丝。 先前阿妧自己用团扇扑萤火虫,没顾及形象,动作大了些,故此发鬓松了。 觉察到他的动作,阿妧一时僵住了身子。她鸦羽似的长睫轻颤,他的手转了方向,轻轻抬起了她的脸。 阿妧不得不转过头跟他对视,那诱人殷红色唇瓣微张,赵峋眸中闪过一道暗芒,他不会压制自己的兴致。 她仰头承受着他的掠夺。 直到赵峋放开了她,阿妧已是唇色潋滟、小脸儿红扑扑的。 “过两日朕来看你。” 赵峋虽是心中有两分不舍,还是克制的起身离开。 阿妧送他到了廊庑下,赵峋说了声“夜里凉”,便不让她再送。 热水早就准备好了,阿妧由朱蕊扶着去沐浴更衣。回来后,宫人已经识趣的将萤火虫放在了床边。 见皇上对熙贵人的态度,清凉苑的人更加不敢怠慢。 阿妧望着点点荧光,过了很久才睡了过去。 *** 永寿宫。 对这些日子后宫中生出的事端,冯太后罕见的没有过问。 无论是卫容华遭人陷害险些小产的调查,还是阿妧被怀疑谋害皇嗣,冯太后甚至都没在张皇后背后出谋划策。 听到内侍通传说,皇上来请安时,冯太后不自觉握紧手中的佛珠,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给母后请安。”赵峋缓步进来,如往常般的问安。 冯太后含笑点点头,道:“皇上来了,快坐罢。” “这几日前朝后宫事情多,没能来给母后请安。”赵峋面上透着些许悲伤,轻声解释:“还请母后见谅。” 话说到这儿,冯太后不得不面露关切的问过卫容华和皇嗣的事。 “哀家听说了,皇嗣到底还是没保住。”冯太后转动着佛珠,似是真心实意为这个没福气的孙儿伤心。“只是皇上还年轻,后宫也充盈,总会有好消息传来的。” 赵峋眸色锐利,淡淡的道:“这是朕登基后的头一个孩子,无论是谁对皇嗣下手,朕都绝不会姑息。” 即便在永寿宫中,冯太后亦是对这些日子皇上在后宫的动作有所耳闻。 皇上对皇嗣还是重视的,只是在处置阿妧时有些偏心。 冯太后已经做好放弃阿妧的准备,如果赵峋准备推阿妧出来承担责任,她是不会阻拦的。 不过,听说赵峋把人从静思轩接到了清凉苑,怎么都不像是要放弃她。 “皇上说的是,这样的风气绝不姑息。”冯太后站在客观的角度,只能支持赵峋。 赵峋闻言勾了勾唇角,眸光愈发复杂难测。 “涉及高品阶宫妃,朕不得不来找母后商量。”赵峋扬声道:“将人带进来。” 听赵峋说到高品阶宫妃,冯太后感觉自己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只见一个小宫女,被人带了上来。 “母后大概不认识她,她是李修仪宫中的人。”赵峋淡淡的道:“正是她给凝汐阁的紫菀送了违禁药材,埋到了合欢花下,要栽赃熙贵人。” 那个小宫女满脸惊恐之色,她口中被塞了布团,叫不出声来。 “最先发现卫容华有孕的人便是李修仪,这个宫女已经招认了自己的罪行。”赵峋心平气和的道。“包括卫容华小产,亦是李修仪的手笔。” “平日里李修仪是个温婉大方的,朕也没想到她竟能做出这样的事。” 赵峋话音才落,只见冯太后脸色微变。 李修仪是选秀进宫,因她父兄是冯太后一派的人,且有从龙之功,入宫后她得封正三品的修仪。她是太后举荐的人,皇上既是直说出口,必然是有真凭实据。 “哀家没想到,李修仪竟是个善妒的毒妇——”冯太后脸色难看极了,沉声道:“虽说她是哀家看着长大的,皇上放心,既是谋害皇嗣这样的大事,哀家绝不会包庇她。” 冯太后表态太快,这着实有些不合常理。 “母后深明大义。”赵峋淡淡的道:“朕已经派人去了她宫中,先将她打入冷宫,再行审问。” “皇上不必顾忌哀家,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冯太后眸中闪过一抹痛心,声音却格外果决。“李家出了这样不争气的女儿,也难逃其咎!” 李修仪能拿到这些药材,自然需要有人帮忙。 太后倒是有断腕的魄力,这样快的将李家都推了出来。 或许,太后恨不得他直接杀了李修仪。 赵峋从永寿宫离开后,冯太后久久没有动作。 “太后娘娘,真的不救李修仪?”张嬷嬷是知道内情,低声道:“到时候若她乱说出什么……” 冯太后面色沉沉的道:“这个蠢货,她自作聪明嫁祸给阿妧,以为这样就能脱罪。不过若她还有脑子,就该知道乱说话,势必将整个李家都拖下水,她自己也不得好死。” 若此事只查到后宫的争风吃醋上,倒还好些。 只怕皇上已经查得更深—— 冯太后捏紧了手中的佛珠,迟迟没转动。 *** 庆春宫。 卫容华小产后的身子尚未复原,便强撑着去主殿给敬妃请安。 “你来做什么?”敬妃看她已经宛如一个废人,神色冷淡的道:“本宫不是皇上,纵然怜惜你失子,却也无法替你立刻查出谁在背后害你。” 尤其是当得知阿妧住到清凉苑的当晚,皇上便去看她,更是令后宫醋海生波。 “你看看人家熙贵人,证据指向了她,都已经被发配静思轩了。郑贵妃多厉害的人,要给她没脸才抄了凝汐阁,转头皇上就将人接到了清凉苑。”敬妃心里有气,便将火撒在卫容华身上。 卫容华脸色愈发惨白两分,若不是宫人扶着,她几乎站不住。 “妾身无能。”她眼中含着泪,神色间隐隐有些疯狂之意。“可妾身腹中的皇嗣被人下了毒手孩子,妾身不能不给孩子讨个公道!” 敬妃心中厌恶,嘲讽道:“那又如何?你怀着皇嗣尚且斗不过熙贵人,更何况如今什么都没了。” 这话又狠又准的刺痛卫容华的心,卫容华到底没再说什么,只喃喃着要讨回公道。 “把卫容华扶回去休息,既是身子不好就不要乱跑。”敬妃声音中满是嫌弃,仿佛觉得卫容华晦气。 然而没过多久,福宁殿的人来传旨,说是请卫容华去一趟福宁殿。 敬妃不知生了什么变故,卫容华走不了路,只得借了她的仪仗给抬过去。 没过多久,便听到宫人传来消息,说是李修仪被抓了起来,打入冷宫待审。 “罪名是什么?”敬妃万万没想到,竟会牵扯出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李修仪来。 宫人回道:“还不清楚,似乎是谋害皇嗣,还嫁祸给熙贵人。” 她先发现卫容华有孕的,若想做手脚,为何要等到现在? 熙贵人和李修仪全是太后一派的人,怎么竟先自己内斗起来?若真的厌恶熙贵人,自然有郑贵妃看她不顺眼,李修仪看好戏便是了。 今日本该处置李修仪,卫容华怎么又被叫了过去? 敬妃觉得不妙,只得焦急的等消息。 福宁殿。 卫容华被人搀进福宁殿时,还有一丝期待。 皇上会为她讨回公道,或是能够安抚她。 等她见到满眼冷漠的赵峋,心中生出一种不祥之感。她垂下眸子,不敢去看赵峋。 “卫容华,你受何人指使,谋害了腹中胎儿?”赵峋目光霍然变得犀利,他声音不高,却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尤其是心虚的人。 “皇上,妾身是被人下了滑胎药,才没能保住孩子的——”卫容华立刻哭了出来,她浮肿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无一不展示她的可怜。 “起初确实是有人给你下药。”赵峋淡淡的道:“但几日前你得知这个孩子保不住,索性自己喝了药,流掉了他。” “是谁在背后指使你,还是你自己所为?” 卫容华愕然。 她说不出话来,身子颤抖得厉害。 “妾身,妾身没有——”她慌张的道:“是谁,谁在诬陷妾身!” “你小产之后,凝汐阁就挖出罪证来,配合得果然很好。”赵峋见她执迷不悟,冷冷的道:“你身边的宫人与李修仪宫中的人有联络,莫非你毫不知情?” 念及她也是被人利用,赵峋想给她留条活路。 卫容华身如筛糠,瑟瑟发抖。 “熙贵人与你无冤无仇,你竟配着去嫁祸她——” 赵峋话音未落,卫容华目露疯狂之色,心中的苦楚,似要一齐倾倒出来。 “皇上,您为何这样偏心!”卫容华声音中透着几分扭曲,她咬牙道:“妾身怀了皇嗣,也不得您的怜惜。而熙贵人只是被吴充媛责罚,您就晋了她贵人位份!” “明明她香囊中查出了问题,皇上还是包庇她。” 赵峋眼神一寸寸冷了下来。“朕已经准备宽宥于你,你还这般的不知足,不承认自己的错处,还想着攀扯别人。” 卫容华一面哭,一面笑,状若疯狂。 她只是个小小的五品容华,平素也不得宠。可她心中一直倾慕那个尊贵而英俊的男人,得知自己有孕后,不知有多高兴。 自己不得宠,只要能生下皇嗣,皇上总会对她有两分关注。 可哪怕她艰难的孕育子嗣时,皇上也未曾陪过她,反倒是位份比她还低的熙贵人,凭着一张妩媚的脸,得到了皇上的宠爱。 她小产后,皇上不仅再也不去朝露阁,反而去了静思轩,把有嫌疑的熙贵人接到清凉苑。 还有太多的话想说,可此时,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赵峋不耐的看着她,下令着人将她拖走,送去冷宫关起来。 崔海青望着她离开的身影,暗暗叹了口气。 她倒也是个可怜的人,到了最后,也不知自己为何触怒了皇上。 若她最后能坚持住,不和李修仪同流合污,下场还会好些。 好歹皇上还见了她,至于李修仪,皇上连见都不见了。 *** 卫容华从发现有孕到小产失宠,尚且不足两个月。 很快有旨意传来,李修仪因谋害皇嗣,构陷熙贵人,夺取封号关入宗人司牢中;卫容华也因参与其中,但念及她亦是受害者,夺去封号,打入冷宫。 郑贵妃、敬妃两人都受到皇上申斥,理由是在后宫争风吃醋,未能作为众妃表率。 清凉苑。 凝汐阁尚未修整好,纵然她洗脱了嫌疑,赵峋还让她在这里住着。 是夜。 阿妧捧着她的琉璃瓶走到了水边,小心翼翼的揭开纱布,将瓶中的萤火虫都放了出去。 “主子,这是皇上送您的。”朱蕊有些不解的道。“您明明很喜欢。” 阿妧望着飞走的萤火虫,笑了笑:“正因为是皇上所赠,我才不想看它们凋零在这琉璃瓶中。能拥有过,已经很好了。” 她放下琉璃瓶,灿若寒星的眸子,仿若藏着化不开的情愫,格外令人动容。 “熙贵人倒是看得开。”一道冷清的声音响起,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清凉苑到底是赵峋的地盘,她忙蹲身行礼道:“妾身见过皇上。” 赵峋携了她的手,扶起了她。“阿妧,这些日子来,委屈你了。” 阿妧眼眶微红,她别开脸去,低声道:“皇上运筹帷幄,妾身不委屈。” 纵然她再强忍着,赵峋强迫她转过脸的时候,还是看到她眸中泛起的水光。“不委屈,怎么还哭了?” 阿妧嘴硬道:“妾身是不舍萤火虫。” “仅是如此?”赵峋挑了挑眉,轻笑一声:“朕有办法。” 正在阿妧以为赵峋要再替她捉些时,赵峋从崔海青手中接过一个匣子,递给阿妧。 阿妧打开看时,低低的惊呼一声。 这里面放着一匣子夜明珠,此刻正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这个代替萤火可好?”赵峋冷峻的眉眼,在此刻显得格外柔和。“挂在帐中,可随时看到。” 阿妧愣了片刻。 矜贵淡漠的天子,肯这样花心思哄她。 第35章 晋位贵仪(二更)…… 远处有点点萤火流动在空中,如同一场遥远的幻梦。 眼前的是触手可及的光芒,只要她愿意,便能合拢在掌心。 如同赵峋待她一般,喜欢时捧在掌心洒下漫天恩宠;可在这柔情的背后,是对她无法消除的猜忌和怀疑。 阿妧合上了匣子,还给赵峋,转身就要往回走。 包括朱蕊在内,崔海青等人服侍在一旁的宫人,都露出惊愕的神色。 哪怕是最得宠的郑贵妃,也没有在皇上哄人送礼物的时候敢掉头就走。熙贵人只是从五品位份,又是太后身边送来的人,能有今日的恩宠已着实不易。 赵峋微微蹙了眉,墨色的眸子如同幽潭般深邃,他将匣子递给了崔海青。 皇上是向来没多少耐心的,后宫的宫妃又都是讨好巴结,还没谁敢给皇上脸色看。 正当崔海青等人替阿妧担心,以为熙贵人这次要在皇上面前失宠时,却见皇上竟快走了两步,追了上去。 “阿妧。”他拉住了阿妧的手腕。 阿妧原本便心神不宁,再加上这里地面不平坦,她踩到了自己的裙子,踉跄了两步。 赵峋眼疾手快的将人带到自己怀中。 只见阿妧已经面上布满泪痕,她咬牙道:“皇上,妾身无事。” 见她又想推开自己,赵峋也来了脾气,自然不容得她再拒绝。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赵峋将阿妧打抱在怀中,大步流星的带着她往房中走。 那里不是阿妧所住的东厢房,而是赵峋平日起居的屋子。 不知是皇上气糊涂了,还是有意为之。 崔海青和朱蕊两人各怀心思,却不约而同的小跑着追了上去。 “皇上,妾身自己能走。”阿妧在赵峋怀中,又羞又恼的想下去,赵峋的手臂力气极大,她却是无力挣扎。 赵峋微冷的声音中透着些告诫之意:“再乱动,朕就将你从这儿丢下去。” 虽然他态度漫不经心,可他真的会这么做,那她就更丢人了! 阿妧咬紧牙关,不敢再有动作。 直到被丢在床上,阿妧脸上的泪早就被夜风吹干,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你们先出去。”赵峋对跟进来的崔海青和朱蕊道。 崔海青应了声,放下了手中的匣子,带着人离开。 “跟朕又在闹什么脾气。”赵峋站在床边拧眉看了片刻,终于还是纾尊降贵的坐下。 阿妧这时才转过头来,那双杏眸中,盛满了化不开的浓情和痛苦纠结。 “妾身害怕。”阿妧蓦地低下头,喃喃道:“皇上待妾身很好,比妾身能想到的还要好。” “正如您所说,妾身很笨。”阿妧努力的想让自己表现得释然些,眼中含着泪,却嫣然而笑。“妾身也不知怎么了,这几日心愈发的乱了,如有失仪的地方,请您见谅。” 赵峋抬手抚上她瘦了不少的小脸儿,眼底透着些怜惜。 她目不转睛的深深望着赵峋,像是鼓起所有勇气,声音颤抖道:“皇上,妾身情愿您别对妾身这样好,这样妾身也不会抱着幻想,傻傻的等着有一日,您将我放在心上——” 阿妧语无伦次的话,令赵峋心底一软。 上次的事,到底还是伤了她的心。 她却渴望这后宫中最不该有的感情,傻得可笑。 赵峋看着可怜兮兮的阿妧,缓缓勾起了唇。“可见真的是笨笨的,哪里有人会笨到拒绝朕的宠爱?” 阿妧睁大眼睛茫然的看着他,粉嫩柔软的唇瓣微张。 “朕早就说过喜欢你。”他吻了上去。 这次赵峋没有停下。 他慢条斯理的抬手解开她的外衣,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在柔和的灯光下愈发莹润。 “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朕?”赵峋在她耳畔低语,宛若情人间的呢喃。 阿妧只能被迫仰起头,接受他的攻城略地。 自从出了卫容华的事后,阿妧已经许久未曾承宠。 最后还是阿妧沙哑着嗓子求饶,赵峋才放过体力不支的她。 “体力太差。”赵峋未能餍足,低沉的嗓音如同上好的丝绒,质地厚重:“改日让御膳房给你做些调理的药膳补补。” 阿妧红着脸,扶着腰转过身去。 “往后有事跟朕直说,不许再自己生闷气不吃饭。”赵峋将人带回自己怀中,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后背。“若你伤了身子,朕会心疼的。” 肯花心思的皇上,会是个最完美的丈夫。 阿妧依偎在他怀中,平静的想着。 “皇上,妾身绝不会背叛您的,若有什么需要妾身做的,妾身绝无二话。”阿妧闭了眼,紧贴着他精壮有力的胸膛。“妾身不想跟皇上有隔阂,可以吗?” 她说的应该是香囊中的避子药材,赵峋的动作未停,答应的很痛快。“当然。” 阿妧得到他的回应,像是终于松了口气,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赵峋走时没有惊动阿妧,吩咐人小心服侍,别吵醒她。 当阿妧睁开了眼,已是天色大亮。 御膳房中已经将精致的膳食送了过来,色香味俱全。 阿妧由朱蕊服侍着更衣梳洗后,坐到桌前。 此时她倒是已经确认了一件事,真正的避子药并不在香囊中。昨夜她故意在赵峋怀中睡去,许是出于愧疚,赵峋想让她休息好,并未及时带她去清理。 香囊早就不在她身上,真正用来防止宫妃有孕的,还是在饮食上。 既是后宫没有孩子出生,只是因为赵峋不想。 “主子,皇上并没有带走那匣子夜明珠,还吩咐奴婢提醒您带回去。”朱蕊在心中替阿妧捏了把汗,她低声道:“您千万小心些,别把自己折进去。” 对着镜子,阿妧浅浅一笑。“无妨,你放心。” 后宫里乖顺懂事的人太多,聪慧的人也太多,知情识趣但又情愿捧出一颗真心的傻子,怕是没几个。 她所求不止是安稳在后宫中生存,她要爬到更高的位置上,才能救阿嫣,才能报仇。 “时候不早了,今日还要去坤仪宫请安,早些准备罢。” *** 坤仪宫。 清凉苑里这里不远,阿妧到时,高品阶宫妃仅有淑妃和温昭媛先到了。 知道阿妧今日回来请安,苏贵人也早早的过来等她。 “苏姐姐,这几日可好?”向她们问好后,阿妧来到苏贵人旁边坐下。 苏贵人看着阿妧,她小脸儿红润,虽是人清减了些,气色却很好。 昨夜皇上留宿清凉苑并不是秘密,熙贵人在里面住着,近水楼台。 “瘦了。”苏贵人不知道阿妧曾几日未好好进食,还以为她先前在静思轩受苦了。 阿妧笑眯眯的道:“想念姐姐那里的糕点了,回去少不得再去叨扰姐姐。” 这边两人说着话,陆续有宫妃进来。 看到阿妧时,她们眼中俱是闪过羡慕又嫉妒的神色。 才被申斥过的敬妃和郑贵妃一前一后的进来,见到阿妧竟也没有刺上几句,只当视而不见的走过去。 这场风波过去,她们才看明白始末。 想来皇上已经查到阿妧是无辜的,那会儿时机未到,没放出证据,她们却急着给阿妧定罪。 当她们后觉后觉的回过神来,错事已经办了。 等众人都到了时,张皇后也扶着碧玺的手在中间落座。 “这些日子,委屈熙贵人了。”张皇后和颜悦色的对阿妧道:“本宫瞧着你消瘦了许多,该好生补一补才是。” 说着,张皇后对碧玺道:“取些灵芝人参送到清凉苑,给熙贵人补补身子。” 张皇后倒是会做人,往清凉苑送东西,摆明了是让皇上看见,好有个贤惠大度的名声。 各人都盘算着往清凉苑送些什么好,郑贵妃落在阿妧身上的眼神却最为怨毒,一闪而过,仿佛是她的错觉。 阿妧忙起身道谢。 “熙贵人这次受了极大的委屈,皇后娘娘也该向皇上提议,晋一晋熙贵人的位份。”郑贵妃竟先开了口,她望向皇后,笑道:“五品容华,眼下还没人。” 她这话极挑衅了皇后的权威,又让敬妃不舒服。 到底是郑贵妃,无论何时都不肯吃亏。 张皇后竟也不动怒,淡淡的道:“郑贵妃能有这样的改变,想着提携后宫中的姐妹,本宫很欣慰。” 眼看自己又成为她们互相打机锋的话题,阿妧从容的端坐,仿佛这些话跟她无关。 “熙贵人只封五品容华难免委屈了,怎么着,也该是个顺仪罢?”敬妃这次倒沉住气了,适时的回击。 苗芳仪是郑贵妃的人,顺仪虽说和芳仪平级,却是排在芳仪前面。 她的目光轻蔑的在苗芳仪身上打了个转,目露不屑。 当时苗芳仪去朝露阁探望卫容华后,卫容华才命人去外头打探。后来卫容华小产,说不准有贵妃的手笔在其中,只是李修仪的错太大,全让她背锅了。 “贵妃娘娘以为如何?”敬妃挑衅的望向郑贵妃。 郑贵妃眸色蓦地一暗,忽然她轻笑一声,道:“既是敬妃妹妹觉得好,就亲自去皇上面前替熙贵人求啊。” “好了,都是后宫姐妹,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张皇后不耐的道:“你们两个,回去各自把女四书抄一遍。” 张皇后才说完,郑贵妃和敬妃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惩罚。 两人不满的神色显而易见,可她们才惹了皇上不快,如今再去哭委屈,只会被罚的更惨。 故此她们不情不愿的起身,“妾身谨记娘娘教诲。” 张皇后终于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她看向阿妧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 “后宫中向来赏罚分明,还请各位妹妹们牢记在心。”张皇后神色庄严道。 一众宫妃起身应是。 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张皇后才想叫人散了时,只见皇上身边的崔海青来了。 “请皇后娘娘安、各位娘娘安。” 崔海青手中捧着圣旨,后宫只得都跟着跪下领旨。 才开始,大家听到阿妧的名字,知道这是晋封的旨意。 皇上的动作也太快了! 张皇后只觉面上有些挂不住,不等她去请封,皇上竟先下旨了。 前面的溢美之词没人细听,只听到最后一句才是最关键的“晋为从四品贵仪,封号为熙。” 阿妧竟再一次被越级晋封! 方才敬妃提到“顺仪”时,已经是为了刺激郑贵妃才故意往高说,没想到皇上直接给了阿妧从四品之首的贵仪之位。 “恭喜熙贵仪。”崔海青将圣旨教导阿妧手中,恭敬的道喜。 宫妃们起身后,虽是心中为跪听阿妧册封的旨意而不快,可面上却都笑着说恭喜,一个比一个姿态亲昵,宛若嫡亲姐妹一般。 大家都隐隐觉得,能比肩郑贵妃的人出现了。 第36章 避子汤(二更合一)…… 凝汐阁还未完全修整好,阿妧还是要回清凉苑去住。 “那日哪里就将凝汐阁抄得无法住人?”敬妃坐在自己的轿撵上,看着那道俏丽的身影往清凉苑走去,颇有怨气道:“偏生她借着这个由头,在清凉苑竟不肯走了。” 她身边的大宫女连翘随侍在一旁,闻言忙道:“娘娘,您可要沉住气,眼下有人比您更着急呢。” 是了,郑贵妃在阿妧这儿闹了好大的没脸,即便暂时的偃旗息鼓,心中定也恨极了阿妧。 敬妃这才不说话,旋即她的目光落在苏贵人身上。 两人都是同住在琢玉宫,短短时日内阿妧从美人到贵人,如今又晋了从四品的贵仪,苏氏能甘心? 敬妃勾了勾唇角,收回了视线。 因阿妧和苏贵人不同路,两人分开后,陈贵人找准时机快步走了过去。 “苏妹妹,妹妹的手可好些了?”陈贵人装模作样的关心了两句苏贵人受伤的手,才笑道:“凝汐阁真是个风水宝地,熙贵仪如今风头无两。” “熙贵仪是个有福气的,非姐姐和我可比。”苏贵人也不生气,笑吟吟的回道。 两人同为贵人,又都没封号,她没道理受陈贵人的气。 “可见当初妹妹当初挑错了地儿,若选了绣春阁,今日的荣宠便都是妹妹的了。”陈贵人忍着心中的火气,挑眉道:“也无妨,左右你们都在琢玉宫,妹妹也能常见到皇上。” 皇上本就少来后宫,来了也是去郑贵妃宫中和凝汐阁,同在琢玉宫,苏贵人的绣春阁皇上还未去过。 这后宫中谁都知道的,陈贵人偏拿出来挑拨。 “借姐姐吉言。”苏贵人并不生气,笑眯眯的说完便扶着彩英的手走了。 留下陈贵人气得咬牙切齿,只得暗自骂了几句没出息,悻悻的带着宫人回去了。 *** 清凉苑。 阿妧回来后,宫人和内侍们纷纷行礼,给阿妧道喜。 幸而前两日朱蕊回了趟凝汐阁,取回了不少东西,才不至于手忙脚乱的拿不出银子来打赏。茉香是原来赵峋派去的人,也并未牵扯到栽赃一事中,阿妧提前把她要了回来。 还不等阿妧能歇上片刻,各宫的贺礼如流水似的送来。 从坤仪宫开始,哪怕是景和宫和庆春宫也都送了礼物。 “熙贵仪,皇上说午膳来清凉苑用,让您一起过去。”皇上身边的小路子匆匆过来传话,请阿妧准备。 阿妧让朱蕊接待来送礼的人,茉香服侍阿妧重新梳妆更衣。 “主子,您去坤仪宫后不久,崔总管便亲自送来这些东西。”茉香指着妆镜台上的五六个匣子,喜气洋洋的道:“说您晋了从四品的贵仪,这是皇上赏的。” 匣子中琳琅满目的各色宝石亮晶晶的几乎晃花了人的眼,比先前赏赐首饰要华丽许多。 阿妧还留心的发现,这次的发簪发钗等物,有一小半俱是蝴蝶样式,这次应该是赵峋特意吩咐过的。 总算自己没白费功夫,他记住了她一个小小的喜好。 “就用这支。”阿妧从其中挑了一支双层的赤金蝴蝶镶嵌东珠的发簪递给茉香,流苏下坠着水滴形的红宝石,在她鬓边与如初雪般的肌肤交映成辉。 看着时辰,差不多皇上要过来时,阿妧扶着茉香的手去了他起居的正殿。 “妾身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当阿妧到时,赵峋已经先来了。 今日阿妧特意挑了宝蓝色的广袖束腰宫装,显出她雪白的肌肤。垂在鬓边的红宝石,愈发衬得她眉眼娇媚动人。 赵峋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纵然见惯了美人,阿妧却格外合他心意。 他携了阿妧的手在桌边坐下。 比之上次在静思轩的疏离,阿妧挽起袖子,像是要补偿一般,亲自服侍赵峋用膳。 她不声不响却又精准挑出赵峋平日里爱吃的菜,送到他面前。 赵峋领了她这份心意。 “朕记得,你喜欢吃甜食。”用过午膳后,赵峋吩咐人上了碗甜羹。“尝尝,若是喜欢就让御膳房常做。” 阿妧眸子亮了亮,她接过来小声道谢。她午膳用得不多,这碗甜羹倒都吃下了。 本以为用过午膳赵峋会休息或是批折子,没想到赵峋却让她陪着出去散步。 天气愈发热了,午后很少有人出来,赵峋带着阿妧从御花园上不紧不慢的走着。 原以为是真的散步,最后他们来到了琢玉宫。 凝汐阁的院子已经被修整一新,花木比原先多了,品种也比更好了些。 “朕命人重新收拾了一番,你瞧瞧满不满意。”赵峋看着还没回过神来的阿妧,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从外面看差别不大,进去后阿妧才发现,里面的布置焕然一新。 原先她来时,只是个从六品的美人,布置自然简单些。后来晋位从五品的贵人,也只是多添了些赏赐的东西。如今赵峋命人彻底重新布置,好些家具都换了。 哪怕皇上亲自下令,布置也需要时间。而今日晋位圣旨才下,这里竟都收拾妥当,想来是赵峋早就想好晋位来安抚她。 阿妧蓦地想起那日郑贵妃和敬妃几乎把凝汐阁抄了,只怕那时就触怒了赵峋。 “可还喜欢?”赵峋侧过头,薄而颜色浅的唇噙着一抹笑意。 那双墨色的眸子不再是锐利冷漠,而是如幽潭静谧,只映出她的影子。 “皇上……”阿妧抬眸,目光中有挣扎有纠结,她微微阖了眼。再睁开时,终于还是重新焕发出光彩。 她主动牵住赵峋的手,神色郑重的道:“喜欢的。” 作为身份低微的小宫女,骤然得宠后,又发现自己是被皇上防备和利用,她本该心如死灰。堂堂天子肯花心思哄她,待她百般的好,她哪里抵挡得住? 若真心喜欢皇上,此时自然会动摇。 阿妧垂眸的那一瞬间,已经拿定了主意。 赵峋眸中的笑意深了些,他将阿妧带入怀中,温声道:“阿妧,朕说过会待你好的。” “妾身相信。”阿妧依偎在他怀中,眸中是化不开的柔情和深深的依恋。 许是她的举动讨好了他,赵峋捏了捏她小巧又圆润的耳垂,在她耳畔呢喃道:“留清凉苑陪朕两日,再在搬回来。” 阿妧眼中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她用力的点点头,主动踮起脚尖,在赵峋那淡而薄的唇上,飞快落下一吻。 她很少有这样大胆的举动,赵峋岂能允许她撩了就跑,他揽住阿妧纤细的腰肢,加深了这个吻。 “皇上,您不是还有事要忙,就别耽误了。”阿妧被放开后,气喘吁吁的来求饶。 赵峋挑了挑眉,是她先来撩拨的,这会儿又反悔。 不过他确实要回福宁殿批折子,看着崔海青在窗外欲言又止的样子,赵峋暂时放过了阿妧。 “在清凉苑等朕。” 阿妧含羞带怯的点点头,送赵峋出了门。 既是回来,阿妧自然要去苏贵人的绣春阁看看。 阿妧还没来来得及开口,只见苏贵人先来行礼道:“熙贵仪安。” 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皇上待她好,却从未到过绣春阁。看着她一再晋位,怕是苏贵人看了也不是滋味罢? 苏贵人帮了她许多,她不想因此跟苏贵人有隔阂。 “苏姐姐。”阿妧主动牵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姐姐要跟我生分了吗?” 苏贵人命彩英端了茶上来,便让人都退了下去。 “自然不是。”苏贵人柔婉的眉目间自有中疏朗和大气。“只是后宫中位份尊卑,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阿妧有些执拗的道:“这里没有外人。” 苏贵人露出一抹无奈又纵容的笑容,她拉着阿妧坐下,“坐罢,阿妧妹妹。” “见你得以晋封,我也替你高兴。”苏贵人怕阿妧多心,特意多解释一句。“与其看着折辱过我的郑贵妃得宠在后宫横行,我倒更愿意看到妹妹你得到恩宠。” 圣心,从来不在后宫这些女人身上。 苏贵人入宫两年,已经看透了。哪怕是阿妧,此番摆明了皇上已有运筹,阿妧不过是其中一枚棋子。 听她肯坦诚相对,阿妧才松了口气。 “姐姐放心,眼下时机还未到,但姐姐的仇一定会报。”阿妧神色坚定道。 苏贵人反而安慰她道:“郑贵妃得宠已久,不是那么好撼动的,你别着急,先保全自身要紧。” 上次郑贵妃和敬妃气势汹汹而来,一副非要把阿妧咬死的样子。 “多谢姐姐提醒,我知道。”纵然已是从四品的贵仪,她上面还有不少品阶高的宫妃,她这点地位不够看。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得知阿妧还要回清凉苑时,苏贵人催促她早些离开。 “别耽误了,照顾好自己。”苏贵人叮嘱了几句,送了她出门。 *** 因着赵峋的话,阿妧又在清凉苑住了两日,才被获准明日能回凝汐阁。 这是第三夜。 赵峋已经连续三夜都来清凉苑,阿妧在这儿住着,只把一众宫妃看得眼热至极,又说不出什么来。 在朗阔的书房中,赵峋在处理政务批折子,还特意让崔海青搬来一张书桌,给阿妧用。 阿妧在赵峋面前表现出学习的决心,赵峋倒也没忘,挑了些入门的画册,让她先看着,同时备好纸笔,让她自己先练习。 已是二十来日没有碰过纸笔,阿妧觉得有些生疏,画技比原来还不如。 她照着画了一只南瓜后,悄悄抬头打量赵峋的动作。见赵峋没有留意到自己,正专注的写着什么,飞快的将画纸团成一团,试图藏起来不让他看到。 做完这一切,阿妧才松了口气,拿着笔继续糟蹋画纸。 熙贵仪这动作也忒明显了些,崔海青站在皇上身边,瞧得清清楚楚。他看到皇上也翘起了唇角,显然也是看到了。 正当阿妧不满意的团了两张后,准备再次提笔时,突然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熙贵仪这次想画什么?” 阿妧正全神贯注的琢磨画什么时,骤然听到声音突然手抖了抖,在纸上画了长长的一道痕迹。 “皇上,您吓到妾身了!”阿妧惊魂未定的捂着胸口,小声埋怨道:“浪费了妾身一张画纸!” 赵峋扬了扬眉,且不说这纸笔都是他的,就阿妧自己已经画废了几张,倒好意思跟他说。 “拿笔来。”赵峋淡淡瞥了她一眼。“你本来想画什么?” 阿妧翻来翻去,选中了墨竹。她觉得这个看起来简单,然而实际下笔时,她却发现自己手上没力道,画不出墨竹的风骨来。 “墨竹。” 赵峋闻言,也没有另取纸,直接在阿妧手抖留下墨痕的纸上接着画。 不过片刻,一张墨竹图便跃然纸上,竹竿挺拔,竹叶如剑,颇有蓄势待发的气势。竹的坚韧和风骨,展露无疑。 “皇上,您太厉害了!”阿妧看着最后的成品,满脸的崇拜倒不是装出来的。“这比那些名家的作品都好!” 虽是被人用那样炙热崇拜的目光看着,赵峋面上沉稳道:“你才看过几幅名家画作?” “就是很好呀。”阿妧扑到书案旁,上下打量着画,十分满意道:“多亏妾身起笔很好,给了您发挥的空间。” 对于她这种“无耻”夸耀自己的举动,赵峋眉毛扬得高高的,最终没说什么。 “皇上,您说这幅画妾身回去挂在哪里好?”阿妧迫不及待想要吹干墨迹,盘算着装裱起来后,放在哪里合适。“放在卧房中好不好?” 赵峋拉着她坐下,客观的道:“这倒不适应放在卧房,朕已经给你挑了好的送去。” “可是,这是妾身和皇上一起画的呀。”阿妧眼中亮晶晶的,如同坠落了天上的星子。“它,意义不同。” 他蓦地想起那日在凝汐阁,阿妧在赏花宴时那副被郑贵妃和敬妃毁了的紫藤花。他记得阿妧小心翼翼的将它们收了起来,后来他看到过阿妧悄悄拼过,只是没有成功。 “说是你画的,也不怕闪了舌头。”赵峋故意道。 阿妧不在乎,还是高高兴兴的。 “崔海青,拿朕的颜料和纸笔来。”赵峋心中蓦地一软,一幅画而已,满足她也无妨。 当看到赵峋那些满满当当摆在书案上的作画工具,阿妧看得眼花缭乱。 “过来。”赵峋对阿妧招了招手。 她特意离得远了些,怕打扰到赵峋作画,没料到赵峋竟还让她过去。 阿妧乖乖的走了过去,以为是让她研墨或是做些别的。 她被赵峋拉到书案前,赵峋把笔递给了她。 阿妧迟疑的接过,很快有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赵峋站在她的身后,几乎是将她圈在怀中,带着她的手在画纸上游走。 这算是两人一起作画了罢? 两人更暧昧的事情都做过,可偏偏此时,让阿妧觉得心跳得厉害极了,几乎要跳出喉咙。 赵峋神色专注,越过她的肩膀,望向画纸。 阿妧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他。 “已经够笨了,别再把自己憋坏。”赵峋在换笔的间隙,觉察到她傻傻的举动,勾唇调侃道。 阿妧才不在乎他的话。 她眼看着一副紫藤瀑布跃然纸上,赵峋不厌其烦的握着她的手换笔,蘸取颜料,一笔笔勾勒出来。 像是过了一刹那,又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赵峋放开了她。 “熙贵仪可满意了?”他揉了揉手腕,挑眉问道。 阿妧眼眶微红,用力的点了点头。 “皇上,妾身会好好珍惜的。”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多感动片刻,赵峋的目光落到时辰钟上,将她抱了起来。 “明日你就回凝汐阁了,朕觉得这良辰更不该辜负。” *** 永寿宫。 阿妧带着朱蕊进门时,朱蕊被拦了下来,当阿妧进去才发现冯太后身边只有张嬷嬷在。 “妾身给太后娘娘请安。”阿妧落落大方的上前行礼,恭声问安。 冯太后含笑点点头,道:“来,坐罢。” 今日永寿宫的人过来请她过去,说是太后要见她,她便带着朱蕊赶了过来。 “好孩子,这些日子来,你受委屈了。”冯太后那双慈祥的眸子中,透着些怜惜之意。“好在终于真相大白,皇上没有委屈了你。” “哀家当时没有派人去跟皇上说情,你有没有埋怨哀家?” 阿妧闻言,连忙起身道:“太后娘娘折煞妾身了,妾身知道您这是对妾身的保护。妾身本就是永寿宫的人,太后娘娘再替妾身说情,仿佛妾身真的有罪,您要为妾身开脱似的。” 见她如此识趣,冯太后满意的点点头。 “好孩子,哀家知道你向来识趣,又懂事。”冯太后让她坐下,温声道:“你因祸得福,晋为贵仪,哀家还没好好恭喜你。” 阿妧恭声道:“妾身不敢忘记自己出身,没有您的提拔,就没有妾身今日。” 这些寒暄的话说完,冯太后终于进入正题。 “卫容华那般少承宠的人都有了身孕,你身上还没动静?”冯太后问道。 阿妧有些惊讶,她已经喝过那样的药,还能有孕? “哀家就知道你误会了,那药只对你有益处,并不影响你怀胎生子。”冯太后和颜悦色的道。“皇上宠着你,可曾赐下避子汤药?” 她没见过隗秋平,也不得而知这究竟是什么药。或许下次太后给解药时,她留些让隗秋平帮忙瞧瞧。 阿妧红着脸摇了摇头,隐晦的提了句:“妾身伺候皇上后,都会去沐浴。” 冯太后自然听懂了,并不觉得惊讶:“哀家让人告诉朱蕊些法子,等以后她服侍你沐浴,就能用上了。” 想来是宫中的什么秘方,能助她有孕。 “若皇上赐下避子汤药,你一定要告诉哀家。”冯太后又提点了她一句:“只有生下皇上的子嗣,才能地位稳固,这对你有好处,知道么?” “只要你怀上身孕,哀家必会帮你保住,必不会像卫容华一般,稀里糊涂失了孩子。” 阿妧面红耳赤的点点头。 若冯太后真的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她生下孩子那日,也必是她的死期。 “好了,哀家今日想起这事来,也是听说了一件好消息。”冯太后见阿妧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才不紧不慢的道:“阿嫣有孕了。” 听了冯太后的话,阿妧不仅没有半分喜色,反而小脸儿苍白。 这些日子端王称病,一直不入宫,她也得不到端王府的消息。 端王妃还尚未有孕,阿嫣姐姐竟先有了身孕! “太后娘娘,妾身什么都听您的,请您保护阿嫣姐姐——”阿妧慌了神,这次她不用演,脸色差得谁都能看出来。她起身走到太后面前跪下,哀求道:“妾身想让阿嫣姐姐活着!” 对于阿妧乱了分寸的模样,冯太后很满意,她温声道:“阿嫣也是永寿宫出去的,哀家自然护着她。哀家还盼着她能给端王添个儿子,哀家盼小皇孙可是许久了。” 得了太后这句保证,张嬷嬷才把阿妧从地上搀扶起来。 “好孩子,你是最聪慧不过的。”冯太后姿态端庄雍容,她是这后宫斗争的胜利者。所以她用胜利者的姿态指点阿妧,道:“记住哀家的话。” 阿妧咬着牙点了点头。 给她喂了毒还不够,竟还拿阿嫣姐姐来威胁她。 等阿妧离开时,还带了不少赏赐,在别人看来也都寻常,毕竟她是永寿宫出去的人。 阿妧神色恍惚的回到了凝汐阁,久久没有说话。 *** 凝汐阁。 一夜餍足后,赵峋抱着阿妧,见她柔顺的像只小猫似的趴在自己怀中,两人都还没有睡意。 “皇上,妾身想跟您说件事。”阿妧迟疑许久,她抬起头来,小声道:“我说了,您别生气好不好?” 赵峋被她服侍得舒服了,心情自然是好的,随口答应道:“你说。” “皇上,妾身自知此时不宜有孕。”她望着赵峋,眸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妾身想求皇上赐下避子汤,妾身会好好喝的,也绝不透露半点风声。” 左右赵峋也会在饮食中给她下药,又何必多此一举? 倒不如自己提出来,把这事算作一个考验,让赵峋对她多些愧疚和怜惜。 香囊的事他没有解释,也不打算解释。 “怎么,还在生气,还是不想给朕添个孩子?”赵峋没有阿妧想象中的震怒,他神色未变,修长的手指撩过她的青丝。“朕看你很喜欢珠珠。” 两人谁都没提香囊中的避子药。 阿妧声音很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道:“妾身今日去了永寿宫。” 她的动向,赵峋自然是知道的。 “太后娘娘虽是叮嘱妾身,要早些为您诞育子嗣,可妾身,不想跟您生分。”阿妧眼中泛起水光,她哽咽道:“请您体谅妾身的难处,赐妾身避子汤罢。” 赵峋的目光在停留在阿妧那张小脸儿上,他手中的动作愈发温柔,似是在思考着,这到底是真心所托,还是一场苦肉计。 “别哭。”赵峋的声音愈发温柔,他用手指轻轻拭去她的泪。“若这是你所求,朕答应你。” 阿妧如释重负一般,长长的舒了口气。 “多谢皇上成全。”阿妧往赵峋的怀中蹭了蹭,小脸儿贴在他的胸膛上,似乎这个动作才能令她安心。 此时赵峋未必肯信她的诚意,可她必须要取得赵峋的信任,才方便行事。 太后是她的旧主,背叛旧主的人也不会讨喜。 既要平衡两边的关系,又不能让任何一边觉得她敷衍。 阿妧闭上了眼。 只能用这一碗避子汤。 第37章 让她生个孩子倒也无妨。…… 翌日,赵峋起身时,阿妧朦朦胧胧的睁开眼,跟着披衣起身。 这些日子她侍寝最多,习惯了身边有动静就会醒来。 “皇上,妾身服侍您更衣。” 阿妧要下床时,赵峋制止了她的动作。“去坤仪宫请安的时候还早,再睡会儿。” 昨夜阿妧虽是早早就闭上了眼,可赵峋知道她只是装睡。 在他刻意调整呼吸后,阿妧以为他睡着了,她翻过身趴在他身边,默默的凝视了他许久。 必是冯太后给阿妧施压。 可是,阿妧真的像她自己所说一般,不愿出卖旧主,又倾心于他,更不愿背叛么? 赵峋并不能完全信她。 在他离开后,阿妧眯了片刻,便起身了。 今日还要去坤仪宫给皇后请安,朱蕊和茉香服侍她更衣。 “主子,崔总管带走了背主的紫菀,关于海棠的去留,还请您的示下。”朱蕊回话道:“您的位份,宫中该有八个人服侍,崔总管问,您还需要添几个人。” 海棠在小宫女中是机敏的,且她在凝汐阁出事后安分守己,并无异动,阿妧还想用她。 “等我从坤仪宫回来将带海棠来,咱们宫中再要两个人就够了。”阿妧吩咐道。 算上桂兴桂平,她们一共五个人,还差另外一个人? 朱蕊在心中嘀咕,却没有多问。 阿妧自己挑了枚蝴蝶样式的赤金镶南珠发簪插在头上,没有流苏就显得低调了不少。比起她做贵人时,又添了几分贵气。 她照例带着朱蕊出门,茉香留在凝汐阁整理这些日子收到的贺礼,登记造册。 正出门时,遇上了苏贵人,两人便一道往坤仪宫去。 “天气愈发热了,这才到六月。”苏贵人走到半路时,额上已经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两人的品级都还没有仪仗,每日只能自己走着去给皇后请安。 阿妧盘算着把自己的冰分给苏贵人些,闻言笑道:“往年见皇上都会携后宫去行宫避暑,不知今年还去不去?” 今年宫中发生了这些乱糟糟的事,皇上还未必有心情去。 “倒也不是谁都能跟去的,不过若照例还去,皇上必会把你带上。”苏贵人抿唇微微一笑。 阿妧脸色微红,扭过头去:“姐姐只会打趣我!” 正走到甬路的路口,从拐角处走来了苗芳仪和陈贵人。 “熙贵仪安好。”苗芳仪最先回过神来,笑盈盈的给阿妧见礼。 若说能屈能伸,苗芳仪做的比谁都好。 两人都是从四品的位份,只是阿妧为首又有封号。连陈贵人都迟疑了片刻,她却先来问好。 陈贵人也只得行礼道:“请熙贵仪安。” “苗芳仪、陈贵人安好。”阿妧笑着还礼,苏贵人跟着向苗芳仪行礼。 四人一起往坤仪宫走去,陈贵人和苏贵人走在后面,苗芳仪走在阿妧身边,笑盈盈的说着什么。 “瞧见了么?苗芳仪可真是厉害,连郑贵妃讨厌的熙贵仪都能讨好。”陈贵人拉着苏贵人落后了一步,评头论足道:“熙贵仪是个有前程的,妹妹也该为自己打算。” 皇上这些日子进后宫,去凝汐阁最多,此外只去过皇后和宁昭容宫中。 苏贵人闻言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明显皇上还没消气,只要他不想,谁凑上去讨好都没用。 连日来坤仪宫请安的人都是最全的,皇上对后宫不满,大家愈发要表现出贤淑,每日来给皇后请安便是最好的法子。 “前些日子内务司送来些织金妆花纱,并些雾云纱,本宫想着天气愈发热了,正好给你们拿去做衣裳。”张皇后贤惠大度的道。 贤妃从不在这些给皇后捧场的事情上落后,她立刻接话道:“多谢娘娘体恤妾身们,妾身们感激不尽。” 别的倒还罢了,织金妆花纱虽然贵重,也更亮丽些,却比不上雾云纱的稀有。 雾云纱本就产量不高,远远看去如同云雾一般,且轻盈柔软,仿佛没重量似的,做了裙子穿上,能把人硬生生衬出几分仙气来。 往年这雾云纱,都是直接送到郑贵妃宫中的。 郑贵妃脸色有些难看。 “熙贵仪前些日子委屈了,如今这先挑的机会,就给你罢。”张皇后笑着点了阿妧的名字。 这无疑是让她再度成为人焦点,阿妧深吸一口气,谦虚的道:“皇后娘娘抬爱,妾身本不该推辞。只是这些好东西,妾身真真是挑花了眼,还请娘娘赏赐。” 郑贵妃的目光落在阿妧身上,她倒也不是个蠢的。 “皇后娘娘,妾身瞧着那匹粉蓝色的织金纱就很适合熙贵仪。”淑妃少见的开口,她笑着替阿妧解围道:“熙贵人肤色白皙,粉蓝色正适宜她穿。” 雾云纱简直是烫手山芋,还是不要接的好。 “本宫也觉得,这粉蓝色的织金纱适宜熙贵仪。”郑贵妃不紧不慢的出声,她淡淡扫了一圈坐着的宫妃们,眉目中傲慢毫不掩饰。“那这雾云纱,本宫就要了,多谢娘娘。” 到底还是圣宠不衰的贵妃,哪怕一时被皇上恼了,气势上也不肯输人。 曾经被贵妃欺负的人也不敢趁机生事,不知那一日贵妃和皇上和好,以贵妃的小心眼儿,只怕会被报复。 张皇后面上神色不变,姿态端方。“贵妃妹妹喜欢就拿去,只是些料子,不值什么。” 接下来大家就格外和谐,无论喜欢与否,都挑了一匹回去。 *** 赶着烈日当空前,皇后让众人散了。 阿妧回来后才开始用早膳,因没什么胃口,她喝了些绿豆汤,用了块奶糕,就放下了。 “主子,清凉苑的人来送药。”仿佛掐好了时间一般,清凉苑的宫人青兰提着一个食盒,送到了凝汐阁。 阿妧让人进来。 打开食盒后是一碗看来就很苦涩的汤药,阿妧让朱蕊取些糖果来,自己端起碗,忍着恶心一饮而尽。 “辛苦了。”阿妧笑笑,仍旧把碗给她,让她带回去。 她没有一丝犹豫,喝的干干净净。 青兰行礼后带着食盒离开,回了清凉苑复命。 “主子,您若实在难受就吐了罢?”见阿妧脸色不好,连吃了两块果脯才勉强压住。朱蕊心疼道:“您的胃口一直没有恢复,这药太为难您了。” 阿妧摇了摇头。 这是她向赵峋求来的机会,断不能让赵峋以为她在耍心眼。 “无妨,我缓一缓就好。”阿妧闭目养神靠着休息了片刻,才缓缓道:“没事了。” 茉香进来回话,“主子,海棠带来了,您现在可要见她?” 阿妧扶着朱蕊的手坐好,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海棠想来也受了不少拷问和折磨,整个人憔悴了许多。因要见阿妧,她才有机会洗澡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熙贵仪,求您救救奴婢,奴婢真的没有背叛您!”海棠才一进来,就跪在地上求饶。 阿妧端坐在榻上,淡淡的道:“紫菀是李修仪的人,你可知道?” 朱蕊和茉香近身服侍阿妧,海棠和紫菀在一起的时候多,若说她完全没察觉,怕是不可能。 “回主子的话,奴婢,奴婢有所察觉!”海棠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之色,还是咬牙道:“只是奴婢那时也不敢确定,怕伤了感情,才没有禀告主子。” “那你是谁的人?”阿妧勾了勾唇角,目光沉静的望向她。“你不敢揭发紫菀,是不是你的把柄也在她手中?” 听到阿妧的话,海棠愣了愣。 “主子,奴婢……”海棠一时慌了神,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说过,我是信任你们的,直到发现你们不值得我信任。”阿妧也不动怒,可一眼望去却别有慑人的寒意。 海棠把心一横,道:“奴婢的同乡是贤妃娘娘宫中的人,她曾拉拢奴婢为贤妃办事。主子,奴婢发誓这些日子未曾透露半分消息给贤妃!” 若她真的是贤妃的人,倒没什么可怀疑,眼下还不到贤妃利用她的时候。 “主子,奴婢若有背主之举,情愿受天打五雷轰!”海棠知道熙贵仪的态度至关重要,若她被赶出去,以熙贵仪如今得宠,内务司为了讨好熙贵仪,也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她和紫菀都来得早,那时谁都没料到她有今日的恩宠,大概皇后只吩咐了贤妃办这件事。 阿妧的目光在海棠上停留了片刻,海棠紧张极了,生怕听到把她送走的消息。 “起来罢。”阿妧终于开口,淡淡的道:“看在你还算坦诚的份上,暂且相信你。若你有任何背主之举,我绝不姑息。” 海棠如蒙大赦,忙赌咒发狠的说与贤妃宫中断绝来往。 “不必,你照常来往便是。”阿妧意味深长的道:“你要让她们相信你没被我发现有问题,凡是她们给你传的消息,一定要先告诉我。” 海棠本就机敏,闻言立刻道:“奴婢知道,奴婢一定将这件事办好!” “下去收拾收拾,这些日子你也受苦了。”阿妧神色缓和下来,温声道:“明日再来服侍。” 海棠感恩戴德的走了,朱蕊掀了帘子进来。 “主子,这样好的机会,您为何不直接将人打发走?”朱蕊有些不解道。 阿妧轻声道:“皇后一派中,唯有贤妃心计最浅,留她的人还好些。有些事咱们想让她们知道,有个人也方便些。” 朱蕊没有质疑自家主子的决定,决定将海棠盯紧些。 用过了午膳后,阿妧说要出去走走。 夏日天热,晌午几乎没人出来,朱蕊陪着阿妧去了御花园东边的花房中。 “请熙贵仪安。”正在花房前打盹儿的小内侍去过凝汐阁,知道此人是新得宠的熙贵仪,忙来了精神。 朱蕊扶着阿妧,开口道:“夏青可在?贵仪要见他。” 那小内侍闻言,有些为难的道:“贵仪主子,夏青他已经不在花房,被借去了惜薪司干活。” 夏青人生得又瘦又小,在花房中做辛苦不算,被派去惜薪司,必定是做做苦最累的活计。 “请贵仪主子安。”花房的掌事内侍闻讯赶来。对于这位熙贵仪,眼下可是得罪不得的。 “前些日子,我吩咐夏青做些木偶,送给大公主,也关照你们不许欺压他,如今他竟被弄到惜薪司去了。”阿妧脸色微沉,摆出她宠妃的气势。“你们竟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掌事内侍闻言,忙道:“主子,奴才们不敢。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贵仪主子请里面坐,这大日头热,别再晒了您。” “把那个叫马忠的叫出来,就是他应了贵仪主子的。”朱蕊在一旁道。 正说着话,只见崔海青带着人到了花房。 “给熙贵仪请安。”崔海青恭敬的行礼道:“皇上命奴才来跟主子说一声,请您傍晚时去清凉苑伴驾。” 崔海青本是去凝汐阁传话,听说阿妧来了花房,想来是有事,便赶了过来。 见皇上身边的崔总管都对熙贵仪客客气气,花房掌事内侍自然不敢怠慢。“小英子,还不快些把人给贵仪主子带来!” 那个小内侍气喘吁吁的跑去找人,看着那内侍满是堆笑讨好,阿妧也不欲为难他们。“崔总管,我要个人到凝汐阁服侍,这不违例罢?” 崔海青极为识趣,恭声道:“这是自然,奴才知会内务司一声便是。” 许是想到要去福宁殿,阿妧便没有再多纠缠,不过离开时面上还有些不快。 等她离开后,掌事内侍忙把马忠叫了来问清缘由。 原来开始马忠确实不让人再欺负夏青,只是阿妧进了静思轩后,夏青便被欺负得更狠,被打发到了惜薪司。 掌事内侍狠狠踹了马忠两脚,狠狠的道:“贵仪主子的吩咐你竟也敢阳奉阴违,连崔总管都敬着她。若她真的计较起来,我也保不住你——” 马忠忙磕头求饶不迭。 “把人好生给贵仪主子送去,你再去磕头认错。”掌事内侍厉声道。 这宫中虽是捧高踩低,可也要分人。对于前途无量的宫妃,自然要愈发恭敬。 他正琢磨着送些什么奇花异草,能平了熙贵仪心头的火气。 *** 等一日中最热的时候过去,阿妧重新梳妆更衣,准备去清凉苑。 她吩咐桂兴,等夏青来了先安排他住下,往后他也是凝汐阁的人了。 阿妧将那对打好络子的玉佩放到荷包中装好,自己亲自拿着。 “皇上,妾身是不是来迟了?”等阿妧到时,赵峋已经在清凉苑等她,阿妧提着裙子,不大稳重的小跑着过去。 赵峋扶住她的手,温声道:“不迟,朕也刚到。” 清凉苑不负它的名字,本就临着水,殿中又朗阔,四角放上冰山,是极凉爽的。 阿妧疑心赵峋是嫌福宁殿或是各宫热,才到这里来躲清凉。 “您吩咐妾身打的络子已经做完了。”阿妧拿出了玉佩,笑眯眯的道:“按照您的吩咐,同心结。” 赵峋接过来,果然阿妧是花了心思的,两块玉佩单看上去各自有个同心结,合在一起变成了个更大些的。 “熙贵仪果然心灵手巧。”赵峋夸了一句,道:“朕收下了。” 阿妧眼中的神采暗了暗,原以为是要送给她的。她勉强笑了笑:“皇上喜欢就好。” “朕喜不喜欢倒无妨,左右是送人的。”赵峋故意道:“过些日子是郑贵妃的生辰,朕准备——” 竟是给郑贵妃的。 阿妧咬了咬下唇,原本搭在赵峋手臂上的手,很快收了回去。 “怎么,熙贵仪吃醋了?”赵峋挑起她的下巴,漆黑如墨的眸子瞬也不瞬的望着她。他不笑的时候,冷峻的眉眼还是令人生畏的。 她哪里敢跟郑贵妃争。 莫非赵峋是在考验她是不是贪心,会不会安分守己? “妾身没有。皇上提醒妾身记下了,会早些给贵妃娘娘备下贺仪。”阿妧低声道。 赵峋却不肯放过她,手指摩挲着她脸颊,用气声道:“朕竟不知,熙贵仪如此贤惠。” 阿妧红了眼圈,“妾身本分。” 她要哭不哭的样子可怜兮兮的,看起来很好欺负。 “好了,朕逗你的。”赵峋将其中一块玉佩递给阿妧,温声道:“朕知道你的生辰在六月,比郑贵妃还早些,这是朕送给你的。” 本以为阿妧会转悲为喜,没想到她拿走玉佩,竟别过脸去。“您又欺负妾身!” 阿妧作势要走,却被赵峋拉入怀中。 “等会儿朕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欺负。”赵峋眸光渐暗,掐住她纤细的腰肢。 阿妧耐不住痒,躲来躲去只能撞入他怀中。 “皇上,另一块玉佩,您会用么?”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露出期待之色,她小心翼翼的问。 赵峋避重就轻道:“朕会好好收着。” 哪怕是这句敷衍的话,阿妧也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皇上,妾身今日在花房要了个人,您不会生气罢?”崔海青定已禀告过,阿妧还是自己亲自解释了一回,免得有人趁机说她恃宠而骄。“妾身看他有些手艺,雕的木偶可爱,想送两个给大公主。” 赵峋已经知道这件事,也知道阿妧定是恼了那些人见风使舵,才发了脾气。 “自然不会,一点小事罢了。”赵峋大度的道:“先前服侍过你的青兰和青梅,若你觉得还好,朕就让她们去凝汐阁。” 皇上是要往她身边安插人么?监视她是否言行合一? 阿妧在心中猜测着,起码这是件好事,若赵峋不闻不问才可怕。 “多谢皇上,妾身正发愁怎么甄别外头的人,您给的妾身就放心了。”阿妧欢欢喜喜的应了下来。“那等会儿妾身离开,就带她们回去。” 赵峋闻言,挑了挑眉。 “熙贵仪既是来了,还想着要走?” 清凉苑是皇上的地方,自然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两人连晚膳都没用,一番云雨过后,赵峋餍足,终于放过阿妧。 青兰和青梅服侍阿妧沐浴更衣,赵峋已经坐在桌边等她。 只穿着一身月白色常服、束着玉冠的天子,去了冷峻漠然之色,眉眼间倒透着几分温柔。 在用膳时,阿妧的目光不自觉往他身上飘去。 此时的皇上倒更像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没了那股子冷厉杀伐之气,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若没有尊贵的天子身份,想要嫁给他的人定也不会少。 她的目光太过炽热又不懂得掩饰,赵峋微微侧过头时,阿妧又慌忙低下头赶快喝汤。 “前些日子贡上了些夏日的料子,朕看着今年新织的雾云纱不错,就单给你罢。”用过晚膳,赵峋吩咐人将东西送上来。 这雾云纱与今日在皇后宫中看到的又不一样。 皇后宫中的只是单一的颜色,有些雾蒙蒙的感觉;这两匹雾云纱更加轻薄,最奇妙的是纱中竟隐隐透着流动的光华,如同清晨笼罩着将要喷薄而出日光的薄雾。 东西再贵重倒也罢了,天子本就富有天下,可难得的是单独只给她一人…… 阿妧有些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 “你肤色白皙,这本就最适宜你。”赵峋微微笑道:“回去做两件衣裳,生辰那日穿罢。” 阿妧听苏贵人说了,每年的雾云纱都是给郑贵妃的,今年特特给了她—— 这不仅仅是两匹布,更是恩宠。今早在坤仪宫郑贵妃那样高傲的人,竟下场跟她争了。 “是。”阿妧眸中像是透着激动之色,而后很快转为娇羞。“妾身穿给您看。” 若是被郑贵妃知道,又要有得闹。 *** 夜里赵峋又要了她两次,才放她去睡。 赵峋第二日无早朝,阿妧却要去给皇后请安。 不过赵峋有早起的习惯,阿妧在这儿反而用了早膳。 青兰送上了避子汤,阿妧知道赵峋虽是在更衣,定也能看到她的动作。她没什么犹豫的喝完,这里没有蜜饯,只能用水压了压。 “皇上,妾身去坤仪宫请安了。” 赵峋点点头,让她出了门。 他望着阿妧离开的背影,听着青兰回话。“熙贵仪都喝完了。先前听朱蕊说,贵仪主子喝补药都会吐,这两次却并没有。” 若阿妧真的可信,让她生个孩子倒也无妨。 赵峋漫不经心的想着。 永寿宫。 “太后娘娘,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皇上在查李大人,仿佛是涉及一桩贪腐之案。”张嬷嬷进来通传道:“事先冯家和张家都没得到消息,看来皇上是要有动作了。” 李修仪的事情才出,皇上就着急对李家下手了。 “让他们不必着急动作。”冯太后淡淡的道。 “这些日子阿妧常常伴驾,由她打探一二。” 第38章 他只朝着阿妧伸出了手。…… 阿妧带着朱蕊去坤仪宫请安,她让青兰和青梅带着雾云纱回凝汐阁。 “主子,昨日郑贵妃连那样的雾云纱都肯争,皇上赏您的这些可好太多了。”朱蕊有些担心的道:“若您穿了,只怕贵妃要气疯了不可。” 皇上接连让她侍寝,又赐下独一无二的东西,只怕是在敲打郑贵妃罢? 若她不穿,岂不是浪费了苦心在皇上面前维持的形象。 阿妧微微笑道:“无妨。” 迎面走来了淑妃仪仗,朱蕊便不再说话。 “妾身见过淑妃娘娘。”阿妧见到淑妃,忙恭敬行礼。 见离坤仪宫还有段距离,淑妃便示意停下轿撵,自己走了下来。“熙贵仪不必多礼,陪本宫走走罢。” 阿妧自然应了下来。 “妾身还没有谢过娘娘,您曾两次帮妾身解围。”阿妧走在淑妃身侧,真心实意的道谢。 淑妃浅浅一笑,神色亲切。“举手之劳罢了,熙贵仪不必放在心上。” 在这后宫中,属淑妃最难看透。她性子好,并不仗着位居四妃就高高在上。虽是恩宠不盛,可在后宫惹怒皇上时,皇上却还会去她宫中。她家世不输敬妃,却不似敬妃张扬,偏要自己一派对抗贵妃。 自己在牵扯进卫容华小产一事时,只是个从五品的贵人,且又前途未卜,她没必要替自己说话。 “听说昨日你昨日去了花房?”淑妃随口一问。 阿妧心中微动。 自己去花房这样的小事,竟也在后宫中传开了么?既是如此,今早在坤仪宫必会有人发难。 阿妧知道这是让自己事先准备的意思,恭声道。“多谢娘娘提点。” “本宫瞧着你稳重的,你做得很好。有时候要想成事,就要沉得住气。”淑妃意味深长的说了这句,便道:“本宫有些乏了,先走一步。” 说着,淑妃上了轿撵离开。 阿妧行礼后目送她离开,对于她好意提醒,心中感激的同时,又有些疑惑。 果然到了坤仪宫后,郑贵妃当场发难。 “听说昨日熙贵仪到花房耍了一通威风?你一个小小贵仪竟去插手花房事务,这是你该管的么?”郑贵妃瞥了阿妧一眼,转而对皇后道:“娘娘,妾身协助您管理后宫,决不能助长熙贵仪这样的风气。” 原本这点小事郑贵妃不想自降身份的发作,可崔海青昨日替阿妧解围,阿妧又昨夜去了清凉苑侍寝,若再不压制阿妧,怕是阿妧愈发翅膀长硬。 阿妧这样频繁的侍寝,怀上皇嗣是迟早的事。 “熙贵仪,可否确有此事?”张皇后有所耳闻,顺势问起了阿妧。 虽说阿妧打压了郑贵妃的气焰,可张皇后亦是不想阿妧太过得宠,到时她自己也控制不住她,适当的敲打还是必要的。 “回娘娘的话,妾身确实去花房要人了。”阿妧起身,大大方方的道:“凝汐阁刚好有空缺,我想起见过的一个小内侍,人不算机灵,看起来是个忠心,便打算将人要了来。” 她这样和盘托出,反而让张皇后不好发作。 要知道贤妃还派了人在阿妧凝汐阁,只是阿妧仍旧将人留了下来。 “哦?难道剩下的人,熙贵仪也要一个个满宫中去挑?”郑贵妃轻蔑的勾了勾唇角:“本宫倒是忘了,熙贵仪入宫的时候久,自然很有些人脉。” 这就是在嘲讽阿妧只是宫女出身,眼皮子浅。 阿妧浑然不在意,她笑盈盈的道:“那倒不必,凝汐阁的人已经够了。” 她话音未落,郑贵妃的目光霍然变得犀利。 “妾身宫中有内奸也未曾察觉,实在是笨了些。皇上关照妾身,赐下两个宫女。”阿妧虽是站着回话,眼中的那抹得意,却并不愿掩饰。 纵然知道皇上有监视她的意思,郑贵妃手中的帕子却越捏越紧。 即便阿妧是太后的探子,皇上若不喜欢冷着便是,这是上了心才往凝汐阁送人—— “熙贵仪倒很有自知之明!”郑贵妃冷笑一声。 虽然郑贵妃这不是什么好话,阿妧顺势接话道:“贵妃娘娘和皇上果然心有灵犀,皇上也这样数落妾身呢,这才赐下人来。” 郑贵妃气得牙根痒痒,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跟她叫板了! “既是已经要了,下不为例。”张皇后出来主持大局,敲打了阿妧,也训斥了郑贵妃。“你自潜邸就服侍皇上,最懂规矩,对新人也该宽容些。” 郑贵妃张嘴就想反驳,阿妧比她反应更快。 “妾身谨记皇后娘娘教诲。”左右她品级低,在皇后面前低头没压力。 原以为阿妧得宠就娇纵些,没想到在皇后跟前还是这般狗腿子。郑贵妃被晾在一旁,若她没表示,传到皇上耳中,还以为她对皇后不敬,这些日子皇上本就不来景和宫了。 郑贵妃咬了咬牙,到底起身应了一声。 她看向阿妧的目光,便不那么和善了。 *** 阿妧从坤仪宫出来,看到了郑贵妃叫苗芳仪过去,心中大概有了思量。 郑贵妃手中能用的人不多,单论美貌,吴贵人和曹选侍都不差,论脑子却都不如苗芳仪。 回到凝汐阁,阿妧正想让人将雾云纱送去针工局做衣裳,只见夏青已经等在了门前。 “奴才给贵仪主子请安。”夏青见到阿妧,就行了大礼。 他来到凝汐阁之前,就被好生清洗了一番,还换了崭新的衣裳,看起来眉目清秀的。若不是这身青色内侍衣裳,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公子。 “起来罢。”阿妧望着他,浅笑道:“事先没问你的意思,就将你要了来,” 见夏青又有跪下去的意思,阿妧摆了摆手制止他,道:“进去再说。” 等到了屋中,朱蕊等人都退了下去。 “奴才谢主子的大恩大德。”夏青跪得干脆利落,他望向阿妧的眼神,充满了感激。若没有熙贵仪要他,只怕他要在惜薪司被磋磨死。 阿妧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过度操劳的痕迹显而易见。阿妧自己也是宫女出身,知道夏青这样的,一定没少被欺负。 “别跪着了,起来说话。”阿妧和颜悦色道:“原本你被打发去惜薪司,也与我有些干系。” 夏青摇了摇头,眼神执拗的道:“是主子救了奴才。” “有件事我要问你,你如实回答。”这个问题困扰阿妧了许久,终于能问出来。“那日为何马忠会去池塘边打骂你?” 在那里遇上那样的事,自己是一定会出手的。 “回主子的话,马忠在花房中也不是多得势,他挑人少的地方打骂奴才。那日奴才一边干活一边掉泪,有个很和善的嬷嬷走来,说是若再被欺负,就跑去池塘那里。” “奴才果然就遇到了主子。”夏青的眼睛骤然亮了亮,他满是慕孺的看着阿妧。“奴才肝脑涂地,也无法报答您的恩情。” 果然是有人指点他去的,阿妧隐约猜到了是谁。 “听你说话,倒像是读过书的。”阿妧没有再追问下去,转而问道。 夏青点点头,道:“奴才原先跟着爹读过书,后来爹病死了,我娘改嫁,我留在叔叔家,被卖到了宫里。” 他也是个可怜人,阿妧目光中多了些怜悯。“你这做木偶的手艺,是哪里学的?” “奴才的爹爹会傀儡戏,还会自己做。”夏青低声道:“奴才跟着学了些。” 听到傀儡戏三个字,阿妧眼前一亮。 说着,夏青拿出了他做好的两个小木偶捧到了阿妧面前。“奴才无能,只留下这两个,别的都被人抢走摔坏了。” 一个是憨态可掬的小猫儿,另一个是活灵活现的一尾鱼。 “做得真精致。”阿妧仔细看了看,赞叹一声道:“真是手巧。” 听到阿妧的夸奖,夏青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忙道:“若是主子喜欢,奴才再做。” “辛苦你了。”阿妧笑吟吟的道:“往后你就安心留在凝汐阁,跟着桂兴和桂平做事。” 夏青用力的点点头,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报答主子。 见他出去,朱蕊和茉香进来服侍,青兰和青梅也拿来了料子。 “主子,若您得空,奴婢让针工局的人来。”青兰恭声道:“让她们给您量身,再选样式。” 阿妧点点头,道:“今日晌午后罢。” 如今凝汐阁的人齐了,显得热闹了不少。 等晌午后针工局来人时,朱蕊四人等阿妧量身后,又替她参谋起宫装的样式来。 “把那匹粉蓝色的织金纱拿出来。”阿妧吩咐道:“还有这匹天水碧的雾云纱,一并拿过去做衣裳。” 针工局的绣娘眼底那点惊讶没有掩饰。 今年郑贵妃命人送去的雾云纱,远不比上熙贵仪这里的! 雾云纱南边贡上的,数量极少,今年织出了新样式,也只给了熙贵仪。 面对这位宫中新得宠主子,针工局自然不敢轻慢,确定好熙贵仪的身量尺寸,保证会尽快做出来。 阿妧客客气气的道谢,还命朱蕊拿出了银子打赏。 等到几人离开后,阿妧命人取出另一外匹雾云纱,这匹是霞光色,远比天水碧更衬得人娇艳动人。 “主子,分明是这匹最好看。”朱蕊低声道:“您是要低调些?” 阿妧笑着摇摇头,道:“我自然更喜欢这匹,所以舍不得用。” 朱蕊有些不解,不过内务司送来份例,大家忙着接收,倒也没再提这件事。 华灯初上时。 阿妧带着人,拿着冰块去苏贵人的绣春阁。 “我知道姐姐怕热,正好我这些日子吃药调理身子,便匀给姐姐一些。”阿妧怕苏贵人不收,特别强调道:“等冬日里我炭火不够了,怕是要朝姐姐讨呢。” 凝汐阁本来就得的多些,阿妧又用的不多。 苏贵人领了阿妧的情,笑道:“多谢你的好意,我便不客气了。” 两人正说着话,彩英进来回话。 “熙贵仪不是外人,有话直说。”苏贵人摆明了自己的态度,并不防备阿妧。 彩英点点头,道:“听说今日郑贵妃亲自带着端着酸梅汤去了福宁殿,她陪侍用过晚膳后,跟皇上一同出来了。” “等等,让我猜一猜。”阿妧唇边噙着笑,看着苏贵人一眼。“皇上是否去了苗芳仪宫中?” 阿妧话音未落,彩英目露惊讶之色。 “贵仪主子说的没错。”彩英忙道:“皇上果真去了玉芳斋。” 苏贵人弯了弯唇角,眼中尽是冷意。“郑贵妃再也端不住她高傲的架子了,不知这次,她还会不会给苗芳仪喝避子汤?” 除了朋友,便是仇敌最为了解。 阿妧并不意外,郑贵妃心中不甘,一边要利用苗芳仪,一面还要打压她。 “阿妧,你想不想学下棋?”苏贵人心情不错,就要招呼彩英把她的棋具拿出来。 若非阿妧让郑贵妃感觉到压力,她是不会将皇上推给别人。 “只要姐姐肯教我。”阿妧笑着应道。 *** 景和宫。 郑贵妃回来后,就一言不发的坐在妆镜台前。 今日她去送了酸梅汤,又留下来给皇上弹琴、两人赏画,皇上还提到她的生辰快到了……一切气氛都刚刚好,甚至皇上提出,晚膳后去御花园散步。 她自然是极欣喜的,若不是今日她来了小日子,真想就留在皇上身边,不去管什么大计。 可她想到阿妧,就只能忍痛求皇上去苗芳仪宫中。 她没有错过皇上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 随后皇上的表情就有些淡淡的,不过还是给了她这个面子,起驾去了玉芳斋。 “娘娘,照着您的吩咐,给苗芳仪送去了药。”小宫女进来回话,却见郑贵妃脸色难看得厉害。 她吓了一跳,正要战战兢兢的跪下时,只见春月姐姐朝她摆了摆手,让她赶快出去。 这不是避子汤,而是助女子有孕的药。 皇上该有个皇子了,郑贵妃很了解赵峋。自知他不会想让太后一派的人生下,那么她的人是最好的选择。 先前她不愿,如今却不得不用这招来讨好他。 “娘娘,您早些歇下罢。”春月劝道:“这几日您都没睡好。” 郑贵妃咬牙切齿,道:“难道本宫今夜能睡下吗?” 春月在心中暗叹一声。 玉芳斋。 终于在夜色渐深时,苗芳仪等来了赵峋。 “妾身给皇上请安。”她一改往日的低调素净,换了身颜色鲜亮的宫装。 赵峋凝视她片刻,方才道:“不必多礼,起来罢。” 他没有停顿的走了进去,苗芳仪含羞带怯的跟在他身后。 “妾身煮了些去火的绿豆莲子百合汤。”苗芳仪已经准备了多时,素白的手未染丹蔻,将碗奉了上去。 赵峋想起阿妧亲手所做的汤,那忍耐着得意迫不及待等自己夸奖,他喝出了她的小心思,里面多放了快冰糖。 这宫中没什么秘密,自阿妧去过后,往福宁殿送汤的也多了。 他尝了两口,便放下碗,并没评价。 苗芳仪有些失望,却不敢提,只得浅笑着陪在一旁。 她特意取出了琵琶,这是她自幼就学的,技艺不俗,原先赵峋还夸奖过。 “皇上,妾身年前得了一首新曲子,练了许久,请您指点一二?”为了不冷场,苗芳仪想了许多事情。 赵峋的目光落在苗芳仪身上,果然她是个心思缜密的。想起阿妧那时只会呆呆的,红着眼睛装可怜,拉着他的衣袖不让走。苗芳仪的安排可就丰富多了。 她这话也说得有技巧,还特意点了自己已经许久没来过玉芳斋。 他微微颔首。 苗芳仪一曲终了,目露期待之色,等着赵峋的评价。 “你的技艺又精进了不少。”赵峋倒没吝啬的夸一声,不等苗芳仪再说话,便道:“今夜时候不早,朕有些乏了。” 苗芳仪虽然很失望,却不敢坚持。 她告诉自己必须忍耐,故此一瞬后,她已经红着脸,上前服侍赵峋宽衣解带。 帐子落下后,皇上只要了她一次,就叫了水。 果然强求来的,还是犯了皇上的忌讳么? 苗芳仪有些屈辱的想着。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上从玉芳斋离开,直接回了清凉苑。 *** 第二日一早,大家去坤仪宫请安的路上,苗芳仪成了谈资。 “纵然求了贵妃又有何用,皇上就是不喜欢。”舒婕妤和陈贵人走到一处,看好戏般的道:“皇上去熙贵仪宫中,可从没半夜就回来过。” “一颗七窍玲珑的心,也远比不上一张娇媚的脸、妖娆的身段。”陈贵人嘲讽道:“苗芳仪的容貌,比熙贵仪可差远了。” 在坤仪宫中,才承宠的苗芳仪也如坐针毡,幸而她沉得住气,任由各色目光在她身上打量。 “过些日子是郑贵妃的生辰,往年都去行宫避暑顺便办了,今年没听到皇上的意思,就且在摘星阁中设宴庆祝罢。”张皇后看似贤惠公正的道。 实则谁都听了出来,皇后这话说得不明,到底是皇上没提去行宫,还是没提给郑贵妃设宴。 郑贵妃心中正因苗芳仪的事不快,闻言淡淡的道:“多谢娘娘记挂。” “熙贵仪的生辰更近些,本宫记得是在六月二十九。”张皇后才提完郑贵妃,又立刻对阿妧道:“等你生辰那日,本宫也设宴替你庆祝,姐妹们都热闹热闹。” 张皇后竟把她和一个从四品的贵仪相提并论! 郑贵妃脸色再度变得难看,打定了主意称病不去。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看郑贵妃的意思就知道她不会去,可不去又会得罪颇有恩宠的熙贵仪。 宫妃们心中各自盘算了,阿妧款款起身,道谢道:“妾身谢娘娘恩典。” 她倒是敢应下来! 郑贵妃脸色愈发难看,在张皇后让大家散了时,她是头一个起身离开的。 阿妧照旧在舒婕妤之后走出来,她要等苏贵人一同回去,没想到舒婕妤有心拉她和苗芳仪一起走。 “熙妹妹入后宫时,我身上不大好,倒跟妹妹彼此不相熟。”舒婕妤笑盈盈的道:“左右咱们走路过御花园,我记得那一池莲花开得极好,不若顺路去看看。” 见舒婕妤的举动,陈贵人和吴贵人见有戏可看,也加入进来。 阿妧和苗芳仪都不好推辞,只得跟着一道去了。 “熙妹妹发鬓这枚簪子真是别致,我竟没见过这样的样式。”舒婕妤忽然对阿妧热情起来,“是皇上赏给妹妹的罢?” 这话听在其余三人耳中就显得有些刺耳了,阿妧笑着回道:“比不上婕妤您的羊脂玉镯子,妾身听说这是皇上独独赏了您的。” 舒婕妤也曾得宠过几日,闻言摸了摸自己的镯子,笑而不语。 “苗芳仪是个妙人儿,今儿怎么话这样少?”陈贵人笑道:“让妾身猜猜,定是昨夜才承了恩宠,今日累得没力气呢!” 苗芳仪脸色微红,倒也不见羞恼之色,只是道:“陈贵人慎言。” 等到了莲池时,想到来此的目的,五人开始说着赏花的事。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吴贵人寻到机会开口,道:“真真是诚不我欺。” 这能卖弄才学的机会,大家自然都不会放过,除了阿妧每人都背了诗。 “菡萏香销翠叶残,李后主这句诗有些伤感。”舒婕妤忽然感慨道:“倒不如那句留得枯荷听雨声,更有意趣些。” “熙贵仪怎么不开口,莫非是瞧不上我们这些浅显的诗句?”吴贵人故意道。 她们把最简单的全说了,才疏学浅的阿妧,定然说不出来。 只是还不等阿妧说话,一道清朗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你们在说什么,这样热闹?”竟是一身宝蓝色常服的赵峋,带着崔海青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家面上俱是露出惊喜之色,忙蹲身行礼。 “起来罢。”赵峋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在五人之中,他只朝着阿妧伸出了手。“这样热的天,你不早些回宫,仔细身子受不住。” 阿妧粉白的小脸儿如同芙蓉般动人,她眼睛亮亮的望着赵峋。“多谢皇上关心,妾身在同舒姐姐她们赏莲,读诗。” 赵峋挑了挑眉,道:“你读了什么诗?” “妾身哪里懂这些?”阿妧嗔道:“妾身只是觉得,莲蓬清香可口,还能降火祛暑。” “还是这样贪嘴,你也该多读些书。”赵峋虽是责备之语,听上去却格外亲昵。“崔海青,命人摘些莲蓬送去凝汐阁。” 这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难得的是皇上的心意。 一时间嫉妒的目光集中在阿妧身上。 她也太得宠了些! 第39章 毒发(二更合一)…… “多谢皇上!”阿妧眼底闪过一抹惊喜之色,她笑盈盈的道:“妾身瞧着这莲蓬定然差不了,不若各位姐妹们也尝尝。” 赵峋淡淡一笑,随口道:“崔海青,给舒婕妤她们每人宫中各送一份。” 皇上只将她扶起来,才来又句句都问她,还因为她,她们得到了皇上的赏赐——舒婕妤等人在旁颇不是滋味。 然而皇上不喜后宫争风吃醋,她们只能装出贤良姿态。 “朕知道,你们的才学都是极好的。”赵峋终于分出些关注给其余四人,他不偏不倚的道:“只有熙贵仪差些。” 阿妧面上并无羞赧之色,大大方方道:“妾身自知才学不如各位姐妹,便不献丑了。” “熙妹妹天真娇憨,倒也不必拘泥于书上的诗句。”舒婕妤位份在这些人中最高,她也曾得过些恩宠,暗自拿捏着分寸道:“赏花而已,若非一味想着用诗词比试,倒也失了赏花的初衷。” 赵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先前舒婕妤在赏花宴时还跟着嘲讽了阿妧一句,如今竟替她说起话来。 倒是个知情识趣的。 阿妧心中也有些惊讶,却舒婕妤这也变得太快了。 “你替她开脱的话倒是别致,倒让朕不好再说什么。”赵峋墨色的眸子如秋阳般温和,他虚点了点阿妧。“她惯是个会撒娇的,朕拿她也没办法。” 阿妧感受到众人嫉妒的视线,面上却娇娇的笑:“皇上,妾身也是要面子的呀!” 苗芳仪仿佛忘了昨夜的冷落,笑盈盈的接话:“熙贵仪这张芙蓉面,倒比这池中的花要美得多。” 在赵峋面前,她们仿佛好得像亲姐妹似的。 “苗芳仪说的是。”陈贵人为了能在皇上面前表现,也笑道:“熙贵仪人比花娇,这花倒黯然失色了。” 一时间莲池边的气氛倒是和乐融融。 吴贵人是因为阿妧才降了位份的,她一时还放不下自己的自尊心,也跟着去奉承阿妧。 见阿妧虽是照常说笑着,赵峋留神看了她片刻,发现她面色有些苍白。 “天愈发热了,你们早些回去罢。”赵峋收回了目光,倒没再点阿妧的名字。“朕还有事,先走了。” 众人目送皇上离开后,果然也没再继续赏花,各自回宫。 从岔路分开后,阿妧扶着朱蕊的手,越走越快。 “主子,永寿宫的药还没送来。”朱蕊看出阿妧是要发作的前兆,忙低声道:“不若奴婢跑一趟?” 阿妧摇了摇头,咬牙道:“这事太后交给张嬷嬷管,张嬷嬷比不会忘记,怕是有什么事要敲打我。” 这些日子她在宫中得宠,连郑贵妃的风头都被她压了下去。 冯太后许是有什么事要交给她。 皇上已经连续宠幸她一段时日,按照皇上的脾性,不会再让她侍寝,故此冯太后才敢折腾她。 阿妧回到凝汐阁后,朱蕊想扶着她去床上歇一歇,对外只说她有点中暑。 “等莲蓬送来再说。”阿妧在榻上歪着,声音很轻的道:“若引得皇上派来太医,可就露馅了。” 这会儿并不是暴露的最佳时机,她还要忍耐。 果然没多久,崔海青亲自送来了莲蓬。 “奴才给熙贵仪请安。”崔海青带着两个小内侍来,恭恭敬敬的道:“这是皇上命奴才送来的莲蓬,方才皇上见您似是畏热,特意给您赐下冰鉴。” 那冰鉴放在食盒中,小巧精致,比原先凝汐阁中的要好上许多。 “请崔总管回去后替我向皇上谢恩。”阿妧亲自起身去看,笑盈盈道:“劳烦崔总管跑这一趟。” 说着,朱蕊送了分量不薄的荷包打赏了崔海青和两人。 等到崔海青离开后,阿妧正好借口中了暑气,回了软榻上歇着。 眼看快到午膳的时候,青兰和海棠取了膳食回来。 不出意外,朱蕊在角落不起眼的凸起处按了一下,打开暗格。里面有个细长的白瓷瓶,并一张纸。 朱蕊悄悄收起来,吩咐道:“主子有些不舒服,暂时不用膳食,先放到一旁。” 说完,她自己带着东西进去找阿妧。 除了一粒丸药,那张纸的内容,让阿妧在意外之余,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将丸药留下了一小块儿后,才吞了下去,立刻撕碎了纸条。 “主子,太后娘娘可是让您做什么?”见阿妧的脸色缓和了些,朱蕊才低声问道。 阿妧让朱蕊将药收好,才低低的道:“当然,否则这药该随着早膳一起送来,果然是在敲打我。” 若她完不成,冯太后怕是要让她吃些苦头。 阿妧捂着肚子,暗暗下定决心,或许她的机会要到了。 *** 阿妧这些日子没被召到清凉苑,她自己也没主动去福宁殿和清凉苑送膳食。 郑贵妃倒常往这两处去,皇上没有拒绝的意思,偶尔去后宫时,也少不了去景和宫。 在太后眼中,阿妧这就是消极怠工了。 永寿宫。 “她倒是乖觉,自以为如此就能把这件拖下去?”冯太后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来。“皇上这些日子都去谁的宫中了?” 张嬷嬷恭声回道:“皇上去了郑贵妃和温昭媛宫中,宁昭容处也去了一次。” “皇上向来在宫中一碗水端得平。”冯太后眼中透着一抹嘲讽,转动着佛珠道:“这般不偏不倚,倒让人挑剔不出什么来。” “太后娘娘,宫中传闻,熙贵仪得宠,那日在莲池边,皇上只扶了她起身,神色亲昵。”张嬷嬷沉吟片刻,道:“熙贵仪到底出身低微,遇上皇上这般丰神俊朗且又尊贵的男子对她好,她就忘了本分,动了心?” 张嬷嬷的话也正是太后担心的,所以太后才用药来控制她。 “不忠心的人,哀家自是不留。”冯太后神色傲慢的道:“若她迟迟不来回话,下个月的药,就不必再送去。左右迟一日,她又不会疼死。” 张嬷嬷应了,旋即又有些担心的道:“若是被皇上察觉到——” “阿妧本就是哀家宫中出去的人,能对阿妧有几分信任?”冯太后冷笑一声:“阿妧主动透露,怕是他会以为这是苦肉计,或是别的什么。阿妧若是聪明的,就不会透露分毫。” “要是她再不听话,除去她便是。”冯太后轻描淡写道。 张嬷嬷心中一惊,答应了下来。 纵然阿妧是从四品的贵仪,若太后想动手要她的命,还是轻而易举的。 果然过了没两日,阿妧便急着来永寿宫表忠心。 “太后娘娘,妾身并非不想动作,只是这些日子郑贵妃常去,妾身不好跟她对上。”阿妧倒很坦诚,直言道:“在坤仪宫时,郑贵妃就处处针对妾身,妾身怕跟她撞上。” 不过她立刻保证道:“请您放心,妾身一定会尽力而为。” 冯太后慈眉善目的望着她,温声道:“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不会让哀家失望的。” 阿妧低眉顺目,迟疑了片刻,还是问道:“太后娘娘,妾身不通文墨,怕是皇上不让近前伺候笔墨……” “赏花宴时,皇上不是亲自指点你画画?”冯太后不以为意道:“你这幅好容貌,撒撒娇,皇上自然会心软。” 永寿宫一直都关注着她,自然不肯让阿妧轻易推脱。 阿妧忙应下:“是,妾身谨记您的教诲。” 李修仪虽是担上谋害皇嗣的罪名,但这件事原没到此为止。李家被查出贪腐,只怕不止李家,还会继续往下牵连。冯太后想让她去打探都有哪些人,上了什么折子。 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哪怕只是偷看,难度也极大。 大概太后仍是不信她的忠心,非要她做些什么证明不可。 离开了永寿宫,阿妧去了御膳房,准备做些汤水送去福宁殿。 “桂兴打听到这几日景和宫报了郑贵妃月事,她不会再去福宁殿。”阿妧一面走,一面道:“到底形势比人强,我避一避她的风头。” 朱蕊赞同的点了点头。 “你帮我回凝汐阁,把我收拾好的莲子取来,我做汤用。”阿妧对朱蕊道。“对了,还有冰鉴也一起提过来。” 等阿妧到了御膳房时,这次灶上的宫人比原先更殷勤。 “给熙贵仪请安。”掌事宫女恭恭敬敬的道:“您要什么,奴婢给您取,这夏天日头烈,灶台又热。” 说着,她就要请阿妧去房中歇着。 她想着左右这些宫妃们都是要带着汤汤水水点心之类的去御前表心意,既是熙贵仪来了,就算尽了心。 “不必了,我亲自来。”阿妧笑笑,挽起了衣袖。“劳烦帮我取些冰糖并处理好的绿豆百合。” 正说着话,朱蕊已经取了莲子来。 阿妧将莲子和绿豆下锅,她亲自看着锅,等到绿豆开花后,小心的撇去浮起来绿豆皮,撒下了百合。等她看着食材已经熟烂,又斟酌着多加了些冰糖。 等完成后,她用瓷罐装好后,放在了食盒的冰鉴上冰镇着。 照例让朱蕊赏了人,她便去了福宁殿。 这会儿正是赵峋处理政务的时候,阿妧猜着他不会见自己,便没回去更衣,带着朱蕊直接去了福宁殿。 “给熙贵仪请安。”小路子正站在外头,见阿妧来上前行礼。 阿妧没打算进去,左右今日来是为了应付事。太后已经开口,她再没动作,太后就要怀疑她的忠心了。 “皇上可是在忙?”阿妧装模作样的问了句。 小路子忙道:“是,皇上在批折子,奴才这就给您去通传。” “不必了。”阿妧叫住了他,温声道:“你帮我食盒给皇上送进去,是我炖的汤,我就不打扰皇上了。晚些时候,我让桂兴来取食盒。” 小路子答应下来。 阿妧扶着朱蕊往回走,她为了赶赵峋不见人的时候来,在最热的时候出门,已经晒得头昏脑涨,幸而没怎么出汗。 “熙贵仪留步。”只是阿妧还没走出福宁殿,便听到崔海青叫她的声音。 阿妧停下了脚步。 “贵仪,皇上请您进去呢。”崔海青快走了两步,到了阿妧面前。 听到这个消息,阿妧的身子晃了晃,险些踉跄一下。 “贵仪,您怎么了?”崔海青忙问道。 阿妧摆了摆手,笑了下解释道:“方才有些晒,我没事。” 往日这个时辰也送过饮食,可赵峋都没见她,不知今日怎的突然来了兴致。 她忽然想起自己身上大概还沾了灶上的油烟味,且她的妆容定也花了……幸而夏日里她只是略施脂粉,应该勉强能看。 在阿妧跟着崔海青往里走时,抽空检视了自己的状态。 “妾身给皇上请安。”阿妧才进来,离赵峋的书案还有段距离,便远远的蹲身行礼。 赵峋听到她的声音,微微一怔。 “近前些。”他放下了笔,对阿妧招了招手。 平时落落大方的阿妧,只往前挪了两步,便不肯再走了。 她解释道:“妾身才从御膳房回来,还没更衣,就不过去了。” 赵峋闻言,起身走到阿妧面前。 只见她小脸儿有些发白,涂了口脂的唇还是红润诱人。尽管她极力掩饰,面上还是有些疲倦之色。 “过来坐。”赵峋牵过她的手,强行牵着她在软榻上坐下。“天正热,怎的这早晚出来?” 阿妧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眨了眨,娇声道:“天气热,妾身才想着给皇上煮些降暑的汤水。上次您赏的莲蓬我吃着还好,今日一早让人去采的。” 崔海青适时的将食盒里的绿豆百合莲子汤送来,瓷罐入手冰凉凉的,赵峋看到了里面的冰鉴。 有内侍识趣的端来了两套汤碗汤匙,赵峋命人盛了一碗,清亮爽口,喝起来很是舒服。“你倒心思巧。” “皇上喜欢就好。”阿妧也跟着喝了两口,听到赵峋的夸奖,露出笑容。 她拿汤匙的动作,正好露出她的手指,赵峋不经意的瞥见后,皱了皱眉。“你的指甲是怎么回事?” 阿妧的手指保养得极好,粉嫩的指甲修剪得很圆润。如今却被剪平了,看起来有些光秃秃的。 “妾身剥莲子时,不小心把指甲给弄坏了。”阿妧低声道。 赵峋放下了碗,牵过她的手仔细打量。 应该是她把指甲给弄劈了,指甲刺进肉里,留下了浅浅的伤痕,看着就很疼。 “这点子小事,让人去做便是。”赵峋略带责备的道。 阿妧低声说以后不会了,神色间有些失落。“皇上待妾身这样好,妾身没什么能回报的,只想着能替您做些什么。” “伤了你,朕是要心疼的。”赵峋捉起她莹润如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仿佛对待珍宝一般。 阿妧想要把手抽回来,芙蓉粉面生出红晕,小声道:“不碍事,早就已经好了。” 她的目光榻旁的小几上,正放着一本摊开的折子。阿妧还是认识字的,无意中撇过一行,竟真的是有人参李家贪腐。 “崔海青,去给熙贵仪取些药膏来。”赵峋将崔海青打发出去,正好有人通传,说是顾副统领有事禀告。 赵峋收起了折子放在书案上,又对阿妧道:“朕去去就来,你随意坐会儿。” 殿中只有她自己在,且又铺着地毯,走路不会发出声音。 若走过去看两眼折子,应该没人发现。 殿外,赵峋一面和顾锦程说话,一面留心殿中的动静。 他特意在不起眼的地方安置了几道镜子,隔着帘子的缝隙,是能看见殿中的举动,他在观察阿妧的举动。 阿妧是从冯太后处过来的,他心中清楚。 冯太后一党的人关心他对李家的处置,想要知道他手中究竟攥着什么把柄,令阿妧来打探,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赵峋唇角微勾,眼神却是有些冷。 她口口声声说要让他信任,可来送汤水的时间,赶得太巧了。 然而令赵峋惊讶的是,阿妧竟真的安分的坐在榻上,无聊时就拨弄着冰鉴里的冰块玩儿,并不留心外头的动静,连张望都不曾有。 这太奇怪了。 赵峋这是在试探她,这是阿妧的头一个反应。 将她自己留在放着奏折的殿中,并没有防备,这太不合常理了。 更何况,自己从永寿宫来,这并不是秘密。 阿妧在心中苦笑一声,她真的没有想要背叛赵峋的意思,可一直苦于没有证明的机会,如今机会来了。 直到赵峋回来,阿妧并没有离开软榻。 “还是这样贪玩儿,指尖都冷了。”赵峋进来,见阿妧心虚似的收回了手,挑了挑眉。 “皇上,既是您忙,妾身就先告退了。”阿妧恭声行礼,仿佛生怕被赵峋念叨一般。 等她离开后,赵峋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叫来了人。 “把今日熙贵仪来过福宁殿,并且在殿中单独待了片刻的消息,透到永寿宫去。”赵峋神色间透着几分漠然,崔海青心中一惊,连忙应下。 冯太后的手段可不寻常,若熙贵仪真的替太后办事,只怕不会好过。 *** 阿妧从福宁殿回了凝汐阁后,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 果然没两日,太后便将她召去了永寿宫。 “太后娘娘,妾身当真没机会见到皇上的折子。”阿妧跪在地上,苦苦的解释道:“皇上不信任妾身,哪里会将这样重要的东西留给妾身看?” 冯太后待阿妧向来神色温和,可今日却显出一点锐利和冷漠来。 “阿妧,哀家本是相信你的,若你哄骗哀家,失去哀家的信任,这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冯太后眼神中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阿妧狼狈的哀求道:“太后娘娘,妾身还想活着,不会也不敢背叛您!” 冯太后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同小刀子似的几乎将她生吞活剥。 见从她口中问不出什么,皇上也并未有什么动作,冯太后姑且相信了她的话。只是冯太后对阿妧的办事能力不满,准备略施惩戒。 “这丸药你收着,过两日你需要服用,就提前给你了。” 冯太后说完,张嬷嬷拿出了一个透明的琉璃药瓶。 阿妧发现了丸药的不对,忙道:“太后娘娘,这药的分量少了些……” 那刻骨的疼痛,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她就知道冯太后没有那么好心! “你的办事能力,只配这一半的药。”冯太后冷冷的道:“若下次再不成事,这一半的药,也没有了。” 阿妧愕然,眼底慢慢流露出一丝惊惧之色。 “退下。”冯太后下了逐客令。 阿妧捏着这半颗药,收进了袖子里,慢慢走了回去。 凝汐阁。 到了该服药的这日,阿妧犹豫了半晌,还是让朱蕊报了她的月事来了,不能侍寝。 “主子,离咱们上次报才过了二十日,奴婢怕别人觉察出问题来。”朱蕊有些担心的道。 阿妧摇了摇头,咬牙道:“这次先搪塞过去,下次很可能就拿不到药了,这半颗药,留着给下次用。” 即便是二十日,也可以说她小日子有些不准。 朱蕊含着泪答应了。 赵峋才试探她,她就故意发作,那就真的成苦肉计了。 阿妧准备先挨过这次,总之替冯太后办不成事,受苦的日子还在后头。 这一整日阿妧都对外称来了月事身子不适,自己躺在帐中,硬生生的忍着。 已经不是第一次,阿妧有了些经验。她蜷成一团,抱紧枕头,抵御着疼痛。她甚至苦中作乐的想着,这跟来月事也并无不同。 那样的疼痛,又是在夏日,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房中的冰山只远远的放着,怕受了凉气,反而更折损她的身子。 左右挨过今晚,明日便会好些了。 阿妧咬着牙,一分一秒的数着时辰。 正当阿妧痛得要昏过去时,朱蕊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她神色慌张的道: “主子,皇上正往咱们凝汐阁来!” 阿妧费力的睁开眼睛,咬牙道:“不是已经报了月事?” 朱蕊几乎要急哭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将药拿来,我不能这么见皇上。”阿妧小脸儿煞白,痛得连唇瓣都失去血色。 原本阿妧计划借隗秋平之口,说出她中毒的事情,无意中透给赵峋后再表现她的诚意,现在她的计划全都乱了。 只差一点点,主子就能挨过去了,皇上这一来,就浪费了半颗药!若下一次主子没药,又该怎么办? 来不及拿水,最怕苦的阿妧,把药丸生吞了。她让朱蕊帮她整理仪容,别太狼狈。 才稍稍缓了口气,便听到外面响起了通传声。 “皇上驾到——” 第40章 朕想要跟你的孩子。…… 赵峋来凝汐阁,实属偶然。 他从福宁殿批完折子出来,明早休沐无早朝,便带人往清凉苑去了。走在御花园中时望见那架紫藤,赵峋吩咐道:“召熙贵仪去清凉苑。” 崔海青回道:“皇上,熙贵仪宫中报了月事。” 赵峋皱了皱眉,问道:“朕记得她才报过没多久?去凝汐阁。” 上次亦是赵峋一时兴起想去凝汐阁,被告知阿妧月事,便没有去。这次既是已经到了御花园,离凝汐阁也不算很远,赵峋决定去凝汐阁看看。 等到赵峋带人来时,只有内侍和宫女在门前行礼,阿妧并没有迎出来。 “你们主子在何处?”赵峋径直走了进去,随口问道。 茉香恭声道:“主子身上有些不舒服,正在房中休息。” 往日里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形,以阿妧的谨慎,便是强撑着也会出来。 当赵峋进去,看到正在大迎枕上靠着,脸色憔悴的阿妧,心中有些惊讶。 “皇上,请恕妾身未去迎接。”她只披了件外裳,发鬓也像是匆忙中整理好的,只用了一根玉簪绾住。“妾身因来了小日子,有些难受。” 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儿苍白得厉害,连唇瓣都没了血色,眼见上鸦羽投下淡淡的青影,她说不舒服,绝不是装出来的。 “哪里难受?”赵峋在她床边坐下,摸着她发凉的手,放缓了声音问:“手也这样凉。” 阿妧早就为自己编好了理由,她低声道:“妾身肚子疼。” 看她眼神躲闪,赵峋眉心微蹙,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若实在难受,也该让太医来瞧瞧,你自己忍着可不行。” “皇上,别传太医!”阿妧抓着赵峋的衣袖,终于支支吾吾说了实话。“妾身小日子不准,没料到竟突然到了,妾身还贪凉,吃了些凉果子,才小肚子疼。” 见赵峋脸色越来越沉,阿妧忙低眉顺目的道:“皇上,妾身知道这样很丢人。可您别生气,想骂就骂妾身吧!” “熙贵仪还知道丢人,你就不怕——”他话没说完,自己先顿了顿。 阿妧垂着头,没见到他一闪而过的懊悔。 他差点脱口而出,就不怕亏了身子无法诞育子嗣。眼下阿妧的避子汤还没断,哪里来的子嗣? “皇上,妾身已经知错了。”阿妧可怜兮兮的抬起头,哀求道:“妾身不想明日后宫里都传遍了,因为小日子里贪凉肚子疼,半夜请太医。” 见赵峋神色缓和了些,阿妧顺势娇声道:“那妾身还怎么抬起头来。” “还难受吗?”赵峋看了她片刻,似是抵不过她的撒娇,终于软化。 阿妧忙道:“已经好多了,妾身喝了红枣姜茶,这会儿一点儿都不疼。” 赵峋冷哼一声,道:“左右疼了也是你难受,朕管不着。” “皇上,妾身下回不敢了。”阿妧乖巧的抬眼,声音软软的、怯怯的。“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正说着话,阿妧咬了下唇。 虽是已经服了药,疼痛缓解了不少,可方才动作大了些,她又有些疼,却不敢说。 赵峋一直都留意着她的神色,见她难受极了,心中到底还是软了些。 “朕不生气,你休息罢。”赵峋亲自扶着她躺下,有些无奈的道:“别胡思乱想了。” 阿妧点点头,有些受宠若惊的望着他。 她暗中松了口气,左右她不能侍寝,皇上定会很快离开,总算能搪塞过去。 看着她陷在被子里,很不舒服的模样,那双漂亮的杏眸还不安的眨啊眨的,她试探这道:“妾身恭送皇上?” 赵峋要被气笑了,她心思都用到这种无用的地方。 正当准备等赵峋离开时,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闭眼。”赵峋淡淡的道:“等你睡了,朕就走。” 阿妧心中微动,那双温暖的大手握着她发冷的手,仿佛这点子暖,能传到心里似的。 她很清楚,赵峋只是一时被打动的无意之举。 阿妧乖乖的闭上了眼睛,努力装睡,好让赵峋快些离开。 可她等了好久,赵峋都没有走,她的手还被握着。 今日忍了整日的疼痛,骤然放松下来她确实累了。没过多久,她才真的睡着了。 赵峋这才放开她的手,睡着的她仿佛有感觉似的,或是眷恋这点子暖意,她手指无意识的蜷了蜷,似乎想抓住什么。 “看着极伶俐的一个人,竟在这事上犯蠢。”赵峋自己嘀咕了声,解下自己身上的玉佩,放到了她手中。 夜色已浓,赵峋才从凝汐阁出来。 “皇上,您是去清凉苑,还是……”崔海青在一旁问道。 既是皇上来了后宫,熙贵仪不能侍寝,别的娘娘还都在眼巴巴的等着。 “回福宁殿。”赵峋没了兴致,上了銮舆。 等到了福宁殿后,崔海青才发现赵峋随身带着的玉佩不见了。那块玉佩是上好的暖玉雕成, “皇上,您的玉佩?”崔海青回忆着皇上可是不慎落在什么地方,还想着要派人去寻。 赵峋漫不经心的道:“朕给了熙贵仪。” 崔海青微微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答应下来。 等赵峋沐浴更衣时,一直想着方才见到阿妧的模样。她憔悴虚弱,若说只是单纯的小日子来了,看着却并不像。 阿妧向来克制又谨慎,怎么会贪嘴让自己陷入这般尴尬境地? 但她分明不想说……赵峋眸中闪过一道暗芒,他决定静观其变。 且看看她想做什么。 *** 阿妧第二日醒来,感觉身上仿佛散架一样,疲累极了。 若早知如此,倒不如早些将药服下。 只是没等她起身,忽然感觉手中有什么东西,暖暖的贴着她的掌心。阿妧费力的侧过身,看向自己手中。 她凝眸细看,原来竟是一枚玉佩,似乎还有些眼熟—— 阿妧将玉佩举到自己眼前,借着透进帐中的光,才发现竟是赵峋身上带着的玉佩。 她拼命回忆着昨日都发生了什么,难道她真的失态到把他的玉佩给拽了下来?明明最后的记忆是赵峋握着她的手,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听到帐中有衣料的窸窣声,朱蕊在外面轻声问:“主子,您醒了?” 阿妧应了一声。 朱蕊将帐子掀开,和茉香一起服侍阿妧起身。 “这玉佩是怎么回事?”阿妧有些疑惑的问她们。 茉香轻笑道:“主子,昨夜皇上陪您睡着了才走。您没放开皇上的手,皇上便拿这这玉佩让您握着。” 皇上对自家主子真好,茉香她们得到这个认知都很高兴,毕竟皇上贴身的物件儿,不会轻易赏人。既是给了主子,必不会再收回去。 听到自己抓着赵峋的手不放,阿妧俏脸微红,掩饰尴尬似的轻咳一声。 她不信赵峋对她动情,但这枚玉佩是赵峋随身带着的,如今轻易的给了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阿妧垂下眸子,轻轻摩挲着玉佩:“先妥当的收起来,别弄丢了。” 等会儿还要去坤仪宫请安,阿妧来不及多想,起来更衣梳妆,带着朱蕊出门。 她特意用脂粉遮掩了自己憔悴的脸色,昨夜皇上来看她,她已经出尽了风头,总不好再得了便宜还卖乖。 今日郑贵妃称病没来,坤仪宫气氛倒显得和睦许多,虽是有不少嫉妒的目光围绕着阿妧,却也没人当面说什么。 连张皇后都不免暗中吃味,皇上可从未对她这般体贴过。 从坤仪宫回来后,夏青见了她反而将手往后缩了缩,阿妧有些奇怪。 “给主子请安。” 他行了礼就要走,阿妧叫住了他。“等等,你的手怎么回事?” “桂兴,你说。”见夏青不肯回答,阿妧点了桂兴的名字。 “回主子的话,夏青他伤了手。”桂兴见阿妧坚持要问,只得如实道:“主子也别怪他,他想给主子做套傀儡戏的人偶,不小心才弄伤了手。” 阿妧忙让桂兴把他的手伸出来,果然他的手指上缠着纱布,还渗出血来。 “海棠,去请隗吏目来一趟。”阿妧吩咐道。 夏青有些惊慌,忙道:“主子,奴才自己去讨点药就是了,不必麻烦……” 阿妧笑了笑,道:“无妨,我本来也想找隗吏目办点事。” 昨日赵峋未必不会察觉异样,她也该有所行动了。 她回到房中,将素月给她的香囊找了出来。 素月曾对她说过,事关生死时,可用这个找到隗秋平帮忙。 如今,若她不能取得赵峋信任,又背叛太后,已经是死路一条。 “主子,您脸色不好,多用些益气补血的汤水罢。”朱蕊端了汤盅过来,递到阿妧面前。 主子再折腾下去,怕是连自己的命都没了。 阿妧含笑接过,浅尝了几口,她连日来胃口都不大好,很快放下汤匙。 “等会隗吏目来了,先让他给夏青看手,再让他过来。”阿妧将香囊收好,吩咐朱蕊道。 以她的身份,请太医来需要经过皇后,但请个吏目这样的小事,不大会引人注目。 朱蕊答应着出了门,阿妧坐在塌边取了本画册看。 “隗吏目里面请,贵仪主子在等您。”听到茉香的声音响起,阿妧放下了画册。 阿妧起身,走下了软榻。 “微臣见过熙贵仪。”隗秋平提着药箱行礼道。 阿妧微微笑道:“隗吏目请起,先前我的病便是隗吏目瞧的,如今只好继续麻烦您。” “不敢,不敢。” 青兰和青梅都是赵峋的人,阿妧没想过这消息能瞒住赵峋,但她也只让朱蕊服侍在身旁,让茉香带着她们退了下去。 隗秋平打开了药箱,拿出脉枕交给朱蕊,让她给阿妧垫在腕下。 “熙贵仪,您究竟服用过什么药?”隗秋平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沉声道:“长此以往,您的身子必会亏损。” 阿妧微微叹了口气,让朱蕊拿出了她特意留下的一点儿解药。 “让隗吏目见笑了,我也不知究竟这是什么。”她苦笑一声,道:“但我不得不吃。” 隗秋平接过去,在鼻边嗅了嗅,便察觉出不对。 “恕微臣斗胆,熙贵仪是否求子心切?”隗秋平低声道:“即便您想早日生下皇子,也不该用这样的药。” 阿妧面上一片茫然。 “这是能助女子有孕的药没错,但这个方子对身子损伤极大,早被禁用了。”隗秋平如实道:“微臣也是在医书中偶然看到过,因一味药材的味道特殊,这才记住了。” “这药我每隔十五日便要服用一次,若没能按时服用,就会腹痛不止。”阿妧疑惑的道。 隗秋平又仔细嗅了嗅,谨慎的道:“您这药里又被加了别的东西,具体的微臣带回去仔细查。” 看来太后没说错,她被送到赵峋身边的目的,其中之一是要生个能给皇后抚养的皇子,她自己的死活,都无关紧要。 “熙贵仪,这药怕是微臣一人难解,最好您禀告皇上,请李太医他们帮忙……”隗秋平迟疑片刻,还是给阿妧提了建议。 阿妧没有应下,取出了素月给她的香囊。“隗吏目,您可还记得这个?” 隗秋平接过来,目露惊讶之色。“熙贵仪是何处得来?” “这是素月姐姐送我的,说是遇上生死之事,可以求您帮忙。”阿妧神色恳切的望着隗秋平,轻声道:“如今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来求您。” 隗秋平闻言,垂了眸子低声道:“素月姑娘对微臣有救命之恩,既是她把香囊给了您,微臣自当竭尽全力。” “多谢隗吏目。”阿妧松了口气,郑重的道:“这件事,只有您能帮我来办。” *** 凝汐阁才请了隗秋平过去,赵峋在福宁殿便得到了消息。 果然阿妧昨日说是因来癸水而腹痛不是真的,其中定有猫腻。 “着人留心盯着隗秋平的举动,若有消息立刻送到朕面前。”赵峋若有所思的望着阿妧打好的同心结络子,吩咐下去。 她说她的情意都是真的,她不会背叛。 等阿妧报了自己月事结束,赵峋来后宫时,头一个去的地方便是凝汐阁。 这次阿妧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的迎了出来,全然没有前些日子的憔悴。 “还是瘦了些。”赵峋揽着她纤细的腰肢,虽是她刻意穿了广袖宽身的外罩纱衣,还能很明显觉出不同来。 阿妧有些为难的道:“妾身苦夏,吃不下东西。” “今夏事情多,怕是没法带你去行宫避暑。”赵峋携着她坐到榻上,嗓音温凉:“等秋天或是冬天得闲,朕带你去行宫打猎。” 皇上去行宫,每次带的宫妃都是有数的。除了皇后和高品阶的宫妃外,必是有宠的才能去。 阿妧又惊又喜的望着他,欢天喜地的答应下来。“天子一言九鼎,您可不许反悔。” “自然。”赵峋痛快的应允。 “皇上,这是您上次落下的玉佩。”阿妧捧出一个锦盒,里面放着那块暖玉。 赵峋见状,取出了玉佩,挑眉道:“怎么,不喜欢?” 阿妧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既是放到你手中,自然是朕送于你。”赵峋仍旧递到她手中,让她收好。“哪有送人的东西,还往回收的?” 阿妧攥紧了玉佩,抬眸望过去。 赵峋将她拉入怀中,吻了吻她的眸子。 她的眸子太亮了,那情意赤-裸-裸的似乎能灼伤人。 一夜芙蓉帐暖。 阿妧在赵峋怀中,她依恋的紧贴着他,不肯睡去。 “阿妧,朕有事跟你说。”在这温情脉脉的时刻,赵峋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如同静水流淌。“你想不想给朕添个皇子?” 这话对阿妧的冲击太大,她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妾、妾身当然想。”阿妧红着眼圈,忍不住还带了些哭腔。“可妾身知道,妾身不能。” 赵峋安抚似的摩挲着她的背,声音愈发轻缓。“为何?” “您,您明知道的。”阿妧垂下眸子,掩去痛苦之色。“妾身不想您为难,也不想成为伤害您的人。” “朕知道你待朕的情意。”赵峋抬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滴,低低的道:“朕先前没急着要孩子,是不想他有个只想争权夺利的母妃,去利用他。但这些日子,朕知道你是不同的。” 阿妧听了他的话,反而哭得更凶了。 赵峋很耐心的替她拭泪,并没责怪她的失仪。 之所以有今夜的话,只因太医院那里传来消息,阿妧请隗秋平去诊脉后,有人发现隗秋平在研究两个被禁用的方子。 其中之一,是助女子有孕的禁药;另外一张,则是慢性毒药。 “仔细哭肿了眼睛。”等她转为小声抽泣时,赵峋才低声哄道:“朕自会护住你们母子,你别怕。” 阿妧深深的望着赵峋,眼中闪过期待,更多的是痛苦。 “明日朕就停了你的避子汤,让太医来给你诊脉,好生调理身子。”赵峋对她的温柔,比先前任何一次都多。 明明是被他抱着,阿妧却觉得很冷。 原来这是赵峋的第二次试探,她安排隗秋平做的事,果然都被赵峋察觉到了。 为了能让赵峋相信,她不得不忍受些痛苦。 “不要!”阿妧蓦地有些惊慌,忙道:“请您别让太医来给妾身诊脉。” 她下意识的拒绝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勉强笑了笑:“妾身无能,后宫中有那么多姐妹能为您诞育子嗣,妾身本不配。” 赵峋抬起她的脸,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神色中满是心疼。 “可朕想要跟你的孩子。”赵峋用气声呢喃道,宛若最动人的情话。 阿妧终于扑进他怀中。 “皇上,有您这句话,妾身死而无憾。”阿妧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闭了闭眼睛,又慢慢睁开。 她的目光既深情又绝望,借着帐外透过的光,赵峋看清了,竟真的不由心中一痛。 他有了种错觉,仿佛阿妧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然而是不是真的,很快便会有分晓。 *** 最终,阿妧还是拒绝了让太医诊脉,只说自己还没准备好。 赵峋没有勉强她,反而待她更温柔了些。 这日阿妧带着夏青做的小木偶,去了宁昭容的重华宫看大公主。 “熙妹妹可是有日子没来了。”宁昭容招呼阿妧坐下,命人去抱大公主来。“大公主很是想念你。” 阿妧笑笑,拿出了木偶。“娘娘,这是妾身宫中人做的,妾身觉得还算精巧,拿来给大公主玩。” 很快,大公主被奶娘带了来。 她哒哒的跑过去,先给自己母妃请安,又走到阿妧面前问好。 “大公主安好。”阿妧起身见礼。 宁昭容将木偶放到大公主肉乎乎又白嫩的小手上,柔声道:“这是熙贵仪给你的,去谢谢熙贵仪。” 大公主玩具无数,手上还没有过这样的木偶。 “多谢熙贵仪。”大公主奶声奶气的道。 她可爱的模样,让谁见了都想亲一亲、抱一抱。阿妧摸了摸大公主的头,又忍不住碰了碰她圆鼓鼓的小脸儿。 “大公主真是可爱。”见大公主趴到一旁的椅子上去玩,阿妧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随她转。“娘娘您教得真好,大公主这样乖巧懂事。” “熙妹妹既是这样喜欢孩子,也早些替皇上生一个。”宁昭容见状,不由笑着打趣道。 阿妧闻言,立刻涨红了脸,局促得不知说什么好。 正在说话间,忽然响起通传声,说是皇上到了。 宁昭容忙让人把大公主牵过来,阿妧也赶快起身接驾。 “妾身给皇上请安。” “儿臣见过父皇。” 大公主软糯糯的童声让人疼到心坎儿中,赵峋对宁昭容和阿妧点点头,将大公主抱了起来。“珠珠真乖。” 先前皇上对大公主似是有些冷落,可自从上次出事后,皇上对大公主转了态度,疼爱毫不掩饰。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朕一来反而让你们不自在。”赵峋抱着大公主,整个人都显得温润了。 宁昭容笑道:“妾身见熙妹妹喜欢珠珠,正说呢,让熙妹妹也快些替您生个孩子,也好同大公主作伴。” 阿妧心中一惊,不知宁昭容的话是有意还是无心。 “珠珠,是想要弟弟,还是想要妹妹?”赵峋竟顺着宁昭容的话接了下去。 大公主还未有过兄弟姐妹,未能理解弟弟妹妹对她意味着什么。她想起自己手中的两个玩偶,软软的撒娇:“珠珠都想要。” 赵峋带着笑意的目光望向阿妧。 不单阿妧愣住了,宁昭容也是愣了片刻。 皇上竟真的准备让熙贵仪生下皇嗣么? 第41章 身世(二更合一)…… 阿妧无意识的捏紧了帕子,粉白的芙蓉脸上染上淡淡的绯色,愈发显得娇艳。 当着宁昭容和大公主,她自是有些难为情的。 “小鬼精灵。”末了还是宁昭容上前解围,她刮了刮大公主的鼻头,含笑对阿妧道:“那要辛苦阿妧妹妹了。” 大公主笑呵呵的抱住自己父皇的脖子。 皇上常来之后,大公主渐渐的也开朗了许多,愿意跟他亲近。 “父皇,父皇,熙贵仪送我的木偶——”大公主挣扎要下地去,牵着赵峋的手,去看阿妧带来的木偶。 父女两个离开,阿妧才觉得松了口气。 宁昭容面上一直挂着得体的浅笑,柔声道:“宫中只珠珠一个孩子,她自然寂寞些。” 阿妧表示理解的笑笑。 幸而这话实在重华宫说的,以宁昭容的为人,不会将这闲话传出去。 阿妧相信她的人品,皇上真心疼爱大公主,能抚养大公主的人,品行自然是上乘。 不过此刻她想了通皇上故意说这番话的意思。毕竟这是当着外人的面,更显出他的诚意,哄着她相信他是真的愿意她生下皇嗣,若在别处说了,整个后宫都能传遍;宁昭容却是可靠的。 若皇上肯花心思骗人,倒也面面俱到让人难以防备。 既是皇上特意来看大公主,阿妧便识趣的告退,没有打扰他们一家人的相处。 宁昭容特别留意到,在熙贵仪离开后,皇上的目光在她的背影方向停留了片刻。无论如何,怕是熙贵仪真的让皇上有些意动。 自己抚养着大公主,皇上就不可能让自己再有别的孩子。 宁昭容眼中闪过一抹落寞。 *** 转眼就要到阿妧的生辰,针工局已经将阿妧的两套宫装做好送来。 粉蓝色的织金纱宫装华丽些,衬得她明眸皓齿、娇艳动人;天水碧的雾云纱宫装穿在她身上,配上同色的披帛,更衬出几分灵动的仙气来。 郑贵妃已经将雾云纱的裙子穿上了身,只是她嫌颜色清淡,里面用了海棠红色罗布打底,明艳又不失雾云纱的飘逸。 宫妃们都很识趣的陆续将皇后赏的料子做了衣裳,穿去坤仪宫请安。 阿妧算是穿得最晚的,在她生辰那日,才去穿着粉蓝色的织金纱曳地长裙去坤仪宫。 “淑妃眼光好,熙贵仪一进来,本宫觉得这屋子都亮了些。”张皇后今日出来得早,见到阿妧进来,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今日是阿妧的生辰,郑贵妃称病没到,也不想听张皇后拿话恶心她。 “是娘娘心疼熙贵仪,将好料子赏了她。”贤妃抢在淑妃面前开口,奉承皇后道。 如今四妃中,郑贵妃有宠,淑妃也并不被冷落,唯有她宫中,皇上已经有许久没去过了。 淑妃没计较她抢话,只是笑了笑。 张皇后瞥了贤妃一眼,淡淡的道:“熙贵仪,本宫记得今儿是你的生辰,晚膳时本宫安排在落云阁为你设宴,宫中姐妹们得了闲,可前去热闹热闹。” “谢皇后娘娘恩典。”阿妧起身,恭声行礼道。 皇后自然不会自降身份去一个小小贵仪的生辰宴,大概妃位以上的人都不会去。 位份在她之下的人虽然不少,可有依附郑贵妃、敬妃之流的人,也不会替她去捧场。不知张皇后设宴的意义何在,莫非在敲打她不能恃宠生骄? 亦或时太后跟皇后说了些什么? 阿妧在心中暗暗猜测着,面上一派娴静沉稳的姿态。 等大家散了后,凝汐阁中陆续有人来送礼。 坤仪宫是头一个来的,无论是否嫉妒或是真心讨好,既是皇后开口,大家没有不捧场的道理。 不过送礼都是虚的,只有看晚上谁会去,才是有意跟她交好的。 “主子,苏贵人来了。”阿妧正看着茉香登记造册,青梅进来通传。 阿妧忙亲自迎了出去。 眼看就要到了晚宴的时候,想来苏贵人特意算着时辰来了。 “我知道你这儿什么都不缺,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一方端砚,妹妹如今习字能用得上。”苏贵人招了招手,她身后的彩英捧着一个锦盒过来。 看上去质地坚实、细腻,温润如玉,是上等的品质。 阿妧虽是不大懂这些,可这是苏贵人的心爱之物,足以见送礼人的心意。 “多谢姐姐,那我就收下了。”阿妧神色坦然的笑笑,道:“等我字练得好些再用,别糟蹋了好东西。” 阿妧身上还是那件粉蓝色的织金纱裙,左右雾云纱的裙子她准备在赵峋面前才穿,郑贵妃和敬妃早就不喜她,她还不想树敌太多。 “咱们早些去罢,今日你还要招呼人。”苏贵人陪着阿妧一道去了。 落云阁。 当两人到时,温昭媛竟已经到了。 “妾身见过昭媛娘娘。”阿妧和苏贵人忙行礼。 温昭媛是个温婉亲和的性子,虽是才貌都不如愈发性情相近的淑妃,却也有自己的长处。比起只知奉承皇后的贤妃、给皇后出谋划策的李修仪,她倒是时常劝着皇后宽和的人。 宫中低品阶的宫妃,有事倒也愿意去找温昭媛。 对于皇上来说,温昭媛虽是冯太后塞进来的人之一,却难得知情识趣,低调不惹事。 “不必多礼,熙贵仪今儿可是寿星。”温昭媛笑盈盈的道:“本宫代皇后帮妹妹操持,若有不尽意的地方,妹妹只管说。” 阿妧的目光在周围微微一扫。 落云阁不远处就是莲池,傍晚起风时似有阵阵荷香送来。且看里面的布置,显然还安排了管弦丝竹的演奏,极热闹又不是雅致。 “娘娘费心了,妾身感激不尽。” 温昭媛让两人坐下说话,不多时又来了刘选侍、张采女这样位份不高,也并不依附于人的宫妃,等宁昭容带着大公主过来时,着实让大家惊讶了一番。 “温昭媛安好。”宁昭容和她同为从二品,主动向温昭媛问好。 阿妧等人忙起身给宁昭容和大公主行礼问安。 虽说宁昭容出身不显、位份并不高,可她抚养着大公主,在某种程度上,她带着大公主行动,需要皇上的默许。 得知大公主也被带去时,后宫中的人心思活络起来,皇上会不会去? 正当一众宫妃准备匆匆装扮去落云阁时,景和宫又传来消息,说是郑贵妃旧疾复发,皇上已经从福宁殿赶了过去,皇后娘娘也往景和宫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温昭媛歉然的对阿妧道:“熙贵仪,今儿怕是要委屈你了。” 阿妧忙识趣的道:“妾身明白,既是贵妃娘娘病了,咱们本该去探病才是。若往后得了闲,再聚也是。” 这是郑贵妃明摆着给阿妧没脸,大家心知肚明。 温昭媛自觉对阿妧有亏欠,一行人离开时,她特意将阿妧叫到身边。“熙贵仪,贵妃娘娘的旧疾非同小可,只要因这个由头去请太医,皇上就一定回去,往后你就明白了。” 她点到为止,阿妧没有深问。 宁昭容先将大公主送回重华宫,才能再去景和宫,故此大家分开了。 “郑贵妃的心疾是因和而起?”寻找机会,阿妧低声问朱蕊。 郑贵妃入王府时为侧妃,身体很差定然不能入选。且她怀过子嗣,若真的身子差,不会以命相搏。 朱蕊见四处无人,低声道:“奴婢隐约听过,这心疾本不碍事,先前也一直没发作过。后来仿佛为着什么事,还在王府中,贵妃淋了一场大雨,这才引发了病症。” 看起来这件事能引发皇上的愧疚,郑贵妃才使出这一招。 自她入后宫一来,郑贵妃只推说身子不适不去请安,从没有用过这个理由。 到了景和宫后,听说皇上正在陪着贵妃,只有张皇后出来,说郑贵妃禁不住吵闹,让她们先回去。 大家看向阿妧的目光都带了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她的好日子到底被搅了,皇上放在心上的人,是郑贵妃。 阿妧不负众人期待,露出强颜欢笑的神色。 内殿。 赵峋坐在郑贵妃的塌边,看着郑贵妃苍白的脸色、紧闭的双眸,神色不似往日情浓。 “你们主子是怎么病的?”赵峋将春月叫了过来,声音中透着几分冷意。 春月见皇上神色不对,忙跪下道:“娘娘是昨夜着了凉,才引发旧疾。” 偏偏是在阿妧生辰的当日发作,这争宠之意分明。自己还记得她的付出,记得她的情意,可这些日子来,她做得愈发过了,一再试探他的底线。 如今,竟用糟蹋自己的身体,来威胁他。自己已经给她四妃之首的贵妃,恩宠也是最多的,她偏要跟个小小的从四品贵仪争风吃醋。 赵峋最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蓦地想起那日在阿妧宫中,她忍着痛苦,强笑着说自己无事,非要让他离开。 若阿妧真的用了那药,所受痛苦远超过郑贵妃。 外殿的宫妃们都散了,皇后也已经离开,皇上是给主子留了颜面的。可许是主子的药里被加入了安神的药材,这会儿已经睡了过去,原本计划要留皇上过夜的。 春月有些焦急,不知该怎么办好。 “朕先走一步,两位太医都在这里,贵妃会无事的。” 赵峋起身,深深的望了一眼郑贵妃,拂袖离开。 *** 凝汐阁。 阿妧回去后,重新沐浴更衣。 宫人已经知道今日她的生辰宴被郑贵妃给搅黄了,都小心翼翼的服侍着。 “替我取壶芙蓉露来,我要去后院坐坐。”阿妧吩咐了一声,让青梅取出了那件雾云纱裙。 郑贵妃想要打压她,放到今日可是选错了。 皇上正在考验她,正是待她浓情意蜜的时候,又早早送了她生辰礼物,怎么会真的不管不问? 虽是夜里有些风凉,阿妧还是换上了那件天水碧的雾云纱裙,也不许人服侍在旁,自己坐在凝汐阁后院的石凳上,自斟自饮。 阿妧不会饮酒,才喝完两杯,便觉得双颊隐隐生热。 连朱蕊都不能近前,茉香等人只得远远的看着,猜测着自家主子定是伤了心。 皇上待主子那样的好,如今郑贵妃还是能轻易的将皇上抢走。 看着时辰钟已经指向子时,茉香对朱蕊低声道:“要不要把主子扶回来,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朱蕊知道阿妧这么做必定有自己的道理,当着青梅和青兰的面,她只能无奈的摇头道:“没瞧见主子特意换了衣裳,定是心中想着皇上,咱们怕是难以劝动。” 正说着,忽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她们闻声转头,看向来人竟是皇上时,吓了一跳,忙要蹲身行礼。 赵峋摆了摆手,让她们不必出声。 天色已晚,周围一片阒静,只有虫鸣和风声送来些许花香,阿妧孤单的坐在石桌前。 他一直知道,阿妧是极美的,眉目精致,妩媚多娇。 今夜她特意穿了他送的雾云纱制成的裙子,那雪白的肌肤映着天水碧的颜色,在月光下竟隐隐有种莹润如玉的感觉。手臂上松散披帛轻盈又飘逸,仿佛真的如一抹云雾在她身前似的。 赵峋蓦地想起在清凉苑中,自己随口说的让她生辰那日穿着,她是没有忘的。 他放轻了脚步声,一个人走到阿妧身后。 “阿妧。”他走到她身边坐下,低低的唤她的名字。 阿妧有些迟钝的侧过头,醉眼迷离的望着他,忽然扯出一抹笑容:“皇上,是您吗?” 说着,她又倒了一杯酒,仰头灌了下去。 方才听朱蕊说,她回来后什么都没吃,只拿了壶冷酒自己喝。 赵峋握住了她莹白的手指,她指尖已经冷透了,显然已在这里坐了许久。 “不,你不是。”阿妧摇了摇头,又要去倒酒。 先前还未见过阿妧喝酒的模样,赵峋也拿不住她的酒量如何,这会儿是不是已经醉了。 “怎么不是?”赵峋耐着性子道:“阿妧,你……”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阿妧摇了摇头,挣开了他的手,趴在了石桌上。“皇上、皇上去看贵妃娘娘了。” 若在清醒的时候,阿妧向来知情识趣,从未有过拈酸吃醋的举动。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赵峋越要将她带起来,阿妧偏要躲。她自己站了起来,张开双臂转圈。 “好看吗?”阿妧的杏眸在月色下愈发清亮,她手臂上的披帛随之飘起,如同腾云而来的仙子一般,仿佛随时都会离开。“我要穿给皇上看,皇上一定喜欢……” “这是皇上送我的礼物呢,独一无二,只给我一个人的。” 她自己踉跄着转了两圈,眼看要站不稳摔倒,赵峋忙将人捞入自己怀中。 “不会喝,就不要逞强。”赵峋见怀中的人粉面生春,媚眼如丝,望向他时,眼神却都凝不到一处去,显然是醉了。 阿妧不肯安分,还要挣扎着下去。 “想见皇上?”赵峋拿出哄大公主的耐心,问她。 阿妧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即便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那抹痛苦似乎深深刻在她的心上。 “不,我不能见。我不要皇上不高兴。” 原本只想来看一眼就走的赵峋,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刺中,他抱着她回了房中。 当晚,他留宿了凝汐阁。 *** 消息传出去,原本没面子的是阿妧,如今竟换成了郑贵妃。 郑贵妃使出旧疾复发的手段,竟也没留住皇上,反而皇上去了凝汐阁,陪了熙贵仪一整夜。 阿妧宿醉醒来,头疼得厉害。 昨日她本是装醉,后来为了更真实些,猛灌了好几口,后来竟真的醉倒在赵峋怀中。 她身上倒干净清爽,想来皇上对一个醉鬼没兴趣。 “主子,喝些醒酒汤罢。”朱蕊端着醒酒汤近前,看着阿妧不住的揉着额角,忙自己上去帮她按摩。“皇上让您不必去给皇后请安,已经替您告了假。” 阿妧艰难的点点头。 她要加重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这样才能让皇上更容易相信她,摆脱腹背受敌的困境。 “主子,夏青去太医院找隗吏目取伤药,顺便带回了这个转交给您。”朱蕊递过去一个细长的瓷瓶,低声道:“主子,您别忘了,隗吏目提醒过您,若不尽快解毒,对身子损伤极大。” 阿妧握在手中,一时间千思万绪。 郑贵妃病着,皇上到底顾及旧日情意,时时去看她,却从未留宿。 阿妧反而承宠过两次,还时常被赵峋召到清凉苑和福宁殿伴驾,不过两人都默契没提起她醉酒的事。 若想要刺探消息,这是最好的时候。 但她本就无意刺探消息给太后,在赵峋面前自是一点可疑的举动也无。 这日照旧是阿妧照旧在清凉苑陪着赵峋批折子,她在一旁的书案上临字帖,两人虽是都不出声,安安静静的竟也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两页大字写完了么?”赵峋抬起头,见阿妧停了笔揉手腕,问道。 见阿妧点了头,赵峋又道:“拿来给朕瞧瞧。” 阿妧起身,目不斜视的递了过去。 “怎么不敢看朕?”赵峋看着阿妧,挑了挑眉问:“朕还能吃了你不成?” 阿妧神色清正道:“后宫不得干政,您的书案上全是折子,妾身这是在避嫌。” 赵峋笑笑,起身到阿妧书案前,指出她书写的问题。 “朕明日要出宫去一趟京郊,两三日才能回来。”指点完她,赵峋方才道。 听了他的话,阿妧算了算日子,无意识下露出中放松的神色。 她乖巧的点点头,柔声道:“妾身等您。” 赵峋留意到了,却没有点破。 待她离开后,赵峋叫来了李太医。 “皇上,若隗秋平的记载没错,大约两日后,熙贵仪身体内的毒就会发作。”李太医恭声道:“且他记录的解药,也只有饮鸩止渴的功效,长此以往会损害身体。” 以阿妧的能力,自然找不到这样的药,能给她提供这些的,也就只有冯太后。 想来也不难理解,控制人的种种手段,冯太后最为擅长。 “朕两日后便会回来,你继续留意这隗秋平的动静。”赵峋吩咐道。 李太医应声退下。 眼下西北边境不稳,赵峋想要调原先镇守西南的瑞王过去。 众人皆知,瑞王既是皇上的兄长,亦是皇上最大的威胁,比起不成器的端王之流,他是手握兵权的亲王。 皇上既要用他,又不得不防备他。 此次皇上去京郊,就是要在瑞王回来之前,亲自阅兵。 *** 京郊行宫。 离正式阅兵还有一日,赵峋先去了行宫。 长锦宫,书房。 本该在千里之外的瑞王赵峥,竟站在行宫的书房里。 赵峥神色冷峻严肃,行礼一丝不差。“臣见过皇上。” “皇兄从千里之外赶回来,着实辛苦。”相较之下,赵峋则显得温和得多,也更平易近人些。 赵峥是先帝皇次子,虽是不得宠,却有行军打仗的才能,一直征战在外。曾经赵峋便和他一起上过战场,只是自三年前,两人变得生疏了不少。 “皇上叫臣来,是为了对西北用兵一事罢?”赵峥开门见山道。 赵峋微微颔首,又道:“此事自是要同皇兄商议,此时朕想说的是另一件,是家事。” 赵峥闻言,脸色愈发难看了些。 “皇兄,朕知道因三年前柳姑娘香消玉殒一事,令你悲痛至今。”赵峋墨色的眸子中闪过一抹痛色,低声道:“朕有愧于皇兄。” 柳意娘出身低微,却是赵峥心爱的人。虽是一时不能娶做王妃,可两人已有了夫妻之实,赵峥要等合适的时机,向先帝提这件事。 然而赵峥奉命出征前,将柳意娘藏了起来,三年前被冯太后的人找到。冯太后为了斩草除根,杀了柳意娘。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并不能揭发太后。 “臣知道,这件事与皇上无关。”赵峥声音冰冷,却并无迁怒。“冯太后想对付的人,是臣。” 三年来,他们兄弟两个从未见过面,赵峥每次都找理由不回京,也给了人错觉,他们不睦。不过因冯太后最终选择扶持赵峋登上皇上,到底有些隔阂。 “皇上放心,臣不会因为这件事,对西北的战事有半分轻忽。”赵峥冷静的道。 赵峋叹了口气,道:“当年朕察觉到太后的动向已晚,没来得及救下柳姑娘,但是朕将你们的孩子,带了回来。” 当赵峋带人找到柳意娘母女时,孩子被藏得好好的,柳意娘却已奄奄一息。她将孩子托付给了赵峋,才咽了气。 他话音未落,赵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柳姑娘替皇兄生下一女,今年已满三岁。” 第42章 坦白(二更合一)…… 西北战事将起。 冯太后看准这是赵峋最烦心、无暇顾及后宫的时候。 “哀家素日里便对她太仁慈。”冯太后私下对张嬷嬷道:“她到皇上身边,也走得太顺了些,便失了敬畏。” 张嬷嬷不敢反驳太后,只得徐徐劝道:“娘娘,以阿妧的见识和胆识,想要把前朝的消息带来,她确实难以办到。若娘娘想考验她,不妨换个法子。” 冯太后闻言,露出思索的神色。 前朝的消息阿妧接触不到,那么后宫之中,阿妧能做到的事—— “将阿妧叫来,哀家有事对她说。” 凝汐阁。 阿妧正在看夏晴做好的傀儡戏人偶。 “主子,您瞧,只要控制好这十根线,它便能动起来。”夏青动作不算娴熟,却也能牵着人偶动作。“只是奴才做得不够精致,奴才的爹做得才好,隔着烟雾望去,仿若真人似的。” 虽说他技艺有限,做得不够栩栩如生,但动起来还算灵活。 “已经很好了。”阿妧摩挲人偶,心中微动。“若我要个三尺高人偶,你能做出来并且操纵么?” 夏青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主子,奴才可以试试。” “那好,这件事你不要对任何人透露,我给你时间来做,东西我会让朱蕊准备好给你。”阿妧吩咐道:“若别人问起,你只说我让你送给大公主的木马。” 虽说夏青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还是痛快的答应下来。“主子,奴才记下了。” 能报答主子的恩典,他什么事都肯做。 阿妧含笑点点头。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细节,便听到外面响起通传声,说是永寿宫来人了。 阿妧让夏青先回去,自己则是整理了衣裳,等着来人。 冯太后此时派人来,怕不是给她解药,哪怕这解药只是能缓解一时痛苦的毒。 “奴婢见过熙贵仪。”素英进来后,神色恭敬的给阿妧行礼。 见来人是素英,阿妧面上还有些惊讶,忙招呼道:“素英姐姐不必多礼。” “太后娘娘说是前些日子见您瘦了些,想来是苦夏,特意让奴婢送了些补品。”素英公事公办的让身后的小宫女将礼盒放到桌子上,看起来并无什么异状。 阿妧忙客气的道:“多谢太后娘娘恩典,还请姐姐回去后代为转达。” 两人寒暄了两句,彼此神色间并无不妥。 朱蕊已经准备好了荷包,打赏了来人。眼看着素英带人要离开,阿妧叫住了她。 “素英姐姐留步。”阿妧像是才想起来似的,道:“我正准备替太后娘娘做一条抹额,素英姐姐是常在太后身边服侍的,来帮我参详参详样式罢。” 素英应了下来,阿妧让茉香先带着小宫女们下去喝茶。 “是出了什么事么?”当房中只有两人时,阿妧低声问道。 她看到素英虽是面上没露出什么神色,袖子下的手,却朝着她轻轻摆了摆。 “奴婢隐约听到些,太后似是对您不满。”素英低声道:“太后派人去了两次瑞王府,名义上是关心嫣侍妾,来回话时却只有张嬷嬷在跟前,我们都不许听着。” “素心私下打探到,端王对嫣侍妾并无怜惜,嫣侍妾在孕中还……太后派了嬷嬷过去,嫣侍妾险些小产。嫣侍妾身子折损,若是孩子流掉,对她损伤极大。” 阿妧闻言,手中帕子蓦地捏紧。 素英怕她担心,已经是委婉在说了。 端王本就不满阿嫣姐姐为了保护她去王府,阿嫣姐姐怀着他的孩子,他都下得去手! 还有太后的人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 她没能给太后办成事,太后若放纵人不予理会,阿嫣姐姐的命怕是难保! 折磨她自己还不够,还要再加上无辜的人吗! “熙贵仪,您自己小心些。只有您在后宫站稳,嫣侍妾的日子才会好。”素英不好久留,为了避嫌,安慰了阿妧两句便带着人回去了。 阿妧双膝一软,跌坐在软榻上。 眼下她自己的性命都在太后手中,更别提报仇和救阿嫣姐姐。 她不能再这样等下去。 “主子,太后娘娘送来的这匣子胭脂和水粉,您看可要用?”朱蕊端着一个精致的黑漆描金匣子进来,递到阿妧面前。 既是朱蕊特意送来,必有古怪。 阿妧打开去看时,通常放着解药的小瓷瓶中,里面有个小纸条,字迹正在淡淡隐去。 “主子,您看如何处置?”朱蕊低声问道。 太后确实已经恼了她,在窃取前朝情报上一无所获,为了验证她的忠心,又交代了另外一件事。 这事整个后宫中,她是最容易办到的。 正因如此,若太后没有等到消息,就是她不忠于太后了。 “陪我去趟御膳房。”阿妧沉默了片刻,做好了决心。“我做些糕点,给大公主送去。” 给孩子的吃食上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先前主子从不碰这些。 莫非,这跟太后要主子办的事有关? *** 重华宫。 宁昭容正哄着大公主玩耍,忽然觉得喉咙一阵发痒。 她咳嗽了几声后,便让奶娘陪着大公主玩,自己扶着宫人的手走了出来。 她身边的桃枝端上了水,问道:“娘娘,可要请太医来瞧瞧。” 宁昭容摇了摇头,喝了两口温声后,感觉舒服了不少。“不必小题大做,皇上不在宫中,事事要以大公主为先,咱们重华宫不能混进外人来。” 正说着话,听到宫人通传说,熙贵仪来了。 “快请。”宁昭容吩咐道。 不多时,只见穿着一身淡牡丹粉色织金纱裙的阿妧款步走来,她肤色白皙莹润,用这样娇嫩的颜色并不显俗气,整个人如同枝头初绽的娇花一般。 难怪皇上那样偏爱她。 “妾身见过昭容娘娘。”阿妧笑盈盈的上前行礼。 宁昭容起身,笑着对阿妧点了点头。 “娘娘,妾身今日闲来无事,做了些糕点,带给您和大公主尝尝。”阿妧让朱蕊上前,将食盒提了上来。 见她今日的举动,宁昭容觉得奇怪,却不好直接拒绝。 “这会儿外头凉快了许多,妾身看娘娘后殿有处凉亭,正好妾身还带了甜汤,能不能去那里?”阿妧进一步提了要求,这是在重华宫,多少就显得有些无礼。 听到阿妧的声音,大公主哒哒跑了过来,主动问“熙贵仪好。” 阿妧笑着摸了摸她的发心,又拿出了一对精致的金铃铛送给她。 “既是如此,就依熙贵仪的意思。”宁昭容答应下来。 因赵峋出宫后,宁昭容便拘着大公主不许她出去,大公主见有人来陪她玩,自然高兴。阿妧带着大公主玩皮球,宁昭容坐在凉亭中含笑看着两人。 趁此机会,宁昭容安排了宫女去不着痕迹的去试毒,并没有发现不妥。 莫非是自己想多了? 宁昭容稍稍放心了些,阿妧总不能亲自端着有毒的糕点来害大公主罢? 等大公主累了,阿妧才带着她回来。 有宫人端了水,服侍两人洗了手。 “娘娘,大公主,这是妾身做的奶糕,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阿妧很殷勤的推荐道。 宁昭容尝了一口,夸赞道:“香甜可口,珠珠一定爱吃,熙妹妹当真是心灵手巧。” “娘娘谬赞了。”阿妧亲自用帕子托着一块奶糕,喂给大公主。 小孩子们多喜欢香甜松软的糕点,大公主也不例外,吃完阿妧喂她的那块,自己吃又完一块后,肉乎乎的小手再次伸向了碟子。 因怕她吃不下晚膳,宁昭容便不许她再吃。 大公主拿在手中的那块糕点没舍得放回去,犹豫了一下,举高了手要喂给阿妧。“熙贵仪吃。” 性子内向羞涩的大公主还从没对外人有过这样的举动,阿妧愣了一下,笑眯眯的吃了下去。“谢谢大公主。” “本宫看珠珠是真的喜欢吃。”宁昭容抱住躲回自己怀中的大公主,眼下大公主正有点害羞的笑着。“熙贵仪可有方子,以后本宫也让人给她做。” 阿妧应了一声,直接口述了做奶糕的法子。 看来她所言非虚,这奶糕竟真的是她自己做好的。 “时候不早了,妾身先告退。”阿妧起身行礼离开。 从重华宫离开时,阿妧下意识的往不远处的望仙楼看去。站在那里,能看到重华宫后殿的院子,此时已经没了人。 阿妧扶着朱蕊的手,慢慢的往回走。 “主子,您的脖子——”才走到一半时,朱蕊发现阿妧不对劲儿的地方,她白嫩无暇的肌肤上,竟起来层红疹子。 虽是有些不适,阿妧强忍着去挠的冲动,等她回来时,脸上也有红色疹子出现。 “青兰,你去禀告皇后娘娘,就说我出了疹子,要请太医。”阿妧攥紧了小几的边缘,指甲已经因用力而发白。 她不敢抓,怕破了相。 青兰见状也吓了一跳,忙跑去坤仪宫回禀皇后。 张皇后对她的事倒也还算是上心,尤其是觉得她就靠这张脸得宠,决计不能出差错。 当值的是刘太医,听说是新晋得宠的熙贵仪,忙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臣见过熙贵仪。”刘太医赶来时,阿妧脸上已经红了一片。 刘太医不必多礼,见来人是他,阿妧心中微动,这倒是个意外收获。她遮遮掩掩不想让刘太医诊脉,只让他看了手腕上和脸上的疹子。 “微臣瞧着,贵仪怕是误食了什么东西过敏。”刘太医观察着阿妧的神色,恭声道:“还请您让臣替您诊脉,好确定用什么药。” 熙贵仪是个花容月貌的大美人儿,果真不假。若这脸上落了疤痕,可就不妙了。 见阿妧还在迟疑,刘太医继续道:“服药宜早不宜迟,若是用药早,一两日便能消退。” 皇上虽是眼下不在宫中,回来时必不愿看到她这幅模样。 阿妧最终还是伸出了手腕。 *** 永寿宫。 “太后娘娘,熙贵仪宫中人向皇后求了旨意,说会熙贵仪出了疹子,请太医过去。”张嬷嬷上前回话道:“重华宫,如今还没有动静。” 冯太后面色有些难看,厌恶的道:“哀家瞧着她是个机灵的,没想到办事这样蠢。大公主没事,她自己倒出了疹子。” “皇上倒还是处处防备哀家。”对于阿妧没成事,冯太后心中不满,可眼下令她不安的,却是赵峋的行为。“太医院记录大公主看诊的脉案,竟是份假的。” 关于大公主的身份,冯太后也有所疑虑,不过因是个女儿,冯太后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起争执。 今日就借着阿妧之手,想要试探一二。 没想到,她费尽心机得到的大公主饮食中的过敏之物,竟是假的。 为了保护大公主,赵峋可谓花了不少心思。 “刘太医可曾看出什么异常?”冯太后想起阿妧中毒一时,问了张嬷嬷。 张嬷嬷回道:“咱们在太医院的人已经打探了,说是熙贵仪脉象有些乱,许是受过敏的影响,改日要再给熙贵仪诊脉。您不必担心,过两日熙贵仪的脉象自然会正常。” 明日当值的不是刘太医,再派去的太医会是太后的人,简单的施针后,便能暂时压制毒性。 冯太后微微颔首。 “这次不必往凝汐阁再送药,左右皇上不在宫中,让她知道疼也好。”冯太后神色漠然的道:“疼了,才会记住教训。” 张嬷嬷恭声应是。 重华宫中,桃枝正在向宁昭容禀告。 熙贵仪出疹子请太医的事在宫中传开,别人觉得还好,宁昭容却觉得有些异样。 阿妧送来的糕点她没让大公主再吃,只让人重新按照方子再去给大公主做。 她总觉得阿妧并没有恶意。 不过她愈发留意起宫中的动向来,决不能在皇上离宫期间,让大公主有任何意外。 凝汐阁。 阿妧忍受着痒和刺痛,不敢乱动。 “主子,您千万忍着些,奴婢这就给您涂药膏。”青兰和青梅端来了干净的水和布巾,朱蕊和茉香拿着药膏,帮阿妧涂在出红疹的地方。 海棠端着太医院煎好的汤药,阿妧也顾不得苦,全都喝了下去。 清亮的药膏涂上后,终于缓解了些许难受。 这一折腾已到了深夜,阿妧让茉香她们先去睡,留下了朱蕊值夜。 “主子,您这是何苦。”朱蕊低声道:“即便您受了苦,太后也未必肯给您解药。” 阿妧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但要紧的是,先让太后相信我会去做。” 她这一路行动都有太后的人盯着,可她不能因为取信太后就伤害大公主,只好让自己受着。 她把掺了药粉那块做了特殊的标记,假装混着糖粉一起撒在奶糕上。 “阿嫣姐姐的命还在太后手上。”阿妧神色中透着疲惫。 朱蕊服侍她躺下,心中暗暗祈祷皇上快些回来,否则主子又要白白受苦一次。 因借着出疹子不能见风的缘故,第二日阿妧也不必去给皇后请安。 她躲在凝汐阁中,倒也轻省些。 虽是明日才到正日子,大概是再加上才出了疹子,已经对她身体是种消耗,她提早就觉得不舒服。 太医送的药,她才喝了两口就全都吐了,缩成一团躺在床上。 “无妨,疹子已经渐渐退了,再涂些药膏就好。”阿妧咬着牙吩咐道:“无论谁来,都说我脸上有疹子,不见客。” 朱蕊含着泪答应了。 一直挨到傍晚,华灯初上时,阿妧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她已经一整日没吃任何东西。今日有太医来给她施针,想来是太后的人,可她觉得并没缓解半分,反而更痛了。 她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若真的能昏过去倒也好。 恍惚之中,她听到外面好像响起惊呼声:“皇上?” *** 赵峋得到宫中的消息,准备提前回宫。 赵峥名义上还未抵达京城,虽然心急如焚想见女儿,却也不能跟他一起回去,约定七日后再入宫。 “皇上,听青兰说,熙贵仪昨日出了疹子,今日才告假留在阁中,可她看着却并非只因为疹子。”赵峋回宫时已接近落钥时分,他行事低调,没有提前告知。 崔海青跟在赵峋身边通传道:“刘太医也送来消息说,他替熙贵仪诊过脉,与隗吏目私下所写的脉案一致。” 赵峋没回福宁殿更衣,直接去了凝汐阁。 “让刘太医也过去。”赵峋吩咐道。 等他到时,凝汐阁的宫人都在外头守着,如上次一样,里面安静极了。 赵峋大步流星的进去,桂兴等人的通传声都被甩到了后面。 “皇上,熙贵仪出了疹子,不敢让您瞧见。”朱蕊想起阿妧的吩咐,咬着牙挡在了帐子前。“请您体谅熙贵仪的心意——” 赵峋锐利的目光扫过去,冷冷的道:“让开。” 慑于天子威严,朱蕊虽是有心替主子守着,却心惊胆战的让开了位置。 赵峋霍然掀开帐子,只见阿妧痛苦的缩成一团。 她蜷缩着陷进被子里,手指抓着被子的动作因过于用力而发白,听到声音,她疲惫的睁开眼睛。 “不,不要过来。”她连牙齿都在发颤,低声道:“求、求您了——” 这一日终于到了。 虽是身上的痛苦极大,阿妧心中却松了口气。 “阿妧,你竟一直瞒着朕?”赵峋将阿妧抱在怀中,墨色的眸子映出她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刘太医!” 已经有所准备刘太医忙带着银针过来,这些日子他也在研究阿妧的脉案。 当他替阿妧诊脉时,目露惊讶之色。 单从脉象上看,今日熙贵仪已经没有中毒的迹象。 “今日贺太医来给熙贵仪施过针。”青兰机灵,忙在一旁提醒道。 刘太医点点头,仔细替阿妧把脉之后,对赵峋道:“皇上,臣要替熙贵仪施针,熙贵仪会很疼,不若让宫女们按住贵仪——” 赵峋望着阿妧咬牙忍耐,想起路上听说阿妧出疹子的前因后果。 她没有背叛他,也不忍心伤害他的女儿,更不敢告诉他真相,只能自己去承受这一切。 看起来最伶俐的一个人,竟这样傻。 他自认为向来心肠冷硬,对后宫不说一视同仁,却也因为要制衡,算得上雨露均沾。 先前他宠阿妧,更宠郑贵妃,也宠过其他的宫妃。 此时此刻,他心中最柔软的一处,竟隐隐有种尖锐的疼。 平日里服侍他时,他用力些都会嚷嚷着疼,大颗大颗掉眼泪的人,在今日毒发时竟咬着牙一声不吭,只在唇齿间漏出一丝呻-吟声,她单薄的身子,似是要承受不住这疼痛。 “朕抱着她。”赵峋将阿妧往怀中带了带,沉声道:“快些施针。” 刘太医应了一声,神色专注的扎下第一针。 “呃——”阿妧再也忍不住,痛呼了一声,像受惊的猫儿一般,几乎要弓起身子脱离赵峋的怀抱。然而那双有力的手臂,紧紧的抱住了她。她费力的睁开眼,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太、太疼了——” 刘太医观察着阿妧的神色,扎下第二针。 “疼——” 她泪水涟涟,赵峋几乎心软,想要刘太医停下。 阿妧挣扎得愈发离开,赵峋要把练武的力气都拿出来,才能勉强抱住她。 等到刘太医施针结束,已经过去一刻钟的时候。 赵峋已是满头大汗,他怀中的阿妧,更是面色苍白,下唇都被她咬破了,薄薄的亵衣已经被汗水湿透。 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模样,赵峋的心也被提了起来。 “皇上,熙贵仪身体的毒一时难以拔出,臣施针只能压制毒性,暂时让熙贵仪不再疼。”刘太医低声道:“臣回去后会继续研究方子,尽快替熙贵仪解毒。” 赵峋点点头。 这番折腾下来,大家都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 赵峋在凝汐阁中将就着沐浴更衣,朱蕊等人立刻替阿妧擦身,换了干净的衣裳。 原本赵峋想看阿妧睡着他就离开,没想到阿妧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正瞬也不瞬的望着他。 “皇上,您别生气好不好?”她身体还很虚弱,眼神中也透着几分胆怯。 赵峋墨色的眸子如幽潭、如寒星,让人不敢直视。 “若朕没赶来,熙贵仪准备瞒到什么时候?”他平静的道。 从他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来,阿妧的目光怯怯落下,像是办了错事的孩子。她想去牵赵峋的衣角,与往常不同,赵峋只站在一旁望着她,没有动作。 “妾身,妾身想找个机会告诉您的。”阿妧红着眼圈,侧过头去。“可妾身,又怎么能说得出口?” 赵峋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神情漠然的道:“先前熙贵仪对朕说过的话,竟是假的么?” “皇上,妾身真的没有背叛您!”似乎被赵峋的冷漠所伤,阿妧急了,猛地起身道:“妾身发誓,便是自己死了,也断不会背叛皇上——” 赵峋走了两步,坐在了她的床边。 在阿妧惊讶的目光中,他神色和缓了些。 “那就把事情都告诉朕。”赵峋抚摸着她薄薄的后背,那里有对漂亮的蝴蝶骨,可如瀑如乌云的青丝,却总是遮住那处,他需要撩起她的长发,才能瞧见。 被他温柔的气声蛊惑,阿妧一边掉眼泪,一边抽噎的说出了实情。 她被太后逼着吃药,又被太后用阿嫣的性命威胁。她是怎么害怕被送回去,才小心翼翼的遮掩着秘密,不敢让他发现。 说完,她忐忑的望着赵峋,闭上眼等着他的决断。 是从此信任她,还是将她当做隐患除去—— 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第43章 难题(一更) 赵峋拿起帕子替她拭去眼泪,墨色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沉静,连一丝惊讶都无。 “别哭。”他态度平静而温和,缓声道:“你也累了,今日早些休息。” 阿妧没料到他的反应竟如此平淡,心中开始打鼓。 “皇上,您准备如何处置妾身。”她鼓起勇气,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赵峋的目光落在她憔悴的小脸儿上,往日柔软红润的唇瓣黯然失色,那双杏眸愈发显得大,泛着一层薄薄的水光。他挑了挑眉,淡淡的道:“熙贵仪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 错处?她茫然的看着他。 她以为这样做,赵峋起码会相信她,毕竟她真的没有恶意,也不曾背叛他。 阿妧即便再理智,在忍受毒发之痛、最脆弱的时候,也感到一丝委屈。 “隐瞒不报,是欺君之罪。”赵峋轻描淡写的道。 阿妧愣住了。 可他说的也没错,阿妧眸中的神色愈发黯淡,她原本是有些期待的。 “无论皇上是想将妾身打入冷宫,还是贬出宫外,妾身绝无怨言。”她的手指松开赵峋的衣袖,无力的垂了下来。“请皇上圣裁。” “只是请您别恨妾身,妾身对皇上的心,从无背叛过。”她喃喃低语,重复着这句话。 她这也不算假话,赵峋生得丰神俊朗,又是个有作为的天子,足以令天下女子倾心。至于背叛之事,她从未做过。 对于赵峋,她问心无愧。 阿妧告诉自己要冷静,她闭上了眼,仿佛已经绝望的认命。 忽然,她感觉有炙热的气息在靠近,她感觉那双有力的大手揽住她的腰肢。 赵峋吻住了她干裂苍白的唇。 得到这个认知的阿妧,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朕何时说要将你打入冷宫?”赵峋凝视着怀中的人,语气也柔和下来。“你是犯了欺君之罪不假,然天子一言九鼎,朕也没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那张苍白的小脸儿上重新焕发出光彩,她望着赵峋的眼神还很是不自信,怕自己会错意。 赵峋望着她,目光也渐渐变了。 “骤然得知你来到朕身边的目的,自然是有些震惊愤怒,你辜负了朕的心意。”赵峋修长有利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他用气声道:“朕喜欢的人,竟是太后的探子。” “而你,在事发之后,就准备从朕身边逃开一走了之?” 向来强势的天子,他这一刻的声音分明是有些脆弱的,透着痛心和失望。 阿妧听罢,身子僵住了。 狂喜和痛苦两种情绪同时出现,她一时无法反应。 “皇上,妾身知道您对妾身的心!”阿妧忙擦干了眼泪,反而安慰赵峋道:“妾身再不说那些话了,是妾身不好!” 赵峋在匆忙间只换了件样式简单素净的月白色常服,束着玉冠,格外显得平易近人。 往日天子威仪不凡,气度尊贵,如今为了她,竟生生瞧出两分落拓失意之色。 “太后对朕向来防备,朕早该想到的。”赵峋摩挲着她瓷白的肌肤,低低的道:“罢了,若你想走,朕不留你。太后那边,自有朕去应付。” 好一个颠倒黑白的本事,不愧是将人心玩弄鼓掌之上的天子。 她原以为,赵峋得知真相后,应该会对她消除戒心,与其他宫妃一视同仁。 可他,对她仍是没有完全相信,更是借此机会要她死心塌地,再某些时候,化为刺向太后的一把利刃。 阿妧几乎要被气笑了,却也放下心来,好在赵峋是不会放她离开的。 天子这一刻的脆弱,最能打动人。 “皇上,妾身不走。”阿妧扑进赵峋怀中,哭道:“妾身不愿伤您分毫,不愿天下人误解您!就让妾身留在您身边,妾身愿等到太后山陵崩那日,主动求去!” 那她就好好配合他。 “笨东西,朕知道你的心意。”赵峋转而握住她的手,神色恢复常态,目光中却透着柔情。“朕会解了你身上的毒,调理好身子,替朕生个皇子。” 阿妧甜蜜的笑了笑,心中已经渐渐平静。替她画个大饼,给她期待,才是能更好的拴住她。 她苍白的脸色浮出一丝红晕,她嗔道:“皇上,您只会打趣妾身。” “早些睡罢,朕就留在凝汐阁陪你。”赵峋扶着她躺下,一副温柔姿态。 只是他的手仍没放开,阿妧闭上了眼。 很快睡了过去。 她是真的累了! *** 阿妧已经精疲力竭,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 “主子,您醒了。”朱蕊和茉香一直守着她,又惊又喜。 茉香张罗着去给阿妧端晚膳,朱蕊拿过大迎枕垫在她身后,扶着她起身。 “什么时辰了?”阿妧低低的问。 “戌时。”朱蕊见她仍是神色倦怠,将温水送到她唇边。“皇上午膳后还来看过您,只是您昏睡着,皇上还有政务要忙,就先走了。” 阿妧对外仍是用疹子没好这个理由,她没去给皇后请安,倒也没引起怀疑。 她漱口后喝了两口温水,才感觉恢复了些精神。 青兰等人将膳食放在小几上端来,劝着阿妧好歹吃些。 “昨夜皇上才回宫就来看主子,宫中的娘娘们不知有多眼红。”茉香见阿妧吃不下饭,还以为是因为皇上没来。“上次郑贵妃病了,皇上都没留宿景和宫。” 后宫嫉妒,怕是太后那里也听到了风声罢? 皇上对她越重视,太后那里反而不会轻举妄动。 阿妧拿起汤匙,慢慢的喝着粥。 原以为今夜能等来赵峋,来的却是崔海青。 崔海青送来了不少补品和衣裳首饰等赏赐,说是皇上召了大臣议事,腾不出时候过来,特命他来。 阿妧忙识趣的道:“崔总管请转告皇上,我已经好了,请皇上别担心。” 崔海青都应下来,说一定转达。 他想要告退离开前,阿妧又叫住了他,面上有两分羞涩。“皇上忙于政务怕是会废寝忘食,还请崔总管劝着些皇上,保重龙体。” 这样的话,以前熙贵仪从没说过。 倒不是不想,只是有资格这么说的人,并不多。 崔海青心中微动,连声答应。 等回到福宁殿,崔海青瞅准时机,在给赵峋送上宵夜时,说了去凝汐阁的事。 赵峋提笔的动作微微一顿。 “朕知道了,吩咐御膳房,这几日熙贵仪身子不好,饮食上精细些。”他头也不抬的道。 崔海青应下,送上了热茶。 过了子时,赵峋才放下了笔,起身踱步到窗边。 李太医来回话说,阿妧身上的毒彻底解了需要花一番功夫,但另外一种药,却已让阿妧身体失调。解决办法,李太医只隐晦的说,若熙贵仪生个孩子,便可重新调理身体。 若李太医不是他的心腹,他几乎以为这是太后或是阿妧的手段了。 这件事,冯太后下药时知道吗? 冯太后是在赌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自己喜欢阿妧,能让她生下孩子? 若他对阿妧无意,自然不会管阿妧的死活。 阿妧啊阿妧,你倒是给朕出了一道难题。 *** 一连在凝汐阁中躲了六日,阿妧身上的红疹早就好了,便同苏贵人一起去坤仪宫请安。 皇上忙于政务没来后宫,因他常召朝臣去御书房、福宁殿议事,宫妃们不好过去,只得打发宫人去送些膳食汤水。 后宫中这段时间表面上风平浪静,没人敢在这时候让皇上烦心,若丁点小事出了差错,都会被以儆效尤。 在坤仪宫散了后,阿妧想着今日散的早,还不算很热,回去后换了身样式简单利落的衣裳,准备去莲池那里采些莲蓬,做荷叶糕用。 她身子大安了,也该往福宁殿送些什么表心意。 阿妧带着朱蕊和青兰一起出门,这会儿御花园中没什么人,值守的宫人见阿妧要东西,忙殷勤的立刻去撑着船给她采最新鲜的。 朱蕊随着宫人上船去挑阿妧想要的,青兰陪着阿妧在池边挑。 “熙贵仪——”一道稚嫩的童声在身后响起,听着很是耳熟。 阿妧转过身去,刚好看到宁昭容身边的奶娘抱着大公主,这会儿她正挥舞着白嫩嫩的小手跟她打招呼。 “娘娘,大公主。”阿妧忙过去行礼。 宁昭容也有些惊讶阿妧在此处,得知阿妧的来意后,她笑着点了点头,就要带大公主离开。 只见宁昭容身边的宫人回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宁昭容改了主意,对阿妧道:“此处有些热,若熙贵仪无事,陪本宫和大公主去凉亭里坐坐可好?” 阿妧应了下来,大公主不要人抱了,一手牵着自己母妃,一手牵着阿妧,蹦蹦跳跳的走。 “熙贵仪怎的忽然起了疹子,莫不是在重华宫中误食了什么东西?”宁昭容面露歉然之色,到底是从重华宫回去后阿妧才病了的。 她将这事禀告了赵峋,赵峋没提不让阿妧再来重华宫,大概是个意外。 “娘娘见笑了,前些日子妾身身体不大好,吹了风,那日饮食吃得又杂,才出了些疹子。”阿妧忙解释道:“不碍事的,妾身已经全好了。” 宁昭容看着她粉白的芙蓉面恢复了细腻无暇的光彩,含笑点点头。 “娘娘和公主没事罢?”阿妧迟疑了片刻,还是问道:“那方子娘娘再细看看,若有您和公主过敏的东西,便别用了。” “无妨,本宫命人照着做了,公主很喜欢。” 正走着,大公主看到草丛中跳过的蛐蛐,松开了两人的手要去追。 虽是前些日子生病,阿妧到底是做过宫女吃过苦的,体力倒比宁昭容更好些。阿妧和奶娘宫女都紧追在大公主身后,生怕她磕了碰了,宁昭容也一叠声的叫。 “公主,妾身给您用草叶编个小兔子可好?”幸而今日阿妧没穿长裙,跑动也方便些。好不容易追到了大公主,阿妧诱哄道:“公主乖乖去跟娘娘坐着,妾身去摘些草叶来。” 大公主想到阿妧编过的花环,乖乖的点头,跟宁昭容一起坐在凉亭中。 阿妧随手摘了些毛毛草,三下两下便编了个毛茸茸的小兔子,给了大公主。 “珠珠也要学,送给母妃。”大公主举在手中,歪着小脑袋琢磨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她能学会。 阿妧和周围服侍的人都夸大公主懂事,有孝心,宁昭容也面露欣慰之色。 既是大公主开口,阿妧便牵着大公主下去,在草丛中挑些适宜的草。 她们都没注意到,不远处有道目光,正在深深凝望着此处。 阿妧蹲在地上,因怕弄伤大公主娇嫩的小手,并不真的让大公主动手摘,她摘好了递给大公主。 过了会儿,大公主有些累了,阿妧便抱起了大公主。 两人正准备回去时,忽然一只白猫窜过,阿妧吓了一跳,她没能站稳,只得紧紧抱住大公主。 她们两个走得远了些,虽宁昭容和宫人能看到她们,却来不及赶过来。 正当阿妧准备自己跌倒也要护住大公主时,一双矫健有力的手臂扶住了他,看着他衣摆上纹饰,阿妧心中一慌。 这是亲王才能用的,在京中的亲王只有端王—— 阿妧战战兢兢的转过身时,才发现来人不是端王,而是瑞王赵峥。 赵峥将大公主从她怀中抱了过去,阿妧才站稳了身子。 “见过瑞王殿下。” 赵峥微微颔首,虽说皇上常让人感到冷峻威仪,比起眼前这位瑞王,皇上那点子冷便成了春风拂面。 即便知道瑞王对大公主没恶意,可大公主被他动作僵硬的抱着,都吓哭了。 “呜呜呜——” 大公主看不懂赵峥眼中的疼爱和思念眷恋,大公主不肯在他怀中,要阿妧抱。 赵峥强忍住情绪,他更舍不得大公主哭,只得交给阿妧。 这会儿功夫,宁昭容已经带着奶娘和宫人们赶来。 “昭容娘娘。”赵峥不认得阿妧,却认得宁昭容。 宁昭容也觉得奇怪,皇上说让她带着大公主过来,怎么没等来皇上,却见到了才入宫的瑞王? 两人寒暄了两句,永寿宫的人来寻瑞王了,瑞王又恋恋不舍的往阿妧处看了两眼,这才离开。 宁昭容心中开始打鼓。 想来瑞王一直都在此处,可偏等到阿妧险些摔倒才出来,时机竟这样的巧合么? 她的目光落在阿妧身上,阿妧发鬓简单的绾着,只带了两根金钗,身上的衣裳也是淡粉色的纱裙,很是清爽简单。 莫非瑞王把阿妧当成了宫人,看上了阿妧不成? 第44章 父女(二更) 瑞王回京的消息先前在宫中并未传开,不过也并不令人惊讶,皇上有意让瑞王去西北主持战局。 “阿妧,你早些回去罢。”宁昭容暗暗担心,御花园中虽是人不多,却也有宫女内侍经过,方才瑞王扶住阿妧的动作,猛地看上去竟有些亲昵,更别提后来瑞王又多看了阿妧两眼。 若被有心人瞧了去,没准又编排出什么风言风语来,阿妧本就站在风口浪尖上了。 阿妧忙点头应下,带着茉香先离开,让朱蕊拿着摘好的莲蓬也赶快回去。 既是瑞王回来,宫中定会有家宴,同为亲王的端王也会入宫。 她可不想再遇上端王,说不准他还有什么坏心思。 宁昭容和阿妧各怀心事,但殊途同归。 凝汐阁,阿妧回来只觉得后背湿透,要了水沐浴更衣。 “主子,莲蓬已经摘好了,只是荷叶还没来得及摘。”朱蕊捧着莲蓬回来。 阿妧也没心思在做,只点点头道:“咱们先把莲子准备好,荷叶糕改日再做。” 不多时传来消息,替瑞王接风的家宴改成小规模的,只有从二品以上的宫妃参加,阿妧只是从四品的贵仪,自然不必再去。 阿妧松了口气,拿出字帖,开始静下心来练字。 *** 家宴在离永寿宫不远的寿春阁举行。 张皇后一手操办,称病的郑贵妃也来了,因宁昭容身边带着大公主,座次倒仅在淑妃之末。 “珠珠,快向你皇伯父问好。”赵峋抱着大公主,教她道。 大公主因被赵峥的冷脸吓到了,扭捏的在赵峋怀中,奶声奶气的叫“父皇”,显然是怕赵峥。 “老二这张脸,也不怪珠珠害怕。”冯太后见状,笑道:“咱们珠珠本就认生。” 赵峋无奈,只得温声道:“珠珠,你皇伯父那里有你最爱吃的奶酥,跟皇伯父问个安去。” 大公主圆鼓鼓的小脸儿转向自己的母妃宁昭容,见她亦是对自己鼓励的点点头,大公主才从赵峋膝上下来。 她哒哒迈着小短腿,走到了赵峥面前。“皇伯父安好。” 看着她童真可爱的模样,赵峥感觉自己的心又是酸涩又是满胀——珠珠的眉眼间,与她娘有五六分相似。 赵峥那双手曾持剑冲锋,曾挽弓杀敌,可他在伸出手想要抱大公主时,却有些颤抖。 见大公主紫葡萄似的大眼睛中闪过一丝畏惧,赵峥没敢抱她,只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 “珠珠真乖。”赵峥努力挤出笑容来。 大公主自觉已经完成了父皇交代的事情,眼巴巴的看着皇伯父面前的那盘子奶酥。 赵峋暗中叹了口气,想来冷静沉稳的皇兄,这会儿竟也糊涂了。 他轻咳一声,提醒道:“皇兄,奶酥。” 这会儿赵峥才发现大公主还没回去的缘故,忙稳了稳心神,取了一块递给大公主。 “多谢皇伯父。”珠珠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来,哒哒的回了自己母妃身边。 因面临西北战事,家宴并没有铺张,冯太后和端王赵屿都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赵峋和赵峥之间的气氛。 赵峥手握兵权,且已在西南颇有威望。 难道赵峋就真的放心让赵峥在西北再立战功,他不怕赵峥威胁他的皇位么? 不过两人都识趣的没敢挑事,眼下正用得着赵峥,江山不稳,对他们也没好处,尤其是赵屿这种并无实权,也没什么能力的亲王——赵峥功高震主,他才乐得看好戏。 然而这顿家宴风平浪静,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和睦,倒也安安稳稳的结束了。 别的宫妃倒还罢了,宁昭容留意到瑞王的眼神往自己这里飘了几次。 他的举动愈发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怕是瑞王真把阿妧当成自己宫中的人。 可若为了这件事去特意解释,她跟瑞王又素来不熟,总觉得有些失礼。 这一顿晚膳她吃得味如嚼蜡。 福宁殿。 赵峋留赵峥在宫中住下,兄弟两个正在叙话。 “珠珠被抚养得很好。”赵峥回想着见到女儿的情景,珠珠那样乖巧可爱,人也听话懂事。 他在骄傲的同时,也觉得有些酸涩。 “还请皇兄勿怪,朕没将珠珠的事情一早告知。”赵峋看出他的心思,解释道:“珠珠才抱回来时,身体不大好,有几次太医都说珠珠有性命之虞,朕怕皇兄伤心,这才一直隐瞒。” 得知自己和心爱的人曾有个孩子,这个孩子再养不活的话,对他却是是个极大的打击。 如今她平安的长大,才被带了出来,这个解释能说得过去。 可办这件事的人是当今天子,就格外耐人寻味。 “臣谢皇上对珠珠的细心教养。”赵峥目光沉静的望向赵峋,语气有些冷道:“臣知道皇上对珠珠的宠爱不假,可如今将此事告诉臣,除了珠珠已长大之外,没有别的意思了么?” 有他的女儿攥在赵峋手中,他不能,也不敢不给赵峋卖命。 “皇兄这是何意?”赵峋挑了挑眉。 赵峥心系女儿,舍不得她有半点闪失,索性他开门见山道:“您用珠珠威胁臣,便可放心派臣去主持西北战事。” 他的目光霍然变得犀利,不闪不避的望向赵峋。 “皇兄这么说,朕也无法为自己辩解。”赵峋神色坦然,大大方方的道:“朕准备将珠珠过继给皇兄,做皇兄的女儿如何?” 赵峥在心中打定主意,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将珠珠要回来,没想到赵峋竟先说了。 “皇上此言当真?”赵峥犹自有些不敢置信。 赵峋在外人面前那套严肃深沉并没在赵峥面前用,相反他放松的在赵峥面前坐下,风轻云淡的道:“自然,皇兄才是珠珠的亲生父亲,朕总不能斩断你们的父女情分。” “再者说,皇兄是为国而战,为天下子民而战,并非为我赵峋一人而战。”赵峋从容不迫,不紧不慢的道:“这是皇兄的傲骨,朕并没有看轻皇兄的意思。” 赵峥的目光变得复杂,似是在考验赵峋这番话的真假。 “若皇兄觉得不方便,仍旧让珠珠在宫中也好。”赵峋主动道:“她会是最受宠爱的大公主,等她长大成人,朕会给她挑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嫁了。她的母妃,在珠珠出嫁前,朕会给她晋位四妃。” 这桩桩件件赵峋已经替他考虑周全,没有半分不妥。 赵峥迟疑片刻,终是缓缓的道:“臣愿意领兵去西北。” “只是珠珠,仍旧留在宫中罢。”他眼中闪过一抹痛楚,见赵峋目露疑色,他强调道:“臣即将出征,没有心力照顾她。待臣平定西北回来,再接珠珠回家。” 赵峋神色中闪过一抹激赏之色,能打动皇兄的,还是大义。 所以他敢用赵峥,敢交付兵权。 “皇兄放心,朕和宁昭容会照顾好珠珠。”赵峋神色郑重的保证道。 既是两人达成一致,气氛也为之一松。 赵峥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皇上御极已有三载,为何后宫还无皇子出生?” 他不信赵峋真的无力护着自己的孩子,让未出世的孩子夭折在后宫的勾心斗角中。 “不知皇兄可还记得,大皇兄、四皇兄夭折,六皇弟早殇,九皇弟死于意外?”赵峋回想起往事,声音低了些。“如今太后仍旧贪恋权势,虎视眈眈。朕想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在安宁的环境中。” 他自己吃足了生母身份低微且无宠、不受父皇待见的苦楚,赵峥境遇也差不多,自然感同身受。 若他自己的孩子,一定不让他再吃这样的苦,他要给孩子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皇上一片慈父之心,臣理解。”赵峥反而安慰赵峋道:“只是皇上膝下无子,终究难安天下人心。皇上若有喜欢的人,也是时候添个孩子了。” “以皇上的圣明,自然能护得皇嗣周全。” 赵峥也有自己的私心。 若皇上无子,还将大公主过继给自己,着实有些奇怪。 赵峋点点头,表示他会考虑。 “臣离开期间,会命人布置王府。回来后臣少不得要向皇兄讨她爱用的东西,服侍惯了的人。”赵峥没有多劝,话又回到了大公主身上。 他想起那个粉衣宫女,既是珠珠愿意跟她亲近,不妨一并要回王府,也免得珠珠没人陪伴孤单。 赵峋答应得很痛快,道:“这是自然。”说完,他又顿了顿,半是炫耀的道:“想到要将珠珠还给皇兄,那么可爱的女儿,朕还真舍不得。” “喜欢女儿,您自己找人去生。”赵峥下意识的怼了回去。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 第45章 误会(二更合一)…… 翌日。 赵峥上完早朝后便回了在京中的王府,早朝时议定,三日后他领兵赴西北边境。 虽是不舍女儿,可他知道眼下不是相认的时机,只要知道她好,便足够了。 重华宫。 宁昭容从昨夜回来时,咳嗽的症状便更严重了些,请了太医诊脉,说是伤风,要静养些时日。 当日去坤仪宫请安她告了假,阿妧回去时特意去重华宫探望。 “原本娘娘就有些咳嗽,昨晚又有些着凉,眼下正歇着。”宁昭容身边的宫人桃枝对阿妧解释了两句,道:“贵仪略等等,奴婢这就去通禀娘娘。” 阿妧点点头,道:“若是娘娘睡着,就不要打扰,我改日再来。” 因宁昭容病了,大公主被奶娘带着在偏殿玩,听见阿妧来,大公主来向她问好。 阿妧笑眯眯的打过招呼,让大公主到自己身边来。 “母妃病了,不让珠珠去看。”大公主跟阿妧已经很熟了,窝在她怀中,苦恼的歪着头道:“珠珠担心母妃。” 大公主被教养的很乖巧懂事,这与宁昭容宽和大度的性子有关,难怪皇上放心把大公主交给宁昭容。 “熙贵仪,娘娘请您进去。”桃枝进来传话。 阿妧起身,将大公主交给了奶娘带着,自己去了宁昭容的寝殿。 “妾身给娘娘请安。”阿妧上前行礼。 “熙妹妹来了。”宁昭容笑了笑,面上露出一丝憔悴之色,她拿帕子掩住口,低低的咳嗽了两声。 桃叶送上水去,她喝了两口,才重新开口说话。“无妨,本宫只是有些伤风罢了。” 见到阿妧,宁昭容就想起昨日的事。 终究是因为陪大公主玩耍,瑞王才见到了阿妧,有了些瓜田李下的风波。她于心不忍,便斟酌着委婉叮嘱阿妧两句。“妹妹如今得宠,愈发要行事谨慎,小心提防有人说闲话。” “譬如皇上的兄弟们,纵然咱们内心坦荡,也是该避着些,免得有风言风语传出来。” 宁昭容的提点已经很清楚了,阿妧立刻想到了端王。 她记得端王想把她要走的事,应该只有太后最清楚,皇上也知情,后宫怎么竟也知道了? 不过宁昭容是好心,阿妧自然领情。“娘娘说的是,妾身一定牢记娘娘的教诲。” “本宫知道,妹妹是个好的,可防不住风言风语。”宁昭容说着话,又咳嗽了两声。 阿妧见宁昭容确实精神不济,便告退离开,不想让她劳神。 凝汐阁。 阿妧将昨日处理好的莲子找出来,准备命人去御花园再摘些荷叶,做荷叶糕。 端王不在宫中,她出门便也不怕遇上他了。 因要去御膳房,阿妧让茉香替她找了套便于行动的宫装,担心染上油烟,发鬓上的绢花和发簪也都摘了下来。 “什么时候咱们宫中也有个小厨房就好了。”茉香暗自嘀咕一声。 大热天的,主子想做些什么,还要跑去御膳房借灶台。 宫中只有妃位以上才准许设小厨房,宁昭容宫中因有大公主,算是例外。 “主子都没抱怨,你还嘀咕什么。”朱蕊催促着茉香快去取冰鉴,“别耽误了时候。” 正当大家准备妥当要出门时,只见崔海青快步走了来。 “奴才给熙贵仪请安。”崔海青躬身行礼,道:“宁昭容病了,不能照顾大公主,皇上请您代为照顾两日。” 阿妧微愕。 宁昭容并不是什么大病,且重华宫那样大,公主也不用跟宁昭容挤在一处,并不会被传染。 “贵仪,您随奴才一起去接大公主罢?”崔海青见阿妧一时没反应过来,提醒道。 既是皇上的意思,没有阿妧反对的余地。 可这着实有些奇怪。 在去重华宫的路上,阿妧百思不得其解。 即便是宁昭容真的无法照顾大公主,皇上不信任太后、皇后,还有高品阶的宫妃在,怎么就轮到她? 看在别人眼中,这就是皇上对她的信任和偏宠—— 皇上如此疼爱大公主,她代为照顾大公主这两日,皇上必来探望。 没准儿有心人看了,反而心生嫉妒,觉得她利用大公主争宠。 皇上这是嫌她最近过得太顺了么? 阿妧在心中暗暗想着,面上却还得露出感恩戴德的神色,不敢抱怨。 等到了重华宫,听到赵峋的旨意,宁昭容眸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但她没多说什么,只是答应下来。 皇上疼爱大公主不假,可好歹也要照顾宁昭容的感受。 “珠珠,母妃病了,你去熙贵仪宫中住两日可好?”宁昭容让人把大公主带来,摸着她的头柔声道:“等母妃好了,就去熙贵仪那儿接你。” 虽然平日里大公主喜欢跟阿妧玩,到底还是跟宁昭容更亲些,她摇了摇头,不想走。 “熙贵仪那儿有许多好玩的,还会给你做好吃的糕点。”宁昭容说话时,又忍不住低低咳嗽一声,赶快拿帕子遮住。“珠珠乖,听母妃的话。” 大公主被教养得乖巧,人也会察言观色,她怕母妃不高兴,便乖乖点了头,主动下去牵住阿妧的手。 阿妧倒有些惊讶,她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才能劝走大公主。 “熙妹妹,大公主就劳烦你照顾了。”宁昭容望着阿妧,神色平静,似乎还为了麻烦她,而带了些歉意。 能做到这一步,委实不容易。 “既是娘娘嘱托,妾身定会照顾好大公主。”阿妧恭声道。 宁昭容笑笑,让阿妧先带着大公主回去,她让宫人收拾大公主的东西,随后送过去。 *** “公主,您看这会走路的木偶。”阿妧拿着夏青做的小狗木偶,转动了两圈小狗尾巴,它哒哒的迈着步子,往前走了两步。 大公主终于有了一丝兴趣,追着木偶走了两步。 阿妧才松了口气。 小孩子真心不好带,尤其这个小孩子是金枝玉叶。 虽说大公主跟阿妧熟了,平日也爱跟她玩,可骤然离开母妃身边,哪怕有奶娘和宫人们陪着,也有些不适应。 阿妧想尽了办法逗她开心,可大公主一直怏怏不乐。 苏贵人也来看过大公主,因大公主跟她认生,只略坐了会儿便告辞离开。 “熙贵仪,我也要试试。”大公主见木偶不走了,歪过头对阿妧道。 阿妧走到大公主身边,蹲下了身子,教她怎么用力转小狗的尾巴,让它走路。 大公主掌握不好力道,阿妧也没假手他人,神色温柔又很有耐心,直到大公主自己能转动。 等她起身时,才发现皇上就站在回廊上望向这里,不知道看了多久。 “皇上。”阿妧福了福身,并没因见到赵峋就离开大公主身边。她见赵峋走来,牵了牵大公主的小手:“公主,皇上来了。” 大公主抬起头,见到自己父皇,脸上露出笑容来。 “父皇——” 赵峋弯下腰将大公主抱在怀中,冷淡的声音中也透着些温柔:“珠珠,在熙贵仪这儿还适应么?” 本以为大公主想念自己母妃,会趁机撒娇要求回去,没想到大公主竟点了点头,奶声奶气的道:“适应。” 果然是长在后宫中的孩子,懂事得令人心疼。 “你辛苦了。”赵峋抱着大公主香香软软的小身子,温声道。 方才他看了好一会儿,阿妧照顾大公主尽心尽力,并无敷衍,她待孩子的好倒是真心实意的。 “妾身不辛苦,大公主这样可爱,妾身喜欢还来不及。”阿妧客客气气的回道。 在赵峋怀中,大公主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皇上,昭容娘娘交代,该是公主午睡的时候。”阿妧怕大公主积食,才陪她在后院玩了会儿。“妾身送公主去午睡,皇上您看……” 赵峋挑了挑眉,对阿妧摆明了往外推他的行为,有些不解。 若换了旁人,定舍不得这机会。 “皇上把大公主交给妾身,妾身自当要妥帖照顾,才不辜负您的信任。”阿妧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 赵峋见大公主实在困了,便亲自抱着她回了凝汐阁中为她专门腾出来的屋子。 往日里是宁昭容亲自哄大公主睡觉,这会儿大公主困迷糊了,拉着阿妧叫“母妃”,不让她走。 阿妧坐在大公主床边,哼着轻柔的小调,轻轻拍着大公主。 站在不远处的赵峋看着,心中微动。 她倒是很有个当娘亲的样子。 看着大公主白嫩的小手慢慢松开她的袖子,阿妧小心翼翼的起身,替大公主盖好被子后,换了奶娘守在一旁。 等她出去时,赵峋正在她房中喝茶。 “皇上,大公主睡着了。”阿妧说话时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大公主。 赵峋点点头,道:“有你照顾珠珠,朕很放心。” 他想起昨日跟皇兄的谈话,又想到阿妧的身子,若她生了孩子,定是个对孩子极好的娘亲。 阿妧不解赵峋内心中的复杂,她只希望赵峋快些离开,免得宫中有人觉得她仗着大公主争宠,她也怕宁昭容多想。 “您能信任妾身,妾身真的高兴。”阿妧抬眸时,杏眸中是亮晶晶的光彩。“妾身斗胆问,那么多高品阶宫妃,您怎么会让妾身照顾大公主呢?” 看起来她像是在等自己说句甜言蜜语,赵峋心想。 赵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用气声在她耳畔道:“朕知道,阿妧会是个好娘亲。” 阿妧粉白的面颊染上绯色,娇娇的应了一声。 看起来他温柔缠绵,实则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这几日赵峋政务繁忙,能抽出时间来凝汐阁已是不易。 赵峋又留了一会儿,才回了福宁殿。 *** 后宫中私下里开始有传言,皇上已经数日不入后宫,偏生熙贵仪仗着暂时照顾大公主,就把皇上引到凝汐阁去。 更有甚者,还把消息想法设法送到重华宫。 宁昭容没什么反应,照旧安心养病。 但至于是不是真的安心,就另当别论了。 庆春宫。 敬妃正在由大宫女连翘服侍着涂指甲,地翘撩了珠帘进来,送上了冰镇杨梅汤。 “娘娘,咱们的人看见了关于熙贵仪的一桩丑事。”地翘声音中透着些得意。 原本没什么精神的敬妃提起了一丝兴趣,抬眸道:“什么事?” “昨日在御花园中,瑞王扶住了险些摔倒的熙贵仪,临走前还多看了熙贵仪好几眼,那眼神分明是瞧上熙贵仪了。”地翘压低了声音,道:“若不是宁昭容和大公主也在,说不准会发生些什么。” 敬妃听罢,兴致缺缺的重新靠了回去。“那又能如何,又没有把柄。” 她父兄在朝中为武官,知道西北战事的重要性,皇上断不可能为着此事迁怒瑞王。 “娘娘,那日在寿春阁设家宴,为何偏偏只让从二品以上的宫妃来,兴许就是皇上听到了风声,才故意不让熙贵仪露面。”地翘有自己的猜测。 正替敬妃涂指甲的连翘,听这话不靠谱,忙道:“娘娘,地翘这话有些牵强了。” 谁料敬妃却把她的话听了进去,露出思索的神色。 “在瑞王离京之前,一定还会入宫,到时候留意些,看他会不会打听熙贵仪的消息。”敬妃眉头微皱,她对阿妧不满已久。“皇上这样信任她,竟让大公主去了凝汐阁。” 虽说她不喜欢大公主,却也不愿见阿妧因此而不同。 地翘最擅长做些打探消息的事,连声答应下来。 然而一连两日,瑞王入宫皆是直接去御书房与皇上商议用兵之事,她哥哥何云蔚能证明这点。就在敬妃要放弃时,终于传来消息,说是熙贵仪带着大公主在御花园玩,瑞王去永寿宫,刚好能遇上。 敬妃立刻派连翘去打探。 御花园。 临近傍晚,天气总算没有那么热,阿妧取了毽子,教大公主玩。 本来阿妧为了万无一失,只想哄着大公主留在凝汐阁。偏生赵峋特意让崔海青传话,让她带着大公主去御花园的莲池附近玩。 她没办法,只得抱着大公主出来。 “公主,今天妾身教您踢毽子。”阿妧蹲下身子,晃了晃手中拆着五颜六色羽毛的毽子,笑眯眯的道:“很简单的,大公主想不想学?” 这两日她留意到大公主身体有些弱,准备带她多动动。 “珠珠想学。”大公主抓着毽子,奶声奶气的道。 阿妧让奶娘牵住大公主,自己将毽子高高抛起,很快便灵活的用鞋尖儿接住,再度踢起来。 她一口气踢了十几个才停下。 “珠珠也要玩!”大公主在一旁欢呼,直拍手。 阿妧把毽子递给大公主,弯着腰耐心的教她怎么踢毽子。 可大公主到底人小力气也小,一个站不稳,险些摔个屁股蹲儿。阿妧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只见大公主不但没害怕,那股子争强好胜的劲儿上来了,非要学会不可。 她小胳膊小短腿的,着实是掌握不好。 但她却很倔强,非要自己踢到一个不可,那倔强的神色带配上忍着泪不肯哭的小模样,着实令人心疼。 阿妧灵机一动,把绑头发的缎带拆下了一段,绑在了毽子上,让大公主先自己拎着踢,找找感觉。 “公主真厉害!”阿妧忙夸奖道:“慢慢练□□就踢得更多。” 大公主一时自己踢累了,央着阿妧给她踢花样的。 阿妧含笑点点头,接过毽子。因她有心炫技踢个高难度的,却不想用力过猛,直接踢到不远处的树杈上。 她们身高都不够,想要直接取下来很难。 正当阿妧想着她穿得轻便,要不要直接爬树取下来时,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略略抬手,便将毽子从树杈上取下来。 “给你。”他神色淡淡的道。 来人正是瑞王赵峥,他今日穿了件宝蓝色的亲王常服,整个人看起来倒是没那么冷了,虽是眉眼俊朗,但仍然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多谢端王殿下。”阿妧忙上前行礼接了过来。 大公主哒哒的跑了过来,她躲在阿妧身后,牵着阿妧的衣袖,露出小脑袋看他。 “大公主,快跟端王打招呼。”阿妧摸了摸大公主的头,温声道。 赵峥努力做出温和的神色,对着大公主笑了笑。 大公主有些认生,怯怯的没开口。 赵峥忍不住上前一步,放缓了声音道:“珠珠。” 对于女儿来说,自己只是个陌生人。 赵峥有些心酸的想着。 见瑞王似乎很喜欢大公主却不敢亲近的样子,阿妧低声对大公主嘀咕了一句,大公主点点头,鼓起勇气走到了瑞王身边。 “皇伯父好。”大公主的童声软软糯糯,让人疼到心坎里。 赵峥纵然再沉稳,也忍不住露出激动之色,他抱起了大公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稳住。“珠珠真乖。” 大公主有些怕,看向阿妧。 阿妧目光中带着些鼓励,对她点点头,又比划了一下毽子。 抱着大公主香香软软的身子,想到她是意娘千辛万苦生下来,拼上性命也要护住的他们两人的女儿,赵峥心中添了无限的柔软。 然而他知道自己要克制,在外人眼中,他只是大公主的伯父,不该如此亲近。 再不舍,他也将大公主仍旧交给阿妧。 “是你在照顾大公主?”赵峥退后两步,目光落在阿妧身上。 先前没留意过她,她生了张娇艳妩媚的脸,堪称绝色。看她衣着打扮比寻常宫女都要好,想来是宁昭容身边的大宫女。 这样的人本不适合照顾珠珠,可方才他看了好一会儿,她对珠珠确实极有耐心,也懂得怎么哄珠珠,最重要的是珠珠喜欢她,也很依赖她。 等明年,直接将她要回去便是。 赵峥漫不经心的想着。 皇上已经答应大公主过继给他后,给宁昭容晋妃位,宁昭容大概也会卖他这个面子。 阿妧点了点头,轻声道:“是。” 瑞王对她的态度,她也拿不准瑞王是不是认识自己,要不要介绍。 天色渐晚,有晚风吹来,似还带着一丝凉意,赵峥直接道:“时候不早,带大公主早些回去罢。” 早就听说瑞王不近女色,多少娇媚美人被送到王府,都是被他退了回去,想来他也不喜欢自己这样的。 阿妧识趣的福了福身行礼,带着大公主回了凝汐阁。 *** 翌日。 赵峥带着将士们开拔前往西北边境,赵峋亲自送出城外。 昨日他特意让阿妧带大公主去御花园,安排赵峥与女儿见了一面。原本他也一起过去,只是何云蔚临时有事来找他,他便让赵峥自己过去了。 诚如赵峥所言,有珠珠在,他确实放心不少。 即便他没将珠珠当做人质,可赵峥却有了这份顾忌。 庆春宫。 因着西北战事用到敬妃的父兄,尤其是她哥哥何云蔚,是青年将才中的佼佼者,赵峋对敬妃的态度也转变了不少。 “皇上,您已经许久没来妾身这儿。”敬妃娇滴滴的挽着赵峋的手,贴在他身边。“妾身还以为,您都将妾身给忘了。” 卫容华一事,虽然罪魁祸首是李修仪,可她也有照顾不周之嫌,皇上没发落她,只将她冷了一段时日。 赵峋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正在敬妃失望的时候,赵峋抬手抚了抚她发鬓上的凤钗。“朕记得这是嘉明二年你生辰时送你的,还一直带着?” 敬妃闻言,眸中露出惊喜之色。“您还记得!是您特意赏给妾身的,妾身自然要好好珍惜。” “崔海青,让内务司的人来,问着敬妃的意思,打一批首饰送来。”赵峋吩咐道:“走朕的私库。” 这可是少有的殊荣了,见崔海青答应着去了,敬妃愈发得意,忙起身谢恩:“皇上待妾身这样的好,妾身,妾身太高兴了!” 赵峋笑了笑,亲自扶起了她。 敬妃亲自端了冰镇杨梅汤来,给赵峋奉上。 眼下时机正好,她和赵峋说几句闲话,便把话引到大公主身上。“熙贵仪带着大公主真是尽心尽力,只是她自己没生养过,没什么经验。听说昨日午后,她还带着大公主去御花园,多热呀。” 赵峋神色不变,尝了一口敬妃送上的杨梅汤。 敬妃揣摩着这大概是赵峋默许她说,便继续道:“好像还遇上瑞王了,跟瑞王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前些日子,听说瑞王也遇上了熙贵仪带着大公主,还真是巧呢。不过也不怪熙贵仪,她不认识瑞王也是有的。” 这样直白生硬的告状,也只有敬妃这样在家中、宫中称得上一帆风顺的人才能说出来。 细论起来,确实容易引人误会,谁都想不到,瑞王真正想见的人是大公主。 赵峋淡淡应了一声,并没什么反应。 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敬妃告状不成,见赵峋不想理会,怕破坏这难得的气氛,并没有往深说。 皇上心思深沉,只要给他种下怀疑的种子就足够了。 敬妃在心中安慰自己。 幸而午膳时赵峋留在了庆春宫,才让敬妃稍稍安心了些。 不过这消息传出去,后宫中都知道敬妃怕是要得意上一段时日了。 谁让她有个好哥哥? *** 赵峋连续几日都忙,没能来看大公主,过晚膳,他带人去了凝汐阁。 看着时辰,是阿妧沐浴更衣后准备歇下的时候。 想到阿妧那张妩媚的脸,被他逼急时要哭不哭的模样,累极后倒在他怀中的乖巧,赵峋便决定留宿凝汐阁。 等到他到时,才发现自己没料错,阿妧确实已经沐浴更衣,又香又软,又娇又媚。 可同时,她床上还有个小美人儿。 “妾身见过皇上。”阿妧忙披着外裳蹲身行礼,大公主在床上奶声奶气的道:“父皇安好。” 赵峋顿时感觉到头上青筋隐隐在跳。 “大公主这两日都是跟着妾身睡。”阿妧忙解释道:“前日大公主做噩梦,妾身将她抱了过来。” 大公主闻言,蹭蹭的爬到床边。“父皇抱——” “珠珠。”赵峋只得抱起女儿,在榻上坐下。 阿妧知道既是这个时辰皇上过来,不会只单纯想看大公主,可她又不忍心将大公主送回去,便试探着道:“皇上,前两日苏姐姐才教了我画合欢画,苏姐姐的画技真是厉害。” 她那点心思,赵峋岂会猜不到。 “熙贵仪这是让朕去绣春阁?”赵峋神色淡淡的道。 阿妧努力挤出笑容来,她脸色微红道:“皇上,妾身这不是怕您夜里走动辛苦,才选了折中的法子。” 赵峋冷哼一声,显然是对她的提议不满。 本来她也没资格安排他去睡谁。 见大公主在赵峋怀中很精神,阿妧一时也不好催赵峋走。 “前些日子亲王们入宫,熙贵仪没见到罢。”赵峋忽然道。 阿妧以为他想说的是端王赵屿,不由有点紧张。“这几日妾身专心陪着大公主,并没去别处。” 赵峋似是随口道:“瑞王总见到了罢?” 听说不是端王,阿妧立刻松了口气。“见到了,瑞王殿下不愧是皇上钦点的大将军,果然智勇双全,英武不凡。” 明知道阿妧带了些讨好的意思,赵峋听她夸瑞王,却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哦?熙贵仪这样了解瑞王?”他轻描淡写道。 阿妧忙道:“后宫不得干政,妾身懂得。不过是妾身见过瑞王两次,自己胡乱想的。” 赵峋闻言,反而微微蹙起了眉。“皇兄的忠心与能力自然毋庸置疑,熙贵仪对瑞王印象不错?” 莫非是自己夸的不够? 阿妧有些猜不透他想什么,总之顺着夸应该没错。 想到这儿,阿妧点了点头。 谁知道,赵峋的脸色更沉了些。 第46章 吃味(二更合一)…… 阿妧能感觉到赵峋态度的变化,却说不准他到底为何不高兴。 她没有敷衍的意思。 “皇上,是妾身说错什么了吗?”阿妧小心翼翼的问。 赵峋心里有些别扭,却还似是不在意的道:“没有。瑞王兄相貌和品性俱佳,熙贵仪看人不错。” 大概是皇上不喜欢后宫议论前朝政事,阿妧识趣的道:“听说瑞王殿下一直未娶王妃,想来是个端方自持的君子。” 瑞王比赵峋还要大三岁,将近而立之年,府中不仅没有王妃,连个侧妃侍妾都没有。比起风流的端王,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难怪皇上会看重瑞王,将兵权交付他,对端王从未委以重任。 “瑞王兄有一心上人,不幸早逝。”赵峋望着阿妧,淡淡的道:“瑞王兄为她才没娶。” 原来世上也有这般深情么,阿妧眼中闪过一抹羡慕之色。 “瑞王殿下真是个长情的人。”阿妧感慨道。 难道皇上肯跟她聊这些闲话,想来也是被瑞王所触动。 在赵峋怀中的大公主见父皇和熙贵仪两个人只顾着说话,都没人理自己,在赵峋怀中自己玩了会儿后,不舒服的扭了扭身子。 “珠珠困了。”她揉了揉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阿妧,张开小手要抱。 想到等瑞王回来,就要把女儿还给他,赵峋很是不舍,自然不会在此时委屈了女儿。 阿妧有些为难的看着赵峋。“皇上,妾身带公主先回去?” 她起身走到赵峋面前,见赵峋没反对,这才接过了大公主。 “公主乖,咱们就去睡觉。”阿妧接过大公主时,身上披着的外裳滑落到地上。 她穿着月白色的丝绸寝衣,柔软而顺滑的衣料勾勒出完美的胴体,如瀑的乌发披在身后,行走间如盛开的水莲,摇曳生姿。 淡淡的馨香从她身上传出来,格外诱人心动。 赵峋的眼神一寸寸暗了下来。 阿妧抱着大公主上了床,让大公主躺在里面,她替大公主盖好被子,自己歪在一旁,让宫人熄了两盏明亮的灯,轻轻拍着大公主,语调轻柔的给她讲故事。 起初大公主还要自己挑听什么故事,阿妧好脾气的应着她。 待她困极了,慢慢合上了眼,阿妧仍然没有离开,等她睡得沉了些,才轻手轻脚的起身。 自己还不能睡下,因为并没听到恭送皇上的声音。 果然赵峋没走,正拿了本书并没看的意思,他歪在榻上,饶有兴致的看着阿妧哄孩子。 他记忆中,宁昭容都是将大公主直接交给奶娘照顾。 “皇上,您看大公主睡下了。”阿妧迟疑着道:“时候已晚……” 哪怕不愿意去睡宫妃,他回福宁殿或是清凉苑都可以。他留在这儿,阿妧也只能在一旁陪着。 “让奶娘来这里照顾珠珠,你和朕去珠珠的房间。”赵峋已经拿定了主意。 他话音才落,只见朱蕊来回话道:“皇上、熙贵仪,已经收拾好了。” 原来皇上早有安排! 到底是天子,想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成。 阿妧无奈,只得叮嘱奶娘和宫人们照顾好大公主,如果大公主半夜哭了…… 她顿了顿,总不能直接说来找她。 奶娘颇会察言观色,忙道:“奴婢会好好哄大公主睡的。” 骤然到了陌生的环境中,大公主多少有些不适应。 幸而她给大公主准备了一张大床,两人过去也并不局促。 “皇上,妾身服侍您更衣——”阿妧话还未说完,便被赵峋拦腰抱起。 阿妧低低惊呼一声。 赵峋抬手放下了帐子,欺身压了上去。 往常赵峋多是慢条斯理,逼得她求饶才肯动作;今日赵峋却不在压抑性子,展露出他凶悍的一面,他攻城略地,丝毫不留情。 阿妧感觉自己的腰快被他掐断了。 难道是太久没来后宫,将他憋坏了? 阿妧在沉浮中迷迷糊糊的想着,她不自觉的用力抓住赵峋的肩,怕自己就此坠落。 等到最后她嗓子都有些哑了,赵峋才终于良心发现似的放过了她。 “皇上,妾身想去沐浴。”阿妧虽是困极,还是强打着精神道。 赵峋搂住她汗湿的背,眸光渐暗。 她的身体眼下不宜有孕,纵然他想让她生个孩子,还不是时候。 末了,赵峋还是放了去阿妧沐浴。 他自己倒是很快的洗完回来,阿妧却迟迟未归。 过了好一会儿,朱蕊才在外头低声道:“皇上,熙贵仪听到大公主的哭声,去看大公主了,请您先歇下。” 赵峋皱了皱眉,淡淡应了一声。 大公主从来凝汐阁就没安稳的睡过一整夜,从头一次阿妧夜里陪她,这几日她习惯了只要夜里醒来就有阿妧在身边哄着,搂着她继续睡。 今夜依然如此,奶娘自是不好僭越上去陪大公主。熙贵仪在侍寝,她更没办法去找熙贵仪。 熙贵仪沐浴后寻声而来,大公主就不肯放人了。 “珠珠乖,快睡罢。”阿妧将大公主小小的身子抱在怀中,柔声道:“明日早上吃你最喜欢的糖蒸酥酪好不好?” 大公主抽噎着点点头,这才重新闭上眼。 阿妧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她,自己也累了,渐渐合上了眼。 翌日。 赵峋没睡太久早早的醒来,天色还早,他起身更衣后,去看了阿妧和女儿。 他轻轻掀开帐子,只见一大一小睡得很沉。 两人的睡相都不大好,珠珠还抓着阿妧的领口,阿妧侧着身,手搭在珠珠的被子上,显然是哄她时自己睡着了。 后宫的宫妃生育后,孩子多交给奶娘带。 阿妧虽是宫女出身见识少,可她待孩子的这份心意,却让人动容。 他记得从幼时起,自己母妃还只是五品容华,并不得宠。受了主位娘娘的气,回来对他唉声叹气,又恨他不争气,不得父皇的喜欢。 在他印象中,母妃很少有耐心对他的时候。 赵峋放下了帐子,出了门后才吩咐不要吵醒她们,自己回了福宁殿。 *** 阿妧匆匆赶到坤仪宫时,已是有些迟了。 看着她桃花般红润娇艳的脸庞,又听闻昨夜皇上去了凝汐阁,知道她定是承了恩宠。 张皇后还没到,宫妃们各自闲聊。 “皇上对敬妃娘娘真是宠爱。”舒婕妤在一旁笑道:“因先前政务繁忙,皇上许久都没来后宫。才得了空,便去了娘娘的庆春宫。” 若没有昨夜赵峋去凝汐阁,敬妃还是很乐意接着这句话的。 偏偏又是那个熙贵仪。 敬妃目光不由落在阿妧身上,怎么看都觉得别扭,尤其是眼角那连脂粉都遮不住的春色。 “皇上忙于国事,本宫也只能劝着皇上注意保养,不要过于操劳。”敬妃眉眼间透着些傲慢,她阴阳怪气的道:“有些人,只知道用尽手段勾着皇上过去。” 任谁都能听出来,她话中说的是阿妧。 阿妧倒是神色未变,还与身边的苗芳仪说了两句。 “什么勾着皇上?”张皇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已经听见了敬妃的声音,不悦的皱了皱眉。 一众宫妃纷纷起身行礼。 “皇后娘娘,妾身想着身为后宫妃嫔,要事事以皇上为先。”敬妃福了福身,不紧不慢的道:“熙贵仪为了争宠,利用皇上的爱女之心,辜负了皇上信任。” 阿妧挑了挑眉,敬妃这些话都是从何说起? “妾身不知敬妃娘娘这是何意。”阿妧从容起身道:“妾身只是奉命暂时照顾大公主,不知有何不妥。” 敬妃自觉昨夜被阿妧下了面子,非要找补回来不可。 “宁昭容照顾大公主时,可在傍晚还带着大公主去荷花池边玩?若公主吹了风、或是不小心栽下去,你可担当得起?”敬妃知道皇上宠爱大公主,只抓着这点说。 这本就是赵峋的吩咐—— 阿妧淡然自若的道:“傍晚正是凉爽的时候,公主并未不适。昭容娘娘也时常陪着公主去御花园玩耍,为的是让公主身体强健,并不总拘在宫中。” 左右敬妃介意的是皇上昨夜留宿了凝汐阁,她怎么解释都无用。 “好了,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张皇后也听明白了,敬妃这是在吃醋。 谁能想到,先前皇上对大公主虽是没亏待,可似乎也没多少宠爱,在加上公主被抱回来时,郑贵妃才小产……后宫中对大公主,向来是漠视的。 宫妃们想再讨好大公主已经来不及,皇上倒很信任熙贵仪,只因她那次为了护着大公主受了伤。 “敬妃,若熙贵仪有不是,你私下提醒她便是,这样咄咄逼人太失仪了。”张皇后决定各打五十大板,她对阿妧也道:“熙贵仪,后宫尊卑有别,你也不要仗着有理就顶撞。” 皇后的行为看似公允,实则有所偏颇。 阿妧太受宠了,若不加以敲打,以后怕是压不住。 两人俱是起身应下。 等到请安后大家散了时,张皇后单独让阿妧留下。“今日你可觉得委屈?” 阿妧忙摇了摇头,道:“娘娘教导的是,妾身确有失礼之处。” “本宫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张皇后满意的点点头,她又关心了几句公主的事,便放阿妧离开。 正出去时,遇到了温昭媛,她正等着宫人把落在坤仪宫的荷包取回来。 “熙妹妹若是无事,陪本宫一起走走。”温昭媛下了轿撵,对阿妧和气的道。 阿妧应了下来。 “这些时日照顾大公主可还适应?”温昭媛虽是生得不算绝色,却别有种小家碧玉的清丽。 “多谢娘娘关怀,幸亏大公主身边有奶娘和宫人照料周全。”阿妧恭声道。 温昭媛闻言笑笑:“那就好。你年轻要担起这样的重任,宫中又有许多闲言碎语,真是为难。” “大公主初到妾身宫中确实认生,现在好些了。”阿妧叹了口气,道:“皇上和昭容娘娘信任,妾身不能辜负他们。” 先前阿妧的生日宴便是她帮忙张罗,虽是没成,足以看出她费了不少心思。 今日在坤仪宫被针锋相对,骤然听到这样熨帖的话,自然容易令人卸下心防。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到了荷花池边,还遇上了舒婕妤。 “这荷花开得极好,前些日子本宫还让人采了些清晨的露水预备泡茶喝。”温昭媛在池边站定,笑盈盈的道:“味道很是不错,改日有空你们来延福宫尝尝。” 阿妧和舒婕妤含笑应下,温昭媛却发现阿妧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 见温昭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阿妧有些难为情的解释道:“妾身有些怕水。” “难怪上次妾身同熙妹妹一起来时,熙妹妹脸色不大好呢。”舒婕妤露出恍然之色:“倒是难为妹妹了。” 温昭媛见状,体贴的道:“既是如此,熙妹妹先回去罢。” 阿妧歉然的告退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舒婕妤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 绣春阁。 作为偏殿,凝汐阁到底不比重华宫大,怕大公主觉得拘束,阿妧带着她去找苏贵人玩。 “妾身见过大公主。”苏贵人看着粉团子一般的大公主也极为喜欢,她弯下腰,笑盈盈的同大公主打招呼。 来之前阿妧已经教过她,大公主奶声奶气的道:“苏贵人安好。” “苏姐姐,我可是在大公主面前把你夸了一通。”阿妧朝着苏贵人眨了眨眼。 她话音才落,大公主便道:“珠珠想看小猫和小狗。” 苏贵人正疑惑着,阿妧笑眯眯的道:“姐姐画技了得,就给大公主画个猫儿狗儿。妾身才疏学浅,这等事情是做不来的。” 虽说如此,苏贵人知道阿妧这是存了提携自己的意思。 皇上宠爱大公主,若她跟大公主也熟悉起来,也能在皇上面前挂个名,日后晋封时总会想着些。 想到这儿,苏贵人笑着摸了摸大公主的头,答应下来。 阿妧抱着大公主站在一旁,看着苏贵人略一沉吟,抬手提笔。 很快一只毛绒绒、活泼灵动的狮子猫便跃然纸上。 大公主好奇的睁大眼睛,想要伸手去摸,阿妧忙捉住她肉乎乎的小手,道:“公主,等会儿晾干了咱们再摸。” 苏贵人很快画好了一对儿狮子猫,它们在扑蝴蝶玩儿。 原本对苏贵人有些认生的大公主,看向她的眼神中俱是崇拜之色。 “珠珠也要学。”她的小胖手抓起笔,看着苏贵人。 阿妧发现大公主好奇心很强,什么都想学,还有股倔强劲儿,非要学得像样不可。 对于这个要求,苏贵人欣然答应。 她让人拿来了垫子,放到椅子上。再把大公主抱上去,手把手的教。 大公主人小力气小,握不住笔,苏贵人握着她的手,耐心的在纸上走笔。当大公主不小心将墨汁溅到别处时,苏贵人便顺手画了只毛茸茸的小鸡。 等大公主画得累了,苏贵人拿出诗集来,同时教大公主和阿妧念诗。 两人惊讶的发现,有时候大公主能背上来的诗,比阿妧还多。 “阿妧可得加把劲儿了。”苏贵人挑了挑眉,一副严师风范。“改日我再挑两本诗集你背。” 其实阿妧最初学这个,大半实在赵峋面前做样子,可当着大公主的面,只得做个好榜样,乖乖点头。 趁着苏贵人低头翻书,阿妧悄悄对大公主做了个鬼脸。 大公主咯咯的笑了起来。 “你们这儿倒是热闹。”珠帘外响起清朗的男声,随后一道身着浅蓝色圆领常服的赵峋,走了进来。 阿妧和苏贵人忙上前行礼。 这是近半年来,皇上头一次来绣春阁。 苏贵人面上还好,宫人在激动之余,又有些心酸。 皇上肯来,还是因着熙贵仪和大公主。 “熙贵仪偷懒,朕让你照顾大公主,你倒来麻烦苏贵人。”赵峋抱起女儿,语气中似有责备之意,又像是在玩笑。 苏贵人心中有些忐忑,她怕皇上因此牵连阿妧,而原本阿妧是好意帮她。 “皇上,您这样说可就冤枉妾身了。”应付皇上意有所指的话,阿妧已经驾轻就熟。她解释道:“您也知道妾身才学不行,昭容娘娘素日精心教导大公主,妾身总不能落下大公主的功课,这才来求苏姐姐。” 说完,阿妧垂着眸子,平素娇软婉转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若皇上生气,只管罚妾身便是,谁让妾身自己不争气呢。” “父皇,不气。”大公主闻言,小脸儿贴了贴赵峋的脸。“珠珠乖。” 见阿妧和女儿同时撒娇,赵峋哪里还气得起来。 他拍了拍女儿的小手,故意虎着脸对阿妧道:“罢了,朕还没说什么,你倒先委屈起来。朕看熙贵仪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愈发精进了。” 阿妧见好就收,笑眯眯的重新抬起头来。“皇上圣明,妾身见识短浅,自是远远不如的。” 在皇上面前,阿妧竟能如此的随意放松,苏贵人眼底闪过一丝羡慕。 这个男人是她的君,她是臣。 可对于阿妧来说,皇上更像是她的夫君,可以随意玩笑。 正说着话,赵峋的眼神落到书案的两幅画上。“这都是苏贵人所画罢?” 苏贵人定了定神,恭声道:“正是。妾身画的不好,让您见笑了。” “你的画技,在后宫里是数得着的,不必谦虚。”赵峋不吝夸奖她,转头他又对阿妧道:“倒是熙贵仪,朕教了许久,画技还是那个样子。” 短短两句话,亲疏已分。 苏贵人感觉自己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她忍住心中酸涩,露出浅浅的笑容来。 “妾身自知没有苏姐姐的天赋,还请皇上不要见笑。”阿妧岂能察觉不到,只能把话往苏贵人身上引。 幸而很快到了晚膳时分,赵峋留在了绣春阁用晚膳。 三人坐在一处,难免有些不自在。幸而有大公主在,天真可爱,才不知气氛太过沉闷。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正在阿妧提心吊胆时,赵峋起身道:“朕还有折子要批,先回福宁殿了。” 苏贵人浅笑着起身,面上并无不妥。 送走了赵峋,阿妧欲言又止的望着苏贵人。 她事先并不知道皇上回来—— “阿妧,多谢你。”苏贵人拍了拍阿妧的手,温声道:“你能有这份心意,我很感动。但我也知道,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 “时候不早了,你带着大公主回去早些睡。”见阿妧眼中怯怯的,她露出一抹坦然的笑意:“明日我要考你诗背得怎么样了,若是默不出来,我可是会罚你的。” 阿妧松了口气,用力点点头,这才带着大公主离开。 彩英看到自己主子眸中深藏的失落,不由开口道:“主子,您说熙贵仪——” “阿妧是好意,不必说了。”苏贵人深吸一口气,道:“即便我不能因她的帮助而获得宠爱,那也是我的问题。我不想听到任何不好的话,从你们口中传出去。” 彩英忙应下。 熙贵仪前途不可限量,主子站在她这边,总不会吃亏才是。 *** 今年没去行宫避暑,敬妃提出来不若在御花园的莲池中大家坐船赏莲,再设一班小戏,权当是出游了。 张皇后想着大家拘束已久,便也点头同意了。 在宫妃们来坤仪宫请安时,张皇后当场宣布,两日后的游玩安排。 她才说完,阿妧的脸色似是白了两分。 敬妃特意扫了阿妧一眼,见她神色微变,满意的收回了目光。 “皇后娘娘,熙妹妹有些怕水。”温昭媛迟疑片刻,对张皇后道:“不若准了熙妹妹留在宫中罢,正好陪伴大公主。” 听了她的话,阿妧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张皇后微微蹙了眉,道:“阿妧,你能坐船吗?” 只是不等阿妧开口,敬妃先开口道:“本宫记得前些日子,熙贵仪、舒婕妤、苗芳仪她们在莲池边上赏莲,还同皇上一起吟诗作对,很是悠哉,怎么突然就怕水了?” 阿妧起身,娇媚的小脸儿上添了些手足无措之色。 总不能陪着皇上时就不怕水,后宫一起游览赏花,她就突然怕水了? “熙贵仪放心,本宫也会命人采了莲蓬,送到你凝汐阁去。”敬妃扬起一边的眉毛,阴阳怪气道。 阿妧似是被逼急了,咬牙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妾身能。” 敬妃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再抬眸时,已经满面笑盈盈的。“熙贵人想来是知情识趣的。” “既是都没异议,那就这么定了。” 张皇后最终拍板。 阿妧捏紧帕子低下头,像是在发愁没逃过敬妃的刁难。 可她唇边却翘起几乎微不可查的弧度。 第47章 落水(二更合一)…… 阿妧回去时特意去了一趟重华宫。 按理说若是伤风,这些日子早该养好了。虽是大公主可爱,阿妧也喜欢她,只是日子久了,难免担心宁昭容会心里不舒服。 “给熙贵仪请安。”桃枝见到阿妧,目光中透着些惊讶。 后宫中如今都传,说是熙贵仪借着大公主争宠,不把宁昭容放在眼中。如今还霸占着大公主,不肯送回来。 更有甚者,说宁昭容的病跟阿妧脱不开干系。 这话也传到了重华宫,宫人们都替宁昭容觉得不值,宁昭容反而让她们不许私下再传这些。 “昭容娘娘可好些了?”阿妧知道因着那些传言,重华宫的人不会待见她,故而直接道:“我来给昭容娘娘请安。” 桃枝恭声道:“娘娘她……” 只是还没等她说,便见帘子一动。 听到外头的动静,桃叶撩了帘子出来,屈膝行礼道:“见过熙贵仪,娘娘请您过去。” 阿妧点点头,让朱蕊在外头等她。 “妾身给昭容娘娘请安。”阿妧上前,蹲身行礼。 宁昭容抬了抬手,示意宫人端来绣墩,道:“熙妹妹不必多礼,坐罢。” “妾身瞧着娘娘的气色,比前两日好些了。”阿妧留意端详着宁昭容的脸色,道:“不过,若您只是伤风的话,着实好的慢了些。不若换个太医瞧瞧?” 听到阿妧这么说,宁昭容心中一暖,唇边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自己果然没看错人,她来并不只是炫耀,或是敷衍的走个过场。 “本宫的身子自己清楚,原本就有些弱。”宁昭容神色静谧的道:“倒让熙妹妹担心了。” 似是无意再说自己的病情,她问起了大公主:“珠珠在妹妹那里可还好,这些日子劳累妹妹照顾她。” “大公主很乖,又有奶娘和宫人们照看,妾身不过是陪着公主玩耍罢了。”阿妧接过桃枝奉上的茶,微微笑道:“大公主想念娘娘,时常说想见母妃。您要好好保养身子,快些好起来。” 她虽是喜欢大公主,却也无意跟宁昭容抢女儿,她希望宁昭容早日康复接回大公主。 听到大公主想自己,宁昭容心中有了些慰藉。“多谢熙妹妹。” 正当阿妧将话送到想要告退离开时,宁昭容让身边服侍的人都退下,单独留了她说话。“熙妹妹,这些日子重华宫人在外头听到不少关于你和本宫之间的传言,想来妹妹也有所耳闻罢?” 阿妧神色坦然的点点头,才想解释时,只听宁昭容道:“本宫只安心守着大公主,向来不掺和到后宫的争斗中。倒是妹妹要留心了,如今你得宠,盯着你的人太多了。” “娘娘的提点,妾身感激不尽。”阿妧神色恳切的道:“妾身亦不愿与娘娘产生芥蒂。” 宁昭容微微颔首,道:“是非黑白,本宫分得清。妹妹保重自身,本宫信你,遇事你不必顾忌本宫误会。” 阿妧忙起身,郑重的道谢。 “去罢,等本宫好了,亲自去凝汐阁接珠珠。”宁昭容笑笑,略显憔悴的病容也焕发出些许光彩。 阿妧这才起身告退。 *** 凝汐阁。 有了宁昭容的话,阿妧也终于能松口气。 明日就是去莲池坐船的时候,阿妧提前让人把裙子拿出来挑选,大公主在旁边看着,名为帮忙,实则是捣乱。 “主子,您看着这件如何,在一片碧波与荷叶的映衬下,您穿粉色便也如那芙蓉一般。”茉香指着一条淡牡丹粉色的织金纱裙,先提了建议。 这条纱裙针工局做得极用心,不惜花功夫层层叠叠用了好几层薄如蝉翼的纱,堆叠出飘逸的效果。 青梅也说这件好看。 “主子肤色白皙,穿这件鹅黄色的也好看。”青兰则是更看好那条鹅黄色的闪金纱裙,另外还配一条淡藕荷色的披帛,搭配起来格外的娇艳。 大公主的小脑袋一会儿在这条上面瞧瞧,一会儿在那条上面看看,忽然她指着一条绯红色的罗裙,奶声奶气的道:“这个好看。” 阿妧笑盈盈听着她们争论,目光落在大公主指的那条裙子上,赞许的道:“公主的眼光正好,就选这条好了。” 比起那两条花样繁杂的裙子,这条罗裙除了颜色明艳些、只绣着折子花草,样式看起来有些简单,不够隆重。 从福宁殿到清凉苑或是福宁殿都要经过莲池,明日宫妃们定是会争奇斗艳的打扮,万一遇到皇上,也能展示自己不俗的姿容。 茉香她们还想再劝劝阿妧,阿妧却并不上心,带着大公主去后院踢毽子玩。 翌日一早。 因不用去坤仪宫请安,阿妧起得反而迟了些。 她陪着大公主在床上赖了一会儿,便起身梳妆更衣。 “今日天热,把头发全梳上去。”阿妧随手挑了两支做工精致、分量很轻的赤金拉丝簪子递给朱蕊,又选了两朵轻巧的绢花戴上,不至于显得过于素净。 这样妆扮下来,反而能露出她纤长的脖颈,显得格外优雅。 “主子,您真的没事么?”朱蕊一边替阿妧梳头,一边小声道:“总觉得敬妃不安好心。” 舒婕妤先前跟郑贵妃走得近,如今看敬妃有得宠的势头,又往敬妃跟前凑。 阿妧神色自若的道:“无妨,到时候我想个法子,你不必跟我上船。” 朱蕊有些奇怪。 “桂兴跟福宁殿和清凉苑的人都熟,若是我一旦有什么意外,记得去找皇上。”阿妧自己将耳珰带上,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轻声叮嘱道。 难道主子认定了在乘船时会有意外? 听到茉香捧着衣裳进来的身影,朱蕊点点头没多说什么,手脚麻利的替阿妧整理好发鬓。 御花园,莲池。 当阿妧和苏贵人一同过去时,发现今日人来得格外全。 连续告假数日的郑贵妃也到了,眼下正同张皇后、贤妃、淑妃等高品阶宫妃站在她们各自的仪仗下。 阿妧她们这样品阶低的,只能顶着炎炎烈日。 幸而她早有准备,只是略施脂粉,倒不至于胭脂水粉糊一脸。 当船从不远处划过来时,阿妧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怎么竟都是小船?”苏贵人在阿妧身边低声道:“你能行吗?” 原本以为坐船游览,是大家共乘两三条大船,这样还稳当些。那船看去,算上船娘外,只能坐两三个人。 张皇后见状,微微蹙了眉。 这件事是敬妃提议,张皇后知道她哥哥得用,皇上怕是要宠她一段时日,便做了顺水人情,由她操办此事。 莲池占地虽也不小,可容纳这些船,仍有些局促之感。 “娘娘,妾身想着往常都是坐大船,想去哪处只能一起行动。”敬妃笑盈盈的上前解释道:“这样都分散开,大家也还能自在些,各自去喜欢的地方。” 她说的倒也在理,张皇后点了点头,见人都到齐,略略抬高了些声音道:“各位妹妹们要小心些,以自身安危为上。” 众人齐齐应是。 张皇后率先由宫人扶着上了船,她那条船最大,配了两个船娘,还有宫女跟着。 其次是四妃,船也都更好些。 自正四品的舒婕妤往下,所配的船都是只能带一个宫人的小船。 舒婕妤没带宫人上去,别人也不好特殊,独自上了船。 等到阿妧时,明眼人都看出她那句“怕水”不是虚言,上船时整个人的动作都极为僵硬。 不过这会儿高品阶宫妃的船早就划走了,阿妧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去。 “贵仪主子别害怕,奴婢在莲池撑船已有六七年的经验。”带着阿妧的吕船娘见她紧张,恭声道:“请您放心坐着。” 阿妧点点头,她手指一直紧抓这船沿,仿佛这样能多获得一些安全感似的。 随着船各自分开后,吕船娘撑船很稳,阿妧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莲池是引了活水过来的,水波清澈,还能见到各色锦鲤。船上备好了鱼食,方便大家喂鱼。 郑贵妃瞧见,挑了挑眉道:“敬妃有心了。” 这番细心,怕不是敬妃自己能想的如此周全。 “能得贵妃娘娘夸奖,着实不易。”敬妃随手抛出一把鱼食,引得鱼儿纷纷凑过来。她神色傲慢的笑笑:“妾身真真是倍感荣幸。” 这边阿妧因怕水,倒与众人离得远远的,船体又没什么晃动,她才放了心,抓了把鱼食丢下去。 杨美人是江南水乡长大的,自然不畏这些,她还兴致勃勃的从船娘手中要过船桨,自己划了两下。 “本宫记得杨美人来自江南,小曲儿唱的极好。”吴贵人离杨美人不远,故意挑衅道:“不妨一边撑船,一边唱个采莲曲,给娘娘们助助兴。” 今日有一班小戏设在水榭上,并没有让歌女过来,吴贵人的提议,多少有些折辱人。 杨美人虽是面上有些愤愤之色,可敬妃似是没留意到这里,郑贵妃倒是往她这儿看了一眼。 先前她由从五品贵人降到了从六品的美人,就是拜郑贵妃所赐。 故此杨美人不敢反对,只得照着吴贵人的话办。 当悠扬婉转的歌声响起来时,阿妧正看两条肥硕的锦鲤争食看得有趣,闻声抬起头。 只见身着一袭柔粉色闪金纱裙的杨美人立在船头,一面撑船,一面悠然唱着小调,有种让人耳目一新的清爽之感。在碧色的莲叶之中,姿态轻盈袅娜,她本人就宛若一朵迎风绽放的莲花。 可惜皇上没再,倒辜负了这番好景色。 “美人,您小心些——”船娘的惊呼声未落,只听“咚”的一声闷响。 杨美人唱得投入,不防自己没掌握好方向力度,撞到了苗芳仪的小船上。 苗芳仪的船正在调转方向,被这一撞也失了力道,慌乱间又撞到了舒婕妤和陈贵人的船。 眼见舒婕妤受了惊吓,慌乱中竟站了起来。只是她没站稳,船又摇晃,竟一个不小心翻到了水下。 船娘急了,忙跳下水去救舒婕妤。 哪怕舒婕妤不受宠,也不能出人命。张皇后忙叫人帮着去救,莲池中顿时乱做一团。 她们的船没人理会,竟飘飘摇摇的朝着阿妧的船撞过来。 “怎么办——”阿妧大惊失色的紧紧扶着船沿,船娘也在努力用船桨把舒婕妤的船推开。 只是她越是努力稳住船,船竟愈发摇晃起来,阿妧几乎要被吓哭了,花容失色的呼救。 在大家众目睽睽之下,阿妧所乘的小船,竟倒扣过来。 “阿妧,阿妧——”情急之下,苏贵人直呼了阿妧的名字,倒引得郑贵妃等人多看了她一眼。 苏贵人顾不得许多,令人把船往阿妧身边划去。 眼见一袭绯色衣裙的阿妧跌入水中,那抹绯色渐渐消失在碧波之中。 张皇后心头一紧,立刻命人去救阿妧。“快,赶快把熙贵仪救上来!” 郑贵妃和敬妃也做出关心的样子,探身去看,然而眼中那抹漠然之色,却更像是看好戏。 别的宫妃们看着阿妧,神色各异。 这其中不乏有希望她就此沉睡在这碧波中的人—— 没了这个太受宠的熙贵仪,皇上的宠爱便能往她们身上分一分。 水,没过口鼻。 无法呼吸,只能拼命挣扎。 衣料被吸饱了水,沉甸甸的带着她往下坠。被淹的滋味,太难受了。 那么小小的他,是怎么忍受那样的苦痛,最后悲惨的死去? “救、救命——”片刻之后,总算能在水上看到阿妧挥舞着双臂,勉强让自己浮上来。“救——” 不知是不是她没了力气,她很快又被水淹没。 来回两次后,阿妧呛水了,勉强浮起来的瞬间猛烈的咳嗽。 这样的结果,是会吸入更多的水,她连呼喊都发不出,在苏贵人拼命向她伸出手的瞬间,她闭了眼,仿佛浑身脱力一般的往下坠落。 那绝望,仿若濒死的感觉。 这次她彻底屏住了呼吸,全心对抗着那股让她往下坠的力量。 不是单纯的水草,或是衣料吸了水的重量,是有人抓着她的脚踝,用力的往下拉她。 果然她猜的没错,这次她落水不是个意外,有人想借机要她的命。 幸而她会泅水,选了轻便的罗裙而不是容易吸水的纱裙,否则真的要死在这里。 阿妧用力的蹬腿,她睁开眼时,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得拼尽全力的往下踢去。 那个人似是没想到阿妧会反抗,猝不及防被阿妧踢中。 阿妧终于重获自由,只是她还不能这么快就上去。 直到看见一道身影伴着串串气泡向她冲来时,阿妧判断这是来救她的人,这才闭上眼,不再屏住呼吸。 *** 当会泅水的船娘将阿妧救上来时,阿妧双目紧闭,胸口起伏极为微弱。 “太医,太医怎么还没来?”张皇后看到阿妧这幅模样,便慌了神。“熙贵仪,熙贵仪醒醒——” 舒婕妤也被救上来了,只因她离得近,又顺手抓住了船沿,没呛两口水,此时已经没有大碍。只是身上湿漉漉的,有宫人送来了斗篷给她披上。 眼下最危险的便是阿妧。 她被放到了地上,甚至都没人替她铺一件斗篷垫上。 苏贵人匆匆跑来,只是有张皇后等人围着,她还挤不到阿妧身边去,急得直掉眼泪。 “皇上驾到——”忽然人群外想起通传声,赵峋越众而出,快步走了过来。 “皇上,熙贵仪她……”张皇后才开口,赵峋连听的耐心都没有,挥了挥手,直接走到阿妧身边。 只见阿妧粉嫩的小脸儿已变得惨白,发鬓全散了,长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她身上的罗裙紧贴在身上,那模样狼狈至极。 就在前几日,她还在自己怀中婉转承欢,芙蓉粉面满是娇艳。 甚至看她照顾珠珠的温柔和耐心,他觉得阿妧会是个很好的娘亲。 而如今,她看起来毫无生机的躺在草地上—— “皇上,妾身已经命人去请太医,您也别太担心。”敬妃还是鲜少见到赵峋失态的模样,调整了神色,目露关切的道:“熙贵仪不慎落水……” “让开!”赵峋沉着脸,冰冷的眸子是化不开的墨色,他沉声道:“别挡路。”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 当得到这个认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推开挡路的人,顾不得阿妧湿淋淋、还沾着水草泥水会弄脏他月白色的常服,他没有丝毫犹豫,将阿妧抱在了怀中。 即便那个人时想要说话的敬妃,赵峋眼中只看得到阿妧。 被毫不留情推开的敬妃,眼底闪过一抹怨恨。 “阿妧,快醒醒!”赵峋想起见过溺水之人被救时的情形,正想办法让她将水吐出来时,阿妧却仿佛有了意识,自己吐了几口水出来。 “皇、皇上……”阿妧眼皮动了动,似是拼命挣扎了好一番,才缓缓睁开眼。“咳咳——” “阿妧,先别急着说话,把水吐干净。”赵峋见阿妧醒来,才感觉自己的心重新落回了胸膛中。 见阿妧满脸难受的模样,他忙道:“听话,难受了也要吐出来!” 赵峋一心都在阿妧身上,周围的一众宫妃,包括张皇后在内,都不得不承认羡慕且吃味。 皇上待熙贵仪也太好了些! 等阿妧实在吐不出什么,她苍白着一张脸,虚弱的道:“皇上,妾身难受。” 赵峋本就见不得她遭罪,听她的声音中有几分气若游丝之感,更是心疼不已。 他抱起了阿妧,眉目间闪过一抹厉色。 “让太医去凝汐阁。” “崔海青,叫纪云益过来,立刻查究竟发生了什么,熙贵仪是怎么落了水。”赵峋寒声道:“今日之事,必须给朕查得水落石出,不得包庇任何人!” 在来的路上,赵峋已经听说了这是怎样一件意外。 但他不信。 他还记得在清凉苑时,阿妧怯怯的跟他说,她怕水,不敢往水边去。 “皇上,今日只是个意外罢了。”敬妃知道自己难脱开干系,她硬着头皮道:“没人想害熙贵仪。” “有没有意外,朕相信很快便见分晓。”赵峋冷冷的道。 “当务之急是快让太医瞧瞧熙妹妹,别落下病根。”张皇后见敬妃还只替自己开脱,忙出言道:“熙妹妹在水中挣扎了片刻,想来受不得凉,妾身让人抬软轿来。” 赵峋淡淡的道:“不必。” 说着,他抱着阿妧,大步流星的往銮舆边走去。 他亲自送阿妧回去。 此情此景,倒引得一众宫妃们羡慕不已。 “你办的好事!”张皇后狠狠的瞪了敬妃一眼,扶着宫人的手走了。“去凝汐阁看熙贵仪。” 郑贵妃也吩咐人离开,没忘了似笑非笑的望着敬妃道:“看来本宫没说错,敬妃真是有心了。” “你——”敬妃愈发心里没底,色厉内荏的道:“贵妃娘娘慎言!” 在场的高品阶宫妃,都选择随着张皇后去了凝汐阁等消息。 *** 凝汐阁。 青兰和青梅被留在凝汐阁陪着大公主,忽然见外头乱了起来。 只见皇上抱着熙贵仪匆匆走进来,熙贵仪闭着眼,那模样憔悴又脆弱。 大公主吓坏了,她还从未见过阿妧这幅模样,挣开了青兰的手,跑到了阿妧的床边。 “熙贵仪,你跟珠珠说话呀。” 得不到回应,大公主抓着阿妧的手,吧嗒吧嗒的眼泪直掉。 “珠珠听话,先去外边玩好不好?”赵峋分出两分心力来应付女儿,他缓了缓神色道:“熙贵仪不舒服,不能陪你了。” 方才回来的路上,阿妧昏了过去,纵然大公主叫她,她也没醒。 “珠珠好害怕,呜呜呜。”大公主见她不睁眼,便抓着自己父皇的衣袖抽噎着问:“父皇,熙贵仪怎么不理我。” “叫苏贵人过来。”虽是知道来了不少宫妃,赵峋都让她们在外头等消息。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能跟珠珠亲近些的人,竟也只有苏贵人了。 凝汐阁外厅。 无论是真的关心也好,等着看热闹也罢,来凝汐阁的人不少。 大家都在焦急的等消息,忽然见青兰出来,走到了苏贵人面前道:“苏贵人,皇上请您进去。”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苏贵人忙快步走了进去。 “皇上,阿妧醒了吗?”她顾不得别的,先问了阿妧。 赵峋闻言,倒是回头看了苏贵人一眼。 “她昏过去了。朕叫你来,是让你把大公主先带去绣春阁,这里太乱。”赵峋顿了顿,才抱起了大公主。他抹去了她的眼泪,低声哄道:“珠珠乖,先跟苏贵人过去好不好?” 苏贵人虽是想等阿妧醒来,可皇上交代的事不得不办,且大公主泪眼汪汪的样子着实可怜。平日里总是陪她玩,哄她睡的阿妧正昏着,她得不到丝毫回应,哭得更伤心了。 “妾身谨遵吩咐。”苏贵人牵过大公主的手,好生哄了一会儿,大公主才跟着她离开。 见苏贵人进去一趟,竟带着抽噎的大公主出来,众人看她的目光又有些不同。 “皇后娘娘,皇上让妾身将大公主带去绣春阁照顾,妾身先告退。”苏贵人回禀,倒免去了众人好奇打听。 皇上信任熙贵仪也就罢了,连同在琢玉宫的苏贵人也跟着在皇上跟前有了脸面! 想到两人素来交好,众人心中心思各异。 郑贵妃也来了,她望着苏贵人牵着大公主离开的模样,垂了眸子。 一个两个,都是她不喜欢的人。 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来人竟是李太医,他平日里都是给皇上请平安脉的。 熙贵仪这次恐怕要因祸得福了。 第48章 撑腰(二更合一)…… 当李太医到后替阿妧施针,她才悠悠转醒。 “皇上,熙贵仪只是脱离昏过去,并无性命之虞。”李太医诊过脉后,恭声对还留在房中的赵峋道:“熙贵仪受了惊吓,又消耗不少体力,加上这些日子,贵仪的身子不大好……” 她隐忍又痛苦的神色,她泪水涟涟的在他怀中挣扎,她哭着说她不会背叛—— 阿妧毒发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赵峋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双无心的手揪住,任意捏扁搓圆。 “臣这就为熙贵仪开方子,贵仪受寒了,怕是会发热。”李太医见皇上脸色愈发难看,忙小心翼翼的道:“您放心,等发散过去就好了,不会伤害熙贵仪的身体。” 赵峋这才沉着脸点点头。 宫人端上了温水来,阿妧就着喝了几口,才感觉舒服了些。 “阿妧,可感觉好些了?”赵峋心疼她,但又怕时间拖得久了,会有碍真相的查清。他柔声道:“能回答朕的话吗?” 阿妧点点头,虽是头疼欲裂,喉咙也痛得厉害,她扶着朱蕊的手坐直了身子。 “今日你上船时,可觉得有什么不对?”赵峋直接问道。 阿妧摇了摇头,她喉咙不舒服,只得低声道:“妾身是跟在舒婕妤后面上去的,起初船娘撑船很稳,她见我怕水,还特意将船撑到了清静的角落。” 她知道自己落水后,必会有无辜的人因此受牵连。且她能确定,当时她身边的吕船娘,并无恶意。 “正是吕船娘救了你上来。”赵峋微微颔首,道:“是船出了些问题。” 想要害她的人,应该不会蠢到连船娘都直接安排自己的人,那也太显眼了。留人潜伏在水中,妄图将她彻底拖入水中淹死,这一招才恶毒。 “朕知道你怕水,落水后船就在你身边,是因为害怕而没抓住吗?”赵峋放缓了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像是质问。 阿妧一直在等这一刻。 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不自信,迟疑着道:“妾身挣扎来着,可不知怎么的,身上格外的沉,仿佛有什么缠住了妾身的脚踝,带着妾身往下坠……” 赵峋心中一惊。 纪云益带人将船以及莲池底下的东西彻底打捞了一番,眼下正在检查。 若阿妧所说是真的,她被缠着了脚踝,时间再拖得久一些,阿妧的性命怕是有危险。 如果不是意外,做这件事的人,就是想要杀了阿妧! 想到此处,赵峋脸色变得难看极了。 “皇上,舒婕妤也落水了。”她像是猛地想起来,忙问道:“她没什么大碍罢?” 阿妧的话提醒了赵峋,两人都落水,舒婕妤能很快被救上来,也并未遭罪;阿妧却是在水中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被一同落水的船娘救了上来。 听说这些日子,舒婕妤同敬妃走得很近。 “她没事。阿妧,她们知道你怕水吗?”赵峋在阿妧面前神色与平常无异,但墨色的眸子,却隐隐透着寒意。 阿妧闻言,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上了两分。 她垂下眸子,轻声道:“温昭媛和舒婕妤知道妾身怕水,昭媛娘娘在坤仪宫替妾身说过话。” 既是知道阿妧怕水,还逼着她也去乘小船游湖—— “你先好好休息,朕要去处理些事。”赵峋的眸色愈发暗了两分,他动作轻柔的扶着她躺下,替她盖好了被子,才神色晦暗不明的走了出去。 张皇后等一众宫妃还都在外面等着。 “皇上,熙贵仪情况如何了?”见赵峋出来,张皇后立刻起身,面色关切的问。 眼下她倒是真的不想阿妧出事。 且不论她是太后安插在皇上身边的人,阿妧如今得宠人也聪明,她能为自己所用去打压郑贵妃。 若真的出了事,高兴的就是郑贵妃了。 “熙贵仪已经醒了。”赵峋神色依然是温和的,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那英俊的眉眼间压抑着令人心惊胆战的怒意。如同滔天巨浪到来之前,海面上平静的假象一般。 他神色淡淡的道:“她受了惊又耗了不少体力,朕让她在休息。” “熙贵仪的皇上宠爱,有真龙天子庇佑,自是无碍。”敬妃自知这件事与自己脱不开干系,不得不站出来,勉强道:“舒婕妤也落了水,这会儿已经好了,还想着要来看看熙贵仪。” 敬妃话音未落,不仅是张皇后等人,郑贵妃也抬眸看了她一眼,弯了弯唇角。 她想说舒婕妤落水无事,而熙贵仪这般娇弱,有故意装病争宠的意思。 若两人都是没什么宠爱的宫妃也就罢了,在莲池旁,皇上对熙贵仪的关心众人都瞧在眼中,情急之下才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来。 皇上心里还是有熙贵仪的,否则也不会亲自将熙贵仪抱回来,还招了李太医来。 此时皇上对熙贵仪正是满心的疼爱怜惜,她竟还在风口浪尖上争风吃醋,简直就是在作死。 果然,她才说完,赵峋立刻望向她,墨色的眸子中透着慑人的寒意。“用小船游湖是你的安排?” 敬妃闻言,心中咯噔一声。 原以为皇上只顾着熙贵仪,对方才发生的事情还来不及问。没想到短短功夫,皇上好像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难道是阿妧已经告状了? “是,是妾身安排没错。”敬妃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妾身想着这样更有意趣些。” 赵峋冷声道:“那熙贵仪有没有说过,她怕水?” 他才说完,在场人俱是微微一怔。 熙贵仪怕水这件事,那日在坤仪宫,温昭媛已经提醒过众人,她们都在场能作证,敬妃无法抵赖。 仅这一条,敬妃就无法替自己开脱与此事毫无干系。 “皇上,妾身并没想害熙贵仪的意思。大家个人凭自己喜欢上船,妾身怎么知道她会上哪一条,又如何动手脚?”敬妃硬着头皮替自己解释,只是她已经乱了心神,言语上有些失了分寸。“是不是熙贵仪向您告状了?皇上,她不能仗着你的宠爱,就胡乱诬陷妾身!” 多说多错。 “这么说,你明知道熙贵仪怕水,还强迫她参与进来?”赵峋看着失仪的敬妃,嗓音平静的道。 这是皇上要发火的前兆,他越是生气,表现出来的就越平静。 敬妃终于慌了,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 “皇上明鉴,妾身并没有强迫她,熙贵仪自己点了头的。”她抓住了赵峋还沾着泥水的衣角,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皇上,请您相信妾身!” 赵峋目光霍然变得犀利:“难道非要把人按到水里,才算是故意?” “朕的后宫中,不允许有这样伤人性命的事发生!” 听到他的话,在场的人俱是心中一惊。 上一次宫中出现溺水事件,还是先帝和贵太妃的九皇子,被发现淹死在池塘中。 先帝宠爱九皇子,自是悲痛至极,可调查后,最终只定为九皇子失足落水。当时服侍九皇子的人要被杖毙,却被贵太妃忍着悲痛劝了下来。但御花园中有关的宫人,畏罪纵火自-焚。 “敬妃,朕希望事实真相如你所说一般,真的是一场意外。”赵峋垂下眸子望着她,目光一寸寸冷下来。“无论查到谁,朕都绝不姑息!” 满屋子的宫妃们连张皇后在内,全部噤若寒蝉。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她们谁都承受不起这个后果。 “妾身等谨记皇上的教诲。”张皇后率先站出来,恭声回应道。 郑贵妃也垂着眸子,带着宫妃们表态。 这件事,怕不会轻易揭过去。 *** 当阿妧睁开眼时,外面有日光将房中映得很亮。 房中很是安静,她侧过了头,看到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正坐在对面的榻上。 赵峋手上拿着折子,神色专注的看着。 光影落在他如刀削般的英俊侧脸上,给往日那深不可测的威仪中,又添了一点温和之色。 阿妧恍惚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中。 她静静的望了他一会儿。 赵峋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起初还以为是他的错觉,等他侧过身去看时,竟真的是阿妧。“醒了?怎么没叫朕?” 他从合上折子,从榻上走了过去。 “还难受么?”赵峋到了阿妧的床边,坐下摸了摸她的脸。 阿妧摇了摇头,下意识的在他还沾着墨香的手掌上蹭了蹭,那模样格外乖顺,让人心疼。 “崔海青,让李太医过来。”赵峋抬高了声音,对外吩咐道。“朱蕊,把熙贵仪的药端来。” 她一醒过来,凝汐阁中顿时开始忙碌。 朱蕊和茉香端着温水和药来,青梅去准备膳食,虽是皇上吩咐了崔总管去请太医,但桂兴机灵,主动说他去,一溜小跑的往太医院去了。 阿妧身上没什么力气,朱蕊给她垫了两个大迎枕,她都差点滑下去。末了还是朱蕊扶着她,让青兰端着托盘。 她喝了两口温水润喉后,茉香送来了药。 “朕来。”赵峋接过了茉香手中的药碗,亲自给阿妧喂药。 纵然阿妧再精疲力竭,还是能拿得动汤匙的。 她想接过来,却被赵峋阻拦。赵峋的态度很坚决,舀起了一汤匙的药,自己试了试温度,送到了阿妧唇边。 阿妧向来怕苦,这次许是因为喂药的人不同,她喝得格外认真。 眼看已经喂进去半碗,阿妧先是红了眼圈,之后眼泪就吧嗒吧嗒的落下来。 “这药很苦?”赵峋皱了皱眉,道:“青兰,去给拿两块糖了。” 见阿妧泪止不住的掉,他放缓了声音,用哄大公主的语气道:“吃了糖就不苦了。” 赵峋话音未落,阿妧却哭得更凶了,以至于赵峋不得不将药碗交给茉香,只专心去看阿妧。 听人说过阿妧今日的遭遇后,她如今的反应也能理解。她那么怕水,在莲池中苦苦挣扎了许久,最后还险些沉下去,自是惊魂未定。 正当赵峋想着如何好好安慰她时,阿妧抽噎着开了口:“皇上,妾身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胡说八道!”赵峋下意识的反驳,语气有些凶:“你好好的在朕身边,哪里就见不到了。这不吉利的话,往后不许再说了。” “妾身记下了。”见赵峋有些不高兴,阿妧眼神怯怯的,她乖巧的点头道:“皇上别生气,妾身不会说了。” 知道她今日委屈,明明想哄一哄她,竟对她发了火。 赵峋定了定神,让朱蕊起身,自己坐到床边,揽住了她。他叹气道:“是朕不好。” 向来尊贵威仪的天子竟跟她低头,阿妧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旋即她趴在他怀中,抽噎着再次哭起来。 比起往常的克制,阿妧这次倒像是要将一生的伤心都哭出来似的。 李太医再次赶来时,听到里面的哭声,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哭声是女子的,应该是熙贵仪。 “乖,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这是皇上的声音。 熙贵仪的身体最要紧,他望向崔海青,等他通传一声。 “皇上,李太医来了。” 听到声音,阿妧忙收起了眼泪,还用帕子擦干泪痕,仿佛怕被人笑话似的。 李太医也闻弦知雅,装作没看到熙贵仪那双泛着淡粉色的已有些肿胀眼皮,请安后上前替阿妧诊脉。 “您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需要修养上一段时日。”李太医对阿妧道:“贵仪,您今日可能会发热,除了汤药外,还要多进些姜水。” 阿妧点点头,她声音还有些沙哑:“劳烦李太医了。” 李太医又带了些补身体的丸药来,交给了朱蕊,告诉她服用的方法。 正当李太医想要告退离开时,赵峋扶着阿妧躺下,让朱蕊继续服侍她喝药,将李太医叫了出来。 “从现在开始,好好给熙贵仪调理身子。”赵峋强调道。 这些日子,一直是他研究熙贵仪的解毒之法,也禀告了皇上。至于补身体的药方,他早就拟了出来。 值得皇上特意再强调的,只有那张禁用的药方。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熙贵仪生个孩子。 李太医心中微愕,面上却没露出半分来。 “臣,谨遵皇上吩咐。” 等赵峋回去时阿妧已经喝完了药,面上显出几分病容来。 “皇上,妾身已经没事了,您还是早些回福宁殿罢。”阿妧已听到朱蕊说,从她被抱回来到现在,皇上一直都在凝汐阁陪着她,没有离开。 这份体贴和关心,足以让后宫中醋海生波。 赵峋想到纪云益那里差不多有了眉目,便准备先回福宁殿。 “阿妧,朕还有事,晚些时候来看你。”赵峋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好好休息。你放心,朕绝不会让你平白受了委屈。” 阿妧听罢,强忍着没有再落泪,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 皇上陪熙贵人到晌午,才回了福宁殿。听说皇上回去后,立刻传了负责调查的纪云益过去,后宫中都看到了皇上的态度。 这是要为熙贵仪撑腰了。 畅春阁。 借着去看望落水舒婕妤的名义,敬妃去了舒婕妤宫中。 敬妃才到,便让服侍的人全都退了下去。 舒婕妤心中惴惴,不敢阻拦。 “你这个蠢货!”敬妃满面愠色,毫不留情的厉声道:“你不是跟本宫说万无一失,如今倒让本宫背上伤害熙贵仪的罪名!” 舒婕妤不明所以,起身委屈的道:“娘娘这是何意,妾身竟不明白……” “你跟本宫保证,只是教训她一番,让她吃些苦头,怎么到了皇上口中,竟变成要淹死她?”敬妃越想越是心惊,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你是不是想趁机置她于死地?” 舒婕妤听这话不好,忙跪在地上。 敬妃将今日在凝汐阁的话都告诉了舒婕妤,等着她给自己解释。 “娘娘,妾身不敢!”舒婕妤慌忙解释道:“您知道的,妾身只是想安排熙贵仪落水,她身边也有识得水性的船娘,至多是让她呛几口水——” 敬妃满是不信,审视的目光在舒婕妤身上来回打量。 “娘娘,妾身为了万无一失,连自己都跌下水去,皇上怎么会怀疑到咱们身上?想来是熙贵仪告状,说那日您提议去游湖。”舒婕妤替自己辩解:“无论怎么查,都只是个意外!” 太多的巧合撞在一起,便不是意外。 “你当真没想趁机要熙贵仪死?”敬妃在赵峋身边已有两年,对他还是了解的,所以并不敢自己动手害死阿妧。 舒婕妤磕头不迭。 “请娘娘相信妾身,便是借妾身胆子,妾身也不敢!”她赌咒发狠道:“若妾身有半句虚言,情愿承受天打五雷轰!” 既是她已经发了毒誓,想到她谨小慎微的性格,敬妃倒也信了她的话。 “娘娘,您说熙贵仪会不会是装出来的?”舒婕妤小心翼翼的道:“妾身也落水了,并没有那样严重。” 敬妃冷笑一声,道:“你落水多久,她又落水多久?甚至她还险些沉下去,要了她的小命!” 阿妧虚弱,不是能装出来的。李太医只听命于皇上,自然不会为阿妧遮掩。 皇上动了真怒,想来阿妧的情况不容乐观。 “或许真的是意外,她被水草缠住了脚。”舒婕妤试探着道:“那样一来,便再无痕迹……” 听她说到这儿,敬妃冷冷的道:“本宫就不该听信你这愚蠢的主意!你记清楚了,若一旦事发,是你自己嫉妒熙贵仪,得知她怕水后,想要捉弄她。” “你只求了本宫一件事,就是央着本宫提议划船游湖。” 敬妃的话不好,舒婕妤慌忙去抓她的裙摆。“娘娘,您不能见死不救,妾身也是为了您才……” “本来这就是事实,一切都是你为了讨好本宫所做。”敬妃高傲的抬起下巴,道:“你该知道,皇上正用着本宫的哥哥,不会对本宫怎样。” “若你懂事,本宫自会帮你,还会照顾你的家人。” 舒婕妤越听越心凉,瘫软在了地上,神色木然。 敬妃这才松了口气,从畅春阁离开。 福宁殿。 晌午才过,得知赵峋到了,纪云益带着整理好的证据前来回话。 “皇上,熙贵仪所乘的那艘船被人动过手脚,变得极容易翻覆。”纪云益递上整理好的折子,恭声道:“若不是直接倒扣过去,熙贵仪会更容易获救。” 赵峋一目十行的看下去,脸色愈发沉了下来。 “臣已经找到做旧的痕迹,能做到这种程度,手艺必定不凡。”纪云益解释道:“请皇上给臣三日,臣必定查出是何人做的手脚。” “两日前敬妃提议,乘船游莲池。”赵峋提示纪云益道:“敬妃的人查一查,不过朕想着她没这么大胆子敢害人性命。” 纪云益应了下来。 “熙贵仪跟朕说过,她觉得仿佛有人拽住她往下沉,又像是有水草缠住了她。”想起阿妧的话,赵峋道:“朕猜测,即便真的是敬妃布局,更是有人想借敬妃的这个计谋,谋害熙贵仪性命。” “很有可能这是两件事,尽快去查。” 这事本就是敬妃提议,她不会蠢到真的闹出人命。 纪云益领命而去。 赵峋随手翻开一本折子,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下去。 在今日之前,他本以为阿妧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她娇媚貌美,她乖巧懂事,她待自己的一片真心,她合他的心意——可这些都不算特殊,他身边也从没缺过温顺聪慧美人儿。 所以他宠着她,给她些特别对待,眼见她眼中焕发出光彩,如同星辰般熠熠生辉。 可今日看到她没有生气的模样,他才意识到,他不能看着她凋零在自己怀中。 他想让她陪在身边,这是眼下他能确定的。 若说爱她,对于坐拥后宫的佳丽的天子来说,着实有些奢侈,也并不现实。 而更令他愤怒的是,他的后宫中竟也有人动了歪心思,甚至要闹出人命来。 他决不能重蹈先帝覆辙,让后宫乌烟瘴气,让皇嗣折损在后宫的争斗中。 “崔海青,派人去看看熙贵仪如何了?”赵峋把折子放在一边,叫来了崔海青。“那些补品给熙贵仪送去,吩咐御膳房,往凝汐阁送的膳食必然要精细。” 见皇上竟因熙贵仪有些乱了心神的模样,崔海青也觉得惊讶,忙答应着去了。 “皇上,熙贵仪已经好多了,也用了一碗蛋羹,喝了一碗姜糖水。”崔海青打听的很细,来回道:“熙贵仪还说,让您别惦记,她一切都好。” 赵峋定了定神,开始提笔批折子。 第49章 偏心(二更合一)…… 直到暮色四合,赵峋终于批完了大半的折子。 “将剩下的折子都带着,朕去熙贵仪那儿。”他没什么犹豫的吩咐道。 崔海青闻言,立刻手脚麻利的动作起来。 没让赵峋等多久,他已经带着两个小内侍准备妥当了。 凝汐阁。 当赵峋到时,没让守在门前的桂兴通传,自己信步走了进去。还未到内殿,便听到里面隐隐传来笑声。 赵峋蹙了蹙眉,自己掀了帘子进去。 只见苏贵人和大公主都在,大公主脱了鞋在床上,由阿妧搂着她;苏贵人坐在一旁的绣墩上。 阿妧气色好了不少,面色红润了些,能自己靠在大迎枕坐好。 “妾身给皇上请安。” 苏贵人见赵峋来,忙起身行礼。 “父皇安好。”大公主踩在柔软的织物上颤颤巍巍的站起来,阿妧怕她摔倒忙扶住了她。 赵峋对苏贵人点点头,将阿妧怀中的大公主抱了过来。 “珠珠,不要打扰熙贵仪休息。”赵峋抬手刮了刮女儿的鼻梁,“你重得像个小猪,熙贵仪生病了,经不起你捣乱。” 虽是责备的话,听起来却格外透着亲昵。 苏贵人和阿妧都弯了弯唇角。 大公主扁了扁嘴,要哭不哭的道:“我不是小猪!” “皇上,是妾身请苏姐姐带着公主过来的。”阿妧主动解释道:“公主很乖。” 大公主也委屈巴巴的看着自己父皇,奶声奶气道:“珠珠来看熙贵仪,没有捣乱。” 阿妧原是听朱蕊说,大公主见了自己双目紧闭昏迷的模样,哭得很伤心。大公主今年才三岁,阿妧怕她留下阴影,才恢复了些精神就请苏贵人带大公主来。 “是父皇误会珠珠了。”赵峋从善如流的道:“珠珠最乖了。” 苏贵人之前不算得宠,见到的赵峋多是矜贵威仪的样子,还很少见到他如此温情的一面。 大概只因为皇上面对的人是熙贵仪和大公主罢! “这次多谢公主帮了妾身大忙。”阿妧轻轻叹了口气,道:“若不是公主说那件绯色的罗裙好看,妾身就要穿纱裙了。” 她才说完,赵峋和苏贵人都回过神来。 苏贵人想起来,幸而阿妧身上的罗裙轻薄,行动起来倒少了累赘,哪怕跌落水中后,也不至于太深。 今日自己便是穿了一身湖蓝色的闪金纱裙,一层层轻纱堆叠在一起,走动起来不仅金色的流光闪动,更有种飘逸轻盈之感。这样累赘的纱裙吸饱了水,岂不是拖着阿妧往更深处坠去? “熙妹妹吉人自有天相!”苏贵人有些后怕的道:“大公主真是熙贵仪的小福星!” 赵峋想的更深一层。 阿妧只穿了轻便的罗裙,还是难以挣扎上来。 思及此,赵峋墨色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寒意,他几乎能确定是有人要阿妧的命。 “苏贵人,今夜你再照顾大公主一晚,明日朕让人送大公主回重华宫。”赵峋很快收敛了眸中的情绪,对苏贵人道。 听到要回重华宫,大公主眼神中也有了几分雀跃。虽是她喜欢和熙贵仪一起玩,但她也想自己母妃了。 当初将大公主带出来,并不是担心宁昭容的病会传给大公主,只是为了方便让瑞王看女儿。 宫中的流言赵峋亦是有所耳闻,也该让大公主回去了。 可在不知情的阿妧和苏贵人以及其他人眼中,就格外不同。 皇上信任熙贵仪,却不信任苏贵人。 “是,妾身会好好照顾大公主的。”苏贵人垂下眸子,神色温顺。 阿妧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皇上本就不必顾及任何人的情绪,她正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苏贵人时,却见苏贵人对她眨了眨眼,轻轻笑了笑。 “妾身告退。”苏贵人从赵峋牵过大公主,行礼后离开。 “苏贵人待你倒是真心。”赵峋想起他听到的当时情形,苏贵人不顾危险想要去救阿妧,这才感慨道。 阿妧会泅水,虽是跌落水中,她不会让自己真的处于险境中。为了真实,就要受些皮肉之苦,所以她真的呛了水,意识却是清醒的。 当时苏贵人情急之下叫了她的名字,还命人拼命赶到她身边,是真的将她视为朋友。 “苏姐姐待妾身当然好了。”阿妧慢慢的弯起了唇角,因那笑容发自真心,格外显得明媚。 见她说起苏贵人时连眸光都亮了两分,赵峋莫名觉得心中有些不舒服。 往日里,都是自己表露对她的喜欢时,她才会有这样的神色。 “多谢皇上替妾身选了这个好地方,能让妾身结识苏姐姐。”阿妧清亮的眸子望着他,笑盈盈的道:“皇上待妾身最好了,处处都为妾身着想。” 赵峋这才觉得舒服些,他似是并不在意的道:“你不必放在心上。” 见他脸色缓和,阿妧才悄悄松了口气,无论何时哄好天子,也是个费心思的事。 一时等御膳房送来了晚膳,赵峋才出去用膳,阿妧则是在房中由朱蕊等人服侍着。 “主子,您看今日的膳食,只怕比送到坤仪宫的还精致。”茉香小声的道:“听说您中午只用了蛋羹,他们变着花样的做了不少软烂的菜品。” 光是各种口味的粥就五六种,还有滋补的汤水,装了好几个三层的食盒,炕几上都摆不下了。 “听海棠说,仿佛是皇上让崔总管去御膳房吩咐过,这儿他们还巴巴的派了人等着,问主子您喜欢用什么,明日想吃些什么。” 这样的殊荣,在后宫中都很少见。 阿妧闻言笑笑,神色却仍是不骄不躁的。 她要的不止是这些。 *** 用过晚膳后,隔了半个时辰,太医院送来了阿妧的药。 因赵峋征用了阿妧的书案在批折子,故此宫人们行动间皆是轻手轻脚的。朱蕊送来药时,并没有惊动与熙贵仪仅隔着一道珠帘的皇上。 “主子,您该喝药了。”朱蕊低声道。 汤药苦涩,阿妧悄悄的望了一眼神色专注的赵峋,想悄悄赖掉。 她本没什么大碍,只是着凉了,她喝了两碗红糖姜水,应该不会发热。 谁知她才抬眼,赵峋像是感应到一般,也停下了笔,望向她这边。 阿妧立刻移开了眼神,装作往别处看不经意扫到了他,更显得有几分做贼心虚。 “快把药拿来。”阿妧低声对朱蕊道。 正在朱蕊奇怪主子怎么喝药如此积极时,只见皇上放下了笔,从书案前起身,往这边走了过来。 “皇上,您累了罢?”阿妧喉咙还未完全恢复,说话的声音透着几分沙哑。“妾身让人备了些养胃的蜂蜜水,您尝尝?” “熙贵仪有心了。”赵峋随口应了一声。 只是还没等阿妧松口气,他从朱蕊手中拿过甜白瓷的药碗,淡淡的问道:“需要朕喂你吗?” 朱蕊和青兰两人抿嘴笑了起来,阿妧俏脸飞红,若喝药都要让人也太矫情了。 她摇了摇头,乖乖的道:“妾身自己喝。” 说完,她先要了块冰糖含在口中,才一口一口的将药全都咽了下去,那模样仿佛像要了她的命似的。 连那样的疼都能忍,偏生就吃不了苦。 赵峋微微蹙着眉,本想说两句,可看到她泛着水光的双眸,话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 唯有在吃药方面,她才格外娇气。 听到赵峋许久不出声,阿妧以为他是不高兴自己不肯好好吃药,大概他觉得自己是过于矫情了罢。 忽然她见到自己眼前被递过一碟子软糖,她愕然的睁大眼睛。 “只准吃一块,连珠珠都知道,夜里吃糖多了要坏牙齿。”赵峋望着她,神色中透着些无奈。“你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对罢?” 阿妧红着脸,果真只拿了一块软糖。 皇上为何会这样做? 阿妧感觉自己心中蓦地乱了些,往常赵峋赏了无数珍奇异宝,她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收起来,看着你们主子,不许她多吃。”赵峋将糖交给了朱蕊,吩咐道:“朕要过问数量。” 说完,赵峋倒像是没事人一般,仍旧回去批折子,阿妧整张脸都红透了,几乎要散出热气来。 她忙翻过身自己朝着帐子里面,不肯回头。 茉香等人面上都露出笑容,心里替自家主子高兴。 皇上治理天下,心中本该都是江山社稷,可主子的这点小事,都被皇上记在心上。 药中有安神的成分,阿妧很快倦得睁不开眼。 当茉香准备替阿妧盖好被子时,忽然低低的惊呼一声道:“主子,您发烧了!” 阿妧确实感觉有几分昏沉,她低低的道:“已经喝过药了,等会儿就能好,别惊动皇上……” 她还没说完,只感觉有张宽大微凉的手掌覆在她额上。 “请李太医来,说熙贵仪发热了。”赵峋虽是知道阿妧夜里会发热才特意留下,此时还是有些担心。 阿妧觉得意识有些模糊,耳边的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 有人替她擦身更衣,还有人拿了冷水帕子搭在她的额头上,她的手腕被放在脉枕上—— 她知道自己在别人摆布,却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身上的热度终于散了些,不再头昏脑涨的难受。 阿妧睁开眼,发现赵峋正坐在自己身边目光专注的望着她,眼底隐隐有了红血丝。 “皇上,什么时辰了?”阿妧咳嗽了一声,赵峋将她扶起来,结果朱蕊手中的温水送到她唇边。 待她喝完水,赵峋才道:“丑时一刻。” 阿妧伏在他怀中,小声道:“皇上,妾身又惹您生气了?” “早就开始低烧,怎么不告诉朕?”赵峋见阿妧睁开眼,面色不虞。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攥住他的手臂,似乎怕他生气,小心翼翼的偎在他身边,低声道:“妾身想着,既是太医说了会发热,这是正常反应,妾身能挨过去的。” 这些日子来,她习惯了隐忍。 忍着毒发之痛,忍着被宫妃刁难,忍着冯太后的威胁,甚至还要忍受他偶尔的冷遇——除了那次得知香囊有问题的伤心外,她从没向他抱怨过什么。 赵峋终是没掰开她的手,语调波澜不惊的道:“以后难受了及时说。” “妾身记下了。”阿妧答应得极快,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道:“皇上,您明日还有早朝,早些歇着罢。今夜只能委屈您将就大公主住的屋子,妾身让朱蕊去收拾——” 赵峋拦住了她的动作,“不必了。” 已经这么晚了,难道皇上还要回福宁殿不成? 在阿妧惊讶的目光中,赵峋淡淡的道:“朕就在这儿。” 等她回过神时,皇上已经躺在了她的身侧。 “折腾了一夜,还不累?”赵峋催促道:“赶快睡。” 阿妧乖乖的点头,她悄悄往赵峋身边蹭了蹭,直到贴住他的手臂,才安心的闭上眼,唇角依稀有一抹满足的笑。 一直闭着眼装睡的赵峋,这才睁开眼。 他紧绷的唇角,慢慢翘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 等阿妧醒来时,皇上已经离开。 “主子,您醒了。”朱蕊听到动静,上前来服侍。 阿妧睡了一夜,感觉精神恢复了不少。今日不必去坤仪宫请安,她便没急着起来。 “主子,您昨日快吓死奴婢了!”此时房中没人,朱蕊才压低了声音道:“您可是早就察觉到了此事?” 主子先前有安排,怕是知道有人害她,故意那人露出破绽来。 “您哪怕想抓出幕后主使之人来,也不该以身犯险!”朱蕊想起那时的情形,仍是心有余悸。 阿妧从善如流道:“朱蕊姑娘说的是,是我轻忽了。不过抓出幕后主使之人,只是一半的目的。” 主子还有别的目的? “等会儿将海棠叫来,我有事吩咐她。”阿妧没有明说,问道:“她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动?” 朱蕊摇了摇头,道:“自从您上次找她谈过后,她没有半分逾矩的行动,每次出门必向奴婢交代。她是个聪明的人,知道跟您才是正确的选择。” 阿妧点了点头。 等她起身后,青兰和青梅去张罗膳食,茉香去太医院取药,阿妧让朱蕊在外头守着,叫了海棠进来。 海棠进来时,见阿妧靠在大迎枕上,忙跪在了地上。 阿妧平静的神色,竟生生让她觉出几分高深莫测来。 “主子,奴婢没有做过背主的事!”海棠立刻表忠心道:“这次您落水,奴婢亦是没得到丝毫风声。” “起来罢。”阿妧淡淡的道。 海棠经过上次的事,愈发小心翼翼,生怕被阿妧当成贤妃的探子彻底清除掉。 “这次让你来,是有件事情交给你办。”阿妧目光清冷的审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是否可信。 这千载难逢能证明自己忠心的机会,海棠自然不会放过,她立刻抢着道:“奴婢一定竭尽所能的办好。” “过两日找机会你去给贤妃的人递话,说我噩梦连连,此番落水,许是水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作祟。”阿妧见海棠面露茫然之色,也并不解释,只道:“再描补上两句,我是如何害怕。” 虽是不理解阿妧的用意,海棠还是连声保证道:“奴婢知道,请您放心。” 阿妧没再多说别的,让她出去了。 “主子,您这是何意?”朱蕊听到了两人的话,有些不解阿妧的用意。 阿妧眼中透出些悲伤来。 “九皇子失足落水那日,正是几位京中贵女入宫的日子,其中便有刘贤妃。”她低声道:“这其中属贤妃胆子最小,又撑不起事来,既是她在我身边安插人,我正好顺手用一用。” 当时的冯太后甚至要被有皇子在身的贵太妃压一头,或许九皇子溺亡,有冯太后的手笔也不一定。 偏巧那一日几位贵女在宫中,其中有没有什么巧合? “若与她无关,她不亏心自然不害怕。”阿妧说着,眸色蓦地一暗。“若她真的因此慌了神,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那便说明九皇子极有可能是被害的。” 朱蕊露出恍然之色。 “贵太妃于我和阿嫣姐姐有救命之恩,到现在我才敢去碰触这件旧事。”阿妧深吸一口气,神色愈发坚决。“或许这件事水落石出后,贵太妃的心病,能被治好。” 当年阿妧只是个小宫女,被分配到御花园做事。因她生得貌美被同住的宫女嫉妒,故意弄坏了贵太妃最爱的兰花,栽赃到她身上。 阿妧百口莫辩,最后掌事宫女对她的处罚是杖责三十。 她年纪小、身子弱,这三十杖打下去,大概要送了命。阿嫣姐姐凭着自己不要命,求到了贵太妃面前。 贵太妃得知后不但没有怪她们,还主动跟掌事宫女去说,自己不计较兰花的事。 等贵太妃带着九皇子去御花园玩时,还让她们相陪,让掌事宫女不敢再欺负她们。九皇子被教得很好,待她们很是亲切,奶声奶气的叫她们“姐姐”。 有段时候宫女们之间流行编手绳戴,贵太妃拆了自己一串碧玺珠子,分给她们。 她们只是最底层的小宫女,贵太妃竟待她们如此的好,那是她们入宫以来最快活的日子。 可后来九皇子早逝,贵太妃疯了,天都塌了下来。 “主子,奴婢亦是受过贵太妃恩惠,情愿和主子一起去做。”朱蕊眼圈泛红,咬牙道。 阿妧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咱们一定能做到。” *** 福宁殿。 早朝散了之后,纪云益追着赵峋来通禀他的进展。 “皇上,臣已查明,舒婕妤私下联络过内务司的人,对熙贵仪所乘的小船动过手脚。”纪云益熬了整个通宵,眼睛有些发红,精神却很好。“那人已经招认,舒婕妤拿了银子收买他,让他将船修理成容易翻覆的样子,要吓一吓人。” 按照常理来看,人在夏日落水,莲池不算很深,至多只会受惊吓,及时救起来并无大碍。 他这话倒也说得通。 只是赵峋的脸色愈发难看,先是杨美人撞了舒婕妤和苗芳仪的船,最终波及到的却是阿妧。 这才是她们的目的。 舒婕妤本来做得隐蔽,甚至自己为了洗脱嫌疑,也跟着落水。 奈何出事之后,他只是吓了吓敬妃,敬妃竟先沉不住气,跑去了舒婕妤宫中。 “敬妃与此事可有干系?”赵峋拧着眉问。 敬妃的哥哥何云蔚这次也领了一路兵马,若敬妃也犯了事,处理起来有些棘手。 “回皇上的话,敬妃娘娘宫中未曾参与此事,是舒婕妤安排自己的人去做,如今人证物证都对得上。”纪云益回话道:“舒婕妤的罪,却是板上钉钉的能查明。” 舒婕妤后来亦是害怕了,本想再花些银子堵住那人的嘴,却被纪云益顺蔓摸瓜查到铁证。 既是敬妃没直接参与,他便能暂且留敬妃在宫中。 若阿妧被及时救起来,还真不会有这么多事—— 她没成功只能怪运气不好,因为有人提前得知了她的计划,准备将计就计。 “皇上,臣将所有下过水的人全都扣了下来,到今日发现一人神色间有些慌张,表情不大对。臣将此人单独带了出来,正在拷问中。”纪云益被赵峋提醒这是两件事后,立刻顺着这个思路查下去。 在他身上,纪云益发现一道新鲜的伤口,他只推说是寻找熙贵仪时,不小心撞到了船角。 “臣想着您曾说过,熙贵仪感觉被缠住了脚踝,想来在挣扎时,曾踢到过这人。”纪云益继续道:“臣正让人比对他额上的伤口与熙贵仪落下的鞋子上的装饰。” 熙贵仪得宠,一应衣裳首饰都是极好的。 针工局得知熙贵仪喜爱蝴蝶纹饰,特意选了一对金蝴蝶镶嵌上珍珠,装饰到了鞋子上,那双缎面的绣鞋极为精致。 “你做得很好。”赵峋点了点头,神色冰冷道:“别把人弄死了,一定要问出他背后的人是谁。” 只怕不是水草,是人抓住了阿妧。 他蓦地生出些后怕的情绪来。 若这计谋成功,阿妧已经送了命! 这般恶毒的计谋,竟真的出现在他的后宫中。 纪云益答应着离开了,赵峋吩咐崔海青备笔墨拟旨。 舒婕妤因对熙贵仪生出嫉妒之心,在熙贵仪的船上动了手脚,念其并无杀意,只夺去品级封号,打入冷宫,罪不累及家人。 敬妃跋扈,因嫉妒之心欺凌宫妃,念其往日侍上勤谨、且兄长有功于国的情面上,夺去封号,降为正三品修仪。 消息传到宫外,何家松了口气,立刻上了折子谢恩。 后宫之中,则有人开始坐立不安。 第50章 补偿(二更合一)…… 皇上雷厉风行且毫不手软的处置,令后宫为之震动。 舒婕妤打入冷宫倒也罢了,她本来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可敬妃家世显赫,兄长又在军中效力,着实重了些。 李修仪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皇上特意降了敬妃为修仪,是存了敲打的意思。 庆春宫。 敬妃接到崔海青送来的旨意后,满脸的不敢置信。 她先前跟贵妃针锋相对,皇上尚且没对她怎样,怎么这次为了个从四品的贵仪,竟如此生气。 “本宫要见皇上!”敬妃不肯接受这个现实,不甘的道:“本宫没有害过人,都是舒婕妤,舒婕妤那个贱人污蔑本宫——” 崔海青望着状若疯狂的敬妃,如今该称呼为何修仪,他神色不变的恭声:“娘娘,皇上说让您这些日子在宫中反省,暂时不得离开庆春宫。” 皇上降了她的位份还不够,竟还要禁足她? 见不到皇上,她与失宠又有什么分别! 何修仪还要说什么,只听到殿门外传来通禀声:“皇后娘娘到——” 张皇后带着人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您要替妾身做主!”何修仪已是慌了神,病急乱投医,她扑到张皇后面前:“妾身并没有害熙贵仪,求您替妾身向皇上禀明真相!” “何修仪,你冷静些。”张皇后示意桃枝和桃叶扶住她,不让她继续有失态的行为。“还不快领旨谢恩。” 骤然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她身子不由抖了抖。 “妾身,谢皇上恩典。”何修仪泪如雨下,跪在地上领了旨。 崔海青松了口气,行礼告退。 “这会儿知道哭了,当初办这件蠢事时,怎么没想到后果?”张皇后居高临下的望着何修仪,眼中闪过一抹恨她不争气的失望。 原以为她起码还能与郑贵妃打擂台,她兄长又得用,偏生如此愚不可及。 “娘娘,皇上凭什么那样宠着熙贵仪?”何修仪面上全是愤愤不平的恼恨,她咬牙道:“就因为她生了一张绝色的脸?她不过是个宫女出身,妾身家里还有功于国,妾身忍不下这口气!” 张皇后简直要被气笑了。 “枉你也在皇上跟前得宠过,皇上最忌讳的是什么?” “且不说眼下阿妧得宠,你去动她就是跟皇上对着干。皇上不理会后宫的争风吃醋,是没触及皇上的底线。” “皇上绝不允许后宫有谋害人命的事发生,你明知道阿妧怕水,却偏偏害她落水。” 若是寻常的责罚打骂,皇上看在何家的情面上,或许还不会夺去封号,降为修仪。 张皇后见何修仪脸色渐渐灰白,愈发掷地有声道:“你不是寻常的捉弄人,你这是要她的命!”“就凭你的作为,可有半点对皇上的敬畏之心,你可配得上‘敬’这个封号?” 舒婕妤没这么大胆子和仇恨要害阿妧,不过是为了讨好当时的敬妃,也并没想真的取了阿妧的性命。 可她们的行为,却险些害死阿妧。 “娘娘,妾身真的没有害人的意思……”何修仪泪流满面,自言自语的喃喃道。 看她绝望的神色,张皇后走了过去,微微叹了口气,亲自扶着她起来。 “本宫知道,你起来罢。” 何修仪见张皇后的举动,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皇后不愿见贵妃独大,一定不会彻底放弃她! 先是敲打了她一番,自然还要给点甜头。 “既是皇上让你好好反省,你不要再闹,只安心在庆春宫便是。”张皇后安抚她说:“等过些日子皇上消气,本宫会替你向皇上求情。” “等你兄长得了军功,你的位份和封号自然还会回来。你千万记住,要留得青山在。”张皇后意味深长的道。 何修仪面露感激之色,忙点了点头。 “娘娘待妾身的好,妾身一定牢记在心。”即便知道张皇后是趁机卖人情笼络她,可形势比人强,她不得不低头,以后要听命于皇后。 张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安慰了她两句,才起驾回宫。 “娘娘,您待何修仪真是好。”回去的路上,碧玺跟在张皇后身边,好奇的道:“您不怕皇上生气?” 何家还有用,皇上对何修仪就不会真正的绝情,且这事何修仪参与的不多。 “若何修仪不懂事,再闹到皇上跟前,那就是犯了忤逆的大错。”张皇后揉了揉额角,道:“天子独断朝纲,岂能容人质疑?” 郑贵妃是最愿意看到这一幕发生的,她决不能让何修仪彻底惹怒皇上。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皇上见她平衡安抚后宫,自然会对她多些敬重。 她担心皇上会再晋阿妧的位份,按照以往对阿妧越级晋封的关照,那可就是从三品的充仪了。 冯太后前些日子曾对她说过,对阿妧要留心些。 阿妧越升越高,她的控制也就愈发力不从心。哪怕阿妧生下孩子,怕也不能抱到她身边来养,那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去凝汐阁。”张皇后收回了心思,吩咐道。 阿妧是她的人,于情于理她也要去看看。 *** 凝汐阁。 张皇后到时,阿妧正要喝药,听闻皇后到了,她忙扶着朱蕊的手,就要下床。 正好张皇后进来瞧见这一幕,立刻道:“扶好你们主子别下来。” “妾身见过皇后娘娘。”阿妧体力还未完全恢复,既是张皇后开口,她也并没有坚持。“谢娘娘体恤。” 茉香忙搬了椅子来请张皇后坐下。 “娘娘,妾身着实是失礼了。”阿妧长发并未绾起,青丝披散,身上穿着素净的月白色中衣。 张皇后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儿愈发显得小,脸色也苍白得厉害。只是妩媚的眸子并未失了神采,反而透着几分楚楚可怜的动人之色。 皇上昨夜留宿在凝汐阁,听说昨夜阿妧发热,又请了李太医过来。 在见到阿妧前,张皇后还能骗自己皇上只是为了敲打后宫,如今却不那么自信了。 阿妧,她确有以色侍人的资本。 “可好些了?”张皇后心中股子气郁结着,可面上还要做出关切之色。“本宫实在担心你,就来看看。” 阿妧面露感激之色,忙道:“妾身好多了,谢娘娘关心。” 她因呛水伤了喉咙,加上昨日发热没休息好,神色还是显得憔悴。 见青兰端着药,张皇后吩咐道:“先服侍你们主子喝药,她身子要紧。” 有张皇后在,阿妧自然不好意思先用糖,只得硬生生咽下去。张皇后还准备去福宁殿,身上特意用了些香,阿妧闻了直犯恶心,却不敢说出来。 故此在喝药时,她到底没忍住,忽然变了脸色。 茉香忙递上了痰盂,阿妧将药吐得干干净净。 “这是怎么回事?”张皇后见状,待宫人们收拾好后,立刻起身走了过去。“是胃里不舒服么?” 阿妧摇了摇头,眼泪汪汪的才想解释,只听张皇后连珠炮似的开口。 “你犯恶心有多久了?有没有请太医瞧过?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见张皇后有些失态,阿妧起初还有些不解。 “会不会时有喜了?”张皇后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阿妧心中哂然,却红着脸,小声道:“娘娘,妾身是为着喝药才恶心的。昨日李太医给妾身诊过脉,并没有提及此事。” 张皇后闻言,一时间她不知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失望。 “见你没有大碍,本宫就放心了。”张皇后恢复了常色,道:“你好好调养身子,早些替皇上诞育子嗣。” 阿妧乖乖的应下。 这次落水,确实对她影响不小。 她面上的病容,不是能装出来的。 “如今皇上已经处置了舒婕妤和敬妃,你也不要再怨恨。”张皇后缓声道:“越是深受皇恩,你越不能骄纵,为人要愈发低调些才好。” “请娘娘放心,妾身知道。”阿妧神色温顺的道。 张皇后点点头,她脸上现出几分力不从心来,颇有些无奈道:“如今没了敬妃在前头挡着,宫妃之中,可就没人能跟郑贵妃抗衡了,连本宫都要避其锋芒。” 阿妧闻言,配合的露出些许畏惧来。 “你得皇上宠爱,又是太后送到皇上身边的,郑贵妃自然容不下你。”张皇后煞有介事的道:“你可要万事小心些。” 皇后今日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吓她罢? 或许是太后提议也不一定,觉得笼络她力不从心,让她认识到自己处境的艰难。 “娘娘,妾身,妾身谨记您的教诲。”阿妧的声音有些飘忽,显然是害怕了。 张皇后才想说什么时,只见青兰很快又端了一碗药过来,她随口问道:“熙贵仪要喝几碗药?” “回娘娘的话,只这一碗,方才主子吐了,奴婢们取来了备好的。”青兰恭声道。 张皇后有些疑惑,“怎么准备这么多?” “主子胃不大好,皇上吩咐多备两份,糖和药都是。”青兰曾在清凉苑服侍,在皇后面前也并未胆怯顾忌。 那托盘上,不仅有药,还有两块糖。 阿妧在皇上面前竟这般娇气么,皇上亦是亲自领过兵,平日里也不喜宫妃们矫揉造作的撒娇——等了到了阿妧这儿,竟是关切。 她蓦地想起何修仪不甘哭诉的“只是宫女出身”,阿妧确实该提防。 一时间张皇后也没心思再敲打她,叮嘱她好好养病,便从凝汐阁离开。 阿妧好用,可也得为自己所用才行。 *** 福宁殿。 赵峋听了崔海青回来的禀告,得知了张皇后在庆春宫的作为,掀了掀唇角,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张氏并不是个多聪慧的人,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 当初他肯答应立张氏为后,一来是先前对冯太后襄助的回报,二来便是张氏不似冯太后心机深沉,虽有些小心思,倒也无伤大雅。 她会这么做,应该是有人提点了她。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小路子在门外通传道。 赵峋微微颔首,崔海青忙去掀了帘子,请张皇后进来。 “妾身见过皇上,皇上万福。”张皇后福了福身才要行礼时,赵峋已经从书案前走了出来。 他亲自扶住了皇后,神色温和道:“你和朕是夫妻,没有外人在时不必多礼。” 张皇后闻言,又惊又喜的抬眸望去,面上竟隐隐有几分小女儿的娇俏。“是,妾身记下了。” “庆春宫的事,崔海青已经告诉了朕。”天子向来矜贵威仪,那双清冷的眸子令人心生敬畏,可此时望去,却格外温仁。“你替朕管理后宫事务,辛苦了。” 张皇后定了定神,才恭声道:“这是妾身本分,不敢担您这句‘辛苦’。” 可她眼角眉梢的喜悦,却是没藏住。 幸而她还没忘了自己前来的目的,轻声道:“皇上,妾身去庆春宫前,先去看了熙妹妹。熙妹妹有您的庇佑,妾身看着她已经恢复了不少。” 她在此时倒有些能理解郑贵妃,后宫的人越来越多,能分到皇上的关注也就越少。 张皇后在心中提醒着自己,她已经是皇后了,是后宫中人人羡慕的位置。 “阿妧遭了不少罪。”赵峋听她说起阿妧,眸中闪过一抹心疼。“朕正想着,该如何补偿她才好。” 虽说皇上不是耽于美色的人,可他待阿妧确实不同。 张皇后还不敢面上露出来,只得道:“妾身也心疼熙妹妹,妾身也想向您请旨,等年底晋封时,熙妹妹该是头一份。” 阿妧可以晋封,但不能是现在。 更可况时候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此时受宠,不等于以后受宠,也不等于一生一世都受宠。 赵峋闻言,抬眸望向张皇后,目光中带了些犀利和审视。 “皇上,熙妹妹乖巧懂事,妾身也喜欢她。”张皇后尽量让自己显得神色坦然,她挤出一抹笑容来:“兴许到了年底,熙妹妹怀上皇嗣,晋封更加名正言顺,也能给她更高些的位份。” 被那样锐利的目光打量,张皇后心中酸涩极了。 可她没有别的选择。 “皇后说得是。”赵峋蓦地唇角微翘,那抹冷意如遇春风顷刻间冰消雪融,他慢条斯理的:“朕觉得有道理。” 纵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张皇后却并无半分快意。 皇上那一刻神色转变,是为了阿妧。 难道皇上真的期盼阿妧怀上皇嗣么,甚至不在乎阿妧是太后的人? “罢了,阿妧已是贵仪,位份也不算低,就依皇后的意思。”赵峋同意了。 张皇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只听赵峋又道:“苏贵人进宫后还未晋过位份,这次她不顾自身安危去救熙贵仪,朕觉得她值得嘉奖,朕希望后宫中,正要有这份亲如姐妹的情意才好。” 皇上何其残忍,这后宫中都为了争夺一个人宠爱,怎么会真的有姐妹之情的存在? 张皇后想着,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虽是没给阿妧晋位,可晋位苏贵人的理由是去救阿妧,将来苏贵人都要承阿妧的情! 难道皇上是想将阿妧扶持起来? 张皇后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只是她来不及阻拦,皇上真的吩咐崔海青准备,他立刻就要拟旨。 “苏贵人晋为正五品的容华,皇后以为如何?”赵峋提笔前,还忘了问一问张皇后,以示尊敬发妻。 望着皇上似笑非笑的神色,张皇后知道皇上这是不高兴她阻拦给阿妧晋位。 她又能如何,只得笑着应好。 眼看御笔落下,晋封的旨意拟好,送去了绣春阁。 她一句话反对的话都不能有。 张皇后从福宁殿走出来,明明是在夏日里,她却感觉到一丝刻骨的寒意。 *** 晋封的圣旨是崔海青亲自去送的。 当时苏贵人正来看望阿妧,得知让她去接旨,忙赶回过去。 没多久,苏贵人晋封为容华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这个消息只怕会立刻在宫中传开,阿妧挑了挑眉,她知道皇后去了福宁殿,这会儿也猜到了她的用意。 先前两次,因她受了委屈,皇上都越级晋她位份。皇后想要先下手为强,可皇上岂是任人摆布的? 这好处让苏姐姐得了,她也觉得高兴。 “朱蕊,把库房的册子拿来。”阿妧来了精神,吩咐道。“要好好选一选给苏姐姐的贺礼。”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外面想起桂兴的通传声,说是苏容华来了。 “恭喜苏姐姐,得封容华。”阿妧笑眯眯的道:“本该是我去给姐姐道喜。” 苏容华看着阿妧果真为自己高兴,并不是敷衍而是出自真心,这才松了口气。 她在阿妧床边坐下,低声道:“阿妧,我知道这是托了你的福。” 阿妧笑着摇摇头,“姐姐,这是件喜事。皇上经常夸赞姐姐的才华,心中也是看重姐姐的,不过是借了我的由头罢了。” 苏容华待她真心,也帮了她许多忙。如果因为她得到晋封,阿妧只会替她高兴。 见苏容华面露愧疚之色,阿妧让服侍的人退下,压低了声音道:“姐姐,君心难测,往后你我二人在宫中相互扶持,我情愿姐姐得封更高的位份。” “阿妧,你放心。”苏容华握住阿妧的手,神色郑重道:“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她害怕苏容华会误会吃味,才特意强调“君心难测”,看来反而是她多心了。 阿妧粲然一笑,那笑容明媚如春阳,暖到人的心中。“好。” 苏容华心中微动。 “姐姐快些准备,去给皇上、皇后娘娘谢恩。”阿妧眨了眨眼,促狭的道:“郑贵妃嫉妒姐姐才华,这次非要气歪鼻子不可。” 苏容华见她还在说笑,点了点她的额头,面露无奈之色。 不过绣春阁确实有事要忙,苏容华很快离开。 她得封后,阿妧因离得近成了头一位送礼的,紧接着便是坤仪宫。 张皇后不敢惹怒赵峋,只得率先表示她的赞同。 后宫中看出了风向,也都跟着往绣春阁送贺礼,哪怕是景和宫,也送了礼物来。 是夜。 赵峋自己下的册封之意,当晚让绣春阁接驾。 绣春阁上下都为之忙碌起来,彩英喜笑颜开的道:“还是主子您有计谋,跟熙贵仪交好,果然就来了好事。” 苏容华得到这个消息后,神色却淡淡的,面上并未见多少喜色。 她素来是个宠荣不惊的性子,宫女们也没奇怪,只忙着替她挑衣裳、选首饰。 等到过了晚膳后,天子的銮舆才进了琢玉宫,在绣春阁前停下。 “妾身见过皇上,皇上万福。”苏容华浅笑着迎了出去,神色恭顺。 赵峋随口应道:“起来罢。” 说着,他率先走了进去,苏容华垂下了眸子,跟在他身后进去。 “这些都是你看过的书?”赵峋看到她的书架,走近前去看。 苏容华谦虚的点点头,道:“妾身只是略翻了翻而已,不敢说全看过。” “阿妧一直在朕面前夸你的才学,你不必谦虚。”赵峋拿起一本诗集,随手翻了翻。 若皇上不是真的喜欢阿妧,这就存了挑拨的意思。苏容华不知该如何判断,只得神色愈发谦卑柔顺。“熙妹妹抬举妾身罢了。” 赵峋听到她的称呼,挑了挑眉,她并没避讳跟阿妧的亲近。 借着这个由头,两人开始谈论起诗书来。 虽是皇上对自家主子的才学赞许连连,可并没有要主子侍寝的意思。 宫人们看了心中都开始着急,总不会皇上还去凝汐阁罢? “皇上,时候不早了。”苏容华鼓足了勇气,笑盈盈的道:“熙妹妹正病着,最是需要您关心的时候,请您去陪熙妹妹罢。” 她话音未落,不仅宫人们吃了一惊,就连赵峋的眼中也闪过一抹惊讶。 “苏容华这是把朕往外推?”赵峋神色晦暗不明,语气中听不出情绪来。 苏容华并没有被吓到,只是柔声道:“妾身不敢。只是熙妹妹受了无妄之灾,您该多疼她些。” 赵峋的目光霍然变得锐利,似是在审视她这句话的真假。 苏容华落落大方的任他打量。 末了,赵峋收回目光,道:“你们倒是姐妹情深。罢了,阿妧娇气,朕今夜就先去瞧瞧她。” 苏容华神色不该,声音愈发温柔。“妾身恭送皇上。” 待皇上走后,彩英急道:“主子,您不留皇上,反而将皇上往外推!” 彩英话没说完,看到主子眉眼间的悲伤,忙住了声。 她自然想为自己争取一次,若皇上真的在乎她,就不会走。 可是她失败了。 这样也很好,帝王薄情,能守着跟阿妧的这份友情,也不错。 苏容华弯了弯唇角,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第51章 朕的私心。(一更)…… 凝汐阁。 既是今日皇上借册封苏容华敲打张皇后,夜里又去了绣春阁,便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阿妧让自己宫中人都谨慎些,不要引起什么动静让皇上留意到凝汐阁。 用过晚膳后,她取了本诗集,慢慢的翻着,心思却飘远了。 她有意暗示皇上害她的不止是同一拨人,敬妃和舒婕妤是害她落水,将计就计的人又是谁? 郑贵妃的人还是冯太后的人? 张皇后看似是中宫之主,贤妃、温昭媛、陈贵人她们都对皇后唯命是从,可张皇后并不能完全掌控这些人。 哪怕是对自己,张皇后都亲自来敲打,在用人上她很有些不足。 何况看她今日的态度,还没想要了自己的命。 听皇上的意思已经在查了,大概很快就会有眉目。 “主子,您该喝药了。”朱蕊端着托盘走到阿妧面前,将托盘放到了她面前的小几上。 阿妧收回了心神,只见眼前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另外一个小碟子上放着糖。 “这糖瞧着眼生。”阿妧随口问道:“是新送来的么?” 朱蕊点点头,道:“是皇上命人送来的。皇上知道您怕苦,让小路子送来好多种糖,也不让告诉您,说是让奴婢们每次只能给您两颗。” 阿妧拿起一枚糖剥开,只见糖果晶莹剔透,还做成了小兔子的样式,阿妧疑心是皇上从给大公主的糖果里分出来的。 这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他偏生记住了,更显得这份心意珍贵。 她捻起糖果放入口中,一丝丝的甜从舌尖化开。 “药就真的那么苦,总要先吃糖?”一道熟悉的男声自不远处传来,阿妧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当她抬起头时,只见青兰笑盈盈的掀起珠帘,赵峋正走了进来。 “皇上?” 阿妧就要下地行礼,被他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你身体还虚着,别动了。” 赵峋的手还没松开她,搭在她略显瘦弱的肩膀上。自从到了他身边后,她七灾八难的就不少,比春日时清减了不少。 今日阿妧不用接驾,粉白的芙蓉面上未施脂粉,因为在病中,倒有几分娇弱之气。 “您怎么来了?”阿妧回过神来,忙道:“您不是去了苏姐姐那里?” 后宫中本就会因苏姐姐晋位而不满,若皇上还不去绣春阁,苏姐姐岂不是要被人看笑话? 赵峋挑了挑眉,道:“熙贵仪怎么知道朕去了,是在留意绣春阁的动静么?” 阿妧微愕。 “朕知道你病着,病中人容易多思,就来看看你。”赵峋理直气壮的解释,又道“果然是吃醋了。” 皇上倒也跟她胡搅蛮缠起来! 她们同在琢玉宫,绣春阁接驾的事她怎么会不知道,偏生被歪曲成她别有用心。 阿妧又急又窘。 “妾身并没有!”阿妧下意识的反驳道。 她从未在赵峋面前做出过拈酸吃醋的举动,只顾着表露她的一片真心了。 “妾身早就知道您坐拥天下,后宫妃嫔众多,往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美人入宫,怎么会乱吃醋?”她定了定神,替自己证明清白道:“妾身可不敢奢望您只喜欢妾身一人。” 赵峋八风不动,精准的挑出自己想听的。 “你的心意,朕知道。” 阿妧傻眼了,一时竟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别人也就罢了,今晚是苏姐姐的好日子,她不能抢了皇上让苏姐姐难堪。 “皇上,您昨夜熬了一宿,妾身着实觉得心中难安。”阿妧不敢明着让赵峋走,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多谢您特意来看妾身,还是请您早些歇着罢。” 说着,阿妧竟端起了药碗,直接往下灌。 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皱眉的表情,倒不只是苦,这几日她脾胃弱,其中有味必不可少的药刺激肠胃,她每每吃了都难受。 胡乱咽下后,她接过朱蕊拿来的水漱口,又飞快的剥开了糖纸,将糖塞了进去。 “您看,妾身已经把药喝完了。”阿妧努力让自己的笑容自然些,她娇娇的道:“您这下总该放心了吧?” 阿妧这一气呵成的动作,看在赵峋眼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和苏容华倒真是姐妹情深。”赵峋并没生气,反而在榻上坐下,饶有兴致的道:“她让朕来看你,你却又将朕往她那里推。” 苏姐姐这是何意? 阿妧脑子飞快的转着,忽然想到苏姐姐教她写字时,有几份写得极好的字,都被仔细的收好。后来听彩英她们说,那是连皇上都称赞不已的。 皇上本就是天下最尊贵的男子,又生得相貌英俊,气度威仪不凡。若他肯施舍一分温柔,还未到双十年华的姑娘们,自然会心动。 苏姐姐有自己的傲气,她自上次受伤后,皇上对郑贵妃没有半点惩罚,心中已经有些失望了。这次苏姐姐最后的小女儿情状,都藏在这次试探中。 “苏姐姐大度,人也贤惠,难怪皇上这样看重她。”阿妧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做最后的努力。“今日您本是要去苏姐姐那儿的,妾身不想打乱您的安排。” 她甚至想,最坏的结果是皇上表面上营造她有恩于苏容华的样子,暗地里则是仍要她同苏容华有间隙? “阿妧。”赵峋握住了阿妧的手,忽然叹了口气。“虽说被高呼万岁,可朕还是个凡人,你要体谅朕有自己的私心。” 这一声叹息很轻,可向来锐气风发的天子,实在不该有这样的情绪。 阿妧闻言,杏眸中满是茫然。 “你因朕受了许多病痛,朕怎么能忍心让你独自一人挨着痛苦,朕却去宠幸别人?”赵峋声音不高,可一字一句却砸进阿妧心中。 明知道这是赵峋哄她的甜言蜜语,明知道这话中难有一丝真心,她骤然听到时,胸膛中的心仍是猛烈的跳动起来。 她红了眼圈,不管不顾的扑到了赵峋怀中。 “皇上,能有您这句话,妾身,妾身此生无憾。”阿妧像是受尽了委屈的孩童般,呜咽着哭了起来。 赵峋动作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背,任由她将眼泪蹭到他的胸襟前。 “怎的比珠珠还爱哭?”他轻笑一声,如同冰消雪融般温暖。 即便是做戏,皇上肯这样待她,她自该感激涕零,用一生报答。 阿妧没有再劝赵峋离开,否则她也太不识趣,真的惹恼赵峋他回了福宁殿或去别的娘娘宫中,她们面子上更难看。幸而她们同在琢玉宫,应该能把消息瞒住。 她躲在赵峋怀中,由他抱到了床上。 *** 原以为今晚必是煎熬的一夜,可阿妧抵不过倦意,很快的睡了过去。 等第二日一早醒来时,赵峋还没走。 “最近你都不必去坤仪宫给皇后请安,等修养好了再说。”赵峋由宫人们服侍着更衣,对阿妧道。 大概是张皇后举动让皇上不喜,帝后二人有了矛盾,自然不是她能去插手的。 “多谢皇上体恤,妾身记下了。”阿妧点头答应下来,才起身的她又乖又软,还带着些未清醒的茫然。 本来她想亲自服侍赵峋,却被赵峋制止,只让她在床上待着。 阿妧索性托着腮,歪头看他。 今日赵峋直接去上朝,崔海青将朝服送了来。 玄色的朝服穿在他身上,衬着那冷峻的眉眼,更显出天子贵不可言的威仪来。 皇上生了副好相貌,想来他母妃也是个美人。 在入宫时,皇上的生母已经薨逝,她并未见过。 赵峋感觉到她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他回过头随口道。“看什么,这样入神?” 见阿妧水汪汪的杏眸清澈纯粹,笑容甜蜜又满足,他心中软了软。“你不必担心有任何不利的消息从琢玉宫传出去,若有背主的奴才,直接拉出去杖责八十,逐出宫去。” 杖责八十,对于在深宫中服侍的宫女内侍来说,便是要了他们的命。 皇上这是在帮她们,让琢玉宫彻底不被外人插手。 可,皇上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这样做? “朕去上朝了,你好好休息。”赵峋看出了阿妧的愕然震惊,从容自若的道:“别劳神,一切有朕。” 说着,他在她略显苍白的唇瓣上落下一吻,这才离开去上朝。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阿妧过了许久才回过神。 皇上笼络人的手段,果然是极高明的。 若说完全不动心,是假的。 她垂下眸子,那些或是欢喜或是惊愕的情绪如轻烟般散去。 不过,她不敢,也不能动心。 “主子,海棠说想单独见您。”阿妧正在走神时,忽然听到朱蕊的声音。 她忙收回了心思,“让她进来。” 这两日让海棠的动作,也该有些动静才是。 “主子,奴婢今日去太医院取药,见到了贤妃宫中的人。”海棠满面兴奋,低声道:“听说贤妃娘娘这两日睡得不好,夜里总是做噩梦。” 阿妧眸色蓦地一暗。 若不是心中有鬼,她怕什么? *** 赵峋散朝后,从纪云益处得到了审问结果。 “那人额上的伤口痕迹,正好能对上熙贵仪绣鞋处的金蝴蝶所划出来的痕迹。”纪云益命人重新试过过,能吻合上,且金蝴蝶上还沾着一点血迹。“且臣调查过,他家为了给孩子治病,本以近乎倾家荡产,都已经放弃了。可不久前,那孩子突然好了。” “京郊有两处田产、宅子被记到了他媳妇名下。” 纪云益不仅是羽林卫副统领,还掌管着在暗处的人手。 “他倒个有血性的。臣用了一点手段,他终于招认了。”纪云益递上了折子,上面字迹凌乱,还按着血手印。 若不是将他的家人都带来威胁,或许他还会硬抗到底,大不了一死。 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且不说熙贵仪是皇上宠妃,有这样的隐患在,皇上也不能安心。 赵峋花了一点精力,才辨认出字迹。 “他当时潜伏在水下,用芦苇杆换气,只等着熙贵仪落水,就彻底将熙贵仪拉入水中。”纪云益留意着赵峋的脸色,低声道:“幸而熙贵仪一直挣扎着,还踢到了他的额头,让他吃痛脱手。” 就差一点,只差一点阿妧就会从这世上消失,再也不能对他哭、对他笑—— 赵峋蓦地收紧了手指,几乎要捏碎那张纸。 更令他愤怒的是被招认出来的人。 “皇上,臣还未敢打草惊蛇,只得来请您示下。”纪云益小心翼翼的问道。 事关后宫,他自是不敢轻举妄动。 赵峋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你只需透出正在严查那人的消息便是,朕倒要看看她会怎么做。” 纪云益答应着离开了。 第52章 揭发(二更) 苏容华自坤仪宫请安回来后,便来凝汐阁看阿妧。 “今儿瞧着你的气色比昨日又好了不少。”苏容华进来后,熟稔的直接在塌边坐下。 她亦是容光焕发,想来在坤仪宫并没吃亏。 “我好多了,姐姐不必担心。”阿妧笑眯眯的道:“姐姐今日也格外漂亮,这支流苏簪子真好看,南珠莹润的光泽,最衬姐姐温婉端庄的气质。” 苏容华闻言,摸了摸自己的发簪,浅笑道:“皇上一早命崔总管送到绣春阁不少赏赐,我挑了这支发簪戴。” 她神色坦然大方,并没有刻意遮掩怕阿妧吃醋,也没做出任何张扬或落魄的模样,让阿妧心中不舒服。 “在坤仪宫中,皇后娘娘也夸我这支发簪好看,连贵妃娘娘都多看了我几眼。”苏容华俏皮的眨了眨眼,意味深长道:“何修仪如今惜字如金,倒少了许多热闹。” 皇上的赏赐,明面上是抬举她,暗地里也有补偿的意思。 毕竟昨夜他去了凝汐阁,苏容华并无半分怨言。 她想起今日请安时,皇后说起还有十日就是郑贵妃的生辰,该办好好办一场。每年郑贵妃的寿宴都在行宫办,比张皇后的寿宴还要热闹些。 郑贵妃到底受宠多年,不是别人能轻易撼动的。 想到这儿,苏容华提醒阿妧道:“过些日子便是郑贵妃的生辰了,礼物上你要用心些,别被她寻到理由挑剔。” 因阿妧分去了郑贵妃不少恩宠,郑贵妃怕是会趁机生事。 “我记下了,多谢姐姐提醒。”阿妧应道。 等茉香端了茶上来,阿妧让宫人们都退下。 “姐姐,昨夜的事……”她咬了咬牙,还是想把昨日的事情说清楚。 苏容华摆了摆手,目光温和:“阿妧,昨夜是我主动提的。我试过了,也没什么遗憾。都说皇上最宠着郑贵妃,可你在皇上心中也是有些分量的。” 她一夜未眠,决定放过自己。 “你要把握机会,调理好身子,早些怀上皇嗣。”苏容华望着阿妧,发自真心的道:“你看宁昭容抚养大公主,在后宫中的位置很是稳固。这些日子我瞧着,皇上还是很喜欢孩子的。” “无论你替皇上生下皇子还是公主,定能能成为琢玉宫的主位。” “以后在后宫中,你的日子就好过得多。” 阿妧闻言,心中既是惊讶又是钦佩。 拿得起放得下,这份果决,很少人能做到。 可她怕是要辜负苏姐姐的期待了,皇上或许信了她的真心,却仍要防备冯太后。 她不是适合生下皇嗣的人。 且她自己,也并不想。 这几日她做噩梦,总是梦到初见贵太妃牵着九皇子的模样。 贵太妃有先帝的恩宠,有宫人的敬爱,九皇子却仍是死于争斗之中——她不想重蹈贵太妃的覆辙。 “多谢姐姐,我,我已经在喝药了。”阿妧心中发凉,面上却含羞带怯的移开目光,不肯去看苏容华。 苏容华笑呵呵的点点头。 她又陪阿妧说了会儿话,见她面露倦色,便回了绣春阁。 *** 福宁殿。 赵峋正在批折子,听到内侍通传说苗芳仪求见,说是来送补汤。 苗芳仪向来性格安静柔顺、行事低调,几乎没有任何争宠的举动。因她是郑贵妃提拔起来的,知道郑贵妃不喜欢她们有宠,比起吴贵人来格外的安分守己。 哪怕上次自己半夜从玉芳斋离开,让她没了面子,事后她也没有半分怨言。 这次她来,竟用了来送补汤的名义。 “让她进来。”赵峋放下了笔,却并不觉得惊讶。 门帘被掀起,一道藕荷色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她似乎一直偏爱这样的颜色,一如她的个性般,柔和恬淡,不引人注目。 苗芳仪款款上前,手中提着食盒,神色恭顺的道:“妾身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平身。”赵峋望向她的目光中,透着一丝玩味。“朕没记错的话,苗芳仪几乎没单独来过福宁殿。” 听到皇上的别有深意的话,苗芳仪也并不慌乱,她从容不迫的回话:“皇上日理万机还记得妾身这点微末小事,您说的是,妾身还是头一次自己来。” 往常她只跟着郑贵妃来过,自己是断断不敢来的。 她依附于郑贵妃,自然不愿郑贵妃对她心生怀疑和不满。 “皇上,妾身去御膳房炖了补汤。”苗芳仪见皇上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主动道:“虽是比不上熙贵仪的手艺,也是妾身的一片心意。” 赵峋闻言,眉梢微微挑起。 她宫中没有小厨房,想自己动手只能去御膳房。苗芳仪的举动,等于让整个后宫都知道她的举动。 这般故意张扬,倒不像是她了。 “皇上,能请崔总管取个汤碗么?”苗芳仪早就有所准备,哪怕赵峋不理会她,她也能自己说下去。“请您尝尝妾身的手艺。” 赵峋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苗芳仪只是柔柔的笑着。 过了片刻,赵峋才不紧不慢的道:“你们先都下去。” 崔海青忙带着书房中的人尽数退了下去。 “皇上,妾身有罪。”苗芳仪将食盒放到一旁,毫不迟疑的跪到地上。 赵峋神色平静,漫不经心的道:“哦?苗芳仪何错之有?” 在她面前,皇上甚至都不愿意伪装情绪。 苗芳仪在心中苦笑一声,面上却不露半分。 “妾身失察,身边有人用妾身的名义去谋害熙贵仪,妾身竟过后才知道。”苗芳仪神色诚恳,掷地有声的道:“妾身骤然得知后亦是愤怒震惊,但妾身绝无想害熙贵仪的意思。” 赵峋这才肯正色瞧她。 从纪云益口中得知那人供认出的幕后主使竟是苗芳仪时,赵峋觉得很惊讶。 他并不想相信她这样一个聪明人,会做这样的蠢事。 虽说这计谋看起来像是一箭双雕,轻易不会牵扯出第二件事,可布置上仍有不少破绽。 “朕这里有份招认的供词,点明了就是受了你的指使和恩惠。给他的银子,亦是由你宫中流出去的物件去典当所得。”赵峋表情仍旧没什么波动,淡淡的道:“人证物证俱全,你怎么抵赖?” 苗芳仪心中一惊。 她本以为皇上让纪副统领传了消息出来,只是为了试探她,没想到手中竟已有了确凿的证据。 “皇上明鉴,妾身若说完全没察觉风吹草动,是妾身欺骗您。”苗芳仪声泪俱下道:“是吴贵人陷害妾身!” “吴贵人是因为熙贵仪从充仪被贬为贵人的,她心中对熙贵仪不满,一直都想伺机报复。” “前些日子妾身遇到她,她表现得很高兴,妾身随口问了一句,她说见到舒婕妤说了会儿话。” “当时妾身还不明白缘故,如今熙贵仪落水之后,妾身才回过神来。” 吴贵人得知了舒婕妤的计划,觉得这是个将计就计的好时机,便准备对阿妧下手。 哪怕阿妧淹死,也只能归罪于舒婕妤的谋害。 且她这次难得聪明,做了两手准备,准备栽赃到苗芳仪头上。 苗芳仪宫中有郑贵妃和吴贵人安插的人,为了以后控制她。但是她身份低微,只能接受她们的安排。 “皇上,妾身畏惧吴贵人,她家世显赫,又是贵妃娘娘的表妹,虽说她对妾身吐露过不满熙贵仪,可妾身并不敢揭发。”苗芳仪猜测皇上会查个水落石出,不会让她背锅敷衍了断此事,才敢赌一次。 “妾身是有罪,妾身知情不告。”苗芳仪也不顾地上的青玉地砖冷硬,重重的磕头下去。“但若说害人的举动,不是妾身所为!” 殿中一片寂静。 “朕问你,这事是吴贵人指使,还是郑贵妃指使?”赵峋低沉的声线中听不出起伏,也让人无法判断他的心思。“你很聪明,不提贵妃半句。宫中都知道吴贵人是贵妃的表妹,贵妃会完全不知情?” 苗芳仪感觉自己的心缓缓沉了下去,皇上果然不是好糊弄的。 她敢拼命咬吴贵人一口,却万万不敢动郑贵妃。 “贵妃身份尊贵,又得您宠爱,妾身想着她哪怕不喜熙贵仪,也断不会自降身份去做这样的事。”苗芳仪急忙抬起头来,道:“妾身不敢有半句虚言,请您明察!” 赵峋的眼神愈发锐利,苗芳仪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好不让皇上觉得她心虚。 这事办得拖泥带水,倒是吴贵人的风格无误了。 可其中有没有郑贵妃的授意,谁都不敢说。 “即便不是你指使,你仍有失察的过失。”赵峋淡淡道。 苗芳仪闻言,心中一松。 只要皇上肯查就好,她还怕皇上不查。 “妾身知罪。”苗芳仪恭声道。 赵峋从书案前走下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皇上,妾身心中懊悔当日的怯懦,才害了熙贵仪遇险,妾身着实不安。”苗芳仪见皇上不肯表态,只狠了狠心道:“妾身愿意将功补过,揭发吴贵人的过错!” 没有投名状,皇上是不会相信她的。 自从皇上那次从玉芳斋早早离开后,郑贵妃觉得她不中用,还令自己蒙羞,便对她不大看得上。吴贵人正是钻了空子,其实苗芳仪自己也不能相信,郑贵妃会毫不知情。 但眼下没有证据,更重要的是皇上愿不愿意动郑贵妃。 当初郑贵妃听信还是亲王的皇上遇险,赶着去娘家商量对策。那时郑贵妃怀着身孕,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来,不仅没保住孩子,还因此患上心疾。 虽说后来证实是郑贵妃中了计,但从此皇上对她宠爱有加。 哪怕郑贵妃后来凭着自己心意在后宫中折腾,谁得宠些,很快就会挑出各种错处来,有被降了位份的,有打入冷宫的。她甚至架子比张皇后还大,只要不闹出人命来,皇上都由着她。 只要旧情还没完全消磨,皇上对郑贵妃就格外宽容。 可谁又知道,这份旧情能维持到何时? 说到底,后宫中她们这些人能依附的人,唯有皇上而已。 她只是做了正确的选择。 *** 阿妧以询问大公主木马玩具的进度为由,让朱蕊陪着她去夏青房中。 “人偶可做好了?”阿妧让朱蕊在外面守着,低声问他。 夏青点了点头,道:“主子,奴才按照您的吩咐,关节已经调整好,奴才能操控着它走路。只是奴才做得不够精致,怕是不能让您满意。” 说着,他将三尺高的人偶捧了出来。 他给阿妧演示如何操纵,人偶竟真的如同孩童般走路。 阿妧颔首,她递出一个本子。 “过些日子,咱们要演一出好戏。” 第53章 试探(二更合一)…… 苗芳仪回到玉芳斋没有多久,很快她以身边的宫女杏枝手脚不干净、偷拿了她首饰为名,去坤仪宫禀告了皇后。 这个消息传出,吴贵人坐不住了。 她顾不上去找苗芳仪质问,想要立刻景和宫找郑贵妃。到底她还有些脑子,不敢明目张胆的去,只遣人先去悄悄打探消息。 没多久宫人回来禀报,说是皇上去了景和宫,吴贵人心中陡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景和宫。 在赵峋过去前,郑贵妃已经知道苗芳仪去了福宁殿,也知道她去了坤仪宫的事,更知道杏枝是吴贵人安插在苗芳仪身边的人。 听到皇上前来的消息,郑贵妃面上没有半点喜色。 直到赵峋到时,郑贵妃唇畔才见了笑意。 “妾身给皇上请安。”她心中有些忐忑,美艳的面庞上却神色如常。 赵峋望了她片刻。 郑贵妃先嫁到王府成了他的侧妃,在他登基后又封了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因着她失去的那个孩子,因着她心疾,自己待她多有纵容。 “不必多礼。”赵峋的神色依旧温和,他亲自牵起郑贵妃的手,扶了她起来。“既是这些时日你身子不好,又没有外人在,就别在乎这些虚礼。” 见皇上待她一如往昔,郑贵妃稍稍放心了些。 “妾身多谢皇上体恤。” 她涂着丹寇的手指挽住赵峋的手臂,姿态亲密的与他一起走了进去。 “快到你的生辰了,往年都在行宫替你办,今年在宫中还是头一次。”两人在软塌上坐下后,赵峋主动开口道:“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郑贵妃本以为他是来质问吴贵人的事,她料定苗芳仪先去福宁殿找皇上,又去坤仪宫告发桃枝,定是得了皇上的默许,她才敢有这样背主的举动。 在她眼中,苗芳仪也不过是个使得顺手的奴才罢了。 “皇上政务繁忙,还记得妾身这点微末小事。”郑贵妃目露感动之色,她娇声道:“只要是皇上送的,妾身都喜欢。” 赵峋笑了笑,目光在殿中微微一扫。 整个后宫中,这里是最奢华的。 “前些日子南边贡上了些各色宝石,朕让内务司的人来,按照你的喜好新制些首饰罢。”赵峋望着她头上流光璀璨的大颗红宝石,微微笑道:“你生得美,唯有这样的宝石才衬你。” 郑贵妃跟在赵峋身边多年,不敢说完全了解他,却也能感觉到他的态度。 皇上看似与往常一样待她好,在后宫中是独一份,可这些日子显然往景和宫来得少了。 “您总是这样哄妾身高兴。”郑贵妃美目流转,闪过一抹少女般的娇羞。“妾身已经有您赏赐的许多珍奇异宝,这次生辰礼物,想要个别的成么?” 赵峋挑了挑眉,修长的手指虚点了点她道:“你啊,在朕面前还口是心非。” 郑贵妃闻言,心中微微一怔,看向赵峋的目光中有了些许不安。 “说罢,朕以往哪次没答应你?”赵峋似是没留意到她的变化,态度依旧和煦。 她起身依偎到赵峋身边,动作上有些刻意的亲昵。 见皇上并没有不悦之色,郑贵妃柔声道:“妾身知道皇上待妾身的心意!这次妾身想要杏花楼的糕点果脯,皇上就送这个好不好?” 她说完,不动声色的观察赵峋的表情。 “原是这个,这算不得礼物。”赵峋浅笑挑眉道:“朕明日就让人买了送来。” 皇上并没有厌恶自己。 郑贵妃稍稍松了口气,总算放心了些。 “吴贵人指使人栽赃苗芳仪陷害熙贵仪,你事前是否知情?”赵峋忽然开口道。 他这话不啻于石灰丢进水里,在郑贵妃心中惊起了滔天巨浪。 她震惊的望着赵峋。 “皇上,您这是什么意思?”郑贵妃又惊又怒的道:“吴贵人何时去陷害熙贵仪了?” 赵峋的眸光冰冷,带了些审视的意思看她。 郑贵妃还从未有如此窘迫难堪的时候,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咬牙道:“皇上如今宠爱熙贵仪,就任凭她红口白牙的污蔑妾身么?” “熙贵仪在莲池中落水后,有人潜伏在池底,想要将熙贵仪溺毙。”赵峋语气其平缓的道:“这人招认出,苗芳仪时幕后主使,给他送银子的人就是苗芳仪宫中的杏枝,她偷了苗芳仪的金钗去典当。” “如今物证人证确凿,苗芳仪来跟朕喊冤。说是她不知情,朕这才查到,杏枝原是吴贵人宫中的。” 郑贵妃愕然。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样漏洞百出的计谋,倒真不像苗芳仪想出来的。 仅凭拿了簪子去买这点,虽是留下了证据,也是漏洞。宫中的东西流到宫外去,怎么会查不出来源? 她的举动太刻意了。 “吴贵人身在宫中,竟能用宫人私下传递东西出去,外头接应的人又是谁?”赵峋虽是语气并不严厉,这更像暴风雨前的平静,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郑贵妃见赵峋已经有了证据,才特意来跟自己说,心底隐隐发凉。 她起身,松开了赵峋的手臂,缓缓跪在了地上。 一时间猜不出他的情绪来,郑贵妃只得以退为进。 “皇上,妾身若说不知情,您一定不相信。” “原来,您是这样想妾身的。” 她平静来下,向来高傲又目中无人的她,眼中透着一点悲伤和失望。 赵峋静静的看着她,眸光愈发深远难测。 两人僵持了片刻。 “只要你说没有,朕就相信你。”赵峋先开了口。 这本该令她欣喜的信任,可她此时却拿不准,皇上这是试探她,还是真心这么想。 郑贵妃直逼他的目光,尽量让自己显得神色坦荡些:“妾身没有。” 赵峋顺势扶起了她,神色又恢复了惯常的温和。 “地上凉,起来罢。” 郑贵妃讶然,在涉及底线的事情上,皇上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怎么这样轻轻放下? 弄不清楚缘故,她着实心中不安。 “皇上,妾身不敢替吴贵人开脱,可是不是弄错了?”郑贵妃小心试探道:“她虽是跟妾身抱怨过,她因为熙贵仪失了充媛的位份,可她怎么会做谋害人性命的事?” 吴贵人已经不中用了,吴家怕是也要受到牵连。 郑家绝不能被牵扯进来。 “朕也希望如此。”赵峋起身,意味深长的对郑贵妃道:“你放心,朕必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郑贵妃左思右想,总觉得吴贵人做这样的决定前,定会先找自己商量。可皇上既是开口来问,就一定有证据。 吴贵人是她的表妹,吴贵人做了这样的事,任谁都会觉得她也参与其中。 见皇上有要走的意思,郑贵妃忙抓住了他的衣袖,有些不安的道:“皇上,您是相信妾身的对罢?” 赵峋没有躲开,抬起眸子,缓缓的笑了笑。 “当然,所以别让朕失望。” 说着,赵峋放开了她的手,起身离开。 *** 苗芳仪宫中的杏枝被羽林卫带走,紧接着吴贵人从清仪宫被带走。 第二日在一众宫妃去坤仪宫给张皇后请安时,张皇后宣布吴贵人涉及在熙贵仪落水那日行谋害之举,如今正在进一步查证中。 众人闻言,皆是震惊不已。 坐在张皇后下首的郑贵妃,神色愈发高傲漠然,并没有心虚或是慌张之色。 “罢了,这些不堪的事本宫也不想再提。”事情还没最终定论,张皇后摆了摆手,道:“说些高兴的事,过两日是郑贵妃的生辰,本宫已命人在听云殿替妹妹庆祝。” 吴贵人是郑贵妃的妹妹,且谁都知道郑贵妃于熙贵仪不和,还曾数次当面刁难。 说不准,这事情就是郑贵妃指使的。 偏生这时,皇后还故意提起寿宴的事,明面上是表示大度公允,实则也要看郑贵妃的好戏罢? 卫容华便是在听云殿险些小产,之后便一路倒霉,直到失去了腹中皇嗣,不仅跌落云端,自己连位份都没保住。 宫中常用来设宴的地方不少,偏偏选了这出就别有深意了。 “妾身谢皇后娘娘好意。”郑贵妃起身,淡淡的道。 换了别人是谢恩,她只说是好意,显然对张皇后的安排不满。 张皇后在外人面前素来是贤惠的,并不跟她计较,眸中的笑意还深了些。 何修仪见郑贵妃眼看也要倒霉,心中终于畅快了些。 她得知这个消息后,心中愈发恨郑贵妃和吴贵人。若不是皇上查清了此事,揪出吴贵人来,那么她就要背上谋害熙贵仪的罪名。 皇上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她已经写了家书想办法送给兄长何云蔚。 只要兄长能好好替皇上立下功劳,她一定能很快恢复位份。 “淑妃、贤妃,你们两个负责操办。”张皇后缓缓的扫了在座的宫妃们,终于有了一丝大局在握的感觉。 淑妃先站起来,恭声道:“妾身领命。” 本该最先附和皇后的贤妃,今日却走了神,一时间没站起来。还是身边的宫人提醒,她才回过神来,忙道:“妾身领命。” 张皇后不满的皱了皱眉。 这几日来贤妃不知怎么了,总是神思恍惚,今日竟在众人面前走神。 当众人散了后,张皇后将她单独留了下来。 “你怎么了?”看着贤妃隐隐发青的眼底,张皇后缓和了些语气,道:“可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贤妃向来没得过宠爱,只空有个位份,与她姑母刘太妃走一样的路子。 故此这宫中谁得宠、谁失宠都跟她关系不大。 “娘娘,您说熙贵仪落水,是不是有什么鬼怪作祟?”贤妃有些神神道道的,她压低了声音道:“是不是先帝的九皇子阴魂不散才……” 她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竟是张皇后没拿住手中的茶盏,摔到了地上。 “胡说什么!”张皇后脸色难看极了,冷冷的道:“熙贵仪落水是舒婕妤和吴贵人所害,与鬼怪有什么相干?” 贤妃心中一惊,旋即她又忍不住道:“妾身听说,熙贵仪夜夜噩梦,总是梦到有人要拉她下去——” 吴贵人计谋的始末,张皇后知道得七七八八,立刻打断她道:“吴贵人的计谋就是安排人潜伏在水底,要将她拖下去淹死!熙贵仪会梦到,也是很正常的事。” 听了张皇后的话,贤妃苍白的脸色才好了些。 “好好给郑贵妃办生辰宴,别总是疑神疑鬼的。”张皇后语气中添了些训斥之意,道:“皇上对郑贵妃仍有情分在,万不能就因此敷衍。” 越是这时,越不能被挑剔出她的错处。 皇上似是并没将此事牵连到郑贵妃身上,向来是念及旧情。若她们在这时薄待郑贵妃,只会让皇上更怜惜她。 “是,妾身记下了。”贤妃起身应下。 等她离开后,张皇后揉了揉额头。 “娘娘,温昭媛还没离开,说是想见您。”琥珀在一旁通传道。 听到是她,张皇后神色舒展了些。 比起担不起事的贤妃,温昭媛则是靠谱得多。 “让她进来罢。” *** 凝汐阁。 阿妧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虽说赵峋并未限制她的行动,可既是不让她去坤仪宫请安,倒也不好随意出门。 担心阿妧自己无聊,苏容华日日来陪着她解闷,教她读书习字,阿妧进步很快。 这日苏容华来时,见阿妧正翻开书,盯着一页出神。 她悄悄的走了过去,发现阿妧看的正是一首诗。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阿妧没留意到她来,轻声读了出来。 听到阿妧的声音中有几分怅然,苏容华有些奇怪。 “苏容华安好。”一旁的朱蕊见了,忙给苏容华行礼。 阿妧回过神来,忙起身笑眯眯的道:“苏姐姐来了。” 苏容华在阿妧对面坐下,“方才听你叹气,可是有什么事?” “原没什么事,让姐姐担心了。”阿妧摇了摇头,将诗集递给了她看:“读到这句诗,让我想到了卫容华。” 卫容华住在朝露轩,果然她本人也应了这句诗。 “阿妧,你和她不同。”苏容华柔声安慰道:“皇上宠爱你,赐你熙这个封号,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熙,有“光明”、“欢喜”的意思,皇上赐下的封号不多,阿妧这个封号是数得上的。 阿妧含笑点点头。 虽是她一直在凝汐阁中,对外面的事情亦是有所耳闻。 皇上在处置吴贵人前先去了景和宫看郑贵妃是不争的事实,吴贵人是郑贵妃的表妹,郑贵妃竟没受到丝毫牵连,照旧大办生辰宴也是事实。 这份情分任谁看来都不同。 “姐姐,我知道。”阿妧因接连遭罪,整个人清减了许多,脸也瘦了一圈。她托着腮,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清亮澄澈,坚强的神色格外让人心疼。 苏容华还想再安慰阿妧两句,听到外面响起通传,说是皇上来了。 两人忙起身接驾。 见到苏容华,赵峋并没觉得意外,他早就听说了她经常来陪阿妧。 只是才来,苏容华就起身告退。 “阿妧,别使性子。”她离开前,飞快的朝着阿妧眨了眨眼,低声叮嘱了一句。 自从开始处置这件事后,赵峋就没再来过后宫,只住在福宁殿。 今日特意来,大概是要正式告诉阿妧这件事。 “皇上,您喝茶。”阿妧从朱蕊手中接过了茶盏,神色恭敬的奉给赵峋。 赵峋挑了挑眉,接过后将茶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手腕上戴了只翡翠镯子,纯净通透的翠绿映着她纤细的手腕,愈发衬的她肤色白皙。 “生朕的气了?”赵峋摩挲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阿妧摇了摇头,小声道:“妾身没有,皇上政务繁忙,一时没能来看妾身也是有的。” 如今后宫中的风向又有些变了,本来觉得熙贵仪压了郑贵妃一头,一旦真的出了事,皇上还是更偏向郑贵妃。 大家又想起了当初的婉婕妤,她还怀着皇嗣不慎因此小产,皇上竟也没追究郑贵妃。 “你落水一后,朕降了敬妃的位份,夺了她的封号,却对郑贵妃什么都没做,你觉得委屈么?”赵峋抬起阿妧的下巴,强迫她望向自己。 无论如何,哪怕郑贵妃这次真的是很冤枉的,外人看来她也难逃干系。 纵然不是她所为,她的态度也给了下面人暗示。 “妾身不委屈。”阿妧神色从容,大大方方的道:“妾身相信您的判断。而且妾身才跟苏姐姐学了成语,三人成虎。虽说贵妃娘娘不喜妾身的地方很多,若真不是她指使的,也不能冤枉了她。” 赵峋听她这么说,见她似是发自真心,心中微讶。 “她怎么不喜欢你了?”赵峋给了阿妧告状的机会。 阿妧倒也不偏不倚道:“贵妃娘娘对您一片真心,自然希望您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可妾身来了,分去了您的宠爱,娘娘心中也会不舒服罢!” 她的回答让赵峋有些意外,这样好的机会,她再一次选择不告状。 “皇上,妾身不想您为后宫这些小事分心。”阿妧身子柔软的靠在他怀中,如同乖巧的猫儿一般。她神色恬淡安静的道:“妾身好端端的,有您的宠爱,还有苏姐姐作伴,您又给了妾身特权能随时去找大公主玩儿,妾身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后宫中所有人都不知足,且不说张皇后等人,哪怕是郑贵妃,也想要更多的宠爱,要为家族争更多的利益。 只有阿妧,从不在他面前哭诉委屈、搬弄是非,只要他肯来,她总是高高兴兴的。 这也是他喜欢来凝汐阁的缘故之一,他累了一日,不想再理勾心斗角那些事,阿妧让他觉得舒心。 “还是小孩子脾气。”赵峋刮了刮她的鼻尖儿,见阿妧不服气的想反驳,他调侃道:“你竟能跟珠珠玩一块儿去,还说不是小孩儿心性?” 阿妧扁了扁嘴,赌气道:“那妾身就请昭容娘娘收留妾身,妾身搬去重华宫好了。” “你苏姐姐呢?”赵峋挑了挑眉,问道。 “那就请苏姐姐一起搬过去。”阿妧果真愈发孩子气的道:“昭容娘娘人好,想来也不会拒绝。” 赵峋听她头头是道的顶自己,非但没生气,眼中倒透着些发自内心的笑意。“那朕怎么办?” “您后宫那样多娘娘,后年还会选秀,大概就把妾身忘了罢?”阿妧哼了一声。 “胡说八道!”赵峋屈起手指弹了她的额头,动作很轻,反而像亲昵。“你倒是把自己安排的逍遥快活。” 阿妧委委屈屈的揉着额头,瞪了他一眼,赵峋竟也不动怒。 “喜欢小孩子?”赵峋似是随口问。 阿妧点点头,道:“大公主可爱又懂事,谁不疼她呢。” “那就自己生一个。”赵峋炙热的气息喷在她颈边,他握住她纤细的腰肢,隔着薄薄的衣料,那掌心的灼热传到她的肌肤上。 阿妧微愕。 这话不是听赵峋第一次说,可每一次都像是赵峋给她画的饼,给她点盼头,她从未当真过。 可这次,她竟有种疯狂的想法,觉得赵峋是真心的。 *** 到了郑贵妃寿宴这一日,宫中格外热闹。 听说当晚皇上也会过去,大家愈发觉得郑贵妃地位稳固不可撼动,礼物都往厚了送,唯恐被郑贵妃挑剔出错处来。 阿妧仍旧躲在凝汐阁,直说身子不适,大家都觉得阿妧还是斗不过郑贵妃。 无论后宫众人如何议论她,阿妧都不在乎。 皇上若是真的为郑贵妃好,索性好好清查一番,好洗脱郑贵妃的嫌疑,而不是这样不明不白的就相信。 虽说何修仪被降了位分,可她的罪过已定,这件事就不能再被翻出来让人议论。 不过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皇上是个心性坚定的人,无论皇上如何待郑贵妃,都不是她能置喙的,索性做出大度的态度来。 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 阿妧揉了揉有些发软的腰肢,问过刘太医她身体无碍后,赵峋又让她侍寝了。 正如之前承诺的,赵峋果然停了她的避子汤。 阿妧发愁的叹了口气,还是该联系隗秋平,若她不想有孕,服什么药不会被发现。 “主子,夏青说他准备好了。”阿妧还在出声,听到朱蕊前来通传。 阿妧吩咐道;“等到今晚听云殿宴席开始,咱们就去御花园。” “主子,夜里凉,您的身体才好……”朱蕊有些担心的道。 阿妧摇了摇头,神色果决道:“我等这日太久了,今晚机会难得,定要从贤妃口中问出真相不可。” 贤妃既是连日来都有心虚的举动,关于九皇子的死,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朱蕊无奈,只得给阿妧带了斗篷,借着陪阿妧散步的名义,从凝汐阁离开。 御花园。 听云殿的宴席开始了一会儿,贤妃觉得胸闷几乎喘不过气来,便带着身边的大宫女出来散散步。 她抚着胸口,表情很不舒服的样子。 今夜天气不大好,在莲池附近开始有雾气出现,倒愈发让人觉得心慌气闷。 “娘娘,咱们还是早些回去罢。”她身边的宫女低声劝道:“这里的灯笼坏了两个,又起了雾,影影绰绰的奴婢看着有点害怕” 贤妃也觉得有些心里发毛,她扶着宫女的手,准备往回走了。 忽然,她身后响起了一道稚嫩的童声。 “姐姐,悦宁姐姐救命——” 贤妃当场愣住了,她的闺名正是悦宁! 她浑身僵硬的转过身去。 只见一个小孩子穿着月白色的锦袍,隐隐浮现在雾气中。 “九、九皇子?” 贤妃双膝一软,险些站不住。 第54章 亏心事(二更合一)…… 听云殿上宴席正热闹着。 张皇后看出了皇上的态度,乐意出席好表现出自己的贤惠大度来。 果然皇上在开席后不久就到了,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吴贵人的事而迁怒到郑贵妃头上。 大家看郑贵妃的地位依旧稳固,更不敢有轻慢之心。 今日郑贵妃盛装出席,她乌发梳成牡丹髻,三支赤金红宝石凤钗插在发鬓间,端的是光华璀璨流转,贵不可言。 听说这凤钗是皇上特意命内务司给郑贵妃新制的,这次南边新贡上来的宝石都是紧着郑贵妃先挑,才给后宫分的。 “贵妃娘娘盛宠如昔,真是别人求不来的福分。”坐在淑妃身边的慧妃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她低声道:“别看熙贵仪也得宠,等没了太后,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赏花宴时慧妃想要复出,因为阿妧太过惹眼,她反而没了存在感,对阿妧始终存着不满。 如今敬妃被降为修仪,四妃之后就该数到她了,偏生皇上就像忘了她似的,仍不去她宫中。 淑妃神色温和的道:“慧妃妹妹慎言,后宫众人皆是一心侍奉皇上,太后娘娘也是看熙妹妹勤谨,才将她送到了皇上身边。” “淑妃姐姐倒是超脱淡然。”慧妃挑了挑眉,对淑妃的态度有些不屑。 她们这边说着话,坐在温昭媛身旁的何修仪,眼中的嫉妒,并没怎么掩饰。 “何妹妹,贵妃娘娘已经往你这儿看了几次。”温昭媛实在看不下去,低声提醒道:“今日是她的生辰,你别闹得过了。” 何修仪恨得咬牙切齿。 吴贵人虽是还未正式定罪,可显然是跑不掉的。偏生皇上竟未对郑贵妃怎样,这让她如何甘心。 “熙贵仪是怎么回事?”何修仪抱怨道:“她都不会去跟皇上闹一闹吗,差点被人淹死,还跟鹌鹑似的躲着。” 要是她,起码要将这生辰宴给郑贵妃搅乱不可。 看皇上待郑贵妃的态度,怕是皇上今夜会去景和宫。 正在一众宫妃给郑贵妃敬酒祝寿时,忽然有内侍匆匆进来,找了张皇后身边的宫女低声说了什么,那宫女脸色变了变,快步走到了张皇后身边。 “皇上,妾身有点事要去处理,就先告退了。”张皇后听完后,起身对主位的赵峋道。“今儿是贵妃妹妹的好日子,妾身明日再向您禀告。” 赵峋的目光在席间扫了过去,贤妃还没回来。 他微微颔首,并没有深问。 郑贵妃心中有些不满。 熙贵仪称病未到,贤妃和张皇后又一前一后离开,全都是太后一派的人。 “派人跟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赵峋对身边的崔海青吩咐了一声。 他担心是不是阿妧有什么事,碍于是郑贵妃生辰,才直接找了张皇后过去。 等皇后离开后没多久,崔海青进来,对赵峋道:“皇上,听说是贤妃娘娘不知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竟胡言乱语起来,皇后娘娘命人送她回怡景宫,又命人去叫太医去来。” 因郑贵妃和皇上的主席离得近,自然听到了崔海青的回话。 “她去哪里撞到的?”赵峋蹙着眉问。 崔海青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是在莲池边。” 听到“莲池”,赵峋神色蓦的变了变。 听到出事的是贤妃,郑贵妃还松了口气,可听到“莲池”,正是上次出事的地方,不由心头一紧。 “你派人去凝汐阁看看。”赵峋立刻吩咐道。 莲池出了事,皇上先想到的竟是熙贵仪——郑贵妃那点因皇上特意为她庆祝生辰的高兴,立刻烟消云散。 下意识的反应不会骗人,皇上对熙贵仪果真不同。 郑贵妃咬紧牙关。 既是听到了,她也不能装作没听到。 今日阿妧没来,若不是知道阿妧一个小小贵仪指使不动贤妃和皇后,她简直怀疑这是阿妧故意坏她的好日子。 “皇上,既是贤妃有事,您还是去看看罢。”郑贵妃做出贤惠的态度,温声道。 赵峋点了点头,转头对淑妃道:“朕有事先走一步,你关照着些,务必让贵妃尽兴才是。” 淑妃忙起身,笑着应了。 皇上离开后,郑贵妃的脸色立刻难看了不少,殿中的气氛有些冷清。 淑妃立刻让人安排歌舞,这才重新热闹起来。 帝后二人一前一后的离开,还是引起了众人心中的好奇。 大家私下里窃窃私语,对此事的好奇远远超过了郑贵妃的生辰。 看着自己被毁了的生辰宴,郑贵妃心中恼火,面上却仍是笑意盈盈,不肯在众人面前落了面子。 *** 御花园。 张皇后赶到时,只见贤妃通身狼狈极了,裙摆破了个口子,沾染了泥土。靠两个宫人搀扶,她才勉强站得住。 “别找我,跟我没关系!我没害死你!”她面露惊恐之色,一边往后退,一边不住尖声道:“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贤妃,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张皇后见状,忙拉住了她。“什么别来找你。” 贤妃吓了一跳,突然她双臂环抱住自己,战战兢兢的道:“是他,真的是他!” 张皇后被她的态度弄糊涂了,让琥珀叫来随她一起出来的大宫女紫英。 不仅她如此恐慌,紫英被带回来时,也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张皇后拧眉问她。 紫英瑟瑟发抖,牙齿都在轻轻打颤。“回,回娘娘的话,有、有鬼!御花园里有鬼!” 她话音未落,张皇后抬高了声音呵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鬼怪都只是传说中才有的。这雾气弥漫的,定是你看错了。” “是真的!”贤妃忽然扑过来,紧紧的抓住了张皇后的衣袖。“娘娘,娘娘我看到了是九——” 贤妃的话没说完,只听到“九”这个字,张皇后的神色陡然变了。 “贤妃,闭嘴!”张皇后攥住了她的手,厉声道:“你今日喝多了酒,竟在这里胡言乱语起来。” 贤妃见她不信,还要说什么,被张皇后捂住了嘴。 见她们主仆二人着实不像样,张皇后当机立断让人把她们先送回怡景宫,又吩咐人去请太医过来。她让琥珀带人在这里检查,自己跟着一起过去。 这里离怡景宫不算远,一路上见贤妃魂不守舍的模样,张皇后心中也愈发不安。 她知道贤妃没说出来的那个人是先帝的九皇子,可当时九皇子并不是在这里溺毙的,那个池塘早就荒废…… 想到前两日贤妃就神神道道说过阿妧夜里总是做噩梦,难道贤妃的意思是九皇子的鬼魂回来了? 张皇后心中一沉。 幸而今日大多数人都在听云殿,还没人见到贤妃的事态,这件事暂时不会传出去。 等到了怡景宫后,张皇后让大宫女碧玺守住门口,自己单独跟贤妃在寝殿中说话,不许任何人进来。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跟本宫都说出来。”张皇后沉声问道。 贤妃瑟缩在床上,声音也在颤抖。“我,我看见了九皇子,九皇子来向我索命!” “九皇子早就死了!”张皇后恨她不中用,又蠢胆子又小。“不过是你自己的臆想而已,你想想清楚,九皇子压根不是在莲池中溺水而亡的!” “可分明是他,就是他叫我姐姐,还问我为什么不跟他玩……”贤妃闭上眼睛时,满脑子都是那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小小孩童,声音又细又软,还要过来拉她的衣摆。“娘娘,真的是他!” 张皇后眸光愈发惊疑不定。 “娘娘,是九皇子回来了。他死的冤屈,这才回来报仇!”贤妃越说越是恐慌,紧紧的抱着被子,往床角缩过去。“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当时,咱们看见了他——” “闭嘴!”张皇后强作镇定,道:“又不是你杀了他,你慌什么?” 贤妃像是恍若未闻,只顾着摇头。 张皇后见她几乎魔怔了,耐着性子跟她讲道理:“之前阿妧落水,你就非说是九皇子鬼魂作祟。若真有鬼魂能显灵,他怎么不去治好贵太妃的疯病?” 贤妃显然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别来找我,不是我,不是我,你去找别人!” 还没等张皇后想好怎么处置贤妃,外面响起碧玺紧张的通传声。“皇上,您来了——” “不许再胡言乱语!”张皇后狠狠的瞪了贤妃一眼,威胁道。 说完,她忙迎了出去。 “妾身见过皇上。”张皇后见赵峋赶来,面上挤出一抹笑容来。 赵峋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张皇后紧跟着他,生怕贤妃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来。 “贤妃,你这是——”赵峋看到发鬓散乱,拥着被子缩在一角的贤妃,皱起了眉。 贤妃不肯抬起头来,整个人都在不住的发抖。 张皇后赶紧解释道:“今日有雾,贤妃许是看错了树影花影,还以为自己撞着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会儿情绪不稳定,还请皇上见谅。” 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前些日子阿妧才在莲池中落水,莫非贤妃也在其中做了些什么? 赵峋还在心中猜测,忽然听到通传,说是熙贵仪来了。 阿妧方才进来,赵峋皱着眉,冷声道:“夜里冷,又下了雾,你跑来做什么?” “妾身见过皇上、皇后娘娘。”阿妧蹲身行礼,并不在意赵峋的责备。“妾身听青兰说,她去太医院取药时听到贤妃娘娘病了,妾身这就来看看。” 得知高品阶宫妃病了,前来探望这确实是惯例,倒挑剔不出阿妧的错处来。 张皇后想着阿妧来了正好转移皇上的注意力,忙笑道:“熙贵仪这是一片好心,还请皇上别责备她。” 她话音才落,只见皇上亲自去扶起阿妧,还握住了阿妧的手。 “手这样凉,身子弱就别出来乱跑。”赵峋语气责备,可分明有些心疼之意。 张皇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妾身知错。”阿妧并不觉得窘迫,温顺乖巧的回道:“下次妾身多添件衣裳。” 赵峋这才神色缓和了些,放下了她的手。 “皇后娘娘,贤妃这是怎么了?”阿妧面带关切之色,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自从妾身从莲池落水后,就一直没见过贤……” 听到“莲池”二字,贤妃骤然瞪大眼睛,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到了阿妧。“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男孩儿,他穿着月白色的锦袍,就这么高——” 贤妃一面语气迫切的逼问她,一面抓住了阿妧的手臂。“说啊,那天你有没有看到!” 阿妧吃痛,惊呼一声。 赵峋见状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来,掰开了贤妃的手,将阿妧护在了身后。“贤妃,你在做什么?” “落水那日,你到底有没有看到九皇子——”贤妃已经顾不得赵峋还在,不管不顾的问了出来。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赵峋微微一怔。 虽说九皇弟是淹死的,却不在莲池这里,贤妃怎么会如此恐惧? “妾身,妾身没有。”阿妧躲在赵峋身后,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望向贤妃。 见贤妃满脸不信,阿妧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抓住赵峋的手臂,有些害怕的道:“皇上,贤妃娘娘说的可是先帝的九皇子?妾身为什么会看到九皇子?” 九皇子早就失足落水而亡,这是谁都知道的。 贤妃这般恐惧追问,怎么看都像是做了亏心事。 赵峋分出两分心神,安慰阿妧道:“不必害怕,她在说胡话。” 张皇后见贤妃这般不堪,恨不得上去将她打晕了完事。 好在宫人通传说是太医院的太医到了,张皇后这才松了口气,赶紧请赵峋出去。 赵峋看了贤妃一眼,牵着阿妧的手走了出来。 谁知才走出来,便见到外间站满了宫妃,打头的便是郑贵妃。 原来贤妃发魔怔的事传到听云殿中,又听说皇上也去探视,郑贵妃也只得忍下这口气。 她倒要看看贤妃和张皇后是不是故意要在她生辰这日生事,没想到竟撞到皇上动作亲密的牵着阿妧走出来。 “熙贵仪怎么在这儿?”郑贵妃对着阿妧自然没什么好奇,阴阳怪气的道:“熙贵仪身子不好,不能去给皇后请安,不能去听云殿替本宫庆生,倒能跑来贤妃宫中。” 阿妧却是姿态谦卑的蹲身行礼:“妾身见过贵妃娘娘。怡景宫离琢玉宫不远,听闻娘娘病了妾身就……” “看来熙贵仪这身子时好时坏,是依心情而定?”郑贵妃咄咄逼人道。 “好了,是朕不许阿妧出来走动,并不是她不尊重你。”赵峋皱眉,有些不悦道。“你是贵妃,作为众妃之首也该有些气度。” 郑贵妃不依不饶,阿妧却懂事的退让。且在吴贵人一事上,阿妧并不追究,一切都听他的安排。如此种种加在一起,他自然更偏着阿妧多些。 郑贵妃是何等得宠,皇上竟开口替熙贵仪说话,还斥责了贵妃两句。 一众宫妃们看阿妧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 先前她们还觉得郑贵妃盛宠,如今看来,熙贵仪也是个厉害的,竟能让皇上公然偏心。 郑贵妃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可她了解赵峋,决不能跟他对着干。她只能咬了咬牙,低声应是。 “贤妃受了惊,没什么大碍。”赵峋也没过于苛责郑贵妃,转而对众人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歇息罢。” 贤妃的疯话牵扯出一桩旧事来,不便被她们知道。 众人齐齐应是,赵峋也对阿妧点点头,想让她先回去。然而他才要转身进去,眼角的余光看到郑贵妃望向阿妧的眼神,有一抹阴冷的狠意。 赵峋突然开口道:“阿妧留下。” 他的声音不高,却足以令在场的人都听清。 今日是郑贵妃的生辰,皇上本该去景和宫。这下贤妃病了,若留在怡景宫或回福宁殿倒都罢了,偏生皇上留下了阿妧,分明是要去凝汐阁的意思! 郑贵妃还从未有过如此丢脸的时候。 她索性也不顾仪态,转身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阿妧有些不安的看向赵峋,见他神色坚决,才没敢说什么,乖乖在外间的圈椅上坐下。 等到人都离开,阿妧才缓缓翘起唇角。 郑贵妃太过跋扈,在她生辰那日装病,毁了她的好日子,就别怪她以同样的手段回敬。 寝殿内。 近乎疯狂的贤妃不肯让人接近,也无法替她看病。孙太医无法只得施针,让她安静下来。 孙太医替贤妃诊了脉,说她是受到了惊吓才一时神志不清。 “皇上,皇后娘娘,臣替贤妃娘娘开两幅安神的方子,娘娘服下就会有所缓解。”孙太医迟疑片刻,道:“最好还是弄清,贤妃娘娘受到惊吓的缘故,解开娘娘心结。” 自古以来,这心病都是不好医的。 贵太妃当初何等受宠,害了失心疯后,也没能治好。 赵峋点了点头,孙太医这才提着药箱去开方子。 “皇上,请您先回去休息罢,贤妃妹妹这里有妾身。”张皇后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同赵峋解释,只能等贤妃清醒些,再一同商量对策。 赵峋应了一声,走了出来。 张皇后自然要送,却不期然发现在外面的阿妧。 “走罢。”赵峋自然的伸出手,牵住了她。 张皇后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皇上带着阿妧上了銮舆,往凝汐阁的方向去了。 *** 先是用人偶去吓贤妃,又回凝汐阁换了身衣裳去,在外头折腾了一个多时辰,阿妧早就累了。只是为了不让找赵峋察觉出异样来,阿妧只得强撑着。 “身子还没养好,就出来逞强。”赵峋见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捏了捏她的耳垂道:“别在这儿睡着,小心着凉。” 阿妧打了个哈欠,索性靠在赵峋身上,嗓音软软的道:“妾身知错。” 说她乖巧,她连自己的话都不敢不听;说她不懂事,可她认错比谁都快,也守分寸。 她娇软的身子就偎在他怀中,让他狠不下心推开。 故此这一路上,伴着赵峋的数落声,阿妧昏昏欲睡。 等到了凝汐阁后,还是赵峋亲自把困得神志不清的阿妧直接抱到了房中。 凝汐阁的宫人们都见怪不怪了,皇上私下里对熙贵仪是极好的,所谓的规矩都是虚礼。 被夜风一吹,阿妧也清醒了些,到房中下地后,忙讨好的笑着要帮赵峋揉手臂。 “服侍你们主子去梳洗。”赵峋摆了摆手,道:“早些歇着。” 阿妧闻言一愣,还以为赵峋要去景和宫,下意识的牵住赵峋的衣袖。 “熙贵仪这是做什么?”赵峋挑了挑眉,语气淡淡的。 阿妧忙松开手,悄声道:“妾身失仪,妾身恭送皇上。” “将朕赶走,你才是真的失仪。”赵峋勾了勾唇角,道:“夜深了,熙贵仪还想朕去何处?” 阿妧嗔了他一眼,立刻扶着朱蕊的手去沐浴更衣。 “主子,夏青已经将人偶拆下来藏好,痕迹也都抹去了。”趁着茉香夏青等人忙碌的功夫,朱蕊低声回话。 今夜她总算有了收获,此事哪怕不是贤妃所为,她也是知情的。 甚至她还提到了张皇后……这件事会不会与冯太后有关? 皇上和冯太后总有翻脸的一天。若真的是冯太后所为,这倒是个极好的由头。 但时隔多年,想要找到证据太难了。 阿妧本想在御花园闹大,但张皇后来得太快,贤妃又太胆小,自己一时也没问出更多有利的线索,只得把这件事捅到皇上面前。 皇上不会坐视不理。 等阿妧擦干了长发进来,赵峋已经在等她了。 “今日的事,先不要声张。”赵峋将阿妧拉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后背。 阿妧点点头,想要抬手攀上赵峋的肩膀时,宽大的袖子滑落到手臂上,露出了她手臂的指痕。 莹白的肌肤上衬着青紫色的淤痕,格外触目惊心。 “是贤妃掐的?”赵峋皱着眉道。 阿妧趁机小声道:“皇上,妾身不懂,为何贤妃娘娘会问妾身那样的话。贤妃娘娘像是在怕什么……” “朕自会查清楚,你别害怕。”赵峋没有正面回答她,抬手放下了帐子。 他的大手放在她腰上,长着薄茧的指腹有种粗粝的质感,在划过她的皮肤时,阿妧忍不住轻轻战栗。 “乖,别躲。”赵峋低沉诱人的气声在她耳边缓缓响起。 阿妧身上使不出力气,在欲海中随着他沉浮。 *** 自从贤妃发病后,郑贵妃也称病不来坤仪宫。 大家都在背后纷纷议论,说是郑贵妃因熙贵仪得宠,自觉颜面尽失,这才不肯出现。 在休养了几日后,阿妧照常去坤仪宫给张皇后请安。 她连日来圣宠不断,容光焕发的好气色是多少珠光璀璨的华贵首饰都比不上的。 等到散了后,她和苏容华一起去重华宫中看望宁昭容和大公主。 走到半路上,忽然遇到了两个人。 苏容华忙拉着阿妧行礼道:“妾身见过贵太妃娘娘。” 来人正是贵太妃和她身边的柳嬷嬷。 “娘娘,这是熙贵仪和苏容华。”柳嬷嬷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贵太妃精神似乎好了些,竟缓缓的开口了。“平身。” 苏容华拉着阿妧避让,贵太妃盯着阿妧看了片刻,忽然道:“你是熙贵仪?” 阿妧听到久违的声音,几乎红了眼眶。 她只得徐徐下拜,嗓音略显颤抖道:“正是妾身。” “熙贵仪请起。”柳嬷嬷上前扶住了阿妧,神色和蔼道:“娘娘这是看着贵仪主子面善呢,没别的意思。” 当柳嬷嬷搀着贵太妃离开后,阿妧强忍着心中的激动,将手中的东西悄悄藏入了袖中。 第55章 贵太妃(二更合一)…… “贵太妃也是个可怜人。”苏容华和阿妧目送两人离开,她叹了口气道:“我七年前曾随母亲入宫,有幸见过贵太妃,那样高贵美丽又温柔可亲的人,竟落得如此下场。” 阿妧闻言,心中有些酸涩,还有人记得贵太妃的好。 “对了,阿妧。”苏容华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听说贤妃至今还未完全恢复,那夜是撞到了九皇子的鬼魂。”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纵然张皇后极力掩饰,贤妃那日的举动也被御花园中的人看了去。 见阿妧并无惊讶之色,苏容华有些奇怪。 阿妧轻声解释:“那夜我去怡景宫看望贤妃,她抓着我问,有没有见到九皇子。” 先帝的九皇子失足跌落水中,死的冤屈,怕是会化作冤魂回来。 “她这么害怕做什么?”苏容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冤有头债有主,总不能是她把九皇子推下水的罢?” 先帝那样宠爱九皇子,当时悲痛震怒之下,立刻让人彻查。当时不少人都牵扯进来,也赔进不少人命,可仍没为九皇子查出真凶来,最后的定性还是意外。 “咱们不说她。”见阿妧脸色不大好,苏容华想着她定是后怕此事,忙安慰道:“这事跟你没有半分干系,便是有冤魂索命,也断然到不了你头上。” 阿妧笑了笑,道:“我是被人所害,这世上从来都是人心比鬼神更可怕。” 若真的有鬼神就好了,她多希望九皇子能来告诉她,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幸而,眼下已经试出贤妃多少知道内情,她再想办法查下去便是。 苏容华拍了拍她的手,眼中闪过一抹心疼。 还是阿妧先回过神来,浅笑道:“走罢,昭容娘娘和大公主还在等咱们。” 重华宫。 “妾身见过昭容娘娘。”阿妧和苏容华给宁昭容见礼。 宁昭容含笑点点头,亲自扶住两人的手。“快起来。” “娘娘,您的气色好多了,如今还吃药么?”宁昭容一直没去坤仪宫请安,阿妧也很久没见她,方才觉得她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无碍了,本也不是什么大病。”宁昭容笑笑,对她们道:“前些日子珠珠由你们照顾,辛苦了。” “大公主可爱懂事,妾身同熙妹妹都喜欢得紧,娘娘客气了。”苏容华跟宁昭容不算熟,见阿妧没有先接话,就是给自己说话的机会,便主动回了话。 阿妧笑眯眯的道:“是啊,妾身陪着大公主一起玩,倒没觉得辛苦。” “你本就是小孩儿心性,爱玩这些。”宁昭容毫不留情的拆穿她,对着苏容华笑笑:“倒是苏妹妹费心,听珠珠说苏妹妹教了她不少东西。” 宁昭容这般明确的表示亲近,还是当着苏容华的面,让阿妧觉得有些意外。 看着宁昭容一直深到眼底的笑意,又想起她先说到大公主,阿妧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莫非大公主回来,宁昭容觉得是她促成的? “娘娘,您可太冤枉妾身了!”阿妧不服气的道:“妾身才不是小孩心性。” 虽说知道宁昭容的打趣是善意的,可她想到皇上也说过她孩子心性,她怎么一点儿都不觉得? “你问苏妹妹,这一说就着急,可不像小孩儿似的?”宁昭容挑眉轻笑。 正好大公主被奶娘带了来,见到阿妧和苏容华,哒哒的跑过去,笑呵呵过来问好。 “熙贵仪,你已经都好了吗?”大公主粉嘟嘟的小脸儿上透着关心,稚嫩的童声格外真诚。 阿妧心中一暖,摸了摸她扎着的两个小揪揪,柔声到:“谢公主关心,妾身都好了。” 她蹭蹭的爬到阿妧的膝上,扬起脸认真的看了她一会儿,确认不再是那日苍白虚弱的脸色,才认真的点了点头。很快她道:“熙贵仪,父皇命人给我送来许多新玩具,咱们去玩吧!” 宁昭容和苏容华见状,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公主,您这话说的可真是时候。”阿妧一手搂着大公主,一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儿。 大公主还有些不明所以,睁着紫葡萄似的大眼睛,茫然的望着大人们。 “珠珠,你太沉了,别累着熙贵仪。”宁昭容对女儿招了招手,温声道:“下来。” 大公主乖乖的从阿妧膝上跳下来,坐在她身边。 “公主,妾身等会陪您去。”阿妧从朱蕊手中拿过夏青做的木偶,递给了大公主,柔声道:“先玩这个好不好?” 见大人们有事要说,大公主懂事的点点头,跟着奶娘先回去了。 宁昭容详细问起了阿妧那日落水的经过,心疼的道:“阿妧,你受苦了。” 眼看着阿妧还是瘦了许多,也并没能养回来。 阿妧笑笑说无妨,她倒没遭什么大罪。 “估计吴贵人是死罪难逃,但郑贵妃却并没有被牵连的意思。”苏容华拧眉道:“这事竟还是苗芳仪揭发的,真真是可笑。” 吴贵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听说是受了敬妃刁难阿妧的启发。 “做好这些安排,并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完成的。”宁昭容蹙着眉,点出其中疑问:“以本宫对舒婕妤的了解,她虽不是心机深沉之人,却也是有些谋算的,吴贵人从舒婕妤处得知消息,有些难。” “娘娘的意思是,还有人在暗处把水搅浑?”苏容华很快反应过来。 阿妧并不算上心,她这些日子得宠,自然有人心中嫉妒。既是已经查出凶手,她们也已经罪有应得,这事就算结束了。 可宁昭容的话提醒了她,若不止是舒婕妤和吴贵人对她下手,她就太被动了。 “多谢娘娘提点。”阿妧感激的道:“妾身会多留意的。”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你们尽可以来找本宫。”宁昭容对阿妧和苏容华道:“本宫比你们到后宫的时候久些,经历的事情也多些。” 阿妧和苏容华忙答应下来。 两人能得宁昭容这句话,苏容华知道自己是沾了阿妧的光。 看着宁昭容真心实意的为阿妧着想,苏容华福至心灵的望了过去。 碰上苏容华的目光,宁昭容笑着微微颔首。 或许,宁昭容跟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阿妧将来的前途,绝不仅限于此。 与其这后宫中别人得宠,她们忍气吞声,倒不如上位的是阿妧。 *** 回到凝汐阁后,阿妧借口自己累了,等茉香帮着她散了头发,让朱蕊服侍她更衣。 等到房中没有别人时,阿妧才拿出了藏在袖中的东西。 那是一枚小小玉石雕件,是玉兔的模样。阿妧摸到玉兔的后腿是能活动,转开后取出了里面的小纸条。 看到那两行娟秀的字迹,阿妧蓦的红了眼圈。 朱蕊见了,立刻压低了声音道:“主子,这是贵太妃写的罢?” 阿妧点了点头,将纸条又细细读了一遍,便立刻放到香炉中看着它化为灰烬。 正当她准备吩咐朱蕊时,忽然听到通传声,说是皇上来了。 阿妧忙迎了出去。 “皇上,您来了。”没有外人在,阿妧福了福身行礼后,笑盈盈的去牵赵峋的手。 对于她亲昵的举止,赵峋眉梢微挑,“这样没规矩。” 虽是他嘴上这么说,不仅阿妧不怕,便是崔海青和朱蕊等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心情不错。 阿妧作势要放开他的手,却被赵峋反手握住。 “去重华宫了?”赵峋一面牵着她往房中走,一面漫不经心的问。 “是,妾身去看昭容娘娘和大公主。”阿妧大大方方的道:“前两日昭容娘娘还命人来看妾身,如今妾身好了,也该去娘娘面前回一声。” 见阿妧虽面上红润,却还些倦意,赵峋奇怪的道:“你做什么去了,这样累?” “妾身陪大公主玩捉迷藏来着。”阿妧想到大公主那活泼好动劲儿,她只能甘拜下风。“重华宫主殿那么大,妾身想要藏好,就跑得远了些。” 虽说阿妧在后宫中已经升得够快,可如今还是个从四品的贵仪,还不能住在一宫主殿。 赵峋心思转过,不知阿妧是不是故意这么说。 “你又不是小孩子,让着珠珠便是了。”赵峋心不在焉的道。 阿妧转过脸去,有些不高兴的道:“别以为孩子小,就去敷衍她。妾身认真的对待,大公主才真的高兴呢!” 难怪珠珠喜欢跟阿妧玩,原来是阿妧待珠珠也真诚。 “是朕不对。”赵峋从善如流的认错。 阿妧脸上这才重新见了笑容。 “您送了大公主好些精巧贵重的玩具,大公主很喜欢。若您能多留些时间陪她,大公主一定更开心。”她给赵峋奉了茶,在他身边坐下,柔声提议道。 赵峋微讶,后宫的女人都希望他能去自己宫中多坐坐,阿妧却劝他多关心女儿。 阿妧心地善良,又处处为他想着。 “朕记下了。”赵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中,想到方才他只觉得阿妧想要位份,是错怪她了。 眼看离午膳还有段时候,赵峋这时候来必是有事,阿妧便识趣的问道:“皇上这会儿来凝汐阁,可是有事要吩咐妾身?” 赵峋挑了挑眉,她果然是个善解人意的。 “朕是来告诉你,对于害你落水那些人的惩罚。”赵峋温声道:“吴贵人赐死,她身边参与此事的人一律杖毙。苗芳仪有失察之过,降为六品才人。” 这样的惩罚虽是不轻,却也不算过。 她是从四品的贵仪,吴贵人以下犯上,又是这样谋害性命的事,本该以命相抵。 “朕查过了,郑贵妃与此事无关。”赵峋说完,目光落到了阿妧身上。“朕不准备怪罪她。” 皇上肯来特意跟她说,已经是给足了她面子,她哪里会不知道好歹的揪着郑贵妃不放。 倒不如让皇上更愧疚些、年底升一升她的位份来得实在。 阿妧自然识趣,并且还诚恳的道:“谢皇上,朝政和军务已经够您忙的了。妾身这点小事,还要让您劳神,心中真是愧疚极了。” 她回凝汐阁时已经桂兴说,皇上先去了景和宫。 以郑贵妃的性子,只怕会跟皇上吵闹一番。毕竟在郑贵妃看来,她怎么值得皇上如此折腾后宫? 可若郑贵妃真的闹了,那就错了。 皇上在乎的是后宫底线,不是她阿妧一个人的生死。 “阿妧,你总是这样懂事。”赵峋虽是不怕阿妧闹,见她大度,却也松了口气。“你放心,朕会补偿你的。” 想到郑贵妃那双哭红的眼、失望的神色,对他忍不住哭闹起来,赵峋从最初的心疼,变得有些厌烦。 他已经给她足够的宠爱了。 她却总是不知足。 “皇上,妾身不想要您的补偿。”阿妧抬眸凝望着赵峋,那款款深情,格外打动人。“您心中有妾身,妾身已经不知比别的娘娘们幸运了多少,妾身心满意足了。” 赵峋墨色的眸子映着她的身影,唇角微微勾起。 “笨东西。”他修长的手指拨弄着她散落下来的发丝,嗓音醇醉如酒:“这么容易满足?” 阿妧笑呵呵的道:“妾身才不傻,已经有了最珍贵的东西呀。” “过些日子天就凉了,趁着天还热,今晚你搬去清凉苑罢。”赵峋拉她起来,眸色渐暗。“等傍晚,朕让崔海青来接你。” 阿妧杏眸中露出惊喜之色,可片刻后,她整个人又有些低落。 “皇上,您待妾身这样好,但妾身还有件未曾向您坦白。”阿妧小心翼翼的道:“当初在静思轩,隗吏目诊出妾身脉象有异,妾身苦苦哀求他别说出来。” “当时隗吏目也有些拿不准,便听了妾身的话。” 见赵峋面上并无半分惊讶之色,阿妧就知道他一直在等自己开口。 “您别生气好不好?”阿妧挨在他身边,脸上全是讨好之意。 赵峋挑了挑眉,神情淡然道:“当然,你一心都在朕身上,这可以理解。” “那么,您也别惩罚隗吏目好不好?”阿妧试图得寸进尺,小声道:“隗吏目那样好的医术,因为妾身之过,若不能得到重用,就太可惜了。” 刘太医说过,隗秋平确实是个有才学的,人也踏实。且那时阿妧失势,他还能雪中送炭,品性不错。 可他肯帮阿妧,有没有别的心思在? 赵峋理智上知道阿妧不会背叛自己,可感情上总觉得自己的人似是被惦记了一般。 “熙贵仪倒是慧眼识珠。”赵峋不紧不慢的打趣。。 阿妧拿不准赵峋的意思,陪着小心道:“正所谓医者仁心。正是隗吏目觉得皇上是明君,禀明道理后您能宽宥,才敢施展自己的仁心。” 阿妧的话取悦了他,这点子小事,赵峋也乐意顺着阿妧的意思。 “朕让他跟在刘太医身边,多学学。往后,琢玉宫有事可直接让他过来。”赵峋嗓音平静而温和。“等往后你有孕,也让他照顾就是。” 阿妧粉白的芙蓉面上沁出绯色,扭过身子不去看他。 赵峋捏了捏她的通红的耳垂,轻笑出声,将人带到怀中,看着她埋头扑在自己身前不抬头。 皇上将准许她怀上皇嗣当做奖赏,可她却是害怕的。 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 晌午后阿妧小憩了片刻,便让朱蕊陪着散步。 在废弃的池塘不远处,有一片茂密的竹林,因位置不大好,很少有人去。 “主子,应该就是这里了。”朱蕊留意着竹林边的红绳,正是约定好的位置。 阿妧点点头,扶着她的手,快步往里面走去。 如果她记得没错,里面还有一间竹屋。 “熙贵仪,您来了。”柳嬷嬷正等在屋外,见阿妧来,近前行礼。“贵太妃在里面,请您跟奴婢来。” 阿妧让朱蕊在外面守着,自己深吸一口气,跟着柳嬷嬷走了进去。 才进去时,见到优雅美丽如昔的贵太妃,阿妧眼中发涩,上前行礼道:“妾身给贵太妃请安。” 贵太妃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缓缓弯了弯唇角。 太久没有过这个表情,这笑容略显僵硬,可在阿妧心中,那却是最美的笑。 “小姑娘长大了。” 阿妧愣住了,贵太妃还记得她。 她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娘娘,是妾身无能!”阿妧哭的伤心,“至今还没找出凶手,更别提替九皇子报仇。” 贵太妃眼中闪过一抹伤痛,她抱住了阿妧,如同哄着小时候的那个小宫女一般。“好孩子,我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阿妧忍着泪,惊讶的抬头。 “你的事,我都已知晓。”贵太妃温柔的望着她,轻声道:“只是我更想你过好自己的人生,不必背负这样重的负担。” 阿妧用力摇了摇头,眼神执拗道:“娘娘救过我的命,若我不能替您报仇,会一生都不安。” “傻孩子。”贵太妃摸了摸她的头。 “娘娘,是您让夏青去那里的罢?”阿妧问道:“我怎么想,都觉得太过巧合。” 贵太妃有些惊讶她的敏锐,点了点头。 “还请贵仪主子勿怪,娘娘不确定您的心意,这才指点了夏青找您求救。”柳嬷嬷在一旁解释道。 阿妧破涕为笑:“我怎么会怪娘娘,我猜到娘娘您可能没有真的得病后,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贵太妃淡淡的笑了,中个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阿妧,你太冒进了。”她正色道:“公然去吓贤妃,若被冯太后知道是你,怕她不会顾忌你是皇上的宠妃,一定会除去你。御花园那样大,你以为真的做到万无一失了吗?” 阿妧忽然觉得背脊有两分凉意。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你是个好孩子,但先帝都没掌握证据的事,你更不能心急。”贵太妃语重心长的道:“活着的人,更重要。” 阿妧鼻头发酸,点了点头。 “我在宫中还有些人能帮上忙,以后你也能动用。”贵太妃端详阿妧片刻,忽然道:“阿妧,你跟皇上是怎么回事,是心里喜欢皇上,情愿入后宫的吗?” 后宫这些事,贵太妃亦是看在眼中。 阿妧格外得宠,若她不情愿,未必会做得这样好。 “我,我喜欢皇上。”阿妧咬了咬牙,浅笑道:“皇上待我也很好,娘娘放心。” 她知道贵太妃是怎样温柔的人,不能让贵太妃再为此愧疚。 “娘娘,贤妃心中有鬼,至今都不肯出怡景宫,这其中必定有问题。”阿妧迫不及待道。 贵太妃微微颔首,目光中闪过一抹凉意。“先帝还在时,先帝与我都怀疑冯太后,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你的试探,倒坐实的先前的猜测。” 加之先帝不是杀伐果决的人,身子又渐渐差了,此事只能搁置。 “我只能装作疯了,要活下去替嵘儿查清真相。”贵太妃微微苦笑一声道:“后来我就真的疯了一段时日,打消冯太后的怀疑。” 阿妧起初还有些不解,听柳嬷嬷解释说冯太后在先帝龙驭上宾后,命人给贵太妃灌药,让人神智错乱不清,坐实了她的失心疯。 这果然是冯太后惯用的手段! 阿妧对冯太后的恨更深了一层:“娘娘,咱们一定能查出真相来,替九皇子报仇。” “据我所知,冯太后也在查那日御花园中的事,你最近不能再有动作。”贵太妃叮嘱道:“我还是那句话,你的安危是最终要的。” 阿妧乖乖点头。 “听说皇上待你极好。”贵太妃不愿一直让阿妧沉浸在悲伤中,浅笑着调侃道:“我们阿妧这样温柔漂亮,谁不喜欢呢?” 阿妧红着脸,贵太妃问一句她就答一句。 等到看着时辰差不多,贵太妃便让阿妧早些回去,不宜来这里太久。 阿妧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 寿康宫。 这里是太妃们的居所,向来是宫中清净的地方,而贵太妃的紫竹轩更是一片死寂。 今日紫竹轩却有些喧闹。 贵太妃忽然说心口疼,柳嬷嬷忙去永寿宫请示太后,请太医过来。 当值的孙太医匆匆赶来时,贵太妃昏了过去,他施针后,贵太妃才悠悠转醒。 因着贤妃在御花园“遇鬼”一事,冯太后命人彻查到底是贤妃看错了,还是有人装神弄鬼。宫中暗地里流传着九皇子的冤魂回来,她虽是恼火,却无法完全平息。 听说贵太妃这里有事,冯太后也亲自赶了过来。 “贵太妃是什么病症?”冯太后语气急切的问道。 孙太医恭声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贵太妃身体并无大碍,许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时急火攻心才昏过去也不一定。” “柳嬷嬷,你是怎么服侍你家主子的?”冯太后慈眉善目的几乎位置不住,声音严厉的道:“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嬷嬷不卑不亢的站出来,回道:“奴婢服侍贵太妃睡下,贵太妃似是做了什么梦,一直在叫着福亲王的名字,她猛地惊醒后,就昏过去了。” 九皇子薨逝后,被追封了福亲王。 “你服侍不周,才导致贵太妃险些有性命之虞。”冯太后听到九皇子的名字,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她稳了稳心神,冷声道:“来人,将柳嬷嬷拖下去杖责——” 冯太后话音未落,只听到一道略显冷清的声音缓缓响起。 “太后想动我的人,也要问过我的意思罢?” 冯太后动作僵硬的转过身去。 只见贵太妃扶着宫人的手坐了起来,眉眼昳丽动人,神色间透着两分冷意,哪里还有半分疯掉的模样?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 贵太妃的失心疯好了? 第56章 戏水(二更合一)…… 如今宫中是今上后宫的,太妃们的事本不至于引起什么涟漪。 可寿康宫中传出消息,说是贵太妃恢复了神志,意识变得清醒起来,仍是在宫中激起轩然大波。 且不论她是先帝宠妃,当初的风光远超过冯太后,关于是冯太后与九皇子被害脱不开干系的传言一直都有,她恢复的时机太微妙了。 前些日子贤妃才在御花园受了惊吓,传说她遇鬼发魔怔,那鬼魂是九皇子的冤魂—— 难道是九皇子死得冤,所以他才救了自己母妃,想让母妃替自己讨回公道? 当初九皇子是怎么死的,再次在宫中私下里引发议论。 永寿宫。 “沈氏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当初的药有问题?”冯太后脸色难看极了,只留下张嬷嬷说话。“她疯了这么些年,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张嬷嬷忙道:“太后娘娘,当初那药是咱们看着贵太妃灌下去的,绝对做不了手脚。且奴婢又去找了吕太医问过,那药绝对没问题,当初也喝了那药的人,至今还是疯疯癫癫的。” “或许,贵太妃只是一时的清醒。”见冯太后脸色还没好转,张嬷嬷陪着小心道:“清醒了又如何,当年她没翻出风浪来,如今更是不可能。” 冯太后见到贵太妃那张脸,就会想起她是如何得宠于先帝,又是如何在宫中得人心——若非她并无差错,还算有个贤惠名声,只怕皇后之位都要拱手相让。 看到她跌落云端,冯太后才觉得心中那不甘和恨意稍稍消减了些。 可她连患了失心疯,都比寻常人还要体面。 有些人歇斯底里的发狂、疯疯癫癫的,她却只是不认得人,几乎不再开口说话而已,比原先更加沉默安静。 “让吕太医再去给贵太妃诊脉,务必查出是何处出了差错!”冯太后眼神阴冷,她只恨当年为了享受看到贵太妃落魄的快感,让贵太妃活了下来。 当初就应该让她陪着先帝殉葬! 张嬷嬷闻言,立刻应了下来。 “娘娘,宫中都在传,说是九皇子的冤魂回来,贵太妃这才好了的……”想到宫中流言,张嬷嬷隐隐有些担心。“先前皇后娘娘也说过,贤妃娘娘嚷嚷着见到了九皇子的鬼魂。” 冯太后听到这两个名字,还握着佛珠的手,重重的拍在了小几上。 她从来都不信什么鬼神。 “贤妃这个蠢货,不得宠也就罢了,还这样胆怯懦弱!”她竖起眉来,眼中闪过一丝恼火。“只跟着她姑母学了如何阿谀奉承,一点机灵都没学到!” 说到此处,冯太后很快冷静下来。“让刘太妃盯着些紫竹轩的动静,一旦有什么发现,立刻让人来禀报哀家。” 即便贵太妃清醒过来又如何,先帝尚且没能替她做主,难道赵峋会去查这件对他毫无益处的事? “阿妧如今在做什么?”这些日子冯太后也在命人查御花园是否有人装神弄鬼,一时放松了对阿妧的约束。“找个时候,让她来见哀家。” 冯太后亦是听说了那日贤妃抓着阿妧问了些疯话,纵然她不信鬼神,可一连串巧合,也让她有些不安定。 张嬷嬷恭声回道:“熙贵仪奉旨在清凉苑伴驾,已经去了两日,怕是眼下不方便过来。” 听到阿妧被接去清凉苑,冯太后冷笑道:“阿妧倒是有些本事,竟笼络住了皇上。她险些死在莲池中,皇上不舍得对郑贵妃下手,便特特来安抚她。” 纵然在赵峋心中排不到头一位,能让他为她花心思,足以证明阿妧还是有些分量的。 冯太后微微拧眉,该好好利用她才行。 “那便寻个合适的时候,让阿妧来一趟永寿宫。”冯太后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些许疲惫。 她心中渐渐生出种不好的预感。 *** 清凉苑。 阿妧已在这里住了两日,赵峋忙时便晚膳后过来,若不忙便午膳时就来,下午他批折子或读书,阿妧就在一旁写写画画,安静的不去打扰他。 这日赵峋有事,让小路子来告诉阿妧先用午膳,不必等他。 “劝着些皇上,虽是政务要紧,皇上的龙体安康更重要。”阿妧温声叮嘱道。“我做了些绿豆莲子百合汤,给皇上带回去罢。” 小路子应了,青兰将食盒递给了她。 清凉苑有自己的小厨房,阿妧去做了些饭菜,本想赵峋来了一起用。 赵峋没来,她自己又吃不了太多,便分给了朱蕊她们。 用过了午膳,阿妧也没什么困意,让人去传了隗秋平过来。 既是皇上说了她可以让隗秋平请脉,正好在清凉苑中将人叫来,也好显得她坦荡。 “微臣见过熙贵仪。”很快隗秋平便跟着桂兴过来,上前行礼。 阿妧笑盈盈的道:“隗吏目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因如今隗秋平跟着刘太医学习,阿妧落水后又是让刘太医诊治的,他来倒没引起别人怀疑。 放下药箱后,隗秋平拿出脉枕替阿妧诊脉。 “熙贵仪,您的身子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刘太医医术高明,是微臣不能比的。”隗秋平松了口气,熙贵仪身体里的毒已经对她影响不大,只要不再服用那丸药,便不会对熙贵仪的身子再有损害。 剩下的便是好好调理休养。 刘太医给熙贵仪开的方子他看过,都是些极好的补药,除了能拔出毒素,弥补身体亏损。听刘太医的意思,皇上想让熙贵仪怀上皇嗣。 “隗吏目不必妄自菲薄,若不是您先送了些清心解毒的丸药给我,怕是我会更遭罪些。”阿妧笑盈盈的道。 青兰和青梅被朱蕊派去针工局替阿妧取做好的衣裳,茉香在小厨房看着阿妧的补药,只有朱蕊在阿妧身边。 阿妧给朱蕊使了个眼色,朱蕊点点头,去了门口做针线。 “隗吏目,上次的事险些牵连到您,我心中很过意不去。”阿妧歉然的望向隗秋平,若不是赵峋信了她,怕是隗秋平连眼下的吏目之位都保不住。 隗秋平并没在意,他恭声道:“熙贵仪不必挂怀,微臣因此得到能跟着刘太医学习的机会,也是因您才有的福气,太医院中多少人都求不到的。” 阿妧在心中叹了口气,不过是皇上更方便监视她罢了。 经过上次的事,她能确认隗秋平此人十分可靠,值得信任。 “隗吏目,今日请您过来,我有一事想问。”阿妧定了定神,轻声道:“如果我不想有孕,用什么药不会被发现?” 她话音未落,隗秋平目露惊讶之色。 他以为熙贵仪对皇上情根深种,才情愿忍受那些痛苦。 “熙贵仪,请恕微臣多嘴,您为何不想有孕,可是担心您的身子受不住?”隗秋平不解道。“您放心,有刘太医替您调理身子,保准您和皇嗣能平平安安的。” 能替皇上诞育子嗣是后宫各位娘娘们都想求的,多少人都去太医院寻些助孕的方子。 更可况,皇上想让熙贵仪生下皇嗣,熙贵仪这样做,岂不是要违抗皇命? 阿妧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刘太医和您的医术,我自是相信的。”她眸光盈动,妩媚娇媚的面庞上,竟透着些许痛楚。“是有些别的缘故。” 隗秋平不愿她为难,便没有再追问,回答了阿妧的问题。“最常见的是宫中的避子汤,可这样能诊出来,起码刘太医会发现。别的丸药,有些短时间不会被发现,日积月累还是会有端倪。” 阿妧点点头,并没急着追问是什么药。 若是她通过隗秋平的渠道得到药,一旦事发必会牵连到隗秋平,她不能做这样不仁不义的事。 “熙贵仪,若是您需要,微臣可以从宫外替您寻些。”见阿妧没有出声,隗秋平迟疑片刻,低声道:“不动太医院的药材,应该不会被发现。” 听了他的话,阿妧既惊讶又有些感动,她摇了摇头,“隗吏目万万不可,皇上未必就真的信了您,此时更不能轻举妄动。” 阿妧问了从民间能买到哪些药,不肯让隗秋平去买。 或许她可以想别的法子拿到,不急于这一时。 更可况,她还没完全下定决心。 让朱蕊送走了隗秋平,阿妧沉下心来,拿了自己的绣绷子过来,开始绣肚兜。 之前大公主在凝汐阁住着时,见阿妧在做绣活,说是想要个绣着小猫咪的肚兜。阿妧答应了她,前些日子一直没功夫,如今选好了料子和丝线,想在天凉之前送过去。 阿妧拿着笔先在纸上先画样子,尽量想着临清狮子猫的模样,将两只猫画的可爱些。 因是送给大公主的礼物,阿妧不怕费事费力,力求既舒适,又栩栩如生。 “在绣什么?”阿妧聚精会神的研究配色,忽然听到耳边响起声音。 她忙抬起头来,皇上就站在她身边,不知来了多久。 “是肚兜。”阿妧将手中的料子递给赵峋看,笑盈盈的道:“您看怎么样?” 赵峋在她身边坐下,顺势接过来。 小小的一个肚兜,仅比他巴掌大一些。 赵峋目光落在阿妧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听她又请了隗秋平来,莫非是想确认什么? “不错。”赵峋的声音都不自觉的温柔了些,他唇畔噙着一抹笑意,虽然极浅,却因发自内心而真诚。他揶揄道:“这么早就给孩子准备衣裳了?” 听赵峋的话,阿妧才意识到他误会了,只得面红耳赤的解释道:“妾身是要送给大公主的。” “无妨,你大可多做两件,迟早用得上。”赵峋也并不觉得尴尬,把玩着肚兜,微微笑道:“熙贵仪总不好厚此薄彼。” 阿妧红着脸点点头。 今日赵峋处理完政务,赶着在傍晚前回来,能陪阿妧一起用晚膳。 见屋外霞光正好,天气不冷不热正适宜去散步,他便牵了阿妧的手出门散步。 清凉苑占地不小,几乎是个缩小的御花园,亭台楼阁、假山等物一应俱全,还引了活水进来。 两人走到溪边,阿妧下意识的想往后退,却又站住了。 “别怕。”赵峋感觉到她牵着自己的手,有些心疼。“若是不想看,咱们就回去。” 阿妧摇了摇头,反而下定决心似的,往前走了一步。 “妾身倒也不是怕水,只是怕被淹的感觉。”她侧过头去,笑容中泛着一丝甜蜜。“皇上在这里替妾身捉了好些萤火虫呢,想到这些,妾身就不怕了。” 赵峋望着阿妧,神色愈发柔软了些。 她从不向他抱怨什么,仿佛无论遇到怎样的苦难,都能坦然接受似的。 自己待她的一点儿好处,她都清清楚楚的记得,甚至能为此克服自己的恐惧。 赵峋特意带她来了水最浅的地方,仅能没过脚踝。 他不想她从此有了阴影,对水恐惧。往后就真的成为她的弱点,被人利用。 如果阿妧不那么怕水,可能就更早的获救,爬上来。 “阿妧,你先前为什么怕水?”赵峋好奇的问道。 阿妧的神色瞬间低落下来,轻声道:“妾身尚未入宫时,曾遇到有人跌入水中淹死,自此便有些害怕了,能远着些就远着。” 赵峋了然的点点头。 “阿妧,其实水没那么可怕,你来。”赵峋让阿妧站的近了些,眼前的水波折射着夕阳的余晖,宛若一条流动的金色缎带。“这里很浅,不会对你有任何伤害。” 阿妧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双手紧紧的捏着裙摆,仿佛这样就能让她有些依靠似的。 赵峋撩起衣摆,俯下身去。 正当阿妧好奇他做什么的时候,忽然感觉眼前有一蓬水扑面而来,阿妧下意识的退后几步。 “皇上?”阿妧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想不到这样的举动竟是向来沉稳的皇上所为。很快阿妧忍不住惊呼一声:“我的裙子!” 这条鹅黄色的罗裙是她新上身的,若沾了池水,怕是洗不干净。 赵峋气定神闲的望着她,挑了挑眉,那意思仿佛仗着她不敢还手,就为所欲为。 “皇上,您,您这是欺负人!”阿妧一时也忘了怕水,三下两下将裙摆系好,气冲冲的跑到水边,捧起了水也向赵峋泼了过去。 不过赵峋早有准备,身形灵巧,躲开了阿妧的攻击。 是人都有胜负欲的,阿妧怎么甘心在这种事上单方面被欺负,干脆站到水边不动,撩起了一大捧水。 她撩水的动静倒是不小,可大半都泼到了自己身上。 阿妧气结,愈发不肯甘心。 “熙贵仪若是认,朕可以教教你技巧。”赵峋虽是极力忍着,可那笑意还是从他眼角眉梢流淌出来。 阿妧裙子下摆彻底被淋湿了,赵峋的衣裳却还是清爽干燥,想到他正是始作俑者,阿妧咬牙道:“不必了,妾身怎么会输?” 说着,她索性蹬掉了鞋子,站到了水中。 水底是鹅卵石有些硌得慌,阿妧一个没站稳,险些跌倒。 赵峋不能真的让阿妧再落水,忙箭步走过去扶住她。 正当这时,阿妧瞅准时机,眼疾手快的掬起一捧水,终于如愿以偿让赵峋也尝到被泼水的滋味。 “朕好心帮你,你竟然耍诈!”赵峋高高扬起眉毛,看着自己身前的衣襟湿了大半。 阿妧“阴谋”成功,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有些忘形的道:“皇上,承让啦!” 然而她得意忘形过头,竟真的没有站稳,身子一歪,整个人都要趴在水中。 赵峋本想就让她吃些苦头算了,作为她挑衅的惩罚。可他到底还是心软了下,抬手将阿妧捞在了怀中。 “皇上,您不愧是天子,胸怀宽广,不跟妾身计较。”阿妧被赵峋抱着,还没忘了溜须拍马。 见阿妧浑身都已经湿淋淋的,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来。 赵峋的眸光渐渐暗了下去。 “皇上,放妾身下来罢。”阿妧的目光努力搜寻自己的鞋子,朱蕊没跟在身边,总不好光着脚走回去。 然而赵峋没理会她的话,大步流星的抱着阿妧回了房中。 “皇上——” 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清凉苑中的宫人和内侍都看到皇上抱着熙贵仪回了房中。 “你讲朕的衣裳弄湿了,该怎么补偿朕?”赵峋恶人先告状。 阿妧不由睁大了眼睛,分明是皇上先往她身上泼水! “罚你,服侍朕沐浴。”赵峋不用阿妧回答,自己替她决定了。 阿妧气鼓鼓的道:“请您稍等,好歹容妾身换身衣裳,再穿上鞋子——” 然而没等她说完,很快就知道赵峋让她如何服侍了。 “皇上,您,您不能在这儿——”虽是浴桶比起凝汐阁的要宽大上不少,两个人在里面绰绰有余,可无着无落的感觉,让阿妧只能选择双手攀上他的肩,不敢放开。 赵峋用惑人的气声,在她耳畔低声道:“熙贵仪怕水,朕这是在帮你……” 阿妧欲哭无泪。 她任性的闭上了眼睛,这样就不必面对现实。 然而虽是看不到,那水声仿佛愈发明显,一声比一声高,喧嚣声覆过耳膜。仿佛她置身于海浪波涛中,只能抓紧赵峋,随着他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赵峋才放过了她。 “如何,熙贵仪还怕不怕水?”赵峋低低笑道。 阿妧勉强睁开眼睛,这番折腾下来,她已经累极,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无。 “妾身不怕了。”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她低下头时,发现自己身上点点红痕,根本藏不住。 赵峋长腿一迈跨出浴桶,擦干后穿好了衣裳,好整以暇道,“朕让人进来服侍你?” “还请皇上帮妾身拿条布巾,妾身这样怎么见人?”阿妧咬牙道:“多谢您了。” 赵峋忍笑,扶着双腿发颤愕阿妧出来,他顺手取了件宽大的寝衣,把她整个人都遮住。 见她走路有些困难,赵峋索性好人做到底,将她抱回到床上。 因阿妧还要喝药,更衣后两人用了些晚膳,赵峋拿了本兵书看,阿妧在一旁绣活。 等到过了戌时,阿妧因晌午没歇着,有些倦了。赵峋抬眼时见她不住的点头,便放下了书,陪着她早早睡下。 夜深人静,帐外红烛高燃,有橘红的光透进来。 “阿妧,还怕吗?”赵峋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她的长发,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 阿妧翻过身,与他四目相对,轻轻摇了头。 说到底,皇上还是肯为她花心思的,尤其是这份用心放在天子身上,就显得格外珍贵。 她知道皇上说到做到,是在补偿她。 “如果有您陪着,妾身就不怕。”阿妧杏眸清澈,神色中充满信赖。 赵峋神色愈发温和,低声道:“你让隗秋平过来了?” 阿妧点了点头,坦诚的道:“妾身想给隗吏目赔个不是,毕竟妾身险些牵连他。” “朕还以为,熙贵仪是有了好消息。”赵峋的大手放在她的小腹前,语气暧昧。 阿妧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前,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妾身让皇上失望了。”她声音很低,有些愧疚。 赵峋将她抱得紧了些,柔声道:“不急。” 他语气真诚,仿佛真心实意期待两人的孩子,又能体贴她的难处。 阿妧心中有了一丝动摇。 *** 翌日,阿妧醒来时,赵峋已经走了。 昨夜她有些失眠,直到天要亮时,才朦胧睡了过去。 “主子,皇上说您若是累了,就不必去坤仪宫请安。”茉香听到动静来服侍阿妧起身,她替一面掀开帐子,一面道:“皇上还吩咐奴婢们,今日可以回凝汐阁了。” 她已在此处留了三日,后宫众人早就眼红嫉妒。 阿妧点点头,接过朱蕊递上的温水润了润喉咙。“朱蕊随我去坤仪宫,你带着青兰青梅回去。” 这三日的陪伴,足够替她编织一个美梦。 难怪郑贵妃对她恨之入骨,是不是皇上也如此待过郑贵妃? 阿妧缓缓的叹了口气,她不想让自己被这些事情困住,迷失了自己。 茉香应下,但她服侍着阿妧梳洗更衣后,见阿妧就要离开,忙道:“主子,您还没用早膳——” “我还不饿,回凝汐阁再用也不迟。”她扶着朱蕊的手从清凉苑离开。 清凉苑离坤仪宫不近,没有仪仗,她要早些过去。 正当她心中想着事,没留意到对面来人,朱蕊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道:“主子,郑贵妃来了。” 阿妧抬起头,果然郑贵妃的仪仗正往这边走来。 她带着朱蕊避让到一旁,等郑贵妃的仪仗走近时,蹲身行礼。 虽是冤家路窄,往日以郑贵妃的高傲,会越过她离开。 而今日,郑贵妃的仪仗却停了下来。 第57章 熙贵仪这是喜脉。(…… “见过贵妃娘娘。”阿妧索性没起身直接给请安,不等郑贵妃挑剔出什么错处来。 郑贵妃居高临下的望过去。 阿妧是从清凉苑出来的,看她的红润的脸蛋和眼角的春色,便知道昨夜她承了恩宠。 没想到她竟很有些手段,竟能让皇上为她破例。 “熙贵仪身子骨都大好了?”过了片刻,郑贵妃才缓缓的开了口,并没让阿妧起来。 这点子故意刁难人的折磨,阿妧做了好些年宫女自然清楚,她恭声道:“谢贵妃娘娘关心,妾身好多了。” 天气炎热,郑贵妃在仪仗下有一片遮阴,阿妧却是蹲身在一旁,时候久了,她脸色有些发白。朱蕊忙在一旁扶住她,阿妧才没有倒过去。 眼见阿妧身子摇摇欲坠,郑贵妃才觉得心中畅快了些。 “熙贵仪觉得自己好多了,本宫却觉得你还未痊愈。”郑贵妃今日依旧盛装,精心装扮后的面容美艳如昔。她红唇翘了翘,眼底却无丁点笑意。“看看,这怎么就受不住了?” 那夜在怡景宫中,分明是郑贵妃的生辰,皇上却带走了她。 直到现在,皇上都未曾再去景和宫。 阿妧脸色苍白,声音虚弱的道:“妾身,有些不适。” “知道不适就好。”郑贵妃下巴微翘,脸上有笑意,眼中却闪过一丝轻蔑。“若你谨守本分,没好却嘴硬说自己好了,何苦受这样的罪?” 郑贵妃这是在敲打她。 这样的敲打着实不是大事,哪怕皇上见了也说不出什么。 “妾身知晓。”阿妧垂下眸子,神色温顺的道。 眼看淑妃的仪仗也朝着这边来了,郑贵妃这才命人抬起轿撵,扬长而去。 朱蕊忙扶着阿妧起身。 “主子,您哪里不舒服?”她看着阿妧脸色不大好,低声道:“奴婢扶您回去罢,皇后娘娘也不会怪罪您的。” 阿妧摇了摇头。 “我没事,方才只是装出来让郑贵妃看的。”阿妧弯了弯唇角,安抚的望了她一眼。“让她心里痛快,也好早些离开。” 这件事太小,在皇上厌恶郑贵妃前,简直不值一提,若说了就是她没分寸。 郑贵妃经过了前面那些事,终于肯放下架子了么? 两人说话间,淑妃的仪仗已经走了过来。 阿妧松开了朱蕊的手,再次行礼道:“见过淑妃娘娘。” “熙贵仪不必多礼,朱蕊扶着你家主子。”淑妃远远的见了阿妧被郑贵妃刁难,这才绕了路过来。“本宫看你脸色不大好,可有哪里不舒服?” 淑妃已经不是第一次替她解围,是宫中难得公正的人。 “谢淑妃娘娘关心,妾身只是蹲身时久了些,有点头晕。”阿妧感激她,故此坦诚已对。 淑妃微微颔首,方才郑贵妃的举动虽不高明,却着实折磨人。 “时候不早了,请娘娘先行,妾身这就过去。”阿妧不愿淑妃牵连其中,她忙恭声道。 看着淑妃的仪仗离开,阿妧扶了朱蕊的手,慢慢往坤仪宫走。 等她到时,几乎成了最迟的一个。 张皇后见她面上有些虚弱之色,皱着眉道:“若身上不舒服,让人回本宫一声就是,不必强撑着过来。” “娘娘仁厚。”何修仪她本就不喜贵妃,更因为皇上处置贵妃而不满。“不过妾身知道,熙贵仪不舒服,却是有人故意刁难。” 郑贵妃端起茶盏,浅浅尝了一口今年的秋茶。 “妾身在路上见到,熙贵仪被贵妃娘娘刁难,不许她起身。”何修仪望着悠然闲适品茶的郑贵妃,扬起眉毛:“淑妃娘娘也见到了,可以为妾身作证。” 张皇后闻言,目光落在淑妃身上。 “妾身确实见到了贵妃娘娘与熙贵仪说话。”淑妃落落大方道。 郑贵妃唇角翘了翘:“本宫只是跟熙贵仪说了两句话,熙贵仪都没说什么,何修仪怎的这样气急败坏?” 何修仪气结,想到郑贵妃的人曾想将计就计害死阿妧,好推到她身上,对郑贵妃恨得牙根痒痒。 “怎么,贵妃娘娘竟也敢做不敢当?”何修仪冷笑一声,脱口而出道:“吴贵人的下场,贵妃娘娘是怕了还是心虚了?” 她话音未落,只见郑贵妃的脸色陡然一变。 “何修仪慎言!”先开口的竟是张皇后,她厉声呵斥道:“是非分明,皇上已有了圣断,岂容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原本以为何修仪经过上次的事也该谨慎了些,没想到还是这样不管不顾。 张皇后倒也不全为了帮她,若这有怨气的话从坤仪宫传出去,或许皇上会觉得是她不满。 何修仪这才悻悻的住了口。 “你们既是到了后宫中,便都是姐妹,最要紧的是侍奉皇上,诞育皇嗣。”张皇后训斥道:“整日只知道拈酸吃醋,像什么样子!” 她话音未落,宫妃们都站了起来,齐声应道:“妾身谨记娘娘教诲。” 张皇后这才脸色缓和了些。 当众人坐下后,温昭媛忽然开口:“熙贵仪,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这时众人的目光才落在阿妧身上,她脸色竟愈发苍白,手搭在小腹上,似乎在忍耐什么痛苦。 “妾身有些难受。”阿妧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今早郑贵妃让没让她起身,阿妧是觉得有些难受,可也只是腰酸腿软而已。这会儿她竟觉得小腹在钝钝的疼了起来,还愈演愈烈。“熙贵仪的裙子怎么红了——” 阿妧那条鹅黄色的罗裙脏了,今日穿了条梨花白的绫裙,那点点红色,坐在她斜后方的苗才人看的一清二楚。 “别是小日子来了罢?”陈贵人下意识的道。 温昭媛忙问道:“朱蕊,你家主子多久没来小日子了?” 她这一问,立刻引起大家的警惕,怀疑阿妧是不是有了身孕。 而她被染红的裙子,不免让人想起卫容华在听云殿险些小产的情形。 “一个多月……”朱蕊被人盯着下意识的说了,又忙道:“可主子小日子不准,先前也有这样的情形。” “快去请太医来!”张皇后心中咯噔一声,若阿妧真的有孕,又在坤仪宫小产,皇上正好有了理由迁怒。“扶着熙贵仪去侧殿休息。” 别人不敢近身,怕阿妧真的有个好歹,会赖到她们身上。 苏容华快步走到了阿妧身边,与朱蕊一起扶着她,去了坤仪宫侧殿的软塌上。 “阿妧,别怕。”苏容华摸着阿妧冰凉的掌心,安慰她道:“太医就快来了。” 看着跟进来的张皇后、郑贵妃等人,阿妧垂了眸子,用带了哭腔的声音道:“苏姐姐,我肚子疼得厉害。” 阿妧一面捂着肚子露出神色痛苦,一面留意观察着众人。 不对,昨日隗秋平才给她诊脉,并未提及她有孕的事。且这件事过于巧合,郑贵妃才刁难了她,又在坤仪宫,一下子后宫身份最尊贵的两个人都被牵连进来。 到底是谁在其中浑水摸鱼? 今日太医院中当值的正好是精通妇科的胡太医,他听到是熙贵仪腹痛见红,不由心中打颤。 之前卫容华腹中皇嗣没保住,他还能留在太医院,已是皇上英明又不曾迁怒。 若得宠的熙贵仪不是来癸水,再有孕后小产,他也要跟着倒霉了。 等胡太医匆匆到时,也顾不得避嫌,直接去给阿妧诊脉。 得知阿妧下红已经止住,他才稍稍放了心。 “怎么样,熙贵仪到底是有孕见红还是小日子来了?”张皇后在一旁迫着急的问道。 同样心焦的还有郑贵妃。 要知道她曾刁难阿妧是有人瞧见了的,阿妧曾在甬路上蹲身了好一会儿,若阿妧真的怀了身孕,她就有谋害皇嗣的罪名! 胡太医思量再三,咬牙道:“熙贵仪这是喜脉。” *** 福宁殿。 赵峋正在批折子,忽然间听到通传,说是坤仪宫来人求见。 他没急着见,只让崔海青去问是何事。 然而片刻之后,崔海青匆匆进来,面露喜色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命人传来消息,说是熙贵仪有喜了。” 赵峋先是一愣,很快墨色的眸子中便透出喜悦之色。 昨日还打趣阿妧给孩子做肚兜,今日竟就传出她有孕的好消息。 “现在熙贵仪在何处?”赵峋忙问道,他放下了笔,合上折子就要去看阿妧。 崔海青忙将那内侍叫了进来,只见那人小心的道:“熙贵仪还在坤仪宫,太医说暂时不便移动。” 赵峋有些奇怪,却并没急着问,直接带着崔海青去了坤仪宫。 侧殿。 阿妧脸色苍白,张皇后、温昭媛、苏容华留在里面,其余的人都等在外面。 原因无他,皇后已派人去给皇上报信,她们自然得留下给皇上道喜。 “身上还难受吗?”张皇后看着阿妧,心中五味杂陈。先前她不过随口一说,阿妧有孕后再晋位,没想到这么快就怀上了。 若以阿妧以贵仪的身份生下皇子,她还能抱过来养。 “谢娘娘关心,小肚子有些涨着疼。”阿妧没有隐瞒,如实回道。 阿妧才来时脸色不好是有目共睹的,被郑贵妃刁难大家也都看得到,若这胎保不住,也并不是坤仪宫的缘故。 苏容华拿帕子替阿妧擦去额上的汗水,虽是心疼阿妧,却也替她高兴。 有个孩子傍身,阿妧总算熬出来了。 没多久,殿外响起宫妃们行礼的声音,道:“给皇上请安,恭喜皇上。” 皇上竟来得这样快! 领着众人行礼的郑贵妃,眼中闪过一抹嫉妒之色。 不过是个贵仪有孕罢了,这时辰本该是皇上雷打不动处理政务的时候,今儿却巴巴的赶了来。 “给皇上请安。”赵峋进了侧殿,张皇后等人忙行礼,阿妧也要挣扎着起来。 赵峋只对她们点了点头,快步走到了阿妧身边。 “你快别动。”赵峋扶住了她,神色温柔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想到昨夜阿妧还侍寝了,并且两人在水里胡闹了一番,赵峋不免有些担心。 阿妧红着脸摇摇头。 虽是她没说,张皇后想着还是应及时告知皇上,她望着皇上对阿妧的温柔关怀,忍下心中的酸涩道:“皇上,熙贵仪今日有些见红,幸而很快止住了,胡太医说熙贵仪要卧床休息。” 听到阿妧见红,赵峋立刻皱起了眉。 早上他离开时,阿妧还好好的,只是神色有些倦怠。 “到底怎么回事?”赵峋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 何修仪等着看郑贵妃的好戏,立刻上前回话道:“皇上,熙贵仪早上来坤仪宫时前,同贵妃娘娘说了会儿话。许是聊得投入,贵妃娘娘竟一时忘了让熙贵仪起身回话。” “皇上,妾身并不知道熙贵仪有孕,不过是行礼的功夫,怎么就见了红?”郑贵妃不肯背锅,反驳道:“何修仪不要信口雌黄。” 赵峋的眸光霍然变得锐利,郑贵妃满腔委屈憋闷,却有口说不出。 她刁难阿妧是不争的事实。 “此事朕自会调查清楚。”赵峋神色冷淡的望了她一眼,声音漠然的道:“郑贵妃这两日先不要离开景和宫。” 郑贵妃失魂落魄的应了,既恨何修仪挑拨,又恨阿妧让她颜面尽失。 “胡太医,熙贵仪能否乘銮舆离开?会不会影响腹中胎儿?”赵峋已经没去看她,叫来了胡太医问道。 “回皇上的话,熙贵仪情况还算稳定,稳当些不会有问题。”胡太医忙道。 赵峋微微颔首。 “阿妧,来。”他朝着阿妧伸出了手。 当着一众宫妃的面,赵峋抱起了阿妧,带着她上了銮舆,往凝汐阁走。 众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先前卫容华有孕时,可没见皇上这样关心过! *** 銮舆上。 赵峋始终抱着阿妧,没有松开她。 “皇上,妾身觉得蹊跷。”阿妧抬手轻抚着己平坦的小腹,低声道:“昨日隗吏目替妾身诊脉,并未提及妾身有孕,请您让刘太医来一趟罢,妾身不想您空欢喜一场。” 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赵峋怜惜的摸了摸她的小脸儿。 “许是你月份浅,隗吏目不精于妇科,误诊了也不一定。”赵峋安慰着阿妧,神色也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你放心,便是胡太医诊错了也不怕,没人敢笑你。” 这些日子都是刘太医替阿妧诊脉,未曾提及阿妧有孕。 阿妧乖巧的点点头,她小声道:“妾身只是怕您失望。” 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而且,她更害怕是真的。 可眼下她只能靠在赵峋怀中,面上露出甜蜜之色。 第58章 你就这么不想怀上朕的…… 凝汐阁。 回来时赵峋没有放下阿妧,仍是亲力亲为的抱着她回了房中。 茉香等人见到阿妧裙子上的血迹,都吓了一跳。 后来得知自家主子有孕,又是高兴又是后怕。 阿妧才在床上安置好,便听到通传说刘太医和隗吏目到了。 “臣见过皇上、见过熙贵仪。” 见隗秋平竟然也来了,阿妧有些惊讶。不过他昨日才给自己诊脉,并未诊出喜讯来,今日见他面上有些愧色。 赵峋见状,不动声色的打量了隗秋平一眼。 刘太医已经拿出脉枕交给朱蕊,让她替阿妧垫好。 知情的人都在等着刘太医的决断,房中安静极了,落针可闻。 “皇上,熙贵仪的脉象,确实是喜脉无疑。”刘太医替阿妧诊了三次,方才道:“距上次熙贵仪来小日子推断,即便熙贵仪有孕,也才不过一个多月,是会有误诊的情况发生。” 刘太医话音才落,隗秋平便跪在了地上。 “微臣医术不精,险些耽误了贵仪主子和腹中皇嗣。”他愧疚又自责的道:“请皇上降罪。” 赵峋深邃如幽潭的眸子,淡淡的扫了过去。 隗秋平跪着,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皇上至今都没有皇子,若真的因为他的失误而让熙贵仪小产,他以死谢罪也难以弥补。 赵峋还未开口,靠在大迎枕上的阿妧忽然道:“皇上,可否让隗吏目再替妾身诊脉?” 或许正是这一日内有了变故,并不能因此断定隗秋平医术不精。 她话音未落,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 赵峋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还带着些审视的意味。 阿妧神色坦然,不闪不避的迎上他的视线。 若隗秋平真的担上这罪名,必是活罪难逃,整个人的前途就毁了。 往后她在太医院,也就没有可用的人。 “就依熙贵仪的意思。”赵峋略一沉吟,答应了阿妧的要求。 隗秋平知道这是熙贵仪替自己争取来的机会,定了定神,手指搭在阿妧的手腕上。 “是喜脉。”隗秋平面上露出惊讶之色,不过一日而已,他竟诊出了明显了喜脉表现。 阿妧闻言,转向刘太医问道:“刘太医,您也只是说我的脉象是喜脉。有没有特别情况,并未有孕,但诊脉却是喜脉?” 她才说完,赵峋望向阿妧的眸光微闪,对她执着于自己并未有孕,有些不悦。 碍于还有外人在,他没有发作罢了。 “回贵仪的话,确实也有这样的先例,女子有害喜的表现、也有喜脉的脉象,实则只是假孕的症状。”刘太医见皇上一言不发,心中有些忐忑,只得谨慎的回答了。 他并非不相信隗秋平的医术,相反他觉得隗秋平是个极有天赋的医者。对于昨日诊脉的结果,他相信隗秋平的判断。 皇上本就希望熙贵仪生下皇嗣,若实际熙贵仪未曾有孕,不仅要闹出笑话来,令熙贵仪难堪,皇上也必定失望,他自己的医术也会受到质疑。 熙贵仪这一问,也替他们解围了。 “这么说,熙贵仪还是有孕的可能更多些?”赵峋开了口,眸光有些冷。 刘太医面上闪过一抹迟疑之色。 当初卫容华是千真万确怀了身孕的,皇上未有此时半分在意;熙贵仪这个没影儿的孩子,皇上竟格外执着。 “臣以为,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日。”刘太医只得含糊的应下。 皇上本就深沉威严,那深远难测的目光盯着他们时,刘太医和隗秋平都不由低下了头。 “往后隔三日来给熙贵仪请脉。”赵峋淡淡的道。“有什么情况,立刻禀报于朕。” 两人忙应是,刘太医福至心灵的道:“臣这就去给熙贵仪开安胎的方子,煎好了让人送来。” 赵峋闻言,神色稍霁。 等刘太医和隗秋平离开后,阿妧欲言又止的望着赵峋。 她能感觉到赵峋的不悦,却想不到缘故。 “你们先都下去,朕同熙贵仪有话说。”赵峋面色有些冷,全然没了才回来时的喜悦。 崔海青忙带着众人退下,带上了门。 “皇上,您生气了。”阿妧扬起苍白如纸的小脸儿,气色差极了。“妾身并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她话音未落,只见赵峋缓缓勾了勾唇角,眼底却一片冰凉,并无半分笑意。 “熙贵仪,终于不想再骗朕了?”赵峋嗓音低缓温凉,他居高临下的望着阿妧。 阿妧只觉得一头雾水,不解赵峋话中何意。 “皇上,妾身并没有想要借着怀孕而争宠的意思。”阿妧怕赵峋误会,从开始觉察此事不对,就立刻告知赵峋。“妾身也从无半分欺瞒。” 九皇子的事,阿妧还想借助赵峋的力量重新去查,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跟他耍心眼。 “妾身是觉得自己不像有孕的症状,这才让刘太医查清楚。”阿妧拼尽全力解释,却见赵峋的脸色愈发难看。 她索性闭嘴不再开口。 “怎么不说了?”赵峋往前走了一步,抬手捏起阿妧的下颌。“熙贵仪就这么不想怀上朕的孩子?” 阿妧被迫仰起头,黑白分明的杏眸中闪过震惊之色。 她这片刻的错愕,看在赵峋眼中便是心虚的表现。 自己已经同她说过,他对孩子的期待。而整个后宫中,他只让允许她生下皇子。 往常在自己怀中,她也总是温柔小意的应了。没想到今日却百般推脱,不想承认这个现实。 “皇上,妾身没有!”阿妧回过神来,忙解释道:“妾身,妾身只是不想您失望。” 赵峋松开了她,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些许漠然。“阿妧,你这般抗拒,更令朕很失望。” “朕还有些事先走了,你——”赵峋本想说“好自为之”,可看到阿妧脸唇瓣都失去血色,下意识的改口道:“先休息。” 说完他不等阿妧再解释,拂袖离开。 阿妧想去说清楚,可起身的瞬间她感到小腹还有些坠痛。再从床上下来,也追不上赵峋大步流星的步伐。 她只能望着赵峋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 阿妧有孕的消息传到永寿宫,冯太后亲自带人来凝汐阁看她。 “妾身未曾远迎,请娘娘见谅——”阿妧听闻冯太后来时还在床上静养,匆忙间只得披了件外袍,由朱蕊扶着从床上下来。 冯太后见她神色憔悴,亲自扶住她,和善的道:“快上去歇着,在哀家面前不必在乎这虚礼,仔细动了胎气。” 阿妧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娇羞的笑容,她点了点头,重新靠在了床上。 茉香和青兰忙抬了一张圈椅过来,请冯太后坐下。 “到底还是年轻,有了身孕自己都不知道。”冯太后慈眉善目的望着她,宛若寻常长辈一般,关切的絮叨:“可觉得恶心想吐,有没有困倦嗜睡,口味改变了吗?” 阿妧俏脸微红,小声回答了。 “怀上皇嗣是你的福气,虽是辛苦,也要忍耐些。”冯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哀家已经跟皇后提了,你月份尚浅,胎息不稳,先不必去坤仪宫请安。” 冯太后真的是让她安心养胎吗? 不去坤仪宫请安,就意味着她与别人接触不到,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闪失,也怪不到别人身上去。 她被诊出有孕,到底是后宫中谁动了手,或者是太后的安排—— 那日看到皇上动怒,阿妧隐隐觉得他不会利用这件事来做些什么。 “谢太后娘娘关心,妾身感激不尽。”阿妧抚着小腹,面上露出一丝甜蜜的笑容。 是谁想用这件事让她难堪出丑,更严重的是,背上欺君之罪么? 眼下阿妧还想不到下手的人是谁。 “你才有喜,要处处小心。”冯太后温声道。 得知她有喜的消息后,冯太后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福宁殿都还没送来赏赐,永寿宫的赏赐先到了。 大家回过神来,觉得皇上平素宠着熙贵仪,可未必愿意永寿宫出身的她怀上皇嗣。 故此阿妧有孕后,竟一时没人送来贺礼,都看着福宁殿的动静。 阿妧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 冯太后闻言,不动声色的望了她一眼,让张嬷嬷也出去。 “太后娘娘,妾身有些怕。”阿妧这才放松下来,目露哀求之色:“妾身想起卫容华那没保住的孩子,还连累卫容华也失了位份。” 见阿妧竟向自己求援,冯太后面上的笑容愈发和蔼。 “傻孩子,你有孕是件喜事,就别提晦气的人了。”她安抚道:“你放心,哀家会保你平安生下皇子。” 冯太后语气笃定,阿妧一时判断不出她的心思,乖乖点头。 这次冯太后一改前次在永寿宫的强硬态度,对她格外亲切的嘘寒问暖,似乎极看中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又叮嘱了阿妧几句,这才带人起身离开。 冯太后走后,阿妧回想着她方才的一举一动,猜测着她的目的。 后宫中听说太后来看过阿妧,张皇后的坤仪宫很快送来了不少补品,郑贵妃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也送来了不薄的礼物,这才陆陆续续有人送礼。 可唯独福宁殿,还未有任何旨意传出。 “主子,您和皇上究竟怎么了?”茉香替阿妧送上补汤,低声问道:“皇上来时还高高兴兴的,却是冷着脸离开。” 阿妧心里也有些气恼。 她已经好声好气的解释了,受苦遭罪的也是她,皇上却说走就走。 阿妧赌气道:“皇上心思,不是咱们能揣测的。” 然而她话音未落,却见门前的帘子动了动。 阿妧忙住了声。 第59章 置气(二更合一)…… 帘子掀开,映出一张温柔大方的鹅蛋脸。 来人是苏容华。 “苏姐姐?”阿妧惊喜的道,就要扶着靠枕起身。 见来人不是赵峋,暗中松了口气之余,又隐隐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苏容华快走了两步进来,扶住阿妧不肯让她动弹,还替她盖好了被子。“你快别动,仔细别抻着肚子。” 阿妧点点头,依旧靠回到大迎枕上。 朱蕊端来了绣墩请苏容华坐下,苏容华仔细观察着阿妧的脸色:“你身子如何了?肚子不疼了罢?” “无碍了,姐姐别担心。”阿妧脸色虽说还有些差,整个人精神却还好。 说着,阿妧望了一眼时辰钟,已经到了戌时。 苏容华看到茉香手中的补汤,先催促着阿妧喝下,才跟她说话。 “阿妧,你跟皇上是怎么回事?”苏容华有些不解的道:“我听人说,皇上从凝汐阁离开时,脸色可不大好。” 凝汐阁和绣春阁同在琢玉宫中,皇上要在琢玉宫外才能上銮舆,这一路走去,便被绣春阁的宫人瞧见了。 起初苏容华还有些不信,在坤仪宫皇上对阿妧的关切可不像装出来的,回了凝汐阁后又是一路抱着她进来,比当初卫容华的待遇不知强了多少。 就算不与别人比,上次阿妧落水后,皇上直接留在了凝汐阁陪她,甚至连折子都带到了凝汐阁批。 今日并未听说有什么紧急政务,皇上离开后别说再来看她,就是连赏赐都没有送来。 当初卫容华都得了厚厚的赏赐,令一众宫妃羡慕不已。 “是你同皇上闹别扭了?”苏容华思索良久,也只能想出这一个理由来。 可连她都觉得荒谬,阿妧的性子温柔娇软。在她的印象中,阿妧从来没闹过脾气,使过小性子。 阿妧面上闪过一丝迟疑。 “既是姐姐问我,我就说实话了。”阿妧叹了口气,她抬手抚上小腹,低声道:“我先前并没有害喜的反应,总觉得胡太医诊错了,实则我并没有身孕。” 她说到这儿,神色有些低落。“皇上觉得我不想诞育皇嗣。” 原来如此! 苏容华恍然。“请刘太医来是你的意思?” 阿妧喉咙发涩,轻轻应了声。 刘太医来凝汐阁的事后宫皆知,原先还以为是皇上不信任胡太医,才让刘太医再诊脉。 “胡太医诊的没错罢?”苏容华轻声问。 阿妧点点头,“刘太医也说是喜脉。” 既是皇上没有对外声张,她必定也要认为自己确实怀上了皇嗣。 苏容华这才明白过来。 别的宫妃有孕,必定是欢喜至极,还不知要怎么宝贝腹中胎儿。阿妧却一味推脱,这样的反应让皇上不高兴。 “阿妧,我能理解你的谨慎。”苏容华见阿妧难过,缓缓的劝道:“可这是喜事一件,皇上宠着你,得知你怀了身孕正在兴头上,你何必扫兴呢?” 阿妧睁大了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杏眸,娇俏的芙蓉面上流露出不自知的委屈。 “苏姐姐,我是怕皇上失望才想确认的。”阿妧低下头,纤细的手指搭在小腹上。“若我没怀上,岂不是更难收场?” 苏容华见状,温声安抚她道:“好了好了,既是两位太医都确认了,你这下总能放心了罢?” 看着她尚且还平坦的小腹,苏容华眼中闪过一抹羡慕,只是很快消失不见。“你这才怀上,往后害喜的反应可够你受的,这是肚子里的孩子心疼你呢。” “我知道的。”阿妧心中五味陈杂,轻轻点头。 *** 福宁殿。 赵峋批完折子,将笔丢到一旁,显然心情不好。 皇上怕是还为熙贵仪的事不高兴,崔海青在一旁暗暗猜测着,却不敢点破。 “皇上,晚膳已经备好。”他小心翼翼的道:“您是在福宁殿用,还是去凝汐阁同熙贵仪一起用?” 他还没说完,只见赵峋立刻沉下脸来,似笑非笑的道:“朕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崔海青听着话不好,连忙跪在地上。“奴才知错,请皇上责罚。” 赵峋烦躁的挥了挥手,让他起来。 原本,自己是该去看阿妧的。 可只要想到她沉着的反驳有孕一事,脸上全然是冷静,完全没有将要当娘的喜悦,赵峋就觉得心头火起。 亏他已经停了她的避子汤,还让刘太医替她调理身子。 她不过是太后捏在手中的一枚棋子,自己怜惜她,她才能在后宫中有立足之地。 可她偏偏不知好歹—— “崔总管,慧妃娘娘宫中的人求见,说是来给皇上送芙蓉糕。” “崔总管,何修仪宫中的人也来了,说给皇上送了芡实绿豆鸽子汤来。” 崔海青才出去传膳,只见小路子他们围了上来。 方才皇上发火他们都听见了,故此不敢近前,只得先探探崔总管的口风。 “先让人传膳,这两个食盒交给小路子。”崔海青没让人慧妃和何修仪宫中的人进去,带着小路子进去回话。 赵峋正在拿了本书在软塌上看,明显心思不再上头。 熙贵仪有孕,皇上又是这样的态度,便有人心思活络起来。 等到崔海青通禀后,赵峋不耐的皱了皱眉,本想直接都退回去,却忽然问道:“还有别人来了吗?” 以她的小心谨慎,也该有所动作才是。 贵妃正在景和宫禁足,还要避嫌,自然不好让人来送些吃食,淑妃不是邀宠的人,宁昭容守着大公主更是安分,温昭媛也——崔海青把宫妃们在心中过了一遍,福至心灵的想到,皇上是在问熙贵仪有没有低头,让人来请的意思。 他硬着头皮道:“没有了。” 只见赵峋本就难看的脸色,又阴沉了两分。 “东西留下,让人都回去。”赵峋冷冷的道。 崔海青答应着去了。 后宫中今日都在盯着福宁殿的动静,见皇上没再去凝汐阁,反而收下了慧妃和何修仪送去的东西,不免有人后悔没抢着表现一番。 熙贵仪怀上了皇嗣,竟失了宠,真真是世事难料。 大家都在猜测,夜里会是谁的后宫接驾。 慧妃和何修仪心中惊喜万分,忙都在各自宫中精心准备。 等用过晚膳后,崔海青不敢再去问皇上是直接歇下还是去后宫,赵峋直接回到了书案前,继续看书。 过了一会儿,赵峋才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凝汐阁可有什么动静?” “回皇上的话,想来熙贵仪和皇嗣一切都好,凝汐阁也没请过太医。”崔海青虽是不敢直接让人去通风报信,但对凝汐阁一直都有关注。 赵峋淡淡的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这下崔海青倒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皇上就是在同熙贵仪置气。 明明心里惦记着熙贵仪,却不肯让人去。 已经过了戌时,皇上还是八风不动的在看书,时而提笔做批注,也不提起后宫的事。 这就是留在福宁殿的意思了。 果然,将近子时皇上才去寝殿歇下。 *** 翌日。 阿妧因昨日身上见红,皇后直接免了阿妧的请安,只怕她肚子里的皇嗣有闪失。 卫容华的皇嗣没保住,若阿妧的再保不住,她这个皇后怕是要背上无力掌管后宫的罪名。 坤仪宫。 今日显得格外清净,郑贵妃被禁足,贤妃病还没好,熙贵仪在凝汐阁安胎。 张皇后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昨夜慧妃和何修仪的举动并不是秘密,虽是皇上并没有去,可到底也收下了东西,没让她们颜面尽失。 张皇后不关心这些,眼下保住阿妧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苏容华,你与熙贵仪同在琢玉宫住着,又素日与她交好。”张皇后做出贤惠的姿态,吩咐道:“她年纪比你小,你要多关照她些。” 苏容华闻言,忙起身应道:“是,妾身谨遵皇后娘娘吩咐。” 张皇后虽是愿意阿妧母子平安,却不想插手。一旦有个闪失,她有口说不清。 见张皇后既想办事又不敢担责的模样,淑妃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盏,垂下了眸子。 阿妧有孕不能侍寝,郑贵妃又被禁足,后宫众人的心思都活络起来,今天讨好起皇后来,也格外卖力。 “皇后娘娘贤良,上天感您赤诚,熙贵仪定能为皇上平安诞下皇子。”何修仪心中转过年头,笑容满面的恭维道。 张皇后岂会猜不到她的心思。 “本宫盼着熙贵仪生下皇子,也希望诸位妹妹替皇上开枝散叶。”张皇后故作大度的道:“本宫会向皇上提议,多去诸位妹妹宫中,你们也要自己争气才行。” 皇后这话说得好听,她提议了,当了好人。至于皇上去与不去,还是要看她们本事。 何修仪在心中轻蔑的笑笑。 郑贵妃被禁足总是件好事,阿妧因此流掉腹中胎儿就更好了,她们两败俱伤。 眼下更现实的是她要先复宠。 昨日皇上收了她送的东西,今日或许就会去她宫中。 “温昭媛,等会你代本宫去凝汐阁看望熙贵仪。”张皇后有事要去永寿宫,便把看望阿妧的事交给了温昭媛。 “是,妾身遵命。”温昭媛起身回道。 一时坤仪宫众妃散了,苏容华也准备回去。 等她出去时才发现,温昭媛竟在坤仪宫外,见她来才招了招手。“与本宫一道走罢。” “娘娘,请您上撵轿,妾身随行在旁便是。”苏容华忙道。 温昭媛笑着摇摇头,温和的道:“坐得乏了,本宫想走一走。” 她位居从二品,出行有自己的撵轿仪仗。可她却同苏容华一起往琢玉宫走,这份体贴与细心,着实令人敬服。 “熙妹妹昨日回去后,一切都好罢?”温昭媛面露关切的问道:“本宫昨日瞧着她脸色就很难看,后来又见了红,真是担心极了。” 苏容华回道:“熙贵仪都好,回去后没再见红,只是没什么胃口。” 听她这么说,温昭媛心中有些惊讶。 看来她们竟是真的交好,苏容华显然是又去看过阿妧。 温昭媛点点头,道:“她身子娇弱,前些日子又落水。怀胎又是件辛苦事,平日里你多劝她用些饮食。” 两人一面走一面说,很快就到了凝汐阁门前。 桂兴看到两人过来就忙去里面通传,是以当她们进去时,阿妧已经等在了房中。 “妾身见过昭媛娘娘。”阿妧才要蹲身向温昭媛行礼,温昭媛忙快步过来扶住了阿妧。 她关切道:“你月份尚浅,万事以腹中皇嗣为重,不必在乎这些虚礼。” 阿妧忙浅笑着谢恩。 温昭媛亲自扶着阿妧在软塌上坐下,温声道:“皇后娘娘让本宫代来探望你,今日肚子还疼么?可有哪里不舒服?” “妾身一切都还,请娘娘放心。”阿妧恭声应道。 温昭媛唇畔始终噙着一抹笑意,“那就好。往后若有事,你只管让人去坤仪宫找皇后娘娘,或是来跟本宫说也可以。皇后娘娘对你和皇嗣极为关心,还特意让你苏姐姐多照顾你呢。” 阿妧抬头望向苏容华,苏容华含笑点点头。 温昭媛起身在凝汐阁里转了转,看到房中的条案上还摆着香炉,微微蹙了眉道:“熙妹妹,你有孕在身,这香料选用一定要谨慎。” “还有入口的饮食,都要让人试过才行。” 叮嘱完这些,她的目光落在阿妧平坦的小腹上,笑道:“本宫让针工局的人来,替你添置些宽松的衣裳和舒适的鞋子。” 不等阿妧谢恩,温昭媛便笑道:“好了,既是你无事,本宫就放心了。这就去向皇后娘娘复命,你好生休息。” 她不让阿妧送她,苏容华跟了出去。 等苏容华回来时,见阿妧正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温昭媛离开的身影。 “阿妧,你在想什么?”苏容华有些疑惑。 阿妧回过神来,抬手抚着小腹,低眉浅笑道:“我在想,昭媛娘娘可真是温柔贤惠,协助皇后娘娘处理后宫事宜,比贤妃娘娘更适宜。” 苏容华说了两人来时的事,也赞同阿妧的观点。 “好了,你只安心养胎便是,外头的事不必操心。”苏容华道:“昭容娘娘本还想来看你,只是大公主入秋以来有些咳嗽,她赶着回去照顾,这才没来。” “不过你放心,大公主只是小病。”怕阿妧惦记,宁昭容还特意叮嘱了。 见阿妧面上有些倦色,苏容华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先回绣春阁。 *** “主子,皇上还是没再派人来。”朱蕊服侍阿妧喝了药,扶她上了床休息,才道:“若有误会,也该早些解开才是。” 已经到了第四日,皇上还是自己没来,也没让人来探望。 当时卫容华有孕时,皇上虽是没去,却也日日都过问卫容华和皇嗣情况。 “皇上不肯来,我这样去福宁殿,反而更令皇上生气。”阿妧叹了口气,道:“今日是刘太医来给我诊脉的日子,先看看情况再说。” 若上次是误诊,没准这次就能确认。 整个后宫都知道她有孕,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等午后刘太医来时,不单是阿妧,朱蕊和茉香两人高高悬着心,等着刘太医的诊断。 “贵仪,您确实还是喜脉。”刘太医恭声道:“臣虽是医术有限,这脉象还是极明显的。” 朱蕊等人都松了口气。 送走了刘太医后,朱蕊悄悄让桂兴留意,刘太医是否去给皇上回话。 果然没一会儿,桂兴满面喜色的跑了回来,道:“朱蕊姐姐,刘太医去福宁殿了。” 阿妧在房中也听到了她们的声音,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心中也有些动摇。 难道她真的怀上了孩子? 还是说,有人想她摔得更惨? 阿妧垂下眸子,朱蕊她们都劝她早些与皇上和好。 这两日来后宫中往福宁殿送了不少汤汤水水,甚至何修仪还前去伴驾,用过了晚膳才回来。 她哪敢真的跟皇上作对? “去把皇上赏我的那块暖玉玉佩拿来。”阿妧吩咐茉香道。 那块玉佩是赵峋放到她手中的,她让朱蕊找出了墨绿色的线,穿上配珠,打了个简洁大气的络子。 “就说是上次皇上落在这里的玉佩,忘了拿。”阿妧重新将玉佩放到锦盒中,交给了朱蕊。“让桂兴给皇上送去,且看皇上见不见他罢。” 朱蕊忙答应着去了。 *** 福宁殿。 赵峋知道今日是刘太医给阿妧诊脉的日子,批完折子练字时,也有几分心不在焉。 “皇上,刘太医来了。”崔海青在门口通传。 赵峋立刻站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动作急切了些,又重新坐下,淡淡的道:“让他进来。” 刘太医听到通传,掏出了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因路上走得急,即便是在凉爽的秋日,他也满头大汗。 “皇上,臣替熙贵仪诊了脉,眼下仍是喜脉的脉象。”刘太医越是知道皇上看中熙贵仪腹中皇嗣,越把话说得谨慎。 赵峋心中松了口气,旋即问道:“熙贵仪身体如何?” “熙贵仪身子弱些,臣已经替熙贵仪开了补血养身的方子调理。”刘太医恭声回道。 待让他退下后,赵峋捏着笔,墨色的眸子中罕见的闪过一抹纠结。 既是这次已有了断定,向来她也该认清现实。 到底要不要先去看她—— 赵峋放下了笔,正当崔海青以为他说要去凝汐阁时,却听到赵峋道:“去清凉苑。” 得,皇上这还没回转过来。 崔海青想着要不要去给熙贵仪通个气,让熙贵仪先来服个软,便万事皆休。 谁知他才出去,便又撞上了提着食盒前来的何修仪。 “皇上,妾身做了些松子糕,请您品尝。” 松子糕本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可她巴巴的亲自提过来,足以显示她的心意。 赵峋还没开口,只见景和宫的人匆匆跑了过来。 “皇上,贵妃娘娘觉得心口发闷,想求您旨意,请太医过去。”景和宫的内侍跪在赵峋面前,神色焦急的道。 郑贵妃真是不肯安分! 提着食盒的何修仪咬紧牙关,恨郑贵妃恨出血来。 “那还不直接去给贵妃娘娘请太医,皇上能替贵妃娘娘治病么?”何修仪意有所指道:“若耽误了贵妃的病情,你们谁能负得起责任?” 虽是何修仪抢话失了礼数,可道理没错。 看似景和宫的郑贵妃用这个理由来请皇上,何修仪就偏点出郑贵妃是在借病争宠。 “刘太医才走没多久,崔海青,让人通知他去景和宫,给贵妃诊治。”赵峋转身往福宁殿走了回去。“朕还有政务要忙,让皇后代朕去看贵妃。” 既是用了忙政务这个理由,何修仪也不好再跟进去,只得把食盒交给了崔海青。 才出了福宁殿大门,何修仪正满心烦闷,却见眼前的蓝衣内侍有些眼熟。 “你在何处当差?”何修仪让身边的大宫女去问。 桂兴捧着盒子无处可藏,只得恭声回道:“奴才在凝汐阁服侍的。” 听到他是阿妧的人,再看到他手中的锦盒,何修仪气不打一处来。 打发走了郑贵妃,又来了熙贵仪。 何修仪冷哼一声,给身后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她看似寻常的往前走,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内侍,寻了个旁人看不到的角度,伸出脚绊倒了桂兴。 咕咚一声闷响,桂兴抱着的盒子脱手飞出。 何修仪不再回头,唇边浮起一抹冷笑,径直带着人回了庆春宫。 桂兴忙去捡锦盒,幸而玉佩没摔坏,可熙贵仪打络子时穿的配珠却摔坏了。 他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去。 但阿妧听到始末,并没有责备他。 “何修仪跋扈,你暂时低头是对的。”阿妧安慰道:“改日我再重新打络子送去便是。” 见他身上狼狈,阿妧又吩咐道:“让夏青去太医院找隗吏目取些医治跌打的药来,今日桂兴不必当值了。” *** 福宁殿。 崔海青送走了皇后宫中的人,贵妃并无大碍,仍是老毛病。 这无疑再次印证了何修仪的话,郑贵妃就是借病争宠。 皇上不去凝汐阁,这几日也没去后宫。 正当崔海青准备传膳时,忽然见小安子神色匆匆的走了过来。 自己才把他派去内务司取东西。 听他说完,崔海青立刻去了赵峋的书房,禀告道:“皇上,小安子看见熙贵仪宫中的夏青,去找隗吏目取医治跌打的药。” 崔海青话音未落,赵峋手中的笔“啪”的一声从他手中掉了下去。 他蓦的想起卫容华素白的裙子染了满身的血。 赵峋一言不发的霍然起身,连书案上的折子掉在地上也浑然未觉。 他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崔海青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步伐,在心中暗暗祈祷,熙贵仪可千万不能出事。 第60章 和好(二更合一)…… 凝汐阁。 阿妧正在拆玉佩上的络子,准备重新选线选配珠。 “主子,听说郑贵妃称病去请皇上,却被何修仪搅了局。”青兰在旁边替阿妧递线,她原是在清凉苑服侍的,与福宁殿的人也相熟,故此探听到些消息。“偏是桂兴去的时机不好,何修仪正在气头上。” 阿妧闻言微微一怔,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在后宫中本就是不进则退,她如今不能侍寝,若再惹恼皇上,后宫中从不缺会貌美乖巧人,她大概很快就会被皇上抛在脑后。 “主子,皇上既是肯生气,也说明皇上心中有您。”青兰观察着阿妧的神色,见她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便轻声劝道:“您跟皇上服个软,皇上也只会更宠爱您。” 阿妧垂下了眸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正当青兰想再劝阿妧时,忽然听到外面响起嘈杂的声音。 很快海棠和茉香的跪地请安声从外面传来,“给皇上请——” 她们的话还没说完,听到动静的青兰忙扶着阿妧从软塌上下来,主仆二人还没出去,只见赵峋自己掀了帘子,大步流星的快步朝她走来。 他身后紧跟着茉香等人,皇上面沉如水的冲进来,她们都吓了一跳。 纵然主子惹怒了皇上,可再生气也不能不顾及主子腹中皇嗣罢? 他向来沉稳持重,除了上次阿妧落水昏迷,他还没有这般焦躁不安过。 那双墨色的眸子中将阿妧通身上下打量一番,他扶住阿妧,急切的道:“阿妧,你哪里受伤了?朕已经让刘太医过来。” 这一路上赵峋都在自己吓自己,阿妧是个隐忍的性子,先前毒发之痛她都在偷偷忍耐,都不告诉他。如今两人正闹别扭,怕是她更不会说出口。 见阿妧下意识的睁大了那双清澈妩媚的杏眸,赵峋心中愈发焦急,语气也有些严厉。 “你是不是摔倒了?快告诉朕!” 阿妧被赵峋问懵了,对上他凶巴巴的神色,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茫然的道:“皇上,妾身没有受伤,更没摔倒——” 凝汐阁的人也都是一头雾水。 “没受伤你让人去太医院取治跌打伤药!”赵峋沉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瞒着朕!” 阿妧飞快的解释道:“皇上,是妾身宫中的桂兴摔倒了,妾身让人去给他取些药,妾身,妾身和腹中皇嗣一切都好!” 说着,阿妧大大方方的让他看。 赵峋松开手,只见阿妧身上穿着一套鹅黄色的宫装,整个人显得格外娇俏。虽然还没显怀,她换下了原来偏爱的束腰裙子,只穿了宽身衣裙。 原来是他误会了。 赵峋眸光蓦的一暗,整个人先是松了口气,旋即脸色再度难看起来。 他不是针对阿妧,他只恼怒自己竟如此冲动,想到她可能出事,连这漏洞百出的消息都没有分辨。 “朕还有事,先走了。”赵峋说完,就沉着脸就往外走。 秋夜霜寒露重,他出来匆忙,连斗篷都没穿,带进来一身凉气。 纵使阿妧再迟钝,也想通了皇上今日的反常举动。必是皇上让人留意着太医院的消息,得知自己宫中去取了医治跌打伤的药,误以为是自己受伤。 若是让皇上就这样离开,她在宫中的前途也就到头了。 阿妧尽量忽略心底那一丝触动,忙快步跟了出去。 “皇上,您别走。” 听到她的声音,想到她怀着身孕,赵峋虽是心烦意乱,可到底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即便如此,阿妧仍是到了廊庑下才追上,不顾仪态的抓住了赵峋的衣袖。 “皇上,您能来看妾身,妾身高兴极了。”阿妧对上赵峋的冷脸,也丝毫不害怕。她小声哀求道:“皇上,请您随妾身回去,听妾身解释好不好?” 两人站在廊庑下,琉璃宫灯下散发着柔和的光。 这几日不见,她似乎瘦了些,脸上的气色也不算太好。 赵峋墨色的眸子淡淡的望过去,她努力挤出笑容来,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主子,您的披风——”朱蕊拿了件月白色的披风过来,这时赵峋才回过神,阿妧穿的单薄就跑了出来。 见皇上和主子间的气氛怪异,朱蕊正犹豫着要不要送上去,只听皇上冷冷的道:“拿来。” 朱蕊闻言,立刻走上前。 只是不等她替主子披上,皇上从她手中夺走了披风,放轻了动作替主子披上,系好。“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这样莽撞冒失。” 皇上话音未落,周围服侍的人无不露出惊愕之色。 在后宫中,皇上还从未对哪位娘娘这样体贴过。 “皇上,妾身错了。”阿妧牵住赵峋的手,身体紧贴着他的手臂,嗓音娇软的道:“皇上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还怀着身孕,赵峋又不好推开她,只好冷着脸跟她重新回了房中。 “皇上,您的手好凉!”到了软塌上坐下,阿妧仍没放开他的手,亲自帮他暖手。“您出来怎么不多加件斗篷,如今夜里愈发的冷了。” 赵峋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熙贵仪觉得为何?” “妾身知道您是关心则乱,惦记妾身。”阿妧依偎在赵峋身边,乖巧的道:“妾身给您赔不是。” 怕她扭着身子不舒服,再动了胎气,赵峋只放任她片刻,就放开了她。 阿妧心中有些忐忑,抬眸小心翼翼的望着他。 “皇上,您还在生妾身的气?”阿妧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她无意识的攥紧裙摆。“妾身没有不期待这个孩子,妾身也想替皇上诞育皇嗣。” 她说着,鼻头一酸,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赵峋见阿妧误会,本就吹了冷风又掉眼泪她身子又弱,怕她受不住。他只得暂且收起脾气,耐着性子道:“别哭了,朕没有生你的气。” 听赵峋这么说,阿妧这才泪眼朦胧的抬头。 “那您能不能不走了?” 赵峋拧起眉,今夜他心中有些乱,倒不是真的对阿妧有什么不满。 还没等赵峋开口,只听外面响起通传,说是刘太医到了。 赵峋这才记起,自己从福宁殿离开时,因担心阿妧身子不妥,已经命人去太医院请刘太医。 “让他进来。”赵峋平静的道。 在刘太医进来前,崔海青已经跟他先通过气,让他斟酌着说话别多问。 故此他进来时,很谨慎的替阿妧诊脉,说是她脉象平稳一切都好,别的没敢再多言。 “贵仪,这是养胃的丸药,您若是吃了不吐,就每日温水送服两次。”刘太医从药箱中拿出一个细长的瓷瓶,递给了朱蕊。 赵峋闻言蹙眉看向阿妧,道:“你有害喜的反应了?” 阿妧有些纠结,她这两日脾胃虚弱,愈发像是有喜,可她不知是与不是。 “妾身,这两日有些犯恶心。”她迟疑片刻,还是小声道。 若是有人要害她,这也布置的太过周密,仿佛她腹中真的有个胎儿。 赵峋岂会感觉不出阿妧的为难来,他没有多问。 等刘太医退出去,阿妧忽然对房中服侍的人道:“你们先都下去。” 这其中还有崔海青在,他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赵峋,赵峋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 “皇上,妾身要跟您坦白。”阿妧起身,站在赵峋面前,温顺的垂首道:“妾身反思过,先前妾身只所以不敢认,全是因为妾身有私心。” 赵峋抿了抿唇,望着她没说话。 “妾身害怕若这是假的,您会不会以为这是妾身争宠的手段,会不会因此厌恶妾身,再也不理会妾身。”她红了眼圈,却极力忍耐着没哭。“妾身怕失去您的宠爱,却忘了您的感受。” “您喜欢孩子,您对孩子的期待,那份舐犊之情,妾身全然没去想。”阿妧低落的道:“是妾身令您失望了。” 过了许久,都没等到赵峋出声,阿妧心中有些发慌。 皇上今日明显是为她着急,该不会恼了才是。 忽然她望见那玄色绣着祥云纹饰的衣袖动了动,那修长有利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坐下。 “你啊,心思太重了。”赵峋望着阿妧,墨色的眸子如幽潭深邃,她看不透。“朕知道你的心意,你本不必顾虑这样多。” 阿妧惴惴不安的看着他,等着他的话。 “若你这次有孕,自然最好。”赵峋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闪过一抹复杂之色。“若没有,朕也不会怪你。你且安心养着便是了。” 听了他的话,阿妧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承诺。 可她望着赵峋,眸中的水光却越聚越多,很快便滴落在粉白的面颊上。 “怎么又哭了?”赵峋替她拭去眼泪,语气却并不严厉,还有几分体谅。 阿妧泪汪汪的道:“您对妾身这样好,妾身却辜负了您……” “你养好身子,就算是对朕的报答了。”赵峋无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她眼睛都有些肿了,赵峋叫了朱蕊等人进来,服侍阿妧净面。 见皇上和熙贵仪和好,服侍的人也都松了口气。 赵峋没再坚持要回去,留在凝汐阁陪阿妧。 在阿妧去里面洗脸时,他看到被放在锦盒中的玉佩,拆到一半的络子很眼生,旁边还有两个碎掉的配珠。 “皇上,奴才有罪,未能问清楚就直接告诉了您。”崔海青来赵峋面前认错道:“奴才确认过了,有人在福宁殿附近看到桂兴摔倒,熙贵仪体恤奴才们,才命人去取药。” 赵峋意识到一丝不对。 “把桂兴叫来。”他吩咐道。 桂兴跟在崔海青后面进来,忙跪在地上道:“皇上,是奴才不好,摔坏了络子上的配珠,没能按照贵仪主子的吩咐送到福宁殿,请您责罚。” 原来,阿妧已经想有求和的意思,还想了这样的法子。 赵峋唇角不再紧绷,神色也缓和了些。 可桂兴并不是新人,看着也还稳重,不会毛躁到在平地上摔跤。 赵峋忽然问道:“你是何时摔倒的?” 桂兴不解何意,只得如实说了,正是何修仪离开福宁殿的时候。 赵峋的脸色有些难看,让桂兴退下。 在里间的阿妧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留神听了片刻,知道这是崔海青在卖自己人情。 她不是没有和好的意思,可偏不凑巧被人打断。 等她再出来时,赵峋的态度果然有了些微改变。 因为她有孕,赵峋没了那些旖旎的心思,陪着阿妧早早的上了床。 阿妧身子弱容易累,又放下一桩心事,很快睡着了。 赵峋却是迟迟没有睡意。 阿妧这般胆小谨慎,还是因为她出身低微,位份又低,才没有底气;二来阿妧被诊出有孕,后宫众人嫉妒,难免更多些刁难。 郑贵妃的事他已经查清,阿妧确实被刁难过,但郑贵妃不知阿妧有孕,她是正一品的贵妃,对从四品的贵仪自然不必客气。何修仪同样是如此,仗着位份高些,连阿妧送到福宁殿的东西都敢碰。 即便阿妧这次没怀上,以后也会怀上。阿妧位份过低,孩子难免会被皇后抱过去养。 赵峋想到这儿,目光落在阿妧身上。 她的睡相并不算好,大概是秋夜里凉,她不自觉的往赵峋身边靠了靠。 赵峋眸光柔和了些。 或许该趁着这个机会,升一升阿妧的位份。 *** 坤仪宫。 赵峋没在凝汐阁用早膳,直接去了皇后宫中。 “妾身给皇上请安。”张皇后见皇上来,有些惊喜的迎了上来。 昨日皇上去了凝汐阁,后又叫了李太医去,在后宫都传开了。 不免有流言传出,说是熙贵仪借着有孕争宠,才引得皇上夜里前去看望。 “皇上,妾身去看望郑贵妃,太医说是她心中郁结,才病了。”张皇后观察着赵峋的脸色,斟酌着道:“皇上若得空,还是去瞧瞧的好。” 她今日这般贤惠大度,自然不是为了郑贵妃,而是想敲打阿妧。 阿妧这般得宠,她总有种压不住感觉。 哪怕让郑贵妃一时占上风,打压过阿妧也好,她就能将阿妧的孩子抱过来。 “皇后如此贤惠,朕心甚是安慰。”赵峋猜到了皇后的心思,夸了她一句,并不说见与不见。“朕也已经查过,郑贵妃并无恶意,只是仗着朕素日宠她,骄纵了些。罚她禁足几日便是,具体多久你斟酌着办。” 见皇上如此信任自己,张皇后很高兴,忙应了下来。 “阿妧有喜,朕心中很是高兴。本想年底再升她位份,想着皇后曾提议过,等阿妧有孕时再晋位。”赵峋望着张皇后,唇边浮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如此,就依皇后所言。” 张皇后微愕,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感,有苦说不出。 当时她只是为了拖延,没想到阿妧竟这样运气好。 皇上正在兴头上,她总不能拿出卫容华的先例来比较,热惹得皇上不快。 “这确实是大喜事一件。”张皇后只得强笑道:“不知皇上想给熙贵仪什么位份?” 赵峋挑了挑眉,道:“皇后是后宫之主,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皇后想着阿妧眼下位居从四品,按照皇上对阿妧越级晋封的惯例,大概会是充仪。“熙贵仪怀着皇嗣有功,越级晋封也合情合理,不若就晋为从三品的充仪?” 从三品以上可居一宫主位,能被称为“娘娘”。 这样的晋封对于阿妧宫女出身的人来说,算得上极大的荣耀了。 “正好琢玉宫没有主位,阿妧直接搬过去也便宜。”张皇后愈发觉得自己主意好,又显得她贤惠大度。 赵峋微微颔首,道:“皇后说的有理。” 张皇后有些奇怪,皇上虽是没反对,却也没说就按这么办。 皇上是嫌这个位份低,还是觉得高了? 一时宫人们摆了早膳上来,两人没再说这件事,一起用了早膳后,赵峋便离开了。 听说皇上在坤仪宫,今日来请安的宫妃们都来得早了不少。 何修仪早早到了,却仍是扑了空。 “皇后娘娘,妾身以为不能助长后宫借着生病、有孕,就去争宠的风气。”何修仪直接到了皇后内殿,不忿的告状。“郑贵妃是这样,熙贵仪也是如此。” 张皇后看着她就心烦,可她哥哥得用,若皇上复位她并不新奇,只得耐着性子道:“本宫去看过了,郑贵妃确实不舒服,熙贵仪有喜,皇上多关注些也是有的。” “等你有了身孕,若皇上日日去庆春宫,本宫也绝不过问。” 何修仪碰了个软钉子,只得咬牙应了。 “郑贵妃并无恶意,本宫准备过两日就解了她的禁足。”张皇后告诫似的对何修仪道:“皇上有意升熙贵仪的位份,你往后不可再针对她,毕竟她这一升,只比你差一等。” 修仪是正三品,充仪是从三品。 可即便如此,何修仪仍是觉得被侮辱了一番。 “娘娘,妾身的父兄有功于国,她熙贵仪又做了什么贡献?”何修仪口不择言道。 张皇后听她这话不像样,冷冷的望向她。 “熙贵仪替皇上诞育子嗣,她若生下长子,极有可能会成为未来储君,你觉得她的功劳在何处?” 何修仪顿时哑口无言。 “她有孕不能侍寝,你就不能多动动脑子,别总想着同她争风吃醋。”张皇后此时也希望有人能分阿妧的宠,郑贵妃和何修仪都无所谓。“皇上也曾宠过你,回去好好想想!” 何修仪面上一热,忙应了下来。 等今日一众宫妃请安离开后,张皇后单独留下了温昭媛。 见皇后脸色不大好,温昭媛关切的问道:“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无妨,只是何氏闹得本宫脑袋疼。”她摆了摆手,道:“贤妃可有好转,还是疯疯癫癫的吗?” 温昭媛恭声道:“回娘娘的话,贤妃娘娘一日里清醒的时候多了些,只是夜里情绪还有些不稳定。” 张皇后眼中透着一抹厌恶。 “娘娘放心,妾身会时常去探望贤妃娘娘,绝不让不该有的消息流出来。”温昭媛识趣的道。 听她如此说,张皇后满意的点点头。 “若贤妃有你这样稳重,本宫也就安心了。”让她办事,总得给她些甜头才是。“等年底皇上给晋封后宫时,本宫会向皇上提议,给你晋位。” 郑贵妃跟自己分庭抗礼,淑妃与世无争,贤妃大半是废了,还空着德妃之位—— 眼下张皇后正缺可用之人,谋算着怎么把温昭媛越级提到四妃之中。 温昭媛立刻起身谢恩。 “还有熙贵仪那里,你也多留神些。”张皇后不愿放下身段总去关注一个贵仪,免得阿妧轻狂起来。“皇嗣的安危是最要紧的。” 温昭媛忙答应下来。 *** 凝汐阁。 连续两次诊脉,刘太医都认定阿妧是喜脉,连阿妧自己都要相信时,隗秋平求见。 “微臣给熙贵仪请安。” 阿妧客客气气的请他起来,有些奇怪他此时来的原因。 “微臣又送了些养胃丸药,若贵仪害喜孕吐,是极有好处的。”隗秋平拿出了药箱中的小瓷罐,对青兰道:“还请这位姑娘取些才烧的滚水来,微臣让贵仪试试这味道可还受得住?若不好微臣再改动。” 青兰答应着去了,房中便只剩下朱蕊。 “贵仪,微臣有话要说。” 阿妧朝朱蕊使了个眼色,朱蕊立刻去门口守着。 “贵仪,微臣这些日子一直在查看各种从民间收集来的偏方,其中有一种药,虽是无毒无害,却能让妇人有怀孕的症状。”隗秋平压低了声音,道:“微臣怀疑,您许是中了这药。” 阿妧心中微凛。 她房中的一应用度已经很谨慎了,且这药需要有些日子才能见效。若是真的,一早就有人准备算计她,且耐心十足。 “微臣正在研究怎样试出来,请您这些日子务必留心些周围情况。”隗秋平轻声道:“微臣会尽早替您确定。” 听到这种猜测,阿妧并不觉得很惊讶,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此事隗吏目可曾对李太医提过?”阿妧问道。 隗秋平摇了摇头,他还未能确定,并不敢声张出来。 “若诊出来我并未怀孕,隗吏目可否替我多拖一段时日?”阿妧沉吟片刻道。 隗秋平有些惊讶,这事应该越早暴露越好,免得引起皇上的怀疑。 听说先帝时有过宫妃假孕争宠的事,后来那宫妃被打入冷宫,还连累了家族。皇上虽是宠爱熙贵仪,若误会熙贵仪就不好了。 “我听皇后说,皇上有给我晋位之意。”阿妧对隗秋平并未隐瞒,据实已告。“在册封之前,我必须是有孕的。此事过去之后,我再禀告皇上。” 张皇后为了在她面前卖人情,提前告知了她这件事,这次正好能有所准备。 既是皇上说过,无论她有孕与否都不追究,她自然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微臣,尽力而为。”隗秋平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下来。“您也别灰心,或许您真的有孕了。” 阿妧笑着点点头,心中却觉得这种可能性极低。 一时青兰端了滚水回来,阿妧倒也真的像模像样的试过了药的气味,觉得并无不妥,让朱蕊都收了下来。 送走了隗秋平,阿妧便接到了福宁殿的传旨,说是晚膳时皇上过来。 阿妧吩咐宫人们准备皇上爱吃的菜,她没什么胃口,晚膳向来吃的不多。 她还没做好怀孕生子的准备,若是假的,她倒能松口气。 可想到赵峋得知真相后的失望,她竟也有一丝不忍。 阿妧抬手抚上小腹,心中五味杂陈。 第61章 晋位昭仪(二更合一)…… 景和宫。 当郑贵妃听到张皇后身边的琥珀求见时,还有些惊讶。 她称病后,皇上一次都没来问过,倒是皇后宫中的人来过两次。 “让她进来。”郑贵妃掩去眸中的失落之色,淡淡的道。 很快春月带着琥珀走了进来。 “奴婢见过贵妃娘娘。”琥珀进来后,给郑贵妃见礼。“皇后娘娘念及贵妃娘娘当时不知熙贵仪有孕,如今熙贵仪和皇嗣也平安,准您明日解除禁足。” 她话音未落,郑贵妃面露错愕之色。 禁足的命令是皇上亲口所下,怎么成了皇后解除她禁足? 张皇后素来是个谨小慎微的,知道自己是冯太后的外甥女,不得皇上宠爱,更不敢做越俎代庖之举。 既是能派人来说,一定是皇上的授意。 想到这儿,郑贵妃眸光暗了暗,皇上何时竟把她的事情交给张皇后处置了! 难道是阿妧在其中作梗? 那日何修仪虽是阻拦皇上来景和宫,可最终那夜皇上还是去了凝汐阁——阿妧怀着皇嗣,到底比她这个曾经怀过皇嗣又流掉的人,眼下在皇上心中更重要些罢! “平阳侯夫人向皇后娘娘递了帖子,说是想进宫来给您请安,皇后娘娘准了。”琥珀只作看不出郑贵妃情绪变化,公事公办的道:“明日侯夫人就来景和宫看望您了。” 母亲要来看她? 郑贵妃有些惊讶,怎的她没听到家里有消息传来? “本宫知道了。”郑贵妃心中很乱,难得在张皇后的人面前没有傲慢的姿态。 等琥珀离开后,郑贵妃吩咐春月打点明日要赏给家中的东西,决不能让家里看出她和皇上生分的端倪来。 果然第二日一早,平阳侯夫人王氏先去坤仪宫给皇后请安,之后才来了景和宫。 “娘,您怎么要来也不先跟女儿说一声?”郑贵妃让宫人们都退下,只留下母亲说话。 王氏叹了口气,道:“娘娘,今非昔比,无论是您还是侯府,行事都该谨慎些。先去请示皇后是礼数,咱们断不能做些失礼的举动,被人挑剔出来。” 听王氏的话,郑贵妃顿时警惕起来,立刻道:“可是皇上对咱们侯府有意见?” “娘娘不要多心,皇上待你父亲和兄弟们依旧如前。”王氏忙解释道:“只是臣妇听闻,宫中熙贵仪有喜,娘娘却被禁足,险些牵连到您,心中有些不安。” 郑贵妃闻言皱了皱眉,京中世家多互为姻亲,宫中的事情传出去也不奇怪。 “娘以为女儿如今失宠了么?”郑贵妃有些不悦道:“皇上断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就与女儿生分,否则您今日也不能进宫。” 皇上在皇后面前还是给她留了面子的,否则张皇后也不会这么快解禁她,更不会让娘亲入宫。 “娘娘跟皇上情分深,臣妇自是知道得。”王氏了解女儿,她自嫁入王府那日就得宠,这些年来圣宠不衰,人也骄纵些。她只得徐徐的道:“臣妇有件事,想请娘娘早做打算。” 郑贵妃不愿让娘亲看出自己的不如意来,如往常一般道:“娘直说就是。” “皇上至今没有皇子,熙贵仪本就有宠,这次又怀上皇嗣,若她生下皇子,对娘娘是个威胁。”王氏见女儿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这才住了声。 郑贵妃冷冷的道:“娘亲不必担心,她不过是个从四品的贵仪,又是冯太后送去的人。当初婉婕妤的孩子掉了,皇上可曾责问过女儿半句?” 听她说起往事,王氏心中愈发懊悔,当时就该多劝着些她。 “娘娘,臣妇在坤仪宫时,恍惚听到皇后和温昭媛说起皇上有意晋位熙贵仪。” 王氏的话不啻于在郑贵妃耳边炸响惊雷。 “她不过是个宫女罢了,贵仪已是德不配位!”郑贵妃的手狠狠拍在小几上,手腕上的玉镯撞出了闷响。“皇上还要给她晋位?” 前两次阿妧皆是越级晋封,如果在按照前例,那就是充仪。 “当初卫容华有孕,皇上一句话都没有!”郑贵妃咬紧了牙关,恨恨的道。 王氏听她这话不好,忙劝道:“娘娘千万别在皇上面前用卫容华比熙贵仪,卫容华是晦气的人,皇上可正宠着熙贵仪,既是皇上看重皇嗣,您千万别惹皇上不高兴。” 郑贵妃神色间透着一丝恼火,阿妧算个什么玩意。 王氏忙安慰道:“您待皇上的情意,皇上是知道得。谁提起您不羡慕呢?这样的恩宠,连皇后都不上。” 见郑贵妃脸色稍缓,王氏才继续道:“只可惜您身边没个得力的帮手。” “母亲是想劝女儿抬举身边的人送给皇上?”郑贵妃这才想通的母亲的来意,定是觉得她恩宠不如从前,才来宫中劝她罢。“您又不是没看见,曹选侍不中用,表妹更是连命都丢了,还有苗才人——不提也罢。” “娘娘,那些人资质太差,辜负了您的期待。”王氏斟酌着道:“您的两个堂妹今年都已十六,虽是庶出,但颜色还好——” 母亲是想让家中的姑娘再入宫? 郑贵妃的眸光中添了些冷意,她淡淡的道:“您是觉得,本宫已经人老珠黄,要靠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来固宠?” “娘娘,臣妇和侯爷商量着,您该有个孩子。”王氏知道这是女儿的伤心事,却不得不重提。“她们的姨娘都育有两个儿子,她们看着也是好生养的。” 郑贵妃自然美貌依旧风华无双,可她却很难再怀上皇嗣。 在后宫没个孩子傍身,纵然再有恩宠,依然是不稳。 郑贵妃霍然抬眸,眼中那一抹刺痛没来得及掩饰。 “若是当初我的孩子还在,何至于让这些小人都欺负到我头上!”她强忍着泪,没有落下来。 王氏知道女儿对皇上的情意,可这前朝后宫的事,不仅仅是用情意就能解决。 “您看李修仪,表面上看因卫容华的事而倒台,可李家也紧跟着完了。”王氏低声道:“焉知不是皇上早就恼了李家,正借着这个由头处置了。” 李家的贪墨之事板上钉钉,那些详实的证据,可不是一日两日能查出来的。 如今平阳侯看着风光,实则子孙并不出息,若一旦郑贵妃言行有差池,平阳侯府大概也会被清算。 “您要多为您自己的以后打算。”王氏意味深长的道:“娘娘,红颜未老恩先断……” 眼下就放着阿妧,年轻貌美又会讨皇上欢心。 母女二人都默契的未提。 “本宫知道父亲和母亲的意思了。”郑贵妃端庄的神色中透着两分冷淡疏离。“本宫没忘了自己出身平阳侯府,自然不会忘了家中。” “时候不早了,母亲还是早些回去罢。”她客客气气的道:“本来宫妃的家眷无诏不得随意入宫,母亲虽已求了皇后准许,也不好停留太久。” 王氏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女儿看似想通了也接受了,可似乎也生分了。 她不好多言,只得劝女儿多保重,这才从景和宫离开。 郑贵妃望着母亲离开的身影,久久的都没开口说一句话。 *** 赵峋批完了折子,想到已经有些日子没去宁昭容处看大公主,便让崔海青陪着去重华宫。 重华宫。 宁昭容听说皇上来了,忙牵着大公主去接驾。 “妾身见过皇上。” “儿臣给父皇请安。” 赵峋朝着宁昭容点了点头,抱起了女儿。 “珠珠真乖,这两日咳嗽都好了么?”他看着怀中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心中想着若阿妧给他生个女儿,也该是这般可爱。“有没有听母妃的话,好好吃药?” 大公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父皇,药很苦,珠珠有乖乖的吃药。珠珠比熙贵仪还乖。” 听她提起阿妧,赵峋有些奇怪的望向宁昭容。 “皇上见谅,珠珠是无心之言。”宁昭容有些歉然道:“前两日苏容华代熙妹妹来,给珠珠送礼物。说起了熙妹妹有些害喜,喝药很是艰难,偏不巧让珠珠听了去。” 赵峋了然的点点头,那个肚兜他是亲眼见了的。“阿妧素来在喝药上娇气,跟珠珠也差不了多少。” 见赵峋并未有不悦之色,宁昭容心中微动,笑道:“妾身还想说呢,后宫这些姐妹中,珠珠跟熙妹妹最是投缘,熙妹妹以后定然是个好娘亲。” 赵峋没说话,态度似是默认。 以皇上待阿妧的态度,再加上她自己争气,迟早会成为除了皇后和贵妃外,在宫中能上位站稳的人。 宁昭容知道自己向来安分守己,不会让皇上怀疑,便打定主意敲敲边鼓。 “珠珠闹着要去找熙妹妹玩,妾身想着她怀胎辛苦,便没让珠珠去。”宁昭容笑道:“她最是个礼数周全不肯骄纵的人,妾身怕她来回行礼,倒累着了。” 赵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宁昭容见好就收,与赵峋一起逗着珠珠玩了一会儿,不动声色的看了桃叶一眼。 桃叶悄无声息的退下,很快捧着一个雨过天青色的瓷罐过来。 “娘娘,梅子准备好了,是否现在就送去?” 想到宁昭容向来与后宫众妃交往不多,赵峋有些好奇。 宁昭容笑着解释道:“上回苏容华来时说熙妹妹爱吃些酸的,正好妾身的小厨房做了些糖渍青梅,也免得她们再去御膳房要。” 她的话提醒了赵峋,阿妧怀着身孕,无论御膳房准备再精细,也不如自己宫中有小厨房方便。 “等会儿朕去凝汐阁,给她带过去便是。”赵峋开口道。 宁昭容见自己目的达到,忙笑盈盈的道:“那妾身便劳烦皇上了。” 正好大公主玩得累了,困倦得睁不开眼。赵峋将大公主交给宁昭容,自己带着崔海青离开。 *** 凝汐阁。 阿妧正在由青兰和茉香陪着挑料子,准备给未出生的孩子做衣裳。 见她们比自己兴致都高,阿妧垂下眸子,在心中苦笑一声。 前两日隗秋平来,几乎已经确定她并不是有喜,极有可能中了那种药,只怕不过月余功夫就会败露。 “主子,您看这松江棉布最是舒服,给小主子做贴身小衣再好不过。”青兰选了些棉布出来,递到阿妧面前。“主子看这匹颜色如何?” 阿妧含笑点点头,面上不露半分心绪。“你眼光很好,就选这个罢。” 茉香则是挑了块大红色的布料出来,笑眯眯的道:“主子您看,这块给小主子绣件肚兜也好。” 还不等阿妧回答,只听到外面响起通传声,说是皇上到了。 青兰忙放下手中的布料,扶着阿妧起身。 “妾身见过皇上。”阿妧只是略福了福身,并未蹲身行礼。 前些日子赵峋特意跟她说过,她怀着身孕,在凝汐阁中不必再行礼。 她自然要领情。 赵峋走过来,牵着阿妧一起在软塌上坐下。 “今日感觉如何,还犯恶心么?”看着阿妧脸色红润了不少,也摇头说无事,这才放心了些。“朕去看大公主,宁昭容给你带了些糖渍青梅来。” 阿妧几乎立刻猜到了宁昭容的苦心,忙笑道:“昭容娘娘总是想着妾身,妾身提过一次她就记下了。” 她迫不及待的取出一颗放入口中,面上露出满足的神色。 “倒是朕疏忽了,你这儿没小厨房不方便。”赵峋见状,温声道:“回头琢玉宫添个小厨房罢。” 小厨房不是什么稀罕的,许多娘娘宫中都有,可她位份低,这是不是说明皇上已经决定好她的位份? 而且她留意到皇上说的是琢玉宫,而不是凝汐阁。 莫非皇上会让她居一宫主位? “皇上,您这样想着妾身,妾身很高兴。”阿妧先是道谢,又小声道:“可妾身不想让宫中姐妹觉得您偏心,妾身想要什么,让人去御膳房要也就是了。” 除了知道阿妧一心在自己身上,赵峋也喜欢她的乖巧懂事,不拈酸吃醋,也不求前程。 只要自己肯来陪她,她眼角眉梢便都是高兴的。 “你有了身孕,朕自然要晋你位份。”赵峋不喜后宫争风吃醋,也不喜贪得无厌的所求,但他愿意给的除外。“等过两日朕拟了旨意,添小厨房也并非特例。” 阿妧双眸亮晶晶的,惊喜之色并不掩饰。 可她很快便收敛了神色,让宫人退下。“皇上,不若等两个月后,刘太医诊断妾身确实有了,您再封赏罢。” 仿佛怕赵峋不高兴似的,阿妧小心翼翼的道:“妾身,怕自己无能,辜负您的心意。” “无妨,你迟早都要替朕生儿育女。”赵峋大方起来,也并不计较这些。“你位份高了,孩子才能用在你身边。” 阿妧心知皇上必定不会让张皇后养她的孩子,隐隐松了口气。 “阿妧,朕知你谨慎,也一心为朕。”赵峋摩挲着阿妧纤细的手腕,缓声道:“这是你该得的,你且安心便是。” 阿妧闻言,红了眼圈扑进赵峋怀中。 “您待妾身这样好,妾身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您。”她忍不住低低抽噎道。 赵峋将人从自己怀中拉出来,点了点她的鼻尖儿:“愈发爱哭了。” “妾身是有感而发么。”阿妧自己飞快的擦去眼角的泪,嗓音软软的道:“您只会打趣妾身。” 赵峋墨色的眸子透着些许温柔,轻声笑了出来。 陪着阿妧用过了午膳,赵峋下午还要批折子,便起身回福宁殿。 銮舆经过御花园,随侍在一旁的崔海青低声通禀道:“皇上,贵妃娘娘在前面。” 赵峋掀开帘子,果然一身宝蓝色的宫装的郑贵妃正站在不远处的假山旁。 “停下。”赵峋吩咐道。 郑贵妃已经等候多时。 “妾身见过皇上。”她还从未如此放低过姿态,亲自来半路上堵着赵峋。 赵峋走了出来,扶起了郑贵妃,微微蹙着眉道:“你身子不好,天气渐渐凉了,别站在这风口上。” 听到皇上关切的话,郑贵妃不由红了眼圈。 “皇上,您还想着妾身。”她有些哽咽,低声道:“妾身以为您已经恼了。” 她美艳的面庞消瘦了不少,原先神采飞扬的气势也没了,赵峋并没有再冷言冷语的对她。 “朕何时忘了贵妃?”赵峋挑了挑眉。 郑贵妃这才破涕为笑,牵着赵峋的手,想要请他去景和宫。 赵峋应了,说得空就去。 *** 福宁殿。 赵峋批完折子,正琢磨着给阿妧的位份。 那日张皇后揣摩着他的意思,说了从三品的充仪。赵峋却觉得还是有些低,正三品中何氏占了修仪之位,还空着修媛和修容的位置,他准备封阿妧为修媛。 眼看要到了晚膳的时候,崔海青来提醒赵峋。 已经冷落了郑贵妃好些时候,赵峋想着去陪一陪她也无妨,便上了銮舆往景和宫。 猜到自己放低姿态去请,皇上一定会过来,郑贵妃早有准备。 她吩咐小厨房做了皇上爱吃的饭菜,自己也精心装扮过了一番。 当赵峋到时,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郑贵妃并未盛装,只穿了件粉蓝色的窄身束腰宫装,这是她才入王府没多久,最爱穿的颜色。 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的试好,赵峋心中微动。 “皇上,前些日子是妾身不好,仗着您的宠爱就忘了自己的本分。”郑贵妃面上略施脂粉,倒显出几分动人的温婉。“皇上待妾身已经比别的姐妹要好上许多,妾身却愈发贪心。” 赵峋思及旧日恩情,神色也温和了不少。 “妾身知错,请皇上罚妾身也好,只是您别不理妾身。”郑贵妃牵着他的手,眸中深情似海。 “罢了,朕何时认真的罚过你?”赵峋挑了挑眉。 郑贵妃面露欣喜之色,一时晚膳端了上来,她亲自服侍着赵峋用膳。 等到用过晚膳,她想着气氛正好,皇上应该能留下来。 本该是最甜蜜的时候,可想到母亲的话,她却想心中扎了个刺似的,怎样都不舒服。 “皇上,熙贵仪能为您诞育皇嗣,妾身心中也很高兴。”她强笑着说完,神色间有些黯淡。“只是妾身自己没福气,没能保住孩子……” 赵峋听她忽然提起此事,又想到她母亲曾入宫,心中隐隐猜到了些。 “皇上,妾身没福气替您生下孩子,却也希望能有人替您开枝散叶。”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似的。“妾身家中的堂妹,正值二八年华,人也温柔贤良,细心稳重……” 她兀自说着,没留意到赵峋的脸色微变。 “贵妃是何意?”赵峋声音很平静,在此时显得有些冷淡。 郑贵妃心中本就委屈,听皇上这样的态度,又是不甘又是难过。“妾身想让她入宫陪伴。” 历来只有在宫妃将要生产时,才允许娘家来人。且郑贵妃身体并无大碍,还不需要人侍疾。 那么郑贵妃的用意不言而喻。 赵峋看着她,目光愈发沉静下来。 郑贵妃知道赵峋不喜后宫这些手段,咬牙直言道:“若皇上觉得还能入眼,妾身想让她去服侍您——” 原先的曹选侍,便是她身边的宫女。那时他宠敬妃多些,为了让她安心,赵峋收下了。 之后她提携苗芳仪、吴充媛,打压别的宫妃,赵峋默许她在宫中愈发跋扈,一是为了补偿她,二是不愿太后的人在宫中得势。 如今她想让自己堂妹进宫,意义又不同。 她开始为自己家族打算,算计着恩宠,算计着子嗣…… 从理智上他知道那个明艳娇纵只想要他宠爱的贵妃,终于成长了;可从感情上,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前所未有的陌生起来。 赵峋淡淡的道:“这是贵妃真心所想吗?” 他的态度刺伤了郑贵妃,可她想到家人,想到以后,还是艰难的点了点头。 “是。” 赵峋面无表情的道:“即是贵妃心愿,直接让她入宫便是。看在贵妃的面子上,朕会给她相应的位份。” 他这样无动于衷的态度,让郑贵妃开始心中发慌。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郑贵妃只得把所有苦楚都往心中咽下,垂下眸子行礼道:“妾身谢皇上恩典。” “朕还有折子没批完,先回福宁殿了,贵妃早些休息。”赵峋说完,也不理会郑贵妃的挽留,直接上了銮舆回去。 郑贵妃双膝一软,跌倒在地上。 她神色愈发茫然,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 在后宫的翘首以待中,晋封阿妧的旨意终于颁了下去。 传旨的仍是崔海青。 “……熙贵仪孕育皇嗣有功,保留封号,晋为从二品昭仪。” 他喜气洋洋的道:“熙昭仪,请接旨罢。” 第62章 恩宠(二更合一)…… 阿妧愕然。 昭仪可是九嫔之首,又有封号,比抚养大公主的宁昭容还要尊贵些。 虽是知道皇上有意让她成为琢玉宫主位,阿妧却没想到皇上竟如此抬举她! “恭喜昭仪娘娘。”崔海青将圣旨递到阿妧手上,恭恭敬敬的行礼。 朱蕊等人早有准备,见阿妧得封昭仪,忙把准备好的荷包又装得厚了些,才拿出来让阿妧打赏。 随着旨意而来的,还有紧随而来的赏赐。 阿妧由凝汐阁搬到琢玉宫主殿,琢玉宫新设小厨房,余下的珠宝珍玩、各色绸缎衣料、滋补身体的补品等等更是不计其数。其余又添了六个服侍的宫人内侍。 册封消息传开,宫中顿时一片哗然。 要知道她只是身怀皇嗣,还不知这胎能不能平安生下来,便是生下来,也不一定就是皇子。 皇上竟这肯这样为她破格! 景和宫。 郑贵妃气得摔了一套旧官窑的茶具,手边是母亲送来的家书,问她想让哪个堂妹进宫。 “娘娘息怒!”春月等人忙跪下,劝道:“您的病才好些,太医说了让您不能大喜大悲,情绪波动过大……” 只听“咣当”一声,是郑贵妃腕间的镯子重重磕在高几上的声音。 “本宫哪里来的大喜?”她美艳的五官都有些扭曲,她咬牙切齿道:“当初本宫就该直接要了她的命!” 在阿妧只是个美人时,就该拼着把吴充媛搭进去除掉阿妧,也好过吴充媛一事无成,最后窝窝囊囊的被赐白绫! “娘娘您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春月见郑贵妃这话不好,不敢硬劝她,只得徐徐道:“您想想,那何修仪才是最气恼的,她从前最看不起熙昭仪,如今熙昭仪生生压了她一头。” 何修仪原是能跟自家主子争一争的敬妃,因阿妧的事被贬,如今她见了阿妧反而要蹲身行礼,口称娘娘。 这口气她怎么能咽下去? 即便如此,郑贵妃面色仍没有半分缓和。 “娘娘,她成了昭仪又如何?皇上也没给她妃位,还是不够得宠。”春桃也在旁边附和道。 “妃位算什么?”郑贵妃冷笑一声,“等她生下皇子,怕是本宫这贵妃之位,都要让给她了!” 她说着,忽然感觉胸口一阵绞痛。 “主子,您怎么了?”春月和春桃都吓了一跳,忙起身替她揉胸口取水找药。“奴婢让人去请太医来。” 郑贵妃捂着心口,咬牙道:“老毛病了,不必请太医。” 她隐隐有种感觉,阿妧如此招摇的越级晋封,或许与她那日惹得皇上不快有关。 可她为自己谋划有错吗? 难道只能等着皇上的宠爱消磨,她只成为个摆设? 她服下了丸药,闭目养神了片刻。 再睁开眼时,郑贵妃眉眼间闪过一抹果决。 “准备笔墨,本宫要给母亲回信。” 她付出了惹怒皇上的代价,才求来这个机会,断然不能浪费了。 阿妧有孕不能侍寝,这是最好的时机。 然而才提笔,她眼角忽然坠下一滴泪,泅开在纸上。 向来宠冠后宫的她,何时要在别人的阴影下这般算计皇上的恩宠?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 琢玉宫。 在赵峋准备给阿妧晋位的时候,已经派人着手收拾主殿,只需再过十数日,便能搬进去。 “妾身来给昭仪娘娘道喜。”苏容华是最先来的,她步伐轻快的走了进来,面上笑盈盈的作势要蹲身。 阿妧忙扶住苏容华的手,俏脸微红道:“苏姐姐就会打趣我,弄这些虚头巴脑的。” “妾身是来拜见一宫主位,娘娘这话真真伤妾身的心。”苏容华携了阿妧的手坐下,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好了好了,私下里我还叫你阿妧,往后只在外面称你‘娘娘’如何?” 阿妧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你还要去给太后和皇后行礼,先养养精神。”苏容华怕阿妧精力不济,才特来帮她料理些事情。 这些日子阿妧气色好了不少,脸上好歹养出些肉来,身段看起来也仿佛丰腴了些。 “多谢姐姐。”阿妧才要说话,针工局已经送来了六套才制好的宫装,皆是宽身的样式。 “皇上心里有妹妹呢。”苏容华帮阿妧挑去坤仪宫和永寿宫穿的衣裳,看着精致华美的宫装,若说心里一点都不嫉妒是假的。 可若那人是阿妧,她倒觉得没那么难过。 “这是温昭媛让针工局的人来替我量身,做好送来的。”阿妧摇摇头,解释了一句。 虽是同为从二品,可昭媛还在昭仪之后,阿妧又有封号,往后见了面倒是要温昭媛先问好。 “温昭媛向来周全,否则皇后娘娘也不会让她来关照你。”苏容华露出了然的神色,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贤妃自那次受了惊吓后,至今都还未出过怡景宫。” 她的话提醒了阿妧。 那日不过是让夏青操纵人偶装作九皇子的魂魄回来,即便贤妃是知情者,也不至于被吓得一病不起。 难道其中还有贵太妃的手笔? 阿妧在心中暗暗猜测着,只是她被诊出喜脉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琢玉宫,无法与贵太妃联系。 “就选这件牡丹粉色的如何?”苏容华随口说完,便把心思放在了挑选衣裳上。“你肤色白皙,这颜色愈发衬你气色好。这上面的石榴花纹,寓意也是极好的,针工局有心了。” 挑完衣裳,青兰和海棠又捧出首饰来,如今她们五个都贴身服侍阿妧,新来的宫人都在外面。 五六个带抽屉的匣子一字排开,各色宝石流转着璀璨的光,看着还是极有冲击力的。 “把上次皇上去行宫时,太后娘娘赏的首饰拿出来。”阿妧忽然吩咐道。 那时她的身份低,其中大部分都不能用。如今倒是身份适宜了,也不该“辜负”太后待她的心意。 阿妧从中挑了支赤金镶南珠的大凤钗出来,凤口中衔着的南珠比莲子米还大些,流苏上搭配着红宝石,格外贵气。 等到阿妧收拾妥当后,她的撵轿已经等在了外面。 朱蕊扶着阿妧的手,稳稳当当的走了过去。 苏容华在凝汐阁帮着阿妧打点各宫的贺礼往来,送了阿妧出去便又折了回来。 坤仪宫。 阿妧自上次被皇上抱着离开后,这还是头一次过来。 当她扶着朱蕊的手缓缓走进去时,宫人们纷纷蹲身行礼,口中称“娘娘”。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阿妧进入正殿后,张皇后已经在等着她了。 “熙昭仪不必多礼,你还怀着皇嗣,要处处小心。”张皇后让碧玺扶住阿妧,没让她行全礼。“快坐罢。” 阿妧在下首的紫檀木雕花的椅子上坐下,抬手护着小腹的动作,让张皇后颇有些不是滋味。 她没想到阿妧能得封昭仪,原本想着封个充仪已是极大的恩宠。 昭仪的位份,是能自己抚养孩子的。 张皇后的目光有些复杂,若阿妧不能为自己所用,往后会成为隐患。 按照崔海青的提醒,阿妧被册封昭仪后,是要来皇后宫中跪在地上行大礼,还要跪着聆听皇后的教诲。 阿妧才要起身完成仪程时,忽然殿外响起通传声,说是皇上到了。 张皇后不由捏紧了指尖,心中发涩。 皇上为何会在此时过来,难道自己堂堂中宫皇后,还会刁难个昭仪不成? “妾身见过皇上——” 阿妧站在张皇后身后,一同给正从殿外走进来的赵峋行礼。 今日赵峋穿了件玉色的天子常服,愈发衬得他矜贵俊逸,气度不凡。 “平身。”赵峋神色温和的道。 他没有刻意去扶阿妧,直接坐在了主位上,张皇后陪着坐在一旁。 “熙昭仪怀着身孕,就不必拘泥礼数,坐罢。”见阿妧站在面前只等着跪下行礼,张皇后故意当着赵峋的面道。 阿妧迟疑的望向两人,赵峋不动声色道:“既是皇后恩典,你就谢恩罢。” 果然皇上还是偏心阿妧的——张皇后纵然早就猜到,心中还有些不痛快。 阿妧谢恩后,乖巧的坐下。 一时间张皇后也没有按照仪程训话的意思,索性做了顺水人情,只说些了让阿妧“勤谨侍上”“以腹中皇嗣为重”云云,便了事。 “朕也要去给母后请安,熙昭仪便同朕一道过去罢。”赵峋开口道。 这就是皇上过来的目的罢—— 张皇后也只能起身,姿态贤良的笑看皇上牵着熙昭仪的手,一道出了坤仪宫的大门。 “累不累?”赵峋侧过脸,望向阿妧问。 阿妧笑着摇了摇头,道:“妾身是坐撵轿过来的,并不累。” 两人还要去永寿宫,阿妧想要等赵峋先上了銮舆自己再上撵轿,却不料被赵峋牵着手没松开。 “你随朕一起,銮舆稳当些。” 先是破例晋封她,随后又有这种种贴心之举,阿妧着实觉得有些不安。 皇上这番恩宠,来得太过了。 “谢皇上。”阿妧此时自然不会傻到还推脱,索性享受了这后宫都眼红的宠爱。 永寿宫。 阿妧被封昭仪,亦是在冯太后的意料之外。 皇上在后宫晋封上并不是多大方的人,而阿妧从越级晋封美人开始,短短半年多的功夫,已经封为从二品的昭仪。 如果只为了敷衍自己,大可不必做到如此。要说皇上待阿妧没有感情,她是不信的。 在听到皇上竟跟阿妧一道往永寿宫来时,冯太后更是惊讶极了。 不过在两人进来时,冯太后已经换了神色,眉眼含笑的看着两人。 当着太后的面,赵峋没有虽是没牵着阿妧,可他已经刻意放缓了步伐在等她。 “不必多礼,皇上坐罢。”冯太后先笑着赵峋点点头,旋即招了招手让阿妧上前,亲热的拉着她在身边坐下,温声道:“你月份浅,还是要以腹中皇嗣为重。” 阿妧含羞带怯的点点头。 “皇上是特意陪着熙昭仪来的罢?”冯太后俨然一副慈祥长辈的姿态,满意的望着两人道:“你们感情好,哀家也就放心了。” 赵峋神色从容,欣然道:“母后一直替朕操心子嗣,如今阿妧有孕,也能让母后放下一桩心事。” 冯太后闻言,眼中的笑意也更深了些。 她不是没留意到阿妧发鬓间的凤钗,那时她在给阿妧灌药时赏的。那时她虽是给阿妧盼头,可没想到将阿妧捧到高位上。 人一旦尝到了甜头,会越来越贪心。 皇上正值壮年,生得高大挺拔,相貌英俊,富有天下又肯对阿妧好—— 这世上没有女子会不动心罢? 阿妧还能在她手中被掌控多久? 在名义上阿妧还是出身永寿宫的人,太后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不能刁难她。 看着两人离开,冯太后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垂下了眸子陷入思索。 *** 阿妧被晋封为昭仪的消息不仅在后宫引起轩然大波,在前朝亦是惊起不小的风浪。 在次日早朝散了后,便有几人商量着到了御书房劝谏。 赵峋眸光清冷的开口:“赵卿要管朕的家事?” 被点到名的礼部右侍郎赵会均与后宫各宫妃家族都无姻亲关系,这才被推举出头。 后宫事本就是皇上的家事,从二品的昭仪上还有妃位和四妃,细论起来也算不得过分。 “朕倒是忘了给赵卿贺喜,添了外孙,又得了长子。”赵峋缓缓的笑了下,神色愈发和蔼。 赵会均心中蓦的一颤。 在外他养着一房外室他做得极隐蔽,皇上是如何得知的? 因他岳家位高权重,夫人不能生育,抬举的两房妾室皆是没有生下儿子,他敢怒不敢言。他不甘心,这才偷养了外室,准备孩子大些就接回来。 他忙跪在地上。 “熙昭仪身怀皇嗣,理当受此封赏。”有人看清了风向,忙恭声附和。 “皇上此举,正是您和太后母慈子孝的缘故。”礼部左侍郎骆尉明看得通透,忙道:“皇上纯孝,是为天下表率。” 众人这才想起若非揪着不放,皇上扣下他们意图挑拨天家母子不和的大帽子,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郑家和何家都没敢言语,他们这些人更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原本后宫众人还想着前朝的反对或许能稍微掣肘,没想到竟很快都没了声音。 坤仪宫。 照例是宫妃们来请安的时候,偏不凑巧阿妧跟郑贵妃碰到了一处。 “妾身见过贵妃娘娘。”阿妧福了福身,给她见礼。 她已经升为了从二品的昭仪,自然不必再如往常般蹲身。 郑贵妃解除了禁足后,便不好再称病不出,开始按时来坤仪宫给皇后请安。 “平身。”郑贵妃虽是厌恶阿妧到了极点,她脸色再不好看,也不敢再刁难阿妧。 皇上对阿妧和腹中皇嗣看重,她总不能违逆圣意。 见郑贵妃什么都没说,直接进了坤仪宫大门,落后了一步等着看好戏的何修仪,难免有些尴尬。 若论位份,阿妧比她高,可她身份尊贵,怎么能向个出身低微、原先处处不如她的人低头? 阿妧也见到了何修仪,她唇边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对上何修仪不忿的神色,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她的昭仪之位是皇上封的,若懦弱退让,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苦心? “熙昭仪安好。”一道温和的声音从一旁响起,来人是温昭媛。 虽是阿妧还排在她前面,可她仍是没什么压力的朝着阿妧先笑着问好。 “温昭媛好。”阿妧笑着点点头回礼。 见何修仪仍是硬撑着没行礼,温昭媛皱眉道:“何修仪,你是三品修仪,怎么还不向熙昭仪见礼。” 这话阿妧说了就是自恃身份欺压品阶比她低的宫妃,毕竟何修仪没说不行礼。由温昭媛出头,便合情合理的多。 阿妧对温昭媛的周全妥帖又多了些认识。 “给熙昭仪请安,给温昭媛请安。”何修仪这才不情不愿的上前见礼,动作也很敷衍。 到底她还是低了头。 阿妧和温昭媛点点头,一道走了进去,何修仪感觉周围的人似是都在看好戏,她涨红了脸,死死捏着手中的帕子。 等人都到齐时,张皇后才走了出来。 阿妧的新位置在慧妃的下首,对面是宁昭容。 大家的目光有意无意的都落在阿妧身上,自从她被诊出有孕后,还是头一次见她。 她气色极好,那张本就娇艳的面庞更美了些,比起冷着张脸的郑贵妃,显然是天差地别。 难怪都说居移气养移体,宫女出身的她也隐隐有了几分贵气。 大家的话题是都围绕在阿妧腹中的皇嗣身上,何修仪也不敢阴阳怪气,只没吭声便是了。 等到快散了时,一直沉默的郑贵妃开了口。 “皇后娘娘,妾身求了皇上恩典,让家中堂妹进宫陪伴。” 她话音未落,不少人都惊讶的睁大了眼。 入宫陪伴的意思,就是要把人送给皇上罢? 熙昭仪得宠,郑贵妃也坐不住了。 张皇后挑了挑眉,微微笑道:“既是皇上准了,本宫也没意见。” 向来高傲的郑贵妃,也终于向现实低头。 偶有恩宠的人也就罢了,已经许久没被宠幸过的陈贵人等人,虽是看了郑贵妃好戏,心中很不痛快。 好不容易阿妧不能侍寝,贵妃还安插进人来争宠。 在座的人心中都清楚,很快这里坐着的人,又要多一个。 *** 琢玉宫。 阿妧搬到了主殿的那日,赵峋午膳后便让人来传旨,说是琢玉宫晚上接驾。 哪怕是阿妧有孕,她接驾的日子仍是最多,余下的便是景和宫、坤仪宫、还有庆春宫。 郑贵妃那个堂妹已经入宫,阿妧还没见过,听说是个貌美娇媚的姑娘,身子骨瞧着像好生养的,宫中暗地里有传言,这像是比着熙昭仪找的。 阿妧识趣的没有过问。 入夜。 赵峋来时,阿妧正在内殿候着。 “深秋夜里凉,您且用些去去寒。”阿妧陪着赵峋在软塌上坐下,递上了一碗暖胃的补汤。 赵峋没有拒绝,尝了一口道:“熙昭仪是不是又把自己该喝的补汤给朕,怎么有些药材的味道?” “皇上,您可冤枉妾身了。”阿妧杏眸睁大,有点委屈的道:“妾身可是特意让小厨房做的,您不信问问青兰她们。” “谁让你不老实。”赵峋还有些不信,挑了挑眉道:“上次你把御膳房给你琢磨的滋补汤给朕喝,还骗朕。” 青兰等人早就抿唇笑了起来,出来给阿妧作证。 阿妧早就吩咐小厨房皇上爱吃的膳食,两人用过晚膳后,赵峋陪她在软塌上看了会儿画册,带她在廊庑下散步了一刻钟,便回到了寝殿中。 戌时才过,阿妧张罗着早早歇下。 顾及她怀着身孕,赵峋不敢有什么欲念,只拥着她躺在床上。 “今儿累着了?”他见阿妧还没闭眼,低声问道。 阿妧摇了摇头,她抬起纤细柔嫩的手,轻轻抚在他的眼下。“妾身瞧着您有些累,眼圈儿都有点发青。皇上必是忙于政务,倒不顾着龙体。” 赵峋捉住了她的手,心底有些触动,甜言蜜语随口而出:“看着你,朕就不累了。” “您就爱哄妾身高兴。”阿妧翘了翘唇角,抬手替他按摩着头,想让他舒服些。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皇上都待她不错。 “阿妧,你说你喜欢朕,是什么时候的事?”赵峋忽然开口问道。 阿妧被问住了,可她回答时却没有半分迟疑。 “之前就听说您在边关杀敌的事,心中敬佩不已,仰慕您是个大英雄。”阿妧声音在夜里格外清越,如同小溪潺潺流过:“后来有一次您抱着大公主来给太后娘娘看,您笑得温柔极了。妾身只是个小宫女,远远的望见,便觉得您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 阿妧的话说得直白,听在赵峋耳中却很熨帖。 “哦?原来熙昭仪是看上了朕的相貌?”赵峋捏了捏她腰侧的软肉。 阿妧笑着求饶,道:“皇上文成武就处处都好,是妾身肤浅了。” 两人在一处厮磨了片刻,赵峋怕伤到阿妧腹中胎儿,忍着没有下一步动作。 就不该让她来招自己。 “阿妧,你这份心意,朕会珍惜的。”赵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面颊,低声的声音缓缓响起。“别让朕失望。” 起初阿妧以为皇上是要告诫太后的事,可皇上先问了她何时动心—— 她立刻就想到了郑贵妃。 虽是皇上也会去景和宫,可比起以前,已经少了太多。 是郑贵妃令皇上失望了吗? 阿妧没敢问,只是柔顺的应了一声,贴在赵峋怀中。 想要守住这份恩宠,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第63章 熙昭仪没有怀孕!(…… 第二日一早,赵峋见阿妧还睡得香甜,放轻了动作起身,没有吵醒她。 赵峋今日有早朝,临走前他让宫人们告诉阿妧,午膳时让她去福宁殿伴驾。 “娘娘,时候不早了。”朱蕊看着该去坤仪宫的时辰到了,便来唤阿妧起身。 阿妧揉着眼睛坐起来,茉香等人掀起帐子,服侍着阿妧更衣。 青兰一面帮阿妧梳头,一面道:“娘娘,皇上让您午时去福宁殿伴驾。” 是昨夜自己的乖巧取悦了他么? 阿妧点点头,随手挑了一支赤金红宝石的凤钗递给青兰。 今日她挑了件湖蓝色的宫装,额边垂着水滴状的红宝石流苏,那张芙蓉粉面,愈发娇艳欲滴。 一番梳洗后,阿妧仍没什么胃口用早膳,直接带人去给皇后请安。 路过御花园时,一股香甜的花香随风送来。 “娘娘,前两日听夏青说,御花园中的这两棵桂树开得极好。”茉香随侍在旁,踮起脚尖循着香味看过去:“不若奴婢带着夏青和海棠去采些来,回来做桂花糕或是晒成干花都好。” 阿妧侧眸望了一眼,微微颔首道:“你们小心些,仔细别摔着。” 撵轿只略停留了片刻就重新被抬起,高大的桂树下走出一道俏丽的身影。 “十二姑娘,方才经过的贵人是熙昭仪。”她身旁还跟着一个宫女,为她解释道:“她怀着皇嗣,眼下也最得宠,连贵妃娘娘都要暂且避让三分呢。” 被称呼为“十二姑娘”的少女是郑贵妃的表妹郑丹月,是平阳侯府精挑细选出来的姑娘,来帮着贵妃固宠,生下皇子。 郑丹月望着阿妧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艳羡。 “姑娘,咱们早些回去罢。”小宫女低声道:“贵妃娘娘不喜欢您出来太久。” 郑丹月点点头,和宫女一起回了景和宫。 距离她进宫陪伴堂姐,已经过去了数日,皇上并未来景和宫。原先听到堂姐如何在宫中受宠,如今见着君恩也淡薄了许多。 若非如此,也未必能轮得上她入宫。 坤仪宫。 重阳节过后,便是皇后的生辰。 按照往年的惯例,是要听云殿大办的。不过听云殿的宴席中连续出事,总让人觉得不吉利,地点便改在了绘芳殿。 往年皇后的生辰都是贤妃主理,今年她还未能起来,赵峋点明让淑妃总揽,张皇后怕淑妃分权,又将温昭媛给塞了进来,让她盯着些淑妃。 “今年辛苦淑妃了。”张皇后当着一众宫妃的面,夸奖淑妃道:“你素来是个最妥帖稳重的,皇上才这样看重你。” 淑妃面上始终带着端庄的笑容,她起身恭声道:“谢娘娘夸奖,能为皇上和娘娘分忧,是妾身本分。” 这话张皇后显然是要来恶心郑贵妃的。 郑贵妃心中清楚,眸中闪过一丝轻蔑之色,张皇后也就只会说些没用的。 “本宫瞧着贵妃的脸色好了不少,想来是郑姑娘入宫陪伴有功。”张皇后含笑望向郑贵妃:“她正是花朵般的年纪,也别太拘着她,得闲也让她出来走动走动。” 郑贵妃闻言,挑眉张扬一笑。“多谢娘娘宽怀大度,妾身会吩咐的。” 虽说郑家姑娘入宫是得了皇上允许,可皇上让人进来也没多半分关注,反而这几日都在陪着熙昭仪。 只怕下一步,郑贵妃要亲自去求皇上了。 “别处倒也罢了,妾身看贵妃娘娘该多让郑姑娘多去熙昭仪的琢玉宫走一走。”何修仪掩唇而笑。“这可比在御花园里闲逛,要强上不少呢。” 何修仪讽刺郑贵妃放郑丹月出来是要偶遇皇上,偏生皇上除了在福宁殿处理政务、给太后请安,就是去琢玉宫。 郑贵妃懒得施舍她半分眼神,阿妧神色淡然自若的坐着。 两人谁都不理会她,何修仪反而愈发像个跳梁小丑。 末了还是温昭媛出来解围,气氛才不至于太尴尬。 一时大家散了,阿妧看时辰已经不早了,直接去福宁殿。 左右她去伴驾后宫也会传开,也不必再费心遮掩。 望着阿妧的撵轿直接往福宁殿的方向走了,先走的郑贵妃在转角时望见,美艳的眉眼间闪过一抹不甘。 她不能被阿妧夺了宠爱。 *** 福宁殿。 阿妧来时,没见到赵峋,崔海青给她见礼。 “娘娘,皇上还在御书房议事。”崔海青解释道:“皇上特让奴才先回来告知娘娘,您在暖阁中先看看书,或是歇一会儿都好,皇上晚些时候过来。” 阿妧笑着点点头。 福宁殿的暖阁她不是头一次来,知道这里放着的多是皇上的私人藏书,无关朝政军务,她站在书架下,慢慢的看着。 崔海青去张罗着给熙昭仪准备茶水,在这里熙昭仪能自由走动,并不需要他特意看着。 有些晦涩的书她连书名都看不懂,她目光落在那一排《史记》上,抽了一本出来。 先前她听苏姐姐讲过,后来见她并无基础,便捡着平日里用到多的诗词让她背一些。 当初爹娘还在时,也曾教过她读书认字。 阿妧抚摸着封面,她依稀记得爹爹也有,只是质地远不及皇上的收藏。 拿到手中,她发现这本书该是皇上常看的,已经比书本身略厚了些。 阿妧随手翻了几页,吃力的一个字一个字读下去,很快便觉得没什么趣味。正当她想放回去时,忽然翻到一页,上面还有被笔圈过的痕迹,格外醒目。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她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住了,“熙”字显得格外醒目。 阿妧的手指轻轻点在这个字上,像是头次认识这个字一样,从未觉得如此陌生。 她懵了一会儿,眸中露出一抹清醒的了然。 原来如此。 当初她初封为美人,便有个人人艳羡的封号。 熙,光明,和乐。 可偏偏皇上是从这么一行字中圈出来的——她再蠢,也看得懂“皆为利来”。 她一直觉得圣心难测,在一刹那间,她觉得自己懂了赵峋的心思。 自己是太后送到皇上身边的,皇上不会因为她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的人跟太后母子不和,更何况,他还很受用她的讨好和“真情”。 所以皇上挑了这个封号,表面上看着美好,实则充满了嘲讽意味。 这个封号随着她一路晋封,哪怕成了从二品的昭仪,皇上待她的心,倒是一直如初。 阿妧弯了弯唇角。 本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过是各取所需。 只不过,心中骤然有一点尖锐刺痛,缓缓弥漫开。 这样也好,皇上始终如一,她也不该忘了本心。 “娘娘,请您用些果茶。”崔海青亲自端着托盘进来,恭敬的道:“这是皇上特意吩咐御书房给您准备的。” 他说完抬头时,忽然见到熙昭仪面上的神色有些不对,似是释然似是悲伤。 “多谢崔总管。”阿妧小心的合上书,仍旧放回书架上。“本宫刚好有些口渴了。” 她不再去看书,安心坐在一旁的软塌上,小口小口的轻啜着果茶。 这果茶酸甜可口,不知里头用了多少水果调配的,闻着就有股清香。 皇上这样为她花心思,后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暗中有多少人羡慕她,嫉妒她。 天子从来都是能轻易的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上,按照他的心意摆布。 她早就知道,只是骤然得知,仍有些冷罢了。 “皇上驾到——”听到外面的通传声,阿妧放下茶盏,扶着腰缓缓起身。 “妾身见过皇上……”阿妧微微福身,只见赵峋掀了帘子进来,快步走到她身边。 他语气仍是那样亲昵的责备:“朕说过了,没有外人你不必行礼。” “妾身忘了。”阿妧俏皮的眨了眨眼,娇声道:“下次定不会了。” 赵峋点了点她的鼻尖儿,问道:“果茶喝着还可口么?若喜欢让你的小厨房也照着做。” “喜欢极了。”阿妧笑眯眯的道:“清香酸甜,更是皇上待妾身的一片心意,妾身觉得更珍贵。” 赵峋挑了挑眉,手放在阿妧的腰上,刻意保持着暧昧的姿势。“熙昭仪怎么今儿嘴这样甜了?” 这个“熙”字才出口,阿妧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 “皇上待妾身好,还不许妾身说一声么。”她动作灵巧的躲开他的禁锢,粉色的唇瓣微微撅起,像是在撒娇。“那往后妾身可不敢说了。” “朕才说了一句,你倒跟朕顶起嘴来。”赵峋屈指轻轻弹在她的额上,并不疼。 阿妧嘿嘿笑了一声,理直气壮的道:“皇上,妾身饿了。” 自赵峋从御书房出来起,便吩咐御膳房往福宁殿送午膳,特意考虑着阿妧的口味,多添了几道菜。 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在圆桌上摆好,两人开始用午膳。 赵峋留意到阿妧似乎胃口好了不少,比平时还多用了几筷子菜。 用过午膳,阿妧有些犯困了,想要起身回琢玉宫。 “留在这儿小憩片刻,才用过午膳,别急着走。”赵峋吩咐一声,让阿妧在他素日小憩的罗汉床上休息。 阿妧没有推脱,由朱蕊和茉香服侍着歇下,赵峋拿了本书在旁边。 这些日子阿妧容易累,很快就睡着,赵峋的目光便从书上挪到了她身上。 罗汉床是特制的很是宽大,可她只蜷缩着占了一角,有点可怜巴巴,没安全感似的。 赵峋放下书,走到她旁边坐下。 总算将她身上养出些肉来,刘太医上次诊脉时也说像是怀了的,等她生下皇子,他就给她晋妃位,也不辜负她的情意。 正当他的手要碰到她的脸颊时,忽然门前的帘子响了下。 赵峋转过头去,面上有几分不悦。 他起身下去,压低了声音。“熙昭仪睡着,朕不说了不许来打扰。” 崔海青暗中叫苦不迭,他本不想来打扰,可求见的人是郑贵妃,他不敢不来通传。 “皇上,贵妃娘娘来了,在殿外求见。” 赵峋闻言,蹙了蹙眉。 他见阿妧仍是还睡着,让朱蕊和茉香守着,自己走了出去。 “妾身见过皇上。”郑贵妃穿了月白色绣折枝花卉的宫装,这样素净的颜色,赵峋很少见她穿。 赵峋淡淡的道:“平身罢。” 见皇上没有像平时一样扶起自己,郑贵妃心中隐隐有些失望。想到今日来的目的,她只能克制自己。 “皇上,妾身从前些日子就准备做醉蟹,想着您往日是喜欢吃的,便想请您晚膳在景和宫用。”郑贵妃努力克制着心底的不适,笑盈盈的道。 她不是没听说,熙昭仪还留在福宁殿中没走,想来皇上方才就是在陪熙昭仪。 知道她来了,皇上竟也没让熙昭仪出来—— “朕若有空会过去的。”赵峋没有直接下她面子,只是神色有些冷淡。 郑贵妃怕逼得太紧会适得其反,便告退离开了。 临从福宁殿出来时,她问了送出来的崔海青。“熙昭仪可在暖阁?” 崔海青应了一声。 郑贵妃面上闪过一抹冷笑,什么都没说。 等她上了撵轿,问了身边的小内侍。 他向福宁殿的人打听过,小心翼翼的道:“熙昭仪在暖阁睡下,这才没出来。” 郑贵妃望着福宁殿的方向,眼中的恨意愈发浓烈。 “崔海青,让御膳房罢这几道菜的做法教给琢玉宫的小厨房,熙昭仪喜欢这个。”赵峋在进去前,吩咐崔海青道:“还有果茶的方子,也一起拿过去。” 崔海青忙答应下来,心中暗暗感慨,皇上待熙昭仪可是愈发的好了。 只要熙昭仪能生下皇子,往后恩宠定然在贵妃之上。 *** 琢玉宫。 阿妧回到自己宫中,才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累。 在福宁殿她没有一刻是睡着的,只是她不想面对赵峋。 “娘娘,您脸色有些差,可要请隗吏目给您来瞧瞧?”朱蕊观察着阿妧的脸色,关切的问。 阿妧感觉小腹隐隐有些坠痛,便点点头,应了下来。 得知是琢玉宫召他,隗秋平立刻提着药箱匆匆赶到。这几日正是熙昭仪最危险的时候,若真的是被下药,恐怕要露出端倪了。 果然他来时,给阿妧诊脉后,心中咯噔一声。 熙昭仪喜脉的脉象,消失不见了。 “娘娘和腹中皇嗣一切都好。”隗秋平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娘娘可是觉得恶心的症状有些加剧?” 阿妧看出他神色上的变化,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微臣向刘太医学了一套针法,可为您缓解一二。”隗秋平开始拿出需要的工具,将在房中的茉香、青兰等人都分派了活计,只剩下朱蕊。 阿妧沉声道:“隗吏目可以直说了。” “娘娘,您喜脉的脉象消失了!”隗秋平神色焦急的道:“您这两日,可感觉到有什么反常么?”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阿妧并没有隗秋平猜测的大失所望或是害怕,她的声音依旧平缓冷静:“像是来癸水前的感觉,小腹有些坠痛。” 喜脉脉象消失,没几日就会来癸水。设计熙昭仪的人,怕是正要等这个时机罢! “娘娘,您看是否立刻向皇上坦白?”隗秋平知道熙昭仪早就向皇上提过,这事绝对是越早发现越好。 阿妧目光沉稳的望着他,缓缓开口道:“先不急着说,隗吏目有信心帮本宫骗过刘太医么?” 听她这么说,隗秋平愕然的睁大眼睛。 “隗吏目帮本宫继续维持这脉象,若有人要揭发本宫,最好的方法就是设计本宫小产,一石二鸟。”阿妧眸光中闪过一抹凌厉之色。 既能让皇上处置谋害皇嗣的人,又能揪出她假孕来,一下子除去两个人。 事到如今,怀疑的圈子已经越来越小,阿妧不想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微臣,尽力而为。”隗秋平咬了咬牙,答应下来。 刘太医如今对他很信任,皇上也是知道熙昭仪万分谨慎后才相信自己有孕,定不会怀疑到熙昭仪安排假孕上,这样一来便有成功的可能。 隗秋平从药箱找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丸药交给阿妧服下。 “隗吏目若是没有别的事,还请留在宫中。”阿妧将药咽了下去,叮嘱道:“只怕早就有人留意到你,那日会阻挠你倒本宫这儿来。” “请娘娘放心,微臣明日出宫一趟准备好东西。以后几日都会留在宫中,必会帮着娘娘周全此事。”隗秋平郑重的点点头。 阿妧点了点头,唇边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多谢隗吏目了。” 等茉香等人进来时,隗秋平帮阿妧施针后见她脸色好了些,这才离开。 原先她想着自己不要步贵太妃的后尘,她不想有这个孩子,免得她和赵峋都伤心。 或许她从开始就错了,她哪里有贵太妃的福气,皇上也不是先帝。 只有他亲眼看着她失去孩子的痛,才会对她更怜惜愧疚——这就够了。 阿妧缓缓闭上了眼,靠在了大迎枕上。 *** 这两日宫中茶余饭后有了新的谈资。 景和宫的郑贵妃将自己的堂妹带在身边,还亲自去皇上来景和宫。 郑贵妃不愧是曾经的宠妃,皇上都应了,当晚在景和宫临幸了郑丹月。 翌日,皇上封了平阳侯府庶出的十二姑娘郑丹月为正六品的郑才人,只是地方还没替她选好,暂且在景和宫住着。 既是封了才人,是要去给皇后请安的。 今日坤仪宫怕是要热闹了。 郑贵妃有撵轿,郑才人只能跟着走在一旁。 初次承了恩宠的她,身上还有些不适,跟在郑贵妃的撵轿旁很是吃力。 “哟,这不是新封的郑才人么?”何修仪特意赶来看热闹,她让内侍走得快了些,赶了上来。“贵妃娘娘怎么舍得让郑妹妹这样娇花似的美人儿走得这样辛苦?” “郑才人昨夜初承恩宠着实辛苦,别说皇上了,本宫见了都心疼。” 郑才人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却不得不上前蹲身行礼道:“妾身给修仪娘娘请安。” “何修仪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郑贵妃心中恼火,面上却是不肯露出来。 说着,她反而让撵轿走得快了些。 只是苦了郑才人,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郑贵妃的撵轿,暗暗叫苦不迭。 何修仪清脆的笑声从后面传来,郑贵妃攥紧了帕子。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郑才人身上,心中的恨意几乎藏不住。 昨夜皇上那样的冷淡漠然,竟真的临幸了郑丹月。且皇上待郑丹月也并不怜惜,只要了她一次,就叫水沐浴。 离开前,皇上似笑非笑的道:“贵妃如此贤惠,朕心甚慰。朕封她为六品才人,你是想让她住在景和宫,还是要另选住处?” 郑贵妃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皇上的话令她越想越心惊。 若不留下郑丹月,是她假贤良容不下人,这人还是她堂妹,安置去别处,凭着郑丹月的本事,更难得到宠幸;可留在她眼皮子底下,她自己心里都咽不下这口气。 皇上是在考验她么? 见她一时没答上来,赵峋也不勉强她,直接带着人回了福宁殿。 郑贵妃心神恍惚的到了坤仪宫,这才留意到郑才人仪容有些狼狈。 “你这成何体统!”郑贵妃皱了皱眉,道:“让别人瞧见像什么样!” 郑才人觉得很委屈,她一路小跑过来已是不容易,贵妃还对她有诸多不满。 可她不敢反驳,只得让宫人匆忙帮她整理一二。 果不其然,等到一众都到了时,郑才人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皇后娘娘,妾身看着郑才人倒有些熙昭仪的品格。”何修仪观察了好一会儿,才一击命中。 她露出了然的笑容,郑贵妃恨不得撕碎她的嘴。 平阳侯府也觉得郑贵妃这套行不通,想要个人来模仿最得宠的熙昭仪么? 慧妃也笑盈盈的道:“还真是这样。” 坐在她下首的阿妧,只轻轻抬手搭在自己小腹上,并没发表意见。 张皇后点点头,道:“是有些像。郑才人,你要勤谨侍上,也如熙昭仪一般,早日怀上皇嗣才好。” 位置靠后的郑才人忙起身,含羞带怯的应了下来。 三日后就是张皇后的寿宴,大家渐渐的把话往这上头引。 阿妧今日总是有意无意的去轻抚小腹,感觉有几道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好在她动作不明显,没人来问。 等到散了时,温昭媛走在她身边,关切的问道:“熙昭仪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阿妧见是她,松了口气似的道:“小肚子有些坠得慌,先前刘太医也说本宫怀相不大好,习惯了。” 两人很快各自上了撵轿。 阿妧因有孕,撵轿走得慢些。 她望着温昭媛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 郑才人最终还是住在了景和宫的侧殿,景芳阁里。 她知道自己不得堂姐喜欢,行事便小心翼翼的,等闲也不敢走动。 这日郑贵妃让她去御花园中折些花来插瓶,如同打发宫女一般。郑才人只得忍气吞声的应了,带着宫人出去。 看到御花园中的景致,她才感觉神清气爽些。 “主子,您看这绿牡丹不错,还有桂花也极香,咱们采些做点心……”她身边的小宫女红梅叽叽喳喳的道。 郑才人看到桂树,蓦的想起当日见到的熙昭仪。 都说她有几分熙昭仪的品貌,可皇上并未因此而怜惜她。 听说熙昭仪也只是宫女出身,半年多的时间竟爬到了从二品的昭仪,还怀着皇嗣,多让人羡慕。 她不知不觉往前走了很远,忽然见红梅快步赶了过来。 “主子,奴婢方才听到一件了不得的事!” 红梅面露惊恐之色,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熙昭仪没有怀孕!” 第64章 小产&天子之怒(二…… 她的话音未落,郑才人也愣住了,手中拿的两支绿牡丹,掉到了地上。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郑才人回过神来,张口训斥道:“你这般胡言乱语,被人听了去我可保不了你!” 红梅有点委屈,忙道:“是真的,主子。奴婢听那人亲口所说,她见到琢玉宫的海棠抱着熙昭仪的衣裳去清洗,里面发现了血迹。您想想,等闲宫女怎么会把血弄在昭仪的衣裳上?” 郑才人冷静下来,倒觉得有两分可信。 熙昭仪就是因为怀着皇嗣才晋位从二品,若说她耍些手段,也是极有可能的。 前朝就有宫妃争宠,弄出过假孕的丑闻来。只要想办,总能瞒天过海。 “主子,若您将这件事告诉贵妃娘娘,也算是功劳一件了。”红梅是内务司分来的宫女,她眼见自家主子被郑贵妃不待见,替她出谋划策道:“只要贵妃娘娘除去熙昭仪,娘娘心情一好,您的日子也会更好过。” 红梅前一句话还让郑才人有些动心,听到后面的话,心中一沉。 自己之所以被送入宫中,就是因为熙昭仪太得宠,已经威胁到了贵妃娘娘。 若没了熙昭仪这个威胁,自己的用途不也就没了? 郑才人让她将绿牡丹捡起来,主仆二人直接回了进宫。 在进去前,郑才人神色郑重的叮嘱道:“先不许声张,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红梅应了下来。 *** 皇后寿辰,后宫中有品阶的宫妃均要到场,阿妧也提前选了当日要穿的衣裳。 软塌上,针工局前些日子送来的宫装被一字排开。 “娘娘您看这件樱粉色的广袖宫装如何?”茉香在一旁替阿妧参谋道:“您的肤色白皙,这样的颜色最衬您。” “上回娘娘穿那条湖蓝色的裙子,皇上还夸过娘娘呢。”青兰则更看好旁边湖蓝色绣葡萄纹样的罗裙,参谋道:“配上水滴红宝石的流苏,更显得娘娘花容雪肤,格外娇艳呢。” 阿妧含笑点点头,却都没有挑中。 另外还有芙蓉色、海棠红、宝蓝色的衣裙可供选择,阿妧以此看过后,挑了件芙蓉色绣石榴纹广袖宽身上衣,下身配了挑梨花白的罗裙。 这搭配看起来很是清爽娇俏,只是不够华丽。 “今儿是皇后娘娘的寿辰,底下的宫妃们争奇斗艳,岂不是让皇后娘娘心中堵得慌?”阿妧顺便挑了首饰,她从一整套赤金南珠的头面中挑了两支凤钗,别的一概没要。 看起来她气度温婉又不失庄重,这样最好。 选好了这些,阿妧抬手轻搭在小腹上,靠着大迎枕闭目养神。 直到宫人通传说是皇上来了,阿妧才扶着腰起身,迎了出去。 除去那日去了景和宫,赵峋这些日子都歇在琢玉宫中,哪怕她怀着身孕并不能服侍,赵峋似乎也变得清心寡欲起来,并不介意。 “今日身子可一切都好?”赵峋来时,照例问起了阿妧身体状况。 阿妧含笑点点头,杏眸中满是甜蜜。“妾身和孩子都好,害喜的症状也好了许多。” 见她从开始的不敢置信,有些不接受,到如今满心期待的迎接这个孩子,赵峋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两人用过晚膳,赵峋看书,阿妧做绣活,倒有了几分寻常人家的平淡温馨。 “夜里少做些,仔细伤了眼睛。”赵峋放下书时,见阿妧还在用心绣着什么,踱到了她身边。 阿妧浅笑着应了一声,拿起炕桌上的小鞋子递给赵峋。“皇上,妾身做的这双虎头鞋,您看如何?” 赵峋将鞋子托在掌中看,一双小鞋子也才占据他大半个掌心。前面的虎头面相没有百兽之王的威猛,反而有几分憨态可掬。 “好看。”他心中蓦的一软,想到他们的孩子自小能得到父皇和母妃的爱与呵护,定然会是这世上最快活幸福的孩子。 阿妧笑弯了眼睛,又欢欢喜喜的展示一件新做的小肚兜。 “你还没过头三个月,别再累到自己。”赵峋怜惜的望着她,温声道:“改日朕让针工局的人来,你喜欢什么样的,只管吩咐下去就是。” 阿妧含笑点点头,又道:“可这是妾身对孩子的一份心意呀。” 墙角的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落在阿妧面上,映着她甜蜜的笑容,愈发显得她眉眼动人。 “阿妧会是个很好的母妃。”赵峋情动,将人带到自己怀中。 阿妧娇羞的躲在他的怀中,她的唇角微微下撇,垂下眸子掩去了情绪。 顾及着阿妧的身子,两人歇下的时候不算晚。 她躺在赵峋怀中,将他宽大温暖的手掌放到自己小腹上。 “皇上,算日子孩子已经两个月了。”她柔柔的声音在帐中响起,“听说,再过一多月,就能感觉到孩子在肚子里的动静了。” 赵峋怕压到她的肚子,只是轻轻的覆住。 “只怕你就要更辛苦了。”赵峋心中变得柔软,低头吻了吻她小巧的耳垂。 阿妧浅浅笑道:“只有您陪着妾身,妾身就不觉得辛苦。” “那朕就陪着你,一起迎接孩子出生。”赵峋没什么迟疑道。 他自认为不是寡欲之人,后宫中该有的人也不少。 这几日专心陪着阿妧,倒过出了几分烟火气的生活滋味,这感觉倒也不错。 阿妧很快闭上眼睡着,赵峋仔细替她盖好被子,才也闭上了眼。 听到皇上的呼吸变得悠长平缓,阿妧才睁开了眼。 只怕就是明日了。 那个本就不存在的孩子,要彻底离开。 *** 翌日。 张皇后的寿辰在即,赵峋因还有早朝,早早的起身离开。 往常他临幸后宫的时候常与早朝分开,但这些日子连日宿在琢玉宫,他也不觉得来回折腾烦。 阿妧今日起身梳洗比往常早了些,要先去坤仪宫给张皇后祝寿,送上礼物。之后再去绘芳殿,欣赏歌舞,正式开始午宴。 坤仪宫。 如今张皇后皇后的中宫之位坐得稳,虽是皇上没有多宠爱皇后,起码的敬重是有的。 宫妃们平日中心思各异,今日来给皇后祝寿看着格外真情实意。 自郑贵妃开始,一众宫妃都送了不薄的贺礼。 等阿妧起身拜寿时,张皇后笑容满面的让大宫女碧玺扶住了她,说是以皇嗣为先,不必行礼。 底下的宫妃纷纷称赞皇后贤良。 已经许久没有出过宫门的贤妃,今日也到场了,看起来与平时无异。 只是阿妧留心看时发现,她眼神细看有些呆板木然,还要身边的宫女提点上一二句。 听说贵太妃说,治疗失心疯的某些药,会有这样的反应。 阿妧心中微动,贤妃莫不是让什么人控制了? 高品阶的宫妃送出手的皆是珍奇古玩,名家字画,到了低品阶的宫妃诸如杨美人、曹选侍之流的,都是些亲手做的绣活,虽是不够贵重却有诚意。 等到位份最低的张采女送完,皇上送得贺礼也到了。 照旧是每年惯例的金玉器物数件,还有些珍珠宝石、绫罗绸缎、珍奇古玩,比起郑贵妃的寿辰要厚上许多。 来送贺礼的人是崔海青,张皇后面上的笑容始终没变,皇上到底还是尊重她的。 慧妃见状笑道:“皇上年年对皇后娘娘的寿辰都格外上心。” “皇上与皇后娘娘真是恩爱。”何修仪不甘示弱的恭维道:“娘娘在宫中的头一份尊贵是谁都比不上的。” 郑贵妃倒没摆脸色,只是笑得不那么真诚。 等到坤仪宫的仪程结束后,众人便往绘芳殿去了。 因路程不远,慧妃提议大家从御花园直接走过去,顺便一道欣赏景致。 “熙昭仪怀着身孕,能受得住么?”温昭媛在一旁提醒道。 自从贤妃病了后,她仿佛就取代了贤妃的作用,帮着皇后料理宫中这些小事。 张皇后闻言,询问的目光望向阿妧。 “妾身没关系,平日里太医也让妾身适当走动。”阿妧忙笑着应了。 大家一行人这才出了坤仪宫大门。 因人多,苏容华又离得远,宁昭容低头对大公主说了句什么,大公主便挥舞着小手,奶声奶气的叫:“熙昭仪,熙昭仪——” 阿妧有些惊讶的抬头,宁昭容笑笑,带着大公主顺理成章的走到了阿妧身边,陪着她一起走。 “熙昭仪,你好久没去看珠珠了。”大公主在奶娘怀中,张开小手想让阿妧抱。 宁昭容忙阻拦道:“珠珠,母妃不是说了,熙昭仪怀着宝宝,没办法抱你。” “本宫让夏青给公主做了两件好玩的玩具,等过两日公主来琢玉宫玩好不好?”见大公主有些失望的模样,阿妧笑眯眯的道:“他正在上色,过两日就晾干了。” 大公主这才高兴的点点头。 人多眼杂,宁昭容担心有人会对阿妧腹中胎儿不利,这才带着人围在她身边,为了能护着些她们母子。 阿妧心中感激,宁昭容帮了她许多。 等到大家到了绘芳殿前时,阿妧感到了疲惫。 绘芳殿的位置高,十数级的台阶有些吃力。阿妧撑着腰,朱蕊在一旁扶着她走了上去。此时座位已经在殿外摆好,先有一场祝寿的歌舞在外面,之后才会进去。 当何修仪落座时,只听一声闷响后,紧着便是噼里啪啦瓷器打碎的声音。 只见何修仪摔到了地上,她所坐得椅子竟然散了,她揉着腰不住“哎呦、哎呦”的叫唤。 宫人们忙扶起她,连张皇后都离席去看。 虽说她被降了位份,可边关有捷报传来,何云蔚立下战功,怕是何修仪离复位不远了。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朱蕊在前面挡着,阿妧护着小腹,小心的避开这些人。她方才去逗大公主,并没有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这下她想要回去时,已是有些乱糟糟的了。 正当阿妧就快过去时,正撞上赶着去看何修仪的杨美人,杨美人一个踉跄没站稳,竟扑到了阿妧身上。 阿妧自是禁不起她这一撞,她惊呼一声,竟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娘娘——”朱蕊想拉住阿妧已经来不及,只见阿妧从台阶最高处滚了下来,失去平衡的还有杨美人。 张皇后心中咯噔一声。 “快去救熙昭仪!” 没人关心一同摔下去的杨美人,她是死是活都不那么重要。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阿妧身上。 熙昭仪肚子里还怀着皇嗣,她从这么高的台阶上摔下去,必定小产无疑! 正当此时,赵峋散了人带着崔海青来参加皇后的寿宴,他才到时只见阿妧已经从台阶上滚落了一半,可她根本没停住,还在继续往下摔。 赵峋目睹了令他睚眦俱裂的一幕。 阿妧摔到了台阶下面,她穿了梨花白的罗裙,已经被下身的鲜血染红,格外触目惊心。 后宫众人目睹了皇上失态的狂奔到了熙昭仪身边,将她抱了起来。 “阿妧,阿妧——”他看着阿妧煞白的小脸儿,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阿妧费力的睁开了眼,双手紧紧捂着肚子,泪珠大颗大颗的从腮边滚落。 “皇上,我,我肚子好疼啊!”她神色痛苦极了,眼中充满了惊恐:“孩子,咱们的孩子会不会有事!” 熙昭仪自己看不见,可后宫众人却看得清楚,她出了那么多血,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阿妧,别害怕,孩子一定会没事的。”赵峋抱起了阿妧,就要往回走。 他厉声道:“崔海青,立刻让刘太医、胡太医去琢玉宫候着!” 阿妧无助的靠在赵峋怀中,苍白的唇瓣都在颤抖。“皇上,皇上一定要保住妾身的孩子……” 赵峋从未有过这般心痛的感觉。 一起摔下来的杨美人吓傻了,若熙昭仪小产,她怕是难逃一死。 “皇上,皇上妾身不是有意撞到熙昭仪的!”杨美人顾不得身上摔得疼痛,爬过来抓住赵峋的衣摆。“妾身也不知被谁推了,才撞上了熙昭仪……” 赵峋满心都是阿妧和孩子,哪里顾得上听她哭诉。“滚开!” 杨美人害怕,不肯放手。“皇上,皇——” 她话音未落,忽然闷哼一声。 赵峋抬脚将她踢到了一旁,眼神如凛冬般冰冷刺骨。 “若熙昭仪和皇嗣有半分不妥,朕要了你的命!” 杨美人闻言瘫软在了地上,早有宫人将她拉走看守起来。 赵峋抱着阿妧上了銮舆,张皇后等人忙也各自上了撵轿,跟去琢玉宫。张皇后留了温昭媛照看才跌伤的何修仪,至于绝望的杨美人没人关心,眼下熙昭仪若小产,皇上的震怒无人能承受。 *** 琢玉宫。 阿妧被赵峋抱回了房中,她的血滴落了一路。 张皇后触目惊心的看着血迹,心中发慌,这个孩子定是要保不住了。 内殿。 赵峋放轻了动作将阿妧放在床上,阿妧捂着肚子呻-吟声不断。 “阿妧,咱们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赵峋抓着阿妧的手,试图给她些支撑。“别害怕,太医就到了。” 阿妧勉强点点头,她额上渗出汗珠,感觉身下有一股股热流涌出。 疼倒不是她作伪,她来癸水向来是小肚子疼的。 胡太医和刘太医听到是熙昭仪从绘芳殿前台阶摔下来便觉得心中不妙,熙昭仪这胎怕是保不住。 两人上了年岁,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已是气喘吁吁。隗秋平背着药箱跟在他们身后,也赶了过来。 “快来看看熙昭仪!”赵峋让开了位置,心急如焚的道:“务必要保住熙昭仪腹中的皇嗣!” 胡太医故意慢了一步,让刘太医先去诊脉。 隗秋平见胡太医怕事,心中反而松了口气,忙打开药箱帮着刘太医。 “刘太医,务必要保住本宫的孩子……”阿妧忍耐着痛苦,声音颤抖的道。 刘太医搭上阿妧的脉,隐约感觉有些不对。 “刘大人,昭仪娘娘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是不是要先稳住娘娘?”隗秋平在一旁用极轻的声音道:“别因小失大。” 他的话提醒了刘太医,他回身取银针时撞上了皇上的目光。 皇上还从未有这般乱了心神的时候,他赤红了眼望着床上的熙昭仪。 “刘太医,不要管本宫,先保住本宫的孩子……”阿妧抬高了些声音,她细细的哀求道:“本宫要孩子没事!” 赵峋意识到可能是阿妧身子也有不妥,当机立断道:“先保住熙昭仪的身体无碍。” 刘太医听了赵峋的话,当即有了决断。 熙昭仪如此牵动皇上,她还会有更多的恩宠,再怀上皇嗣——上次熙昭仪质疑自己是否有孕,皇上的态度分明是倾向熙昭仪怀上的,皇上待熙昭仪似有两分真心。 “是,臣遵旨。” 见刘太医准备施针,赵峋过来握住阿妧的手道:“阿妧,别怕。” 阿妧疼得愈发说不出话来,她下唇都咬出血来。 “还请皇上暂避片刻,臣要替熙昭仪施针保胎。”刘太医道。 赵峋本想留下,阿妧却很坚持,说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无奈,赵峋只得先出去。 张皇后等人都等在外面,见皇上出来脸色难看得厉害,谁都不敢上前去问。 里面时不时传来熙昭仪压抑不住的痛苦喊声,每一声都狠狠敲在赵峋心上。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针线筐中,小小的肚兜还没绣完。就在昨晚,阿妧还满心欢喜的给他展示自己的成果,她还期待着孩子会动,期待着以后的生活—— 可今日她身下的血是如此刺目,他们的孩子,即将离他们而去。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没有什么时候比此时更煎熬。 忽然,胡太医走了出来,跪在了赵峋面前。 “皇上,臣等无能,熙昭仪腹中的皇嗣没有保住——” 听到这个消息,在场多半的人心中都松了口气。毕竟失去孩子,离着失宠也差不多了。 赵峋霍然起身,还不等张皇后想好安慰的话,他立刻走进去看阿妧。 阿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刘太医和隗秋平跪在一旁。 “阿妧,别伤心,好好保重你的身子。”赵峋忍着心痛,抱住了阿妧:“咱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阿妧已经哭肿了眼睛,也哭不出声音,只是默默的流泪。 “是妾身不好,妾身没有保住孩子……” 张皇后等人也都跟进来探视,见阿妧靠在皇上怀中,柔弱又无助,那模样格外可怜。 当初卫容华小产可没有熙昭仪这待遇! 那时皇上只是漠然的离开,立刻让人调查真相去了。 大家各怀心思的想着,站在后头的郑才人心中有些焦急。 熙昭仪这极有可能是假孕,怕是等到三个月后肚子没变化,才出此下策干脆小产。 为什么还没人将这件事给抖出来? “主子,熙昭仪是真的小产么?”她身边的宫女红梅小声问道。 这时殿中一片死寂,红梅的声音虽传的不远,却被身边的陈贵人听到。 “郑才人是什么意思,熙昭仪才失了孩子正伤心,你们主仆还在这儿议论熙昭仪是不是真的小产!”陈贵人立刻扬声道:“你这意思是熙昭仪没怀么?” 她话音未落,赵峋冰冷犀利的目光已经望了过来。 郑才人心中悚然一惊,忙跪在了地上。 “皇上恕罪,妾身没有这个意思!”她慌忙解释道:“是红梅口不择言!” 见主子将自己推了出来,红梅也慌了,也跟着跪下哭道:“奴婢,奴婢不敢!” “究竟是怎么回事?”赵峋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冷冷的道:“若有半句谎言,你们主仆都等着给皇嗣陪葬!” 郑才人吓傻了,也不敢再隐瞒,忙说了那日红梅听到的话。 见势头不对,郑贵妃脸色也变了变。 这话郑才人竟没有跟她透露过! 郑丹月这个蠢货,怕是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皇上,请您让太医替妾身诊断,妾身有没有假孕争宠!”阿妧闻言,强撑着在赵峋怀中坐直了身子。 赵峋自然是相信她的,毕竟当初阿妧自己不敢信,两人还置气了好几日,直到得到刘太医几次确认,阿妧才渐渐信了。 “皇上,臣确认熙昭仪今日是小产。”刘太医重新跪下道:“若您不相信臣,还有胡太医。” 胡太医也忙跪下道:“臣也确认,熙昭仪是小产。” “朕自是信你的,你身子不好,别动气。”赵峋握着阿妧的手,温声安慰道。 刘太医是皇上最信任的人,胡太医又是妇科有名的太医,两人都确认了,皇上自然是相信的。 郑才人愈发脸色惨白。 “皇上、皇上妾身无意诋毁熙昭仪……” 赵峋积攒在心中的怒气正好无处发泄,冷冷的道:“郑才人污蔑熙昭仪名誉,夺去才人位份,降为末等采女。” 郑贵妃慌了神,见皇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立刻跪下。“皇上,妾身管教不力,才……” “郑贵妃身为景和宫主位,郑采女犯了错,你有失察之过。”赵峋毫不留情的道:“夺去贵妃之位,降为郑妃。” 他话音才落,只见郑贵妃愕然的呆住。 为了一个熙昭仪,皇上竟夺去了她的贵妃之位? 不仅是郑贵妃一时间接受不了,就连殿中的其他人亦是傻了眼。 郑贵妃可是皇上最宠的宫妃,当初婉婕妤小产直指郑贵妃,皇上都没半分怀疑。如今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话,皇上竟拿掉了她四妃之首的位置。 “杨美人冲撞了熙昭仪,导致熙昭仪小产,等查清她是否有意,再行决断如何处置她。” 赵峋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阴鸷狠戾。 一时间殿中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声。 第65章 处置(二更合一)…… 郑贵妃撑着最后的骄傲,不肯让自己在阿妧勉强跪下。她愈发站直了身子,倔强的望着赵峋。 然而赵峋却没给她半分眼神。 郑才人吓坏了,连连磕头求饶,额上已经磕出了一片青紫。 不仅她彻底失宠,还连累了贵妃…… “皇上,此事与贵妃娘娘无关!”郑才人回过神来,膝行着跪到皇上面前,哀求道:“求您别惩罚贵妃娘娘。” 赵峋目光愈发冰冷,显然耐心已经告罄。 “昭仪娘娘,妾身绝没有污蔑您的意思,请您跟皇上求求情!”郑才人情急之下,给阿妧磕头。“昭仪娘娘,妾身错了,妾身再也不敢了。” 宁昭容和苏容华见状,不由皱了皱眉。 她确实可怜,若阿妧不劝岂不是显得冷血、不贤良?可阿妧没了孩子也正伤心,凭什么要管她这些破事。 宁昭容才想开口,只见赵峋制止想要开口阿妧,淡淡的道:“若你想直接入冷宫,继续连累郑妃再往下降位份,就尽管哭闹,朕给你这个机会。” 郑才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忽然,赵峋抬眸,冷冷的望向张皇后。 张皇后悚然一惊,忙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将郑采女拉下去!” 连郑贵妃都没好果子吃,她这个皇后若再不称职的话,气头上的皇上怕对她也没有情面。 郑贵妃,眼下要称呼她为郑妃了。 此刻她恨不得撕了阿妧,恨不得大吼大叫去问皇上为何这样对她,若她只是郑丹蕊,她或许可以这样做。 可她身后还有平阳侯府,若皇上迁怒到侯府…… 她深深的望了赵峋一眼,高高的昂起头颅,转身拂袖而去。 见郑妃没闹,张皇后好歹松了口气,忙让人赶快都散了,别留在这里徒惹皇上生气。 “皇上,妾身这就安排人去查。”张皇后的寿宴被毁,不敢有半点怨言,只想此时快些平息过去。“定不会让熙妹妹平白受了这委屈。” 赵峋面对张皇后时,还算温和的面上,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不必了,朕已经让纪云益去查,皇后还是先管好后宫的人。” 张皇后心中发颤,面上却恭敬的应了。 等到张皇后也告退离开后,赵峋命服侍的宫人都退了下去。 阿妧身上的血衣已经被换下,她穿着雪青色的小衣,把本就惨白的脸色衬的更憔悴了些。 殿中没了人,她僵硬绷直的身子才缓缓放松下来。 “阿妧,没有别人了。”赵峋将她抱在怀中,动作轻柔的安抚着她。“若是难过,就哭出来罢。” 阿妧红着眼圈,听了他这句话,再也不强忍自己的情绪,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她嗓子已经哭哑了,似乎把这一生的心碎和悲伤都哭了出来。 抱着她单薄的身子,赵峋心中如同针扎似的疼,墨色的眸子中闪过哀恸之色。 那也是他期待的孩子,竟没来得及来到这个世上。 许是阿妧本就身体虚弱,赵峋等了一会儿发现她竟没了动静,细看时才发现她昏了过去。 他慌了神,立刻叫太医进来。 “皇上,娘娘从台阶上摔下本就受了伤,又悲伤过度,才会体力不支昏过去。”刘太医忙赶了进来,替阿妧诊脉后道:“娘娘没有性命之虞,只是要细心调理上一段时日。” 赵峋不是没发现阿妧手腕、胳膊上的擦伤,尤其是手指。 她徒劳的想要保护孩子,摔下来时双手紧紧护着小腹,手指的关节处都被磨破了。虽是已经包扎好,可当时鲜血淋漓的模样,仍然深深刻在赵峋脑海中。 “用最好的药,替熙昭仪尽快调理好身子。”赵峋拧着眉,目光始终没离开阿妧身上。 刘太医忙答应下来,暗暗想着自己赌对了。 “熙昭仪这次小产,可会影响以后诞育子嗣?”赵峋迟疑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阿妧那样喜欢孩子,他不想她以后有遗憾。 刘太医忙道:“皇上放心,并没有影响。娘娘只要调理休养上一段时日,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赵峋这才松了口气。 他挥挥手让他们出去,他亲自守着阿妧。 *** 永寿宫。 张皇后带着温昭媛来了太后宫中,准备商议对策。 “偏这样不巧,熙昭仪竟被人推得小产了。”张皇后面上闪过一抹遗憾之色,她倒是想阿妧生下这个孩子。 冯太后眉头微蹙,问道:“当时的情形你们都看清楚了?” 张皇后摇了摇头,温昭媛沉默了片刻,接话道:“何修仪的椅子坏了后,大家的注意力都到了她身上。杨美人赶着过去看,这才冲撞了熙昭仪。” “难道是何修仪指使?”张皇后得了些灵感,立刻道:“正好她转移注意力,杨美人下手。” 冯太后嫌弃的看了她一眼,冷冷的道:“何修仪给杨美人什么承诺,敢让杨美人冒着连累家人、自己丢掉性命的风向去推怀着皇嗣的从二品昭仪?” 张皇后讪讪的闭了口。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情况也并没有太坏。”温昭媛出言道:“郑氏的贵妃之位没了,皇上连封号都没给她,她还要排在慧妃后面。虽是比熙昭仪略高一位,可熙昭仪有封号,得宠才是最要紧的,不愁熙昭仪怀不上皇嗣。” 冯太后眉头稍稍舒展,她听说了赵峋在绘芳殿、琢玉宫的反应,想着他对阿妧怕是有些真心在。 “罢了,事已至此,还是让熙昭仪早些振作起来。”冯太后转动着佛珠,神色平静,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来。 张皇后和温昭媛忙应了一声,见冯太后没有别的话再叮嘱,才想起身离开时,只听冯太后忽然开口道:“贤妃的病还没好?” “比前些日子强多了。”见张皇后含混着答不出来,温昭媛替她解围道:“太医院开了些镇定安神的药物给贤妃娘娘服用,娘娘今日在皇后娘娘的寿宴上并无失态。” 冯太后面色这才好看了些。 “皇后,过来两日带着贤妃来哀家宫中一趟。”冯太后淡淡的道。 张皇后立刻应了。 两人告退离开。 温昭媛从永寿宫出来上了撵轿后,才放任自己眉眼间流露出一丝不忿。 等到了坤仪宫送皇后下来时,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温婉。 “娘娘放心,您且先忙熙昭仪的事,妾身自去照看贤妃娘娘。”温昭媛识趣的道。 张皇后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扶着琥珀的手走了进去。 “去怡景宫。”温昭媛揉了揉额角,神色疲惫的吩咐。 贤妃是个麻烦,断不能让冯太后觉察出问题来。 *** 等到阿妧再次睁开眼醒来,已经到了华灯初上时。 她这时才觉得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 “阿妧,你醒了。”赵峋就在对面的塌上批折子,听到她的动静忙走了过来。 她想要起身,却低低痛呼一声,到底没能动弹得了。她想说话,发现自己嗓子已经哑了。 “快别乱动。”赵峋扶住了她,让她重新躺好。“你身上有不少擦伤,虽是涂了药,还是会疼上两日。” 阿妧点点头。 很快朱蕊等人听到动静,送进了温水来。 赵峋小心翼翼的扶着阿妧起来,像对待珍贵的易碎品般,生怕弄疼了她。 阿妧想要接过来自己喝,抬起手来才发现她手指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样子格外笨拙。 “朕来。”赵峋没让朱蕊近身,自己接过了杯子。 看着她发白的唇瓣被咬出的血印子,赵峋亲自试过水温,才送到阿妧唇边。“慢慢喝,别急。” 阿妧神色乖巧,小口小口的啜着杯子里的温水,直到整杯都喝完。 两人谁都没再提孩子的事。 药中有安神的成分,眼见阿妧还是神色倦怠,赵峋让人端了粥来替她垫胃,过了会儿亲自喂她喝了药,这才让她继续歇下。 阿妧没说话,在赵峋要起身时,她费力的伸出手指牵住他的衣角。 赵峋回头,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清亮杏眸中,充满了依赖,瞬也不瞬的望着他。 “能不能,不走?”阿妧哑着嗓子,小心翼翼的道:“就今夜,可以么?” 赵峋被她看得心中发软,又隐隐的疼。 “朕哪里都不去,就在这儿陪你。”赵峋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阿妧弯了弯唇角,安心的闭上了眼。 见她再一次睡过去,赵峋命人悄无声息的搬来高几,换了左手握着阿妧,右手继续批折子。 阿妧在睡梦中也并不安稳,可她并不闹人,只是时不时轻颤,眼中流出泪水来。 赵峋时不时停下笔,替她擦去眼角的泪。 “皇上,皇后娘娘派人来说,郑妃身体有些不好……”崔海青本不想打扰,可皇后宫中来了人,他只得硬着头皮进来。 赵峋停下了笔,才想说话时,忽然阿妧身子又是轻轻一颤。 崔海青惊讶的看着眼前发生情景。 “别怕,有朕在。”皇上的态度格外耐心温柔,也不管熙昭仪能不能听到。 等熙昭仪睡得安稳了些,皇上才淡淡道:“让刘太医去看,该怎么治就怎么治。” 此时皇后能派人来,只怕郑妃这才犯病不轻,可皇上仍是余怒未消,不肯去看。 崔海青忙应声退下。 *** 景和宫。 郑妃才回来时,发疯似的将内殿中能摔得瓷器全都摔了个遍。 郑采女跪在殿外,她自己闯了大祸,一动都不敢动。 她的宫女红梅早就被人带走,只怕性命难保。 想到这些,郑采女无声的掉着泪,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郑妃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狠狠的朝着她的胸口踢去。 “蠢货!”郑妃见她歪倒在一旁,仍是余怒未消的道:“你的私心和愚蠢连累了本宫!整个后宫都在看本宫的笑话,看着本宫失去了贵妃的位置——” 郑采女只感觉胸口一阵尖锐的疼,眼前也阵阵发黑,可她只得匍匐在地上,哀求道:“娘娘饶命,妾身错了,妾身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郑妃眼中闪过一道阴狠之色,她冷冷的道:“本宫看你该直接被发配冷宫!” 若不是念在郑丹月与她同出平阳侯府,一损俱损,她恨不得杀了这个蠢货。 “娘娘,妾身不敢了!”郑采女瑟瑟发抖,连连磕头。 “收起你那副卑躬屈膝的姿态!”郑妃见状,非但脸色没有半分好转,反而愈发难看起来。“你竟在熙昭仪那个贱人面前,求她给本宫说好话?” 郑采女回过神来。 以自己堂姐的骄傲,是决不能容忍这样折损她自尊的事情发生。 “娘娘,妾身知错了!” 郑妃越看她越生气,只是没等她发作出来,便捂着心口险些直直的栽下去。 “娘娘!”春月和春桃忙冲上去扶住了她,赶紧拿出药丸让她含服。 她们飞快的将郑妃扶回房中,不敢去琢玉宫找皇上,只得向去坤仪宫求皇后。 张皇后赶来看,发现郑妃确实气色不好,一面请了太医来,一面让人去琢玉宫告知皇上。 虽是皇上气头上降了她位份,可郑妃毕竟得宠多年,不好置之不理。 结果只等来了刘太医替郑妃诊脉。 刘太医询问郑妃昏倒的情形,宫女们支吾着回答了。他心中了然,郑妃必是回来闹了一通,急火攻心。 他看望后,开了些药,又赶着回了琢玉宫给皇上复命。 皇上听了他的回话,并没有什么反应,让他先退下。 刘太医心中清楚,郑妃的恩宠,怕是比不上熙昭仪了。 *** 众人都知道皇上在琢玉宫留了一夜,除了琢玉宫人外的都不知道,皇上守了熙昭仪一夜没合眼。 第二日皇上政事要议,特意叫来了苏容华,让她不用去给皇后请安,来陪着阿妧。 宁昭容在坤仪宫散了后,也来了琢玉宫。 她见到外间还未收起来的肚兜鞋子等物,心中一痛,对青兰道:“快把这些收起来,别让你们主子瞧见伤心。” 青兰答应着去了,宁昭容才走了进去。 阿妧刚醒,正没什么精神的靠在大迎枕上。 “今日可好些了?”宁昭容走到床边,苏容华让开了位置。 阿妧嗓音沙哑的道:“劳宁姐姐担心,我没事。” 昨日惨烈的情形她们都看在眼中,知道失去孩子的阿妧再安慰也是徒劳,只得劝了两句让她放宽心,尽快保养好身子。 “大公主怎么没来?”阿妧弯了弯唇角,轻声道:“我给她准备了玩具。” 她才失了孩子,宁昭容哪里敢带着大公主来刺激她。听她这么说,宁昭容忙道:“我是从坤仪宫来,便没带她。改日我带着她来看妹妹。” 阿妧轻轻点头。 知道她此时身子虚弱,宁昭容和苏容华没有让她多说话,见她喝了药又歇下,两人悄悄走到了外殿。 “苏妹妹,熙妹妹便要你多关照些了。”宁昭容叮嘱道:“熙妹妹是个聪明人,只怕她钻牛角尖。若她有什么情绪不对,你劝不住就让人来知会我一声。” 苏容华答应下来,低声道:“娘娘,瞧了阿妧妹妹的模样,妾身也觉得心疼。她走到今日不容易……” “是不容易,所以断不能让她消沉,功亏一篑。”宁昭容比苏容华看得更长远,“她有皇上的宠爱,调理好身子很快还会再怀上皇嗣。” 苏容华沉稳的应了。 内殿。 虽是帐子已经被放下,阿妧却没有睡意。 幕后之人真是高手,虽是一石二鸟的计划没成功,可也算达成了一半。 郑贵妃因此降了位份,郑才人失宠,还顺带除去一个杨美人。她假孕之事,若没有提前发现,只怕也要在今日被揭发。 她私下里问过朱蕊,郑才人身边的宫人是内务司送去的。那个宫女能嘀咕出这样的话来,想来不是无心之过。 郑贵妃太骄傲,郑才人有私心,这是被人钻了空子。 这些时日,贤妃病了,帮着张皇后管理后宫事务的是温昭媛,她办事妥帖,张皇后很信任她…… 在很早之前,自己就跟温昭媛有过接触,她姿色在后宫中算是平庸,不是很得皇上宠爱。平日里行事极为低调、态度亲和平易近人,自己也觉得她是个妥帖的人。 阿妧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这计划的高明之处在于,若自己想达到最好的效果,让皇上因此愧疚而对她不同,就不能拆穿假孕这件事。 那人能做到毫无痕迹的下药,定然也想好了退路。 还有贤妃的病—— 阿妧总觉得她病得不正常,可她一直是温昭媛在照顾的,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只是昨日一番折腾,到底让她元气大伤,不能立刻去找贵太妃商议。 此时没有证据,只能小心提防着她。 正当阿妧静静的想着这些事,忽然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 阿妧凝神听着动静,应该是赵峋。 她立刻闭上眼睛装睡。 果然帐子被掀起,他看了一会儿,没有吵醒她。 很快她又听到赵峋问起朱蕊,她今日状况如何,吃了多少膳食、有没有好好用药。 在他的絮叨声中,阿妧倒有了两分困意,真的睡了过去。 *** 距离阿妧“小产”已经过去近一个月,赵峋有多一半的时候都在琢玉宫陪他。 杨美人最终还是夺去封号,被打入冷宫。 虽是最终查出她行事并无差池,推到阿妧只是意外,可赵峋盛怒之下仍想直接赐死她,还是被阿妧劝了下来。 既是杨美人无意之举,阿妧不想再让人因此丢了性命。况且她总觉得此事还有蹊跷,若日后能揪出幕后主使,留着杨美人一条命,以后还能有个证人。 杨美人感激不尽,不仅是保住了性命,更庆幸不会牵连家人。 她没有怨气,反而说会在冷宫中替阿妧抄经祈福。 阿妧领了她的心意。 郑妃犯了心疾一直在景和宫养病,贤妃也没再出来,后宫中短暂的安静下来。 这日赵峋从福宁殿过来,他没有让人通传,想悄悄看看阿妧都在做什么。 阿妧在他面前早就恢复了常态,这些日子她能下床了,在他来时总是笑眯眯的迎上来,跟他说读了什么诗,还拉着他教她作画。 她越是表现得正常,赵峋就越觉得不同寻常。 失去孩子的痛,不是短短一个月能走出来的。阿妧对腹中的孩子那样珍视,只怕他看到的都是假象。 他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隔着帘子的缝隙看到阿妧坐在榻上,手上拿着一卷书。 看起来阿妧倒没说谎。 只是过了片刻,赵峋觉得不对,阿妧拿着书愣愣的出神,半晌都不翻一页。 他耐心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阿妧一动不动,像个木偶似的。 赵峋心中一阵刺痛。 这时朱蕊走到了阿妧身边,地上了一块帕子,轻声劝道:“娘娘,您仔细总落泪伤了眼睛,您保重身子要紧。就算不为了您自己,皇上看您这样,可是要伤心的。” “让咱们宫中的人,不许再皇上面前透露半分。”阿妧拿帕子捂住眼,过了片刻,方才轻轻叹道:“本宫失了孩子心痛不已,皇上的舐犊之情,只怕心痛也不必本宫少。” 她放下帕子,看了眼时辰钟,吩咐道:“拿冷水帕子来,等会儿皇上要来了。” 原来如此! 赵峋心中震动,他没有进去,等朱蕊扶着阿妧去床上靠着时,方才叫上青兰,去了偏殿。 “熙昭仪平时也是如此么?”他紧蹙着眉,脸色很难看。 青兰跪在了地上。 “皇上奴婢不敢隐瞒,娘娘在您来时,总是高高兴兴的,可背了您,总是暗中垂泪,还不让奴婢们看。”青兰低声道:“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娘娘她太可怜了,娘娘的心结从未放下过。” “再这样下去,怕是娘娘的身子就伤了。” 赵峋让她起来。 等这次他再进去时,脚步刻意重了些。 阿妧给朱蕊使了个眼色,朱蕊装作手忙脚乱的样子,正在藏帕子。 “皇上,您忙完了?”阿妧笑盈盈的起身,迎上去要帮赵峋解了斗篷。“这天愈发冷了,妾身也全都好了,您不必日日辛苦来琢玉宫。” 她眼角的那点红痕还未完全散去,是以她一直低着头忙碌,不跟赵峋对视。 看到阿妧的躲闪、朱蕊手中的帕子,赵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他不愿意惹阿妧伤心,便没拆穿她。 “果然好多了。”赵峋拉着阿妧打量了一番,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过两日,朕要出宫一趟。” 阿妧眼神暗了暗,很快又露出笑容道:“妾身才跟朱蕊她们做了桂花蜜,您带上一小罐罢,喝了对胃好些。” 她从来都是这样乖巧懂事。 “不必了。”赵峋浅笑着婉拒。 阿妧眸中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她回过神来笑道:“是妾身想差了,您是有正经事出去,并不是游山玩水带这些做什么。” “你带着就好。”赵峋挑了挑眉。 阿妧愣了愣,似乎没理解赵峋话里的意思。 “你陪朕一起出去,亲自泡给朕喝。”赵峋温声道。 赵峋要带她出宫? “是要去行宫么?妾身想跟宁姐姐和苏姐姐住在一起……”阿妧以为是皇上带着后宫一起出去,抢着安排。 她和宁昭容的位份够了,能单独占一处,再加上苏容华和大公主,刚好。 赵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望着她,顺势将她拉入怀中,轻啄她的唇瓣。 阿妧愕然的睁大眼睛,有些呆呆的。 她这懵懂的神色更是惹他怜爱,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流连了片刻,才放过了她。 “只有你。” “这次朕只带着你一个人出宫。” 第66章 出宫*上(二更合一)…… 虽说君无戏言,可怎么都觉得皇上只带她一人出宫不大可能。 皇上不是感情用事的人,更在意后宫的平衡。这样引得后宫醋海生波的事,他实在做不出来。 就在阿妧半信半疑中,三日后赵峋晚膳后来了琢玉宫,告诉她准备好三五日要用到的衣物,后日带她出宫。 “皇上,您不是哄妾身罢?”阿妧有些不敢置信,迟疑的问。 赵峋挑了挑眉,云淡风轻道:“君无戏言,朕何时骗过你?” “妾身自然高兴您能偏心妾身。”阿妧纤细的手指搭在他玄色绣着金色暗纹的衣袖上,她娇声道:“可您更是后宫姐妹信赖仰望的天子,妾身怕这平衡因妾身而打乱。” 赵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那双漂亮的杏眸水汪汪的,望着他有仰慕有欢喜,更有一丝不自信的游移。 “不妨事,朕已经安排好了。”赵峋将她垂落在耳畔的一缕青丝缠绕在手指上,她身上淡淡的玫瑰露香味缭绕在他鼻翼,令人心神一荡。“朕告知了皇后,她会看着办得。” 这事瞒下不瞒上,赵峋告诉了张皇后他要带阿妧出宫,说是让她管好后宫。 他话的意思很明确,要让张皇后瞒住阿妧不再宫中的事情。 原本阿妧就在琢玉宫休养,除了住在一处的苏容华,就是宁昭容隔三差五的常来,别人来往得都少。 张皇后瞒住这件事不难,只是有些憋屈。 阿妧闻言,觉得皇上待后宫着实有一套,时时没忘了制衡。 前些日子降了贵妃的位份,张皇后心中正高兴了,转眼皇上就给她泼了冷水。这事更是个考验,若张皇后办不好,皇上便质疑她作为六宫之主的能力。 做个贤良皇后,真真是不容易。 或许,皇上带她出宫,正好存了敲打皇后的意思? 阿妧想到此处,笑靥如花的道:“即是如此,妾身放心了。” 这些日子阿妧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赵峋特意问过刘太医,阿妧可以重新侍寝。 念在后日出门,赵峋怕她体力不支,今夜便放过了她。 等到了行宫,有的是时候。 *** 当阿妧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是在平稳行驶的马车上。 “醒了?”赵峋眼疾手快的抱住了她,防止她从榻上摔下去。 阿妧揉了揉眼,感觉自己是在梦中。 “皇上,咱们这是在去哪儿?”她杏眸睁圆,水汪汪的眸子还有些茫然。 她软软的嗓音听在赵峋耳中跟撒娇差不多,故此他格外耐心的道:“京郊行宫,还有一个时辰才能到,朕准你再赖会儿床。” 阿妧这才想起,皇上说带她出宫,卯时三刻就起来收拾,实在撑不住靠在大迎枕上睡着了。 “妾身记得在琢玉宫睡了过去。”阿妧有些歉然的眨了眨眼,低声道:“不知妾身是怎么到马车上的?” 赵峋眉梢微挑,给她个自己猜的眼神。 “是您?”阿妧恍然。 “朕见有头小猪睡得沉了,不忍心打扰,就把她抱上了马车。”赵峋唇边噙着一抹懒洋洋的笑容,整个人都显得温润了许多。“还好,不算重,也没累到朕。” 阿妧虽是身子好了不少,还是容易累,赵峋没舍得吵醒她。 “妾身可比小猪重多了!”阿妧下意识的反驳,对上赵峋调侃的目光,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重点:“妾身才不是小猪。” 赵峋微微一笑,那笑容一直深到眼底。 他抬手,捏了一把她腰间的软肉,引得阿妧在他怀中躲来躲去的求饶。 “好歹养出了些肉,是比小猪重。”赵峋淡然浅笑。 阿妧气鼓鼓的抬起头,哼了声:“皇上欺负人。” “熙昭仪,讲讲道理。”赵峋点了点她的鼻尖儿,挑眉道:“你说不过朕,就说朕欺负你?” 什么话只要他用那种沉稳低缓的嗓音说出来,就如同金科玉律般让人信服。 哪怕他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是是是,妾身是小猪。”阿妧自暴自弃的在他怀中翻了个身,把头埋在他胸膛前,瓮声瓮气的道:“您富有天下,单养只小猪做什么用?” 赵峋满意的点点头,将人从自己怀中挖出来,不许她不理人。“眼看就要过年了,朕养肥了,就吃掉它。” 原本这是句调侃的话,可赵峋的尾音偏用了最暧昧的语气,令人浮想联翩。 阿妧粉白的芙蓉面慢慢染上了绯色,水汪汪的眸子闪过一抹娇羞。 “既是不睡了,起来喝点水吃些东西。”赵峋扶着她起来,撩开车帘的一角让她往外看。“已经到了郊外。” 一阵冷风吹进来,阿妧并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格外神清气爽,精神也为之一振。 她贪婪的看着外面的景致。 自从七岁入宫起,她就再没有离开过。她在宫中的时间,比在外面还长。 “小心着凉,等到了行宫,想看多久就看多久。”赵峋很快放下了车帘,亲自给阿妧端了温水来。 阿妧这才发现,宽大的马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连崔海青都没在。 她忙接过瓷杯,小声道谢后轻轻啜着。 赵峋又从角落中拿出了食盒,阿妧见状忙起身要自己动手。 “朕曾跟着瑞王兄去过边关,一旦打起仗来,谁管你是皇子还是普通士兵?”赵峋没让阿妧插手,自己取出了食物。“能自己动手的,朕都会自己来。” 阿妧望着赵峋,手下的动作不由慢了。 是了,皇上并不是一帆风顺的长大的,甚至他不是先帝喜欢的皇子,定然也有过许多难处。 所以他杀伐果决,掌控人心,手段又不会过于生硬,哪怕对太后塞过来的她,亦是情面上能周全。 “还热着,先喝点粥。”赵峋没敢直接让阿妧吃些面点,特意带了粥出来。“等到了行宫就是你喝药的时辰,别误了。” 见阿妧想开口,赵峋猜到了她想说什么,气定神闲的道:“喝药不能讲条件。” 阿妧只得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声,乖乖喝粥。 等她吃了大半碗瘦肉粥,正发愁剩下吃不掉的怎么办,她猛然抬头道:“皇上,您用过早膳了么?” 赵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凉凉的道:“不错,熙昭仪倒没忘了朕。” 听着意思,定然是没吃了。 阿妧忙去看食盒里还有什么饭菜,除了瘦肉粥,还有些汤包金丝卷之类的。 知道阿妧是吃不下了,赵峋接过了阿妧手中的碗,直接往里面盛了半碗粥,并没有嫌弃的吃了起来。 阿妧结结实实的愣了片刻。 直到赵峋目光淡淡的望过来,阿妧福至心灵的拿出了汤包送上。 等他吃完,阿妧忙手脚麻利的递上帕子,自己将餐具都放在食盒中收好。 忙完了这些事,赵峋在马车上看折子,阿妧百无聊赖的也拿起一本赵峋给她准备的游记。不过没多久,她就感觉渐渐的眼皮沉重,无意识的靠在了赵峋身上。 赵峋无奈,一手扶着她别让她摔下来,一手拿着折子。 快到行宫时,没用赵峋叫她,阿妧忽然低低的抽泣一声,猛地睁开了眼。 “做噩梦了?”赵峋放下折子,关切的看着她。 阿妧定了定神,她挤出一丝笑容来,摇了摇头。 他还想再说什么,马车已经停了下来,马车外响起纪云益的声音。“皇上,熙昭仪,行宫到了。” 赵峋先下了车,阿妧跟在他身后,正犹豫着怎么下去不会失仪时,赵峋伸出了手。 阿妧将手放入他掌心,只见赵峋直接将她抱了下来。 这时阿妧才看清,眼前不仅有纪云益,还有一众亲卫、崔海青,已经跟着她出来的青兰和青梅。 别人倒还罢了,亲卫们还从未见皇上这样温柔的待哪位娘娘,眼中那点子吃惊忘了掩饰。 阿妧强撑着镇定,扶着青兰的手跟着赵峋身后走了进去。 因这次他们来是私下安排,又只带了阿妧一人,便只开了平日里帝王一人独居或是帝后二人共住的长锦宫。 阿妧的东西直接被送到长锦宫的帝王寝殿中,她甚至来不及反对。 “喝过药你先去歇息片刻,朕要去一趟近卫营,晚些时候回来。”赵峋叮嘱阿妧道:“长锦宫中有个小花园,等明日朕带你去骑马,今日你就在小花园中转转罢。” 见赵峋有正事,阿妧忙乖巧的应了下来。 等送走了赵峋,她发现崔海青被留下服侍她。 “娘娘,您歇息片刻,奴才去看您的午膳。若有什么吩咐,让青兰姑娘知会奴才一声就是。”崔海青恭恭敬敬的道。 阿妧含笑点点头,应道:“有劳崔总管了。” 殿中重新安静下来,青兰和青梅已经替阿妧收拾好了床,服侍着阿妧净面更衣后先喝了药,阿妧才靠在了床上。 “明日皇上说要去骑马,你们看看本宫的衣裳里可有合适的?”阿妧想起赵峋的话,微微蹙了眉。 她并不会骑马,故此也没做过骑装。 只见青兰抿嘴一笑,去箱笼中取出了一红一蓝两套骑装。 阿妧惊讶的扬起眉毛。 “娘娘,请别怪奴婢。”青兰笑眯眯的道:“是皇上那日吩咐奴婢,让针工局给您做两套骑装。” 原来皇上早有准备! 阿妧心中五味杂陈,面上佯怒道:“好啊,竟然连本宫都瞒着!” 青兰并不怕她,笑嘻嘻的道:“奴婢知错,以后不敢了。” 阿妧并没有真心责备她的意思,既是已经准备好,若明日赵峋真的带她去,她硬着头皮也要上。 她还从未骑过马,就是连摸都没过。 阿妧在心中叹了口气,希望她别太笨才好。 直到夜深人静,赵峋才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回来。 “皇上,您快暖暖手。”阿妧将自己的手炉递给了他,踮着脚尖去替赵峋解斗篷。 晚膳前赵峋送了消息来让她别等,阿妧估摸着赵峋会回来,便强撑着没睡,命人泡了酽茶,拿了本书消磨时候。 赵峋看见小几上的茶盏,浓浓的茶汤一眼便能看出她是怕撑不住,才喝酽茶。 他心中一暖,责备她不早些休息的话便没说出口。 “您可用过晚膳了?”阿妧一面在他身前身后忙活着,一面问道:“小厨房还备着。” 赵峋微微颔首,道:“朕用过了,泡些你做的蜂蜜水来。” 见皇上还没忘了她做过的桂花蜜,阿妧忙让青兰取出来,特意嘱咐她要用温水来泡。 等赵峋喝过蜂蜜水,去沐浴更衣回来,阿妧也正把头发散了。 寝殿中烧着地龙并不冷,阿妧身上穿得也单薄,一件雪青色的丝绸寝衣,遮不住她玲珑有致的身段。 不仅如此,还有丝丝又甜又暖的香气,从她身上传来,格外诱人。 赵峋的眸色渐沉,从她意外小产那日,他还没有碰过她。 “皇上,您——”阿妧忽然住了声,她被赵峋抱起后,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惊呼声咽了回去。 赵峋将她放到了宽大的床榻上,嗓音沙哑的道:“熙昭仪今日用了什么香,是特意为朕准备的么?” “您知道,妾身只爱用些果香。”阿妧被他压在身下,挣扎不得。 她领口在方才的动作中散了些,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再往下是深深的沟壑。两团软肉贴着他的胸膛,她纤细的腰肢在他掌中,盈盈不堪一握。 “皇上,妾身还没准备好……”阿妧瑟缩了一下,似是有些紧张。 赵峋没有急着动作,他格外温柔的安抚着她,用诱哄的语气在她耳边道:“朕问了刘太医,你身子受得住。” 阿妧红了脸,难为情的道:“您,您连这个都问——” 低低的轻笑声在她耳边响起,赵峋抬手放下了帐子,挑开了她的衣襟。 很快帐中有阵阵喘息声传了出来。 “皇上,明日您说了带妾身去骑马。”阿妧被欺负得狠了,隐隐带了哭腔。“妾身明日会没力气的。” 赵峋低头吻上她眼角的红痕,怜惜的道:“朕有分寸。” 看着帝王攻城略地,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阿妧只得紧紧的攀上他的肩,随着他沉浮。 直到阿妧精疲力竭,赵峋才放过了她。 阿妧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乖,睡罢。”赵峋替她盖上了被子,没有叫水沐浴。“明儿一早再去。” 阿妧累极,半梦半醒间忽然意识到,莫非是皇上有意不让她清理的? 可她终究抵不过疲倦,很快睡了过去。 *** 阿妧曾醒来一次,是她泡在温水中,青兰和青梅服侍她沐浴。 她被告知皇上已经去批折子了,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阿妧见天还没亮,回去后还没来得及感慨一下天子也不容易,就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到了巳时。 “娘娘,皇上说您醒了用过早膳、喝了药再去书房找他。”青兰传达道。 阿妧点点头,让两人服侍她梳了头,换好了衣裳,等她到了书房,已经快到午膳时。 阿妧自告奋勇去研墨,她目不斜视的只专心做自己的事,不往折子上撇一眼。 赵峋由她陪着批了会儿折子,将批好的让崔海青交给人送回去,这才牵着她去用了午膳。 “等会儿朕带你去骑马如何?”陪着阿妧午歇了片刻,赵峋怕她又睡着,便提议道。 阿妧有些迟疑。 她不是初次承宠,皇上又掌握着分寸,她休息了半日,身上已经不难受了。 可她并不会骑马,想到要做这件事还是有些畏惧。 “放心,朕今日先带你找找感觉。”赵峋看出了阿妧的畏难,挑眉道:“宁昭容和苏容华可都会骑马,等日后一起来行宫时,你要怎么办?” 她情愿由宁姐姐和苏姐姐教她! 阿妧不敢说出口,只得由青兰陪着回去换了骑装来。 但一身大红色骑装的阿妧出现在赵峋眼前时,纵然知道她生得美,赵峋眼中还是闪过了一抹惊艳。 她本就肤色白皙,大红色愈发衬得她雪肤花容,格外娇艳。在这柔美之中,裁剪合身利落的骑装又衬得她颇有几分英气。 “皇上,妾身是有哪里不妥么?”阿妧头一次穿骑装还有些不习惯,她不自在的低下头检查着自己。 赵峋心中微动,他嗓音低沉道:“没有。” 说着,他牵着阿妧的手一起走了出去。 赵峋的坐骑被牵了出来,这是一匹通体乌黑的马,只有蹄子是白色的。它昂首挺胸而立,见赵峋过来兴奋的要往前凑。阿妧不懂马的好坏,只看这马生得好,精神气也好,便知道是一匹极品的马。 “它叫踏雪。”赵峋摸了摸踏雪的额头,踏雪轻轻的蹭他掌心。 阿妧见它打了声响鼻,甩了甩头,不敢靠的太近。 “放心,没有朕的命令,它不会乱动的。”赵峋好笑的看着阿妧,牵着她的手去摸踏雪。 踏雪很安分的并没有乱动,阿妧才放了心。 赵峋又递给她一块糖,自己先喂了踏雪,给阿妧使了个眼色。 阿妧鼓足勇气,将糖放在自己掌心,缓缓的伸出手去。 踏雪粗糙的舌头舔过她的掌心,阿妧忍着想要躲的冲动,好在踏雪没有排斥她,也没有过分亲昵让她不适。 “跟马接触一点儿都不可怕。”赵峋先翻身上马,向阿妧伸出手去。 早有内侍端来了小杌子,阿妧站了上去,正犹豫着不知怎么跨上马去,赵峋手臂用力,将她拉了上来。 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对踏雪来说不算什么,它反而兴奋地抬了抬蹄子。 “皇、皇上——”阿妧有点害怕,紧紧的抓着赵峋的衣袖,靠在他怀中,生怕被摔下去。“它、它在动——” 赵峋哭笑不得道:“这是自然。” 说着,赵峋慢慢催动缰绳,让踏雪平稳的走了起来。 “睁开眼瞧瞧,并不可怕。”见阿妧紧闭着双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赵峋在她耳畔道:“或许以后你会喜欢上骑马也不一定。” 阿妧点点头,克服着心中的恐惧,慢慢睁开了眼。 踏雪是匹服从性极高的马,虽是千里良驹,赵峋的指令让它缓慢前行,它便也稳稳当当悠闲的走着。 见阿妧已经适应了,赵峋才开始逐渐加速。 “皇上,骑马好像也不难呀?”阿妧似乎有了信心,回过头笑眯眯的对赵峋道。 赵峋:“……” 那是他在控着缰绳,用比走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在前进。 赵峋坏心的用马鞭轻敲了踏雪,得到指令的踏雪放开蹄子奔跑起来,阿妧惊呼一声,也忍不住抓住了缰绳。 “皇上,慢点,慢点——”她欲哭无泪的想收回刚才说的话。 想到阿妧是头一次骑马,赵峋怕她从此害怕,便又放慢了速度。 跟在一旁的护卫们无不目瞪口呆的看着皇上亲自带着熙昭仪骑马,听说皇上还让人选一匹温顺的马,要教熙昭仪骑马。 原先宫中的宠妃是郑贵妃,听说已被降为成郑妃。皇上那时带后宫来行宫,郑贵妃硬是自己学会了骑马,没见皇上这般有耐心。 等阿妧适应了骑在马上的感觉,这才感觉到大腿内侧有些疼。 可这里实在是难为情,没法说出口,阿妧只好先忍耐着。 见她脸色不对,赵峋没有多问,带着她回到了行宫。见阿妧下马后站着都有些困难,猜到她可能是把腿给磨破了。 长锦宫都是他的心腹,赵峋便也没顾忌,直接抱起阿妧,走回了寝殿。 阿妧还纠结在被抱起的羞人和走路发颤的丢人之中,赵峋已经替她做了决定。 “皇上,妾身腿有点疼。”阿妧小声道:“您能先回避片刻么?妾身让青兰帮忙涂点药膏。” 赵峋不放心,要亲自看。 那般私密的地方,阿妧红着脸不肯让他来。 “要早些处理,免得加重。”赵峋皱着眉,强硬的扶着阿妧坐下。 骑装已经是特意加厚过的,按理说不该这样。 “听话,你哪里朕没看过?”见阿妧还矫情着,赵峋拧眉道。“让朕看看。” 阿妧拗不过他,只得木着脸解开了衣裳,褪下了亵裤。 她本就生了一身细皮嫩肉,再加上冯太后着意让她保养过,用吹弹可破也不夸张。 是以她大腿内侧出现的血痕,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皇上,没有大碍。”阿妧忙用裙子遮住,飞快的道。 赵峋有点心疼,却忍不住道:“这么笨,骑个马也会受伤。” 阿妧红了眼,有点委屈。“妾身也不想,以后妾身不给您惹麻烦了。” 本来不是她想要骑的,皇上却还骂她。 赵峋起身离开。 正当阿妧忐忑的想着他是不是生气了,只见赵峋拿着药膏过来。 “朕自己惹得麻烦,自己解决。” 第67章 出宫*端王府 (二更合…… 在阿妧愕然的目光中,赵峋让人端了水进来。 他自己净了手,知道阿妧面皮薄,便让人换了干净的水后退下。 在他出去的片刻,青兰和青梅已经用布巾沾了水把伤口清理干净,只差涂药膏。 “皇、皇上。”阿妧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实在觉得有些难为情,结结巴巴的道:“妾、妾身自己能来。” 虽是更亲密的事情两人都做过,可这还未到掌灯时分,明晃晃亮堂堂的日光透进来,阿妧感觉自己的脸简直红得烧起来了。 “是你自己主动让朕上药,还是朕让青兰她们进来按着你,朕再替你上药?”赵峋拿起青玉挑棒,慢条斯理的望着阿妧。 若当着青兰她们的面,简直羞死人了,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权衡之下,阿妧艰难的掀开遮挡的裙子,把心一横,让赵峋替她涂药膏。 “刘太医说这是清凉镇痛的,可能开始有一点凉和刺激。”赵峋挑起一点晶莹剔透的膏体,让阿妧有个心理准备。 阿妧闭上了眼,她看不到权当不存在。 赵峋好笑的看着掩耳盗铃逃避的阿妧,知道她怕疼,特意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但冰凉的膏体贴到她的伤处时,阿妧激灵一下身子微颤,随即“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但她对上赵峋含笑的眸子时,意识到自己这声音跟婉转求欢也差不多了,羞愤欲死的闭上了眼,双手紧紧的攥住裙摆,后面半声呻-吟被生生的咽了下去。 万万没想到,在这里涂药膏的感觉竟然不是疼,而是…… “别再咬伤自己。”赵峋忍笑道:“朕都不在意,你害羞什么?” 阿妧还在蹂躏自己的红唇,发誓不让一丝一毫的声音再泄露出来。 怕她真的恼了,赵峋也不再逗她,手上动作飞快的替她涂好药膏,用裙子替她遮住。“好了。” “还不睁眼?”见阿妧因害羞而愈发面若桃花的小脸儿,赵峋有心揶揄:“那朕就……” 他话音未落,阿妧这才飞快的睁开眼,杏眸中缭绕着薄薄的雾气。 “皇上欺负人!”她眼泪开始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倒真的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对她这般不讲理的举动,赵峋就要挑眉。 可想到她才受了伤,这会儿眸中水光盈盈,眼角红着可怜兮兮的。 “好了,朕不是有意的。”赵峋无奈的退步道:“正常反应罢了,你这也不丢人。” 见阿妧杏眸圆睁,纤长如鸦羽一般的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泪珠,赵峋让步了。“朕不说了,好不好?” 她这才止住了泪,抽噎着点点头。 这番折腾下来,阿妧身上小衣都被汗水浸湿了。 赵峋叫了青兰和青梅进来服侍,他自己则是由崔海青服侍着去净室沐浴更衣。 “给熙昭仪挑匹温顺的马,跟踏雪养在一起。”赵峋吩咐崔海青道。 虽是阿妧在自己面前因为疼因为苦各种娇气,可他总想起阿妧为他悄无声息忍过的疼。 他又道:“若她自己不主动要求,就不必提了。” 崔海青纵然见过皇上在熙昭仪身上多有偏心,这次还是有些惊讶。 皇上都亲自教了,还要顾及熙昭仪是不是想学——放在别的娘娘身上,若皇上给的恩宠不被珍惜,只怕再难有下一次了。 崔海青忙答应下来。 等赵峋收拾妥当后,听说阿妧喝了药睡下了,猜到她是难为情,便没点破。他直接去了书房处理政务,说是晚膳时回来。 阿妧听到脚步声远去,才慢慢睁开了眼。 “娘娘,皇上可从未教过别人骑马呢。”青梅替阿妧端了蜜饯来,解她口中苦涩。“更别说与人共乘踏雪。” 这倒像是赵峋的性格,他本就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阿妧捡了颗杏脯放入口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离晚膳还有些时候,娘娘歇一会儿罢。”青兰拿了温水服侍她漱口,放下了帐子道:“等皇上快来时,奴婢们叫您。” 阿妧应了声,在床上躺好。 想到前些日子的偏宠、又带她来行宫,都是对她失去孩子的补偿罢?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赏罚分明。 皇上决定的事,没人能更改。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更何况眼下她拥有的是恩宠。 回去后,真的要做些准备了。 阿妧苦笑一声,缓缓闭上了眼。 *** 阿妧腿上的伤不算严重,养了两日便恢复了许多,起码不疼了。 这两日赵峋只告诉她有军务,离开了行宫了两日,阿妧并没有追问,每日只在长锦宫中的小花园转转。这样看似无聊的日子,对她来说不用面对后宫中的种种,已经是难得的惬意时间。 赵峋并没有将崔海青带走,让他留下来服侍阿妧。 午后日光正好,也并不冷,阿妧由崔海青和青兰青梅陪着在小花园散步。 “崔总管,行宫可还有别的马?”阿妧望了一眼天色,突然开口道:“马房那里,应该有能指点骑术的人罢?” 崔海青就等着阿妧主动问,立刻回道:“回娘娘的话,若您想骑马,皇上已经替您备好一匹,也有专人指点您。” “本宫先回去更衣,劳烦崔总管去安排一下。”阿妧松了口气,自己赌对了。 皇上不是个会半途而废的人,既是他执意想教她,便是有意让她学会。 问过崔海青,皇上连马都替她准备好了。 可皇上没有提,还要等她问——阿妧一面更衣,一面思忖着,当真是圣心难测,一时一刻都松懈不得。 她这次有准备,特意在臀部和大腿等容易磨伤的地方都垫了厚厚的软布,若再受了伤,回宫后难免被人看出端倪来。 阿妧换上了那套明蓝色的骑装,虽是不如那套大红色的鲜艳夺目,倒也愈发衬得她冰肌雪肤。 没有赵峋陪着,阿妧只能去跑马场。 想来行宫中没少来宫中贵人,教她骑术的是位二十来岁的女子,名叫计兰馨,听说是这里极有名的驯马师。 “给昭仪娘娘请安。”只见一身褐色劲装的年轻女子不卑不亢的给阿妧见礼。 她笑容爽朗,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阿妧对她很有好感。 “如此便有劳兰馨姑娘了。”阿妧也不摆主子娘娘的架子,客客气气道。“本宫并无基础,与骑术上一窍不通,只想尽快学会。” 自己怕是只有这半日了,也不知能学会多少。 听说要教宫中因美貌而得宠的熙昭仪,计兰馨还有些犯愁,没想到这位宠妃竟如此好脾气。 青兰在一旁补充道:“兰馨姑娘,我们娘娘腿上才受过伤,还请您关照些。” 不用青兰细说,计兰馨便知道是哪里,她点点头应下。 很快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被牵了上来,额上有一缕白色的毛发,看着性格比踏雪要温顺上不少。 “娘娘,奴婢扶着您上马。”说着,计兰馨安抚好它,对阿妧道:“您不用害怕,飞白它性格很好的。” 计兰馨也曾教过宫中的贵人们骑马,了解未骑过马的人会害怕,先给阿妧讲解了些要注意的事,便让阿妧先上马感受片刻,她亲自牵着马慢慢的在跑马场中走。 阿妧因为有过和赵峋同乘的经验,眼下倒也不十分害怕。 她按照计兰馨的指点,渐渐也能自己提着缰绳,催动飞白慢慢走着,成就感油然而生。 当赵峋提前回来时,看到的便是阿妧骑在他特意准备的飞白上,意气风发的笑着。 “皇上?”阿妧见到赵峋,一心想要展示自己的骑术,有点心急的控着缰绳,朝着他的方向移动。 赵峋胆战心惊的望着她没什么章法的骑着马跑过来,可又不敢说什么,生怕惊了她再摔下来。 幸而阿妧骑术算不上成熟,可飞白和计兰馨都很靠谱,总算护着阿妧平安无事的到了赵峋面前。 “皇上,妾身有进步了对不对?”阿妧一脸求表扬的模样,让赵峋说不出责备的话。 她果然还是懂他的心意,又格外珍惜。 “不错。”赵峋微微颔首,对上阿妧得意的小眼神,目光转向了计兰馨:“你教得不错。” 阿妧气得要命,可想到这是在外面,好歹要强撑着保住自己的仪态。 “皇上谬赞了,是昭仪娘娘悟性好。”计兰馨谦逊的道。 熙昭仪悟性好虽是有夸大的成分,却不是个娇气难伺候的,这样计兰馨能放开手去教。 眼看时候不早,两人要回行宫了。 阿妧自己下马有些难度,正当赵峋等着阿妧求助时,却见她把手伸向了计兰馨。“兰馨姑娘,帮一下本宫。” 计兰馨端来了凳子,半扶半抱的帮阿妧下马后,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凉飕飕的。 大概是天气冷,自己穿的少罢? “兰馨姑娘,多谢你教本宫。”阿妧故意气赵峋,亲亲热热的对计兰馨道:“回头本宫送你件小礼物,是本宫自己做的,你别嫌弃。” 计兰馨忙蹲身谢恩。 见赵峋眸光发暗的望着自己,阿妧才从容自若的走回来,恭声道:“皇上,咱们走罢?” 赵峋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牵住她的手大步流星的往长锦宫走去。 “皇上,多谢您给妾身挑了匹好马。”阿妧笑吟吟的安抚道:“如果不是飞白听话,妾身那点子微末的骑术,早就摔下来了。” 赵峋挑了挑眉,道:“不是那位兰馨姑娘教得好了?” “主要是妾身天资聪颖,一点就通。”阿妧俏皮的眨了眨眼,拖长了声音道:“您不会为了这点子小事生气罢?” 赵峋淡淡的道:“以后朕教你。” 看她渐渐从先前的悲伤中走出来,能笑能闹了,赵峋也放心了些。 两人回到长锦宫后,阿妧翻箱倒柜的找了些润肤的脂膏,想了想又装了一罐蜜饯,让青兰找人给计兰馨送去。 “今日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咱们就回去。”赵峋手上拿着本书,却没有看,眼神跟着忙碌的阿妧走。 听到这个消息,阿妧一愣,旋即露出笑容来。“妾身今晚就让人收拾。” 她知道这样的日子定如幻梦一般稍纵即逝,终究还是要回到现实中。 “妾身也想苏姐姐、宁姐姐和大公主了。”阿妧端了热茶递到赵峋手中,浅笑着道:“过些日子下雪,妾身答应陪大公主一起堆雪人。” 赵峋岂会看不出阿妧眼中闪过的失落,但他能给的,也只有这些。 “你宁姐姐倒是要操两个孩子的心。”赵峋慢条斯理的打趣着。 宁昭容和苏容华跟阿妧交好,他不反对。阿妧在宫中,是该有些自己的人。 “您说妾身跟公主一样——”阿妧高高扬起一边的眉毛。“妾身才不是小孩儿呢!” 阿妧知道赵峋疼爱大公主,最初赵峋肯收她进后宫,未尝不是看在她救过大公主的份儿上。 “等你也当了娘,就是不是小孩儿了。”赵峋神色温和,他牵着阿妧的手,温声道:“阿妧,给朕添个孩子罢。” 纵然他知道这是个让阿妧心痛的话题,也不得不提。 只有再次怀上孩子,阿妧才能真正从伤痛中走出来。 听到这句话,阿妧将头靠在赵峋怀中,轻轻点头。 *** 翌日一早,阿妧早早被叫了起来梳洗。 她迷迷瞪瞪的任由青兰和青梅摆布,等到站在落地穿衣镜前才发现,她所穿的并不是带来的宫装,头上的发鬓也梳成寻常妇人的样式,发簪等物都换了低调的。 “午饭之前就能到,咱们去街上转转。”赵峋从净室走了出来,他换了件宝蓝色银丝暗纹锦袍,头上束着玉冠,乍看上去倒更像是世家贵公子。 “皇上,您这是要白龙鱼服?”阿妧有点兴奋的道。 戏本子里不是常有皇帝微服出巡体察民情么,今日总算见了。 赵峋微微颔首,挑眉道:“夫人不要叫错了,在外面就叫我五爷。” 听到“夫人”二字,阿妧心中猛地跳了一下。 她没有掩饰自己眸中的激动,用力的点点头。 无论是后宫哪个女子听到这样的称呼,都会高兴的忘乎所以吧! 皇上果真厉害,懂得以最小的力气去最大限度的笼络人。 回去的路上,阿妧并没半分困意,却也依偎在赵峋身边装睡。 马车在城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停下,阿妧才揉着眼起身。 除了崔海青、纪云益和青兰紧跟着两人,余下的护卫都换了衣裳,在暗中保护。 朱雀大街上熙熙攘攘,极为热闹。 上一次走在街上,还是幼时爹娘牵着她,她家乡的集市也远比不上这里热闹。 纵然在后宫中她的吃穿用度俱是上等,可骤然见了这充满烟火气的民间繁华景象,阿妧只觉得自己眼睛都不够用了。 “五爷,您看那对大福娃娃真可爱!”阿妧兴致勃勃的指给赵峋看。 既是阿妧挑中了,崔海青立刻上去付钱。 “大公……”阿妧意识到自己说错了,飞快的改口道:“大小姐一定喜欢。” 原来是送给珠珠的礼物,赵峋牵着阿妧的手始终没松开,含笑点点头。 一路走来,阿妧只要感兴趣的东西,不用赵峋再吩咐,崔海青和纪云益马上去付钱,把东西拿回来。 眼看要到午饭的时候,纪云益安排好了一间有名的酒楼明月庄,选了楼上的雅间。 “等会儿还要去见个人,不能陪你多逛。”赵峋递给阿妧一个纸包,“这是城西有名的酱肉包,要热着才好吃。” 皇上还真把她当孩子哄了! 一路上买了各种小玩意儿不提,还有各色小吃甜点,若不是她拦着,只怕要把整条街都买个遍。 “您忙您忙。”阿妧捧着包子啃,果然入口肉香四溢,却丝毫不腻。“妾身在马车上等您就好,不会乱跑的。” 赵峋顺手替她倒了杯茶解腻,轻描淡写道:“你也随我一起去。” 阿妧有点惊讶,还是点点头。 “五爷、夫人,菜已经点好了。”纪云益上来回话,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这是您让买给夫人的甜汤。” 赵峋点点头,让他放在了桌上。 “可惜这会儿天冷了,否则这里的凉食比家里花样还多,你一定喜欢。” 在吃午饭时,赵峋自己不用阿妧服侍,反而是他给阿妧夹菜多些,让她只专心吃饭就好。 阿妧惦记着赵峋还有事,用饭的速度比往日快了不少。 “咱们去人家府上拜访,总不好空着手去。”用过午饭后,赵峋牵着阿妧的手出来,目光落在一旁的杏花楼上。 崔海青和纪云益心中微动,这是郑妃从前喜欢的点心铺子。 “走罢。”赵峋带着阿妧去了杏花楼,让阿妧挑了几样糕点。 皇上并没有提一句给郑妃带什么,崔海青等人也不敢擅自做主。 “你不是爱吃蜜饯么,可以买些。”赵峋替阿妧参谋后,忽然开口。“杏仁酥也不错,加一份。” 崔海青最是会察言观色的人,忙多买了出了一些。 等买完糕点,阿妧和赵峋上了马车。 晌午时分,路上的人总算少了些,阿妧吃饱喝足靠在赵峋肩上昏昏欲睡。 等马车停下时,阿妧被他叫了起来。 “阿妧,醒醒,咱们到了。” 赵峋掀开车帘的一角,对纪云益道:“从端王府的西南角门进去。” 他话音未落,阿妧愕然的睁大了眼。 皇上竟带她来了端王府? *** 赵屿午后正抱着美妾寻欢作乐,一旁挺着大肚子的阿嫣,正艰难的跪坐一旁替他剥着栗子。 虽是知道他一定不会吃,只不过是日常磋磨她罢了,阿嫣还是安分沉默的做事。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能保住,毕竟在她才有孕时,端王仍旧让她侍寝,没少折磨她。 虽说她不愿生下端王的孩子,可有一日端王从宫中回来后,目光阴沉的盯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从此后竟没了流掉孩子的打算。只是平日里一些折磨却没有少。 端王妃对此不闻不问,反而又给端王送了两个人来侍候。 赵屿就是要用尽法子折磨她,只因为他没得到阿妧—— 听到阿妧在宫中升到了从二品的昭仪,贵太妃也恢复了神志,阿嫣在心里替她们高兴。可端王却愈发阴晴不定,直到传来了阿妧小产的消息。 那夜她记得赵屿喝得醉醺醺的到了她房中,盯着她的肚子,冷冷笑道:“若阿妧怀的是本王的孩子,本王定会让她平安的生下来。” “你这个贱人,是不是嫉妒本王偏爱她,才抢了本王的恩宠?”他失了神志,捏紧阿嫣的下巴,抬起那张容貌清丽的脸。 这样脸比阿妧的花容月貌差远了—— 阿嫣心中发颤,哪怕阿妧已经成了皇上的人,赵屿对阿妧也未曾真正的死心! 幸而阿妧得宠,有皇上在,赵屿不敢怎么样。 一阵娇笑声响起,阿嫣回过神来,见赵屿没看自己,才松了口气。 她月份大了,跪坐着对腰是个不小的负担。 阿嫣腾出手来,锤了锤腰。 只是她才停下片刻,赵屿蓦的睁开了眼,皮笑肉不笑的道:“本王让你停了么?” “妾身知错。”阿嫣习惯了他的态度,神色谦卑恭顺。 说着,她也不顾酸疼的腰,继续抬起手剥栗子。 “王爷,嫣侍妾可还怀着您的孩子,兴许这是您的长子呢,您可得怜惜些。”他怀中娇滴滴的美人千娇百媚的道:“若您瞧了心烦,不若让她去外头剥如何?” 她知道王爷一向厌恶太后给的嫣侍妾,也出谋划策变着法子折磨阿嫣。 赵屿推开了她,起身走到了阿嫣身边。 只见阿嫣身子瑟缩,握着栗子的手有些颤抖。她的指甲已经剥得磨出血丝,可她也不敢停下。 “这也是能给本王吃的?”赵屿只瞥了一眼,就抬脚踢飞了阿嫣花了一个时辰才剥好的成果。他眼中闪过一抹戾色,冷声:“打扫干净,重新剥!” 阿嫣扶着肚子,缓缓的起身。 “端王殿下好威风。”一道熟悉的男声自廊庑下响起,那不怒自威的矜贵,赵屿猛地眯了迷眼。 来人正是赵峋,身后还跟着急得满头大汗的管家。 “臣弟见过皇上——”赵屿心中一惊,没想到赵峋此时竟会出现在端王府。 不止是赵峋,但赵屿抬头时,发现皇上身边竟还跟着一个人。 此刻她正焦急的摘下了风帽,那身段、那容貌他在梦中都想得到——不是阿妧又是谁。 阿妧正满脸愕然心痛的望向这里,不过看得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阿嫣。 皇兄怎么会带着他的熙昭仪来了端王府? 第68章 熙昭仪发威(二更合一)…… “熙昭仪安好。”赵屿很快恢复了常色,先向阿妧问好。 房中的丫鬟立刻极有眼色的扶住阿嫣,搀着她上前见礼。 “妾身给皇上请安,给熙昭仪请安。”见到阿妧的一瞬间,方才还死气沉沉的阿嫣,整个人都焕发出精神,她面上没有丝毫痛苦之色,面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方才是臣弟不好,心中烦闷一时跟嫣侍妾发了句脾气。”赵屿在皇兄面前强行解释道:“让皇兄见笑了。” 说着,他亲自牵着阿嫣的手,请赵峋和阿妧进来。 阿嫣识趣的替赵屿解围道:“是妾身想要为王爷做些什么,王爷体谅妾身月份大了,这才生气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连阿嫣都这般说,赵峋只得训斥了赵屿两句,转而对阿嫣道:“嫣侍妾和熙昭仪是旧相识,朕和王爷有话说,嫣侍妾便请熙昭仪去房中坐坐罢。” 阿嫣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真心实意的向赵峋道谢。 阿妧满心都是自己姐姐,她亲自扶着阿嫣,两人一起回了她的院子。 因着阿嫣是从永寿宫出来的,纵然端王厌恶她,也要顾全太后的面子,故此她住的院子还称得上朗阔,布置也并不寒酸。 青兰拿出在杏花楼打包的点心,阿妧这才想起赵峋为何要带她去买糕点。 若想他要见端王,一道旨意让端王入宫便是。 今日特意带她来端王府,应该只是为了带她来看阿嫣。的确,阿嫣姐姐是她牵挂又见不到的人…… “你们先出去,本宫和嫣侍妾有话说。”阿妧淡淡的吩咐道。 跟着阿嫣一起过来的是端王的人,听了阿妧的话有些迟疑,若是阿嫣趁机向熙昭仪告状就不妙了。 “娘娘,嫣侍妾身子重了,往常都是奴婢跟在身边服侍的。”她拖着不想走,谄媚笑道:“奴婢就站在门口……” 阿妧脸色微沉,她身边的青兰立刻站出来道:“昭仪娘娘的吩咐,你也敢讨价还价?” 能被皇上带出宫的,想来熙昭仪在宫中比传言中还得宠。 她不敢再阻拦,忙带人走了出去,阿妧对青兰点点头,只见青兰也跟在后面走了出去,带上门守在门口。 “阿妧,你过得怎么样,皇上待你好吗?”阿嫣拉着阿妧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末了她摸了摸阿妧的脸,才道:“好似瘦了些。” 阿妧鼻头发酸,却笑盈盈道:“姐姐,皇上待我极好。今日皇上特意带我微服出宫,我还是第一次去朱雀大街上逛,热闹极了,这糕点就是从杏花楼买来的。” 阿嫣见到五包糕点并不像从宫中出来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欣慰。“看来皇上待你果然与别人不同些,如今又封了从二品的昭仪,姐姐心里替你高兴。” 阿妧得宠看来是真的,可她小产亦是不争的事实。 宫中不少有美貌有家世的宫妃,偏偏阿妧这个宫女出身的人竟得了皇上偏爱,这才被人算计了。 若是能换,阿嫣情愿自己小产被端王打骂,换得阿妧顺利生下皇子,好让她能在宫中立足。 “纵然皇上宠着你,你在宫中要处处小心,要保护好自己。”阿嫣怕勾起阿妧的伤心事,小心的道:“你是个容易心软的人,想想贵太妃的前车之鉴,姐姐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阿妧心中一痛,用力的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姐姐,放心吧。” “姐姐,我已经和贵太妃见过面了,贵太妃并没有丧失神志,只是暂时蛰伏罢了,总有一日我们能一起替九皇子报仇。”她压低了声音,将贵太妃的事告诉了阿嫣。 阿嫣神色为之一松,仿佛先前受过的苦难,都值得了。 阿妧这才发现阿嫣受伤的指尖,问过后忙替她找了药来,仔细的涂上。 她咬牙切齿道:“姐姐,端王竟还在欺负你?” “只不过寻些不疼不痒的事让我做罢了,你别担心。”阿嫣笑了笑,面上没有丝毫怨怼。“我真的没事,只要你在宫中好好的,太后就会有所顾忌。你看,太后要保住我肚子里的孩子,端王也并不敢对我怎么样。” 阿妧眸中泛起水光,强忍着不让泪掉下来。她捧着阿嫣受伤的手指,恨恨的道:“端王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她以为端王会看在阿嫣有孕的份上,待阿嫣和善些,没想到他还是这般执迷不悟。 阿嫣握着阿妧的手,神色温柔道:“阿妧,你保重好自己,别担心姐姐。” 见阿嫣面露疲惫之色,阿妧忙拿了大迎枕替放在腰后,扶着她轻轻靠好。 “他一直都很乖。”阿嫣的手搭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拉着阿妧的手放了上去:“虽说太后想要我生下来是别有用意,可孩子是无辜的。想到要带他来到这个世上,真是对不住他。” 阿妧也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六个多月的胎儿已经挥动着小手小脚昭示他的存在。 太后目的何在,皇上虽是膝下只有大公主,可正值年富力强时,也断没道理过继亲王之子;若说为了威胁她,一个阿嫣已经够了。 “他也是姐姐的孩子。”阿妧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她附在阿嫣耳边,低声道:“姐姐,我会想办法接走你的,只是要等你生产后了。” 虽是对朝堂上的事阿妧刻意远离,可她得宠后,在福宁殿的时间久了,多少也耳濡目染一些。 端王似是不甘心皇上只给他闲差,却重用瑞王,哪怕是两个郡王都比他更受重用。 人心不足,仅是没得到她,就让赵屿如此记恨,更别提事关他今生的前途。 曾经冯太后先是选中出身更好的赵屿,见他不争气,才转而丢给了刘太妃,去选择扶持皇上。 赵屿怎么甘心被彻底忽视? 阿嫣有些不解的看着阿妧,还以为阿妧只是在安慰自己。为了让她安心,阿嫣含笑点点头,道:“姐姐相信你。”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阿妧想多陪陪她,阿嫣却催促道:“阿妧,早些回去罢,别让皇上等着你。” 见她大着肚子还要吃力的起来送自己,阿妧答应着起身要走。 “我在这里什么都不缺,也有太医时常来给我诊脉。”阿嫣温声道:“快走罢。” 阿妧应了,叫了青兰进来。 “皇上和端王可谈完了?”她已经恢复了常色,问道。 青兰回道:“听崔总管的意思,皇上在和王爷喝茶,随时都能走。” 果然是皇上在等她了,阿妧又看了阿嫣一眼,看她仍是含笑望着自己,这才回过头来,转身扶着青兰的手走了。 阿妧本在花厅等着赵峋,不知为何竟是赵屿先来了。 “熙昭仪和阿嫣聊得可还好?”赵屿神色温良谦逊,丝毫看不出先前的恶毒下流。 阿妧神色冷淡的道:“端王该是知道,阿嫣姐姐在本宫面前不会说您半分不好。” 从前她漂亮的脸蛋儿就足够令他心中痒痒,如今身居高位后养出几分贵气来,倒更有一番风情。 “因为本王从未亏待过阿嫣,”赵屿大言不惭道。 阿妧心中恨极了他,面上却云淡风轻的道:“本宫自然放心,毕竟阿嫣姐姐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 听阿妧提起太后,赵屿神色微变,外面响起脚步声,听行礼的声音,是赵峋来了。 “皇上。”阿妧快走两步迎了上去,她信任而依赖的站在赵峋身边,对端王避如蛇蝎似的很畏惧。 赵屿恨得牙根痒痒,却无法说什么。 “咱们这就走。”赵峋牵起阿妧的手,神色亲昵,并不避讳赵屿。 当他目光转向赵屿时,神色便有些严厉。“若再有言官告状到朕面前说你的风流债,朕定会重罚你。” 莫非端王已经有把柄在皇上手中了么?阿妧暗暗猜测着。 赵屿闻言,纵然心中不服气,也立刻臊眉耷眼的连声应是。 他们还要赶着回宫,没在端王府多停留。 在回去的路上,阿妧真心实意的向赵峋道谢。“多谢皇上带妾身来看阿嫣姐姐,妾身在宫中时便跟她交好,见她一切都还好,妾身心中也安心了。” 赵峋微微颔首。 今日他特意带阿妧来端王府,确实想存了让她宽心的意思。 偏生赵屿不争气,竟拿怀着自己骨肉的人出气。 “若是你不放心,大可以赏个人来王府服侍嫣侍妾生产。”赵峋沉吟片刻,提议道。 阿妧微愕,她可以这么做吗? “皇上,这会不会不合规矩?”阿妧虽然对这个提议极为动心,却怕自己逾钜,最终还会引得赵峋不喜。 赵峋看她忍耐的神色,心中怜惜,温声道:“你是朕最宠爱的昭仪,赏个人又有什么离格的?” 阿妧先是一愣,旋即红着脸靠在他宽阔的胸膛前。“昭仪位份只有一人,当然是最了。” “还是爱钻牛角尖儿。”赵峋并不生气,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后宫中,朕最宠爱你,这总行了罢?” 这次阿妧是结结实实的愣住了。 她知道赵峋给她宠爱比别人都多些,可“最”这个字,放在后宫中可数不上她。 比如那包杏仁酥。 “皇上,妾身可担不起。”她回过神来,反而红着眼圈道:“您,您别哄妾身开心了。妾身笨,会当真的。” 赵峋放缓了声音,挑眉道:“本就是真的,朕说担得起你就担得起。” 天子能将甜言蜜语说到这般地步,又特意陪她了几日来践行,她自然要感激涕零。 她没说话,那双水汪汪的杏眸又惊又喜的望向他,最终含情脉脉的点了头。 *** 福宁殿。 赵峋回来后还有处理积压的折子,便没去琢玉宫陪阿妧。 “皇上,这是昭仪娘娘命人送来的。”崔海青提着个食盒上来。 听到是阿妧的意思,赵峋点了点头,让他拿出来放到一旁。 食盒里除了放了一碗小厨房做的百合羹,另外的吃食都是今日在外面买的小吃,经过进一步的加工后,她又给赵峋送了来。 “昭仪娘娘说了,这些是您白日里没吃到的,想让您尝尝。”崔海青解释道。 不过都是街边摊上买到的,又是他的人付了铜板,可她特意挑了合他口味的巴巴送来,便格外有一份心意。 赵峋唇角微微翘起弧度,倒真的停下了笔,准备先用些。 崔海青忙在旁边服侍赵峋洗手用膳。 皇上自回来后就忙于政务,已经错过了晚膳的时辰,他们提了两次皇上都没有应,还是熙昭仪有法子。 赵峋每份都略尝了尝,很快放下了筷子。 正当赵峋准备继续回去批折子,目光忽然落在了一旁的高几上。 上面是杏花楼的包装,她特意把那包杏仁酥并一些糕点分好了送到福宁殿。 赵峋淡淡的瞥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 崔海青命人将碗碟撤下去,心中暗自猜测着皇上会不会让人送到景和宫去。 过了一炷香的时候皇上都没提,崔海青便先去外面,准备吩咐人去给皇上泡茶。 “崔总管,皇上心情如何?”来人是顾锦程,他见到崔海青便先问了一句。 想到皇上因熙昭仪而缓和的神色,他便回说还好。 顾锦程便请他进去通传。 “朕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赵峋见顾锦程来,并没跟他见外,抬了抬手让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 顾锦程忙道:“回皇上的话,太后娘娘与外面联系频繁了许多,冯家和张家的人有了些小动作。” 太后还真是不甘寂寞,赵峋并不意外。 “如今她想摆布朕而不能,自然动了别的心思。”赵峋淡淡的道:“不必打草惊蛇,先静观其变。” 羽林卫守卫宫中,冯太后做得再隐蔽,也终究会有蛛丝马迹透出来。 如今瑞王在边关作战,他需要的是京中安稳。 他又吩咐了些让顾锦程留意的事,话锋一转问:“景和宫这几日如何?郑妃可有悔过的举动?” 顾锦程本来还对答如流,突然卡了壳。 “朕要听实话。”赵峋抬眼,眸光锐利的望向他。 “回皇上的话,您不在宫中的这几日,景和宫中时有责骂声和哭声。”顾锦程不敢隐瞒,只得如实道:“郑采女身边的一个宫女因弄坏了郑妃娘娘殿中御赐的花瓶,被杖责四十。” 杖责四十,对宫女来说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继续说下去。”赵峋眼神冷了两分。 “在御花园中,郑妃娘娘曾罚苏容华跪了一个时辰,还命苏容华每日抄经四个时辰,说是要超度熙昭仪未能保住的皇嗣……”顾锦程想着左右皇上都会知情,索性一并说了。 跟在皇上身边多年,顾锦程自认为是了解皇上的,果然皇上脸色阴沉得厉害。 郑妃明面上惩罚苏容华,实则是发泄对熙昭仪的不满。 “你用过晚饭了么?”赵峋忽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竟没再问下去。 顾锦程有些茫然,他摇了摇头,不懂赵峋的意思。 “朕今日在宫外买了些糕点,你带回去垫垫。”赵峋叫来了崔海青,吩咐道:“给顾统领拿来。” 顾锦程更糊涂了,直到他看到了糕点上写着“杏花楼”三个字,他也曾替赵峋买过,送给当年的郑贵妃。 几包糕点在他手中拎着,顿时觉得格外重。 郑妃从前没能走到皇上心中,如今种种怨怼的举动,更是彻底令皇上失望了。 皇上向来果决,若是下定了决心,便不会再回头。 顾锦程告退离开,赵峋面无表情的回去批折子。 本想去泡茶的崔海青,犹豫片刻,泡了杯熙昭仪送的桂花蜜泡成的蜜水送来。 “皇上,时辰不早了,您明日还有早朝……”他小心翼翼的劝道。 一股淡淡的清甜香味传了过来,并不腻人,很是舒服。阿妧亲手做的蜂蜜,如她的人一般,永远都是温柔熨帖的。 赵峋唇角终于不再紧绷,他放下笔接过瓷杯喝了些。 “批完这两本,朕就回寝殿。” *** 琢玉宫。 阿妧回来时已是掌灯时分,她分了些在外面买的零嘴给苏容华送去,听说苏容华正在沐浴,她便没打扰,说是明日再来。 等到第二日,阿妧因在行宫习惯了晚起,想着她不用去给皇后请安,朱蕊等人便没叫她。 故此等阿妧收拾妥当,用过早膳、喝完药后,已经过了辰时。 “苏姐姐去坤仪宫还没回来么?”阿妧有些奇怪的道:“这都巳时二刻了。” 阿妧命人去问,得到的消息却是坤仪宫早散了。 “苏容华还没回来?”阿妧自己去了绣春阁,看到彩屏,疑惑的问:“你们可告诉她本宫回来了?” 彩屏见阿妧来,立刻红了眼圈。 “求娘娘帮帮我们主子!”她跪在了地上。 阿妧惊讶,忙让朱蕊扶了她起来。“有话慢慢说。” “主子不让奴婢们告诉娘娘,可若奴婢不说,主子的手就要废了!”彩屏哽咽着道:“郑妃又在欺负主子!” 说着,她把郑妃是如何罚跪苏容华,又如何罚苏容华抄四个时辰经书的事都说了。 “她这样折磨人,皇后娘娘没有过问么?”阿妧脸色当即就变了。 彩屏哭着摇摇头,低声道:“郑妃做的隐蔽,知道的人不多。” 别人不知道,掌管六宫的皇后还会一丝风声都听不到么? “苏容华现在何处?”阿妧知道她是被自己牵连了,自然不能再忍耐。“是在景和宫还是哪里?” 郑妃这才学聪明了些,并不在景和宫见苏容华,而是选了御花园一处僻静的水榭上。 阿妧立刻吩咐朱蕊准备撵轿,亲自往御花园去了。 洛云水榭。 郑妃拿起苏容华抄好的一册经文,斜倚在水榭的护栏上,神色闲适的翻过一页。 “苏容华真真写的一手好字。”她想起苏容华的字连皇上都夸过,心中有了一丝恼火,面上却笑得愈发明媚了些。 苏容华安静的垂首侍立在一旁。 郑妃有心找她不自在,她不想勾着阿妧想起伤心事。 “本宫看着,你写的格外有诚意,果然是与熙昭仪姐妹情深。”郑妃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突然她手一松,苏容华抄好的经书便掉入了水池中。 “哎呀,真是可惜了。”郑妃阴阳怪气的道:“只怕要苏容华重写一份才行……” 她话还未说完,只见一道纤细婀娜的声音正在朝着这边快步走来。 竟然是在琢玉宫中休养,已月余未现身的阿妧! 阿妧才来,也不理会郑妃,直接捧起了苏容华的手。 只见那双本就受过伤,已经不复原本模样的手,愈发变本加厉的有些扭曲。“苏姐姐,你的手!” “昭仪娘娘安好。”苏容华见阿妧来,亦是心中惊讶,她忙拉住阿妧的衣袖,道:“妾身无事。” 这件事虽是郑妃跋扈,却也勉强算是事出有因。郑妃用了替没保住的皇嗣超度的理由,哪怕张皇后也难定罪郑妃折辱宫妃。 郑妃见阿妧竟没理会自己,柳眉倒竖道:“熙昭仪,你可将本宫放在眼中?” “自然,妾身想看不见都难。”阿妧居高临下的道:“郑妃娘娘身居二品妃位,就是这样欺负人的?” 听她敢质问自己,郑妃霍然起身,怒道:“这就是你跟本宫说话的态度?” “郑妃娘娘心中记恨妾身也就罢了,偏生把怒气撒到与这事毫不相干的苏容华身上。”阿妧算着时辰不多了,便开门见山的道:“娘娘您位份降了,眼界也跟着降了么?” 苏容华在一旁惊讶的半晌没回过神来,这一点儿都不像是平日里温顺柔婉的阿妧。 “阿妧,你别仗着皇上宠爱就口出狂言——”郑妃被她戳到痛处,气得浑身发颤,指着阿妧的鼻子骂道:“你算个什么卑贱的玩意儿!” 阿妧高高的仰起头,蓦的嫣然而笑。“原来郑妃娘娘也知道皇上宠爱妾身?娘娘欺负妾身,也就是不把皇上看在眼中。” 郑妃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恨不得上前就给阿妧一巴掌。 阿妧也不示弱,眼疾手快的躲开了。 虽说她看起来纤细瘦弱,可她做宫女时,可不是养尊处优的。 苏容华也吓了一跳,怕郑妃伤到阿妧,就要挡在阿妧面前。 阿妧远远看到了一行人走了进来,换了位置站到了临水的一边,面对着来路。 “娘娘为何将苏容华替妾身抄的经书丢在水中?”她抬高了声音哭诉道:“妾身知道您不喜妾身,可您为何要诅咒妾身那个可怜的孩子?” 她这一来就给郑妃扣了顶大帽子,郑妃气不打一处来,也就忽略身后的动静。 郑妃才要抬手去打阿妧时,这次阿妧闭上了眼睛,仿佛要逆来顺受似的。 然而郑妃这一巴掌没能落下去,便被人抓住了胳膊。 郑妃以为是苏容华,正满面怒色的转过头去,看到来人吓了一跳。 “皇、皇上——”郑妃对上赵峋幽深的墨眸,嚣张的气焰立刻被扑灭。 阿妧也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她找人去请了张皇后,皇上怎么过来了? “郑妃娘娘好能耐。”赵峋松开了手,眸中像藏了两块冰似的,只一眼看去,便让人背脊发寒。“五品容华不够你欺负的,改欺负从二品的昭仪了?” “若你还是贵妃,是不是淑妃和贤妃都要被你掌嘴?” 听这话不好,郑妃慌忙跪到了地上。 “皇上,妾身没有!”她正绞尽脑汁的想分辨,却见皇上越过她,走到了阿妧身边。 “有没有伤到哪里?”赵峋牵起了阿妧的手。 郑妃抬起头,潺潺水声,宛若心碎的声音。 皇上的温柔,不再是给她的。 第69章 僭越(二更合一)…… “皇上,妾身无事。”阿妧杏眸中水光盈盈,未曾抱怨一句,却已道尽委屈。 赵峋仔细打量了阿妧片刻,她身上确实没有受伤的痕迹,想来还没来得及动手。 阿妧向来在后宫中低调,绝不是惹是生非的人,她今日主动来找郑妃,只可能是为了别人——赵峋的目光落在一旁蹲身行礼的苏容华身上。 “苏容华,你的手是怎么回事?”赵峋蹙眉问。 听到皇上问话,苏容华上前微微屈膝,低眉顺目的道:“回皇上的话,妾身的手只是抄经久了,才有些不适。” 今年年初她的手指被人踩伤,就是因为郑妃不喜她被皇上夸奖。如今郑妃终于在皇上面前露了原形,也算是因果报应。 “皇上,郑妃娘娘让苏容华抄经,说是替妾身那可怜的孩儿超度,妾身本该感激郑妃娘娘的好意。”苏容华不便说的,阿妧来替她补充。 阿妧牵着赵峋的衣袖,娇软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哭腔。“可每日抄四个时辰,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呀!您知道的,苏容华的手先前就受过伤。” 有些事,皇上不过问,不代表他不知道。 “熙昭仪,你不要污蔑人!”郑妃见阿妧娇滴滴的霸占着皇上,心头火气上涌,霍然起身道:“本宫可没有强迫过她!” 先来的是皇上,想来这件事皇上早就知道,也有心过问,才会过来。 若是皇后去请皇上,两人也该一道来才是。 阿妧想通其中关窍,心里有了底气。 “好,假使娘娘您只是提议,抄经四个时辰是苏容华的诚心。可您为何会把苏容华抄好的经书丢到池子里?”阿妧瞥了一眼池子,看着翻涌的水波,很快收回了视线,手指又将赵峋的衣袖攥紧了两分。 这里是延伸到水池中的水榭,要经过一段水面上的连廊。 阿妧本就怕水,又险些被淹死,她要鼓起多大勇气,才能跑来这里。 留意到阿妧的变化,赵峋牵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她的掌心一下,以示安抚。 两人的小动作看在郑妃眼中,心中的妒火几乎压不住。 “本宫手滑,不小心掉下去的。”郑妃咬牙道:“苏容华抄得字迹模糊,本宫看着费劲儿些。” 水池不远处有负责清理的宫人,赵峋让人将经文捞了上来。 虽是已经被水泅开了不少字,因纸张质地好,整本又厚实,所以还剩了不少能看的字迹。 苏容华习得一手好字,并没有因为是郑妃的刁难就轻慢,能看到的字迹皆是娟秀工整,这一大本想来要花不少功夫,足以证明了她的诚心。 赵峋想到阿妧小产时的伤心,望向郑妃的目光又冷了两分。 他命人将经文好好的收起来晾干,淡漠的道:“郑妃,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有证据在此,郑妃无法再抵赖。 “皇上,妾身没有恶意。”郑妃只能勉强替自己辩解道:“妾身自己也曾失去过孩子,难道还不知道熙昭仪的痛么!” 这是郑妃头一次在众人面前搬出旧事来,试图得到皇上的怜惜。 苏容华眸中也闪过一抹惊讶,高高在上的郑妃也肯低下她高贵的头颅了么。 赵峋如幽潭般的墨眸中并无波动,他淡淡的道:“你身居妃位,刁难五品容华,实在德行有亏。其一,从今日起,你禁足景和宫一个月,罚份例半年,以观后效。” “其二,立刻给苏容华道歉。” 郑妃愕然,为了个熙昭仪,皇上竟如此下她的面子。 可若她不遵从,就是抗旨。 “苏容华,本宫并不是有意的。”过了好一会儿,郑妃才苍白着脸,嗓音艰涩的吐出几个字。“本宫向你道歉。” 上一次她手指受伤,罪魁祸首的郑妃却在一旁轻蔑的笑着,似是嘲讽她不自量力。 她等这句道歉已经太久。 虽说这道歉并不真诚,可到底是郑妃认错,是非分明。 这边皇上已经下了旨意,张皇后才闻讯匆匆赶来。 “皇上,妾身来迟了。”张皇后因去了怡景宫,凝汐阁的宫人没能及时找到她。她见皇上牵着阿妧,对面站着的郑妃却脸色难看极了,便知道是郑妃落了下风。 赵峋神色淡淡的,对张皇后也不客气:“皇后管理六宫事务繁忙,若是顾不过来,朕找人替你分担。” 四妃之中贤妃不得力,皇上一定想要选淑妃。 自己的权势岂不是要被分走了? “皇上,妾身一时失察,请皇上责罚。”张皇后能屈能伸,立刻道:“请皇上放心,妾身一定不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赵峋没说什么,牵着阿妧的从连廊上回去。 苏容华跟在两人身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郑妃。 只见向来高傲的郑妃娘娘,面上竟罕见的露出几分茫然。 可她并不同情郑妃,若不是有阿妧出头,要受磋磨的人就是她了。 赵峋还有事,将阿妧送到了撵轿前,就先回福宁殿。临走前,还吩咐崔总管让刘太医去一趟绣春阁。 等两人回了琢玉宫,阿妧跟去了绣春阁。 “苏姐姐,是我连累了你。”阿妧没想到自己才出宫几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她红着眼圈,捧着苏容华肿胀的手指,心疼道:“这一定很疼罢?” 苏容华温柔的笑笑,她抽回了自己手,柔声道:“不过是看着厉害,其实不怎么疼。阿妧,我还要谢谢你。” 阿妧先是茫然的眨了眨眼,旋即想起是郑妃道歉的事。 “本就是她欠姐姐的,迟了这许久,郑妃也并无悔过。”阿妧轻轻叹了口气,她低声道:“郑妃到底得宠多年,皇上也有他的考量。” 如今阿妧也算看明白了些,皇上为何对纵容郑妃。 后宫中虽有淑妃这样贤良且不站队的人,可有些事也需借郑妃这样的宠妃之手去办,尤其是后宫有冯太后在一旁虎视眈眈。 苏容华体谅的点点头。 等宫人通传说是刘太医来时,阿妧才忙让开位置,让刘太医替苏容华诊治。 “容华的手指,待消肿之后,若施以针灸,先前的旧伤也能恢复七七八八。”刘太医给苏容华诊治时,因着皇上的吩咐,格外用心。“您不必担心。” 阿妧这才跟着松了口气。 *** 自从上次去洛云水榭找过郑妃后,阿妧也恢复了去坤仪宫给皇后请安。 如今宫妃们看她的眼神都与平日不同,听说皇上发落了郑妃只为了给她出气,说是她掉了两滴眼泪,就让郑妃落得禁足和扣份例的惩罚—— 后宫中什么样的传言都有,可稍微动动脑子,便知道其中有夸张的成分。 不过想到郑妃前次降位份、这次受罚都跟阿妧脱不开干系,一时间也没人敢轻慢这位宫女出身的熙昭仪。 琢玉宫。 那些令她伤心的肚兜和小衣裳小鞋子都被收了起来,阿妧百无聊赖时只得捧着书看。 这日午后赵峋来时,只听内殿静悄悄的,他并没让人通传,免得惊动阿妧。 朱蕊一直替阿妧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听到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朱蕊忙放下针线,牵了牵阿妧的衣袖。 阿妧会意,她闭上了眼,手上松松的握着一本诗集,身上搭着毯子,似是极为疲惫的模样。 赵峋轻轻掀开帘子进来,朱蕊忙也要起身行礼,赵峋摆了摆手,制止了她。 他走到软塌旁,静静看了她片刻。 阿妧虽是恢复得差不多,可仍是容易倦怠。刘太医已经开了不少补药,见效的却慢。 到底是小产让她亏了身子。 赵峋有些心疼,让朱蕊继续守着阿妧,自己则是去找了青兰和茉香问话。 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阿妧缓缓睁开了眼。 朱蕊有些不解,为何主子还要继续装病,皇上已经对主子很是上心。 阿妧苦笑一声。 虽然上次是假孕,可那段经历足够让她心惊又心冷。 她还不想怀孕,但这样装下去也不是办法,若她迟迟不好,皇上必要问责刘太医和隗秋平。当初她“小产”一事,就多亏两人帮忙掩饰。 难道后宫中就没人想对她动手了么? 阿妧不敢自己找避子药物,一旦被发现必将牵连她身边所有人。 等赵峋再进来时,阿妧正揉着眼,露出些才醒的疲倦。“皇上您来了?怎么也不叫妾身。” 赵峋在她身边坐下,让她别动免得着凉。“无妨,朕才来。” “还是觉得累?”他看着阿妧睡眼惺忪的模样觉得可爱,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耳垂。 阿妧下意识的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妾身就是打个盹儿。” “改日让刘太医再来给你瞧瞧,换个方子。”赵峋面露关切之色,温声道:“别怕看病吃药。” 阿妧听罢,忽然添了些不安似的,她挨到赵峋身边,小心翼翼的问:“皇上,若妾身怀不上皇嗣,您不会从此就不喜欢妾身了?” 昭仪之位已是眼下她能爬到的最高位置,若无子嗣,断没有升妃位的可能。 “不许咒自己。”赵峋唇角的笑容缓缓收起,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的额角道:“朕问过刘太医了,你的身子并无大碍,在子嗣上也不会艰难。” 看皇上脸色不大好看,阿妧也不好再试探,也只得继续撒娇道:“妾身只是担心而已,您别生气好不好?” 见阿妧可怜巴巴的模样,想来小产的阴影在她心中还没散去,赵峋唇角也不再紧抿。 “罢了,朕何时真正生过你的气?”赵峋挑了挑眉。 阿妧不敢苟同,可面上还要表示认同。 “好了,被你这番胡搅蛮缠,朕倒险些忘了正事。”赵峋让阿妧坐好,拿过在内室穿的轻软斗篷替她披上。“你若不放心嫣侍妾,尽可派个可心的人过去。” 这是皇上第二次提这件事,真的仅仅是让她宽心么? 阿妧的脑子飞快的转着,同时她露出惊喜的神色,迫不及待的道:“您不是再哄妾身开心?” “这是自然。”赵峋神色自若道。 “嫣侍妾有孕,妾身这宫中也并无有经验的人适合去照顾。”阿妧迟疑片刻,神色诚恳的道:“皇上能不能赏个经验丰富的嬷嬷给妾身,以妾身的名义送去端王府?” 见阿妧首先想到的求助他,赵峋微微一笑,欣然应允。 “皇上不会嫌妾身烦罢?”阿妧又不自信的问。 男人哪里会拒绝只能依赖他的的柔弱女子呢,虽然皇上是天子,怕也不能免俗。 “偏又胡思乱想,若嫌你烦,朕岂会管这件事?”赵峋训了一句,语气并不严厉。 阿妧笑眯眯的点头,挽住了赵峋的手道谢。 无论皇上是不是有别的目的,有个人在阿嫣姐姐身边,能时时送来消息,她总是能放心些。 起码,她觉得皇上对阿嫣姐姐和孩子并无恶意。 “过两日朕让崔海青给你找个人,先在琢玉宫服侍你几日,再派去端王府。”赵峋道。 说着,他忽然想起也该给阿妧找两个经验丰富的人在身边服侍,免得像上次一样,有了身孕她都不知道。 可若他派了人来,阿妧会不会觉得他只是为了皇嗣,忽略她的感受? 赵峋倒罕见的生出些烦恼。 *** 福宁殿。 赵峋正在批折子,崔海青进来,手中还捧着一根翡翠簪子。 “皇上,景和宫命人传来消息,说是郑妃娘娘想见您一面,又禁足在宫中不得出来。”崔海青小心翼翼的道:“郑妃娘娘命人送来了这个。” 赵峋抬眸,目光落在那枚簪子上。 那簪子并不算珍贵,样式特别而已,是他送给郑妃生辰礼物中的一件。也是在这一年,她怀上子嗣,而后又小产。 原先的郑妃,可从不会做这样的事。 既是她将一件件旧事摆出来,赵峋忍着心中的厌烦,却不好不去见她一面。 “去景和宫。”眼看临近晚膳时分,赵峋停下了笔,吩咐人备銮舆。 景和宫。 听到宫人通传说皇上来了,郑妃忙又整了整自己的衣裙。 她换下了所有华丽的首饰,原本美艳的眉眼倒显出几分清丽之色。 “妾身见过皇上。”郑妃匆忙迎了出去,脸上没有丝毫怨怼,仿佛那日在洛云水榭的事未曾发生过一样。“皇上,妾身备了些酒菜,都是您喜欢的……” 赵峋神色淡淡的,他让宫人都下去,只留了郑妃说话。 “皇上,妾身前些日子是做了错事,您别生气了好不好?”郑妃见他态度,便知道自己的行为令他不喜。 可若不这样做,岂不是整个后宫都要看她的笑话? 在禁足期间还能将皇上请到自己宫中,这才是她的本事,证明她荣宠依旧。 “郑妃,你可是真心知错?”赵峋没有允许郑妃的靠近,而是离她稍远了些,目光平静的望着她。 郑妃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可她只得硬着头皮道:“妾身自然是真心悔过。” 难道她这样低声下气还不够么? 她已经脱去一身华服,整个人洗尽铅华,不能再素净了;面对赵峋,她也没再质问他宠爱的熙昭仪,没翻旧账,难道还不能证明她的诚意? “怎么,觉得委屈了?”赵峋说话的时候,脸上温和的笑着,却透出令人心颤的寒意来。 郑妃想张口答是,可她只能红着眼,摇头道:“皇上,妾身不觉得委屈。” “你应该就是这个意思。”赵峋的笑意渐渐隐去,冷冷的道:“罚你禁足的命令是朕亲自下的,若你真心悔过,就该好好禁足反思,而不是怎么变着法让朕来。” 他话音未落,郑妃露出愕然的神色。 是了,她只顾想着该如何复宠,倒忘记她的行为犯了皇上的忌讳! “皇上,妾身只错了!”郑妃毫不犹豫的跪下,抓着他的衣袖,哭诉道:“可您一直不理妾身,妾身真的是慌了神。如今您宠着熙昭仪,心里可还有妾身半分位置?” 赵峋听了她的哭诉,神色并没有缓和半分。 原来他的宽容并不能让郑妃知足,反而让她更变本加厉的索取。 “郑妃,你太令朕失望了。”赵峋墨眸中只剩冷意,他语气中也有些不耐。 郑妃心中焦急,她已经惹怒了皇上,若这次不能挽回,怕是她会彻底失去皇上的心! “皇上,您先前是那样宠爱妾身,如今竟真的这样绝情么!”她愈发没底,竟有些口不择言道。 她此话一出,赵峋的眸光霍然变得锐利。 “皇上,从前婉婕妤的孩子没了,那么多人都怀疑妾身,您却是相信妾身的。” “妾身承认,自己做许多过分的事情,您都纵容了妾身……如今,只因郑采女说错了一句话,就夺去了妾身的贵妃之位!”郑妃决定破釜沉舟,将伤口撕开。“外人看着您对妾身足够好了,可这纵容到底是喜欢妾身,还是补偿妾身,或者——” 郑妃顿了顿,忍住了诛心之痛,咬牙道:“妾身只是您用来平衡后宫的工具?” “既是知道过分,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底线?”赵峋目光复杂的望着她:“郑妃,你僭越了。” 郑妃愣住,她声音颤抖的道:“皇上?” “朕给你恩宠,给你家族荣华,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赵峋掰开了郑妃攥着他衣袖的手,拂袖转身。“你告诉朕,当初婉婕妤小产,真的跟你没有半点关系?郑妃,别让朕对你的最后一丝顾惜也没了。” 因她的丧子之痛,赵峋愿意补偿她。哪怕她跋扈些,赵峋都肯纵容。况且她的骄纵,处处与皇后作对,也牵制住了皇后,皇后一直怀不上嫡子,是自己默许郑妃动手的结果。 可郑妃愈发贪心,已经超过了他的底线。他曾给过郑妃数次机会,可郑妃从没珍惜过。 郑妃整个人如坠冰窟,只感觉到浑身冷得厉害。 比起失宠,或许皇上并非对她有过真心,更让她绝望。 她猛地闭上了眼,泪流满面,委顿在地上放声大哭。 *** 因入了冬,天气也愈发冷了,张皇后终于大发慈悲展示自己的贤德,把每日一次的请安,改成了三日一次。 皇上从宫外回来后,便格外忙碌起来,去后宫的时候并不多。自从有一次皇上去了次景和宫后,不知怎么的竟没再临幸后宫,只去看过大公主和熙昭仪。 宫中渐渐有传言,说是郑妃那夜惹怒了皇上。 毕竟禁足是皇上下令,可郑妃竟不遵守,难怪让皇上生气。 这日天气不错,阿妧正准备找苏容华一起去重华宫看望宁昭容和大公主,听到福宁殿的小路子来传话,说是皇上请熙昭仪午膳时去伴驾。 “妹妹回去准备罢,我先去了。”苏容华笑盈盈的道:“放心,若昭容娘娘的小厨房做了什么新鲜零嘴儿,我必定给你带回一份来。” 虽说不羡慕阿妧是假的,可苏容华也已经释然,想来宁昭容也是同样的态度。 阿妧点点头,目送苏容华离开。 “把那件月白色长袄找出来,领口袖口都镶着风毛的。”阿妧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比先前圆润了些。“再拿来皇上前些日子赏的赤金珍珠的头面。” 当她装扮好后,穿了件雪青色的大毛斗篷,整个人愈发显得天真娇憨。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阿妧便坐上了撵轿,往福宁殿走去。 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些日子皇上心情不大好,可她又不好深问,只得平日小意温柔的陪着。 福宁殿。 等她到时,崔海青亲自门口迎着阿妧。 “奴才给昭仪娘娘请安。” 阿妧含笑点点头,扶着朱蕊的手走了进去。 见到阿妧时,赵峋的眉目才舒展了些,招了招手让她近前。 “端王府送来的,你瞧瞧罢。”说着,他递给了阿妧一封信。 阿妧忙接过来,是阿嫣姐姐写给她的,说是一切都好,让她不要惦记。随信送来的,竟然还有一个荷包,是阿嫣亲手所做。 被挑中的孙嬷嬷已经送到了端王府,纵然端王不满也没办法,他知道阿妧敢这么做,定是有赵峋在后面撑腰。 故此他只能被恶心着,看着阿嫣身边从此有了阿妧的眼线,他不好再磋磨阿嫣。 “多谢皇上!”阿妧仔仔细细的看完,才发现皇上一直在盯着她,满有些歉然的道:“妾身一时忘了规矩,请皇上见谅。” 她接到阿嫣的信只顾着看信,倒把皇上给忘了。 赵峋并没有不悦的意思,微微笑道:“无妨,你和嫣侍妾情同姐妹,朕理解。” “等你写了回信,派人送到福宁殿来,朕让人替你送过去。”赵峋主动道:“若你想送些东西也可以。” 能时时得到阿嫣的消息已经足够令她高兴,这更是意外之喜,阿妧忙笑眯眯的点头谢恩。 “朕赏你那些珍奇异宝,都没见你这样高兴过。”赵峋挑了挑眉。 “妾身是故作矜持,总不能让您觉得妾身贪财罢?”阿妧纤细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撒娇道:“其实妾身喜欢得紧,夜里做梦都会笑醒呢!” 赵峋不置可否。 “离午膳的时候还早,陪朕去个地方。”正当阿妧想脱下斗篷时,赵峋握住了她的手。 阿妧点了点头,顺从的跟着他出去上了銮舆。 走到半路,阿妧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似乎是往寿康宫的方向? 果然到了寿康宫门前,銮舆落下。 赵峋牵着阿妧的手,走了进去。 但两人在紫竹轩门前停下时,阿妧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 皇上竟带她来见贵太妃? 第70章 动心(二更合一)…… 据她所知,皇上和贵太妃并无什么联系,否则贵太妃也不会在皇上登基后还在继续隐瞒。 “别怕,贵太妃已经恢复了神志。”赵峋以为阿妧的迟疑是害怕失心疯的贵太妃,他温声道:“你才进宫那会儿,应该见过贵太妃罢?” 阿妧不知赵峋对贵太妃是什么态度,便轻轻点头。她试探着道:“妾身记得,贵太妃是个很和气的人。” 赵峋微微颔首,一面牵着她的手往里面走,一面道:“贵太妃在宫中受人爱戴,只是九皇弟夭折令她悲痛万分,患了失心疯。” 他对贵太妃的印象还算不错,她是父皇宫妃中少有的心地善良、为人公正的。不过他已经搬离宫中,对贵太妃不算了解,只记得他进宫时,九皇弟毫不认生的抱着他大腿,声音软软的叫他五哥,让他抱。 九皇弟夭折时他不在京中,他正随瑞王在边关,兄弟二人骤然得知这个消息时,心中也是难过的。 难道皇上只是寻常的来探望贵太妃? 阿妧虽是见赵峋对贵太妃并不反感,可仍是猜不到他的来意。 两人进来时,已经有人进去通传。 柳嬷嬷扶着贵太妃迎了出来,贵太妃见皇上竟带着阿妧一起来了,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见过皇上。”贵太妃才要行礼时,赵峋让人扶住了她。 “贵太妃不必多礼,听说您身子大安了,朕和熙昭仪来看看您。”赵峋客客气气的道。 贵太妃的目光落在阿妧身上,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一般。 “妾身见过贵太妃。”阿妧笑盈盈的上前见礼。 柳嬷嬷见状,在一旁低声提醒道:“娘娘,这是熙昭仪,您先前见过的。” 贵太妃歉然的对阿妧道:“好孩子,快起来吧。在病中我不大认得人,那时见过我也不记得。” 说着,贵太妃招呼大家进去坐。 紫竹轩虽是僻静,却也还算朗阔,里面的布置也并不寒酸,虽是并不奢华,却让人觉得贵气雅致,符合贵太妃的身份。 “前两日沈铎换防回来见朕,朕见他愈发进益了。”大家分了宾主落座后,赵峋笑道:“若不是朕的旨意,他还要跟着瑞王在边关多打几场,不肯回来。” 沈铎是贵太妃的侄子,先前去了边关历练两年,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我记得,他小时候最是贪玩的孩子,大哥可没少用鞭子追着他打。”贵太妃露出回忆的神色,也笑道:“如今他能为国所用,也算无愧于家中教导,您的厚望。” 阿妧安静的一旁听着,并没有插话。 她还记得沈铎,当初他最能调皮捣蛋,自己的都被他捉弄哭过。 后来,沈铎在丽贵妃的敲打下,特意拿了一包糖果来给她道歉。 当然最过分出格的是有一次他把九皇子抱到树上去,带他去看毛毛虫。看着九皇子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脏兮兮的,还磨破了手掌,她们这些陪着九皇子玩的宫女内侍都吓哭了。 幸而这位沈三少爷敢作敢当,他主动抱着九皇子去找丽贵妃认错,丽贵妃倒没骂他,却罚他抄了一百遍当日学的文章。 沈三少爷愁眉苦脸的模样,只是被罚抄书,倒像要了他的命似的。 阿妧唇角微翘,这些对她来说,为数不多的温暖回忆。 皇上对贵太妃的态度恭敬发自真心,比之与冯太后面前装出来的母慈子孝,要舒服的多。 “听说您的病大好了,沈铎说想来看看您。”赵峋说明了来意,他温声道:“朕准了,说是让永宁侯府的女眷,也一并进宫。” 按照惯例,太妃们幽居寿康宫,除了年节时不能见家人。 皇上此举破例,足以证明对贵太妃的尊敬,对永宁侯府的重视。 “多谢皇上好意。”贵太妃面露感激之色,轻声道:“只是让女眷进宫已经破例,铎哥儿便罢了。” 贵太妃在还是先帝宠妃时,便从无恃宠生娇的举动,反而更加约束自己和家人。 “沈铎那个散漫的性子,还得您来管一管。”赵峋的语气中透着亲切,仿佛说起自家兄弟一般。“听说侯爷和夫人都急了,他的亲事还没定下来。” 皇上的态度越好,贵太妃便越是摸不着头脑。 “如此,便多谢皇上恩典。”贵太妃谨慎的道谢。 阿妧脑海中飞快的转着,她同样想不通皇上的用意。 “光顾着说话,皇上、熙昭仪请喝茶。”贵太妃招呼道:“再取些蜜饯点心来。” 很快柳嬷嬷便带着宫人端上了两碟子点心,两碟子蜜饯。 赵峋见了,唇畔露出一丝笑意。 “这些都是小厨房新做的。”贵太妃脸上的笑容愈发和蔼,温声道:“我见了熙昭仪,想起了福安长公主,她出嫁时也是这般年纪,平日里最喜欢我这里的点心。” 福安长公主生母早逝,曾在贵太妃这里养过些日子,后出宫嫁人,跟着驸马去了任上。 虽是驸马身份不够显贵,确实个踏实、有能力的人,贵太妃为她选夫君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朕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到阿妧平日里正也爱吃这些。”赵峋侧眸看着阿妧,唇边的笑意始终没散去。 果然皇上不会白带她来,显然也要将她加入话题中。 “让贵太妃见笑了。”阿妧莹润如玉的芙蓉面上透着些许绯色,她从进门后就维持着温婉沉稳的形象,却被赵峋给一语道破。“妾身确实偏爱这些。” 贵太妃神色温柔的道:“快尝尝,若喜欢走的时候带上些。” 阿妧拿起一块酸枣糕,尝了一口,还跟当年的味道一模一样,她发自真心的道:“真好吃。” “去给熙昭仪包些带回去。”贵太妃似乎很高兴,立刻张罗着让人去办。 阿妧有些难为情,又不好拒绝,求助似的望向赵峋。 “你做的桂花蜜朕喝着还不错,回头你给贵太妃送些来,也不白吃贵太妃的东西。”赵峋放下茶盏,给她出主意。 他话音才落,贵太妃和阿妧都有些惊讶。 皇上难道是希望阿妧来紫竹轩走动? 贵太妃有意试探,便道:“皇上都夸好,我更好奇熙昭仪的手艺了。” “既是如此,朕让阿妧多来您这儿走动。”赵峋顺势道。 阿妧愣了下,看到皇上给自己使眼色,忙起身笑道:“妾身是个实心眼儿的,既是贵太妃不嫌妾身烦,妾身可就常来了。” “那当然好,我瞧着熙昭仪就觉得亲切。”贵太妃自是不会拒绝,平日她想见阿妧一次,都要安排上很久。 三人客气寒暄了一番,眼看快到午膳的时候,赵峋就带着阿妧告辞离开了。 贵太妃让柳嬷嬷送两人到了紫竹轩前,听说阿妧和赵峋一同上了銮舆,眼中更是闪过一抹惊讶。 皇上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用意? *** 不单是贵太妃有这样的疑问,阿妧也同样不解。 她忍着没问,到了福宁殿后,只眼巴巴的望着赵峋。 “想问朕为何带你去见贵太妃?”赵峋挑了挑眉,他一早就看出了阿妧的好奇。 阿妧露出好奇宝宝的神色,一面殷勤的伺候他更衣,一面等他解释。 “贵太妃出身永宁侯府沈家,沈家小辈中也不乏出息的男丁,且贵太妃本人在前朝后宫都有极高的声望。”赵峋享受着阿妧贴心的服侍,语调平缓的道:“多跟她接触,对你有好处。” 阿妧细细琢磨着赵峋的话。 她本是永寿宫冯太后的人,皇上却有意让她跟贵太妃接触——谁都知道冯太后和皇上面上是一对母慈子孝的母子,实则是面和心不和,甚至早有分歧。 冯太后不肯安分,仍想着玩弄权势,可赵峋也不是能任她摆布的。 两人暂且还没撕破脸罢了。 “皇上是在为妾身铺路?”阿妧福至心灵的脱口而出。 赵峋微讶,他以为还要自己再点拨两句,阿妧才能想通其中的关窍。 “还算没辜负朕的苦心。”赵峋捏了捏她的掌心,深邃如幽潭的眸子中,清晰的倒映出她的身影。“阿妧,你的出身比别人差些,等时机恰当,朕会给你安排个更好些的身份。” 永宁侯府便是个极好的选择,若认了干亲,便没人再能诟病阿妧。 再往后一旦他跟冯太后撕破脸,也不至于让阿妧处于难堪的境地。 阿妧抬头望着他,心中又酸又涩。 “怎么,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赵峋尾音挑了挑,有意调侃。 从最初阿妧忍着毒发之痛都不肯透露他身边的分毫消息,后来又卷入后宫的争斗中险些丧命,虽是处理了那些伤害过阿妧的人,也晋了阿妧的位份,可他还觉得不够。 “皇上待妾身这样好,妾身不知能如何回报您。”阿妧红着眼睛,声音愈发低了下去。 赵峋怜惜的抬起她的脸,目光也渐渐温柔。 “阿妧,你一味的对朕付出,从不索取什么,朕自然要替你考量。”他修长的手指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亲昵道:“你好好的陪在朕的身边,便是回报了。” 阿妧有孕的那段时日,他常去琢玉宫陪她,别人都觉得他是重视皇嗣。 没人知道,在他少年时期待以后的家,应该就是那样的。 阿妧会是个很好的母妃,他们会有两三个活泼可爱的皇子和公主,他会好好庇护她们母子,不让她们受到任何伤害。 “皇上……”阿妧泪光盈盈的望着他,心口微热。 很早之前,皇上就待她很是宠爱,赏赐了无数的珍宝,亦是时常临幸凝汐阁。可这样的宠爱轻飘飘的,如同天上的流云,风一吹就要散的。 皇上竟真的在考虑她的未来。 阿妧虽是早就告诫自己不能动心,时常谨记清醒克制。帝王或是多情或是无情,却难有真心。 可在此刻,她胸口跃动着一团小小的火苗。 皇上在利用之余,是不是对她也有了些许真心。 两人在福宁殿用过了午膳,阿妧本想告退回琢玉宫,赵峋却没让她走。 “朕陪着你午歇。”赵峋屏退了服侍的人,牵着阿妧去了寝殿。 还从未有宫妃能在皇上的福宁殿内留宿,先前她午时留在福宁殿,也只是在外面的塌上休息。 “皇上,妾身来不合规矩?”临近内殿,阿妧的步伐有些迟疑,她站住小声的问道。 赵峋淡淡一笑,将她抱了起来。“在朕的寝殿,规矩自然是朕定的。” 阿妧的心砰砰跳得厉害。 她还是第一次到帝王的寝殿来,还没来得及看,就被赵峋抱上了床。 见赵峋解开了外袍,阿妧紧张的吞了吞口水,不会这□□的,皇上想做些什么罢? “紧张什么?”赵峋好笑的看着她,故意曲解阿妧的意思:“还是说,阿妧在期待朕做些什么?” 阿妧回过神来,粉白的芙蓉面蹭的一下子红了。 “皇上,您欺负妾身!”阿妧杏眸圆睁,娇娇媚媚的望过来,倒勾起了赵峋的几分欲念。 不过眼下确实不合时宜。 “好了,你也把外衣脱了罢。”赵峋敛去眸中暗色,声音中的沙哑到底还是泄露了两分。“就当在琢玉宫一样。” 阿妧乖乖点头,等两人都安置好,阿妧一时也没了困意。 “怎么不睡?”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赵峋的掌心灼热得吓人,他的手掌握住她的细腰,阿妧想挣脱都有些难。 被他这样禁锢着,她哪里能睡得着。 “妾身觉得新鲜,睡不着。”阿妧翻了个身,落落大方的面对赵峋。 赵峋单手撑在身侧,眼底始终有浅浅的笑意。 大概这一刻是两人前所未有的亲近和放松的状态,阿妧告诉自己,她想要试一试。 “皇上,多奇妙呀,您竟然喜欢妾身。”阿妧撑着身子,眸子清亮极了,纯净清澈。“妾身从未奢望过今日。” 看她傻乎乎的模样,赵峋捏了捏她的耳垂,浅笑道:“哦,熙昭仪是从少女怀春的时候,就一直在爱慕朕么了?” 皇上倒是这般自信! 阿妧暗暗腹诽。 “那倒没有,妾身才没有那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摇了摇头,面上透着一丝追忆之色。“妾身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小宫女,只等着到年龄了放出宫。” “素月姐姐那样的好前程,大家都羡慕极了。” 赵峋花了片刻回忆素月是谁,终于想起她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 “如何好?”他随口道。 阿妧一脸神往的道:“素月姐姐可是嫁了近卫营的校尉呢!” “难道熙昭仪曾经也想嫁个校尉?”赵峋的手缓缓向下,修长的手指搭在她腰间的软肉上,语气似是漫不经心。 阿妧仿佛没有察觉,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妾身也不敢有这样的奢望,能出宫嫁个寻常男子,只要他肯上进,一心一意的对妾身,妾身就知足了。” 虽然看起来只是随口一说,可她心中却忐忑极了,手掌也紧张的渗出汗来。 她在等赵峋的回答。 赵峋闻言神色微变,只挑了挑眉,笑道:“倒是朕打乱了熙昭仪的人生大计了。” 阿妧有些失望,可她仍想再努力一次。 “妾身说了,皇上没说可不公平。”阿妧拉着他的手指,撒娇道:“您那时是怎么想的?” 赵峋将她的手拢在自己掌中把玩,挑眉浅笑:“朕没什么可说的,如今日子,便是朕想要的。” “是妾身糊涂了,您已坐拥天下,如今国富民安,四海升平。”阿妧面上没透出分毫不妥来,笑眯眯的恭维道。 其实她早知道。 皇上富有天下,怎么可能把真心给一人?能分得他一二分照拂,已是万幸。 就算皇上哄着她说了一句,就能当真吗? 在她入后宫时,郑贵妃如何受宠,如今还不是惹得皇上厌弃。她只是足够乖巧懂事,让皇上觉得舒服,肯怜惜她。 大抵她出现的时机合适,皇上才选择了她。 给了她更好的身份,皇长子的出身也不至于被诟病。 阿妧忽然清醒过来,才觉得自己刚刚幼稚的试探有多么可笑。 许是今日被灌了迷魂汤,不知怎么那一瞬间,她脑子一热妄想谈真心。 皇上待她好了些,与别人不同些,她就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原本她到皇上身边,就只是个意外罢了。 幸而,她并非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阿妧感觉心口的那团火热一寸寸冷了下去,唇角却已经高高翘起。 她依偎在赵峋身边,柔软的身子贴着他结实精壮的胸膛,乖巧得像只猫咪:“妾身得知您的心意,终于也能安心了。” “皇上,谢谢您。” 阿妧心如止水,她扬起巴掌大的小脸儿,杏眸中的笑意愈发灿烂了些。 *** 怡景宫。 贤妃的病始终都没痊愈,张皇后和温昭媛一起过来探望。 她们来时,贤妃正坐在榻上,眼睛盯着前方的一角,目光空茫茫的没有着落。 “娘娘,皇后娘娘和温昭媛来了。”她身边的大宫女紫英走近她耳畔,提醒道:“娘娘,您该起身了。” 张皇后的脸色有些难看,温昭媛忙走上前,扶着贤妃的手,低声道:“贤妃姐姐,快来给皇后娘娘见礼。” 这时贤妃才慢慢的转过头来,过了片刻才起身,露出一丝笑容。“妾身见过皇后娘娘。” “贤妃,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张皇后看着贤妃,拧着眉道:“九皇子是意外落水,咱们过去时他已经死了。冤有头债有主,又不是你害死了他!” 贤妃闻言,打了个激灵,心头悚然。“他,他死的冤屈,一定是他的鬼魂回来了——” “贤妃姐姐慎言!”温昭媛见她实在不像样,忙提醒道:“九皇子失足落水,未能永寿,自然死的冤枉。” 说着,温昭媛忙让宫人替贤妃拿了药来。 兑着温水服下后,贤妃面上的激动之色不再,却有些潮红,眼神也不大对。 “这是给她吃了什么?”张皇后意识到这药不大对,质问温昭媛。 温昭媛低声道:“娘娘,这是贤妃娘娘清醒时找方太医开的方子,妾身也觉得不大对,可贤妃娘娘坚持要身边人在她失态时,帮她服下这药。” “你竟由着她胡来?”张皇后冷冷的道:“温昭媛,本宫信任你才让你照顾贤妃,还有意提拔你——” 温昭媛见状,忙蹲身道:“娘娘明鉴,妾身并不敢背着您乱来。这个方子,太后亦是知情的!” 她话音未落,张皇后目光惊疑不定的望过去。 “太后娘娘说,后宫已经够乱了,不希望再生事端。”温昭媛恭声道:“如今趁着郑妃失宠,还请娘娘抓住机会。” 张皇后素日不喜贤妃,可也不愿见她沦落到如此地步。 “娘娘,贵太妃的失心疯都已经治愈,贤妃姐姐也一定没事的。”温昭媛低声对张皇后道:“皇上带着熙昭仪去了紫竹轩看望太妃,娘娘觉得这是偶然么?” 张皇后神色微凛,不觉眯起双眼。 “熙昭仪这般盛宠,怀上皇嗣是迟早的事。”温昭媛见贤妃神志不清,便陪张皇后在一旁坐下,低声道:“原先您还能将阿妧的孩子抱过来养,可您想想,阿妧在怀上一胎时已经封了昭仪。” “若她再传出喜讯来,只怕要再进一步了罢?” 张皇后脸色有些难看,她愈发有种控制不住阿妧的感觉。 那日从洛云水榭离开时,皇上对她的偏心已经丝毫不再掩饰。 “既是不能为您所用,只怕她会成为第二个郑贵妃。”温昭媛见张皇后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微微笑道:“不,郑贵妃没有子嗣,咱们这位熙昭仪,可是更厉害一层呢。” 郑贵妃没生下皇子,已经能跟她这位皇后分庭抗礼。 她本就不得皇上宠爱,再加上冯太后是她亲姨母——张皇后心中发苦,这是她当上皇后的捷径,同时也注定了她不仅得不到皇上的心,甚至连对妻子的信任也没有。 “熙昭仪自然不是郑贵妃。”张皇后扬起下巴,眸中闪过一道寒芒。“本宫倒觉得,她依稀有几分先帝丽贵妃的风采。” 若阿妧对照先帝的丽贵妃,那张皇后自然就是冯太后的角色。 最终获胜的可是冯太后。 温昭媛在心中笑笑,面上恭维道:“娘娘说的是,妾身见识短浅了。” 两人正说着话,贤妃也终于恢复了神志。 “娘娘,您不能养虎为患。”贤妃听到两人的对话,忙道:“熙昭仪万不能再生下皇子,最好是连怀孕都不能。” 温昭媛蹙眉道:“贤妃姐姐说得有道理,可皇上对熙昭仪保护得极好,琢玉宫等闲插不进人去,想要办成这事可太难了。” 贤妃的话,让张皇后有些意动,但温昭媛的担心也合情合理。 “先不要轻举妄动,眼下皇上待熙昭仪正心热。”张皇后沉吟片刻后,缓缓的道:“你们都留心些,遇事先跟本宫商量,不许自作主张。” 贤妃和温昭媛齐齐应是。 送走了张皇后和温昭媛,贤妃叫来了紫英。 “海棠在熙昭仪面前可还得用?”贤妃服了药正是亢奋的时候,她越想越是不甘,她自己手中还有一枚棋子。 紫英点点头,低声道:“娘娘妙计,让紫菀被查出问题来,海棠还检举了她,如今海棠也是在内殿服侍的。” 阿妧不能再有孕,阿妧若成了丽贵妃,张皇后可没有当年冯太后的本事。 “过两日你让方太医来一趟,就说本宫觉得这药吃着没用,让他来给本宫瞧瞧。”贤妃吩咐道。 紫英答应下来。 第71章 吃醋(三更合一)…… 冬天里白日短,阿妧回到琢玉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听到她回来,苏容华便提着食盒从绣春阁过来了。 “昭容娘娘早有准备,知道你爱吃这些。”苏容华把食盒交给了朱蕊,将食盒里的碟子一一取出。 阿妧眼中一亮,指着奶酥道:“还是宁姐姐疼人,特意给我拿了奶酥来。” “这是重华宫的小厨房特地按照大公主的口味做的小零嘴儿,你竟也爱吃这个。”苏容华哑然失笑,她接过青兰端上来的热茶,挑了挑眉道:“难怪大公主喜欢跟你玩,你们真有共同语言。” 阿妧才不在乎苏容华的无情嘲笑,她洗干净了手,捏了一块放到嘴里。 怎么会有人不爱吃这种奶味浓浓、又香又甜的小零嘴儿呢! “你和宁姐姐就端着罢,这美味你们是享受不到了。”阿妧扬起下巴,骄傲的道:“我这是不拘一格尝美食。” 苏容华放下茶盏,忍俊不禁的抬头。 与阿妧接触越多,除了她的美貌和聪慧之外,越发觉得她内心柔软善良,偶尔透出的一丝天真娇憨,让人忍不住想疼她。 “等以后琢玉宫也添了小公主,你便能正大光明的吩咐小厨房做这些了……”苏容华话未说话,自己先意识到不对。 她小产月余,那个可怜的孩子还不知是男女,就离开了阿妧。 “阿妧妹妹,是我不好,勾起你的伤心事了。”苏容华暗自恼恨自己一时嘴快,她走到阿妧身边,握着她的手,温声安慰道:“那个孩子与你无缘,早早去投胎也好。你还年轻,皇上又宠着你,养好身子还会再怀上的。” 只见阿妧眸中的亮光黯淡了片刻。 连苏容华都觉得皇上这样宠她,她早晚都该生下皇嗣。 “姐姐不必替我担心,我真的没事。”阿妧笑笑,她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眨了眨眼道:“我就跟姐姐两个人在琢玉宫作伴也很好呀,难道我因为没生下皇子失宠,姐姐就不理我了吗?” 苏容华听她乱诅咒自己,忙去捂她的嘴。“不许胡说!” 见阿妧肯点头认错,苏容华才放开了她。 “其实没关系的,咱们都搬去找宁姐姐也好,还能陪大公主一起玩。”阿妧又捏了块奶酥,神往的道。 “别总眼馋大公主,喜欢就自己生一个。”苏容华捏了捏她的脸颊,道:“吃那么些零嘴儿,等晚膳你又不好好吃了,怎么把身子养起来。” “朱蕊,把你家娘娘私藏的零嘴儿都找出来,送去绣春阁。”苏容华越想越不能放纵她,吩咐道:“让小厨房不必琢磨着怎么做这些讨熙昭仪欢心,多在饭菜上下些功夫。” 阿妧鼓了鼓脸颊,气呼呼的道:“苏姐姐若想吃,再让人做就是了。” “你放心,我不喜欢吃,只是替你保管。”苏容华顺势戳了戳她的脸颊,无奈道:“你也三岁吗?这说话的语气跟大公主一模一样。” 说起这个,阿妧忽然想起从紫竹轩带回来的酸枣糕。 “姐姐尝尝这个。”阿妧让茉香端了过来。“贵太妃待人很是亲切,还送了我这个。” 比起眼前这碟子酸枣糕,苏容华对阿妧去见贵太妃更感情兴趣。 听说是皇上亲自带阿妧去的,苏容华叮嘱阿妧道:“那你便好好孝敬贵太妃,皇上必是有他的用心,这对你是有好处的。” 说着,苏容华叫来了彩英,让她去自己库房里找出那串多宝佛珠。 “等你去时,把这个送给贵太妃,这是由高僧开过光的。”苏容华叹了口气道:“想来贵太妃吃穿用度是不缺的,太后也不敢苛待她。” 阿妧本想婉拒,可到底是苏容华一片好心,她便收下了。 眼看到了晚膳时,苏容华留在主殿陪阿妧用了晚膳,方才回去。 “苏容华待娘娘真好。”朱蕊一面替阿妧散头发,一面道:“奴婢听彩英说,这是苏容华的陪嫁呢。” 阿妧含笑应了一声,吩咐道:“好好收起来,过两日咱们去紫竹轩。” 贤妃的事,也该找贵太妃好好商量一番。 *** 紫竹轩。 阿妧到时,柳嬷嬷已经在门前候着她了。 “奴婢给昭仪娘娘请安。”柳嬷嬷上前行礼。 阿妧笑盈盈的抬手道:“快请起罢。” 今日随她来的是朱蕊和海棠,因针工局要来送冬衣,内务司来送份例,茉香和青兰她们都留下来查点。 “妾身见过贵太妃。”阿妧进去时,在一众宫人面前,还是带着两分生疏恭敬的行礼。 贵太妃含笑点点头,亲自扶了阿妧起身。 “今日来叨扰您了。”阿妧招了招手,让朱蕊递上了两小罐封好的桂花蜜,“妾身自己做的,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 贵太妃温柔的笑道:“熙昭仪心灵手巧,我有口福了。” 除了桂花蜜,阿妧从朱蕊手上接过一个精致的紫檀木描金匣子,她亲自打开捧到贵太妃面前。“这是妾身的一点儿心意。” 看到里面的多宝佛珠,贵太妃眸中闪过一抹惊讶。 这串佛珠是上品,平日里皇上给阿妧的赏赐里大抵不会有这些。 不过她没有拒绝,道谢收下了。 “你们先都下去罢,我跟熙昭仪有话说。”贵太妃吩咐道。 “这串佛珠来自与妾身同在琢玉宫的苏容华,她见妾身并没有何时的礼物送您,便给了妾身这个。”阿妧解释了一句,“听她说,这佛珠是由高僧开过光的。” 贵太妃虽是幽居寿康宫,也听说过如今皇上新宠的熙昭仪隐隐有另成一派的趋势,宁昭容和苏容华都与她交好,苏容华更是因她升了位份。 “她有心了。”想到见过的苏容华,贵太妃也替阿妧高兴:“我看着她也是个面相和善的孩子,你身边有个臂膀在,总强过一个人在后宫中。” 阿妧点点头,半开玩笑道:“苏姐姐待我极好,处处管着我,不许我光吃零嘴不吃饭。” “是该如此。”贵太妃端详着阿妧,面露关切,语气中透着些亲昵的嗔怪:“竟比那次我在竹林里见你,还瘦了不少。” 阿妧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乖乖的应下:“妾身记下了。” 想到阿妧小产过,那最是消耗的人的,贵太妃怕她伤心,不好再提,只暗暗想着给她寻些调理的方子。 “妾身听说贤妃的状态一直不好,那日见了她,眼神有些怪怪的。”阿妧没忘了自己今日来的目的,她低声道:“温昭媛一直照顾她,可这并不是好转的迹象。” 贵太妃亦是听说了贤妃之事,她微微颔首道:“贤妃必是被人用药控制,不知用药的是冯太后还是张皇后。” “还有温昭媛。”阿妧低声道:“贤妃这一病,温昭媛成了张皇后的心腹,她得利是最多的。您知道的,张皇后把掌宫之权看得比什么都重,如今温昭媛接管了不少宫务。” 阿妧迟疑了片刻,咬牙道:“妾身甚至怀疑,她给妾身下过能致人假孕的药物。” 贵太妃闻言,愕然望向阿妧。 哪怕贵太妃会因此厌恶她,阿妧为了尽快查清真相,也不得不据实已告。 “娘娘,妾身让您失望了。”她见贵太妃久久不语,心中忐忑,声音愈发低了下去。“等查出真相,妾身不会再来打扰您……” 贵太妃长长的叹了口气,让阿妧坐到自己身边。“好孩子,你受苦了。” 那日在绘芳殿前她虽是没亲眼见,可阿妧从台阶上摔下来,下身出了不少血,却是不得作假的。 见贵太妃的态度不是厌恶而是体谅的疼惜,阿妧微微一怔。 “若你不是真的怀孕,那就太好了。”贵太妃温和的望着她,眸中还有一层薄薄的水光。“那样的痛,我知道滋味。” 阿妧心中刺痛。 她想说些什么时,贵太妃已经恢复了常色,道:“我想办法让人查一查她,你这招走得太险。不过你既是成功了,不到鱼死网破时,她也不敢咬出来。” “当初嵘儿出事那日,张皇后、温昭媛和贤妃都在宫中,且她们都曾去过御花园,却都咬定没见过嵘儿。”贵太妃揉了揉额角,低声道:“我找人试探过张皇后,对于嵘儿的事她倒很坦然。不知是真的不知情,还是心机太深,全都藏了起来。” 温昭媛位份不算高,人也不得宠,在贤妃出事前,她是常常被人忽略的。 两人正说着话,柳嬷嬷忽然敲门进来通传道:“贵太妃,三少爷得了皇上的恩旨来看您,正从福宁殿往咱们这儿来。” 听说沈铎过来,阿妧忙起身告辞。沈铎不是女眷,她在这里不合适。 贵太妃亲自送阿妧出门,只是还未出紫竹轩的门,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 “小姑姑,我来看您了!” 话音未落,一个年轻男子虎虎生风的走了进来。 阿妧抬眸望去,唇边不自觉浮出一抹笑容。 快十年没见,她发现沈铎相貌和身材变了,精神气却还没变。 他生得高大挺拔、面容俊朗,举手投足间充满了活力,很容易让人想起曾经调皮捣蛋的少年。 “铎哥儿,不许无礼。”贵太妃低低训斥道:“熙昭仪还在这里。” 沈铎嘿嘿笑了两声,准备给皇上的这位新宠道歉。但他侧过头见到阿妧时,眼中闪过一抹惊愕。 很快他回过神来,躬身行礼道:“给熙昭仪请安。” “沈将军。”阿妧微微颔首,客客气气的还礼。 柳嬷嬷送了阿妧出去,沈铎跟着贵太妃进去,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姑母,她是阿妧罢?”沈铎没忍住,追问道:“她怎么做了皇上的昭仪?” 在他的印象中,阿妧是个善良又漂亮的小姑娘,他曾捉了虫子吓她。她虽是被吓哭了,可只躲起来自己哭,小姑姑问起来时,她也没出卖自己。 “你还记得她?”贵太妃敏锐的抓住重点,挑眉道。 沈铎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把人家给吓哭了,您还罚我抄书来着。” 见到阿妧,他也被勾起许多回忆,那是沈家鲜花着锦之时。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没有妹妹,见到瓷娃娃一般的阿妧,忍不住多了两分亲近。 她睁大那双澄澈的杏眸,被他威逼利诱很久,还是小姑姑发了话,才让她叫了声“哥哥”。 后来姑母因表弟夭折,悲伤过度患了失心疯,沈家也受到牵连,女眷能入宫的时候都很少,更别提他这个男丁。 从此后再也没有阿妧的消息。 自古以来唯有军功最重,他十五岁那年选择了去军中历练,后来又跟着去了边关。 直到今上登基后,沈家才得以喘息。 午夜梦回时他偶尔想到她,不知她在宫中过得怎么样。 他记得她那时入宫不久,想起早逝的爹娘还会偷偷掉眼泪。听小姑姑说阿妧被宫人欺负,自己还自作聪明的安慰她,许诺等他变得厉害了会帮她出宫。 年少时的玩笑话,她都忘了罢? “先前皇上还夸你进益了,我看还是不稳重。”贵太妃不轻不重的说了他两句,才道:“大嫂送了信来,说是过些日子进宫。我听说,你没住在家里?” 他无比庆幸自己跟娘亲分开来看小姑姑,否则又要被数落。 “皇上安排我在近卫营,我这刚去,总要熟悉熟悉才行,小姑姑就不必替我费心了。”沈铎笑呵呵的含糊过去。“您不知道,听说您已经好了,爹娘不知有多高兴呢——” 听他说起永宁侯和侯夫人,贵太妃眸中闪过一抹愧疚。 姑侄二人聊起了家事。 能让沈铎来紫竹轩,已是皇上格外开恩破例,贵太妃深知分寸,愈发谨慎。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贵太妃便让沈铎回去了。 福宁殿。 “皇上,沈将军申时初刻到了,申时二刻便从紫竹轩离开。”崔海青上前回话道。 赵峋听说沈铎只在紫竹轩停留了片刻,对贵太妃的知情识趣很满意。 永宁侯府若能成为皇子的外家,想来亦是合格的。 他说完沈铎的动向,又道:“熙昭仪今日也去探望了贵太妃,出来时正好遇上了沈将军。” 赵峋淡淡的应了一声,神色如常的批折子。 见皇上没有别的吩咐,崔海青便出去准备安排晚膳。 今夜怕是要落雪,皇上明日还有早朝,按照惯例会宿在福宁殿,不去后宫。 当崔海青捧着才泡好的热茶进来时,见皇上已经停了笔,他请示道:“皇上,您看是不是摆晚膳……” 他话音未落,只见赵峋从书案前起身。 “去熙昭仪宫中。” *** 琢玉宫。 阿妧正捧着暖炉看话本子,忽然听见海棠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青兰姐姐,娘娘让我来送枣花酥。” 青兰有些疑惑的道:“我怎么没听娘娘说起过。” 说着,青兰带着海棠进来。“娘娘,您要过枣花酥么?” 阿妧抬起头,只见海棠站在青兰身后欲言又止的望着自己。 “是,拿来罢。”阿妧让海棠上前,吩咐青兰道:“帮本宫泡杯皇上前些日子赏的茶。” 青兰答应着去了,朱蕊会意的点点头,去了门口守着。 “娘娘,怡景宫的人让奴婢过去一趟。”海棠低声道:“自从贤妃娘娘受了惊吓后,她们还没联系过奴婢。” 难道贤妃是在装病么? 可那日见贤妃,那样的眼神却是装不出来的。 “你先拖她们两日再答应,想办法问一问贤妃的病情到底如何。”阿妧沉吟片刻,吩咐道:“她们若问本宫的情况,除去本宫前些日子出宫这件事,你斟酌着如实说便是。” 海棠虽是在内殿服侍,却很自觉地避嫌,比不得朱蕊四人贴身服侍,知道的有限。 “若她们提什么要求,你不要立刻答应,也不要拒绝。”阿妧补充道:“你只说本宫对宫人管得紧,你能出来的时候有限,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要你定。” 海棠都一一答应下来。 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想来是青兰回来,海棠便拿着托盘告退离开。 “入夜了就别喝茶了,免得伤胃。”门帘掀起来,映出一张英俊的脸。 来人竟是赵峋。 阿妧忙从软塌上下来,捧着手炉起身迎了上去。 “皇上,这天寒地冻的,您怎么来了?” 将要入夜,寒风已经刮了起来,方才阿妧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还又加了条毯子拥着。 赵峋平日没有用手炉的习惯,阿妧把自己的塞给了他。 她也没留意皇上有没有回她话,忙着帮赵峋脱下大氅,又一叠声让人端了热的蜜水来。“您用晚膳了么?若没有用膳,妾身让小厨房做些汤面来可好?” 赵峋应了一声,阿妧让青兰去吩咐小厨房。 “夜里怕是要落雪的,您喝些暖暖胃。”阿妧亲自端来给蜂蜜水,递给赵峋。 她实在困惑,皇上为何连晚膳都没用,灌了一肚子冷风来琢玉宫?据她所知,皇上并不是耽于情-欲之人,明日一早还有早朝。 赵峋坐在软塌上,随手拿起她的话本子。“你在看这个?” 这是上次他们一同出宫时,阿妧去书铺里自己挑的。 “您别笑话妾身,那些高深学问妾身又看不懂。”阿妧落落大方的道:“当时听店里的伙计说,这可是卖得最好的呢!” 赵峋翻到阿妧刚看的那一页,微微蹙了眉。“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篇叫青山记,讲得是一位少年将军狩猎时放过了一只白狐,后来那白狐萦萦化身成人报恩的故事。”阿妧已经看完,见赵峋有些不以为然,忙道:“您别看这故事俗套,写得特别感动人。尤其是将军带兵被围困孤城苦苦支撑,消息送不出去,萦萦当着他的面变回狐形,要为他冲出重围送信,妾身都看哭了。” 白狐宁可被心爱的人恐惧厌恶,为了他的抱负甘愿牺牲自己。 “后来如何了?”赵峋听到“将军”二字,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不愿意表现出来。 阿妧绘声绘色的道;“将军被赐婚尚公主、他铁了心要娶萦萦;同时有人说那萦萦是妖物,总之就是两人冲破各种阻力,终于能一生长相厮守。” 见皇上漫不经心的放下了话本,阿妧想到这样的故事皇上不会感兴趣,便住了声没再说。 “你喜欢里面的将军?”赵峋忽然抬头,问道。 阿妧下意识的想点头,却见皇上眸光难测,上前把书收了起来,笑了笑:“说不上喜欢,只是他和萦萦的感情很动人。” 想着她方才神采飞扬的模样,赵峋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那日在福宁殿,阿妧窝在他怀中,说起素月嫁了个近卫营的校尉,眸中的羡慕之色溢于言表。 纵然如今阿妧的尊荣远超过那个叫素月的宫女,可见阿妧也是真心羡慕过。 再往前想,在他提起瑞王时,阿妧亦是满脸的崇拜,还夸过瑞王“英武不凡”。 “皇上,是妾身说错什么了吗?”眼见赵峋面上神色变幻莫测,阿妧小心翼翼的问。“若您不喜欢,妾身就不看了。” 赵峋回过神来,有些僵硬的道:“没有,是朕想起了别的事。” 他堂堂天子,总不能在阿妧面前翻旧账吃醋罢? “今日妾身去了紫竹轩。”阿妧想着换个话题,便道:“贵太妃看着精神很好,您让沈将军去看她,贵太妃更高兴了。” 赵峋下意识的瞳孔微缩,说来可笑,他就是知道阿妧今日见到了沈铎,这才来了琢玉宫。 沈铎亦是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 “你觉得沈铎这人怎么样?”赵峋似是不经意的问。 皇上应该只是随口问问,毕竟她和贵太妃的渊源皇上并不知情,那时皇上并不在京中。 阿妧想皇上有意让她跟贵太妃接触,是看好沈家的意思,便顺势夸道:“沈将军年少有为,听您说他曾随瑞王殿下征战过,还立下了战功,是栋梁之才。” 纵然阿妧已经是他的人,也深爱着他,听到阿妧别的男子用了许多溢美之词,赵峋心中有些不畅快。 他记得阿妧曾说过,她是从他带兵得胜回来时,开始仰慕他的。到底阿妧是仰慕他,还是一个年轻有为、为国立功将军? 可这话太酸,他怎么好意思问出口? 正好宫人送上了晚膳,阿妧便起身张罗赵峋用膳,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 直到夜里帐子落下,阿妧才意识到皇上今日果然心气儿不顺。 “皇上,妾身难受。”她有些害怕,嗓音发颤的求饶。 看着她,赵峋想起了被人拎住后颈,细声细气求饶的小猫儿。 赵峋抬手撩起她的如瀑青丝,很快低沉柔缓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听话,忍一忍。” 那双手臂矫健有力,如禁锢般紧紧的圈住她。 阿妧恍惚生出种幻觉,自己被丢到海浪中沉浮,唯有抓住眼前的人,才能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阿妧小声道:“妾身想沐浴。” “夜里冷,等明早罢。”赵峋将她抱在怀中,哄道:“外面落雪了。” 阿妧不信,瓮声瓮气的道:“您骗妾身。” 见阿妧难得使小性子,赵峋索性撩开帐子,摘下一旁的大氅,将人裹起来,抱着她走到了软塌边。 隔着窗子,刚好能看到院子。 殿外。 雪花一片片悄无声息的落下,很快地上便覆了一层薄薄的白。 “真的下雪了。”阿妧喃喃的道。 大朵大朵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月光落在雪地上,将天地间照得亮堂堂的。 “皇上,您小心些别着凉!”阿妧转过头来,才意识到赵峋将她裹得严实,他自己却穿得单薄。 她才想替赵峋拢一拢领子,不小心碰到他的后颈,却听到他轻轻闷哼一声。 阿妧忙凑过去看,只见他脖子后面,被抓出了三道新鲜血痕。 “皇、皇上——”阿妧立刻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只可能是她抓出来的。“妾身不是有意的,妾身这就去找药——” 赵峋捉住了她的手,拢在自己掌中。“熙昭仪可知错?” “妾身错了,可您也有一半的错罢?”阿妧扁了扁嘴,委委屈屈的道:“妾身都哭了,您还不放开妾身。” “这样的恩宠,别人还求不来。”赵峋戳了戳她鼓起的脸颊。 阿妧轻哼一声,道:“到了别的娘娘那儿,您怕是也这么说罢?” 见她罕见的闹闹脾气,吃吃醋,赵峋心中有些高兴的。 “熙昭仪,你就这么跟朕说话?”赵峋挑了挑眉,慢条斯理的将手探入大氅下。“看来是平素朕太纵着你了。” 在赵峋身边这么久,阿妧基本能判断他的态度,她知道赵峋并没有生气。 “是是,妾身并非出身高门,喜欢的话本也粗鄙,入不得皇上的眼。”她还是想弄清楚赵峋为何不悦,是不是因为自己,故意道:“您假意宠爱我些,我全都当真了。” 她说得半真半假,让赵峋只当她是使小性子。 “朕竟不知道,阿妧也是爱吃醋的。”赵峋如幽潭般的墨眸透着点点笑意,他握着她纤细的腰肢,在她耳边道:“放心,朕只对你这般。” 皇上待她的态度没变,阿妧松了口气,倒也不觉得失落。 雪落下本该还是悄无声息的,阿妧仿佛听到雪花片片堆积的声音。 可身后的这个怀抱,着实如火炉般暖和。 她闭上了眼,因为疲惫困倦,沉沉的睡了过去。 赵峋没有丝毫睡意,看着她恬淡的睡颜,神色愈发温柔。 他拥着她,心房像是被灌入暖流。 这种奇妙的感觉前所未有。 “阿妧,你是不同的。” 果然第二日一早,宫中已是一片白茫茫。 阿妧按时醒来,趴在床上笑眯眯的看着赵峋不得不提前起来,更衣准备上朝。 “皇上辛苦了。”阿妧舒适的裹着被子,那悠闲的模样听不出这话有多少诚意来。 赵峋瞪了她一眼,并没什么威慑力。 回过神来想想,他昨夜的行为确实有些冲动了,他不想承认自己昏了头竟有些吃醋。 “按时起来用早膳,别赖床到用午膳才起。” 赵峋说完,便带着崔海青走了。 皇上倒是生龙活虎精力极好,她还浑身难受着。 等他才离开,阿妧立刻叫人准备水沐浴。 *** 距离贤妃派人找海棠已经过去两日,这日午膳过后,海棠寻着机会,借口替阿妧去取一盆水仙,去了花房的暖阁。 紫英正在这里等她。 “紫英姐姐,我能出来的时候不多。”海棠有些担心,轻声道:“自从出了紫菀的事,熙昭仪谨慎了许多。” “知道妹妹忙,用不了多久。”说着,紫英笑盈盈的拉着她坐下。 顷刻间,海棠发觉到自己掌心竟被放了个分量不轻的金元宝。 “熙昭仪可是还有哪里不适,怎么常见太医去琢玉宫?”紫英似是不经意的问。 海棠摇了摇头,道:“昭仪娘娘得宠,自然想早些怀上皇嗣。刘太医亲自给熙昭仪开药调理身子,娘娘每日都喝药呢。” “你们还要煎药,辛苦了。”紫英笑着点点头。 “都是太医院煎好了送来,我们是不必费事的。”海棠解释道。 看来昭仪娘娘猜的没错,贤妃的人想从药中下手。 “紫英姐姐,贤妃娘娘的身子可大安了?”海棠迟疑了片刻,问她。 紫英以为是海棠怕贤妃这个靠山不稳,特意强调:“娘娘的身子已经好了,否则也不会让我来找你。海棠,只要你肯忠心,娘娘是不会亏待你的。” “若你有了异心,这事捅到熙昭仪面前,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海棠眼底闪过一抹惧色,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见她收好了金元宝,紫英才松了口气,细细的问起了琢玉宫的事,过了一刻钟,才放海棠离开。 海棠捧着水仙回来时,阿妧正在绣帕子。 “主子,紫英找了奴婢,将这个纸包交给了奴婢,说是少量放在养水仙的水中,无色无味不会被人察觉。”海棠递给了阿妧,毫无隐瞒的说了今日的事。 她还拿出了一枚金元宝,坦诚道:“这是她给奴婢的。” 没想贤妃如此心急,阿妧接过来看看,又递给了她:“本宫知道了,这里并无特别印记,你且留着罢。” 阿妧让海棠过去后,立刻让人请隗秋平来。 “隗吏目,帮本宫瞧瞧,这药有何功效?”阿妧将纸包交给了隗秋平。 隗秋平接了过来,对阿妧道:“娘娘,微臣发现,这些日子有人暗中收集太医院熬药剩下的药渣。” 贤妃办事怎的缜密起来,自己收集了不算,还问了海棠进一步验证。 “不必看得太紧,送给他们也无妨。”阿妧神色轻松的道:“等人家出了招,咱们才好接招。” 隗秋平点点头,应了下来。 “娘娘,这药粉仿佛跟您香囊中曾有的避子药有些相似。”他观察了片刻,捻起来闻了闻气味。“具体的还要臣回去再确定。” 若说当初贤妃知道香囊中的成分并不奇怪,被发现了很有迷惑性,出自何处还真不好说。 贤妃会有这般心机么? 不过她们的目的阿妧倒是看清楚了,终究还是不想她再怀上皇嗣。 这样最好,大家竟想到了一处。 “这药本宫用了是不是诊不出来?”阿妧压低了声音。 最早这药是赵峋给她下的,冯太后的人就没诊出来。 隗秋平微愕:“娘娘,您是想用这药——” 他试图从阿妧脸上找出些情绪,证明自己想错了。 只见阿妧垂下眸子,缓缓勾起唇角。 “没错。” 第72章 算计(二更合一)…… “这药溶于水中,可会有效果?”阿妧虽是信了贤妃她们不想让她有孕,对这法子却是质疑的。“若是加入养水仙的瓷盘中,可有效果?” 当初她身上佩着这个香囊,可饮食中还是被加入了避子药材。 隗秋平摇了摇头,道:“若果真与上次的成分相同,是无效的。” 贤妃是在故意试探海棠么? 阿妧轻轻颔首,目露思索之色。 “还请隗吏目告知,本宫怎么用这药才管用。”说着,阿妧拿出了一个荷包,里面装满了当初赵峋赏她的香料。 虽是当时多数都被收走了,阿妧还是让朱蕊悄悄藏了些,以备不时之需。 “本宫要万无一失。” 看到熙昭仪神色果决,隗秋平才接受了盛宠的熙昭仪竟不想生下皇子巩固自己的地位。 他是看着熙昭仪从一个小宫女走到如今的从二品昭仪之位,他的身家性命已跟熙昭仪绑在一处,自然要帮着她周全此事。 “臣会把其中有效的药材挑出来,制成丸药给您送来。”隗秋平小心的收了起来,找出了一个青玉制成的小药盒给阿妧。“这药能暂避,只是不能久用,会被发现。” 阿妧不想让隗秋平搅进这件事中,若她迟迟怀不上,皇上是一定会过问的。 那时正好借机打击贤妃,故此她尽量私下不用隗秋平提供的药。 “等一等。”阿妧起身,另取了个瓷瓶来将药倒了进去,仍旧将药盒交给隗秋平。“记住,你从来没给过本宫。” “还有这药粉你带回去些,务必要查仔细了。”阿妧叮嘱道。 隗秋平恭声应下。 *** 御花园。 晌午后正是清净的时候,日光也好,阿妧说在宫中待得久了闷,便带着朱蕊、青兰和海棠一起去御花园散心。 雪已经停了,路上的雪清扫干净,特意在此处堆了些雪供主子们赏玩。 “这点点红梅映着雪真是好看。”阿妧玉白的指尖轻轻拂过殷红的花瓣,嫩黄色的花蕊,在微凉的风中轻颤,仿佛有股雅致的幽香已经弥漫开来。 “若娘娘喜欢,咱们折两支插瓶罢?”青兰在一旁提议道。 这梅林中的花自然不是谁都能折的,可没人敢说熙昭仪不能折。 阿妧含笑点点头,道:“青兰,你去旁边的花房借把剪子,咱们回去也好插瓶。” 青兰答应着去了,朱蕊走开了些去留意附近的情况,海棠则是到了阿妧身边。 “告诉怡景宫的人,就说水仙被本宫不小心打碎了,便没再养。”阿妧凑近梅花,一面轻嗅着香气,一面不动声色的道:“再告诉她们,你并不能贴身服侍本宫,能近前的机会有限。” 哪怕要把贤妃当出头的椽子,一定也会有人指点她。 既是如此直接的陷害不成,必会再有别的法子。 海棠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愕然之色。 “你既是诚心帮本宫,本宫自然不会让你被此事牵连。”阿妧唇畔露出一抹浅笑,她侧眸望过去,调侃道:“怎么,以为本宫会把你推出去引出贤妃?” 听熙昭仪猜到了自己的心事,海棠有些难为情。 “本宫要你们忠诚,便会保你们周全。”阿妧摘下一朵红梅,她把玩在指尖,微微笑道:“本宫要你们踏实的办事,而不是整日战战兢兢惶恐不安。” 海棠这才真的松了口气,她本就命如草芥,若能得熙昭仪庇护,必有她的前途。 “奴婢谢娘娘照拂。”海棠就要蹲身行大礼,却被阿妧制止了。 虽是眼下看着四处无人,也不知会不会有人在暗处观察她们。 阿妧正挑选着花枝,想着给苏容华也带回些。 一时青兰回来,还带回了两个小内侍。 “娘娘,花房总管听说您要折梅花,本想亲自来服侍的,奴婢说您想清清静静的赏花,便没让他来。”青兰上前回话道:“他派了两个人,说是来帮忙。” 上次去花房要夏青,她还是贵仪,如今已是昭仪,花房的人自然想奉承。 “如此,便劳烦二位了。”阿妧和和气气的道。“帮本宫选些插瓶好看的。” 她自己也做过最底层的脏活累活,自然不会为难这些人。 两个小内侍有些受宠若惊,忙应了一声,就跑开去选梅花了。 阿妧本想自己动手,可朱蕊和青兰都制止了她。 “娘娘的手好不容易才养回来,这树枝粗糙,别再弄伤了。”朱蕊先道。 青兰也没把剪子递给阿妧,劝道:“您肌肤娇嫩,若划伤了怎么服侍皇上呢?您喜欢哪枝,吩咐奴婢们也就是了。” 见两人都反对,阿妧也只好落得轻松,在一旁指手画脚一通。 她们这边说说笑笑,忽然听到一道略显尖利的女声。“我怎么就折不得?” 阿妧循着声音望过去,竟觉得有些耳熟。 “选侍,今年的梅花少,皇后娘娘吩咐了,会分给各宫的,请您回去耐心等待。”一个管事内侍模样的人虽是说得客气,可态度并不恭敬。 听到他称呼那人为选侍,阿妧想起那人是谁了,是依附于郑妃的曹选侍。 她虽是侥幸没受牵连,却已经失宠,与打入冷宫也没什么分别。 “那两个小内侍不是正在剪花枝?”曹选侍自然也听出了他的不恭敬,先前郑妃得宠时,他们才不敢这样! 那人笑了一下,才缓声道:“选侍,那是给昭仪娘娘的。” 曹选侍反应了一下,才想到他口中的“昭仪娘娘”是阿妧。 她忙往前看去,那身穿淡牡丹粉织锦大毛斗篷的俏丽身影,可不就是如今盛宠的熙昭仪。 阿妧也适时的转身,清淡闲适的目光望了过来。 既是看到了就不能不去行礼,曹选侍咬了咬牙,带着宫人上前蹲身行礼:“妾身给娘娘请安。” “平身罢。”阿妧倒没想为难她的意思,一来她已经落魄至此,二来免得被有心人抓住把柄,说自己跋扈。 想到她最早见阿妧也是在这御花园中,阿妧还是个宫女,如今摇身一变,竟生生分去皇上大半宠爱。为了她,皇上对郑妃娘娘都毫不留情。 曹选侍又是不甘又是嫉妒恼恨,可她身份差了太多,根本不敢惹阿妧。 看着花已经采得差不多了,阿妧也懒得应付她,就想直接回琢玉宫。 只是她还没离开,只听方才说话的内侍道:“给郑妃娘娘请安。” 听到郑妃来了,阿妧蹙了蹙眉,曹选侍脸上则是闪过一抹喜色,能替自己撑腰的人来了。 既是听到就不能装没听到,阿妧福了福身,礼数不差的行礼。 “妾身见过娘娘。” 算算日子,郑妃的禁足期满了,不想碰巧了,大家都走到了一处散心。 郑妃木着脸,虽是对阿妧厌恶至极,还是不咸不淡的应了声。 曹选侍蹲身行礼后,忙跑到了郑妃身边。“娘娘,就是这个奴才,竟敢阻拦妾身折梅花,那是妾身想给您送去的——” 她本意是想找回些颜面,可阿妧还没走,这反而落了下乘。 “闭嘴。”郑妃狠狠的瞪了曹选侍一眼。 阿妧自是没兴趣看她们争执这些,才想离开时,听到郑妃叫住了她。“等等。” “娘娘有何吩咐?”阿妧拢了拢袖口的风毛,神色从容自若,很有些气度了。 郑妃冷淡的道:“本宫有话对你说。” 说着,郑妃并不让人跟来,往前走了两步。 朱蕊和青兰有些担心的望着阿妧,生怕自家主子被郑妃欺负了。 “娘娘,皇上说晚膳前过来……”青兰故意抬高了些声音,道:“您说要亲自下厨的,奴婢让海棠先回去准备食材?” 她话音未落,只见郑妃眸光冷冷的望过来。 阿妧微微一笑,“不必了,迟不了多久。” 说着,她跟上了郑妃。 阿妧站在一处雪少、青兰等人也能看到的位置就不肯走了,态度坚决的道:“娘娘,您若有话,就请在这里说罢。” “难道你怕本宫伤害你不成?”郑妃眼中闪过一抹讥诮,似笑非笑道:“皇上也没在这儿,熙昭仪装柔弱也没人怜惜,还是快别白费功夫了。” 那日在洛云水榭,分明阿妧抓住她手腕时是极有力气的,可下一刻见到赵峋来,她就扑到他怀中扮柔弱装可怜。 这位熙昭仪并不是个简单的人,能得宠也不仅是因为一张脸。 “娘娘有何事,直言便是。”阿妧并不接话茬,神色镇定自若。 “熙昭仪,你此刻一定很得意罢?”郑妃眸中冰冷,强压着恨意。“你以为皇上在本宫面前护着你,就是对你动了真情了吗?” 阿妧神色淡淡的道:“娘娘,皇上最是公允的人,并不是偏向谁。” “这里没有别人,你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也传不到皇上耳中。”郑妃冷笑一声,“你是太后身边出来的人,你以为皇上会真的信任你吗?” “皇后为何没有嫡子,贤妃、温昭媛她们为何一直未有身孕——”她眼底隐隐闪过疯狂之意,甚至笑出了声。“婉婕妤小产,你总该听过罢?” “纵然皇上一时宠着你,也不过是碍于太后的颜面,看着你尚且有些姿色罢了。他不会让你生下皇子!” “没有皇子,昭仪又如何?你永远不能在后宫立足!以色侍人?色衰爱弛都是迟早的事!”郑妃讽刺的道。 阿妧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大言不惭道:“多谢娘娘觉得妾身这张脸能看,妾身自己也觉得还不错。” 郑妃没想到阿妧竟然完全不接招,气急败坏的道:“你只是枚棋子罢了!” 她话音未落,阿妧蹙了蹙眉,没想到郑妃竟已经失去了理智,连这话都能说出口。 “怎么,你怕了?”郑妃面上露出一丝快意。 阿妧微微叹了口气,道:“娘娘的意思,是妾身像您一样么?” 她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让郑妃愣住了。 过了片刻郑妃才回过神来,阿妧竟说自己也是棋子? “娘娘,若并非想通其中关窍,只怕您不会来以己度人。”阿妧的目光中透着些许怜悯,声调平静。 郑妃听罢,两眼冒火,上前走了两步,就要动怒。 “妾身是棋子又如何?”阿妧毫不手软,在郑妃心上再扎一刀。“妾身是棋子,而您,已是弃子。” 郑妃瞪大了眼睛,愕然的看着阿妧。 她以为阿妧骤然得宠,皇上的宠爱会让阿妧昏了头,这才想着给阿妧泼冷水。 没想到,阿妧竟浑然不在乎么? “娘娘,有用的棋子才上得了棋盘。”阿妧侧了侧身,姿态优雅,微微的笑着。“您,已经出局了。” “若您无旁的事,妾身告退了。” 说着,阿妧也不理会郑妃,带着人扬长而去。 只留下郑妃木然的站着,一时都没有动弹。 过了好一会儿,曹选侍迟疑着上前去劝,郑妃却骤然暴怒,挥开了她的手。 “给本宫滚!” 曹选侍胆战心惊的推到一旁。 不远处,阿妧已经上了撵轿,听到动静侧过头去看了一眼,唇边微微翘起,很快收回了目光。 “走罢。” *** 琢玉宫。 虽是午后御花园清静,可郑妃的失态还是被人看在眼中,私下里不免议论纷纷。 不仅苏容华特来关心,宁昭容也打发人来问,阿妧都说没事。 “郑妃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任她抱怨又如何?”阿妧反而笑着安抚苏容华,“难道我还能因为听她两句牢骚,就少块肉不成?” 苏容华见她确实不像受了气,倒也放下心来。 “你呀,又胡说八道。”苏容华捏了捏她的脸颊,半开玩笑的道:“若真瘦了,倒值得去闹一闹。好容易才养出些肉来。” 阿妧挑了挑眉:“看来苏姐姐真将我当小猪养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见窗外的木偶小鸟挥了挥翅膀,那是夏青做的,需要人牵动。 “姐姐,别替我担心。郑妃娘娘只是一时气恼,她不甘心皇上待我好。”阿妧拉着苏容华走到软塌旁,这里离帘子近些。“我忍着些就是了。” 苏容华闻言,忙道:“怎么,她又对你动手了?” 看到帘外有人影,阿妧心中有数了,她故作轻松道:“我身姿灵巧,才不怕呢。放心罢,她没碰到我。” 那日在洛云水榭郑妃想对阿妧动手苏容华是见了的,闻言她愤怒的道:“阿妧,你也太好性了。你当时就不该跟她去,离她远着些!” 阿妧忙拉住她的衣袖,安抚道:“姐姐别生气。郑妃娘娘毕竟是皇上亲封的二品妃位,我位份比她低,自然该恭敬。否则,没面子的不是郑妃,而是皇上呀。” 苏容华听她说得有理,这才勉强点点头。“阿妧,就是你太委屈了。” “我不委屈,皇上已经足够偏心我,我能感受到。”阿妧虽是这样说着,她的声音却越来越低。“可是,郑妃娘娘竟说我只是皇上的棋子……” 她低低的抽泣起来:“我知道自己不该太贪心。皇上会不会不相信我的心,也怀疑我——” “阿妧,你对皇上的情意,皇上自然知道。”苏容华柔声安慰道:“你看咱们琢玉宫的份例赏赐,可是最厚的,送来的又及时,我都跟着妹妹沾光了呢。” “皇上也是喜欢你的。” 阿妧这才点点头,慢慢收了泪。 “快别哭了,等会儿怕是皇上会过来,看到你小花猫似的脸,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苏容华让朱蕊等人去打水,她亲自帮阿妧褪下镯子和戒指,让阿妧净面。 那道玄色的身影一直没离开,直到阿妧净面后,才有人通传,说是皇上来了。 阿妧和苏容华忙起身迎了出去。 “妾身见过皇上——” 行礼后,苏容华识趣的道:“妾身还有些事,先告退了。” 阿妧还没来得及涂上脂粉,一张素净的小脸儿莹白如玉,愈发显得她小。 “皇上,您今儿怎么有空来得这样早?”阿妧露出笑容来,她主动牵着赵峋的手,去看她折回来的梅花。“妾身正不知选哪个梅瓶插好呢,您看是这个瓷白的,还是雨过天青色的好看?” 赵峋的心思不在梅花上,随手指了一个雨过天青色的瓷瓶。 “阿妧,你有没有被郑妃欺负?”赵峋拉着阿妧到了窗边,仔仔细细的将她打量了一番。 “当然没有。”阿妧笑眯眯的道:“妾身就是在梅林那儿见到了郑妃娘娘,说了两句话罢了。” 郑妃和阿妧在梅林的事整个后宫都传遍了,赵峋听到消息就赶来看阿妧。 在帘外听到阿妧的话,他心疼不已。 她句句都明事理,可相反出身世家的郑妃,却是贪得无厌,野心越来越大,永远不会满足。 阿妧从不抱怨什么,只会自己默默承受,对他却总是笑面相对。 “皇上,妾身给您做梅花糕可好?”阿妧似是不想在这上头再纠缠,想要起身离开。 “吩咐小厨房去做。”赵峋却拉住她的手腕,不肯让她离开。“你陪朕批折子。” 离晚膳的时候还早,本想看看就走的赵峋,却并不打算走了。 崔海青带人回去取折子。 很快,宫中有新的流言传出,皇上在郑妃和熙昭仪争执后,去了琢玉宫陪了熙昭仪整个下午,夜里自然留宿琢玉宫。 熙昭仪在后宫的得宠,更甚一层。 盛名之下,阿妧却没那么好受。 她揉了揉发酸的腰,悄悄吞了一粒丸药。 *** 临近过年,宫中开始忙碌起来。 往年是四妃中的三位帮衬着皇后,如今郑妃失宠,贤妃病情未好,负责帮忙的就成了淑妃和温昭媛。 坤仪宫。 这日下午,温昭媛陪着皇后核对给各宫的赏赐。 “娘娘,如今熙昭仪得宠,您也该顺着皇上的心意,给琢玉宫的赏赐厚些。”温昭媛看着单子,提议道。“给妾身的赏赐薄些,好显出她的尊贵来。” 她和宁昭容、阿妧同居正二品,宁昭容因有大公主,自然赏赐最厚,其次就是阿妧。 “这样岂不是委屈你了,你是本宫的人,又入宫比她早——”张皇后皱了皱眉。 趁着年下,她想替温昭媛请封妃位,也好有人帮她。 “为了娘娘的大计,妾身委屈些不算什么。”温昭媛柔声道:“倒是贤妃姐姐那儿,您得留意些。” 听出她声音中的担忧之意,张皇后问道:“她怎了么?” “妾身在贤妃姐姐发病时,曾隐约听到她想给熙昭仪下避子药——”温昭媛压低了声音,道:“大概她真的做了,只是没能成事——” 说着,温昭媛说出了海棠没能成事,不过没被阿妧发现。 听了温昭媛的话,张皇后眉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这个蠢货!本宫说了不让她轻举妄动!她当熙昭仪是蠢的么?”张皇后霍然起身,道:“去怡景宫。” 温昭媛闻言,忙拉住了张皇后。 “皇后娘娘,您这样做岂不是让人生疑?”她忙劝道:“越是贤妃姐姐做得不妥帖,您越该沉住气,若别人觉得是您指使,可如何是好?” 张皇后听罢,心中一沉。 “若贤妃姐姐真的成事了,也不枉费您素日对她的照顾。”温昭媛叹了口气,似是有些不甘的道:“没成事反而担了这虚名,可是太憋屈了。” 她的话提醒了张皇后。 贤妃做事拖泥带水,想来已经留下痕迹。偏生她还没做成,总就是隐患。 “不过也无妨,皇上还是敬重您的,李修仪的事情,皇上也并没牵连到您呀。”温昭媛瞅准时机,劝道:“娘娘,您要沉住气,即便贤妃出了事,至多是她折进去,您的皇后之位不会因为她而动摇。” 是啊,当时李修仪担上谋害皇嗣的罪名,皇上也保全了她作为皇后的颜面。 这次仍是如此,做错事的是贤妃,她又没插手—— “贤妃姐姐又在病中,便是皇上知道了,也一定会酌情考虑。”温昭媛步步为营,不动声色的道:“娘娘快别担心了。” 张皇后沉吟片刻,忽然道:“你去弄清楚,贤妃给熙昭仪用的是什么药。” 温昭媛心中一喜,面上却故作不解的道:“娘娘?” “贤妃的病情已经好了,各宫赏赐的事,就交给贤妃来办。”张皇后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冷冷的道:“让她尽心些,琢玉宫的赏赐必须要一应俱全。” 既是张皇后开了口,温昭媛神色温顺的答应着去了。 张皇后起身,望着她离开的身影,垂下了眸子。 刘贤妃已经不中用了,就让她发挥最后的作用罢。 第73章 难产(二更合一)…… 赵峋虽是面上未对郑妃和熙昭仪的事表态,可往后十日里有两三日都去琢玉宫。 至于景和宫,皇上仿佛将郑妃忘了一般,没再踏入过景和宫的大门,更别提召她伴驾。 煊赫一时的景和宫渐渐冷落下来,郑妃也不再有往日的风光。 怡景宫。 “贤妃姐姐,皇后娘娘说这是往年发往各宫的赏赐,今年您斟酌着添减些。”温昭媛来时见贤妃的状态还不错,便直接说起了正事。“别人倒还罢了,今年添了熙昭仪,皇后娘娘说了,要厚着些。” 贤妃翻着单子,斜了斜唇角,不以为意的道:“要有多厚,难道还超过妃位的赏赐不成?” 想到海棠未能成事,贤妃对琢玉宫就更没好气。 一时之间,她还没想到更好的插手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皇上宠幸阿妧,不知她何时会怀上皇子。 “妾身看未尝不可。”温昭媛明知道她说得是气话,仍是深以为然的道:“郑妃失宠,慧妃本来就无甚宠爱,往下数可不就是熙昭仪了。” 贤妃摆了摆手,烦躁的道:“宁昭容可是带着大公主,自然她是从二品的头一份。” “贤妃姐姐,您怎么就知道,熙昭仪不会先生下大皇子呢!”温昭媛反驳道:“妾身觉得,咱们还是敬着些好。且不说她如今得宠,您焉知她不会因生下皇子,而一跃升至四妃。” 如今四妃中还空着贵妃和德妃,全都在贤妃之上。 贤妃闻言,脸色愈发难看,神情也焦躁起来。“她不过是低贱的宫女出身,也配得上四妃之位?” 紫英在一旁看了心中暗叫不妙,连日来自家主子愈发心浮气躁,当着外人的面几乎都控制不住情绪。 “娘娘,昭媛娘娘,请用茶。”她只得借故上前,端上清心宁神的茶,试图让自家主子找回些神志来。 温昭媛闻言望向了紫英,唇边荡起一抹浅笑:“有紫英这样机灵又尽心的人在姐姐身边,妾身替姐姐高兴。” 贤妃神色缓和了些,端起茶盏浅尝了一口。“机灵倒还罢了,本宫最看重的是忠心。” “那是自然,如今四妃之中,淑妃独善其身,如今皇后娘娘之下,就是姐姐您了。”温昭媛不吝恭维之词,笑盈盈的道:“方才是妹妹多想了,还请姐姐不要见怪。” 说着,温昭媛放下了茶,专心整理手头的册子。 贤妃却像被说中心事一般,久久不语,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 “贤妃姐姐,都在这儿了。”温昭媛只作没看出她的一眼来,款款起身道:“妾身告退。” 贤妃回过神来,胡乱点了点头,让紫苏去送。 “娘娘,海棠那里,还要不要再联系?”紫菀看出贤妃心事,低声道:“琢玉宫没有动静,想来海棠没被发现。” “当然要。”贤妃狠狠的拍了下桌子,咬牙道:“本宫岂能容她爬到头上。” 忽然,贤妃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册子上。 拟给琢玉宫的赏赐中,各色物件一应俱全,自然能拿来利用的也不少。 贤妃唇畔缓缓露出一抹冷笑。 *** 琢玉宫。 阿妧让人找出些丝线和料子,准备动手做些小衣裳。 先前赵峋没带她去端王府时她不敢做,怕赵峋看了会多心。如今既是赵峋还让她送了人去,她才敢放心的跟阿嫣联系。 前些日子孙嬷嬷送来消息,说是阿嫣产期将近,说是孩子大概会在年前出生。 先前青兰等人怕勾起阿妧的伤心事,把给婴孩做衣物的料子,连同先前做好的小衣裳、小鞋子都收了起来。 如今正好把剩下的料子拿出来,做好的衣物都继续藏着。 “听说嫣侍妾怀的是男胎,便做些男孩儿的衣物罢。”阿妧叫来青兰、青梅、茉香一起帮忙。 阿妧准备做一双虎头鞋,再做两套贴身的小衣,肚兜也要做两件。 午后闲来无事,阿妧正拿着剪子裁布,忽然听到外面响起通传声,说是贤妃来了。 来不及收拾,阿妧只得放下手头的活计,起身迎了出去。 “妾身见过贤妃娘娘。”阿妧福身行礼。 贤妃含笑点点头,温声道:“熙昭仪不必多礼,平身罢。” 两人分了宾主坐下,朱蕊端了热茶上来。 “前些日子你受伤,本宫也身上不爽利,便没来看你。”贤妃看着容貌娇艳似乎更胜往日的阿妧,心头闪过一丝嫉妒。“如今你身子都大好了罢?” 若说皇上不喜由太后一派出身的女子,可偏偏对阿妧不同? “多谢娘娘怜惜,妾身已经全好了。”阿妧客套的寒暄道:“妾身怕叨扰娘娘,才没敢去怡景宫给娘娘请安。” 原先贤妃可是从没登门过,今日竟亲自来,不可能只单纯来看望她。 两人说着话,贤妃的目光落在软塌的小几上。 上面放着些料子,看起来零零散散的。 阿妧不需要给自己做衣裳,至多是闲了做个荷包香囊的送皇上,或是自己带着玩。 贤妃借着喝茶,坐直了身子望去,是些细致的棉布,看那大小像是给婴儿做的贴身小衣。 这还没怀上,就已经做起了小衣服? 贤妃暗自冷笑一声,旋即她的目光落在阿妧平坦的小腹上,还是说她已经怀上了? 不对,前两日阿妧才侍寝,若她有孕的话,皇上是不会让她侍寝的。 贤妃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被乱了心神。 “方才跟妹妹聊得高兴,本宫险些忘了正事。”贤妃笑道:“年节的赏赐就要下来了,本宫来看看妹妹这里可还缺什么。” 阿妧忙道:“谢娘娘好意,平日里皇后娘娘也很是关照妾身,时常赏赐东西。娘娘不必为妾身操心了。” 听阿妧只提皇上,并不提皇上,贤妃觉得她还算个知情识趣,并不恃宠而骄的人。 可那又如何,这样体贴聪慧的女子,才更让皇上心动宠爱罢? 想到此处,贤妃心中恨意更添一层,借着没来过想到处看看的缘由,起身在主殿中转了一圈。 阿妧猜到她的用意,便也耐心的陪着她。 “妹妹这里倒是雅致,虽是不必奢华可也不能太冷清了。”贤妃抬眼在四下微微一扫,笑道:“本宫让内务司挑些摆件送来,也该做两件新帐子,好配你这紫檀木的架子床。” 贤妃指点了一番,阿妧谦逊的说已经够了,可贤妃显然没法心思放在听她说话上。 “本宫还要去坤仪宫见皇后娘娘,最终的单子还要娘娘裁夺。”贤妃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告辞离开。 阿妧将贤妃送到了殿门外。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阿妧才对朱蕊道:“你瞧着贤妃的气色,是不是有些奇怪?” 朱蕊点点头,道:“奴婢瞧着贤妃娘娘与往日不大相同,却又说不上来。想来她还并未恢复,紫菀可是一直看着她,好像生怕出什么事一样。” 既是她们都能看出来,难道皇后会看不出来么? 偏偏还把年节下给各宫赏赐这样的事交给贤妃,摆明了是想让贤妃做点什么。 先前是温昭媛关照贤妃的病情,帮着张皇后做事。如今贤妃莫名其妙的好了,立刻来做一件几乎能废了她四妃之位、牵连她家族的大事,温昭媛却隐身了。 阿妧忽然记起,卫容华怀有身孕,虽是李修仪先发现的,当时温昭媛也在场。 两件事温昭媛都能全身而退。 这位昭媛娘娘可不简单。 *** 福宁殿。 赵峋今日有事不得闲,命人召阿妧前去伴驾。 “奴才见过娘娘。”崔海青见到阿妧,熟稔而恭敬的行礼。“皇上正在里面等您呢。” 阿妧含笑点点头,早有小内侍掀起帘子,请她进去。 “妾身给皇上请安。”阿妧还未来得及脱下斗篷,便上前福身行礼。 赵峋听到外面的声音,便已经放下了笔。他从书案前走出来,牵住阿妧的手。“手这样凉,也该多添件衣裳。” 阿妧解开斗篷,交给了朱蕊。 “妾身不冷,临出门前看着未化的雪,心中有些痒痒,就团了个雪球玩。” 她话音未落,赵峋挑了挑眉道:“这是怪朕没让你带珠珠去玩雪?” 原本阿妧去重华宫和大公主约好了一起去后殿玩雪,偏被赵峋遇上了,制止了两人。 如今阿妧正喝药调理身子,受不得凉。 “妾身想着您说得对,大公主年纪小身子也弱,若是着凉生病就不好了。”阿妧大大方方的道:“妾身也不过是手痒而已,随手拿着玩的。” 她如今发现,赵峋喜欢她在他允许的底线内,使些小性子,撒撒娇,故此也并不全然总是柔顺温婉的模样。 “本想今年去行宫的,那里的雪景更美。”赵峋见她并未放在心上,有些歉然道:“近期事情多,只能等明年开春再去了。” 阿妧乖巧的道:“您已经带妾身去过了呀,只要陪着您,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见她知足常乐的模样,赵峋的神色也舒展了些。 “皇上,您去忙罢,妾身给您研墨。”离用午膳还有段时候,阿妧挽起袖子,准备去一旁伺候笔墨。 赵峋也在书案前坐下,并没避讳阿妧,打开了折子。 纵然阿妧刻意不去看,可有时候一些动作,还是免不了视线会飘过去。 这封折子,似是跟李家和冯家有些关系。 阿妧悚然一惊,不知是不是皇上故意的试探。 若说试探,皇上早在几个月前就试过了。且近来太后并没有找过她—— 等等,她去见过贵太妃两次,冯太后什么表示都没有,本来就是一种反常。 阿妧手上的动作没停,心中却有些乱。 还没等她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只听崔海青匆匆走了进来。 “皇上,娘娘,端王府传来消息,嫣侍妾提前发动了。”崔海青回禀道:“眼下太医院已经派了胡太医过去。” 他话音未落,阿妧右手一松,墨汁溅到了她的衣袖上。 阿嫣姐姐腹中的胎儿还未足月! “让隗秋平跟过去。”赵峋见阿妧慌了神,有条不紊的吩咐道:“让纪云益派人暗中盯着些端王府,沈铎若还没回近卫营的话,让他先留下。” 崔海青答应着去了,阿妧才回过神来,眼中已经泛起一层水光,她六神无主的道:“皇上,阿嫣姐姐还没足月,她,她会不会有事!” 难道是太后察觉她的背叛,才让人害死阿嫣姐姐肚子里的孩子? 若月份小也就罢了,如今若打掉孩子,简直是要一尸两命! 她恨不得立刻奔去端王府看个究竟,生孩子对女子来说本来就是过鬼门关的大事,阿嫣姐姐身边又没个知心的人,可如何是好? “阿妧,别慌。”赵峋沉稳的声音安慰着她:“孙嬷嬷是极有经验的人,隗吏目也过去盯着了,你放心。” 阿妧胡乱点了点头,被他那双温暖干燥的大手握着,她感觉自己的心慢慢平静了些。 她知道皇上特意派隗秋平去,是为了让她安心。 “皇上,妾身失仪了。”阿妧定了定神,飞快的抬起袖子擦干泪水。“妾身,妾身着实不该这样。” 一时着急她顾不上去找帕子,而她又忘了袖子上沾上了墨汁,赵峋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那张莹润玉如的芙蓉面,弄得像个小花猫似的。 “确实不该。”赵峋强行板起脸,可喉咙中低低的笑容却压不住。 阿妧茫然的抬头看向他。 赵峋招了招手,清了清嗓子道:“给熙昭仪拿镜子来。” 当朱蕊捧着镜子过来,阿妧看到镜中的自己,有些懊恼的抬手捂住。 “你这倒让朕想起了先前教珠珠画画,她还没开始画,倒把自己弄了个大花脸。”赵峋忍笑道。“果然,你们两个心有灵犀。” 阿妧气鼓鼓的捂着脸,敷衍的福了福身,道:“请容妾身去整理一二。” 这个意外让殿中沉闷的气氛为之一松,阿妧离开后,赵峋唇边的笑意也渐渐隐去。 嫣侍妾早产想来是个意外,到底是端王府的内部事务,还是他这位母后终于等不及了? 赵峋翻开了折子,眉眼间透着一股子冷意。 等阿妧回来,已经快到午膳的时候。 崔海青已经都吩咐下去,回来后安排午膳。 因心中惦记着阿嫣的事,阿妧用饭时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怎么夹菜,只干吃眼前的白饭。 赵峋知是阿嫣代她承受了这一切,她心中不安,故此也并没计较,自己捡着阿妧爱吃的菜,放到她碗里。 直到吃了小半碗白饭下去,阿妧看到赵峋筷子上正夹着一块鱼肉放到她面前,阿妧才恍然回过神来。 “皇上——”阿妧才要起来,赵峋摆了摆手。“坐下吃饭。” 这顿午膳两人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向来有午歇习惯的阿妧也丝毫没有睡意,她裹着毯子在宽大的软塌上,趴在窗边,心中焦急万分。 忽然她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没有回头,知道是赵峋。 “皇上,妾身有些害怕。”阿妧转过身,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前。“听说生孩子如同过鬼门关,阿嫣姐姐又是早产……若没有阿嫣姐姐,如今妾身就不能在您身边。” 赵峋听她声音不对,忙抬起她的脸,只见阿妧如鸦羽的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皇上,妾身是不是太自私了。这些日子,妾身享受着您的宠爱,阿嫣姐姐却在受苦。” “不许胡说,是端王行事不端,跟你有什么关系?”赵峋拿帕子替她拭去泪水,温声道:“你别太自责。” 已经过了申时,还没消息传来。 平日里阿妧会识趣的主动回宫,今日却还留在福宁殿,只为了能最快的得到消息。 在阿妧的翘首期盼下,崔海青终于再次进来。 阿妧忙从椅子上站起来,等着他说话。 “皇上,娘娘,嫣侍妾难产了。”他不敢去看熙昭仪的脸色,“太医们都在尽力救治。” 阿妧双膝一软,若不是朱蕊扶着,险些站不住。 阿嫣身份低微,若等到保大人还是保孩子那步,压根没人在乎她的死活! “皇上,请您让妾身出宫去端王府!”阿妧把心一横,跪在了赵峋面前。“妾身和嫣侍妾情同姐妹,她生死关头,妾身不能丢下她不管!” 她想要阿嫣姐姐活着! “阿妧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赵峋扶起了阿妧,声音中带了些疼惜。“朕答应你就是。” 阿妧泪眼朦胧的看着他,没想到赵峋会答应的这样快。 于理来说,这不合规矩。 “朱蕊青兰,你们陪在熙昭仪身边好好服侍。”赵峋当机立断的道:“让沈铎过来,护送熙昭仪去端王府,务必保证熙昭仪的安全。” 赵峋吩咐完,又对阿妧道:“让崔海青也跟着你去,有他在,别人也会多些顾忌。” 本以为让她去已经是破例了,没想到赵峋竟考虑得这样周到。 阿妧红着眼圈,用力的点了点头。 既是赵峋吩咐了下去,不消片刻已经全部准备好。 赵峋亲自将阿妧送到了福宁殿外,沉声叮嘱她道:“阿妧,听朕的说,你要冷静才能帮嫣侍妾。务必保重自己的安全,若有人敢乱说什么,朕自会替你收拾他们。” 阿妧心中震动,轻轻应了声是。 等到她上了暖轿,赵峋将崔海青交到了旁边,解下身上的玉佩给他。“若有人生事,无论是太后还是端王的人,凡是敢伤害熙昭仪的,格杀勿论。” 崔海青小心的收好,神色郑重的答应下来。 阿妧掀开轿帘,抬头望着赵峋。 反而是赵峋看了眼天色不早,催着她早些走了。 西华门外。 “臣给熙昭仪请安。”沈铎已经在马车前等着阿妧,上前行礼。 阿妧记挂这阿嫣心神不宁,并不没有心思寒暄,只胡乱点点头道:“劳烦沈副统领了。” 马车向宫外又快又稳的驶去。 坤仪宫。 正陪着张皇后说话的贤妃,听到永寿宫送来的消息,说是阿妧出宫去了端王府,立刻起身告辞。 “皇后娘娘,妾身想着各宫的赏赐已经准备好了,不如早早发下去。”贤妃装模作样的道:“年关将近,早些送下去也好让她们感沐娘娘恩德。” 张皇后微微一笑,并没有阻拦她。 看着她匆忙离开的身影,张皇后问碧玺道:“可都准备好了?” 碧玺点点头,道:“已经帮着怡景宫的人安置好,只等贤妃娘娘发下去。” 张皇后终于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连上天都在帮她。 熙昭仪再得宠如何,没有子嗣,都只能步上郑妃的旧路。 *** 端王府。 当阿妧匆匆赶来时,端王夫妇闻讯在王府门前等她。 见到陪着阿妧来的人不仅有皇上身边的崔海青崔总管,还有近卫营的副统领沈铎,心中愕然。 皇上待这位熙昭仪果然宠爱,不仅许她出宫,还派了人来保护她。 宫中还没有哪位娘娘有这样的殊荣。 “给昭仪娘娘请安。”二人此时很是团结,倒是看不出平日传言中端王夫妇不睦。 阿妧也懒得跟他们客套,一面往里面走,一面问道:“嫣侍妾情况如何?” 这话自然得由端王妃来接,她跟在阿妧身后,道“本是蒋侍妾和文侍妾不知因何动起手来,没想到竟碰到了嫣侍妾。嫣侍妾没站稳跌坐到了地上,自那时起就肚子疼。” “如今她宫口开得慢,有经验的接生嬷嬷说嫣侍妾的胎位还有些不正。” 阿妧越听脸色越差,想到阿嫣正命悬一线,很可能一尸两命。 当她走到阿嫣的院子时,除了满院子忙乱的下人,还有两个衣着单薄的女子摇摇欲坠的跪在地上,已经哭都哭不声了。 “娘娘,这是蒋侍妾和文侍妾,妾身正罚她们。”端王妃解释道:“若嫣侍妾顺利生下王爷长子,再定如何处罚她们。” 白日里还好些,如今即将日落,天气也越发冷了,她们再跪下去会没命的。 “让人带她们下去,务必让她们活着。”阿妧冷声道:“若跪上一夜人没了,如何能问出真相?” 端王妃面上有些迟疑之色,阿妧淡淡的望过去。“若王妃觉得执行不便,沈副统领,让羽林卫的人来讲她们带走拷问。” 她不好直接下阿妧的面子,见崔海青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阿妧脚步不停的走了进去,还没到卧房,便听到阿嫣的痛呼声,浓浓的血腥味也顺着帘子传了出来。 她心中发颤,也顾不得问胡太医阿嫣的情况,双手颤抖着掀开门帘。 只见阿嫣面色惨白的躺在产床上,与她脸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被端出去的血水。 “给熙昭仪请安。”孙嬷嬷最先认出了阿妧,忙上前行礼。 阿妧快步走到阿嫣面前,看到她的长发被汗水浸湿,胡乱贴在脸上。她的下唇已经被深深咬出了好几道伤口,像是忍耐了极大的痛苦。 “阿嫣姐姐,是我,我是阿妧!”阿妧看着她双目紧闭,有种阿嫣要离她而去的错觉。 如果不是阿嫣护着,这一切本该她来承受—— “你睁开眼,睁开眼看看我!” 朱蕊和茉香见自己主子险些站不住,忙端了绣墩来请阿妧坐下,端王妃也在一旁宽慰阿妧。 她早知道阿嫣并不是攀附权势才跟了赵屿的,听说是为了护着她在宫中认的妹妹,一个叫阿妧的美貌宫女。 看起来她们两个果然感情很深,阿妧已经贵为昭仪,却还愿意为了阿嫣请旨出宫。 或许是阿妧的呼唤起了作用,阿嫣费力的睁开眼。 “阿、阿妧?”她神色憔悴至极,声音也极低。 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姐姐没事。”阿嫣喃喃道:“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阿妧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的落下。 第74章 侧妃(二更合一)…… 她和阿嫣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她生得比阿嫣弱,时常受人欺负,入宫后得了阿嫣很多照顾。 那日两人被罚关禁闭,在阴冷不见光的小屋子中,她吓哭了,阿嫣却哄她说话,问起她的身世。 从那时起,阿嫣说以后她们就是彼此的家人。 阿嫣是姐姐,她是妹妹,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为了保护她,阿嫣一直让她藏住自己的美貌,为了不让她被人欺负,阿嫣就努力出头。 可她还是被太后的人发现了,又被心思不正的端王盯上,是阿嫣放弃了自己一生,保全了她。 当时约定过的承诺,阿嫣一直都没忘。 “昭仪娘娘,嫣侍妾有些意识不清。”见阿妧有些失态的坐在阿嫣床前,端王妃忙劝道:“您去外面稍坐片刻,这里的接生嬷嬷们都是极有经验的。” 朱蕊在一旁也替阿妧递上了帕子,低声安慰着她。 阿妧擦干了眼泪,淡淡的道:“不必了,本宫就在这里看着。” 正巧婢女从外面端来了参汤,阿妧便主动让开了位置。看着阿嫣还能喝下去,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她在这里,也免得有人做手脚。 对别人来说,阿嫣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侍妾,她肚子里的孩子才金贵。或许阿嫣死了才好,这个孩子就能名正言顺的养在王妃名下—— 想到这一层,阿妧愈发确定不能离开。 看着围了一圈的接生嬷嬷,阿妧发现能信任的只有赵峋给她的人。 “孙嬷嬷,嫣侍妾如今情况如何?”最终她还是对着孙嬷嬷开口了。 虽说她也曾“有孕”一段时日,刘太医和隗吏目都给她讲了许多关于妇人怀孕的事情,可她对生产还是一窍不通。 “回娘娘的话,嫣侍妾宫口开得慢是其一,其二是嫣侍妾腹中胎儿有些大,嫣侍妾又已经耗尽不少力气,怕是娩出需要些时候。”孙嬷嬷尽量说得缓和些,阿妧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凶险。 阿妧点点头,沉声道:“务必要保得嫣侍妾母子平安。” 听出熙昭仪的重点在“母”字上,孙嬷嬷心中了然,恭声应了下来。 里头正乱着,忽然听到动静。端王妃先见了,忙打起精神来问好。“嬷嬷来了?” 阿妧闻声转过头去,心中一惊,竟是张嬷嬷带着素心进来。 “奴婢给昭仪娘娘请安。”如今阿妧身居从二品,张嬷嬷即便是太后身边的心腹,自然要恭敬的给阿妧请安行礼。 阿妧并未泄露半分情绪,淡淡的道:“平身罢。” “奴婢奉太后之命,来看望嫣侍妾。”张嬷嬷解释自己的来意。 阿嫣是永寿宫出来的人,冯太后派人来看也在情理之中。 可偏生是自己先来到,张嬷嬷才紧跟着来了,阿妧不得不多心。 “嫣侍妾只怕还要些时候才能生下孩子,王妃照顾得力,又有本宫在,张嬷嬷尽可以回去向太后娘娘禀告。”她不动声色的道:“太后娘娘身边短不了嬷嬷服侍,惊动太后娘娘,想来嫣侍妾心中亦是过意不去。” 张嬷嬷闻言,恭声道:“娘娘,奴婢奉太后旨意,等着嫣侍妾生产后才能回去复命。” 阿妧愈发怀疑太后想做什么,她也愈发不敢离开。 “茉香,你去跟崔总管说一声,本宫今晚回不去了。”阿妧叫来了茉香,低声吩咐道:“让崔总管先回去服侍罢。” 虽是她身为宫妃留宿在外有些不妥,可既是赵峋放她出来,想来不会计较这些。 冯太后让阿嫣保住这个孩子,她才不信冯太后只是纯粹关心端王子嗣问题。若她这么喜欢端王,就不会让刘太妃抚养端王。 只怕冯太后要用这孩子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阿妧蓦的想起赵峋主动提出让她给阿嫣送人。 难道皇上猜出了太后心中所想,才在阿嫣身边安插了眼线? 霎时间,阿妧心中有些复杂。 耳边传来接生嬷嬷们让阿嫣用力的声音,阿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为了打击太后,皇上定然愿意让阿嫣活着,避免孩子名正言顺的落入太后手中。 她只要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娘娘,嫣侍妾醒过来了!”朱蕊一直留意着产床上的动静,忙叫阿妧。 阿妧快步走了过去。 “熙昭仪?您怎么来了?”许是参汤有了作用,阿嫣有了些力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妾身,妾身无事,您早些回去罢!” 正在生死关头,阿嫣惦记的却还是她。 阿妧握着她的手,心中酸涩极了。“嫣侍妾,本宫就在这儿等着,直到你安然产下孩子。” “妾身会的。”阿嫣咬紧牙关,用力的点点头。 她还来不及再多说些什么,下一波疼痛袭来,阿嫣低低泄出一声呻-吟。 “娘娘,您还是请外面候着罢,产房中血污。”这次劝阿妧离开的是张嬷嬷,她恭恭敬敬的道:“有您在,想来嫣侍妾顾忌着面子,也不好喊叫出来。” 阿妧挑了挑眉,不紧不慢的从容道:“张嬷嬷是在故意考本宫么?大喊大叫只会让产妇没力气,倒不如留着些力气生孩子。” 她话音未落,张嬷嬷面上不由有些讪讪的。 没想到熙昭仪竟也懂这些,她却只顾着让熙昭仪快些离开。 看来,熙昭仪今日也不肯罢休。 张嬷嬷环顾这房中的人,接生嬷嬷身边有孙嬷嬷盯着,这倒也罢了,偏生熙昭仪在这里坐镇。 她来王府时,听说了崔海青和沈铎护送熙昭仪过来,若这里有丝毫风吹草动,他们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反应。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阿嫣腹中胎儿过大,最后没了力气,只能破腹取子。 哪怕是熙昭仪,也插手不到王府的事务上——且阿嫣生不下来,也是一死,还不如留下孩子。 阿妧和张嬷嬷谁都没有离开,都等在产房中。 这可苦了端王妃,她本来清闲自在的等消息就好,却因熙昭仪在这儿,不得不陪着,还要张罗晚饭。 阿妧自是没什么胃口,不过她想起些事要问隗秋平,让茉香和孙嬷嬷在此处盯着,她扶着朱蕊的手走了出去。 “若嫣侍妾腹中胎儿过大,生不下来该如何?”阿妧此时能相信的只有隗秋平,她叫了他过来,低声问道。 隗秋平不算精通妇科,只得道:“微臣听说,可以侧切帮助胎儿出来。” 阿妧微微颔首,让他叫来胡太医。 “胡太医,上次本宫有孕便是您诊出来的。是最终没保住,本宫对您的照顾仍是满意的。”阿妧神色自若,优雅如昔的笑笑:“如今本宫正想找人调理身子,想来胡太医是合适的。” 满宫上下谁不知道熙昭仪受宠,皇上的心腹刘太医,也是她随意就能传唤的。 如今熙昭仪的话,是威胁又是提点。 “得昭仪娘娘看重,臣自当尽心竭力。”胡太医小心翼翼的道:“请昭仪放心,嫣侍妾必能顺利生产。” 阿妧微微地笑着,对胡太医的识趣很满意。 今日在这里的太医还有方太医,此人大抵是太后的人,有隗秋平和胡太医看着,想来他不敢乱来。 “怎么不见方太医?”阿妧问道。 “回娘娘的话,方太医更衣去了。”隗秋平轻声道:“微臣见着他去了几次,想来是有些闹肚子。” 得到消息先来的人自是方太医,后来胡太医和隗秋平来后,隗秋平揣度着阿妧的意思,便暗中在方太医的茶水中下了泻药。 阿妧目露赞许之色,终于放心了些。 她重新回去守着阿嫣,见阿嫣被人按住身子,那些接生嬷嬷们用力的推那高高隆起的肚子,阿妧蓦的想起被按在粘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伴随着阿嫣一声声闷哼,阿妧也一次次攥紧手中的帕子。 在担心阿嫣之余,她着实触目惊心。 若她真的怀孕,哪怕能足月生产,会不会也经历这样一遭? 看起来太痛,也太危险了。 “娘娘,胡太医请您出去一趟。”茉香走到阿妧身边,悄声道。 阿妧忙起身走出去。 “娘娘,再拖下去,嫣侍妾怕是母子都有危险。臣这里有一剂催产药,能加速产程。”胡太医低声道:“只是这药过于霸道,怕是用了之后,未来嫣侍妾难以生育。” “您尽管用就是,有事本宫担着。”阿妧当机立断道。 在冯太后察觉到方太医有问题再换人来之前,她们要先下手为强。 比起未来,眼下活命更要紧。且阿嫣已经受了不少苦,阿妧也不愿意她再给端王怀胎生子。 得了熙昭仪的保证,胡太医更有底气了。 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产房中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恭喜娘娘,恭喜王妃,是个小郡王!”产婆们喜气洋洋的道贺,阿妧的目光却落在已经脱力昏过去的阿嫣身上。 阿嫣吃了太多苦,下-身撕裂了不提,侧切后出了不少血,娩出胎盘也花了好些力气。 有经验的嬷嬷心中了然,嫣侍妾怕是再难有孕。 浑身沾满血的婴孩哭起来倒是很有力气,阿妧小心翼翼的抱着他,心中五味陈杂。 王妃也在一旁笑容满面的看着,那笑意却并未深到眼底。 已经有人去外面报信,阿妧也吩咐人回宫中报喜。 熬了一夜,阿妧终于能松了些紧绷的精神,之后就是阿嫣好生调养,还有这个孩子要留在阿嫣身边—— 幸而有羽林卫的人跟来,阿妧往宫中送消息也快。 正当她犹豫着该怎么办时,赵峋的旨意已经先一步送了过来。 崔海青宣了旨意。 例行的赏赐自然不少,最令人意外的是,圣旨中说明,准端王府奏请,嫣侍妾生下端王长子有功,册封为侧妃。 除了阿妧,当场的人都露出愕然之色。 端王妃骤然望向端王,端王也是有些茫然,他何时奏请册封阿嫣为侧妃了! 原来如此,看来皇上早有安排! 阿妧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再次提起心。 “昭仪娘娘,您让奴才带来的人已经都到了。”崔海青看着端王神色复杂的接了旨,他走到了阿妧面前。 想来是皇上觉得只有孙嬷嬷一人在不够稳妥,又借着她的名义派了人来。 “你们好好服侍侧妃和小郡王,做得好了,本宫有赏。”阿妧尽心尽力的扮演着一个宠妃的角色,光明正大的插手端王府的事务。 “娘娘,妾身已经替小郡王选好了奶娘和丫鬟。”端王妃感到自己作为女主人的权威大大受到了侵犯,熙昭仪再得宠,也没道理插手端王府的事。“不劳烦您费心了。” 阿妧眉梢挑了挑,有股凌厉之气。“王妃这是什么话?本宫和侧妃先前都是太后身边的人,情同姐妹。如今不过是送些人来服侍,王妃觉得本宫是僭越了么?” 端王妃虽是心中不满,可阿妧提到冯太后,她却不好揪着不放。“妾身不敢。” “王妃主持王府中馈面面俱到,有王妃照顾侧妃和世子,本宫是放心的。”阿妧又缓和了神色,道:“既是王妃一片心意,就一起服侍罢。” 皇上的旨意来得这样快,一定是熙昭仪早有准备。 端王妃再也不甘,也只得认了这哑巴亏。 “还有那两个侍妾的事,劳王妃查清楚,到底险些害了端王长子和侧妃。”阿妧提醒她,道:“若有结论,还请王妃命人知会本宫一声。” 阿妧虽然想等阿嫣醒来,眼看时候已经不早,阿妧依依不舍的望着她,叮嘱了孙嬷嬷些话,这才万般不放心的离开。 端王也已经从外院赶了回来,正好遇上阿妧离开。 “多谢昭仪娘娘全程陪着,阿嫣才能顺利生产。”端王面上笑着,看向阿妧的目光却是冷的。 阿嫣得封侧妃简直是摆了端王一道,让他措手不及。 “本宫恭喜王爷得了长子。”阿妧落落大方的笑了笑,翩然离开。 如不是阿嫣从中作梗——眼下替他生下长子的就是阿妧,阿妧又怎么会成为妄想摆布他的熙昭仪! 端王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如毒蛇般的阴冷之色。 王府垂花门外。 阿妧扶着朱蕊的手上马车后,便静静的闭目养神。她一日一夜没合眼,有些撑不住了。 想着太后的目的,皇上的用意,还有阿嫣和孩子的未来——阿妧只觉得头愈发疼了起来,只得咬牙忍着。 等她回到宫中时,已经快到了午膳时。 阿妧因着疲累,下车时恍惚了一下,险些踩空。 一旁的沈铎见了,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裹着厚厚的大氅,仍是能感受她身子单薄。 她是宫中最得宠的昭仪,可她因疲惫而放空的此刻,杏眸中却透着些脆弱和茫然。 他记得,阿妧曾经的心愿是离开宫中,如今她过得快乐么? 这些想法一闪而过,但阿妧在地上站稳后,沈铎就立刻放开了她。 “娘娘,您没事罢?”朱蕊和茉香忙一左一右的扶着阿妧,关切的问道。 阿妧揉了揉额角,露出一抹倦怠的笑容。“本宫无事,多谢沈副统领。” 很快崔海青让人抬了软轿来,请阿妧坐了上去。 等到阿妧离开,沈铎按捺下所有心思,直接回了当值的衙门。 *** 琢玉宫。 阿妧回来后,青兰她们已经准备好了热水,服侍阿妧更衣后,立刻去沐浴。 青梅则是带着桂兴和桂平拎着食盒进来。 想来娘娘在端王府一定没吃好,他们让小厨房准备了些清粥小菜,劝着阿妧好歹用了些。 阿妧虽是很累却睡不着,她靠在大迎枕上,叫了青兰来问道:“本宫走后,宫中可有什么事?” “倒没什么要紧事,年下赏赐各宫的份例送了来。”青兰回道:“娘娘可要过目?” 昨日她不在宫中,贤妃就等不及将东西送来,怕是其中有古怪。 阿妧点点头,让青兰先拿了单子来过目。 “听内务司的人说,娘娘得到的赏赐是最厚的呢!”青梅在一旁道:“连淑妃和贤妃的宫中,都不如您。” 阿妧翘了翘唇角,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送子娘娘?”阿妧看着礼单,好奇的读了出来。 “听说是贤妃娘娘在内务司库房发现的,觉得给您最适宜。”青梅道:“还说让您早晚两次供奉,一应物品都给您准备全了。” 若真有那般灵验,贤妃何不留着自己用? 阿妧倒有了一丝兴趣,披衣下床,让人取了来。 除了一尊雕工极其精细的送子娘娘,还有香料和香炉,看起来像是一整套。 “如此本宫也不好辜负贤妃娘娘好意,那便供奉起来罢。”阿妧让人从偏殿处找了位置,安置好。 除此之外,阿妧翻了册子,还挑出了两束做工精巧的绢花。 绢花的造型别致栩栩如生,还点缀着宝石,摆在殿中很是别致。 “这个是内务司新的花样,各位娘娘宫中都有。”阿妧是听青梅这么解释才动了心的,她独有和别人都有的东西里,总该有贤妃肯下药的东西罢? 隗秋平还在王府没有回来,等过两日再找他看看哪里不妥。 不过是让她怀不上罢了。 阿妧叹了口气,正想去休息时,忽然听到外面响起赵峋的声音。“你们娘娘歇下了吗?” 她忙打点起精神,快步迎了出去。 “妾身见过皇上。”阿妧笑盈盈的福了福身子,上前行礼。 赵峋扶起了她,阿妧未施脂粉,眼底的青色清晰可见,还有她杏眸中的血丝。 “跟着熬了一夜罢?”赵峋牵着她的手,虽是疑问的语气,神色却是笃定的。他有些责备的道:“你又帮不上忙,也不知道歇一歇。” 阿妧闻言扁了扁嘴,嘟嘟囔囔道:“妾身担心阿嫣姐姐嘛,哪里睡得着。” 人在高度紧张和劳累过后,便会下意识的放空。 若在平日,阿妧早就开始谢恩,哪里会跟他顶嘴。 “皇上,妾身有点害怕。”阿妧牵着赵峋的衣袖,整个人窝在他怀中。“生孩子好痛,阿嫣姐姐流了好多血!” 赵峋早就听孙嬷嬷传过消息,说是阿嫣这胎被刻意养得大了些,很容易难产。这也是赵峋当初同意阿妧过去的原因之一,有阿妧在才能保住阿嫣的命,才能让这个孩子不落入太后手中。 “你怕什么。”赵峋看着阿妧憔悴的小脸儿,温声道:“朕会让最有经验的嬷嬷照顾你,必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 阿妧下意识的点点头。 看到宫中新添的摆设,赵峋皱眉道:“这是什么?” “是年下各宫的赏赐呀,贤妃娘娘昨儿送来的。”阿妧有些迷迷瞪瞪的道;“各宫都有,您去别的娘娘那儿没见么?” 赵峋捏了捏她的脸蛋,没好气的道:“朕昨夜在福宁殿,否则你以为一早的旨意是怎么来的?” 阿妧傻笑了两声,又趴到他怀中。 “妾身还得了一尊送子娘娘,已经很小心的供奉了起来。”阿妧忽然坐直了身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妾身会好好供奉的,您放心。” 他放心? 赵峋好笑的看着阿妧,如今她迷糊着,倒是什么都敢说。 “好了,睡罢。”赵峋将人抱到了床上,让她先休息,准备回福宁殿了。 离开前,赵峋忽然问道:“供奉送子娘娘的香,朕让人送来,把这些换掉。” 青梅等人忙答应下来。 他又吩咐了句让她们留意阿妧的吃穿用度,这才起身回去。 *** 永寿宫。 张嬷嬷回宫后如实说了在端王府的经历,冯太后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她跪在地上,小心翼翼领罪道:“奴婢没能成事,请娘娘责罚。” 冯太后摆了摆手,倒没有发火。“罢了,赵峋早有准备,你又能如何?起来罢。” 先是送了人去,又让阿妧去搅局,最后立刻册封侧妃。 “太后娘娘,熙昭仪如今有皇上撑腰,行事越发张扬了。”张嬷嬷想起阿妧的行为,有些恨恨的道:“她似乎不再顾忌您了。” 冯太后手中转动的佛珠蓦的停了下来,神色有些冷。 不知怎么的,阿妧竟真的入了赵峋的眼,赵峋对她似是有两分用心。 “她本就是哀家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若不顺手,扔了就是。”冯太后漫不经心的道:“虽是如今想要直接甩开难些,可毁了她却并不难。” “何况,她还没到一无用处的时候。”冯太后开始缓缓的转动佛珠,唇角斜了斜。“皇上不把哀家这个母后放在眼中,想必当初的扶助之恩,他全都忘了。” 今日朝堂上,冯家任江北巡抚的旁支被参了贪腐。 皇上下令彻查。 张嬷嬷闻言,心中悚然。 皇上和太后这对面和心不和的母子,终是要撕破脸了么? 第75章 改变(二更合一)…… 临近年下,宫中各处都忙着打扫过年。 阿妧坐在软塌上绣肚兜,看着茉香等人领着宫女内侍们忙活,思绪慢慢飘远。 端王长子的洗三礼时她派朱蕊去送贺礼,听说孩子长得白胖可爱,阿嫣的身体也好了些。端王妃倒是没提要抱走孩子的事,想来她心中有所顾忌。 如今阿嫣已是上了玉碟的侧妃,端王再不能随意欺辱她。 阿嫣那里,她总算能暂时松口气。 “主子,隗吏目来给您请平安脉了。”阿妧正在出神,忽然听到青兰前来通传。 那日在端王府隗秋平的表现令皇上也很满意,见阿妧信任他,索性日常让他来请脉。 “微臣见过娘娘。”隗秋平上前行礼。 阿妧起身,客气的道:“隗吏目不必多礼。这几日在端王府着实劳累你了,本宫感激不尽。” “微臣本分而已,皇上和娘娘对微臣已有诸多赏赐,微臣心中着实惶恐。”隗秋平神色恭敬的回道。 两人客套了一番,阿妧让朱蕊来送茶,青兰等人照旧去忙碌。 “娘娘,这是您让人送去的香灰,里面果然有避子药的成分。”隗秋平低声道:“还有那两束花瓣上的金粉中,也混着类似的药物。” 阿妧闻言,觉得贤妃可怜又可笑。 原来皇后比她还盼着贤妃没个好下场么! 这样面面俱到,以贤妃如今的精神状态难以成事,没人帮着是不可能的。 “娘娘,胡太医让微臣给您递话,说是有调理身子的方子想送给您。”隗秋平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方子。“微臣看过了,确实是有助于女子受孕的方子。” 那日在端王府时,胡太医算是站到了她这边,自然想要求个安心。 “那本宫便收下了,替本宫谢谢他。”阿妧接了过来,暂时没有要用的打算。 见没人留意到这边,隗秋平才将制好的丸药遮掩着递给阿妧。 他没有过于停留,很快告辞离开。 阿妧袖中捏着瓷瓶,垂下眸子。 她出神了片刻,收好瓷瓶后起身去供奉送子娘娘的香案前,亲自焚香默默祷告。 青兰见自家娘娘诚心祷告,定是想快些怀上皇嗣。之前娘娘因小产伤心低落过好些时日,青兰犹豫片刻,便没告诉她这香被换了的事。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候,阿妧才离开偏殿,回到房中,摆弄那两束绢花。 她还不想怀孕,可每每看到赵峋的期待目光,心中又有些不自在。 皇上对她,仍是存了利用的意思罢? 阿妧一面想着赵峋为她多次破例,一面又想着这宠爱背后的目的。 若皇上不喜欢她了,利用完了她,仍然会有更多年轻貌美的女子去填补她的空缺。 若她不动心,还能过得很好,也不会伤心失望;若她动了心,只怕会变成自己都讨厌的人。 她记得苏姐姐在很早的时候,教过她诗经中的一句“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那是苏姐姐暗中提点她的罢? 阿妧闭上眼睛,想起丽贵妃和先帝恩爱的模样,想起郑妃对她的恨—— 如今阿嫣姐姐的地位稳固,还有皇上平衡各方利益后的照拂;贤妃已经成为弃子,想来冯太后是默许的,贵太妃可以找刘太妃谈条件,她也可再逼一逼贤妃。 冯太后、温昭媛,若是能让贤妃供出真相,贵太妃定能顺着查下去,皇上本来也与太后不和,这是个极好的时机。 九皇子的旧案沉冤昭雪,贵太妃也恢复了神志,还能照顾阿嫣姐姐。那时她还在不在,也就不重要了罢? 阿妧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朱蕊——” 听到阿妧的叫她,朱蕊放下手中的活计赶了过来。见她脸色不大好,朱蕊还以为她哪里不舒服。 “娘娘,您怎么了?”朱蕊忙道:“奴婢去把隗吏目请回来?” 阿妧定了定神,道:“不用。本宫有些口渴,倒茶来。” 朱蕊虽是有些疑惑,仍然答应着去了。 重新回到软塌上坐下,阿妧拿着巴掌大小的肚兜出神。 茉香青兰都以为她是触景伤情,谁都没敢多说什么,只是行动间愈发小心。 娘娘虽是愈发得宠,却并不骄纵之气,待她们却始终一如既往的亲切,出手也大方,她们都盼着阿妧好。 几人也在心里暗自念叨。 希望送子娘娘早些听到主子的祷告,让小主子早些来罢! *** 福宁殿。 边关传来密报,瑞王才取得了一场大捷,战局已经基本稳定。 瑞王在送来的密折中特意提到,何云蔚表现不俗,立下了战功。 赵峋知道他的意思,他是在提醒自己在年底给后宫晋封时别忘了何修仪。 何修仪虽是爱争风吃醋,性子也张扬些,又做过糊涂事,到底她还是知道进退的。自从上次之后,她安分守己的待在庆春宫中,也并未生出事端来。 看在何云蔚的面子上,给她复妃位倒也合情合理。 赵峋提笔给瑞王回完信,将密信交给崔海青,命人快马加鞭送去。 边关的战事有瑞王他不担心,他要留心的反而是朝中。冯太后愈发不安分,底下的人蠢蠢欲动。 若她能安分的颐养天年,他不介意让她享受太后的尊荣。 可如果太后太贪心,想要插手前朝的事,那便是他所不能容的了。 “皇上,青梅姑娘过来了。”崔海青进来回话道。 赵峋微微颔首。 自从阿妧小产之后,见她隐瞒自己她的情绪,赵峋每隔几日便让青兰和青梅来回话,问阿妧的状态。 “回皇上的话,依奴婢看,娘娘还未完全从上次的伤心中走出来。”青梅没什么犹豫,有些心疼道:“娘娘日日都供奉送子娘娘,每次都要待够一刻钟的功夫。” “前日娘娘对着花竟也出神了好一会儿,奴婢们问,娘娘只笑笑说无事。” 赵峋听了,心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 阿妧那样喜欢珠珠,从她只是永寿宫的宫女时便为了保护珠珠甘愿自己受伤,足以说明她喜欢孩子。 她自己的没孩子保住,哪里是短短时日能抚平的? 等到青梅回去后,赵峋叫崔海青过来。 “那两束干花和香,可曾查出什么问题?”赵峋神色有些冷,语气也略显严厉。 那日看到阿妧殿中新添了这些东西,赵峋不放心,让人都拿回来去检查。为了不让阿妧担心,他特意让青兰去内务司找了一模一样的花换上。 “回皇上的话,刘太医说今日午时前能给送来检查的结论。”崔海青忙恭声道。 赵峋才想让人去催,忽然听到通传说,刘太医来了。 “让他进来。” 刘太医今日来为了掩人耳目,仍是带着药箱。 “皇上,臣已经查过,这花蕊和花瓣上的金粉,有避子药的成分。”刘太医行礼后,便如实回道:“还有那些香,里面也有同样的成分。” “这避子药的成分,正是仿造当年卫容华出事时,从熙昭仪身上查到香囊中的成分而做。” 赵峋本就有些难看的脸色,立刻彻底沉了下来。 这些人为了害阿妧,还是够心思缜密! 这样一来便能推到阿妧自己身上,说是她当初留了药,不想诞育皇嗣。 “年节各宫的赏赐,是分派的?”赵峋眼里像藏了两块冰似的,平静无波的声音,听在耳中格外让人觉得胆寒。 崔海青忙道:“皇上,今年皇后娘娘让贤妃娘娘主理此事——” 贤妃? 赵峋微微勾了唇角,当初处置卫容华小产一事,郑贵妃、淑妃、贤妃都曾协助皇后调查。 阿妧身上的香囊,她们都是知情的。 如今郑妃失宠,何修仪安分,可不只剩了皇后一派独大? 赵峋想到这儿,生生将手中的笔折断。 “让青兰和青梅彻底检查琢玉宫的一应摆设物件,看看哪里有不妥。”赵峋越是怒火中烧,面上却越是平静。“别惊动熙昭仪,以后送往琢玉宫的东西,崔海青你先带人检查仔细!” “务必要人赃俱获!” 崔海青连声答应下来。 “刘太医,照顾好熙昭仪的身体。”赵峋声音又轻又快,压抑着滔天怒意。“朕的长子,只能出自熙昭仪。” 刘太医心中一惊,也忙跪在地上,连声应是。 “皇上,您的手流血了——”崔海青抬头时发现皇上盛怒之下竟弄伤了自己,忙道:“让刘太医给您包扎上罢。” 赵峋面沉如水的摆了摆手。 “皇上,若不及时处理,怕会留下伤痕。”崔海青大着胆子道:“熙昭仪见了要心疼的。” 见崔海青搬出阿妧来,赵峋面色才缓和了些。 刘太医忙识趣的上前替赵峋清理包扎,并回说让皇上尽量少用力,不要沾水。 赵峋微微颔首。 见皇上没有别的吩咐,两人赶快各自去办事。 离开前,两人不约而同的想着,这位熙昭仪可是有大造化的。 *** 坤仪宫。 虽是临近年关,宫妃们也仍然保持着每三日来给皇后请安的惯例。 淑妃端坐在皇后下首,看着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目光最终落在了阿妧身上。 盛宠多年的郑贵妃一朝失宠,跟她分庭抗礼的敬妃,也被夺了封号降了位份。反而是大家起初都不看好的阿妧,觉得她是太后塞给皇上的人,只能有一时恩宠,如今她却是连续被越级晋封,成了从二品的昭仪。 年底皇上会晋封后宫,兴许阿妧仍会在其中。 “听端王妃说,小郡王生得白胖,十分讨人喜欢。”慧妃面上堆着笑,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有些阴阳怪气。“那日侧妃难产,亏得熙昭仪在王府主持大局,侧妃和小郡王才得以母子均安。” 谁知道阿妧跟新封的侧妃交好,两人同出自永寿宫冯太后身边。 这摆明是指责阿妧身为宫妃,却去插手端王府的家事,不把王妃放在眼中。 若张皇后要多想,在宫中张皇后对照端王妃,阿妧则对照阿嫣,显然是在皇后面前拱火。 不等阿妧开口,贤妃笑眯眯的道:“熙昭仪既是去了,也该要回两件小郡王贴身穿的衣裳来。往后熙昭仪也早些替皇上添个小皇子,那才是好事成双呢!” 平日里也不见贤妃跳出来多言,阿妧抬眸望去,她果然精神还是不大对劲儿。 不仅是眼神,还有她的手,放在膝上时有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看来贤妃并没有及时停了药,反而愈发严重了。 “贤妃说得是。”张皇后漫不经心的道:“不过也不单是熙昭仪,如今皇上膝下还没有皇子,诸位妹妹都该用心。虽是皇上少来后宫,但也并非不来。” 张皇后这是嫌她过得太自在,要把她架在火上烤。 近来皇上忙于政务,近来两次都是直接去了她的琢玉宫,并未去别的娘娘那里,皇后就不痛快了。 “娘娘说的是,只是在座的妹妹们都出自世家,手段是少了些。”贤妃精神格外亢奋,瞥了一眼阿妧,才笑盈盈的接话道:“曹选侍也是……怎么竟这样无能!” 虽是她没明说,可大家都知道曹选侍亦是宫女出身,她在用曹选侍比阿妧。 阿妧不动声色的保持优雅的姿态,不发一言。 如今这样出头不讨好的事,温昭媛倒再次保持沉默,仿佛自己不存在似的。 张皇后虽是觉得贤妃言语粗鄙了些,可她也想敲打阿妧,便由着她去了。 “贤妃妹妹这话说的差了些。”令大家没想到的是,端坐在一旁的淑妃开口了。“本宫和诸位妹妹们来到宫中后,都承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教诲,尽心服侍皇上。” “后宫在皇后娘娘的教导下,姐妹们相处和睦,只怕没有妹妹所说的手段百出互相倾轧罢?” 她话音才落,不单是贤妃吃了一惊,张皇后也怔住了。 贤妃故意给阿妧难堪,若阿妧接话就落了下乘,不接话平白让人欺负也丢了面子。 宁昭容和苏容华位份低些,不好开口。眼下由淑妃敲打一番,最为合适。 “淑妃姐姐说得是。”贤妃总不能给皇后扣上管理后宫不力的大帽子,只能吃了哑巴亏。 张皇后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并未深到眼底。 对上淑妃投过来的目光时,阿妧报以感激的笑容。 淑妃素来在后宫中是中立的,她身居四妃之位,又有足够强的家世,不需要去讨好谁,同时她也没有去构陷过谁,张皇后和郑妃既拉拢不到她,也没法动她。 等到今日从坤仪宫散了后,阿妧特意去找淑妃道谢。 “今日多谢娘娘替妾身解围。”阿妧虽是不在乎贤妃的话,却真心实意的感谢淑妃。 淑妃摆了摆手,笑道:“本宫说句公道话罢了,熙昭仪不必放在心上。” “熙昭仪不必管别人怎么说,这后宫中,无论怎么争斗,最终还是要看那一人的心意。”她坐上了撵轿,顿了下,对阿妧道:“做好自己便是。” 阿妧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之色,很快她恭敬的应下。 望着淑妃的撵轿离去,阿妧忽然想着,若淑妃把心思放在后宫中,必定令张皇后更头疼。 今日慧妃的话虽然存了挑衅的意思,倒也提醒了阿妧。 皇上许她破例出宫去端王府,她前段时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竟忘了去给赵峋好好道谢。 她回了琢玉宫后,亲自去小厨房,准备做些膳食送去福宁殿。 总不能真的让皇上觉得她恃宠生骄,上一个得意忘形的郑妃,如今算是彻底跌落云端。 *** 福宁殿。 准备册封的名单赵峋已经选好,往年他还象征性的听一听张皇后的意见,如今只预备决定好后,直接告知张皇后一声。 何修仪复位二品妃位,只是不再赐给封号;明年瑞王回朝后,定会把大公主接走,今年先晋了她的妃位;苏容华受了不少委屈,人也知情识趣,便晋她为四品婕妤…… 这些人的都容易,赵峋的目光落在阿妧的名字上。 封号熙,位份从二品之首昭仪。 论起来阿妧的位份已经不低,可若晋了何修仪位份,以何氏的性子,少不得又张狂得意起来。 阿妧低她一等,只怕会受委屈。 且阿妧是要替他生下长子的人,封了妃位阿妧才好养在自己身边。 这番思量下来,赵峋觉得给阿妧晋妃位理所应当。 若张皇后反对……现还放着贤妃的把柄,总要留到合适的时候用。 既是位份定下,这个“熙”字,便格外的碍眼。 忆起当时自己所想,那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总让他觉得别扭。 赵峋沉吟了许久,久到旁边的崔海青有话也不敢回,以为皇上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提笔写下一个“昭”字。 “昭”同样有光明之意,看起来变化不大。 赵峋圈住了这个字,仍是没能定下来。 如今有些骑虎难下,连郑氏都曾明确对阿妧的封号表示过吃味,当初这个字给阿妧从六品的美人做封号,着实高了些。 他此时若改了,阿妧会不会多心? 想到阿妧跟着苏容华在读书,《史记》这样的著作,苏容华会不会给她讲过? 按理说,很少有人会这样联想。 赵峋竟难得因为这件小事纠结起来,等他回过神来,才见崔海青欲言又止的站在一旁。 “皇上,熙昭仪打发人来问,您是否得闲。”崔海青见皇上目光看过来,回话道:“若您有空,娘娘做了些膳食,想亲自送来。” 赵峋闻言,将桌上的纸张团成一团扔掉,起身道:“不必她来了,朕去琢玉宫。” 崔海青忙应了一声,一面打发人先去回,一面服侍赵峋更衣。 琢玉宫。 赵峋才进殿,便闻到阵阵香气。 “妾身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阿妧已经在候着了,见赵峋进来,笑盈盈的见礼道:“妾身特备了些家常小菜,请皇上品尝。” 赵峋闻言,先牵住她的手细看。 “皇上,妾身才没那么笨呢。”阿妧猜到了赵峋的意思,大大方方的给他看。“妾身的手丁点儿没伤到。” 见她除了指尖儿有点发红,想来是被烫到了,只是并不严重。 “熙昭仪怎么想起今日给朕做这么一桌子好菜?”赵峋脱下大氅交给崔海青,和阿妧一起走了进去。“色香味俱全,花了不少心思罢?” 阿妧翘了翘唇角,她没直接回答,杏眸却是亮晶晶的。她俏皮的眨了眨眼,道:“若无事,妾身就不能替您做菜了?” 看着她恢复了往日的灵动,赵峋也放心了些,旋即笑道:“当然能,朕有口福了。” “不好吃的话,您可不许嫌弃。”阿妧服侍着赵峋净手,提前预防道:“毕竟您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妾身这里的粗茶淡饭,怕是您会不喜欢呢。” 赵峋挑了挑眉。 只见桌上清清静静的摆着五个碟子,一道汤。 果然如阿妧所言,都是些家常菜肴,并无什么珍贵的食材,可看起来搭配是花了心思的,色和香是有了。 赵峋和阿妧一道坐下,他筷子夹了一片冬笋。 在阿妧期待的目光下,赵峋点点头,赞许的道:“阿妧手艺不错,色香味俱全。” “您喜欢就好!”阿妧露出大大的笑容来,比得了什么赏赐都高兴。 两人用过了午膳,朱蕊端上了山楂汤,阿妧才说了实话。“其实,妾身确实想谢您。您为妾身破例,妾身前些日子迷迷糊糊,竟忘了向您道谢。” 赵峋闻言,望向她的目光又温和了些。 “不必向朕道谢。”他掌中握着阿妧的手,柔声道:“朕知道你的心意。” 阿妧有些惊讶,面上却露出感动的神色。 只是这感动没多久,阿妧忽然又添了些痛苦之色。 “哪里不舒服?”赵峋被她吓怕了,立刻就让崔海青去请刘太医。 阿妧顾不得捂自己的肚子,小声道:“皇上,是妾身的小日子到了,不碍事的。” 想到阿妧素来有这个毛病,来癸水时总是疼得厉害。 忽然她看到了赵峋手上的伤疤,不知是被什么刺伤了。“皇上,您的手怎么弄伤了?” “朕没事。”赵峋不以为意的抽出了自己的手。 他以为阿妧想转移话题,不自觉地蹙起眉,语气也有些严厉。“你是不是在小厨房做菜碰了凉水?” “崔海青,让太医过来。” 阿妧忙道:“妾身无事,您别生气。” 听说阿妧又来了小日子,赵峋是有些失望的。 他没少宠幸阿妧,又命刘太医调理,甚至趁着阿妧不在宫中时,让人彻底检查过琢玉宫。 她身上还没动静。 等到刘太医气喘吁吁的赶来时,他见熙昭仪面色苍白,整个人没剩精神的躺在床上,而皇上就在一旁,心中实在是怕了。 无论何事到了熙昭仪身上,皇上总是更关注些。 刘太医给阿妧诊脉,阿妧也不敢再说自己没事,只得等着刘太医给她诊脉的结果。 平日里刘太医诊脉很快,今日却格外迟疑犹豫,仿佛拿不准似的。 见刘太医迟迟没有说话,赵峋的心也被高高的提起。他以为阿妧又有了什么不妥,刘太医正在斟酌着用词。“有事直说,不许隐瞒!” 听皇上语气急,刘太医迟疑道:“回皇上的话,熙昭仪的脉象像是服过了性寒的药,以至于累积了些寒气在体内。” 阿妧听他这样说,心中一沉。 贤妃给她下的药跟赵峋之前给的一样,按理说不会被诊出来才对。 不过,能从贤妃送来的香和花束中查出问题,皇上也不会责怪到她身上。 阿妧才要松口气,却见赵峋的目光深远难测的望着她。 本来有十足把握的阿妧,蓦的有些心慌。 第76章 骗朕(二更合一)…… 皇上怀疑也正常,毕竟她身边的人已经清理过一次,如今贴身服侍的五个人,都是跟了她许久的。 阿妧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不能慌张。 “本宫并没有服用什么性寒的药物。”阿妧没有避开赵峋的目光,镇定的回道。 刘太医也不相信想熙昭仪这般盛宠的娘娘会主动避孕——可皇上让人送过去的香和花瓣中查出了避子药的成分后,皇上对琢玉宫一应使用的物件,俱是先让他们查过才送去的。 按理说,琢玉宫不该有问题才是? 他蓦的想起那日熙昭仪“小产”时有异的脉象,心中也愈发忐忑起来,别是熙昭仪真的不想怀上皇嗣罢? “不一定是服用药物,许是别的途径您摄入了不一定。”刘太医没底,斟酌着道。 赵峋的目光始终在阿妧身上,并没有移开。 她小脸儿苍白,红润柔软的唇瓣似乎也因痛苦失去血色,那双清澈妩媚的杏眸,如今也黯淡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柔弱又无助。 赵峋心中有了些动摇。 会是她做了手脚,不想怀上他的孩子么? 赵峋不愿意相信,可是他已经命人将琢玉宫主殿仔仔细细的查了一次,将隐患全部清理。 可那日她小产时哭得那样伤心又绝望,还有她亲手做的小衣裳,满心欢喜的诉述她对孩子的期待——这些都是在骗他? “替熙昭仪开药调理。”赵峋语气波澜不惊的道。 皇上竟没有追问,这也太反常了! 阿妧搭在被子上的手强忍住想攥紧布料的冲动,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始终没有避开赵峋的打量,眼见赵峋神色从开始的焦急到后来的让她看不出情绪来——那是赵峋作为天子的深不可测,在她面前赵峋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神色! 刘太医不敢多问,忙下去开药。 “皇上,妾身……”阿妧迟疑着开口,她感觉事情已经要超过她的掌控。 “阿妧,朕说过相信你。”赵峋走到阿妧身边,淡淡的道。 他说话的时候,态度虽然温和,却透出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意来。 “崔海青,让人将琢玉宫主殿再清查一次,绣春阁、凝汐阁也统统清查一遍。”赵峋叫了崔海青进来,嗓音平静的命令下去。“还有小厨房,连日来熙昭仪一应吃穿用度,全部彻查。” 崔海青见到刘太医脸色不好,就猜到出了问题,听到赵峋的话,更是心中颤了颤。 “阿妧,别害怕。”赵峋面向她时,面上温和的笑容未改。“朕会查出真相的。” 阿妧可不觉得皇上是在安慰她——相反,若不是她在床上坐着,在天子不怒自威的压迫下,她或许会腿软也不一定! 阿妧攥紧了被子,轻轻点了点头。 “从现在开始,你在宫中好好调理身子,真相查清前,就先不必出门了。”赵峋拢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指攥得关节发白,才强压住情绪。 没有查清真相前,他不想对阿妧发火。 说完,赵峋也没在琢玉宫再停留,起驾回了福宁殿。 皇上这是生气了! 跟在赵峋身边的时日也不短,对于他的情绪,阿妧还是很了解的。 她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青兰,皇上曾经查过琢玉宫?”阿妧叫来了青兰,不动声色的问道。 只见青兰点点头,她似是怕阿妧多想,忙解释道:“皇上那日来,见您供奉着送子娘娘,怕那香有问题,便让奴婢换走了,给崔总管送了去。” “皇上似是对贤妃娘娘有疑虑,她送来的东西,凡是摆出来的皇上都让奴婢换过。” 阿妧愕然的睁大了眼睛,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青兰的话好似一记重锤,狠狠的砸了下来,她耳中嗡鸣,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 不用再问了,那两束绢花定然也是新的。 阿妧绝望的想着,几乎是她取走香灰后,皇上就命人换了香;绢花的花瓣也是,那些金粉有避子药的,全都被换了! 所以她不该被诊出身体里有任何避子药的成分才是! 阿妧彻底乱了心神。 正当阿妧脑子嗡嗡作响时,福宁殿竟已经派了人来。来人将她殿中摆放的物件,全部都拿了出去。 “娘娘,奴婢们奉皇上之命,特来清查。”来人是她眼生的,不卑不亢的道:“奴婢们就在侧殿清查,不会惊动外人,让娘娘名誉有损。” 阿妧下意识的挤出一丝笑容,轻轻点头。 皇上已经足够体贴,到了此时还顾及她的颜面。 如果她问心无愧的话,真是个打击贤妃的好时机—— 可她真的心中有愧! 幸而隗秋平给她制的丸药已经全部吃完,并没有留下痕迹,应该不会牵连他——但她看到朱蕊脸色苍白的进来时,忽然想起上次收起来的香料,还在凝汐阁中藏着! 阿妧苦笑一声。 这次她怕是躲不过去了。 福宁殿。 赵峋回去后,再没心思批折子。 他站在书案前,目光忽然落到一处,唇边勾起嘲讽的弧度。 临走前他团成一团的纸,内侍们没敢扔掉。赵峋展开后,那个他提笔写下“昭”字墨迹已干。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抬手将它撕了个粉碎。 崔海青胆战心惊的看着。 “明日早朝前,朕要知道结果。”赵峋头也不回,冷冷的道。 崔海青忙恭声应下,让人去催。 *** 绣春阁。 苏容华午歇后本想去琢玉宫陪阿妧的,可还没等她醒来,她的绣春阁便来了不少人。 “容华主子,奴婢们奉皇上之命,要对您宫中进行清查。”同样是福宁殿的人过来,对苏容华解释道:“还请娘娘见谅。” 苏容华觉得奇怪极了,下意识的就想到琢玉宫的主殿。 她在宫中向来安分,跟宫妃们也素日没有什么走动,唯有跟阿妧亲近——难道是阿妧出了问题? 虽是心中有些慌乱,苏容华仍是镇定的让宫人配合她们,她沉静的问道:“这位姑娘,昭仪娘娘的主殿是否也在检查?” 那人有些惊讶,还是恭敬的应了声是。 苏容华看着来人翻动了她的梳妆台、衣柜、甚至她的书柜—— 她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左右她房中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苏容华便留下彩英看家,自己带着彩屏去主殿看阿妧。 但主仆二人到了主殿的门前时,却被人拦了下来。 “给容华主子请安。”站在门前的人竟是福宁殿的小路子,他本是皇上身边的人。“昭仪娘娘身子不适,不便见客,还请您先回去。” 她点点头,没有过多纠缠就扶着彩屏的手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她特意往阿妧先前住的凝汐阁附近走了走,看到那里竟也有动静,苏容华这时才真正意识到问题所在,难道阿妧做了什么事被皇上发现了不成? 苏容华定了定神,纵然她想找人帮忙,也该先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回了绣春阁,见她们已经查完了书柜,便拿了本书在书案前坐下。 佯装读书,苏容华留心听着周围的动静。这次来的宫人很是谨慎,对话都是轻声细语。苏容华隐约听到她们在查香料、药粉之类的东西,心中有了些猜测。 若是有人给阿妧下药,皇上总不至于扣住阿妧罢? 难道是阿妧自己? 苏容华被突如其来的念头吓到了,险些撕了手中的书。 阿妧那样聪慧通透的人,可千万不要做傻事! 她在心中默默的期盼着,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 琢玉宫主殿。 “娘娘,您该喝药了。”茉香端了药进来,送到了阿妧床边。“这是刘太医新开的方子,能缓解您的腹痛。” 阿妧接过来,忍着胃里的不适,一口口喝了下去。 朱蕊递了水给阿妧漱口,她数次欲言又止的望着阿妧,却碍于有人在,始终没说出口。 “茉香,帮我取些蜜饯来。”阿妧吩咐了一声,只留下了朱蕊。 明知这样的行为很容易会让赵峋怀疑,阿妧还是要叮嘱她几句话。 “香料的事,你照实说就是,是我让你藏的。”阿妧压低了声音,飞快的道:“别提隗吏目,只说我每次都是背了人,自己悄悄的服用。” “皇上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应该不会为难你们。” 这些日子,她走得太顺了。 阿妧认认真真的反思,前几次她拼着伤害自己得到了赵峋的信任,拿捏着分寸讨好他,终于到了从二品昭仪的位份。 这次她存了私心,妄想凭着小聪明再糊弄过去,终于碰了壁。 狡辩只会让赵峋更愤怒,查到她私藏的香料是迟早的事。 阿妧已经想好,等到赵峋质问时,便承认下来。 “娘娘,那您呢?”朱蕊红着眼圈,压下心中的惊慌。 最差又能坏到哪里去? 不过是她失去恩宠,眼下皇上和太后还未完全撕破脸,皇上暂时也不会太过严厉的处置她。 再以后,就不是她能想的事情了。 最坏的结果她已经想过,心中反而平静了下来。 “别担心,我没事的。”阿妧笑了笑,小声道:“你要好好的,往后还能帮着贵太妃给九皇子报仇。” 朱蕊还想再说什么,只听外面有人进来,便飞快的住了声。 *** 福宁殿。 崔海青带着人摆好晚膳后,来赵峋面前劝了一次,见皇上还是面沉如水的批折子,他便没敢再劝。 眼看着已经过了用膳的时辰,皇上还没有起身的意思,崔海青不由犯了愁。 往日里还能用熙昭仪的名义劝一劝,如今皇上这怒气正是由熙昭仪而起,他左右为难,只能候在一旁。 “琢玉宫今日的晚膳是何处送去的?”赵峋笔下没停,似是随口问道。 见皇上心中仍是记挂着熙昭仪,崔海青忙道:“回皇上的话,奴才找了专人去御膳房盯着做的。” 赵峋淡淡的应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崔海青咬着牙劝道:“皇上,晚膳已经摆好。” “朕不吃,撤了。”赵峋头也不抬,撂下笔,翻过了一页书。 皇上看似平静,崔海青却知道这简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只差从琢玉宫查到证物,皇上这怒火才会发出来。 他答应着退下,心中暗暗期盼熙昭仪并没有真的胡乱吃药。 眼看时辰钟已经指向了亥时,崔海青想着要不要送些宵夜过去,只见皇上派去琢玉宫查证的人已经回来了。 “皇上,这是在凝汐阁发现的。”只见一个梨花木的雕花匣子被端了上来,里面放着一枚锦袋,打开后是用油纸包好的香料。 闻到淡淡的香味传来,不用来人开口,崔海青已经能猜到这是什么。 正是皇上曾赏给熙昭仪的香料,当时里面掺了些避子的药物。 这些本该都被清理掉了,可竟又被发现了凝汐阁,原先熙昭仪住的地方。 难道做这件事的人真的是熙昭仪? 崔海青如同被猫爪子挠心一般,不安的望向赵峋。 只见皇上霍然起身,冷冷的道:“带上,去琢玉宫。” *** 直到夜深人静时,偏殿中仍有人忙碌着。 阿妧在寝殿中由茉香和朱蕊服侍着梳洗更衣后,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皇上竟会出手替她料理想对她下手的人,亲自去解决那些算计。 自己低估了皇上对孩子的期待。 还不等她多想,忽然一阵疼痛袭来,阿妧将手覆在了小腹上。 从她上次“小产”后,每次来癸水竟比之前每一次都疼,想来是对她作践自己身子的报应。 阿妧强忍着疼痛,听着外面动静一直没断。 她蜷缩成一团,将自己藏在被子下面。 突然,外面传来请安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明显。 是赵峋来了。 阿妧忙强撑着精神坐起来,脸色煞白的让朱蕊赶快拿了外衣给她披上。 “娘娘,您还是回床上罢——”朱蕊见她站不稳,脸色又难看,忙小声劝道:“您身子不好。” 阿妧摇了摇头,趁机低声又叮嘱了一遍让她记住自己的话,这才往外走。 只是不等她离开寝殿,赵峋已经带着满身深冬的寒气走了进来。 “妾身见过皇上。”阿妧这次行了蹲身的大礼,似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都退下。”赵峋没理会她,先将人都清理出去。 阿妧顺势跪在了地上。 只见赵峋拿出梨花木的匣子,丢到了地上。 里面的锦袋被人打开过,只见那些香料散落在地上,熟悉的香味萦绕在鼻间。 “解释。”赵峋俯身捏紧阿妧的下颌,目光锐利冰冷。“告诉朕,这跟你无关。” 终于还是被发现了。 阿妧虽是做好了准备,但看到赵峋时,她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完全坦然。 “皇上,这是妾身私自留下的。”她被迫抬起头,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搪塞的话,却还是据实相告。“妾身,近来确实用过。” 赵峋冷笑一声,眼睛骤瞪,眸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熙昭仪,你竟敢骗朕?”他的声音不高,可每个字都像是敲在阿妧心上。 阿妧喉头发涩,说不出反驳的话。 “熙昭仪,朕的宠爱是不是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可以为所欲为?”赵峋见她痛快认下,却愈发愤怒。“你倒是坦诚,连谎话都不屑于说一句,当真以为朕不会动你?” 赵峋一时间不知该恨她骗他,还是恨她不肯继续编些甜言蜜语抵死不承认。 阿妧被他捏得很痛,加上她本就肚子疼,如今又穿得单薄跪在地上,更是加剧了痛苦。 可面对赵峋的盛怒,她只能咬牙道:“妾身不敢。” “你不敢?朕看你是胆大包天!”赵峋骤然松开了手,居高临下的望着阿妧。“你的同案犯是谁?隗秋平还是那个叫朱蕊的宫女?” “朕竟不知道,熙昭仪好大的本事,短短时日内就能收买人心!” 阿妧听到他提起两人,顿时慌了神。 “皇上,是妾身一人的错。先前妾身从皇后口中得知避子药的成分,便记在了心中。”阿妧脸色苍白,哀求道:“是妾身的错,皇上您向来英明,还请不要牵连无辜。” 赵峋的神色变得冷硬阴鸷,他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阿妧,冷酷的道:“原来旁人在熙昭仪心中的地位,比朕的感受更重要。” 亏得他还用心斟酌着给她晋位的封号,怕她误会察觉,怕她会难过—— 她小产之后,他怕她伤心,尽量多陪着她,还想方设法带她出宫,想方设法开解沉浸在悲伤中的她。 后宫中不止是贤妃想对她动手,还有些别的算计,都被他挡在了琢玉宫之外。 原来,她并不想生下他的孩子,那她口口声声说的喜欢和倾慕,都是真的吗? 这个认知让赵峋几乎失去理智。 “皇上,请您听妾身的解释!”阿妧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忙咬牙道:“皇上,妾身并非不想替您诞育皇嗣。只是,妾身害怕!” 赵峋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熙昭仪害怕什么?”他冷笑一声,道:“朕已经许诺帮你脱离太后,日后封你为妃,自然能亲自抚养孩子。朕对你已经足够纵容宠爱,难道你害怕的是朕的宠爱?” 阿妧仰起头,杏眸中闪着点点泪光。 “是,妾身承认自己太过懦弱自私。”她强撑着跪直了身子,艰难的道:“妾身害怕您的宠爱不能长久,害怕会招人嫉妒。” “妾身更害怕经历贵太妃的心碎,在见过端王侧妃生产的惨烈,妾身又害怕自己会死在生产中——” 这些话半真半假,阿妧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妾身纵然能说出许多搪塞的话,可皇上待妾身这样的好,妾身不想骗您。”阿妧是在疼得厉害,索性俯身跪趴在地上。“妾身辜负您的信任,可妾身待您的心意,却是从没变过的!” 她仍想做最后的努力,让赵峋对她的恨意少一些。 其实,这些话也是她想说的,她对着赵峋是有些愧疚的。 “皇上,若您厌恶妾身的话,也请先别赶妾身走。”阿妧见赵峋没有接话,撑着身子抬起头来,神色憔悴的道:“太后娘娘让妾身到您身边来,定是存了什么目的,妾身愿为您所用。” 这是她最后赌一次。 哪怕皇上真的对她恼怒,也会看在她还有些利用价值的份上,宽恕她这次。 可她没想到,赵峋的脸色竟又难看了两分。 他霍然起身,在她耳畔寒声道:“阿妧,你看错了朕待你的心。” 说完,赵峋竟起身离开。 阿妧茫然的起身,忽然她想到了什么,踉跄着追了出去。 赵峋身高腿长,在盛怒之下,自然走得快。 阿妧本就身子不适,只穿着在殿内的轻软鞋子,追他着实艰难。 “皇上,皇上——”阿妧跌跌撞撞的往外跑,一时也没人敢拦她,她只想追上赵峋,不能让他误会更深。 还没出殿门,阿妧的两只鞋子已经不知在何时遗失。 朱蕊捧着大氅追了出来,只见阿妧双腿一软,踩空了最后一级台阶,跌到了地上。 “娘娘——” 宫人们慌忙围了过去,赵峋听到声音,脚步为之一顿。 阿妧被扶了起来,却不肯回去,仍旧朝着赵峋的身影追了过去。 “皇上,您,您先别走——”她赤足踩在地上,也忘记了冷和疼,朱蕊和茉香竟都没追上她。 终于,赵峋停下了脚步。 阿妧心中一松,才要迈步继续上前时,却发现自己身上实在没力气,没再能发出声音,竟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幸而朱蕊和茉香两人接住了她,两人搀着阿妧,才不至于让她摔在地上。 “还不将熙昭仪扶进去。”赵峋没有近前,面无表情的道。 正是因为他先前数次心软,太过轻信她,才造成了今日的结果。 说来竟可笑,他竟对这样一个不值得的人动了心。 阿妧有许多话想说,可她此时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望着赵峋果决离开的背影,阿妧忽然生出一种绝望的情绪来。 她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 琢玉宫外。 赵峋坐在銮舆中,并没有让人离开。 夜里的风越刮越紧,皇上出门时来得急,连大氅都没穿。纵然皇上身体强健,在寒风中久了,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崔海青左右为难,听到桂兴来说熙昭仪昏过去了,他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他故意抬高了声音道:“快些去太医院请太医,娘娘本就身子虚弱又受了寒,这可怎么是好——” 话音未落,只见赵峋猛地掀开帘子。 第77章 泄火(二更合一) 朱蕊和茉香等人焦急的等着太医到来。 方才阿妧是被桂平背回去的,回去后她们才发现阿妧的额头滚烫,想来是方才衣着单薄又赤足在冰冷的青石砖上走了好一会儿,寒气入体,这才引起了发热。 “快去给娘娘准备凉水帕子。”青兰吩咐海棠道:“多拿两条来备用。” 海棠答应着就要离开,转身匆忙离开时,险些撞上人。 “皇、皇上?”海棠吓了一跳,慌忙跪在了地上。“奴婢不是有意冲撞您,奴婢——” 她正焦急着要解释,只见赵峋没顾上理会她,匆匆往里面走。 崔海青忙道:“还不快起来。” 海棠这才回过神来,心中又是一喜,皇上心中还是有熙昭仪的。 内殿。 朱蕊等人看到赵峋,俱是都暗自松了口气。 方才看到娘娘苦苦哀求,皇上明知道娘娘身上正难受着,竟还是决绝的离开,不留一丝情面。 果然皇上放不下娘娘,这才又回来了。 “熙昭仪是怎么回事?”赵峋拧着眉,语气不大好。 青兰忙回道:“回皇上的话,主子本就腹痛难忍。方才又受寒了,这才发热起来。” 看着躺在床上的阿妧,赵峋心中五味杂陈。 她本就生了张巴掌大的脸,这儿倒愈发显得小。他离开前她还是面色煞白,此刻取而代之是发热的红晕。她干裂的嘴唇上还有斑斑血迹,几道咬痕清晰可见。 那双好看的眉深深的蹙着,仿佛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赵峋蓦的想起在永寿宫初见她时,她的美貌让他心头闪过一丝惊艳。 如今这憔悴的模样,更让人心疼怜惜。 她惯会用这种手段让他一次次心软,一面偷偷服用避子药,一面骗他说她想生下他们的孩子! 赵峋脸色又难看起来,那药竟还是他送到她手上的! 阿妧啊阿妧,你倒是好手段。 细究起来,刺向朕的这把刀,还是朕自己递给你的。 “你们是怎么服侍熙昭仪的,竟让她衣着单薄的跑了出去?”赵峋心烦意乱,语气不由变得严厉。 殿中服侍的人立刻跪下来请罪。 “奴婢知罪。” 哪怕被皇上责备,听到皇上仍是关心自家主子,她们心中也是高兴的。 身边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阿妧还是没睁开眼睛,赵峋不免又添了些担忧。 他本想这次一定要让阿妧长些教训,绝不轻易原谅她,可听到她昏过去,他又忍不住回来。 左右来都来了—— 赵峋自暴自弃的在阿妧身边坐下,抬手探了探她额上的温度。 不出意料,果然是一片滚烫。 离得近了,才发现她的呼吸又粗又重,炙热的气息喷在他的手上。赵峋冰凉的手指似乎让她感到很舒服,阿妧无意识的蹭了蹭,追着这一点凉意。 此时海棠端着水盆进来,里面放着冷水,她手上还搭着三条帕子。 青兰看着赵峋的脸色,悄悄起身。她拧出一条冰凉的帕子来,叠好后想替阿妧搭在额头上。可赵峋坐在一旁,青兰倒不好叫皇上让开。 正在迟疑间,只见赵峋头也不回的伸手:“给朕。” 青兰闻言,立刻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了赵峋,又跪了回去。 赵峋亲自替阿妧搭在额头上,冷声道:“刘太医怎么还没到?” 崔海青忙道:“奴才这就让人去催。” 阿妧迟迟没醒,不仅她呼出来的气是热的,她整个身子都在发热,看起来情况很好不好。她额上的帕子很快不凉了,赵峋取下来让人换时,才发现人都还跪着。 正好崔海青回来,立刻道:“还不快些先起来服侍昭仪娘娘,你们的错待娘娘好了再自己领罚。” 青兰等人这才都起来,忙又送了帕子上去。 当赵峋的耐心即将告罄时,刘太医带着药箱匆匆赶来,隗秋平也跟着他一道来了。 “皇上,臣来迟,还——”他请罪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赵峋道:“过来给熙昭仪诊脉。” 刘太医在路上已经听桂兴说熙昭仪昏倒了,想到上午才诊出熙昭仪身体有问题,他想着大概是皇上和熙昭仪闹了矛盾。 听到琢玉宫来人请太医,隗秋平便主动请缨跟他一起来。 想到熙昭仪小产时,隗秋平替她遮掩的举动——隗秋平深得熙昭仪信任,还肯主动为熙昭仪隐瞒,这其中的事情他知道多少? 无论事实如何,皇上还肯守在熙昭仪身边,便足以说明皇上的心在这里。 他取出脉枕来让朱蕊替阿妧放好,沉下心来替她诊脉。 熙昭仪的病不难,她本就因先前中过毒身体有损,虽是一直调理,在来癸水时腹痛难忍是却始终没好。正是她身体虚弱时,却又在冬夜受了寒气,一场风寒发热在所难免。 刘太医起身,如实都说了。 “要紧的是先给熙昭仪退热,继续用帕子冷敷,臣这就去给熙昭仪开方子。” 赵峋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注意力都在阿妧身上。 换了几次帕子后,她额上滚烫的热度终于降下来不少。 赵峋稍稍松了口气。 “别、别走……”阿妧忽然动了动,开了口。 已经将近子时殿中一片安静,虽是她声音又轻又弱,还是被赵峋听到了。 赵峋以为阿妧醒了,想到起身离开已经来不及,身子不由僵了一下。 等了片刻,也并未见阿妧睁眼,想来是梦中呓语。赵峋还来不及松口气,只见阿妧的手从被子中伸了出来,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 她梦到了什么? 是自己离开的那一幕吗? 赵峋不得而知,却又忍不住猜测。 终究是怕她着凉,赵峋木着脸将她的手捉住,想要塞回到被子里。 可阿妧竟不肯放开了,他又不忍心用力弄疼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她手指松开,仍旧放回去 阿妧无意识的皱了皱鼻子,赵峋知道这是她委屈时的小动作。 他冷着脸道:“朕都还没说什么,你倒还委屈上了。” 无论他是如何的态度,阿妧整个人昏昏沉沉都没有意识,赵峋也觉得自己的举动着实幼稚,放弃了跟她较劲。 “皇上,药来了。”青兰端着药上前,小心翼翼的道:“不知娘娘能不能喝下,奴婢先试着喂一喂?” 赵峋准备接过药,在起身的一瞬间,赵峋身子竟晃了一下,幸而他既是扶住了床柱,这才没出丑。 他并不是在内宫中娇养着长大的皇子,从小亦是起早练武,前些年还跟着瑞王上过战场。赵峋算得上是身体强健的天子,一年中都甚少生病。 “皇上,您哪里不舒服?”在旁边服侍的人都吓了一跳,崔海青更是立刻上前要扶赵峋。 赵峋摆了摆手,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仿佛也有些烫。 这时大家才想起来,不仅是熙昭仪衣着单薄的在外面站了许久,皇上亦然。甚至在熙昭仪被扶回殿中后,皇上还在琢玉宫外。 皇上向来都是最沉稳持重的,跟熙昭仪置气起来,竟还是这般有些幼稚的方式。 可谁都不敢说出口。 “朕无事,只是坐得久了,有些头晕。”赵峋波澜不惊的道。 皇上这解释显然是勉强的,哪怕是在灯下,明显也能看出皇上脸色很差。 刘太医一直没敢走,见状忙上前,要替赵峋诊脉,赵峋不肯。 “还请皇上保重龙体。”崔海青心中焦急,只得跪下。 见他跪下,琢玉宫的人也都跟着跪在了地上。 纵然赵峋觉得他们小题大做,见崔海青他们都跪了一地,只得同意了。 “皇上,您也该早些回去休息!”刘太医道:“您与熙昭仪的症状差不多,今夜受了风寒。” 方才只顾着照看阿妧,他还没感觉出身上的不适。如今阿妧稍好些了,他才觉得有些支撑不住。 赵峋微微颔首。 崔海青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要劝上好久才能让皇上离开。 “你们照顾好熙昭仪,朕今夜来过的事,就不必再提了。”赵峋起身,墨色的眸子中透着锐利如昔。他在人群中微微一扫,发现隗秋平也来了。 他暂时没有心力追究隗秋平究竟在其中帮阿妧做了什么,他敢来,倒能说明他对阿妧的忠心。 在场的人忙都答应下来。 赵峋接过崔海青递上的大氅,忍住想要回头再看的冲动,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崔海青小跑着跟了上去。 琢玉宫外。 “让人把贤妃做手脚的东西送来,朕要去见贤妃。”赵峋上了銮舆,中间停顿了片刻,吩咐道。 崔海青听到皇上的停顿是低低咳嗽了一声,忙劝道:“皇上,您明日再去也是一样的,今日就先回福宁殿罢。” “去怡景宫。”赵峋不为所动,冷冷的道。 崔海青无法,又不敢直接违抗皇命,只得照着他的吩咐安排下去。 赵峋揉了揉额角,闭上了眼。 哪怕只是片刻,他也需要养养精神。 *** 怡景宫。 今日琢玉宫的动静没能完全藏住,大家都在犯嘀咕,熙昭仪如此受宠,难不成惹怒了皇上不成? 纵然大家想方设法的打听,竟没一丝消息透出来。 贤妃心中有些不安,想等着明日去坤仪宫请安时找皇后商量。 子时末刻。 夜里本就睡不安稳的贤妃,隐约听到有人扣门的声音。 那声音远远传来,并不是殿门,她吓得蜷缩成一团,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听错了。 “紫英、紫英!”她声音发颤的叫人,很快睡在脚踏上的紫英爬了起来,点了蜡烛过来。 这些日子贤妃睡得不好,是紫英和紫苏两个大宫女轮流值夜。 原本紫英还以为是贤妃又做了噩梦,她才想说没事时,忽然听到了小宫女叫门。 “娘娘,皇上来了,您快去接驾——”她说的又急又快,伴随着用力拍门的声音,在夜里听着令人浑身打了个激灵。 若换在别的时辰,皇上来是件喜事。自从上次贤妃病后皇上来看过一次,皇上竟再未踏足过怡景宫。 紫英看了眼时辰钟,这深更半夜的皇上过来,着实令人心中不安。 “娘娘,咱们快些准备罢!”紫英心中闪过许多念头,忙替贤妃找衣服。 贤妃眼中闪过一抹惊恐之色,慌张的道:“先把方太医的药给本宫拿来,快些!” 为了不在皇上面前失态,她必须要早做准备。 紫英去取药,贤妃自己飞快穿上了衣裳,也不顾上再梳头,只听通传声已经响起。 紫英几乎是小跑着将要塞到贤妃手上,贤妃倒了两颗放在掌心,胡乱含了进去。 “妾身给皇上请安——”贤妃定了定神,挤出一抹笑容,迎了上去。“不知皇上此时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赵峋负手走了进来,神色淡淡的,让人猜不出情绪。 “紫英,快去给皇上倒茶!”贤妃不知所措,只能找些事来做。 从琢玉宫到怡景宫不算远,赵峋虽是穿了大氅,还是觉得难以抵挡寒意。以至于此时,他觉得头倒愈发疼了。 “不必了。”赵峋摆了摆手,这时贤妃才发现皇上脸色着实难看。 哪怕宫灯柔和的光芒下,他却愈发显得眉眼冷峻。 “说说,你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赵峋在软塌上坐下,不紧不慢的问道。 贤妃感觉自己的心猛烈的跳了起来,她本就心中有鬼,被赵峋这么一问,几乎就要和盘托出。 “妾身一直都在怡景宫中养病,您是知道的。”贤妃小心翼翼的道。 赵峋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道:“什么都没做?” “因年下忙,妾身帮着皇后娘娘往各宫派了赏赐,只这一件事。”贤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立刻道。 是皇后派给她的,还是她自己争取的? “朕听说,你送往琢玉宫的赏赐格外丰厚。”赵峋问。 “皇上,熙昭仪勤谨侍上,她近来身子又不大爽利,妾身请示了皇后娘娘后,才斟酌着给熙昭仪多添了些。”贤妃猜不透皇上心中所想,只得谨慎的回话。 “哦?看来你果真没辜负你的封号,是个贤良之人。”赵峋唇角微翘,现出一抹嘲讽。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纵然贤妃想答应,也接不下话来。 “皇上,妾身不知做错了什么。”贤妃坐立难安,强撑着镇定问道:“还请您指点妾身……” 见她不见棺材不掉泪,赵峋冷笑一声,“崔海青,把东西拿来。” 只见崔海青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托盘。 当看清托盘上的东西时,贤妃目光直勾勾的望着,一时忘了反应。 “不知这两件东西,贤妃可还眼熟?”赵峋慢条斯理的道。 贤妃悚然一惊,打了个激灵。 “皇上,妾身不知道,妾身不认识——”贤妃忙收回目光,不再去看。“妾身从没见过!” 赵峋如今也在强撑着,两遍的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故此对上贤妃时,他便没什么耐心了。 “要朕提醒你吗?”赵峋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扬起下巴。“往各宫送去的赏赐,贤妃这么快就忘记了?这香、这花,贤妃可真是煞费苦心。” 竟然是被皇上发现了? 贤妃心中咯噔一声,脑子中乱极了。 “皇上,妾身没有下药——”贤妃下意识辩白道:“定是有人知道妾身分派此事,才故意陷害妾身!” 她话音才落,只见皇上看向她的目光变了。 “贤妃,朕何时说你下药了?”赵峋深邃如幽潭的眸子蓦的变得犀利,他冷冷的道:“贤妃这是不打自招了么?” 贤妃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忙捂住了嘴。 明明已经吃过了药,可她那一瞬间却失了神志,竟说出了实话! “皇上,妾身失言!”贤妃忙跪在了地上,磕头不迭。“皇上,妾身没有害熙昭仪的意思!” 赵峋接过那两样东西,摔到了贤妃面前。“证据就在此,难道还要朕将证人都叫过来指认你,你才死心不成?” 他冷漠的看着她,轻轻吐出几个字。“朕还想给你留些颜面。” “皇上,妾身是被冤枉的——”贤妃知道若认下这罪责,只怕还要牵连到家族。她徒劳的道:“妾身只是列了单子,也不知道内务司是怎么分派的!” 赵峋面无表情的望着她,可贤妃的心却高高提起。 殿中空气凝滞,仿佛弓箭的弦蓄满力气拉到了最紧,射出的箭能劈天裂地。 “贤妃,你还敢狡辩!”赵峋自在琢玉宫时得知阿妧骗他就积攒的怒气,终于在此刻爆发。他猛地拍了下高几,上面摆着的茶盏被震落在地上,碎片溅到了贤妃身上,她还不敢躲。 “你给熙昭仪下避子药,竟用在供奉送子娘娘的香上,是何等歹毒的心思!”赵峋指着她,怒不可遏的道。 纵然贤妃想过无数辩解的话,可对上赵峋那双骤然暴怒的眸子,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上,妾身错了,妾身知错了——”贤妃膝行到赵峋面前,哭得声嘶力竭。“皇上,是妾身见熙昭仪受宠太过,才起了嫉妒的心思,做了这样的蠢事,请您饶过妾身这次!” 皇上不是好糊弄的人,既是他如此笃定,手上一定拿到了证据。 赵峋本就因受了风寒昏沉头痛,见贤妃还在辩解,挥开了她的手,厉声道:“事到如今,你不反思自己的过错,还在抱怨熙昭仪!” 崔海青见状,虽是担心赵峋的身体,却没有去劝。 皇上不好对熙昭仪发火,在贤妃这儿发作,也好过憋在心里气坏了身子。 贤妃茫然的抬头,此时正是药效发作的过程,她感觉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她只记得要哀求赵峋别在生气,放过她这次。 赵峋见贤妃的神色不对,皱起了眉。 “皇上,娘娘身子一直都没好,精神时好时坏的。”紫英咬了咬牙,冲了过来跪下道:“请皇上给娘娘些时候缓一缓,娘娘此时也回答不了您。” 早就听说贤妃不对,可有张皇后关照,赵峋想着总不会坏到哪里去。 贤妃这个状态,还把分派各宫赏赐的事交给贤妃——赵峋不觉眯起双眼,难道是太后一派放弃了贤妃,让她发挥些“余晖”,就任由自己处置了她么? 赵峋冷笑一声:“把贤妃近期服用的药都拿来。” 紫英虽是暗叫不妙,崔海青已经带人行动起来,翻箱倒柜的开始搜。 “贤妃因妒忌,给熙昭仪下避子药,以至于熙昭仪身体有亏,意图谋害皇嗣,这行为着实恶劣。”赵峋定下了贤妃的罪名。“从今夜起,怡景宫封宫,这宫中的所有人都不得出去,一应供给,朕自会让人安排。” 赵峋发了一通火,此时有些头昏眼花,他攥紧了拳头,强撑着不能倒下。 具体该怎么处置贤妃,不是三言两语能定下的。 说完,赵峋甩开了贤妃,拂袖转身。 贤妃和宫人们的哭声响起。 看起来是盛怒之下的他大步流星的离开,可回到銮舆前,崔海青看到他踉跄了一步,险些跌倒。 “皇上,回福宁殿罢?”崔海青扶了一下,低声道:“明日您还有早朝……” 赵峋方才出来时,见到各宫殿中有灯点起,本来想回福宁殿的他,改了主意。 今夜谁都别睡了。 赵峋冷声道:“去坤仪宫。” *** 怡景宫中的动静可比琢玉宫大多了,即便已是深夜,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坤仪宫。 张皇后不得不连夜披衣起身,准备过来看看情况。 然而她才更衣后,正准备往外走,听说皇上的銮舆已经到了坤仪宫门前。 张皇后心头一凛。 “妾身见过皇上,皇上您——”张皇后见赵峋虎着脸,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赵峋冷笑一声,道:“皇后在夤夜却衣衫整齐,这是要去做什么?” “听说贤妃宫中动静,妾身自该去看看。”张皇后听他这话不好,稳了稳心神道:“不知贤妃妹妹如何令皇上生气了?” 赵峋没耐心跟张皇后详细解释,他只是来通知她的。 “贤妃给阿妧下了避子药,这就是意图谋害朕的皇嗣!”赵峋那双墨色的眸子如同藏了冰块,只望上一眼,便让人觉得背脊生寒。 张皇后闻言,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她震惊不是因为皇上发现了真相,而是皇上的态度。 贤妃这样的举动,分明是拈酸吃醋,怎么会牵扯到谋害皇嗣上—— “皇上,贤妃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有歹毒心思。”张皇后也不愿贤妃背上这样的罪名,连忙解释。 赵峋不为所动。 张皇后还想再说时,只见赵峋高大的身子竟晃了晃。 她吓了一跳,忙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皇上,您哪里不舒服——” 见赵峋不答,张皇后的目光看向了崔海青。 皇上怎么会在皇后面前示弱,这点子病皇上还能挺住——忽然他福至心灵的想到了缘故,立刻道:“娘娘,皇上发现贤妃娘娘所做的事后大怒,夜里赶着去了怡景宫,在怡景宫又受了些寒,这才……” 原本皇上不必立刻去怡景宫,可若从琢玉宫回来皇上病了的话,熙昭仪必会被问责。 张皇后信了,忙道:“还不快些去给皇上请太医!” 说着,张皇后忙搀着赵峋在软塌上坐下,皇上面上透着些不正常的红晕,想来是发热了。 “快给皇上倒些温水来。”张皇后赶快张罗了起来,她看着抵着额角的赵峋,心疼的同时,又有几分心酸。 皇上不是冲动的人,却连夜去了。贤妃害的人是阿妧,皇上才这样急切和愤怒罢? 只可恨折了贤妃,阿妧却还是安然无恙—— 第78章 见与不见(二更合一)…… 刘太医才回去没多久,又被叫到了坤仪宫,却发现赵峋的病情看起来比离开琢玉宫时更严重了些。 “刘太医,皇上情况如何?”张皇后着急的问。 赵峋抬眸,意味深长的望了刘太医一眼。 刘太医抬起头时,刚好对上了皇上告诫的目光。他只得把心中的疑问都忍下,将皇上受了风寒这套说辞重新搬了出来。 听刘太医的话跟崔海青描述的经过差不多,张皇后心中一沉,贤妃怕是要罪加一等。 这边,刘太医只好装作没发生一样,仍旧派人去太医院煎药。 “皇上,您先休息片刻,等喝了药再歇下。”张皇后亲自奉上温水,送到了赵峋手中。 赵峋确实不舒服,他接过来润了润喉,便放到了一旁。 虽说张皇后抓心挠肝的想知道贤妃在皇上面前吐露真相到何种程度,可皇上正病着,她总不能再揪着这件事问个不停? “您可是头疼得厉害?”张皇后留意到赵峋用手抵着额头,走到他身边,柔声道:“妾身帮您按一按?” 平日里皇上多是以冷峻矜贵的姿态示人,此刻因病痛而少了些威仪的皇上多了两分烟火气,那英俊的面容似乎也变得可以亲近。 赵峋闻言放下了手,颜色浅淡的薄唇缓缓道:“不必了。” 张皇后讪讪的退后了两步。 好在很快有内侍送了汤药来,赵峋自己端起来,一饮而尽。 等喝过药之后,赵峋没急着走,在皇后的坤仪宫闭目养神休息了片刻。 “怕是皇上要在这儿歇下了。”张皇后吩咐宫人道:“快些将床收拾好,再多备些热水。” 坤仪宫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赵峋听到动静并没睁眼,蹙了蹙眉。 “皇上,时候已经不早,您看是否安歇?”张皇后殷殷的道。 她想着皇上此时来坤仪宫,对她这个嫡妻还是有几分信任和看重。 这便是任凭后宫那些宫妃们如何的得宠,也永远不会拥有的。 “你早些休息,朕先回去了。”赵峋没什么犹豫的起身,看见张皇后刹那间黯淡的神色,难得多说了句:“朕明日还有早朝。” 张皇后有些失望,却知道皇上已经决定的事,她无力阻拦。 “妾身送您。”张皇后只得陪着走了出去,见到赵峋上了銮舆,直到銮舆的影子消失不见,她才转身回去。 碧玺扶着她回去,低声道:“娘娘,怡景宫被封宫了,任何人不得进去,有羽林卫的人守着。” 羽林卫是禁中护卫,向来只听命于皇上。 张皇后听罢,不由焦急起来。 *** 琢玉宫。 当阿妧睁开眼时,感觉殿中仍是点着灯,仿佛还是在夜里。 醒来后,她最直观的感受除了头疼,就是身体上的疲惫。有种回到做小宫女时被分派了又重又累的活,她勉强做完后,整个人都要散架了似的。 不仅是累,身上有些黏腻腻的难受。 “娘娘,您醒了么?”青兰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想来是一直在帐外守着。 阿妧想要应声时,才发现她嗓子哑得厉害,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娘娘?”青兰小心的掀开帐子的一角,见阿妧醒了,忙将帐子挂了起来,扶着阿妧起身。 听到这里的动静,青梅也忙端着温水走了过来。 阿妧喝水润了嗓子后,才勉强道:“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巳时二刻。”青梅转身望了眼时辰钟,才道:“娘娘,隗吏目就在外面候着,您看可需要他来给您看看?” 听到隗秋平也在,阿妧心中有些惊讶。 关于昨夜最后的记忆,她只记得皇上盛怒之下离开,她追了出去,皇上却并没有停留,仍是决绝的离开,再后来她撑不住,昏过去时被朱蕊和茉香扶住了。 “不急。”阿妧揉了揉额角,低声问道:“皇上对琢玉宫可有什么约束?” 听主子的意思并不记得皇上曾回来看过她,还留了好长一段时候。主子甚至都没问皇上有没有回来—— 主子和皇上之间真有了矛盾? “皇上让您在琢玉宫好生养病,别的没再提。”青兰小心翼翼的道。 这便是要软禁她的意思了? 阿妧垂下了眸子,轻轻叹了口气。 青兰和青梅都曾是清凉苑的人,对赵峋的命令贯彻得坚决,没敢说赵峋曾回来过。 但她再抬起眼时,有些奇怪的问:“殿中怎么这样暗?” “怕影响您休息,奴婢们便挡住了窗子和门。”青兰几乎脱口而出是皇上的吩咐,生生忍住了。 阿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靠回到大迎枕上。 “外面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她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道。 既是赵峋已经将香和绢花拿走,定是查出了其中有问题。即便自己偷偷吃避子药令赵峋愤怒,可贤妃的做法,同样会激怒赵峋。 “回娘娘的话,皇上昨夜去见了贤妃娘娘,怡景宫立刻被封宫。”青兰想着她听到的消息,小声道:“之后皇上还去坤仪宫见了皇后娘娘,之后才回了福宁殿。” 看来皇上是要对贤妃出手了,贤妃是皇后的人,她姑母是刘太妃,身后还有冯太后—— 贤妃一定知道些什么,若彻底压垮她,在她崩溃之下,或许能问出些什么。 阿妧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忽然她唇角翘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若没被赵峋发现,她或许还可以去怡景宫,如今惹怒了赵峋,她被禁足还差不多。 “娘娘,让隗吏目来给您瞧瞧病罢?”青梅在一旁关切的道:“您脸色还有些难看,是不是身上还难受?” 阿妧点点头,应了声。 她想起昨日皇上质问她时,明明提到了隗秋平,却仍是让隗秋平留在了琢玉宫。 以皇上多思的性子,未必肯相信隗秋平没有在其中帮她,让隗秋平留下的目的,是为了让她出错么? 青兰和青梅都是赵峋的人,阿妧并不敢赌,只得照常让隗秋平诊脉。 “娘娘的风寒还需要再喝两日药才能痊愈,请问娘娘是否还腹痛?”隗秋平沉得住气,表现与平时无异。 阿妧下意识的抬手抚上小腹,轻声道:“昨日疼得厉害,这会儿好多了,只是隐隐作痛。” 隗秋平应道:“刘太医替您开的调理方子见效了,还请娘娘继续服用。” 看昨夜皇上的意思,纵然生气,却还是不能完全放下熙昭仪。若熙昭仪能回心转意,早些怀上皇嗣,或许能平息皇上的怒火。 听他特意提这事,阿妧知道隗秋平是在隐晦的劝她。 想到赵峋对她说,她看错了他待她的心。 他的心? 皇上待她,莫非确有一二分的真心? 阿妧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她不能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她更不想承认自己竟越来越贪心,甚至有些患得患失—— 不过,眼下由不得她选择。 郑妃惹怒了皇上后,皇上未再踏足景和宫。她对于皇上来说,会比郑妃还重么? 若皇上当真恼怒了她,她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了。 *** 福宁殿。 崔海青正满面焦急的看着时不时咳嗽的赵峋,欲言又止。 前日上朝时,皇上强撑着发热的身体去了。散了朝后,皇上又见了几位朝臣,幸而他们还算有眼色,见皇上脸色难看,言简意赅的说完正事,劝皇上保重龙体后,便识趣离开。 本以为皇上能安心休养了,可边关有紧急的军务送来,皇上处理完时,已经到了夜里。 果然皇上再次发热起来,喝了两剂药才退烧。 刘太医便一直留在福宁殿中没走,提防着皇上什么时候再发烧。 这样的风寒对身体强健的皇上来说,并不算大事。可直到今日,却断断续续的没好。 崔海青在赵峋身边服侍的时候久,自然看出了皇上这是心中不痛快,正巧这两日又政务繁忙,皇上借着处理政务,暂且忍下心中的烦闷。 终于等到小路子送了煎好的药来,崔海青才低声道:“皇上,您该喝药了。” 赵峋闻言淡淡应了,放下了笔。 他让刘太医开的药都是药劲儿强,见效快的,所以味道并不好。若是阿妧,定是要抵死耍赖不肯好好喝的—— 想到这儿,赵峋眸色暗了两分。“琢玉宫的人如何了?” “回皇上的话,熙昭仪的病已经好多了,今日都能下地走动。”崔海青早有准备,回完后,又有些吞吞吐吐道:“只是,只是……” “有话直说。”赵峋拧起了眉。 崔海青应了一声,咬牙道:“昭仪娘娘似是有些误会,以为您当真恼了她,将她禁足在琢玉宫中。娘娘这两日茶饭不思,可吃药确是没有差过一次。” 他说完,忙在旁边察言观色。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盼着主子们早些和好。 尤其是皇上从来没放下过熙昭仪,便是在气头上,仍是关心着熙昭仪。今日皇上终于没忍住,还是问了熙昭仪的近况。 “朕就是这个意思!”赵峋冷哼了一声,将药碗重重的放在了书案上。“熙昭仪聪慧过人,向来对朕所想领悟透彻!” 说着,他又咳嗽起来,崔海青忙送上了水,站在一旁不敢胡乱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赵峋才平复了呼吸,挥了挥手让人端走药碗。 “皇上,太后娘娘正往福宁殿来。”小路子匆匆走了进来,通禀道:“说话就要到了。” 赵峋眯起双眼。 他这几日病了,政务又繁忙,只讲贤妃关在怡景宫中,并没有发落。关贤妃的理由也仅对皇后说了,别人还不知情。 冯太后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果然,不到片刻,便听到宫人内侍们行礼的声音。 “皇上病了,怎么也不让人告诉哀家!”冯太后进来不等赵峋来见礼,便沉着脸道:“你们是怎么服侍皇上的!” 崔海青等人虽是只听命于皇上,可太后发话,他们也都只得跪下请罪。 “给母后请安。”赵峋起身,此时他面上虽有两分病色,整个人精神却还好。“母后别生气,朕怕您担心,便没让人告诉您。” 冯太后闻言,拉着赵峋的手道:“皇上病了三日竟都没告诉哀家,哀家骤然听闻更是担心!” “天冷,母后打发人来说一声便是。若您再受了风寒,朕当真是要自责了。”赵峋顺势扶着冯太后坐下,并且离她远了些。 两人母慈子孝的寒暄了一番,冯太后进入了正题。 “听说皇上是从贤妃宫中回来后才病了的?”冯太后故作疑惑的道:“贤妃可是哪里做错了,惹得皇上如此动怒?” 若说张皇后未曾告知太后,赵峋是不信的。 “朕让刘太医给阿妧诊脉时发现,她身体里出了些问题。”赵峋一直按兵不动,另一个目的就是等太后先着急。“她一直未能有孕,竟是有人在琢玉宫做手脚,给阿妧下了避子药。” “后来朕发现,是阿妧供奉送子娘娘的香和摆设的绢花有问题,这两样皆是贤妃送到琢玉宫的。” 冯太后闻言,露出惊愕的神色。 “贤妃这孩子哀家看着还好,老实温顺,这才举荐她入宫。”她迟疑道:“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母后,阿妧自从小产后一直都想再要个孩子,日日吃药调理,什么法子都想了。贤妃正是看准了阿妧的心,这才动了手。”赵峋摆了摆手,眸中闪过一抹心痛。“得知真相后,阿妧伤心极了。这两日也病倒,不肯出来见人。” 说到此处,赵峋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毕露。 事实只能是如此。 见冯太后面上愕然震惊,赵峋知道这点事还不能打击到冯太后,便又开了口。 “经过刘太医诊脉后,还发现阿妧身上竟有被下毒的迹象。”他望向冯太后,不放过她丝毫的神色变化。“那毒极为少见,若是不及时清除,怕是阿妧性命难保!” 听到这话,冯太后那张慈祥的面庞上,终于露出结结实实的震惊。先前张皇后并没有提起过,难道是才发现的不成? 阿妧身体里的毒她已经命人暂时压制住了,不会被诊出来才对! “竟有这种事?”冯太后脸色难看极了,沉声道:“阿妧是哀家送到皇上身边的,竟被人如此算计,简直是不把哀家和皇上放在眼中!” 果然是久经风浪的老狐狸了,冯太后的反应又快又自然,让人挑剔不出错误来。 “若不是这两日朕精力不济,就立刻让人去查了。”赵峋面上露出一丝倦色,低低的咳嗽了两声,道:“贤妃既是给阿妧下过避子药,看这驾轻就熟的样子,或许并不是头一次。” 冯太后听赵峋似是怀疑贤妃,心中有了主意。 “皇上不必着急,既是贤妃已经被关在怡景宫中,慢慢让人去查也就罢了,你的身子要紧。”冯太后很快又露出温和的神色,柔声道:“贤妃是哀家举荐的人,哀家不会插手。” “母后能如此体谅朕,朕感激不尽。”赵峋微微笑道。 想来冯太后已经把贤妃视为了弃子,这才摆出避嫌的态度,想要洗清自己的嫌疑。 他的这位母后,倒真真是个杀伐果决的人。 冯太后心中存着事,又关心了赵峋几句病情,便起驾回了永寿宫。 赵峋唇角挑起一抹冷笑。 想要让贤妃背上给阿妧下毒的罪名,也必须先栽赃给贤妃。 “让沈铎安排人在怡景宫守株待兔就好,太后这两日必有动作。”他淡淡的吩咐下去。 沈铎的姑母贵太妃和冯太后势如水火,在这件事上,沈铎绝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或是被收买。 崔海青答应着离开了。 解决了中毒的事情,也能让冯太后早些死心,她没办法再牵制阿妧。 阿妧的种种不安,怕也是因此而起罢? 他皇位的稳固,自然不需要用阿妧的牺牲和隐忍来换。 赵峋捏了捏鼻梁,恢复了些精神,继续回到了书案前批折子。 *** 阿妧小日子过去后,风寒也都好了。 这几日她一直都在琢玉宫中安心养病,没有去坤仪宫请安,甚至连苏容华都没见到。 起初她只觉得是赵峋在气头上,不想见她。 可一日日过去,没等到赵峋对她的处置,甚至对贤妃也还没定罪,阿妧便觉出些许异样来。 “本宫已经好了,想出去透透气。”阿妧叫来了青玉,问道:“皇上可曾明确的说过,本宫只许在主殿内?” 青玉是赵峋前两日派到琢玉宫的,名为服侍,实则是监视。 青兰和青梅都跟阿妧极熟,赵峋担心她们已经偏向了阿妧,这才又派了人来。 青玉闻言,露出些为难之色。 皇上只说让熙昭仪留在琢玉宫中,还派人吩咐不许将他病了的消息告诉熙昭仪。 自从到了琢玉宫后,先是听青兰和青梅告诉了她许多关于皇上如何宠爱熙昭仪的事,还说如今只是两人置气,终究会和好的;后来见崔总管经常打发人来问,才知道两人所言非虚。 “娘娘,皇上没说。”青玉道。 阿妧起身更衣,让人拿了大氅过来。穿戴好后,她才道:“你陪本宫在回廊上转转。” 朱蕊名义上被派去凝汐阁中整理东西,实则是赵峋恼了她帮着阿妧服了避子药,不许她在阿妧身边服侍。 青玉应了,扶着阿妧走出了门。 已经几日没出来透气的阿妧,终于深深的呼吸了清凉的空气。 不过阿妧的目的并不是透气而已,她慢慢的在回廊上走着,终于等来了苏容华。 “妾身给昭仪娘娘请安。”苏容华按照礼数见礼后,才道:“连日来未见娘娘,不如让妾身陪着娘娘走一会儿?” 阿妧闻言,侧过头看了青玉一眼。 青玉心中微动,愿意卖个人情给阿妧,恭声道:“奴婢就在这儿等您回来。” 苏容华忙扶着阿妧往前走去,等确定没人能听到时,才道:“阿妧,你和皇上是怎么了?你这几日病着,皇上也病了。” 阿妧愕然。 “皇上病了?”她纤细的手指抓住苏容华的手臂,焦急的问道:“怎么竟没人告诉我!” 苏容华这才觉得不对,阿妧宫中有赵峋派去的人,这消息她总该知道才是。 “皇上从贤妃宫中回去后受了风寒,又因政务繁忙顾不上休息,拖到现在都没好。”苏容华解释道:“你别急,定是那日皇上见你昏倒,才没告诉你。” 阿妧越听越觉得迷糊,仿佛其中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明明是皇上走了后,她才昏倒的! “其实那晚皇上来,我也没睡,一直在留意着外面的动静。”苏容华解释道:“你昏倒后桂兴去请太医,在宫外遇到了皇上,皇上便立刻去看你。” 阿妧怔了怔。 皇上来看过她了?为何琢玉宫没人提起?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苏容华见状,索性和盘托出。“这宫中都说,是贤妃将皇上气病了。如今怡景宫已经封了,只等着皇上好了就发落她。” 苏容华算是知道一半内情,她猜到皇上立刻去怡景宫,大概是不想让太后、皇后将皇上生病怪罪到阿妧身上。 这份用心,足以见皇上对阿妧的真心。 “阿妧,那日皇上派人来清查绣春阁,怕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苏容华低声道:“若有误会就早些解开,仔细别人趁虚而入,皇上心中还是有你的。” 阿妧闻言,用力的点点头。 “苏姐姐,我要去福宁殿看看皇上。”阿妧歉然的望向苏容华,低声道:“等这事过去,我再给姐姐解释。” 苏容华点点头,让她快去。 *** 福宁殿。 赵峋一边批折子,一边又咳嗽了起来。 “皇上,御膳房炖了川贝雪梨来,您多少尝一尝?”崔海青在一旁苦口婆心的道。 皇上照常去上朝、见朝臣、处理政务,一点小病拖到现在都没好,崔海青作为福宁殿总管,压力也极大。 来探病的宫妃们皇上一概不见,只自己住在福宁殿。 “太甜。”赵峋尝了一口,就放下了汤匙。 往日里熙昭仪做的蜜水比这还甜些,也没见皇上挑剔。崔海青在心里嘀咕着,只得端下去,让御膳房重新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听到呼啸而来的风声。 正当崔海青想让人把地龙烧得再热些时,忽然听到通传,说是熙昭仪来了。 他心头一喜,罕见的失了稳重,几乎是小跑着进去向赵峋通传。“皇上,昭仪娘娘来了!” 崔海青本以为熙昭仪来了,皇上定能高兴些,没想到皇上竟头也不抬的道:“不见,让她回去。” “皇上,是熙昭仪……”崔海青以为皇上没有听清,小心翼翼的又重复了一边。 只见赵峋终于抬头,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难看。“朕说了不见!” 崔海青吓了一跳,忙快步走出去见阿妧。 “崔总管,还请您帮本宫通传一声。”阿妧见到崔海青,提着手上的食盒,微微笑道:“本宫给皇上做了川贝冰糖雪梨羹。” 崔海青苦着脸,低声道:“娘娘,奴才已经通传过了,可皇上说不见您。” 阿妧微怔。 “娘娘,您别灰心。”崔海青见状,忙宽慰道:“各宫娘娘们皇上都没见,要不您将东西留下,奴才给皇上送去?” 若是换到之前,阿妧也就答应了,可今日她非要见到赵峋不可。 “本宫就在这里等,什么时候皇上肯见本宫,崔总管来说一声便是。”阿妧执着的道。 崔海青犯了愁,熙昭仪身子本就不好,虽是穿了大氅来,可外头寒风已起,他还真怕熙昭仪受不住。 如此一来,他只得又回去告知赵峋。 “皇上,娘娘坚持要等……”崔海青愁眉苦脸道:“外头有风,娘娘身子又弱,不如——” 他话音未落,只见赵峋冷冷的道:“她想来朕就要见她?不见!” 崔海青腹诽,到时候还不是您自己心疼。 赵峋看似在专心批折子,笔却已经提起很久没动。 殿外。 阿妧不骄不躁的站在寒风中,她拢了拢衣袖,感觉指尖已经冷透了。 早知道该多穿一件衣裳的。 青兰见状,想把自己的斗篷给阿妧。“娘娘,您身子弱,披上奴婢这件罢?” 阿妧摇了摇头,仍旧把斗篷塞给了她。“天冷,你若病了谁来服侍本宫。” 她倒不是恃宠生娇,有信心决心赵峋一定会见她,可她不试一试就放弃,岂不是让赵峋更加看不起她? 阿妧不肯走,赵峋不肯见,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 第79章 留宿(二更合一)…… 冬日里天黑得早,不过一刻钟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福宁殿的小内侍开始点灯。 不仅如此,风也比她来时更大了些,更冷了些。 阿妧站得笔管条直,她的衣角袖口被吹起。哪怕是大氅厚实,也挡不住冷风直往身子里灌。 小路子悄悄走了出来,塞给阿妧一个手炉。 “娘娘,您还是先回去罢。”他跟阿妧也熟络了,知道皇上虽是在气头上正恼熙昭仪,可不有那么句话,爱之深责之切,皇上这是上心了,才肯发火。“崔总管让奴才传话说,您自个儿的身子也要紧。” 阿妧并非想折腾自己生病,也就接过来,小声道谢:“有劳了。” 若皇上真的厌恶了她,大概会直接命人将她架走,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但这样一来,她在宫中的名声就要毁了。上一刻她被人架出去,下一刻宫中就会立刻传开,熙昭仪已经失宠。 皇上若要处置贤妃,总不能将她这个“受害者”,也一并厌弃了吧? 她这么逼赵峋,虽是有些不道德,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如果错过这个时机,任凭皇上日渐忽视冷落,她就真的要走郑妃的老路了。 更可况,她觉得皇上总不能真的让她在福宁殿外站上一夜。 “主子,不如咱们回去罢?”青兰看到自家主子紧了紧大氅,低声道:“再等下去,您的身子怕是禁不住。” 阿妧叹了口气,小声道:“再等等,一个时辰如果皇上还不肯见我,咱们就回去。” 青兰无奈,只得站得离阿妧近了些,好歹能替她挡挡风。 毕竟阿妧常来福宁殿,跟这里的内侍和宫女也都熟悉,他们是最知道熙昭仪有宠的人。虽不敢请阿妧进去,却悄悄给阿妧端了热茶来暖身子,还替她换了一次手炉。 殿内。 听着呼啸而来的风敲打窗子,赵峋心中愈发烦闷。 最后一份折子已经批完,赵峋将笔重重的丢在一旁。 “皇上,怕是要落雪了。”崔海青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赵峋闻言,起身走到了窗边。 树枝被吹得猎猎作响,站在紧闭窗边他都能感受到冷意,更何况本就身子弱的她! “熙昭仪还没走?”赵峋拧紧了眉,语气冷淡的问。 崔海青忙道:“娘娘还在等着。” 赵峋收回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时辰钟。从崔海青头一次通传算起,阿妧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 他沉默不语的在窗边负手而立,忽然看到一点莹白飘过来撞到了窗子上,很快越聚越多。 这是……雪花? 赵峋猛地推开了窗子,一阵冷风立刻灌了进来,远处的灯影都晃动起来,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掌心。不过片刻,他受了凉开始咳嗽起来。 “让她进来!”赵峋“啪”的一声合上窗子,虎着脸坐回到书案前。 崔海青等的这就句话,他应了声立刻小跑着去通传。 “娘娘,您快进来罢!” 阿妧闻言,唇边露出浅浅的笑容来。 因站得久了,她并没急着走,先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身子,将手炉交给青兰,自己缓缓走了进去。 “妾身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阿妧步履从容的走了进去,离着书案还有几步的距离,她停了下来,蹲身行礼。 赵峋居高临下的望着阿妧。 她惯会装出这种温顺乖巧的姿态来骗人,如今愈发大胆了,竟敢倒逼他。 赵峋本想将她晾在一边不理会,可想到她身子才好,又在外面吹了好一会儿冷风,便冷淡的应了一声。 “妾身知道皇上病了,这才来探望。”阿妧听他还肯理会自己,松了口气。不等赵峋发话,她主动起身道:“妾身给您做了川贝枇杷雪梨羹,最是润肺止咳的。” “熙昭仪,你放肆了。”赵峋抬眼,墨色的眸子如黑曜石一般,光泽冷然。“谁给你的胆子,竟在福宁殿威胁朕?” 阿妧闻言一怔,皇上很少直接说这样冷漠的话伤人。 “皇上,妾身知罪。”阿妧见状,索性跪在了地上。“妾身并不敢威胁您,也知道宫中姐妹您都没见。可您这次生病是因妾身而起,妾身不能不来。” 赵峋以为阿妧会继续辩解她吃避子药的事,没想到她只说自己是来探病的。 他冷笑一声,眼底浮出一抹讥诮。“熙昭仪,你以为朕还会相信你?” 阿妧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如今见到赵峋的漠然,还是有些心痛。 她轻声道:“妾身自知做了不可饶恕的事,也不敢奢求您的信任,妾身只希望您别再生气。” 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似是笼着一层薄薄的水光,清澈又执拗。 “生气?”赵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挑起一边眉毛:“熙昭仪,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殿中的气氛愈发安静凝滞,殿外寒风裹挟着雪花拍打窗子的声音也愈发明显。 阿妧先是一愣,随即低下了头。 即便皇上曾待她有一二分的真心,如今也能轻易收回。 赵峋以为她要装可怜博取他的同情,才要讥讽两句时,忽然喉头一痒,又开始咳嗽起来。方才赵峋让殿中的人都退了下去,眼下这里只有阿妧在。 阿妧也顾不得许多,自己起身快步走到了赵峋身边,端上了温水。“皇上,您润润喉。” 本来赵峋气势端的十足,这一咳嗽,气势不由弱了两分。 赵峋想拒绝,奈何抵抗不过身体的反应,只得冷着脸接了过来。 “皇上,妾身带了用川贝、枇杷、雪梨炖了道甜品,妾身只放了一点儿冰糖。”阿妧见他喝了水平复了气息,自己又去取了放在一旁高几上的食盒。 幸而她来时,将食盒交给小内侍放在殿内保存,没跟着她一起在外面受冻。 “皇上,请用。”阿妧自己备好了小碗,盛了一碗递到赵峋面前。 对上赵峋冷漠的目光,阿妧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赵峋宠她时,这自然是贴心关怀,赵峋不喜她时,这就成了僭越。 阿妧咬了咬牙,做好了赵峋拒绝的准备。 “放下。”赵峋面无表情的道。 阿妧照做后,忍不住道:“皇上,您趁热尝尝罢,冷了就味道就变了。” 见赵峋不为所动,阿妧只得住了声。 “您好好养病,虽是国事繁忙,也要保重身子。”她看着时候已经不早,想着宫妃不能留宿福宁殿的惯例,恭声道:“妾身先告退了。” 赵峋闻言,侧头望向了窗外。所见之处,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 赵峋收回目光后,淡淡撇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对于赵峋的冷淡,阿妧却并不气馁。她福了福身,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往外走去。 她要赶快回琢玉宫,等再晚路就更难走了。 “站住。” 见她真的就要走,赵峋眼底闪过一抹恼火。 阿妧闻言,停下了脚步。“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看她从容镇定的神色,赵峋起身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得趔趔趄趄。正在阿妧茫然不解时,赵峋将她拉入身前,抵在了书案上。 “熙昭仪,你是不是觉得朕拿你没办法?”赵峋凝视着阿妧,眼底清楚印出她的影子。“你不想生?只要朕想,你以为你能反抗的了?” 说着,他的大手缓缓向下,阿妧只能惊恐的睁大杏眸,在他怀中不自觉的颤栗,却不敢挣脱。 她知道皇上心中始终憋着邪火,迟早要发泄出来。 总不会是在这里罢? “皇上,妾身从没那样想过!”阿妧有些急切的道:“妾身所有的一切都是您给的,妾身从没想过要跟您对抗……” 赵峋的眸色渐深,似是在验证她的诚意,粗暴的挑开了她的衣襟。 这里是书房,帘外就站着内侍。若有事需要通传,崔海青随时都会进来。 阿妧屏住呼吸,紧张得只能攥紧自己的裙子。 赵峋手上的动作没停,阿妧的外袍很快从肩头滑落,露出中衣。他的手搭在她的里衣上,隔着薄薄的料子,灼热的温度清晰的传到她的肌肤上。 “皇上,是否传晚膳?”半晌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崔海青想着皇上有固定的喝药时辰,只能硬着头皮问。 听到外面的声音,阿妧不由轻颤了一下。 “皇上,别,别在这里好不好?”阿妧几乎用了哀求的语气,她甚至怀疑,若有阵风吹过,外面能看的一清二楚。 赵峋挑了挑眉,唇角微翘。“怎么,熙昭仪这就怕了?” 阿妧红着眼,小声道:“妾身不想损伤您的英名,这样,这样不好……” 她倒乖巧,说些好听的来哄他。 赵峋没说话,神情变幻不定的望向她。 末了,赵峋先起身放开了她。 阿妧忙起身捡起衣裳,飞快的套在身上,匆匆系好。只是领口处被赵峋撕坏了,衣扣不知掉到了何处。她窘迫极了,只得抬手捂着领口,想要出去穿上大氅。 “等等,你今夜留下。”赵峋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熙昭仪方才说过什么?不是又在骗朕罢?” 阿妧咬了咬牙,只得悄声应是。 她不敢在赵峋气头上跟他分辨合不合规矩,左右规矩是他自己定的。 “崔海青,传膳——”赵峋抬高了些声音。 只是,阿妧觉得自己此时着实不雅,正在她发愁的时候,忽然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宽大外袍落到她身上。 “成何体统。”赵峋似是嫌弃的望了她一样,冷冷的道:“穿上。” 原来是赵峋脱了他的外袍,阿妧心中微讶,怕惹他生气,只得以最快的速度穿上。可赵峋的衣裳对她来说又长又大,阿妧只得小心的提着衣摆,拎着袖口,那模样有几分狼狈。 赵峋自己又拿了件备用的穿上,坐回到书案前。 好在崔海青很快来回话,说是晚膳摆好了。 阿妧只得跟在赵峋身后,提着衣裳走了出去。见到内侍和宫女们好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彼此间又交换一个会意的眼神,阿妧自暴自弃的反而坦然了。 这事又不能解释,否则愈发此地无银三百两。 等在桌前坐下,阿妧很快发现另外一个问题,这衣裳过于不合身,别说服侍赵峋用膳,便是她自己吃饭都成问题。 阿妧只得等赵峋动筷子后,只吃碗里的粥,几乎不夹菜。 见到她的窘境,赵峋给崔海青使了个眼色。 崔海青识趣的挑了几样小菜,放到了阿妧的手边,阿妧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崔海青略显尴尬的笑笑,盼着熙昭仪开窍,对皇上道个谢也好,皇上的脸色可是愈发不好看了。 “专心吃饭!”赵峋有些不耐的开口。 阿妧忙乖乖的低下头,专心对付碗里的瘦肉粥。 等用过了晚膳,阿妧犹豫着要不要跟再跟在赵峋身边服侍,有宫女请她去休息。 阿妧这才松了口气,跟赵峋说了一声后,便跟着宫女去走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赵峋才收回了视线。 “去琢玉宫给熙昭仪取药。”赵峋淡淡的吩咐道。 崔海青忙答应着去了。 *** 阿妧舒服的泡了热水澡后,已经换上了她自己的寝衣。 “娘娘,奴婢服侍您把头发擦干了,免得头疼。”青兰让阿妧在软塌上坐下,她拿了干净的布巾替阿妧擦干头发。“娘娘,您的药正在熬了,等会儿您喝完再漱口罢?” 没想到留在福宁殿中,仍是逃脱不了要喝药的命运。 阿妧点点头,低声问道:“这些东西是你们去取的,还是琢玉宫送来的?” 青兰一面擦头发,一面道:“是皇上的意思。娘娘,可见皇上再生气,心中还是有您的。” 听了青兰的话,阿妧想起在书房时,赵峋撕坏她的衣裳,还想在书案上就将她要了——阿妧蓦的红了脸,不敢再深想。 房中的地龙烧得很旺,阿妧只穿着单薄的寝衣也不觉得冷。 她盯着时辰钟,心中有些忐忑。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着要到就寝的时候,阿妧连回答青兰的问话都有些心不在焉。 这里只是赵峋寝殿中的一间耳房,难道赵峋只是觉得下雪了夜里路滑,才让她在这里住上一夜? 阿妧托腮坐在软塌上,心中乱糟糟的。 皇上好歹是对她有些情意,若不趁着这次机会和好,以后再难有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 可皇上似乎并没有要她侍寝的意思,迟迟都没有人来请她。 眼看已经到了亥时三刻,才传来赵峋回寝殿的动静。 阿妧忙坐直了身子,派出青兰去打探消息。 过了好一会儿,青兰才回来。“娘娘,奴婢听崔总管说,皇上已经歇下了。” 阿妧面上露出纠结的神色来。 她留宿福宁殿,本就是令宫妃们嫉妒的事,兴许明日传到太后和皇后那里,她还要被参上狐媚惑主的罪名。 可若她连龙床都没上,简直是冤死了! 皇上本就有冷着她的意思,这次又是她不对在先,她又凭什么等着皇上来哄她? 阿妧狠了狠心,做了决定。 “青兰,帮我个忙。”阿妧在青兰耳边低语了两句,青兰虽是有些惊讶,却也没有阻拦她。 不多时,穿着宫女衣裳的阿妧,在青兰的掩护下,低着头成功的混到了赵峋房前。 她承认自己的伪装不算成功,想来是福宁殿的宫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崔海青见到阿妧来,吓了一跳。 “娘娘,您怎么来了?”崔海青有些为难的道:“皇上没有召您侍寝,夜里冷,您还是先回去罢?” 阿妧低声道:“崔总管,帮个忙,替本宫说一声。本宫向皇上问个安就走。” 崔海青迟疑片刻,还是答应下来。 他转身走了进去,隔着帐子恭声道:“皇上,熙昭仪给您请安了。” 哪有大半夜来请安的! 赵峋本就还在看书,闻言皱起了眉,道:“不见!让她回去!” 崔海青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他才打开门出来给阿妧回话,却见向来稳重的熙昭仪,竟趁着这个空档,身姿轻盈的溜了进去。 “皇上,妾身来给您请安了。”阿妧来过一次,准确无误的到了帐前。 听到阿妧的声音,赵峋骤然掀开了帐子。 “胡闹!”赵峋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寒声道:“还不快回去!” 话音才落,只见阿妧飞快钻进了帐子里,又用最快的速度脱下自己的外衣,可怜兮兮的拉住赵峋的衣袖。“皇上,让妾身留下好不好?” 赵峋的脸色沉了沉,挥开了她的手。“给朕出去!” “皇上,妾身冷。”阿妧把心一横,来都来了,被赶走也太没面子了。她不屈不挠的攥住赵峋的手臂,整个人柔弱无骨的贴了上去。“您摸摸,妾身的手都是凉的。” 阿妧甚少有这样主动的时候,赵峋身子一僵,旋即沉声道:“不许再胡闹了!在朕发火之前,立刻走。” “皇上,除非您将妾身赶出福宁殿,否则妾身怎么都要过来的。”阿妧娇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她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玫瑰香气,天知道他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皇上,让妾身留下罢?” 赵峋被气笑了,阿妧这般放肆,算起来还是他纵容出来的。 当他抬手掀开帐子,想让阿妧出去时,他看到了阿妧眸中一闪而过的不安。 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想来已经花了她不少勇气。 “阿妧,朕风寒还没好。”赵峋的声音缓和了些,低声道:“别过了病气给你,你先回去。” 阿妧已经忍受了他整晚的阴阳怪气,好不容易赵峋恢复常色,自然不会放弃。 “皇上,妾身更要留下了。”阿妧闻言,主动捡起衣裳坐了起来,准备下去。“妾身就睡在脚踏边,您夜里若口渴就叫妾身。” 见阿妧神色坦然,并不是故意激他,赵峋才想起阿妧先前是宫女,兴许也做过替主子值夜的事。 想到她真的可能去找套铺盖睡在下面,赵峋只得退步。 “回来!” 阿妧转身,眸光骤然一亮,笑容更灿烂了。“皇上?” 崔海青还在外头战战兢兢的等消息,见帐中终于安静下来,又听到皇上发话说让他出去,这才松了口气。 到底还是熙昭仪有手段。 是夜。 阿妧按照赵峋的要求,两人中间隔着一床被子,她没有丝毫睡意。 此时机会正好,她要怎么跟皇上解释? 阿妧侧过身,望着背对着她的赵峋,暗暗叹了口气。 感觉到赵峋的呼吸变得平缓,阿妧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碰了碰他,想看他是否睡着。 只是她手才到了一半的位置,赵峋背后就像找了眼睛似的,反手捉住了她,淡淡的道:“再乱动,你就出去。” 阿妧见状,反而整个人挪到了被子上,大胆的抱住了他的腰。 今儿算是把脸都丢尽了,阿妧默默安慰自己,也不差这一步。 “你——”赵峋转过身,对上阿妧的眸子,顿时住了声。 阿妧啪嗒啪嗒的掉眼泪,直直的望着他。 “皇上,妾身不敢提自己辩白。无论有什么理由,妾身的举动都伤了您的心。”阿妧的声音中带着悲凉的调子,让人觉得心酸。“妾身也不奢求您能再信任,只盼着皇上保重龙体,前朝后宫皆如您所愿——” “妾身虽然笨,也知道后宫与前朝,有许多事都分不开。”阿妧抬起头,低低的道:“等到一切都结束,妾身听说白云观香火好,想去那里用余生替您祈福……” 赵峋伸手抬起阿妧的脸,嗓音平静而温凉。“熙昭仪真这么想?” 阿妧点点头。 “哦?”赵峋的大手往下,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若熙昭仪替朕生了皇子,也舍得离开?” 阿妧怔住了。 她没了爹娘后才被爹爹的“好友”卖给了人牙子,她曾发誓若自己有了孩子,一定好好呵护他长大——所以她才一直都不想怀孕,不想孩子生下来就要面临后宫的勾心斗角。 或许,真的生了孩子,没有她这个身份不好的娘亲在,他会更好些罢? 宁昭容、苏容华都能帮她照顾,那时除掉冯太后,也能托付贵太妃照顾。皇上也是个极疼孩子的,她没什么顾虑了。 “妾身就替您和孩子,一起祈福。”阿妧语气笃定,没有丝毫犹豫。 赵峋闻言,心中愈发不舒服,偏生这话还是他先提的。 “既是如此,就让朕看看熙昭仪的诚意。”赵峋将阿妧拉入了自己怀中,解开了她的寝衣。 阿妧忽然挣扎道:“皇上,今日不行。” 赵峋才要皱眉,阿妧忙道:“您的病还没好,仔细夜里着凉……” “那就做些能让身子热起来的事——” 赵峋压下心中的烦躁,欺身压了上去。 第80章 哄他(二更合一)…… 当阿妧朦朦胧胧的睁开眼,恍惚以为是在琢玉宫。 为了让她能睡得安稳些,帐子外还垂着厚厚的帘子,日光也透不进来。 “青兰,水——”阿妧迷迷糊糊的伸出手。 没有听到熟悉的应答声,却见身边的帐子动了动,有脚步声响起。她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 等脚步声回来时,阿妧揉着眼睛坐起身子,一个莲花清纹的瓷杯递了过来,她打着哈欠接过了杯子。 她觉得格外口干舌燥,一口气喝掉了大半杯。 “慢些,别呛着了。”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缓缓响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拭走她唇瓣上还沾着的水珠。 半睡半醒的阿妧,整个人都吓精神了。 她杏眸睁圆,飞快的闪过一抹惊恐之色。“皇、皇上?” 赵峋挑了挑眉,有些不满的道:“怎么,一夜过去连朕都不认得了?” 是了,昨夜她留在了福宁殿,昨夜她主动来找赵峋—— 阿妧回过神来,拨浪鼓似的摇头。 “妾身睡得迷糊了,忘了不是在琢玉宫。”阿妧想起自己竟然指使赵峋去倒水,面上浮起红晕来。 “别动,仔细着凉!”见阿妧只穿着寝衣就要下去,赵峋挡住了她,自己从她手中取走了杯子,随手放在一旁。 幸而今日不是去坤仪宫给皇后请安的日子,皇上也没有早朝,阿妧悄悄松了口气。 正当阿妧要服侍赵峋起身时,却听赵峋开口道:“朕有话问你。” 阿妧的神经再度紧绷。 “皇上您说,妾身一定知无不言。”阿妧乖乖跪坐在床上,神色仿若犯了错的孩子。 赵峋也没让她靠近,淡淡的道:“贤妃送来的东西,你知道有问题?” 阿妧命人摆出的两件东西全都有避子药,这也挑的太准了些。 电光火石间,阿妧虽是心中闪过一丝纠结,面上却没有半分犹豫之色。“回皇上的话,是妾身猜着可能有问题。那时妾身鬼迷心窍,便挑了后宫姐妹们都有和都没有的物件摆了出来。” 若供出知道香料有问题,必会牵扯到隗秋平,阿妧还不想暴露他。 “你倒是聪明。”赵峋勾了勾唇角,眼底却并没有笑意。 阿妧知道这不是好话,只得垂首道:“妾身知错。” 若不是自己私下命人换走了东西,阿妧的行为还会不暴露——每每想到此,赵峋感觉都有些透不过气的憋闷感。 自己对她还不够宠爱么?她竟如此胆大包天的骗他! “贤妃的事朕自然会解决,但并不代表你的事朕就不计较。”赵峋面无表情的道。“没有下一次。” 听到这句话,阿妧终于能松口气。 “谢皇上恩典。”阿妧真心实意的道:“妾身再不敢了!” 赵峋望向了她,他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那犀利的目光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 过了片刻,赵峋才淡淡的应了一声。 “皇上,妾身有个请求,可以说吗?”阿妧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若不趁着今日的机会,赵峋再冷她些时日不去琢玉宫,她也不好再来福宁殿,只得硬着头皮提。 赵峋蹙了蹙眉,还是淡然道:“有话直说。” “妾身想去怡景宫见一见贤妃,到底是她自己所为,还是背后有人指使。”阿妧小声道。 赵峋闻言,冷笑一声:“她这样做,不是正称了你的心意?你也本该谢谢她,只是她手段差些,着实不够周密!” 她就知道皇上没有这么容易被哄好! 但这次机会难得,听说皇上让沈铎负责此事,羽林卫将怡景宫看得严严实实,张皇后想插手都难。在这种绝境下,逼一逼贤妃,一定会有大收获。 九皇子落水那日的事情,贤妃一定还记得,并且是一段她不愿想起的回忆。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只能求赵峋。 阿妧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乖巧的道:“皇上,妾身知错了。妾身实在不想身边再有隐患,真的怕了。” 说着,阿妧鼓起勇气依偎到了赵峋身边,吐气如兰。“妾身给您生个孩子,妾身要孩子平平安安的,不想他受到任何威胁……” 见赵峋又要皱眉,阿妧立刻道:“若妾身此时的心意是假,宁愿承受天打雷劈的——”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赵峋捂住了嘴。“又在胡说八道!” “皇上,您答应妾身好不好?”阿妧眼巴巴的看着他,那模样既可怜,又透着些真诚似的。 赵峋沉着脸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冷声道:“等朕的安排。” 虽是阿妧想争取单独见贤妃的机会,但她也知道赵峋能点头让她去已是难得,不敢再多提要求。 “谢皇上!”阿妧欢欢喜喜的答应下来。 赵峋这才意识到,哪里是自己在教训她,简直是被她带着走,还要答应她提出的条件。 对着那双清澈而执拗的杏眸,他发现自己很难拒绝她。 罢了,就再给她一次机会—— 赵峋见她明媚的笑容,心中也跟着松快了几分,只是面上仍板着脸,不肯露出来。 很快有宫人来询问是否进来服侍,两人间古怪的气氛这才消散了。 一时赵峋更衣离开后,青兰也进来服侍阿妧。 “主子,沐浴的水已经备好了。”青兰替阿妧披上外袍,问道:“您可要这会儿过去?” 阿妧在去与不去之间犹豫了片刻。 若去了,赵峋会不会觉得她昨晚的承诺全是假的?可若不去,又显得过于刻意讨好。 “走罢。”末了,她扶着青兰的手去了净室。 不急于这一时,能不能怀上也不是她能决定的,更要看皇上的意思。 因是在福宁殿中,即便在热水中很是舒服,阿妧也没敢耽误太久,洗好后换上了新的衣裙,让青兰帮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只插了两根赤金南珠的发钗,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柔婉。 阿妧惦记着要回去,悄悄拉着青兰来到了廊庑下。 落了一夜的雪已经停下,屋檐上的琉璃瓦、树枝上皆是堆满了洁白的雪,还有结了冰凌。 有不少小内侍已经开始清扫甬路上的雪,福宁殿外的路上应该也在清扫了罢? 阿妧默默的在心中盘算着,她留了一夜已经够招眼,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娘娘,皇上在等您用早膳。”阿妧正准备跟赵峋说一声就回琢玉宫的,有宫人过来请她。 阿妧忙快步走了过去,果然赵峋已经等在了桌旁。 昨夜她穿着赵峋的常服不方便,今日阿妧一心想表现,便主动拿起筷子替赵峋布菜、又取了碗替他盛汤。 “皇上,您请用。”阿妧神色殷勤的递了过去放下,指尖不小心碰到赵峋的手,一触便立刻缩了回来。 赵峋反手捉住了她的手,蹙着眉道:“手怎么这样凉?” “方才,妾身去外面看雪,掰了段儿冰棱。”阿妧红着脸,有些讪讪的道。 赵峋眉梢微挑,见服侍的宫人都在,好歹给阿妧留了点面子,没再说什么。 保持着食不言的习惯,两人用完早膳。赵峋起身后,阿妧紧跟着他,柔声道:“皇上,若是您没有别的吩咐,妾身就回琢玉宫去了。” “着急回去做什么?去琢玉宫自己玩雪?”赵峋停下了脚步,阿妧没站稳险些撞在他身上。 阿妧忙替自己辩解:“皇上,您误会妾身了!” “路上的雪还没清扫干净,等等再走。”赵峋语气淡然的道。 阿妧只得恭声应下。 这一拖便到了午膳时,阿妧又陪着赵峋用过了午膳,看着日光正好,赵峋终于开恩,大发慈悲让她回去。 直到见阿妧出了福宁殿的大门,赵峋才收回视线,从窗边回到了书案前。 “放朱蕊回去,把前些日子派去的人撤回来。”他淡淡的吩咐道:“对琢玉宫的待遇,一如往常。” 崔海青面露喜色的答应下来。 眼见皇上和熙昭仪和好,他们也不用跟着日日提心吊胆。 年关将近,终于能松口气了。 *** 绣春阁。 听说阿妧回来,苏容华便知道阿妧和皇上应该已经和好。 她本想等等再去找阿妧,没想到阿妧先来了。 “苏姐姐,我有话单独跟你说。”阿妧一来,便毫不见外的道。 苏容华点点头,让身边的人都退下,拉着阿妧在软塌上坐下。 “苏姐姐,那日你见皇上愤怒离开,是因为我私下吃了避子药,被皇上发下了。”阿妧开门见山的道:“这几日皇上生气,也是为了这件事。” 阿妧轻描淡写的说完,苏容华愕然的睁大了眼。 往日里阿妧最是温顺的性子,没想到竟做出这样大胆的事! 见到苏容华几乎惊掉下巴,阿妧在心中苦笑一声。 她本也不想说的,但她在赵峋面前说的话也是真的,若她这能怀上,会好好把孩子生下来的。 大公主一样过得很好,以为宁昭容就是她的亲娘。 阿妧安慰着自己,近乎自虐的想着。 若等她离宫那日,她想着宁昭容身边已经有大公主了,怕是不会再把孩子给宁昭容。余下的便是苏容华,平日里皇上也曾夸过她,把孩子交给她,皇上该是放心的罢? 阿妧相信苏容华的人品,一定会好好的教养孩子。 “阿妧,你胆子也太大了!”苏容华回过神来,低声道:“你为何不愿生下皇上的孩子,可是,可是心中另有他人?” 见苏容华误会,阿妧摇了摇头,苦笑道:“这倒没有。” 阿妧索性把贤妃的事也一并告诉了苏容华,看着苏容华眼睛越瞪越大,她反而镇定自若的道:“皇上不日就会发落怡景宫,不过这到底是桩丑闻,对外会说多少就一定了。” 是不是全由贤妃背锅,还要看冯太后和张皇后的安排,想来舍掉贤妃,两人总能搪塞过去。 苏容华听完,沉默了半晌,方才道:“阿妧,真是苦了你。” 阿妧等了好一会儿,没想到竟听到苏容华这样说,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难道你以为我是那等不近人情的人?”苏容华拉着阿妧的手,叹道:“你虽是得宠,可你的难处比谁都多。” 阿妧红了眼眶,可她眨了眨眼,到底没让泪水落下来。 “还好,还好。”她笑眯眯的道:“姐姐别生我的气,我就知足了。” 知道阿妧经历了这许多事,苏容华心疼不已,愈发不想阿妧再撕开伤口给自己看,反而催促着她早些回去休息。 阿妧领了情,回到琢玉宫主殿时,发现朱蕊迎了出来。 “娘娘,奴婢回来了……”朱蕊红着眼,上前屈膝行礼。 她在主殿四下看了一圈,服侍的人都还是她原来身边的人,青玉等人已经离开了。 阿妧心中稍稍有了些安慰,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 坤仪宫。 张皇后正在和温昭媛一起看除夕宫宴的单子,听到宫人通传,说是何修仪求见。 “这早晚她来添什么乱!”张皇后皱着眉,有些不快。 温昭媛闻言笑道:“妾身却猜到一二,熙昭仪才留宿了福宁殿,怕是何修仪着急了。” “让她进来。”张皇后眉眼间闪过一抹不耐,还是让何修仪进来了。 “妾身给娘娘请安。”何修仪耐着性子给张皇后见礼后,对温昭媛只是敷衍的点点头。 先前她为敬妃,温昭媛是从二品,都是温昭媛给她行礼,如今风水轮流转,何修仪也不想低头。 温昭媛也并不生气,只是温和的笑笑。 “娘娘,熙昭仪昨夜留宿福宁殿您可听说了?”何修仪迫不及待的道:“这可是宫中从未有过的!连您都没在福宁殿留宿过,这熙昭仪简直是太僭越了!” 何修仪话音才落,只见张皇后便皱起了眉。 “何修仪慎言!”张皇后作为中宫皇后,平日再表现得贤良大度,仍是有自己的气势的。“你若怪熙昭仪,就等同是在指责皇上,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听到张皇后的话,何修仪觉得有些委屈。 “难道皇上不同意,熙昭仪能留宿福宁殿吗?”张皇后冷冷的道:“若你也能留下,那是你有本事,本宫还会主动向皇上提起给你复位的事!” 温昭媛看着目瞪口呆的何修仪,暗自在心中笑了笑。 何修仪还真是一路顺风顺水惯了,来挑拨便也罢了,偏生还把皇后也牵扯进来,让皇后没脸面。 难道皇后不想留宿福宁殿吗?只是不能而已! “娘娘,妾身失言!”何修仪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忙道歉道:“妾身一时心急,没过脑子才……” 张皇后没好气的道:“好歹你也是一宫主位,还这样毛毛躁躁的,本宫也帮不了你!” 何修仪忙唯唯诺诺的应是。 “娘娘,妾身知错。”她尤自不甘心的道:“可熙昭仪纵然得宠,也不该助长这样的风气!” 才听到这个消息时,张皇后也是既惊且怒的。 可她知道贤妃事发,皇上表现得越在乎阿妧,将来就能对贤妃处置的越重。 “好了,这一点小事就值得你这样莽撞冒失。”张皇后语气不好的告诫她道:“回庆春宫好好反省,本宫会看着办的。” 她还想再说什么,见张皇后脸色实在难看,温昭媛又给她使眼色,她只得讪讪的起身告退。 何修仪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自是心中不快。 可同样的,她这一来,也勾起了张皇后的烦心事。 “娘娘,妾身觉得何修仪虽是莽撞了,可她说得却也有些道理。”温昭媛压低了声音,对张皇后道:“连郑妃盛宠时都未曾在福宁殿住下过,阿妧只是昭仪,却能让皇上为她破例。” “贤妃事发,皇上自然要做做样子。”张皇后烦躁的放下了单子。 温昭媛低声道:“娘娘,妾身看未必。若皇上只是为了制衡,倒也罢了。可若想补偿阿妧,到时候晋她位份就是了,何必让她在福宁殿住下?” “不怕皇上宠爱哪个宫妃,毕竟这后宫源源不断的进人,总有更漂亮跟年轻的。” 见张皇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温昭媛继续添油加醋道:“娘娘,最怕皇上动了心。哪怕只有一二分,也是致命的。” “依你说,本宫该怎么办好?”张皇后一时没了主意。 “皇上那里,您不能去败兴,熙昭仪还是可以敲打敲打的。”温昭媛压低了声音,道:“到时候您再提拔一二可用之人,这后宫何愁不再您的掌握中?” 张皇后觉得她所说有理,轻轻颔首。 “贤妃已然不中用了,你就是本宫的左膀右臂。”张皇后神色微凛,沉声道:“只要你全心全意襄助本宫,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 温昭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忙起身走到张皇后面前,蹲身行礼。 “妾身定不会辜负娘娘的信任。” *** 琢玉宫。 阿妧从福宁殿回来已经过了两日,还没等到赵峋准许她去见贤妃的消息。 她心中有些着急,想到明日要去坤仪宫给皇后请安,阿妧又不好去福宁殿,免得愈发落人口实。 “也不知皇上的咳嗽可好些了。”阿妧当着青兰等人的面,当然不能说出心中所想。“吩咐小厨房一声,准备川贝和枇杷,本宫熬些甜汤给皇上送去。” 派人去趟福宁殿,也好提醒皇上别忘了她的事。 上次她熬的甜羹皇上好像没有喝,阿妧准备再换个法子。她记得看过一本食谱,上面有些前朝的方子。 “朱蕊,把苏容华送本宫的食谱找来。” 只是还没等青兰出门,只见帘子被掀起,竟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容来。 阿妧忙迎了上去。 第81章 真相(二更合一)…… 进来的人是穿着玄色大氅的赵峋。 “皇上万福。”阿妧行礼后,一面服侍他脱下大氅,一面体贴的问:“您的咳嗽好些了吗?” 见她惦念着自己,赵峋因看过审问贤妃的记录后而难看的脸色总算好了些。他微微颔首,在软塌上坐下。 阿妧有些后悔没早点去炖梨汤,只得让人先送上热茶,吩咐小厨房立刻去做。 她没想到赵峋来得这样快,本以为皇上会冷她一段时日。 “皇上请用。”阿妧亲自奉上茶后,乖巧的站在一旁。 赵峋尝了一口才发现,竟是果茶。 “妾身想着您风寒才好,多吃些果蔬总是好的。”阿妧笑盈盈的解释道:“妾身知道您不爱吃甜,便做了些酸甜口感的,您觉得如何?” 赵峋本想说他不喜欢这些小姑娘才爱喝的东西,可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水润杏眸亮晶晶的望着他,充满了期待,仿佛他的肯定很重要似的。 他心中一软,淡淡的道:“尚可。” 阿妧眼中的光更亮了些,满足的道:“妾身多做些,过两日给您送些过去。” “说正事。”对着她,他愈发硬不下心肠,只得板起一张脸。“你说想见贤妃,后日就可以去。” 阿妧面上一喜,才要行礼谢恩,却听赵峋道:“朕有条件。你不能单独去见她,要有人陪着你。” 这个条件是阿妧早就想到的,倒也不是很意外,大概会是深受皇上信任的羽林卫副统领纪云益罢? “是,妾身谢皇上恩典。”阿妧神色恭谨的道。 赵峋抬眉,道:“熙昭仪不问问是谁?” “妾身见贤妃娘娘,并没有想打击报复的意思,一切都由您处置。”阿妧大大方方的道:“妾身心中有些困惑,但没有想过要避开您。” 听她这样说,赵峋墨眸中闪过一丝满意。 “朕让沈铎陪你去,你和他也不算陌生。”赵峋道:“如今贤妃身上还有一条罪名,除了避子药外,还给你下了毒。” 阿妧愕然的睁大了眼。 若真的是沈铎,那可就太好了! 换了别人陪她去,阿妧还要斟酌着怎么问才好,或是以后再找机会去。如果是沈铎,这些顾虑便都没有了。 赵峋见阿妧愣住了没说话,以为她是惊讶下毒这件事,他特意多解释了一句:“如今证据确凿,从怡景宫中抄出了药,就是你原先曾发作过的毒。” 阿妧很快回过神来,面露疑惑的接话:“可,妾身是自己在永寿宫喝下去的……” “前些日子太后去福宁殿探病,朕告诉了她,你的身体中诊出中毒的迹象。”赵峋慢条斯理的道:“几日后,朕派人去搜查怡景宫,竟搜出了罪证。” 赵峋说得轻描淡写,阿妧几乎立刻明白过来。 皇上这是故意试探太后,结果太后果真让贤妃当了替罪羊! 等等,或许皇上的意思更深一层。 起初是李修仪被太后放弃,李家倒了霉;接着又是贤妃,贤妃身后还有刘家……各世家也都不是傻子,看着这风向,也会为自己的前途掂量一二。 加上前段时日,皇上大张旗鼓调查冯家的人,最终却没掌握到很要紧的证据,那人并没有被重判。 这是不是也向追随冯太后的世家传递了一个信息,太后只顾着保全自己家族,对于他们这些追随的世家,并没有那么看重? “妾身明白了。”阿妧想到这儿,眸子一亮,心领神会的道:“妾身会连这件事,一并问贤妃娘娘。” 在她给的压力之下,贤妃只怕会更容易崩溃。 赵峋挑了挑眉,算是认可了她的安排。 说完了正事,阿妧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迟疑着问:“皇上,天色不早,您要不要留在琢玉宫用晚膳?” 这事确实不好让人传话,让她再去福宁殿也过于招眼,所以皇上才来了罢? 她有自知之明,私自吃避子药的事没那么容易翻篇,如今待她有几分宽和,不过是要用到她罢了。 见阿妧下意识的已经侧过身,目光落在他的大氅上,想来是准备送他离开。 赵峋唇角微翘,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很快阿妧就意识到自己似是判断有误,皇上不仅留在琢玉宫用了晚膳,一副要歇在琢玉宫的架势。 宫人们自然是欢天喜地的忙碌,阿妧只得故作欢喜的陪在一旁。 直到夜里帐子落下,阿妧感觉自己要被赵峋揉入他的身体中,无处可逃只能攀住他的肩,沉沦之外残存的一丝意识提醒她,或许她想的没错,皇上真真是个小心眼儿的人。 “阿妧,若是你再敢骗朕……”赵峋嗓音低沉暗哑,墨眸染上了些许情-欲。 阿妧累极,费力的睁开眼,迷迷糊糊中点了头,甚至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直到后半夜,赵峋才要了水。 阿妧软绵绵没力气,放弃了挣扎不肯起来,赵峋也没有勉强她。 等他回来时,见阿妧蒙着被子睡得香甜,赵峋故意掀开了她的被子。 感觉到了凉意,赵峋满意的看到阿妧习惯性的循着热源找过来,依偎在他怀中,如同温顺的猫咪一般。 赵峋唇角缓缓翘起。 *** 阿妧腰酸背疼的起来后,赵峋早已神清气爽的离开了。 已是连续两日皇上都住在琢玉宫中,一众宫妃们敢怒不敢言。 就在一日前,忽然有小道传出,说是贤妃的怡景宫之所以被封宫,是因为贤妃给熙昭仪下了避子药。 谣言在小范围内迅速的传开,后来更有甚者,连前些日子熙昭仪小产,都是贤妃私下里的谋划。 若真是如此,也就难怪皇上震怒连夜去了怡景宫,染上了风寒。熙昭仪留宿福宁殿、皇上又连续去琢玉宫,这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作为谣言主角的熙昭仪阿妧,睡眼朦胧的由宫人们服侍着起身。 “娘娘,刘太医巳时过来给您诊脉,午时您用过午膳后,就可以去怡景宫了。”青兰一面替阿妧梳头,一面汇报这一日阿妧的安排。 听到能去怡景宫阿妧萎靡的精神为之一振。 不知为何,明知道她今日有事,皇上也没放过她。直到今早下床,她双腿都还在打颤。 等收拾妥当后,阿妧用过了早膳,就等来了刘太医。 看着刘太医,阿妧总有些过意不去。他开方子替她调理,她偷偷的吃避子药。 “娘娘,您身子已经无碍了。”刘太医语重心长的对阿妧道:“您虽是年轻,身体底子好,可也禁不住这样折腾。” 阿妧干笑了两声。 “皇上让臣给您开了些调理的方子,请您务必好好服用。” 阿妧本就心虚,只得连声答应下来。 等送走了刘太医,阿妧捏着鼻子将苦涩的汤药喝完,很克制的只拿了一颗糖。 青兰担负起监督阿妧的重任,见她如此配合,也松了口气。 “娘娘,您早些替皇上添个小皇子,咱们琢玉宫也就热闹了。”青兰收走了糖罐,柔声道:“您不是很喜欢大公主么?您生的皇子公主,一定……” 阿妧这些话听得多了,她们开口基本就能猜到后面的话:“一定比大公主还可爱。” “正是这个理呢!”青兰笑眯眯的点头道。 阿妧无奈的摇了摇头,从书架上随手抽了本诗集翻看。 等用过了午膳,阿妧小憩了片刻后,茉香进来传话道:“娘娘,撵轿已经备好。” 阿妧特意换了件牡丹粉色绣着合欢花的织金宫装,发鬓上的首饰也是精心挑选了一支奢华的大凤钗为主,水滴状的红宝石垂在鬓边,衬的那张精心描绘过的面容格外妩媚动人。 她身上的斗篷上的风毛是条极好的料子,针工局的人送来时,说是只够做一件的,皇上指名给她。 摸着油光水滑的手感,便是不懂这些的阿妧,也看出它的贵重来。 上身之后,足以看出她宠妃的气势。 阿妧扶着青兰的手,坐上了撵轿。 怡景宫。 等阿妧的撵轿落下时,她不出意外的发现了羽林卫的人值守在宫门前。 听到她来的消息,宫门很快被打开,沈铎从里面走了出来,向阿妧行礼道:“见过昭仪娘娘。” 即便不提小时候两人是旧相识,他陪着阿妧去过了端王府,两人已是算是熟悉。 “沈副统领不必多礼。”阿妧微微颔首。 青兰陪着阿妧走了进去,当阿妧摘下风帽时,沈铎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她已经出落得这样好了,在他的记忆中,她还是那个被她欺负哭的小姑娘。 两人走到了主殿前,沈铎特意叮嘱道:“娘娘,贤妃娘娘情绪很不稳定。这会儿她虽是清醒,保不准下一刻就发作起来,臣陪着您一起进去。” 阿妧点点头。 主殿的大门是由两个羽林卫打开的,殿中此刻格外的清静。 阿妧扶着青兰的手缓缓走了进去,沈铎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位置。 听到动静,贤妃身边的大宫女紫英走了出来。见到来人是阿妧,她不由吃了一惊,脱口而出:“熙昭仪?” “本宫有些话想问问贤妃娘娘,娘娘人现在何处?”阿妧神色还算平和,淡然问道。 紫英试图阻拦阿妧道:“昭仪娘娘,我们娘娘才歇下……” 她话音未落,只听到里面传来贤妃的声音,“紫英,是谁在外面?” 阿妧望了紫英一眼,旋即往贤妃的寝殿中走去。 “贤妃娘娘安好,妾身来看望您了。”阿妧自己掀开了门帘,步履从容的走了进去。 见到阿妧来,贤妃吓了一跳,险些从软塌上跌下来。 “是你——”贤妃狼狈的起身,恶狠狠的上来就要揪住阿妧,厉声道:“是你陷害本宫,诬陷本宫给你下毒——” 贤妃没有提下避子药的事,只提了下毒,说明这件事对她的打击着实不小。 “贤妃娘娘,请您冷静。”沈铎眼疾手快的抓住了贤妃的手,沉声道:“皇上有命,若您伤害熙昭仪,罪加一等!” 他话音才落,只见贤妃赤红了眼睛,挣扎着甩开了沈铎的钳制,连退了两步,那凶狠的目光恨不得将阿妧抽皮扒骨。 可这话也很有用,贤妃没敢再对阿妧动手。 “青兰,你们都退下。”阿妧微微一笑,解开了身上的斗篷交给青兰,不慌不忙的道:“本宫和贤妃娘娘单独聊聊。” 青兰恭声应是,拖着紫英一起离开,房中只剩下三人。 见贤妃恨不得吃了她的模样,阿妧忽然觉得,皇上让沈铎在这儿,不仅是要监视她,更是存了保护她的意思罢? “贤妃娘娘,我跟您无冤无仇,为何您要给我下避子药?”阿妧看着贤妃,故作不解的道:“我生下孩子,也不会动摇您的位置。您就没想过,做了这件事一旦被发现,将承担怎样的后果?” 贤妃冷笑一声,道:“有人诬赖本宫罢了,本宫只是倒霉而已!” “事到如今,娘娘还不肯跟我说实话?”阿妧眉角挑了挑,有股凌厉之气。“您为皇后效力落得如此下场,皇后可曾管过您?您就真没怀疑过,为何皇后只将给各宫分派年节赏赐这件事交给您?” “娘娘,妾身真的替您寒心呢。” 贤妃愤怒的望向阿妧,气急败坏的道:“分明是你陷害本宫,你别想狡辩——本宫从没给你下过毒药!” “是啊,您没做,可我却真的中毒了。”阿妧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些,她走到贤妃身边,轻声道:“您不觉得这才是更可怕的么?” 贤妃闻言,神色惊疑不定的望着阿妧。 “娘娘,您是最了解皇上的。我是太后娘娘送到皇上身边的,皇上没道理编出我中毒的谎话来构陷您。”阿妧徐徐善诱道:“如今皇后和太后一定也都知道了,可她们有什么表示么?” 贤妃只得一味摇头道:“不可能,你骗本宫,你想用这样拙劣的离间手段,本宫才不会上当!一定是你说了本宫的坏话,皇上拦着不让太后的人过来!” “娘娘,这话也就骗您自己罢?”阿妧微微地笑:“皇上与太后母慈子孝,会为了这点小事伤了母子和气?” 若太后有心救她,求到皇上面前,皇上不会不给太后这个面子! 贤妃越想越是心惊。 另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隐隐浮现,莫非这件事,本就是在冯太后的默许下做的? 张皇后怕是还没有这样的手段! “妾身只可惜,您这一片忠心倒为她人做了嫁衣裳。”阿妧神色悲悯的望着她,宛若叹息的道:“您想想,您若倒台,皇后娘娘身边谁最受益?” “温昭媛?”贤妃下意识的接话道。 阿妧没有说话,意味深长的望着她。 这些日子被幽禁在怡景宫中,贤妃并没什么都没想过,只是她不愿意相信。 “娘娘,如今李修仪和李家是什么个情形,您应该知道。”阿妧目光清明,平静的道:“难道您和您的家族,也要步她们的后尘?” 贤妃睁大了眼睛,如醍醐灌顶似的突然明白过来。 所有的疑点,都能得到解释。 为何从她宫中搜出了她从没见过的药粉,为何这些日子她被幽禁,太后去连问都没问过一声……她姑母一定会想太后求情,可太后什么都没有做! 贤妃的眼神骤然变了,眼底透着些疯狂。 “娘娘,您小心!”沈铎当机立断的挡在阿妧面前,贤妃想冲向阿妧才没有成功。 “都是你,若没有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贤妃这些日子得不到药物,在情绪激动下,时常会失去理智。“本宫要杀了你!” 沈铎见状,知道再问下去也得不到任何消息,本想护着阿妧出去,却见阿妧不退反而上前一步。 “贤妃,九皇子落水的那日,你是不是就在旁边!”阿妧不愿意放过这个时机,当面跟贤妃对质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你说!” 听到阿妧的逼问,贤妃面色愈发狰狞了些,沈铎却是结结实实的愣住了。 他这一迟疑,贤妃的手已经抓住了阿妧的脖子。 “我,什么都没看见!”贤妃拼命的摇头,她眼中闪过惊恐之色。“我什么都没看到,是他自己摔下去的,是他没站稳——” 阿妧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却挣扎不过。 沈铎回过神来立刻去掰开贤妃的手,可贤妃在失去理智时手劲儿极大,他费了不少力气才掰开。 “不,不是你还有谁?”阿妧步步紧逼,她捂着自己的脖子,冷冷的道:“九皇子曾给托梦回来,说是你将他推了下去,他的魂魄回来找你——” 贤妃失控的拼命摇头,道:“不是我,我们什么都做!是苔藓湿滑,他失足跌了下去,我们,我们只是没救他而已!” 得到这个认知,阿妧心中骤然刺痛。 沈铎眼中同样闪过愕然的痛苦,九皇子本来可以获救,竟是她们眼睁睁看着他淹死的? “说,还有谁!”沈铎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对贤妃下狠手,他咬牙切齿的问:“说!” 他的双手像是镣铐般紧紧的抓住贤妃,让贤妃动弹不得。 阿妧则自拔下了自己的发簪,抵在了贤妃的鬓边,她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冰冷。“还有谁?” 贤妃即便再混乱,生命受到了威胁还是有感知的。 “不是我,是、是温娴月说,是她说我们只要看着就好,能帮皇后娘娘除去丽贵妃这个对头,还不会背上任何罪名!”贤妃情急之下,颠三倒四的说出了真相。 阿妧闻言,手中的簪子跌落在了地上。 温娴月,正是如今的温昭媛。 “你们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淹死!”阿妧几乎站不住,她揪住贤妃的衣领,恶狠狠的质问道:“你们这样跟直接杀了他,又有什么差别!” 沈铎得到这个认知,亦是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白嫩嫩、肉乎乎,最是嘴甜喜欢叫人哥哥姐姐、最喜欢张开手臂要人抱的小表弟,他死之前该有多绝望! 明明有人就在旁边,明明只要叫人或是伸手就能抓住他—— “你们怎么能心安理得的活到现在!”阿妧双眸通红,近乎声嘶力竭道。 贤妃受不住这样大的刺激,跌倒了地上昏死过去。 阿妧情绪激动之下,也踉跄了两步,沈铎忙扶住了她。 “阿妧!”沈铎忍着悲痛,将阿妧扶到了一旁的软塌上。“你冷静冷静。” 阿妧再也忍不住,顷刻泪如雨下。 “九皇子,九皇子竟是被她们眼睁睁看着淹死的……”阿妧攥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泣不成声:“就在那日一早,九皇子还叫我姐姐,说丽正宫里烤了小点心,说邀请我去……” 沈铎心中尖锐的疼了起来,不止为了惨死的九皇子,还为了阿妧。 原来这些年阿妧始终在背负着这些,始终寻找机会要查清真相。 这些日子来,因纪云益不在宫中,他被皇上安排去查贤妃。他才发现,原来阿妧这外表看起来风光无限的熙昭仪,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忽然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阿妧来到皇上身边,会不会就是为了调查此事? 他上前,轻轻的拥住了阿妧。然而两人身份有别,他的拥抱短暂而克制,只像个安慰。 “我没事。”阿妧慢慢止住了泪水,整个人也恢复了冷静。“虽说我相信这是真相,可贤妃已经疯了,骤然揪出此事,也未必能让人相信,反而打草惊蛇。” 若让太后和温昭媛此时知道,她们杀死贤妃可就死无对证了。 “暂且也先别告诉贵太妃。”阿妧缓缓的道:“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沈铎点点头,低声道:“娘娘放心,臣知道。” 阿妧强撑着站了起来,沉静的道:“我要回去了,皇上必会问起今日的事,隐去问九皇子一事,别的你照实说罢。” “是。”沈铎看着憔悴的阿妧,他替她捡起了凤钗。“娘娘还请保重身体,将来替九皇子沉冤昭雪,离不开您的帮忙。” 阿妧点点头,神色疲惫。 “把我的宫女叫进来罢,有劳了。”阿妧拽了下衣领,沈铎这才发现她脖子上有贤妃掐出来的指痕,心中骤然一痛。 青兰等人在殿外也听到了动静,只是没有吩咐不敢过来。 沈铎过去叫人后,紫英也忙跟着过来,见到瘫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贤妃,看到贤妃额角的一片青紫,又惊又怕的看着阿妧。 “贤妃竟想对本宫动手。”阿妧有意让紫英看到她的伤痕,冷冷的道:“幸而沈副统领及时救了本宫。” 青兰见状,心疼不已的道:“娘娘,奴婢这就去请刘太医来——” 阿妧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这里本宫一刻都不想多呆,回琢玉宫。” 沈铎也不想管贤妃,一路护送着阿妧上了撵轿。 *** 福宁殿。 赵峋正在批折子,听到崔海青通传说是琢玉宫来人了。 只见一个小内侍快步走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皇、皇上,昭仪娘娘被贤妃娘娘刺伤了——” 赵峋手中的笔“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霍然起身,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冷厉。“沈铎是干什么吃的!去琢玉宫!” 崔海青听到也吓了一跳,忙找人去备銮舆。 “熙昭仪伤得重不重?”赵峋立刻往外走,沉声问小内侍道。 那小内侍也是稀里糊涂的,没听太清楚,青兰让他来传话,他就匆匆跑过来了。 “奴才、奴才只见到昭仪娘娘捂着脖子,别的没看清——”他战战兢兢的道。 赵峋脸色愈发难看了两分,也懒得跟他计较,连銮舆都没坐,大步流星的往琢玉宫走去。 第82章 关心(二更合一)…… “你们娘娘伤势如何?”赵峋才进了琢玉宫的大门,心急如焚的问。 桂兴和桂平有些茫然,娘娘回来时没见有什么外伤在。 赵峋皱了皱眉,见两人答不上来,反而愈发心急了两分,快步的往主殿走去。 “给皇上请安。” 海棠带着小宫女们见皇上满身杀气,吓了一跳,忙蹲身行礼。 当阿妧听到殿外传来行礼的声音,从软塌上下下来,正要迎出去时只见赵峋已经自己掀了帘子进来。 阿妧下意识的将领口往上拽了拽,却被赵峋一把抓住了手。 “贤妃刺伤到你哪里了?”他神色间的焦急毫不掩饰,将阿妧全身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说话,不许瞒朕!” 阿妧眨了眨眼,疑惑的道:“贤妃娘娘没有刺伤妾身……” 倒是她拿着簪子往贤妃身上比划,好像确实伤到了贤妃。 末了,赵峋的目光落在阿妧的脖子上,若隐若现的透着些淤青,他直接拉开了阿妧的领口。 只见阿妧白皙纤长的脖子上,有几道深深的淤痕,因她皮肤白嫩,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一旁的朱蕊和茉香都倒吸一口凉气,娘娘回来竟没跟她们说。 “皇上,妾身没什么事。”阿妧忙抬手覆上淤痕,掩饰似的笑笑。 赵峋拉下了她的手,细细的看了片刻,又轻轻的用手摸了摸,眼底闪过一抹心疼。“平日里你不是最机敏的,这会儿怎么就躲不开了?” 听到他冷言冷语的责备,阿妧也并不灰心,笑眯眯的道:“皇上,妾身知错了,下次妾身一定注意。” 见赵峋还没软化,她挽着赵峋的手臂,可怜兮兮的贴在他身边。“皇上,等妾身好了您再骂好不好,还是有一点疼的。” 阿妧刻意的讨好他,赵峋还真拿她没脾气。 他只得冷着脸扶阿妧坐下,沉声道:“刘太医怎么还没来?” 崔海青忙应声去催,可走到半截他又转了回来。 “皇上,沈副统领来了。” 赵峋这才想起,他离开福宁殿时让沈铎来琢玉宫。虽是小内侍匆忙之间传错了话,可若贤妃再用力些,阿妧只怕真的有性命之虞。 “让他在外面候着!”赵峋皱着眉,冷声道:“告诉他,想清楚了再来见朕!” 阿妧闻言,心中有些着急,当时她只顾着逼问贤妃,倒忘了若她受伤,沈铎一定会被牵连。 只是赵峋正在气头上,阿妧不好立刻就求情,只得等着刘太医来后,确认她并无大碍后,那时再说。 殿中服侍的人都是噤若寒蝉的候在一旁,阿妧却偏挨着赵峋做,一会儿给他剥蜜桔,一会儿又张罗着让人拿来她亲手做的糕点,还说她又配了新的果茶。 宫人们都被她调动起来,气氛终于松快了些。 “皇上,这是妾身亲手做的百果糕,特意做成了清甜的口感。”阿妧用帕子托着一块百果糕,送到木着脸的赵峋面前,浅笑盈盈的道:“您就尝一口好不好?” 赵峋预备数落她的冲动和莽撞,可对上那双盈动着光彩的眸子,他还是接了过来。 在阿妧期待的目光下,他本想尝一口就放下,绝不让阿妧再蒙混过去。可这百果糕入口并不甜腻,果然有种清甜的感觉,拿捏的恰到好处。 看起来她花了不少心思,赵峋不知不觉吃完了整块。 阿妧见状,面上的笑意更灿烂了些。 幸而很快崔海青来通传,说是刘太医过来了。 “臣给皇上请安,给娘娘请安。”刘太医匆忙赶来,气息还没喘匀。 每次听说是皇上让他去琢玉宫,刘太医的心就先高高提起,他在宫中服侍了两朝,还没见过像熙昭仪这样能“折腾”的宠妃。 “熙昭仪脖子上受伤了,你来瞧瞧。”赵峋说起阿妧的伤势来,眉头又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刘太医闻言忙近前了两步,看到阿妧脖子上的淤痕,心中一惊。 这一看就是被什么人掐出来的,可谁又敢掐盛宠的熙昭仪? 突然他想起了进来时,看到近卫营的副统领沈铎竟在主殿外垂首站着,刘太医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他仔细看了淤痕,又问了阿妧几句,这才回道:“皇上,昭仪娘娘的伤只需要涂些外用的药膏就好,万幸没有伤到娘娘的嗓子。” 赵峋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臣这就回去给娘娘制作药膏,稍后让人给娘娘送来。”刘太医恭声道。 “有劳了。”阿妧觉得对不住刘太医,明明刘太医是给皇上看病的,这些日子来琢玉宫比去福宁殿都勤。 见刘太医离开,阿妧松了口气,自觉逃过一劫的她,柔声道:“皇上,您别怪沈副统领好不好?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救妾身了,您看妾身并无大碍。” 听阿妧给沈铎求情,赵峋冷冷的道:“堂堂近卫营副统领,竟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贤妃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他竟还能让她伤到阿妧。 “皇上,您看吧,这还真不是沈副统领的能力问题。”阿妧压低了声音,在赵峋耳边窃窃私语道:“妾身和贤妃都是您的枕边人,沈副统领怎么好离得太近,人家一直恪守礼数的站在一丈远的位置。” 赵峋挑了挑眉,冷哼一声道:“听你这意思,倒是要怪朕了?” 看来皇上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么,若不是他坐拥后宫美人无数,哪里有这样多的麻烦。 阿妧很想直接点头,可看皇上脸色难看,只得柔声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让沈铎进来。”赵峋对崔海青道。 沈铎进来后,阿妧发现往日里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因为未能尽责的愧疚,整个人看起来都打蔫了。 “臣见过皇上、娘娘。”沈铎上前行礼后,干脆利落的直接跪在了地上。“臣未能保护好娘娘,请皇上责罚。” 那小内侍慌乱间传错了话,让赵峋以为阿妧受了重伤,才会有先前的愤怒。 如今见阿妧实际上并没有伤得很重,又听到阿妧软语求情,再加上这件事阿妧分析得有理,沈铎确实有为难的地方,赵峋便没打算苛责他。 “熙昭仪替你求情,朕暂且放过你这次。”赵峋眉眼冷峻,淡淡的道:“下不为例。” 虽是他态度平和,可天子举手投足间俱是威仪,沈铎只觉得背脊有几分寒意。 听是阿妧替他求情,沈铎心中五味杂陈,起身后恭声道:“臣谢皇上恩典,谢昭仪娘娘宽容。” 阿妧轻轻颔首,面上浅笑恬淡。 “贤妃情况如何了?”赵峋这才想起了贤妃,皱眉问:“她可有什么事?” 沈铎回道:“贤妃娘娘情绪失控,发作了旧病,已然昏了过去。臣离开时怡景宫已经请了太医,想来已经没有大碍。” 贤妃想谋害他的子嗣,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还对阿妧下手……对赵峋来说,留贤妃一条命就足够了。 “命人看管好贤妃,让她活着。”赵峋吩咐道:“防备外面混进人去,对她下手。” 对于冯太后等人来说,大概更盼着贤妃死掉,才方便她们将所有的罪名都推给贤妃。 沈铎心头一凛,领命而去。 等他走后,阿妧看了一眼时辰钟,天色已经不早。 “朕还有折子要批,就先回去了。”赵峋看出阿妧欲言又止的神色,先开口道:“你好好休息。” 虽是他的脸色不复才来时那样吓人,可仍称不上和颜悦色。 阿妧柔顺的点点头,送了赵峋出门。 *** 赵峋批完折子已到了亥时,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走出书房后才发现殿中有些变化。 他这才想起,没几日就要到除夕了。 因着出了贤妃的事,他又病了一场,倒忽视了这件事。 “皇上,您可要用些宵夜?”崔海青端上了一碟子糕点,恭声道:“这是昭仪娘娘让奴才带回来的百果糕。” 赵峋蓦地想起自己上了銮舆后,掀开帘子的一角,发现阿妧还站在原地望着銮舆离开的方向。 想来她被贤妃掐住喉咙,当时一定是恐惧的罢? 可她不仅没说过一声害怕,更不敢抱怨委屈,怕让自己更生气。 赵峋思及此,心中一软。 罢了,看在她遭了罪的份儿上,今夜就去陪陪她。 “先收起来,朕去琢玉宫。” 崔海青闻言,心中微讶,还是立刻应下,去准备銮舆。 如今皇上宠着熙昭仪的势头,竟比当年的郑贵妃更甚些。 琢玉宫。 阿妧想着赵峋今夜必定不会过来,她沐浴更衣后,让朱蕊帮着涂好了药膏,早早的上床歇下。 今日的事在她脑海中开始重复。 贤妃说是温昭媛阻拦,不让说出来,阿妧是相信的。一如这次,贤妃的位置不保,皇后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必然会轮到温昭媛上位。 可贤妃说九皇子是不小心自己滑倒,阿妧有些怀疑。以温昭媛能旁观的冷酷,说不准她是存了谋害的意思,故意引导九皇子去池塘边,还特意找了容易滑倒的地方—— 她记得,温昭媛的家族并不显赫,只是跟张家有些转折亲戚,转而又攀上了太后,这才有了些起色。 会不会温昭媛入宫,也跟这件事脱不开干系? 阿妧虽是恨极了温昭媛,却不得不冷静下来考虑到最现实的问题。 此事年代已久,且这案子是先帝亲自下的定论,想来证据早就被冯太后给消除了。 温昭媛是个极有耐心,颇能隐忍的人。她这些年一直蛰伏在后宫中,眼看着冯太后安排在后宫的筹码一个个倒下,她才站了出来。眼下她做得很成功,虽是没有协理后宫的名分,她已经碰到了实权。 这个对手很厉害,自己上次就险些着了她的道。若不是有隗秋平帮忙,她背上假孕的罪名,这可是欺君之罪,她的下场只会比贤妃更惨。 自己同样不能着急。 阿妧闭上眼,眼前出现的是九皇子粉嫩可爱的小脸儿,他奶声奶气的叫她“姐姐”还回荡在耳边。 白日里她强撑着的笑容散去,在昏暗的帐子中,她终于能安心的哭出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眼角滑落,她不敢发出声音。今晚是青兰值夜,她不想惊动任何人。 阿妧紧紧的抱着被子,泪水打湿了被角,她也浑然未决。 忽然一道低沉而温和的男声响起:“阿妧,你怎么了?” 阿妧心中悚然一惊,一动不动的僵住了身子。 皇上怎么突然来了?她竟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 赵峋来时听说阿妧睡了,便没让人打扰她,准备看一眼就回去。来到寝殿后他轻轻掀开帐子后,只见阿妧正蜷成一团,他只能看到她抱着被子的背影。 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阿妧的肩一耸一耸的,仿佛是在哭? 阿妧一动不动,反而更令赵峋怀疑。 赵峋在床边坐下,伸手想将阿妧给抱过来一探究竟,没想到他竟摸到了冰凉的水滴。 片刻后阿妧那张紧闭着双眸、布满泪痕的脸便出现在赵峋面前。 那不是什么水滴,是阿妧的泪! “阿妧,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朕!”赵峋忙将阿妧抱在了怀中,焦急的道:“崔海青,叫太医来——” 见实在躲不过去,阿妧才睁开了眼。 “皇上,别让人去。”她眼皮有些透亮,还泛着淡淡的粉色,一看便知道是哭了许久的。“妾身真的没事,只是,只是忽然有点想哭而已!” 若为了这事再惊动太医院,她可真的不好意再见那几位熟悉的太医了。 阿妧说完,面上透着几分哀求之色。 赵峋将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才同意了。 “皇上,您也别怪青兰。”阿妧见青兰跪在了地上请罪,低声道:“妾身没出声,又放着帐子,她自然不知道。” 赵峋拧着眉,她总是为这个那个的求情,却把自己的感受深深的藏了起来。 “你们先都下去。”赵峋到底没舍得让她更难受,算是默许她的要求。 等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赵峋才放缓了声音道:“是不是贤妃的事,你觉得委屈?” 阿妧泪眼朦胧的抬头,知道他误会了,很快摇了摇头。 “皇上,妾身知道临近年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贤妃自然不能急在这一时定罪。”阿妧可没忘了自己在这件事上比贤妃更让赵峋生气,她小声道:“妾身很害怕,贤妃掐住妾身的那一刻,我真怕自己就那么死了……” 赵峋心中一痛。 “皇上,妾身要跟您道歉,其实今日是妾身激怒了贤妃。”阿妧收住了眼泪,不敢再哭。“妾身说,冯太后和张皇后都放弃了她,才将下毒的罪名推给她。” 阿妧小心翼翼的望着他,低声道:“妾身还说,她失去了四妃之位,自然有温昭媛补上,她忙活了一场,是为他人做嫁衣。” “你是这么想的?”赵峋虽是问她,语气却很笃定。 阿妧咬了咬牙,轻轻点头。 从前她在赵峋面前向来与世无争,不论后宫的是非长短。 她赌赵峋对她并非全然只有冰冷的利用,她赌赵峋也需要一个人,来帮他重新平衡后宫。 “皇上,妾身僭越了。”阿妧没等到赵峋的表态,眸中的神采一点点暗下去。“若您不喜欢,妾身以后不再擅自做主。” 赵峋望着阿妧,忽然道:“你彻底背叛太后,就不害怕了么?” “害怕。”阿妧坦然的点点头,冯太后的手段,除掉她一个昭仪并不是难事。“可妾身更害怕,您不信妾身,从此疏远冷淡妾身。” 若要报仇,她还必须要借助赵峋的力量。 阿妧抬起头,眼底闪过一抹坚定之色。 她抬手去解赵峋的衣襟,虽是还有些颤抖,阿妧却没有放弃。“皇上,哪怕妾身和您只有短暂的现在,没有将来,妾身也心甘情愿。” 贤妃的今日,让她不安了罢,所以她躲在帐子里偷偷哭,所以她急于剖白自己。 赵峋凝视着她。 “妾身早就没了家人,如果有皇上,再有个孩子,妾身就算又有家了。”阿妧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好不容易解开了赵峋的外袍,低低的抽泣道:“皇上,哪怕日后分开,妾身心中也不再孤单……” 若说那些话只是让赵峋动容,阿妧方才的话,让赵峋心中尖锐的疼了起来。 他怜惜的吻过阿妧眼角的泪滴,吻过她脖颈上的淤痕,最后吻上她柔软红润的唇瓣。 “阿妧,别怕。”赵峋将她拥入怀中。 帐子很快被重新放了下去,映出晃动的人影。 一番云消雨歇后,阿妧依偎在赵峋的胸口,听他问:“疼不疼?” 今日他才头一次真切的感觉到阿妧敢于表现她的不安,竟抛开往日的羞涩,多了些主动。 阿妧红着脸摇摇头。 她倒没有说谎,看来她的那些话赵峋听进去了,今夜赵峋待她格外的温柔。 “明日去坤仪宫请安,你不必去的太早。”赵峋的声音温柔了不少,他挑起阿妧的一缕青丝缠在指尖。 阿妧乖巧的应了一声。 皇上这是提醒她一定要去,以此来看皇后等人的表现罢。 “以后您若生妾身的气,一定要直接告诉妾身,别不理妾身。”阿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道。 自从发现阿妧私自服用避子药后,赵峋是待她面上有些冷淡。 “若朕真的恼了你,还会来看你?”赵峋挑了挑眉,有些不满的道。 阿妧是貌美娇媚、聪慧体贴没错,可后宫从来不缺美人,也更不缺温柔小意的人。若不是他动了几分真心,怎么会容许她一而再的挑战他的底线。 “是妾身多想了。”阿妧扬起笑脸来,嗔道:“妾身这是关心则乱呀。” 赵峋没说话,眼中的笑意却始终没有散去。 阿妧已经累极了,还趴在赵峋怀中就睡着了。 过了片刻,赵峋戳了戳她的脸颊,见她没反应,无奈的叹了口气。 “笨东西,朕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子没有母妃?” *** 第二日阿妧醒来时,赵峋已经走了。 她起床时已经有些迟了,沐浴更衣后坐在妆镜台前,沉吟片刻,挑了几件奢华贵重的首饰。 朱蕊和青兰都有些惊讶,往日娘娘才承宠后,从来不会这般张扬。 不过两人都没多问,手脚利落的替阿妧梳妆更衣。 今日她挑了件杏黄色缎面绣折枝花卉的宫装,领口和袖口都有一圈风毛,刚好能遮住她脖子的淤痕。 等阿妧收拾妥当后,这才上了撵轿。 坤仪宫。 眼要到了请安的时辰,连郑妃都到了,慧妃下首却还空着一个位置。 “如今的熙昭仪,真真是堪比郑妃娘娘呢。”何修仪看到郑妃的目光也往阿妧的位置望去,唇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阿妧借病已经十数日没来请安,可皇上却连续宿在琢玉宫,这其中格外耐人寻味。 她话音未落,只见张皇后扶着碧玺的手走了进来。 一众宫妃忙住了声,纷纷起来行礼。 张皇后淡淡的道:“平身。” 昨日阿妧去了怡景宫,这并不是秘密。回来时,竟引得皇上从福宁殿过去不提,夜里亥时又去了一次。张皇后心知内情愈发烦闷,皇上也不是耽于美色的人,怎么就对阿妧格外上心! 正当众人琢磨着说些什么时,只见阿妧款款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妾身来迟。”她进来后,语笑盈盈的福身行礼道:“请您见谅。” 盛装的阿妧令众人眼前一亮,通身上下的贵气,很有些宠妃的架势。 张皇后心中不悦,想着温昭媛果然说得有道理,若不敲打阿妧,往后只怕更难以控制她。 “熙昭仪勤谨侍上,本宫很是欣慰,怎么会怪你?”张皇后面上要展现身为皇后的宽宏大度,她温和的道:“坐罢。” 阿妧柔声应是,在慧妃的下首坐了。 对于阿妧的出现,在场的人都有种感觉,她跟原来很是不同。 阿妧抬头,对上的了温昭媛的目光。 温昭媛似是有些惊讶,没想到阿妧会留意到自己,报以亲切的笑容。 很快等张皇后说完了过年的事,何修仪忍耐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熙昭仪哪里不舒服?本宫认识几个宫外的名医,可以引荐给你。”何修仪这次学的聪明了,故作疑惑的问。 阿妧神色不变,唇角翘了翘。“多谢何修仪好意,眼下刘太医替本宫调理身子,本宫觉得很好。” 刘太医本是专门给皇上请脉的,足见皇上对她的宠爱。 一时间大家嫉妒又羡慕的目光,纷纷投向了她。 第83章 晋位昭妃(二更合一)…… 永寿宫。 赵峋今日不必上早朝,等到一众宫妃都去给皇后宫中请安时,他去了冯太后宫中请安。 “皇上身体可大安了?”冯太后见了他,神色关切的道:“哀家本想去福宁殿探望,又怕反而扰了你休息。” “多谢母后关心,朕已经好了。”赵峋含笑点点头。 母子二人照例寒暄了一番,赵峋说出了今日的来意。“关于贤妃犯下的案子,朕已经查清楚了。” 冯太后故作震惊的问:“贤妃竟真的做了那些糊涂事?” “她给阿妧下了避子药朕先前就查到了证据,前两日在怡景宫又翻出了一味药粉,跟阿妧体内的毒素正好吻合。”赵峋一面说,一面观察着冯太后的反应。 在听到他说阿妧体内的毒也是贤妃所下之时,尽管冯太后再怎么伪装出震怒来,还是能从她细微的神色变化中,看出她分明是松了口气。 “贤妃真真是辜负了皇上和哀家的信任,愧对皇上给她的位份!”冯太后狠狠拍在身旁的小几上,恨恨的道:“她为了争风吃醋,竟生了这样歹毒的心思。” 赵峋闻言,眉梢微挑,象征性的劝道:“母后息怒。” 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后宫中的争风吃醋;往大了说,可就是谋害皇嗣,伤人性命——这可是要牵连到家族的。 从沈铎来回禀说有人趁着往怡景宫送膳食的机会,悄悄在怡景宫中藏了东西。 冯太后并没有为贤妃脱罪,反而咬死她就是给阿妧下毒的元凶,这是自李修仪一事后,再行断腕之举。 “贤妃是做了糊涂事,她又是哀家举荐入宫的,如今哀家也觉得愧对皇上。”冯太后放低了姿态,她神色有些颓然,仿佛一下老了好几岁似的。 赵峋默不作声。 “老侯爷一生为人清正,若骤然得知自己孙女竟办了这些糊涂事,只怕没脸见皇上。”冯太后叹息一声,道:“皇上准备如何处置贤妃?” 安平侯历经三朝,先帝在位时他便立下不少功劳,于赵峋登基也有从龙之功。 冯太后特意搬出他来,是想让提醒赵峋,处置贤妃可以,但要对安平侯府网开一面。 “事关皇家颜面,朕亦是不想让这丑闻传出去,于母后、于朕俱是脸上无光。”赵峋淡淡的道:“如今又临近年下,朕不想让后宫人心惶惶,如今所有证据都封存在宗人司,贤妃先关在怡景宫中。” 冯太后闻言,有些惊讶。 皇上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如今却留着贤妃不急着发落,着实有些古怪。 “皇上仁厚,实乃天下百姓之福。”冯太后不好再劝,怕引起赵峋的怀疑,只得顺势夸了一句。 赵峋微微一笑,继续道:“朕今日来,准备在年后加封后宫,特来向母后说一声。” 冯太后试探着道:“想来明年开春必会迎来西北大捷,皇上可要选些功臣之女入宫?” “不必了。”赵峋拒绝的很痛快。“后宫里人太多,反而不是件好事。” 冯太后听出他意有所指,便没有再劝,顺着他的话道:“如今四妃中只剩下一个淑妃,妃位也只有两个人,是该提拔些贴心的人在皇上身边。” 母子二人又随口闲聊了几句,赵峋这才告辞离开。 冯太后转动着手中的佛珠,面色不大好看。 “等坤仪宫散了后去告诉一声,让皇后和温昭媛下午来永寿宫。” 张嬷嬷答应着去了。 午后。 张皇后和温昭媛的撵轿落在了永寿宫前。 “妾身给太后娘娘请安。”两人一前一后的站在冯太后面前行礼。 冯太后微微颔首,让两人坐下。 “今早皇上来,特来跟哀家说了贤妃的事。”冯太后神色冷淡的道:“贤妃怕是死罪难逃。” 张皇后闻言,立刻脱口而出道:“只是下了避子药,皇上竟要处死贤妃?” 比起张皇后的慌张,温昭媛则显得冷静沉稳的多,她默不作声的坐在张皇后下首,神色竟也未变。 “不止是避子药,还有一味毒药。”冯太后不满的看了张皇后一眼,目光落在了温昭媛身上。“日积月累,能伤害人的性命,只是药效慢,不易被察觉。” 温昭媛眼底闪过一抹惊讶,怎么看贤妃都不像能有脑子、有胆子做这样的事。 “贤妃这个蠢货,竟没事先说过一声!”张皇后先是闪过一抹愕然,旋即变得不安。 贤妃能通过内务司把放了避子药的东西送到琢玉宫,张皇后是暗中帮了忙的。难道贤妃也趁机放了毒药?一旦追究下来,她这个皇后也罪责难逃。 “难道避子药一事,贤妃曾事先找皇后商量过?”冯太后睨了张皇后一眼,语气中带了些告诫的意味:“你是后宫之主,凡事慎言。” 张皇后回过神来,面色通红的小声应下。 “哀家叫你们来,一是贤妃的事你们要有准备,二是皇上年后准备封赏后宫。”冯太后缓缓道。 听到封赏,温昭媛平静的神色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张皇后是后宫之主,自然不必在乎,她却不得不争取。 “母后,如今阿妧一副小人得志的架势,怕是不能为咱们所用。”张皇后想到阿妧今日在坤仪宫的表现,就气不打一处来。“怕是她觉得自己往后就是第二个郑妃,也不看看郑妃的结局!” 今早请安她来得最迟,言行举止也比往常傲慢。 “您是没瞧见,她连温妹妹都没放在眼中。”张皇后咬牙切齿道。 冯太后望向了温昭媛。 “太后娘娘,熙昭仪年轻又才有恩宠,娇纵些也是有的。”温昭媛神色柔婉平和的道:“因年下送去各宫的插瓶花枝她不喜欢,又恰好是妾身安排这些事,她抱怨了两句。她位份原比妾身高些,这些不算什么。” 张皇后拧起眉,不满的道:“母后,阿妧和温妹妹同居从二品,这才让她轻狂起来。正好妾身手中没有得用的人,不妨这次提一提温妹妹的位份。” 冯太后闻言,并没有急着答应,只是道:“哀家知道了。” 阿妧本是冯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张皇后却毫无顾忌的当着太后的面抱怨,连张嬷嬷都觉得很不妥。 “哀家有话要对温昭媛说,皇后先回去罢。”冯太后淡淡的道。 张皇后虽是有些疑惑,还是顺从的告退了。 “贤妃的病一直是你在照料,她的精神你看如何?”冯太后道。 温昭媛露出从容不迫的神色,恭声道:“妾身觉得不大好。可贤妃娘娘的药,早就换成了娘娘自己从宫外寻来的,妾身劝过娘娘,但娘娘不听。” 方太医开的药早就换成了正常的,她暗中引导贤妃从宫外买了些“补药”,便是皇上发现贤妃的精神恍惚,也能找到贤妃自作自受的蛛丝马迹。 听到她的话,冯太后眼中闪过一道满意之色。“你办事稳妥,哀家瞧着你是个可塑之才。” “您谬赞了。”温昭媛忍下心中的激动,温声道:“妾身愿为您效力。” 她以为太后将要提她位份的事,却听到冯太后突然问道:“你觉得,熙昭仪还是否可用?” 温昭媛愣住了,她旋即露出笑容来。“熙昭仪年轻貌美,又很得皇上宠爱,只怕不久后就能怀上小皇子,若能为您效力,是再好不过的。” “哀家也觉得阿妧这孩子好,才送到了皇上身边。”冯太后微微叹了口气,道:“只是如今她翅膀硬了,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哀家实在怕她吃亏。” 冯太后这话说得格外有深意,温昭媛眼珠转了转。 很快她心领神会道:“妾身虽粗苯,愿意为您分忧。” *** 离除夕不过三日,眼看到了端王长子满月的日子。 阿妧不敢提要求出宫去看,孩子又是早产,身子弱些,还没抱到宫中给太后、皇上看。 “娘娘,皇上说要派人去端王府送赏赐,若您有什么要赏的,可一并送过去。”桂兴小跑着进来,笑眯眯的传达了福宁殿来人的话。 能跟皇上的赏赐一道送过去,这可是别宫都没有的殊荣。 阿妧眼中一亮,忙让人拿来她亲手所做的几件小衣裳小鞋子包好,还有两个金玉所制的长命锁并几件珍玩,一同打包送到了福宁殿去。 “今日天气好,随本宫去趟紫竹轩。”阿妧吩咐朱蕊道。“带些咱们自己做的点心就好。” 朱蕊应着去准备,等撵轿备好,趁着晌午后清静,两人去了紫竹轩。 已经有月余的时间,冯太后没联系过她,她也没主动去过永寿宫。阿妧并不认为冯太后是放弃了她——以冯太后的个性,若她不能为己所用,只会毁了她。 阿妧这一路都是若有所思的望着景致,等到了紫竹轩时,才重新露出笑容来。 “妾身见过贵太妃。”阿妧上前行礼时,被贵太妃扶住了手。 贵太妃拉着阿妧,有些心疼的道:“你受苦了。” 阿妧忽然意识到贵太妃还以为她被下了避子药,正是伤心难过的时候。 “幸而发现及时,妾身并没有受到影响。”阿妧不想多说,转移了话题道:“您可曾见过刘太妃?” 贵太妃微微颔首,道:“她来过两次,近来因为贤妃的事,她有些魂不守舍,去了永寿宫两次,神色都不大好。” “娘娘,上一代的事情您最清楚,还要靠您说动刘太妃。”阿妧低声道:“我会劝皇上留贤妃一条命,您可以用这个跟刘太妃谈条件。” “刘太妃一定知道冯太后不少事,或许能找到当年那件事的突破。” 贵太妃都应了,她目光落在阿妧身上。“阿妧,你别光顾着帮我,自己的事也要多上心。” 阿妧茫然的眨了眨眼。 “虽是嵘儿没陪我太多时日,可嵘儿出生后的那些日子,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贵太妃露出一抹追忆之色,很快回过神来。“阿妧,你是不是害怕会像我一样,注定落得个伤心的结果?” 阿妧微愕,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点头。 “我从不后悔生了嵘儿。”贵太妃笑了笑,目光愈发温柔。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贵太妃发现了阿妧的逃避。若阿妧还是宫女,她会帮阿妧挑个如意佳婿,一生一世一双人。可阿妧已经身在后宫中,若不趁着得宠生下皇子,以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 阿妧直到离开紫竹轩,都是有些神思恍惚。 “娘娘,沈副统领来了。”朱蕊在一旁低声提醒阿妧。 纪云益不在宫中,沈铎这个近卫营副统领,替他分担了不少羽林卫的事,赵峋也许他偶尔来看贵太妃。 “臣见过娘娘。”沈铎在离阿妧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行礼。 阿妧微微浅笑道:“沈副统领。” 他看出她心不在焉,想起她在皇上身边的乖巧温顺,沈铎忽然有种想问她的冲动,她真的快乐吗? 哪怕她已是昭仪,身份尊贵,可他这几日总是梦到他豪言壮语的答应过阿妧,帮她出宫。 两人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沈铎连她脖子淤青是否好了都没敢问。 沈铎能做的,也只有目送她离开。 等阿妧回到琢玉宫,忽然有种格外疲惫的感觉。 “娘娘,皇上再等您了。”阿妧回来时,便见到桂平兴冲冲的来通传。 阿妧忙打点起精神,笑盈盈的走了进去。 “皇上,您来了。”阿妧翩然若蝶的到了赵峋身边,也并不拘泥礼数。“若您提前让人说一声,妾身就不出门了。” 她这话取悦了赵峋,赵峋虚点了点她的鼻尖儿,“又说些虚头巴脑的话来糊弄朕。” “真的。”阿妧不闪不避的迎上他的目光,娇声道:“眼看要过年了,妾身给贵太妃送了些点心。” 赵峋应了声,又道“年下事情多,朕这两日腾不出功夫来看你。等到初二,朕再来陪你。” 阿妧有些惊讶,本朝惯例,从除夕守岁开始,皇上一直到初五,都是在皇后的坤仪宫。 “多谢皇上想着妾身。”阿妧眸中露出一丝惊喜之色,并没有婉拒。“等您来时,妾身准备礼物给您。” 赵峋挑了挑眉,道:“看来熙昭仪已经准备好回礼了。” 看到阿妧不解的目光,赵峋卖了个关子,道:“朕不会让熙昭仪吃亏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阿妧杏眸中充满了期待,飞快的点了点头。 “去端王府的人回来了,说是侧妃和小世子都很好,等到百天的时候,就抱进宫来给母后和朕瞧。”赵峋知道阿妧惦记着阿嫣母子,便特意提了一句。 听到这个消息,阿妧眼中闪过欣慰。 很快她意识到皇上的话中别有深意,端王未必愿意立这个孩子为世子。 她识趣的没有多问,心中倒稍稍安定了些。 赵峋只是陪着阿妧说了会儿话,并没有在琢玉宫留宿。 然而这次他带来了不少赏赐,各色宝石、珍奇古玩,还有药材补品等等,都是只给她自己,与一同赏赐的后宫的不同。 阿妧挨个看了一遍,看着自己给赵峋绣的一条腰带、一个香囊、并一套贴身的寝衣,总觉得有些单薄了。 听赵峋的意思,她大概在初一时还会得到礼物,可这些已经足够厚重。 阿妧让人将这些都登记造册,收进了自己的私库中。 *** 在除夕前一日,西北边关大捷的消息正式送回京中,瑞王立下赫赫战功,不仅收复的几座边城,还将疆域往外扩了近一百多里。 一时间朝廷内外无不开始歌功颂德,瑞王安排好换防之事,等到来年开春便回宫。 福宁殿。 瑞王得胜的消息传来,又是临近过年的日子,宫人们都换了新衣裳,各个面上喜气洋洋的。 直到正月十七才开印,眼下赵峋手上盯着的不是政务,而是后宫的晋位的名单。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崔海青进来通传道。 赵峋挑了挑眉,淡淡的道:“让她进来。” 他说了年后要给晋封后宫,往常都会提前跟皇后商量,虽说最后都要以他的意思为准,可好歹要给皇后给体面。 “妾身给皇上请安。”张皇后进来,手中还提着食盒,柔声道:“您这些日子忙于政务,妾身特地让人炖了些补汤来。” 张皇后自持身份,是不会亲自下厨的,亲手送来已是心意。 赵峋微微颔首,道:“皇后有心了,坐罢。” “妾身今日来是想跟您说除夕宴席的事。”张皇后搬出了想好的理由。 她其实是期待过年的,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她作为皇上的正妻,能陪在皇上身边。 这些事都是有往年惯例可循,赵峋知道,她不过是没话找话罢了。 张皇后干巴巴的说了些安排,才道:“今年由淑妃和温昭媛帮着妾身操办,有她们在,妾身轻省了许多。” 淑妃已位列四妃,再往上就是皇贵妃了,除非皇上要架空她,否则淑妃并无晋位的希望,她这才放心的提了句,以显示她的公允来。 “妾身先前没怎么让温昭媛办过事,如今瞧着倒还好。” 赵峋微微蹙眉,对她的啰嗦已经有些不耐。 “皇上,您说要给后宫晋位,妾身想着不妨在除夕时就公布,也好让大家都好高兴些,新年有个好兆头。”张皇后这才进入了正题。 “皇后跟朕想到一处去了。”赵峋微微颔首道。 见赵峋不肯多透露,张皇后只得硬着头皮问:“不知皇上准备给哪些妹妹晋位,妾身猜着总该有何修仪罢?何将军跟随瑞王立下战功,且何修仪这些日子安分了不少。” 张皇后是希望何修仪复位敬妃的,好能有人来牵制阿妧。 “还有温昭媛,她办事稳妥,人也勤谨……” 赵峋不置可否,只道:“朕自有安排,皇后不必多言。” 她面上闪过一抹失落之色,很快隐去。 阿妧已是从二品昭仪,除非她生下皇子,应该不会再提她的位份。 张皇后在心中安慰着自己,想着皇上为了表示不偏不倚,也该升一升温昭媛的位份。 她见自己说不上话,便黯然的从福宁殿离开。 赵峋望着手中的名册,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很快就到了除夕宴。 这还是阿妧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家宴,各位在京中的亲王、郡王携正妃前来,还有得宠的小郡王、郡主一起都过来。 若不是端王那张讨厌的脸在对面,阿妧会觉得这宴席能更舒服些。 虽是赵屿不敢明目张胆的做什么,每每他的目光望过来,阿妧都觉得厌恶。幸而有皇上在,赵屿还知道克制。 赵峋端坐在高位上,和颜悦色的看着孩子们跑来跑去,大公主则是被众星拱月的那个。 瑞王兄已经兑现承诺,珠珠很快会回到王府中,想到这儿,赵峋的目光落在阿妧身上。 只见阿妧正侧着身,笑眯眯的跟宁昭容说话,今日她穿了一身海棠红色宫装,愈发衬的她妩媚动人。 阿妧在宁昭容的提醒下,觉察到赵峋的目光,报以浅浅一笑。 两人的“眉来眼去”看在众人眼中,心中便没那么舒服了。 幸而很快宴席开始,一轮轮的敬酒后,阿妧的芙蓉面已经染上绯色。 “听说皇上今夜会颁下晋封的旨意,这其中一定有温姐姐。”她听到陈贵人跟温昭媛窃窃私语道:“等郡王们再敬完这轮酒,怕是就快了。” 何修仪闻言,露出势在必得的神色。 她哥哥立下战功,她定能恢复妃位。只是有些可惜了,若她没被降位,怕是已经位列四妃。 郑妃和慧妃虽说也听到了,神色确实淡淡的,她们与这次晋封也无关。 果然不出陈贵人所料,很快便见崔海青拿着圣旨,已经到了赵峋身边。 得到赵峋的示意后,崔海青上前一步,殿中顿时安静下来。 这次是从位份低的开始宣布。 “陈贵人晋为正五品容华” “苏容华晋为正四品婕妤” “何修仪晋为正二品,何妃” 前面倒还罢了,何修仪听到自己没有了封号,明显愣住了。 然而崔海青还没有停下。 “宁昭容抚养大公主有功,晋为二品宁妃” “熙昭仪勤谨恭顺,甚合朕意,晋二品妃位,赐封号为昭。” 崔海青话音未落,殿中的气氛明显为之一滞。 从二品的昭仪对于阿妧来说,已是极高的位份,她竟能晋为妃位,甚至还改赐了封号! 一时间,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投向这位新晋宠妃,昭妃娘娘。 大家都意识到,这后宫怕是要彻底变天了。 第84章 偏爱(一更) 阿妧闻言,脸上的笑容不由一滞。 方才她正在苏容华、宁昭容得以晋封而高兴,没想到下一个竟是她自己。 她这次不仅升到了妃位,皇上还给她改了封号。 阿妧抬眸时,正好碰上了赵峋墨眸含笑也正望向她,阿妧突然明白过来,那日在琢玉宫他说的礼物是什么。 “诸位娘娘们,接旨谢恩罢。”崔海青收起了圣旨,恭声道。 他话音落下,别人倒还罢了,温昭媛几乎维持不住面上温婉的浅笑。 三人中皇上独独只剩下了她,同在从二品的昭仪和昭容全部晋封为二品妃位,皇上还特意给阿妧换了封号。 先前的妃位中,有封号的只有慧妃一人,可“慧”之一字,哪里能比得上“昭”? 算起来太后一派的人中,皇上给陈贵人不痛不痒的晋了五品容华,可皇上已经数月未临幸过陈氏,这晋封看起来格外敷衍。 不对——昭妃算起来也是太后的人,大家都知道昭妃是太后送给皇上的,皇上爱重昭妃,哪怕是太后也要夸皇上孝顺! 温昭媛带着些自虐的快感,不动声色的望向了冯太后。 当初阿妧是她抬举到皇上身边的,可如今看来,阿妧得宠后,很快就忘了根本,并没将旧主放在眼中。 后宫之中,不甘心的自然不止她一人。 郑妃几乎咬碎银牙,眼睁睁的看着阿妧站在众人面前,接旨谢恩。 想当初阿妧不过是个小宫女,哪怕她被越级晋封成了美人、贵人,还被赐下封号,郑妃也从没将她放在眼中。 如今竟被她压了自己一头! 郑妃心中又是怨恨又是不甘,正式的册封礼还要等年后进行,可明日内外命妇去永寿宫入宫时,那可就大大不同了。 皇上非要如此偏心么,不顾她们这些个失意之人。 “恭喜昭妃妹妹。”淑妃离阿妧不远,等她回来时,笑着向她道贺。 阿妧忙浅笑着还礼。 “恭喜何妃妹妹,恭喜宁妃妹妹。”淑妃也并未落下今日一同得封妃位的何妃和宁妃。 何妃的笑容看起来便有些勉强了。 她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复位,却丢了封号,往后见了阿妧,竟还要先低头行礼口称昭妃。 不仅是后宫中人,赵屿听到阿妧晋封昭妃,亦是心中震惊。 他太知道自己皇兄是个怎样的人,若是只看在冯太后的面子上,阿妧压根不会如此得宠。 此时他不由不多想,莫非皇兄与阿妧早就暗中眉来眼去,否则阿妧怎么会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自从六品的美人升到了正二品的妃位? 阿妧更是仗着自己宠妃的身份,哄着赵峋插手端王府的家事,封了阿嫣为侧妃。 赵峋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看到那些人若有所思的模样,微微一笑,神色愈发温和宽仁。 很快宴席撤去,有内侍进来回话,说是烟火已经准备好,请皇上、太后并各位主子们移步殿外。 绘芳殿的地势高,最适宜欣赏烟火。 按照往年的仪程,这里并不设座位,且观景台前面的位置有限,只有太后、皇上皇后并位份高的人宫妃能站到前面。 这里同样是阿妧上次不慎摔下去小产的地方,等到众人出来时,亦是很快想到此节。 若阿妧没有小产,只怕如今都要位列四妃了。 不少人都想到此处,仿佛这般幸灾乐祸的想一想,才能让心中的酸涩好受些。 “昭妃,来。”等到第一枚烟火在空中绽开时,赵峋朝着阿妧招了招手。 阿妧微愕,在场人的目光再度全都集中她身上,甚至比方才颁布晋封的旨意时,还要更嫉妒两分。 她顺从的走到赵峋身边,赵峋牵住了她的手,微微蹙眉道:“手这样凉,又没带手炉?” 因烟火接二连三的升上夜空,他的声音传的不远,更显出一种窃窃私语的亲密。张皇后要维持中宫的体面,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郑妃听到,眼底闪过妒忌之色,怨毒的望向阿妧。 “郑妃娘娘,妾身觉得您也不用太羡慕。”何妃有心刺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去年此刻可是娘娘您站在昭妃的位置上,如今不过是风水轮流转罢了。” 郑妃闻言,目光冷冷的转过去,眼角眉梢透着些慑人气势。 见自己果然激怒了她,何妃一击即后中便笑盈盈收手了,心中有了几分畅快。 烟火不过用了一刻钟的时候,当观赏烟火结束后,见赵峋仍是没松开昭妃的手,张皇后有些坐立难安。 按照往年惯例,皇上可是要去坤仪宫留宿了,这是历代来的规矩,皇上并不是沉迷美色的昏君,总不至于要为阿妧破例罢? “留神些台阶。”赵峋牵着阿妧的手走了下去,步伐明显放慢了。 阿妧方才还疑惑皇上的举动,今夜已经给了她足以令人侧目的位份,如今还叫她来身边,莫非是想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上? 忽然她想起那日“小产”,她正是在绘芳殿的台阶上摔下来。 皇上这样做,是怕她想起那日的恐惧吧? 想到此处,阿妧鼓起勇气,手指在他的掌心勾了勾。 赵峋侧眸望过去,只见她红润的唇瓣微张,无声的道了声谢。 见她懂了自己的用心,赵峋墨眸中的笑意更深了些,捏了捏她的手,直到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才放开了她。 待送走了冯太后,张皇后忐忑的望着赵峋,真怕他一时冲动真的去了琢玉宫,自己到底该不该劝阻。 “起驾坤仪宫。”见到赵峋放开了阿妧,又听到他上了銮舆后崔海青通传声,一颗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 她松了口气,忙上了自己的撵轿,与皇上一前一后的往坤仪宫走。 按照顺序自然是淑妃先走,排在她后面的撵轿便是阿妧的。 这宫中惯是会捧高踩低,阿妧被封了昭妃,连慧妃都要排在她后面。 “昭妃娘娘,您请。”小内侍殷勤的道。 阿妧浅笑着道谢,上了撵轿后很快离开,也就将一众议论纷纷甩到了身后。 琢玉宫。 阿妧晋封的消息已经传来,茉香领着一众宫女内侍来候在殿门前向阿妧道喜。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阿妧含笑道:“都起来罢,茉香,今年给大家的红封厚一倍。” 大家笑嘻嘻的上前谢恩,说着吉利话。 茉香看着如今喜气洋洋的大家,心中感慨不已。当初她和朱蕊被分到了凝汐阁,没人觉得这是件好差事。 可如今昭妃娘娘已是后宫最得宠的娘娘,她们也都成了一等宫女,不知多少人求着想来琢玉宫。 回来时候已经过了子时,阿妧沐浴后换上了寝衣,朱蕊催着她早些休息。 “娘娘,明早您还要去永寿宫请安。”茉香也道:“只怕明日来给您请安问好的人不少呢。” 这小半年因边关战事,宫中并没有举办宴席,是以许多人只听说过这位新得宠的娘娘,却并未见过真人。如今她又得封昭妃,自然有人想攀她的关系。 阿妧点点头,让人放下了帐子。 她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翻了个身,过了很久才慢慢睡去。 然而今夜,后宫注定有许多难以入眠的人。 *** 永寿宫。 大年初一,内外命妇入宫朝拜。 几位太妃陪着冯太后说了会儿话,在众人来之前,贵太妃提议先回了寿康宫。 很快张皇后领着淑妃等人来给冯太后拜年,很快轮到了阿妧行礼。 “好孩子,快起来罢。”冯太后用慈爱又温和的目光望着阿妧,仿佛这一切的促成,都是她所期待的。 还不仅于此,当宫妃们排座次时,阿妧被直接被排在了淑妃的下首,连慧妃都在她后面。 毕竟是永寿宫出去的人,冯太后自然在此时要给她体面,也为了安定自己一派的人心。 “珠珠,到皇祖母这儿来。”作为宫中唯一的孩子,大公主此时格外受宠。冯太后招了招手,温声叫她。 大公主性子开朗了不少,迈着小短腿哒哒的走到了冯太后面前。 “皇祖母,祝您身体安康。”大公主奶声奶气的童音响起,听起来让人心中发软。 冯太后喜笑颜开的道:“珠珠真乖,来,拿着。” 说着,张嬷嬷端着一个黑漆描金的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璎珞项圈,还有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想来是金锞子。 大公主人小手也小,还拿不动这些,由奶娘帮她接了过来。 她谢了恩后,紧接着便是张皇后作为母后,自是也让大公主过去,送了她荷包和一个金麒麟。 等她向淑妃说完吉利话,得到了赏赐后,很快来到了阿妧勉强。 熙昭仪,不对,母妃说下次见面要称呼她昭妃娘娘。 大公主仰起白嫩嫩,圆鼓鼓的小脸儿,亲亲热热的道:“昭妃娘娘,祝您越来越好看。” 她跟阿妧已经很熟悉,便自己发挥,没说母妃提前教好的吉利话。 听大公主说完,虽是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可看向阿妧那张娇媚的脸蛋时,心中不免有几分嫉妒。 她正是凭着这张脸,才一步步上位—— “多谢公主。”阿妧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大公主,送上了一对金镯子并荷包。 能留在这里的,都是从三品以上的位份。而大公主才跟二品妃位的娘娘们问了好,便听嬷嬷通传说,到了外命妇们来拜见的时辰。 温昭媛作为唯一没被晋位的从二品,如今又被忽视,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并无半分不妥。 等各家身体硬朗的老太君、夫人们带着有脸面的贵女来行礼时,大家在被获准起身的瞬间,下意识的都去寻找端坐在前排的陌生面容。 只见淑妃娘娘身边坐着一位身穿桃红色缎面绣折枝花卉宫装、头上插着赤金南珠凤钗,眉眼间妩媚动人的丽人,想来她就是昨夜新被晋封的昭妃娘娘。 等各宫妃同这些外命妇说话时,阿妧虽是无世家出身,可她并未因此被被冷落,反而有头有脸的世家宗妇,都殷勤的来跟阿妧请安问好,意图结个善缘。 永宁侯夫人云氏也带着两个女儿入宫,先前她们在贵太妃的紫竹轩见过,彼此间也多了两分亲切。 “恭喜昭妃娘娘,妾身祝娘娘事事顺遂,身体安康。”云氏诚心实意的道贺。 自家儿子在家中时提起过昭妃娘娘,还说幸而有她解围,他才免于责罚。在加上贵太妃的引见,自己是觉得格外亲切。 阿妧含笑道谢,举手投足间的仪态气派,并不比世家出身的宫妃差。 各家贵妇们心中对昭妃有了判断,甚至有了结交之意。 听说端王侧妃和昭妃情同姐妹,她们琢磨着该怎么攀上关系,通过端王侧妃向昭妃交好。 冯太后等人冷眼瞧着,原以为她会出丑,未曾料到阿妧竟能应对得当,并无丝毫窘迫之色。宁妃和苏婕妤也在有意无意的帮着阿妧认人,好歹都糊弄过去了。 众人各怀心思的收回目光。 昨日晋封时,看似给五人晋位,可苏婕妤是住在琢玉宫的,算起来阿妧也面上有光。 或许苏婕妤的位份便是昭妃给求来的——大家在心中猜测着。 宁妃自搬入后宫时便抚养着大公主,前两年也并未见给她晋位,可今年她跟阿妧交好后,才晋了妃位,不得不让人多思。 郑妃不无酸涩的想着,比起皇上对阿妧的偏爱,她早年的“盛宠”算得了什么? 好在这半日很快过去,大家各自回宫休息。 阿妧回去后,约着苏婕妤去了宁妃的重华宫,三人陪着大公主玩了半日。 初一这夜,皇上仍旧宿在了坤仪宫。 等到初二一早,崔海青来通传说是西北有折子送来,赵峋借口回到了福宁殿。 崔海青也算不得说谎,确实有折子送来,不过是瑞王送来问安的。 用过午膳,赵峋便乘着銮舆去了琢玉宫。 “派人告诉皇后一声,今夜朕不过去了。” *** 阿妧正在翻看她给赵峋准备的礼物,比起他给的妃位,阿妧觉得自己这些着实算不上回礼。 “这些都是给朕的?”阿妧正在纠结时,忽然听到了赵峋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她吓了一跳,惊魂未定的抚着胸口道:“皇上,您来了!” 虽是皇上说了初二来陪她,她没想到会这样早。 “昭妃娘娘在想什么,这样入神?”赵峋挑了挑眉,自己拿起小几上摆着的香囊。“绣得不错,朕很喜欢。” 阿妧松了口气,道:“您送了妾身这样一份大礼,妾身着实不知该怎么回报。” “那便给朕添个小皇子。”赵峋云淡风轻的道。 阿妧红着脸点了点头,说起了昨日大公主有趣的童言童语。 原以为皇上只是随口一提,等到夜里时,阿妧才发现他正是为了讨这份礼物而努力的。 一番云消雨歇后,赵峋面上露出餍足之色,吻了吻她红润的唇瓣。 “要不要去沐浴?”他大手搭在她纤细的腰肢上,感觉她身前两团丰盈的软肉贴着他的胸膛。赵峋声音也不自觉柔和了下来,“不舒服也别勉强自己。” 阿妧摇了摇头,贴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妾身累得很,不想动。” 明日赵峋不必早朝,阿妧不用去给皇后请安,两人一时都没什么睡意。 “皇上,妾身可以问个问题吗?”阿妧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抬眸望向赵峋。 赵峋这会儿心情正好,自然应道:“你说。” 阿妧小声道:“妾身才封美人时,您就赐下了‘熙’字为封号,大家都说这个封号极好。妾身有些不解,您为何换了妾身的封号呢?” 说完,她黑白分明的杏眸瞬也不瞬的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第85章 一道送命题(二更合一)…… 阿妧的提问令赵峋有些猝不及防,很快他感觉自己的心剧烈又缓慢的跳动了一下,然而他慵懒的神色却一丝未变。 他御极近三载,已经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 那双如黑曜石般幽深的眸子半垂着,他搭在阿妧腰上的手也并未松开。 熙和昭作为封号,当然哪个都不差,中个的区别只有他心中清楚。 如今阿妧在他心中的位置不同,自是不能再用那个封号。 赵峋慢条斯理的道:“‘昭’字也是极好的,跟‘熙’字意思相近,俱是有光明的意思。” 以他的修为,纵然有些许心虚,也能完美克制住情绪,不被阿妧看出异样来。 “朕觉得,昭字更大气些。”他看着阿妧清澈明亮的眼神,不愿那双眸子染上失望的阴霾,语调平缓如常道:“你已经到了妃位,自然要选更配得上你的。” 真正的理由他着实难以启齿,不提也罢。 “哦。”阿妧应了一声,似是有些失望。 赵峋心中微动,忽然有种荒谬的感觉,阿妧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会的,熙作为宫妃封号高祖时便有过,并不很特别。 “怎么,不喜欢?”赵峋不喜欢被动,反客为主的问。 阿妧摇了摇头,她眨了眨眼,俏皮的道:“妾身以为,您待妾身的心变了呢!” “朕待阿妧的心意,始终如一。”赵峋凝视着她,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她的面颊,在她耳畔轻声呢喃。 阿妧身子蓦地紧绷,不过一瞬她放松下来,娇声道:“从未变过么?” “当然。”赵峋不想她多心,难得用了深情款款的语气和眼神。“从那个雨夜开始,你便走到了朕的心中。” 起初他确实对阿妧有防备的意思,收用她一是她生得美,二是能让太后暂且消停,他并没有什么损失;后来看到阿妧肯为了他忍受毒发之痛也不背叛,他更是有所触动。 当看到阿妧脸色苍白的护着小腹从台阶上摔下来,那流了一地的血,才真正的刺痛了他的心,也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不能看着阿妧从自己眼前消失,他对她真的动了心,真的喜欢上了她。 虽说他并不沉迷女色,也不会为她做出什么超过理智的举动,但他会竭尽所能的对她好。 这个封号改了,便是他们两人新的开始。 赵峋怜惜的吻了吻她。 她不知道也好,心中反而没有负担。 “妾身从前总是担心,如今有了您的肯定,妾身安心了。”阿妧慢慢的道。 听她的声调有些古怪,赵峋将两人分开了些,想看清阿妧的脸色。 阿妧顺势抱住了赵峋,她将下巴搁在他的颈窝中,目光幽幽的望着帐子,语气却轻快。“妾身知道您的心意了,从今后,妾身不会再问这样的糊涂话。” 说着,她像是放下一桩心事般轻松,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她松开了抱着赵峋的手,仍旧乖乖的窝在他怀中。 “累了就睡罢。”赵峋目光愈发温柔,只是阿妧已经闭上了眼。 等到明年,他们有了孩子,那才是真正的圆满。 赵峋想到此,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 初二一早,得知皇上初二下午就去了琢玉宫陪昭妃,夜里也没有回坤仪宫,温昭媛眼底闪过一抹怨毒,很快她脸上便浮起笑容来。 “咱们瞧瞧皇后娘娘。”温昭媛让人备了撵轿,去了坤仪宫。 等她到时,果然听到里面传来瓷器的破碎声。 这样的不稳重,简直不符合张皇后惯来贤良稳重的做派。 她特意让宫人先去通传,并没有直接进去。 “昭媛娘娘,皇后娘娘请您进去。”去传话的小内侍跑了进去,恭声道。 温昭媛笑笑,扶着宫女的手款款走了进去。 “妾身见过娘娘。”温昭媛纵然已是张皇后的心腹,却从来都礼数不差。 张皇后收敛了眸中的烦躁之色,淡淡的道:“起来罢,你今日过来有什么事?” “您也知道,妾身跟何妃的庆春宫离得近,昨夜她在宫中闹腾,妾身出来散步时,也听到了一二。”温昭媛微微蹙了眉,有些担忧的道:“若传到皇上耳中,必定要不悦。” 说到何妃,张皇后倒没怀疑温昭媛的话。 “何妃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若不是何云蔚立了战功,她如何能复位?连封号都丢了,还有脸闹腾?”张皇后脸色难看的道:“宁氏升了位份倒也罢了,毕竟她抚养皇上膝下唯一的公主。本宫简直怀疑,皇上升她们四人的位份,都是为了给他心爱的昭妃铺路!” 温昭媛默然。 大家都看在眼中,平日里苏婕妤和昭妃常去宁妃的重华宫。在宁妃病了时,皇上也只让昭妃抚养大公主。 皇上对昭妃不仅信任,更多的还是宠爱。 “妾身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不是昭妃如何得宠,而是昭妃与您日渐离心。”过了好一会儿,温昭媛才叹了口气,道:“郑妃已然失宠,皇上这是要开始捧昭妃。” “妾身只是替您不值,昭妃是您一手提拔的,她却丝毫不知道感恩。” 温昭媛留意着张皇后的脸色,徐徐的道:“虽是皇上越级晋封,可那时郑妃没少让人折腾她,若不是您明里暗里的护着她,她哪能安稳的活到今日,还被册封昭妃?” “她还仗着自己受宠,才初二就将皇上引诱到了琢玉宫——”她故意捡着让张皇后愿意相信的话说:“简直是在跟您公然叫板!” 张皇后愈发觉得不是滋味,温昭媛说得没错,自己简直是养虎为患。 “本宫帮了她,在皇上面前替她说好话,数次提拔她越级晋封,也是看在她出身永寿宫。”张皇后拧着眉,冷冷的道:“是本宫瞎了眼,没看清她的坏心。” 见张皇后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温昭媛愈发火上浇油的恭维张皇后:“娘娘仁善,您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跟那些狐媚小人计较,没得跌了您的身份。” 张皇后心中的火被温昭媛勾了起来,越发憋屈。 “最迟过了正月,皇上就会处置贤妃。”张皇后揉了揉额角,烦闷的道:“淑妃又是个不管事的,她并没有要跟阿妧一争高低的意思。” 她愈发后悔没降温昭媛推上位,如今连个挡在阿妧面前的人都没有。 “妾身只担心,先帝没能办到的事,会被皇上办到。”温昭媛瞅准时机,提醒皇后。 张皇后闻言,心头一凛。 当年丽贵妃受宠,冯皇后因为插手立储之事,被怀疑谋害了二皇子,险些丢了皇后之位。 虽是最终皇上没废了她,却有立丽贵妃为皇贵妃的意思,想要架空冯皇后。 “娘娘,妾身说句自私的心里话,妾身盼望着您地位稳固,也是为了自己。”温昭媛心有戚戚的叹气道:“在您的庇护下,妾身才能堪堪保住如今的位置。” 若后宫被阿妧掌权,她们这些人再无立足之地。 “你会不会想得太多了些。”张皇后定了定神,不愿让温昭媛看出她的气弱。“她还不配跟当年的丽贵妃比,只是皇上一时喜欢她的美色罢了。” 温昭媛见好就收,微微笑道:“娘娘说的是,妾身胡思乱想了。眼下还有太后娘娘支持您,只怕昭妃会走郑妃的老路。” 她又陪着张皇后说了些节下的宫务,这才回了延福宫。 张皇后优柔寡断,到此时还下不了狠心。 坐在回宫的撵轿上,温昭媛心中有些烦乱,她又不好劝得深了,免得被张皇后看穿她的用心。 “停下。”温昭媛忽然吩咐道:“本宫要散散步。” 撵轿在先帝九皇子曾落水的池塘旁停下,温昭媛拢住暖袖,独自走到了池塘边。 这里已经格外荒凉,干涸的池塘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 她轻轻闭上了眼。 “温姐姐?” “嵘儿有点害怕——可以下来了吗?” “呜呜呜,母、母妃,父皇!” “救、救救嵘儿——” 小小的男童穿着锦袍,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让人瞧见便觉得心中软乎乎的。 转眼他就狼狈的挣扎在池塘中,开始还能呼救,后来锦袍吸饱了水,拖着他往下坠去。 “怎么办,你不说只是吓吓他!” “他怎么不动了?” “九、九皇子是不是死了!” 少女焦急的拽着她的衣袖,已经全然乱了分寸。 她听到少女旁的自己,声音冷静而残酷。“别慌,自有皇后娘娘帮咱们,刘姐姐先别自乱阵脚。咱们又没推他,是九皇子自己跌下去的。” “跟你没关系,别害怕,镇定些。” 她猛地睁开眼。 周围仍是一片荒凉,只有冷风卷起些许枯枝杂草,吹进了池塘底下。 她从来不信什么报应! 她只知道,原来没有资格入宫的自己,先是入了王府,搬入后宫时,又被封了从二品的昭媛,娘家也因此得势。 若不是她的帮忙,冯太后没那么容易扳倒丽贵妃。 相信用不了太久,冯太后就会知道自己的外甥女并不适合坐在皇后的位置上,丝毫没有杀伐果决的魄力。 温昭媛翘了翘唇角,眼中闪过一抹狠意。 迟早有一天,她要将身边的阻碍一一除去。 她回到撵轿上,忽然改了主意道:“去永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去。” 温昭媛走后,有一道人影从树林后走了出来,若有所思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 紫竹轩。 初六一早赵峋有事回了福宁殿,阿妧得了空便来看贵太妃。 “初一那天妾身见到了沈夫人和两个姐儿,还说了好一会儿话。”阿妧和贵太妃分了宾主坐下,笑道:“听说两个姐儿都在说亲了,夫人还跟妾身抱怨起了沈副统领。” 在外面威风凛凛的近卫营沈副统领,在自己娘亲眼中,也不过是个不肯成亲的顽劣孩子。 “铎哥儿这孩子可没少让大嫂头疼,如今他两个妹妹都要嫁人了,还没见他定下来。”贵太妃眼中闪过一抹骄傲之色,埋怨的语气中也透着些亲昵。“罢了,总要选个合他心意的。” 阿妧知道贵太妃想多听些家事,捡着那日在永寿宫中跟云氏的对话,都说给了贵太妃听。 今日是九皇子的生辰,她真怕见到失魂落魄的贵太妃。 见贵太妃含笑连连点头,阿妧心中也稍稍松了口气。 “阿妧,谢谢你还记的今日。”贵太妃忽然开口道:“我知道你是怕我伤心,才特意来陪我的对罢?” 自己的心思被看穿,阿妧面色微红,点了点头。 “好孩子,我当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竟让你记到了现在。”贵太妃望着阿妧,轻叹一声。 阿妧摇了摇头,道:“您救了我的命,若不是您,我和阿嫣姐姐也断然活不到现在。” 宫中被磋磨死的小宫女不少,她们这种几经转手被送进来的,更是被人轻践。 “阿妧,刘太妃来找过我。”贵太妃迟疑片刻,对阿妧道:“她似是有松动之意,说了在嵘儿出事后,那些死去的宫人家,有人搬离了旧地。” 刘太妃显然是看出了风向,刘家亦是可以随时被冯太后抛弃的棋子。 如今阿妧在宫中得宠,却跟贵太妃亲近,这不仅是阿妧的意思,更是皇上的意思。 若贤妃能保住性命,她明面上的罪名也不至于将整个刘家牵连进去,也足以证明阿妧和贵太妃的能力。 如此一来,她才能安心的投靠。 “刘太妃肯识趣最好。”阿妧微微蹙着眉,道:“倒是冯太后,先前还时常叫我去永寿宫,如今见我来您这儿,反而轻易不再传我过去。” 贵太妃了解冯太后,眼底闪过冷意,轻声道:“冯太后在宫中经营数十载,老谋深算。她知道你深得圣心,不再是过去能任她捏扁搓圆的小宫女,自然行事更仔细。” “我冷眼瞧着如今的后宫,张皇后倒是想模仿她姨母,只是心机手腕都差些,也差些狠心,她不足为虑。可她身边的温昭媛,你却该多留意些。” 听了贵太妃的话,阿妧心中一惊,几乎以为沈铎说漏了嘴。 “她的身份本入不了冯太后的眼,可她从二品的昭媛位份,都是冯太后力荐的。”贵太妃没留意到阿妧的变化,分析道:“如今张皇后身边竟只剩了她,先前她不显山露水,只怕她图谋更深。” “幸而皇上圣明,对后宫这些事看得清楚。”贵太妃拍了拍阿妧的手,牵着阿妧坐到了临窗的软塌上,欣慰道:“这次你晋位昭妃,皇上还提拔了你身边的人,看来对你格外的用心呢。” 皇上的心在何处,恩宠便在何处,整个后宫都能看出来的。 得了宫人传递的信号,贵太妃话锋一转,便提了别的。 阿妧闻言,唇边缓缓露出一抹浅笑。 “您说得是,皇上待妾身极好。”阿妧落落大方的承认了,她笑眯眯的道:“跟皇上能相守一生,是妾身最大的心愿。” 正在门外的赵峋没想到要偷听,才要让人通传时,便听到阿妧和贵太妃的对话。 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阿妧心中一直都是有她的。 “皇上驾到——”身边的小内侍站在门外通传,打断了两人说话。 贵太妃和阿妧忙迎了出来。 “贵太妃安好。”赵峋给贵太妃行了晚辈的礼,很是敬重她。 阿妧也在一旁蹲身行礼,贵太妃笑着对赵峋道:“我和昭妃正说到您,偏巧您就来了。” “阿妧说起了朕?怕不是什么好话罢?”赵峋虽是跟贵太妃说话,目光却是望向了阿妧。“过年了她愈发贪嘴,爱吃些果子蜜饯,朕怕失了补药药性,不许她多吃。” “皇上,您怎么什么话都往外抖落!”阿妧急得直跺脚,嗔道:“您也不给妾身留点面子。” 见她急了,赵峋才牵过她的手,含笑道:“好好,就依着你,朕不说了。” 看到皇上对阿妧的态度,贵太妃也替阿妧高兴,所以她故意多说了那句话,让皇上知道阿妧的心意。 虽说天子坐拥后宫美人无数,可对他一片痴心的人,总更能打动他。 两人陪着贵太妃说了会儿话,贵太妃便催着他们回去了。 赵峋是坐銮舆来的,便让阿妧陪他一起上了銮舆,阿妧的撵轿跟在后面。 阿妧畏冷,赵峋便将她护在自己的大氅中,将自己的手炉递给她。 “皇上,妾身在御花园下去?”阿妧没骨头似的靠在他怀中,小声道:“昨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时,娘娘的脸色可不大好。” 昨日在坤仪宫请安,张皇后自觉失了面子,便抖了抖她皇后的威风。 “怎么,不愿让朕去你宫中?”赵峋挑了挑眉道。 阿妧理直气壮的道:“您不该夸妾身贤良大度么,虽然妾身是忍痛装出来的。为了不损您英明公允,情愿自己委屈……” “不必贤良大度,朕就喜欢你这样的。”赵峋挑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的道:“若有什么难听的话传出来,自有朕去料理这些。” 话说到这份上,阿妧只得谢恩。 “你个小没良心的,若朕说去哪个宫中,还没见谁这样推三阻四过。”赵峋点了点她的鼻尖儿,道:“你这就恃宠生骄了?” 阿妧气哼哼的扭过头,道:“妾身昨日都说累了,您还,还……” 再往下她说不出口,赵峋却被取悦了。 “好,朕依着你。”他将人哄回来,搂在怀中道:“今夜听你的。” 阿妧面上这才重新高兴起来。 当晚,听到皇上再次留宿琢玉宫,张皇后的威信则是被削弱了不少。 大家这才意识到,昭妃得到的恩宠,竟还在当年的郑贵妃之上。 *** 整个正月中,赵峋去琢玉宫的时候最多,封了阿妧为昭妃后,他的偏爱便不再掩饰。 若是他有政务要忙,命阿妧去福宁殿伴驾的次数也最多。 “奴才给昭妃娘娘请安。”崔海青候在殿外,恭敬的上前行礼。 阿妧含笑点点头,问道:“皇上可还在忙?” “回娘娘的话,皇上这就批完折子了,正等着您过去呢。”崔海青笑着回道。 阿妧扶着青兰的手走了进去,赵峋听到动静抬起头,眸中染上了笑意。 “皇上万福。”阿妧脱下大氅,走到了书案前两步的位置,福了福身行礼。 赵峋撂下笔,招了招手。“阿妧,来。” “皇上又支使妾身。”阿妧自觉地挽起了袖子,顺手拿起了磨条,她一面研墨,一面嘟囔道:“难道妾身研墨的手艺这样好,也没见宁妃姐姐和苏姐姐夸过妾身呀?” “怎么,朕使唤不动昭妃娘娘了?”赵峋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阿妧转向他,巧笑嫣然道:“皇上,能得到您的肯定,妾身乐意之至。” 还剩最后两份折子,赵峋便没跟她计较,耐着性子批完,这才牵着阿妧的手到了软塌旁。 “前两日太医报说太后犯了风湿,关节疼。今年春天又冷,朕想着过些日子,去行宫住上一段时日。”赵峋对阿妧道:“泡一泡温泉,对你身子也好。” 虽说她不信皇上当真对太后有这份孝心,但皇上既是有这意思,她当然要捧场。 阿妧闻言眼前一亮,努力忍下想打哈欠的冲动,应声道:“当然好了,不知道飞白还记不记得妾身。” 近日来她总是容易困,借着春困的理由,中午愈发贪睡,赵峋这才将她叫了来。 记得她做宫女时,整日里要做活,也没这般娇气过。 “朕让人给你留着它,除了训马的人,没让人再骑过它。”赵峋说完,忽然低了声音。“这个月你小日子到了么?” 阿妧摇了摇头,她有些难为情的道:“您知道,妾身小日子不准的。” 上次阿妧的小日子迟了些,赵峋以为她是有孕了,让刘太医和胡太医都诊过,说是拿不准。没两日她小日子就到了,赵峋虽是没露出来,心中还是有些失望的。 “回去后让胡太医给你诊脉,也好放心些。”赵峋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不急。” 阿妧红着脸应下。 听说有边关的紧急军务送来,阿妧识趣的主动告退。 等阿妧才要上撵轿时,阿妧见到庆春宫的宫人往福宁殿来送补汤。 何妃复位后却一直等不到赵峋去庆春宫,终于还是急了。 阿妧弯了弯唇角,才要上撵轿时,闻到补汤的味道,忽然觉得格外的腥气,胃里有种恶心的感觉在翻涌。 她强忍着不适,直到坐上撵轿,才悄悄用帕子捂住了嘴。 第86章 害喜征兆(二更合一)…… 直到回了琢玉宫,吹了会儿风,阿妧才觉得胃里舒服了些。 “这样腥气,那汤不会是何妃亲手做的罢?”她暗自嘀咕一声,被青兰听到耳中。 自从娘娘被晋为昭妃后,皇上和娘娘的感情愈发好了。 纵然得宠如自家娘娘,看到后宫妃嫔争宠的手段,也会觉得拈酸吃醋罢? 青兰忍笑道:“先前各宫往福宁殿送膳食,都是让小厨房做的多。娘娘您对皇上的心意,皇上是知道的。” 知道青兰误会,阿妧笑笑没多解释,扶着她的手回到了殿中。 青梅等人迎上来,服侍她脱了大氅。 “送些料子去针工局,本宫做两套骑装。”阿妧想起赵峋的话,吩咐道:“料子挑素净和鲜亮的各一件,过几日怕是要去行宫。” 青梅答应着去了小库房,带人去找料子。 上次阿妧觉得自己学会了些皮毛,正是心中痒痒的时候,这次终于有了机会。 “青兰,各宫娘娘们都会骑马么?”阿妧好奇的问道。“谁的骑术好些?” “据奴婢所知,淑妃和何妃娘娘的骑术最好。”青兰露出思索的神色,很快补充道:“宁妃娘娘和苏婕妤的骑术也不错。” 何妃是有家学的,她骑术好阿妧不意外。可端庄温婉的淑妃骑术也好,倒让阿妧有些惊讶。 “淑妃娘娘可真是个全才。”阿妧感慨一声。 这些日子淑妃协助皇后管理宫务,有温昭媛在一旁盯着,淑妃竟也没被挑出错处来,这份滴水不漏的功力,不得不让人佩服。 阿妧坐在妆镜台前,想着赵峋今夜不会过来,便让茉香服侍着她卸了钗环、散了头发,找了件家常的旧衣裳换好,又懒懒的靠在了大迎枕上,捧着手炉,闭上了眼。 见自家主子又要睡,青兰提议道:“娘娘,您看会儿话本子?还是奴婢请苏婕妤跟您说会儿话?” 阿妧不愿打扰苏婕妤,便道:“不拘什么,拿本书来。” 这几日她也察觉自己似是变得懒了些,虽是没侍寝,更没做什么力气活,却总觉得身上倦怠没劲儿,歪在榻上不想动。 “娘娘,这是小厨房新琢磨出来的点心,您尝尝?”朱蕊端上了一碟子梅花饼,还倒了一壶酸甜可口的果茶。“午膳您就没用多少,她们还向奴婢打听,可是哪里做的不好。” 如今自家娘娘得宠,位份又高,小厨房的人愈发殷勤服侍,生怕哪里让娘娘不满。 阿妧看了一眼做得精致,果然如五瓣梅花一般的糕点,并没有什么胃口,她让朱蕊倒了杯果茶,浅浅的尝了两口。“没什么,本宫每日里就在宫中看看书绣绣花,当然不饿。” “先放着罢,等会儿再吃。”阿妧喝了小半杯,又靠了回去。 今儿午后去了福宁殿,她晌午没歇好,趁着这个时机准备小憩片刻。 当青兰拿着阿妧的话本子过来时,阿妧已经睡着了。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把书放在一旁,替阿妧把身上的毯子盖好,将她拿着的手炉取了下来。 “虽说是春困秋乏,咱们娘娘也太爱睡了些。”青兰对朱蕊嘀咕道:“皇上怕不是觉得娘娘这样下去对身子反而不好,才提出要去行宫的?” 朱蕊见阿妧睡得香甜,小声附和道:“最冷的三九天也没见娘娘这样,等去了行宫大概会好些。” 两人轻手轻脚的取了针线筐来,守在阿妧身边做针线。 等到阿妧再睁开眼时,房中已经点了灯。 “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阿妧迷迷糊糊的坐直了身子,喃喃道:“本宫睡了多久?” 朱蕊听到动静忙起身走来,给阿妧披上了外衣。“娘娘,已经是酉时三刻了。等会儿就要到用晚膳的时候了,您可要出去散散步?” 自家娘娘不爱动也不爱吃饭,朱蕊服侍着阿妧下了塌,琢磨着怎么去劝她。 阿妧也觉得自己再懒下去,怕是骨头都要酥了,便点头道:“去苏姐姐那儿。” 绣春阁。 “给昭妃娘娘请安。”宫人们笑盈盈的给阿妧掀起帘子,请阿妧进来。 昭妃跟自家主子关系最好,来串门是常事,她们也都乐见于此。 听说阿妧过来了,苏婕妤放下了手中的针线。 “我在宫中闲着无聊,便来瞧瞧姐姐在做什么。”阿妧自己走到软塌旁,没跟苏婕妤客套。“姐姐在绣帕子?” 苏婕妤笑着点点头,将手中的活计递给阿妧看。 阿妧自己拿了个大迎枕靠着,举起来仔细欣赏了片刻。“这丛翠竹倒也罢了,难得的旁边的这行小诗,也真真是应景,姐姐的字绣出来真好看。” “这是送给皇上的罢?”阿妧揶揄的眨了眨眼。 苏婕妤脸上并未见半分羞涩,反而落落大方的道:“这你就猜错了,我是在给淑妃、宁妃,还有你绣帕子。” 听了她的话,阿妧没忍住露出一抹惊讶。 皇上除夕那夜晋了苏姐姐位份,还是越级晋封到正四品,她原以为苏姐姐会有所表示。 “若不是因为你,皇上会晋我位份?谢他不如谢你。”苏婕妤看出阿妧心中所想,笑了笑道:“想来皇上也并不缺我这一方帕子,倒不如细细做了给你们用。” 阿妧闻言,对苏婕妤的通透更是钦佩了几分。 “那我要挑个最好看的。”阿妧笑眯眯说完,又好奇的问道:“姐姐跟淑妃娘娘也熟?” 苏婕妤点点头,道:“在我入宫前,跟淑妃娘娘有过些交情。” 见她没有深说的意思,阿妧便没往下追问,只要看自己那方帕子的花样子。 “你的已经绣好,还没打发人送去,你就先来了。”苏婕妤被她缠不过,让彩英去取了来。 苏婕妤不仅先给她绣了,还是两方帕子。一方是寓意着多子多福的石榴花纹,另一方则是绣着鸳鸯交颈,提着小诗的帕子。 阿妧拿在手中细细的看了一遍,不由俏脸飞红。 看着她难为情的模样,苏婕妤揶揄道:“我可是想单独给你送去的,谁让你自己找了来?” “苏姐姐,你又打趣我!”阿妧不依,立刻就要去闹苏婕妤。 两人笑闹了一番,青兰见阿妧恢复了些精神,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阿妧留在绣春阁用过了晚膳,才回了琢玉宫主殿。 等她沐浴更衣后上床,这会儿倒没什么睡意。她抬手拨弄着垂在帐角、雕刻着繁复纹饰的赤金圆球,等她扭开后,变成了一半是镂空的形状,里面的夜明珠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赵峋赏她的那些夜明珠,若直接挂着一来会令明珠蒙尘,二来夜里瞧见也不舒服。 他后来想了个法子,让人做了这样精巧的金球来,她若想看打开旋转两下就能变成半镂空的。 等去了行宫中,她不能像上次一样住在长锦宫。 或许太后提议去行宫,是又准备了什么新鲜美人送给皇上? 阿妧弯了弯唇角,心如止水的想着。 她蒙着被子把玩了一会儿,怕被外面值夜的青梅看到光亮,很快收了起来。 去行宫也好,她也能透透气。 阿妧盯着帐顶望了许久,才闭上眼睡过去。 *** 当阿妧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试图坐直了身子,淑妃见了她如此,关切的问道:“昭妃妹妹可是哪里不舒服?” 阿妧摇了摇头,忙道:“妾身昨夜睡得迟了些,让娘娘见笑了。” “昭妃妹妹昨夜怕是侍寝辛苦,这才神色倦怠。”慧妃坐在阿妧的对面,看了一眼何妃,笑眯眯的道:“若跟皇后娘娘说一声,以娘娘的贤良大度,定会免了妹妹的请安。” 何妃因昭妃而失去妃位,好不容易复位,却见皇上偏宠阿妧,至今还没去过庆春宫,也并未叫她去福宁殿伴驾。 “昨夜本宫看了会儿书,才睡的迟了。”阿妧不动声色的道:“慧妃姐姐这般天马行空的想象,用在本宫身上真是可惜了。” 慧妃闻言,眸中闪过一抹愠怒,却被阿妧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虽是妃位,又有封号在,可皇上一年中也没去她宫中几次,受宠反而不如位份比她低的宫妃。 “慧妃姐姐怕是夜有所梦,日有所思……”何妃冷笑一声,也跟着嘲讽了一句。 昨日她送去福宁殿的补汤皇上收下了,虽是没来庆春宫,也是由于送来紧急军务的缘故,好歹面子上过得去。 倒是慧妃,才真的被冷落了。 坐在她旁边的郑妃,面无表情的听三人言语间的机锋。 自从那日皇上从景和宫离开后,竟真的没再去看望过她。哪怕她称病请了几次太医,皇上都只让张皇后去看。后来张皇后不耐烦了,在皇上面前不仅不替她说好话,还添油加醋说了许多坏话。 原来坐在坤仪宫偏厅中的一角,看着皇上的宠妃耀武扬威是这般滋味。 郑妃美艳的面庞上闪过些许自嘲之意,她鎏金护甲搭在紫檀木的扶手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温昭媛一直都留意着郑妃,见她情绪波动并没有刻意掩饰,端起茶盏,掩去唇畔的浅笑。 等张皇后来时,暗潮汹涌的气氛才缓解了些,众人起身给张皇后见礼。 “诸位妹妹也知道,这些日子太后娘娘凤体欠安,本宫常在永寿宫侍疾,见妹妹们的时候少了些。”张皇后端坐在中央,环视了周围一圈,抬了抬手道:“见你们都能勤谨自持,本宫甚是安慰。” “皇后娘娘辛苦,您身为六宫之首做出了表率,妾身们实在难安。”没了贤妃在,慧妃很快捧场接话道。 张皇后淡淡的道:“本宫侍奉太后乃是本分,诸位妹妹也要谨记自己的本分才是。” 皇后训话,众人再次起身应下。 “说起来昭妃妹妹亦是永寿宫出来的,妾身还以为昭妃妹妹也会过去呢。”何妃也不甘示弱的道。 她话音未落,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阿妧身上。 何妃岂不是在说阿妧忘了根本? “太后娘娘既是凤体欠安,需要静养。”阿妧大大方方的道:“本宫以为何妃姐姐懂这个道理,才没去永寿宫。” 张皇后闻言,淡淡的望向了何妃。“有孝心并不在表面功夫上,昭妃随本宫去看望过太后。” 听了皇后的话,何妃有些惊讶,昭妃已经有自立门户的势头,皇后怎么还维护她? “是妾身误会了,请娘娘见谅。”何妃这才收了气焰,对张皇后低头道。 张皇后懒得理会她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心思,说起了正事。 “皇上孝顺太后娘娘,准备陪着太后去行宫住上一段时日,后宫正四品以上随行。”张皇后话音才落,只见后宫在座的人,有人欢喜有人忧。 阿妧听到苏婕妤和宁妃都能一起去,心中松了口气。 她真怕还像去年帝后二人去宫外祭祀,只让二品妃位以上的随行,苏婕妤便会被留下。 不过这次是去行宫,才会不一样罢。 “何妃妹妹可以安心大展才华了。”慧妃酸溜溜的道:“你的骑术,可是皇上都夸过的。” 行宫占地辽阔,山水环绕景致极好,在那里的规矩也比宫中松快,想要引起皇上的主意更容易些。 何妃面上闪过一抹得意之色,看了郑妃一眼。 当初去行宫,还是贵妃的郑妃不会骑马,只能看着她陪着皇上,气得郑妃苦下功夫,好歹把骑马学会了,可骑术却平平。 她的对手只有淑妃而已。 想到这儿,何妃越过阿妧,望向了淑妃。 淑妃可是四妃中仅剩的一人,皇上对她倒很信任。 “你们回去准备准备,五日后出发。”张皇后看着各怀心思的众人,很快让她们散了。 出了坤仪宫的大门,按照次序郑妃只得排在慧妃后面,当她上了撵轿后,思索着怎么才能挽回皇上的心。 等走到临近御花园的甬路,郑妃远远看到有宫人捧着衣裳往琢玉宫的方向走去。 “郑妃娘娘安好。”她的撵轿慢了些,温昭媛的撵轿赶了上来。 郑妃冷淡的点了点头。 “五日后就要出发了,娘娘定下喜欢的料子,可得快些命人去针工局吩咐了。”温昭媛不在意她的冷淡,笑盈盈的道:“只怕这两日赶着做骑装的人不少。” 郑妃闻言,想到方才自己所见,心中很不舒服。 这件事她们都还不知道,阿妧却提前得知并做好了准备,归根结底,还是皇上偏宠她—— 郑妃垂下眸子,掩去眼中的情绪。 看着郑妃撵轿离开,温昭媛唇畔缓缓露出一抹笑容来。 “回延福宫。” *** 琢玉宫。 那日在福宁殿中赵峋问起,阿妧本想请胡太医来诊脉,听说他家中有事告假,便请了刘太医来。 阿妧不过月余未来癸水,即便有孕也不过一个多月,刘太医仔细诊了诊,并不能立刻确定。 若昭妃娘娘有孕,自然该在宫中保胎为佳;可若昭妃娘娘身上没动静,没跟去行宫,反而错失了这个大好的机会。 “本宫觉得小肚子有些发胀,想来是小日子要到了的缘故。”阿妧见刘太医为难,笑了笑道:“到行宫这一路都能走官道,也算不得颠簸。” 昭妃娘娘身体底子还算不错,不过这几次折腾下来对她也是极大的消耗,怕是短时间内没那么容易有孕。 刘太医应道:“若娘娘七八日后再没动静,臣替娘娘再诊脉。” 阿妧点点头,让人送了刘太医出去。 等夜里赵峋来时,阿妧告知了他这个消息。 “无妨,等到了行宫,朕再努力便是。”赵峋放下了帐子,将她娇软馨香的身子抱在怀中。 阿妧俏脸飞红,伸出纤细的手指,大胆戳了戳他精壮的胸膛:“那妾身是不是该谢恩?” “不必,朕也很享受。”赵峋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大手缓缓往下。“行宫中的温泉汤池,上次你没去着实遗憾。” 阿妧鼓了鼓脸颊,翻了个身,从他怀中挪了出来,背对着他。 “不知皇上此刻在回味跟哪位娘娘的春宵?”不知怎么的,这几日倦怠的感觉反而愈发重了。她心中蓦地添了些烦躁,明知道这话可能会令赵峋不快,还是忍不住说了。 果然她没听到赵峋的回应,阿妧索性闭上了眼。 赵峋这些日子忙没来后宫,她不需要侍寝,也习惯了自己睡。今日晌午她帮着苏婕妤参谋衣裳的配色,并没午歇早就困极。 看着阿妧气鼓鼓的背影,赵峋想着近来太宠着她,她竟跟自己处处顶撞,一时便没吭声。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赵峋都没等到阿妧的回话,不由皱起了眉。 可很快他又心软了。 阿妧吃味也是因为在乎他,哄哄也就罢了,她在自己这儿本就有撒娇的特权。 想到这儿,赵峋决定大度的“原谅”她。 “算是朕不对,不该冷着你。等到了行宫,朕好好陪陪你如何?”赵峋自以为贴心宽容的说完,却还没等阿妧的反应。 难道她又在哭? 赵峋想到这儿,忙坐起了身子。 只见阿妧双眼闭着,正抱着被子睡得香甜。 赵峋气结,自己还在那儿哄她,她竟然睡着了!本想直接叫醒她,可看到她静谧的睡颜,赵峋又不忍心。 想到明日就出发,若折腾狠了,她坐马车都腰疼。 等到了行宫,他自然能连本带利的都讨回来。 无奈之下,赵峋替阿妧盖好了被子,自己才躺了下去。 原先以为她是个温顺乖巧的小猫儿,如今竟在自己面前亮起了爪子,倒也格外可爱。 赵峋忘了方才的愤怒,很快拥着阿妧睡了过去。 *** 当阿妧醒来时,赵峋已经走了。 这次后宫不少宫妃一起出发,她自然不能再跟在赵峋同乘,两人要分开坐马车,阿妧反而松了口气。 青兰和茉香服侍她更衣时,阿妧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很是清爽。 等等—— 她忽然想起昨夜的情形,她连着顶了赵峋两句不提,还对他发脾气,翻身不理他。 再后来,她便全然没了印象,好像她直接睡了过去! 阿妧心中一惊,她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昨日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面上飞快的闪过一抹懊恼之色。 这几日她感觉自己情绪都不对,莫名其妙的钻牛角尖,还很容易烦躁。 “皇上离开的时候,有没有不高兴?”阿妧迟疑了片刻,问了青兰。 青兰摇了摇头,道:“皇上特意叮嘱了,说离开前还有些繁琐的规矩,让奴婢们别吵醒您,等巳时再走就来得及。” 阿妧半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因着今日要坐马车,她穿的衣裳以宽松舒适为主,她打定了注意到了车上继续睡。 当阿妧到时,发现属于她的马车看起来比当初坐过赵峋的那辆要小些,看着外面平平无奇。 比起一众宫妃们期待的神色,阿妧在心中暗暗嘀咕,也不知道舒不舒服。 终于大家各自上了马车,朱蕊陪着阿妧同乘,青兰、青梅还有茉香上了后面那辆。 等上了车后,阿妧才发现这马车别有洞天。 为了让她休息舒服,里面还特意设了一张软塌,上面堆着许多大迎枕和柔软的织物。马车的一角,虽是点着炭盆,却没有一丝呛人的烟气。 两个黑漆描金的食盒放在小几旁,里面有新鲜的点心,还有温水果茶等物。 “皇上待娘娘真好。”朱蕊见了,将自己包袱中裹好的点心放在一旁。“皇上知道您来不及用早膳,特意准备了。” 阿妧的目光在马车中扫了一圈,心中五味杂陈。 在马车出发前,趁着此时没颠簸,朱蕊取了块奶油松瓤卷酥递给阿妧,阿妧闻着味道,便皱了皱眉。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她不仅没胃口,还觉得恶心。 “来块山楂枣泥糕罢。”阿妧没有胃口,喝了半杯水,才接过咬了一口。 山楂的酸甜总算缓解了些胃里的不适,她吃完了整块。 前头皇上、皇后、太后的马车已经离开,她们后面的马车也在缓缓行驶。 阿妧脱了鞋子上了软塌,准备安心睡上一觉,可才出了宫中,上了官道没多久,她便觉得胃里翻腾得厉害。 即便马车再平稳,也还是有些颠簸的。 阿妧抱着被子,脸色越来越白,她用力的抵着胃,试图把那股子恶心的感觉压下去。 朱蕊见自家主子许久都没说话,也不像睡着的,忙看了过去。 只见阿妧双目紧闭,似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娘娘,您哪里不舒服?” 阿妧勉强睁开眼,咬牙道:“胃里,难受。” “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朱蕊吓了一跳,从琢玉宫出来时娘娘还好好的,这才过了没一个时辰,娘娘竟脸色大变。 阿妧摇了摇头,忽然她指了指马车一角。 朱蕊会意的端了痰盂过来,阿妧抬手撑着小几,将方才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娘娘!”朱蕊低低的惊呼一声,阿妧却摆了摆手,示意别让外面听到。 阿妧漱口之后,靠在大迎枕上,迟疑了片刻,才将手缓缓搭在了小腹上。 她竟然疏忽至此。 上次她被下了假孕的药,已经从刘太医等人口中得知了许多怀孕早期的表现,她近日来倦怠贪睡、闻不得油腻的气味,情绪时常不稳……再加上已经一个多月没来小日子,极有可能是怀孕了! “娘娘,您莫非是有喜了?”朱蕊看到阿妧的动作,又惊又喜的道。 阿妧唇角微动,看不出情绪来。 “山楂糕有些油腻,我胃里不舒服才吐的。”她缓缓的道:“先别声张。” 朱蕊想到过去那些事,心中紧张起来,忙小声应下。 等马车在行宫中停下时,阿妧扶着朱蕊的手下来,已是恢复了常色。 她没有提起在马车上的不适,进了揽月殿。 第87章 已修改,需重看 到行宫的路程用了半日的时候,等各宫都安顿下来,已经将近晚膳时辰。 太后和皇后宫中传来旨意,说是不必不请安,让大家各自休整一夜。 揽月殿。 在宫中贵人们到达之前,各处都已经收拾妥当,随行的宫人们只需要将带去的东西一一归置好即可。 “马车颠簸,想来娘娘没什么胃口。”朱蕊一边忙着替阿妧收拾衣裳,一面对青兰道:“晚膳就取些清粥小菜罢?” 青兰手脚麻利的将阿妧的首饰在妆镜台前摆好,应道:“也好,到时候我去看看,给娘娘找些清淡的饮食。” 两人忙完后,朱蕊去取了她们自己带来的果茶泡好,给阿妧摆到了身旁的小几上。 宫人们轻手轻脚的忙碌着,没敢发出声响来怕吵到阿妧。 阿妧换上了家常衣裳,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 她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悄悄把手放在小腹上时,并没有人察觉。 这些日子身体的异样在她脑海中轮番过了一遍,之前小肚子坠着疼、腰酸她只以为是要来癸水了,已经持续了数日,却始终都没来。 可这些症状,才有孕的妇人也会出现。 她已经尽力让自己休息,整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身上还是乏力。 本来她早就做好准备要生个孩子,甚至已经为孩子打算好,将来她离开宫中,孩子也能生活的很好。 但真的到了这一刻,她心中却有些动摇。 “娘娘,晚膳来了。” 朱蕊在一旁压低了声音,试探着道。 在马车上娘娘就几乎粒米未进,若娘娘真的怀上了小主子,更应该要好好吃饭。 阿妧这才睁开眼,扶着她的手起来。 “娘娘,听说有别的宫人也说自家主子坐了半日马车没胃口,膳房便做了许多爽口小菜和清粥。”青兰在一旁摆膳食,解释道:“您尝尝?” 阿妧含笑点点头,目光在桌上的小菜看了一圈,先夹了片腌黄瓜。 酸味让她胃里总算舒服了些,她又吃了一口白粥,胃里方才觉得熨帖了。 青兰怕只吃这些太寡淡,替阿妧盛了一碗瘦肉粥,递了过去。“奴婢听说这里面用到的肉是新猎来的,格外鲜美呢。” 瘦肉粥卖相极好,阿妧用汤匙舀了一勺,正准备吃时却闻到了油腻的味道。 她本想放下,又怕青兰她们担心,勉强吃了进去。 果然她胃里又开始不安分的翻腾起来,阿妧放下了汤匙,又连着夹了两筷子脆萝卜才好些。 “娘娘,这粥不合您胃口么?”青兰忙撤了下来,关切的问。 阿妧应了声,道:“有股子怪味。” 想来是山中野味娘娘吃不惯,青兰没有多想,服侍着阿妧用完晚膳。 躺了半日,阿妧也觉得身上有些乏,便由青兰和朱蕊陪着在揽月殿的院子中散步。 “娘娘,皇上独自住在长锦宫,皇后娘娘住在了旁边的青鸾殿。”青兰出去了一趟,基本已经了解清楚。“宁妃娘娘带着大公主住在锦绣宫,苏婕妤住在观澜馆。” 青兰不愧是赵峋点名送来了,知道她关心的消息是什么,短短两句话就说明白了。 阿妧赞许的看了她一眼。 她又说了些这行宫中其他人的住处,见夜风愈发凉了,要劝着阿妧回去,忽然听到有人通传,说是崔总管来了。 “奴才见过昭妃娘娘。”崔海青走来,恭敬的给阿妧见了礼,才道:“皇上有事走不开,特让奴才来看看,您这一路还适应么?这里可有什么需要的?” 阿妧笑盈盈的道:“请崔总管转告皇上,本宫这里一切都好。皇上可曾用过晚膳了?虽是国事要紧,崔总管帮本宫劝着些,皇上也多保重身体。” 崔海青忙都应了。 见阿妧没有别的吩咐,崔海青让人送上了不少新鲜的果子,阿妧一见便知这是供给皇上的。 皇上那句“始终如一”倒没有说错,她唇畔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很快又隐去。 等崔海青离开,阿妧回到殿中,跟朱蕊青兰等人说了会儿话,便去沐浴更衣,早早回去休息。 阿妧没有择席的习惯,可她仍然失眠了。 想着她入宫后的种种,想到阿嫣姐姐,想到贵太妃和九皇子,想到皇上—— 后宫中没人不想生下皇嗣,贵太妃说自己不后悔生下九皇子……难道她就不喜欢一个像大公主一样可爱,会奶声奶气叫她母妃的孩子么? 阿妧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仍是很平坦,还看不出任何的变化。 她喜忧参半,一时也说不清哪种情绪更多些。 想到明日还要去给张皇后请安,阿妧强迫自己闭上了眼。 等她睡着,已经过了三更。 第二日一早,阿妧是被青兰叫起来的。 昨夜心中存着事情她很晚才睡着,又抵抗不过嗜睡的本能,阿妧梳洗更衣后,时辰已经不早了。 阿妧让人拿来斗篷穿好,正好她也没有胃口,吩咐道:“先不用早膳了。” 即便如此,阿妧到张皇后的青鸾殿时,仍是有些迟了。 “昭妃娘娘怎么这早晚才到?”何妃坐在她对面,阴阳怪气的道:“难道昭妃娘娘也是恶心呕吐,一夜没休息好?” 阿妧心中悚然,但面上只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惊讶。“何妃姐姐这是何意,莫非姐姐推己及人?” 何妃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显然没想到阿妧会当面就顶回来。 “是郑妃娘娘。”慧妃在一旁接话道:“昨夜郑妃娘娘又是请太医,又是去福宁殿禀告。瞧那架势,若不是知道皇上数月没去景和宫,还以为她怀了呢!” 听到这话,阿妧不由有些心虚。 “别胡说,若郑妃真的怀了,复位贵妃指日可待,慧妃姐姐可担待不起。”何妃虽是笑着说,眼底却闪过一丝轻蔑。 昨夜阿妧睡下的早,住的位置离郑妃也远,并不知道这些事。 “还不是闹了场笑话,皇上没去,倒累得皇后娘娘去看了她。”慧妃朝着主位看了一眼,掩唇而笑:“这苦肉计一次又一次,可真就没趣了。” 阿妧不想掺和进她们的话题,她尽量放松了些,轻轻靠在了椅背上。 先前未曾留意自己可能有孕也就罢了,既是已经知道,她自己都添了些小心。 一时张皇后到了,神色有些憔悴,细看时眼圈上带着淡淡的青色。 “郑妃马车坐得久了些,身子不适。”张皇后对于郑妃的作妖很是不满,没什么好气的道:“诸位妹妹身子哪里不舒服,及早请太医,本宫不是那等刻薄的人。” 阿妧此时倒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想来是郑妃身子不适,没及时请太医,等情况加重,才派人去请,有意无意的将事情闹大了。 张皇后作为后宫之主,自然最厌烦这些争宠手段,尤其是让她失了颜面的事。 在座的人都起身,恭敬的应下。 “本宫去福宁殿特向皇上说明了,诸位妹妹养得娇贵,想来要多休息上两日才好伴驾出游。”张皇后环视了众人一圈,才淡淡的道:“郑妃身子不适,皇上特准她不必伴驾。” 听到这话,众人心中微震,皇后这是要堵死郑妃想在行宫复宠的希望。 张皇后看到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们脸上见了些敬畏之色,方才觉得心中舒坦了些。 不过……张皇后的目光落在阿妧身上。 昨日皇上没去看郑妃,却派了人去给昭妃送东西,偏心之意分明。 留着她,终究是利大于弊。 张皇后转动着手腕上的串珠,心中闪过许多念头。 *** 等过了晌午,阿妧午歇起来后,看了一眼时辰钟。 苏婕妤每日都有固定练字的时辰,她便自己先去了锦绣宫。 “昭妃娘娘!”看到阿妧来,大公主蹦蹦跳跳的跑过来,阿妧忙笑盈盈扶住了她,拿出了一个做工精致的老虎玩偶,递给了大公主。 见大公主欢喜的捧着老虎玩偶回了宁妃身边,阿妧才悄悄松了口气。 若换做平日,她自然不会介意大公主的亲昵,可如今大公主已经四岁,如同小炮弹似的冲过来,她还真不一定能受得住。 “苏姐姐想来在练字,我便先过来了。”阿妧在一旁坐下,笑吟吟的道:“宁姐姐昨夜休息可好?” 宁妃笑着点点头,让宫人端上了糕点和热茶。 “珠珠才吵着要找你玩。”宁妃摸了摸大公主的发心,疼爱的道:“这孩子聪明着呢,谁对她好她最清楚了。” 阿妧看着愈发活泼可爱的大公主,忍不住去想,若自己的孩子生出来,也该是这样的可爱。 “昭妃娘娘,咱们出去玩儿好不好?母妃都不让我出门。”大公主哒哒的跑到阿妧身边,拉着她的手,奶声奶气的道:“母妃只让我在殿中玩。” 见大公主告状,宁妃好气又好笑的道:“你倒是会找人诉苦。” “昨夜有些头疼,想来是着凉了。我怕再变成风寒,便没陪她出去。”宁妃对阿妧解释道:“既是妹妹来了,这会儿天也暖和,就劳烦妹妹替我带着她去玩罢。” 难怪皇上信任宁妃,把大公主交给她养,她对大公主可谓是尽心尽力。 阿妧忙应了,起身牵着大公主的手出门。 “昭妃娘娘,咱们去看鱼。”大公主人小腿短,却不要人抱着,只乖乖的走在阿妧身边。 今日天气好,大公主蹦蹦跳跳的在阿妧身边绕来绕去,看着她可爱懂事的模样,阿妧唇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公主累不累?”去行宫中锦鲤池还需要走上不短的一段距离,阿妧柔声问她。 大公主摇了摇头,仰起头奶声奶气的对阿妧道:“珠珠不用昭妃娘娘抱。” 阿妧本意是想让宫人抱她,听她这么说反而有些淡淡的失落,原先大公主是很喜欢她亲近的。 说着,珠珠拉了拉阿妧的手,要跟她说悄悄话。 “母妃说了,昭妃娘娘很会给珠珠生小弟弟和小妹妹,珠珠要当姐姐了,要乖要懂事。”见阿妧蹲下身子,大公主在她耳边低声道:“母妃不让珠珠告诉别人。” 阿妧怀中拥着大公主小小软软的身子,心中一片柔软。 “公主真乖。”阿妧抱了抱她,起身带着她继续往锦鲤池走。 阿妧让人去了些鱼食,带着大公主在水边喂鱼。 看着各色漂亮的锦鲤闻声来抢食,阿妧神色舒展了些,她抬眸望向远处时,忽然一抹玄色的身影正在往这边过来。 阿妧忙让大公主把手里的鱼食都丢下去,牵着她迎了上去。 “妾身见过皇上。” “儿臣给父皇请安。” 两人行了礼,赵峋对着阿妧点点头,抱起了大公主,也不嫌她的小脏手在他的龙袍上蹭。 “怎么是你带着珠珠在这儿?”赵峋抱着女儿,神色温和望向阿妧。 阿妧笑着应道:“宁妃姐姐有些身子不适,正好妾身去锦绣宫,便带了公主出来。” “父皇,想要花——”赵峋一来,大公主让他抱着不肯下来,指着不远处枝头的桃花。 赵峋闻言,没有让宫人去摘,自己抱着大公主走到了树下,大公主伸出白嫩嫩肉乎乎的小手去摘花。 阿妧望着父女二人出神,不自觉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哪怕皇上不喜欢她,哪怕她将来会出宫,皇上会是个很好的父亲。 她心头忽然生出一点孤勇来。 等到赵峋抱着大公主回来时,大公主举起一朵粉粉嫩嫩的桃花,小心的替阿妧戴在发鬓上。“这是送给昭妃娘娘的。” 说着,她捧着另外一朵桃花,笑眯眯的道:“这个送给母妃。” “谢谢公主。”阿妧摸了摸鬓边的桃花,唇畔含笑。 看着时辰不早,赵峋和阿妧一起送了公主回锦绣宫,让得知皇上在锦鲤池后闻讯赶来的宫妃们,白跑了一趟。 赵峋本来有话想跟宁妃说,却见阿妧偷偷欲言又止的望了他一样,他便改了主意,跟阿妧一起出来。 “去揽月殿。” 阿妧有些惊讶,顺从的跟着上了銮舆。 自从到了行宫后,皇上连皇后的青鸾殿都没去过,却先来了自己娘娘这儿。 宫人们喜气洋洋的前来见礼。 等进了殿中,赵峋屏退了一众服侍的人,让阿妧在他身边坐下。 阿妧粉面的芙蓉面上透着些红晕,一时间倒扭捏起来。 “你知道朕为何让你住在揽月殿么?”赵峋见她不肯说,先问起了她。 阿妧试探着道:“是因为这里景色好?” “昭妃忘了临出宫那夜,你晾了朕一夜?”赵峋故意板着脸,语气波澜不惊的道。“这里离清泉阁最近,昭妃好好想想要如何向朕赔罪。” 阿妧这才想起,自己本来要侍寝却先睡着了,只怕皇上还从没这样被冷落过。 清泉阁是最大的一个温泉汤池,只供皇上一人使用。 “皇上,请恕妾身不能从命。”阿妧谨慎的斟酌了一下措辞,坦然的回绝了他。 赵峋挑了挑眉,眸色深沉。 他大手握住阿妧纤细的腰肢,将她带入自己怀中,语气凉凉道:“这可由不得你。” 阿妧把心一横,将赵峋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 “皇上,妾身可能有喜了。” *** 到了行宫中,约束没有宫中多,一众宫妃们便想法设法的琢磨着怎么见到皇上。 听说皇上在锦鲤池旁陪大公主,何妃、慧妃等人便精心装扮了一番,才到了只见到皇上抱着大公主、带着昭妃去了锦绣宫。 “如今看来,倒是昭妃很有先见之明。”慧妃牵了牵唇角,有些不甘道:“皇上不在意大公主时,人家就上赶着讨好大公主,放长线钓大鱼。” 何妃倒不得不承认,慧妃说得有些道理。 “那又如何?到底大公主是给宁妃养的,还能送给昭妃不成?”何妃冷笑一声道:“有本事她就自己怀一个啊。” 慧妃闻言,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听说那次小产,她伤了身子呢。”慧妃压低了声音,对何妃道:“哪里有那么容易再怀上。这两三个月,皇上往琢玉宫去的最多,各种补药昭妃没少吃,可她身上一直没动静。 不择手段的争宠,迟早要倒霉吃亏的。 两人相视一笑。 没等到皇上,两人站在此处也无聊,便准备各自回去。 才到了半路上,听到宫人们说,昭妃回了揽月殿后边请了太医来,还有皇上陪着。 这跟郑妃的待遇可是天壤之别。 没多久,更令众人震惊的消息传来,昭妃有喜了。 揽月殿。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刘太医下去给阿妧开安胎的方子,宫人们齐齐来道喜。 阿妧靠在大迎枕上,面上神色还好,赵峋则是毫不掩饰的露出喜悦之色,吩咐下去,揽月殿服侍的人全部有赏。 “还恶心么?有没有哪里还不舒服?”赵峋在她身边坐下,冷静自持的天子罕见的失了稳重,唠叨了起来。 方才刘太医给她诊脉时,阿妧如实说了这些日子恶心反胃、吃不下东西,还吐过两次,什么倦怠乏力、腰酸小肚子坠胀,赵峋听了又是心疼又是懊恼没发现。 “皇上,妾身一切都好。”阿妧红着脸道:“如果妾身有不舒服,会告诉您的。” 赵峋点点头,他蓦地想起前些日子阿妧嗜睡,若不叫她能睡上整个下午,他还觉得阿妧贪睡不好…… “既是你昨日便有了症状,怎么不早些说?”赵峋有些后怕,她才一个多月的身孕,正是胎息不稳的时候,竟然还跟着来了行宫。“竟还瞒着朕!” “若朕今日不来,你还不准备说么?” 赵峋想起阿妧曾私下用过避子药,忽然疑心阿妧是不是想要这个孩子。 “皇上,妾身知错。”阿妧抬眸,大大方方的道歉。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脸色一变,捂住嘴。 赵峋忙住了声,叫人立刻端了痰盂来。 阿妧午膳没用多少,都吐出来胃里反而舒服了些。她漱口后,泪眼朦胧的望着赵峋。 赵峋早就心软了,哪里还会再计较,只得无奈的摆了摆手。 “朕让膳房给你准备些清淡的饮食,若是吃不下也不别勉强,让他们再换就是。”赵峋扶着她靠了回去,看着她水润的杏眸,温声道:“以后别再瞒着朕了。” 阿妧顺从的点了点头。 “皇上,娘娘,皇后娘娘和诸位娘娘知道昭妃娘娘有喜,特来道喜。”崔海青进来传话道。 赵峋皱了皱眉,她们来得也太快了。 “皇上,总不好让皇后娘娘和诸位姐姐们等着。”阿妧掀开毯子起身,道:“妾身已经都好了。” 赵峋忙扶住了她,见她态度坚决,便道:“让她们在外殿先等着。” 崔海青忙答应着去了。 阿妧让茉香过来帮她整理了发鬓,穿上了外袍,看着面上并无不妥,这才陪着赵峋一起出去。 外殿。 “昨晚郑妃倒是折腾了一通,平白闹了笑话。”何妃咬牙道:“这昭妃不声不响的,竟然传了喜讯出来。” 张皇后虽是听这话不好,却没阻拦何妃。 她自己都被阿妧摆了一道。 若阿妧身上有什么不舒服,也该先禀告皇后,由她出面来请太医诊脉。到底今时不同往日,阿妧不再是那个低品阶的宫妃,还要靠她的庇护—— “昭妃娘娘年纪虽轻,却是个仔细稳妥的人。”温昭媛笑了笑,在一旁劝道。 仔细稳妥,怕是心机颇多罢? 张皇后和慧妃等人不约而同的想着。 很快响起小内侍通传,说是皇上和昭妃娘娘到了,张皇后忙带着一众宫妃起身。 “妾身恭喜皇上。”张皇后换了一副笑面,喜盈盈的道:“昭妃妹妹有孕,明年宫中就要添个皇子了。” 慧妃等人也跟着道喜。 大家见皇上冷峻的眉眼中亦是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心中不免觉得酸涩。 这次大家坐下时,淑妃直接坐到张皇后下首,阿妧由赵峋牵着,坐在了他的下首。 帝后二人间隔着一张条案,反而显得疏远了些。 宁妃和苏婕妤望向阿妧的目光倒是真心为她高兴,淑妃也露出和善的笑容。 大家都说着吉利话、恭维的话,想着昭妃有孕就不能侍寝了,皇上的注意力总该分散些了罢? 赵峋听得这一群人叽叽喳喳都觉得头疼,更何况怀着身孕的阿妧,出言吩咐道:“昭妃正害喜,精力不济。以后若无事,你们就不必过来打扰。” 皇上的话音才落,众人面上的笑容僵了僵,很快应了下来。 张皇后见状,识趣的领着众人告退。 “这才怀上而已,且不论男女,能不能生下来还不一定。”何妃回到宫中,抱怨道:“这得意的模样,好像她已然生了皇子一般!” 她身边的宫人忙劝道:“娘娘,您可别动气,该着急的是昨日就称病的那位。” 何妃这才气顺了些,挑眉道:“本宫记得郑妃是在盈香殿罢?那里有片杏花不错,你陪本宫去看看。” 第88章 一更 (昨天购买87章的,需要重看一下。) 蓬莱堂。 张皇后带着温昭媛进来时,冯太后正在喂挂在窗边的鹦哥儿。 “妾身见过母后。” “妾身见过太后娘娘。” 两人上前行礼后,冯太后才不紧不慢的转过身来,淡淡的道:“揽月殿情况如何?” “昭妃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今日才诊出来的。”张皇后心中不痛快,可当着太后的面,却只得神色如常道:“皇上极为上心,还不许妾身等去打扰。” 阿妧有孕在冯太后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样快。 “你作为六宫之主,这孩子总归会叫你一声母后。”冯太后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由张嬷嬷扶着在一旁的软塌上坐下。“对揽月殿照顾些,别让皇上挑剔出不是来。” 冯太后知道张皇后的不甘。 若阿妧早些怀孕,她位份低,生下来的孩子能抱给皇后养着;如今阿妧已经位至昭妃,自然没有把孩子抱给别人的道理。 “母后说得是,妾身记下了。”张皇后恭敬的道。 当初自己的姨母也未曾生养过,在最后诸位皇子的站队中选择了五皇子赵峋,这才顺利当上了太后。 “越是到这时候,你越该拿出你平衡后宫的才能来。”冯太后看着心机不深,但还算听话的外甥女道:“哀家替你挑了几个貌美佳人,你看准时机,试一试皇上的意思。” 张皇后心中微动,面上却很快应了下来。 “你先去忙罢,何妃慧妃怕是也要有所动作了。”冯太后微微颔首,道:“哀家头有些疼,温昭媛留下给哀家按一按。” 温昭媛起身,柔声应是。 张皇后不疑有他,先带着人回去了。 “郑妃的病症,是不是你派人做的手脚?”冯太后等她离开,对温昭媛有些冷。 温昭媛虽是比张皇后聪明机灵数倍,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若不是当初赵嵘那件事……她未必肯留这样的人在身边。 “回太后娘娘的话,是妾身让人在郑妃的饮食中下了药,郑妃娘娘才上吐下泻。”温昭媛没有在冯太后面前装神弄鬼,坦然的承认道:“郑妃失了宠,景和宫成了半个冷宫,想要安插进人不是难事。” 她一改往日在冯太后面前的形象,不再遮掩自己的野心和能力。 “妾身想着,郑妃好歹得宠过,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昭妃将她所有的宠爱都夺走。”温昭媛笑了笑,大大方方的道:“昭妃有孕,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失去了孩子是郑妃的痛处,阿妧不仅抢走了她的一切,还怀上了孩子。 “你还想借郑妃的手,去害昭妃?”冯太后目光凌厉的望向温昭媛,神色冰冷。 温昭媛柔声道:“请您息怒,妾身不敢擅自做主,自然还要看您的意思。只是妾身几番试探下来,昭妃已不是从前您宫中那个懂事识趣的小宫女,想来您也心知肚明。” 冯太后转动佛珠的动作一顿,似是被她的话触动了一二。 “你先回去,若有事哀家会再找你。”冯太后沉吟片刻,淡淡的道。 温昭媛离开后,冯太后脸色微变。 “若不是皇后不争气,贤妃又失了位份被关进宗人司,哀家手上一时无人可用,何必要养这么条毒蛇在身边!”她眼底闪过一抹愠怒,重重的拍了桌子。 还有阿妧—— 若是她没有身孕,倒不足为虑。如今她有喜的消息传开,倒不得不重新掂量她的价值。 冯太后陷入沉思。 *** 揽月殿。 得知阿妧有孕,赵峋没回长锦宫,让人把折子送来,今夜不回去了。 阿妧让人收拾出一张书案来,给皇上批折子用。 很快崔海青带着人送来了折子和笔墨,在书案上一一摆好。 “皇上,妾身替您研墨。”阿妧随着赵峋起身,习惯性的道:“青兰,准备些清水。” 赵峋闻言,动作轻柔的将她按在软塌上,温声道:“不必了,你好好休息,仔细累着。” 阿妧弯了弯唇角,面露无奈之色。 这样的话光是下午皇上已经说了很多次,好像她怀了身孕,就成了易碎的琉璃似的。 她只得百无聊赖的看着皇上批折子,没多久就抱着毯子睡了过去。 “阿妧,醒醒。”当她被叫醒时,发现说话的人是赵峋。“该用晚膳了。” 这时阿妧才发现宫中已经点起了灯,她揉了揉眼,瓮声瓮气的道:“妾身又睡着了?” “睡了快一个时辰。”赵峋扶着她起来,亲自拿了外衣给她披上,小心没碰到她的肚子。“朕陪你出去走走,免得你又吃不下东西。” 除了早就知道内情的朱蕊,青兰和茉香她们自责不已,竟没及时发现娘娘的不妥。 故此她们愈发尽心服侍,把揽月殿中可能会引起磕碰的家具都挪了位置。 “妾身没有吃不下,只是这两日胃口差些。”阿妧穿戴好后,和赵峋一起出了殿门。 赵峋将就着她的步伐,慢悠悠的陪在她回廊上散步。 “皇上,这片桃花开得极好。”阿妧指着不远处的桃林,笑眯眯的道:“附庸风雅的事妾身不会,但做些吃食还是可以的。大公主也喜欢桃花,就做些桃花饼罢?” 赵峋挑了挑眉,道:“让膳房的人做就是了,如今你有了身子,能受的了油烟味?” 阿妧有些失落的应了声,只听赵峋又道:“若你喜欢桃花,朕让人往琢玉宫栽些桃花便是。” “多谢皇上,还是不必麻烦了。”阿妧只是想找个话题,并不是真的想要。“等到咱们回宫,怕是都过了桃花的花期。” 赵峋一面提醒她注意台阶,一面随口道:“那就明年朕陪着你和孩子一起看。” 明年今日? 阿妧侧眸望向他,心中有淡淡的怅然。 皇上不会容忍冯太后太久,冯太后若真的到了绝境也动手。 她曾经自己承诺过,甘愿离开宫中,放弃这个孩子…… “好。”阿妧轻轻应了一声,乖巧的没提那些煞风景的话。 等两人回去时,晚膳已经摆好了。 阿妧和赵峋坐下后,才发现桌上一道荤腥的菜都没有。 “没告诉膳房今夜皇上来么?”阿妧见了,皱眉道:“怎么只有些素炒的青菜和小菜?” 朱蕊才要上前回话时,赵峋先开口了。“是朕没让她们上的。正好前两日山珍海味朕也吃腻了,吃些清爽的小菜也不错。” 阿妧闻言,望向了朱蕊和青兰。 青兰心虚的垂下眼,是皇上问了她娘娘昨日的饮食,她才说的。 从下午吐了一次之后,阿妧只喝了些酸甜的果茶,这会儿已经饿了。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白灼菜心,还好没什么反应。 赵峋一直在留意她,见桌上的几道菜她都吃了些,并没有犯恶心,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她用的慢些,赵峋也并不着急,就慢慢的陪着她吃。 等用过晚膳,赵峋还有些政务要处理,阿妧拿了本话本,自己津津有味的翻看起来。 只是没过多久,阿妧感觉胃里一阵翻腾,见赵峋还在提笔写着什么,扶着朱蕊的手下了软塌,轻手轻脚的带着她走了出去。 出了殿门,阿妧便扶着殿外的桃树昏天黑地的吐了起来。 “青兰,水——”阿妧泪眼朦胧中感觉有人走过来,以为是青兰给她送水,头也不回的道。 果然一杯温水递到了她手上,阿妧漱了口,才觉得缓过来些。 “回去罢,若出来的时候久了,皇上要——”阿妧才转过身,话还未说完,看清来人吓了一跳。 她口中的“皇上”就在面前,正脸色难看的望着她。 “皇上?”阿妧有些心虚的道:“您,您也出来散步呀。” 赵峋淡淡的道:“朕不来散步,专门为了抓人而来。” “皇上,妾身只是不想让您担心。”阿妧笑盈盈的挽着他的手臂,亲昵的道:“以后妾身不会隐瞒了。” 见赵峋还没什么表示,阿妧可怜兮兮的道:“妾身有些腰酸,能不能回去再听您训话?” “下不为例。”赵峋到底顾及她的身子,只得虚张声势的训了她两句,两人一道回了殿中。 阿妧看到书案上还没批完的折子,知道赵峋是察觉到不对才出去找人,该办的正事还没办完,乖巧的表示她先去床上歇着。 她由宫人服侍着洗漱更衣后,自己盖好被子躺在了床上。 直到此时,她才恍惚有种真实感,自己肚子里真的有了个小生命。 她偷偷喝避子汤纵然搪塞了过去,可皇上未必就心无芥蒂。她只能努力慢慢打消皇上的疑虑。 “朱蕊,帮本宫取件东西。”阿妧思索了片刻,叫了朱蕊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赵峋掀了帐子进来,见阿妧把玩着给她特别做的夜明珠镂空金球,“怎么把它带了来?” 阿妧给赵峋让出了位置,将镂空的部分旋上,似是有些难为情的道:“妾身怕自己择席,带着它就好像还在琢玉宫一般,能睡得好些。” 赵峋面上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实则心中是有些高兴的。 这是他送给阿妧的礼物,她一直很珍惜的收着,连来行宫都带上了。 “往后朕多来陪你。”赵峋似是随口道。 阿妧那水润的双杏眸骤然一亮,欢喜的答应下来。 “早些睡罢。”赵峋见阿妧没什么困意,有些后悔放纵她下午睡得多了。 平日里都是赵峋为主导,这次也轮到她翻身做主一次。阿妧打定主意仗着自己怀着身孕,赵峋不能拿她怎么样,挑了挑眉道:“妾身不想睡,皇上来收拾妾身呀。” 赵峋哭笑不得。 看阿妧拙劣的模仿着他的神态,很快恢复常态,眸色渐深。 他的大手缓缓扶住她的腰肢,声音沙哑暧昧的道:“昭妃以为朕不敢?” “妾身才有了身孕,您不能把妾身怎么样。”阿妧底气十足的道。 赵峋眼角微挑,慢条斯理的道:“等你月份大些,孩子稳定了,同房是无碍的。” 阿妧整个人都吓傻了。 “皇、皇上您是骗妾身的罢?”阿妧小心翼翼的道:“妾身以后不乱撩拨您了,您不要吓妾身好不好?” 赵峋下巴微扬,神色高深莫测。 阿妧不敢再闹腾,乖乖的在一旁躺好,一副我睡着了我听不到的模样。 看到她终于老实,赵峋轻笑一声。 笨东西,他不会让任何伤害到孩子的事情发生。 *** 自从昭妃传出有孕的消息后,皇上在揽月殿连着住了三夜,足以见昭妃受宠之深。 第四日,赵峋才回了长锦宫。 “皇上,明后两日天气都不错,原定是这两日去林中骑马游玩,不知您是否得闲?”听说他回来的消息,张皇后终于按捺不住,前来长锦宫。 总不能因为昭妃一人有孕,连累着所有人都待在行宫中不能出门罢? 可张皇后又担心皇上待阿妧正是心热,会留下来陪她。 “妾身知道昭妃有孕,不便骑马。路程不远,让她仍旧坐撵轿过去便是了。妾身听人说,孕妇也要适当走动,对腹中胎儿才好。”张皇后为了不让赵峋当场回绝,可谓煞费苦心。 赵峋想着阿妧前两日在殿中实在闷得无聊,便应了下来。 “皇上,郑妃妹妹可否一同前往?”张皇后心中一喜,又试探着道。“听太医说,她的病已经好了。” 若不是因阿妧有孕让行程慢了下来,本可以不带郑妃的。 “你看着办。”赵峋看了张皇后一眼,淡淡的道:“还有事吗?” 张皇后忙摇了摇头,识趣了退了出去。 后日出游的消息传来,此次同行的宫妃们开始兴致极高的准备起来。 苏婕妤和宁妃正来揽月殿看望阿妧,听到这个消息,阿妧眼中露出了羡慕之色。 “娘娘,您也能去。”青兰安慰她道:“只是您坐撵轿过去,不能骑马。” “我骑术本就不好,到时候我陪你。”苏婕妤也安抚道:“咱们替宁妃姐姐带着大公主。” 阿妧点点头,很快又高兴起来。 “苏姐姐,到时候咱们在河边烤鱼如何?”阿妧来过这里,兴致勃勃的道。 宁妃不好打碎阿妧的美梦,苏婕妤则凉凉的道:“你能闻得了腥味么?” 阿妧闻言,立刻垮了脸。 “罢了罢了,总之出一趟就比闷在殿中强。”她勉强给自己找了点安慰。 “阿妧,你要不要留下?”苏婕妤迟疑片刻,低声道:“到了外面,很容易做手脚,你月份还浅……” 阿妧笑了笑,轻声道:“若连出一次门我都护不住他,更枉谈将他生下来养大。” 她发现自己愈发贪心,她想亲手养大自己的孩子。 从此刻开始,她就要慢慢谋划了。 第89章 一更 宁妃和苏婕妤陪着阿妧说了会儿话,见她面露倦色,便各自回去了。 阿妧看着朱蕊和青兰收拾明日出行要带的东西,但她看到才做好的两套骑装,依依不舍的又望了两眼。 她有孕在身,自然是不能骑马了。 虽是有些遗憾,她更多的是感到庆幸。庆幸她在马车上就有了反应,若照常去骑马,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保得住都难说。 阿妧垂下眸子,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主子,安胎药送来了。”茉香端着一个黑漆描金的托盘,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汤药。 闻到这苦涩的汤药味,阿妧下意识的拿起帕子捂住口鼻。 “娘娘,刘太医说了,若您喝不下也不必勉强。”茉香忙端得远了些,怕她被勾起恶心来。“要不奴婢等会再送来,您先喝些酸梅汁缓一缓?” 阿妧摇了摇头,才想说自己没那么娇气,忽然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立刻改了主意。 “罢了,拿来吧。”阿妧招了招手,道:“只要是对孩子有好处,即便吐了又如何,再喝便是了。” 当赵峋进来时,见到的就是阿妧一手拿着帕子,一手端着碗,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硬生生的往下咽。 才喝了一口,阿妧便放下了碗,用帕子捂住了嘴。 见她要吐,青兰就要端着痰盂过来,却见阿妧摆了摆手。 “娘娘,您喝水。”青梅忙递上了温水,阿妧接过来喝了一口,便不肯多喝了。 当她才想再端起碗时,却见旁边探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阿妧侧眸,泪眼朦胧的望过去时,才发现来人是赵峋。 “皇上?”阿妧扶着腰起身,就要给赵峋见礼,被他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您来了,妾身竟未察觉。” 赵峋望着怀中苍白着一张小脸儿,气息不稳,整个人有些都憔悴的阿妧,下意识的道:“朕不是说了,你怀着身孕,不必给朕行礼。” “妾身忘了,下次一定改。”阿妧没狡辩,乖乖的应下。 平日里她总要替自己辩白一二的,今日却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显然是真的没精神。 方才他进来时,正好遇到了阿妧喝药。 他知道阿妧最怕汤药的苦涩,先前没少躲着不肯喝。他忽然想起,阿妧这几日竟都没抗拒喝药。 “皇上,您生气了?”阿妧见赵峋不说话,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小声道:“妾身没有怕苦,不是故意不喝药。只是有些犯恶心,才慢了些。” 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赵峋不免添了些心疼。 “喝不下去也别勉强自己,朕让刘太医再改个方子。” 阿妧闻言,弯了弯唇角道:“皇上,妾身不勉强。您可别为难刘太医了,是妾身自己害喜的症状强些,于这安胎药有什么干系?” 她从来都是温柔和善的性子,不愿为难别人。 赵峋想到阿妧直到生产还都需要刘太医亲自盯着,倒也没有坚持。 “皇上等一等,妾身这就喝完了。”阿妧仿佛怕赵峋不悦似的,忙端起了药碗,这次她几乎是闭着眼,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然而才喝完,阿妧顾不得在赵峋面前做戏,她是真的有些受不住了。 胃里翻腾得厉害,她生生被逼出了眼泪。 阿妧也不敢吃东西或是喝水,生怕一张嘴就要吐出来。 她听说过妇人怀孕时害喜厉害的,简直是吃什么吐什么,没想到她竟也相差不远。 这才一个多月而已,她还听过,有人一直吐到生产…… 阿妧越想越是不安,胃里的反应又更强烈些。 “阿妧,若难受的厉害就吐了罢!”赵峋见阿妧脸色愈发惨白,忙劝道:“别勉强自己。” 她轻轻摇了摇头,靠在大迎枕上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 好在她没白白遭罪,忍下去了没吐。 “皇上,妾身没事了。”阿妧挤出一抹笑容,那双杏眸水汪汪的,泛红的眼角格外惹人怜惜。“妾身觉着比起昨日好了不少。” 阿妧惯常是个言不由衷的,赵峋握着她的手,放缓了声音道:“朕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慢慢来。” 她没有再强调自己无碍,柔声应是。 让皇上知道她孕育孩子的不易,知道她对孩子的呵护与付出,想来皇上总会对她慢慢改观。 否则若真有了意外,皇上定会先入为主的认为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若你不舒服,明日就不必出门了。”赵峋看阿妧神色疲倦,问道:“在揽月殿好好休息。” 阿妧忙道:“皇上,妾身缓一缓就好了,并无大碍。刘太医说,妾身总在殿中闷着也不好,适当的时候也该去走动走动。” 赵峋最终还是应了下来,告诉她若明日早晨不吐,就让她跟着一起去。 “是。”阿妧乖巧的点头。 她自己说的自然不算,赵峋让青兰第二日一早去长锦宫回话,汇报昭妃的情况。 “皇上,您既是政务繁忙,就不必特地走一趟。”阿妧知道他这是有事要回去,忙娇声道:“妾身会照顾好腹中的皇嗣,请您放心。” 赵峋拍了拍她的手,并不让她送,自己起身准备离开。 在走之前,赵峋对她道:“照顾好皇嗣,也照顾好你自己。” 说完,赵峋便带着崔海青离开了。 阿妧望着他的背影,抬手轻抚着小腹,垂下了眸子。 *** 第二日一早,还好她身子争气,早膳过后都没有害喜的反应,青兰这才去了长锦宫回话。 照旧是青兰和青梅陪着阿妧出门,朱蕊和茉香留在揽月殿。 阿妧有自己的私心,若有人想趁她离开时在揽月殿动手,放上些对她腹中胎儿有害的东西,她又有前科在,到时候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故此离开前她特意叮嘱了朱蕊和茉香一番,才带着青兰、青梅出门。 原本张皇后提议阿妧独自坐撵轿,没想到皇上竟特意吩咐马车过来,下了门槛让阿妧直接在揽月殿前上车。 有人留意到,这驾车的人原是来时在皇上那辆马车上的。 “公主用过早膳了么?”阿妧柔声问对面挨着宁妃坐的大公主,拿出自己私藏的零嘴来。有糖果、蜜饯、各色糕点,她展示给大公主看,很是丰盛。 阿妧虽是有些惹眼,倒也不算过分。大公主和宁妃,也与她同乘。公主年纪小,自然禁不起奔波。 大公主奶声奶气的道:“珠珠吃过了。母妃,珠珠想吃一颗糖可以吗?” 宁妃摸了摸她的发心,柔声道:“只能吃一颗。” 大公主闻言,举起自己胖乎乎的小手,从阿妧的糖罐中拿出了一颗糖果,乖巧的道:“谢谢昭妃娘娘。” “公主真乖。”阿妧羡慕的看着大公主,对宁妃道:“娘娘您教导的真好。” 宁妃唇角微翘,目光落在阿妧尚未隆起的小腹上。“以妹妹的品性,孩子一定会乖巧懂事的。” 阿妧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 等到了行宫跑马场附近的林中,阿妧下了马车,才发现各宫娘娘们斗篷和大氅之下,都是一身骑装。 阿妧羡慕的望着她们。 在这些宫妃中,当属何妃和淑妃翻身上马的动作最为英姿飒爽,慧妃倒也尚可,然而另一道引人注目的身影,她穿着雪青色斗篷,里面穿着一身大红色骑装、愈发显得美艳动人。 郑妃竟然也来了。 阿妧今日大氅穿得严实,是以没人留意到她悄悄抚上小腹的动作。 只见郑妃在众人中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阿妧身上。 她面无表情的淡淡扫了阿妧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 “阿妧,这一路可有不适?”苏婕妤虽是也换了骑装,却并没有骑马,走到了阿妧身边。 阿妧笑着摇了摇头,道:“苏姐姐别担心,我没事。” 大公主见苏婕妤过来,从奶娘怀中挣扎着下来,迈着小短腿,过去问好。 她们正说着话,只见一道玄色的身影策马疾驰而来,黑色的斗篷翻出猩红色的内里,那矫健的英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妾身见过皇上。”宫妃们忙福身行礼问好。 赵峋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了身边的护卫。 阿妧离得远些,仔细看才发现那人是纪云益。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在宫中见过他,听沈铎的意思,纪云益被派出京城去办事。既是今日见到他,想来那件事已经办完。 赵峋微微颔首,让众人平身后,说了两句便让张皇后主持今日的出游,他则是走到了阿妧等人面前。 随着赵峋的到来,众人嫉妒的目光也落在阿妧这里。 “珠珠,到父皇这儿来。”赵峋见阿妧脸色尚可,转身抱起了宁妃身边的大公主。 公主是眼下宫中唯一的孩子,皇上多宠她些,谁也挑剔不出错处来。 “昭妃有孕不能骑马,就随朕陪伴公主。”赵峋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 好不容易盼到能伴驾出游的机会,尤其是何妃还准备一展风采,却没想到皇上压根就不参与! 即便她夺得头筹,又有什么意义? 何妃才想开口说些什么,只听宁妃已经福身应下,侧过头对阿妧笑道:“如此,本宫今日便偷闲了,公主就劳烦昭妃妹妹多照顾些。” 宁妃给苏婕妤使了个眼色,两人各自上了马。 那些想要趁机在皇上面前露脸的宫妃们,不由大失所望。 阿妧暗自松了口气,虽是众人嫉妒她,可好歹皇上用了陪伴宫中的名义,替她搪塞过去。有皇上在身边,她今日的安全是不用担忧了。 赵峋能登上皇位,虽是有冯太后助力、有世家站队,可最要紧的还是他自己的手腕和能力,故此他若要宠谁,并没什么顾忌。 所以他能堂而皇之的带着大公主和阿妧离开,任凭那些宫妃恨得牙根痒痒,各自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别浪费这次机会。 当阿妧跟着赵峋走到林边最清净的一角时,才发现飞白竟被拴在了树上。 “皇上,您把飞白带来了?”阿妧又惊又喜的望着他。 “来之前你就念叨着要去看飞白。朕跟你先说好,你怀着身孕,只能看,不能骑。”赵峋语调波澜不惊的道:“至多也就喂它块糖,别的都不可以。” 赵峋还能记着这件事的本身,已经让阿妧感到惊讶,她忙乖乖的点头。 “给昭妃娘娘请安。”计兰馨上前来给阿妧行礼。 “兰馨姑娘不必多礼。”阿妧再次见到她,心中也是高兴的。她抬眸望向赵峋,皇上考虑的果然极周到。 想来是怕飞白不安分,赵峋没让人解开飞白的缰绳。 阿妧走了过去,接过了计兰馨递给她的糖,笑眯眯的道:“飞白,你还记得我吗?” 只见飞白打了个响鼻,很快舔掉了阿妧掌心的糖,撒欢似的转了一圈。 “父皇,珠珠想摸一摸。”大公主见阿妧又是喂马,又是抚摸它的鬓毛,也忍不住转向了赵峋。 赵峋疼爱女儿,这点要求自然能办到。 他往前走了两步,亲自抱着大公主,牵着她的小手轻轻的抚摸了两下。 阿妧心中微动。 这时纪云益牵着的踏雪看到飞白,也凑了过来,两匹马在一处养了不短的时候,自然显得亲昵。 眼前这温馨的一幕,看在其他人眼中便格外刺目。 “瞧瞧,皇上对昭妃可真是上心。”何妃提着缰绳走到了林中不显眼的一处,望向林边。“这匹马定是特意为昭妃准备的,只是昭妃有孕在身,倒白白浪费一匹好马。” 她身边的慧妃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不远处,另一道目光深深的望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第90章 一更 赵峋担心阿妧站得久了腰疼,便用糖果诱惑大公主,要带着她回去休息。 他抱着女儿,温声道:“父皇给珠珠准备了好些糖果,你随便挑好不好?” 大公主年纪小,成年的骏马对她来说过于庞大,不能成为玩伴。她犹豫了片刻,做出了决定。“珠珠要吃糖。” 赵峋给阿妧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 在空地上已经搭建好数个帐篷,正中央那座最大最舒适的帐篷,自然是天子所有。 “皇上,宁姐姐给大公主的糖果都是有数的。”阿妧趁着奶娘带大公主洗手,悄声道:“您多给不好罢?” 赵峋气定神闲的道:“朕说了让珠珠随便挑,可没说挑多少。” “皇上,您连小孩子都骗!”阿妧杏眸圆睁,有些哭笑不得的道:“您也是欺负公主年纪小好说话。” 他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大公主擦干手,迈着小短腿走了过来,等她被抱到软塌上,和阿妧坐在一处,眼巴巴的等着父皇给的糖果。 赵峋看了崔海青一眼,崔海青忙拿出一个漂亮的琉璃罐子,里面放着不少新样式的糖。 珠珠精挑细选了几颗出来,没有贪心的再多要。 “这个给父皇。”珠珠拿起一颗最漂亮的糖果递到了赵峋唇边,奶声奶气的道:“父皇吃。” 赵峋心中一暖,纵然不爱吃甜食,也高兴的吃了下去。 “昭妃娘娘,这个给您。”大公主又拨开一颗糖果,举起小手递给阿妧。 阿妧含笑拍了拍她的小手,柔声道谢。 “这两颗是给母妃和苏婕妤的。”大公主将剩下的两颗糖果,装到了自己随身带着的荷包中。 最后生下一颗,她才放入了自己口中。 甜丝丝的味道蔓延开始,大公主露出满足的神色。 赵峋看着珠珠乖巧懂事,心中已经开始嫉妒瑞王了。 瑞王兄真真是好命,得了这样贴心的女儿。想到要把珠珠送回去,赵峋自己都觉得不舍。 倒不知阿妧这次怀的是男是女,赵峋的目光不自觉落在阿妧身上。 虽说朝中催着他再次选秀,充盈后宫诞育皇子,他是需要有皇子的,可他觉得是个公主也很好。 “公主真乖。”阿妧抱了抱大公主带着奶香的小身子,满心柔软。 大公主自己坐在一旁,歪着头看着阿妧。 “昭妃娘娘,母妃说您怀了小宝宝,小宝宝在哪里呀?”大公主紫葡萄似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并没看出阿妧跟平时有什么不同。 她已经好奇很久了,今日终于等到机会问。 “他还在我的肚子里,要过些时日才能跟公主见面。”阿妧面色微红,还是耐心的跟大公主解释。 大公主是宫中唯一的孩子,未曾有过弟弟妹妹,觉得很新鲜。她继续追问道:“那还要多久才能跟珠珠一起玩?” “要等明年了,珠珠别着急。”赵峋出面解围道。 大公主有些失望,还是懂事的道:“母妃说珠珠是姐姐,要照顾小宝宝。等小宝宝来了,珠珠把玩具分给他玩。” 赵峋含笑望着她,夸奖了她。 宁妃的这点私心,他并不觉得厌烦。 只是自己注定要让她失望了,要从她身边将珠珠带走。 大公主到底年纪小,纵然有阿妧陪着她玩翻花绳,很快也觉得无趣了。 “父皇,珠珠想去河边捉鱼。”大公主走到赵峋身边,稚嫩的童声吐字清晰:“还想去捉小兔子养着玩。” 难得出来一次,让大公主闷在帐篷中着实有些委屈她了。 见赵峋眸中闪过一抹迟疑之色,没有立刻答应,阿妧劝道:“机会难得,咱们陪公主出去走走罢?” “妾身腰不酸,也并不觉得胃里难受。”她起身整理好衣裙,在赵峋面前转了一圈,表示她没什么不妥。 赵峋忙拉住了她,皱眉道:“仔细头晕。” “父皇别生昭妃娘娘的气,珠珠不出去了。”大公主人小,以为自己父皇脸色一变,是不高兴了。 赵峋无奈,只得道:“珠珠,父皇没生气。” 一行人走到了林边有小河流淌过的地方,阿妧就要上前去查看,琢磨着哪里能捉到鱼。 若没有鱼,有些小虾也好…… “阿妧,你既是畏水,就不必勉强自己。”赵峋拉住了想要往前一步的阿妧,低声道:“过去等着就好。” 阿妧心头一惊,险些忘了这件事,立刻停住了脚步。 “您陪公主过去罢,妾身等您。”阿妧顺从的应下。 她由青兰和青梅陪着离开了河边,在不远处的树下等着他们。 很快何妃闻讯,她也没心思骑马了,带着钓具过来。 “皇上,您和公主是来钓鱼么?”何妃笑盈盈的道:“真是巧了,妾身也想着钓鱼,才准备好鱼饵。” 见她拿出钓具来,大公主好奇的睁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何妃的摆好架势。 既是她用了这个理由,赵峋皱了皱眉,不好立刻就让她离开走。 “皇上、不好了——”还没等何妃跟大公主套上近乎,便见到有眼生的小内侍气喘吁吁的跑过来,道:“郑妃娘娘从马上摔了下去,偏不巧被一棵倒塌的大树压住动弹不得,还请您拿主意。” 郑妃出事了? 何妃闻言,几乎要将手中的钓竿捏碎。 偏生又在此刻来坏她的好事! 阿妧眼见着皇上起身,牵着大公主起身,走了过来。 “郑妃出了意外,朕过去看看。”赵峋将大公主交给了阿妧,低声叮嘱道:“朕让纪云益过来,你陪珠珠在这里稍等片刻。” 阿妧牵过大公主,柔声应下。 何妃见状,没有再留下的意义,她瞥了阿妧一眼,很快让人牵着马过来,自己也追了上去。 还是看郑妃的热闹比较重要。 留下的人不算少,除了阿妧带的人,还有照顾公主的宫人,另外四个羽林卫在周边戒备着。 虽说郑妃骑术称不上精通,会这么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么? 这太过凑巧了。 “昭妃娘娘,小兔子——”阿妧还在自己的沉思中,忽然听到大公主兴奋的叫了一声。 阿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一团白色的、毛绒绒的影子从眼前窜过。 大公主自从去年养的那只小兔子出了问题,宁妃便没让她再养活物。大公主乖巧的没有提过,可耐不住心中的喜欢。 如今看到这只小兔子,便格外的眼馋。 “快去跟上公主!”阿妧想追上去时,忽然闻到了一股气味,胃里翻腾得厉害,强忍着挥了挥手,让人都去跟上公主。 大公主人小腿短,两个羽林卫很快就追上了大公主,另一个人将那只兔子也眼疾手快的捉住,递到了大公主面前。 见公主无事,阿妧总算松了口气,扶着树将今早的早膳尽数都吐了出去。 “昭妃娘娘,您看小兔子好可爱。”大公主兴奋的捧到阿妧面前,毛绒绒的一团乖巧的缩在大公主手上。 阿妧笑着点了点头,才要接过她手中的兔子时,方才还温顺的兔子,突然发起疯来,往阿妧身上扑去。 毫无防备的阿妧吓了一跳,幸而有青兰帮她挡了一下。 很快又窜出了两只兔子,看起来最温顺不过的生灵,竟有了攻击的举动。 更多的兔子从林中跑了过来。 行宫的掌事总管知道贵人们驾临,对大型野兽都是仔细严查,及时驱逐,确保贵人们的安全。像兔子一类的小生灵,倒被忽略了。 今日突然窜出的兔子,全都朝着阿妧攻击,着实古怪极了。 羽林卫忙举剑刺向发疯的兔子,阿妧一手搂着大公主,一手护着自己的小腹,若说这是意外,她才不信。 “娘娘,请上车。”沈铎亲自驾着马车赶来,他护着阿妧和大公主上了马车,带人将发疯的兔子的尽数斩杀。 “公主,不怕不怕。”阿妧软语安慰着大公主道:“没事了没事了。” 少倾,地上已经有了十数只被斩杀的兔子。 当赵峋赶来时,大公主惊魂未定的趴在阿妧怀中,阿妧则是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皇上,公主受了些惊吓,妾身无碍。”阿妧低声道:“您还是请宁姐姐回来,哄一哄公主罢。” 赵峋看到满地的鲜血,心头悚然,还以为是阿妧出了意外。 听沈铎说只是兔子的血,阿妧和大公主都在马车上好好的,才精神为之一松。 “回行宫。”赵峋放下帘子,墨眸中看不出情绪来,沉声吩咐道。 回去仍是由沈铎护送阿妧和大公主,赵峋慢走了一步,对纪云益道:“查清楚这些兔子突然发狂的缘由,朕要尽快知道结果。” 纪云益忙恭声应是。 这是调虎离山之计,目标怕是阿妧肚子里的孩子。 “沈铎是何时到了行宫的,朕记得没让他过来——”赵峋淡淡的道。 纪云益道:“沈铎留在宫中,臣记得您让他每隔三日来一次,这次他提前了一日。” 沈铎为何能来得如此及时,还是架着马车而来,让阿妧有地方能暂避? “查郑妃。”赵峋眸色微暗,沉声道:“让沈铎过来见朕。” 当赵峋过去时,郑妃确实被压在树下面,才被人狼狈的救了出来。听随行的太医说,若是迟些或是位置再偏些,郑妃怕是要行走都有碍了。 来传话的人夸张了些事实,大体却算不得谎报。 若这些都是郑妃安排的,他倒要对郑妃刮目相看了。 让自己置身其中,她既是受害的一方,亦可能是加害的一方。 还有沈铎…… 他和阿妧之间,到底有什么牵连? 第91章 一更 阿妧无心去想今日发生的事,大公主白着一张小脸儿,格外令人心疼。 “公主,已经没事了。”阿妧一直在柔声安抚着大公主,任由那双小手环住她的脖子,阿妧一手护着大公主别掉下去,一手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腰。“咱们回去吃松子糖好不好,还有你喜欢的奶酥。” 大公主的小脸儿贴着阿妧,时不时抽噎一下。 “娘娘,让奴婢抱着大公主罢?”青梅见状,忙低声道:“您肚子里还怀着小主子,受不了累。” 她们两个几乎是触目惊心的见到了全程,万幸娘娘没有跌倒,万幸沈副统领来得及时。 “我没事,有些腰酸罢了。”阿妧摇了摇头,见大公主愈发抱紧了她,柔声道:“公主别怕。” 从这里到行宫的距离不算远,马车直接进了揽月殿。 沈铎才想掀开车帘请阿妧下来,顺便跟她说些事,只见一抹玄色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前。 几乎在阿妧下车的同时,赵峋也骑着踏雪跟了回来。 沈铎识趣的后退一步。 “朕来抱珠珠。”赵峋才要将大公主接过去,可大公主却紧紧的搂着阿妧不松手。 阿妧知道大公主受了惊吓,忙道:“皇上,妾身抱着公主罢。” 她自己下马车都要人扶着,更何况怀中还有个孩子。 赵峋见状,亲自扶着阿妧踩着小杌子下了马车,大公主还是躲在阿妧怀中。 “珠珠,来父皇这儿。”赵峋放柔了声音哄道:“父皇带你去吃糖好不好?” 这次无论怎么哄,受了惊吓的大公主都不肯离开阿妧。见赵峋想要强行抱走她,她竟放声大哭起来。 “皇上,左右也没几步路,咱们先进去吧。”阿妧劝道:“妾身无碍。” 虽说攻击她们的只是兔子而已,被乱剑砍死的兔子,流了满地的鲜血混着雪白的皮毛……当时的情形连大人看了都觉得心中发毛,更何况是只有四岁的大公主。 平日里,大公主最爱的就是这样毛绒绒可爱的小生灵。 赵峋无奈之下只得应了,他亲自护在阿妧身旁,抱着大公主进了揽月殿。临走前,吩咐候在一旁的沈铎道:“你先去找纪云益汇合。” 阿妧分出些许心神留意着两人,皇上来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问沈铎,他为何会碰巧出现。 见他离开,阿妧也只得按下心中疑惑。 “公主,咱们换件衣裳。”阿妧才将大公主放在软塌上,脱去大公主身上沾了血的斗篷。 大公主平日里最灵动的眸子,已然变得有些呆滞。宫人才拿走,再次扑到她怀中,忽然哭着叫母妃。 “母妃,珠珠好害怕——”大公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母妃——” 见大公主把自己错认成了宁妃,阿妧有些为难的看着赵峋,轻轻的拍着公主后背道:“珠珠乖,母妃在这儿,不怕不怕。” 方才在外面还不明显,殿中烧着地龙暖和,阿妧身上沾血的衣裙还没换下,血腥味渐渐弥漫。 阿妧害喜的反应算严重的,平日里闻不得荤腥,方才在外面她精神紧张着倒也不显,如今放松下来,胃里一阵阵的反酸。 “珠珠,到父皇这儿来。”赵峋强行把女儿抱走,只见阿妧捂着嘴就往外面走。 青兰和青梅忙扶着她到了殿外,透过窗子,赵峋看到阿妧扶着殿前的树弯下了腰。 阿妧刻意在背对着他。 “娘娘,您漱漱口——”朱蕊小跑着过去送水,阿妧抬起头接过,才喝了一口,又撕心裂肺的吐了起来。 宁妃匆匆走进来,正好见到这一幕。 她吓了一跳,忙道:“阿妧,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没事,正常害喜罢了。”趁着胃里稍稍平复的间隙,阿妧白着脸道:“今日公主受了些惊吓,宁姐姐快去看看公主罢。” 听到大公主受了惊吓,宁妃心急如焚的点点头,快步进了殿中。 “母妃——”大公主见到自己母妃,扑到她怀中。“母妃呜呜呜——” 阿妧跟在宁妃身后进来,脸色也不大好看。 “皇上,妾身先带着公主回去了。”宁妃当机立断的道:“昭妃妹妹身子不适,您陪陪她,公主这里有妾身。” 赵峋见大公主已经平复了些,反而是阿妧看着摇摇欲坠的,便应了声。 等到宁妃抱着大公主离开,阿妧才觉得自己双腿发软。 青兰和青梅忙服侍着阿妧脱去了染血的衣裳,端来了酸甜的果茶,扶着阿妧到了软塌上。 “阿妧,朕让人去请李太医和胡太医了。”赵峋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道:“你先好好休息。” 阿妧点点头,才挤出一抹笑容来,忽然眉头蹙了起来,像是在忍受什么痛苦。 “皇上,妾身肚子有点疼。”阿妧眼底闪过一抹恐惧之色,攥紧了他的衣袖。“孩子,孩子不会有事罢——” 说着,她掀开了身上的毯子,也不顾的难为情,忙看向自己的下身。 还好并没有见红。 “咱们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赵峋将她抱在怀中,虽是整颗心都被揪紧,却面色如常的缓声道:“别害怕。” 胡太医和刘太医听说皇上传他们去揽月殿,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赶了过去。 他们才要行礼时,只听皇上声音急促道:“过来给昭妃诊脉!” “本宫方才闻到血腥味没忍住吐了,这会儿觉得肚子有些坠着疼。”阿妧有气无力的道:“没有见红。” 胡太医精通妇科,自然由他先诊脉。 “娘娘您这是动了胎气。”胡太医结合脉象,谨慎的道:“臣这就去给娘娘开两幅安胎药,娘娘需要卧床静养。” 动了胎气可大可小,赵峋心中一紧,面上像松了口气似的:“那就好,快些去抓药。” 刘太医也替阿妧诊了脉,与胡太医说的差不多。 “阿妧,是朕的疏忽。”赵峋握着阿妧的手,沉声道:“你放心,朕绝不轻饶想要伤害你的人。” 阿妧脸色苍白的点点头,她柔顺的靠在赵峋怀中,纤细的手搭在小腹上。 “皇上,妾身真的害怕极了。”她罕见的失去了冷静,语气中透着慌张。“若她们只对妾身下手也就罢了,可妾身怀着的孩子,也是您的骨肉!” “孩子是无辜的……” 赵峋忙安抚着她,柔声道:“阿妧,有朕陪着你,别害怕。咱们的孩子一定会平平安安的来到这个世上,你别紧张。” 她此时脸上的茫然和无助,是她被太后下毒、面临着生死时也没有过的。 “妾身,妾身谢皇上。”阿妧红着眼,柔声应了下来。 安胎药还没熬好,赵峋哄着她休息,阿妧顺从的应了,看似如平常一样躺下。 可赵峋留意到,阿妧的手始终没从肚子上挪开,仿佛这样就能护得住肚子里的孩子一样。 这样的傻气举动,可不是她平日里能做出来的事。 赵峋心中一痛,对妄图谋害阿妧母子的人,恨意更深了些。 “你们好生守着昭妃,朕先回长锦宫。”等阿妧喝了药睡着后,赵峋才起身。他吩咐道:“昭妃若有任何不适,立刻让人去长锦宫回话,朕夜里再来。” 朱蕊等人忙应了下来。 待他走后,阿妧缓缓睁开了眼。 她望着帐顶,眸中闪过一抹决然。 今日若不是沈铎及时赶到,她要躲避那些发了疯的兔子,在手忙脚乱的人群中或许真的会摔倒——她肚子里的孩子还不足两个月,最是容易小产的时候。 早就猜着会有人动手,阿妧自觉有了些准备,却仍没料到,这次的安排格外的缜密和出其不意。 既是有人对她下手,她就没准备轻轻揭过。 正巧让赵峋看到了她强烈的害喜反应和肚子疼,倒省去了许多麻烦。阿妧眸光微冷,她要让赵峋想到她处境的艰难,相信她对这个孩子是真心呵护。 故此她在赵峋面前,才放任了自己的情绪,还夸张了些。 想到诸多牵绊,先前她确实曾不想要孩子——可既是她怀上了,就一定会保护好他。 之前她受宠,宫中便有许多人看不惯她,想尽各种办法阻碍她得宠。如今她怀着身孕,简直就是众矢之的。 她早就没了退路,唯一能依靠的便是赵峋对这个孩子的重视。 想要警告她安分低调的人,怕是打错了算盘。 她不争,难道她们就能放过她,放过她肚子里的孩子么? “青兰,取些水来。”阿妧忽然开口,青兰忙应了一声,留下朱蕊守着她,去取水。 朱蕊忙掀开了帐子。 “帮我做件事。”阿妧轻轻的开口,在朱蕊耳边低语了两句。 朱蕊闻言先是一愣,立刻点了点头。 待到青兰回来时,阿妧正神色憔悴的由朱蕊扶着,靠在大迎枕上。 *** 长锦宫。 赵峋正满面愠色的坐在书案前,张皇后忐忑不安站在一旁。 “皇上,昭妃妹妹和皇嗣没有大碍罢?”她见赵峋脸色不好,甚至有一丝期待,阿妧会小产。 赵峋冷冷的道:“昭妃动了胎气。” 动了胎气,就是孩子还在的意思了。 张皇后虽是有些失望,可想到卫容华的孩子亦是有了小产征兆后没有保住,心中思绪万千。 “是妾身失职,没能照看好昭妃和皇嗣。”张皇后这次抢着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愧疚的道:“妾身甘愿领罚。” 赵峋不耐的摆了摆手,道:“你的责任朕还没空追究。今日郑妃出门,是她求了你,还是你准她出去的?” 张皇后闻言,面露愕然之色。 皇上连她都怀疑上了? 第92章 一更 盈香殿。 “娘娘,还请您暂且忍耐些,太医交代了您这两日最好不要动。”春月见郑妃悠悠转醒后想要起身,忙扶住了她,又道:“您要什么,奴婢给您去拿。” 郑妃躺在床上,镇痛药已经渐渐失效。她身上疼得厉害,尤其是腰间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让她美艳的面容有了几分扭曲。 她心烦意乱的挥了挥手,“本宫睡了多久?” 春月低声道:“从您回来服下药后,已经睡了近三个时辰。” 郑妃淡淡应了一声,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皇上可曾来过盈香殿?” “回娘娘的话,皇上还未曾得空……”春月小心翼翼的道。 郑妃想起她被压在树下时,皇上来看她时也是有几分关心的,可听说昭妃那里也出了意外后,便立刻去看昭妃,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问她的伤势—— 她眼底闪过一抹自嘲之色,皇上可还有一二分的心放在她身上? “娘娘,想来是大公主受了惊吓,皇上才赶着过去的。”春月想着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试图宽慰郑妃。“娘娘,听说昭妃和大公主被兔子攻击,昭妃动了胎气。” 郑妃闻言,冷笑道:“这个昭妃有孕后人竟这样娇弱么?连兔子都怕?” “听说有十数只兔子突然窜出来,当时一片人仰马翻。”春月也觉得事有古怪,“还是近卫营的沈副统领及时赶到,护着昭妃和大公主上了马车。” “沈铎倒是会来。”郑妃侧过头,望着春月道:“如今情况如何了?” 春月回道:“刘太医和胡太医都在揽月殿候着,替昭妃保胎。大公主被宁妃带走了,倒没听说别的。皇上从揽月殿出来直接回了长锦宫,沈副统领和纪副统领在着手调查此事。” 郑妃垂下了眸子,掩去情绪。 “娘娘,今日的事情着实古怪。”春月压低了声音,道:“张皇后准许您伴驾出游,然后您就坠了马,还险些伤到要害。又遇到昭妃和大公主被兔子攻击,昭妃动了胎气,弄不好就会小产。” 春月说完,却见自家娘娘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还来不及开口,便见门口的帘子掀起,春桃走了进来。 “娘娘,皇上让崔总管来看您。” 郑妃这才回过神来,忙让春月帮她整理好,这才让崔海青进来。 “奴才给郑妃娘娘请安。”崔海青行礼后,恭声道:“奴才奉皇上旨意,来探望娘娘的病情。您可好些了?” 郑妃心中微动,面上的憔悴之色并未掩饰。“本宫还好。” “崔总管,皇上可是批完折子了?”郑妃眼中闪过一抹不自知的期盼,声音虚弱的道:“本宫的事让皇上挂怀,着实愧疚。” 崔海青道:“回娘娘的话,皇上还在忙。既是娘娘精神尚可,皇上让奴才给您传句话,对于今日的事,您还有什么话要对皇上说吗?” 他话音才落,只见郑妃面上露出一抹愕然。 皇上不信她! 这是郑妃下意识的反应,难道皇上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策划? “本宫出门,是得了皇后娘娘允许,身边也有人陪同。”郑妃感觉自己的心冷了下来,神色也变得麻木。“至于今日坠马是不是意外,皇上尽可以让人去调查。” 崔海青恭声应是。 郑妃目光清正,面色坦然,倒跟她一贯的高傲很是相符。 待到崔海青离开后,郑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娘娘,您是冤枉的,皇上一定会还您清白。”春桃忙安慰道:“还请您放宽心,好好养病。” 郑妃唇角翘了翘,并未多言。 她的表现太过冷静,春桃和春月对视一眼,心中蓦地有些没底。 娘娘应该不会做傻事罢? *** 长锦宫。 “皇上,臣和沈铎一起查过了那些兔子,都是行宫周围本就有的品种,平日里性子很温顺。”纪云益站在赵峋面前,前来回话。“今日突然发狂,是误食了一种菌菇,有致幻的功效。” “那菌菇恰好长在昭妃娘娘和大公主所在的树木旁,这才导致了意外。” “起初大公主捡到的那只兔子身上气味最重,吸引了别的兔子,故此兔子们攻击的对象是昭妃娘娘和大公主。” 赵峋面无表情的听着纪云益的调查。 “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他挑了挑眉道:“你要告诉朕,昭妃被攻击只是意外?” 纪云益忙道:“皇上,臣正在调查这种菌菇是何时出现在林中,是否人为所种植。行宫中的相关人等,臣已经都拘起来审问。” “今日公主跟朕说,想要去捉鱼,捉小兔子。”赵峋神色稍缓,道:“昭妃畏水,宫中人都知道,她不会提议带公主去河边;还有兔子,你可记得公主养的兔子出过意外?” 纪云益闻言,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您是说,公主和昭妃娘娘出现在那里,是有人刻意引导?或许是什么人撺掇了公主——” 这样一来,便很容易解释了。 公主在宫中长大,对外面的事物充满了好奇,能说出这两件事也不足为奇,这一点最容易被人忽略。 “臣知晓了。”纪云益就要离开去查谁接触过公主,被赵峋叫住了。 “你将这件事告诉宁妃,让宁妃来问公主。接近过锦绣宫的人,你先调查外围的人。”赵峋吩咐道。 纪云益领命而去。 “皇上,郑妃娘娘的话跟皇后娘娘一致。”崔海青也从盈香殿回来,回话道:“郑妃娘娘看上去神色坦荡,直言说让您尽可以调查。” 赵峋唇角动了动,目光却是冷的。 若换了平日,郑妃只怕早就发作了,她的并不是低调隐忍的性子。自己不去见她,只令崔海青去质问,郑妃还能保持冷静,与她的性子着实不符。 “派人盯着盈香殿,可否有外人跟郑妃接触。”赵峋沉声道:“还有皇后身边的人,也都不能放过。” 何妃和慧妃虽是也嫉妒阿妧,却没有这样浓烈的恨意。 崔海青忙应下。 “皇上,昭妃娘娘打发人来说,她已经好了,今夜也早早睡下,请您别过去了。”小路子进来,传话道:“娘娘还命人送了参汤来,说是请您保重龙体。” 赵峋心中一暖,阿妧怕他劳累,才故意说自己睡下。 他看了眼时辰钟,已经将近亥时,这一忙起来倒忘了时候。 虽是阿妧这样说,可他不亲自去看看,总归是不放心的。 “去揽月殿。” *** 等赵峋到时,揽月殿中静悄悄的。 想来阿妧是真的睡了,赵峋松了口气,准备先去看看她,再召太医过来问问情况。 他没让宫人通传,放轻了脚步声到了寝殿。 青兰和朱蕊在守着阿妧,见到赵峋连忙蹲身行礼,识趣的没有出声。 “皇上,娘娘歇下了,只是睡得不大安稳。”青兰走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太医看过,说娘娘胎息无碍,想来是娘娘的心绪无法宽解……” 赵峋蹙起了眉,他走上前去,轻轻掀开了阿妧的帐子。 只见阿妧躺的四平八稳,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闭着眼睛,呼吸也平稳悠长。 赵峋在她身边坐下,叹了口气道:“阿妧,朕来了。” 阿妧似是睡得很沉,并没有动静。 “别装睡了。”赵峋牵起她的手,无奈的道:“全都是破绽,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好?” 听他开口,阿妧睫毛轻颤,这才睁开了眼。 “皇上,您来了。”她做出才睡醒的神色,迷迷糊糊的道:“妾身才醒。” “漏洞百出。”赵峋捏了捏她的脸颊,见她不服气,挑眉道:“你何时睡姿这样好了?每日恨不得在床上打滚儿,这样规矩的睡姿,朕还从没见过。” 阿妧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看出她的心事,赵峋没打算再走,先去沐浴更衣,准备等清净时再问阿妧。 赵峋回来后,让宫人都下去,自己陪在她身边。 “皇上,妾身想了很多很多。”阿妧依偎在赵峋怀中,缓缓的道:“先前妾身自知身份低微,能得到您的宠爱,一时高兴的昏了头,只想日日跟皇上厮守。” 听她能主动说,赵峋心中是有些高兴的。 “可妾身发现,自己太自私了。”阿妧苦笑一声,道:“尤其是妾身有孕后,总想让您多陪陪妾身,这般举动既不贤良,还险些害了肚子里的孩子……” 赵峋的注意力都在阿妧的自我剖析上,倒忽略了她笃定是有人害她。 “阿妧,别怕。”赵峋将她搂在怀中,柔声道:“朕已经在调查这件事,定不会让你委屈,也会查出是谁害咱们的孩子。无论是谁,朕都不会手软。” 阿妧点点头,她水润的杏眸是全然的信任。“妾身相信您。” “皇上,往后就让妾身自己养胎罢,您多去别的娘娘宫中……”阿妧红着眼睛,不肯抬头去看赵峋。“妾身怀着身孕,不能侍寝,本不该得意忘形的。” “您,您别来揽月殿了……” 后宫众人嫉妒她受宠又怀着皇嗣,才故意针对她。 赵峋看着她分明不舍又不得不把他往外推的模样,心中一软。 他去后宫,虽也考虑制衡,但更多的是看他的心意。 “阿妧,先前是朕疏忽了,让你担惊受怕。”赵峋放开了阿妧,略略低头望向她。“你说的有道理。” 阿妧闻言,心中一惊。 她知道皇上会查清真相,处置谋划之人,可皇上不会真的听从她的“建议”罢? 在阿妧心中忐忑之时,赵峋再次开口。 “过两日等你养好身子,就搬去长锦宫跟朕同住。” 第93章 一点五更 阿妧愣了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虽是在行宫中,规矩比宫中松泛许多,可长锦宫只有帝后二人可同住,还没有宫妃搬过去的先例。 她只想让赵峋心疼她,多来揽月殿陪陪她,宫妃们自然心中有所顾忌。 哪知赵峋才开口,竟是让她搬过去? 阿妧忙抬起头望向赵峋,试图分辨他这是气话还是真的这么想。 只见赵峋目光沉静、神色淡然,看起来并不像是气话。 “皇、皇上……”阿妧磕磕绊绊的道:“妾身在揽月殿住的很好,就不必搬了罢?” 上次赵峋单独带她来行宫,他们同住没外人知道,倒也还罢了。如今带着大半后宫的人过来,独独让她与赵峋同住,头一个对她心生恨意的就是张皇后。 阿妧见赵峋不为所动,牵过他的大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皇上,您放心,妾身会好好保护咱们的孩子。” 算日子阿妧的身孕还不足两月,自然摸不出什么来。可赵峋在触碰的一瞬间,目光不由自主变得温柔。 她肚子里怀着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是他亲眼见证成长的第一个孩子。 “阿妧,朕有过考量,觉得还是让你在朕身边,才能安心些。”赵峋温声道:“你才动了胎气这两日不宜挪动,朕晚上过来陪你。” 阿妧还想再挣扎一番。 一来宫妃嫉妒,她本就是众矢之的;二来住在长锦宫她相当于是在赵峋的眼皮底下,许多事不方便。 “皇上,是妾身方才思量不妥,倒忽略了您作为父皇对孩子的期待。”阿妧柔顺的贴在他怀中,娇声道:“揽月殿离长锦宫不远,若皇上得闲了来看看妾身就好……” 赵峋知道阿妧向来谨慎,今日受了惊吓又动了胎气,她难免心中不安。 为了让她放心,赵峋正色道:“既是朕知道后宫对皇嗣有异心,就不能坐视不理,更不能让他处于危险中。你先搬过去,等过了头四个月再议。” 阿妧闻言像是松了口气,面上露出释然之色。 原来皇上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在心里笑笑,自己怎么忘了皇上那般疼爱大公主,对她肚子里这个自然也不会少了疼爱。 “是,妾身知道了。”阿妧杏眸中盈动着光亮,似有几分甜蜜之色。 两人又絮叨了几句,她面容上不自觉流露出些许疲倦。 赵峋见状,知道她这一日过得艰难,催促着她早些睡下。 阿妧柔声应了,乖乖的闭上了眼。 她心中略一犹豫,悄悄攥住了他的衣袖。 当赵峋也准备歇下时,发现阿妧的小动作,想来她怎样表现得洒脱,实则心里还是依赖他的。 他心一软,握住了她的手。 *** 第二日阿妧比赵峋醒来的还早些,原因无他,害喜的反应如期而至。 赵峋让她睡在里面,自己则是睡在外侧,阿妧想要起身而不惊动他,着实有些难度。 她不想吵醒赵峋,用帕子捂住嘴想要多忍耐片刻,可胃里翻腾的感觉愈发强烈,她只得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小心翼翼的顺着床角溜了下去。 昨晚值夜的是青兰,她见帐子掀开,以为是赵峋起身,没想到出来的竟是自家娘娘。 “娘娘,您可是又想吐了?”见到阿妧有些发白的脸色,还用帕子捂住嘴,青兰了然道:“奴婢这就去取——” 阿妧勉强道:“别吵到皇上。” 随后,她指了指一旁的衣裳让青兰取来,用最快的速度穿好,又披上了大氅,扶着青兰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等到了殿外,阿妧挥了挥手让跟着的人退后,自己扶着树这才吐了起来。 晚膳她并没用多少,灼烧的感觉自胃里一路上涌,她头昏脑涨的接过水漱了口,抬手按着额角,才发觉赵峋正在廊庑下望着她,墨眸波澜不惊,看不出情绪来。 “皇上,妾身吵到您了?”阿妧面上打点出笑容来,扶着青兰的手走了回去。 她的笑容是惯常那般明媚温柔又带着些小心讨好,赵峋平静的应了一声,牵住了她的手往回走。 明明昨夜赵峋还待她很温柔,可今早分明有些不高兴。 阿妧还想问沈铎的事,两人间这种不尴不尬的气氛,让她着实不好开口。故此她试探着道:“皇上,是妾身哪里做的不好,让您生气了吗?” 天子的心思她也不是常常能猜到的,赵峋并不是个好糊弄的天子,她也不愿在赵峋面前自作聪明,猜不到时便直接问。 阿妧害喜的反应才过去,起得着急未施粉黛,看起来很有几分虚弱憔悴。 “朕先前跟你说过,照顾好皇嗣,也照顾好自己。”赵峋淡淡的道:“你是怎么做的?” 阿妧茫然的眨了眨眼,难道是因为她悄悄起身,皇上才生气的? 是了,昨日太医说她动了胎气,让她卧床休息。 “皇上,妾身看时辰还早,您忙于国事本就辛苦,妾身实在不想让您分心。”阿妧解释道:“虽说妾身昨日动了胎气,今早感觉肚子并没不舒服,这才起来的。” 自阿妧下床后,赵峋便醒了。他看着阿妧穿衣出门,也不顾早晨天凉,就跑到外面去吐。 她怀着他的孩子,难道他就会一点儿都不顾惜她怀胎辛苦? 可这些话,对着阿妧他也说不出口。 “以后哪里不舒服,记得叫朕。”赵峋语气稍缓,道:“外头冷,顾着些身子。” 阿妧笑盈盈的应下。 两人各自洗漱更衣后,坐到了一处用早膳。 清早吐过一次后,早膳时阿妧并没有什么反应,顺利的用完。 见赵峋没急着走,阿妧亲自给他端来了热茶,对着那张笑脸,赵峋的脸色再也绷不住,拉着她在身边坐下。 “皇上,妾身还没向您道谢。”阿妧挨着他很近,亲昵的道:“昨日沈副统领来得及时,才救了妾身和大公主。一定是您让他来保护妾身的罢?” 昨日沈铎来得过于巧合,阿妧还没来得及问,又怕赵峋会多想,便主动提了出来。 虽是皇上有意让她和沈家接触,可并不代表皇上乐见她私下里有小动作。 说起沈铎,赵峋眸光微闪,他还没来得及过问此事。 被阿妧这番恭维下来,他只得道:“朕想着他人忠诚可靠,也是个身手不凡有些能耐的,且跟你相熟,由他来保护你和孩子的安全,朕很放心。” 阿妧甜蜜的笑笑,手指搭在他的手上。“您对妾身真好。” 赵峋说完便有些后悔,想到沈铎是阿妧少女怀春时喜欢的类型,心中总有些许不舒服。 可阿妧欢喜的神色,满是依赖缠绵的望着他,他又不好说破。 “皇上,妾身有一事相求。”阿妧大大方方的对赵峋道:“妾身听贵太妃提过行宫中的两样特色糕点,前两日也尝过了确实不错。想等沈副统领离开时,请他帮忙转交。” 赵峋答应了。 虽是在行宫中不用早朝,赵峋还是有政务要处理的,便离开了揽月殿。 阿妧将他送到了殿门前。 “娘娘,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办了。”朱蕊瞅准机会,低声回道。 阿妧面色不改,轻轻应了声,扶着她的手走了回去。 *** 长锦宫。 等赵峋回去时,沈铎已经在候着了。 “臣见过皇上。” 赵峋看着他还穿着昨日来行宫的衣裳,加之青色的眼圈,显然是一夜未眠。 “平身。”赵峋抬了抬手,道:“可有什么进展?” 沈铎道:“臣和纪副统领查到,确实有人曾趁着宁妃娘娘带公主出来玩时,借着给公主摘花的机会,跟公主说过两句话,这人已经被抓起来,正在审问;那能致幻的菌菇和兔子,已经缩小了范围,只锁定在三四个人中。” 行宫中服侍的人加上侍卫们,人数不少,沈铎和纪云益的速度已经够快了。 赵峋点点头,道:“你们辛苦了。” 沈铎忙称不敢。 “昨日你救了昭妃和大公主,朕还没来得及奖赏你。”赵峋望向沈铎,平心静气的道。 沈铎心中微动,忙跪地行礼道:“皇上,臣未得传召便提前到了行宫,请皇上降罪。只是贵太妃听闻昭妃娘娘有喜,知道臣隔三日来一次行宫,便托臣带了些东西。” “臣昨日休沐,想去近卫营见见旧友,就提前到了。正带着人将东西从马车上卸下,听到护卫们说纪副统领让人去保护昭妃娘娘,情急之下驾车赶了过去。” 说着,沈铎让人将单子呈给了赵峋。 赵峋看到单子的厚度,便知道这次贵太妃送来的东西不少,信了沈铎的话。 “既是贵太妃送给昭妃的,朕便不看了。”赵峋道:“正好昭妃也有东西要给贵太妃,你今日下午回去时,一并带走。崔海青,陪着沈副统领去一趟揽月殿。” 沈铎知道自己虽是搪塞过去,皇上却还是有些不放心,面上沉稳的恭声应下。 等他离开后没多久,纪云益便来了。 “皇上,臣连夜审问了撺掇大公主的人、种下致幻菌菇的人、还有喂养兔子的人,这三人都供出了同一个人。”纪云益道。 这么说是有人设计好了缜密的计划,引着阿妧和大公主进入陷阱。 “光有口供不行,可有切实的证据?”赵峋没想到这样快就查了出来,总觉得不大对劲儿。 纪云益点头,道:“这三人似是不知道整个计划,只单知道自己做的这一件事,且互相不知道彼此所做的事。” 确实,单是告诉大公主可以捉鱼、捉兔子,不容易让人起疑心,看起来像是在讨好公主;单单种下菌菇,如不了解菌菇的药性,也并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养些活泼可爱的兔子,还能讨好贵人们,也是寻常。 这一切需要有人串联起来,变成了要谋害阿妧和皇嗣的毒计。 “那个人是谁?”赵峋眸中像藏了冰块,冷冷的道。 纪云益有些迟疑,望了一眼赵峋的脸色,谨慎的道:“这人是吴嬷嬷,被分到皇后娘娘的青鸾殿做活,负责花木的养护。” 听说这件事明晃晃的牵扯到张皇后身上,赵峋脸色微变。 他和张氏夫妻数载,勉强算是相敬如宾。虽说张氏是冯太后举荐的,可她谋算和狠心都差了不少,能做到面上的贤良,对于宫妃们也还算大度,赵峋也便给她皇后的权力。 她虽是不聪明,也不至于做这样的蠢事。 赵峋直觉这是栽赃。 去别的宫妃那儿带人也就罢了,轮到了皇后,自然要请示皇上。 “你们将人带回去审问。”赵峋没什么迟疑,吩咐道:“若皇后阻拦,就说是朕的意思。” 纪云益领命而去。 *** 揽月殿。 阿妧正拿了本书歪在软塌上看,忽然听到通传,说是沈副统领和崔总管求见。 她忙整理了发鬓衣裳,扶着朱蕊的手走了出去。 “给昭妃娘娘请安。” 两人见阿妧出来,忙给阿妧行礼。 “沈副统领、崔总管,快快请起。”阿妧面上含笑,应道。 崔海青说明了来意,沈铎将单子呈给了阿妧。 “替本宫谢谢贵太妃,沈副统领一路赶来辛苦了。”阿妧接下来一目十行的看过去,贵太妃不愧是曾经能让冯太后感到威胁的宠妃,至今仍是私藏不少。 沈铎忙拱了拱手,阿妧又道:“本宫也有东西想给贵太妃带回去,不知沈副统领何时回去?” 这是得了赵峋允准的,沈铎忙道:“臣今日下午就走,娘娘随时都可交给臣。” 阿妧吩咐下去,让人即刻去取现做的糕点。 “沈副统领救了本宫和大公主,还没来得及谢过。”阿妧对沈铎道:“若不是沈副统领及时赶来,本宫还真是后怕。” 方才在赵峋面前说的理由,沈铎又说了一遍。 见他能将此事搪塞过去,阿妧也就松了口气。 崔海青得了赵峋的吩咐,不必监视昭妃和沈铎,便先告辞离开。 正巧青兰和青梅不在殿中,阿妧让朱蕊留意着动静,才对沈铎道:“你昨日来,可是知道些什么?” “臣收到一封信,说是娘娘可能会有危险。”沈铎迟疑片刻,如实道:“臣去找贵太妃商量后,贵太妃便找了个借口,让臣提前来行宫见您。” 沈铎知道这样做可能会让皇上误会,可他不愿看到阿妧像自己的姑母一样,失去骨肉一生都要痛苦。 阿妧心中感激,可她不得不面对另外一个问题。 那人的目的是什么,是真心帮她,还是试探她和沈铎的关系? 阿妧定了定神,这件事大概跟策划谋害她的人脱不开干系。 “纪副统领已经在全力追查真相,相信很快就有结果。”沈铎怕阿妧会受影响,解释了一句,又提醒阿妧道:“臣也会继续追查是谁传递了消息,娘娘也请留意周围的人。” 阿妧微微颔首,她很快会搬入长锦宫,虽是约束,也多一层安全。 “沈三公子,谢谢你。”阿妧向他道谢,这个称呼仿佛回到了从前,两人才认识时。 沈铎心中莫名有几分发涩,面色沉稳道:“这是臣的分内之事,娘娘放心,臣定会竭尽所能保护您和皇嗣的安全。” 阿妧含笑应了,那清澈的眸光,依稀还能看出从前的影子。 她这些年过得太难了,如今成了皇上的宠妃,却仍然没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沈铎心中蓦的生出种冲动,想问这一切是不是她想要的,她过得好不好。 可这些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最终他克制住自己,什么都没说。 第94章 一更 朱蕊在帘外咳嗽了一声,两人向外望去,是青兰带了点心正往殿中走。 两人又变回到维持不够熟稔的距离,客套的寒暄着。 “劳烦沈副统领替本宫转交给贵太妃,告诉贵太妃本宫一切都好,请贵太妃不必惦念本宫。”阿妧客客气气的道:“若是贵太妃喜欢,本宫再让人捎去。” 沈铎恭声道:“臣记下了。” 从青兰接过了食盒,沈铎起身告辞。 他克制的行礼,离开的脚步干脆利落,没有半分停顿和迟疑。 只在要出大门时,他侧身后隐约感觉那道纤细的身影还站在窗棂旁,目光似是落在他身上,又似是只寻常的望着屋中的一角。 他垂了眸子,离开了揽月殿。 *** 张皇后见到纪云益亲自带人过来,说是要带走设计谋害昭妃和大公主的人时,愕然的愣了下,一时忘了反驳。 “纪副统领可有证据?”张皇后眸光霍然变得犀利,沉声问道。 众目睽睽之下,从她宫中带走的人被冠上谋害怀孕宫妃和公主的罪名,她这个皇后也要当到头了。 “娘娘,臣确有实证。”纪云益面不改色道:“今日臣来,是奉了皇上之命。” 张皇后感觉身上发软,险些站不住。 果然皇上在怀疑她! “这人是在青鸾殿负责管理花木的吴嬷嬷,还请您行个方便。”纪云益不卑不亢的道。 张皇后为了自己的名誉想要阻拦,可既是皇上下了命令,这个人无论如何都要被带走,只是她面子上更难看—— “那本宫就等着看纪副统领的证据!”张皇后咬了咬牙,想要放狠话,最终只是道:“有人想要栽赃陷害本宫,本宫必定不轻饶他!” “碧玺,领着纪副统领去带人!”张皇后拂袖离开。 等到碧玺和纪云益离开,张皇后心中如同百爪挠心一般,坐立难安。 她恨不得立刻找冯太后和温昭媛去想对策,可她宫中的人才出了差错,这样做简直是心虚的表现。 盈香殿。 等到皇后宫中的人被带走的消息自宫中传开,郑妃处很快得到了消息。 “娘娘,这件事果真古怪,皇后的人怎么会去害昭妃?”春月满是不解的对郑妃道:“还是如此的明目张胆……” 郑妃转动着手中的念珠,淡淡的道:“或许她自以为做的隐蔽,即便昭妃生下皇子也不会抱给皇后,昭妃在皇后眼中也日渐成了威胁。” 春月点点头,搀着郑妃去礼佛。 自从来到行宫后,自家主子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在别宫娘娘们都在想尽手段争宠时,娘娘对佛学有了兴趣,甚至开始抄经,命她们找出了一串念珠,每日总有一个时辰念佛。 “揽月殿情况如何了?”郑妃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春月回话道:“昭妃应是没有大碍,太医们已经离开了揽月殿。昨日贵太妃托沈副统领给昭妃送了不少东西来,沈副统领送到了昭妃宫中。” 皇上有重用沈家的意思,对贵太妃亦是恭敬有加。皇上准许昭妃接触沈家,分明是对昭妃也存了抬举之意。 想到这儿,郑妃不由攥紧了念珠,眼底闪过一抹阴鸷。 那计划很是缜密,若没有沈铎横插一杠,起码昭妃必定流产无疑—— 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是天子的龙气在庇佑她? “这几日是非多,约束盈香殿的人,不许出去乱跑。”郑妃似是心有余悸的吩咐道:“从自己殿中先内乱起来,倒比别人从外头杀,溃散得更快。” 春月闻言忙应下,保证约束好宫人。 *** 揽月殿。 青兰等人正喜气洋洋的收拾箱笼,为搬去长锦宫做准备。 “娘娘,这可是别的娘娘从未有过的殊荣呢。”茉香一面整理着阿妧的首饰,一面道:“皇上待您是最上心的。” 自从她出事后,赵峋迁怒后宫,连日来都没有召幸宫妃,除了去锦绣宫看大公主,就是来揽月殿陪着她,宫中私下流传着,昭妃比昔日的郑贵妃更受宠。 阿妧没有否认,翘了翘唇角。 她的手搭在小腹上,想着前日听到张皇后宫中的人被纪云益带走,大概跟她有关。 可阿妧也不信张皇后会害她。 赵峋听胡太医说让她静养,这些只言片语还是朱蕊听来的,别人都没跟她透露半分。 若说冯太后一派容不下她,绝不会用如此拖泥带水的手段。 难道是温昭媛? 阿妧最怀疑的就是她,甚至阿妧怀疑她的野心,不仅仅是升到妃位、升到四妃。 可如此明目张胆的陷害皇后,还有冯太后在,她真的有不会被怀疑的把握吗? 阿妧觉得荒谬。 “娘娘,皇上来了。”正当阿妧陷入沉思中,忽然见帘子掀起,桂平跑来通传。 阿妧忙扶着腰站了起来,只是还没等她迎出去,赵峋已经走了进来。 “今日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扶住了想要行礼的阿妧,照例问道。 阿妧温声道:“虽是有些害喜的反应,可胡太医也说了并无大碍。这几日妾身并没有肚子坠疼的感觉,应该是全好了。” 赵峋微微颔首,道:“那今日便搬罢,等会儿你先随朕过去。” 她搬到长锦宫皇上还未对外宣布,只要传出去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不过无论是醋海生波还是血雨腥风,她进了长锦宫都有皇上在前头挡着,淋不到她头上。 “是。”阿妧没有推辞,柔顺的应下。 青兰她们早有准备,已经收拾得差不多,阿妧便随赵峋一起上了銮舆,直接到了长锦宫。 到底皇上还是留了些余地,将东偏殿先收拾好了,让她住下。 “你先休息,朕去一趟太后那儿。”赵峋见阿妧有些拘谨又好奇的打量着殿中布置,温声道:“没有朕的吩咐,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你安心住下便是。” 阿妧柔声答应了,将赵峋送到了殿前。 回来后,她的目光将殿中环视了一圈。 长锦宫是专属于帝王的,连偏殿都建的朗阔大气。清一水的紫檀木家具,椅子和软塌上都陈设着柔软的垫子,所用的明快又不失华贵,看着便觉心情舒畅。 殿中没有用浓重的熏香,只有淡淡的果木香气传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在这里阿妧还见到了曾服侍过她的青玉,来带着阿妧熟悉环境。 青玉引着阿妧进内殿休息,打开了落地衣柜,笑着介绍道:“娘娘,这是皇上吩咐替您新裁的衣裳,若有哪里不合适或是您不喜欢,奴婢让人去修改。” 她让小宫女将衣裳抱了出来,阿妧含笑点点头,挨个望过去时,发现这些衣裳俱是腰身宽松,质地不再是先前那般挺括垂感,多用了柔软舒适的料子。 样式倒也罢了,许多料子阿妧先前都没见过,看色泽和质地,应该是价值不菲。 阿妧唇畔的笑意深了些,温声道:“本宫看着都很好,先收起来罢。” 特意为她摆出来的妆镜台上也不是空无一物,上面放着好些个精致的描金匣子,青玉上前打开,里面是各色宝石首饰,光芒璀璨险些晃花了人的眼。 “这些胭脂水粉也是娘娘怀孕时能用的。”青玉指着上面堆放的瓶瓶罐罐道:“对您和皇嗣都无碍。” 且不论长锦宫没人能插进手,压根就没人想到皇上会让她搬过来。 皇上的出其不意之举,倒也印证了他的承诺,他会保护她和孩子。 如今赵峋做的一切,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阿妧拿起一个精致的白玉圆盒,打开后有淡淡的玫瑰香气,里面是淡粉色的脂膏。 她抬手抚上小腹。 在别人眼中,自己算是母凭子贵了罢? *** 蓬莱居。 “给母后请安。”赵峋过去时,冯太后还在佛堂中,他又等了片刻,才见到冯太后。 冯太后慈爱的笑笑,又责备宫人道:“你们胆子也愈发大了,怎么皇上来了都不通传?” “是朕没让人打扰母后。”赵峋在一旁的沉香木雕花椅上坐下,温声道:“朕略等一等也就是了。母后潜心礼佛,若被朕惊扰,岂不是坏了您的功德?” 冯太后眸中的笑意更深了些,道:“皇上孝顺,哀家知道。” 那日纪云益将人从皇后宫中带走,皇上没来;今日皇上突然过来,难道是有了结果? “母后,前些日子行宫中发生的事,虽是朕怕您担心未曾告知,想来您也已经听说了。”赵峋面上露出一抹心痛之色,道:“昭妃动了胎气,大公主受了惊吓,这是有人想要谋害皇嗣。” 事关皇嗣,冯太后的神色也变得严肃:“皇上如今可查出什么眉目来?” “如今查到了青鸾殿的人身上,朕也不愿相信,这件事跟皇后有关系,正让人紧锣密鼓的查清真相。”赵峋神色波澜不惊的道:“这次的事也让朕警醒,今日朕将昭妃带到了长锦宫,让她与朕同住。” 饶是冯太后知道阿妧是真的得赵峋喜欢,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时,仍是愕然震惊。 一时间她竟先放下了张皇后的事,只对赵峋的这个决定不解。 先帝宠爱丽贵妃,甚至那时丽贵妃已经生下九皇子,在后宫中跟她不相上下,丽贵妃都没能搬到长锦宫来住。 莫非赵峋是想撕破脸,从张皇后下手,想要对自己的人开刀? 冯太后脑海中闪过许多猜测,却又都觉得不够合理。 “皇上若不放心,派人对揽月殿多加守卫便是。让昭妃住到长锦宫,怕是与祖宗规矩不符。”冯太后淡淡的道:“先帝的丽贵妃诞下皇子,尚且未有搬入长锦宫的殊荣。” 赵峋不是想要拉拢沈家,故意恶心她么?那她便搬出规矩来,让赵峋自己打脸。 “正是先帝疏忽,所以丽贵妃的九皇子早夭。”赵峋抬眸,不动声色的道。 冯太后脸色微变,道:“如今皇上已是九五之尊,要说自己父皇错了么?” 不等赵峋开口,又听冯太后意味深长道:“皇上别忘了,先帝当初最宠爱的便是九皇子。” 她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 若九皇子还活着,这皇位就轮不到他来继承。九皇子极有出色的外家,又有天子的宠爱,对皇子们来说是极大的威胁。 这点子话还不足以戳到赵峋的痛处,他本也不是靠着运气才登上皇位的。 “朕不是先帝,更不会重蹈先帝覆辙。”赵峋冷峻的眉目不怒自威,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敲在冯太后的心上。 “朕的孩子,朕自会护得他周全。” 第95章 一更 无论是明面上还是私下里,赵峋和冯太后向来都是母慈子孝,算起来这是头一次龃龉,为的竟还是从永寿宫出去的阿妧。 冯太后回过神来,很快重新露出笑容。“既是皇上已经有了主意,哀家也不好多说什么。” 起码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她还维持着皇太后的尊荣。 更可况宫妃们若是闹起来,皇上也不能强行镇压罢?只要她作壁上观,后宫乱起来也足够赵峋头疼一阵。 赵峋只是来通知冯太后的,要的也并不是她点头同意。 看出了冯太后想要隔山观火,他泰然自若的道:“张皇后牵涉到谋害皇嗣一事中,暂时不好再掌管宫务。朕准备让淑妃暂且管着,等到查清真相,再交还皇后。” 他话音未落,冯太后目光霍然变得锐利,心中咯噔一声。 查清真相可以是三日,也可以是三十日,或者更久——难道皇后就要被自此架空了么? “淑妃倒没什么不妥,皇上的意思哀家明白了。”冯太后望向赵峋,平静的声音中颇有些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只是淑妃年轻,哀家会帮着照看一二。” 赵峋闻言,神色温和的笑笑:“那便多谢母后支持朕的决定。” 若太后不插手,后宫大权旁落;若太后插手,这风波便翻不起来,还要保护好阿妧母子。 皇上倒盘算得一清二楚! “昭妃怀的是哀家的孙儿,哀家自然该照拂。”冯太后勉强笑道。 既是二人暂时达成一致,赵峋没有多言,很快起身离开蓬莱居。 *** 自从将吴嬷嬷从青鸾殿带走后,宫妃们的请安便被免了,各种闲话都传了出来。 何妃在瑶台水榭设宴,请慧妃和郑妃、宁妃过去小聚,除了宁妃要照顾大公主没来,慧妃先到,随后连郑妃都来了。 “郑妃姐姐来了,真是给本宫面子。”何妃确实有些惊讶,很快便笑道:“今儿是什么风将您吹来了?” 见到来人只有慧妃,郑妃便有些后悔,明明送信的人说今日何妃将随行的宫妃都请了,她这才过来。 “若何妃不欢迎,本宫这就走。”郑妃挑了挑眉的道。 何妃忙笑道:“郑妃肯来,本宫自然欢迎。春月春桃,还不好生服侍你们娘娘坐下。” “这里的杏花开得不错,本宫想着请淑妃娘娘和两位姐姐赏花,也来散散心。”她招呼宫人们端了茶点上来,才道:“近日行宫里出了不少事,这气氛着实压抑。” 昭妃动了胎气,大公主受了惊吓,皇上自然震怒,命人彻查此事。 当日伴驾出游的人都被调查了一番,谁的面子皇上都没给。 如今算是有了些眉目,可查到皇后身上,牵扯众多,进展自然慢了下来。 “不过本宫这话怕是说得也不对,郑妃姐姐应该心中舒畅了罢?”何妃笑盈盈的道。 郑妃冷冷的瞥了何妃一眼。 “慧妃姐姐也不是外人,郑妃姐姐何必跟我们还见外?”何妃眉梢微挑,道:“皇后捧出了昭妃,才连累姐姐失宠。想当年,昭妃的风光可都是您的。” 郑妃不为所动,淡淡的道:“若何妃是想挑拨本宫和皇后的关系,就不必说了。” 原本何妃只觉得郑妃是故意的,如今回过神来,竟觉得有几分刻意。 按照郑妃往常的性子,哪怕不是额手称庆,也该笑看好戏才是。怎么这般沉得住气,难道失宠后真的将她的脾气都磨没了? “二位妹妹不要争了,咱们同居妃位,若闹起来没得让人笑话。”慧妃出言劝解道:“听说皇上又去了揽月殿,这些日子光围着昭妃一个人转了。” 何妃冷笑道:“谁让昭妃争气,肚子里怀着皇嗣?也不知是谁下的手,没本事还闹得咱们都跟着遭殃。” 若是弄掉昭妃腹中的胎儿也就罢了,偏偏棋差一着。 何妃倒是不怎么避讳,郑妃谨慎的闭口不言。 “左右与咱们无关,等查出真凶平息此事,自然有妹妹得宠的时候。”慧妃笑道:“到时候就等着何妃妹妹的喜讯了。” 何妃的面色这才好看些。 三人平日里关系算不得亲近,勉强到了一处也不过为了互相打探些消息,略坐了片刻后,郑妃便提出来要走。 忽然,慧妃眼尖的望见有銮舆从远处经过,看样子是回长锦宫。 何妃很快也发现了,盘算着要不要送些去火的补汤过去,也好在皇上面前露个脸。 只是没等她盘算好,很快便望见有宫人内侍抬着箱笼从揽月殿出来,也往长锦宫的方向走去。 三人忙派人去打探消息,才知道竟是皇上带着昭妃回了长锦宫。 何妃与郑妃当场就变了脸色。 “看这大张旗鼓的架势,大概是要接昭妃去长锦宫住。”慧妃咬了咬牙,一语惊醒梦中人。 郑妃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怨恨也越烧越烈。 且不论这不合规矩,皇上接走昭妃的理由,她倒能猜到一二。 皇上对后宫不满,要保护昭妃肚子里的孩子,便用了如此引人嫉妒,却直白有效的手段。她平白背了几年宠妃的名声,从未得到如此呵护! 当年她有身孕时,若皇上这般用心的保护她们母子,她的孩子怕是早就平安的生下! 如果不是她亏了身子,现在她已经给皇上生了第二个孩子,她已经儿女双全—— 这一切都让阿妧轻而易举的得到了,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公平的事? 郑妃攥紧了指甲,连滴落下血滴来,都浑然未觉。 *** 长锦宫。 赵峋下了銮舆,崔海青便近前来回话。 “郑妃娘娘去赴了何妃娘娘的约,这是记录。”说着,他递上了一份密折。 郑妃肯赴约这个举动,简直是反常。 赵峋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完,唇畔的笑意便有些冷。 “收起来送到书房。”赵峋波澜不惊的道:“朕去看看昭妃。” 崔海青忙应下,自去了书房,赵峋直接去了阿妧所在的东偏殿。 阿妧正在指挥着宫人们摆放她惯用的东西。 “皇上,您回来了。”阿妧迎上去,只略微福了福身,主动挽住了赵峋的手臂。 赵峋本来心情不大好,见她这般亲昵的举动,才觉得心中舒服了些,唇畔含笑的随着她一起走了进去。 从那日说了让阿妧搬来后,赵峋已经命人布置了一番。此刻摆上了阿妧的东西,满满当当的感觉竟也很不错。 “若哪里觉得不合适,或是少了什么东西,就告诉青玉一声。”赵峋环视了四周后,对阿妧道。 阿妧笑盈盈的应下,又道:“您给妾身准备的已经足够多了,妾身自己也不能想到那样周全。” 她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知情识趣的。 赵峋看着她巧笑嫣然的面庞,想到那日她险些被算计的事,后来自己没提,她就真的一句都没问过。 “看起来整理好还要花些功夫,今日你先随朕去主殿。”赵峋忽然开口道。 虽是已经到了傍晚,但布置已经进入收尾,并不影响她夜里就寝。 阿妧心中微讶,却没有扭捏婉拒,落落大方的跟在赵峋身边。 长锦宫的人已经见怪不怪,毕竟上次皇上单独带了昭妃娘娘来,昭妃娘娘可是直接留宿在主殿的。 等到了主殿后,赵峋屏退了服侍的宫人,只留下阿妧说话。 “阿妧,怎么没问朕那件事的调查结果?”赵峋看似不经意的随口问道。 事关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皇上,一来妾身想着有您做主,二来若妾身忧思过度,反而不利于养胎,倒辜负您待妾身的心意,这才没有问。”阿妧早就想好了说辞,柔声回道:“妾身相信您。” 她这话说得熨帖,纵然是赵峋听了,也觉得心中添了几分暖意。 “如今查到了皇后身上,确有人证和物证在,但朕知道不是她所为。”赵峋把玩着阿妧纤细的手指,意有所指的道:“只是朕对她掌管后宫的能力不够满意,有冯太后撑腰她过得太顺遂,也该吃些苦头。” 阿妧哪怕再得宠,也不好议论皇后,只得道:“皇后娘娘还是有底线的,妾身也不信娘娘会伤害皇嗣。” “皇后这些日子不能掌管宫务,朕准备交给淑妃暂管。”赵峋微微颔首道。 皇上已经要开始清算太后一派么? 阿妧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冯太后定然不会同意,后宫中怕是要乱上一阵。 那自己和孩子…… “淑妃娘娘为人大度端方,先前几次协助皇后娘娘管理宫务,也是得到过夸奖。”阿妧按捺下心中所有念头,微笑着附和。 赵峋知道淑妃对阿妧很是照顾,哪怕阿妧当时只是低品阶的宫妃,也未曾如郑妃、何妃等人一样,趾高气昂的待她。 “有她在,朕能放心些。”赵峋墨色的眸子中闪着浅浅的笑意,他的目光落在阿妧的小腹上,温和的道:“若不是你怀着身孕,朕是不准备让你偷懒的。” 他话音才落,阿妧先是怔了怔,面上露出一抹惊讶之色。 难道皇上有想让她成为有实权的宫妃?还是说皇上随口一说为了让她安心? “无论是谁被查出来要害你和珠珠,都说明后宫出了问题。”赵峋怕她多心,耐心的解释道:“皇后不掌权,你又有孕在身,太后必然会插手。” “你到底是永寿宫出来的,太后反而会想法周全你和孩子。” 哪怕太后存了别的心思,正如太后要保住端王的孩子一般,阿妧的孩子更容易利用。 毕竟阿妧生的是皇子,太后若胆子再大些,想要荣升一级也不是不可能。 张皇后这次被栽赃,对他来说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 只要冯太后的野心不死,他和冯太后总有撕破脸对立的那日。 本来他已经着手安排,可阿妧有孕的消息也同时传来。 尤其是前些日子看到阿妧捂住肚子脸色苍白的模样,他不仅愤怒,更觉得后怕。 他不能让任何人和事伤害到阿妧和孩子。 “眼下最要紧的是你安心养胎,把咱们的孩子好好生下来。”赵峋的声音轻缓,似是做了些妥协,与他一贯杀伐果决的性子不符。 这话不是赵峋头一次说,可阿妧听在耳中,却觉得与往日不同。 她隐约有了些预感,却没有说出来。 若真的到了太后倒台的那一日,也到了她该践诺的时候。 阿妧抬手放在小腹上,掩去眸中神色,柔顺的靠在赵峋身边。 “您放心,妾身一定会做到的。” 第96章 1.5更 昭妃搬入长锦宫与皇上同住的消息,比前几日她险些遇害动了胎气更令后宫震动。 皇上的偏心也太过了些! 众人敢怒不敢言,总不好直接闯入长锦宫找皇上问个究竟。同时淑妃代掌宫务的消息传来,她们便准备一窝蜂的都去淑妃的泽兰殿评理。 只是还没等她们付诸行动,太后命人来传话,说是让宫妃们去蓬莱居。 蓬莱居。 等众人都到时,发现不止淑妃到了,昭妃正坐在太后身边,太后正和颜悦色的跟她说着什么。 来人中位份最高的便是慧妃,她尚且在阿妧之下。 “妾身给太后娘娘请安。”慧妃领着众人向太后行礼后,又对淑妃和阿妧福了福身。 何妃和郑妃有再多的不情愿,也只得暂且忍耐着。 温昭媛站在两人身后,纵然心中震动,却是面不改色的浅笑着。 冯太后不理会众人的神色,只含笑对宁妃身边的大公主招了招手,慈爱的道:“珠珠,到皇祖母这儿来。” 大公主是不大喜欢自己的这位皇祖母的,可看到昭娘娘在,她才觉得不那么难过。在宁妃的鼓励下,大公主迈着小短腿走到了冯太后身边。 “皇祖母安好。”她稚嫩的童声响起,让冯太后眼中的笑意又深了两分。 冯太后并没急着放大公主回去,让人端了糕点和牛乳来,留大公主在身边。 “前些日子哀家身上不爽利,后宫中生出这许多的事,皇上孝顺,并没告知哀家。如今哀家好了,才知道后宫中竟有这许多阴私手段,竟敢谋害皇嗣!” 大公主是一个,昭妃肚子里的是一个。 “皇上正在彻查此事,无论查到谁身上,皇上和哀家都不会姑息!”冯太后锐利的目光在众宫妃身上环视一周,才严厉的道:“若你们隐瞒不报,便是罪加一等!” 冯太后露出震怒之色,大公主小小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一下。 “哀家吓到珠珠了?”冯太后没有错过大公主的紧张,缓和了神色,温声道:“昭妃,你哄一哄她。” 宁妃也在下面坐着,太后却让昭妃哄大公主,这其中是无意还是刻意,格外耐人寻味。 阿妧也不解太后的意思,起身牵过大公主,想要将她抱在膝上时,大公主摇了摇头,道:“母妃说,昭娘娘怀着小宝宝,不能让昭娘娘抱。” 她话音未落,冯太后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旋即,在面向众人时,冯太后冷言冷语的道:“连个四岁的孩子都比你们懂事!公主尚且懂得要呵护未出世的弟弟,你们却只想勾心斗角。若昭妃母子真的出了意外,怕是你们心中就痛快了罢?” 冯太后这话不好,淑妃忙领着一众宫妃起身,应道:“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妾身们谨遵教诲。” “淑妃,如今皇上命你暂管着宫务,你务必要尽心尽力,方才不辜负皇上和哀家的信任。”冯太后侧头看向淑妃,神色淡淡的道。 淑妃恭声应下。 “哀家也不愿未出生的小皇孙有什么闪失,同皇上商议后,便让她搬去长锦宫。”冯太后毫不掩饰对阿妧的偏爱,语气中透着些对众人的告诫。“谁要敢把阴私手段使到皇上面前……” 她冷笑一声,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慧妃、何妃、郑妃心中怨气是最大的,本还想在冯太后面前评评理,却没想到她们才来冯太后便是一通毫不留情的敲打,倒让她们都哑口无言了。 可众人对昭妃的嫉妒也更深一层,先前郑妃得宠,可她和太后、皇后是对立的;可昭妃得宠,连太后都护着她! 阿妧落落大方的端坐着,任由底下或是嫉妒或是羡慕的目光打量。 敲打完众人后,冯太后便推说累了,让众人都退下,只留下阿妧又叮嘱了两句。 “阿妧,如今你有了今日的一切,哀家替你高兴。”冯太后眼神中透着几分慈爱,温声道:“若有什么难听的话,你尽管让人来告诉哀家,哀家来处置。” “你怀着身孕,好好生下皇子才是最要紧的。” “要说的话,哀家也都说了。只是怕她们吵着你,才多留了你一会儿。” 若没有当年用毒药威胁她,这话听起来倒有几分真心在。 阿妧神色柔顺的道:“多谢太后娘娘关心,妾身感激不尽。” 冯太后让人好生送了阿妧出去,这才重新坐回到软塌上,一道人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哀家累了,你先回去。”冯太后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正准备闭目养神时,却见那人摇了摇头。 只见他身穿青色的内侍衣裳,看起来面容平平无奇,是专门为太后办些阴私之事的人,名叫王牧英。 “太后娘娘,属下觉得有些不对。”他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您可知道大公主的来历?” 冯太后眉梢微挑,道:“大公主有什么不对?她是皇上养在外头的人生的,那人出身寒微,才生下大公主就难产死了。皇上将大公主交给宁妃抚养,对外只说是宁妃生的。” “您还记得,当年您派属下去解决瑞王的心上人柳意娘——”他神色愈发凝重,低声道:“瑞王先前一直在追查真相,属下也不得不继续关注,前些日子才发现,柳氏竟请过产婆。” “今日属下见大公主,隐约觉得她跟柳氏有几分相似。若正是柳氏所生,大公主的年龄也对得上……” 王牧英话音未落,冯太后又惊又怒的狠狠拍向身旁的小几。 难怪赵峋和赵峥兄弟二人算不上亲近和睦,他却敢把兵权交到赵峥手上。 原来是他手中捏着赵峥女儿的性命! “想办法查证柳氏到底生了女儿还是儿子,可有什么证物?”冯太后面色阴沉得厉害,寒声道:“你们当年可有留下什么把柄?” 王牧英忙道:“当时属下已经带人清理了所有痕迹,皇上这么多年隐忍不发,想来正是没有证据。” 听了这话,冯太后面色才稍缓。 当年赵峋正处在夺嫡的关键时候,能分出来的精力有限,勉强救下瑞王的孩子,怕是也耗不起人力去追查。 “哀家要尽快知道结果。”冯太后冷冷的道。 王牧英领命而去。 待他离开后,冯太后只觉得一阵头疼欲裂。 “太后娘娘,太医叮嘱了您该多休养,不可过多劳神。”张嬷嬷见状,忙端上温水和丸药。 “皇后不争气,温氏心术不正,哀家不想又能指望谁!”冯太后眼底闪过一抹阴鸷,倒是有个争气的阿妧……若不能为自己所用,亦是不小的祸患。 瑞王将要回京,等真的查证后,她只能先下手为强。 幸而阿嫣给端王生了个儿子—— 冯太后闭上眼睛,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 自吴嬷嬷被带走后,十数日过去,她仍嘴硬说自己不是受人指使,与皇后无干,只是自己跟昭妃的私人恩怨。 可她越是要撇清皇后,在外人看来皇后的嫌疑便越大。 皇上仿佛信了这说辞,张皇后几次心急如焚的求见,反被训斥说她治下无方。 不过既是张皇后喊冤,赵峋也并没有轻易结案,只是让人继续查。 这次命人不疾不徐的调查,与他一贯雷厉风行的处置方式不同,更让人琢磨其中深意。 郑妃等人反而安分下来,不敢再找阿妧的麻烦,只日日各自留在宫中。 转眼到了春夏之交,阿妧已经平稳的过了前三个月,虽是仍有害喜反应,但腹中的孩子一切安好。 长锦宫。 今夜赵峋回来得迟些,想到已经两日没空陪阿妧,便准备去东偏殿探望。 因瑞王在回来的途中查到了一桩当地官员霸凌平民的事件,背后又牵扯到朝中权贵,瑞王留下来就地处理,时常跟赵峋有书信往来,商议如何处置。 “昭妃可歇下了?”赵峋进来时没让人通传,问了值守的青梅。 青梅忙行礼,恭声道:“回皇上的话,娘娘才吐了一回,这会儿还没歇下。” 赵峋皱了皱眉,阿妧这害喜的反应一直都没好,她腰身看着丰腴了些,脸上却并不见长肉。 等他放轻了脚步进去时,只见阿妧正披着轻软的披风,坐在塌边专心的画着什么。 怕吓着她,赵峋给一旁的朱蕊使了个眼色。 “娘娘,皇上来了。”朱蕊见状,忙提醒阿妧。 阿妧有些惊讶,忙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迎了上去。 “怎么还没睡,在做什么?”赵峋走到她身边,牵住了她的手,看向小几上放着的东西。 “妾身晌午后睡得久了些,这会儿还不困。”阿妧笑盈盈的回道:“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妾身闲着也无聊,便想做个风筝送给大公主玩。” 赵峋望向阿妧,想到她搬来长锦宫后,是保护也是拘束。她不能像在揽月殿那般自在,连见宁妃、苏婕妤的次数都少了。 “如今你过了头三个月,若闷得慌,也可去散散心。”赵峋微微颔首,道:“多带些人去,别到水边或是高处去。” 阿妧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之色,笑着应道:“是,妾身记下了。” 眼看时候不早,赵峋直接在偏殿沐浴更衣,留下来陪阿妧。 阿妧已经换好了寝衣等在床边,赵峋过来时,她才要起身便被他扶住。 “这样看,有些显怀了。”赵峋在她身边坐下。 平日里站着或是平躺着不显,阿妧穿着寝衣单薄,坐着时从侧面看,小腹已经有了明显的弧度。 赵峋望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神色也变得温柔了些。 “胡太医今日来请脉,说是妾身和孩子都好。”阿妧娇声道:“虽是害喜反应还有些,倒并无大碍。” 赵峋担心夜里凉,扶着阿妧上床后,替她盖好了被子。 “今儿妾身吃得比往日都多,不信您问青玉她们。”阿妧见方才赵峋蹙着眉,故意道:“早就听说这第四个月开始,害喜的症状就请了,人也会变得贪嘴。” “若是这样最好。”赵峋怕压到阿妧的肚子,只让她背对着自己,大手覆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朕问过太医,四个月之后稳定了你就能坐马车。今夏就在行宫中避暑,等最热的时候过去再回宫。” 虽说她怀胎坐马车辛苦,可孩子到底还是要生在宫中。 阿妧柔声应下。 “给珠珠的风筝做好了吗?”赵峋忽然问道。 “今晚妾身上了色,晾上两日便好了。”阿妧回道:“妾身还没试过,不知道能不能飞起来。” 赵峋应了声,道:“那后日朕便陪你一起去锦绣宫,给珠珠送风筝。” 阿妧没多想,以为赵峋是数日没见大公主才想着去探望。 “睡罢。”赵峋轻拍了拍阿妧,低缓醇厚的声音格外有些催眠的魔力,阿妧动了动身子,很快睡了过去。 到了说好这日,阿妧才换好了衣裳,赵峋便走了进来。 只见阿妧穿了件宽身广袖绣折枝花卉的杏色宫装,面上略施脂粉,看起来气色极好。高高挽起的云鬓上拆着两支凤钗,既轻巧又不失华贵。 “皇上,妾身准备好了。”阿妧在赵峋面前没有行礼,浅笑着将风筝递了过去。 赵峋接过来自己拿在手中,牵着阿妧走了出去。 銮舆在长锦宫外等着,阿妧暗自深吸一口气,坦然自若的跟着他上去。 开始她还觉得不自在,时候久了便也自暴自弃的习惯了。 锦绣宫。 宁妃正陪着大公主做游戏,听到宫人通传说是皇上和昭妃来了,忙带着大公主迎出去。 “妾身给皇上请安。”宁妃上前行礼后,又对阿妧道:“昭妃妹妹来了。” “宁妃姐姐。”阿妧笑着道。 大公主还是孩子藏不住心思,紫葡萄似的大眼睛,盯着赵峋手中的风筝。“父皇,风筝——” “珠珠,怎么不先问好?”宁妃提醒道。 “父皇安好,昭娘娘安好。”大公主快快的说完,眼巴巴的望过去。 赵峋唇畔浮起笑容,将风筝交给了大公主。“这是你昭娘娘给你做的,看看喜不喜欢。” “谢谢昭娘娘。”大公主懂事得先道谢,才去细看风筝。 阿妧做了个大蝴蝶的风筝,虽是样式并不新奇,却花了不少心思,做得很是精致。 “珠珠喜欢!”大公主把风筝给宁妃看,又跑到阿妧身边,扬起小脸儿来,奶声奶气的道:“昭娘娘,风筝真好看。” 阿妧摸了摸大公主的头,柔声道:“公主喜欢就好。” 赵峋和宁妃分了宾主坐下后,阿妧并没见外的在榻上坐了,旁边粘着大公主。 “昭妃妹妹显怀了。”宁妃看到跟大公主玩到一起的阿妧,对侧脸对赵峋笑道:“多出来走动,应该有益处。” 赵峋点点头,神色温和道:“朕也是这个意思。” 大公主也发现了阿妧的变化,抬起胖乎乎的小手去摸阿妧的肚子。“昭娘娘胖了。” 大人们忍笑望着她,阿妧有些尴尬,摸了摸大公主的小肉手。 “是昭娘娘肚子里的小宝宝长大了。”宁妃笑着解释道:“珠珠不是最期待小宝宝么?” 大公主点点头。 宁妃怕阿妧有压力,虽然听说过小孩子说得准,也没刻意问大公主觉得是弟弟还是妹妹。 “昭娘娘,咱们去放风筝吧。”大公主兴致勃勃的道。 宁妃才想开口阻止,便听赵峋道:“让阿妧陪珠珠玩会儿罢,朕有话跟你说。” 阿妧闻言,恭声应下,牵着大公主的手走到了殿外。 大公主早就得了宁妃叮嘱,连走路比平时更稳当了些。 赵峋望着宁妃,想到要说的话,有些不忍。 对宁妃来说,着实有些残酷了。 第97章 二更合一 “宁妃,这些年你照顾珠珠,辛苦了。”沉默了片刻,赵峋缓缓开口道。“珠珠被你养的很好。” 听了赵峋的话,宁妃觉得有些奇怪。可她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只得谨慎的道:“皇上信任妾身,让妾身抚养大公主,照顾好公主是妾身的本分。” “且公主又活泼可爱,妾身很喜欢她,算不上辛苦。” 宁妃说着,面上不自觉流露出一抹为人母的骄傲。 赵峋看在眼中,对她生出些许愧疚。 她抚养珠珠这些年,将珠珠视为亲生骨肉,让珠珠离开她身边,对她来说过于残忍了。 “今日朕来,是有件事想跟你说。”赵峋向来果决,此时竟有几分迟疑吞吐,让宁妃心中有了些不安。 宁妃压住所有情绪,神色平静做出倾听的姿态。 “瑞王兄即将返回京中,这次他大胜归来,于国有功。”赵峋墨眸深邃如黑曜石,凝视着宁妃道:“朕准备将珠珠过继给他。” 宁妃闻言,愣住了。 她手中捧着的茶盏没放稳,失神间她打碎了茶盏,滚烫的茶水险些烫了她的手。 “妾身失仪。”宁妃不顾地上的碎片和残渣,似乎对自己被烫红的手也无知无觉,跪在了地上请罪。 赵峋哪里能责备她,亲自扶了她起来,看着她烫红的手背,就要传太医。 “皇上,不必了。”宁妃回过神来,忙道:“妾身这里备着药膏。” 说着,她自己去一旁妆镜台的抽屉里取出了一罐治疗烫伤的淡绿色药膏,宁妃动作娴熟的涂好,清凉的感觉抚平了灼热的疼痛,可她心中的痛,却是无药可医。 “这药膏极管用,立竿见影。”宁妃见赵峋蹙着眉,面露担心的神色,下意识的道:“往常珠珠调皮,也有被热水烫了的时候。妾身帮她涂这个很有效……” 她还没说完,突然住了声。 “皇上,就不能给瑞王别的奖赏吗?”宁妃一直强忍着没有让自己情绪崩溃,在不经意提起珠珠时,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为何,为何要送走珠珠!” 虽是知道天子一言九鼎,既已说出口的话,绝无更改的可能,可她仍想要垂死挣扎。 赵峋若有所思的望着宁妃,那双墨色的眸子沉静如昔,看不出情绪来。 宁妃心中一沉,起身垂眸道:“皇上,是妾身僭越了。” 他本不欲告诉宁妃,只是看到隐忍而克制的宁妃,念及她和珠珠的母女之情,还是改了主意。 “珠珠是瑞王的亲生女儿,因出了些意外,朕将珠珠带在身边抚养。”赵峋神色平和从容的望着她,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真相。 宁妃闻言,目露愕然之色。 大公主竟是瑞王的女儿! 一瞬间,她突然感觉到更深的绝望。她至多只是大公主的养母,自然没有资格去跟瑞王这个亲生父亲争。 “多谢皇上告知,妾身明白了。”宁妃露出一抹苦笑,想尽量表现出释然的神色来。 她知道这件事必定牵扯到许多皇家密辛,皇上能告知她,已是看在她抚养公主尽心的情面上。 失去公主是已经注定的,她不能将这点情分都消磨完。 “这件事仍是个秘密,在珠珠回到瑞王身边前,朕不想让任何风声传出去。”赵峋淡淡的道。 宁妃忙应道:“妾身有分寸,请您放心。” 赵峋淡淡的应了声,目光转向了窗外。 风筝才飞了没两丈高就掉了下来,大公主不许别人动,自己蹦蹦跳跳的去捡落在地上的风筝。 阿妧含笑走到她身边,不知说了什么,大公主点点头,牵着她手乖乖往回走。 很快两人重新到了殿中,大公主红扑扑的小脸洋溢着笑容,她跑到自己父皇面前,撒娇道:“父皇,您有没有看珠珠放风筝。” 赵峋笑着点点头,也不嫌她的小脏手在他的龙袍上蹭。 大公主兴高采烈的讲她是如何在昭娘娘的指点下放飞了风筝的,阿妧笑盈盈的听着,忽然她闻到了一点清凉的药膏味,她循着味道找过去,发现是宁妃手上传来的。 “方才给皇上倒茶,没留神把手烫了。”宁妃面露懊恼之色。 大公主听到,忙从自己父皇的膝上跳了下来,跑到她身边,认真的看了看她红肿的手背,认真的道:“母妃,珠珠给母妃吹一吹,就不痛了。” 看她乖巧懂事的模样,宁妃几乎落下泪来。 “珠珠真厉害,母妃不疼了。”宁妃笑着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摸了摸她的发心。 阿妧在旁边看着母女二人温馨的场景,唇角也不自觉的翘起,“公主真贴心,娘娘好福气。” 宁妃闻言抬眸,看到皇上正牵着阿妧的手在他下首的圆凳上坐下。她坐下时自然的将手放在小腹上,那里孕育着她和皇上的孩子——宁妃心中酸涩不已,面上却还要露出幸福的笑容。 “时候不早了,朕还有折子要批,先回去了,宁妃好好养伤。”赵峋起身道。 阿妧本想多留一会儿,可只听赵峋侧头,挑眉道:“走罢,宁妃照顾一个孩子已经够累了。” 宁妃笑着附和道:“两个孩子妾身着实有些吃力。” 阿妧不服气想反驳,但转念一想这样反而像打情骂俏一般。她跟大公主约定了下次一起去外面放风筝,这才不情不愿的跟着赵峋上了銮舆。 这世上的事,从来都不公平。 宁妃将大公主香软的小身子,忽然落下泪来。 *** 张皇后虽是被皇上训斥,也被禁足,却始终没被定罪。 青鸾殿。 “娘娘,您可好些了?”温昭媛提了亲手做的糕点,来探望张皇后。 前两日张皇后命人传了太医,说是身上不适。刘太医亲自来诊脉,说她思虑过度,又有些气血不畅,开了些调理的方子。 虽是她不屑郑妃装病之举,如今也只能用这法子博取皇上的关注。 她折腾了这一次,皇上倒也对青鸾殿放松了管制。 “本宫是心病,这件事没结果,本宫也好不了。”张皇后面色难看,比之前添了不少憔悴。“何妃、慧妃先前何等奉承本宫,如今竟不见了人影。” “倒是你,还记得本宫。” 温昭媛忙柔声道:“娘娘,妾身本就是得了您的提拔才得以入宫侍奉,还有了昭媛的位份,您是妾身的恩人,这都是妾身的本分罢了。” 见她还如从前一般知情识趣,张皇后的神色才好了些。 “昭妃怎么样了?”想到一切都因阿妧而起,张皇后有些不甘的问道。 温昭媛有些支吾,张皇后见不对,立刻逼问她。 “娘娘,您别生气。”温昭媛无奈,只得道:“昭妃如今跟皇上同住在长锦宫,一切安好。” 张皇后听罢,脸色大变。 只有皇后才配住在长锦宫! “娘娘,皇上也只是为了昭妃肚子里的皇嗣而已,倒不是为昭妃破例。”温昭媛劝道。 她不说倒罢了,提起阿妧有孕的事,张皇后愈发愤怒道:“如今能为了不知男女的皇嗣破例,等以后她生下了皇子,本宫这皇后之位是不是都要让给她!” 温昭媛忙在一旁好言相劝,又道:“娘娘,您仔细隔墙有耳。” 张皇后屏退了服侍的人,只留下她一人。 “娘娘,眼下最要紧的是您的清白。”温昭媛压低了声音,道:“妾身越想越觉得不对。” 张皇后示意她别卖关子直接说。 “虽是吴嬷嬷招供只跟她自己有关,但她在青鸾殿服侍,就跟您脱不开干系。皇上怕也不信是您做的,您细细想想,这宫中会不会有人一箭双雕……既除去昭妃腹中胎儿,又损害您的名誉。” 张皇后眸色微沉,她不是没想过。 “你说是郑妃?”张皇后咬牙道:“以皇上的性子,若真是她做的,定不会姑息。” 温昭媛点点头,应道:“皇嗣自然是最要紧的,听说纪副统领和沈副统领都在查……”话没说完,她欲言又止的望向张皇后。 “有话直说。”张皇后皱眉。 “娘娘,妾身还觉得有一处不对。昭妃出事后,头一个赶来的竟是并不当值的沈铎。”温昭媛迟疑着道:“若不是他救了昭妃,当时场面混乱,昭妃必会小产。” “到底是他偶然碰上情急之下赶了过去,还是他事先知道此事?纪副统领回来后,羽林卫的事本不用他再帮忙。他这样做,有越权之嫌。” 张皇后微愕,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昭妃跟沈铎有私情?” 话出口虽是突然,可张皇后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沈铎本不用赌上跟皇上心腹龃龉不和,去救一个跟他无干的宫妃。更可况他出现的如此恰到好处,只怕事先得到消息。 “后宫已经数年没有孩子出生,昭妃怀了身孕还安稳的过了三个月……”温昭媛徐徐的道。 张皇后下意识的反驳道:“你想说昭妃怀的孩子是沈铎的?不可能,这太荒谬了!” “妾身只是想说,昭妃见卫容华流产、她自己又小产过,只怕是心有余悸,才想找个人帮忙。”温昭媛见好就收,在张皇后耳边道:“她若和沈铎联手,也是有可能的。” 张皇后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阿妧和沈铎联手陷害自己——看似荒谬,却极有可能。这件事中阿妧因祸得福,反而搬去了长锦宫。 或许这本就阿妧的圈套,利用皇上对皇嗣的疼惜。 张皇后眸光闪烁,没有说话,露出了思索之色。 这些伎俩虽是缜密却并不复杂,若真能联络到合适的人,不是难事。 “如今的宫务是淑妃和太后暂管着,您放心。”末了,温昭媛宽慰道:“等娘娘您恢复了清白,这后宫还在您的掌握之中。” 听到太后已经出面,张皇后总算稍稍安心。 只是她一时心绪复杂,没心思再理会温昭媛。 温昭媛识趣起身告退,从青鸾殿回了自己宫中。 *** 长锦宫。 赵峋正在批折子,阿妧拿了针线在一旁的软塌上给未出世的孩子绣肚兜。 后宫众人担心是对的,阿妧虽是名义上住在东偏殿,平日里皇上批折子时喜欢叫她伴驾。 眼见赵峋已经半个时辰没休息,阿妧招了招手让青玉端上参茶来,自己亲自去给赵峋端了过去。 “皇上,您歇一歇再忙罢。”她柔声道。 赵峋依言放下了笔,牵着她的手起身。 “这是绣的莲花?”在得到阿妧的回答后,他拿起阿妧放在小几上的肚兜,巴掌大小的肚兜已经完成了一半,看起来花了不少心思。“别累着了。” 阿妧含笑应下。 还没等她说什么,忽然见崔海青进来,说是郑妃求见。 赵峋在行宫中处理政务的地方是清辉堂,宫妃们这些日子还算识趣,若想献殷勤也只去清辉堂,并不来长锦宫打扰。 “皇上,妾身先回去?”阿妧见赵峋没有立刻拒绝,动手开始收拾小几上的针线活。 “皇上,郑妃娘娘要硬闯——”还没等赵峋发话,小路子匆匆跑了进来。 虽是郑妃有这样的举动,可若皇上不发话,侍卫们自然能拦住。若真的闹起来,只怕面子上不好看。 “阿妧,你先回去。”赵峋略一思忖,道:“让郑妃进来。” 小路子答应着去了,阿妧也扶着青玉的手准备离开。 郑妃闯长锦宫,定是有什么事发生。她相信郑妃不会没去过清辉堂,怕是皇上不见她。 只是还没等阿妧出门,赵峋已经见到郑妃不顾形象的小跑着过来,他叫回了阿妧,让她去里间暂避。 若郑妃见到阿妧,只怕更会疯狂,甚至冲撞她腹中胎儿。 “妾身给皇上请安。”郑妃走得急,进来时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精心描绘的妆容也花了。 她神色有些狼狈,赵峋不为所动,神色平静的负手而立:“平身。” 以前皇上都是把手递向她,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进去。见皇上冷淡的反应,郑妃心中有些失望,更有些害怕。 “皇上,您为何不见妾身——”郑妃忍住心中酸涩和不安,抬眸望向赵峋。 赵峋坐回到书案前坐下,波澜不惊的反问道:“你觉得为什么?” “皇上,妾身坠马受伤您没去看望,妾身知道您更惦记昭妃腹中的皇嗣,并没有争过什么。”郑妃咬紧牙关,红着眼眶道:“您冷落妾身也就罢了,为何妾身的娘家也要跟着妾身受到牵连!” 她声音不低,在里面坐着的阿妧听得一清二楚。 难怪郑妃着急了,原是郑家出了问题。 “是平阳侯府给你递了消息?”赵峋墨色的眸子中透着些冷意,挑眉问道。 郑妃被问住了,迟疑片刻才道:“妾身听到人议论。” 后宫不得干政,郑妃怎么回答都不对,更逞论私下联络家人。 “郑妃,若你不心虚,就不该来问朕。”赵峋淡淡的道:“若平阳侯府没做超过本分的事,就必定会无事。没有别的事,你先回去。” 郑妃纠结不已。 家中给她送信,说是吴家的在地方为官的人,接连出了事,不是被查出贪墨,就是徇私。吴贵人已经被处死,皇上当时并未迁怒吴家。吴家和郑家是姻亲,这本就是某种信号。 正当郑妃绞尽脑汁想在打探赵峋的心思时,目光忽然落在了旁边软塌上。 赵峋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双还未绣完的小鞋子留在了榻上,方才阿妧走得急,没来得及收起来。 “皇上,方才昭妃还在这里对不对?”郑妃本就焦灼不安的心,此时彻底被点燃了。她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愤怒,又是如此的冷静。 她没有说话,看到屏风后是通往里间的入口。她动作飞快,赵峋一时也没拦住她。 看到阿妧,她冷笑了几声,抓起了阿妧的手就要拽她。 阿妧怕硬碰硬会伤了腹中胎儿,抬手护着小腹,只得跟着她走了出来。 “昭妃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让您对她这样上心!” 皇上拒绝见她,对她冷漠无情,却让昭妃陪着他批折子! 赵峋起身快步走到她们面前,声音冷硬的道:“郑妃,你若因为莽撞伤了昭妃和皇嗣,朕不会轻饶你!” “就因为昭妃怀了身孕?”她红着眼眶,眼神中透着怨怼之色,声嘶力竭的道:“妾身也怀过啊,还是为了您流掉的——” “妾身不能生养,您就嫌弃妾身了……难道您对就没有半分怜惜吗?” 以往她每次提到失去的孩子,赵峋无论多生气都会缓和了神色哄她,可今日郑妃惊恐的发现,赵峋神色冷淡的望着他,目光中还透着漠然。 “您待昭妃这样好,如果您对妾身当年的呵护有今日待昭妃的一半,妾身的孩子也不会保不住!”郑妃慌不择言,什么话都说了出来。 “郑妃,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因着急回平阳侯府才动了胎气小产的?”赵峋已经厌倦了郑妃一次又一次的利用这件事,他面无表情的道:“那一胎能不能保住,你心中没数么?” 郑妃愕然,整个人都愣住了。 被她紧紧攥住手腕的阿妧也吃了一惊,这件事还有内情么? “皇上,您厌倦妾身也就罢了,为何要怀疑妾身待您的心——”郑妃不敢置信的道。 赵峋目光冷然,声音更是让人如临寒冬腊月的冷风中。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为了张氏置气,故意隐瞒自己有身孕不报?” 他话音未落,郑妃惊恐的睁大了眼。 当年她察觉自己有孕后,那时正是跟当时的王妃、如今的张皇后较劲的时候。她故意惹怒张皇后,张皇后罚跪她,她闹着肚子疼昏倒在地上,众人才知道她有孕。 为了掩饰她怀孕,正值夏日她用布帛束腹,瞒过了太后和张皇后的眼。 皇上震怒,本欲废了王妃,不知为何却没下手。当时她自以为皇上正值夺嫡之时,还需要太后帮忙,这才没对王妃下手。 原来皇上早就知道! 郑妃彻底慌了神,这些年来她强迫自己忘记这件事,忘记她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是因为她的莽撞——早在她晕倒时,便有大夫给她诊脉,说是她这胎因她前期的折腾,怕是保不住了。 “后来你知道张皇后故意刺激你,你就将计就计小产。”赵峋冷冷的道:“朕之所以没拆穿你,一来你确实对朕真心,只是做事糊涂;二来太后有意谋害朕的子嗣,朕也要敲打太后和皇后。” “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触及朕的底线,朕对你已经足够宽容。” 郑妃闻言,松开了阿妧的手腕,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赵峋看准了时机,将阿妧拉到了身边,语气中满是焦急和心疼:“阿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皇上,妾身没事。”阿妧摇了摇头,她护着小腹的手还有些发抖,可当年的真相更令她惊讶。 郑妃心中惊慌不已,膝行到赵峋身边,也不顾不得自己姿态难看狼狈,攥住赵峋的衣摆哀求道:“皇上,皇上妾身错了,妾身也是为了您!妾身对您是真心的!” 赵峋冷笑一声,眸中像是藏了冰。“郑妃,你这样的真心,朕不要也罢。” 郑妃还想去够阿妧,赵峋抓住郑妃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吴嬷嬷跟吴家是什么关系,你以为朕会查不到?你是没有沾手,有人替你办了。” “朕一直在等你开口先说,你却仍不知悔改。” 说完,赵峋丢开了她的手,冷声道:“崔海青,带人将郑妃回盈香殿,从即日,盈香殿封宫。” “皇上,您不能对妾身这样残忍!”郑妃见崔海青带着身强力壮的羽林卫进来,皇上对她已经没有半分怜惜。“皇上——” 听着郑妃凄惨的叫声,阿妧不由瑟缩了一下。 “阿妧,吓到了罢?”赵峋觉察到她的异状,扶着她的手在软塌上坐下,担忧的看着她的小腹。“肚子疼不疼?” 阿妧忙摇了摇头,道:“妾身还好,只是妾身没想到,郑妃娘娘还做过这样的事。” “朕体谅她作为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伤心,也看出她后悔了,当初并没跟她计较。”赵峋轻轻搂着阿妧,从容沉静的声音中罕见的透着些疲惫。“没想到朕一时心软,却纵容她走错了路。” 他对郑妃放任,虽是有利用,也有对她的补偿。 郑妃却总不知足。 “阿妧,你不会让朕失望的,对罢?”赵峋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一字一句的敲在阿妧心上。 阿妧心头一凛,尽量在他怀中放松了身子,小脸儿贴着他。 “皇上,妾身不会的。” 第98章 遇险(二更合一)…… 赵峋的从少年到成年的经历,她是知道的。 他母妃不得宠,哪怕生了赵峋,位份仍是不高,先帝不缺皇子,天家本就亲情淡薄,赵峋在先帝面前不受宠爱。 这些日子的相处以来,阿妧逐渐察觉到他对亲情的执念,尤其是对孩子,态度格外郑重。后宫没有子嗣出生,恰恰说明了他的谨慎。 阿妧明白了郑妃失宠的根源,是她作为母亲,却只把孩子当做争宠的工具。 阿妧忽然觉得,皇上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狠心冷漠,只是不能触碰到他的底线。 “今儿让你赶上这么一出,吓坏了罢?”赵峋放开了阿妧,神色已恢复如常。“朕送你回去休息。” 阿妧点点头,扶着腰起身。 天气渐渐炎热,她穿得轻薄,身前被顶出的圆润弧度已经很显眼。 赵峋见状,牵起她的手,温声道:“等最热的那几日过了,咱们就回宫。” “是。”阿妧笑着应了,“昨日胡太医给妾身诊脉,还说妾身和孩子一切都好,坐马车回宫也是无碍的。” 赵峋颔首,道:“不急,朕也还有些事要忙。” 两人并肩往外走去,下台阶时赵峋特意放慢了脚步,提醒她小心些。 将她送回了东偏殿后,赵峋没有回书房,直接去了清辉堂。 望着赵峋离开的背影,阿妧知道他这是要处置郑妃了。 “皇上待娘娘真好。”青兰扶着阿妧坐在,指着朱蕊端来的杨梅汤道:“您看,您这几日没胃口,皇上是看在眼中的,特让膳房备着。” 阿妧唇边的笑意深了些。 她接过来尝了一口,酸甜的口感恰到好处,她眼睛不禁微微眯起,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用了半碗后,她克制的放下了汤匙。 “收了罢,太医说这些寒性的东西,我用多了对孩子不好。”阿妧虽是喜欢这酸甜的滋味,可腹中的孩子显然更重要。 青兰温声道:“娘娘怀着小主子辛苦了,等小主子长大后,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见阿妧虽是笑着,却面露疲倦之色,青兰和朱蕊替阿妧散了长发,换上了家常的旧衣裳后,阿妧本想在榻上歪一会儿。 “若皇上来用晚膳,你们叫我。”她叮嘱道。 两人应了,替阿妧搭上了薄被。 阿妧心绪纷乱,辗转了片刻后抵不住困倦,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宫人见状都放轻了动作,生怕吵醒她。 “阿妧,醒醒。” 正当阿妧泪流满面却发不出声音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她。 阿妧猛的睁开眼,茫然环顾四周,看到赵峋正坐在塌边,担忧的望着她。 “可是做了什么噩梦?”赵峋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放缓了声音问道。 阿妧怔忪了片刻,意识到才发生的事都是一场梦,她撑着腰坐起身来。 “皇上,妾身梦到带着大公主去玩,没看住让公主走丢了。”阿妧定了定神,扑到了赵峋怀中,低声道:“还梦到您生妾身的气,不理妾身。” 她没有说实话,很快住了声 在梦中,因为她的疏忽,大公主像九皇子一样跌入水中,那不是池塘,是无边无际的海。小小的身子沉浮在波涛中,她张开白嫩嫩的小手向她求援,稚嫩的童声撕心裂肺的唤她“昭娘娘,救命。” 她急得跳下了水,明明她水性不错,却怎么都抓不住大公主的手。 眼睁睁的看着大公主消失在水面,阿妧却人被救起。 赵峋愤怒的斥责她害死了大公主,要处死她,宁妃哭得伤心撅了过去,她哀求赵峋让她生下孩子再死。可赵峋只冷漠的望着她,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阿妧惊恐的发现,她隆起的小腹已经变得平坦。 “阿妧,别想太多。”赵峋轻抚她的后背,温声道:“梦都是反的,别怕。” 那个梦太真实,哪怕到了此时,她还能感觉到当时海水淹没口鼻的痛苦,救不到大公主的绝望。 阿妧胡乱点了点头,直到用过晚膳,她还有几分神思恍惚。 赵峋本想回书房,见她精神状态不好,便留下来陪着她。他听太医说,女子怀孕时容易多思,阿妧本就是心思重的,今日见了郑妃一通闹腾,到底还是受了惊吓。 他吩咐崔海青去找刘太医开副阿妧能喝的安神药,哄着阿妧喝下后,早早陪她上床休息。 “皇上,妾身不怕热。”阿妧翻了个身,面对面的望着赵峋,“等您忙完,就回宫中罢?” 纵然这次是郑妃陷害了她,张皇后是无辜的,温昭媛可还没露面,冯太后就没当初是谁给张皇后出主意,刺激郑妃致使小产? 在行宫中不如宫中戒备森严,她总有些不安。 赵峋将她抱在怀中,小心的没压到她的肚子。 “好。”静谧的夜中他的声音显得低沉轻缓,似乎有种安抚人心力量。“朕要离开行宫两日,等朕回来,咱们就回宫。” 阿妧轻轻“嗯”了一声,枕在他的矫健的手臂上。她不知道自己喝了安神的汤药,还以为是普通的安胎药。感觉眼皮渐渐沉重,本还想说些什么,她困倦得睁不开眼。 赵峋没出声,想等她睡着后将她抱到枕头上躺好。 正当阿妧要睡着时,忽然低低闷哼一声,她蓦地睁开了眼。 “阿妧,哪里难受?”赵峋一直留意着她,忙问道。 阿妧神情有些奇怪,问她也没有答话。 “阿妧?”赵峋急了,就要起身叫人,却被阿妧拽住了衣袖。 她也坐了起来,语气迟疑,有些不确定的道:“皇上,好像他动了一下。” 说着,阿妧抬手覆在隆起的肚子上。 赵峋一脸凝重的等着着她的反应,过了好一会儿,阿妧才确认方才并不是幻觉。 “皇上,您摸摸。”阿妧牵过赵峋的手,声音中的雀跃简直藏不住。 赵峋的大手小心翼翼的覆在圆润的肚子上,几乎是屏息等着胎动。幸而他还算给自己父皇颜面,在两人的万分期待之下,他终于懒洋洋的动了下。 “他真的动了!”赵峋平日里的那些沉稳持重的威仪统统不见,笑容从他眼角眉梢自然的流露出来,细看去竟有些傻气。 阿妧眉眼弯弯的望着他,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忽然冒出来。 皇上仿佛第一次跟还未出世的孩子接触,替皇上生下大公主的那个人,她怀着大公主时,皇上没有陪过她吗? 那时皇上正值夺嫡之时,抱回私生女,会被人指摘德行有亏。以皇上的谨慎,定是喜欢那人才让她生下大公主的。 阿妧摇了摇头,仿佛想将这个念头甩出脑子似的。 这不是她该想的,皇上心中喜欢谁,都跟她无关。 “怎么脸色有些难看,是孩子踢得你难受么?”赵峋回过神来,留意到她的变化。 阿妧忙笑道:“没有,他才多大一点儿。妾身只是有些腰酸,想躺一躺。” 赵峋有些懊恼自己光顾等阿妧胎动,倒忘了她已经坐了好一会儿,扶着她躺好。 “皇上,这是他头一次动呢。”阿妧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唇边浮出满足的笑容。“妾身这才有种真实感,肚子里确实有了个孩子。” 听她这傻里傻气的话,赵峋唇角的弧度也始终没有平复,他目光怜惜的望着阿妧,点了点她的鼻尖。“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这样傻乎乎的。” 赵峋问过太医种种该注意的事情,随着胎儿长大,阿妧会更辛苦。 “快睡罢。”赵峋替阿妧盖好被子,督促着她快些闭上眼。 等到她睡下后,赵峋又轻轻的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 这次孩子没再给面子。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动静,他才有点失望的挪开了手。 *** 郑妃从长锦宫被人押送回盈香殿后,又传来盈香殿封宫的消息。 后宫为之哗然,几乎确定了意图谋害昭妃和大公主的人,就是郑妃指使的。 蓬莱居。 “郑妃去长锦宫闹了一通,惹怒了皇上。”张嬷嬷上前回话道:“听说郑妃被人拖走时,嘴里还嚷嚷对皇上和昭妃的不敬之语,很快被人堵住了嘴。” 冯太后听罢,神色中并未有什么波澜,也不觉得意外。 “郑妃哪里有阿妧懂得分寸,她有今日是迟早的。”冯太后转动着佛珠,淡淡的道:“她从来不知立身根本是给皇上生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好。只闹着争宠,毁了自己的身子。” “阿妧身怀皇嗣,地位愈发稳固。虽是外人看着昭妃之位已经足够尊贵,若她生了皇子,哀家看着她得封贵妃是迟早的事。” 张嬷嬷默然。 阿妧倒是个出息的,可她已经跟太后离心。 两人正说着话,听宫人通传说是太后的补药送来了。 冯太后神色微凛,张嬷嬷忙亲自迎了出去,将人带了进来。 “属下见过太后娘娘。”来人是王牧英,他行礼后,开门见山的道:“太后娘娘,柳氏生了一个女儿。虽是当时与柳氏有关的人都被皇上另行安置,但有个接生婆子回家的路上曾与人闲聊过,无意中炫耀过虽是女娃,自己得的赏金却丰厚。” 冯太后闻言,面上立刻阴云密布。 “那人所描述三言两语,倒都跟柳氏的情况对得上。她还说女娃身上有块红色胎记,幸而长在左腋下,并不显眼。” 不用再去验证,冯太后几乎确定了大公主就是瑞王和柳意娘的女儿。 “属下无能,当年竟漏掉了这个孩子。”王牧英跪在地上,愧疚的道:“请太后娘娘责罚。” 冯太后目光锐利而冰冷,她捏紧手中的佛珠,将愤怒压了下去,沉声道:“办砸了这件事,眼下想一想该如何补救,倒比来领罚更有用!” 王牧英有些惊讶的抬头。 为今之计,只有将大公主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有必要,就除掉她,挑起皇上和瑞王的矛盾—— 冯太后虽是让他想该如何补救,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皇上未尝不会知道当年是她下手杀了柳意娘,若将此事告诉瑞王,瑞王一定会来复仇,大公主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据。到时皇上不用脏了自己的手,污了自己纯孝的名声,借瑞王之手就能除去她。 她要在皇上行动前,先下手为强。 “给端王府送消息,让他别惊动任何人来见哀家。”冯太后神色变幻了几次,才下定了决心。 王牧英连忙应下,正要离开时,被冯太后叫了回去。 冯太后又对他低语了几句,才让他告退。 “瑞王不日就抵京,处置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冯太后手中的佛珠越转越快,正如她的心情一般。“阿妧已经过了头四个月,正是稳定的时候,皇上随时都可能带她回宫。” 张嬷嬷在一旁候着,不敢打扰冯太后。 “哀家记得,咱们从宫中出来,带了些好人参来?”冯太后突然问道。 张嬷嬷应道:“带了些给您入药用的。是前年北边送来,粗细和长度都是难得的,方太医来看过,说是药性也好。” “挑几株好的,再另选些补品,给昭妃送过去。”冯太后微微颔首,吩咐道:“叮嘱她安心养胎。” 张嬷嬷虽是不解太后的用意,还是立刻去开箱笼去找。 等准备妥当后,冯太后派素心去长锦宫送。 长锦宫。 赵峋正在清辉堂处理政务,阿妧得知是素心奉太后之命来时,让人请了进来。 “奴婢给昭妃娘娘请安。”素心行礼后,指着身后的宫人道:“太后娘娘命奴婢来给您送补品。” 她身后跟着四个宫女两个内侍,每人都捧着一个托盘。 阿妧含笑点点头,青兰拿了荷包来打赏。 “素心姑娘陪本宫说会儿话。”阿妧留下了素心,让青兰带别的宫人内侍下去喝茶。 “娘娘这是四个多月了罢?”素心看着阿妧,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娘娘算是守得月开见月明了,奴婢替您高兴。” 阿妧笑着应道:“多谢素心姐姐,当初若没你们照应我,我也不会有今日。” 虽是阿妧已经封了昭妃,待她们还如从前般亲切,素心眸中的笑意更深了些。 “许久没有听到过素月姐姐的消息,不知她过得如何了?”阿妧问道:“我记得她夫君,便是近卫营的校尉。” 素心点点头,道:“素月姐姐前些日子托人给太后送了她做的抹额,说是她有孕了,这些日子害喜厉害,这才没能给太后请安。” “那我倒该给素月姐姐道个喜。”阿妧目光中露出惊喜之色。 当初素月帮了她不少,若皇上和太后撕破脸,她希望能周全曾经帮过她的人。 两人说了会儿话,素心看着时候不早,趁着起身跟阿妧告辞的机会,送上了一方帕子。 “娘娘,奴婢身份低微,没什么能送给娘娘的。”素心神色郑重的道:“还请您别介意。” 阿妧接了过来,握着她的手,柔声道:“自然是素心姐姐的心意更重。” 素心松了口气,这才告退离开。 阿妧托腮思忖了片刻,将帕子展开后凝视了一会儿,随后交给朱蕊仔细的收好。 “娘娘,锦绣宫的人来传宁妃娘娘的话,说是大公主后日请您去流翠亭赏景。” 流翠亭是行宫中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不远处引了活水进来,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旁边便是百花园,大公主上次还跟她要过花环。 “回去告诉宁妃和大公主,本宫必到的。”阿妧唇边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应允道。 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出门了,正好去散散心。 知道阿妧后日出去,青兰她们忙替阿妧准备起来。 等赵峋回长锦宫时,已经到了亥时。 见东偏殿还是一片灯火通明,赵峋知道她没睡,本想直接回寝殿,又转了方向去了阿妧殿中。 他进来时,阿妧还没让人收起小几上的各色礼盒。 “皇上,您回来了。”阿妧扶着腰起身,吩咐人去倒养胃的蜂蜜水,又对赵峋道:“您看,太后让人给妾身送了好些补品来。” 前些日子太后已经赏过阿妧,这次送了许多补品来,太后的举动有些耐人寻味。 赵峋随手打开了一个两尺见长的锦盒,里面放着两株野生山参,挑了挑眉道:“太后倒是把好东西给了你。” “让人都收起来罢,你不用这些。”纵然夸了声好,赵峋并不放心蓬莱居送的东西。 阿妧应了声,让人登记造册放到库房。 “明日朕要出宫一趟,纪云益跟着朕走。沈铎在近卫营,朕已经命他明日到行宫。”赵峋叮嘱阿妧道:“最迟不过三日朕就回来,你有什么事吩咐他便是。” 虽是皇上曾对沈铎有过怀疑,可眼下能最忠诚保护阿妧安全的,也只有沈铎。 “多谢皇上。”阿妧心中微动,柔声道:“妾身和孩子在行宫等您。” 赵峋闻言,唇角微翘,笑意染上眼底。 “好,朕会早些回来。” *** 阿妧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最近最近害喜的反应轻了不少,早上格外嗜睡,加上赵峋不在行宫,她也不用去给太后皇后请安,最是自由。 不过想到今日答应了大公主去流翠亭,还是挣扎着起来了。 听到帐中的动静,青兰和朱蕊前来服侍。 阿妧梳洗更衣,用过早膳歇了片刻后,阿妧便坐上撵轿,带着青兰她们四个宫女,两个内侍,还有随行的羽林卫,向流翠亭出发。 当她能远远望见流翠亭旁飞出的小瀑布时,忽然见到有宫女神色慌乱的跑来。 “出什么事了?”阿妧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忙让撵轿停下,叫住了她。 “回昭妃娘娘的话,大公主不见踪影,好像、好像是落水了,奴婢去找人帮忙——”那小宫女几乎要哭了出来。 阿妧闻言,险些坐不住要滑倒。 前些日子她梦到过大公主落水,怎么就成了真—— “去流翠亭!”阿妧强撑着身子,咬牙道:“桂兴,立刻让人找纪副统领过来。” 桂兴忙小跑着去了,撵轿重新被抬起来,离得越近,阿妧越是心慌。 等到了流翠亭时,宁妃发了疯似的顺着水边寻找,若不是宫人们拦着,只怕她都要自己跳下去了。 “宁妃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妧扶着青玉的手快步走了过来,她看到宁妃哭红了眼,忙道:“公主是在哪里不见的?” 平日里宁妃护着大公主如同眼珠子似的,不舍得她离开自己片刻,公主怎么会不见了? 宁妃不知已经喊了多少声公主的名字,声音已经嘶哑。“是我,是我没看住珠珠——” 自从得知珠珠的身世后,宁妃这些日子总是神思恍惚,万分不舍,却又知道留不住她。 今日带她来流翠亭,宁妃看着公主活泼可爱的模样,心中骄傲又酸楚,一走神公主不见了,宫人说她是去追皮球。 本以为有奶娘和宫人跟着,会很快回来,没想到只听“扑通”一声,不远处传来落水的声音,宁妃不由慌了神,立刻起身。 奶娘和宫人都说公主转眼就不见了,可皮球还在。虽是有几座假山,可大家找遍了都不见公主身影。 那水声,只怕是公主落水。 见她泪如雨下,只顾着自责,桃枝红着眼替她说了经过。 “宁姐姐,别着急。”阿妧看着染上泥土的小皮球摆在石桌上,鲜亮的颜色刺痛了她的眼。“大公主一定没走远,咱们肯定能找到。纪副统领这就来,再扩大些范围。” 那个小皮球是她出宫时买来送给大公主的礼物,大公主很喜欢,连来行宫都带在身边。 联想到那个可怕的梦,阿妧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胃里也翻腾得厉害,几乎要吐出来。 已经有懂水性的人下去找,阿妧心中焦急不已,若不是怀着身孕,她也不想管自己这个秘密暴露,恨不得直接下水。 “昭妃妹妹,你有孕在身,别跟着操劳了。”宁妃心如刀割,分出一分心神给阿妧。“你回去罢。” 阿妧摇了摇头,宁妃已经有些六神无主,她不能走。 “禀告太后罢。”阿妧道:“除了这样的大事,多一份力量也好。” 宁妃本该毫不犹豫的答应,可此时却有些迟疑。 皇上隐瞒公主的身世,怕防着的就是太后,会不会这次就是她们下手要害公主—— “那就告诉淑妃娘娘。”阿妧当机立断道:“皇上还没恢复皇后的掌宫之权,直接禀告太后是越级,也不好。” 宁妃回过神来,忙应了一声。 不过她坚持要让阿妧回长锦宫,理由是怕阿妧动了胎气,实则是心知阿妧怀的才是皇上的亲生骨肉,若出了闪失,她简直是罪该万死了。 阿妧知道自己怀着身孕,在这儿只会添乱,便让她带的羽林卫、青玉和青兰留下帮着找人,朱蕊和青梅跟着她回去。 回去的路上,明知是徒劳,阿妧还是焦急的四处张望着,想发现关于大公主的线索。 忽然,当撵轿走到一半时,她发现旁边的草地上有一个五蝠的络子,那样式有几分眼熟。 阿妧忙让人停下撵轿,让朱蕊给她取过来。 络子上的金镶玉长命锁是赵峋赏给大公主的,她亲手打的络子,这些日子大公主一直带在身上。 公主怎么会在这里,莫非是有人带走了公主? 阿妧心中一惊,正想让人去叫人时,惊愕的发现,替她抬撵轿的人,全都倒在了地上。朱蕊和青梅发现后,联手挡在了她身前。 阿妧身后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人,拿着布帛塞住她的口鼻。 “娘娘,得罪了——” 他的声音不似内侍般奸细,与正常男子无异—— 阿妧失去了意识,软绵绵的向后倒去。 第99章 威胁(二更合一)…… 当阿妧再次醒来时,感觉自己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上。 她被蒙住了眼,手脚也被绳子绑住,腹部被缠住的紧绷感还在,那些人还没给她松开。 在她第一次失去意识后,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行宫中,只是不知在哪个偏僻角落。她的口中被塞着布团,发不出声音来。 一个眉目平庸的男子正望着她,声音没有半分起伏。“昭妃娘娘果然心系大公主,若想见到公主,就跟我们走一趟。” 想来将一个大活人运出行宫还是有难度的,他们要让她扮成宫女。 那人并没有要让她说话的意思,挥手让两个宫女打扮的人给她更衣。 阿妧已经显怀,四个多月的肚子很容易被看穿。那两人便撕开了她的外衣,取了一段布帛缠在了她的小腹上。阿妧想要挣扎,却抵不过两人的钳制。 到底顾忌她怀着皇嗣,她们没敢缠太紧,只从外面不大显眼,便停了手。 两人拆了她的发鬓,梳成宫女的样式,又拿出好些瓶瓶罐罐在她脸上涂抹了好一阵。 “等会儿出宫时,还请娘娘安静些。” “娘娘,您身份尊贵,肚子里还怀着金贵的皇子,我们贱命一条,若一命换一命,您可太划不来了。”那个男子再次进来,威胁阿妧道:“娘娘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逼着阿妧点头后,她口中的布团才被拽了出来。 阿妧目光沉静,镇定的问道:“你们绑架公主和本宫又有何用?即便本宫怀着皇嗣,没了本宫,还会有别人替皇上绵延子嗣。皇上不是个感情用事的天子,你们别打错了主意。” “若你们能迷途知返,本宫保证放你们离开,不会追究。” 那人闻言,神色仍如一潭死水,并没有半点波澜。 忽然,阿妧忽然感觉到有尖锐的铁器抵在她的身侧。 她低下头,发现那两个宫女模样的人,袖中露出半截寒光,两柄锋利的袖剑似乎随时都能刺穿她的小腹。 阿妧心中一惊,旋即住了声。 “娘娘聪慧,她们确实笨拙。”那男子道:“或许羽林卫武艺高超,只是在他们救走娘娘前,您和皇嗣的性命就不保了。” 行宫的西北角,是杂役们搬运东西的通道。想来公主走失的消息还没传到这里,看起来一切正常。 阿妧只得配合她们扮成杂役离开行宫。 再往后,阿妧就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静静的听了片刻后,她知道有人在车上。 “你们给她用了多少药?半路上别再醒了。”男子的声音响起,这次又换了个人,听着还有几分耳熟。 另一个女声道:“您放心,我们用的量足以让成年男子睡上一日,一时半刻她醒不来。” 阿妧决定继续装下去。 出来后她再被捂住口鼻时,有意的屏住了呼吸,没吸入太多,这才醒了过来。 “大公主已经到了,将两人放到一处看管。”男子道:“昭妃和公主失踪,整个京中都会乱起来,各条官道都会被封锁,你们带着她们走你们的路。” 女子应下。 “昭妃不是怀着四个多月的身孕?怎么看不出来?”男子又道:“你们看顾好她,别让她小产。” 女子忙解释道:“为了能顺利出宫,用布帛缠住了。等到了地方,我们找宽松的衣裳给她换上。” 阿妧稍稍心安了些,起码她和孩子暂时不会被伤害,公主的性命他们也有所顾忌。 有能力安排这样大事的人,不外乎那么几个,她有信心赵峋得到消息后会将她们救出来。 眼下她要做的,就是顾好肚子里的孩子,见到大公主后保护好她。 *** 行宫。 淑妃得到大公主失踪的消息后,一面派人去寻找,一面亲自去了流翠亭。 流翠亭附近已经聚集了许多宫人、内侍,还有不少羽林卫都赶了过来。沈铎很快也到了,见状立刻决定封锁各处宫门,扩大寻找的范围。 “昭妃娘娘在何处?”沈铎看到没有阿妧的踪影,没敢去问已经乱了心神宁妃,只照了她身边大宫女模样的人问。 桃叶忙道:“我们娘娘知道这里乱,让昭妃娘娘先回长锦宫休息。” 只是她话音未落,便见留在长锦宫的茉香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听说公主不见了,我怕娘娘着急动了胎气,拿了药来。”她四处张望寻找阿妧,道:“娘娘在何处?” 听了她的话,桃叶露出愕然的神色,声音发颤的道:“昭妃娘娘已经回长锦宫了——” 算着时间,昭妃娘娘早该到了才是。 沈铎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忙抽出了十个羽林卫,立刻去长锦宫到流翠亭的三条路上寻找昭妃。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路上都没有人影。 被派出去的羽林卫来回话,桃叶几乎哭了出来。 公主失踪,昭妃也不见了! 沈铎心急如焚,立刻大步流星的转身离开。“淑妃娘娘,宁妃娘娘,昭妃娘娘不见了。” 淑妃和宁妃俱是一惊。 昭妃不比别人,她不仅是宠妃,还怀着四个多月的身孕!皇上对这个孩子有多重视她们都看在眼中,这些日子阿妧在长锦宫住着,皇上甚至都没召幸别的宫妃。 “翠喜,通报太后娘娘,立刻让人在行宫中寻找昭妃和大公主!”淑妃果决的道:“昭妃身边都带着那些人,这些人总不会也凭空消失罢?沈副统领,你调动羽林卫,任何偏僻角落都不要放过。” 沈铎领命而去。 大公主和昭妃失踪的消息在宫中传开,一片哗然。 宫妃们闻讯都赶来了流翠亭,温昭媛和苏婕妤是最先来的,皇后、慧妃、何妃也赶来,最后连冯太后都坐着撵轿到了。 “太后娘娘,妾身失职。”宁妃心中的自责将她煎熬着,她红肿着眼,形容憔悴狼狈的跪在地上。 冯太后目光惊疑不定的望向流翠亭。 不对,她只安排人带走了大公主,怎么昭妃也会失踪! “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冯太后攥紧手中的佛珠,沉声道:“务必将昭妃和大公主找回来,昭妃还怀着皇嗣,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有半分闪失!” 在场的人忙应下。 淑妃迟疑再三,还是上前道:“太后娘娘,您看是不是即刻就禀告皇上?” 冯太后才想开口,身子晃了晃,若不是张嬷嬷扶着,险些跌倒。 众人忙七手八脚的扶着太后上了撵轿,吩咐人立刻将太后送了回去。 蓬莱居。 冯太后被人搀着下了撵轿,回到房中屏退了众人,只留了张嬷嬷服侍。 她将佛珠狠狠的拍在小几上,咬牙道:“立刻让端王来见哀家!” 只是她话音未落,她房中的黑漆描金的山水屏风后传来响动,只见一身天青色锦袍的端王赵屿不疾不徐的走了进来。 “儿臣见过母后。” 冯太后将满腔的怒火忍了又忍,才让自己的声音不会过于强硬。“你的人接到珠珠了吗?” 赵屿从容的道:“多亏母后的好计谋,珠珠已经被顺利送走。” “哀家听说,昭妃也不见了。”冯太后审视的目光望过去,沉声道:“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原以为他会心虚,没想到赵屿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母后知道,儿臣早就喜欢阿妧。”赵屿的语气中还透着几分轻佻,他在一旁的紫檀木雕花椅上坐下,闲适的道:“哪怕她怀了皇兄的骨肉,儿臣还是想尝一尝她的滋味。” “赵屿!”冯太后被他的态度气到了,她再也不压抑着怒火,厉声道:“哀家要扶持你上位,你可有成大事的心?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你凭着一己私欲,险些坏了计划——” 六年前本来她想扶持的人就是赵屿,奈何他不争气,才选了赵峋——如今六年过去,他竟一点长进都没有! “母后,您后悔了?”赵屿轻笑一声,挑眉道:“也对,您本来就嫌弃儿臣没出息。如今是见皇兄再也控制不住,甚至在一点点蚕食掉您的势力,您这才着急了罢?” 被赵屿说中了心事,冯太后还是保持了一贯的冷静,她冷声道:“难道你就不想当天子?” “当然想。其实儿臣也没有退路,等过些日子皇兄立了端王世子,就能将儿臣一脚踢开——”赵屿收起漫不经心的轻佻,正色道:“所以,儿臣才选择跟母后合作。” 冯太后冷笑道:“看来你还没完全糊涂。等挑起赵峋和赵峥的仇恨矛盾,你坐收渔利就好。”说着,她缓和了些语气,又道:“若你真喜欢阿妧,等你登基之后,大可以将她收入后宫,何必急于一时?” 赵屿动了动眉梢,道:“儿臣虽是在您看来不成气候,却并不傻。您给儿臣指的这条路,于儿臣来说是不可回头的,可对于您来说,却是可进可退。” 冯太后听了他的话,心中陡然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 “您知道公主是瑞王兄的女儿,皇兄在意的程度有限,不会真正激怒皇兄。”赵屿的眼神,通透而冰冷。“阿妧却是怀着皇兄的骨肉,若阿妧和孩子有损,这才是真正跟皇兄结了血海深仇。” “母后,您真真是好算计。” 自己这位母后,能称得上老奸巨猾,他自然得多留个心眼。 幸而行宫中有人帮他,他才能顺利的带走了阿妧,没有惊动更多的人。若全然指望太后,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儿臣也不过是为自己留个保障罢了。”赵屿神色恢复了平日的嬉皮笑脸,他笑道:“若母后真的如您所说那般襄助儿臣,儿臣也定不会忘了您的恩情。” 既是冯太后要撺掇他篡位,他就必须让冯太后跟他绑在一起。 “原来是皇儿不信哀家。”冯太后的怒火压了又压,脸上才见了些笑模样,她徐徐的道:“罢了,若这么做真的能让你安心,就依着你的意思罢。” 冯太后如此快的妥协,赵屿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不安。 他觉得自己做的万无一失,想到还有事要亲自安排,便从密道离开了蓬莱居。 让张嬷嬷确认他离开后,冯太后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赵屿这个蠢货,竟连自知之明都没了,枉费哀家替他谋划——”她寒声道:“告诉王牧英,原来的计划取消,让他清理好痕迹,立刻来见哀家。” 张嬷嬷答应着去了,冯太后叫了素心进来。 “方才哀家忧心太过犯了头疼的毛病,你立刻让人去通知皇上,就说昭妃和公主失踪了,哀家已经命人封宫寻找。”冯太后露出痛苦之色,不住的揉着额角。 “娘娘,奴婢这就去。”素心忙应下,又道:“还是传太医过来罢?您的病也耽误不得。” 冯太后皱着眉,勉强点了点头。 素心出去后,独自坐着的冯太后放下了手,眸中闪过一抹恨意。 端王留不得了。 她竟挑错了人,这次怕是要元气大伤。 *** 阿妧一直装到马车停下,她被人抬着走了一会儿,似是转过了影壁,进了两道门,才被放到榻上。 有人替她松绑了手脚,腰上的布帛被松开,阿妧感觉肚子被勒得隐隐作痛,却不敢有丝毫的表情流露出来。有人替她换了套宽松的衣裙,甚至还给她垫了个枕头。 听那人的意思,是要把她和大公主送到别处去,可她还没听到公主的声音。 “王爷,您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妧犹豫着要不要“醒来”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声音。 王爷? 然而很快来人就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测,一道算得上她噩梦的声音响起。 “人怎么样了?” 说话的人正是端王赵屿。 难怪她觉得来时马车上男子的声音耳熟,她终于想起了来,那人是端王带着的长随名唤青石的。 “回王爷的话,昭妃一切安好,只是吸入了迷药,还在睡着。”青石恭声回道。 赵屿没有再说话,走到了塌边,望着陷入沉睡的阿妧。 那张脸,即便蒙上了眼睛,还是那么美——赵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红润柔软的唇瓣上。 皇兄宠着她,她这一身皮肉倒养得更娇嫩了些。 赵屿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白皙的肌肤上被勒出了几道红痕。 很快,赵屿的手放在阿妧隆起的小腹上。 “母凭子贵,昭妃娘娘跟着皇上真真是风光无限……”赵屿的手下稍稍用力,按了下去。“若没了肚子里这块肉,昭妃娘娘还能如此得意?” 阿妧吃痛,怕他真的伤了孩子,闷哼了一声。 “哟,原来昭妃娘娘醒着。”赵屿自从碰到阿妧脸颊起,就知道她装睡,才用了这般手段逼她“醒过来”。 说着,他抬手解下了阿妧蒙住眼的布条。 “端王,你劫持本宫和大公主,到底想做什么?”阿妧挣扎着甩开他的手,强忍着没跟赵屿撕破脸。“若皇嗣有闪失,端王也在皇上面前交代不过去罢?” 她对端王的触碰厌恶至极,并不相信凭端王的能力,能办成这件事。 “端王,您别替他人做了嫁衣,自己却担了罪名。” 她知道自己说替他开脱,端王定不会相信,只得提醒他其中的利弊。 “阿妧,你以为本王只是想要你,才劫持了你么?”赵屿捏紧阿妧的下颌,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这天下都将是本王的,更何况是你?” 赵屿说完,阿妧眼中闪过一抹惊愕之色。 “终于知道害怕了?”赵屿缓缓靠近她,眼神阴冷,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你在赵峋面前婉转承欢,求来用阿嫣母子要打压本王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 说着,赵屿的手再度贴在她身前圆润的弧度上,冷冷的道:“本王随意编个理由,说是昭妃与人私奔,或是昭妃被人陷害跌入河水被冲走,既是你的尸身都找不到,更逞论还未长成的胎儿?” 虽是听到青石说过要保她肚子里的孩子,可她不敢赌赵屿的暴虐会不会在此时发作。 “求您,别伤害我的孩子。”阿妧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她眸中闪动着哀求之色。 她的服软取悦了赵屿。 忽然,孩童的啼哭声由远及近的响起,阿妧下意识的往外望去。 只穿着单衣的大公主哭闹不休,她也被蒙住了眼,正被一个身材高大的婆子抱在怀中,模样极不舒服。 “公主——” 赵屿见状,松开了阿妧,扬了扬眉毛:“把本王的侄女抱进来。” “公主!”阿妧忙扶着腰起身,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忙将大公主抱了过来。“公主别怕。” 大公主听到阿妧的声音,哭声顿了顿。 她眼上的布条被摘下,当她看到阿妧时,扑到阿妧怀中放声大哭起来。“昭娘娘,昭娘娘珠珠好怕——” “不怕不怕了。”阿妧重新见到大公主,还来不及松口气,听到她的哭声心都要碎了。“公主,我会陪着你,别怕。” 赵屿饶有兴致的看着阿妧哄大公主,看来她带来也是个正确的决定。 大公主在阿妧的柔声哄劝下,才慢慢止住了哭声,只时不时的抽噎。 “一看便知,昭妃娘娘会是个好娘亲。”赵屿不紧不慢的道:“真真是遗憾,本王应该把你们姐妹一并收了。” 阿妧手指攥得发白,却没跟赵屿硬碰硬。 “昭妃,你是个聪明的,别耍什么小心思,否则你们便去阴曹地府相伴罢!”赵屿收了笑意,面色阴森的告诫。 看着往日里会含笑逗她的王叔陡然大变,大公主趴在阿妧怀中,不敢扭脸再去看他。 “我知道。”阿妧低声应了。 赵屿这才离开。 阿妧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日过去,她和大公主失踪,行宫中一定乱了套。 不知朱蕊和青梅怎样了,她们应该也是被迷晕了罢?还有哪些抬撵轿的内侍…… 可眼下,她能做的只能是保护好大公主。 很快有人送了些饭食来,虽是能充饥,却很粗糙。阿妧先尝了一口稀粥,又吹了吹才喂给大公主。“珠珠乖,喝点粥好不好?” 起初阿妧还担心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大公主不肯吃,没想到大公主竟乖乖的喝下去半碗,想来是饿坏了。 阿妧掰了一块玉米饼,还想喂她时,却见大公主自己接了过来,奶声奶气的道:“珠珠自己吃,昭娘娘也吃。” 因她哭闹了许久,嗓子已经哑了。 阿妧露出欣慰的笑容,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好,咱们一起吃。” 虽是没胃口,阿妧也强迫自己多吃些。 没有人告诉她,她和大公主将会被如何处置,可她在路上听过,她们是要被送往别处的。 希望在路上能有别的生机罢! 看来赵屿并没有虐待她们的意思,她们被看管起来,能正常洗漱,还有干净的被褥。 等到了上床时,阿妧先将大公主安置好,才脱了自己的衣裳。 她悄悄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果然上面被勒出了痕迹,她抬手揉了揉。 “昭娘娘……”没料到大公主突然转身,阿妧忙拢上了里衣。“昭娘娘,小宝宝好不好?” 大公主小脸儿上满是担忧,她伸出小手摸了摸阿妧的肚子,她看到昭娘娘揉了几次肚子,母妃说那里有小宝宝,一定是宝宝不舒服。 “公主,宝宝很好。”阿妧柔声道:“只是宝宝也困了,咱们早些睡好不好?” 大公主乖巧的点点头。 帐子被放下,房外有人看守,阿妧哼着小曲儿哄大公主睡。 “昭娘娘,父皇会来救我们的,对吧?”大公主眨巴着那双紫葡萄似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阿妧。 阿妧心中一酸。 她还担心公主缠着她要母妃和父皇怎么办,没想到公主竟如此懂事,当着外人的面一句没提,在只有两人时才小心翼翼的问了出来。 “当然,父皇很快就会来了。”阿妧声音虽低却很笃定。 大公主这才安心的闭上了眼,只是她的小手,还攥着阿妧的衣襟没放。 阿妧抬手护着她柔软的小身子。 她相信赵峋一定会找到她们的,在这之前,她要保护好两个孩子—— *** 通往近卫营的路上发生了滑坡,等到沈铎派的羽林卫赶到时,已经到了深夜。 赵峋还没歇下,正在看赵峥送来的书信,言明他这两日就要抵达京郊行宫。等赵峥回来,一是让他们父女相认,二来有些事交给他般自己才放心。 他放下了信纸,拿起了笔准备写些什么。 “皇上,行宫中来人了——”崔海青神色匆匆的进来通传。 赵峋心中蓦地添了些不好的预感,沉声道:“让人进来。” 若不是出了大事,行宫中不会派人来。 “皇上,昭妃娘娘和大公主不见了——”来人顾不得问安,直接跪地道:“在穿过行宫的那条河的下游,发现了昭妃娘娘的一件衣裳……” 阿妧最怕水! 只见素来沉稳冷静的天子折断了手中的御笔,情急之下竟当场吐出一口血,溅到了手中的信纸上。 “皇上——”在旁边的纪云益和崔海青都吓得不轻,慌忙围了上去。“奴才去请太医!” 赵峋按了按胸口,连披风也没穿,立刻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皇上您是万金之躯,夜深露重,只能走崎岖小路,着实是危险,请您三思——”看出了赵峋是要回行宫,纪云劝道:“您交代给臣,臣即刻回去。” 赵峋摆了摆手,神色坚决。 “朕要亲自回去。” 第100章 路上(一更) 阿妧哄睡了大公主,自己却没有半分睡意。 她合上眼,强迫自己睡上片刻养养精神,只怕她们很快就会被送到别处。 正当阿妧要朦胧睡去时,忽然被催促着唤起。 一大一小两套衣裳被丢了进来,曾带着大公主过来的那个婆子面无表情的道:“一刻钟后出发。” 大公主听到响动,又看到那婆子死气沉沉的脸,本就睡得不安稳又惊醒的她吓了一跳,不由哭了起来。阿妧忙把她抱在怀中,温声道:“公主不怕,咱们就是换个地方住。” 说着,阿妧拿过了给大公主的小衣裳,仔细给她穿好。 大公主的小手似是有些热,阿妧贴了贴她的额头,还好没有烧起来。 阿妧忙穿好衣裳,想了想对外面的婆子道:“公主年纪小身子弱,可有斗篷给公主拿一件?” 那婆子木然的道:“没有,娘娘将就些。” 因担心大公主着凉,阿妧退而求其次道:“拿张毯子也好,王爷总不愿意看到公主生病罢?” 想来是怕大公主真的生病拖慢进度,那婆子果真找了张薄毯来,丢给了阿妧。 阿妧将大公主裹了起来,自己先下了床,准备抱起大公主。 “不要昭娘娘抱。”大公主虽是很害怕那个面无表情的婆子,却还是鼓起勇气指着她道:“要她。” 阿妧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酸楚,张开手臂柔声道:“没事的。公主快来,我抱你。” 那婆子一双无神的眼睛扫了阿妧一眼,看到她身前隆起的圆润弧度,想到宫中的主子们娇贵,她怀着身孕再抱着四岁的大公主,若受了累怕是要小产。 大公主摇头,不肯往阿妧怀里去。 眼看要错过出发的时辰,那婆子动作粗暴的抱起了大公主往外走去,阿妧无法,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离开前阿妧看了眼时辰钟,才过了子时而已。 看他们有条不紊的从小院中离开,想来不是有人追来。 上了马车后,阿妧接过大公主,将她搂在自己怀中。那婆子想来是负责看管她们的,并没有下车,坐在车帘旁边守着。 大公主有阿妧抱着,在马车的颠簸中又睡了过去。 夜幕是一片浓墨般的漆黑,天边散落着几颗疏朗的星子并未能驱散黑暗,带着冷意的夜风从马车的缝隙灌了进来,阿妧紧了紧大公主身上裹着的毯子。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夜色茫茫中阿妧并不能辨认出这里是何处,她只来得及看一眼,便又被蒙上了眼,带入了一间屋子。 阿妧眼上蒙着的布条没有被解下来,她被人扶着走过来,坐下后发现不是柔软的床,而是土炕。 屋外响起了说话声,阿妧努力分辨却还是没听清。 等她们再次出发后,除了那个婆子还跟着她们,阿妧分明感觉换了一批人在押送她们。 车夫赶车的方式格外粗暴,马车颠簸得厉害,阿妧搂着大公主,也护着自己的小腹,终于马车在一片密林旁停下。 “在此处休整一个时辰。”车外说话男子声音有些粗,他正在安排人就地休息,阿妧隐隐听到有人叫他“大当家的。” 阿妧心中一惊,瑞王到底是找了些什么人! 看来他们打定主意要一直走小路了,若不到有人的地方去,怕是皇上更难找到她们。 阿妧突然弯腰捂着肚子,时不时还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 “怎么回事?”婆子立刻问道。 阿妧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本宫肚子疼得厉害。” 看她神色不似作伪,婆子忙下车去找人商量。 趁着那婆子下车的片刻,阿妧对怀中的大公主道:“公主,等会儿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别害怕,我是在骗坏人。” 大公主虽是似懂非懂,却用力的点点头。 *** 京郊行宫。 等赵峋赶回来时,夜色已经渐渐散去,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一轮红日将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辉蓄势待发。 然而如此壮观的景致无人欣赏,赵峋在长锦宫前下了马,本来召了沈铎前来问话,却见淑妃、苏婕妤陪着宁妃先来了。 “皇上,妾身有罪。”宁妃跪在了地上,她眼睛红肿着,嗓子也哑了,说话都格外艰难。 赵峋虽是心急如焚,却没有责备宁妃。 珠珠和阿妧被带走是有人精心谋划,若全然怪到宁妃身上就是迁怒了。 “起来。当务之急,想找到人。”赵峋沉声道:“当时的情形就是怎么回事?” 在苏婕妤的搀扶下,宁妃站了起来,哑着嗓子又说了一遍。 赵峋面沉如水的听着。 很快沈铎便从行宫外赶了回来。 “皇上,臣问过昭妃娘娘身边的朱蕊,她说娘娘被迷晕带走,她们也中了迷药很快失去意识。在河中发现的那件衣裳,确实是娘娘当日穿的外袍……” 听到阿妧并没有直接被推下水,赵峋稍稍松了口气,道:“这不过是个障眼法。若他们真想要昭妃的命,也不必大费周折。” 最重要的是阿妧和珠珠活着,他定会找到她们。 “沈铎,随朕出宫。”赵峋顾不得安抚宁妃崩溃的情绪,得知行宫中已经被整个搜过一遍,并没有结果后,准备亲自带人去找。 淑妃见状,带着宁妃和苏婕妤先告退。 “皇上,太后娘娘来了。”还不等赵峋出去,便听到内侍通传。 赵峋墨色的眸子暗了暗,面色又沉了几分。 “皇上,太后的人一直积极在帮着找昭妃和大公主。”沈铎飞快的低声道:“连去近卫营给您送信,太后也派人来提醒过。臣让人盯着他们的动作,不像是作假。” 有能力在行宫中带走阿妧和珠珠的人不多,太后便是其中一个。 若只绑走珠珠,赵峋的猜测是她发现了珠珠的身世。可凭着太后的精明,总不会做出伤害阿妧的蠢事来—— 赵峋刹那间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亲自迎了过去。 “皇上回来了!”冯太后似是憔悴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比往日深了些。“哀家对不住你,没照顾好昭妃和珠珠——” 她看起来很是自责,竟没什么心虚的模样。 “朕也相信母后并非有意,毕竟阿妧是母后给朕的,她又怀着身孕。”赵峋眉眼冷峻,淡淡的道。 他没有提大公主,只提了阿妧,冯太后心中一惊,却面不改色道:“珠珠是哀家的孙女,阿妧怀着哀家的孙儿,哀家自是希望她们平安回来。皇上放心,哀家已经发动人去找了。” “阿妧和珠珠当然会平安回来,无论是谁想要谋害朕的爱妃和女儿,朕绝不姑息。”赵峋望向冯太后的目光,不似往日温和,像是不愿再跟她虚与委蛇。“母后安心等在宫中便是,找人的事由朕来。” “如果母后得闲了就帮朕想一想,究竟会是谁谋划了这件事。” 冯太后心头悚然,面上却是镇定自若的应下。 “朕还有些事,就不送母后了。”赵峋下了逐客令。 被赵峋这样态度强硬的对待,这还是头一次。冯太后脸色也不大好看,扶着张嬷嬷的手离开了长锦宫。 “行宫周围已经搜过,没有见到昭妃娘娘和公主的踪迹。”沈铎请示道:“只是行宫环山抱水,羽林卫人力有限,臣恳请皇上调近卫营的兵力过来。” 赵峋颔首,目光沉静的道:“朕离开前已经令近卫营分出一半的人马来,稍晚些就到。你拿着兵符,再去调京郊驻军,以行宫为中心扩大搜索。” “拿地图来。” 沈铎忙展开地图送上,赵峋在京郊周围的村镇画上红圈,沉吟片刻后,又圈出了京城附近的几座城镇,吩咐道:“这些地方也不要放过,由羽林卫和近卫营的人暗中进行。” 除此之外,他眉头紧锁的圈出了些许小路。“不仅是官道,还有能想到的小路。” 沈铎和纪云益忙应下。 赵峋眸光一转,忽然道:“端王现在何处?” 若说对阿妧有执念的人,端王赵屿是其中之一。只是他心中存疑,赵屿不像是有胆子做这事的人。 除非……有人在帮他。 “臣这就去落实。”沈铎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去安排。 待他走后,赵峋本欲带着纪云益出去,目光却落到书案上摆着的水滴。 阿妧陪着他批折子,来替他研墨,便做主挑了个造型憨态可掬的,她还振振有词的说,是她用得最多,自然要挑自己喜欢的。 他感觉自己心脏尖锐的疼了起来。 阿妧,珠珠,朕一定会早些救回你们。 *** 阿妧一直闹着肚子疼,婆子不敢怠慢。与领头人商量后,比起抢个大夫来看病,若要抓药更是麻烦,不如带她去县城来得快。 “还请娘娘不要耍花招,主子吩咐过,若您逃跑或是呼救,奴婢的刀还更快些。”婆子晃了晃藏在袖中的闪着寒光的匕首,威胁了阿妧一通。 阿妧面色镇定,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大公主也要跟着本宫,公主有些发热,把她放在这里本宫不放心。” 阿妧倒没有故意夸张,经过大半夜的赶路,从停下后不久,大公主在她怀中扭动着身子,怎么都不肯睡。 “昭娘娘,珠珠难受。”大公主躺在她怀中,有气无力的睁了睁眼,道:“珠珠好热。” 听到大公主说热,阿妧忙贴了贴大公主的额头,果然比夜里出来时更烫了些。 “吃些药让她睡着便是。”来人看过大公主,不以为意的道:“睡一觉就好了。” 本来那家主人就吩咐,底线是小女孩不死,那个怀胎的妇人保住孩子,其他的随意。说完他们竟走了。 见她们如此漫不经心,阿妧态度强硬的对那婆子道:“若不带上公主,本宫便是疼死也不肯去。” 最终还是领头人妥协了,他们中派出了两个长相斯文些的汉子,还有那婆子一起,驾车带着阿妧和大公主去了县城。 这只是明面上跟着她的人,后面还有些人暗中监视。 阿妧心中猜测着,仍是保持着痛苦之色没变。 京郊附近一处热闹的县城。 阿妧脸上被涂了黑粉,发鬓也是普通妇人模样,只有从那双盈动的眸子中能窥得一二分曾经的美貌。 离城外最近的一家医馆还没开张,为了赶时间,他们只得继续往里走。 终于马车在一家开门的医馆前停下,阿妧被搀着下车时,忽然在人群中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侧脸。 当她想起这人在哪里见过时,望向了怀中的大公主,暗暗做了决定。 起码不能让大公主再跟着她吃受罪。 第101章 一更 眼见那人进了斜对面的客栈,阿妧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在医馆中,阿妧和大公主以母女的身份,让大夫给看了病。 大公主是着凉、受惊后引起的发热,给开了安神发散的药;阿妧故意说了些症状,虽是她脉象没有大碍,大夫为求稳妥,给她开了些安胎药,并叮嘱随行来的人,让她不要劳累,多休息。 大公主小脸儿红彤彤的,已经烧得有些糊涂,她张开小手,非要找阿妧不可。 阿妧心疼极了,她接过大公主,让大夫尽量开些不苦的药。 “只要丸药。”随行的婆子发话了,语气很是坚决。“我们还要赶路,汤药不方便。” 阿妧本想借着煎汤药好让拖延些时间,没想到这行不通。 “好歹让我们歇一歇再走。”阿妧主动放低了姿态,她皱着眉,手撑着腰,仿佛疲惫不堪的模样。“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夜,我受不住了。” 一个年轻些的汉子有些为难,立刻去找那个年长些的汉子,他是能做主的人。 阿妧听到,他被称呼为“三当家”的,端王这次倒学聪明了,不用端王府的人,反而找了些匪徒来。 若自己小产,她本人对于端王来说便没有半分用途——这一日一夜过去,阿妧知道端王挟持她和大公主,怕是要威胁皇上。 皇上后宫女人无数,哪怕行宫里的都不在了,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美貌女子送进宫来。 唯有亲生血脉才能打动皇上。 让她能保住孩子,应该是赵屿交代给他们的底线。 “那便在客栈休息半日。”那个“三当家”的如隼般锐利目光落在阿妧身上,他打量片刻后最终发了话。 阿妧松了口气,很快她被带上了幂篱,由人看护着走进了客栈中。 想来是端王给的银钱丰厚,她们开了两间上房,婆子在里面看守阿妧和大公主,那两个人在隔壁守着。 “珠珠听话,把药吃下去就不难受了。”阿妧抱着大公主坐在床上,柔声哄她。 婆子端来了温水,阿妧自己也服了一粒安胎药,对她道:“外头太亮我睡不着,放下帐子罢?” 这要求不算过分,婆子虽是不满阿妧的折腾,还是放下了帐子,自己在屏风旁守着。 这间客栈不大,又临街,外面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传来,房中并不十分清净。 “昭娘娘,您和小宝宝都还好吗?”大公主因发烧没什么精神,她还没忘了阿妧疼痛难受的情形。 阿妧摸了摸她的小脸儿,感觉到她的呼吸又粗又重的喷出来。 “珠珠,我们很好,没事的。”阿妧进来时已经环视了一番,榻下的空隙不大不小,珠珠的身量能藏进去,不被发现。“你还记不得记得皇伯伯身边的那个叔叔?” 她在客栈外竟见到了瑞王身边的长随,想到赵峋说过瑞王就要抵京,若瑞王在此处最好,若瑞王不在,他应该认得公主。 只是她被看得紧,能把公主留下已是不易。 大公主小脑瓜昏昏沉沉的,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茫然的摇了摇头。 阿妧咬了咬牙,交代道:“没关系,等我走后,珠珠不要出声,会有人来救你的。” “珠珠要跟着昭娘娘。”大公主下意识的道。 阿妧心中又酸又软,柔声道:“珠珠留在这儿才能帮昭娘娘,你只记住来人救你时,见到你皇伯伯赵峥再说。” 大公主用力的点点头。 “你告诉他,是端王叔劫持了我们。”阿妧压低了声音,叮嘱道:“别忘了。” 阿妧决定赌一次。 若能再见到那人,就给想法给他传递消息,让他去救大公主;若不能见到,她上马车前就装作失败,再将大公主抱回来。 “李婆婆。”阿妧掀开了帐子,对婆子道:“能不能帮我取个痰盂来,我实在觉得犯恶心……” 说着,阿妧捂着嘴干呕了两声。 想到客栈外面也围着他们的人,阿妧一个孕妇是绝对跑不掉的,那婆子也就依言送了痰盂,让阿妧吐完,又端了出去。 趁着机会,阿妧忙把大公主藏到了榻下,自己则是又回到了帐子中。 没过片刻,她们的房门被敲响,道:“该出发了。” 阿妧倒松了口气,她就知道以三当家的精明,绝不会让她在这儿拖延太久,这才过了半个时辰而已。 她仔细的包好被子,将怀中的“孩子”裹得严严实实,带上幂篱后,抱着被子的“大公主”也被笼罩在其中。 “珠珠乖,别哭。”阿妧依旧柔声哄着,温声道:“我抱着你,睡罢。” 因在医馆中,大公主就只要阿妧不要别人抱,一时倒没有让人起疑。 阿妧从房中出来,心中焦急的在人群中搜寻。 倒霉到了极点,也总是有些运气发生。 她见过的瑞王长随,竟就在大厅中,显然是准备离开的样子。 阿妧稳了稳心神。 等到了他身边时,阿妧忽然踉跄了一下,在即将撞上他的一瞬间,立刻被那婆子拉住了,很快袖剑抵住了她的腰。 “若您抱不住小姐,老奴帮您。”那婆子冷声道。 阿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如昔道:“不必了,珠珠很乖。” 听她的声音,正准备结账离开的罗毅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转过身,只见那个带着幂篱、穿着素朴衣裙的女子,似是有些眼熟,她的声音也不算陌生—— 罗毅想追上去时,却被两个人拦住。 “这位爷,那是我们夫人,还请非礼勿视——”那两人看起来面相凶悍,罗毅感觉到周围不止这两个人。 罗毅有任务在身,没有轻举妄动。目光仍旧追着阿妧,在她就要出门时,罗毅见她做了个手势。 等阿妧出了门,那些围住他的人才也走了。 “真是奇了,才住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走人,若这生意一天多来几回多好!” 听到店小二的话,罗毅心中突然有了个猜测,他立刻道:“方才她们住在哪里,带我过去!” 当罗毅推开门,在房中细细的搜寻了一圈,隐约听到了孩子的抽噎声,他忙循声望过去,将软塌掀了起来。 一个小小的孩童蜷缩在其中。 他将孩子抱了起来,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大公主?” *** 兴隆县。 这里离行宫不足五十里,赵峥和长随罗毅约定在这里碰面。 然而过了中午时分,还不见罗毅来,赵峥正准备派人去找时,只听人通传,说是罗毅回来了,还要找大夫来。 赵峥还以为是罗毅受伤了,忙过去探望。 眼前的一幕让他猝不及防。 罗毅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孩童,竟然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儿! “王爷,大公主发烧了,该快些请个大夫来!”罗毅将大公主递到赵峥怀中,焦急的道:“大公主一直在说胡话。” 赵峥如梦初醒,忙吩咐人去,他将大公主抱回了房中,问罗毅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该在行宫中的大公主,怎么被罗毅带了回来? “您还记得照顾公主的那个宫女么?”罗毅忙一五一十的说出了今日的经历。 他终于想起了阿妧是谁,那马车已经消失不见了。可公主又病着,他只得抱着公主先来找王爷。 赵峥听完,神色愈发严肃起来。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有人挟持了大公主和照顾她的宫女—— “派人吩咐下去,追查那辆马车。”赵峥当机立断道:“务必将那个宫女给救回来。” 看来是她为了保护珠珠,才故意这么做。既是有人劫持公主,她露馅以后,处境一定格外危险! 大公主难受的哭了起来。 “珠珠,我是——”赵峥想起大公主对他的畏惧,到底没说出来他是爹爹,只得道:“我是你皇伯伯,别怕。” 听到“皇伯伯”这三个字,大公主忽然睁开了眼,哭着道:“呜呜呜,皇伯伯你快、快去救昭娘娘——” 她的嗓子哑着,赵峥只听清了“救”、“娘”,想来是那个宫女的名字。 “珠珠别哭,皇伯伯已经派人去救她了。”赵峥温声哄她道:“很快就能回来。” “是,是端王叔,端王叔劫持了我们。”大公主想起了阿妧的叮嘱,很认真的咬字告诉赵峥。 大公主话音未落,赵峥立刻竖起了眉毛。 赵屿怎么会想到劫持大公主? 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一定是行宫中出事了—— 虽是心疼女儿还病着,赵峥让心腹看护好大公主,自己则带人立刻往行宫中去。 赵峋虽说不是个十全十美的人,却还是个合格的天子。 为了天下百姓,也不能让朝局大乱。 *** 阿妧并没有能骗太久。 过了一会儿没能听到孩童的哭声,李婆子发现了不对。 闪着寒光的刀刃抵在了阿妧的脖颈上,阿妧脸上并无惧色,坦然的望着她。 “丢了公主,若再杀了本宫,你以为端王会觉得你尽责了?”阿妧嫣然笑道:“那才是坏了端王的大事——” 马车骤然停下,阿妧很快被人拉下来马车。 “既是暴露,咱们也不必怜香惜玉。”只见那个“三当家”神色阴冷道。 第102章 解救(上) 阿妧眉心一跳,她还来不及反应,就别人钳制住了双臂。 她再次被蒙上了眼,口中被塞了布团,被捆住了手脚抬到了马车上。 “你们两个回去看看,有情况立刻送回来。”三当家知道既是阿妧敢这么做,定是见到了能托付的人,弄不好很快就会追上来。 他没有迟疑,立刻驾着马车到了早上分开的地方。 这次马车走得极快,颠簸得厉害。阿妧被颠得难受,却只能忍着,默念着大公主将消息送到,她就能被很找到了。 回到早上分开的树林后,大当家听到阿妧的所作所为,满脸的横丝肉都着凶悍之气。 “你把人托付给了谁?”他动作粗暴的取下阿妧口中塞着的布团,手中把玩着薄而锋利的刀片。“你肚子里这块肉自然金贵,这张脸毁掉着实可惜……” 冰凉的刀刃抵住她的皮肤,薄而锋利似乎随时都能刺穿她的肌肤。 阿妧虽是心中恐惧,却仍是咬牙一言不发。 “别伤了她的脸!”跟着阿妧的李婆子是赵屿的人,她知道赵屿对阿妧还是有几分旁的心思,忙阻拦道:“主子还留着她有用。” 大当家的有些不爽,想着还有一半的银钱没有结,只得悻悻的放下了刀。 不过事情办砸,他们的钱怕是难以要回来了。 想到这儿,大当家的目光落在阿妧身上,有了主意。 他捏住了阿妧的下颌,命人拿出一个纸包来,药粉便往阿妧口中倒。 阿妧想躲,却抵不过他力气大,被灌了药粉和水后,呛得厉害,被迫咽了下去。 “既是不说,那以后也不必开口了。”他语气森然的道。 阿妧试着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真的发不出声音。 李婆子见状,也吓了一跳。 “只是暂时令她不能说话罢了。”大当家漫不经心的道。 他态度轻慢,不禁让人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阿妧心中焦急,还来不及想对策,却再度被抬上了马车。 这伙人怕是穷凶极恶之徒,幸而送走了大公主,否则他们要折磨的人就是大公主了。 她 “此地不宜久留,出发。”大当家的下令,留下一个人等消息,其余人全部转移。 阿妧只能小心的护着肚子里的孩子,心中暗暗祈祷,希望瑞王的动作快些。 *** 离阿妧失踪已经过去了一日一夜。 行宫中人心惶惶,不少的人见状虽是面上跟着着急,心中却是等着看好戏。 怀着身孕的昭妃是后宫中人人嫉妒的对象,若她真的回不来才好——原先她是因着救了大公主一次才入了皇上的眼,一步步得宠上位,如今跟大公主一同失踪,倒也是种缘法。 蓬莱居。 “太后娘娘,咱们的人已经把线索全放了出去。”王牧英悄悄潜入进来,在太后跟前回话道:“皇上本来就已经怀疑端王,命人去查了,如今更是添了铁证。” 冯太后手中握着佛珠,神色凝重道:“昭妃和大公主可有踪迹?” “端王怕是从开始就有安排,他并没有按照咱们事先安排好的路线走,连看守押送的人都换了。”王牧英望着冯太后的脸色,低声回话道。 赵屿这个蠢货! 冯太后满面愠怒,恨不得将端王生吞活剥。 赵屿闹出这样的阵仗来,回头扳不倒赵峋,倒要把自己搭进去——她若想撇清自己,就要承受断腕之痛。 “该舍就舍。”冯太后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咬牙道:“哪怕皇上疑心哀家,也要让他抓不到证据。” 王牧英微愕,这样一来,非但没能挑拨瑞王和皇上,反而让太后手中的势力平白被削弱大半。 “是,属下明白。”他忙应下。 等他离开后,冯太后手中的佛珠转得飞快。 先前她也不是没有势弱的时候,她都撑过来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冯太后强压住心中的不安——赵峋不是先帝,只会比先帝更加强势果决,她也愈发感到自己力不从心。 一时宫人通传皇后和温昭媛来了,冯太后又恢复了一贯的神色。 “让她们进来。” 只见张皇后和温昭媛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上前给冯太后见礼。 “母后,眼看这一日又要过去,皇上竟还没回来。”张皇后心中颇不是滋味,她低声抱怨了一句。 冯太后睨了她一眼,淡淡的道:“别总想着拈酸吃醋那些小家子气的事,昭妃和大公主被人掳走,皇上自然震怒。这次是宫妃和公主,下一次被伤到的人是你,还是哀家,还会皇上自己——” 张皇后回过神来,忙收敛了神色。 “大公主和昭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温昭媛在一旁柔声道。 冯太后闻言,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 “虽是皇上已经安排了人去查行宫中的内奸,皇后你作为后宫之主,也该着人细细查问。”她收回了目光,对张皇后道。 张皇后以为冯太后是在提点她收回权力,忙应了下来。“您放心,妾身有温昭媛帮忙,一定会查到证据。” 自从那次温昭媛去看她,张皇后对温昭媛更有了几分亲近之意。 冯太后没有反对,微微颔首。 先前太后并不看好她帮着皇后协理宫务,如今竟松了口……正值这个关键时候,太后不想她们再内耗。 温昭媛起身,跟着柔柔应了一声。 她的机会来了。 *** 赵峥正要离开兴隆县时,遇到了来查访的羽林卫。 他才知道赵峋宠妃的昭妃竟也被人绑走,且昭妃还怀着四个多月的身孕。 推己及人,他的女儿就回来了,而赵峋的宠妃和孩子还处于危险之中,赵峥听闻行宫一切如常,赵峋也出来找人时,让人回去将大公主已找到、下手的人是端王告知赵峋。 当年意娘的遗憾,他不希望再见到了…… 他带人去罗毅带回大公主的地方去找人,想着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王爷,这里车辙的痕迹,像极了属下遇到的那辆马车。”罗毅指着小道上的痕迹对赵峥道:“想来他们是顺着这个方向离开。” 赵峥点点头,带着人顺着痕迹追了上去。 因是前些日子下过雨,这条小路在密林旁,从未干透的泥土、野草被压到的痕迹上能看出方向。 赵峥在沙场征战多年,寻迹追踪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车辙的痕迹越走越偏僻,看起来竟是一直要通到落云山中去。 “留下记号,这里或许是赵屿藏匿的地方。”赵峥蹙着眉,低声吩咐道。 罗毅应下。 等到临进山时,赵峥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带了罗毅等数个精锐下马步行进去,直到望见一座已经荒废的道观,名唤清风观。 他做了个手势,等着天色彻底暗下来后,才悄无声息的翻过了院墙。 清风观。 阿妧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绑在此处。 房中点着油灯,布置很是简陋,似是临时找的地方。阿妧虽是有些恶心反胃,幸而肚子里的孩子还算安稳,并没有闹腾。她试着说了句话,还是发不出声音来。 路上李婆子给她喂了两次安胎药,看来是起作用了。 她动了动身子,仍是被捆得结实,看到外间影影绰绰的有人在,应该是看守她的李婆子。 阿妧正准备往一旁的软垫上挪一挪,好让自己舒服些,忽然听到一道轻微的声响,很快油灯的灯影轻晃了一下。 她心中一惊,忙侧过头去,不期然撞上了一双冷淡的眸子。 出现在房中的人,竟是瑞王赵峥! 阿妧愕然的睁大了眼,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别出声,本王这就带你出去。”赵峥轻手轻脚的替阿妧先解了绳子,旋即将她背了起来。 眼下不是矫情的时候,阿妧点了点头攥紧了赵峥的衣襟。 没找到昭妃,先救下她也是意外收获,她能舍身保护珠珠,赵峥对她是感激的。等一切都解决后,他会向宁妃正式要人。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赵峥背着阿妧从后窗翻了出去。 正在他准备先将阿妧带出清风观时,原本只点着几处灯笼,光亮幽微的院子中,突然亮如白昼。 “瑞王兄别来无恙?”赵屿带着人出徐徐走了出来,神色晦暗不明。 随赵峥前来的人也都出现,护在两人身前。 赵峥放下了阿妧,让亲兵保护她,自己上前跟赵屿对峙。 “赵屿,你绑架大公主和昭妃,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赵峥眉眼间的神色是一贯的冷漠,如同结了冰。“若你迷途知返束手就擒,本王还能在皇上面前替你说两句好话,留你一条性命。” 赵屿忽然大笑了起来。 “瑞王兄可真是可怜,被皇上耍得团团转,还一心为皇上卖命!”赵屿嘲讽的望着他,道:“你可知道大公主的……” 赵屿话音未落,赵峥手中的长剑出鞘,泛着寒光的长剑擦过赵屿的脸。 “闭嘴!”他寒声道:“昭妃现在何处?” 赵峥准备先逼赵屿交出昭妃来,赵峋的骨血必须要保住。 赵屿闻言一愣,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他飞快的回忆起那次瑞王进宫,当时阿妧位份低,根本没参加过有瑞王在的宫宴,也就说瑞王并不知道他刚才救下的就是昭妃! 真真是天助他也! “瑞王兄倒是跟皇上兄弟情深。”赵屿冷笑一声,道:“皇兄跟我走,如若不然,我立刻就让人杀了昭妃!” 说着,赵屿给人使了个眼色,只见不远处的房门打开,一个带着风帽的女子被推了出来。 赵屿的声音不小,阿妧察觉到瑞王误会时,急得要命,却说不出话来。 她忙拽着护卫的衣袖,拼命用口型说她就是昭妃,让护卫告知赵峥——却见赵屿忽然捏爆了腰带上悬着的一颗珠子,立刻有烟雾散了出来,饶是赵峥立刻屏住了呼吸,也不由踉跄了几步。 阿妧心急如焚,她身边的护卫虽是尽职尽责的保护她,却因为迷雾的扩散,渐渐体力不支。 只见赵屿再度出现在她眼前。 “既是赵峥来了,想来赵峋也很快就能找到。”他声音古怪的道:“黄泉路上,有你们母子跟本王作伴,本王也不亏。” 阿妧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是赵屿那张表情扭曲狰狞的脸。 *** 落云山。 这里是赵屿最后的落脚点,阿妧该是被他带到这里没错。 赵峋循着线索带着纪云益和沈铎追上来时,看到了瑞王亲兵。 他听说在赵峥带人进山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立刻带人追了进去。 第103章 解救(下) 见到白云观中的狼藉,赵峋从幸免于难的护卫口中问到了事情经过。 阿妧被赵屿带走,他们的人已经离开,瑞王也追了过去。 “皇上,瑞王和昭妃娘娘应该就被带到半山上那处木屋——”纪云益摊开地图,圈出了半山上的一处。“端王的人有布防,解决还需要些时候,臣去救娘娘下来。” 赵峋看着地图,摇头道:“沈铎跟着朕,那些暗处的布防你带人去解决。” “皇上,不若让臣上去?”沈铎也不赞成赵峋亲身犯险,低声劝道:“请您放心,臣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会保护娘娘的安全。” 赵峋淡淡的道:“赵屿想要朕的命,不过困兽之斗罢了。他掳走昭妃和大公主,朕是天子,亦是人夫和人父,若连自己的亲人都护不住,更逞论这天下?” 他没有像先帝一般纵容无能的兄弟惹是生非的兄弟,赵屿便生出了许多不满。赵屿一直觉得是冯太后最后的站队,才让自己与皇位失之交臂。 赵屿的蠢蠢欲动,赵峋看在眼中,本来只想约束他,让他做个闲散王爷,他却并不甘心。 如今看来,他们的兄弟情谊,也不必再顾忌。 皇上说得有理有据,似乎很是令人信服和振奋。 跟随他最久的纪云益心中却想着,若被带走的人不是昭妃,皇上还肯以身犯险么?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纪云益和沈铎还想再劝,却见赵峋态度果决的道:“不必再劝,朕心意已决。” 两人只得应下。 纪云益叮嘱了沈铎要保护好皇上,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赵峋翻身上马,墨色的眸子映着火光,他沉声道:“出发!” *** 阿妧再次有意识时,发现自己在一间更加简陋的木屋里,桌上点着一盏油灯。 这次她没再被捆住手脚、蒙住眼睛,她挣扎着坐起了身子,一时猜不到赵屿将她带来了何处。 她只记得赵屿带的人数倍多过赵峥的人,赵屿又可耻的放了迷雾,赵峥都中了招。 忽然,门被推开,映出了赵屿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昭妃娘娘,醒了?”赵屿早也不复先前的俊逸风流,整个人形容狼狈,眸中的眼神扭曲中又透着些偏执。 阿妧垂下了眸子,不准备顶撞他。 “怎么,觉得赵峋要来救你,所以连本王都视而不见?”赵屿冷笑一声,抬起了阿妧的脸,强迫她跟自己对视。“你以为赵峋会舍命救你?” 阿妧目光平静的望着他。 她淡然的反应让赵屿被激怒了,他眉眼间闪过一抹狠戾,抬高了声音道:“是你开始就想着攀高枝爬赵峋的龙床,才不肯跟着本王,是不是!说话!” 见赵屿已经有些失控,阿妧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 赵屿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烦躁暴戾,手就要掐上阿妧的脖子。 阿妧正要反抗时,忽然赵屿停下了手,又露出那种古怪的笑。 “就让本王看看,本王的皇兄有多在乎他的宠妃和孩子——”赵屿松开了手,叫了人进来。“给昭妃娘娘拿解药和安胎药来,若伤着金贵的皇嗣,那就不妙了。” 赵屿的状态不对,他仿佛有些疯癫了。 阿妧不敢刺激他,顺从的接过药服下。她相信赵屿暂时还没想要她的命,否则不必大费周章,杀了她逃命就是。 “阿妧,别怕。”赵屿的声音诡异得温柔起来,他在阿妧耳边柔声道:“皇兄死了也不怕,等本王登基,就封你做贵妃好不好?这个孩子,本王也会视若己出——” 听到这儿,阿妧似乎明白了,赵屿想用她做诱饵引皇上来。 赵屿是疯了么,想凭借一己之力谋权篡位? 然而这已是下下策,如若不成,赵屿也难逃一死。 这其中的关窍她一时想不明白,可赵屿的举动却很可能伤害到她和孩子。 明知道这里有危险,皇上真的会来么? 阿妧知道他是个冷静理智的天子,惯于摆弄人心运筹帷幄,明知这是险境,他派沈铎或是纪云益等人来足以。 “王爷,有人上山了——”青石的声音响起,赵屿猛地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此时已是近子时,有乌云遮住了天边的弯月,只有几颗疏朗的星子散落在天边。 赵屿居高临下的看去,只见一排忽明忽暗的灯火正蜿蜒着靠近,应该是马灯发出来的光亮。 “将昭妃带来!”赵屿忽然变得兴奋起来,他拿着西洋镜往下看,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赵峋竟然真的来了! “弓箭手准备!”他吩咐下去。“等本王发了信号,射杀赵峋!” 等赵峋一行人到了半山腰时,赵屿生怕他们看不到一般,点燃了更多的火把。 “皇兄,别来无恙?”赵屿将身边的阿妧拽的踉踉跄跄,推到自己身前。“皇兄夤夜前来,只怕是为了昭妃娘娘罢?” 赵峋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看到眼前的情景,心中刺痛。 夜深露重,山里更是比外面冷些,而阿妧只穿着简陋的粗布衣裙,那张娇艳的芙蓉面上透着憔悴,清澈妩媚的杏眸也黯然了不少,还被布团塞住了口,又被人推着险些站不稳。 他克制着自己,没让赵屿看出来他情绪的起伏。 “端王精心策划了这么场好戏,朕自然要亲自来看终场。”赵峋温和的笑着,可整个人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 赵屿见他这傲据的神色,如同看猴戏似的表情,被激怒了。 “天下人都是皇上的子民,皇上能护得住这江山,不知能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赵屿冷笑一声,抬起手中的匕首,抵住阿妧的脖颈。 “赵峋,若想要昭妃活命,就你自己孤身过来,谁都不许带——” 说着,他抬手松开了阿妧口中的布团,在她耳边阴恻恻的道:“昭妃娘娘,你活命的机会来了……只要你哭着向皇上求饶,哀求他救你,兴许皇上就真的动了心呢……” 在见到赵峋的一瞬间,阿妧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不敢置信,黯淡杏眸被点亮,焕发出光彩。 他们已有几日没见,映着火光,她发现皇上的眼神锐利中藏着疼惜。 她心中一暖,却很快转过了头。阿妧打定主意,咬紧牙关不肯开口。 无论出于何种缘故,皇上肯来,她就该满足了。更可况赵峋带上来的护卫不少,众目睽睽之下,哪里有皇上向逆贼低头的道理? “赵屿,你就这点本事?”赵峋冷笑一声,命护着他的羽林卫散开,自己往前走了一步。“放了昭妃。” 阿妧是赵屿手中最后的保命符,他自然不肯放。他阴阳怪气道:“皇上若再不来,昭妃和皇嗣可就危险了……” 说着,他的匕首又往前送了一分,若再进一分,怕是有血喷溅而出。 “住手!”赵峋眸子又冷了几分,似是对他妥协,果真自己一人上前。 “皇上,您不要过来——”阿妧见状,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声音嘶哑得厉害,却被赵屿立刻堵住了嘴。 这本就是个圈套。 赵峋闻言,抬眸望向她,神色中透着几分温柔。“阿妧,别怕。” 阿妧红着眼眶,发不出声音,她就拼命的摇头。 赵峋穿着玄色的斗篷,夜风翻起猩红的内里。他大步流星的走来时,看着那张面庞英俊、挺拔高大的身量,他出现在她面前,如同天神降临。 当他就要走到阿妧面前时,暗处突然出现了一排弓箭手,齐齐对准了赵峋,已是箭在弦上的姿势。 “皇上——”沈铎见状,心中猛地一跳。他想上去护驾,已经来不及。 只见赵屿狞笑起来,将阿妧推了过去,两人全都在弓箭手的包围圈中。 “没想到皇兄也有为情昏了头脑的时候——”赵屿自以为十拿九稳,他没想到竟如此容易。 赵峋稳稳的接住了阿妧,看她脸色还算正常,稍稍放下了心。他脱下了自己的斗篷替阿妧披上,安抚的看了她一眼,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握住她的手时,奇异的让她平静下来,不再害怕。 “你自小就不肯用功,念书平常,不擅排兵布阵,武艺也平平。”赵峋很快转过头,淡然的望着赵屿,似是惋惜的叹道:“如今竟还是如此。” 赵屿立刻竖起眉毛,赵峋的旧事重提让他恼火极了。 “死到临头还嘴硬,给我乱箭射死他们——”赵屿气急败坏下,拔剑发出信号。 赵峋挑了挑眉,看着赵屿,如同看着一个笑话:“朕看谁敢?” 远处的火光次第亮起,赵屿愕然的发现,他未曾布置的地方,竟然亮了起来。 不仅如此,沈铎做了个手势,围住赵峋和阿妧的那一圈弓箭手身后,竟出现了数倍的人,正瞄准他们。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闪过,赵屿被人用长剑抵住了脖子。 “皇上说得没错,八弟还是这般不长进。”来人冷笑一声,他轻蔑的道:“小时候他就只会用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现在还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这个声音很是熟悉,很快火光映亮了他的脸。 来人竟是赵峥。 “放下手中的箭,朕念在你们是受人蛊惑,会留你们一条命。”赵峋骤然抬眸,不怒自威的望向周围的人。“若执迷不悟,杀无赦!” 皇上带来了不少羽林卫,听说还调了驻军来,他们本就心存迟疑。如今见瑞王已经制住了端王,端王已经自身难保—— 有一个人迟疑的放下了手中的箭。 赵屿被激怒,厉声道:“你们都不听本王的话了吗!本王命令你们开弓!” 赵峥手腕反转,长剑往深送了两分,很快一抹殷红的血丝自赵屿脖颈间蜿蜒而下。 “皇上有令,尔等迷途知返,便能从轻发落!”赵峥高声道。“若有一死,男儿也在沙场上马革裹尸,而不是窝窝囊囊的死在端王的私欲中!” 赵峥在战场无数次立下过赫赫战功,是令人敬佩的战神、大英雄。被他的话触动心弦,很快有更多的人,扔下了手中的箭。 赵屿双目赤红,却发不出声音来。 沈铎带着羽林卫跟着喊话,在山中回荡起雄浑的声音,令人望而生畏。 阿妧毫不意外的看着原本追随端王的亲兵,竟都放下了手中的箭。 正如赵峥所说,没有人愿意窝囊平白送死—— 所以端王的贪心不足,注定是要以失败告终。 第104章 团圆(一更) 赵屿愕然的瞪大了眼,本就布满血丝的瞳仁,此时血色更浓,仿佛能虽是滴落出血滴来。 “都给本王捡起来——”他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吼一声,却无人响应。 放下弓箭的士兵垂着头,没有回应他。 他身边的亲兵都放下了弓箭,他安排在暗处的护卫,竟无一人站出来,想来已经被赵峋的人控制。远处的火光便是信号,他根本没有布置那么多的人! 见到威胁解除,赵峥收回了手中的长剑,恢复“自由”的赵屿踉跄着退了几步。 赵屿顾不上捂住脖子上渗出的血迹,就要朝着赵峋和阿妧扑过来。 “你们都得跟本王一道死——”说着,他拿出了身上藏着的炸药,就要借着一旁的火把引燃。 阿妧心中一跳,下意识的望向赵峋。他感觉到阿妧的依赖,心中一软。赵峋轻轻捏了捏阿妧的手,外头笼着袖子,谁都没有发现。 正当赵屿以为能跟赵峋同归于尽时,突然发现炸药上的引线竟不见了。 赵峥没有急着上前,一下下抛着手中的东西,挑眉道:“你可是在找这个?” 原来方才赵峥趁着挟持赵屿的机会,已经把他藏着的炸药引线给取了出来——阿妧对瑞王佩服又深了几分,不愧是赫赫有名的战神,方方面面都如此强悍。 最后的希望破灭,赵屿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很快沈铎带着人将他团团围住,只等着赵峋最后的命令。 形势急转直下,原本得意张狂的赵屿,一瞬间便沦为阶下囚。 阿妧看着这一切,感觉仿佛在梦中一般。 她裹着赵峋的斗篷,斗篷如同一个巨大的温暖怀抱,抱住了她。 她看着他沉稳从容的应对着端王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谋逆,哪怕被密密麻麻的弓箭指着,也未曾有半点慌乱。 直到赵屿被人包围,控制住他后,阿妧才惊觉自己的掌心已经沁出了冷汗。 自她从行宫中被掳走后就始终强撑着精神,尤其是与大公主碰面后,她提心吊胆的护着大公主,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此时精神突然松懈下来,身上的疲惫却如潮水般涌上。 她累了。 见她神色不对,很快就有一个真正的怀抱,拥住了她。 “阿妧,还能站着吗?”赵峋吩咐人将赵屿绑好带走,他眼疾手快的扶住了险些站不稳的阿妧,忙问道:“若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朕!” 阿妧点点头,低声道:“妾身只是有些累,没有别的大碍。” 说完,她又特意小声补充道:“孩子也还好。” 阿妧穿着他的斗篷过于宽大,掩饰住了她的身形。 她那双水润清澈的杏眸如今透着倦色,可仍是其中的亮光仍未熄灭。她如白玉凝脂般的肌肤,沾染上了些灰尘,下颌也看出了消瘦,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将她养得丰腴了些。她怀着身孕却经历了两日奔波,赵峋心疼起来。 “阿妧,你辛苦了。”赵峋忍住了想要摸一摸她脸的冲动,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阿妧唇角翘起,轻轻摇了摇头。 赵峥在不远处看着两人,心中微动。 原来她就是如今宫中最得宠的昭妃,先前自己竟两次把她认错成宁妃身边的宫女。宫中的传闻他亦是有所耳闻,听说昭妃当初是因着救过大公主才入了皇上的眼。 他还以为昭妃是个别出心裁上位的人,冯太后倒是调教得极好。 如今得知昭妃拼命的把珠珠送了出去,明知这样做会触怒赵屿,可她为了让珠珠的安危,仍是这么做了,她对珠珠是真心实意的关爱。 “皇上,昭妃娘娘。”赵峥走了过去,道:“夜里山路不好走,不若在此留一夜,天亮再下山。” 这里的木屋虽是简陋,却也能遮风。 赵峋没什么犹豫,直接道:“朕和昭妃留下。” “王爷,请问公主可好?”阿妧忍不住问赵峥道:“本宫将公主藏起来时,她正在发热,如今怎样了?” 赵峥闻言,忙道:“昭妃娘娘不必担心,本王离开时,大夫说她发了汗睡一觉就好了。” 阿妧这才松了口气。 若公主发热的身子跟着他们乱跑,那才是真的危险。 “多谢娘娘救了公主。”赵峥望向阿妧,那双向来冷淡的眸子感激的望着阿妧,如同冰雪消融,春回人间。 阿妧有些茫然的看着赵峥,下意识的道:“王爷不必道谢,本宫的分内之事。” 大公主是皇上的女儿,为何瑞王竟向她道谢? “皇兄,朕先带阿妧去休息,这里的事便交给您了。”赵峋突然开口道。 赵峥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应道:“臣这就亲自带着赵屿下山,先将人押解到近卫营看管。” 纪云益也过来跟赵峥汇合,两人准备先回去,沈铎留下来护卫。 留意到沈铎关切的目光,阿妧跟在赵峋身后,悄悄朝他眨了眨眼,示意自己无碍。 忽然她低低“哎呦”一声,赵峋牵着她的手似是更用力了两分,阿妧忙恢复了常色,反手握住了赵峋。 小木屋已经被沈铎派人重新收拾了一番,阿妧进去后甚至见到了自己惯用的毯子和干净的衣物,简直两眼放光。 “皇上,多谢您想的这样周全!”阿妧露出笑容来。 赵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你先休息,朕有事去交代些事。” 阿妧忙乖巧的应下,目送赵峋离开后,她去翻看床上放着的两个包袱。装衣服的包袱里面还有梳子、靶镜、润肤的脂膏、两根简单的金钗。她打开另一个包袱,里面是蜜饯点心、安胎丸药、还有她自己做的花蜜。 她散开了头发,慢慢的梳了起来。 虽是不能沐浴洗漱,能换件舒服的衣裳,阿妧已经心满意足。 等她才放下手中的梳子,便听到敲门声。阿妧唇角弯了弯,扶着腰站了起来去开门,在来到来人的那一瞬间,惊愕的睁大了眼。 只见赵峋一手端着面盆,一手提着壶进来。 “皇、皇上——”阿妧连说话都磕绊起来。 “几日不见,昭妃不认识朕了?”赵峋轻笑一声,调侃道。 阿妧连忙摇头。 他将东西放下后,对阿妧招了招手,道:“这面盆是沈铎找出来的,已经让人用热水烫了几次,朕知道你爱干净,只是条件有限,你勉强用罢。” 阿妧忙道:“能有已经很好了!” 她做过几年宫女,自然不会矫情嫌弃。能临时替她凑出这些,已经很不容易。 能跟上山的都是护卫,若只有赵峋在,他们还来服侍,眼下阿妧也在,他们就没办法进来了。 阿妧想了想,作为回报,乖巧的道:“皇上,妾身服侍您洗漱?” 赵峋挑了挑眉,他的视线落在阿妧身上,她穿着宽松粗布衣裙,身前隆起并不显眼。 “到朕这儿来。”他朝着阿妧伸出了手。 阿妧依言过去,却见赵峋起身,反而将她按在了床上。“今儿就让朕服侍你一回。” 说着,赵峋放开了她,自己去将兑好的温水端了上来,让阿妧洗脸。 阿妧本能的想要拒绝,赵峋态度却很坚决。她只得“安心”享受天子的服侍,洗完脸后,赵峋又递给了她干净的布巾,自觉地拿起靶镜,让阿妧好能对着涂上润肤的脂膏。 这里准备的净水不多,赵峋在阿妧愕然的目光中,很自然的用了她剩下的水洗了脸。 “洗头是不行了,若擦不干睡下第二日你头疼。”赵峋问道:“只擦擦身子罢?” 阿妧整个人都呆住了。 赵峋只当她默认,自己抬手解开了她的衣裳,看到里面穿着的仍是她自己贴身里衣,才松了口气。 等阿妧回过神来,赵峋已经去解里衣,阿妧如梦初醒的捂住了领口。“皇上,妾身自己来就可以了!” “你身子沉了不方便。”赵峋捉住了她的手,神色从容自若的道:“你哪里朕没看过,怎么这会儿竟扭捏起来。” 在阿妧迟疑的片刻,赵峋解开了她的里衣,目光骤然变了。 阿妧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才想起来她肚子上的痕迹还没消,忙要遮住时,却发现他的手一动不动。 她回过神来,心中一惊。 赵峋不会是误会她故意缠住肚子罢? 因这两日没能好好休息,阿妧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转了,竟忘了这样的大事。 阿妧小心翼翼的望着赵峋,解释道:“皇上,妾身是被人带走时,被缠住了肚子。他们逼着妾身扮成了杂役,混出宫去——” 赵峋目光瞬也不瞬的望着她的肚子。 自从搬到长锦宫后,他愈发娇养着阿妧,平日里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显然是卓有成效的,她一身肌肤白皙娇嫩,故此肚子上被勒出的淤痕愈发显眼。 他面无表情的垂下眸子,可阿妧却分明感觉到了他的失落。 不等阿妧说什么,赵峋抬手轻轻的覆了上去。 “阿妧,是朕没有保护好你和孩子。”他很快替阿妧遮住了衣裳,头轻轻的抵在了她的身前,在面对无数蓄势待发的弓箭都镇定从容的天子,声音竟有些发颤。 阿妧搂住了他的脖子,小脸儿贴在了他的面颊旁。 “妾身不怕,妾身知道您会来救妾身和孩子的。”阿妧轻声细语道:“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有日日防贼的?” 赵峋听她故意俏皮的比喻,紧抿的唇角才平复下来。 “皇上,您还没忘了刚才的话罢?”阿妧娇声道:“您不是说好了‘服侍’妾身,难道要反悔么?” 赵峋回过神来,重新换了热水,果然拿过布巾替她擦身后,帮着她穿上了干净的里衣,连外袍都仔细让她穿好。“山里冷,不比行宫中,还是多穿些。” 说着,赵峋扶着阿妧上了床,自己则是在下面收拾“残局”。 虽是知道赵峋曾是不受宠的皇子,也跟着瑞王去过边关,可到底是养尊处优了好些年的天子,如今做起这些事来,倒也动作娴熟。 终于等他收拾完,又替阿妧拿来了安胎药让她服下,赵峋这才回到了床上。 “皇上,妾身冷。”阿妧等他上来后,缠住了他的手臂,整个人都贴了过来,理直气壮的道:“您挨着妾身些。” 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赵峋吻了吻她的眼睛,温声应下。 阿妧本想跟赵峋说说话,她有好多事都想说。 可她在那个温暖又令人安心的怀抱中,很快放松了下来,终究抵不过倦意,很快睡了过去。 赵峋凝视着她,神色愈发温柔。 阿妧,朕会好好补偿你的。 第105章 二更合一 这两日来的奔波让阿妧身心俱疲,加上赵峋在身边,她睡得很沉。 赵峋把自己的手臂给她当枕头,用毯子严严实实的将她裹住,小心避开了她的肚子。看着她安稳的睡颜,赵峋才感觉连日来没着没落的心,终于放回到它该在的位置。 他渐渐的感觉到一丝疲惫。 在近卫营时,他为了早些回行宫,一日只睡两个时辰。那日骤闻阿妧和大公主失踪的消息,他更是再没合过眼,几乎不吃不喝,仿佛要惩罚自己的疏漏似的。 纪云益和沈铎看在眼中,劝了两次也都坐罢了。 如今大公主有瑞王的人看着,阿妧也在他怀中,他终于能长舒一口气。 一直都不见半分颓色的他,这时才觉得累了。 赵峋合上了眼。 天将要蒙蒙亮时,门外响起了克制又急促的敲门声。本就浅眠的赵峋立刻醒了过来,他怕吵醒阿妧,轻手轻脚的起身,拿起一旁的斗篷团了团塞到了阿妧的脖子下权当枕头,替阿妧掩好毯子,这才下了床,离开后仔细关好了房门。 “皇上,瑞王爷让人送回了消息,说是他们在半路上遇到了塌方,有山石滚落。”沈铎也知道阿妧正在休息,特意压低了声音通禀道。“端王趁乱想跑,被砸伤了。” 赵峋呼吸蓦然变得急促,他沉声道:“瑞王和将士们可有受伤?端王伤势如何?” “回皇上的话,瑞王受了些擦伤,并未大碍。有几个士兵伤势严重,已经让外面接应的人抬回近卫营医治。端王被砸中了头,眼下正昏迷着。” 听到无人亡故,赵峋心中稍定。但赵屿受伤,偏偏还是头上,很是耐人寻味。 他想起房中还睡着的阿妧,问道:“出山的路还能走吗?” 沈铎回道:“王爷说让您和昭妃娘娘稍待些时候,王爷派人过来清理,确保不会再次塌方后,再请您和娘娘回去。” 幸而因夜路不好走,才没带着阿妧离开。若阿妧和孩子再受到什么伤害——他简直不敢想象。 “就按照瑞王的意思办。”赵峋定了定神,吩咐道:“你抽一队人去看看情况,让瑞王查一查这次塌方是意外还是人为。” 沈铎答应着离开了,赵峋也转身回到房中。 他进来时,看到阿妧正揉着眼睛起来。 “皇上,是有什么事么?”只见她半支着身子,神色是清醒的。 阿妧原本睡得香甜,不知何时身旁源源不断送来“枕头”忽然没了,毯子的温度也有些凉,阿妧这才醒了。睁开眼后,她看到赵峋已经离开,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山里早上冷,仔细别着凉了。”赵峋忙关上了门,快步走回到了床前。“沈铎跟朕来说件事,你先躺着。” 阿妧打量着赵峋的脸色,看起来与平日无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怎么不睡了?”赵峋重新回到床上,只是他睡意全无,看着阿妧重新依偎过来,温声道:“若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朕。” 阿妧摇了摇头,轻抚着小腹,浅浅笑道:“宝宝很乖,他这几日您不在,他都没有闹妾身。” 赵峋唇边也不由浮起笑容,他将自己的大手也搭在那圆润柔软的隆起之处,他顺口道:“等回宫后让太医给你瞧瞧,开些药膳好好补一补身子,朕瞧着你瘦了些。” 正说着话,他听到阿妧闷哼一声,很快赵峋感觉到掌心下的动静,并不强烈,仿佛是在昭示自己的存在。 “妾身才夸了他乖巧呢,没想到这就打脸了。”阿妧虽是口中抱怨着,却是眉眼弯弯的望向他。“定是听到要喝药,他不乐意了。” 赵峋伸出手指轻刮了下她秀挺的鼻梁,好笑的道:“依朕看,是你这个做母妃怕吃药膳罢?” “妾身才没有。”阿妧娇声道:“您知道的,妾身如今可不怕吃苦呢。” 赵峋那双墨色眸子盈动着笑意,柔和了他冷峻的眉眼,不止是强势威仪的天子,更像个寻常人家疼爱孩子的父亲。 “皇上,咱们什么时候走?妾身想去看大公主。”阿妧虽是知道大公主定会被瑞王好生照顾,她蹙着眉道:“公主年幼身子弱,这次生了病还需好好调理一番。” 赵峋早就听说了阿妧的“丰功伟绩”,她设法将发烧的珠珠送到瑞王兄的身边,却将自己置于险境中。平心而论,阿妧做的没错,若带着发烧的珠珠到处逃窜,弄不好珠珠会病得更厉害。 可阿妧也胆子太大了。 她一个女流之辈,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掳走她的人是些匪徒,她也不多想想自己的安危! “皇上,您生气了?”阿妧敏锐的感觉到赵峋的情绪变化,他薄唇紧抿,脸也绷着,虽然称不上面若冰霜,也是有些冷的。“事出有因,妾身也是万不得已……” 她一面说,一面偷看赵峋,她也觉得自己这些话说过无数次,干脆攀上他的脖子,撒娇道:“皇上,妾身知道您一定会来救妾身,才敢这么做。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本来就是她因为自己的疏漏吃了苦头,赵峋哪里舍得责备她,他的脸再也绷不住,无奈的道:“朕平时太纵着你了,愈发的胆大妄为!” 阿妧讨好的笑弯了眉眼,心中却只觉得庆幸。 那个噩梦,最终没有成真就好! “皇上,妾身以后不敢了。”阿妧从善如流道。 每次认错比谁都乖,只是屡教不改。 赵峋捏了捏她的脸蛋儿,粗声粗气的道:“那好,朕让胡太医给你拟药膳调理,连吃一个月,让朕看看你的决心。” 他话音未落,阿妧就垮了脸。 不过……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坏主意,那双灵动的眸子滴溜溜的转了转,竟痛快的答应下来。 赵峋挑了挑眉,本想点破,最终只是笑笑作罢。 来日方长,他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皇上,咱们什么时候回去?”阿妧见赵峋不生气了,不屈不挠的继续问。 “瑞王兄送来消息,说是路上有塌方,要等一等才能过去。”赵峋轻描淡写的道:“大约要过了午后罢。” 阿妧杏眸圆睁,等问清了没出大事,这才松了口气。 山中晨雾一片氤氲朦胧,还未天色大亮,阿妧便没急着起来。 她枕在赵峋的胸膛前,终于能安静下来理一理这两日来的事。 昨夜在落云山的情景看似凶险,可细想来也在皇上的掌控下。端王的人手并不多,更像是溃散而逃的残兵,故此也没什么士气。他做得是困兽之斗,用自己来威胁赵峋,已经是退无可退的最后一步。 端王的谋反行为,会不会本也在皇上的预料中? 阿妧想到这儿,心中陡然一惊。 皇上运筹得当、与瑞王配合默契,若不是事发突然,阿妧简直要怀疑是皇上事先早有安排。 她先前与阿嫣书信往来时,知道赵屿的情绪愈发暴躁,并不喜欢自己的长子,有时看向孩子的目光充满了恨意。 若皇上想料理端王再容易不过,阿妧用自己短浅的见识都能想到,找出错处来发落端王,将爵位降等传给长子,皇上既有仁厚之名,还解决了不安分的兄弟。 不对,皇上那样宠爱大公主,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很是上心,绝不会让她们身处险境中。 “皇上,妾身说谎了,其实妾身是害怕的,很怕很怕。”阿妧攥着他略带薄茧的修长手指,眸中微微湿润着,低声道:“妾身被人带走时,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妾身甚至想过,若端王胆敢欺负妾身,或是用妾身威胁您,妾身绝不让您为难——”阿妧语气中透着决绝,她目光中闪过一抹坚定之色。 赵峋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蓦地被刺痛。 他捂住了阿妧的嘴。 “阿妧,朕不许你胡说,咱们还要一起看着孩子长大。” 为了哄她,皇上怕是忘了他们的约定,等她生下孩子,太后党羽除尽,她就离开宫中去道观。 不过她要争取皇上对她多些疼惜,不仅为了她能抚养孩子,还有阿嫣和端王长子—— 阿妧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阿嫣母子。 她不在乎端王的死活,可若是端王背上谋逆的罪名,整个端王府会不会都被牵连? 眼下不是提这件事的时候,她只得暂且忍耐。 “妾身知道。”阿妧望着赵峋,眸光盈盈,唇角也始终翘着,没有平复。“妾身自知一切都是您给的,若为了您舍弃这一切,也都是值得的。” 赵峋心中震动,相信她所说的不假。 当时赵屿的匕首就抵在她的脖颈上,她却不肯开口求救。为了救珠珠,她宁可让自己处于更危险的境地里。 “笨东西,朕给你的,就没人能夺走。”赵峋声线也渐渐变得温柔。“你倒是不贪心,朕给你的还远远不够。” 阿妧笑眯眯的扬起脸。 她已经是昭妃,以她的身份,哪怕是生下皇子,这位份也足够用了。 大概皇上要赏给她珍奇古玩、金银宝石罢! 她没放在心上,只想等着回宫后,如何提一提阿嫣母子的事。 看在她知情识趣的份上,皇上应该会宽容些。 *** 临近晌午,果然传来了路已经清理好的消息。 阿妧和赵峋简单的用了些点心,便往山下走去。 因怕山路难走,赵峋带着沈铎跟在阿妧的撵轿后慢慢走着,亲自护着她。 众人都知道,昭妃娘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怕是要成为宫中第一人了,故此愈发用心服侍。 等下了山,在阿妧的要求下,他们微服先去接大公主。 到了大公主暂居的院子中,绕过影壁后,阿妧见到来人有些惊讶。 “臣见过皇上、昭妃娘娘。”来人竟是瑞王赵峥。 赵峋唤了声“皇兄”,阿妧才要福身还礼时,赵峋扶着了她,道:“皇兄不是外人,你身子重就不必见礼了。” 赵峥也道:“皇上说得是,昭妃娘娘不必客气。” 阿妧微愕,平日里瑞王最是冷峻严肃的人,先前在宫中见了对她的态度也很是冷淡,如今倒有了两分亲切和热络。 是她的幻觉么?还是因为皇上,瑞王分了些温和对她? 阿妧笑了笑,安静的在一旁听赵峋问瑞王公主的情况。 这是座三进的院子,公主正被养在正房而不是后罩房。阿妧总觉得处处古怪,不过她急于见到大公主,倒没往深处想。 隔着窗子看到大公主小小的身影,阿妧心头发热,在跟着赵峋上了台阶后,更是扶着腰快走了两步。 他们进了屋子,大公主见到他们,紫葡萄似的眸子立刻被点亮了。 她迈着小短腿就要奔过来,三人忙都到了榻前,怕公主摔下去。这一次,大公主直扑到阿妧怀中,连自己的父皇都没有理会。 “昭娘娘,珠珠好想你!”大公主虽是年幼,却也知道昭娘娘是为了保护她,才让她留下,自己跟那些可怕的人走了。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立刻泛起一层雾气,泪珠大颗大颗的滴下:“呜呜呜,珠珠好想你——” 听到大公主哭,阿妧感觉自己的心也要碎了。 “公主不哭,我还要谢谢公主呢。”阿妧忍着眼中的酸涩,语气故作轻快的道:“是公主救了我。” 还在一抽一抽哭得伤心的大公主住了声,睫毛上沾着泪珠,不解的望向阿妧。 “是公主告诉了皇伯伯,皇伯伯让人把坏人都打倒啦。”阿妧拿出帕子,轻轻拭去那张娇嫩小脸儿的泪痕。“公主真勇敢,我当时都害怕极了。” 听到阿妧的夸奖,大公主睁大了眼。 “父皇,珠珠勇敢吗?”她扬起圆鼓鼓的小脸儿,大眼睛眨啊眨的望着自己父皇。 赵峋含笑摸了摸她的发心,温声道:“昭娘娘说得没错,珠珠最勇敢了。” 大公主这才破涕为笑。 她弯下身子,摸了摸阿妧隆起的小腹,摆出长姐的模样,问道:“昭娘娘,小宝宝好不好?” 阿妧顺势坐下,大大方方的道:“小宝宝很好,他说多谢姐姐勇敢,才保护了他。” 大公主高兴起来,拿出了瑞王给她买的玩具,说是等宝宝出生后一起玩。 看着眼前俨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赵峥心里酸涩得厉害。 皇上是个好父亲,昭妃也是个好娘亲,宁妃对珠珠也疼到骨子里——意娘不在了,他错过了珠珠的成长,在珠珠眼中,他只是个陌生的皇伯伯。 他失魂落魄的望着,眼中难掩羡慕。 赵峋觉察到赵峥的失落,让阿妧陪着公主玩,自己则是和赵峥走到了外间。 “赵屿的伤如何了?”赵峋问道。 赵峥道:“他脑袋被石头砸中,军医已经替他缝合了伤口,只是如今还没醒。他伤势不轻,即便活下来脑子怕也受损了。” 若真的失去记忆或是干脆智力全无,自然无法供出帮他的人。 “太后这招断腕用得好,宁愿损失势力拱手让给您,也要保全自己的尊荣。”赵峥说起太后,眸光骤然变冷,道:“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她,太懂得什么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如今边关才安稳,朝中也需要休养生息一段时日,起码今年不宜再有变故。 “太后已是强弩之末,眼下她能用的人寥寥无几,您倒不必心急。”赵峥虽是恨极了太后,却也知道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臣求个恩旨,请您准许臣太后仗势作恶的种种行迹。” 说着,他跪地道:“从上一代,到如今所有的事情,臣会协助您桩桩件件的查清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剪除太后一派的党羽——” 赵峋亲自扶起了赵峥,道:“既是有皇兄这句话,朕再没什么不放心的。” 说完了正事,赵峋想起他方才脸色不对,心中有了决断。 “如今正是个机会,皇兄可想把珠珠接回去?”赵峋问道。 珠珠是意娘留给他的宝贝,赵峥自然想早日跟女儿团聚,只怕…… “臣怕珠珠一时接受不了。”他低声道:“在她的认知里,有自己的父皇和母妃,骤然得知不是您的女儿,珠珠怕是要伤心的罢!” 赵峋叹了口气。 当初他待珠珠刻意没有亲近,只是想把“父亲”这个身份留给瑞王兄。 后来因看到后宫因他的“冷淡”而欺负公主,赵峋这才多去重华宫走动。那小小软软的身子撞到他怀中,怯生生的的叫他“父皇”,赵峋满心柔软,哪里舍得冷脸。 “珠珠是个好孩子。”赵峋温声道:“她也大些了,慢慢跟她说,她会懂得的。” 赵峥微微颔首,道:“臣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您考虑。” *** 里屋。 大公主围着阿妧的肚子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抬起头对阿妧道:“昭娘娘,咱们什么时候回去,珠珠想母妃了。” 阿妧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这要问问父皇。” 她还不知道赵峋对她们的安排,是要她们立刻出现,还是用她们的失踪再做些文章。 “昭娘娘,皇伯伯给珠珠买了好多糖果和点心。”大公主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起身捧回一个精致的朱漆描金攒盒,摆到了阿妧面前。“您尝尝,很好吃!” 见阿妧要蹙起眉,大公主忙道:“珠珠有记得不多吃,会坏牙齿的。” “公主真乖!”阿妧翘起唇角,取了一块杏脯放入口中。杏脯酸甜适宜,安抚了她胃里隐约升起的不适。 阿妧知道瑞王有多忙,却还花心思哄珠珠,着实难得。 “公主还怕皇伯伯么?”阿妧记得去年在宫中,大公主还差点被瑞王吓哭,好奇的问道。 大公主摇了摇头,道:“珠珠不怕啦,皇伯伯是个好人,他对珠珠很好。” 正准备进来的赵峥和赵峋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不由相视一笑。 赵峥目光中露出欣慰之色,赵峋则是有几分不舍。 等两人进去后,阿妧正替大公主重新扎头上的两个小揪揪。 “阿妧,咱们就不回行宫了,直接回宫。”赵峋当着赵峥的面,并不掩饰他对阿妧的不同。“珠珠随你一起回去。” 阿妧点点头,应了下来。 “皇伯伯也要一起回去吗?”只见大公主站起来,歪着头问道。 赵峥闻言,忙温声道:“皇伯伯还有事,暂时不能回京。” 大公主趴在阿妧怀中点点头,有些失落的样子。 赵峋挑了挑眉,有些好奇怎么短短时日珠珠就被瑞王笼络了。 “皇伯伯给珠珠摘很甜的果子吃,还把小鸟儿拿下来给珠珠看。”大公主童言无忌,都说了出来。 阿妧脑补了一下英武不凡、冷峻威严的瑞王爷亲自上树的模样,努力忍笑。 赵峋则是更不客气的笑出声,赵峥板着脸,算着自己的形象还剩下多少。 “父皇,你也给珠珠摘好不好?”只是还不等赵峋嘲笑完赵峥,便见大公主睁大眼睛,天真无邪的道。“昭娘娘那儿的树也结了果子。” 这下轮到赵峋愣住了。 赵峋罕见的支吾了一声,忙给阿妧使眼色。 往日里跟他配合默契的阿妧,竟明目张胆的歪过头,对他的“求助”视而不见。 他才嘲笑完赵峥,赵峥自然不会替他解围,唇角甚至可疑的翘起弧度。 “父皇,是珠珠不乖了吗?”大公主眨巴着眼睛,有点难过。 赵峋嗓音干涩的道:“珠珠没有不乖,珠珠是最懂事的好孩子。” 在另外三双眼睛齐刷刷的注视下,矜贵稳重、威仪不凡的天子不得不屈服。 “父皇答应你。” 第106章 二更合一 见天色还早,赵峋抱着大公主,同阿妧一起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赵峥将他们送到了门前。 “皇伯伯,记得去看珠珠。”大公主趴在赵峋怀中,挥了挥她白嫩嫩肉乎乎的小手。 赵峥心中一暖,含笑点点头,也学着她的样子挥了挥手。 果然是血脉相连的父女两个,只要有机会相处,便能很快的亲近起来。赵峋酸溜溜的想着,目光转向了阿妧,窃窃私语:“皇兄这么大的人,还学珠珠挥手,幼稚不幼稚?” 能让阿妧听到的声音,赵峥自然也听得到。 他清了清嗓子,眉眼间透着些得意,道:“臣恭送皇上、娘娘、公主。” 阿妧:…… 今日皇上和瑞王全都不正常。 等上了马车,阿妧将大公主接到身边,陪着她玩翻花绳。才玩了一会儿,大公主揉了揉眼,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公主困了?”阿妧见状,拿起了马车上的毯子,又拿了件衣裳给大公主叠了个大小适宜的枕头。“睡会儿罢,等会儿叫你好不好?” 大公主点点头,奶声奶气的道:“昭娘娘还叫珠珠好不好?” 在外面阿妧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只叫大公主的小名儿,她记住了,这才特意要求。 阿妧含笑应了,替大公主盖好毯子,柔声道:“珠珠睡罢。” 有赵峋和阿妧陪着,大公主攥着阿妧的衣角睡着了。 “公主吃了不少苦,却也不哭不闹的。”阿妧摸了摸她的小脸儿,轻声对赵峋道:“公主像您,性子坚韧又勇敢。” 其实是像赵峥,赵峋在心里默默的补充。 “皇上,宁姐姐一定很惦念着公主。”阿妧试探着道:“太后娘娘和诸位姐妹都回宫了么?” 赵峋替阿妧身后加了个大迎枕,扶着她靠上去。 “她们等些日子再回宫,朕已将你和珠珠平安的消息告诉宁妃和苏婕妤,你不必担心。”他解释道:“青玉她们明日就能回宫服侍,今晚你和珠珠住在福宁殿。” 阿妧点点头,应道:“在宁姐姐回来前,妾身会照顾好公主的。” 朱蕊和青梅受了重伤,幸而无生命危险,两人会在行宫休养上一段时日再回去。 赵峋怕她伤心,只说了是轻伤。 阿妧留意着时辰,等过了半个时辰,便哄着大公主起来。 在天黑之前,马车终于驶入了宫中。 当赵峋扶着阿妧在福宁殿前下车后,又把大公主抱了出来,候在殿前的崔海青上前行礼。 “奴才给皇上请安,给昭妃娘娘和公主请安。” 阿妧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赵峋微微颔首,吩咐道:“备好热水,让青月过来服侍。胡太医到了么?让他晚膳后给昭妃请脉。” 崔海青连忙应下。 等三人进殿后,阿妧闻到熟悉的果木香气,长长舒了口气。 “皇上,妾身带珠珠去沐浴更衣。”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立刻去洗一洗。 赵峋答应了,让赶来青月等人留心服侍,他已经积压了不少折子和政务,先去了书房。 净室。 沐浴用的东西早就准备好了,阿妧挽着袖子,亲自给大公主先洗,又替她擦干了身子。 “娘娘,奴婢们替公主擦身罢,您身上溅上了水,仔细着凉。”青月劝道。 阿妧点点头,让人把裹着布巾的大公主接过去,自己换下了湿淋淋的衣裳,扶着她们的手迈进了浴桶中。 宫人服侍她洗好长发,在浴桶中放上安神舒缓的香露,阿妧想着大公主还在等她,略泡了一会儿,就唤人起来擦身。 她低头时看到自己肚子上还有些青紫的痕迹没有消去,怕赵峋看了心里不舒服,便吩咐宫人去趟太医院,找隗秋平取些怀胎时也能用的消肿化瘀药膏。 “赶了一下午路,珠珠饿不饿?”阿妧换好了家常衣裳,扶着腰走到了大公主身边。 大公主用力的点点头,道:“昭娘娘,珠珠想吃奶糕。” “让重华宫的小厨房做些奶糕送来,再配些公主爱吃的。”阿妧摸了摸她的小手,吩咐道:“拿些时令果品来,再把本宫的冰鉴从琢玉宫取来。” 阿妧哄着大公主先喝些蜜水,捡着青玉才送来的点心,挑出一块递给她。 来送冰鉴的是留在琢玉宫的海棠,她还不知道行宫中发生的事,见阿妧突然回来还有些意外。 看到阿妧身形明显的变化,虽是已经听说自家主子有喜,如今见了又惊又喜的道:“奴婢恭喜娘娘!” 阿妧含笑应了,手搭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 海棠关切的问了她的身子后,得知她一切安好,才奇怪的道:“娘娘,朱蕊姐姐她们没跟您一起回来?” 阿妧摇摇头,道:“她们迟些,要明日才能过来。既是你来了,就去趟御膳房,让他们用咱们的方子煮些绿豆莲子百合汤。” 海棠答应着去了,阿妧拈起一颗葡萄,亲自剥好喂给了大公主。 等赵峋回来时,几乎有些羡慕的看着大公主享受着阿妧贴心的照顾。她晃荡着小短腿儿,依偎在阿妧身边,天真无邪的可爱模样让他心头的不快都消散了不少。 “皇上,您回来了。”阿妧葡萄拨到一半正占着手,便没起身。 大公主见自己父皇回来,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直接扑到了赵峋怀中。 “父皇还未更衣,等会再抱珠珠。”赵峋摸了摸她的发心,又对阿妧道:“朕先去沐浴。” 阿妧浅笑着应了,正好她剥完葡萄,准备喂给大公主时,却见大公主懂事的道:“昭娘娘,这个给父皇吃好不好?” 已经剥皮的葡萄不好倒手,阿妧托在半空中,进退两难。 “当然,珠珠真乖。”赵峋顺势在阿妧身边坐下,神色坦然的享受和大公主同样的待遇。 他一直都觉得她的手极好看,纤长的手指莹白如玉,粉嫩的指尖上托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珠,格外诱人。 自从得知有孕后,她就不肯再染指甲了。 若不是当着大公主的面,阿妧觉得给赵峋喂颗葡萄倒也没什么。 “皇上,请用。”阿妧镇定自若的抬起手,将手中的葡萄送到了他唇边。 赵峋薄唇微张,就着吃葡萄的姿势,轻咬了她的指尖。 阿妧本就是强装出来的镇定,如此一来,粉白的芙蓉面“噌”地一下子红了。她飞快的抽回手,杏眸波光流转,嗔道:“皇上!” “父皇,很好吃罢。”大公主没看出不对来,乐呵呵的看着自己父皇。 赵峋虽是回答大公主的问题,却是望着阿妧,道:“味道好极了。” 他一语双关,阿妧佯装听不懂,不肯再剥葡萄,要了水来净手。 赵峋见好就收,心情不错的去净室沐浴更衣。 出来时他得知阿妧带着大公主去了偏殿玩皮球,叮嘱人好生服侍,别冲撞了昭妃,这才回到书房。 他走到书案前坐下,听说昭妃身边的宫人求见。 赵峋放下了手中的笔,让人进来。 “奴婢奉昭妃娘娘之命,送了绿豆莲子百合汤来。”海棠行礼后,打开了食盒中的冰鉴,取出了一个冰裂纹的瓷碗,交给了崔海青。 有丝丝凉气透过碗壁传来,赵峋不由蹙了眉,问道:“昭妃也用了凉的?” “回皇上的话,娘娘有孕只喝了热的,这是娘娘特意给您准备的。”海棠如今手下管了些人,应对自如:“说是如今天气热,给您去去暑气。” 赵峋这才松了口气,他拿过汤匙尝了一口,里面的绿豆汤并不很凉,喝下去刚刚好。 他心头最后一丝不快也被抚平。 “告诉昭妃,朕很喜欢。” *** 蓬莱居。 冯太后正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直到傍晚时分,王牧英才来回话。 “太后娘娘,皇上和昭妃娘娘去接了大公主,三人直接回宫了。”王牧英回禀道:“瑞王留下来处理剩下的事,如今正在近卫营。” 说完,他又压低了声音道:“端王砸到了头,如今还昏迷不醒,皇上已经暗中派了太医前去诊治。” 冯太后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戾色。 “赵屿倒是命大,逃过了一死。”她继续拨弄着手中的佛珠,淡淡的道:“让人留意着那边的动静,若有异常,哀家不介意他再遇险一次。” 王牧英忙应下。 “太后娘娘,皇上没带着昭妃娘娘回行宫,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他迟疑了片刻,有些担心的提醒。 冯太后并不觉得惊讶,波澜不惊的道:“昭妃在行宫中两次都险些出事,皇上自是要有所行动。若他真的拿到了真凭实据,哀家还能好端端的在这儿?” 虽是如此说,可王牧英留意到冯太后转动佛珠的动作有些凝滞,与往日不同。 “暂时不要有任何动作。”冯太后吩咐道:“避避风头,眼下要对付的又多了个赵峥。他定然也知道了大公主的身份,迟早是个隐患。” 对他们更为不利的是皇上和瑞王关系融洽,皇上手中有大公主,能牵制瑞王。 “赵屿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想到今日的一切,都是因赵屿自作聪明坏了事,冯太后面色又难看了几分。 幸而眼下阿妧怀着皇嗣,名义上她也是永寿宫出去的人,皇上暂时不会同她撕破脸才是。 等王牧英离开后,冯太后让人去将张皇后请来。 “母后,可有昭妃和大公主的消息?”张皇后从青鸾殿匆匆赶来,道:“皇上今日也还没回行宫。” 昭妃和大公主被掳走的消息,虽是在宫妃们之间传开了,对外却仍是保密的,大家也只能私下议论。相应的,外头的消息也传不到行宫里。 冯太后已经恢复了常色,微微颔首道:“昭妃和大公主都找到了,皇上带着她们回宫了。” 张皇后闻言,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母后,皇上这是何意?”她急切的道:“无论如何,也该先回行宫才是!” 冯太后皱了皱眉,见她还是沉不住气,面露不悦之色。“皇上自有他的意思,你只等着便是。哀家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吩咐。” “等到你们都回宫后,你主动去跟皇上说,无论阿妧生下男女都该晋为贵妃。” 贵妃? 张皇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昭妃的位份哪怕阿妧生下皇子都够用了! “比恩宠,你是永远都及不上阿妧,不妨做个贤惠的皇后。”冯太后看出她的不快,虽说自己对张皇后也不算满意,可这皇后的位置,还要她占住才行。“年前就能准备选秀的事了,到时候选些家世、容貌、性情都好的贵女进来,自然能分阿妧的宠。” 阿妧怀着身孕不能侍寝,皇上都不召幸宫妃,这就是她的本事。 张皇后虽是极力想反驳,可想到这一层,她又觉得自己没底气。 “妾身知晓了。”张皇后咬紧牙关,答应下来。“母后,阿妧离生产还有段时日,她总不能一直霸着皇上罢?” 冯太后挑了挑眉,道:“那便看你的本事了,只有一点,别再做出什么蠢事,给皇上理由废了你。” 自己姨母的话,立刻让张皇后从拈酸吃醋的小情小爱中清醒过来。 她悚然的望向冯太后。 “妾身记下了。”过了好一会儿,张皇后才低声应下,失魂落魄的从蓬莱居离开。 *** 用过了晚膳,胡太医前来给阿妧诊脉。 阿妧伸出手腕,胡太医慎重的诊了好一会儿,才道:“娘娘可觉得有什么不适?” 事关孩子,阿妧也不敢掉以轻心,如实道:“本宫前两日劳累了些,有点轻微的坠疼,用了些安胎药。害喜的反应已经好了不少,只偶尔觉得恶心。” 大公主由崔海青带走去跟宫女玩,赵峋陪在一旁。 听到阿妧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些,他不由攥紧了拳,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娘娘可曾见红过?”胡太医谨慎的问。 阿妧摇了摇头,她将手搭在隆起的小腹上,轻声道:“未曾。” 胡太医沉吟片刻,恭声道:“皇上、昭妃娘娘,皇嗣并无大碍。母子连心,娘娘受了劳累,好生静养一段时日就好,臣会再给娘娘调整安胎的方子。” 听了胡太医的话,阿妧和赵峋都松了口气。 “让珠珠进来罢。”阿妧道:“劳烦胡太医给公主瞧瞧,昨日公主才退了烧,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症状。” 宫人忙将大公主带来。 小孩子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公主乖乖让胡太医看过后,胡太医得出大公主已经恢复的结论。 不过胡太医仍说若真的烧上两日可就凶险了,幸而医治及时。 崔海青将胡太医请到偏殿开方子,阿妧则是对大公主招了招手,问她方才都玩了什么。 赵峋闻言,心中五味杂陈。 “昭娘娘,是您病了吗?”大公主紫葡萄似的大眼睛中透着担忧,她仰着头问阿妧。 阿妧笑道:“我没事,珠珠不用担心。胡太医是来看宝宝好不好的,就像方才给珠珠请平安脉一样。” 大公主点点头,她小心的用手去摸阿妧的肚子,小声道:“小宝宝很乖的。” 阿妧想起大公主的奶娘和宫人都不在,让她自己睡一定会害怕,跟赵峋商量道:“皇上,今晚让公主跟咱们一起睡罢?” 福宁殿的龙床自是够大,赵峋被她口中的“咱们”二字取悦,显得她们很是亲昵。 “就依你的意思。”他应道。 赵峋继续回去批折子,阿妧陪着大公主在软塌的小几上玩七巧板。 “娘娘,太医院送了安胎药来。”海棠前来通传道。 阿妧本想让人端来直接喝,却见青月拿出银针来先来试过,才递到了阿妧面前。 这定是皇上的吩咐,阿妧默默的想着。 有大公主在一旁,阿妧自然不好意思叫苦,只是面色如常的喝下后,立刻要了水漱口。 眼看时辰钟已经堪堪指向亥时,阿妧带着大公主洗漱后,便先上了床。 本以为赵峋会来得迟些,阿妧正准备哄大公主睡觉时,赵峋竟早早的回来了。 大公主便说要等自己父皇来了才睡,阿妧无奈的捏了捏她的小脸儿,依了她。 赵峋回来,见大公主正侧身兴奋的跟阿妧说着什么,两人的距离极近,若珠珠睡得不老实,定会踢到阿妧的肚子。 “阿妧,让珠珠在中间睡罢。”赵峋选了个折中的法子。 大公主觉得新鲜,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这几日乏累,大公主很快就困了。等到命人吹了灯,赵峋发现大公主身子瑟缩了一下,还是不由自主的向着阿妧的方向依偎过去。 阿妧同样觉察到大公主的不安,和赵峋对视一眼,定是大公主还没从先前的阴影里走出来。 她搂住了大公主,轻轻的哼起了小调哄着。 等大公主睡着,阿妧才停下哼唱,只是仍没放开手。 “宁妃还要过些日子才回来,要辛苦你暂时照顾珠珠了。”赵峋压低了声音,有些冲动道:“要不你们别回琢玉宫了,直接住在福宁殿罢。” 阿妧轻轻笑了起来:“妾身照顾公主是应该的,还是回去罢,我们在这儿您会分心的。” “若您想公主,妾身就带她来陪您用膳。”阿妧善解人意的道。 赵峋回过神来,也觉得这样不妥,他应道:“你身子不便别来回折腾,朕去看你们。” 阿妧点点头,没有再争。 “睡罢,你这几日也没睡好。”赵峋轻声道。 她从善如流的闭上了眼。 按理说皇上已经回宫,为何不让宫妃也一道回来?莫非是要清查她们中有没有人跟掳走她和公主的事有关? 阿妧暂且只能想到这些,只是她身上乏累,没想太多被困意占据。 睡前她想着忘了跟赵峋说,她准备去见贵太妃一面。 赵峋等到两人睡着,悄悄的将大公主往自己身边挪了挪,才闭上了眼。 *** 第二日一早,赵峋虽是不用早朝,因要召大臣议事,早早起身去了御书房。 阿妧和大公主正大光明的在福宁殿赖床,等到了巳时,阿妧先起来,帮着大公主穿好衣裳。 大公主夜里睡得不安稳,还有低低的啜泣,阿妧和赵峋都曾醒来哄她。 两人用过了早膳,阿妧便带她去御花园玩,想让她尽快忘了那些不好的记忆。 “海棠姐姐陪你踢毽子好不好?”阿妧有了身子,不能亲自陪她玩。“我给你们记着数。” 大公主高兴的点点头,青月扶着阿妧在一旁铺了锦垫的石凳上坐下。 然而没过多久,只见不远处过来了一行人。 “娘娘,是陈容华、苗才人、郑采女。”青月眼尖的看清了来人,小声提醒阿妧。 这三人竟到了一处,还是真有趣。 阿妧稳稳当当的坐着,毫不意外的见她们三人走近。 “妾身给昭妃娘娘请安、给大公主请安。”三人由陈容华领头,蹲身行礼。 大公主见来人,站到了阿妧身边。 “平身罢。”阿妧和颜悦色的道。 如今留在宫中的都是低品阶宫妃,阿妧虽是跟她们说不上亲近,却也并不想为难她们。 “昨日妾身们就听说娘娘您回来,本想去请安的,只是皇上说您在休息,便没有去打扰。”陈容华开口,客客气气的道:“妾身们还没给娘娘道喜。” 阿妧虽是穿着宽身的宫装,外头还罩着纱衣,可她正坐着,身前圆润隆起的弧度不容忽视。 她唇畔浮起淡淡的笑意,“你们有心了。” “妾身们从后面看着娘娘的身形,竟是一点儿都没走样。”苗才人也笑道:“陈姐姐和郑妹妹都说,娘娘这胎定是怀了皇子。” 她们不无嫉妒的羡慕昭妃的好运,更觉得有了希望。 虽是不知皇上为何会带昭妃提前回来,可昭妃有孕不能侍寝,皇上总该重新临幸后宫了罢? “无论是皇子也好,公主也罢,朕和昭妃都喜欢。”一道略显冷清的男声从她们身后突然响起,三人又惊又喜的转过身,皇上不知何时过来了。 “妾身给皇上请安。” 阿妧不疾不徐的扶着腰起来,赵峋上前走了两步,扶着了她的手,温声道:“慢些,仔细别抻着。” “父皇安好。”大公主跑过来抱住赵峋大腿,奶声奶气的问安。 如此一来,赵峋的注意力全然都在两人身上,倒忘了那三人。还是阿妧轻咳一声提醒,赵峋才侧过脸道:“平身。” 原本昭妃就得宠,如今怀着皇嗣愈发金贵,皇上都待她格外不同。 她们酸溜溜的想着,面上还要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之色。 “你们来做什么?”赵峋看着她们三人眼中都像藏了钩子似的往自己身上飞,有些不耐的道。 陈容华忙道:“妾身们特来给昭妃娘娘道喜。” “说完了?”赵峋挑了挑眉。 “说、说完了……”陈容华迟疑的道。 赵峋右手抱起了大公主,左手牵着阿妧,淡淡瞥了她们一眼道:“既是说完了,就退下吧。” 皇上语气淡漠,压根没回应她们。 陈容华心中大失所望,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只得领着另外两人告退离开。 如今见她有孕,留在宫中的人都动了心思罢。 阿妧目光平静的望着她们,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皇上……”阿妧有些迟疑的开口。 赵峋几乎猜到阿妧要说什么,她已是昭妃,应该有些贤良的做派,可他不想从阿妧口中听到劝他雨露均沾。 “经历过那件事,妾身发现自己就是小家子气,只想让您陪着妾身,没空想别人。”阿妧挽着赵峋的手臂,理直气壮的道。“请您别嫌弃妾身。” 赵峋没说话,可他翘起的唇角就是回答了。 第107章 册封贵妃(二更合一)…… 趁着宫妃和太后还没回宫,阿妧跟赵峋提了一句,说是去看贵太妃。 大公主如今跟她在琢玉宫住着,宁妃不在宫中,大公主只肯粘着她,阿妧索性将她一同带了回去。 紫竹轩。 当阿妧下了撵轿,牵着大公主的手走近去时,贵太妃已经亲自迎了出来。 “妾身见过贵太妃。”阿妧才要福身行礼,贵太妃忙扶住了她。 “在我这儿就不必拘礼了。”贵太妃含笑望着阿妧隆起的小腹,眼中闪过一抹欣慰,很快她偏过头留意到阿妧身边的“小尾巴”,温声道:“这是大公主罢?” 阿妧点点头,柔声道:“珠珠,这是贵太妃。” “贵太妃安好。”大公主扬起圆鼓鼓白嫩嫩的小脸儿,奶声奶气的问安。 看着她天真可爱的模样,贵太妃笑着应了一声,眸子却微微湿润,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心。“公主真可爱。” “看我,光顾着说话。”对上阿妧有些担忧的目光,贵太妃唇边浮出笑容。“别外头站着了,快进去坐罢。” 大公主还是头一次来紫竹轩,贵太妃又是让人去取点心,又是让人去给大公主找玩具。 很快柳嬷嬷捧着个紫檀木雕花的匣子过来,贵太妃打开瞧了瞧,示意让她给阿妧身边坐着的大公主送去。 “虽是放了些时日,也是没人用过的。”贵太妃微笑着道:“给公主玩罢。” 阿妧去看,只见里面放着个精致的九连环,色泽依旧光亮如新。 这大概是没来得及给九皇子的玩具,阿妧心中一痛。 见阿妧点了头,大公主才伸手去拿,她稚嫩的童声响起:“多谢贵太妃。” “公主真乖。”贵太妃望着大公主的目光愈发温柔,始终都是带着笑。 大公主人小坐不住,她张望着外面,又转过小脑袋看着阿妧,无声的询问。 紫竹轩种着不少竹子,在夏日里也有一片阴凉的地方。 “让青兰姐姐陪你出去玩?”阿妧看出了她的心思,柔声道:“只是不许乱跑。” 大公主高兴的点点头,手中拿着九连环,阿妧让青兰等人去照看公主。 “公主跟你很亲近呢。”贵太妃望着大公主蹦蹦跳跳的身影,感慨一声。 阿妧笑盈盈的点头,她温声道:“公主乖巧,宁妃娘娘没有回来,妾身就一直带着公主。” “你这有五个月了罢?”贵太妃目光落在阿妧的肚子上,夏衣薄而贴身,她坐下时如同身前揣了个小皮球。 阿妧粉白的脸上染上些许绯色,她柔声应道:“快五个月了。” 皇上对昭妃的宠爱,贵太妃哪怕幽居紫竹轩亦是有所耳闻。 这次从行宫回来,皇上只带回了昭妃和大公主。且不提昭妃曾破例住在福宁殿,回来也有几日了,她虽是搬回了琢玉宫,皇上却几乎日日都过去。 贵太妃叮嘱了阿妧许多该注意的事,比起太医提醒的那些,更加贴心,如同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关照。 阿妧都认真的听了。 “虽说连日大雨,皇上说为了安全,才没让太后她们回宫,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贵太妃说出了自己疑惑,“可是行宫中出了什么事?” 想来沈铎还没来得及告诉贵太妃。 阿妧迟疑了片刻,将自己和公主被人掳走的事简单提了两句。她低声道:“皇上许是存了清查的意思,这才迟些命人去接。” 她话音未落,贵太妃再也坐不住,立刻走下来将阿妧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娘娘,妾身和皇嗣都好,皇上及时救了妾身。”阿妧扶着腰起身,大大方方的让贵太妃看,又道:“请您放心。” 贵太妃悬起来的心这才重新放了回去。 “这其中少不了太后的手笔!”贵太妃咬紧了牙关,眸中透着一丝愠怒。“端王的能力和性子我清楚,若没人挑唆帮忙,你和公主定然不会有此遭遇。” 阿妧点点头,道:“听说端王被滚落的石头砸伤了脑袋,昏迷了数日。如今虽是醒了也糊涂得很,眼下皇上将他关在宗人司。” 那日给铎哥儿传信的人,必定也跟这件事脱不开干系。 贵太妃立刻想起那日沈铎收到的纸条,可太后又为何会掳走阿妧和公主? 起码在外人眼中,阿妧是太后的人,受宠又怀着皇嗣,实在是没道理。 行宫中看似风平浪静,怕是有人从没安分过。 如今太后举荐到后宫的宫妃,跟去行宫的剩下皇后和温昭媛。皇后先前因为吴嬷嬷的事被牵连一直在青鸾殿没出来,剩下的便是温昭媛了…… 即便真的是她,她做事素来缜密,怕是已经毁掉了证据。 “阿妧,这件事让皇上去查,我也会留意的。”贵太妃握住了阿妧的手,叮嘱道:“你怀着身孕,身子一日比一日沉。若你思虑过重,对腹中皇嗣不好。” 阿妧恍然。 若有人时常借力打力生出事端,以致于自己惶恐不安,心神不宁自然更容易出事…… 那她还真是懂得怎么折磨人! “妾身记下了。”阿妧心有余悸的抚上肚子,咬牙道:“妾身会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 *** 行宫。 蓬莱居。 连日来下了几场大雨,好不容易才放晴,炙热的日光稍稍驱散了令人心烦意乱的潮湿和闷热。 “皇上还没有旨意接哀家和宫妃没回宫?”冯太后沉声道。 赵峋回去后并无动作,似乎也没再往她身上怀疑,又得知端王脑子出了问题,她才松了口气。可没多久就发现了不对,皇上像是把她们都晾在了行宫中,并没有让人来接的意思。 纵然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可眼看已是六月中旬,皇上总该有个话罢? “回娘娘的话,还没有消息传来。”张嬷嬷小心翼翼的回道。 起初皇上只带阿妧回宫,冯太后以为是他是为了要哄哄他的美人,独宠她些日子。 冯太后皱起了眉,皇上到底存了什么意思? 正当冯太后琢磨着该如何解决时,忽然门外响起了素心的声音。 “太后娘娘,崔总管奉皇上的旨意来看您——” 皇上竟派了崔海青来? 冯太后有些惊讶,给张嬷嬷使了个眼色。 张嬷嬷会意,立刻迎了出去。 “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崔海青进来后,恭恭敬敬的给太后行礼。 冯太后抬了抬手,道:“平身。” “太后娘娘,皇上惦念着您的身体,特意派奴才前来问安。”崔海青恭声道。 冯太后和颜悦色道:“哀家好多了,皇上和昭妃可还都好?” “回太后娘娘的话,皇上正是让奴才来告诉您呢,昭妃娘娘和皇嗣一切安好,请您放心。” 这本是极寻常的一句话,冯太后难免多想是不是一语双关。 “皇上说,如今暑气重,本该陪您在行宫避暑,却因国事繁忙不能陪伴,实在心中不安。”只听崔海青继续道:“眼下留在行宫的宫妃中,您看可有一二入眼,能替皇上在您跟前尽孝的?” 崔海青话音未落,冯太后眼底闪过一抹错愕。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娘娘,皇上说怕您禁不起夏日里的车马劳顿,等天气凉爽些再接您回去。”崔海青从容的道:“若是您需要,让这些宫妃都留下也是可以的。” 冯太后闻言,心中恼火极了。 难怪赵峋迟迟不派人来接,竟是准备让她留在行宫中么! “你回去禀告皇上,就说哀家已经大安,不需要再留在行宫中!”冯太后脸色不大好,语气也有些生硬道:“哀家和诸位宫妃一起回宫便是。” 崔海青有备而来,镇定的道:“太后娘娘,皇上曾吩咐奴才,务必将他的一片孝心转达。” 呵,她还以为赵峋顾忌朝局的安稳,不会将事情闹大,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若哀家执意要回去,皇上又要如何?”冯太后语气冰冷的道。 崔海青不卑不亢的道:“皇上说若您执意回去,便是对服侍的人不满。皇后和温昭媛是平素到您跟前走动最勤的,不若让二位娘娘留下替他尽孝。” 他才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冯太后手中的佛珠拍在了小几上。 赵峋简直太过分了! 这是在威胁她,若她执意要闹,皇上绝对会撕破脸,还会把皇后和温昭媛给塞过来——温昭媛倒还罢了,难道他还想架空皇后么! 冯太后怒极,胸口起伏不定,目光犀利的望着崔海青。 “还请娘娘体谅皇上的一片孝心,选定由哪位娘娘留下陪您。”崔海青镇定的道:“等您决定好,剩下各位娘娘们就回宫了。” 赵峋正在气头上,赵峥也还在,眼下她正需要韬光养晦,总不能拉起整个后宫的仇恨。 冯太后很快定了定神,琢磨着要如何安排。首先皇后断然不能留下,否则整个后宫都要拱手让人了! 皇上不是看重让淑妃接管宫务么? 她冷笑一声,道:“哀家瞧着淑妃这孩子妥帖,就让她留下陪哀家。还有宁……”冯太后话音未落,自己先改了口,道:“还有苏婕妤,让她也留下。” 宁妃是大公主母妃,赵峋未必肯。 “剩下的人,就让她们尽快回宫。”冯太后一字一顿的道:“皇上身边也不能少了人服侍,哀家心中着实是过意不去!” 崔海青应下。 “是,奴才遵命。” 正当冯太后以为他要告退时,崔海青又补充道:“皇上说了,温昭媛素日里帮着皇后娘娘料理宫务,对您也孝敬,让她务必也留下服侍您。” 随着冯太后一派的人在宫中越来越少,怀疑的圈子也越来越小。 先是李修容、紧接着是贤妃,除了皇后就只剩下温昭媛。 冯太后眸光渐深,皇上莫非还怕她伤了皇嗣不成? “就依皇上的意思。”冯太后了解赵峋,冷声道:“哀家不会辜负皇上的一片孝心!” 她刻意加重了“孝心”二字,崔海青却像是没听出来一般,神色恭敬的应下告退。 等他走到院子中的时候,隐约听见些许瓷器破碎的声音。 太后娘娘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么? *** 琢玉宫。 今日赵峋不用上早朝,等到见了朝臣、批完折子后,赵峋便来陪阿妧和大公主。 当他到时,听说针工局正来人给阿妧量身。 “崔海青,你——”赵峋下意识的开口,才发现跟来的是小路子,崔海青被他派去了行宫,改口道:“小路子,你让人去内务司将今年贡上的雾云纱取来。” 说完,他没让人通传,看到大公主在偏殿玩,先去看女儿。 “父皇,这是昭娘娘给珠珠做的冰碗,分给父皇吃。”大公主哒哒的走过来,手中还捧着一个精致的琉璃碗。 里面放着切好的果子,上面淋上了香甜的牛乳。因顾及她年幼脾胃弱,阿妧只让人隔着冷水放了一会儿,就拿出来给她。 赵峋唇角翘起,温声道:“珠珠真懂事。” 听到这边的动静,阿妧已经量完,正准备唤大公主过去,才发现赵峋到了。 “皇上,您来了。”因在琢玉宫中,阿妧只笑着打了招呼,她吩咐青兰道:“去把给皇上准备的冰碗拿来。” 赵峋挑了挑眉,讶然道:“还有朕的?” 阿妧笑眯眯的应了,她站久了觉得腰酸,扶着腰在软塌上坐下,叫了大公主在她身边吃冰碗。“珠珠吃完,也去量身做新衣裳。” 大公主年纪还小,对新衣裙并不很感兴趣,既是昭娘娘说了,她还是点点头。 “既是量一次,索性多做两件。”赵峋看到青兰端上来一个稍大些的淡青色琉璃碗,里面放着同样的果子,只是浇上去的牛乳少了些。 方才尝过珠珠的,虽是香甜,他却觉得有些腻,这一碗则是更多的保留了果子的清甜。 “您放心,妾身是不敢吃的。”阿妧见赵峋抬头看她,含笑解释道:“胡太医才给妾身换了保养的方子,说是不能碰凉的。” 赵峋知道阿妧畏热,去年分给凝汐阁的冰不少,她便爱做这些。 今年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却只得忍耐。 “阿妧,你辛苦了。”赵峋手中的银匙顿了顿,轻声道。 她神色却很坦然,笑着摇摇头。 等小路子带着雾云纱回来,阿妧才发现,今年的花色比去年还好,只是仅有两匹。一匹灰紫色雍容高雅;另外一匹橘红色的光泽极好,仿佛云雾中的霞光。 “妾身今年就不用了罢?”阿妧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若只能穿几日也太可惜了。 大公主已经吃完,指着橘红色的道:“昭娘娘穿这个好看。” “珠珠都说了,做吧。”赵峋让人把雾云纱送去针工局。 “父皇,母妃什么时候回来。”大公主趴在赵峋腿上,眼巴巴的看着他。 虽然她喜欢阿妧,可宁妃是将她养大的人,对她来说就像是娘亲一般。 “珠珠想母妃了?”赵峋将女儿抱了起来,和颜悦色的问。 大公主点了点头。 阿妧闻言,也望了过去。 “母妃很快就会回来了。”赵峋温声哄她。 大公主眉开眼笑的应了,高高兴兴的牵着青兰的手去量身,阿妧想跟过去,却被赵峋拉住了手。 “朕想跟你说珠珠的事。”赵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只是不等赵峋开口,便听宫人通传,说是崔总管回来了。 “让他进来。”赵峋吩咐道。 阿妧只得先按捺下心中的好奇,先等着崔海青来回话。 “给皇上请安、给昭妃娘娘请安。” 崔海青风尘仆仆的进来,给两人行礼。 “事情办得怎么样?”赵峋问道。 见他没有避着昭妃的意思,崔海青回话道:“回皇上的话,太后娘娘说留下淑妃和苏婕妤服侍,温昭媛也一并留下。” 阿妧闻言,惊讶的睁大了眼。 淑妃和苏婕妤阿妧能理解,可温昭媛一定是太后不想留下的,有她在还能帮张皇后出谋划策。 赵峋微微颔首,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 “在孩子出生前,朕都准备让太后在行宫中养病。”待崔海青走后,赵峋轻描淡写的道:“作为交换条件,朕让太后挑谁留下替朕尽孝。” 阿妧下意识的想到,皇上这是准备架空太后。 “你放心,朕会派人关照苏婕妤。”赵峋知道苏氏跟阿妧交好,温声道:“太后要顾忌你,本也不会对苏婕妤怎么样。等她回来,朕会给她晋位补偿。” 这件事终究是因她而起,阿妧到底还有些愧疚,不过她知道赵峋的决定不会改变。 “妾身替苏姐姐谢过皇上。”阿妧浅浅笑道。 “等瑞王兄回来,端王也要定罪了。”赵峋知道阿妧的担心,索性今日将自己的安排都告诉了她。“侧妃和孩子,罪责不及她们身上。” 听到赵峋的保证,阿妧这才松了口气。 她起身,神色郑重的道:“妾身替阿嫣姐姐谢谢您。” “阿妧,你不必跟朕见外。”赵峋放缓了声音,道:“这几日没睡好,是不是心里想着这件事?” 阿妧微愕。 她以为赵峋睡沉了,并不知道她夜里睡不安稳、时常会醒这件事。 “皇上,妾身若说没想过是骗您。”阿妧乖巧的依偎在他身边,柔声道:“不过妾身想着,既是阿嫣姐姐和孩子无辜,您是个明君,一定不会为难她们。” 赵峋点了点她的鼻梁,挑眉道:“昭妃娘娘还是这样嘴甜。” “皇上,您还没跟妾身说大公主的事。”阿妧忙换了个话题。 赵峋正斟酌着该怎么说:“其实是瑞王兄想让你帮忙。” 阿妧闻言,变得更糊涂了,她能帮到瑞王什么? 想到临走前瑞王毫不留情的嘲笑他,赵峋唇角缓缓勾起,道:“阿妧,你替朕报仇的机会来了。” *** 御花园,莲池。 “珠珠,是那一枝吗?”赵峥指着颜色粉嫩、开得最好的那支莲花,问大公主。 大公主点点头,道:“珠珠想要。” “就劳烦皇兄替珠珠摘了。”赵峋牵着阿妧的手坐在水榭上,八风不动的道:“阿妧怕水,朕得陪着她。” 赵峥懒得分眼神给他,跟大公主确认好后,就要替她去摘。 “皇上,瑞王殿下要怎么过去?”阿妧看着距离虽然不算远,可从岸上伸手哪怕是最近的一枝都够不到的。 赵峋嘲笑道:“他有心在女儿面前卖弄,由着他去。” 那日听说大公主其实是瑞王的亲生女儿后,阿妧狠狠吃了一惊。 难怪宁妃失魂落魄,原来是因为大公主要被瑞王接回去——宁妃对大公主那么疼爱,一定割舍不下。 不过瑞王也很可怜,阿妧在心中叹了口气。心爱的人不在了,还好有个女儿在。 他虽是想接走珠珠,又怕她一时适应不了,想着慢慢接触,让阿妧也帮着说些好话。 可怜天下父母心,阿妧自然是知无不言。 赵峥有心施展自己的武艺,他从水榭上掠走,竟似蜻蜓点水一般,没有借助外力,将莲花替大公主摘了回来。 “皇伯伯,您太厉害了!”大公主手中拿着莲花,望向赵峥的眼神都变了,满脸的崇拜。 赵峋瞥了瞥,不屑的道:“骗小孩子罢了,那日朕说了你的提议,一定是他在这里做了准备。” “即便借了力,瑞王殿下也很厉害啊。”阿妧也看得两眼放光,这分明是话本子中才有的情节,她再次感慨道:“瑞王殿下不愧是战神,可太厉害了!” 赵峥起身,正好看到赵峋再跟昭妃说着什么,看那神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他蹲下身子把另一支莲花和莲蓬递给公主,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两句话。 大公主用力的点点头,跑了过去,递到阿妧面前。“昭娘娘,这些都是皇伯伯摘回来的,送给您。” “多谢瑞王殿下。”阿妧起身,望着走过来的赵峥,敬佩的道。 “你就该让他上树捉鸟,下河摸鱼。”赵峋见状,似笑非笑道:“为了跟珠珠亲近,他什么事都会做。” 赵峥挑了挑眉,道:“皇上别忘了曾答应过珠珠什么,需要臣提醒么?” 赵峋这才悻悻的住了声。 阿妧看着两个平日里冷峻威严的天潢贵胄,为了珠珠针锋相对,这举动幼稚得好笑。 等到夜里歇下时,赵峋还没忘了提醒阿妧,下回给瑞王找些有难度的事做。 阿妧忍笑答应了。 “明日宁妃她们就回宫了,你也能清闲些。”赵峋摸了摸她的脸,道:“朕怎么觉得你这几日累瘦了?” 阿妧下意识的浅笑道:“妾身本就苦夏,等夏天过去也就好了。” 宫妃们回来,怕是赵峋就不能像这般日日来琢玉宫。 她竟有些习惯了现在的日子。 “孩子有没有闹你?”赵峋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那团柔软的隆起中,孩子时不时会动一动他的小手小脚。 阿妧柔声笑了笑,摇了摇头。“他很乖。” “明日也是你的生辰,可想过要什么礼物?”赵峋忽然道。 阿妧自己都忘记了,回过神来娇声道:“妾身什么都不缺,只要您来陪妾身就好。” “原来昭妃是想要朕。”赵峋的声音蓦地低沉起来,语气暧昧:“这般贪心。” 阿妧红了脸,不理会他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 赵峋喉咙中逸出一丝笑声,将试图躲开的她重新抱回怀中。 “就依昭妃的意思,明日生辰朕陪着你过。” *** 第二日一早,阿妧起身后,青兰捧来了淡紫色雾云纱的宫装,服侍阿妧换上。 “皇上不是晚膳时才来?”阿妧还有些犹豫,若皇后回宫,她是要去请安的,有些张扬了。“到时候再换罢。” 青兰笑道:“娘娘,这是皇上特意吩咐的,您就依了皇上的意思罢。” 这点小事阿妧还没放在心上,也就答应了。 茉香找出了一套新制的赤金南珠头面,挑了支华贵的大凤钗出来,替阿妧插在发鬓上。 今儿她们替自己的打扮,过于隆重了。 阿妧端详着镜中的人,又看着茉香她们的举动,觉得有些奇怪。 不仅如此,夏青小跑着进来通传道:“娘娘,陈容华她们来给您请安了。” 这件事就更怪了,等闲赵峋不许人来琢玉宫的。 阿妧让人进来,陈容华带着苗才人等四五个低品阶宫妃,来给阿妧祝寿。 “娘娘身上这件料子是雾云纱罢?”苗才人原先跟着郑贵妃时,曾见识过,忙夸道:“这颜色极衬娘娘您的肤色。” 陈容华心中羡慕又嫉妒,一年前阿妧的位份还不如她,眼下阿妧已经是二品昭妃,风头已经盖过了当年的郑贵妃。 “不愧是郑妃娘娘的提拔起来的,苗妹妹见多识广。”陈容华阴阳怪气道。 苗才人沉得住气,脸上的笑容丝毫没变。 阿妧皱了皱眉,还没等她开口,听到通传说是崔海青来了。 只见崔海青带着人喜气洋洋的进来,给阿妧行礼。 “请昭妃娘娘接旨。” 阿妧在青兰和茉香搀扶下起身。 圣旨的开头她并不陌生,说她深得太后喜爱,孕育皇嗣、保护公主有功,每一次晋位都是差不多的话——晋位? 在阿妧惊讶的目光中、在陈容华等人嫉妒的注视中,崔海青已经念到最后一句。 “册封昭妃为从一品贵妃,封号为昭。” 崔海青读完,将圣旨递了过去,笑道:“昭贵妃,请接旨罢。” 苗才人反应最快,立刻笑着恭喜道:“妾身恭喜昭贵妃。” 余下的宫妃忙跟着行礼,宫人们也立刻给阿妧道喜,琢玉宫中顿时热闹起来。 第108章 亮相(二更合一)…… 宁妃回来后没来得及去重华宫更衣,直奔阿妧的琢玉宫去看大公主。 琢玉宫的气氛有些不同,从宫人和内侍的脸上俱是能看出喜气来。 “夏青,你们主子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宁妃叫住了夏青,好奇的问道。 夏青年纪还小,脸上的喜悦藏不住,笑眯眯的道:“回宁妃娘娘的话,皇上今早命人来传旨,我们主子晋为贵妃了。” 阿妧晋位也太快了。 纵然宁妃已心如止水,也不由闪过一丝羡慕。 “那可真是件大喜事。”宁妃笑盈盈的道。 她们正在外面说着话,阿妧听到动静,已经牵着大公主的手走了出来,“珠珠,你看谁回来了?” 大公主见到宁妃,迈开小短腿朝着宁妃跑去,如同小炮弹似的冲进她怀中。 “母妃,珠珠好想你!” 宁妃自见到大公主的那一刻起,亦是红了眼眶,泪水夺眶而出。 “珠珠乖,母妃也想你。”宁妃蹲下身子,紧紧的抱着大公主柔软的身子。 阿妧看着母女二人团聚,心中既替她们高兴,又觉得有些感伤。 大公主怕是在宁妃身边不会留太久。 宁妃抱了大公主片刻,抬眼时撞上了阿妧亮晶晶的眸子。 “姐姐一路辛苦了。”阿妧这时才上前,笑眯眯道:“外头热,进屋说罢。” 宁妃含笑点了点头,珠珠见状,要求走在中间,一手牵着阿妧,一手牵着宁妃。 等她们进去时,宫人们已经端上了解暑的绿豆百合汤,还冒着丝丝凉气,格外诱人。 宁妃接过来尝一口绿豆百合汤,清甜凉爽汤喝起来很是舒爽,这半日赶路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妹妹这汤极好。”宁妃笑道:“还是你心灵手巧。” 阿妧待她的态度同往日没什么两样,仍是亲昵道:“姐姐这是拐着弯儿说我贪嘴罢了。” 宁妃笑容更深了些。 “珠珠,去跟奶娘玩会儿好不好?”她低下头,对大公主柔声道:“母妃跟昭娘娘有话说。” 大公主懂事的点点头,牵着宫人的手去了偏殿,阿妧也让周围的宫人都退下。 “妹妹,多亏你救了珠珠——”宁妃起身,红了眼眶就要给阿妧行大礼。 她虽是只听送信的简单说了经过,当时的凶险自然不必多说。阿妧自己还怀着身孕,却能事事以公主为先——是人都会自私,若公主真的出了意外,也没人能怪阿妧,只有她这个做母妃的,心中一生都要煎熬,还要背上照顾不周的责任。 阿妧忙扶住了宁妃,道:“姐姐快不必如此,这是我该做的。” “珠珠这样懂事可爱,平日里又一口一个‘昭娘娘’的唤我。”阿妧携了宁妃的手在软塌上坐下,她柔声道:“姐姐若非要道谢,就是跟我生分了。” 宁妃看阿妧神色坦然诚恳,这才点点头。 “你和皇嗣也都还好罢?”宁妃的目光落在阿妧身前圆滚滚的肚子上,有些羡慕的看着。 阿妧含笑应了,主动将宁妃的手放了上去。 “他、他在动?”宁妃小心翼翼的去摸,她虽是养大了大公主,却未曾自己生育过。她感觉到自己手掌下触到胎儿在懒洋洋的活动着,这种感觉十分奇妙。“他踢得你疼不疼?” 阿妧摇了摇头,道:“这会儿倒还没什么,只是有些腰酸。” 宁妃闻言,忙取了个大迎枕替她垫在腰后。 有些日子没见阿妧,盛装的她依旧美貌动人,气色也极好。她身上穿着的雾云纱宫装,整个后宫怕是只有这一件,最得宠的昭贵妃,自然配得上。 之前她就觉得阿妧必定前途光明,未曾料到会这样快。 宁妃唇角翘起:“妹妹晋位四妃之首,还没来得及恭喜妹妹。” 不等阿妧说话,宁妃拿起了身边的一件小包袱,递给了阿妧。“我和你苏姐姐只想着是你的生辰,准备了些贺礼,没料到妹妹是双喜临门,回头再补上。” 阿妧忙打开去看,里面有婴儿穿的小衣裳、小鞋子,小肚兜,还有帕子、荷包等物。不用说,这些是宁妃和苏婕妤亲手替她做的。 “姐姐们偏心,这不是给我的生辰礼物么!”阿妧眼眶有些湿润,却偏偏嘴硬道:“竟是给孩子的多些。” 宁妃好笑的望着她,道:“你都多大了,还跟肚子里的孩子争。” 两人玩笑了两句,阿妧才低声问道:“苏姐姐留在行宫中,一切可安顿好了?” 苏婕妤之所以会被太后留下,她跟自己同住琢玉宫,平日里又交好。太后惯来是这般,总想着拿捏人来威胁她。先前是阿嫣,如今又轮到苏婕妤。 宁妃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苏妹妹还特意给你带了信来,你瞧瞧。” 阿妧迫不及待的展开,苏婕妤足足写了两大张纸,说了她在行宫正好清净的读书、练字、做做女红,皇上也给她派了人。她叮嘱阿妧好好养胎,不要惦记她,不要胡思乱想云云,她跟淑妃正好作伴,最迟明年就回来了。 “淑妃和苏婕妤入宫前就认识。”宁妃知道阿妧的心事,温声道:“那次因为卫容华的事你被关起来,苏婕妤还去求过淑妃。” 淑妃是个有大智慧的,有她帮衬着,苏婕妤能平安。 阿妧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赶了半日路,乏得很。”宁妃看时候已经不早,猜到皇上必会来陪阿妧,便起身道:“我带珠珠回去了。” 阿妧将宁妃和大公主送到了宫门前。 *** 宫中新添了位昭贵妃,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张皇后才回到坤仪宫,还没来得及更衣,便听到阿妧得封贵妃的消息。 “皇后娘娘,圣旨已经送到了琢玉宫。”碧玺低声道:“陈容华等人本是去给昭妃贺寿,她们还没走,崔总管就去宣旨了。” 张皇后闻言险些没站稳。 临回宫前,冯太后特意叮嘱她主动跟皇上提这件事,作为重新让皇上信任她的条件。哪怕待阿妧产子后册封,已经是格外的恩宠了。 皇上竟在此时就封了阿妧为贵妃! “服侍本宫梳洗更衣,本宫要去见皇上。”张皇后几乎压不住心头的怒火,沉声道:“明知本宫今日回宫,可册封贵妃这样的大事,皇上竟不提前知会本宫一声!” 碧玺见状,忙劝道:“娘娘息怒,皇上待昭贵妃正心热,您去了岂不是惹皇上不快?” “本宫知道。”张皇后回过神来,皱了皱眉道:“本宫过去,自然是去给皇上贺喜。” 去了个郑贵妃,她还没能过两日舒心的日子,又来了个昭贵妃。 纵然泡在热水中,张皇后也未觉得有半分放松。 或许该提一提选秀,昭贵妃毕竟不能侍寝,皇上面前也该添些新人。 张皇后脑中千思万绪,她任由宫人们服侍她擦干长发后重新梳妆更衣,看了眼时辰钟,将近酉时。 福宁殿。 赵峋处理完手头的政务,正准备去琢玉宫时,忽然听到通传声,说是张皇后到了。 “让她进来。”赵峋重新坐了回去,吩咐道。 张皇后急着见他,定是听到阿妧晋封贵妃的消息,这才坐不住了。 “妾身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张皇后进来时面上带笑,已不见才回来时的羞恼。 赵峋微微颔首,道:“坐罢。” “妾身回来时听说阿妧妹妹得封贵妃,这可是件喜事。”张皇后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唇角翘了翘:“妾身跟您想到一处去了,阿妧妹妹这次保护公主有功,又受了惊吓,合该好好补偿她才是。” 她的笑容从脸上一直深到眼底,这话就显得格外真诚。 原先张皇后可不会这么亲切的称呼阿妧。 “既是皇后也这么想,再好不过。”赵峋不紧不慢的道。 皇上的心根本已经偏了。 张皇后暗中攥紧了拳,笑容却更灿烂了些。事已如此,她只能尽量替自己再描补。 “今儿正是阿妧妹妹的生辰,虽是时候有点紧,若快些准备,也来得及在绘芳殿办个宴席庆祝。”张皇后提议道:“您意下如何?” 赵峋还真的这么想过,也暗中命人准备了,所以他才让宫妃们今日回宫。 只是昨夜阿妧说了想跟他一起过,赵峋这才作罢。 他发现,阿妧已经将他作为夫君对待,而不是皇上,偏生她自己还未察觉罢了。 这种感觉,倒也不错。 “不必。”赵峋回过神来,淡淡的道:“昭贵妃有孕在身,经不起吵闹,今日先免了。” 张皇后见自己已经如此放低身段,还是讨不到好处,心中有些不耐和烦躁。可在赵峋面前,她不敢露出半分来。 “还是您思虑周全。”张皇后脸上的笑有些尴尬。 这次回宫,她分明感觉到皇上对她的态度更冷淡了些。张皇后想起冯太后的话,心中隐隐不安。 “若皇后没有别的事,就先回去休息罢。”赵峋看了眼时辰钟,目光又落到张皇后身上。她的来意他看明白了,无非是觉得浪费这次施恩的机会。 张皇后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然而见赵峋没有让她说的意思,便依言起身告退。 离开了福宁殿,张皇后特意让抬撵轿的人走得慢些。 果然没过多久皇上的銮舆就从福宁殿出来,正往琢玉宫的方向去了。 张皇后垂下了眸子,面无表情的道:“回宫。” *** 琢玉宫。 宫中消息传得极快,连才回宫的妃嫔们都知道了消息,并打点好了贺礼送来。 等赵峋到时,琢玉宫前来送礼的人才刚散。 看到殿中堆着的贺礼,没让人通传自己走进来的赵峋四下微微一扫,道:“昭贵妃这里倒是热闹。” “皇上。”阿妧正在看苏婕妤和宁妃送她的礼物,没留意到赵峋来,这才扶着腰起身。“青兰,给皇上端绿豆汤来。” 赵峋看到阿妧手中拿着的小肚兜,好奇的接过来。“这是谁送的,倒很别致。” “是宁姐姐和苏姐姐。”阿妧笑盈盈的道:“您不知道,她们送了好些给孩子的衣裳鞋子,妾身都有些吃味了呢。” 说着,她拉着赵峋去看。 “宁妃和苏婕妤有心了。”赵峋看到那些精致的衣物,显然是花了不少心思,也不枉阿妧真心待她们。 “都是要当娘亲的人,还跟吃孩子的醋?”赵峋好笑的看着她,阿妧向来规矩懂事,偶尔露出的俏皮和孩子气,也格外让人喜欢。“朕把你放在孩子前面,可好?” 阿妧盈动着笑意的杏眸中闪过一抹惊讶。 她很快挽住赵峋的手臂,垂下眸子浅笑道:“皇上可不许骗妾身。” 赵峋温和的笑着,痛快的答应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小路子求见。 “皇上,这是瑞王命人送到福宁殿的,说是请您转交给昭贵妃,奴才这才送了来。”小路子同另外一个小内侍抬着个不小的箱子,奉了上去。 赵峋让他们打开,占据了一半位置的是六块质地细腻、光泽温润的上好羊脂玉,都还未经过雕琢;另一半则是三个匣子,分别装着龙眼大的珍珠、指甲大的鸽血红、璀璨夺目的金刚石。 瑞王这份贺礼可是格外厚重,却又不显得轻浮。 “瑞王贺昭贵妃生辰、晋位之喜。”小路子补充道。 不过是他随口提了句,皇兄倒记下了——赵峋挑了挑眉,这些日子阿妧哄着大公主跟赵峥接触,大公主已经对自己的“皇伯伯”极有好感,更是对阿妧的感谢,那时她义无反顾的保护大公主。 赵峋摆了摆手,让他下去,并没有再给瑞王带话。 “皇兄是有求于你,这才是求人的态度。”他看出了阿妧的意思,撇了撇嘴。“不必跟他客气。” 阿妧眸子亮晶晶的,瑞王简直是话本子里完美的主角,深情又强大。 不过皇上似是有些在意她对瑞王的态度,只能暂且收一收她对瑞王的崇拜。 “放到库房里罢。”阿妧让人抬走箱笼,问道:“皇上,您预备什么时候将大公主送到瑞王府?” 赵峋闻言,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 “等咱们的孩子出生后,这是朕跟皇兄约定好的。”他温声道:“让珠珠在宫中过完年。” 到了那时,也是彻底剪除太后党羽的时候。 “那宁妃姐姐……”阿妧迟疑片刻,问道:“她知道了罢?” 赵峋点点头,道:“你放心,朕不会迁怒她。” 她的心神不宁,才给了外人可乘之机。若不是这些年宁妃对大公主疼爱有加,照顾不周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宫人通传晚膳已经准备好。 今日是她生辰,格外丰盛了些,只是阿妧不能饮酒,两人小半个时辰便用完了。 阿妧近来胃口不错,用过晚膳,赵峋陪着她去院中散步。 “朕还记得你去年坐在那里,自己拿着一壶酒……”赵峋想起旧事,随口说了出来后,才觉得有些不妥。 去年因为郑贵妃搅了局,她并没有能好好过生日。 “妾身还记得,最后您还是来了。”阿妧意识到皇上的尴尬,善解人意的道:“妾身不知有多欢喜,您心里是有妾身的。” 那时她赌了赵峋会来,果然成功了,也让赵峋相信了她对他是用情至深。 “今日您陪在妾身身边,这就够了。”她杏眸映着琉璃宫灯中散发出的光芒,细碎明亮。 “若这宫中人,就数你不贪心,容易知足。”赵峋点了点她的鼻尖儿,目光渐渐温柔,唇角翘起,笑意染上了眼底。“朕许你任性些。” 阿妧恍惚了片刻,很快唇角弯了弯,浅浅的笑着应好。 *** 翌日,阿妧醒来时,见赵峋似是还在睡梦中。 她想着要悄悄挪下床,只是才要动身,就被赵峋攥住了手腕。 “是胃里不舒服么?”赵峋先坐起了身子,扶着她起来,蹙着眉问道:“想吐?” 阿妧害喜反应已经好了些日子,按理说再吐才是。 “妾身没有不舒服。”阿妧忙道:“皇后娘娘回来了,今日大家都要去坤仪宫请安的,妾身去迟了不好。” 赵峋点点头,倒没阻拦她。 宫人们进来服侍两人梳洗更衣,阿妧没再穿招眼的雾云纱,选了条华贵大气的缂丝织金罗裙,如今她已被封为贵妃,自然不能过于低调。另外吩咐人外罩着纱衣,能遮一遮肚子。 青兰捧着几套头面送来,俱是缀满了贵重的宝石,做工精致。 “选这套罢。”已经更衣完的赵峋过来,做主替阿妧挑了套赤金红宝石的头面,他亲自替阿妧插上凤钗,垂到鬓边的流苏上鲜艳欲滴的宝石衬的她愈发肌肤胜雪,吹弹可破。 镜中很快出现一个明艳妩媚的美人儿,等到收拾妥当后,赵峋牵着她一道出了门。 坤仪宫。 当阿妧扶着青兰的手出现在偏殿时,已经到得差不多等的宫妃,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有些日子不见,昭贵妃气度和美貌更胜从前,甚至比起美艳的郑贵妃,更多了两分令人心动的妩媚。 她挺着肚子走得不快,皇后还没来,在场的所有宫妃都要起身向她行礼。 “给昭贵妃请安——” 阿妧神色从容自若,浅浅笑道:“诸位姐妹请起。” 何妃和慧妃满眼嫉妒的望着阿妧,当年郑贵妃甚至都没有封号,阿妧是有封号的四妃之首—— 先前也不是没有宫妃有孕,能顺顺当当怀到五个月的,却只有她一人。 她也当真是命好,被掳走不仅没丢了性命,连孩子都没流掉。 这一次阿妧的位置在皇后的下首。 大公主也被宁妃带了来,她没理会大人们复杂的心思,迈着小短腿跑到阿妧面前。“昭娘娘安好。” “珠珠真乖。”阿妧摸了摸大公主头上扎起来的小揪揪,笑道:“是宁妃娘娘给扎的罢,真好看。” 宁妃笑着点点头。 如今昭贵妃几乎是独宠后宫,原先嫌弃阿妧出身低微,端着架子的世家出身的宫妃,也想着跟阿妧交好。 头一个动了心思的就是慧妃。 “妾身看昭贵妃的身形,这胎定是个皇子。”她面上带笑,语气中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何妃有些不敢置信的望向她。 不久前她们还在一处说阿妧的种种不堪,如今慧妃竟向阿妧低头了! 只是不等她说话,听到宫人通传说是皇后来了。 宫妃们忙起身行礼,阿妧也由青兰扶着站了起来。 “昭贵妃身子重了,免礼。”张皇后让碧玺去扶住阿妧,和颜悦色的道:“坐罢。” 原以为皇后会敲打昭贵妃,没想到竟也是这个态度! 余下的人都行了礼后,张皇后才让她们坐下。 “方才你们在说什么,这样热闹?”张皇后随口问道。 何妃抢着开口道:“慧妃姐姐说,昭贵妃这一胎像是皇子。妾身没怀过不懂,也不是慧妃姐姐是哪里来的经验。” 她话里话外嘲讽慧妃,慧妃脸色涨红,也不甘示弱道:“本宫曾见过家中嫂子们怀胎,何妃妹妹也太孤陋寡闻了些!” 眼看两人要争吵起来,张皇后皱起眉头,道:“好了,吵吵闹闹是什么样子。” 何妃看似冲动,也存了提醒她的意思,这宫中的人心,怕是都要倒向昭贵妃了。 “都说小孩子说得最准。”张皇后唇边扶起淡淡的笑容,看向了阿妧身边站着的大公主。“珠珠,你说昭娘娘要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大公主这些日子性格开朗了不少,并不怯场,大大方方的道:“是弟弟。” 她话音未落,何妃等人唇角翘起,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宁妃姐姐可真是会教。”何妃意味深长的望向宁妃。 宁妃优雅地坐在那里,微微笑着,似是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平心而论,宁妃是有些委屈的。她怕阿妧有压力,跟公主只说是小宝宝,并未刻意说是弟弟还是妹妹。 “公主喜欢弟弟?”何妃见宁妃不理她,转向了大公主,故作温和的道:“妹妹不好吗?” 大公主奶声奶气的道:“可宝宝告诉珠珠,他是弟弟呀。” 说着,她的小手轻轻摸着阿妧的肚子,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格外的天真无邪,由不得人不信。 “公主小小年纪,都会编瞎话了,皇后娘娘您该——” 何妃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道冷清的男声响起。“公主怎么了?” 竟是皇上来了。 在座的人忙都起身,赵峋直接走到了阿妧身边,抱起了大公主。“珠珠,告诉父皇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皇,何妃娘娘问珠珠,昭娘娘给珠珠生弟弟还是妹妹。”已经四岁的大公主吐字清晰,告状也格外利索。“珠珠说是弟弟,何妃娘娘就不高兴了。” 何妃被大公主的话几乎气得厥过去。 她哪里说她不高兴!这不是公然的妒忌么! “皇上,妾身没有!”何妃忙辩解道:“是公主说,昭贵妃腹中皇嗣告诉她,这怎么可能——” 大公主很快红了眼,黑白分明的眸子中缭绕起雾气。 “父皇,珠珠没有胡说。”大公主坚持的道:“珠珠被坏人抓走时,宝宝说的!” 虽是她说得不完整,赵峋却想到那时大公主受了惊吓,阿妧独自带着她,会想出这些也是有可能的。且平日里她就喜欢对着阿妧的肚子念念有词,自然不是胡说。 “皇上,妾身受您嘱托抚养公主,妾身纵然不能将公主培养成奇才,却也知道要教公主诚实。”宁妃此时款款起身,补刀道:“妾身以性命担保,从未教过公主说瞎话。” 赵峋目光冰冷的望向何妃。 何妃双膝一软,立刻跪在了地上。 “皇上,妾身对公主绝无恶意!”她慌忙道:“是妾身失言,请您原谅!” 赵峋冷冷的道:“何妃出言莽撞,顶撞昭贵妃,污蔑公主、宁妃,论宫规当罚。念在何家有功于国的情分上,何妃在庆春宫中禁足,将女四书抄一百遍。” 何妃愕然的瞪大了眼。 此时将她禁足,与打入冷宫有什么区别? “何妃,还不快些谢恩?”张皇后出言提醒道。 纵然再心有不甘,可形式比人强,何妃只得不情不愿的磕头。 看着何妃失魂落魄的模样,在座的人都心有余悸,别再因为何妃一人,皇上对后宫都不满。 果然在散了之后,皇上牵着昭贵妃的手乘了銮舆离开。 大家眼中不约而同的闪过嫉妒和羡慕之色,何妃恨恨的看了大公主一眼,转身上了撵轿。 第109章 父皇不要珠珠了吗?…… 琢玉宫。 阿妧送一早就起来梳妆更衣,她随手拿了本书坐在塌边,目光却时不时透过窗子往外看。 “娘娘,侧妃和小郡王怕是要巳时以后才能到呢。”青兰知道阿妧的心事,问道:“奴婢先去把药给您端来?” 阿妧回过神来,含笑点点头。 那日从坤仪宫回来,阿妧还来不及细想赵峋前去的目的,便听他说特让阿嫣和孩子进宫,许她们姐妹见上一面。 阿妧自然是大喜过望。 自从阿嫣生产后,她再没见过阿嫣母子。 今日便到了约定好的那日,阿妧早早就开始准备。 阿妧接过青兰端上的安胎药,三下五除二的喝完。她担心那两日在宫外的折腾对腹中胎儿有不好的影响,回来后用安胎药格外的积极。 “娘娘,侧妃和小郡王进宫了,正在玩咱们琢玉宫来。”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夏青气息不稳跑进来回话。 阿妧闻言,立刻撑着腰站了起来。青兰和茉香见状,忙扶着阿妧一同往外走去。 她们才下了台阶,阿嫣和抱着小郡王的奶娘已经走了过来。 “妾身见过昭贵妃娘娘。”阿嫣见到阿妧,眼眶湿润,声音因喜悦而有些发颤。 阿妧亲自扶起了阿嫣,紧紧的攥着她的手。 奶娘跟在阿嫣身后,抱着小郡王屈膝道:“小郡王给昭贵妃请安了。” “这是玦儿罢?”阿妧回过神来,望向奶娘怀中的婴儿。“真是可爱。” 阿嫣笑着点点头。 “快进去罢,外头热。”虽然已到了秋天,可秋老虎还很厉害,阿妧忙招呼她们进去。 等到了琢玉宫,阿嫣一路走进来,觉得眼睛有些不够用。 纵然她生了玦儿又被封了侧妃,见识了不少荣华富贵,看到琢玉宫的布置,仍是惊叹它的华贵雅致。 宫中传说昭贵妃盛宠,果然不是虚言。 “玦儿都有九个月了罢?”看着咿咿呀呀挥舞着的小手的玦儿,阿妧喜爱极了。“让姨姨抱抱好不好?” 阿嫣看着阿妧身前圆滚滚的肚子,已经颇具规模,一时不敢把孩子直接交给她。“贵妃娘娘,玦儿愈发沉了,别再累着您。” “贵妃娘娘,侧妃娘娘说的是。”奶娘见昭贵妃喜欢小郡王,这是小郡王的福气,选了个折中的法子。“您坐下抱小郡王罢?” 阿妧答应了,在软塌上坐下后,才小心翼翼的接过玦儿。 许是阿妧头上金闪闪的凤钗吸引了玦儿,他抬起肉乎乎的小手,很乐意让她抱。 “玦儿真乖。”想到为了生他,阿嫣吃了不少苦头,阿妧满心柔软。她细细的看着他的小脸儿,眉眼间倒是更像阿嫣些,心中安慰了不少。 一旁服侍的人都小心翼翼的盯着,生怕小郡王太活泼,踢到昭贵妃的肚子。 本来跟阿妧玩得很好的玦儿,忽然扁了扁嘴,像是要哭,阿妧忙求助似的把孩子抱给了阿嫣。 “无妨,玦儿只是饿了。”阿嫣笑着把他接过来。 青兰带着奶娘去偏殿喂小郡王,阿嫣和阿妧留下说话。 “阿妧,你受苦了。”阿嫣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幸而你向来是个有福气的,才没让那小人得逞。” 赵屿做出来的那些糊涂事,阿嫣后来都知道了。 想到阿妧遭遇的险境,她后悔没早些动手,哪怕拼着这条命不要,也给赵屿灌上一碗毒-药。 “姐姐,别担心我。”阿妧抬手抚上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浅浅笑道:“太医每隔三日就来请脉,都说孩子很好。” “如今太后不在宫中,倒是少了隐患。”阿嫣点点头,欣慰的道:“如今你也算熬出头了,皇上已有了大公主,你再给皇上添个皇子,凑成个‘好’字。” 阿妧俏脸微红,小声道:“还不知是男是女呢。” “我怀玦儿时跟你身形差不多……”阿嫣的话说到一半,忙又改口道:“若是公主也极好,女儿可是娘贴心的小棉袄,大公主多可爱,我都格外喜欢呢!” 可是阿嫣姐姐怕是没有生女儿的机会了。 小郡王能保全,阿嫣姐姐要抚养他长大,自己便要孤寂一生。 对上阿妧有些担忧的目光,阿嫣看懂了她的意思,唇角微微翘起,神色坦然道:“经历过端王,今生我不想再谈男女情爱之事,能看着玦儿长大成人,我便心满意足。” 阿妧轻轻颔首,没有再提。 朱蕊还没回宫,阿妧便没提贵太妃的事。阿嫣也只叮嘱了阿妧孕期该注意的事,传授了好些经验。 她这些日子闲来无事时,做了许多婴儿的衣裳鞋子,都给阿妧带了来。贵重的补品和珍奇古玩宫中不缺,她只能送些亲手做的衣裳作为心意。 等奶娘喂好了小郡王抱过来,阿妧让青兰取来玩具,她拿着拨浪鼓逗他。 “呀,呀——”玦儿伸手攥住了阿妧的手指。 “小郡王这是跟娘娘亲近呢!”一旁服侍的奶娘忙笑道。 阿妧闻言,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 “贵妃娘娘,时候不早了。”阿嫣一直留意着时辰,出言道:“妾身待玦儿先回去,等改日再来向娘娘请安。” 毕竟端王是有罪之身,能让她进宫,已经皇上看在阿妧的面子上格外开恩。 阿妧眼下得宠,更不能生出恃宠生骄的流言去。 见阿嫣坚持要走,阿妧也没再坚持,命人将给她们准备的礼物带上,亲自将她们送出了宫门。 赵峋是午膳后过来的。 这些日子他习惯了陪着阿妧用膳,今日阿嫣进宫,他以为阿妧会留她用膳,便没过来。 “侧妃怎么走得这样早?”得知阿嫣母子早就离开,赵峋问道:“朕还以为你们有好些体己话要说,才跟皇兄一起用的。早知道朕来陪你,也好过听他三句不离怎么给珠珠布置院子。” 阿妧笑了笑,道:“阿嫣姐姐知道您已是特别恩准,不愿有不好的话传出来,这才早些走了。” 赵峋对阿嫣的知情识趣很满意,安慰阿妧:“等你想见她们了,让她们进宫便是。” “那妾身就谢过皇上了。”阿妧笑盈盈的应了,才好奇的道:“瑞王殿下这就要接走珠珠么?” 赵峋陪着阿妧在回廊上散步,说是适当的走动有助于将来生产,他便尽量每日都陪着她。 “他倒是想,只是珠珠未必肯跟他去。”赵峋想到赵峥思女心切的目光,挑了挑眉道:“这不,他又有求于咱们。” 阿妧忍笑问道:“您说,是什么事?” “皇兄想先偶尔让珠珠小住两日,开始适应着。”赵峋恢复了正色,道:“朕也觉得可行,除了宁妃,珠珠最听你的话,到时候你也帮着劝劝。” 两人回到了殿中,在软塌上坐下。 阿妧点点头,提议道:“不若让宁妃娘娘带着珠珠先去看看?好歹让她别抵触。或者妾身也可以陪着去……” “你就罢了。”赵峋听到前面还觉得可行,听到阿妧要去,立刻道:“你如今身子愈发沉了,行动也不方便。” 阿妧捧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叹了口气。 皇上说得没错,若她出去一趟周围服侍的人必会提心吊胆,还是不给别人找麻烦了。 “妾身遵旨。” 还没等赵峋斟酌着如何安慰她,阿妧已经打起精神,兴致很高的说起了小郡王。 “……小手肉乎乎的,特别软和。”阿妧两眼放光的道:“妾身抱他,他就乖乖的在妾身怀中待着。对了,他还抓了妾身的手指呢!” 赵峋微笑着听她说话,抬手覆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温声道:“咱们的孩子,一定会更可爱。” 阿妧住了声,耳垂泛红,轻轻点了点头。 *** 重华宫。 阿妧扶着青兰的手进去时,从东配殿中传来大公主的笑声。 “见过贵妃娘娘。”宫人们见阿妧来,忙行礼道:“公主搬到了东配殿住,眼下宁妃娘娘也在,娘娘可要直接过去?” 平日里虽是有奶娘照顾大公主,可她仍跟宁妃同住在主殿,宁妃让她搬出来——阿妧立刻想到那日皇上说瑞王想接大公主出去,怕是宁妃想让大公主先适应。 “宁姐姐、珠珠。”阿妧进去时,目光四下一扫,将殿中布置看在眼中。 哪怕知道大公主在这里不会住太久,能看出仍是花了不少心思,比起虚头巴脑的华丽,更注重舒适。 宁妃待大公主真真是用心良苦。 “昭娘娘,您看珠珠的新屋子!”大公主兴奋的牵着阿妧的手,就要带她参观。 宁妃见阿妧来,看着她身前挺着的肚子,都替她累得慌。她叫住了大公主,柔声道:“珠珠,先让昭娘娘歇一歇再看。” 大公主懂事的点点头,还主动给阿妧拿了她爱吃的糕点来。 “昭娘娘,母妃说珠珠长大了,要自己住。”大公主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接受良好的道:“以后珠珠救住在这儿了。” “事前不知道珠珠乔迁,等改日再给你补上贺礼好不好?”阿妧摸了摸大公主的头。 大公主扬起小脸儿,大度的道:“多谢昭娘娘。” 宁妃温柔的笑笑,笑容中隐约有些苦涩。 大公主想起还有玩具落在主殿,自己跟宁妃说了一声,就欢快的跑了出去。 “皇上已经告诉了我,也该着手准备。”宁妃低声道。 阿妧望着宁妃,叹道:“姐姐待大公主的心……亲娘也就如此了。” “我这不算什么,瑞王殿下才是用心良苦。”宁妃望着阿妧,眸中有点点晶莹的水光。“瑞王特命人来问了珠珠房中的布置,他怕珠珠过去不适应,特意准备了一模一样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阿妧心中一痛,不知该如何劝。 幸而大公主很快回来,两人谁都没再提。 *** 转眼大公主自己已经住了近月余,看她适应的良好,宁妃和赵峋商议后,找了一日带大公主去清凉苑玩,顺便提一提让大公主去瑞王府小住的事。 到了这日,瑞王早早的就等在了清凉苑,赵峋带着阿妧稍后到了。 “臣见过皇上,昭贵妃。”赵峥给两人见礼。 阿妧忽然发现,平日里看起来冷硬坚毅的战神瑞王,目光频频往宫门处张望,很有些焦灼不安。 “瑞王殿下,经这过些日子的接触,珠珠对您的印象极好。”阿妧主动道:“她还时常念叨着您呢,说是想跟皇伯伯一起玩。” 赵峥闻言,望着温婉浅笑着站在赵峋身边、挺着圆滚滚肚子的阿妧,忽然晃了神。 他离开时甚至都不知道意娘有孕,意娘一个人极为不易的生下了孩子,在危险来临时,保住了他们的孩子,却没保住自己…… 若是意娘还在,该有多好! “多谢昭贵妃。”赵峥回过神来,低声道谢。 赵峋见状,也收起了往日玩笑的心思,安慰他道:“血浓于水,珠珠本能的跟你亲近。” 他话音未落,听到内侍的通传声,说是宁妃和大公主来了。 三人闻言齐齐抬头,颇有些严阵以待的感觉。 “父皇、昭娘娘、皇伯伯——”大公主见自己喜欢的人都在,又惊又喜的睁大了眼。 宁妃松开了她的手,她飞快的跑过去。 赵峋和赵峥下意识的都弯下腰,眼见大公主毫不犹豫的冲进了赵峋怀中,笑眯眯的道:“父皇——” 说着,她又转向了阿妧,“昭娘娘,珠珠想你了。” 赵峥有点失落,却仍是含笑望着她。 “皇伯伯安好。”大公主似是觉察到他的注视,在赵峋怀中扭过身子,挥了挥小手,高兴的道:“皇伯伯也是来陪珠珠玩的么?” 赵峥点点头,温声道:“皇伯伯给珠珠带了好些玩具,不知珠珠喜不喜欢。” 大公主很捧场的道:“珠珠都喜欢,多谢皇伯伯!” 在大公主看来,这日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父皇暗中鼓动她让皇伯伯替她去水池里捉鱼,她去想要桂花树上摇落桂花做糕点吃,皇伯伯不理会父皇,只听她的话,果真去上树替她摘了不少桂花。 “百闻不如一见,瑞王殿下轻功了得。”阿妧望着身形矫健、动作干脆利落,他在树干上点了三两下足尖,便到了树上。她低声对宁妃嘀咕道:“真是太厉害了。” 听到阿妧的话,赵峋看热闹的心思歇了一半,早知就该坚持鼓动珠珠,让他下水。 他不屑一顾的挑了挑眉,道:“这三脚猫的功夫算什么?” 赵峥默默的走过来,从他怀中接过大公主,指了指一旁的桂树,气定神闲道:“若是觉得臣武艺微末,不若皇上赐教一二?” “罢了,皇兄武艺高强,朕是不如的。”赵峋咬牙切齿道。 大公主在一旁看到他们你来我往的“过招”,咯咯笑出了声。 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容,赵峋等人倒都有些不忍开口。末了还是赵峋抱过了大公主,柔声道:“珠珠,皇伯伯那儿有好多好玩的,想不想去皇伯伯府中住两日?” 大公主听到他的话,小脸儿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不知她想起什么,猛地摇了摇头。 赵峋等人都有些奇怪,大公主不至于这般抵触赵峥,何况只商量让她去住两日而已。 “珠珠,去瑞王府住就同来琢玉宫住一样。”阿妧试图安抚她,柔声道:“不也很有趣么?” 宁妃也在旁边劝说。 “父皇不要珠珠了吗?”大公主突然开始掉眼泪,她稚嫩的童声听起来竟有几分心碎的感觉。 “父皇别不要珠珠,珠珠会很乖的很乖——” 第110章 和解(一更) 赵峥看着大公主在皇上泪水涟涟、抽噎不止的模样,心中像是被无数针扎过,密密麻麻的疼了起来。 可他也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父皇最疼珠珠了,怎么会不要珠珠?”赵峋接过阿妧递上的帕子替大公主擦眼泪,他手忙脚乱的哄道:“父皇不说了,珠珠不哭。” 大公主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泪珠,又望向了宁妃,她抽泣道:“母妃、母妃不要珠珠了吗?” 宁妃本就不舍大公主,听她这么问,几乎也要落下泪来。 “母妃要珠珠。”宁妃强忍着泪水,柔声道。 最后大公主转过头,那双紫葡萄似的大眼睛泛着水光。“昭娘娘,您也不疼珠珠了吗?” 在她看来,昭娘娘是除了父皇和母妃外对她最好的人,她的想法也很重要。 阿妧自小便没了爹娘,最是能懂大公主所感知的那种被抛弃的感觉。阿妧上前,摸了摸大公主的小手,红着眼道:“昭娘娘当然疼珠珠,方才让珠珠伤心了,是昭娘娘不好。” 有那么一瞬赵峥甚至在想,若要回女儿的的代价是让她这样难过,或许让珠珠继续当公主也好—— 在三人齐心协力的哄劝下,珠珠终于止住了泪。 “珠珠,既是不想去,就不去了。”赵峥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他温声道:“皇伯伯也只是想邀请你小住,没有别的意思。” 他神色平静,丝毫看不出难过来。 “时候不早,臣先告退了。”赵峥见大公主仍旧依赖的抱着赵峋,低声告退离开。 赵峋迟疑片刻,最终没有阻拦。 阿妧看着瑞王离开的背影,那样顶天立地的一个英武男子,竟显出几分落寞和孤独来。 因今日大公主伤心,赵峋抱着大公主和宁妃一道去了重华宫,阿妧则是上了撵轿,先回了琢玉宫。 眼看已经到了戌时皇上还没回来,阿妧想着他许是留下来陪伴大公主,便早早的更衣休息。 她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小时候。 骤然失去双亲,被托付父亲的“好友”,那家却将她卖了—— 后来辗转到了宫中,因为年纪小,她又生得好,经常被人欺负,阿嫣姐姐帮她,时常也被她连累。给了她们温暖的是贵太妃和九皇子,还有调皮的沈铎,虽是捉弄过她,却也拍着胸脯保证过,他会帮她出宫,不再受人欺辱。 阿妧感觉眼中酸涩得厉害,泪珠一颗颗砸在衣襟上。 纵然帮九皇子报了仇,却也换不回他鲜活的生命。 她很早就在心中发誓,若生下孩子,就必要护得他周全,否则不如不生—— “阿妧,你哭了?”忽然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阿妧忙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笨拙的扶着腰起身。 赵峋回来时听说阿妧歇下了,便想着悄悄掀开帐子瞧一眼,却听到有抽泣声,果然是阿妧在哭。 “可是哪里难受?”赵峋扶住了她,急忙道:“是肚子难受?还是腿抽筋了?” 这些日子赵峋跟阿妧同住,对她孕期的不适几乎熟烂于心。 “皇上,妾身没有不舒服,只是想起些旧事罢了。”阿妧捧着肚子,靠在赵峋怀中,她轻描淡写的转移了话题道:“大公主没事了罢?” 赵峋看她的神色倒没什么异样,暂且放心来,温声道:“珠珠已经睡下了,宁妃在守着她。” “今儿的事有些古怪,公主怎么会抵触瑞王呢?”阿妧疑惑的道:“您可问清缘由了?” 说到此事,赵峋脸色有些难看,只是阿妧没看到。 只听他沉声道:“原是有人说了些混账话给珠珠听,宁妃先试着锻炼珠珠自己住,又有了今日的提议让她去瑞王府,珠珠是个敏感的孩子,那些话存在她心中,今日才突然爆发。” 虽是宁妃将珠珠看护得周全,可也不能完全拘束她,还是有跟外人接触的机会。 赵峋怕阿妧多想,没跟她细说。其中不乏教唆恐吓公主,说是阿妧生了皇子,她就没人喜欢了云云。 他甚至怀疑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 阿妧闻言,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那日在坤仪宫中,何妃是莽撞将心中话说了出来,更有许多人,并未说出来。 她们各自宫中的人,再去结实别的人,若想传到公主耳中,不算难事。 阿妧拧眉,咬牙道:“连公主这样天真无邪的孩子,那些人竟也下得去手……” 不仅是为大公主,还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朕会找出教唆公主的人,断不容许这样的人在后宫中兴风作浪。”赵峋心有余悸,若不是发现及时,或许珠珠还可能被人利用,伤害阿妧和肚子里的孩子。 赵峋自幼便长在后宫的勾心斗角中,忽然生出了几分厌倦。 “你放心,朕会护得你和孩子周全。” 他将阿妧轻轻抱在怀中,在她耳边轻柔的低语。 “妾身信您。”阿妧放松了身体,柔顺的贴在他怀中。 赵峋轻抚着阿妧披散的青丝,忽然道:“方才为什么哭?” 阿妧被问的猝不及防,一时找不到搪塞的理由,缓缓的道:“妾身见到大公主,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一桩事。” 很少听到阿妧说自己幼时的事,赵峋神色认真起来。 “妾身没了爹娘后,被爹爹的朋友领走。”阿妧眼神变得空茫,轻声道:“离开家里时,妾身也哭得厉害极了。” 阿妧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 赵峋没有再往深里问,只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公主乖巧懂事,她慢慢会懂的。”阿妧笑眯眯的道:“咱们再耐心些便是。” 赵峋轻轻应了声,仿佛是某种承诺。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到了腊月。 张皇后开始带着人张罗起过年的事,可张罗得再热闹,也颇有几分冷清。 原因无他,皇上除了琢玉宫和重华宫外,竟未再踏足过后宫,皇上也从未召幸任何人侍寝,哪怕她提过要选秀的事,也被皇上以时候未到一口回绝。 皇上倒不是无缘无故对后宫不满,被查出有宫妃教唆挑拨大公主跟昭贵妃腹中尚未出世的皇嗣不睦,皇上以宫妃德行有亏的名义,晾着几乎整个后宫。 当然有人不满,还试图反抗,眼见皇上准确的揪出了暗中生事的人,毫不留情的料理了她们,便都安分下来。 昭贵妃的产期在正月,连太后都被留在行宫中,谁都不敢在这时触皇上霉头。 福宁殿。 “珠珠,来吃奶糕。”阿妧见大公主撂下了笔,便含笑叫她过来。 大公主跳下了椅子,由宫人服侍着洗了手,走到了阿妧身边。“昭娘娘,珠珠写完了大字,等会儿可以去玩吗?” 阿妧笑着应了,看着她吃了一块奶糕,又让她喝了一杯蜜水,才让人给她拿来披风、带上手炉。 “只在回廊上玩,外头路滑。”阿妧叮嘱道。 大公主用力的点点头,便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奶娘和宫人忙追了过去。 “让她们小心看着些大公主。”阿妧离产期不过月余,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行动比先前笨拙了不少,她站起来时已经看不到脚下。 朱蕊忙应了声,青兰则是扶着阿妧起身。 “也不知宁姐姐的病如何了?”阿妧微微蹙着眉,道:“可打发人去看了?” 青兰回道:“娘娘,青梅带着海棠去了,等会儿就回来。” 阿妧点点头。 自上月起,宁妃染上风寒,又勾起咳嗽的旧疾,哪怕阿妧已经怀胎八月,却也只得将大公主送了过来。 前日瑞王进宫,阿妧特意带了大公主过来。 自从那次拒绝后,大公主反而慢慢解开了心结,甚至还主动跟赵峥道歉,说是没有不喜欢皇伯伯的意思,请皇伯伯原谅。 赵峥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跟女儿计较。 每次进宫时,他都会陪珠珠玩,送个小礼物,慢慢的珠珠也掰着手指头期待见到自己皇伯伯。 可瑞王才走,天色便暗了下来,眼看就要下雪。 阿妧怀着身孕,大公主年幼,赵峋便让两人都留在了福宁殿中。 “已经过去了一刻钟,让公主回来罢?”阿妧虽是由青兰扶着在殿中散步,可一直留意着时辰。“外头冷,别再冻着公主。” 青兰才答应着要去,忽然听到帘子的响动,正当她们以为是公主回来时,出现的却是赵峋。 “皇上,您回来了。”阿妧迎了上去,疑惑的道:“公主没跟您一起回来?” 赵峋扶住了阿妧,青兰退后一步。 “你且往外看看,她怎么舍得回来?”赵峋陪着她走到了窗边,向外望去。 只见身穿玄色大氅的瑞王,正在陪着大公主玩打雪仗。 “瑞王殿下来了?”阿妧有些惊讶,平日里瑞王并不会这样频繁的进宫。 赵峋挑了挑眉,道:“皇兄知道你们在福宁殿住着,见珠珠方便,这不又来了。” 见阿妧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们,颇有些羡慕的意思,心中一动。 阿妧这些日子很少出来,尤其是下了雪更不敢走动。她身边围着不少人,生怕服侍不周。她也不想给人找麻烦,哪怕为了生产要多走动,也是在殿中多。 赵峋往外看一眼,吩咐道:“青兰,给你们娘娘拿大氅和手炉来,朕陪她出去走走。” 阿妧又惊又喜的望着赵峋。 “说好了,咱们只站在回廊上看着,不能下去。”赵峋亲自替阿妧系好了大氅,整理好后,将手炉递给了她。 阿妧连忙应了下来,赵峋牵着她的手,放慢了步伐,提醒她小心门槛。 两人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第111章 妾身肚子疼得厉害。…… 此时正值午后,天气暖和,虽是有风吹来,却并不算冷,反而令人精神一震。 两人走到了廊庑下,大公主和赵峥玩得不亦乐乎。 “到底是斩不断的血脉亲情,珠珠跟瑞王殿下亲近多了。”阿妧看着大公主举着雪团丢出去时,瑞王故意装作没躲开被砸中的样子,大公主银铃般的笑声飘散开来。 赵峋微微颔首,想着赵峥总算快熬出头来,也实属不易。 “父皇、昭娘娘——”大公主扭过身子抓雪时,看到了阿妧和赵峋,她忙迈着小短腿哒哒的跑过来。 三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珠珠,慢些跑别摔到!” 看着她有惊无险的过来,阿妧摸着她的小手,问她冷不冷。 大公主笑眯眯的道:“珠珠不冷。” 原本大公主喜欢让阿妧陪着她玩,可如今她见到昭娘娘怀着宝宝,行动不便没办法陪她,很懂事的没有提过。 “皇上、昭贵妃。”赵峥一直在后面护着大公主,到了两人面前见礼。 赵峋叫了声“皇兄”,阿妧则是含笑微微福身。 皇上对昭贵妃倒是前所未有的上心,赵峥看着赵峋始终没放开牵着阿妧的手,还准她住在福宁殿,处处破例,简直与先前那个只在乎后宫制衡的天子判若两人。 郑妃如今还在行宫中没回来,可下旨废了她的妃位是迟早的事。 若她们再添个孩子,赵峋也算得上圆满,不再是孤家寡人。 当张皇后进来时,看到眼前称得上温馨的一幕,心中不由刺痛起来。 皇上牵着阿妧,阿妧身旁又依偎着大公主,看起来像是真正的一家人——就连冷峻威严的瑞王,面上都是温和的神色。 虽然她是皇上的妻子,是中宫之主,却像是被隔开了一般,再也融不进去。 “皇后娘娘到——”内侍的通传声让张皇后回过神来,也让赵峋等人的目光往门前望去。 张皇后扶着碧玺的手快步走过来,面上已露出笑容。 “妾身见过皇上——”张皇后上前见礼。 赵峋微微颔首,道:“皇后平身。” 阿妧牵着大公主向皇后行礼,赵峥不便留下,向皇后问好后便告退离开。 赵峋照旧牵着阿妧往殿内走,大公主也像小尾巴似的跟着阿妧,张皇后反而落在了后头。 她藏在袖子中的手攥紧了拳,很快又松开。 直到回到殿中,赵峋才放开了阿妧的手,吩咐道:“阿妧,你带珠珠进去更衣。” 这两日她带着珠珠住在福宁殿,日常起居的用品和衣物都在。 “皇后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赵峋在软塌上坐下,给张皇后也赐了座。 对于张皇后近来的表现,他还算满意。无论她是真的贤淑大度还是装出来的,她能管好后宫,安分守己并没有借机生事,他还能容忍她继续在这个位置上。 “眼看要过年了,有些事妾身想请您示下。”张皇后拿出已经想好的理由,将要事拟好写成折子递给赵峋。 冯太后说要她讨皇上的喜欢,做个贤良的皇后,稳住她的位置。 皇上已经许久未去坤仪宫,她有许多的时间来安排宫中事务,虽是往年的帮手不在,慧妃勉强能用,倒也帮她分担了些事务。 今年太后不回宫过年,淑妃和苏婕妤都留在了行宫,还有被幽禁在行宫的郑妃——前些日子皇上敲打了后宫,无人敢再生事端,宫中倒也平静了下来,她不需要太费心。 “皇后费心了。”赵峋看了一遍,将折子放到一旁。“朕看着你安排的很好,就这么办罢。” 听到赵峋的肯定,张皇后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昭贵妃的产期就在正月里,过年时繁文缛节多,妾身想着一些不必要的,昭贵妃就不必去了。”她试探着道。 她这话在情理之中,又像是藏了私心。 赵峋不置可否,只淡淡的道:“皇后有心了。” 张皇后拿不准他的意思,又不好再往下说,只得住了声。 如今她能跟皇上说的话不多,上次她才提了要给琢玉宫添些人服侍,皇上却没用她来办这件事,甚至没直接从内务司要人。 至于皇嗣的乳母和身边服侍的人,都是皇上亲自安排的。 “若皇上没旁的事吩咐,妾身先回去了。”张皇后见里面似是有衣料的窸窣声传来,她识趣的起身告退。 赵峋目送张皇后离开,叫来了崔海青。 “行宫中可跟皇后有什么传递?”他语气平静的问。 崔海青低声道:“回皇上的话,借着给太后娘娘送年礼的由头,皇后的人在蓬莱居停留了一刻钟。” 冯太后被他摆了一道,定然不甘心。 不过张皇后没有冯太后的胆识和手段,留着她,也可作为怀柔手段。 等过了年,阿妧生下他们的孩子后,才是这场戏该落幕的时候。 *** 腊月二十三,小年。 宫中照例要在绘芳殿办宫宴,皇后带着一众宫妃先到了。 “昭贵妃今晚还来不来?”才被解了禁足的何妃坐在张皇后的下首,眉目间有些不耐,禁足并没有让她学乖多少。“不是产期在正月里,腊月里就请不动她尊驾了?” 张皇后淡淡的道:“上回的教训还没记着?张口就胡说八道,是抄书还没抄够么?” 何妃这才讪讪的闭了口。 “宁妃姐姐的病才让人担心呢。”慧妃在一旁,微微蹙着眉道:“不说只是受了风寒咳嗽么,还没好?” 原先他们只觉得宁妃是站在阿妧这边的人,阿妧少了助力正好。可如今看来,哪怕阿妧怀着身孕,皇上也将大公主放在琢玉宫,显然是只信任她。 若宁妃有个三长两短,连大公主都给了阿妧,怕是皇上往后只去琢玉宫了。 “宁妃并无性命之虞,只是断断续续的一直咳嗽,受不得凉才没来。”张皇后为避免人心浮动,出言道:“静养些日子就好。今日本就是家宴,本宫没让她来。” 大家这才不再议论宁妃,转而说起了今年新裁的衣裳和新制的首饰。 “听说江南今年贡上了几件苏绣不错,慧妃姐姐身上这件就是罢?”苗才人笑道:“这花枝绣的活灵活现,构思真是精巧。” 慧妃含笑点点头,如今皇后身边没有帮手,待她倒好了些。 何妃在一旁瞧了,不屑的转开了目光。 忽然外面响起通传声“皇上驾到,昭贵妃到——” 在场的宫妃面面相觑了片刻,连忙起身。 只见皇上牵着昭贵妃,昭贵妃手上又牵着大公主,三人不疾不徐的走了进来。明眼人都能看出,皇上这是在迁就昭贵妃。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皇后带着宫妃们行礼。 赵峋摆了摆手,道:“平身。” 阿妧离产期不足月余,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着实行动不便,张皇后识趣的主动免了她的礼。 接下来便是所有人给阿妧见礼。 “给昭贵妃请安。”慧妃领着宫妃们行礼。 她们这时才发现,慧妃那件苏绣单看称得上精品,可比起昭贵妃身上的这件,则是黯然失色了不少。 昭贵妃这件杏黄色的宫装上绣着凤穿牡丹的花纹,温柔大气的颜色衬得她面若春水,杏眸如秋波,她保养得极好,丝毫看不出怀孕后期的疲态来。 有皇上的陪伴,她自然是过得极为舒心。 她一手扶着腰,一手护着肚子落座,大公主也跟在她身边坐下。 有经验的嬷嬷说过,昭贵妃肚子里是男胎的可能性极大。可在生下来之前,谁能说得准。 何妃有些嫉妒的移开目光,张皇后则是多看了阿妧两眼。 阿妧快生了,孩子顶着胃吃不下东西,等宫宴开始后,她便专心照顾着大公主用膳。 “贵妃娘娘怎么不用膳,可是哪里不合胃口?”坐在她旁边的何妃突然侧过头,开口道:“这可是皇后娘娘精心准备的呢。” 阿妧笑笑,避重就轻道:“多谢何妃关心。” 何妃还想再说什么时,只见一道冷清的目光有若实质的落在自己身上。 她有所察觉的抬眸,坐在主位的赵峋正望着她,何妃忙干笑两声,不再开口。 因着何妃的话,张皇后也留意起阿妧面前的菜品几乎没动,她招了招手,让碧玺过去安排。 “贵妃娘娘,这是皇后娘娘特意吩咐给您做的燕窝粥。”过了片刻,碧玺捧着个小托盘,过来道:“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阿妧含笑道了谢。 在青兰悄无声息的用银针试过毒后,她拿汤匙舀了一勺,慢慢放入口中。 这味道是她熟悉的,可闻起来似是有股子奇怪的香味。 阿妧借着袖子的掩饰,将粥泼到了帕子上。 接下来她连吃了几次燕窝粥,都是悄悄的泼了。 她的目光在周围巡视了一周,借着给大公主布菜的功夫,留意起这宫宴上的人来。 很多人的视线都时不时望向她,若说不对,其中不乏嫉妒之色。 忽然,她感觉到有道视线有些躲闪,这人刻意没看她—— 阿妧装作毫无察觉的模样,很快转开了目光。 “多谢皇后娘娘特意想着妾身,命人送了燕窝粥。”阿妧笑盈盈的道:“这粥的味道极好,比妾身的小厨房做的强上许多。” 张皇后有些意外阿妧主动提起,回过神来笑道:“你喜欢就好。这方子不难,本宫让人教给你的小厨房。” 阿妧扶着肚子起身,笑盈盈的道谢。 那道远处过来的视线,仿佛更紧张了些,只是那人在后头,并未有人察觉。 “妹妹身子重,快坐下罢。”张皇后看着阿妧挺着个大肚子就心中担忧,生怕她又什么闪失。 忽然,阿妧“哎呦”一声,眉头皱了起来,她立刻捂住了肚子。 “昭贵妃,你哪里不舒服?”赵峋见状,立刻走了下来。 阿妧靠在他怀中,面色虚弱道:“妾身,妾身肚子疼得厉害。” 往日阿妧胎动亦是有剧烈的时候,可眼下阿妧胎动并不明显,怎么就突然肚子疼了起来。 “快传太医——”赵峋面露焦急之色,立刻吩咐道。 说着,赵峋将阿妧抱了起来,就往后殿匆匆走去。 大家正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时,只见皇上身边的小路子走了过来,收起了阿妧桌前的燕窝粥。 这碗燕窝粥是皇后命人取的。 今晚的宫宴大家都瞧见了,阿妧只吃了这碗燕窝粥,就说肚子疼痛难忍——张皇后心头悚然一惊,莫非是有人算计她,要拉她下水? 一旦背上谋害皇嗣的罪名,她这皇后之位就保不住了! 第112章 一箭双雕(一更)…… 张皇后想到这儿,立刻跟了上去。 看到慧妃、何妃等人也想一同过去探望,张皇后蓦地停下了脚步。 后面的人险些撞到她身上,见状忙后退了两步。 “在昭贵妃和皇嗣平安前,谁都不能离开这里。”张皇后压着心中的焦躁和怒意,冷冷的道:“琥珀,服侍各位娘娘们!” 一众宫妃闻言,齐齐应是。 张皇后拂袖离开后,她们各自交换了眼色,仍旧回到座位上,跟临近座位上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大公主已经被昭贵妃身边的宫女带走,也不必担心说话传出去。 “昭贵妃的产期还没到,这就肚子疼了起来,总不会是早产罢?”何妃坐在慧妃身边,一副看好戏的神色,语气轻松闲适。 慧妃不动声色的道:“还是等太医来了再做定论。” “姐姐快别跟装了,这不心知肚明么?”何妃目光往阿妧面前的小几上瞥了瞥,挑眉道:“喝了燕窝粥之前,昭贵妃可一直都是好好的。喝完至多过了两刻钟,昭贵妃就肚子疼……” 昭贵妃有刘太医和胡太医看顾,这胎养的很好。若有早产的征兆,她断不会来参加宫宴。若她生下皇长子,才能名正言顺作为贵妃的位置,而不仅仅是靠着皇上的宠爱。 显然是误食了不该吃的东西,她已经快生了,难道还能给她下堕胎药不成? 这边慧妃、何妃各怀心思的说着话,底下的人也在悄悄议论。 陈容华拉了苗才人,低声道:“苗才人,依你看这昭贵妃突然肚子疼,莫非是有人做了手脚?” 她是张皇后提拔起来的人,自然不希望张皇后在皇嗣这样的大事上有闪失。苗才人曾经是郑贵妃的智囊,陈容华留了个心眼,想问问她的意思。 “妾身觉得不会罢?”苗才人微微蹙着眉,道:“胆敢谋害皇嗣,皇上必会彻查。且昭贵妃这都要生了,即便引得她早产,皇嗣也能活下来的,这么做有何意义?” 陈容华听了进去,觉得有些道理。 苗才人侧着身子跟陈容华说话,借机打量了一番周围人的神色。 她相信不是张皇后所为,这宫宴本就是张皇后一手操办,燕窝也是张皇后让人送来的,她若想害昭贵妃和皇嗣,不会用这样低劣的手段。 忽然,她的目光落到坐在最末的郑采女身上。 郑采女自从郑贵妃失宠后,成了这宫中最没存在感的人。 皇上不再去景和宫,她只侍寝过一次,更没福气怀上皇嗣,只有在宫宴时才会出现,也都是坐在最后,没人理会她。 只见郑采女虽也如往日一般沉默,搭在衣角上的手指却不停的揉搓着,虽是垂着眸子,也能看出心神不宁来。 可她哪里来的胆子,竟敢对昭贵妃下手。 苗才人想不通。 后殿。 赵峋将阿妧小心翼翼的放在拔步床上,将她身后垫上大迎枕,扶着她靠坐好。 早在赵峋抱着她离开时,她已经在赵峋耳边悄悄说了自己的猜测,这才有了赵峋让人取走了燕窝粥。阿妧表示只尝到一点点,甚至都没咽下去,她肚子疼都是装出来的。 阿妧抬手搭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忽然微微蹙着眉。 “哪里不舒服?”赵峋不敢掉以轻心,急忙问道。“是肚子疼吗?” 阿妧摇了摇头,有些难为情的道:“方才起的有些急了,孩子在动。您别担心,正常的胎动罢了。” 她本来是要装出来让人相信,没想到孩子竟开始不安分起来。 赵峋摸了摸她的肚子,确实像是孩子的小手小脚在踢阿妧的肚子,与平时在琢玉宫中无异。 可他还不能完全放心,若不是在燕窝中下药,而是别的什么地方—— 赵峋问青兰道:“你们可还记得方才可燃着什么香?”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张皇后已经带人走了进来,听到了赵峋的话。 “皇上,妾身知道昭贵妃有孕,怕焚香对皇嗣有碍,今年只摆了梅花和水仙,并没敢用任何香料。”张皇后立刻替自己开脱道。 赵峋目光霍然变了,如刀锋般锐利。 张皇后只得尽量露出坦然的神色,伴随着阿妧低低的痛苦呻-吟声,任由他打量。 只是不等他开口,便响起通传声,说是刘太医和胡太医到了。 因阿妧临近生产,赵峋令两人都留在宫中,要确保昭贵妃和皇嗣的平安。 “方才宫宴上昭贵妃喝了碗燕窝粥后,就腹疼不止。”赵峋让开了位置,让他们给阿妧诊脉。“你们看看,有何不妥。” 两人闻言,由胡太医先诊脉,刘太医带着隗秋平去看燕窝粥。 张皇后的心高高提起。 青兰服侍阿妧垫上了脉枕,胡太医搭上阿妧的手腕凝神诊了片刻,脉象正常。若是哪里不妥,昭贵妃此时胎动有些频繁,也这也在情理之中。 他低声问过青兰,昭贵妃也并未见红,没有早产的征兆。 一旁的刘太医去看燕窝粥,但粥冷了以后,一股古怪的香味便愈发明显。 隗秋平因有帮阿妧掩盖用避子药的嫌疑,不受赵峋的待见,近来因阿妧的求情,最近才常去琢玉宫走动。 他擅长这些香料和药材的分辨,当刘太医将碗递给他时,他几乎立刻确定了。 “这粥里有活血的药材,还不止一种。”隗秋平低声对刘太医道。“臣前些日子从医书上看到一个脉案,患者也是误食了这几种活血药材,轻则见红、会令孕妇早产;重则引发血崩……” 剩下的话他没敢说,“一尸两命”太不吉利。 若说误食几种活血药材,就是有人下药了—— 虽是隗秋平的声音不高,张皇后和赵峋却都听在耳中,阿妧有些后怕的抚上自己的肚子。 若真的喝下去,她和孩子怕是都要送了命。 这些日子她过得太过安逸,太后和温昭媛都不在,宫中格外的风平浪静,险些让她失去警惕。 “皇上,这不是妾身做的!”张皇后慌了神,双膝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妾身怎么会谋害昭贵妃和皇嗣?” “宫宴是皇后一手操办,这粥也是皇后的人端给了昭贵妃。”赵峋墨色的眸子中宛若藏了冰,只一眼望过去,足以让人背脊生寒。“皇后,你要如何解释?” 张皇后心中一颤,顿时有些六神无主。 皇上未尝不知道这样低劣的手段不会是她所为,可她身为六宫之主,竟被人钻了空子,出现这这样大的纰漏。 “请皇上给妾身个机会,让妾身彻查此事,定会给您和昭贵妃一个交代!”张皇后咬牙道。 赵峋语气淡漠的道:“不必了,朕信不过你。” 张皇后闻言,愕然的睁大了眼。 恰巧阿妧低低痛呼了一声,赵峋立刻转身去看她,张皇后也焦急的张望。 “皇上,皇后娘娘这些日子对妾身照顾有加,请您网开一面。”阿妧轻轻抚着肚子,替张皇后求情。“皇后娘娘一直都期待妾身替您诞下皇嗣,怎么会害妾身呢?” 这计谋想要达到的效果是一箭双雕。 不仅要害她和孩子,还要将张皇后给拉下来——即便不是张皇后做的,张皇后也要担起失察的责任。 “小路子,传朕的旨意,命纪云益彻查下药一事,各宫都不要放过。”赵峋想起阿妧的话,寒声道:“就从景和宫的郑采女查起!” 小路子领命而去,张皇后忐忑的望着赵峋。 “崔海青,命人去紫竹轩传话,就说是朕的意思。”赵峋不去看张皇后,语气淡淡的道:“皇后不堪大任,昭贵妃临产在即不便接管宫务,还请她老人家出面代为照管。” 张皇后闻言,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皇上,请您看在妾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再给妾身一次机会!”张皇后急了,苦苦哀求赵峋道:“妾身错了,妾身以后定会更谨慎!” 赵峋不为所动,张皇后望着阿妧,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道:“昭贵妃,你帮本宫求求情!本宫没想过害你!” 即便真的查出是郑采女下药,阿妧也觉得她背后还会有人。 哪怕远在行宫,也并非不能染指宫中事务。 “朕意已决,谁劝都没用。”赵峋冷峻的眉眼令人望而生畏,张皇后张了张嘴,快要哭出来。 阿妧见张皇后不开窍,提点她道:“皇后娘娘,贵太妃是位值得尊敬的长辈,您跟着她能学到不少东西。” 她们都能想到的,皇上会想不到么? 若真的动了皇后,才会让用这计谋的人称心如意。 阿妧说完,只见张皇后如枯木逢春般,双眸都亮了起来。 “妾身多谢皇上!”张皇后连忙道:“妾身定会跟着贵太妃好好学如何管理宫务,不辜负您的期待!” 赵峋淡淡的应了声。 “朕要陪陪昭贵妃,你先退下。” 张皇后没敢多留,临走前还感激的看了阿妧一眼,阿妧有些哭笑不得。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阿妧叹了口气。 虽是皇上不会废了皇后,可从此后只怕皇后再难接触到实权。 这人的目的到底是想伤她更多些,还是想拉下皇后的意图更多些? 若只想害她和皇嗣,就该做得更隐蔽些,而不是露出香味来。 等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时,阿妧才露出又慌又怕的神色。“差一点儿……” 阿妧杏眸中盈动着水光,她捧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泪盈于睫。 赵峋心疼的握住了她的手。 阿妧本想让他对自己多些疼惜,好能为孩子留在她身边加些筹码。孩子……她猛地想起大公主,忙道:“皇上,快把珠珠带来罢?方才她见到您将我抱了起来,都吓哭了。” 虽是有奶娘和宫女照看大公主,可见到方才的情形,大公主一定吓坏了。 赵峋见阿妧状态还算好,叫人将大公主带了来。 “昭娘娘——”大公主抹着眼泪,跑到了阿妧塌边,抽噎道:“昭娘娘您哪里不舒服了?珠珠好害怕——” 阿妧忙示意赵峋给大公主脱了鞋,让她上来,坐到自己身边。 “珠珠乖,昭娘娘没事。只是宝宝方才动得厉害,有些疼,现在已经好了。”阿妧柔声哄道。 大公主小手摸了摸阿妧的肚子,果然是宝宝在踢昭娘娘。她放下心来,念念有词道:“宝宝乖,不要踢昭娘娘,姐姐把玩具分给你玩。” 阿妧唇角翘起,露出浅浅的笑容。 “昭娘娘,珠珠在母妃肚子里时,也是这样调皮吗?”大公主忽然歪过头,好奇的问。 阿妧语塞。 大公主总有一日要知道真相,如今她快五岁了,总不好骗她。 正在阿妧为难之际,赵峋接过话,道:“每个母亲怀着孩子都很辛苦。” 大公主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乖巧的道:“珠珠会好好的听母妃的话。” 赵峋和阿妧对视一眼,欣慰又心酸。 “珠珠最乖了。” 哄好了大公主,阿妧看着时候不早,便提议回琢玉宫。方才只是胎动,她没有大碍。 赵峋应了,带着两人坐了銮舆离开。 *** 景和宫,景芳阁。 郑采女惊慌失措的看着纪副统领查抄她宫中,将她的东西翻得一团乱。 “主子,咱们怎么办!”她身边的宫女也害怕了,小声道:“郑妃娘娘的信中不是说万无一失么!” 她话音才落,只见她妆奁匣子中被翻出一包粉末来,纪云益淡淡开口道:“郑采女,这是什么?” 郑采女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的开口。“我、我不知道。” 堂姐在信中明明说万无一失,绝无问题—— 纪云益也不为难她,叫来了隗秋平。“隗吏目,有劳了。” 隗秋平打开了纸包,取了一撮粉末捻开,凑近鼻翼闻了闻,又让人倒了水划开。“纪副统领,这药粉与昭贵妃所用燕窝粥中的成分一致。” 郑采女险些站不住,勉强扶着桌子。 “我,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郑采女,这种药粉有活血的功效。”隗秋平淡淡的道:“别的倒罢了,其中有种特殊的香料,既是药引,又很容易被人察觉。” 她这是做了蠢事背锅。 “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她慌忙道:“是我堂姐,我堂姐让我做的——” 纪云益望着她,平静的道:“郑采女还不知道罢,郑妃娘娘已被幽禁在行宫,周围服侍的人全部撤换,任何消息都送不出来。” 难道那个来给她传话的人不是堂姐的人? 她被骗了! 可她就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郑采女这才真正慌了神。 第113章 生产(二更)…… 琢玉宫。 阿妧先去偏殿哄睡了大公主后,才扶着青兰的手回了主殿。 赵峋正在拧眉看着什么,听到门口的响动,他放下了手中的册子,起身扶了阿妧在自己身边坐下。 “珠珠睡着了。”阿妧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面上却透着些温柔之色:“平日里都要给她讲两个故事,今儿竟自己去睡了,还催促妾身早些回来。” 大公主虽是年纪小,心思却是敏感细腻的。她知道今日阿妧身体不适,便没有缠着阿妧。 “珠珠懂事,皇兄是个有福气的。”赵峋墨色的眸子中闪过一抹欣慰之色。 两人正说着话,崔海青进来通传。 “皇上,纪副统领到了。” 赵峋应了一声,示意崔海青让人进来。 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见赵峋并没有避着她的意思,阿妧撑着腰坐直了身子,心中有些好奇。 “臣见过皇上、昭贵妃。”纪云益上前行礼后,道:“臣在郑采女的景芳阁中,查出了一包药粉,经过隗吏目确认与燕窝粥中成分一致。” “她指使宫女设法接近御膳房的人,今晚趁乱下了药。” 果然是郑采女。 纵然开始就看出她的不对,阿妧还是觉得有些许错愕。 她记得郑采女是个温柔低调的人,生得面容清秀,与郑贵妃的美艳不同,平日里总是低眉顺目的跟着郑妃。 “郑采女?她可有招认什么?”赵峋对她的印象已经很淡,当时他虽是成全了郑妃,临幸了郑采女,但也仅有那一次而已。之后虽是给了才人的位份,却也抛在一边。 纪云益低声道:“郑采女供出是郑妃娘娘指使。她说是接到了郑妃娘娘的信件,信中用她姨娘的性命做威胁。传话的人是她没见过的嬷嬷,可当时她带着郑妃陪嫁的手串,郑采女这才信了。” “只是那封信件已经被烧毁,郑采女无法证明她所说一切都是真的。” 若郑采女所说是真,那便是她受了骗,可下药的行为仍是罪责难逃;若郑采女所说是假,便是她存了见不得人的心思。 不止这一次的事而已。 阿妧忽然想到自己“小产”时,也是郑采女的宫女嚷嚷了起来,说她并未怀孕…… 从郑妃和郑采女的反应上看,是别人有意告诉了她的宫女,她只能算是个背锅的。 两次加起来,是谁在背后一直利用她和郑妃? “将郑采女关到宗人司,与此事有关的人俱是杖——”赵峋本想直接杖毙,却几乎立刻想到阿妧生产在即,不易见血光,只得硬生生忍住,改了口。 “先都关押起来,年后再处置。另外继续追查是谁在宫中传递了消息。”赵峋面沉如水,寒声道:“行宫中也派人去暗中调查。” 她不像是个有谋略的人,才做出这样的蠢事。 纪云益领命而去。 “多谢皇上顾惜妾身和孩子。”阿妧明白赵峋的意思,柔声道:“您放心,妾身定会好好生下这个孩子。” 赵峋握着她的手,眸中闪过一抹暗色。 “朕信你。”赵峋再次抬眸时,冷峻的眉眼也柔和下来。“早些睡罢,今儿你也累了。” 阿妧柔声应了,扶着青兰的手去了净室。 赵峋提笔写了一封密信,交给了崔海青让他送走。 *** 翌日。 赵峋去上早朝后没多久,阿妧才懒懒的起身梳洗更衣,陪着大公主用早膳。 殿外想起了通传声,说是贵太妃来了。 阿妧忙牵着大公主的手应了出去,见到贵太妃下了撵轿,匆匆赶来。 “妾身见过贵太妃——”阿妧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以她即将生产的身子来说,行礼着实有些艰难,便只口头打了招呼。 贵太妃拉着阿妧的手,将她全身上下细细打量了一通,这才松了口气。 “才听到皇上送去的消息,纵然说你没事,我却还是悬着心。”贵太妃竖起眉毛,沉声道:“这些人也太过分了!” 阿妧忙使了个眼色,大公主还在一旁。 一行人到了殿中,阿妧让人带大公主去偏殿继续用膳,她则是跟贵太妃在一处说话。 “没想到你快生了,竟还遇上这样的事!”贵太妃往日里平和恬淡的神色消失不见,她语气强硬的道:“阿妧,你放心,这些日子有我在,定会为你看顾周围的事。” 她的孩子死在后宫的勾心斗角中,眼看阿妧的孩子还未出世就险些遭毒手,她不仅痛心,也被激起了斗志。 “多谢您关心。皇上已经命人去查了,抓了郑采女和参与了此事的人。”阿妧据实已告,轻声道:“只是妾身想着,必定有人指使这件事。” 贵太妃认同她的看法,蹙着眉道:“冯太后虽有能力不着痕迹的做这件事,即便她不在乎你的死活,可皇后必会受到牵连。冯太后在宫中可用的人已经不多,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 阿妧也觉得不是冯太后,郑妃被幽禁,有心无力,还有一个人很容易被忽略—— “温昭媛?”她徐徐的开口道:“妾身觉得她嫌疑极大,如果她足够有野心的话。” 陈容华一来无恩宠,二来算不得聪明,太后并不看重她。如果张皇后失了凤位,冯太后在后宫中能用的人便只有温昭媛,定会尽力的扶持她。 如果温昭媛从开始的目的就是皇后之位呢? 李修容、刘贤妃,张皇后——都可以成为她通往凤位的垫脚石。 阿妧突然想到这种可能,不由打了个激灵。 虽是早就知道她引诱九皇子失足跌落水池中,还见死不救,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却并未料到她对自己阵营的人,更能狠得下心。 “你说的有理。”贵太妃脸色愈发难看,她哑着嗓子道:“正所谓会咬人的狗不叫——” 不等阿妧再次开口,贵太妃很快缓和了神色,柔声叮嘱阿妧:“你安心养胎,别为此事伤神,眼下没什么比你们母子平安更重要。” 阿妧忙应了下来。 贵太妃怕阿妧情绪低落对生产无益,故意打趣道。“若不是皇上日日来陪你,我怎么都要来陪你待产的。” 后宫中有准许宫妃娘家人进宫陪产的先例,可阿妧是被卖进宫的,娘家已经没了人,在这事上便有些吃亏。 如今贵太妃的话令她心中一暖,唇角也翘了起来。 “妾身还真的有些害怕。”阿妧想起阿嫣生玦儿时的情形,小声道:“生孩子极疼,不知妾身能不能顺利生下孩子。” 贵太妃满心怜爱的望着她,她没有娘亲能教导她这些私密的事,心里的这些担忧,也不好对外人说。 “你胎位正,又时常坚持着走动,定能安然生产。”贵太妃拍了拍阿妧的手,柔声道:“待你发动时,我会过来陪着你。” 不仅是抚平阿妧心中的恐惧,退一万步,真的面临保大保小时,贵太妃决定要自私一回。 阿妧俏脸微红的点了点头,心中又多了些底气。 *** 张皇后的掌宫之权暂时交到了早已深居简出的贵太妃手中,这是令宫妃和冯太后等人都始料未及的。 可纵然不满,谁都挑剔不出什么来。 贵太妃在众太妃中位份最高,不仅是长辈,又受人敬爱,值得信任;且宫中事务繁杂,不仅要管年节中的事,昭贵妃生产也需要有经验的人看顾。 在行宫中得到消息的冯太后,摔了一套内造的上好瓷器,愤怒却无法发泄。 然而新年还是到了,除夕宴席以冯太后不在宫中为由,简单办了,赵峋只露了个面,便回了琢玉宫陪着阿妧。 宁妃的病这两日有了起色,大公主回了重华宫,赵峋陪着阿妧在榻上看烟火。 怕她着凉,赵峋没让她去廊庑上,只隔着窗子看。 去年今日,阿妧刚刚得封昭妃,赵峋牵着她的手,在绘芳殿观景台上视野最好的地方看烟火。等到烟火散了,赵峋去了坤仪宫,而今年却陪着她。 “皇上,您真的不用去坤仪宫么?”阿妧打圈安抚着腹中躁动不安的胎儿,小声问道。 她的产期在正月里,一时半刻还生不了。 赵峋将手放了上去,他温暖干燥的手掌隔着一层寝衣贴在她圆滚滚的肚子上,帮着她一起安抚。等到胎儿安静下来,才不紧不慢的道:“不去。” 阿妧识趣的没有再劝,只柔顺的依偎在他怀中。 “明日内外命妇们来行礼,你的身子可受得住?”赵峋低缓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阿妧柔声道:“不妨事的,太医本来也让妾身走动,更何况坐着撵轿。” “你受了礼,略坐一坐就回来。”赵峋有自己的私心,他要让京中世家知道他的态度。 因明日还有事,赵峋没让阿妧守岁,陪着她歇下。 但他却并无丝毫睡意,等到阿妧的呼吸变得平缓,他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他来守是一样的。 等到时辰钟跳过最后一格,新的一年到了。 赵峋轻轻在她颊边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若说心愿,那便是—— *** 阿妧是从前半夜开始发动的。 初一从坤仪宫回来后,阿妧时不时就觉得肚子疼,像是要生了的感觉。可有经验的嬷嬷说了,这并不是真正开始进入产程。 她和赵峋并未分床,起初她觉得腹底钝钝的坠疼时,没想到自己快生了。 产期在正月,刘太医和胡太医都更偏向是在下旬。 阿妧没有着急,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过了近两个时辰,这疼痛非但没减轻,反而愈演愈烈,还愈发尖锐起来。不仅是肚子,她的腰也开始疼了起来。 “皇上,妾身好像要生了——”阿妧只得推了推赵峋,咬牙道。 本就浅眠的赵峋立刻坐了起来,他连忙掀开了被子,只见阿妧身下月白色的亵裤上,沾上了淡淡的红色。 “来人,传太医来和接生嬷嬷来——”赵峋立刻掀开帐子,声音急促的道:“昭贵妃见红了。” 整个琢玉宫立刻变得灯火通明,人来人忙的忙碌起来。 赵峋起身更衣守在阿妧身边,阿妧抱着肚子咬牙喊疼,接生嬷嬷就住在琢玉宫,赶来的最快,她们来时看了阿妧的情况,断定阿妧真的要生了。 “皇上,您去外边等罢,产房不适宜您待——”随着疼痛的间隔越来越短,阿妧咬牙道:“妾身、妾身能行!” 她额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神色痛苦,只是听从了接生嬷嬷的提醒,并没有喊出来。趁着还没破水,胡太医命人送了参汤进来,让阿妧喝下。 赵峋蓦地就想起她毒发时的情景,也是这般忍着,竟还想把他也瞒过去。 “朕陪着你。”赵峋不在乎,他拿过帕子,替阿妧擦了擦额上的汗。 阿妧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忽然听到外面响起通传声,说是贵太妃到了。 “昭贵妃宫口开了多少?”贵太妃一面往里走,一面问照顾阿妧的嬷嬷。“可还顺利?” “回贵太妃的话,昭贵妃开了六指,目前一切顺利。”接生嬷嬷忙回道。 贵太妃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赵峋陪在阿妧身边。 “贵太妃,阿妧要生了。”赵峋忙起身,想来沉稳从容的天子,语气中也添了几分不自知的慌乱。 听到接生嬷嬷的话,贵太妃心中有了底,便对赵峋道:“皇上尽可放心,昭贵妃一定会平安生产的。” “您、您来了——”阿妧忍过一波疼痛,勉强笑了笑。 随着宫口的打开,阿妧感觉疼痛渐渐密集,手指紧紧的抠入掌心。她觉得自己狼狈极了,如同一条粘板上翻着肚皮的鱼—— “皇上,您、您还是去外面等……”她面前分出一丝注意力,唇瓣都被咬的发白。“有、贵、贵太妃在——” 贵太妃见状,也劝赵峋在外面等。 见阿妧坚持,赵峋只得先离开了。他才出去,张皇后等人便都赶了来。 听不见里面的痛呼声,赵峋知道阿妧惯是能隐忍的,知道要攒着力气生产,她便不肯喊叫出声。 张皇后等人各怀心思的等着,看着有血水端出来,当着皇上的面,并不敢议论什么。 “贵妃娘娘破水了——” “贵妃娘娘您用力,别咬自己——” “贵妃娘娘您再坚持坚持,小主子快出来了——” 等在外头的人,起初听到接生嬷嬷的喊声,不由也跟着揪起了心。 都说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前走一趟,看起来果然不差。 “慧妃姐姐,昭贵妃怎么一直不出声?”何妃小声跟慧妃嘀咕道:“别是有什么问题了罢——” 慧妃忙望向赵峋,见他面露焦急之色望着内殿,才瞪了何妃一眼,低声道:“不许胡说八道,不是所有人生产都大喊大叫。” 产房中。 阿妧感觉自己的意识都痛的模糊起来,原以为她能忍毒发之痛,想来生产也不会太难。可宫口全开后,她才知道有多痛。 她只能随着嬷嬷的声音,咬紧牙关用力。 贵太妃也在旁边鼓励着她,替她擦去额上的汗珠,阿妧快把自己的嘴唇咬烂了。 终于一阵剧烈的疼痛后,她感觉有什么滑出了身体。 “贵妃娘娘生了——” 此时阿妧已经生了快一夜,殿外的天色已经慢慢亮了起来。 赵峋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要进去看时,忽然听到内殿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他先是一怔,回过神来立刻抬腿往里面走。 只见阿妧苍白着脸,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那小小的婴孩。 接生嬷嬷已经将脐带剪断,助阿妧娩下胎盘,另外有人将才出生的婴儿包好,抱到了阿妧和赵峋面前。 “恭喜皇上,恭喜贵妃娘娘,是个小皇子!” 第114章 皇长子(一更)…… 阿妧生下皇子的消息很快传出来,等在外面的张皇后骤然听到,一时没回过神来。 她竟真的有这般福气,替皇上生了长子。 慧妃、何妃,陈容华等人面上虽是堆着笑,可难掩神色中的嫉妒和不甘。 如果阿妧生下的是公主,她们的祝福会更真诚的多。 “恭喜皇后娘娘。”何妃脑子终于灵光了一次,她笑盈盈的道:“您和皇上终于得了皇子,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是了,自己为正宫皇后,是所有皇子公主的嫡母。 张皇后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唇边荡起一抹笑容。“随本宫进去看看昭贵妃和大皇子。” 内殿。 “皇上,您的手这样托着就对了。”贵太妃指点赵峋的姿势,看着他动作僵硬、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笑道:“您别紧张,没事的。” 赵峋小心翼翼的抱着大皇子小小软软的身子,生怕自己会弄伤他。 珠珠来时已经过了百日,身子已经硬实不少,抱起来容易得多。刚出生的孩子,他还是头一次抱。 这是他和阿妧的孩子,与他们血脉相连——多奇妙! 赵峋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打开了一个缺口,汩汩的涌入了暖流。 “阿妧,你看,他多乖。”赵峋很快找到了抱孩子的诀窍,将大皇子抱到了阿妧面前。 阿妧虽是才生完,产程算是顺利的,精神还好。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赵峋怀中的大皇子,虽说刚出生的孩子好看不到那里去,可她怎么都看不够。 这是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她注定要用一生来保护他。 “他好小啊。”阿妧伸出手,动作极轻的碰了碰他皱巴巴的小手。 大皇子似是有所感应一般,小手动了动,竟像把阿妧的手指攥在了掌中一般。 “这是孩子跟你亲近呢!”贵太妃在一旁笑道:“大皇子真是聪慧,这么快就认得自己的母妃。” 虽说阿妧见过玦儿,知道这是婴儿本能的反应,可听到贵太妃这么说,仍是很高兴。 “皇上,妾身想抱抱他……”阿妧抬眸望向赵峋,眼巴巴的道。 刚生产完的她发丝有些凌乱的披散在身后,那双杏眸中遍布血丝,粉嫩的唇瓣上被咬出了数道血痕,整个人都透着疲惫和虚弱。 赵峋望着阿妧虚弱苍白的脸色,心疼的道:“你身子可受得住?” 阿妧点了点头,杏眸中满是期待。 赵峋心中一软,动作轻柔的将大皇子交到了阿妧怀中,他弯着腰站在阿妧身边,小心的护着她们母子。 因阿嫣生产时她陪在一旁,已经有过抱玦儿的经验,如今抱起大皇子也并不吃力。 “皇后娘娘到、各位娘娘到——” 很快帘外响起通传声,赵峋皱了皱眉本不想让她们打扰,可这是件喜事,总不好阻拦。 等张皇后等人进来时,见到便是皇上站在昭贵妃母子身边,笑得一脸温柔和满足,如同这世间每一位父亲。 “恭喜皇上得了大皇子。”张皇后已经恢复了常色,那欢喜的神色就如同自己得了皇子一般。“昭贵妃辛苦了,身上可有什么不适?” 小小的婴孩被裹在大红色的包被中,张皇后有些眼馋的看着,到底没说要自己抱一抱。 阿妧柔声道:“妾身还好,谢娘娘关心。” 慧妃、何妃等人也上前来忙贺喜道:“恭喜皇上、恭喜昭贵妃!” 道喜之后,自然是接踵而来的吉利话。 “大皇子这眉眼像极了皇上。”慧妃先开口笑道。 何妃也不甘示弱道:“不止是眉眼,那小鼻子也像皇上呢。” “嘴巴仿佛像昭贵妃多些。”陈容华看了一会儿,在一旁补充道:“长大后定是个极俊朗的人。” “今儿是初八,大皇子的生辰也是极好的。” “时辰也好,正好在辰时生的。” 苗才人她们也在后面笑着附和,把刚出生的婴儿夸上了天。 阿妧有些无奈的弯了弯唇角,虽是没有哪个娘亲不希望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可她们的话着实有些夸张了。 “你们有心了。”赵峋起身,神色淡淡的道:“昭贵妃需要休息,你们先回去罢。” 自阿妧开始发动到生产,用了近四个时辰,纵然精神再好,也觉得累了。 张皇后见状,忙道:“是,昭贵妃好好休息,等过两日本宫再来看你。皇上,大皇子的洗三礼……” 赵峋已有打算,直言道:“大皇子的洗三和满月,朕已经请了贵太妃帮忙,皇后只管操心上元节宫宴便是。” 皇上这样说,已经是给她留了颜面。 她已经不再被信任,事关昭贵妃和大皇子,她甚至都插不上手。 “是,妾身知道了。”张皇后暗中深吸一口气,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等到她们都散了,内殿才重新变得安静。 “阿妧,你歇一歇别累着自己,仔细腰疼。”贵太妃看阿妧抱着孩子舍不得松手,柔声劝道:“月子里落下的病,以后可不容易调养好。” 赵峋闻言,将阿妧怀中的大皇子接了过来,交给了已经安排好的奶娘。 “大皇子我带到偏殿去,亲自照看。”贵太妃怕阿妧不放心,特意道:“等你休息好,再把他抱回来。” 阿妧确实累了,她知道有皇上和贵太妃在,孩子定会被照顾的很好。 她弯了弯唇角:“那就多谢您了。” 赵峋则是在床边坐下,他替阿妧盖好被子,抬手蒙住了她的眼。 阿妧心神一松,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见她睡熟,赵峋才轻手轻脚的起身,叫了崔海青来。 他神色怡然,不疾不徐的道:“派人去行宫给太后报喜,就说昭贵妃今日诞下皇子。母子平安,请她老人家放心。” 这个消息,冯太后已经“期待”许久。 崔海青忙答应着离开。 *** 蓬莱居。 淑妃、温昭媛、苏婕妤都过来陪冯太后说话,淑妃和温昭媛倒还罢了,苏婕妤却有些走神。 阿妧的产期就在正月,随时都有可能生产。 听说生孩子就如过鬼门关一般,留在行宫这些日子,她每日都留出一个时辰抄经,希望阿妧能平安生下孩子。 “太后娘娘,皇上派人来了。”只见一个小内侍气喘吁吁的跑进来通传。 冯太后心中微震,沉声道:“让人进来。” 来人他们都认识,是在福宁殿服侍的小路子。 “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给淑妃娘娘、昭媛娘娘、婕妤主子请安。”小路子行了礼,才道:“皇上特让奴才来送信,昭贵妃于今日辰时诞下皇子,母子均安。” 小路子话音才落,苏婕妤松了一口气,面上旋即露出喜色来。 阿妧小产时那般伤心,如今总算得偿所愿! “恭喜太后娘娘!”淑妃等人起身,给冯太后贺喜。 这是皇上的头一个皇子,冯太后口中“心心念念”的小皇孙。 “哀家的心愿总算是实现了,昭贵妃有功。”冯太后慈眉善目的脸上露出笑容,仿佛是发自真心的喜悦。“素心,快把哀家给小皇孙准备好的贺礼拿来。” 素心笑盈盈的答应着去了,冯太后问起小路子关于大皇子的事,淑妃和苏婕妤留心听着。 同时淑妃三人也事先预备好了贺礼,吩咐人取来,交给小路子一并带回到宫中。 冯太后为了表现自己的欢喜,不仅打赏了小路子,连蓬莱居中服侍的人都打赏了。 小路子还要回宫,很快告退离开。淑妃等人说了些吉利话,看天色不早也都告退,等屋中只留下张嬷嬷时,冯太后脸上的笑很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昭贵妃产子,哀家离回宫便也近了。”冯太后攥着佛珠,冷笑一声道:“皇上将哀家困在行宫中,不就是提防着哀家,怕是皇嗣有所损伤么!” 张嬷嬷见冯太后脸色不好,便没敢插话。 “阿妧倒真真是争气,一举生下了皇子。”冯太后想到阿妧已经被封了贵妃,再也不需要仪仗她的权势——连阿嫣母子皇上都做了安排,她更难以控制阿妧。 冯太后对这种失控的感觉很是不舒服,她急着回去。 皇上竟让贵太妃插手宫务,想要架空皇后——更是在针对她。 再不回去,她费尽心血、筹谋了一生的成果,很快就要保不住了。 冯太后合上了眼,缓缓转动起手中佛珠。 蓬莱居外。 看着淑妃和苏婕妤一道走了,温昭媛脸上柔婉的浅笑终于散去。 “昭贵妃母子平安,还真是件喜事。”温昭媛扶了水莲的手,不疾不徐的道:“咱们快回去了,早些准备箱笼罢。” 如今她听到消息,说是由贵太妃暂时代管宫务,冯太后早就坐不住了。 谁让这位皇后娘娘不争气,有太后的全力支持,她也能弄丢了掌宫之权。 眼下张皇后已经不足为虑。 “这日子过得真快,本宫记得昭贵妃到皇上身边已经快两年。”温昭媛在红梅树下站定,摘了朵红梅把玩。“从一个小小的美人,到如今的贵妃之位,她还真是厉害。” 阿妧用心机手段爬到今日的位置,一路虽是坎坷,倒也顺利。 可谁的人生能一帆风顺呢? 温昭媛唇角微微翘起,将手中的红梅随意丢下。 *** 大皇子出生后,顿时成了整个皇宫的焦点。 他的洗三礼是贵太妃亲自操持的,办得隆重又热闹;相比之下,上元节宫宴的准备,都比往年省事了不少。 正月十三。 福宁殿。 赵峋看过大皇子后,依依不舍的回来批折子。 没过多久,崔海青便进来通传,说是瑞王来了。 “请瑞王进来。”赵峋头也不抬的道。 门帘被掀起,很快赵峥亲手提着两包东西走进来,见礼道:“臣见过皇上。” “皇兄不必多礼。”赵峋撂下了笔,从书案前起身,好奇的道:“这是带了什么来?” 赵峥把用纸抱着的物件放在了条案上,打开了给赵峋看。 赵峋一看便笑了,竟是两盏精巧的兔子灯。“这样别致可爱的灯笼,倒跟皇兄的气质很配。” 冷硬严肃的瑞王,提着兔子灯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赵峋不由想着自己皇兄一脸严肃的挑兔子灯,再提着回府的情形—— “昨日出门时看到街上卖的兔子灯不错,臣便买了两盏来。”赵峥淡然自若解释道:“一盏给珠珠,一盏给臣的小侄子。” 赵峋心中微动,道:“皇兄有心了,朕代大皇子谢过。” 虽是大皇子出生后,因赵峥不便进内宫,至今还没见过。但赵峥的礼物已经送了一批又一批进来,虽是他还不能玩兔子灯,摆着也是极好的。 “六天了,皇上竟还没拟定给大皇子的名字?”赵峥忽然问起,戏谑道:“原来您可是向来杀伐果决,怎么优柔寡断起来?” “朕的长子,取名自然要慎之又慎。”赵峋面不改色的道:“这是朕的慈父之心。” 赵峥斜了斜唇角,皇上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这番举动,倒也厉害。 “既是您有了大皇子,臣也准备将珠珠接回王府。”赵峥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想到自己有求于人,才放缓了声音道:“到时还请您帮忙。” 这本是他们一早就约定好的。 赵峋挑了挑眉,面上露出些为难之色。“皇兄的心,朕能体谅。可朕只有一个皇子和一个公主,若将公主给了你——诚如皇兄所言,朕优柔寡断。这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这样吧,等朕再得了公主,定会将珠珠送回去,如何?” 赵峥:…… 皇上倒跟他记起仇来! 第115章 带娃日常(二更合一)…… 琢玉宫。 当宁妃的带着大公主过来时,发觉殿中静悄悄的,她没让人通传,在外殿停下脚步。 “奴婢见过宁妃娘娘、大公主。”海棠过来行礼。 “昭贵妃在喂大皇子?”宁妃轻声问道。 海棠低声道:“正是。” “既是如此,本宫和公主等等再进去。”宁妃微微颔首,俯身柔声对大公主道:“珠珠,咱们等等再去看弟弟。” 大公主懂事的应了,乖乖的跟着宁妃坐下。 内殿。 阿妧已亲自喂了大皇子几日,动作已十分娴熟。 她耐心的等大皇子吃完,才让青兰先抱走,整理好衣裳后,又抱了回来。 大皇子吃饱后虽是不哭不闹乖乖的让阿妧抱着,却没有要睡的意思。 “今儿怎么不睡了?嗯?”阿妧轻轻拍着他,没有半分不耐。看他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仿佛在瞬也不瞬的望着自己,她心中一片柔软。 哄了好一会儿大皇子都不肯睡,青兰怕她坐久了腰疼,便上前低声道:“娘娘,奴婢抱大皇子去找奶娘?” 宫中娘娘们生了小主子后,多是直接交给奶娘喂养照顾。虽是皇上一早就安排好了奶娘,自家娘娘却亲自喂大皇子的时候多些。 阿妧还没来得及开口,看到帘角微动,似是有道小小的身影。 “宁妃娘娘来了?”她福至心灵的问。 听到里面的动静,门帘被掀起,宁妃牵着大公主笑盈盈的走了进来。 “宁妃娘娘到了,怎么没人通传?”阿妧蹙起了眉,她这些日子没过问宫中事务,外殿服侍的小宫女竟如此怠慢宫妃。 不等青兰说话,宁妃先笑道:“阿妧妹妹别怪她们,猜到你在喂大皇子,是我没让人通传的。” 青兰和朱蕊忙端了两个绣墩过来,请宁妃和大公主坐下。 阿妧这才神色缓和下来,微微笑道:“我说他怎么不肯睡,原是知道宁娘娘和姐姐来看他。” 说着,她把大皇子放在了床上,让大公主能跟他亲近。 大公主从绣墩上跳下来趴在床边,紫葡萄似的大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大皇子。 “昭娘娘,弟弟好小啊。”她奶声奶气的问阿妧:“珠珠能摸弟弟吗?” 大公主被宁妃教得很懂事,虽是对眼前的小婴儿很好奇,却忍住不碰他,先要问阿妧。 “当然能。”阿妧笑眯眯的应了。 宁妃让人先端了盆温水来,给大公主洗了手,才让她去摸大皇子。 “母妃,弟弟的手指好细。”大公主轻轻的抚摸他的小手,对比之下,自己的手掌能将他的小拳头都包住。“比珠珠的手小这么多——” 大公主摊开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放在大皇子的小拳头旁。 阿妧和宁妃忍俊不禁的看着她。 大公主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上,忽然她兴奋的道:“昭娘娘,弟弟在抓我的手指!” “这是弟弟跟你亲近呢。”宁妃笑着点点头。 在大公主眼中,偶尔发出咿咿呀呀声音的大皇子,像个大玩具似的,她碰了碰他的小脸儿,摸了摸他的耳朵。 宁妃才想出言阻止,阿妧却悄悄摆了摆手。 “宁姐姐,别看公主小,却极有分寸呢。”她压低了声音道:“没事儿,让她们姐弟亲近罢。” 大公主稀罕了好一会儿,抬起她的小脑袋,语气中透着些渴望。“昭娘娘,弟弟什么时候能跟珠珠玩?” 前些年宫中只有她一个孩子,好不容易有了玩伴,自然有些心急。 “等到秋天能摘桂花时,弟弟就能陪你玩了。”阿妧摸了摸大公主的发心,目光却不由落在了宁妃身上。 那时,大公主也要被瑞王接回王府了罢? 大公主应了声,转而专心的逗弟弟。 宁妃面上温柔的笑意没有丝毫改变,她轻声细语的跟阿妧交流着养大公主的心得,阿妧没听出丁点失落来。 “我女红寻常,给大皇子做了两件贴身小衣。”宁妃招了招手,让连翘拿过一个包袱来。“知道你这儿什么都不缺,就当是我的心意。” 阿妧笑着道了谢,指着大皇子身上的衣裳道:“姐姐看,眼下他身上这件便是苏姐姐给做的,再算上姐姐给他的,能换着传到满月都不重样了。” 两人正说着话,殿外响起通传,说是皇上到了。 宁妃牵着大公主才起身,赵峋已经走了进来。 “妾身见过皇上。” “珠珠给父皇请安。” 赵峋笑着点点头,让她们都免礼。他解下了身上的大氅交给了崔海青,并没有因为得了大皇子就冷落大公主,他抱起了大公主,温声道:“珠珠来看弟弟?” 大公主点了点头,笑眯眯的道:“父皇,弟弟好乖。” 他抱着大公主走到了阿妧母子身边,阿妧将儿子抱了起来,柔声道:“宝宝,父皇来了。” 小小的婴儿睁着乌黑纯净的眸子,不知是听到母妃的声音,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父皇来,很给面子的咿呀了声。 “大皇子真是聪慧,这是认出父皇了呢。”宁妃在一旁笑道。 虽是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根本不会认人,赵峋仍是觉得高兴,眉眼间透着欢喜。 四人逗着大皇子玩了一会儿,早就该去睡的大皇子终于困了,有些不耐的哼唧起来。 宁妃见状要带着大公主回去,赵峋想起了瑞王给的兔子灯。 “崔海青,把东西拿进来。” 只见崔海青手中提着两盏兔子灯走进来,赵峋接过来,递给了大公主一盏。“珠珠和弟弟每人一盏。” 大皇子自是不能玩,阿妧便让人放在了一旁的高几上。 看着兔子灯的做工,虽是精巧,但并不像是内务司做的,倒像是从街上买来的一般。 宁妃眼尖的发现了兔子灯上的印记,这是家老字号,也没见皇上特意出宫。 “珠珠喜欢么?”赵峋俯身温声问道。 大公主用力的点点头,甜甜的笑了起来。“珠珠喜欢!谢谢父皇!” 赵峋到底没能厚着脸皮说是自己送的,他摸了摸大公主的发心,柔声道:“这是皇伯伯送给你和弟弟的,后日皇伯伯进宫,你要记得谢谢他。” “珠珠想皇伯伯了!”大公主欢呼一声,掰着手指道:“皇伯伯已经十日没来陪珠珠玩。” 赵峋心中酸溜溜的,却又不得不大度的道:“那父皇就告诉皇伯伯早些来,好不好?” 大公主欢快的应了一声。 等到宁妃带着大公主离开,赵峋才在阿妧身边坐下。 阿妧正哄着大皇子睡觉,等他睡沉后,叫了奶娘将他送到偏殿去睡。 在床上坐得久了,阿妧也觉得很是乏累。她生产很顺利,故此两日后就下地走动了,虽是坐月子,也只是不出内殿,还是会扶着腰起来散散步。 青兰等人服侍阿妧穿好了斗篷,和赵峋坐在榻上说话。 “今日皇兄进宫,跟朕说起了珠珠的事。”赵峋忽然开口,道:“咱们有了儿子,他想把珠珠接回去。” 瑞王已经等了许久,如今皇上膝下有了皇子,大公主也跟他熟悉亲近了,一切水到渠成。 “皇上舍不得大公主罢?”阿妧看出了赵峋眸中复杂的情绪,她知道皇上是极疼大公主的。 赵峋故作轻松的的道:“若只是珠珠的事倒也罢了。” 他历数瑞王的“恶行”,理直气壮的道:“皇兄竟嘲笑朕给儿子取不出名字,还有先前那些旧账,朕跟皇兄说了,等朕得了公主,再让他把珠珠接回去。” 皇上若真的出尔反尔,非得把瑞王鼻子气歪了不可。 阿妧无奈又好笑的望着他,“所以皇上,妾身也很好奇您给大皇子取了名字吗?” “当然。”赵峋挑了挑眉,道:“阿妧怎么不问,关于小公主的事?” 阿妧俏脸飞红,小声道:“谁知道您属意哪位娘娘给您生小公主,妾身才不自作多情呢。” “那朕就告诉瑞王,等昭贵妃替朕生了公主,再让他接走珠珠——” 赵峋镇定自若的道。 “皇上——”阿妧粉面发烫,扭过头不去看他,心中却是有些茫然。 皇上从未提过那个约定作废,且皇上说待她的心,从未变过。 等出了正月,冰消雪融、春回大地时,太后没理由不回宫,皇上也不像存了要继续跟太后周旋下去的意思。 “真的恼了?”赵峋动作轻柔又强硬的将她扳回来,放柔了声音道:“朕随口说说,别生气。” 阿妧再次抬起脸时,已经一切如常,嗔道:“妾身哪里敢生您的气!” “朕给已经想好给儿子的名字,你看看如何。”赵峋放下了心,顺势换了话题。 阿妧充满期待的看着他。 赵峋摊开她的掌心,用自己的手指写下了一个字。 琛。 阿妧几乎立刻分辨出来,心中微动。 “朕翻开《说文新附》,正好看到这个字。琛,宝也。”赵峋耐心的解释道:“他是咱们的孩子,是朕的珍宝,用这个字最合适不过。” 大公主叫“珠珠”,亦是有掌上明珠之意,皇上待孩子们果真是一番慈父之心。 阿妧笑盈盈的道:“妾身替琛儿谢皇上赐名。” 两人走到了偏殿去看儿子,大皇子正睡得香甜,阿妧望着他安静睡颜,不由唇角翘起。 她摸了摸大皇子的小脸儿,柔声道:“琛儿,你有名字了。” 在睡梦中的大皇子竟咧开嘴,像是在笑一般,天真无邪的模样让人心中柔软不已。 阿妧虽是知道新生婴儿会有这样的反应,还是又惊又喜的侧过脸对赵峋道:“琛儿很喜欢这个名字呢!” 赵峋对儿子的给面子也很是满意,也不枉被赵峥嘲笑一回。 这几日翻书,他连女儿的名字已经想好了,若下一次得了女儿,便可直接用。 看着阿妧目光温柔的望着他们的儿子,赵峋唇角也勾起浅浅的弧度。 他们现在是一个完整的家了。 *** 上元节。 宫中照例举行宫宴,还有赏灯、放烟火的安排。 张皇后格外花心思准备,让各宫制了宫灯都挂到御花园中请皇上裁夺,在夜游时还准备了猜谜的环节,甚至连彩头都是她费心想出来的。 只是赵峋并没什么兴趣,随口夸了两句。 前几日添了大皇子,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头,等到众人敬了一轮酒,他便起身离开,由一位年长且在宗室中有威信的亲王代为主持。而往年的惯例游园,赵峋也没有去。 张皇后和一众宫妃都很是失落,却不能表现出来。 余下的人中,宁妃借着大公主困倦的理由,带着她早早离开。 除此之外,有人留意到瑞王赵峥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身影。 赵峋到时,宁妃正带着大公主在听云殿中。 他招了招手,等大公主过来时,抱起了她。“珠珠,想不想去外面看灯?” 大公主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赵峋摸了摸她的头。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听到康郡王家的县主跟珠珠炫耀她昨日去看灯了,整个朱雀大街如同一条星河,一盏盏花灯如同星子般,不知道有多美。 珠珠只能一脸羡慕的看着她,待她走后,有些失落的低下头。 “父皇没办法陪你出去,但是皇伯伯可以。”赵峋让她自己做选择,去或不去都凭着她的心意。“只是回来的时候太晚,你要住在皇伯伯府上。” 大公主听完,脸上露出些许纠结之色。 “父皇,母妃可以陪珠珠去吗?”大公主迟疑片刻,小声问道。 赵峋摇了摇头,温和的道:“只能珠珠自己去。” “珠珠还是留下来陪母妃。”大公主虽是眼中闪过渴望,却乖巧的道。 宁妃闻言,忙劝道:“机会难得,珠珠去罢。母妃小时候也去过呢,那里的花灯极美,不去看看可惜了。” 听说自己母妃小时候也去过,大公主更添了两分兴趣。 在自己母妃的鼓励下,她终于点了点头。“父皇,珠珠想去。” 赵峋和宁妃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约而同又有些失落。 他让崔海青去叫一直在侧殿等着的赵峥,自己和宁妃忍不住叮嘱大公主出去要多留心,跟紧皇伯伯,仔细别磕着碰着等等。 他们还没说上几句,只见赵峥一脸喜色的匆匆走来。 “皇上,宁妃娘娘。”赵峥知道是两人帮忙,目露感激之色。“臣会照顾好珠珠的。” 赵峋微微颔首,将大公主放下,交到了赵峥手中。 “珠珠便有劳皇兄照顾。”赵峋克制的道。 他和宁妃都有一万个不放心想叮嘱,可赵峥是珠珠的亲生父亲,对珠珠只有比他们更精心的份儿。 宁妃也欲言又止的抬眸望了望,最终也只叮嘱大公主要乖乖听皇伯伯的话。 赵峋叫来了纪云益,本想让他跟着一起去,却还是忍下了。 “皇上,妾身先行告退。”宁妃福了福身带着宫人离开,神色柔顺并无半分不甘。 赵峋心中添了些愧疚,也只能在位份上补偿她。 琢玉宫。 当赵峋来时,阿妧见儿子睡得正香,她自己点上了兔子灯中的蜡烛,难得起了些童心,自己提着兔子灯玩的不亦乐乎。 “贵妃娘娘,皇上到了——”看到门口帘子被掀起,青兰忙提醒阿妧。 阿妧忙将兔子灯放到一旁,迎了上去。 “朕看到了。”赵峋紧抿的唇角不自觉的翘起,道:“昭贵妃如今也是当母妃的人了,竟还喜欢这些?” “琛儿不能玩,妾身替他享用了,方才不辜负瑞王殿下的心意。”阿妧张口就来。 听到“瑞王”二字,赵峋神色有异,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阿妧,朕让皇兄将珠珠带出宫去看灯。”他的声音有些低,叹道:“珠珠能点头,这是个好的开始。” 今夜回来,大公主住在瑞王府,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阿妧觉察到赵峋的怅然,给青兰使了个眼色,让她将大皇子抱来。 方才大皇子醒了,奶娘见帝妃二人在说话,替他换了尿布后,见他并不是饿了,便先哄着他玩。 虽是将近亥时,他睁着乌溜溜的眼睛,被抱起来后,立刻见了些笑模样。 “皇上、娘娘,大皇子醒了。”青兰将大皇子交给阿妧。 看着他可爱的模样,赵峋逗弄着儿子,心头怅然的感觉总算消散了些。 上元佳节,合该想些团圆美好,花好月圆的事。 只是阿妧尚未出月子,美人在身旁只能看,不能碰。 不过虽是如此,他却并未想着去临幸其他宫妃,倒不如守着阿妧睡得踏实、舒服。 赵峋几乎都忘了,除了琢玉宫外,他有多久没去过后宫。 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们一家三口就很好。 *** 大皇子满月后,二月初已是冰消雪融、春回大地。 作为皇祖母,冯太后本想赶上大皇子的满月宴回来,偏生她头疾发作,劳累不得,硬生生的拖到了四月初,大皇子即将百日时,冯太后才带着淑妃等人一同回宫。 已经三个月的大皇子生得白白嫩嫩,十分讨人喜欢。肉乎乎圆鼓鼓的小脸儿、藕节似的小胳膊小腿,逗他笑起来时,颊边有两个小梨涡,特别可爱,任谁都想亲一亲、抱一抱。 “娘娘,太后娘娘回宫了,说是想见大皇子。”桂平匆匆跑了进来,通传道。 今日太后回宫,各宫宫妃都去迎接,阿妧因着要照顾大皇子,赵峋没让她去外头等着。 她自己更衣后,给大皇子也穿了上小斗篷,准备带他去拜见太后。 不等阿妧开口吩咐,忽然听到海棠通传,说是崔总管到了。 “贵妃娘娘,皇上让奴才来接您和大皇子去永寿宫。” 阿妧浅笑着点点头。 冯太后这次回来,怕是要变天了。 第116章 怀疑(二更合一)…… 当阿妧带着大皇子到时,永寿宫中正热闹着。 不仅赵峋和张皇后在这儿,一同回来的淑妃、温昭媛、苏婕妤,还有何妃慧妃等人也都在。阿妧进门后,大家的目光先是望向她,随后都落在她身后奶娘抱着的大皇子身上。 “妾身给太后娘娘请安。” 阿妧笑盈盈的上前行礼,冯太后慈爱的望着她,笑道:“好孩子,快起来罢。” “妾身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后宫中除了张皇后外,位份最高的便是阿妧。淑妃主动起身,带着众人行礼道:“妾身见过昭贵妃。” 不过短短两年多的功夫,阿妧便从宫女成了最得宠的昭贵妃。 眼前的她头上戴着赤金南珠的凤钗,色泽鲜艳欲滴的红宝石垂在鬓边,衬得她眉眼格外妩媚动人。身上穿着的湖蓝色绣百蝶穿花的宫装,不仅绣工极为精致细腻,用料上金丝银线缀着宝石,格外华贵。 这两年得宠,到底将她养出了些尊贵的气度,举止端庄大方,比那些世家养出来的贵女也差不多少。 她倒也有跟自己作对的底气。 冯太后心绪复杂,面上的笑意却更深了些。 “这就是哀家的小皇孙罢?”她招了招手,满眼的疼爱。“快让哀家瞧瞧。” 赵峋起身,从奶娘怀中把大皇子接过来,亲自将大皇子抱到了冯太后面前。 “母后,这是琛儿。” 淑妃、温昭媛、苏婕妤还是头一次见大皇子,只见已经满三个月的大皇子如今都长开了,白白嫩嫩的肌肤、圆鼓鼓的小脸儿,灵动的大眼睛,可爱极了。 “琛儿的眉眼和嘴巴跟皇上小时候像极了,鼻子倒是像昭贵妃多些。”冯太后观察了片刻,笑道。 众人闻言,目光落在赵峋和阿妧身上,果然大皇子像皇上多些,却也不难看出跟昭贵妃的母子关系。 大皇子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冯太后早就命人准备好了玩具,她拿过拨浪鼓逗他时,大皇子很给面子的“咯咯”笑了起来。 “母后,大皇子的性格极好,最是爱笑。”张皇后不甘被冷落在一旁,也围了过来。“他也不认生,谁看了都喜欢。” 听到大皇子不认生,冯太后迫不及待道:“哀家抱抱。” “琛儿真乖。”她从赵峋怀中接过了大皇子,他小小软软的身子还有奶香,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晃动着小拳头,歪过头盯着冯太后看,纯真无邪的眼神,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淑妃和苏婕妤温柔的望着他,温昭媛站在她们后面,看不清眼神,唇畔噙着一抹浅笑。 不过让冯太后抱了片刻,赵峋便把大皇子接了过来。“母后,琛儿愈发沉了,别再累着您。” 冯太后笑笑,依言松了手。 “素心,把哀家给大皇子准备的见面礼拿来。”她吩咐了一声,素心答应着去了。 冯太后拉着阿妧的手,满眼怜爱的道:“你替皇上生下皇长子,辛苦了。” 不等阿妧开口,冯太后褪下了自己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色泽温润,质地细腻,一眼望去便知是有些年头的。“这本是哀家的陪嫁,如今就给了你罢。以后你好生抚养大皇子,多替皇上开枝散叶……” 太后的示好举动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看来她是真的急了。 阿妧俏脸微红,上前福身道:“谢太后娘娘赏赐,妾身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冯太后眼中的笑意愈发真诚。 不多时素心将东西取来,捧到众人面前。 冯太后从琳琅满目的物件里取了枚金镶玉的长命锁亲自给大皇子带上,微微笑道:“愿我们琛儿长命百岁,一生平安喜乐。” “朕替大皇子谢过母后。”赵峋抱着儿子在怀,眉眼间的神色都格外温和。 张皇后看着因为大皇子,阿妧那么自然的站在皇上身边,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连太后待她都有几分客气——当初最鼎盛时的郑贵妃,都没办法跟如今的阿妧相比。 这次一众宫妃回宫,郑妃却还是留在了行宫,皇上似是都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永寿宫中一片祥和的气氛,太后与皇上母慈子孝,再加上大皇子,尽享天伦之乐。 从行宫回来赶了半日的路,冯太后年纪大了,面上很快出现了疲惫之色。 赵峋见状,起身带着众人告退。 *** 坤仪宫。 温昭媛没回自己宫中,跟着张皇后回宫了。 “娘娘,妾身瞧着大半年没见,您怎么消瘦了许多?”她眼神中透着担忧,关切的道:“您的气色似是也不大好,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张皇后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本宫没休息好罢了。” “娘娘,妾身是站在您这边的,您何必隐瞒妾身?”温昭媛有几分体谅的叹道:“虽是妾身才回来,也能看出如今这位温柔低调的昭贵妃,比起昔日跋扈张扬郑贵妃还要难对付的多。” 被人说到了心坎中,张皇后终于有了些触动。 她淡淡的道:“谁让昭贵妃深得圣心,又生下了大皇子,她的地位稳固,轻易撼动不得。” “娘娘,您才是中宫之主。”温昭媛微微笑道:“若她识趣懂事,您自然能容她;若是她有了非分之想,您自是也不必留情。” 温昭媛话音未落,只听张皇后冷笑道:“不必留情?本宫哪里能动得了她!” “如今太后娘娘回来了,自是能替您撑腰做主,您也不必再受委屈。”温昭媛忙柔声道:“昭贵妃虽是从永寿宫出去的,太后娘娘可是您嫡亲的姨母,谁远谁进一目了然。” 听了温昭媛这些宽慰的话,张皇后心中总算舒坦了些。 “其实妾身瞧着,皇上在后宫的心思不重,并不是耽于女色的人。之所以对昭贵妃不同,不过是她怀上皇嗣又小产,皇上才怜惜她些。如今是为了让大皇子有个好出身,皇上才要抬举她。” 温昭媛说完这些话,立刻观察着张皇后的脸色。 果然张皇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连郑贵妃都能一朝失宠,昭贵妃为何不能?昭贵妃有底气,不过是她身边有个皇子罢了。 “纵然她封了贵妃又如何?到底不是中宫正位,大皇子是长子,却非嫡子。”温昭媛似是漫不经心的道:“若是嫡长子,这才是正经的好出身呢。” 如果大皇子到了自己身边,便是嫡长子—— 张皇后有过片刻的动心,很快清醒过来。 若阿妧未至妃位,她还能把皇子要过来自己养着,可历朝后宫断没有皇后抱走贵妃之子的先例。 “罢了,这话以后不必再说。”张皇后神色间透着些烦躁,不耐的道:“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罢。” 温昭媛点到为止,顺从的起身告退。 *** 琢玉宫。 苏婕妤见到粉雕玉琢的大皇子,喜欢极了。 回绣春阁换了件衣裳后,便又来了主殿看望大皇子。 她抱着大皇子,对阿妧笑道:“大皇子的性子这样好,定是随了你。” “他倒是不认生,也爱笑。”阿妧提到儿子,杏眸的神色愈发温柔,她浅笑道:“姐姐是没瞧见他缠人的时候,怕是就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大皇子在苏婕妤怀中也不哭不闹的,苏婕妤拿布老虎逗他,他咯咯笑起来,黑曜石似的眸子弯弯,脸颊上两个梨涡清晰可见。 “口水都要滴到你身上了。”阿妧眼疾手快的拿过帕子替大皇子擦去口水,大皇子却觉得母妃是在跟自己玩儿,在苏婕妤怀中扭着身子,又去抓阿妧的手指。 阿妧轻轻攥住了他的小拳头,亲昵的道:“小坏蛋,不许乱动。” 两人又哄着大皇子玩了一会儿,大皇子便开始往阿妧身上蹭。 阿妧会意的接过了儿子,起身对苏婕妤解释道:“苏姐姐,琛儿这是饿了,我去喂他。” 听说她要亲自喂大皇子,苏婕妤面上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大皇子身份尊贵,周围服侍的人少不了,阿妧本不需如此的—— “你快去罢,时候不早,我今儿也累了。”苏婕妤没有多问,起身笑道:“等明日我再来看琛儿。” 阿妧笑着点点头,让青兰送走了苏婕妤。 大皇子的小脑袋在她胸前拱来拱去,阿妧亲了亲他白嫩的小脸儿,柔声道:“别急,母妃这就喂你。” 说着,她将大皇子交给了朱蕊,自己解开了领口。 赵峋回来时,琢玉宫中一片静悄悄的。 “昭贵妃在喂大皇子?”赵峋算着时辰,又见殿中如此安静,便低声问守在外面的海棠。 海棠上前回道:“回皇上的话,正是。” 想到阿妧害羞,不愿让人看到,赵峋便在外殿多等了一会儿。 不多时,听到里面传来动静,知道阿妧喂完了大皇子,他才走了进去。 “皇上,您来了。”阿妧抬手掩住领口,匆匆扣好后,从榻上起身。 赵峋点点头,他接过了大皇子,神色柔软的微笑道:“再过些日子,怕是你抱他就要吃力了。” 吃饱了的大皇子睁着黑曜石似的大眼睛,乖乖的在自己父皇怀中,先是咿咿呀呀的仿佛在打招呼,没过多久,即便是在赵峋逗他,他也没了精神,打了个哈欠。 “让奶娘去哄他睡罢。”阿妧见状,示意青兰将奶娘带来。 赵峋将儿子交给了赶来的奶娘,看着阿妧正在对着落地穿衣镜整理衣裳,心中微动道:“不若都让奶娘喂琛儿罢,朕看你亲自喂着实辛苦。” 阿妧闻言,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起初她亲自喂大皇子,是因为胸前涨得难受,贵太妃便提议让她先喂一喂大皇子。停下来也容易,只要十数日不再喂,很快也就没了奶水。 随着大皇子一日日长大,太后回宫的日子将近,有些事皇上没避讳她,她知道皇上跟太后表面的和平不会维持太久。 她到底会不会成为那个炮灰还不得而知,她只能努力多做一些,让赵峋潜意识中觉得,大皇子离不开她——只要不触及皇上的底线,她们母子就不会分开。 至于皇上的宠爱…… 前些日子张皇后跟她透露过要选秀,她知道皇后是在敲打她,可那并不是她最关心的。 “琛儿已经习惯了,妾身也并不辛苦。”阿妧笑了笑,在赵峋身边坐下。“听人说亲自喂才好,妾身总觉得亏欠了琛儿,自是要好好弥补才行。” 赵峋知道她说的是怀孕四个多月被端王掳走时,她肚子里的孩子跟着受了委屈。 “阿妧,琛儿很健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赵峋握住了阿妧的手,温声安慰她。 阿妧见好就收,含笑点点头。 等两人用过晚膳,赵峋又批了会儿折子,见阿妧不在身边,便也撂下笔起身去了偏殿。 果然阿妧在大床上哄着大皇子。 “琛儿,父皇来了。”阿妧看着一角玄色的衣袍出现,笑着对大皇子道。 大皇子咿咿呀呀的挥着小拳头,很给面子的朝着自己父皇笑笑。 “琛儿真乖。”赵峋摸了摸他软乎乎的小脑袋。 两人又逗了他一会儿,哄着大皇子睡下后,两人也回到了寝殿。 自从行宫回来后,赵峋就没召幸过宫妃,也没去过哪个娘娘宫中。好在皇上是个强势的天子,也不是耽于美色的人,并没有参她狐媚惑主—— 在大皇子两个月时,她恢复了侍寝。 当阿妧沐浴回来,赵峋已经在等她了。 “皇上,别碰那里,琛儿咬的有些疼。”帐子落下后,赵峋欺身压了过来,正好碰到了她的胸前。她倒吸一口冷气,低低痛呼一声。 赵峋眸色渐深,道:“哪里疼,朕瞧瞧?” 阿妧忙自己捂住,嗔道:“皇上,妾身是真的疼!” “朕早说了,让你不必亲力亲为。”赵峋到底没舍得为难她,放开了手。 阿妧脱口而出道:“您多大,琛儿多大——” 不过话音未落,她自己倒先红了脸,所幸帐中暗,皇上看不出来。 “朕可没跟琛儿抢。”赵峋“义正言辞”的说了半截,反而更显得暧昧。 阿妧扭过了身,不去看他。 “好了,朕不闹你。”赵峋喉咙中压着笑意,清了清嗓子:“朕有正事跟你说。” 见阿妧不为所动,赵峋挑了挑眉道:“朕的话都不听了?” “谁知道您说的是真是假。”阿妧委委屈屈的道:“您说,妾身听着呢。” 赵峋深感自己威严扫地,只得道:“你不想知道,是谁指使郑采女给你下药?” 他还没说完,阿妧便立刻贴了过来。 “皇上,您说。” 赵峋好笑的看着她,慢条斯理的道:“说来也奇,这药确实跟郑妃有关,早在你才有孕的消息传来时,郑妃便派人买过这几种药材。” 听到这儿,阿妧还是不太相信郑妃有这般的隐忍和长远谋划。 “去买药的人,正是那个吴嬷嬷派去的。” 此人跟郑妃的姨母吴家有些干系,赵峋查到了这里没有停下,继续让人查下去。 “上次用兔子吓你和珠珠,用那般明显的手法先是牵连了皇后,旋即朕又不费什么力气的查出郑妃;这次仍是,借郑采女的手想要害你的孩子,又有皇后的人牵扯进来。” 阿妧听罢,露出恍然之色。 目标不仅仅是她,这人也始终盯着皇后不放。 “您心中已经有数了罢?”阿妧感觉自己心砰砰跳得厉害。 赵峋微微颔首,道:“朕觉得温氏最为可疑。” 难怪温昭媛没有跟着张皇后回宫,原是皇上早就怀疑了她!只是她几次借刀杀人,自己的手倒是干干净净。 太后一派的人中,除了张皇后只剩下她和陈容华。 “皇上,妾身想想都觉得可怕——温昭媛怎么会成了这样的人?”阿妧瑟缩了一下,愈发柔弱的往赵峋怀中贴近。“皇后娘娘待温昭媛极好,她竟想连皇后娘娘都害——” 赵峋觉察到阿妧的恐惧,将她拥在怀中。 “刘贤妃所做之事,只怕也跟她脱不开干系。”赵峋低声道:“你放心,朕自会查清。” 刘贤妃给阿妧下了避子的药粉,以她自己的本事,是难以做成的。可若仔细查下来,只怕也有张皇后的帮忙—— “皇上,终归她们都是太后娘娘的人,只怕会互相包庇。”阿妧缓缓的道:“若是皇后娘娘能出来检举……那便是最好不过的罢?” 赵峋有些惊讶,阿妧这话不像是随便说说。她对这件事似乎格外敏锐,也早就有了想法。 “皇后虽是参与的不深,却也险些令你不能生育。”赵峋静静的望着她,波澜不惊的道:“如今虽她只剩下个名分,往后朕也没想着留她。” “皇上,皇后娘娘怕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若她并无别的罪行,妾身觉得不若您施恩于皇后娘娘。”阿妧想过今日的局面,张皇后并不知九皇子溺水一事,对自己也并未造成实际的伤害,还是留着她检举太后更好。 这样的揭发,才更有力度。 赵峋没再出声,像是在思索她所说的话。 她确实说的有道理,而且也更合赵峋的心意,只是由她说出来,他心里觉得不大舒服。 阿妧过于懂事了,懂事到不在乎她自己,不在乎她在后宫的位置…… 她已经是贵妃,又生下了皇子,就没想过更近一步? 阿妧最爱看些话本子,帝后鸾凤和鸣的故事,就没令她动过心思? “朕会考虑的。”赵峋淡淡的道。“时候不早了,睡罢。” 皇上今夜是有让她侍寝的意思,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阿妧有些惴惴,主动缠上了赵峋的腰,娇声道:“皇上,妾身服侍您……” 赵峋觉察到了阿妧的不安,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后颈,放缓了声音道:“今日你累了,改日再说。” 看起来皇上待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 阿妧思索了一下自己说过的话,并无不妥,便乖乖的应了声,贴在他的胸膛前,慢慢闭上了眼。 赵峋却没什么睡意,直到阿妧睡着,他才松了手。 只是没过多久,阿妧似是觉得冷,无意识的又蹭到赵峋身边,如同冬天里的小兽一般。 赵峋叹了口气,重新抱住了她。 阿妧这才睡得安稳了。 他望着阿妧,想起之前的事。冯太后给她下毒威胁,她都宁可忍受着毒发之痛,也丝毫不肯出卖他,眼下两人有了儿子,阿妧对琛儿更是疼爱有加,亲力亲为。 自己本不该怀疑她的心意。 第117章 捷径(二更合一)…… 既是冯太后已经回宫,这宫务自然再由贵太妃管着。 故此第二日午后,贵太妃去了福宁殿见赵峋。 听到内侍通传,赵峋放下笔亲自迎了出去。 “贵太妃,您若有事让人来跟朕说一声便是,怎么亲自过来了?”赵峋对贵太妃始终是有几分敬重和感激的,或许她自己都忘了,她在先帝面前的几句进言,让他娘亲最后的时日总算没太难过。 贵太妃无论是在当年得宠,还是在后来落魄,从来都是不卑不亢,待人温和。 “皇上政务忙,左右我闲着,还是自己走一趟。”贵太妃笑笑,温声道:“没有打扰皇上罢?” 赵峋忙道:“当然没有,贵太妃请。” 他请了贵太妃在书房坐下,让崔海青去倒茶。 “今日来叨扰,我就开门见山了。”贵太妃直言道:“太后已回宫,不知后宫的事务,皇上准备怎么安排?” 贵太妃并不是贪权的人,自从九皇子死后,她支撑到今日也断不是为了争权。 “在您面前,朕也不想隐瞒。朕不准备再把后宫交到皇后手中,宫妃之中,您觉得谁更合适?”赵峋早已想过这个问题,既是贵太妃特意来,他也坦诚相对。 贵太妃闻言,唇角微翘。“若从理智上,自然是淑妃更合适些,她出身世家,人也贤德大度;可从感情上说,我自是更偏着些昭贵妃的。” 赵峋有点惊讶,旋即微笑道:“朕以为您会直接说昭贵妃。” “我自是喜欢昭贵妃这个孩子,她性子好,从皇上将她带到我面前时,我就觉得跟她投缘。”贵太妃毫不掩饰对阿妧的偏爱,她温声道:“只是她于管理宫务上,终究比淑妃差些。” 她经历过两朝,自然懂得帝王心思。尤其是赵峋,比先帝更加理智冷静,自己那些小心思,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先前赵峋有意让阿妧接触贵太妃,两人便熟悉起来;后来阿妧从怀孕回来到生产,又是贵太妃亲自照顾的;连大皇子见了贵太妃,都比见旁人笑得欢。 贵太妃会偏心,自然是情理之中。 “您待朕倒是坦诚。”赵峋笑了笑。“您的意思朕知道了,朕会斟酌着办的。” 贵太妃含笑点点头,只是说完了这件事,她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我还有一事,是私事,想求皇上。”贵太妃神色变得凝重。 赵峋隐约猜到了几分,让殿中服侍的人都下去。 “您但说无妨。” 贵太妃道:“前些年太后曾给我下过药,我在外人看来才像个失心疯。我始终不能相信嵘儿是失足落水而亡,等到恢复后也只能装疯,只有活下去,才有能查清真相的一日。” “自从大家说贤妃在御花园的莲池旁撞见嵘儿的魂灵、又被吓得不轻时,我再度对这事有了猜疑。嵘儿落水那日,张皇后、贤妃、温昭媛都在宫中。” “我曾试探过刘太妃,她言辞闪烁,分明是贤妃与此事有关。” 赵峋将贵太妃的话听了进去,她们三人皆是因冯太后进宫,若是冯太后授意也有可能。 他目光平静的望着贵太妃,问道:“这事您早就有所猜测,为何今日才告诉朕?” 贵太妃并没有被吓到,反而愈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因为直到此时,我确认您的心。”她从容不迫的道:“先前我顾忌您会包庇宫妃,可您英明决断并不容情,这是您的果决的心;之后昭贵妃怀孕到大皇子出生,我看到您的慈父之心。” 赵峋才意识到,自己竟一直被贵太妃考察着,直到如今才得到了信任。 “贵太妃的这份隐忍和缜密,全是您的慈母之心。”赵峋倒没什么不满,他感慨道:“更是令朕钦佩。” 贵太妃笑笑,心中的苦涩只有她自己才懂。 “朕会调查此事的,贤妃被关在宗人司,一直有专人看管,没人能接触她。”赵峋心中有数,道:“至于张皇后和温昭媛,若她们真的曾联手害死九皇弟,朕也绝不姑息。” 贵太妃起身,就要给赵峋行大礼。 “您快请起,九皇弟也曾叫过朕哥哥,朕怎么忍心看他不明不白的夭折?”赵峋眼疾手快的扶住了贵太妃,叹道。 赵峋想起那个奶娃娃毫不见外的抱着他的大腿,说哥哥抱时,他冷硬的心也曾被触动过。 离开了福宁殿,柳嬷嬷忙迎了上来。 “成了。”贵太妃扶着她的手,轻声道。 柳嬷嬷面露惊喜之色,她往四周看了看,才低声道:“或许您该早些找皇上的。” 贵太妃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若不是自阿妧到后宫中这桩桩件件的事发生,皇上未必能有这样的决心。那些人做的错事越多,也就越令皇上厌烦、厌恶。尤其是到了现在,皇上自己有了幼子,那些狠毒的招数还要往稚嫩的孩童身上招呼—— 没有这些铺垫,皇上的答应也不会这样干脆。 她当年不经意间对阿妧的善意,竟促成了帮嵘儿报仇。 如今那些人即将走向末路。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 琢玉宫。 阿妧知道贵太妃有向赵峋摊牌的准备,这几日一直留意着赵峋的神色。 赵峋面上没看出什么异常来,仍是常来琢玉宫陪着她们母子,偶尔让她侍寝。 这日午后她才哄了大皇子睡下,突然感觉小腹坠着疼得厉害,跟来小日子的感觉差不多。 她回到了房中,由青兰等人服侍着更衣,果然是她来癸水了。 “娘娘,奴婢给您准备红枣姜茶去。”茉香出去准备热的汤水,青兰等人找了干净的里衣替她换上,扶着她到了床上休息。 阿妧捂着小肚子,靠在了大迎枕上闭目养神。 等赵峋过来时,照例先去偏殿看了儿子,没见到陪着他的阿妧,他还有些奇怪。 “皇上,娘娘小日子来了,正在殿中休息。”海棠低声回道。 赵峋闻言,立刻去了寝殿看阿妧。 只见阿妧脸色有些发白,听到动静她睁开了眼,坐直了身子。“皇上,您来了。” “若是难受,就让太医来给你瞧瞧?”赵峋的大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儿,温声道:“朕看你脸色不大好。” 阿妧忙拉住他的衣袖,道:“妾身只是小日子到了,有些不舒服也是难免的。” 赵峋微微蹙着眉,想到昨夜让她侍寝,折腾到后半夜。今儿她本来就倦怠些,还要亲自照顾儿子。 “若是难受,琛儿就让奶娘喂一日。”赵峋让她重新靠好,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下。 阿妧没有坚持,顺从的点了点头。 若阿妧来了小日子,往后他就要留意些,她身体还未恢复,他还不想阿妧这么快就再怀上。 “皇上,您今日来是不是有话跟妾身说?”阿妧跟赵峋闲聊了两句,到底发现了他的欲言又止。 赵峋有些意外,很快笑了笑道:“瞒不过昭贵妃,朕想着你今日既是不舒服,就改日再说。” 一定跟张皇后、温昭媛等人有关,阿妧忙道:“若您不告诉妾身,让妾身才更悬着心呢!” “贤妃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疯了。”赵峋虽是神色平静的说着,心中也颇有几分不是滋味。“纪云益来报,说是她身体中早就积存了慢性的毒-药,加上后来吃了许多镇静的丸药,她已经彻底迷失了心智。” 赵峋话音未落,阿妧面上露出愕然之色。 经年累月的下毒,莫非温昭媛从开始就没打算让贤妃好好的活着? 一个疯子做出疯事,最后害死自己,也并不会让人怀疑。 温昭媛竟然如此狠毒! “平日里常接触的贤妃的,不是皇后娘娘就是温昭媛。”阿妧心有余悸的喃喃道。 李修容出事早,那时贤妃还没发疯,至于陈容华,贤妃也不大看得上,她只奉承张皇后。 贤妃跟张皇后在一起的时候比跟温昭媛多,这口锅最容易甩到张皇后身上。 “张氏朕算是了解她,她并不是能做出这般歹毒事的人。”赵峋缓缓开口道。“温氏,这些年低调的不争不抢,做些事情的确不引人注目。” 张皇后若有这般手段和魄力,也不至于连郑贵妃都能跟她分庭抗礼——当然也不能排除,张皇后伪装得极好这种可能。 看来贵太妃已经找过了皇上。 “皇上,温昭媛做事如此缜密,怕是很难直接拿到之前的证据。”阿妧试探着道:“既是贵太妃能恢复神智,那么贤妃娘娘一定也可以罢?” 阿妧的话提醒了赵峋,眼前有一条捷径。 “将贤妃病好的消息透露给温昭媛,逼她做些什么?”赵峋沉吟片刻,道:“倒也可行。” 阿妧心中一动,小声道:“若皇上不嫌弃,妾身可以去办这件事。妾身和贤妃有些旧怨,温昭媛应该不会起疑。” 那种感觉再次浮现在赵峋心上。 “若能确认是温昭媛,皇后娘娘便是无辜的。”阿妧察言观色,体贴的道:“让皇后娘娘看清温昭媛的手段,她自然不会再包庇。再加上您的允诺,皇后娘娘自然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只有温昭媛的目标指向张皇后时,她才会幡然醒悟。 至于冯太后,若温昭媛落网,她自然也逃不过——皇上还捏着端王的性命,还有谋害大公主生母一事——她自然逃不脱这些罪责。 “你的意思,是让朕允诺保住皇后之位,换她揭发太后和温昭媛等人?”赵峋目光沉静的望着阿妧,淡淡的道。 上次两人并未点明,这次他直接问了。 阿妧点了点头,道:“虽说妾身也算出自永寿宫,是太后的人。可妾身先前只是个宫女,得您宠爱才有了今日,由妾身揭发力度不够。施恩皇后娘娘,也能让朝中看出您的宽仁。” 若是赶尽杀绝,未免会有人觉得寒心。 “阿妧,朕很感动,你为朕考虑的这般周全。”他抬手,动作轻缓的将她带入自己怀中。 阿妧听着这话有些怪,可她也是顺着赵峋的意思而为,应该算不上自作主张。 “肚子还疼不疼?”他的大手缓缓向下,覆在了她的小腹上。 阿妧忙道:“谢皇上关心,妾身好多了。” “皇上,皇后娘娘前两日跟妾身说起选秀的事。”阿妧见赵峋似是恢复了往日的体贴,柔声道:“不是妾身想逾矩越权,娘娘说您不见她,便让妾身来传话。” 赵峋若有所思的道:“昭贵妃的意思呢?” “妾身自然是听您的。”阿妧神色愈发柔顺。 哪怕是皇后也不能管皇上选秀的事,难道她还能说,让皇上只宠着她自己不成? “朕知道了。”赵峋不置可否。 她眼下更关心皇上对温昭媛的态度。 “过几日朕让隗秋平来见你,他知道贤妃中毒的内情。”赵峋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只含混的说出来,温氏是不会相信的。” 阿妧心中一喜,忙应了下来。 “请您放心,妾身一定会办好这件事。” 赵峋把玩着她的手指,淡淡“恩”了声。 等到红糖姜茶送来后,赵峋看着她喝下,才起身离开。 *** 几日后隗秋平到琢玉宫见阿妧时,赵峋在御花园中遇到了淑妃。 这时机过于巧合,让他不由有些怀疑起她的用意。 “妾身见过皇上。”淑妃下拜行礼,面色从容的道。 她被留在了行宫中,也没有一句抱怨,回来后仍是这幅不骄不躁的模样。 “平身。”赵峋神色温和的道。 “皇上这是从昭贵妃宫中出来罢?若是您得闲,可否陪妾身在这御花园中散散步?”淑妃落落大方的道。 这听起来像是争宠一般的话,从淑妃口中说出来,倒让赵峋有些惊讶。 赵峋应了声,让崔海青等人都离得远了些。 “皇上,妾身前些日子在行宫中陪伴太后娘娘,发现件事情,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禀告给您。”淑妃道:“温昭媛曾单独叫了一个小宫女说话,那小宫女曾在青鸾殿吴嬷嬷手下做事,之后被调去了别处。” 赵峋对这件事早有怀疑,而淑妃没必要说这样的瞎话来骗他。 “温昭媛在行宫中走动不多,平日里多是陪着太后娘娘。有一次她随口说了观景窗的机巧,可那处只在最偏僻的落梅苑有,还是妾身去年到时,因报了破损,才让人换上去的。” 这虽算不上什么证据,可既是温昭媛能知晓,必是她亲自去过或了解过—— 后来被证实,阿妧就是在那一带失踪的,宫中知道的人并不多。 赵峋心头凛然。 凭着赵屿的本事,掳走阿妧必定有人帮忙。虽是他能用银子收买,能让自己的人借着太后之手混进来,但太后是没有要绑阿妧的意思,难道帮他的人,是温昭媛? 猜到这种可能,赵峋神色有些复杂,他微微颔首,道:“你有心了,朕要谢谢你。” 淑妃能说出这件事来,令他很意外。 原本淑妃不必参与其中,也不会影响她的位份。若弄不好,她自己会惹上麻烦。 “这是妾身该做的。”淑妃恭顺的福了福身,道:“妾身不打扰皇上,这就告退了。” 赵峋应了声,望着她的身影离去。 淑妃不争不抢,恬淡从容,倒有几分超然的意味。 “娘娘,您为何不借机请皇上来咱们庆福宫说这件事?”她身边的大宫女秋英有些遗憾道:“如今皇后娘娘不掌权,也该轮到您才是。” 淑妃笑了笑,道:“昭贵妃还在本宫之上。” “可您这也是帮了昭贵妃,她却不知道……”秋英不甘的道。 淑妃并不在意,笑容淡然:“本宫帮忙,本也是看在一位故友的面子上,倒不是为了讨好昭贵妃,以后这话不必说了。” 秋英这才住了声。 *** 皇上有段时日没留宿后宫,只在白日里去看看大皇子,夜里独自住在福宁殿。 “娘娘,您的小日子早就过了,要不要提醒皇上?”在阿妧哄了大皇子回来后,青兰小心的提醒道。 在她来癸水时,皇上倒没避开她,倒是仍旧来住了几日。在她癸水要结束时,到今日已经十来日,皇上却始终没来。 若皇上想,自然会来。 “不必了,皇上跟本宫说过,这些日子有事要忙。”阿妧叮嘱道:“不要打扰皇上。” 青兰的话倒提醒了她,虽是她小日子过了,可算一算如今正是她容易受孕的时候,皇上是故意避开不来的罢? 阿妧垂下眸子,神色有些复杂。 大概皇上并没有忘了他们的约定。 阿妧定了定神,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叫来了朱蕊,道“让你办的事,可办妥了?” “奴婢去请隗吏目时,旁边有人在留心听着见面的地点和时辰。”朱蕊点点头,道:“那人后来去见了延福宫的人。” 那就是温昭媛一直在留意她的动向了。 阿妧应了声,重新整理好衣裳,只带着朱蕊和茉香出门。 等她在御花园的一角偏僻的院子中跟隗秋平见面时,暗中在周围布置了人,很快茉香做了个手势。 温昭媛的人已经来了,就在隔壁偷听。 “娘娘,微臣已经找到了方子,能医治贤妃的病。”隗秋平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话,恭声道:“贤妃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才导致了这般病情。” 说着,他吐字清晰而缓慢的说出了那个毒方。 “你务必要治好贤妃的病,本宫有话要问她。”阿妧沉声道:“先前她跟本宫说了许多疯话,本宫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 隗秋平忙答应下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一时隗秋平先走了,阿妧等了片刻后,才起身离开。 她回去后没多久,听说延福宫的人也离开。 才过了申时,便听到有人通传,说是张皇后和温昭媛来了。 “皇后娘娘您来了,若有事您命人来吩咐就是。”阿妧亲自迎了出去。 张皇后含笑道:“本宫来看看大皇子。” 阿妧不动声色的笑笑,让了两人进来。 大皇子才睡醒,还有些粘人。当奶娘把他抱过来时,他只缠着阿妧,肉乎乎的小手抓着阿妧的衣领。 等阿妧哄了好一会儿,才肯让人抱。 “这孩子,睡不好就不理人。”阿妧笑着抱怨道:“娘娘请勿见怪。” 张皇后看着白白嫩嫩的大皇子,心里喜欢极了。“本宫能抱抱他么?” 阿妧点点头,应了声。大皇子到了张皇后怀中也不哭不闹,那双黑曜石似的大眼睛,纯净天真。他晃着小拳头,自己跟自己也玩得开心。 “大皇子真是可爱,跟皇后娘娘竟也不认生,果真是母子——”温昭媛在一旁笑着,话说得到一半就住了声。 虽说皇后是嫡母,可放着阿妧这个生母在,这么说总是不妥的。 但阿妧又不好挑剔温昭媛这话不对,摆明了是在恶心她。 不仅如此,她总觉得温昭媛别有目的。 温昭媛很快说了句别的话含混过去。 张皇后对大皇子确实是真心疼爱,那眼神是藏不住的。把大皇子交给阿妧时,她眼神中还有几分不舍。 送了两人出门,阿妧心中有了计较。 回宫路上。 “娘娘,您看大皇子跟您果真十分投缘,若是养上些时日,自然也就跟您亲生的一样。”温昭媛在一旁撺掇道。 张皇后心中微动。 先前温昭媛提议她要大皇子时,她便有些意动,如今来看了,更是觉得喜欢。 “妾身有一计,大概能帮您。”温昭媛在张皇后耳边低语了几句,才缓缓的道:“这是有过先例的,宁妃病了那大公主就送到昭贵妃这里。” “您也没伤人性命,不算是折损德行。” 张皇后愈发心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的道:“这方子真的没问题?” “自然。”温昭媛笑意愈发深了。“妾身说句难听的,若您出了事,于妾身有什么益处?妾身还等着您替妾身撑腰呢!” 张皇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 监视温昭媛的人是赵峋安排的,故此他最先得到消息。 赵峋皱着眉,才准备出门时,便听到宫人通传,说是昭贵妃带着大皇子来了。 “皇上,妾身有件事求您,让琛儿在您这儿住一段时日如何?”阿妧亲自抱着大皇子,柔声笑道。 这宫中只有福宁殿是最稳妥安全的。 将琛儿留在这里,阿妧也最放心。 赵峋接过了儿子,看着他天真无邪的笑脸,心中五味陈杂。 “昭贵妃,朕还用不到让你冒险,只为了验证温氏的恶行。”赵峋猜到了阿妧的想法,声音有些冷。 阿妧忙摇了摇头,道:“您误会了,妾身是很惜命的,只是想先下手为强。” 赵峋面色有些难看,等着她的解释。 第118章 阿妧,你真的畏水吗…… 大皇子似是觉察到自己父皇和母妃之间紧张的气氛,他在赵峋怀中哭唧唧的扭动着小身子,张开手要阿妧抱。 “琛儿乖,母妃在这儿。”阿妧把大皇子接了过来,抱在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侧过头小声道:“皇上,您把孩子吓到了。” 赵峋眉毛挑高,明明是她先来招惹,这会儿倒怪起他来。 等阿妧哄好了大皇子,将他交给了奶娘,让崔海青带着她们去偏殿。 “朕的福宁殿也由昭贵妃做主了。”赵峋似笑非笑道。 虽是他这么说,却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崔海青会意的领命而去。 “皇上,您别生气。”阿妧知道赵峋并没有真的动气,她拿出哄大皇子的耐心,柔声道:“妾身知晓分寸的。” 她温言软语还陪着笑脸,赵峋紧抿的唇,总算有了些许松动。 “皇上,妾身累了,咱们能不能坐到榻上再说?”阿妧牵了牵他的衣袖,杏眸中透着两分怯怯的神色,恍惚间让赵峋又看到还是宫女的阿妧,小心翼翼的讨好他。 他心中一软,虽是木着脸,却是转身坐到了榻上。 阿妧唇角翘了翘,柔弱无骨的贴了上去。 “妾身想先去找皇后娘娘谈一谈。”她轻声道:“妾身猜着,温昭媛大概是另外引起一件事来,只要这事足够引人注目,一时间便没人想起贤妃。” 张皇后偶尔会来看大皇子,却从没带过温昭媛。今日两人一同过来,定是温昭媛邀了张皇后。 温昭媛故意在琢玉宫中说了那些话,仿佛是得了张皇后授意一般。若她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大家只会本能的认为张皇后要抢大皇子,与温昭媛无关。 “她定会误导皇后娘娘做些什么。”利用张皇后想要大皇子的心思,阿妧能几乎能猜出来。 自己把大皇子送到福宁殿,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稳住温昭媛。温昭媛会以为自己猜错,以为她要下手的目标是大皇子。 “妾身还有一事相求,请您将掌宫之权,暂且先交给淑妃娘娘。” 赵峋闻言,目光蓦地深邃起来。 说到这件事时,阿妧眉眼间的神色都有些不对。 阿妧从来都是低调安分的性子,先前从未对后宫的事表现出什么兴趣。而她所展露的也并不是野心——仿佛是压抑了许久的某种决心? “即使如此,便依着你的意思。”赵峋原本坚决的态度,突然来了个大转变。 阿妧心中一喜,忙答应下来。 “琛儿一时半刻还离不了你,你和他一起住在福宁殿。”赵峋淡淡的道:“朕没有别的要求,你的安危是最要紧的。” 虽是太后皇后都在宫中,她住在福宁殿有些招眼,可比起要做的事情来,倒也不值一提。 “皇上,妾身记下了。” *** 延福宫。 “娘娘,昭贵妃带着大皇子去了福宁殿。”水莲打探到消息,立刻回来禀告温昭媛。 温昭媛唇边缓缓翘起,“昭贵妃是有些小聪明,却是料错了。她也太看得起本宫,即便是琢玉宫,如今本宫想毫无痕迹的插手都难。” 最要紧的是,除了张皇后外,这后宫中再没有她可用之人。 “这两包药粉你收好,把人也安排好。”温昭媛交给了水莲,吩咐道:“千万不能出差错,若不是贤妃的意外,本也不必多此一举。” 她怀疑当时给贤妃用的药量不够,才给了隗秋平能救治的机会。 水莲应下,收在了袖中。 “隗秋平倒是个有些见识的,昭贵妃竟发现了这般人才。”温昭媛面上流露出一丝惋惜之色,她的手指一下下扣在小几上,语气平静的道:“既是不能为本宫所用,也只能除去了。” 有他在,会有许多麻烦。 “将这件事告诉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自会斟酌着办。” 毕竟贤妃若恢复神智,供出的不仅是她和张皇后也知情下药的事。刘家已经元气大伤,若贤妃存了破釜沉舟的心思,还有先帝九皇子的那桩旧事…… 等水莲离开后,温昭媛平和安静的眸子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很快,很快这一切就会结束。 揭发皇后谋杀昭贵妃,以冯太后的狠心,在无可辩驳的证据面前,也只能“大义灭亲”。 到了那时,冯太后便只能用她。 能笑到最后的,只有她而已—— *** “昭贵妃不在福宁殿好生照顾大皇子,怎么到本宫这儿来了?”张皇后皱了皱眉,语气中有些不满。 她才去看了大皇子,阿妧就把大皇子抱到了福宁殿,像是她要抢孩子一般。 “回娘娘的话,您前些日子跟妾身说了选秀的事,妾身特来禀告。”阿妧只作看不出她的不满,镇定自若的道:“事关后宫的体面,还请娘娘屏退服侍的人。” 事关后宫体面? 张皇后唇角弯起嘲讽的弧度,莫非皇上要什么身份低贱的女子进宫不成? 见阿妧态度很坚持,张皇后摆了摆手,让身边服侍的宫人都退了下去。 “说罢。”张皇后高高在上的道。 阿妧浅浅一笑:“还请您先恕罪,选秀一事是妾身胡诌的,皇上说了自有安排,并未明示妾身。” 张皇后自觉被戏弄了,才要竖起眉毛,只听阿妧道:“若传出您谋杀贵妃的消息,这后宫的体面也就完了,您说是不是?” 她话音未落,张皇后悚然一惊,几乎拍案而起。 “昭贵妃,别仗着你得宠就在本宫这里胡闹!”她恶狠狠的瞪大了眼睛,色厉内荏道。 张皇后本就有些心虚,虽说她没有杀了阿妧的意思,却也是令阿妧不能抚养大皇子。 “让妾身猜一猜,温昭媛是怎么跟您说的?”阿妧不止一次险些在温昭媛手上吃亏,对她行事猜到了一二分。“她说让您给妾身下药,不能抚养大皇子,这药不会损伤妾身性命。” 每一次温昭媛不仅一箭双雕,在利用人时,也是格外彻底。 “大概是让妾身染上什么不能见人的疹子?还是别的病?”阿妧看到张皇后眼神的闪烁,福至心灵的脱口而出:“就如同对付宁妃一般?” 她本事猜测,张皇后眼底却闪过一抹惶恐。 在见到大公主被皇上重视后,张皇后未尝没起心思,宁妃还是昭容时便病过,按理说大公主该送给皇后抚养。 自己则是其中的意外,皇上偏生将大公主送去了琢玉宫。 后来自己被下了药产生害喜的反应、不正常的脉象,几乎没有疑问,也是温昭媛。 虽是没有证据,阿妧看到张皇后的神色,便猜到一二。 “你这是信口雌黄!”张皇后的指尖不受控制的发颤,须得紧紧攥住帕子,才能勉强压住。“本宫是皇后,由不得你这般污蔑!” 阿妧目光沉静的望着她,沉声道:“皇后娘娘,温昭媛一定没告诉您,贤妃已经恢复了神志,皇上派人医好了她。” 张皇后闻言,皱紧眉头,倒没有特别震惊的反应。 她对九皇子溺毙的内情确实不知晓,阿妧验证了自己的想法。 “您细细想一想,从李修容到贤妃,再到郑妃、郑采女的事,这些事情,多多少少也牵连到了您。您手中的权力,是如何一点点流失的?” 张皇后本能的不想相信阿妧,可往事历历浮现,她竟荒谬的觉得阿妧所说有几分道理。 “皇后娘娘,您就是不为了自己,也该想想张家。若您出事,整个家族都会被牵连。”阿妧见她有所触动,道:“左右这件事您不吃亏,若您真的信任温昭媛,不妨就试一试。” “难道本宫依了你,你就能左右皇上的决定?”张皇后冷笑一声。 阿妧浅浅一笑,“皇上不把掌宫之权交给您,妾身没办法。保住皇后的位份,这个结果您可还满意?” 张皇后神色变幻不定。 阿妧说得坦诚,比起天花乱坠的许诺,更让她动心。 “你既是提前知道了温昭媛的计划,为何戳穿,偏来提醒本宫?”张皇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 阿妧本可以利用此事,将她从皇后之位拉下来。 既是肯谈条件,这事就多半成了。 “妾身有一事还需皇后娘娘帮忙。”阿妧笑盈盈的道。 张皇后心中微凛。 这事一定不是什么小事。 *** 当温昭媛知道阿妧曾去坤仪宫后,并没急着去探听消息。 第二日去给皇后请安散了后,温昭媛才旁敲侧击的问。 “昨日昭贵妃来了,说是她也劝不动皇上选秀的事。”张皇后对着温昭媛时,心中五味杂陈,面上却一如以往带着些埋怨。“皇上才几日不去,她就自己带着大皇子追去了福宁殿!” 温昭媛见状,柔声安慰道:“娘娘您别动怒,听说从她回宫到生产后,多是有皇上陪着,这是当年郑贵妃都没有的恩宠。” “她本就年轻些,更何况她也张狂不了几时。” 张皇后点了点头,掩去了眸中的不耐。 “你说给本宫看药性——如何了?” 温昭媛闻言,立刻让水莲将人带了进来。 只见个头不高的宫女,低着头走到离张皇后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温昭媛给水莲使了个眼色,水莲掀起了那宫女的衣袖—— 她胳膊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疹子,有的竟还冒出脓尖儿,只看一眼,便有让人作呕的感觉。 “娘娘,今年花房引进了不少新品种,赶着把上好的都种在了琢玉宫周围。”温昭媛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低声道:“是在授粉上做了手脚,绝对没人能察觉出来。” “这药粉不经您的手,保准坤仪宫查不出丁点问题来。”温昭媛轻声细语道:“杯盏妾身准备了两套一模一样的,等昭贵妃发作后纵然皇上派人来查,结论也只能是在路上染上了。” 若放在往日,张皇后只会觉得温昭媛贴心可用,而今日听了,她竟有了些后怕。 她人没在后宫,却早就埋下了这个钉子。 “本宫知道了,你想的很周全。”张皇后胡乱点了点头,面露疲惫之色。“你先回去罢。” 温昭媛顺从的应下。 这般无可挑剔的计划,她从开始就布局,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张皇后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凉。 等过两日,自然就能分辨。 温昭媛离开后,估摸着时辰,借着去陈容华宫中的名义,走了清凉苑到福宁殿的必经之路。 果然不消片刻,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赵峋往此处走来,手中撤着一朵月季花,像是在走神。 赵峋已经经过她身边,温昭媛恍然未觉,身旁的宫女抬高了声音,急促的道:“……娘娘、皇上来了!” 这时她才回过神来,察觉到赵峋,慌忙行礼道:“妾身见过皇上。” 赵峋微微蹙了眉,语气中倒有一二分关切。“若身体不舒服,尽早请太医。” “是。”温昭媛下意识的回了话,忙改口道:“妾身没有不舒服,多谢皇上关心!” 赵峋若有所思的看了她片刻,微微颔首,带着人离开。 温昭媛垂下眸子,这才往自己宫中走去。 *** 阿妧带着大皇子在福宁殿已经住了六日,宫中却没什么反对的声音。 这日她照例去给坤仪宫给皇后请安,皇后留下了她和温昭媛。 “李修容和贤妃都犯了错事,如今你和温昭媛,是本宫在后宫的臂膀。”张皇后命人奉上了热茶,神色亲切的道:“咱们都受到太后娘娘照拂,自然是该一心。” “如今太后亲自开口向皇上说选秀的事,多半是能成的。” “至于操办选秀之事,还要你们协助本宫。” 如今代管着后宫事务的是淑妃,贵太妃按照皇上的意思交给了她,而不是阿妧这个贵妃,阿妧本该和张皇后同仇敌忾。 这一切看起来就是寻常的拉拢,并没有什么异常。 “妾身怕是帮不上娘娘,皇上只让妾身安心照顾大皇子。”阿妧眉眼间闪过一抹不甘,她苦笑道:“还是让温昭媛帮您罢。” 温昭媛忙道:“贵妃娘娘不必委屈,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在,定会为您撑腰。” 阿妧叹了口气。 “贵妃娘娘尝尝,这是清心去火的莲子茶,只有些微苦。”温昭媛端起茶盏先喝了一口,方才笑道:“您还要照顾大皇子,断不可因这事扰乱了心绪。” 阿妧微微颔首,端起了茶盏。 可她手一滑,不慎打翻了手中的茶,撒了大半出来。 “还不快来服侍娘娘。”三人说话让宫女都退了出去,先进来的是坤仪宫的人。 幸而阿妧捏着帕子,衣角沾湿了,大半都洒在帕子上。 “不必麻烦了,替本宫洗了帕子便是。”阿妧道:“这是本宫才绣的,今儿刚用上。” 碧玺答应着去了,温昭媛给张皇后使了个眼色,让人重新替阿妧倒了杯茶。 这次琥珀进来,手中端着两碟糕点。 阿妧自然的端起了茶杯,浅浅啜了一口。“不错,虽是苦些,倒也清爽。” 自此后,阿妧和张皇后说话,温昭媛的目光则是不住的往时辰钟上撇。 药效发作需要一个时辰。 “皇后娘娘,妾身还要回去喂大皇子,就先走了。”阿妧笑盈盈的起身告辞。 等她离开后,张皇后有些不安的问道:“你的药确保没问题?” 温昭媛忙起身道:“还请娘娘放心,这药最快明日才有反应,绝对跟坤仪宫没关系。” 说着,她叫了水莲进来,收走了用过的杯碟,让张皇后再拿套新的换上。 *** “娘娘,这是迷药而不是毒药,用莲香做药引,您会出现幻觉,往种着莲花的方向走去。”隗秋平装扮成内侍,跟在阿妧身边道:“您的撵轿刚刚被人弄坏了。” “在您失去神志后,力气会比往日都大,朱蕊和茉香两个,拦不住您。” 方才那帕子递出去为隗秋平,就是让他判断究竟是何种药物,做出相应的反应才不会让温昭媛起疑。 若她只能走路回去,必定会路过莲池。 往日里阿妧虽是畏水,但站在莲池边也不至于就晕过去,平日里做莲子汤,她也会亲自带人去。 “朱蕊,你会不会泅水?”阿妧压低了声音,问道。 朱蕊点了点头,道:“在行宫养好病后,奴婢悄悄跟人学了。” 这样一来就好办多了。 “等会儿你负责救我。”阿妧声音又轻又快道。“别担心,我也会水。” 朱蕊愣了片刻,忙应了下来。 果然才出了坤仪宫大门,阿妧便被告知撵轿坏了。 正巧今日温昭媛是走路来的,阿妧又不能用皇后的,她面上虽是不悦,但想要照看大皇子,便选择走路回去。 在隗秋平的提醒下,阿妧露出失神的模样,径直往莲池边走去,也不顾身边宫女的阻拦。 朱蕊和茉香只来得及抓住阿妧的衣袖,只见她脚下一滑,竟直直的往莲池里栽去—— “贵妃娘娘——”她身边的宫女急了,跟着跳了下去。 莲池边乱成一团。 *** 福宁殿。 温昭媛算准时机,听说阿妧落水后,便提着包袱到了福宁殿求见。 “皇上,妾身有罪!”温昭媛得到召见后,直接跪在了地上。 赵峋皱着眉,不解的道:“你有何罪?” 温昭媛打开了包袱里裹着的杯碟,面露恐惧之色,声音发颤道:“皇后娘娘给昭贵妃下了药,这会儿怕是药效已经发作——” 她话音未落,赵峋霍然起身,拎起她的衣领,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妾身那日见到您时,偶然听到皇后娘娘说要给昭贵妃下药,只要昭贵妃死了,大皇子自然会抱到坤仪宫抚养。妾身原以为只是气话,却没想到妾身才走,皇后就让人处理杯碟。妾身好不容易拿到了这些,赶着来告诉您。” “您快去救救昭贵妃!皇后娘娘知道昭贵妃怕水,迷药中特意用莲香做引,贵妃娘娘会落水,这是杀人于无形啊!” 温昭媛本以为她说完,皇上会立刻赶过去救昭贵妃,可已经迟了,他只能抱着冰凉的尸体——即便不死也无妨,皇后杀人的罪名可以落实。 “既是知道,你为何不先通知人去救昭贵妃,反而来告诉朕?”赵峋松开了手,神色冷淡的道:“莫非你想说皇后的人看得紧,你没机会?” 温昭媛愕然的瞪大了眼。 “本宫怎么不知自己何时给昭贵妃下过迷药——” 听到这个声音,温昭媛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愣住了。 张皇后竟从屏风后走来,她身边跟着的是昭贵妃,昭贵妃虽是换了件衣裳,丝毫看不出落水的痕迹,正含笑望着自己。 赵峋墨眸冷如冰,寒声道:“人证物证俱在,温昭媛,你嫁祸皇后,还意图谋害贵妃。即日押送宗人司,你的罪孽,朕一桩桩跟你清算!” 温昭媛才想挣扎着说话时,只见她口中被塞入了布团,防止她自戕。 她攥紧了拳头,充满了血丝的眼中掠过一抹狠毒,只要一刻不死,她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当羽林卫将她带走后,张皇后愧疚的跪在了地上。 “皇上,妾身希望您给妾身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她重重的磕在玉砖之上。 赵峋让崔海青扶起了她。 “你能迷途知返,很好。先回去,朕用到你自然会叫你。” 张皇后心中有些失望,面上恭敬的告退。 “皇上,您不生气妾身自作主张罢?”阿妧小心翼翼的问他。 赵峋挑了挑眉道:“昭贵妃做得极好,朕该奖赏你。” 阿妧陪着笑,给青兰使眼色,让她去抱大皇子来。 “阿妧,朕想问你件事。”赵峋看着阿妧,似是漫不经心的道:“你真的畏水么?” 第119章 昭贵妃的小产是假的…… 阿妧心中悚然一惊。 究竟是何处出了疏漏,难道是在莲池旁—— 她脑子飞快的转着,否认还是承认? “回皇上的话,妾身先前确实畏水。”阿妧暗自深吸一口气,神色诚恳的道:“后来出了事后,妾身觉得这样不行,便试着去接触了。” 说完,她镇定自若的望着赵峋。 她的话含混,却并没有隐瞒。 因为九皇子的事,她一度极为怕水。后来咬着牙练了泅水,只等着有朝一日能用上——那时她天真的想着,哪怕是把害了九皇子的人拖入水底,同归于尽也好。 可若赵峋要追究的话,就禁不起推敲了。 她平日里几乎没有独处的时间,怎么就突然学会了泅水?明明在莲池事发后,她表现出来对水愈发的恐惧。 “原来如此。”赵峋神色平静应了声,阿妧正提着心等他再问什么,刚巧青兰已经抱着大皇子来了。 赵峋住了声,转而接过儿子,逗着他玩。 “皇上,纪副统领有事求见。”崔海青进来通传。 听到纪云益来,温昭媛又已经被关了起来,阿妧迟疑了片刻,试探道:“皇上,妾身带着琛儿先回琢玉宫?” 赵峋闻言微微颔首,让崔海青去安排。 见赵峋如此轻易的答应,阿妧压下心中的不安,亲自抱着大皇子走了出去。 看着阿妧母子离开,赵峋才看向了纪云益。 “皇上,莲池边按照您的吩咐,早已在临近岸边处加装了防护。”他会意的道:“这件事没往外透露过,昭贵妃是不知情的。温昭媛在周围亦是有安排,若是不慎落水,极为危险。” 赵峋面色平静,波澜不惊的道:“朕知道了。” 纪云益心中有些忐忑,皇上突然命他去查此事,只怕不仅仅为了温昭媛。昭贵妃畏水宫中皆知,如今看来,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然而赵峋没再纠结于此,吩咐道:“温氏的恶行不止这一件,要尽快查清落实。” 说着,赵峋拿出了一封密信给纪云益。 纪云益接过来,告退离开。 琢玉宫。 阿妧安置好大皇子,回到殿中坐下,越想越觉得不对。 皇上不会无故问她这样的话,心中必定是有了猜疑。若皇上肯追问下去倒也罢了,可皇上偏偏没再问。 若这一件事有了怀疑,只怕皇上对她所有的信任都会崩塌。温昭媛被关了起来,狗急跳墙,未尝不会在狱中供出不利于她的话来。 那时皇上还会相信她吗?不,皇上已经在怀疑她。 她应该做些打算了。 阿妧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 永寿宫。 赵峋带着崔海青去见冯太后时,温昭媛被带走的消息在严密封锁,没传出来。 “皇上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冯太后让人端上茶来,笑盈盈的道:“这几日皇上政务忙,听说连大皇子都没空去看,还让昭贵妃带了大皇子去。” 若皇上心情不错,她还能提一提选秀的事。 赵峋微微笑道:“礼不可废,朕再忙,也要来给您请安。” 平日里两人也是这般对话,冯太后一时倒没起疑。 “皇上,这几日怎么不见珠珠?”她存了些试探的意思,笑道:“哀家问了皇后,她也只说宁妃没带珠珠出来。” 赵峋轻描淡写道:“珠珠跟着皇兄出宫玩两日,朕没让人透出消息来。” 这些日子来,赵峋一直没提大公主的事,冯太后心中还存了一丝侥幸。如今听罢,几乎确认了赵峋已经和赵峥通气,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继续问。 “母后,朕今日来还有件事要告知您。”赵峋见她神色僵硬,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温昭媛已被送往宗人司审问。” “皇上,温氏究竟做错了什么,引得皇上这样动怒,将她送去宗人司?”冯太后惊愕的望着他,张皇后也没来跟她通气,不知是不是被赵峋控制了。 “母后,温氏意图戕害宫妃,朕已经拿到了证据。”赵峋不动声色的道:“只是她的罪孽不止这一桩,朕自然要彻查。贤妃疯癫之事,便跟她脱不开干系。” 听赵峋提到贤妃,冯太后心头微凛,面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来。 “皇上这是何意?” “贤妃疯了,是有人长期下药的后果。”赵峋淡淡的道:“当初皇后是让温氏去照应贤妃,这下药的人是谁,自然不必言明罢?” 冯太后心中蓦地一惊。 当初她之所以同意放弃贤妃,是因为贤妃被吓得神志不清,倒不如让她彻底疯了,冯太后才默许了温昭媛的法子——若有人长期下药,那人必然是温昭媛无误! “温氏竟这般歹毒,哀家先前竟毫不知情!”冯太后急于撇清自己的干系。 就在前些日子,温氏还让她设法出去隗秋平,莫非贤妃的病是他发现的问题? 冯太后感觉心中愈发乱了。 赵峋唇角翘了翘,并没有戳破冯太后的话。 “朕特来告知,只是为了让母后安心。”他挑了挑眉,道:“所说她是您举荐入宫的,但朕定会查明真相,绝不牵连无辜之人。” 换句话说,若参与其中的,也定不轻饶。 赵峋说完,便带着人离开永寿宫。 冯太后往日的镇定再也维持不住,她立刻叫来了张嬷嬷,下意识的就要吩咐让王牧英设法进宫,却顿住了。 皇上定然已经在永寿宫周围设下监视,只等着她自投罗网。 她能想到,难道赵峋就会忽视吗? 赵峋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他不在乎自己做些什么,还是等着自己做些什么? 冯太后一筹莫展,踟蹰起来。 *** 是夜。 赵峋在福宁殿中批完折子,崔海青候在一旁,准备服侍赵峋去琢玉宫。 然而不等赵峋起身,纪云益匆匆赶了过来,说是温氏提了条件,若要她松口,必须要面圣。 “皇上,温昭媛心性坚定非常人可比。她说,她知道关于昭贵妃小产的内情……”纪云益有些为难的开了口。 赵峋唇边浮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温氏被带走前的那个眼神,他还没忘了。 “备马,去宗人司。”赵峋起身,才要离开福宁殿时,不由停下了脚步,吩咐崔海青道:“去琢玉宫告诉昭贵妃,朕今晚有事出宫,让她不必等朕。” 崔海青恭声应下。 宗人司。 温昭媛虽是还未定罪,但她的罪名不轻,揣摩着皇上的圣意,她的牢房条件便格外艰苦些。 等赵峋身着便服到时,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见身上带着枷锁和脚铐的温昭媛,正坐在铺着枯草的床板上,铁链的沉重让她有些佝偻,看起来很是狼狈。 等护卫举着灯过来,她觉察到火光微微侧了头,看清来人是赵峋时,眼中闪过一抹志在必得的疯狂来。 “妾身,见过皇上——”温昭媛还想像从前一眼给赵峋行礼,却忽略了铁链的重量,竟生生的从床板上栽了下来。 赵峋让人打开牢门将她带了出来,另选了间屋子。 等温昭媛被带来时,被屋中明亮的光线晃了眼,勉强睁开后,只见赵峋负手而立,正神色漠然的望着她。 “果然妾身所料不错,昭贵妃的事方才能牵动您的心。”温昭媛被人踉踉跄跄的带进来,她站不住,几乎匍匐在了地上。她抬起头,嗓音沙哑道:“您待昭贵妃可真是好,好到令宫中所有人都嫉妒——” 赵峋望向她的目光中不带任何感情,只让她觉得冷。 “温氏,若你想用苦情替自己脱罪,还是不必说了。”赵峋声音没有半分起伏的道:“你是个聪慧的人,若交代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只会罪加一等。” “皇上,妾身愿意戴罪立功!”事到如今,温昭媛只得祭出她的杀手锏。“妾身听闻,昭贵妃在还是昭仪时,私自用了能产生怀孕害喜反应的药物,假装小产,博得您的怜惜——这是欺君罔上的罪行!” 她虽是竭力让自己的话掷地有声,可赵峋闻言,面上无动于衷。 “温氏,你要知道,这宗人司中,有无数方法让你开口。”他声音愈发冷了下来,明明是初夏,去有种身处寒冬的阴冷。“而有些话,朕也不是非要你说出口不可。” “皇上,昭贵妃勾结您身边的太医替她一起隐瞒,这是欺君大罪!”温昭媛急了,皇上的反应跟她所想不同。“昭贵妃骗您小产,殊不知她还会不会有别的事瞒着您?” 赵峋淡淡的道:“朕和昭贵妃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 “皇上,您被真的昭贵妃骗了!”温昭媛见状,方才那些镇定几乎维持不住。“妾身知道药方,其中有一味药,对人体并无害,会残存于人体内数年。若服下另一味药,便会产生手足红肿出疹的反应!” “您大可以去验证,太医院中就有人私藏这张方子!” 赵峋面上似乎有一丝触动,旋即他冷笑道:“温昭媛为何得知如此详细,莫非是你给昭贵妃下了药?” 温昭媛愕然。 她没料到,皇上关注的竟是这事! “皇上!”温昭媛顾不得体面,哪怕她坐实了罪名,也要将阿妧咬下一块肉来。“那日昭贵妃见红,可小产和来癸水,是有区别的!她自己难道就一无所知么——” “请您验证那张方子,就知道妾身所言非虚!” 温昭媛仰着头,咬牙切齿的喊道。 “你行事还真是缜密,到最后都留了后招么?”赵峋忽然俯下身,低声道:“让你留在后宫,真是太委屈你了。” 他话音未落,温昭媛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第120章 到此为止(一更)…… 皇上怎么可能会不信? 温昭媛恨不得跳出来说是她亲自安排的—— 不,不对。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突然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皇上未必不怀疑,未必真的无动于衷,可皇上怎么会在她面前展露出来? 昭贵妃是他宠出来的,若他信了自己的话,岂不是在逼着他承认他错了?天子怎么会有错? 既是皇上肯来,心中未必对昭贵妃没有怀疑。 是她方才太急切了。 “皇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妾身没有别的恶意。”温昭媛定了定神,虽是形容狼狈,语气竟恢复了些从容:“您可以不信妾身的话,妾身只是不希望您受欺骗。” 赵峋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神情淡漠。“说完了?” 分辨不出他的情绪波动来,温昭媛艰难的点点头。她还有许多话要说,可眼下不合适。 只要皇上查证了这一点,她才能得到皇上的信任。 看着赵峋拂袖离去的身影,温昭媛在被拖走时,攥紧了拳。 她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不能放弃! 福宁殿。 赵峋回去时,已经将近卯时。 早朝在即,赵峋没有要睡的意思,坐在书案前,抽了本书随手翻开,却迟迟没有翻到下一页。 虽说他很清楚,温氏存了挑拨离间的意思,但以她的聪敏,应该知道说谎构陷的下场—— 赵峋蓦地想起当时胡太医诊出阿妧的喜脉,阿妧有些时日始终不肯相信,还曾跟他提起过不止一次。 从宗人司回来后,崔海青见赵峋神情有些不对,便只能小心服侍在一旁。 没过多久,纪云益进来,手中拿着一个信封。 “皇上,这是根据温昭媛交代,从太医院取回来的方子。”他递到了赵峋面前。 赵峋瞳孔蓦地缩了一下,接过的手却格外平稳,没有丝毫颤抖。 “你回去加紧对温昭媛的审问,不要听信她的任何花言巧语和狡辩。”赵峋淡淡的道:“你把沈铎叫回来。” 皇上的声音虽然平静,纪云益却感觉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狠意。 纪云益领命告退。 待他离开后,赵峋迟疑了一会儿,并没有打开,只是夹到了书中。 眼看要到早朝的时辰,赵峋起身叫来了崔海青。 “服侍朕更衣,去上早朝。” *** 琢玉宫。 阿妧听说赵峋有事出宫,便猜想他是去宗人司。 “娘娘,皇上已经去上朝了。”被她派去打探消息的夏青跑着回来,道:“皇上一夜未归,卯时前才回来。” 此时此刻,皇上自是没什么旖旎心思去想些花前月下的事,只怕是温昭媛用了什么理由。 她点了点头,让人退下。 赵峋一夜没回来,阿妧亦是一夜没合眼。 她在妆镜台前坐下时,眼圈上已经有了淡淡的黛色。 “用些脂粉替本宫遮一遮。” 只看皇上散朝后来不来琢玉宫看琛儿,便能看出皇上的态度。 因她还要喂琛儿,强迫自己用了些早膳后,让人把大皇子抱过来。 “娘娘,大皇子又对您笑了!”青兰等人觉察出她情绪有些不对,可一时又猜不到缘故,只得在一旁凑趣,好让阿妧宽心。“真真是母子连心,大皇子知道是您抱着他!” 看着怀中玉雪可爱的儿子,阿妧摸了摸他圆鼓鼓、白嫩嫩的小脸儿,心中一片柔软,又生出些许不舍。 真的会走到那一步么? 才喂饱了大皇子,阿妧正拿着拨浪鼓逗他时,忽然殿外响起通传,说是隗吏目来请平安脉。 阿妧皱了皱眉。 这会儿并不是请脉的时候,隗秋平此刻来,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青兰、青梅,你们带着大皇子去偏殿玩。”阿妧吩咐道。“朱蕊,请隗吏目进来。” 青兰应下,从阿妧怀中接过大皇子抱走。 她们才离开,隗秋平提着药箱,神色如常的走了进来。 “微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阿妧抬了抬手,客气的道:“隗吏目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茉香,去给隗吏目倒茶。” 因先前琢玉宫出现过下药的事,如今又有了大皇子,在内殿服侍的,也不过还是青兰她们五个。茉香这一走,便只剩下了朱蕊。 隗秋平一面打开药箱拿出脉枕,一面低声道:“贵妃娘娘,天亮前纪副统领来过。” 今夜恰好是隗秋平值守,如今他不仅有刘太医的提携,还是昭贵妃面前的红人,连带着太医院中的人都对他客气不少,愿意跟他交好,故此他很快便知道了些许内情。 “孙吏目交出了一张药方,说是涉及宫内密辛。”他的声音短促而轻,捡着重点说。“孙吏目没有特别隐瞒,那张方子能让人产生怀孕害喜的反应,竟还有验证是否用过此张药方的法子。” “这孙吏目跟方太医走得近,微臣打探到以前他为温昭媛办过事——” 这再明显不过,就是冲着她来的! “娘娘,微臣会尽快查出药方,想办法化解此事。”隗秋平知晓内情,安慰阿妧道:“还请娘娘别担心。” 阿妧沉吟片刻,道:“隗吏目,你不必再有动作。温昭媛此举,只怕是希望我心虚,自乱阵脚。” 难怪皇上会亲自去宗人司,原是温昭媛交代了这样一件大事! 不仅如此,温昭媛或许早就料到自己会有这一日,暴露了在太医院中的钉子,就等着她犯错。 她那点小心思,若皇上要查,根本不够看。 “你回去一切照常行事,不必有什么刻意的举动。” 隗秋平有些不解,还是很快应了下来。 既是昭贵妃说了,他照办便是。毕竟最了解皇上的,还是昭贵妃。 隗秋平替阿妧诊了脉,又开了两份药膳的方子,便告退离开。 阿妧坐在榻前,沉默了好一会儿。 “朱蕊,让小厨房再做些前两日新制的糕点给贵太妃送去,只说我请贵太妃尝尝鲜。”她忽然开口,神色平静的道:“贵太妃有些日子没来,大皇子也想她了。” 朱蕊隐约猜到些阿妧的心事,只是她一时也不知该劝些什么,只得答应着照办。 今日散了朝后,赵峋照旧来了琢玉宫。 阿妧看到他,心中五味陈杂,面上却是笑盈盈的,没有哪里不对。 “琛儿想您了,今早妾身去看他,他还跟妾身闹脾气呢。”阿妧将儿子抱在怀中,眉眼温柔的笑道:“这孩子,都习惯了您每日抱着他举高。” 如今大公主已经渐渐习惯在宫中和王府两头住着,宫中的孩子只剩下大皇子一个,便格外稀罕些。 “是父皇不好,没来看琛儿。”赵峋接过了大皇子,温声哄他。 赵峋将大皇子举高了几次,等他“咯咯”笑了好一会儿,赵峋亲了亲他的小脸儿,抱着他在榻上坐下。“你是没瞧见皇兄的得意模样,今日散朝跟朕说,珠珠要多住两日才回来。” 阿妧有些惊讶,很快忍笑道:“皇上,大公主跟瑞王殿下熟稔起来是好事,您先前不一直也盼着如此?” 他和往常一样跟阿妧闲话家常,语气中透着些不忿道:“这儿在朕面前得意起来,背了咱们,不知他在珠珠面前怎么装可怜,好让珠珠心软留下!” “过两日他有公差离京,这是抓紧一切机会。” 瑞王赵峥在阿妧心中形象高大伟岸,她公正的道:“皇上,瑞王殿下端方磊落,倒不至于如此,只是他的慈父之心罢了。” 大公主迟早要有一日离开宫中,他们都有些不舍。 “皇上,妾身尝着小厨房新做的莲藕汤不错,您尝尝?”阿妧知道赵峋定然没用过早膳,不好点明,直接让人把汤碗端了上来,自己则是接过了大皇子。 不止有汤,还配着几碟子点心,都是不太甜的。 赵峋心中微动,接过了汤碗。 闻到食物的香气,他本就有些饿了,尝了一口后,果然是按照他的口味做的。一碗莲藕汤下肚,感觉胃里熨帖了不少。 “等会儿朕还有些事要处置,午膳就不过来了。”赵峋放下了汤匙,对阿妧道:“你也多用些膳食,朕看你这些日子瘦了些。” 阿妧含笑点点头。 明明温昭媛已经坦白,皇上一句却都没问,一句都没提。 是他心中有了答案么? 阿妧抱着大皇子送赵峋出门,悬在半空心缓缓沉了下去。 晌午后。 贵太妃来时,大皇子尚在睡梦中。 阿妧托着腮,就守在他的小床边看着他,一待就是半个时辰,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贵太妃,您来了——”阿妧坐得久了腿有些麻,险些没站稳。 贵太妃亲自扶住了阿妧,柔声道:“你自己也该留意身子,别太累了。你这么年轻,往后还要给大皇子再添弟弟妹妹的。” 她这笑着打趣了一句,却让阿妧蓦地心酸。 阿妧笑笑,让奶娘好生照看大皇子,自己和贵太妃走进了内殿。 她没让人服侍在旁,贵太妃也让身边的柳嬷嬷退下。 等到殿中只剩下两人时,阿妧起身,在贵太妃面前跪了下去。 面对贵太妃惊愕的眼神,她抿了抿唇角,轻声道:“妾身有件事托付您。” *** 福宁殿。 赵峋草草的用过了午膳,从书架上抽出了本书。 当他看清这本书的封皮时,不由苦笑一声。 他打开,很快翻到了那一页。 用笔圈出的“熙”字清晰可见,那是他才临幸了阿妧后,随手翻到了一句,圈出来给她做封号。 往事历历浮现。 他重新合上书,心中有了决断。 等到纪云益来时,赵峋面前正摆着那封密信,他眼尖的发现,皇上还未拆开。 不等他开口,只见皇上拿起信,撕了个粉碎。 “这件事到此为止。” 第121章 求去(上) 琢玉宫。 贵太妃愣了片刻,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娘娘,妾身自知很是冒昧。”阿妧抬起眸子,目光中透着些哀求。“琛儿还小,宁妃和苏婕妤虽是都和妾身交好,若能得您照看,妾身才放心。” “阿妧,你先起来。”贵太妃越听越是不对,她回过神来忙起身将阿妧扶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今日她才听温昭媛想要陷害昭贵妃,才被送走关到宗人司,且今日皇上也来过琢玉宫,并没听说皇上出来时有什么不对。 “妾身曾和皇上有约定,等到太后党羽尽除,妾身自请出宫去道观。”阿妧缓缓的道:“温昭媛被抓,皇上手上已有证据。听说端王赵屿这些日子,似是恢复了些神志,他能顺利带走妾身和大公主,太后在其□□不可没。” 赵峋说瑞王即将离京,想来就是去办这件事。 冯太后倒台是迟早的事。 原本,哪怕为了琛儿,她也是想留在宫中的。眼下温昭媛要揭发她,怕是她没有选择的机会。 “冯太后的事与你有什么干系?虽说你是永寿宫的人,可不过是碰巧分到那里罢了!”贵太妃不解,她宽慰阿妧道:“皇上带你去见我,其中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 阿妧轻轻点头。 她自然知道,自己出身不好,皇上当时是想让沈家站在她身后。 “娘娘,妾身到了皇上身边,是被迫也是有意。”阿妧弯了弯唇角,那笑意却未到达眼底。“妾身拙劣的算计着皇上的宠爱,也曾做过蠢事。妾身上一次小产是假的,借了他人之手将计就计。” 贵太妃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阿妧苦笑一声,捡着能说的告诉了贵太妃。 “皇上定然已知晓。”末了,她语气平静的道:“若妾身自请求去,对琛儿的将来也好。” 先前她私下用避子的汤药,已经被赵峋发现,之后她才主动提出约定,只想取得赵峋的信任。 如今赵峋只会觉得她是个满心算计的人罢! 阿妧一早就知道,皇上对她并无真心,只觉得她可用,觉得她生下了琛儿,可以接纳她留在后宫,这是两人间的默契。 贵太妃静静的望着阿妧,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浮现。 “阿妧,你告诉我,你既是处心积虑的到了皇上身边承欢逢迎,是不是为了替嵘儿报仇?” 与阿妧相认的这些日子,贵太妃不仅从沈铎口中听到了阿妧所做的种种,还有一年多来她亲眼所见——看到阿妧杏眸中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不用她回答,贵太妃已经有了答案。 她蓦地想起,小时候的阿妧乖巧听话,从来都是不争不抢的性子。 那时铎哥儿拍着胸脯说,等她长大了就帮她出宫,阿妧虽是未开口,眸子却是骤然被点亮。 “阿妧,搭上你的一辈子,真的值得么?”贵太妃红了眼眶,握住了阿妧的手。 阿妧摇了摇头,微微笑道:“娘娘,妾身只是恰巧有这么个机会,量力而行罢了。皇上待妾身很好,是妾身自己的选择。” 那时她只想到,做了此事的人断然不敢揭发她,否则就是自投罗网。没想到,这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自然要拉她垫背。 “阿妧,你对皇上,可曾动了心?”贵太妃目光忽然变得冷静,沉着的问。 动了心么? 阿妧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往日两人的种种。皇上待她确实很好,不仅是她已经位至昭贵妃、平日里的恩宠,还有在莲池旁抱起她的焦急、在绘芳殿台阶下的心痛、在落云山危险之中仍旧握着她的手—— 与此同时,那个“熙”字,那句“始终未变”,她无法说服自己忽视。 帝王随意挥一挥手,指缝间便漏下泼天的荣华富贵和宠爱地位;她得到的,到底是漫不经心的施舍,还是他真的动了情? 自己动心了吗?能动心吗?敢动心吗? 她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 纪云益从福宁殿中领命而去,看到地上的纸屑,没想到皇上竟也有肯妥协的时候。 事关昭贵妃,皇上甚至都不肯去验证。 等到殿中只剩下赵峋一人时,他负手站在窗边。 有些所谓的真相,还是不要揭开的好。 在那一瞬间,他竟隐约窥见了自己的怯懦。 “皇上,瑞王求见。” 忽然门外响起了通传声,是崔海青。 “请瑞王进来。”赵峋面上的那一丝情绪很快隐去,重新在书案前坐下。 赵峥快步走了进来,行礼后道:“皇上,赵屿装了那么些时日,见局势断无转圜的可能,如今也准备认命了。” 曾经的赵屿还有一丝幻想,继续装疯卖傻。 已经一年过去,赵峋放出了准备让他的长子赵玦为世子继承王府的消息,赵屿这才急了。 “告诉赵屿,若是他肯识时务,将当时的事和盘托出,朕还能留他一条命苟延残喘。”赵峋眉宇间透着一股子杀伐之气,沉声道:“如果不然,他这条命也别要了。” 赵峥应了下来,旋即意识到皇上的态度有些奇怪。 他们那位皇弟算得上配合,皇上今日发火有些迁怒的意思。 “皇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赵峥出言提醒道:“您今日的火气可是有些大。” 赵峋闻言,面色缓和下来。 “温昭媛做了许多恶行,朕竟被蒙在鼓中许久。”他回过神,道:“前些日子贵太妃找了朕,九皇弟的死,怕是跟她也脱不开干系,朕已经命人前去审问。” 赵峥比起赵峋来,跟赵嵘还要更熟悉一些。 他被贵太妃教得很好,乖巧可爱,深得父皇的喜欢。 “皇上的意思,九皇弟的死也是冯太后所授意?”赵峥反应过来,温昭媛是冯太后的人,他顿时多了些同仇敌忾的愤怒。 赵峋微微颔首,没有瞒着赵峥。 “如今也该到了收网的时候,咱们这位母后,仍是不死心呢。”他淡淡的道:“朕托皇兄去,一来是赵屿的事,二来是得到消息,替母后办事的那一位如今也在打赵屿的主意,还请皇兄将他也带来。” 冯太后的困兽之斗可不怎么高明。 果真杀死了赵屿,就能给他扣上手足相残的罪名了么? 冯太后还以为自己能翻云覆雨,扶持个奶娃娃登上皇位? “是,臣领命。”赵峥才答应着要去,忽然帘外又想起了通传声,昭贵妃求见。 赵峥跟阿妧已经很熟悉,倒也用不着避讳。 “妾身见过皇上。”阿妧上前给赵峋行礼,又对赵峥微微福身道:“瑞王殿下。” “昭贵妃安好。”赵峥客客气气的还礼。 阿妧来了后,赵峥正准备走,只见阿妧已经拿出了一方帕子,对赵峋道:“皇上,您可还记得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素月?” 赵峋点了点头,阿妧正是顶了她的空缺。 “她嫁了近卫营的一个校尉,这是还在行宫时,她托人给妾身送来的。”阿妧递给了赵峋,道:“既是她拿了这帕子来,便说明她有心了,妾身想着或许能帮上忙。” 素月所嫁之人定然是受太后重用的,或者说,他在那人麾下。 “就劳皇兄费心了。”赵峋起身将帕子给了赵峥,正好赵峥要去近卫营,有了内应,也正好减少些不必要的损失。 “皇上,妾身有个请求……”阿妧有些迟疑的开了口。 赵峋牵住她的手,温声道:“放心,既是她求到了昭贵妃面前,朕自然要给这个面子。” “多谢皇上。”阿妧松了口气。 皇上在昭贵妃面前,总算正常了不少。 赵峥暗暗腹诽,为了不打扰两人的相处,他识趣的告退。 素月帮了她不少,如今若能换得他们一家不被太后之事所牵连,也算是她的回报了。 “皇上,既是您有事要忙,妾身就先告退了。”看着赵峋桌上堆积如山的折子,阿妧主动提出要走。“算算时辰,琛儿也快醒了。” 她离开的理由充分,赵峋也不好多留她,只得放她回去。 可他总觉得阿妧哪里不大对,似乎整个人都格外的淡然超脱—— “皇上,沈副统领求见。”崔海青的通传,打断了赵峋的思绪。 眼下要忙的事情还有许多,赵峋暂且收了心思,让人进来。 *** 琢玉宫。 “阿妧,听说皇后娘娘主动揭发了冯太后授意温昭媛给贤妃下药,试图遮掩她们曾联手害死先帝九皇子赵嵘——”苏婕妤来了阿妧殿中,找她来求证。 最近这些日子,前朝和后宫风起云涌。 皇上和冯太后这对母子,终于撕破了脸,这时冯太后才发现自己节节败退,竟毫无招架之力。 不仅如此,张皇后除去身上皇后冠服,向皇上揭发冯太后在后宫中的恶行。 众人皆知她是冯太后嫡亲的外甥女,连冯太后自己也没料到,自以为最好拿捏的张皇后,竟成为了刺向自己的刀。 然而皇上并没有借机废了张皇后的意思,反而称赞她识大体,张家也没被牵连。 这代表了皇上的态度,一时间太后身边聚拢的势力土崩瓦解,更多的向皇上这边倒戈。 如今皇上有瑞王的鼎力支持,传言皇上准备将大公主过继给瑞王;昭贵妃给皇上诞下皇长子,亦是有了继承人;皇上本身性格杀伐果决,恩威并重,治国有道—— 该站在哪一边,简直一目了然。 “我听说了。”阿妧含笑点点头,道:“其中还牵扯到贵太妃,等到尘埃落定,还需要些时候。” 贤妃疯了,温昭媛死罪难逃,冯太后也可以预见不会善终,最初她要替九皇子报仇的目的,已经都实现了。 她本该没有遗憾。 “阿妧,你是不是担心冯太后的事会对你不利?”苏婕妤迟疑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阿妧的神色和往常有些不同,她眉眼间总像是藏了些忧愁。 论理,这次能彻底摆脱冯太后,对阿妧来说总归是个好消息! “没有,皇上英明决断,不会迁怒我。”阿妧唇角微翘,将情绪藏了起来。 皇上一次都没有问过她,关于方子的事。 不问,只能是皇上心中有了决断,没有再问的必要。 她想着,合该自己识趣些。 苏婕妤还想同他说些什么,殿外响起通传,说是皇上来了。 这些日子皇上忙着对付冯太后党羽,从未踏足过后宫,这还是头一次来。 “阿妧,你把握机会,向皇上服服软撒撒娇。”苏婕妤飞快的提醒阿妧。 外人不知,她们确是清楚。如今张皇后已经被架空,暂管宫务的是淑妃——而这掌宫之权,本该交给已是贵妃的阿妧。 苏婕妤倒不是撺掇阿妧夺权,这其中能看出皇上的态度,即便阿妧不擅长这些,也该两人共同掌管。 皇上平日里那样喜欢阿妧,总不会因为她的出身,就厌恶她罢? 等赵峋进来,苏婕妤行礼后很快离开,把相处的时间留给了两人。 “朕几日不来,琛儿都不跟朕亲近了。”赵峋抱起儿子,见他一个劲儿的往阿妧身边钻,不由好笑道:“小坏蛋,你忘了是谁举高高你了?” 大皇子睁着那双天真无邪的眸子,肉乎乎的小脑袋拱在阿妧身前。 两人哄着大皇子玩了片刻,阿妧主动将儿子交给了奶娘,让她去喂大皇子。 “怎么,你身子不舒服?”赵峋关切的问,平日里阿妧都是亲自喂儿子的。 阿妧摇了摇头,道:“这些日子都是奶娘在喂,琛儿也习惯了。” 她话音未落,赵峋更觉得奇怪,心中蓦地生出些不安。 很快阿妧低声道:“皇上,妾身想单独跟您说几句话。” 第122章 【已修改需重看】求去…… 妧垂眸走在赵峋身侧,看似与往常一般柔顺温婉,赵峋却愈发觉得不对。 他刻意放慢了步伐,阿妧无意识的径直往前走去,直到两人拉开了几步的距离,阿妧如梦初醒般的回过神,忙转过身,目露疑惑的道:“皇上?” 赵峋目光复杂的望着她,阿妧有些逃避的移开了眼神。 “走罢。”有宫人在一旁,赵峋不想让人看出端倪,走了两步上前牵住阿妧的手。 内殿。 阿妧回来后,亲自给赵峋奉上热茶,对身边朱蕊等人道:“你们都先退下罢。” 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皇上,听说皇后娘娘已经揭发太后,瑞王殿下那里可有进展?”隔着小几,阿妧坐在了赵峋对面,柔声问道。 赵峋微微颔首,道:“皇兄已将折子递了上来,明日早朝朕就公布于天下。” 阿妧得到他的亲口确认,心中一松,很快又被拖着往下坠。 一直都留心她神色的赵峋,心头疑云密布。 “恭喜皇上。”阿妧起身,郑重的行了大礼。“如今太后党羽已除,天下归心,在您的治理下,必定海晏河清迎来盛世。” 这恭维的话并没让赵峋心中痛快多少,他蹙着眉抬手要扶起阿妧,却见阿妧后退了一步,顺势跪下。 “阿妧,你这是做什么?”赵峋手上落空,声音也沉了几分。 “妾身是太后送到您身边的人,自知是太后的棋子,却还是得到了您的恩宠,妾身惭愧又感激。”这一次,阿妧的目光不闪不避的迎上赵峋的视线,她挺直了身板。 赵峋的墨眸如黑曜石般幽深,他身子微微前倾,审视着阿妧。 阿妧鼓起勇气,直逼赵峋的目光。 “皇上,妾身得您垂怜收留,如今已到了约定之期,妾身也该如约离开。” 赵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再说一次?” 阿妧咬了咬牙,不仅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还生怕他忘了似的道:“妾身曾承诺过,等到太后的事情结束就自请去修行,替您和大皇子祈福。” “多谢昭贵妃提醒,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赵峋霍然起身,他走下来捏住了阿妧的下颌,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愈发和蔼。“昭贵妃,你就这么想走?” 阿妧有些委屈的垂下眸子。 她主动求去,总好过让赵峋赶走她—— 她想留下,因为有琛儿在;她想走,是为了琛儿,也为了自己——皇上喜欢的柔顺,不喜她反抗出格,她先前一直做得很好。 而如今…… “皇上,妾身该践诺了。” 赵峋惊疑不定地审视着她,语气有些冷:“昭贵妃一诺千金,朕该敬佩你么?” 他说着,向下握住她手的动作愈发用力,阿妧低低的痛呼一声。 分明当初他也点了头,如今倒向是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般。 她明显感觉到赵峋的神色变了,他还从未用过这样的眼神看过她,她攥紧了衣角,不觉有些害怕。 难怪她不再喂琛儿,原是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她总是这般大胆,不止一次的挑战他的底线。 可是,他允许了么? 琛儿才不过五个月,当初她为了孩子吃了不少苦,她就真的能舍下孩子? 这宫中,没有她要留恋的人了么? 他冲动之下甚至想问,那他在她心中,可有半分位置? 赵峋忍住了,冷冷的道:“大皇子年幼,昭贵妃作为母妃,定然为他筹谋了罢?说来朕听一听,你想安置?” 阿妧早就想好了回话,听他这么问,有些拿不准了。 皇上这是气话,可这也是难得的机会。 她咬了咬牙,道:“皇上,妾身不敢置喙,您定会为大皇子周全一切。妾身有个请求,贵太妃为人公正且待人亲善,请您让贵太妃帮着照看大皇子。” 就凭皇上在她有孕时让贵太妃代管宫务,说明皇上还是信任敬重贵太妃的,她这么说应该不算过分。 阿妧说完,怯怯的望着赵峋。 “好,好——”赵峋忽然甩开了她的手,眸中闪过冷意。“昭贵妃思虑周全,朕倒小看你了。” 原本在阿妧生下琛儿后,他以为自己又重新有了家。 只怕从她怀上的那一日起,就在准备着离开罢! 赵峋知道自己该理智冷静,可他看着阿妧果决的神色,竟有些偏执钻了牛角尖。 “世人皆知朕宠爱昭贵妃,这点小事,朕自然答应。”赵峋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声音愈发沉缓,“昭贵妃可还有什么别的话想说?” 阿妧摇了摇头。 赵峋心下有些失望,淡漠的道:“既是如此,等这些日子忙完,朕就带琛儿走。” 说完,他便拂袖离去。 阿妧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过了很久才缓缓起身。 *** 福宁殿。 赵峋是乘銮舆而来,从琢玉宫出来后,他连銮舆也没上,自己走了回去。 直到在书案前,他感觉心中还是有一团无名的火熊熊燃烧。 当初他肯答应,是在气头上—— 他提笔本想练字静静心,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他圈阿妧在怀中,握着她的手教她练字的情形。 赵峋将笔重重的放下。 “皇上,纪副统领求见。”崔海青小心翼翼的进来通传。 赵峋定了定神,淡淡的道:“让他进来。” 在进来前,崔海青已经提醒了纪云益皇上心情不妙,说是从琢玉宫回来就如此。纪云益霎时觉得手中的折子愈发沉重。 “臣见过皇上。”纪云益上前行礼,斟酌着要如何通禀。“皇上,温昭媛又上了封折子。” 温氏倒是不肯死心!虽是现有的罪行已经足以定她死罪,可她仍日日交代些不疼不痒的小事,意图等到转机。 赵峋示意他呈上来。 翻开折子后,赵峋一目十行的看下去,眉头越皱越紧。 “无稽之谈!” 只听“啪”的一声,赵峋将折子摔在了书案上。 在折子中,温氏竟然检举阿妧和沈铎有就旧情,那日阿妧和大公主遇到失控的兔子,沈铎能及时赶来营救,是因她怀疑两人关系,故意设下的圈套。 明知会有嫌疑,沈铎还是来了,若无私情,他怎么为昭贵妃做到这般地步? 分明是上一次她检举阿妧假孕,赵峋却无动于衷,她再也坐不住,这才继续抖落。 温氏能破罐破摔,多认一项罪状她又不会死两次。 她是铁了心要将阿妧拉下水。 “告诉温氏,虽是朕不能要两次她的命,却能让她死的慢些,痛不欲生——”赵峋声若寒冰,眸中隐约透着狠意。“她若再构陷昭贵妃,罪加一等!” 纪云益闻言,暗自在心中松了口气。 “是,臣领旨。” 等他汇报完另外两件关于冯家的事,虽是有利于指控冯太后,可皇上脸色并未见好转,纪云益也并不敢多言,只得告退离开。 殿中再次安静下来,赵峋揉了揉额角,面上透出些疲惫。 皇上显然是跟昭贵妃闹了不愉快…… 崔海青看着手中的礼单,不知该不该呈上去。昭贵妃生辰将近,皇上亲自选了不少珍宝,准备给昭贵妃送去。 此时自己上去,不知会不会火上浇油。 还没等他想好,小路子跑着进来,说是瑞王带着大公主过来了。 他只等先进去通传这件事。 “父皇,父皇。”大公主宫中和王府两头住,也时常去街上,性子开朗活泼了不少。她哒哒的跑进来,顾不上行礼,冲进了赵峋怀中。“珠珠好想你!” 赵峋面色缓和下来,抱起了大公主,柔声道:“父皇也想珠珠。” 跟在大公主身后进来的赵峥听到,脸上并没有什么失落,珠珠能得到呵护,没有缺失父爱,他是欣慰的。 “臣见过皇上。”他行了礼,将手中提着的东西放在了书案上。 赵峋微微颔首,浅笑应道:“皇兄来了。” 大公主在赵峋怀中,指挥着赵峥打开了匣子,笑眯眯的道:“父皇,这些都是珠珠选给昭娘娘的生辰礼物。” 赵峋听她提到阿妧的生辰,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神色,唇畔浮起浅浅笑意。“珠珠真懂事。” “父皇,珠珠想去看母妃,之后再去看昭娘娘和弟弟。”大公主仰着小脸儿,快活的道:“珠珠也想她们啦。” 赵峋摸了摸她的小手,含笑道:“今儿就先回重华宫罢,昭贵妃那里有些不方便,过两日你再去好不好?” 大公主乖巧的点点头,由崔海青送回宁妃处。 “皇上,您和昭贵妃可是有了什么矛盾?”赵峥等女儿走后,才低声问道。 赵峋本不欲说,可想到赵峥亦是对他关心,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朕不知道,昭贵妃待朕究竟是何心意。” 他本以为两人经历许多,阿妧口口声声说过喜欢,也确实做了不少,可她怎么还能轻易说离开? 赵峥闻言,倒结结实实有些惊讶了。 皇上竟然也有这般不自信的时候。 “皇上,臣想问一句,您待昭贵妃的心意又是如何?”赵峥反问道。 赵峋微愕,显然没想到赵峥会这么问。 “朕待阿妧,已经给了最多的宠爱。”赵峋很快回过神来,道:“只要她想,朕可以把掌宫之权交给她,还能让她更进一步——” 架空皇后,封皇贵妃。 赵峋没有直接说出口,赵峥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上,臣斗胆说一句,先帝给贵太妃的,您曾给郑贵妃的,何尝不是这样的恩宠?”赵峥沉吟片刻,道:“昭贵妃虽是得到的更多些,本质上却差不多罢?” 赵峋下意识的想要反驳,看到赵峥淡然中略带哀伤的眼神,话忽然说不出口。 “臣心悦意娘,她亦是如此待臣。您也告知了臣,她拼死保护了珠珠。”赵峥平静的道:“她虽是出身小门小户,可她能鼓起勇气跟着臣,是臣让她安心罢?” “臣想跟您说,在接回珠珠后,臣准备安心的抚养她长大,不想再娶妻了。” 赵峥话音未落,赵峋愕然。 “皇兄何必如此自苦?” 赵峥摇了摇头,向来不苟言笑的他,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臣和意娘两情相悦,相约白头偕老。是臣没护好她,已经辜负了她一次,不能再令她伤心。” 若他再娶,珠珠去唤别人母亲,意娘的在天之灵,就安心了么? “宁妃娘娘和昭贵妃给了珠珠如娘亲般的关怀,已经够了。”赵峥趁机也说出了自己的决心。 没有子嗣,如何传承瑞王府? 赵峋不忍戳皇兄痛处,没直接问出口。 第123章 困惑(一更) (需重看上章) “先帝倒是生了好几个儿子,可结果如何?”赵峥的性子耿直,在赵峋面前没有避讳太多。 赵峋默然。 他自出生起就没被父皇关注过,眼看着皇兄和皇弟惨死或夭折,能活到成年已经不易,后来又为争权,失掉了性命。 “虽说臣今生只能有珠珠一个孩子,可您的孩子,往后也是珠珠的弟弟妹妹,珠珠不会孤单。”赵峋换了语气,故作轻松道:“您总不会反悔罢?” “自然,哪怕回了王府,珠珠也永远是朕的大公主。”赵峋飞快的道:“即便阿妧给朕添了公主,自然要顺着排下去——” 赵峋话音未落,只见赵峥眸中添了些促狭的笑意。 他有些心虚的移开了目光。 “皇上,虽是臣对昭贵妃不算了解,可您应该听过爱屋及乌罢?”赵峥喉咙中压着笑,清了清嗓子道:“听说昭贵妃不止一次护着珠珠脱险,尤其是被赵屿挟持那次,昭贵妃着实令臣钦佩感动。” 赵屿随时都会狗急跳墙,昭贵妃有孕在身,却仍是先护住珠珠。 见赵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赵峥点到为止,很快告退离开。 赵峋一个人坐在书案前,沉默了良久。 *** 琢玉宫。 阿妧靠在榻上,神色恍惚。 那日之后,皇上果真变相将她关在琢玉宫中,外人不清楚,可服侍的人却都清楚,昭贵妃不得出去,别人也不能来探望。 幸而大皇子还在昭贵妃身边,总能消除些猜忌。 青兰等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旁敲侧击的打探,阿妧却闭口不提。 她数着日子,得不到外头的消息,不知哪一日皇上会处理完冯太后党羽,将她送走。 “娘娘,大皇子闹着要见您呢。”青梅掀了帘子进来,小声通传。 才几个月大的婴儿哪里有这般执念,不过是她们为了宽慰她罢了,阿妧点点头,让人把大皇子抱来。 奶娘抱着大皇子进来,见到阿妧,大皇子自觉地张开了手臂。 “琛儿乖,母妃抱抱。”阿妧唇边露出浅浅的笑容来,将大皇子接了过来。 已经五个月的大皇子,如今学会了不少技能。 阿妧将他放在床上,拿了拨浪鼓逗他。 大皇子虽然还不会说话,小手却已经开始抓阿妧手中的玩具,咿咿呀呀的要母妃给自己。 “娘娘,大皇子如今翻身已经很好了。”奶娘在一旁凑趣道:“大皇子身子硬朗,也是奴婢见过最聪慧的孩子。很快就能学会坐着、爬、想来走路也快了。” 阿妧虽是知道她是恭维的话,可听到自己孩子被夸奖,眸中还是添了些欣慰之色。 “琛儿真厉害。”阿妧笑盈盈的颔首,摸了摸大皇子白白嫩嫩的小手。 大皇子也仿佛听懂了自己母妃的夸奖,咯咯的笑了起来。 阿妧唇角也不自觉的弯了弯。 她陪着大皇子玩了一会儿,大皇子有些困了,习惯性的往她怀中拱。 平日里奶娘喂大皇子的时候,阿妧都是躲开的,怕他找自己。这会儿他饿了,自己又恰好在身边,她不由心中一软。 本就是要走了,就再喂他一次。 阿妧犹豫了片刻,眼见大皇子都要哭出来,阿妧抬手解开了衣襟,让青兰和朱蕊服侍她把裹胸脱下。 “今日就母妃喂琛儿好不好?”阿妧纵容的目光中带着些宠爱,她温柔的看着大皇子的小脑袋拱在她身前。 殿中静悄悄的,一道身影悄然在帘外停住。 阿妧浑然未觉,抱着儿子找到了他最舒服的姿势。虽是有些日子没喂,她感觉有些疼,但看着儿子可爱的模样,她觉得一切都值得。 等她喂完了大皇子整理好衣襟,正准备留他在殿中睡时,忽然听到殿外响起一声咳嗽。 阿妧打了个激灵,心头悚然。 是皇上来了。 她忙起身,只见赵峋自己撩了帘子进来。 “妾身见过皇上。”阿妧快步上前,蹲身行礼。 赵峋淡淡的应了声,本想扶她起身,却因两个人距离远些,阿妧已经自己起来。 “皇上是来接大皇子的么?”阿妧虽是对赵峋说话,目光却不自觉的飘到才睡着的儿子身上,压低了声音道:“大皇子才睡下,还请您宽限一日,明日再带走他。” 赵峋这才想起,那日自己离开,赌气说要带走琛儿。 他骑虎难下,只得含混的应了声。 “奶娘,抱大皇子回去睡。”阿妧自知今日赵峋来怕是已有决断,怕吓到大皇子,抢在赵峋开口前让奶娘带走他。 赵峋见状,不由眉头微蹙。 阿妧还真把自己当成洪水猛兽不成? “皇上,请用茶。”阿妧接过青兰端来的茶,亲自奉到赵峋手边。 赵峋接过放到一边,平静的道:“朕和昭贵妃有话说,你们先退下。” 青兰等人忙应声离开,走之前还不忘给阿妧使眼色。 “皇上,妾身已经准备好,只等您的吩咐。”等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后,阿妧方才开口。 赵峋这才留意到阿妧的不同,她的打扮素雅了许多,没有再穿往日里华丽的贵妃服饰。 “阿妧,是你当初口口声声说倾慕于朕,想要留在朕的身边。”赵峋望着阿妧,慢慢道:“莫非,这些都是骗朕的?” 阿妧微愕,皇上竟不肯放过她么?要跟她翻旧账? “妾身承认,开始妾身来到您身边,是顺从太后的意思。”阿妧轻声道:“可妾身从来没有背叛过您,倾慕您是大英雄也不是骗您……” 再后来……她动了心,却很快被泼了冷水,让她清醒。 大概是那个“熙”字,大概是他说的“始终如一”,大概因他是天子,她却妄图得到专一的爱! 可这些都不足为人所知,眼下她不能留下的缘故,是皇上的不信任。 “既然不是骗朕……”赵峋抓住了阿妧的手,紧紧攥住。“朕不准你离开!” 赵峋今年还未到而立之年,却兼具威仪和果决,平日里持重沉稳,仿佛无论什么事都不足以动摇他。 可此时此刻,只见年轻的天子赤红了一双眼,嗓音干涩而沙哑。 “朕和孩子都在这儿,你想往哪儿去?” 阿妧觉得自己疯了,她竟恍惚从赵峋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脆弱和哀求? 她讶然的抬起头,赵峋眼尾隐隐泛着红色。 “皇上,妾身……”阿妧迟疑着开口,她没想到赵峋会做如此反应。她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方才道:“妾身先前做过错事,如今要得到报应罢了。” 她曾惹怒赵峋的事,哪怕他一时不在乎,时间久了,也终究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 若她离开,才能平息赵峋的怒气,对琛儿也好—— “皇上,妾身知道您看重琛儿,妾身这个母妃,辜负了您。”阿妧低声道:“妾身不想连累琛儿。” 这是实话,既是将琛儿带到了世上,她就要对琛儿负责。 “你可曾想过,朕再给琛儿找个母妃,那人可有你这般细心照顾?”赵峋犹豫了片刻,看到阿妧看着大皇子时满眼的温柔和不舍,只拿儿子说事。“朕年少时甚少得到娘亲关照,在这宫中,过得极为艰难。” 说着,赵峋挽起衣袖,他的手臂上有一道疤痕。 “这是朕年少时被先帝用戒尺抽的,几乎近一个月没能抬起胳膊。”赵峋轻描淡写的道。“那时朕的娘亲不在了,没人照顾朕,便留下了疤。” 她很快联想到不知是哪位皇子还是娘娘看赵峋不顺眼,欺负没人能给他撑腰。 虽说皇上的母妃不受宠,可若是她还在,起码能给他涂上药膏。 阿妧先前以为这是在战场上受的伤,没想到先帝下手这样狠,到底是自己儿子—— 她下意识的抬手轻轻抚摸那道伤痕,满眼心疼的抬眸望向他时,在触到那双深邃如黑曜石的眸子,阿妧忙收回了手。 “皇上,妾身能留下吗?”阿妧终于动摇了,先前她想得过于简单,人心易变……“妾身愿为自己先前的错事承担后果,只要您让妾身留在宫中。” 比起一个毫无污点的出身,娘亲的看顾大概更重要。无论自己会被降位还是被赵峋不喜,她都会努力呵护儿子。 听到阿妧反悔,赵峋心中一喜,很快觉得有些颓然。 最后打动她的,竟还是儿子。 “自然。”赵峋心中有些苦涩,面上却淡然的道:“那些事过去便过去了,朕不会再计较。” 阿妧起身,行了大礼。“妾身谢皇上恩典。” 看着阿妧眉眼间的毅然,赵峋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从开始他就觉得阿妧乖巧懂事,在他面前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从不抱怨。他最爱她的识趣,也最爱她的体贴。 她似乎并不担心自己要承受什么,对于他几乎剖白心迹的话也没什么触动,满心满眼都是儿子。 正如皇兄所说,阿妧能那样呵护大公主,不可能对他毫无动心。 莫非自己曾伤了她不成? 赵峋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个念头,见阿妧顺从的起身站在一旁,他愈发确信。 从美人之位到如今的贵妃之位,她的恩宠已经远超宫中妃嫔,他蓦地想起赵峥和柳意娘的相爱……赵峋眉梢微蹙,忽然觉得自己找到了根源。 “阿妧,朕待你与别人是不同的。” 阿妧微讶,很快她柔声笑笑:“谢皇上,您这般宽容妾身,妾身感激不尽。” 见她似乎会错了意,赵峋有些挫败的点点头。 他该如何让阿妧相信,他是真的动了心动了情,而不仅因她是大皇子的生母? 第124章 起底(二更合一)…… 将赵峋送出了门,阿妧去偏殿看大皇子,看着儿子熟睡的小脸儿,她垂着眸子,轻轻的叹了口气。 无论自己离开也好,留下也罢,全在赵峋的一念之间。 正是察觉到赵峋的态度改变,阿妧才改了口。她有过挣扎和犹豫,被赵峋看在眼中,应该是信了罢? 明明能留在琛儿身边,是她该庆幸的……她到底还在矫情什么? 在外人看来,一切如常,皇上恢复了往日的习惯,仍旧常去琢玉宫。 赵峋却明显能感觉到不同,两人间似乎添了层隔膜,阿妧恭敬温顺更胜往日,可他总觉得两人的关系竟在疏远。 这日赵峋从琢玉宫离开去上朝,阿妧梳洗更衣去看过大皇子后,回来让人拿出纸笔,准备练字。 “娘娘,冷宫的杨氏托人送了东西来。”正在阿妧才写完一张纸后,只见青梅拎着一个包袱进来。 阿妧放下了笔,从书案前出来,让青梅把东西拿出来。 自从杨氏进了冷宫后,果真没有如她所言,并未怨恨阿妧,隔上三五个月,便会送来她抄些的经书。 这次送来的东西,不仅有经书,还有两套婴孩穿的小衣裳、两双虎头鞋。 虽是杨氏早就知道她生下了皇子,可在冷宫中,即便有阿妧的照拂,她能分到的份例也有限,这两套衣裳所用松江棉布,想来都是她省下来的。 “她倒是有心了。”阿妧将小衣裳托在手中,细细的看了一遍,做工很是精细。 青兰在一旁道:“娘娘,奴婢摸着这丝线的质地,仿佛还是您去年赏的,想来杨氏一直没舍得用。” 杨氏虽是将她推了下来,大半也是被人利用,完成最后剩下的一环。 阿妧回过神来,杨氏倒给她提了醒。 如今已经几乎确定是温昭媛给她下了药,让她出现害喜反应,那么杨氏这个当初推了她的人,也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正好由郑采女身边的宫人提出,让人怀疑顺利成章的怀疑到郑妃身上,与温昭媛没有半分关系。 明明隗秋平跟她提过太医院里出现了那张方子,皇上一定也知道了,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阿妧陷入了沉思,她放下衣裳,拿起了一卷杨氏抄的经书。 她本想读经静一静心,当她逐字逐句读下去时,却发现了异样。 有两张纸黏在了一起,用手指轻轻搓却捻不开……等青兰等人收拾东西时,阿妧让朱蕊取来了小刀,轻轻的用刀片分开。 果然其中夹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只有一行小字,求阿妧去看她。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 原本阿妧每次都会给杨氏带些东西回去,这一次她吩咐人准备撵轿,她要去冷宫看看杨氏。 得知昭贵妃过去,杨氏早早就等在了院中。 “给贵妃娘娘请安。”看到果真阿妧亲自来了,杨氏几乎是热泪盈眶的上前,跪在地上给阿妧行礼。 阿妧含笑点点头,让青兰扶起了她。 “本宫收到了你抄录的经书、给大皇子做的衣裳。”阿妧同她一道走进去,留意观察着冷宫的环境。“本宫很喜欢,你有心了。” 虽是杨氏在还是美人时就不算的恩宠,如今这间院子比那时还小些,也更显得冷清。她身边只留了一个人服侍,故此这院中的事情都是主仆二人一起做。 “娘娘不嫌弃就好!”杨氏松了气,脸上的笑容更殷勤了些。 阿妧先前在静思轩住过,都是住在那里,已经是半只脚踏进了冷宫,可那里的布置比起真的冷宫,不知要强上多少。 只见做工粗糙的家具皆是用素色的帷幔引枕靠垫等物,虽是半新不旧,却很干净。想来这已经是杨氏所有中最好的一套,见她来才换上。 杨氏请阿妧坐下,亲自给阿妧到了茶,她神色诚恳的道:“有娘娘照拂,我才能在冷宫中过上这样好的日子。” 先前她曾听过先帝的冷宫,不止是馊粥冷饭,还有无尽的折磨,她能有这份安稳,全靠着昭贵妃。 “娘娘的恩德,我感激不尽!”说着,她跪在了地上。 阿妧忙扶住了她。 “今日斗胆请娘娘过来,是因为这个。”温昭媛拿出一包香料,递给了阿妧。“前年除夕前,正是贤妃掌事时,我在冷宫也分到了一包香料。” 那时她并没有起疑,她已经到了冷宫,谁又会害她。 只是她舍不得用,只在抄经时才点上一些,后来觉得头昏脑涨,噩梦不断。 “前些日子我又试着用了一次,来送饭菜的小宫女正巧遇上,竟说香味很熟悉,仿佛也在贤妃宫中闻到过。”杨氏望着阿妧,有些紧张的道:“娘娘,贤妃娘娘的病可好了?” 阿妧立刻警觉起来,她摇了摇头,轻声道:“贤妃疯了。” “这香料我先带走,其中必定有内情。” 杨氏点了点头,欲言又止的望着阿妧。 “有什么话,不妨跟本宫直说。”阿妧看出了她的迟疑,宽慰她道:“若本宫能做主的,一定帮你。” 杨氏这才迟疑着轻声道:“娘娘,还请您提防着温昭媛些。” 温昭媛被带去宗人司的消息还没传到冷宫中,杨氏还不知情。 阿妧微讶,在杨氏被打入冷宫前,温昭媛都是以温柔贴心的形象示人。 “娘娘,在冷宫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当初怎么就冒失的撞了您——前些日子我收拾东西,发现我的鞋子不对。”说着,杨氏拿出了一双干净的绣鞋。 “这是那日绘芳殿给皇后祝寿时,我才头一回穿。”杨氏解释道:“等众人都离开后,是温昭媛留下照顾何修仪,我虽是被带走,温昭媛还特意来看过我,让我别害怕。” 几乎整个后宫的人都在琢玉宫关注阿妧,温昭媛的动作自然没有引起注意。 “这鞋子才被分到我手上时,我看着侧面有些不平整,便重新拆开缝了一次。可前不久再看,显然不是我缝过的那双——”杨氏特意解释,生怕阿妧不信。“我没站稳,怕是鞋子被人做了手脚。” “娘娘,我没有想挑拨的意思,这双鞋也算不得证据,您已经关照我许多!”杨氏诚恳的道:“只是您得了大皇子,又受宠,要小心提防才是……” 杨氏的话,无疑印证了给她下药的人就是温昭媛。 “多谢你的好意,本宫知道了。”阿妧心中清楚,见她肯知恩图报,柔声道:“你放心,本宫会斟酌着办的。” 见阿妧信了她,杨氏这才松了口气。 *** 福宁殿。 阿妧从冷宫出来,没什么犹豫,直接去见赵峋。 在温昭媛一事上,她始终是有遗憾的和不甘的,帮凶贤妃都疯了,只怕温昭媛心中压根没受到谴责。 “皇上,昭贵妃求见。” 当小路子跑进来通传时,赵峋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 自从两人闹了那场不愉快后,阿妧还是头一次来福宁殿找他。 “妾身见过皇上。”阿妧进去时,见赵峋并没有忙着批折子,而是坐在一旁的软塌上,摆着棋子。 等她进来,赵峋放下了书卷,扶住了她。“天就愈发热了,怎么这会儿过来?” “皇上,妾身从冷宫看了杨氏回来。”阿妧开门见山的道:“她跟妾身说些旧事。” 说着,阿妧便把杨氏猜测告知了赵峋,并拿出拿包香料来。 赵峋皱起了眉,眼神也冷了下来。 无论当时阿妧是否有孕,从台阶上摔下来都是极危险的——这也是温昭媛计谋中最恶毒的一环。 “杨氏没道理撒谎,还请皇上准许妾身去见温昭媛一面。”阿妧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事到如今,她应该不会再说假话了罢?” 她还想借此知道皇上的态度。 温昭媛已经准备好了证据,皇上却没有验证…… “让纪云益陪你去。”赵峋没什么犹豫的应下,旋即他又改口道:“等过了晌午,朕陪你一道去。” 阿妧正要起身谢恩,心中微微一震。 “是。”她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惊讶。“谢皇上恩典。” 皇上这是不信她么? “这会儿走太热了,你留下用午膳罢。”赵峋替阿妧坐了决定,他一副闲适的神色,随口道:““陪朕下会儿棋?”” 阿妧心中有事,又不好拒绝,只得先强调道:“皇上,您知道的,妾身棋艺不精。” 她照例先拿了黑子,只盼着不要输得太难看。 然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连阿妧都感觉到赵峋在尽力让她,她还是输得格外难看。 “妾身棋艺太差,让您为难了。”阿妧真心实意的道。为了让棋,赵峋每走一步都要花上许久思索。 “已经比先前进益了许多。”赵峋绞尽脑汁的夸道。 阿妧看着“惨不忍睹”的局面,听他这么说,蓦地想起了她那时才到赵峋身边不久,他教了书画后,有一日拿了一副上好的玉石棋子来,要教她下棋。 那时阿妧还曾想过,莫非这是影射她为棋子的意思么。 平日这时,皇上都是在批折子,而不是这般闲适下棋,莫非是想敲打她? 阿妧一时有些摸不准赵峋的意思。 幸而很快到了午膳的时候,两人起身去用膳。 阿妧味如嚼蜡的吃着,没留意到今日桌上的膳食,都是她爱吃的。 崔海青见昭贵妃没察觉皇上的用心,等到那道特意为阿妧加的冰糖百合马蹄羹端上来时,他奉到阿妧面前。“贵妃娘娘,上次您说过这道羹还顺口,只是有些甜了,这次斟酌着减了些冰糖。” 阿妧尝了一口,含笑道。“崔总管有心了,很好。” 旋即阿妧回过神来,正好撞上了赵峋正抬眸望向她的目光——崔海青素来是最懂得分寸的人,想来是赵峋的吩咐。 “多谢皇上。” 她心中有些复杂,难道她还该保持才入宫时的心么? 只乖乖的在皇上身边,有他的些许宠爱照拂就好,不必在乎别的……她有琛儿要照顾,本也不该多心。 可为何她会觉得有些难过? 等用过午膳,赵峋让她休息了小半个时辰,才带着阿妧出宫去宗人司。 *** 宗人司。 阿妧还是头一次到这里来,因此处多是关着皇亲国戚,看起来倒也算得上干净整洁,比冷宫还强些。 进到了里面,她才发现别有洞天,进了地牢后,她才感觉到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小心些,地面不平。”赵峋牵着她的手,提醒她道。 阿妧柔声应了。 温昭媛被关在最深处的一间牢房中。 “皇上,娘娘,奴才这就去带人。”引着他们进来的内侍行过礼后,准备将温昭媛带来,阿妧却主动对赵峋道:“皇上,妾身能去看看温昭媛么?有些话,妾身想单独问她。” 赵峋没有拒绝,颔首答应下来。 “等等——”在阿妧要走的时候,赵峋叫住了她。 “阿妧,你不必有顾虑,朕是站在你这边的。”赵峋走到她面前,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没料到赵峋会这么说,阿妧眸中的愕然险些没藏住。 赵峋握了握阿妧的手,温声道:“去罢。” 阿妧惴惴不安的点点头,提着裙摆缓步走了出去。 缩在狱中一角的温昭媛,虽说因为赵峋和阿妧来被清洗了一番,可整个人的狼狈和憔悴,仍是掩盖不住。 不过短短时日,她像是老了十数岁一般。 “昭贵妃不在宫中好好享福,怎么跑来看妾身?”见来人是阿妧,温昭媛先是一惊,阴恻恻的咧了咧嘴角。“是来向妾身炫耀您的胜利么?” 阿妧虽是换了身轻便利落的衣裙,在这暗无天日的牢中,仍是格外光华闪烁的耀眼。 “自然不是,本宫还没那么闲。”阿妧居高临下的望着匍匐在地上的温昭媛。 即便在牢房中,温昭媛身上的铁链枷锁都在,凭她的力气根本站不起来,这也正是赵峋放心阿妧独自进来的原因。 “在提问之前,可否先为妾身解惑?”温昭媛仰头看着阿妧,沙哑着嗓子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莲池有问题,还骗过了皇上?” 说到这儿,温昭媛的目光霍然变得犀利,语气笃定的道:“你根本不怕水。” 她命人盯着阿妧落水了,确认后才去了福宁殿。可阿妧竟然毫发无损,当时的状态不像是落水的人。 阿妧浅浅一笑,俯下身,从容的在她耳边轻声道:“本宫不是怕水,而是怕淹。” “冰冷的水没过口鼻,只能拼命呼救。最后整个人都被淹没的感觉,连呼救都喊不出声,那样才绝望,不是么?”阿妧紧紧的盯着温昭媛,缓缓的道。 温昭媛闻言,心猛地跳动起来,瞳孔不自觉的放大。 阿妧的话像是在说她曾经落水的经历,可温昭媛尘封在心中的记忆,几乎被触及—— “本宫若不会泅水,早在上次就淹死在了莲池中。”阿妧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的敲在温昭媛心上。“贤妃都知道害怕,你的心事石头做的么?” 那个在池塘中拼命挣扎的小小孩童立刻浮现在温昭媛的脑海中,她忍不住往后缩去,色厉内荏的道:“你在胡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就没再梦到过那个小小的孩童,他拼命的向你求援,你却眼睁睁的看着她淹死——”阿妧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语气冰冷又克制的道:“温娴月,你真的都忘了吗?” 温昭媛拼命的摇头,连声道:“不是我、不是我!” 片刻的失神后,温昭媛眼神变得狠厉,“昭贵妃,别血口喷人!” 阿妧起身,翘了翘唇角。“素来冷静的温昭媛,怎么突然激动起来,本宫只是回答了你的问题。” 温昭媛恶狠狠的望着阿妧,她感觉自己几乎控制不住情绪。 “给我下了药,利用杨美人推我的人,也是你罢?”阿妧不动声色的将藏在身后的香炉往前挪了挪,不疾不徐的道:“杨美人发现了端倪,特意告知了我。” “是又如何?”温昭媛感觉头在隐隐作痛,咬牙道:“你还要谢谢我,当初若不是你小产,皇上怎会如此怜惜你——” 不对,难道是她的法子失败了,皇上怎么会单独让阿妧来? 天子生性多疑,赵峋应该已经试过了——难道那方子有问题?可她之前找人试过,并没出差错。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温昭媛只觉得愈发头疼,很快阿妧毫不避讳的将香炉放在她面前。 “温昭媛,这个你该认得罢?”阿妧将香料扔到地上,冷冷的道:“冷宫中多一个发疯的女人并不奇怪,你利用了杨美人,还想要她的命。” 当初温昭媛虽是没直接掌权,可她在张皇后和贤妃手下做点手脚,简直太容易了。 “温娴月,那日将九皇子引到有湿滑苔藓的池塘边,在他滑倒后并未施救的人,是不是你!”阿妧见她已经要控制不住情绪,逼问道:“最后帮你收场的,是不是冯太后!” 温昭媛眼神已经变了,只是她意志力极强,还在勉强坚持。 此时她突然迸发出一股子力气,竟生生站了起来,她打翻了香炉,向阿妧扑过来。 眼看铁链要摔过来,阿妧几乎要躲闪不及,却感觉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将她猛地拉了回来,护在怀中。 来人竟是赵峋。 赵峋见温昭媛情绪不对,毫不留情的将她踢倒在地。 剧痛之下,温昭媛的神志突然有了片刻的清明。 “皇上,昭贵妃一直在骗您!”她声嘶力竭的道:“她——” 不容她说完,跟着赵峋赶过来的纪云益,已经将温昭媛口中塞入布团。 “温氏,朕最后告诉你一次,朕和昭贵妃的事,轮不到你插嘴。”赵峋墨色的眸子如寒星,温昭媛感觉一股冷意,从心口顺着四肢百骸蔓延。“温氏为谋害昭贵妃小产主谋,后又意图谋害昭贵妃性命,你的罪孽,还完了再死——” “传朕的旨意,将温氏送到水牢中关起来。”赵峋神色冷漠又果决的道:“这迷香能让人看到心中最恐惧的东西,在朕下令斩首之前,先给她用上。” 阿妧愕然的望着赵峋,这次算是她自作主张了,皇上却主动揽了过来。 温昭媛很快更加疯狂的挣扎起来,只是她眼神完全变了,恐惧之色愈发明显。 “方才吓坏了罢?”赵峋牵着阿妧的手走了出来,始终都没放开,直到二人重新回到那间屋子里。 阿妧确实有些魂不守舍,却不单是为了温昭媛险些伤到她—— “真相已经分明,温氏诡计多端,她的话朕是不会相信的。”赵峋柔声安慰她。 “皇上,温昭媛已经告知妾身,她给妾身下过药,能让人产生怀孕的反应。”阿妧鼓起勇气,咬唇望向赵峋:“您就不想再确认——” 赵峋修长、略带薄茧的手指抵住了她柔软的唇瓣,他低低的道:“阿妧,朕只要知道,是温氏害你这就够了——那时你也曾觉得有异,偶然失察罢了。” “朕只要知道,你想留在朕身边。”他的手指轻轻摩挲过阿妧的面颊,温声道:“那些过去,一笔勾销。” 阿妧杏眸睁圆,过了许久,方才轻轻点了点头。 “走罢,有些事也该给贵太妃一个交代。”赵峋重新牵起阿妧的手,两人并肩向外走去。 *** 阿妧和赵峋回宫后,本想直接去紫竹轩,下了车之后,却见崔海青等在一旁。 “皇上,太后娘娘想见您。”崔海青声音急促道:“说是若您不去,她就一头撞死,还说、还说——” 连崔海青都迟疑起来的话,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赵峋挑了挑眉,道:“照实说。” “太后说,让您背上逼死母后的骂名。”崔海青咬牙道。 若非到了穷途末路,这事真不像是冯太后能办出来。 “阿妧,你随朕一道去罢。”赵峋没什么犹豫,让阿妧独自面对贵太妃,他也有些不忍,毕竟这不是什么高兴的事。 阿妧虽是想早些见贵太妃,还是顺从的答应下来。 他带着阿妧乘銮舆到了永寿宫,这里已经冷清下来,不复往日的风光。 外殿。 永寿宫外头冷冷清清的,里面却有些“热闹。” 站在廊庑下,赵峋和阿妧已经能听到瓷器破碎、重物落地的身影——冯太后自知这些珍宝与她无关,才故意损毁。 “奴婢见过皇上、见过昭贵妃。”上前行礼的是素心,她们几个大宫女还没走。 赵峋微微颔首,阿妧浅浅笑道:“素心姑娘,里头是怎么回事?” 除去素月之外,素心等人待她亦是不错,她想保全她们。见阿妧开口,赵峋也多看了她一眼。 “回贵妃娘娘的话,太后娘娘经常发脾气,摔东西是常有的事。”见赵峋皱了皱眉,素心忙道:“许多珍宝砸了着实可惜,奴婢们便换了仿制品上去。” 这下连赵峋都目露赞许之色,“好个机灵的宫女。” 阿妧见状,心中稍安,往后起码她们不会跟着太后倒霉。 当两人都进去后,素心松了口气,望着阿妧的背影,露出感激之色。 昭贵妃的提点,能救她们一命。 在冯太后听到殿外的通传声,手下的动作总算顿了顿。 “母后安好,看母后精神这样好,朕便放心了。”赵旭看着满地狼藉,牵着阿妧在没被波及的一处清净地方站定。 冯太后见到阿妧来,有些意外。 “妾身给太后娘娘请安。”阿妧从容的行礼道。 冯太后盯着阿妧看了片刻,见赵峋随手捡起榻上的碎片,她阴阳怪气的道。“皇上心疼了?” 赵峋不慌不忙道:“好说,您随便砸,朕已经命人都换上了仿制品,砸多少随您高兴。” 冯太后闻言,几乎气得倒仰。“赵峋,你——” “皇上还真是体察哀家心意,知道哀家想昭贵妃了。”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冯太后定了定神。她唇角微翘,等会该哭的就不是自己了。 阿妧看着冯太后笃定的目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冯太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如今皇上应该查清赵嵘之死的真相了罢?” 赵峋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不置可否。 “皇上不觉得奇怪,这件事为何如此顺利?仿佛是有人刻意指引,引着这真相一步步浮出水面。”冯太后的目光忽然转向了阿妧,沉声道:“这满宫中都以为昭贵妃是哀家的人,哀家确实枉担了这虚名——” “母后,若您想挑拨朕和阿妧的关系,还是不必费心了。”赵峋冷冷的道:“是朕有意让阿妧接触贵太妃的。” “皇上有所不知罢,您枕边最宠爱的昭贵妃,不是昭明三年用了她,而是早在先帝时,她就已经是贵太妃的人!” 赵峋心头悚然一惊。 “她受了贵太妃指使,留在哀家身边伺机而动,看准机会去服侍皇上。”冯太后满意的看到赵峋宛如面具般的沉稳从容裂了条缝,继续道:“成了您的宠妃,自然一切好办。” “哀家既是敢说,就是已经拿到了证据。”冯太后满脸的自信,运筹帷幄道:“当年哀家是皇后,这宫中的大小事情,哪里能逃得过哀家的眼睛?” 起初冯太后以为阿妧之所以有胆子脱离自己,是因为有赵峋撑腰。她本想调查阿妧身世,好加以利用时,却顺蔓摸瓜的查到阿妧才入宫时的一些事。 阿妧曾经得过贵太妃的恩惠! “皇上,您聪明一世,竟被一个小宫女耍得团团转!”冯太后目露嘲讽之色,她转而望向阿妧,笑意愈发深了些。“昭贵妃,你还要怎么跟皇上解释?” 第125章 君心(二更合一)…… 阿妧心头悚然,面上的镇静险些维持不住,喉咙又涩又痛,几乎说不出话来。 自己的过去并非毫无破绽,冯太后若是有心找人作证,查出来并不是难事。 她拢在袖子中的指尖捏紧,在听到冯太后指责她的那些话时,仿佛是过了一瞬间般短暂,又像是过了一生般漫长。 拖下去愈发会显得她心虚——阿妧暗自深吸一口气,准备先应付过去。 皇上哪怕怀疑,也不会让冯太后如愿。 “朕还以为是什么大事,阿妧认识贵太妃,早就告知朕了。”赵峋很快恢复了常色,风轻云淡的道。 冯太后微愕。 “阿妧曾在永寿宫服侍过,也是您将她送到朕身边,让她勤谨服侍,还说盼她给朕生下皇子。”赵峋挡在阿妧身前,墨色的眸子露出一丝困惑。“若说阿妧哪里不好,莫不是说您对朕不慈?” “皇上,哀家也是被她蒙蔽了!”冯太后见赵峋还护着阿妧,又气又怒道:“她借哀家之手去了皇上身边,竟在为贵太妃做事!这样的欺君之罪,皇上也能轻轻放下?” 赵峋听她说完,眸中的神色蓦地变了,方才还温和沉稳,霎时间如藏了冰般。 “难道母后连最后的体面都不想要了?”赵峋淡淡的道:“您对阿妧做过的事,用过的胁迫手段,要朕一一说出来么?” “那些事,朕一件都没忘,如今也是时候跟母后一一算清。” 冯太后愕然,没想到赵峋竟反客为主的指责起自己。 难道不该是阿妧欺瞒的事更令他愤怒么? 不对,阿妧当初宁可忍受毒发的痛苦也不说出赵峋的事,是为了更好的留在赵峋身边。难怪阿妧晋位如此之快,一个柔弱的女子肯做到这样,便是铁石心肠也是要动心的! 自己用来控制阿妧的手段,竟成了阿妧向赵峋表达忠心和情意的垫脚石! “好、好一个昭贵妃!”冯太后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方才运筹帷幄的自信悄然消失,神情中透着几分恨意。“昭贵妃忍辱负重,着实是厉害。” “哀家一时失察,竟成就了你!” 阿妧沉稳淡然的站在赵峋身边,心中的不安却在悄然蔓延。 “若母后没什么事,朕带着阿妧先回去了。”赵峋牵起阿妧的手,感觉她的掌心冰凉,且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冯太后却蓦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中满是怨毒。“没想到皇上也有昏了头的时候,以后千万别后悔——” 不再理会她说什么,赵峋牵着阿妧走了出去。 “你封了贵妃后,身边本该添人的,只是当时你怀着琛儿,朕怕添了外人若有异心会伤了你们。”走下台阶时,赵峋对阿妧道:“朕看着素心她们就不错,先前对你有过照拂。等这件事结束,就让她们去琢玉宫罢。” 阿妧心中乱极了,听赵峋的话,有些没反应过来。 难道皇上不该质问她和贵太妃的关系么? 她肯忍受那些痛苦,确实是为了早些取得皇上的信任,在宫中得宠,好能着手替九皇子查出凶手。 “若是你觉得不喜欢,等她们满了年岁,放出宫去也好。”赵峋带着她上了銮舆,还是继续方才的话。“让她们帮着你调理两年宫人。” 阿妧抬眸望着赵峋,半晌才鼓起勇气道:“皇上,能先去清凉苑么?妾身有话想跟您说。” 上次阿妧这样说是想离宫,这一次…… 赵峋微微蹙了眉,很快舒展道:“好。” 原本要去紫竹轩的两人,改道回了清凉苑。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当两人进来时,回廊上已经点上了宫灯。 赵峋心中一动,没急着带阿妧去殿中,摆了摆手没让宫人和内侍们请安,而是站在了院中。 皇上没开口,众人都不敢出声,故此霎时间安静下来,草丛中的虫鸣声、淙淙的流水声都格外明显。阿妧循声望过去,草丛中有点点流萤闪动,她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望着流萤出神。 这一幕似曾相识。 那年她住在清凉苑中,出来散步时发现这里有萤火虫,便带着朱蕊来捉。 可她笨手笨脚的,拿团扇并没有扑到…… “给你。” 只听那道熟悉的清朗男声响起,他将半合拢的手掌递到她面前,赫然躺着两只萤火虫。 阿妧怔然。 赵峋也不催促她,唇角微微翘起。 她睁圆的杏眸、微张的粉唇,那点子惊讶没有掩饰住。 早有识趣的宫人拿了琉璃瓶子来,这是当初专门为阿妧准备的,如今竟还有。 将萤火虫放到琉璃瓶中,赵峋才递到了她手上。“先拿回去挂两日,改日朕再给你捉……” “皇上,让人都退下,行么?”阿妧蓦地抬眼,杏眸中已经泛起一层水光,眼角红红的格外可怜。 赵峋微微颔首,让周围服侍的人都离开,阿妧攥紧了手中的琉璃瓶,突然撩起裙角,除去鞋袜,大胆的迈到了水流中。 虽是这里的水极浅,仅没过她的小腿处,赵峋还是吓了一跳,忙道:“阿妧,快上来。” “皇上,是妾身骗了您。”阿妧摇了摇头,望着赵峋,泪一颗颗砸下来。“妾身并不畏水,妾身还学会了泅水。太后说的话没错,妾身受过贵太妃恩惠,也发誓要报答贵太妃的恩情——” 若是皇上肯冷待她,她反而有信心要瞒下去,永不说破,可皇上竟处处维护她。 在宗人司,在永寿宫,皇上都是站在她这一边。 她觉得自己心中实在难安。 赵峋顾不得自己衣摆鞋袜会被打湿,眼疾手快的将人抱了上来。 “阿妧,别钻牛角尖了,朕不在乎这些!”赵峋扶着她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拿出帕子替她擦干,毫不介意的蹲身拿过她的鞋袜,替她重新穿上。他絮叨道:“夜里凉,水里又冷。你小日子要到了,仔细受了寒。” 他动作轻柔又坚决,容不得阿妧躲闪。 “阿妧,你知恩图报,又何错之有?”赵峋在她身边坐下,将她的手拢在自己掌中。“你不必被冯太后那套歪理吓到,你哪怕替贵太妃鸣不平,针对的是太后又不是朕,你跟朕也算是同仇敌忾了。” “朕只记得,你肯为了朕忍受毒发之痛,一再保护珠珠,咱们还有了琛儿。”赵峋柔声道:“阿妧,咱们是一家人。” 阿妧泪流满面的看着赵峋。 “怎么,昭贵妃如今不喜欢萤火虫了?”赵峋替她拭去泪珠,捡起了从她手中滑落的琉璃瓶,微微笑道:“这两只看起来确实少了些,朕再替你捉些去好不好?” 不等阿妧说话,赵峋已经起身。 墨蓝色的夜色中,月光被揉碎,散落进水池中,飞舞的萤火虫映着粼粼水波,一切如梦似幻。 一道挺拔如竹的身影走了进去,竟意外的和谐。 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融入了月光中,清朗英俊,令人心动。他抿着唇角,神色专注又认真,仿佛在做一件极重要的事。 捉萤火虫对他来说并不算难,只是有些生疏了。他修长的指尖捕捉到一团萤火,被他小心翼翼的放入琉璃瓶中。 赵峋并没有贪多,在心中默数了一遍个数,拿着瓶子走了回来。 “昭贵妃看看,够了么?”他递到了阿妧手中,虽是没明说,眼中那点期待和嘚瑟却是没藏的。 一只、两只、三只……九只? 阿妧再次确认了一次,琉璃瓶中萤火虫的数量。 长长久久。 原来他还记得。 阿妧出神的望着他,眼角湿润的厉害。 两人间发生了许多事,彼此互有试探、利用,可最终这个人还肯放下身段、花心思哄她…… 或许,他们还能试一试? “皇上,刚刚好。”阿妧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她也还记得。 赵峋弯了弯唇角,让阿妧站在了石头上,自己蹲身,让她趴在自己背上。“走罢,既是已经够了,咱们回去。” 阿妧有些迟疑,赵峋催促道:“若是让别人看见,朕多没面子。” 说着,趁阿妧不备,他动作麻利的将阿妧背到了身上,阿妧为了不让自己掉下去,一手拿着琉璃瓶,一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果真又轻了,这些日子没好好用膳罢?”赵峋神色坦然的背着她,步伐不疾不徐,柔声道:“琛儿倒是长势白胖喜人。” 阿妧听他这样说儿子,下意识的提醒道:“皇上,琛儿可是您儿子!” “今儿就别回去了,留在清凉苑罢。”赵峋背着阿妧走近寝殿,早有宫人掀起帘子,阿妧红着脸默默点头。“琛儿有奶娘,也不能日日追着你。” 阿妧这才意识到赵峋看不见她点头,忙轻轻应了一声。 背着阿妧对于赵峋来说不算负担,只是当他把阿妧在床上放下时,没算计好架子床的高度,阿妧后脑勺一下子磕了上去。 “阿妧!”赵峋好心办坏事,把她放下后,慌忙就要散了她的头发去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说着,他还一叠声的让崔海青去请太医。 “皇上,不必了。”阿妧忙拉住了他,嗔道:“难道您要让太医院都知道这事么!” 阿妧自己将长发散开,暗自吸了口气,展示给赵峋看:“有发鬓挡着,一点儿都不疼。” 虽是没有红肿,可确实还有点疼的。 “是朕不好。”赵峋小心替她揉了揉,懊恼的道:“要不还是涂点药膏罢?” 阿妧摇了摇头,小声道:“真不疼,妾身困了,还是早些歇息罢。” 这些日子阿妧心力憔悴,赵峋想到此处,便没有坚持。 两人沐浴更衣回来,放下床帐,赵峋将人缓缓带入自己怀中。 “早些睡罢。”赵峋亲了亲她的额角,温声道:“朕陪着你。” 阿妧轻轻点头,主动依偎了过去。 她是真的累了,这些日子她寝食难安,骤然松了心神,很快睡着了。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耳边有人叫她。 “阿妧,醒醒——”赵峋的声音透着些焦急,将她给唤醒了。 她茫然的睁开了眼。 “阿妧,你发热了。”赵峋有些自责道。 说起来怪他,阿妧下了水后,他就该立刻带她回来,而不是再去捉什么萤火虫。阿妧这几日身子弱,受了凉这才发热。 阿妧这才觉得自己浑身热气腾腾的,头格外昏沉,身上酸软无力。 来给阿妧开药的是隗秋平,他今夜值守太医院,被人匆匆叫到了清凉苑。 见皇上待昭贵妃似还是一如既往的宠爱,他也松了口气,看来那件事并没影响到昭贵妃。 他诊脉后就很快退下去煎药,皇上亲自给昭贵妃用冷水投了布巾,搭在额头上退热。 汤药煎好后,隗秋平交给了朱蕊送来,他则是退到了偏殿。 “阿妧,把药喝了。”赵峋扶着阿妧坐起来,给她披了件斗篷,严严实实的捂好,才把药碗递到了她面前。 隗秋平亦是知道她怕苦,这次开药特意选了味甘的药材,故此喝起来倒还能忍受。 “娘娘,漱漱口。”青兰端了温水递给阿妧,阿妧漱口后,重新靠回了大迎枕上。 赵峋掌心藏着的糖,一时没了用武之地。 “皇上,妾身这里有青兰她们就够了。”阿妧低低的咳嗽了两声,才道:“您还是换间屋子,妾身别把病气过给您。” 赵峋温声道:“朕身强体健,不妨事的。缓缓就睡罢,醒来就能退热了。” 见劝不动赵峋,阿妧乖乖点了点头,顺从的解了斗篷躺好。 汤药中有安神的成分,阿妧很快闭眼睡了过去。 等她得安稳后,赵峋吩咐青兰等人好生照看,自己则是去了偏殿,让隗秋平过来回话。 “昭贵妃之所以发热,不仅是因为着凉。”见赵峋问起阿妧病因,隗秋平迟疑片刻,道:“贵妃娘娘这些时日思虑重,饮食进的不多,这才导致病气侵入。” 赵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前些日子,朕听说隗吏目遇上不少麻烦?”他忽然问道。 隗秋平心中一惊,疑心赵峋要过问昭贵妃假孕小产之事。 “回皇上的话,确实曾有过,已经解决了。”隗秋平谨慎的回道。 他回家的路上,曾遇到过追杀;还有人在他开好的方子中改动,险些要了一个侍卫的命,幸而他发现得及时,种种这些,足以表明有人针对他。 “你遇到这些事,倒是受了朕和昭贵妃的牵连。”赵峋道:“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事了,朕和昭贵妃会补偿你的。” 隗秋平惊讶极了,口中忙称“不敢”。 原本他以为皇上会过问他曾帮着昭贵妃隐瞒“小产”之事,明明皇上已经拿到了方子,却一直都没试过。 “昭贵妃信任你,刘太医也向朕提过,你医术不凡,往后琢玉宫的平安脉,就还是由你来照看。”赵峋审视着他,淡淡的道:“以前的事,朕不准备计较,你安心跟着刘太医便是。” 得了赵峋的保证,隗秋平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 他退下后,赵峋揉了揉额角,不过略闭了闭眼,就又回到了寝殿中。 阿妧的掌心仍是发烫的,赵峋握住了她的手,她似是感觉到凉意舒服了不少,整个人都向赵峋依偎过来。 “你们都下去罢,朕陪着贵妃。”赵峋吩咐道。 青兰等人应声退下,赵峋将阿妧严严实实的捂好发汗,自己则是隔着被子抱住了她。 “听话,别动。”赵峋知道她睡着听不到,还是絮叨了一句。“若不快些养好身子,琛儿见不到母妃,可是要闹的。” “罢了,无论你是因为朕,还是因为琛儿留下,又能如何?”赵峋在轻啄了一下她的如玉般的小脸儿,释然的道:“只要你留下,总有一天会明白朕的心意。” 阿妧服了安神的汤药,自然睡得很沉,听不到他说话。 赵峋自嘲的弯了弯唇角。 折腾了半夜,他也早就累了,等他抱着阿妧睡着后,她的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 很快隐去不见。 *** 第二日阿妧醒来后,赵峋换了身月白色的常服,清爽利落,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阿妧有些懵,看到赵峋眼中的惊讶,才意识到自己把心中想的话说了出来。 “昭贵妃这是嫌朕年纪大?”赵峋挑了挑眉,在她身边坐下。 阿妧忙摇头,下意识要起身解释:“妾身没有……” 赵峋眼疾手快的按住她,不让她起身。“才退了烧,仔细别着凉了。” 重新躺下去后,阿妧才觉得方才的动作大了些,有点头晕。 “好好休息,琛儿有苏婕妤照看着,你尽可放心。”赵峋知道阿妧想问什么,主动说到:“朕去看过了,你在这儿安心养病便是。” 虽说阿妧惦念儿子,可她也怕过了病气给大皇子,只得乖乖点头。 “朕还有些事,要去御书房,只怕要迟些回来,你先用午膳。”赵峋叮嘱道:“若是你闲了,让人去取些书来看看。” 阿妧柔声应下。 青兰和朱蕊上前,给阿妧端了早膳来,阿妧用了些清粥小菜。 果然没多久,崔海青亲自送了赵峋的藏书来。里面不乏许多游记,还夹杂着话本,显然是特意给她准备的。 阿妧心中微微发烫。 她随手翻开了一本书,是民间印的话本,其中很有些怪力乱神的故事,平素都是赵峋看不上的。 阿妧弯了弯唇角,倒也读得入神。 正看到一半时,她突然看到一句熟悉的话。 她感觉自己的心猛地跳动起来。 粉嫩的指尖在那处停留了许久,她轻轻折了页。 “本宫有些累了,不必送午膳来。”阿妧让人把其余的书都拿了下,独独留了那本握在手中,闭上了眼。 她想,就赌这一次。 第126章 完结章(上) 当赵峋回来时没让人通传,听说阿妧还在睡着,放轻了脚步走进来。 他特意赶在午膳前回来,见状也没叫醒她,在一旁静静的望着她。 这些日子两人之间有些误会,她这些日子寝食难安,整个人憔悴了不少。长长的睫毛如鸦羽般低垂,眼圈上还有淡淡的青色,粉嫩的唇瓣颜色淡了些,本就不大的小脸儿又瘦了一圈。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阿妧手中仍没松开的书上,这是他特意让崔海青给阿妧送来的话本。 赵峋从她手中轻轻抽了出来,看到书名不由翘了翘唇角。 平日里他是不看这些精怪传奇的话本,既是他闲来无事,便坐在一旁慢慢的翻看着。 这其中的故事行文通俗,情节离奇跌宕,对于阿妧来说,确实比那些“正经书”有趣得多。他看了一篇后,正欲往后翻看时,忽然发现其中一页有折痕。 虽是很快被抚平了,那道痕迹却清晰可见。 赵峋翻到这一页,只见一句话映入眼帘。 “太史公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书。 这句话的意思并不难,一看便懂。 “熙”字是阿妧曾经用过的封号,她会不会多心? 若之前不会多心,自己替阿妧改过一次封号,难免会让她多想—— 这一页书到底是人不经意折的,还是阿妧留下的记号? 一时间赵峋望向阿妧的目光有些复杂,等会儿阿妧醒了,他问还是不问? 若阿妧没发现,他特意解释,岂不是不打自招? 阿妧本就存了离开的心思…… “皇上,您来了?”正在此时,阿妧睁开了眼,杏眸中还有些将醒未醒的朦胧。 赵峋下意识的将书收在手中,见阿妧要起身,忙扶住了她。“慢些,你才退了烧,仔细着凉。” “皇上,这是什么时辰了?”她看到书果然在赵峋身边,只装作没见到一旁,问道:“您忙完了?” 赵峋微微颔首,道:“午时二刻,起来用些午膳罢。” 阿妧顺从的应下。 朱蕊等人抬了小几过来,赵峋也陪着她在一处用。他的长胳膊长腿在小几旁甚是拘束,可他仍是就着这个不舒服的姿势,陪着阿妧用完了午膳。 睡了大半个时辰,阿妧已经没有困意,赵峋便陪着她说话。 虽是信任阿妧,赵峋踟蹰片刻,还是问道:“阿妧,你和沈铎是不是早就认识?” 沈铎肯冒着风险来救阿妧,再加上温昭媛当日自曝的话,不像是去年才认识的。 虽是赵峋不会被冯太后轻易挑拨,当年的事,他也去调查过。阿妧和阿嫣曾被比她们大的内侍欺负,险些丢了小命,还是贵太妃低调的出面解围。 “是。”阿妧没什么犹豫,直言道:“妾身曾得贵太妃庇护,陪伴过九皇子数次,见过沈三公子。” 那时的沈铎,性子顽劣人也淘气,可他生得相貌不俗,平易近人,最是哄姑娘们高兴——他自幼习武,阿妧说的崇拜仰慕将军,会不会是因沈铎而起? 阿妧回答得坦荡,赵峋倒不好再问。 以他的骄傲,能问到这儿,已经实属不易。 两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赵峋酸溜溜的想着。 “沈铎人不错,否则朕也不会放心让他保护你。”他有些刻意的强调道。 阿妧本想试探赵峋关于封号的事,没想到赵峋倒抢了先。 “皇上,妾身那时只是个小宫女,纵然还是三公子的沈副统领见过数面,从没有过非分之想。”阿妧坦诚的道:“再见时因妾身要瞒住跟贵太妃的关系,也并不敢告诉您。”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又怎敢妄想高攀沈铎。 这些事她想着还是都解释清楚,免得日后再生误会。 赵峋见阿妧解释,故作大度的道:“阿妧,朕自然是信你的,你别多想。” 虽是如此,赵峋心中那点子酸意还未消散。 阿妧对沈铎没有想法,那么沈铎呢?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阿妧这样娇俏貌美…… “朕先前就跟贵太妃透露过想法,如今也想问问你,你可想跟沈家认个干亲?”赵峋望着阿妧,忽然开口。 这话早在赵峋带她去见贵太妃时就曾提过,后来出了许多事,再加上她对赵峋隐瞒过,更不敢再提起。 有沈家当阿妧的外家,她的身世便无可挑剔。 “皇上恩典,妾身感激不尽。”阿妧谢恩,她自然要识抬举,这对她有利无害。 见阿妧答应得痛快,赵峋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朕会尽快安排的。” *** 紫竹轩。 赵峋从清凉苑出来后,去见了贵太妃。 “朕已经查清,九皇弟当日并不是意外,而是温昭媛主谋,设计骗走了九皇弟身边的人,引着九皇弟到了池塘边,当时贤妃也在场,张皇后却是不知情的。” 他没忍心说得太狠,温昭媛和贤妃眼睁睁的看着赵嵘淹死,而从未伸出援手。 这跟她们亲手把赵嵘推下去,没有半点分别。 贵太妃闻言,眼中强忍着泪。 她已经隐约猜到了,如今赵峋来告诉她,不过是再次确认罢了。 “多谢皇上。”贵太妃声音沙哑的道:“您替嵘儿洗脱冤屈,找回公道,他终于能安心了。” 赵峋想到在莲池边贤妃遇到九皇子的鬼魂,后来贤妃发疯,想来正是天意。 “太后的罪行,不止这一桩,朕已经召集宗人司,过两日便会定下来。”赵峋安慰贵太妃道:“她谋害九皇弟之事,朕也会一并算上去。” 纵然先帝早有定论,这样公然推翻未免有损先帝的英明——可九皇子的惨死,跟先帝也未尝没有关系,他宠爱九皇子,却没能护得住他。 冯氏害死了她的儿子,先帝没有查出来,反而是赵峋替她完成了。 “皇上,您和先帝很不同。”贵太妃微讶,很快回过神来,浅浅笑道:“大皇子有您这样的父皇,必定能平安喜乐的长大。” 赵峋闻言,笑了笑。 “朕本想跟阿妧一起过来,只是她昨夜发热,今儿才退了烧,正在清凉苑休息。”他不疾不徐的道:“昨日我们从宗人司回来,冯太后说了些很不中听的话,阿妧怕是受了影响,还想请您得闲,去开解她一二。” 想到阿妧对她的托付,贵太妃心中微动。 看皇上的意思,分明对阿妧是动了心的,并非寻常的恩宠。 阿妧怕是当局者迷了。 贵太妃欣然应下。 等赵峋走后,只听内侍通传说是沈副统领来了。 这是赵峋给贵太妃的特别恩典,每月能让沈家人来一次,能在宫中的行走的沈铎,来得更多些。 “铎儿,你回家后跟你爹娘知会一声,就说皇上已经下了决心,让昭贵妃跟沈家认亲。”贵太妃让人退下,留了沈铎说话。“往后你就要多一个妹妹了。” 沈铎闻言,愕然的睁大了眼。 这件事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我早已和你娘细说过,你爹也是点了头的。”贵太妃见沈铎惊讶的模样,温和的笑道:“怎么,你不愿意?” 沈铎定了定神,脱口而出道:“咱们家这么快就站队?” “于理这是皇上的要求,咱们不好拒绝;于情,阿妧为了替嵘儿查清真相,花了不少心思,险些搭上性命,这是姑姑该做的。”贵太妃耐心的解释。 自她入宫起,沈家便做好了准备,如今不过是换人押注到了阿妧身上。 沈铎默然。 “我知道你先前曾答应过阿妧,说是帮她出宫。可她有了大皇子,对皇上也并非没有感情,怎么好轻易离开?”贵太妃柔声道:“若你觉得亏欠阿妧,以后便好好扶持大皇子。” 虽说沈铎是自家侄儿,无论他是否曾喜欢过阿妧,如今都是不能有的念头。 “是,侄儿记下了。”沈铎心中转过许多念头,最终还是归于平静。 若嵘儿没出事,阿妧能在她身边长大,或许铎哥儿和阿妧并非没有可能—— 如今确实不能让他有任何非分之想。 目送沈铎离开,贵太妃望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皇上提出让阿妧认干亲,是想让阿妧的出身好些。如今张皇后已经被架空,阿妧已是贵妃,已然是后宫最尊贵的人。 难道皇上还要再升一升她的位份? 贵太妃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若是如此,皇上为了阿妧可真是煞费苦心。 她唇角弯了弯,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阿妧,终究是幸运的。 *** 阿妧在清凉苑中养病,待她好些时赵峋将大皇子抱了过来,将她们母子保护起来。 宫中发生了许多事。 冯太后罪名已定,戕害先帝皇嗣、下令追杀瑞王妻儿、谋害今上皇嗣,撺掇端王谋逆,绑架昭贵妃和大公主等等……她的罪名几乎写满了整本折子。 这还只是放在明面上的。 当初卫容华怀胎小产,亦是冯太后命李修仪做了手脚,那孩子并非皇上亲子,是冯太后安排了人迷-奸了卫容华。这等宫闱丑事,自然不好传出去。 除此之外,温昭媛亦是恶贯满盈,她参与戕害先帝皇嗣,参与了多次谋害宫妃、嫁祸他人等等。 冯太后见大势已去,抢先服了药,于永寿宫自绝。 温昭媛在宗人司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皇上特意“优容”,等秋后再处决她。 至于张皇后,因她大义灭亲揭发自己姨母,也并未害过人性命,赵峋保住了她的皇后之位,也促使曾跟着冯太后的人,纷纷主动认罪悔过,以求保住家族。 至此,冯太后在前朝后宫的势力,全部土崩瓦解。 前朝的事有赵峥帮忙,赵峋才能腾出些功夫回去陪阿妧母子。 “皇上,苏婕妤求见。” 正当赵峋才要从福宁殿离开时,只见听到崔海青的通传。 “让她进来。”赵峋又坐了回去。 只见苏婕妤进来,上前行礼道:“妾身见过皇上。” 赵峋抬了抬手,道:“平身,坐罢。” “皇上,昭贵妃身子已经大安了吧?”苏婕妤也不能去清凉苑,见后宫中发生的这些事,知道皇上有心护着阿妧。 赵峋微微颔首,“阿妧无碍,过两日就能回去了。” 苏婕妤松了口气,她抬眸,瞬也不瞬的望向赵峋。 她面前的人是天子,他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贵不可言——不仅如此,他还生得样貌极好,英俊高大,让人心动。 才入宫时,她也曾妄想过被他放在心上,没过多久,在见到郑贵妃伤害她后,皇上的冷淡反应而伤了心。 “皇上,妾身有个请求。”就当赵峋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时,苏婕妤开口道:“妾身想从琢玉宫搬出去。” 赵峋闻言,不由皱了皱眉。 “苏婕妤,朕记得你跟阿妧感情极好,搬走岂不是显得她容不下人?”赵峋淡淡的问道。 皇上果然处处想着阿妧。 苏婕妤笑了笑,有点难过,更多的是释然。 她眨了眨眼,故作轻松的道:“皇上,往后阿妧妹妹还会给您再添小皇子、小公主,琢玉宫怕是住不下呢。妾身跟淑妃娘娘入宫前就认识,又曾在行宫中陪过太后,如今正好作伴。” “皇上,阿妧妹妹是个极好的人,希望您不要辜负她。”苏婕妤说着,眼角已经泛了红。“她有什么委屈,都是自己忍着,只处处替别人着想。” 她得不到爱情,却得到了一份极好的友情,这就足够了。 “在阿妧回来前,我想就搬走。” 赵峋凝视她片刻,心中蓦地添了些愧疚。他忽然道:“你的手,可恢复如初了?” 苏婕妤闻言,灿然一笑。“多谢您关心,妾身早就好了。” “既是你心意已决,朕答应。”赵峋缓缓道。 等到苏婕妤离开,赵峋揉了揉额角,心绪复杂。 “皇上,奴才已经确认过,那本书拿来时,确实是全新的。”崔海青进来,低声回道。 赵峋这才想起他让崔海青去调查那本书的折页是否先前就有,这些日子忙于前朝事务,他没来得及过问。 那这么说,此书便是阿妧所折。 可这句话能足以引起阿妧的警惕么? 赵峋冷静下来,这封号历代都有过,不足以联想太多,阿妧若是怀疑,难道她从前曾见过? 他去里间取出了那本《史记》,他圈过的痕迹还历历在目。 赵峋蓦地添了些心虚。 他仔细将自己的书翻了一遍,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 然而就在翻完最后一页时,他看到封皮处有一道浅浅的划痕——看像是指甲的痕迹,更像是护甲。 “皇上有一日昭贵妃来,您让她在这里等您,娘娘看过您的藏书。”崔海青福至心灵的道:“奴才记得有本被放歪了些,奴才还整理过……” 赵峋猛地想起阿妧那日曾不经意的问过他,为何要改封号。 他当时是如何搪塞阿妧的来着? 先前的一幕幕闪过,他不凡的记忆力,让他想起了那时的情形。 他觉得自己掩饰得极好,镇定自若,没有让阿妧看出端倪来,还在安抚她,让她别多心。如今看来,真是愚蠢至极! 若阿妧已经知道这个“熙”字的由来,自己还曾信誓旦旦的说,对她的心意始终如一,从未变过——那岂不是证明,他对阿妧从来都是逢场作戏的敷衍,没有真心? 那时阿妧躲在他怀中,他看不清阿妧的脸色,说是再也不会问。 难道从那时起,阿妧的心就被他伤了? 赵峋的面色十分精彩。 作茧自缚,不外如是。 第127章 完结章(下) 赵峋回来时,已经过了晚膳时分。 因大皇子被抱了过来,清凉苑比往常都热闹了不少。他还没进去,便听到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 他没让人通传,自己悄悄走了进来。 “娘娘,大皇子坐得真稳。”宫人和奶娘围在榻旁,看着大皇子抓着拨浪鼓,坐在阿妧身前,笑道:“娘娘您看,大皇子又笑了。” 阿妧含笑点点头,她招了招手,对大皇子道:“琛儿把拨浪鼓给母妃好不好?” 只见大皇子肉乎乎的小手抬起来,听懂了似的,咿呀了两声,朝着阿妧的方向晃了晃。 “大皇子真聪明。”奶娘笑道:“娘娘,依奴婢看大皇子也快能说话了。” 她话音才落,只见大皇子的小身子歪了歪,朝着阿妧怀中栽去。奶娘和青兰朱蕊等人就要去扶,阿妧摆了摆手。 “没事,本宫扶着他。” 大皇子即便重心不稳的栽倒也不哭闹,反而倒在母妃怀中很舒服似的,咯咯笑了起来。 “小坏蛋,是不是故意的?”阿妧刮了刮他的鼻梁,无奈的弯了弯唇角。 他还不会说话,自然不能回答自己母妃,只能报以大大的笑容,张开手要阿妧抱。 大皇子长得白胖喜人,阿妧抱着他,感觉有些腰酸。“再过些日子,母妃都要抱不动你了。” “琛儿又在闹你?”一道沉稳又不失威严的男声响起,宫人们纷纷站了起来,阿妧也抱着大皇子转过了身。 “皇上,您回来了。”阿妧不方便行礼,对赵峋道:“您可曾用过晚膳?” 赵峋满脑子都是他作茧自缚的事,没有心思用膳,听说清凉苑已经摆过晚膳,便点了点头道:“用过了。” 说着他接过了阿妧怀中的大皇子,轻而易举的将他抱起来举高。“琛儿有没有想父皇?” “他这么小,怎么能回答您。”阿妧扶着朱蕊的手起身,笑盈盈的道:“便是心里想,也说不出口呀。” 阿妧的经过连日来的休养,整个人气色好了不少,那双杏眸润泽妩媚虽是望向了他这边,目光却是落在儿子身上。 若两人没有这个孩子,阿妧怕是会真的会毫无留恋的离开。 赵峋心中有些发慌,阿妧当时的求去,是真的伤心了罢? “皇上,您怎么了?”见赵峋抱着琛儿竟在走神,阿妧有些奇怪道:“您是哪里不舒服么?” 阿妧见状想把大皇子接过来,赵峋却摇了摇头,“朕无碍。” 两人陪着大皇子玩了半晌,虽是和平时没什么不同,阿妧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她借口去更衣,叫来了崔海青问话。 过了好一会儿,赵峋正准备打发人去找她时,阿妧才亲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回来。 “妾身见小厨房还有些面条,便替您做了碗鸡汤面。”阿妧没有戳破赵峋的谎言,温声道:“即便您不饿,看在妾身亲自动手的份上,也多少用些罢。” 阿妧已经接过大皇子,对赵峋道:“皇上,妾身先送琛儿过去。” 大皇子已经困得有些睁不开眼,赵峋本想随她一起去,可食物的香气悄然散开,到底是她亲手所做,赵峋舍不得浪费,便点了头,让阿妧带着大皇子先去偏殿。 先前阿妧就时常下厨做些吃食,自然懂得赵峋的口味,这碗汤面不多不少,吃完觉得胃里熨帖,又有些意犹未尽。 “琛儿睡下了。”阿妧回来时,赵峋正在看书,她主动道:“妾身已经沐浴过,让人给您备好了水。加了舒缓安神的药包,您泡泡解乏。” 赵峋心中微动,欲言又止的看着阿妧,还是放下书先去了。 等他回来时,阿妧已经换了寝衣在等他,宫灯柔和的光芒下,她眉目低垂的模样,分外让人心动。 听到他的脚步声,阿妧浅浅一笑,起身迎他。 “阿妧,你为什么不问?”赵峋握住了阿妧纤细的手腕,目光复杂的望着她。 她知道他没用晚膳,知道他心情不好,处处细腻的关心他,却不再问。 “该让妾身知道的,您自然会告诉妾身。”阿妧顺从的抬眼望向他,柔声道。“时候不早了,您明日还要上朝,还是早些歇下罢?” “阿妧,你才来到朕身边时,朕确有几分轻慢之心,觉得你是太后的棋子,故意安插在朕身边。”赵峋望着她,心中的愧疚如巨石般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当时朕以‘熙’字为封号,是看到《史记》中的一句,随手用了。” 阿妧闻言,蓦地攥紧了她手中的帕子,果然她的心思没白费。 她的杏眸中一片淡然,她柔顺道:“那必定是个不错的寓意,妾身才疏学浅,并不懂这些。”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赵峋苦笑一声,他略略低头,墨色的眸子中全然都是懊悔,有些辛酸的低声道:“阿妧,是朕骗了你,朕取的是这句话的意思。” “阿妧,那次你问朕,就一定知道了罢?”赵峋虽是问她,语气却很笃定。 阿妧垂下眼眸,缓缓笑了。 “阿妧,朕后悔了,应该在那时就告诉你,朕待你的心早就不同。”赵峋见阿妧神色平静,语气不由急促起来。“那时是朕自作聪明,存了侥幸的心思,觉得你不知道会更好些——” 偏偏人算不如天算,阿妧竟看到了。 “多谢皇上肯告知妾身这些。”阿妧长长的舒了口气,松开了赵峋的手。“妾身很高兴。” 赵峋心中愈发不安,如同置身海中,潮水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哪怕阿妧闹一场不理他,他也会比此时更有底些。 “阿妧,你还要离开吗?”赵峋攥住阿妧的手,语气隐隐透着慌张。“阿妧,你相信朕,绝没有敷衍的意思!也不仅仅因为是你琛儿的母妃!” 正在赵峋如同猫爪挠心一样坐立难安时,阿妧忽然轻笑出声,眨了眨眼。 “皇上,妾身不过是想要您一句实话罢了。妾身不想离开,有了您和琛儿,妾身才有了亲人。”她柔声道:“妾身不舍得离开。” 赵峋闻言,松了口气,很快又觉得有些怅然。 他终究是伤了阿妧,那疤痕岂是一日两日能消除的? 阿妧还肯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总有一日,她会相信他的真心——她眼中的光亮,会再度回来。 “阿妧,朕心悦你。” *** 等阿妧带着大皇子搬回琢玉宫,发现苏婕妤已经搬走了。 还不等她问,苏婕妤和宁妃便来看她。 “好妹妹,你别生气,这是我自己的主意。”苏婕妤抢先跟阿妧解释道:“往后等大皇子长大,你再添了小皇子、小公主,这琢玉宫怕是住着便紧张了。” “我本该分到淑妃娘娘宫中,只是当初有人从中作梗,一来我没能去,二来我们有些矛盾。”苏婕妤诚恳的道:“如今矛盾解开,我搬去那里正合适。” 阿妧并没能真的生气。 皇上不再临幸苏婕妤,总不好让她看着皇上来琢玉宫,只去主殿…… “不知妹妹要送我什么乔迁贺礼?”苏婕妤见阿妧面色缓和,反守为攻道:“妹妹如今位居贵妃,若不是珍奇异宝我可不依!” 阿妧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等会儿琛儿都该笑你们了。”宁妃站出来,含笑出来主持公道。“阿妧放心,淑妃娘娘人很好,你苏姐姐定然受不了委屈。” 苏婕妤搬走是好意,阿妧自然领情,她们约好了改日去庆福宫拜访,宁妃和苏婕妤陪她说了会儿话,眼看天色不早,便各自离开。 阿妧哄睡了儿子,觉得有些胸闷,便出来散步透气。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凝汐阁。 虽是她已经不住在这里,仍是打扫得极为干净,花木葱郁,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阿妧推门走了进去。 她搬去主殿时,只带走了惯用的一些物件,其余的都还在这儿摆着,仿佛跟她才来时也并无不同。 阿妧走到床边坐下,帐幔才换过新的,床头的小几也不染纤尘。 第一次侍寝,就是在这里。 她还记得当时的慌张和不安,她怕疼,更怕自己笨,不讨赵峋喜欢,会被退回去。 恍惚之间,阿妧蓦地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 先前明明吩咐青兰她们都在外头等—— 阿妧站了起来,只见缓步走来的是赵峋,逆着光她看不清赵峋脸上的表情,下意识的行礼:“皇上万福。” 她话音未落,两人皆是一愣。 赵峋压抑着心中澎湃的情绪,上前探出手去,神色淡淡的。 “皇上,妾身……” 阿妧话音未落,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赵峋拉入怀中。 “这一次,换朕来服侍你,可好?”男子低沉醇厚的嗓音缓缓响起,他的大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 那一夜,是她鼓起勇气来服侍赵峋。 赵峋将她压在了床上。 外面天色还亮着,纱帐遮不住光,阿妧脸“噌”的红了起来。 “皇上,等晚上再……”她有些难为情的道。 赵峋闻言,随手扯下了最外面的蜀锦帐子,慢条斯理的引着阿妧的手,放到了自己的领口前。 “昭贵妃,那一夜,朕可没有拒绝你。”他声音愈发沙哑,缓缓的道:“怎么,你要拒绝朕么?” 阿妧感觉自己的面颊要烧起来了。 “皇上,琛儿要醒了,等会儿醒了若见不到妾身,怕是会哭……”她试图挣扎。 赵峋轻笑一声,“朕去看过琛儿,他一时半刻醒不了。阿妧,朕只问你,愿不愿意。” 那双寒星般的墨眸染上情-欲之色,瞬也不瞬的望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阿妧沉默了片刻。 正在赵峋要放开时,阿妧忽然勾住了他的脖子,挑了挑眉道:“皇上,妾身当时可比您卖力多了——” 她不开口则以,当听清她说了什么,赵峋眼中闪过一抹狂喜。 阿妧此刻有些后悔了,或许不该撩拨他。 然而很快她就没有功夫再想这些。 她随着他沉浮在风浪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阿妧发现自己身上乏得厉害,她睁开眼,床边的琉璃瓶中有点点萤火。 恍惚间她仿佛以为自己回到了两年前。 “醒了?”赵峋端着温水过来,递到了她面前。“喝些水,方才听你说口干。” 阿妧嗔了他一眼,还不是他胡闹。 “今夜就留下罢,朕去看了琛儿,奶娘喂了他,他已经又睡了。”赵峋一张面皮早就修炼得八风不动,他接过阿妧的杯子,顺势喝了一口。“醒醒神再起来,朕让人准备了些粥。” 赵峋说完陪着她在床上歪着,这一刻竟格外的温馨静谧。 “阿妧,咱们的开始不够好,可咱们还有很长的一生要过。”赵峋握着她莹润如玉的手指,轻轻合拢在自己掌心。“朕不会让你后悔的。” 阿妧唇角缓缓翘起,身子放松的依偎在他怀中。 他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