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国子监那些年》 第1章 庆历三年四月。 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长,虽入春没多久,中牟县虎头村的乡民们就早早换上了短衫。大家都惦记着田里的庄稼,恨不得积雪一化就开始干活。 孙芳挎着篮野果,急匆匆往村边走去,面上的喜色掩饰不住,遇到平日里不怎么瞧得上的村民都热情打招呼。 村民们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看向她行进的方向,才恍然大悟,彼此交换了下目光,最后都默不作声转身离开。 沿着小路,孙芳走了许久,方才隐约见着人烟。前行两步,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二进的青砖房屋,虽说占地不大,却颇为干净精巧。 虎头村作为一个中原地区的小村落,物产不丰,也没什么出名的景色。拢共不过四十来户人家,大多是土里刨食的农户,勉强混个温饱。至于住的地方也都是些茅屋土房,讲究些的用篱笆围城个院子,这样整齐的屋子在村里还是头一份儿。孙芳依稀记得小时候这房子刚刚修好,连隔壁村的都来围观。想到这里,她不甘心的撇了撇嘴角,旋即收拾好心情,上前重重扣响大门。 “来了。”门吱呀一声的打开,从里面探出个小姑娘。瞧模样不过十二三,穿着青色的褙子,头顶双丫髻,脸蛋圆圆看上去颇为讨喜。看见孙芳,明显瑟缩了下,半天才开口叫了声“孙娘子。” 孙芳轻蔑的看了她一眼,颇为不耐道:“是梅香啊,快带我去找叶婆,前日子讲好了的。” 梅香顿了顿,方不情不愿的应了声,扭头带路。孙芳跟在后面,一双小眼睛四处打量着,再次感叹,这叶家真大啊!虽没有什么抄手游廊,可宅子坐北朝南,光是正房就有三间,又想起自己谋划的事,心中不由一阵火热。 等到了厅堂,只见一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正坐在正中。孙芳立刻堆起笑容走了上去,“叶婶子好啊,几日没见您老还是那么精神,我家那口子今天去县里买了些果子,也没舍得吃,特意给您送过来。” 老妇人,也就是她口中的叶婆笑着点了点头,吩咐梅香接过礼物,并拿出家中的糕点来招待客人。 梅香盯着篮子里又青又小的野果,暗中撇了撇嘴,气鼓鼓的端上茶点,老夫人就是人太好了!这孙芳成日里没少在村中编排她跟少爷,按她说应该直接打出去才是! “叶婶子,之前跟你说的事儿考虑的怎么样了?”孙芳大口吃着点心,热切的看着对方。 叶婆犹豫了一下:“这……容我再想想。” “还有什么可想的啊!”孙芳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你家中的那三十亩地那么偏,也不是什么良田,能卖上三百文都算不错了。今儿我出四百文,加一起可就是十二贯,叶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这……”叶婆确实心动了,十二贯不是个小数目,孙子以后还要念书,家里刚买了两个人也花了不少钱。 孙芳瞧着有戏,更加卖力劝说,甚至当场掏出银子就要付定金。 正当叶婆打算应下之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制止了她:“孙娘子有何事不如直接跟我讲,毕竟那地全都在我名下。” 孙芳僵了一下,转身望去,只见屋内走进两个少年。身量较高的那个穿着短褐,浓眉大眼样貌憨厚,此时面容严肃的站在后方,完全一副小厮打扮。 而开口说话的是另一个,此人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斜飞入鬓的眉配上多情的桃花眼,使他看上去仿佛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眉心一点朱砂红更是衬得其秀似芝兰,青色的襕衫罩在单薄纤细的身体上,显得腰身很细,可能是年龄尚小,整个人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即使是同村常常能碰见,可孙芳冷不丁瞧见少年依旧呆愣许久。回过神来不由恼羞成怒:“我当是谁,安哥儿这大白天的怎么不去上课,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掺和!” 少年微微一笑,更显得出尘如仙:“今天先生给我们放假,小子也是刚回家。之前就听过孙娘子想买地这件事,记得已经托人回绝过娘子了。” 孙芳目光闪烁,色厉内荏道:“你才十几?懂什么?这是我跟你姥姥之间的事儿,你啊,还是好好读书吧。”随即转头期待的看向叶婆。 谁知刚才还好说话的叶婆突然间沉下脸,对孙芳道:“孙娘子说笑了,老身年事已高,早就跟村里人说过叶家由安哥儿做主。既然他已说清楚,你今日就不该再过来,梅香元宝,送客吧。” 一男一女两个仆人恭敬的站在孙芳面前:“孙娘子,请吧。” 孙芳还想说什么,可是却被小山一般的元宝堵得严严实实,只好愤愤离开。 待其人走,叶婆恢复了笑脸,慈祥的对旁边的孙子招招手:“安儿,快来,让姥姥仔细看看。” 叶安无奈的走上前,老老实实的被外婆拉住,回答着“不冷”,“不饿”,“学堂上一切都好”的老三样问题。 过了一会儿,梅香元宝回来了,告知孙芳已经送走。而此时叶婆才想起刚才的事,开口道:“安儿,孙娘子给的钱着实不少,家里那三十亩地从来都是托给别人耕种,左右也没什么用,为何不买了再买些良田。” 十二贯不是小数目,外婆仅凭自己的一句话就毫不犹豫的拒绝,甚至原因都没问,叶安心中不由微微感动,正色道:“外婆,你觉得孙娘子待我们如何?” “这……”叶婆一时语塞,她虽性格温吞,但也知道孙芳平日里对叶家人横挑鼻子竖挑眼,别说叶家人,孙芳仗着自己是里正的小儿媳妇,整个虎头村就没几家能被其瞧得上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孙娘子怎么可能突然发善心拿出这么大一笔钱,再说了,有那地在也算有条后路,真出什么事,我们祖孙不至于饿死。” 眼前玉树临风的外孙侃侃而谈,恍惚间仿佛看到他那出众的爹娘,一瞬间觉得孙子真的长大了,欣慰点头道:“就依安儿说的。”接着让梅香从自己房中取出一个木盒,小心翼翼的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两本书。 叶安整个人一僵,心中暗呼不好。 果然,只见外婆小心翼翼的将书取出来,书看上去也有些年头,纸质脆弱,但依然能看出之前主人的爱惜程度。 “这是你□□父的书,想着你在学堂待了那么久,《尚书》也该看完了,如今《孟子》和《春秋》是时候传给你了。” 叶安头皮发麻的看着满脸期待的外婆,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假装恭敬收下。 祖孙二人又闲聊片刻,叶婆就催促其进屋温习功课。叶安没办法,带着书童元宝回房。 刚关上门,元宝就忍不住开口道:“少爷,你还要瞒老夫人多久啊。” “多嘴!”叶安皱眉:“等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外婆她老人家,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元宝皱着张苦瓜脸,看起来更憨了:“办好了,按您说的,已经联系了县里的各大酒楼,他们似乎都对方子很感兴趣。”半晌,又道:“不过少爷,你说万一老夫人遇到熟人,知道你大半年都没去郑夫子那里上课,还拿着学费四处挥霍,会不会把你打死。”到时候自己这个小厮也讨不了好。 “什么四处挥霍!少爷我是在实地考察!村里就这几个人去夫子那念书,我们住的这般远,怎么可能遇到。不过嘛……”叶安眯起眼,凶巴巴的对元宝威胁:“倒是你,要是敢对外婆透露半点风声,以后好吃的都没你的份!” 元宝大惊失色,连忙表示自己连妹妹梅香都没告诉,定会守口如瓶,只求少爷赏他口。想到叶安弄出的那些美食,一时间不由暗暗吞口水。 叶安哼哼唧唧的点头,表示看他表现。接着百无聊赖的从桌子上抽出一本《论语》,尝试阅读。结果才看了两页,就开始精神涣散,丢字落字,甚至直接窜行。 重重的叹了口气,叶安把书丢在一边。愁容满面的想,让自己这种轻度阅读障碍症患者去古代考科举,简直是要了老命。 没错,叶安是名穿越者。 他本是二十一世纪的大三学生,自小父母离异,爹不疼娘不爱靠亲戚偶尔救济。不过他自己也争气,小时候趁着国家看重奥赛,一口气拿了不少奖,最后靠着奖状保送进名牌高校。无奈进去后才发现自己选的数学专业有多坑,他们学校转系又困难,只好咬牙一边打工一边念下去。、 穿越之前他正叼着早餐在大雨中骑车,只为去考研自习室抢个好位置,结果一道雷劈过,再睁开眼就穿成现在这位北宋同名同姓的小孩子了。 要说叶家也是多灾多难,叶安的曾外祖本是南唐高官,当年誓死抵抗大宋,待李后主降宋后带着家人远走,没多久就郁郁而终。叶安外公从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一下子变成平民百姓,读书不成,与人做生意还被坑的血本无归。只好带着妻女和所剩无几的家产定居虎头村。 村民们比较排外,虽羡慕叶家有钱也免不了指指点点。叶安的娘叶婉容幼时享受了几年荣华富贵,本身脾气也不太好。再加上从小出落得花容月貌,长大了就时不时有男子来献殷勤,不过全都被其呛了回去,因此也树了不少敌,孙芳就是一个代表。 直到有天,叶婉容在门口捡到了个身受重伤的男子。报案后也没人认领,便好心收留了他,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长生。男子俊美不凡,一来二去就跟叶婉容互生情愫,在父母的见证下两人结为夫妻。 没过多久,叶婉容便有了身孕。长生大喜,重新拿起书本,打算去考个功名。如果事情到此结束,还算是大圆满。谁知长生去在参加发解试的路上突然了无音讯,并且有不少人信誓旦旦的保证,曾经见过长生与其他女子出现在县里,据说还以夫妻相称。 叶婉容咬牙切齿,生下孩子便不顾家人反对要去找渣男对峙,结果同样不知所踪。 屋漏偏逢连夜雨,失去女儿女婿的叶家二老痛苦的发现小叶安自幼体弱多病,要一直喝药才能吊着命。于是叶老爷变卖家产,还进城找了份工作,只为给外孙续命。 只可惜叶安十岁那年,叶老爷也一病不起。老夫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外孙远去,谁知就在此时,小叶安竟然起死回生,不仅如此,身体还一日好过一日。 想来也知道,就是此时现代的叶安穿到这具身体上。 其实刚来的前两年,叶安都觉得有些恍惚。甚至化身哲学家,成日想着不知自己记忆中的上辈子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也许他本身就是北宋人……直到他听见一个消息。 他永远忘不了同村的小伙伴那日神秘兮兮的趴在他耳边说:“安哥儿,你知道吗,听说江湖上新出了一号人物,据说叫什么\南侠展昭\,剑术无人能及,能把熊揍到天上去!” 叶安彻底沉默了。 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之前思考的哲学问题,庄周梦蝶、梦蝶…… 梦你大爷!老子这是穿书了! 第2章 得知自身境况的叶安反倒冷静下来,想着左右回不去了,《七侠五义》的世界虽说小纷争不断,可大体上还是颇为和平的。 在修养了一年后,面对家徒四壁的老宅,叶安痛定思痛,决心出外谋生。结果刚开口就被外婆训了一顿,打包送去学堂读书。 好吧,上学就上学,反正宋朝士大夫地位高,努力念出来也是条路。但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具身体竟然会有阅读障碍,叶安本来就是理科生,对之乎者也的背书不感兴趣,现如今更加头疼了。将事实与外婆夫子说明,结果二人都以为他单纯的厌学,叶婆还托人去伢行买了个小厮监督他。 北宋的人口买卖分合法与非法的两种。其中罪人的妻女贬为奴婢,或自愿卖身为奴均为合法,对于这种人口交易北宋政府甚至可以在其中抽税,不过契约必须由“人牙子”帮助订立。 像梅香这种十几岁的小姑娘,长相不赖,没病没灾。如果真要买少说也要十贯钱,以叶家的财力是想都不敢想的。好在她要求必须带着自己哥哥元宝。元宝小时候头受过撞击,反应有些迟钝,饭量还大,一般人家买了也没什么用,却刚巧适合叶家。 叶婆花了三贯钱,与二人签了五年契。有了他们两个,家中的活儿一下子就少了许多,叶婆也能缓口气歇一歇了。 但是叶安的苦日子却才刚开始,元宝是个死脑筋,接到命令看着少爷念书就真的寸步不离。在被盯了许多天后,叶安抓狂了,亲自下厨做了顿大餐。看着狂吃猛塞的元宝,狞笑表示:小样儿,现代大吃货国五千年的美食经验还攻略不了你? 也正是这一顿,不仅使元宝沦陷,叶安也如醍醐灌顶。对啊,自己又何必跟书本死磕,干什么不能发家致富! 于是干脆拿着原本要给夫子的修金束脩,去县里各大酒楼食肆考察,顺道结识老板老板,发展人脉。 在忙活了大半年后,叶安也算对自己所处的时代环境有了个清楚的认知。 怎么说呢……此时百姓的日子,虽说不坏,但也好不到哪去。在他记忆里,说起宋朝定是商业如何繁华,人民如何富足,简直是穿越的最佳选择。但事实证明,无论什么时代,底层平民的日子都过得差不多。特别是他所在的还只是郑州附近的一个小县城,离大名鼎鼎的开封府还有一段距离,想在这种条件下混出名堂,还是有些困难的。 正当叶安陷入沉思之时,突然门外传梅香的声音:“少爷,邓娘子来找你了。” 叶安连忙出去迎接,没过多久,远处一个体态圆润的中年女子风风火火的走来。看见叶安,直接开始质问:“安哥儿是什么意思,可是对我家有什么不满?” “哦?邓娘子何出此言?”叶安不以为意,微笑问道。 “我听人说看见你家小厮元宝与陆家正店和客满楼的老板接触过,不是说好了方子卖给我家的吗!”邓娘子气急败坏。 叶安气定神闲:“我还以为娘子您对方子不感兴趣,毕竟这么些天没给个准话儿,小子心中实在没底。” 邓娘子被他说的脸热,讪讪道:“这不是要和我家那口子的商量商量吗,二十贯也不是小数目。要我说安哥儿,我们迟早都是一家人,玲儿姐也是你未来媳妇,就不能便宜点。” “停停停!”叶安一听这话就脑仁疼,连忙让其打住。邓家曾是叶家的家奴,当年叶家定居在虎头村,叶安外祖父感念其辛苦,直接将身契归还给邓老太爷,还给了其一笔银子让他自己谋生。 邓老太爷在叶家门口磕了三个响头转身离开,凭借那笔钱还真在东京发了小财,年老后回到中牟县定居,开了间名叫八宝楼的酒店。此时的叶祖父已经行将就木,临终前委托对方照顾家人。 邓老太爷感念旧主,不顾众人反对,当时就拍案决定将孙女许配给叶安,待时机成熟二人就立刻完婚。当了有钱人家的女婿,叶安本应高兴才是,然而……订婚之时他未婚妻玲儿姐才两个月大。 叶安望着包着尿布的女娃娃,他要是真对玲儿姐有什么心思,恋、童都算不上,简直就是恋婴…… 与叶安相反,邓娘子这个伪丈母娘反倒是对其越来越满意,原本瞧着这小子病恹恹一副短命相,谁知身体却逐渐好了起来,还越长越出众。至于对方逃学成天在县里闲逛的事儿她也没放在心上,对于读书,邓娘子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在她的认知里,读书是个烧钱不偿命的活儿。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她见过太多书生,穷的叮当响靠妻子养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自诩清贵,走路都用鼻孔看人。假如叶安真一门心思扑在功课上,邓娘子反倒要担心女儿的未来,毕竟这么些年整个中牟县也没几个靠读书致富的。而叶安手一抬就挣了二十贯……想起钱她又是一阵肉痛。 耐着性子跟安哥儿扯皮了半天,无奈对方就像封了壳儿的王八,油盐不进,最后邓娘子投降了,咬牙切齿道:“哥儿真是要价的好手,弄得我都想租你去谈生意了。” “好说好说,”叶安表情不变:“真有那天我们价钱好商量。” 大概是被他的无耻镇住了,邓娘子许久都没有说话,过了半天方才道:“……行吧,现在就去订契,你得当面再给我们再做一遍。” 叶安自然应允,二人一同去往中牟县。此事当然不能告诉家里人,于是只说玲儿姐闹着要见他。临行前外婆还特意通知他,早些回家,别耽误了明天上学。 虎头村离县城距离不算远,步行也用不了多少时间。等进了八宝楼,邓老板立刻屏退众人,热情的迎了上去:“安哥儿叫我好等,听闻你要把菜再做一遍,我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叶安拱手跟着寒暄,双方话不多说,立刻签订了协议,因为涉及的钱财毕竟多,其中十五贯被兑换成了银子。事成之后叶安捧着沉甸甸的包裹,心中无比踏实。这第一桶金,总算是到手了。 邓娘子牢牢盯着叶安,用眼神示意赶紧开始。 叶安不慌不忙的走进后厨房,对邓老板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邓老板连忙点头,拿出几块肉来,“按你说的,猪是骟过的,血也放干净了,肉都是你要的位置。” 叶安满意的点点头,一旁邓娘子小声狐疑道:“当家的,那菜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吃,这可是猪肉不是羊肉。” “放心吧,我吃过了,绝对差不了。”邓老板回味的咂咂嘴。 其实也难怪对方不信。要知道这是北宋啊!一个全国都是食羊狂魔的时代,宋神宗时期,光是皇宫每天就要吃掉十几只羊,然而就这还算是收敛的。 来外宾了国宴吃什么——炸羊酱! 士大夫饮酒作乐吃什么——烤羊腿! 体力劳动者忙碌完吃什么——白水煮羊头! …… 总之就是羊羊羊!然而虽然前些年签订了澶渊之盟,辽国的牛羊大量通过交易送往大宋,可羊肉依然是奢侈品。像中牟县,一天仅仅宰杀两只羊,大部分都被富人和大酒楼瓜分。叶安穿越至今,也仅吃了两回羊肉。 对于宋朝百姓而言,昂贵的羊肉就如同珍珠、玳瑁,是高品质生活的象征。人们向往更好的生活,自然也就心念羊肉。相反对于猪肉,吃的人就没那么多了。 虽然其依然是平民的主要肉食来源,但正如苏轼所言“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我国许久之前就有了骟猪技术,但贫苦的百姓却不怎么知道,做出来的猪肉一股腥臊味道,大家自然不爱吃。 但这些对叶安来讲都不是问题,只见他拿起一块五花,改刀切大块洗净,冷水下锅,加葱姜煮沸,撇去浮沫。待捞出后开始熬糖,等糖颜色焦黄,将香葱均匀铺在砂锅底部,姜块均匀放好,肉皮朝下码齐,放入酱油花椒。最后加温水盖焖。 到了宋朝这个时候,基本的调料已经很齐全了,就连花椒胡椒这些曾经天价的东西也能端上百姓餐桌,不过叶安如此豪迈的用料依旧让邓娘子心疼不已。 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锅中的香味越来越浓烈,二人开始不淡定了。眼神频频瞟向灶台,等叶安将煮好的饭菜端上来之时,邓家夫妻已经彻底坐不住了。 打开盖子,里面的肉已经炖得色泽红亮,软糯醇厚。咬上一口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二人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邓娘子百忙之中抽空问道:“安哥儿啊,这道菜叫什么,也太好吃了!” “东坡肉”叶安随口回答。 邓家夫妻面面相觑表示不解,为啥叫起这么个名,叶家不是在西边吗?但也没有多问,反正是他做的,东坡肉就东坡肉吧。 之后叶安又做了北宋版的咕咾肉和锅包肉,三道肉菜口感都偏甜,很符合大宋朝嗜甜的味蕾。 两人赞不绝口,纷纷感叹这二十贯花的真值!邓老板表示,有了这几道菜,八宝楼早晚统一中牟料理界! 不过这就跟叶安没关系了,他现在只想回家抱着他的第一桶金好好睡上一觉。 第3章 夜晚,孙芳还在家里生闷气,她丈夫刘二也不理她,只专心致志的为闺女吃饭。 孙芳瞧他那副泥菩萨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掐着嗓子道:“你倒是说句话啊,难不成真叫叶家白白得了那好处不成!” 刘二瓮声瓮气道:“本来就是人家的,哪有什么白得,爹他老人家特意吩咐过我们莫要声张,你现在去讨地,不是给爹难堪吗。” “好你个刘老二!如今倒指责其我来了,老娘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按老太太的偏心程度,等分家了你能捞到什么好处!不现在攒点银钱,你是想我们娘儿俩跟你受一辈子苦吗!” 刘二被她说得抬不起头来,但还是小声道:“人家叶家也是孤儿寡母……” “哎呦喂!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等好心?我看你是还忘不了叶婉容!”孙芳冷笑:“刚嫁过来时我还不知道,听说你跟条尾巴一样成天缠着人家,可惜啊,那小娼、妇最后跟了个有老婆的,厚着脸皮追人家最后把命弄没了。” “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呢!”刘老二大怒。 “我说的有错吗?”孙芳梗着脖子不低头:“还有你爹,你当他不知道我去找叶家要地?想捞些好处又不愿自己当坏人!你们老刘家都是群王八揍的!” 刘二见她越说越不像话,转身就要走,孙芳扯着他衣裳不让他动,两人就在屋里撕扯起来。 就在此时门开了,从外面探入张怯怯的小脸,一个身体偏瘦头却很大的少年担忧的问道:“二叔二婶,你们在干什么呢?” 刘二松手,有些不自然道:“是希儿啊,没什么,叔跟你婶子闹着玩呢,你怎么过来了?” “我爹娘去城里卖货还没回来,翁翁婆婆在里屋吃饭,听到这边有动静让我过来看看。”刘希好奇的眨了眨眼睛。 “呵,他们倒是好心……”孙芳想要出言嘲讽,被丈夫狠狠瞪了一眼后强行转移话题:“希儿啊,你可得好好念书,定要在学堂里超过叶安那混小子!” “叶安?”刘希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连最简单的提问都打不出来,况且他不是早就不上学了吗?”他刘希好歹也在课堂上排名中等,婶子拿大名鼎鼎的“草包美人”和他比,也未免太小瞧人了吧。 “啥?”孙芳愣住了,她明明今天听叶安说自己刚放学,叶婆每次提到外孙念书也都是与有荣焉的样子。 “没错啊,已经有半年了,夫子听闻他走了还松了口气,听说这家伙成天在县城闲逛,我爹娘有几次还瞧见了。”刘希见对方怀疑,还把父母搬出来,说起来这件事他们还讨论过,只不过二叔一家跟自己家关系不太好,所以不知道罢了。 孙芳越听双眼越亮,甚至从角落里掏出两块糖递给刘希:“希儿啊,你多说点关于叶安的事,说完了二婶再给你两块。” 刘希不敢要,但还是乖乖将知道的交代清楚。 刘二轻轻的看了口气,疲惫的闭上双眼,不管了,让她祸害别人总比自己遭罪要好。 …… 再说叶安这边,与邓家夫妻告别后,他独自步行归家。这一天可没少忙活,如今的身体太过年幼,作息又很规律,到现在已经是疲惫不堪。 强撑着身体,为了早些回家,叶安打算穿过虎头山抄近路。 虎头山虽然有个山字,其实就是个小土坡,不过里面树木茂盛点。传说在商周时代,此地有座小山,里面还有老虎出没,所以才以此命名。不过有日天上的王母娘娘打算盖宫殿,石料不够,路过虎头山将此山带到天上去。 虽然也搞不懂王母娘娘为何要下凡采石头,但虎头村的村民却一直深信不疑,并对外宣称村子人杰地灵,连神仙都觉得风水好。 不过在叶安看来,这不过是因为长久以来黄河多次决口,把山活生生冲成平原而已。 作为一个普通的少年,叶安也跟其他男孩儿差不多,酷爱上蹿下跳的户外运动。早在刚刚穿越之时就已经将四周转了个遍,虎头山他闭着眼睛都能走,遂也没多想,直接快步前行。 古代的黑夜极其恐怖,尤其是这种小乡村,毕竟人人都日落而息,连灯火都没有。寒风将树叶吹的沙沙作响,仿佛人在私语。饶是叶安如此粗线条的人,也禁不住心中发毛。 而就在此时,背后忽然传来些许细微响动,叶安屏住呼吸,仔细倾听……没错,确实是!虽然后面的人很刻意,但现在万籁俱寂,连个蛙叫虫鸣都没有,再怎么也会弄出声响。 叶安冷汗下来了,虎头村就那么几户人,他基本都认识,只有叶家里虎头山近些,平时白日此地基本没人来,更不用说晚上了。而如今叶安手里还捧着二十贯钱,别忘了这可是《七侠五义》这样的武侠世界! 一瞬间“杀人越货”“曝尸荒野”这样的词不断在叶安脑海中闪现,他有些后悔因为怕麻烦没带元宝出来了!毕竟有那样的大块头,他们两个说不定还能一战,现在自己这副小鸡仔一样的身形能干什么!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叶婆对他那么好,自己死了她老人家怎么办!叶安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他快行两步,然后躲到棵大树后面。 果然,身后的人继续紧跟不放,伴随这惨白的月光,叶安甚至看见地上扭曲的阴影。 他在心中倒数,一步、两步……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抡起装钱的包裹,狠狠砸向对方的头。 “砰”的一声,那人直接倒地。 叶安愣住,怎么这么容易就扑街了?正当犹豫要不要继续补刀之时,借着月光,他看清了来人。 只见那“劫匪”看上去三十岁左右,面容清俊,身长玉立。头戴黑色幞头,身上罩着件广袖紫衫,一般这种衣服都是文人雅士穿的,老百姓嫌妨碍干活都穿窄袖。而紫衫前后开叉,属于骑马必备,不仅如此,这人竟然还披着鹤氅,上面的羽毛熠熠生辉,简直要闪瞎叶安狗眼。 “……”他好像误会什么了。真不是叶安以貌取人,而是这人委实过于豪气冲天,估计从那大氅上拔根毛都比自己有钱。 叶安连忙低头查看伤势,还好只是砸中前额头,没流血……但是确实肿了个大包。心虚的轻轻晃了中年男子两下,那人痛苦的□□了一声,悠悠睁开眼。 心中松了口气,能醒就好,叶安关切问道:“这位公子,你可还好。” 估计是被砸狠了,男子怔了半天,方才回道:“这是在哪儿……怎么我头如此痛?” 叶安惭愧的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清楚,最后道:“您放心,等会儿我定带您去看郎中。” 谁知男子听后反倒没有责怪他,而是摆摆手:“罢了罢了,也是我不好,我的马跑了,天色还这么黑,人生地不熟的在林子里转了半天,好不容易等来人就想着跟着后面一起走出去,没料到吓坏你了。” 中年人语气温和,甚至带着几分自嘲的笑意,听他说话令人感到如沐春风,叶安不由对其好感大增,“哪里,明明是小子疑神疑鬼,公子要不然先与我回家,于我那儿休息一晚之后再做打算。” “这……”见青年犹豫,叶安不好强人所难,而是贴心道:“无妨,既然如此,我扶公子返回中牟县,在那里落脚也是一样的。” “小郎君误会了”青年苦笑:“不是在下不愿,刚刚我尝试起身,结果头晕目眩,没办法又坐了回去。” 叶安皱眉,估计这是有点轻微脑震荡了,如果自己现在去城里村里叫人,把他独自放在此地又委实不放心。遂提议:“既然如此,那我就在这陪公子待到天亮,等你好些再说。” 青年推脱一番,最后拗不过只得应下。 好在叶安身上带着火石,从四周捡了些树枝给两人取取暖。借着火光,青年看见叶安,之后不由在心中赞叹一句“好相貌”。 美人总是有特殊优待的,他本身就没有责怪少年的意思,现在更是生硬的为其找了诸如“有担当”“心善”“思维敏捷”等优点,再看对方只觉得越瞧越喜欢。又联想到自己曾经跟婢女有个儿子,那还是自己第一个孩子,不过出生就是个死胎,连名分都没有。当年太小,心中虽惋惜可也没觉得多伤感,现在看来,如果那孩子能活下来,也该这么大了吧。 叶安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的大叔,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觉得对方瞧自己的眼神带着几分……慈爱? 抖了抖鸡皮疙瘩,叶安连忙寻找话题:“还不知公子姓名,小子叶安,中牟县虎头村人,家就住这附近。” 青年被打断思绪,但也没有恼怒,而是带着几分笑意开口道:“我姓李,名受益,东京人士,这次是来拜祭祖先的。小郎君要是不嫌弃,叫我声李叔叔可好。” 叶安听着对方哄骗小孩儿一般的怪蜀黍语气,只想大喊,嫌弃!我很他妈嫌弃! 第4章 虽说在叶安眼里这位李受益李公子有些奇奇怪怪,但总的来说二人相处的还算愉快。 叶安本身也年纪不大,穿越没多久,况且还受困于小地方未接触太多本土事务。,思维在旁人其思维模式有些跳脱不着调。而李受益却是一个完美的倾听者,不仅博学多识,温文有礼,对对方天马行空的想法还颇有兴趣。 “安哥儿如此才华横溢,不知师从何处啊?令师定是十分喜爱你这个学生吧。”李受益笑着问道。 “害,我就年过一年书,认得几个字,哪算什么有学问。”叶安有些不好意思,喜爱?郑夫子看自己的眼神让人怀疑如果不是伤人犯法,他怕是恨不得一刀劈死自己。其实也不怪他,有谁能相信身为健全的十几岁少年,学了一年千字文还背不下来。 “读书是好事,怎么不继续念下去了?” 叶安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小子天生就不是那块料,比起念书做生意更适合我。” 李受益神色颇为不赞同,张了张口,刚打算说什么又被叶安岔开话题:“别光讲我了,李公子你怎么祭祖祭到此地来了,虎头山周围可偏的很,要不是遇到我就只能老老实实待到天亮了,额,虽然现在也是要待到天亮……” 见他越说越小声,李受益不由失笑,转瞬仿佛又想到了什么,神色落寞道:“我是因为犯了错,想独自静一静,谁知惊了马,受困此地。” 叶安见其郁郁寡欢,安慰道:“有错改了引以为戒就是,李公子莫要憋在心中为难自己。” “大错,改不了。”李受益摇摇头。 “什么错是改不了的?” “为父不慈,为子不孝。”李受益轻声道:“你还小,犯错还能回头,等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有些事由不得自己做主。” 叶安听得满头问号,但也能感受到对方悲愤的情绪,忍不住上前轻拍了他两下。 李受益盯着火光发呆片刻,半晌,仿佛自言自语道:“我生母是家中妾侍,好些年前就已病故,她面容我甚至都已记不清楚。去年犬子夭折,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做梦,梦见娘骂我不孝,连个名分都没给争取,昕儿的死就是我的报应,今日我将她老人家迁到祖坟。” 不经意间听到豪门秘辛,叶安在心中感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苦恼,宽慰道:“父母哪有不心疼子女的,李公子心诚,想必令堂定会保佑你,莫要伤心了。” 谁知李受益却露出冷笑:“是啊,娘那里是不担心了,可惜我那帮家臣,以此来威胁让我过继儿子,好赶紧站队讨好。” 他继续愤愤不平道:“口口声声为了大义,有谁又想过我刚没了儿子?”他心里堵,但又本性克制没法子拿人撒气,所以办完事儿后策马狂奔十几里,跑到林中发泄。 叶安见他气的不轻,跟着附和道:“也是,你再生一个不就好了,干嘛非要过继。” “哦?你也这么想?”李受益第一次见人同意他的观点,顿时双眼放光。 叶安不解:“对啊,”接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公子你不过而立之年,又不是生不出,急什么?”其实这便是他的现代人思维作祟了,在古代,平均寿命很低,人一旦超过四十岁就可以称之为“老年”了。李受益今年三十三,还没有儿子,也不怪旁人着急。 但现在李受益只觉得眼前这小少年不仅看着顺眼,思维竟也跟自己如此一致,好感度更高了,再观其衣着简朴,抱着几贯钱跟宝贝似的,心中已经决定待回去后给其些钱财。 二人闲话许久,说道最后叶安眼睛都睁不起来,总算等到天亮。商议再三,决定由叶安扶着李受益,先回虎头村叶家,稍加休息后再做打算。 “可如此一来,公子家人找不到你不会心急吗?”叶安倒是无所谓,他有时候玩累了也在城中歇一晚,外婆已经习惯了,可李受益消失两天,家中怕是要报官。 “无妨,也该是让他们急一急了。”李受益的态度很冷淡,看样子还在气头上。 叶安耸耸肩,这毕竟是旁人的家事,他也不好多嘴,于是搀扶着对方往家前行。 考虑到李公子伤势还不知道怎么样,两人走的很慢,待到叶家门口已是日山三竿。 叶安上去敲了敲门,“谁啊?”里面传来元宝的声音。 “你家少爷我。” 半天过后,元宝继续道:“是王叔吗?家里不缺米,你去别处问问吧?” 叶安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鬼?疲惫使他来不及细想,冲着门大喊道:“元宝,是我,快点开门,我带客人来了!” 又沉默了好半天,似乎是有人说了什么,门才缓缓被打开。 “我去!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叶安震惊的看着元宝肿的像烂桃儿似的双眼,这是大哭过了? “少爷,老夫人找你。”元宝抽抽搭搭。 叶安心下一沉,勉强微笑道:“跟我透个底,大概是什么事?” “老夫人不让我讲,只说让你先过去。” 为难的看了身边的李受益一眼,叶安愧疚道:“李公子,抱歉了,看起来家中有事,先让元宝扶你去客房歇一歇,我稍后就来。” 李受益理解的点点头,跟着元宝离开了。 安顿好一切,强行按下不安,他独自走向厅堂。 果然,刚进去就看见厅内叶婆面沉如水的坐在厅内正中央,旁边依次坐着得意洋洋的孙芳和忐忑的邓娘子。 重重的叹了口气,早知道瞒不了太久,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叶婆看见外孙,也没有歇斯底里,反倒平淡的道:“安哥儿,今日一大早孙娘子来跟我讲了你的事,我想听你自己说,她的话可都是真的?” 叶安目光坦然:“半真半假。” 孙芳在一边气得直跳脚:“现在还狡辩!你不去上学跑到城里玩乐,大家可都看见了!” 顿了顿,叶安没理她,继续道:“回外婆的话,安儿确实在半年前就已从学堂离开,但并非拿着学费肆意挥霍,而是去县中谋求生路。” “对对对!我能作证,安哥儿在城中结交了许多贵人,刚和我家谈下来一笔大生意。”邓娘子在一旁搭腔,她现在肠子都要悔青了,自己不过是因为配方还有些疑问,想着问清楚,怎么就没算好时间,刚上这摊子事。叶安不说,倘若叶婆有个气不顺,一杆子告到家里老太爷那儿说邓家引着孙子不学好,他们夫妻怕是要被罚死,只能现在尽力帮其圆过去。 孙芳继续阴阳怪气:“真是说笑了,他一个半大的孩子,能谈什么生意,还结交贵人,中牟县就这么大点地方,有什么贵人。邓家的,你可不能因为安哥儿是你女婿,就帮着胡说八道啊!” 邓娘子可不惯着她,反呛道:“我呸!你知道个屁!从小到大都没出过几回村的东西,眼界就针别儿那么大,我们城里怎么就没有贵人,安哥儿一出手可就挣了二十贯钱,不比你这土里刨食的村妇强!” 邓娘子身材富态,性子也风风火火,孙芳欺软怕硬不敢惹她,转身接着挑叶安毛病。 这期间叶婆一直都没有说话,等好半天,才疲惫道:“安儿,所以你觉得外婆送你去念书,就是为了让你多赚钱吗?” 叶安犹豫了下,缓慢的摇摇头:“除此之外,您还想让我识字明理,可是外婆,我已经认识字了,我……” 他还想开口,叶婆挥挥手打断:“不是这样的,自我朝开国以来,就以文治国,你外公活着时就后悔,为何没有多读些书。他当年叶跟人做生意,哪怕家财万贯,仅仅一个县官就能摆布叶家。临死前还在念叨,倘若自己有个一官半职,也不至于对你爹娘的失踪毫无办法……”讲到此处叶婆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叶安心里发酸,他穿越也有几年了,知道最早这个家有多狼狈,也知道女儿女婿下落不明是外婆心中一辈子的伤痛。宋朝是读书人最好的时代,如邓娘子那般想的毕竟还是少数。世人还是抱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思维模式,他自己也知道晋升士大夫阶层是最好的选择,可他真的不是那块料啊! 此时孙芳眼睛滴溜溜转了两下,假意跟着抹了抹,开口道:“哎,可怜的婉容妹子,我记得当初她也识文断字的,怎么生下来的儿子这般不开窍。要我说啊,叶婆,让安哥儿做主家中的事还是早了点。最要紧的是赶紧给他找个学上,我听侄子说,郑夫子可是放话了,像这样不学无术的弟子他教不了,附近就这一间学堂,安哥儿啊,可没地方念书咯!” “怎么没地方念书了?”正当厅中死气沉沉之时,突然传来道男声,只见李受益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看见叶安询问的眼神微微一笑:“无妨,家中收到消息派他们来接我了。” 孙芳虽然被李受益身上不俗的穿着震撼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反驳道:“本来就是,难不成他还能去城里上学,这附近的夫子可都认识,谁没听过‘草包美人’的大名,县里也不会收的!” “这样啊……”李受益歪着头若有所思:“重新找一个便是,那么……国子监怎么样?” 屋内一片寂静。 第5章 去上国子监。 猛然间听见这一句,屋内所有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久,竟纷纷失笑出声。 孙芳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嗓子眼里不断发出咯咯的怪声,再配合尖酸的神态,活像只老母鸡,“我说这位大官人,说笑也要有限度,安哥儿去国子监?”就连她这种村妇也知道,那国子监那是给东京衙内们念的。 叶婆皱眉,这位官人虽然讲话不着调,但终归是好心,而且为安哥儿带来的客人,她也不好让其难堪。遂出言解围道:“公子美意老身心领了,不过我那孙儿顽劣,国子监还是算了。” 只有叶安心存疑惑,他与李受益相处一夜,知其并非无的放矢之人,既然开了口,就表示有把握。然而他对国子监什么的又知之甚少,在确定仕途无望后,就全身心扑在赚钱上,这方面的见识跟孙芳也差不多。还以为李受益说不定是个贵族高官,能往国子监运作一下。 见众人不信,李受益也没恼怒,反而继续自言自语道:“不过国子监最近也不太平,要不然你直接去我家念书好了。” 叶安:“……”哥,可以了,没看见你身后的美大叔肺都要咳出来了吗,快住嘴吧! 果然,美大叔憋得满脸通红,最后还是忍不住站了出来:“郎君,我觉得此事还可从长计议。”原本大笔一挥许诺国子监已经够不靠谱的了,现在看来还要带回家,这简直成何体统啊! 然而李受益还记着仇呢,并未搭腔,反而问道:“哦?难不成我现在往家里带个人都要经过你们同意不成?” 美大叔心道不好,知道今日是无法善了了,不过好在跟来的是他,自己虽说年轻时脾气急躁,但岁数大了人也平和了不少。倘若是他好友或女婿,恐怕非要当场杠起来。于是点头道:“您想带人回家,属下自然是管不了,不过也要考虑家中夫人小姐,况且如此一来对这位小官人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既然他救您有功,不如按开始说的,送到国子监,也算成全他的向学之心。” 美大叔温文有礼,弄得李受益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他本就不是什么强硬个性,之前也不过是想赌口气,连忙接道:“那就依你所言。”接着转身看向叶安:“家中来接我,怕是无法在这就留了,我知你心性,不爱那些金银俗物。相识一场,就当送你件礼物吧,我在汴梁等着你,告辞了。”说完便在周围人的护卫下离开。 在场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这要是吹牛逼演戏,是不是也演得太真实了点儿?就连孙芳也在心里嘀咕,难道真让那小兔崽子撞大运,结识了什么贵人?越想越害怕,连原本想要趁着混乱捡便宜的心思都顾不上,赶忙遁走,回去找人商量。 而邓娘子也借势离开,不过片刻,厅堂中就剩叶家祖孙两人。 “你……”叶婆看着外孙,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叶安倒也机灵,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姥姥,安儿错了,我做事不该瞒着你。” 叶婆被他叫得心软,但听见他认错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坦诚,而不是没去上学,又是倍感酸楚。“你这孩子,连犯倔的性子都跟你娘一样。” 叶安没敢搭话,继续围着姥姥撒娇。他上辈子爹不亲娘不爱,如今是真心想好好孝顺这位慈祥的老人,不光是为了早逝的原主,也为了回报其关爱。 叶婆被缠得没办法,无奈开口道:“行了行了,既然你不想谈,就先放一放。不过方才那位郎君,究竟是什么人?” “孙儿也不清楚,听他说是来祭祖的,看样子估计是个大家族族长之类的吧?” 叶婆若有所思,她年轻时也结识过些官吏富商,可观李受益言谈举止,和那群人又都不一样。还有其身后说话的老人,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风流人物,通身的气派竟还只是个家臣,直觉告诉她并不简单。 叶安却没想那么多,在他看来李受益是好心,但读书还是算了,倘若真有那么一天让自己去国子监,推脱了便是。至于再去哪里念书,祖孙二人默契的没有开口,都深知要做长期沟通抗争准备。 叶安整宿没睡,又经历了此等大事,回到房里已经困得不行,打算梳洗一番就合眼。不过在这之前,还得弄清件事。叶安从没放几本书的书柜上,抽出张薄薄的纸,仔细一看,正是中牟县附近的地图。 地图很详尽,上面不仅有中牟县的地形,甚至对附近的几个县都做了详尽的描绘。这东西买下来可要花不少钱,是叶安无意间在旧书夹层中翻出来的。听闻此书是他爹以前的读物,这不由令他脑洞大开,难道这便宜老爹是是什么敌国密探,手臂上有刺青那种?《七侠五义》里不是也有辽人西夏人出没,这次来小山村是为了密谋大事,而便宜娘为爱叛国,跟着一起跑了?想到这儿他冷汗都要下来了,也正因如此,叶安对寻找父母这件事一直兴趣缺缺。 不管那么多,左右现在方便了自己。叶安仔细观察,找到了中牟县。 其实中牟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在历朝历代心中还是有些分量的。早在汉代,有个叫鲁恭的官员来中牟县当县令,推行仁政,以“德”治县。建初七年,蝗灾来临,周边的县民不聊生,只有中牟县过了个丰收年。朝廷觉得不信,派官员去调查,结果到了中牟县,看到一稚儿看着野鸡飞过,便问小孩怎么不去抓鸡。小孩回道:“野鸡正在孵化小野鸡,不忍心抓。”官员感叹,中牟县小孩子都有仁爱之心,连害虫都能被“教化”,鲁恭真是好官啊! 叶安当初听到一脸黑线,明明是中牟县野鸡野鸭太多,蝗虫卵都早早被吃了,所以蝗灾不严重。保护野生动物才是最重要的好吗!不过中牟县也得了个“仁爱”的名声,本朝皇帝经常要去参拜鲁恭庙。而他此次,正是想弄清楚李受益究竟是什么人。 “嗯……李大官人说是来祭祖的,不过这就奇怪了,这离开封这么近,但周围人口这么多,没听过哪家大人物祖坟在此地啊……”叶安挠挠头,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地图,中牟县挨着巩县,是宋皇室西行巩县拜祭皇陵的必经之路。 “这倒好笑了,难道李家人胆子这么大,敢把祖坟放到皇陵离……”叶安突然僵住了,等等,皇陵?! 李受益的话不断在他脑海中回荡,娘是小老婆……无子……过继…… 等元宝进屋,看到叶安正迎风流泪,慌忙上前:“少爷,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叶安双眼放空,一副灵魂升天的模样:“没事,只不过突然发现自己错过了抱大腿的好机会。”还亲手把皇帝打出脑震荡…… 也亏是宋仁宗,脾气好不计较,再想起对方走之前跟自己说的,“我知你不爱金银俗物。”现在只恨不得穿回去大喊,我爱!我爱!哥们儿就喜欢俗的! …… 且不说叶安这边,孙芳溜回家后,始终不放心,就连吃饭是都魂不守舍。刘老太爷皱眉,自己这二儿媳没到吃饭都要狠命往碗里扒拉好菜,今天连句话都没说。再想到她最近谋划着叶家的地,于是破天荒开口问道:“叶家的事怎么样,实在不行我可以帮你把。” 孙芳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筷子突然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全家人都停下扭头看她,刘二在边打圆场:“怎么了这是,爹问你话呢。” 孙芳嘚嘚瑟瑟,实在憋不住,一股脑将事情的经过全说了,刘老太爷听到她描述李受益的穿着谈吐,越听脸色越难看。但得知其要送叶安去国子监时,反对转怒为喜。淡淡道:“我当什么?估计是哪家衙内说着玩儿的,要不然就是那叶安联合外人糊弄你们。也就像你等村野粗妇才会相信,还国子监?他怎么不说直接送进宫?就连宰相也不敢随便开这个口,难不成他是官家?”一旁的刘希也吃吃笑起来,毕竟家中就两人读过书,知道国子监意味着什么。 结果他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粗暴的敲门声,几个穿官差服的大汉走了进来。刘老太爷认得其中一个,诚惶诚恐的上前:“官爷,你怎么来了?可是县里有事交代?” 谁知平日还算和善的衙役不为所动,冷冷道:“奉县令大人之名,刘文仗着身份欺压村民,鱼肉百姓,还泄露朝廷机密,量在你年事已高,不多做惩罚,但里正之位还是换别人做吧。” 说罢也不管刘家人如何反应,转身就走。 刘老太爷突闻噩耗,几乎站不住脚,想到自己成日在村中作威作福,谋求私利,结下一堆仇敌,现在不是里正了……回头又见到目光畏缩的二儿媳,狠狠一巴掌扇过去:“你这蠢妇!” 第6章 叶安这一觉可谓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次日清晨才被元宝摇起来。 “做什么,这才几点?”叶安迷迷瞪瞪的揉了揉眼睛。 元宝皱着脸:“少爷,你已经睡了六个时辰,老妇人叫我来喊你,家里来贵宾了。” “什么贵宾?”叶安一个激灵,别又是官家那边的人吧,自己还没想好怎么推脱呢。 “好像是县令大人过来了。” 叶安心中暗暗叫苦,虽说不是仁宗亲信,但想也知道县令来是做什么的,只得一边思索一边简单洗漱,之后慌慌张张的赶去厅堂。 宋朝将不同的县划分等级,以此来规定县令品级。中牟县属于京畿县,县令属于八品小官,倘若不是有个鲁恭庙,在大宋几乎毫无存在感。但中牟县县令季越不同,他可是京中大家族出来的,虽然只是旁支,但眼界还是有的。在接到旨意,得知叶安要被送到国子监的一刹那,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即使季越也没搞清楚对方是怎么得了贵人的眼,能让宫中传旨,可也不妨碍他攀关系。这不,一大早季县令就急急忙忙的赶到叶家,热情拜见了当家主母。 叶安刚进屋就见一清瘦的中年男子坐在正中与祖母谈话,虽为穿县令官服,但也知此人定是中牟县的父母官了,忙上前拜见。 将眼前的少年扶起,季越连连赞道:“早听闻我县出了位潘公转世,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想必安仁先生幼时定也如此美姿仪。” 尴尬的笑了笑,叶安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季县令口中的潘公,正是西晋著名文学家,历史上那个“掷果盈车”的千古美男潘安。他正是中牟县本地人,长久以来中牟县一直以此为荣,甚至穿衣打扮都比旁边的县要时髦一点。 他“小潘安”的名声是学堂里的同学传出来的,原本“半个潘安”,意在讽刺他只有潘公的外表却不通文墨。结果到了季越嘴里活生生改成潘公转世,不得不说此人嘴皮子的确利落。 殊不知这些都是季越的心里话,他好歹在开封府里待过,知道外貌对于一个文人来说有多重要。自己要是有对方的脸和身世,定要拼命将‘小潘安’之名打出去,好在士大夫阶层闯出名堂。 得亏不知道他怎么想,否则叶安定要感叹句,季大人不去做营销简直屈才了。 季越接着又夸了两句,方才转入正题:“本官收到旨意,安排小郎君去国子监念书,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开口。” 来了!叶安抬头看了看外婆,发现其神色平静,便知季县令之前已与她说明。 理了理思绪,叶安先行了一礼,之后从容不迫道:“多谢季大人美意,小子才疏学浅,又胸无大志,去国子监完全就是浪费名额,所以此事还望大人帮在下回绝。” 季越听闻此言,先是呆了一下,还以为叶安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几番试探后,方才确定,这小子是真不想去国子监。 怎么可能会有人不想上国子监!!!季越震惊了,这可是他们宗家嫡子才能去的地方,里面非富即贵,结交上一两个后半辈子仕途无忧。而现在,竟然有人拒绝! 但季越这么多年官场不是白混的,很快冷静下来,在回想起对方不学无术的名声后,他若无其事的开口道:“倘若是因为基础不牢问题,小郎君大可不必焦急,国子监有三个馆,里面什么样的学生都有,甚至还有字学,我听闻你的字写得不错,大可考虑这个。” 叶安倒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国子监实在离他生活太远,夫子平日里也不会提起。他的字是上辈子练的,姑姑经营家书法辅导班,被收养的时候跟着旁听,久而久之就学会了。但虽说如此,自己的阅读障碍始终是个问题,所以还是推辞。 县令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眼睛转了转,面色为难道:“郎君执意如此,倘若官家怪罪,本官这里也不好办啊……” “啊?不会吧……”叶安皱眉,感觉那位‘李受益’也不像是那样的人啊。 “哎,官家确实是仁厚,可你想啊,自古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你是官家特批的还推脱,万一以后有人那这件事做文章,想必他也不好做。好歹去报个到,念上一年半载,也好让官家面子上过得去。” “可是我家……”叶安有些动摇,看了看外婆,他要是走了,外婆谁来照看。 季县令信誓旦旦:“这个你不用担心了,之前总找你麻烦的孙芳,她家老太爷因为渎职,已不再担任里正了。” 接着冷笑道:“你可知此人为何费尽心机要买你家的地。” 叶安摇摇头,这也是他一直想不通的。自己家以前在中牟县有许多地,后来因为找人外加给原主治病,都卖的差不多了。余下的三十亩因为委实太过偏远,难以出手才留了下来,孙芳要它做什么? “明年这个时候,朝廷打算修复唐代所建的渠堰,到时候大量土地会由旱地变成水田,重新种植稻子。你家的三十亩,刚好再范围内。那刘里正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透露给儿媳,孙芳这才动了心思。”季越十分气愤,这件事不光关系叶家,如果被人查到,也是他治下不严。 叶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要知道现在水田可比旱地贵上许多,第一等的水田要整整三贯钱一亩!要真卖了,孙芳转手就赚了快十倍,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弄清楚真相,叶安郑重的朝县令鞠了一躬,毕竟季大人不仅保住了叶家家财,还解决了他长久以来的心病。 季越连忙对方起来,期待的问道:“既然如此,郎君可愿去读国子监。” 叶安苦笑:“似乎也没什么理由不去了。” 一边的叶婆欣慰的点点头,这期间她一直没说话,就是怕影响孙儿的决策。万幸最后是个好结果,安儿能去国子监读书,她也算对得起叶家祖宗了。 之后季县令又叮嘱了许多,最后离开时还讨要了份叶安的墨宝,按他所想,不过是捧着对方,加大投资力度。 叶安从善如流,让元宝从书房取来纸笔,想了想写下两句诗: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原谅他的水平有限,也就能记住语文课本上这点东西。季越是东京人士,来中牟这样穷酸地方本就心中憋着口气,这两句也算应景。 看着字,季县令忍不住赞叹:“笔画圆秀,腾挪起伏,虽筋骨尚有欠缺,但神韵已有,果然好字,假以时日定成大器!不过这字体本官尚未见过,可是什么小郎君自己想出来的?” 虽口中发问,但想也知道像这种成熟的字形定不是这样的小少年发明的。叶安也实话实说:“此字名为赵体字,乃一前辈所授。”距离大书法家赵孟頫出身还有几百年,他跟人家差得远呢。 哦,原来是赵体……等等!赵?!季越开始头脑风暴,险些站不住脚,死死盯着叶安,也是,这般相貌寻常人家怎么可能生出来。他就说,官家为何对一普通人另眼相待,原来是宗室子弟!旋即心又开始火热起来,天下人都知道,官家可还没儿子呢!难不成……他开始重新审视叶安,越看越觉得值得投资,恨不能插上翅膀现在就去告诉本家。 叶安莫名其妙的把亢奋的县令大人送出家,回过神开始安排自己走后的家里事。 虽说季县令保证过会照拂叶家,但有时候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也不能总去麻烦他。叶安先后又拜访了新任里正和邓娘子,送上礼物后麻烦二人多多关注下外婆。 现在村里都知道叶安要去京中贵族学校念书,哪里会推辞。邓娘子还将流鼻涕的女儿抱了出来,让叶安看两眼:“来,玲儿姐,还记得叶哥哥吗,这是你未来官人。” 叶安黑线,从兜里掏出块饴糖塞进玲儿姐嘴里,成功堵住了玲儿姐那声“官人”。 “邓娘子,不是说好以后莫要再提此事了吗?”虽然北宋对女子束缚还不是很严重,但总这样恐怕以后对玲儿姐声誉也不好。 邓娘子讪讪一笑,“这不是我们老太爷订下的,家里叫习惯了吗,安哥儿晚上留我家吃饭啊。” 叶安哪里还敢,慌里慌张的匆匆告辞。 之后的一切就都好说了,季大人为表心意送来许多礼物,叶安将贵重的还了回去,只留了一个大书箱。毕竟是人家的心意,统统拒绝也不好,况且这书箱赶路也要带着。 叶安还想把梅香元宝都留在家里伺候外婆,但被外婆教训了:“哥儿年纪如此小,出门在外身边没个人怎么行。梅香留着,元宝你带走。” 拗不过对方,叶安只好无奈同意,最后将之前卖配方的钱留了一半在家里,在亲朋好友的目送下,叶安离开了居住多年的家乡。 汴梁,他终于要来了! 第7章 “人生本就无避处,世事无常只反复”叶安站在汴梁城门口,不由感叹出声,风吹在他满是污渍的头上,带起了阵阵尘土。叶安轻声问道:“元宝,来我家也有一年了,你觉得少爷对你怎么样?” “自然是极好。”元宝心虚小声道。 ……那你为何如此对我!!叶安没说话,眼神中满是控诉。倘若有熟人,绝对认不出这是前些日子还意气风发的叶小郎君。 只见主仆二人衣衫破旧,满身泥污,连面容都看不清,身上还散发着酸臭,路过行人纷纷掩鼻绕路。 中牟县离东京不算太远,季县令好心,借了他们两匹小毛驴,骑驴赶路只要三日就差不多到了。结果第一天晚上元宝守夜,竟迷迷糊糊的睡着,醒后发现驴早跑了,连带着他们的行李干粮。 两人无奈只好用脚走,饿了就捡些野果子吃,路上还碰到野犬,整整五日没怎么休息,好不容易见到城门,已是狼狈不堪。 “少爷!我错了,您罚我吧。”元宝羞愧不已。 虚弱的挥挥手,叶安现在只想找地方好好吃一顿然后睡觉,实在没心思计较太多了,两人步履蹒跚的向城门走去。 汴梁不愧是北宋国都,哪怕以现代的眼光看,整座城市都颇为雄伟。叶安来的不巧,刚好赶上大相国寺瓦市开放,再加上这两天是入春以来难得的好天气,城门处人山人海。为了限流,经讨论后决定设置收费点,对进城的每人收取一文钱,可即使是这样,也挡不住大宋子民。 叶安是不知道这点的,毕竟宋朝户籍制度比较随意,讲究的就是一个迁徙自由,谁也想不到还有临时收费这一出,所以也没做准备,排队轮到自己才慌慌张张的让元宝掏钱。 由于担心路上有歹人,身上的银钱都是让元宝贴身带着的,也多亏如此,方没跟干粮一起丢失。可为了图心安,元宝将所有钱藏在书箱最里面,还用厚厚的油纸做了夹层,翻出来颇为不容易。 守门士兵在劳累了整天,本就心情不耐,见此怒道:“到底有没有钱!没钱闪开!” 叶安也知道自己这边碍事了,只好一边陪着笑脸,一边与元宝共同翻东西,可谁知越着急越找不到,眼见士兵脸色逐渐转黑。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道男声:“我替他们付,放行吧。”叶安回头—— “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刹那间他脑海中只能想到这句话。那男子看上去并不年轻,估计有二十七八,骑着银鞍白马,身穿墨绿广袖直裰,衣领微敞,发上也没有戴折上巾,而是半披散着。面容极俊,凤眸微眯,神色恹恹,萎靡不振但又气质绝伦。 士兵一见他就笑了:“这不是潘师父,看您这样子是又去风流了,小甜水巷那么多姑娘都留不住我们衙内您,还得出去找。”接着对两人道:“算你们运气好,赶紧进去吧。” 叶安忙谢过,拉着元宝往前走,而那位‘潘师父’倚在马上不紧不慢的在后面。 “那个……多谢官人,我这就把钱给你。”叶安红着脸,小声道。 对方没说话,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骑着马很快就没了踪影。 叶安怔怔出神,结果思绪突然被元宝打断:“少爷!钱终于翻出来了!” 强制住扶额的冲动,他也不想再说什么了。他们进城的门名叫南熏门,正对着大内,怕晦气所以寻常人士殡葬车辆不允许从这里经过。但民间的鸡鸭鱼肉贩子须从此入城,周围人穿着都算普通,可饶是如此,也比中牟县强上许多。叶安主仆在这中间尤其显眼,以至于他现在只想找个邸店整理一番。 正当其犹豫该怎么走之时,一位老者喊住了他:“请问……是叶小郎君吗。” 叶安愣住,怎么东京还有认识他的。男子擦擦额头上的汗,上前殷勤道:“果然,小的是季府下人,奉县令之命在这蹲了两天,总算看见您了。您不知道,那两只驴跑回家去了,县令当心您的安危,特意让小人在此等候。” 叶安心中感动,不管季大人抱着什么心思,但确实给自己提供了不少帮助。忙道:“不知这位丈人大名,说来惭愧,也是我和我家下人无用,走这两步路都生出事端,在此先谢过季大人了。” 老者笑眯眯:“不敢不敢,小老儿姓陆,人称陆老六,小郎君若是不嫌弃,可先去小老儿好友那里暂住,他也是做这个生意的。” 叶安点头:“如此便劳烦陆丈了。”遂跟与陆老六同行。 一路上叶安可谓目不暇接,穿越至今,总算是见识到大宋的繁华了。如今的汴梁城人口超过一百五十万,乃六朝古都,千年梦华。北宋坊市界限打破,商业高度发达,来往小商小贩络绎不绝,当真与后世名画《清明上河图》上无异。 叶安尚能用欣赏的眼光看待,而元宝早就惊得话都不会说了,不过这也外地人是第一次来汴梁的常态。陆老六半是得意道:“此地不过是外城边,南熏门又都是寻常百姓经过,倘若到了大相国寺,那才叫繁华。不过东京太大了,短时间也难逛完,假如郎君想要快速了解,可以去找人买份地经,只要几文钱,虽然上面注明的唯有大致方向,但也能省些功夫。城门口有的是小儿在卖,进城的都免不了被他们缠着买上几份。” “怪了?少爷,咱们怎么没有?”元宝挠挠头,不解道。 叶安苦笑,他俩穿的快赶上东京乞丐了,谁会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 看得出来陆老六是老东京人了,对于地形极为熟悉,带着叶安主仆七拐八拐,走到一间小院前。 “陈瞎子,开门,来客了。” 半晌,一个年过半百的独眼老人推开门,颇为不耐道:“又是你,不是说了别来烦老子吗。钥匙你都有,直接带人进去便是。”态度极其恶劣。 陆老六不以为意,嘿嘿笑道:“小郎君可是我家老爷的贵人,在你这住两日,平时好酒好菜都上着,多看着点。” 陈瞎子没回话,只不耐烦的挥手,意思是自己知道了,然后便回里屋。 “别看着老小子眼睛不好使,听说年轻时候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在开封府道儿上也混过,不过因为还有点良心,嫌弃那帮人太脏,所以不干了。郎君假如日后有什么事,不好让官府出面,尽管来找他,但是要备些银钱就是了。” 叶安忙记下,这种老炮儿可遇不可求,结识了也算多一份保障。 接着陆老六带其走进客房,简单洗漱后狼吞虎咽的吃上一顿,最后倒在床上一睡不醒。 …… 次日,叶安起了个大早,陈瞎子的小院在闹市,方才五更天,外面早市的叫卖声已经隐约传来,此起彼伏。 叶安和元宝住在僻静的小村里,对此都有几分不适应。而陆老六见二人起床,忙喊他们去吃早餐。 “这老瞎子的手艺好的不得了,什么郑家油饼店,丁家素茶店都没有他做的好吃,小郎君今日定要好好尝一尝。”陆老六热情推荐,他说的两家店都是汴梁大名鼎鼎的食肆,连叶安都听过。 “哼,徒有其表罢了,别拿我跟他们比。”陈瞎子不屑的扭过头。 叶安来了兴致,看着桌上几样吃食笑道:“如此便是我有口福了。”说着拿起块云英面咬了一口。 “云英面”的做法特别,先将藕、莲、菱、芋、鸡头、荸荠、慈菇、百合等混在一起,选择净肉,烂蒸。用风吹晾一会儿,在石臼中捣细,再加上糖和蜜,蒸熟。等冷了变硬,再用刀切着吃。陈瞎子刀法惊人,切下来的薄片像雪白的花瓣一般煞是好看。咬上一口香气怡人,入口即化;还有环饼,也就是现代的馓子,油炸而成,松脆可口。 穿越至今,叶安还没吃过这么精细的食物,这还只是早餐,虽说东京人普遍嗜甜,吃多了有些腻人,但味道也出奇的好。叶安吃的赞不绝口,陈瞎子听着听着,脸也不那么臭了。对陆老六道:“你虽然讨人嫌,但带来的小子还可以。” 陆老六早就习惯友人的心口不一,也不还嘴,待吃完饭后,问道:“郎君可有何打算,听闻你要到国子监念书,什么时候过去?” 沉思片刻,叶安道:“这倒是不急,文书还在我手中,到时候报道便是,不过我对国子监一无所知,还是先把住的地方解决好再去也不迟。” 陆老六也听主人说过叶家的情况,知道其囊中羞涩,于是提议道:“确实如此,那不如由我带着郎君找找房子,小老儿不才,在店宅务中也有些熟人。郎君想要什么样的,他们那都有,保你满意。” 叶安大喜,这便是城中有熟人的重要性了,连忙行礼道:“如此,便劳烦陆丈了。” 第8章 所谓店宅务,指的是宋朝为了社会安定,政府特地设立的相关房屋管理机构,用后世的话说就是管廉租房的,这时候叫公租房。此时正值北宋中期,大批百姓涌入城市,带动了房屋租赁市场的火爆,国家为了社会稳定发展,给平民安身落脚的地方。 公租房面向的是有一定经济能力,但又没有能力购买房屋的“夹心层”。不过这几年随着物价飞速上涨,就连些官吏也开始租房住了。 陆老六带着叶安主仆转了一圈,最后在两处徘徊不决。 一个日租三十文,两间房,没有厨房。有点类似现代的青年公寓,地点好,和国子监只隔了条街。 另一个比它贵一倍,五间房带小院,不过离国子监比较远,在开封府衙门附近。 思前想后,叶安最终决定租第二间,远是远了点,但在官府旁总安全些,他跟元宝都是外乡人,年纪又轻,万事小心些总是好的。 至于钱财方面,叶安坚信钱是赚出来,不是省出来的,有那闲工夫他不如实地考察好继续发展自己的生意。况且……自己这点文墨,说不定没念多久就被国子监赶出来了,住个好地方也算没白来一趟,叶安苦中作乐的想着,跟在陆老六后面痛快签文书付钱。 这个时候在东京租房还是有些优惠政策的,比如享有免缴五天房租的权利,从第六天开始收租金,逢年过节官家高兴了说不定还会免租金。反正叶安是挺满意的,汴梁百姓平均日入二百文,相当于每天花掉收入的三分之一就能在北京三环住上四合院,放到现代简直想都不敢想。 一口气缴了三个月房租,又在陆老六的陪同下去集市买了点生活用品。最后分别的时候,对方还送了个铁锅给他。 “使不得使不得,这也太贵重了。”叶安连连推辞,宋朝可不比现代,炒菜才刚刚流行,这样的铁锅没个几贯钱别想买到。 陆老六嘿嘿笑道:“这锅是季府换下来的,平日都放在库房里,我跟老爷打了声招呼,就当是借郎君的,等您买了新的再送回来便是,莫要推辞了。” “这……”叶安犹豫了,家里确实需要口锅,遂惭愧道:“如此便多谢陆丈了,也替我转告季家家主,改日小子定当登门拜访。” “诶,那小老儿就恭候郎君大驾了。”陆老六点头,接着又嘱咐了两句,方才离开。 叶安忧愁的叹了口气,这么大人情债,得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不过暂且管不了那么多,左右季府就在京中,还是先收拾东西要紧。简单将屋子擦拭了一遍,两人都累得不轻,叶安坐在门槛上,耳边响起轰隆隆的响声。他疑惑的左右看了看:“什么声音?” 元宝挠挠头,憨憨道:“好像是我肚子在叫。” 叶安无语,他还以为是打雷了,说起来也是吃饭的时间。乔迁第一顿,总要弄点好的,刚巧有铁锅,叶安打发元宝出去随意买些米面肉菜,打算好好犒劳一下。 元宝兴奋得一蹦三尺高,总算又能吃上少爷的手艺了。 最后叶安做了三个菜,分别是宫保鸡丁,凉拌豆花和重庆烤鱼,主食是在外面买的炊饼。因为现在没有辣椒,所以烤鱼里放了大量的茱萸,伴随着花椒的味道,出锅后那叫一个香气四溢,元宝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待做好,叶安想到自己住的地方虽说离开封府很近,但其实巷子狭窄,只有几户人家,而且似乎只有自己和旁边那户租出去了。古代还是比较讲究邻里关系的,他们初来乍到,总要拜访下,遂将菜装起来些带着食盒去敲隔壁大门。 半晌,门缓缓打开,一个俊朗的青年走了出来,看见叶安面露疑色:“这位小兄弟,找在下可有事?” 叶安见其一身短打,器宇轩昂,便知此人定是不凡,遂自我介绍说明来意。 青年一听就笑了:“那赶巧了,我白天有事出门一趟,回来就发现旁边已经租了出去,方才闻见饭香,正馋着呢,小兄弟,先在这里谢过了。在下展昭,常州府人,虽也到汴梁没多久,但对此也算熟悉,若是遇到麻烦,尽管来找我。” 叶安在听到“展昭”二字后已经彻底呆住了,完全没注意他后面说了什么。一旁的元宝也大喊:“什么!你就是那个一掌打飞熊的‘南侠’展昭!我、我好崇拜你啊!!” 叶安擦擦汗,好在有这个铁粉在边上衬托,他才不至于丢人现眼,回去给元宝加鸡腿。 展昭毕竟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些年,脑残粉见过不少,也不至于太过失态,而是颇为无奈道:“承蒙江湖人厚爱,给了个南侠的称号,不过打飞熊什么的,确实是无稽之谈,因为我表字熊飞,所以以讹传讹成了现在这样。” 叶安:“……”什么鬼,他就说好端端的打熊做什么,原来是这样吗。 “啊……”跟叶安不同,元宝表情十分失望,没有熊的光环加成,偶像本人看起来也没那么伟岸了。 不理会小厮,叶安热情的邀请展昭去家中做客,这可是让他明白现状的恩公。在书中展大侠,品行端正、谦和有礼、义薄云天,如今有机会相见,叶安自然要好好观察。 展昭推脱不过,只得与其回家。叶安甚至还让元宝去买了两壶酒,放言今日定要与展大侠不醉不归。 好笑的看着眼前的小少年,展昭心道,左右自己烦闷,能在异乡遇一小友,也算件幸事。 待到了叶家,尝了两口美食,只觉鸡肉滑嫩,豆腐可口,鱼肉辛辣。展昭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还没吃过此等菜色,顿时胃口大开,两杯黄酒下肚,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叶小郎君,你这菜做的,展某实在佩服,尤其是这烤鱼,初尝只觉麻辣,偏偏让人停不了口。汴梁人嗜甜,也许不太习惯,若是在蜀地,定然广受欢迎。”展昭一张俊脸红彤彤的,也不知是辣还是吃酒吃醉了。 叶安笑道:“展大哥以后叫我安哥儿便好,这本就是蜀菜,小弟不过是稍微改动了下作料,味道尚有不足。等工具齐全,我再给你做一次。” “那感情好,展某又有口福了。”展昭也是爽快人,既然成了朋友,便也不扭捏。 两人交谈许久,只觉得越说越投机。都是年轻人,展昭沉稳大气,叶安思维活跃,很快便打成一片。 酒足饭饱后,叶安犹豫再三还是道:“恕在下直言,早闻展大哥侠肝义胆,可今日一见,大哥似乎有什么心事。倘若不嫌弃,可说出让小弟帮着参谋参谋。”虽然知道自己有些交浅言深,但展昭眉宇间的愁色实在太过明显。他好歹也是看过几遍原著的,说不定真能帮上什么忙,另外也好知道剧情进展到哪一步了。 “这……”展昭犹豫,叶安见状连忙开口:“大哥如有难处大可不必多言,小弟也只是随意一说。” “哎,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确实有些难以启齿,但告诉安哥儿也无妨。”展昭皱了皱眉,对着叶安娓娓道来。 叶安听着听着,越听越不对,到最后表情已经由\"o_o\"变成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没钱了,想要找份工作好在东京住下去。” 展昭羞涩的点了点头。 叶安无语,说好的快意江湖浪子豪情呢,怎么一下子就变成就业艰难的现实故事了呢,要不要这么现实啊!?好吧,仙女也要拉粑粑,大侠也得生活。 “依展大哥的武功名望,找份工作应该不难吧。”备受打击的叶小安依旧为偶像出谋划策,实在不行去当保镖也可以啊,不管哪个时代有钱人对与安保工作都是很舍得花钱的。 展昭摇摇头:“这我也想过,但前阵子刚到汴梁,偶遇一些不平事,忍不住出手教训了两下。那帮衙内权势不小,我怕给别人添麻烦。” 原来如此,这倒是像展护卫能做出来的事。等等,展护卫?! 叶安试探性的开口道:“不知你是否认识开封府尹包大人?前几年不是说那位青天大老爷扳倒了庞太师,如今前途大好吗?” 展昭微愣:“安哥儿的意思是让我去找包府尹伸冤?我确实与他相识,不过那帮衙内除了偶尔的欺男霸女,也没做什么坏事,况且他们人数众多,恐怕连包大人也拿其没办法。” 叶安神色复杂,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我是说你干嘛不去开封府就职,二世祖们再闹还敢闹到开封府不成?据我所知展大哥你也为包大人出了不少力吧!” “大人廉明清正,展某不过是搭把手,但是……”展昭还在犹豫,当时包拯全力挽留,但他还是拒绝了,现在再回去,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害,那有什么啊。”叶安不以为然:“小弟虽偏居一隅,但也知包大人威名,你跟着他,是替万民谋福利,大是大非面前,孰重孰轻啊。” 展昭恍然大悟,举杯正色道:“是我钻牛角尖了,没想到贤弟小小年纪,竟如此通透,展某惭愧,在此敬你一杯。” 叶安举杯共饮,两人喝到天黑,方才散去。 等过了几日,展昭再次出现在叶安眼前之时,已是开封四品带刀侍卫。 叶安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不错,红衣黑帽,英姿勃发,跟记忆中帅到掉渣的展大侠重合了。 展昭显然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原本我去找包大人,只想随意混个差事,谁知官家也在,大人举荐我,就侥幸得了个官。” “不止吧,”叶安调侃:“不是还被封为‘御猫’吗。” 展昭大惊,“怎传得如此之快。”接着愁苦道:“当时展示轻功,官家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现在可倒好,还不如之前被叫击熊男。”最起码还威风些。 叶安偷笑,不仅如此,你这名号日后还会惹来个大麻烦,不过还真期待猫鼠见面那一刻啊。 知自己这位小兄弟有心看热闹,展昭也只是洒脱一笑,毕竟要不是他点醒,自己还在为生计发愁。见其穿着整齐,不由问道:“安哥儿这是出门?可要为兄送你一程?” 叶安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不必,这场硬仗,我必须自己打!” 他面如死灰,连头发丝儿都散发着绝望的味道:“我,要去上学了。” 第9章 假如时间倒回几年前叶安还没穿越的时候,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自己这么讨厌上学。 虽说上辈子不是什么清华北大顶级学霸,但他好歹也是拿了一堆全国奥赛奖项,跳了两级最后还考上985的人。老师家长口中别人的孩子,就算上了大学都经常拿奖学金。 倘若采访下叶安,他完全能写出一篇《论厌学儿童心路历程》的论文。自身的阅读障碍,长辈的期待,嘲讽的同学师长,以及家庭带来的压力与迷茫,一切的一切使原本就擅长文科的叶小安看见书本就反射性不适。 而这份不适,在进入国子监报道,被所有老师围观之时达到顶点。 事实上,像叶安这种插班生,在国子监内部并不少见。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家早就知道此子为官家钦点,破格入国子监就读。而就在一个月前,参知政事范仲淹范大人向仁宗上《答手诏条陈十事疏》,提出了“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等十几项改革主张。谏官欧阳修等人也纷纷上疏言事。官家采纳了大部分意见,有意施行新政。 虽说火还没烧到国子监,但前些天已经有人放出话,官家对国子监的日益衰败十分不满,打算重整。而此时的叶安,在众人眼中已然成为官家的眼线,这次是来实地考察检验教学质量的! 为叶安办理入学的国子监博士张铭小心翼翼的给他介绍国子监内部,此时的国子监还延续宋朝开国时的规定。主要有三个馆,分别为:太学、广文、律学。 太学主要招收八品以下官员子弟以及平民中成绩优秀者。 广文馆针对的是外地官员的孩子,经过投保状考试后,可以进入国子监就读,并且只有科举年方招生,科举后便散,有点类似高考突击班。 律学是人数最少的,举明法科者进律学。招收京城七品以上官二代以及勋贵子弟,愿意学习律法的命官以及举人也可以入学,不过要分斋,和他们不在一个地方念书。 叶安越听越迷糊,这么看来自己好像只能进太学,可是“成绩优秀者”这几个字仿佛狠狠砸在他头上,再怎么厚脸皮也没办法接住,于是只能问张博士。 张博士呵呵一笑:“你自然是进律学。”这可是官家的人,身份进律学是完全够用了。 “那……不用考试吗?”叶安期期艾艾的问道,要是考试他就干脆躺平认嘲好了。 张铭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你是律学的,考什么?”律学馆就是给这些衙内们打发时间的,里面不学无术的还少吗? ……但自己肯定是其中最差的一个。从对方的眼神中叶安读懂了他的意思,不过估计张博士也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十四五了千字文还读得磕磕绊绊之人。 “你放心,你们律学馆向来都是半年才考一次试,哪怕成绩倒数也不会为难你们的。”张铭出言安慰。 这倒是让叶安松了口气,接着又打听了些吃住的问题。 张铭道:“监内有校服,但是不要求强制穿,也有监舍,但平时可回家。每十日一天假,吃饭要是不嫌弃,可在监里解决,另外小厮不能带进课堂,剩下没别的了。” 看上去还比较自由,叶安大喜,如此一来说不定真能好好发展下自己的生意,东京这么大的市场,真成功了不是分分钟赚的盆满钵满。 其实也不能怪叶安全心钻进钱眼儿里,家中祖母年迈,倘若有个头疼脑热,这时候看病可是一笔大钱,没看原主病了十年,就把叶家几代积攒的家产花的差不多了。他读书不成,如今又是地位比较高的宋代,放着钱不赚才是傻子。 打定主意的叶安迅速振作起来,与张铭共同领了必备物品后,又简单熟悉了下周围环境,接着便回家了,约好明日就来正常上课。 等叶安走后不久,张铭就“偶遇”了不少同僚,话里话外都在探其口风。张铭一律打太极模糊过去,心中不忿,哼哼,当时怕说错话把我推出去,如今又想空手套白狼,晚了! 待到傍晚,国子监丞梁观也来找自己。面对顶头上司总不好跟其他人同样对待,张铭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复述一遍。梁观抚了抚下巴上的胡子:“如此说来,那叶安看上去是个平平无奇之人?” 张铭想了想:“除了长得好看点,没什么特殊的。看言行举止,应该是个百姓家的孩子,而且填文书的时候,他住在开封府衙旁,那一带不都是公租房吗。” “那就奇怪了,”梁观喃喃自语:“官家把这样一个孩子送到国子监,究竟是为了什么?” 张铭也摸不着头脑,半晌后道:“那……玄班人最少,把他分到玄班?” “不,”梁观摇摇头,“送他进天班。” 张铭大惊:“这是做什么?天班人已经够多了。” 梁观冷笑:“不仅要进天班,还要安排个好位置。” 心知这又是国子监内部派系斗法,张铭低着头不敢出声,默默为叶安点蜡。天班那帮二世祖,有的就算皇子都不放在眼里,那般精致纤细的小少年进去几天,怕是连骨头都不剩,反正与自己无关,还是老老实实混日子吧。 再说叶安这边,由于张铭可能以为太过基础,没跟他讲要带什么书,他便也没好意思问,正打算派元宝去打听打听,展昭却已先替他准备好了。 “我下午向包大人问了问,他听说你决心考明法,十分鼓励,说法典乃是治国利器,大宋正缺这样的人才,于是给了份书单。我看你两手空空,想也没有,便自作主张的买了。”展昭说着跟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厚厚一打书。 叶安望向眼前的书海,先是颤抖的道谢,然后问道:“这、这么多的吗?” “还不算完,包大人说了,明法科举时要考《论语》十条,《尔雅》、《孝经》共十条,《周易》、《尚书》各二十五条。此外还有最重要的《刑统》”展昭摇头:“这只是最基本的,听闻国子监还有其他杂科要学……噫,安哥儿,你怎么哭了?” “没……就是太高兴了。”叶安默默擦干两行清泪,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真像张博士说的那样,二世祖班不抓成绩,否则自己绝对扑街。 叶安叹气,他心中隐隐有预感,自己的求学之路不会一帆风顺。 展昭让元宝将书全都装起来,然后又问道:“安哥儿是打算在国子监内住吗?” “暂时不,”叶安想了想,还是否认:“我看带我入校的老师话里话外,律学馆似乎很少有住校的人。虽然麻烦了点吗,我还是先走读一段时间吧。” 展昭点了点头:“如此正好,我打算过段时间搬进开封府,这房子不退,先闲置。安哥儿有时间帮我照看一下,你那院子小,假如同窗来家里玩,也可以住到我那儿。” 看得出来北宋官员俸禄之高,前几天展大侠还拙荆见肘,如今出手一下子就阔绰起来。不过……展大哥你是不是想太多了,还同窗来玩,估计在他心里国子监的学生都和家乡一样和善淳朴。 叶安上辈子也是凭实力考进贵族学校的,他们全班都是像自己这种贫困家庭的尖子生,与其他学生根本就格格不入,连交谈都很少。说实话,他已经做好在校内被长期孤立的准备了。心知他是好心,叶安也不愿违他意,只笑着应下。 “另外,此地离学堂这么远,你每天打算怎么过去?”展昭又问道。 “大哥放心,我前两日就跟一牛车谈好,每天五更来接,至于下了学堂,自己走回去便是,脚步快些半个多时辰就到了。” 宋代短途出行方式普遍有四种,分别是骑马,轿子,驴车和牛车。 整个宋朝马匹都属于稀缺资源,好马每个月饲养成本就要好几贯钱,首先就被叶安排除掉。 至于轿子,曾经一度因为劳民伤财是被禁的,然而宋代经济繁荣,享乐之风愈炽,对于乘轿的禁令也渐渐放松。不过还是女子居多,尤其是此时,像叶安这种学生以人代畜总要被人议论。 比较了驴车和牛车之后,叶安还是选择了牛车,一来更加平稳,二来是便宜,一口气包了一个月竟然只要五十文,听到价格时简直不敢相信。 眼前的少年不停讨论来到北宋的感受,展昭听着听着,逐渐露出慈母般的微笑(……?)。虽然年龄差距颇大,可安哥儿也算自己在京城里最好的朋友,看着他逐步走入正轨,展昭衷心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和包大人一样,成为为民请命的好官。 最后叶安又亲自下厨,几人心满意足的吃上一顿后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叶安与元宝起了个大早,准备完成后,便在家门口等车来。这次跟元宝说好,只带着他去国子监门口认认路,等自己上学的时候他就先回家。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元宝心直口快,又不懂看人脸色,到时候真被欺负估计都反应不过来。 元宝乖乖的点头,他脑子慢,但对少爷的命令一向是言听计从的。 半天后,牛车终于来了,驾车的也是个少年,看样子比叶安大上几岁,皮肤微黑,长得十分机灵。见到叶安后忙殷勤行礼:“大官人久等了,今儿天气有些潮,牛走的慢些,不过慢点好,定然不会弄皱您的身上的衣服。” 叶安点点头,反正他出来的早,倒也无妨,接着就在黑皮少年的搀扶下上了牛车。 接着车动了,叶安跟元宝在车中闭目养神。 一刻钟后。 “少爷?这牛是不是走的太慢了。”元宝有些坐立不安,他将车上的帘布拉起来,发现几乎所有车都比自己这边快。 叶安淡定道:“莫慌,牛比较温顺,确实有些慢。” 两刻钟后。 叶安勉强露出笑容:“唔,确实有点,这么久了一半路程都没到。”接着对外面喊让其加快些。 黑皮少年清脆的应了声。 三刻钟后。 “少爷,有个娘子抱着胖娃娃超过我们了=。=”元宝看了看外面,陈述着事实。 “呼,平心静气,平心……”平心你妹啊平心!叶安抓狂,直接从车上跳了下去,稳稳落地后开始质问:“你这是牛吗!乌龟都比他快吧!”难怪一个月只要五十文还无人问津! 黑皮少年眨了眨眼睛,无辜道:“大官人息怒啊,我家黑子年岁已高,走的是慢些,但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它这是‘老骥伏枥’,比其他牛都平稳啊!” 那老黑牛也配合的“哞——”了一声,上去就要舔人。叶安连忙跳开,他知道,自己这是被人宰了,也怪他贪便宜。 “那……大官人,这车,您还坐吗?” “坐!花钱了为什么不坐!”叶安咬牙切齿,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黑皮少年也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如此倔,随即笑眯眯道:“好勒,大官人你上去吧。” 叶安气鼓鼓的上车,心中默背数学公式,强行转移注意力。 等到了国子监,距离规定上课的时间已快迟到半个时辰。黑皮少年坐在车上挥挥手:“大官人,明天我早些去接你啊。” 叶安不想搭理他,问清自己在哪上课后背着书箱飞奔。 要死了要死了,上学第一天就迟到,这要是现代铁定要接受班主任的激情diss。 等叶安气喘吁吁的赶到律学馆,面对空无一人的课堂,彻底懵逼了,是自己走错地方了?还是他们都去上别的课了? “你是叶安吗?”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他。 回头看去,只见一穿着儒生服的圆脸少年疑惑的看着他,视线重点集中在自己身后大的不正常的书箱上。 叶安点头道:“是我。” 圆脸少年似乎也看出他颇为紧张,温和的笑了笑:“我叫范纯仁,是天字斋的斋长,听说你今日第一天上学,便自作主张带你转转。” 叶安连忙道谢,接着问道:“不知同窗们都在何处,可是去上别的课了?”课表上明明写的是这个点啊。 “啊,”范纯仁了然,无奈的摊了摊手:“估计老师没与你说清楚,第一节 课是自学,而我们班的学生们从来都是不过来的,估计还要个把时辰才会有人。” 叶安:“……”只能说真不愧是二世祖聚集地吗。 范纯仁虽然相貌普通,但待人彬彬有礼,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他详细的介绍了一些注意事项,令叶安受益匪浅。不过叶安也发现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停留在自己的书箱上,于是便出言询问可有什么问题。 范纯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许久都没见过这东西了,有些怀念。” “啊?那大家的书都放哪?”叶安不解。 “国子监本就是大宋印书的地方,什么书都有,大多当堂发,之后再收回去。”范纯仁又补充了句:“不过天字斋的学生们都不怎么看书。” 叶安:“……” 第10章 话说叶安经过范纯仁的介绍,虽已有心理准备,还是被班里同学的壕气镇住了。 按范纯仁所言,他们律学共天地玄三个班,玄班最少,只有十人,而自己所在的天班人数最多,但也只将近三十个。分班的标准不是成绩,而是家事。刚开始的时候天班几乎都是王爷相公的直系子弟,属于顶级太子党那种。后来监内老师为了图省事儿,把一些管不了的刺头也送到天班,让他们互相伤害。 “养蛊啊这是……”叶安不寒而栗,但看了看范纯仁,略微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小范同学这么温柔的人都能待下去,想来自己安分些就不要紧。 范纯仁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在心中细细品味了下,然后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倒也形象有趣,不过可莫要被别人听见,班里有几个脾气不太好,到时候怕妄生事端。” 叶安自是会夹起尾巴做人,连忙赞同,接着询问是否还有需要注意的。 “唔……剩下的,你六礼带了吗,要不然现在去找我们律学的博士朱大人吧,他这个时辰也该来了。” 律学博士,用现代话讲就是他们的班主任,掌管教授刑法,这么重要的人确实应该提前拜见。朱博士单名一个谦字,德高望重,据说还给先帝讲过课。 本来范纯仁不放心,打算跟着同去,但叶安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便打听好方向独自前往。 博士们有自己的起居室,用于办公看书歇脚等。不过朱谦比较特殊,他平日都居住在藏书阁旁的小院。等叶安带着六礼,敲开虚掩的大门时,简直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只见院内摆放着许多架子,许多书摞放在上面,整个空间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 而此时一须发皆白,眼皮耷拉到看不清瞳孔的老人正有行动迟缓的翻着书,感觉到有人来,缓慢的回头,似乎在确定是谁。 叶安:“……”早该想到的,先帝宋真宗活着的话今年已经七十五岁了,给他当老师得是多大年龄。 上前规规矩矩的行礼,叶安恭敬道:“博士好,学生叶安,今日特来拜会。”接着将六礼递了上去。 所谓六礼,全称乃束脩六礼,指的是肉干、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红豆这六样物品,送给老师,图个寓意吉祥。 朱谦笑了几声,脸皱成朵菊花,“新学生啊,东西放那吧。” 放……哪儿?为难的看了眼四周,叶安沉默了。 朱博士仿佛才注意到,忧愁的叹了口气:“哎,我昨日找两个学生晒书,结果书都没放回去人就跑了,你等下我收拾收拾。” 在叶安惊恐的目光中,朱谦颤巍巍的搬出个□□,看样子是打算将书收回去。 “博、博士,让我来吧!”叶安忍不住出言阻止。对方迅速松开手中的□□,“那好吧,少年人是该多锻炼锻炼,哦吼吼~” 于是整个上午,叶安都在吭哧吭哧的充当壮丁,连前两节课都没上。搬到最后,他已经浑身被汗水打湿,手酸到抬不起来。 “哎呀,好孩子辛苦你了,回去吧,等下还上课呢。”朱谦依旧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样子。 就这样,水都没喝上一口的叶安身心疲惫的走回课堂。此时正值用饭的点,北宋是第一个开始三餐制的朝代,当然了,仅限于富贵人家,普通老百姓还是两餐制。不过叶安嘴馋,一天两顿饭实在饿得慌,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缠着外婆将家里也改成三餐。 饥肠辘辘的叶小安回到课堂,发现屋里竟还坐着几人。想来没人敢管天班,一些懒得动的学生干脆让小厮将食盒正大光明的拿进来。只是苦了叶安,闻着饭香吞口水。不过一直与食欲作斗争的他没注意到,打从迈进课堂,众人的视线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其中有两道尤其炽热。 天班的学生本就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国子监对年龄限制的也很松,下至十二,上到三十都可入学。但好在天班学生普遍尚未及冠,官二代们年纪大点都成家立业了,哪还有心思读书。 在所有学生中,最飞扬跋扈的要属郭中和与侯宗光。 郭中和的曾祖父是五代名将郭崇,后归顺北宋,两朝太师;祖母为太宗皇后的亲姐姐;祖父父亲都是节度使,就连国子监祭酒也是他堂叔。身为家中最小的孩子,整个人生就是两个字——豪横。 侯宗光祖先也是开国元老,不过到他这代已经没落了,官家心慈,特许一批老臣嫡系入国子监,其中就有他一个。但此人自幼在民间坑蒙拐骗斗鸡走狗,还颇好龙阳。入监后死死抱住郭中和大腿,极尽谄媚。不仅如此,甚至拉着其共同眠花宿柳,狎男、妓,就连校内也有些颇具姿色的学生经不住权钱诱惑委身二人。 经过高强度辛苦劳作,叶安自觉累得跟死狗一样,但在旁人眼中那就是双颊通红,娇喘微微,风姿楚楚的极品小受!此等绝色郭侯二人哪里肯放过,撂下食盒便奔了过来。 叶安正生无可恋的趴在桌子上,忽然一大片阴影罩过来,抬头一看,好家伙!这不是胖虎和小夫吗!纸片人成精了?! 前方两个少年长得都极有特色。胖的身穿大红锦袍,衣服上全是金线!可能是因为这时候炒菜刚刚兴起,即使富人也缺少油水,以至于自打穿越至今,叶安还没见过真正意义上的胖子,顶多也只是像邓娘子那般体型富态,如今总算开眼界了。另外那个衣着倒是寻常,只是又矮又瘦,活像只小猴。双方对比极为鲜明,让人忍俊不禁。 “新来的?怎么没见过?我叫郭中和,英国公家的。”胖虎、啊不,郭中和双手抱臂,上下打量着叶安,扫到其身上普通的穿着时,眼里透露出淡淡的不屑。 “我叫侯宗光,侯益你知道吧,那是我祖宗,家里也出过刺史。”矮瘦少年紧跟道,比起郭中和,他对自己家世还是不太自己,特意强调了一遍。 竟然还真姓侯……叶安心中吐槽,却仍向两人行了一礼:“原来是名门之后,失敬失敬。在下叶安,一介小民。” 撒谎,平民怎么可能进国子监。对面两人神情明显不信,侯宗光尚且有些忌讳,郭中和却不管那么多。反正不管怎么有权都比不上自己家,对于这小美人,他郭大官人志在必得!于是酷酷道:“哦?我瞧着你也挺寒酸,不过不要紧,只若跟了本大爷,保你吃穿银钱不愁,在京城内横着走。” 叶安一时间还没搞明白,原谅他个土包子,上辈子光知道打工学习,没时间捯饬自己连同性之事都知之甚少。这辈子倒是长了张祸水脸,宋代青色行业也颇发达,但中牟县个小地方民风淳朴,百姓们还没开放到那种地步。所以还以为对方是想收小弟,真就在心中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拒绝了。 “抱歉,小弟初来乍到,暂且尚要忙于生计,没想那么多。郭兄好意,在下心领了,此事先搁置,我们日后再说。”虽然胖虎看起来威风凛凛,但保不齐冒出个什么更牛批的来收拾他,这浑水还是先别蹚了。 见其没有一口回绝,郭侯二人以为有戏。侯宗光暗中抱怨郭中和不懂风情,这般粗俗直白那如玉一般的美人儿怎么可能答应,遂亲自出马,打算使用柔情攻势。 阳光打在他惨白干瘪的脸上,使两个硕大的青色眼袋极为明显,嘴唇轻启,露出一口黄牙,侯宗光深情款款道:“安弟先莫要急着拒绝,我们都是惜花之人,也不会勉强你,但我与大哥是什么人,你稍加打听就知道了。打从刚见到你,我们已决定,为你散尽身边人。”最后还装模作样的吟了一句诗:“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 但是叶安压根儿没注意到,打从刚开始听到的“安弟”二字,他就已经被雷得外焦里嫩,甚至最后同学陆续回来开始上下午课他都没缓过来。当然了,所谓上课,不过是博士在前面自顾自的背书,下面监生说笑的说笑,睡觉的睡觉。 看着乱哄哄的课堂,再结合之前所受到的巨大冲击,叶安不仅开始怀疑自我,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进国子监真的是正确的吗? 下午也只有一堂课,原本的自修时间天班学生依旧默认不上。叶安特意等周围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开始收拾书箱,打定主意以后定不会再带这东西来了。 此时身后有人拍了他下,吓得其一激灵,蹭的跳开老远。定睛一看,范纯仁正面露讶色的看着他:“我是想问问课业上有无不解之处,没想到惊到你了,对不住了。” 叶安忙摆手:“不不不,是我反应过度,我只是、只是……” 见他难以启齿,范纯仁了然:“郭中和跟侯宗光要与你相好?” 叶安悚然:“竟真是如此?!”卧槽啊!这什么鬼! “放心吧,郭中和虽然横了点,但还不敢在强迫同窗,实在不行你以后都躲着点,监内大多数都被他缠上过,只有那么几个愿意的。” “难不成范兄你也……”叶安颤声道。 “呵呵,很可惜,我这长相他还瞧不上。”范纯仁摸了摸面皮,明显是一副感兴趣的样子:“不过我倒还挺好奇,被男人追是个什么体验。天班向来都是这样,你习惯就好了。” ……体验就是生不如死,叶安心中吐槽。然后道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范兄,我实在不明白,你是为何被分到天班的。”范纯仁明显与其他同学画风不同,穿着朴素,脾气温和,可周围学生似乎都有些忌惮他。 “因为我爹让我来的。”范纯仁苦笑:“我爹说想了解国子监的真实情况,于是派我这个亲儿子来探路。” “令尊是……” “家父为当朝参知政事。”范纯仁罕见露出骄傲的神情。 “想必他父亲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否则儿子也不会随口提起都觉得与有荣焉。”叶安颇为羡慕的想到。 等等…… 姓范,参知政事。 范仲淹!!?? 第11章 直到与范纯仁分开,叶安还沉浸在同学的老爹是范仲淹的事实里无法自拔。那可是范仲淹啊!哪个中国人没听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就算身处在小说中,这样名垂千古的人物也足够让他心驰神往。 家中展昭和元宝为了庆祝叶安第一天上学,早早的去街上买了酒菜备下。 “去国子监感觉怎么样?听说里面的先生许多都是当朝名士,连包大人都想抽出时间拜访,一定收益匪浅吧。”展昭微笑问道。 ……糟透了,完全就是浪费时间。叶安暗中吐槽,但终是不愿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忧,所以面上点头,勉强挑了些“学校大、环境清幽、藏书多”之类好处说,又重点介绍了下新认识的朋友范纯仁。 得知叶安在监内交了朋友,展昭也是十分欢喜。此时元宝端着食盒走进来打算布菜,结果也许是因为拿的太多,没站稳一个踉跄,手中东西掉落。 叶安大惊,来不及反应,就只见展昭一个闪身,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食盒便已安安稳稳的出现在其手里。叶安看得目瞪口呆,“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功夫吗!也太帅了吧!” “哪里哪里,区区小技,安哥儿好好念书,以后定国□□就指着你了。”这也是展昭的心里话,在开封府任职几天,他亲眼见到包拯是如何为民伸冤,现在正是热血沸腾的时候,恨不得自己这小兄弟也能瞬间变成一代名臣。 尴尬的笑了两声,叶安迅速转移话题,询问对方闯荡江湖遇到的趣事,心中却另有一番盘算。 如今已入国子监,暂时是走不了了,虽说范纯仁与自己说过,郭中和与侯宗光不会强迫同窗,可谁也保不齐对方哪天色胆包天。尤其是侯宗光,回忆起那双淫、邪的小眼睛,叶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是怕,是恶心的。 不行,老子绝对要做两手准备!叶安暗下决心,左右不必温书,在家中也没什么事做,不如跟展大哥学学武艺。学校变态多,他要守卫自己的小菊花! 叶安是个行动派,想好了就要做,可如今吃完饭展昭已经回家了,让他再打扰人家总归不太好意思。即使关系再好,礼节还是要做到。 于是他想了想,让元宝去外面买些鲜牛乳、蜜水和藕粉。待东西拿回之后,去厨房找了个小瓦罐。 将牛奶加藕粉和蜜,烧小火煮至浓稠,边煮边搅拌。很快,奶香伴随着藕粉的清香蔓延到整个厨房。元宝吸吸鼻子,满脸陶醉:“少爷,这又是什么啊,冲藕羹吗?” “不是,是炸鲜奶。”叶安目不转睛盯着瓦罐,正常的炸鲜奶都是放淀粉凝固,但现在土豆和玉米都在南美,还处于进化之中,北宋是别想找了。没办法只能换成藕粉,也不知效果怎么样,所以要牢牢看着。 “炸鲜奶?牛乳竟然还能炸?难不成是胡人的吃法吗?”元宝吞了吞口水,有些不敢相信,不过他知道自家主子在美食上天赋惊人,从未失手,想必等做出来定会大饱口福。 感觉差不多了,叶安将煮好的奶糊倒出来,装进一个容器,吩咐元宝放到井中冷藏。水井是租房自带的,叶安嫌水不干净,一直不让元宝饮用,平时只拿来洗衣服。四月的汴梁还带着寒气,井中温度更是堪比冰柜,没过多久,奶糊就凝固了。 把凝固之物切成小块,面粉加水和鸡蛋,搅拌成面糊,裹在牛奶块上,最后油温加热,直接下锅炸。盛出之时炸鲜奶外表金黄酥脆,咬上一口奶香浓郁。可能由于莲藕本身就比较清淡的原因,藕粉的味道没有想象中的大,但有它在炸鲜奶内部透露出微微的琥珀色,看着极其美观。 叶安将食物装好,趁着天还没黑,去隔壁敲开了展昭的大门。 展昭一早就闻到香气了,看见叶安就笑道:“我猜就是你在琢磨新吃食,快快,让为兄尝尝。”他出生的常州府也是吃甜大户,平日最爱食糖,炸鲜奶这样的东西简直比之前的宫保鸡丁更合他口味。 见他喜欢,叶安也觉得满足,这个时代牛乳蜂蜜和藕粉都是昂贵的东西,这顿也是心意十足。等对方吃完后方才期期艾艾的说明来意,展昭一听就笑了:“我还当是什么事,放心吧,你展大哥曾经指导过朋友孩子练武,还是有些经验的。”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叶安又惊又喜,仿佛看见自己手持刀剑化身为一代大侠,把身边的淫、贼通通打趴下。 “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我刚好吃完活动活动。” 叶安没料到这么快,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那……不要准备什么吗?” 展昭摇头:“不必,看你之前没学过武功,我就教你一套太、祖长拳,这个简单,不需要内劲。加起来只有三十二式,但练好了自保也够了,今日先学六式,仔细瞧好了。” 接着便出手舞了起来,展昭本就师出名门,又在江湖上历练了好些年,武艺堪比一流高手。虽然太、祖长拳招式质朴,但在他自身加成下也刚劲有力,十分威猛。怕对方看不懂,还足足打了三遍。 叶安双眼放光,恨不得击节叫好,实在太精彩了!等展昭收招立刻上去拍彩虹屁。 “好了,安哥儿你来一遍吧。”展昭鼓励道。 叶安身子一僵,硬着头皮上前,先屈腿伸胳膊,弯腰扭屁股。 边上的元宝直接笑喷,展昭也忍俊不禁:“你这是做什么?” 叶安讪讪道:“我先来套广播体操热热身,害怕一会儿抻到筋。”然后才开始努力回忆,模仿着打拳。 待到打完,期待的看着对面:“怎么样?学的像不像?” 展昭懵了:“像什么?你不是一直在做‘广播体操’吗?”旋即反应过来,尴尬的呵呵笑了两声。 叶安:“……”他就知道。 之后展昭不信邪,又手把手教了好几遍,最终均败给了叶安的笨手笨脚。看着沮丧的小兄弟,展昭安慰道:“不必心急,虽然你学得慢了点,但按如今的情形,坚持练个十年八年,也能达到我说的水准。” 叶安:“……” “额、我是说,就算学不会,你还可以念书啊,国子监那么好,最后考个明法还是很简单的。” ……哥,别骂了别骂了。叶安都要给展昭跪了,刀刀扎心啊! 而一旁的元宝跳了出来,自信满满道:“郎君莫慌,你还有我呢,我长得这么壮,定能学得会!” “哦?”展昭来了兴趣,说不定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当即便让元宝演示一番。 元宝上前,刚舞了两下,直接左脚踩右脚摔了个大马趴,还啃了一嘴泥。 “……”叶安上去扶起生无可恋的小厮,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啊,有你在身边,少爷我心里好受多了!” 展昭也拿这对主仆没办法了,学武的事只能这么搁置。 …… 第二日,经过昨天的打击,叶安无精打采的拿着食盒上学,连黑皮少年和那只迟缓无比的老牛也没办法激起他心中一点涟漪。 不过他还是给范纯仁带了点吃的,就是昨天的炸鲜奶。家中原材料还省了不少,牛乳放不住,天色一亮叶安便全做了,以此来感激范纯仁的照顾。 到了教室,发现还没有人,叶安知道对方其实已经来了,不过身为斋长要一大早去博士那里取书本。遂将食盒放到范纯仁桌子上,出门去找他。 果然,没走两步就见小范同学蹲在地上把书分类。叶安叹了口气,也是不容易,这个时代的斋长相当于各科课代表集一身,每天忙得很,于是上前帮忙。 范纯仁看见他也是开心的不得了,二人搞定后说说笑笑往回赶。 “刚好我今日出门早,朝食就吃了一个撒子,如今可是有口福了,我在这里先谢谢叶兄。”范纯仁推开教室大门。 叶安连连推脱,“我做了不少,你估计吃不完,到时候拿回家……额?咦?你是何人?” 叶安大惊,只见他原本放好的食盒被打开,里面空无一物,而旁边一身着劲装的俊美少年正擦着嘴角,明显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好个人赃并获! 第12章 如今的场面非常尴尬,大家都是同学,被抓到偷吃东西,几人都不知说些什么。 还好范纯仁出来打圆场:“狄咏,你身体怎么样,不是说病了跟朱博士请了半年假吗,我还打算去拜访你呢,怎么突然来听课了?” 少年神情冷漠,慢吞吞道:“我大哥回家了。” 范纯仁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说懵了,狄大哥回家跟他来上学有什么关系。 “大哥回来,所以我装病被拆穿了,今天一早就被赶了过来。”狄咏面容俊美,但身量却高大,此时神情落寞,好像一只无精打采的大型犬。接着转头看向叶安:“我没有偷吃,这是我的座位,等下把钱给你。” 叶安迷茫,旋即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弄错了,范纯仁在旁边,他第一天上学还不清楚,直接把食盒放到狄咏桌子上。 “咳咳,叶兄也莫要怪他,他在监内有不少倾慕者,平时收礼收到手软,估计以为又是旁人送的吧。”范纯仁忍笑解释。 叶安无语,这到底是学校还是粉丝见面会,大宋真是颜狗遍地走,摇头道:“无妨,也怪我自己糊涂,一点吃食罢了,钱什么的还是莫要再提。” 狄咏犹豫了下,这不是他平时的作风。最后还是老好人范纯仁替他同意:“就这么说定了,叶兄你不知道,我跟这家伙认识好些年了,他天生便是这张脸。他爹狄青狄大将军现在在延州跟西夏人打仗,家里没人管逍遥的很,平日里只上半天课,还好狄大哥回来能治他了。” 狄青啊……得,又是个名臣之子,叶安这些天已经麻木了,反正国子监就这种情况。 接着范纯仁又介绍了叶安,狄咏虽然还是那副高岭之花的模样,但并未因叶安家境普通而轻视他,还是规规矩矩的行礼,看得出狄家家教还是很严的。 待过了一会儿,天班的学生断断续续的过来了。上午学经义,叶安听得昏昏欲睡,环顾四周,发现大部分学生都跟自己差不多。嬉笑打闹不说,几个好龙阳的直接开始搂抱,前面讲课的博士用书把眼睛一遮,全当看不到。 等到了下午,就更加不可思议了,叶安怎么也没想到,国子监内竟然有骑射课考试,说好的重文轻武呢?不过想来现在讲究“君子六艺”,学射箭也没什么奇怪的。更何况北宋对射箭的热情也很高,人们对射箭技能的认识更加深刻。叶安在汴梁城市中就不止一次听说过“锦标社”的人公开比赛。所谓“锦标社”,就是喜欢射箭的人组成的射箭组织,在大宋非常有名。 再说回考试,国子监财大气粗,给学生安排的还都是真正的马匹,虽然没多神骏,但也十分壮观了。 可这一切都与自己没太大关系,满打满算,全班竟然只有他一个人不会骑马。老师都无奈了,这里的学生非富即贵,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让叶安去屋里坐着别挡路,待考试完毕后再慢慢教他。 垂头丧气的回到教室,叶安再一次怀疑他到国子监究竟是做什么的,明显与周围格格不入,难不成就这样浪费光阴?结果刚推开门便发现狄咏坐在座位上发呆,叶安踌躇片刻,上前道:“骑射课正在考试,你不去可以吗?” 谁知原本双目无神的狄咏一听‘骑射’两个字立刻沉下脸,冷冷道:“不去,我不会!反正也是没用的东西,学的人都是傻子。” ……神经病啊,叶安对突然犯起中二的狄咏表示无语,随便他吧,左右与自己无关。 狄咏也知刚才的态度不大好,但又拉不下脸道歉,只得僵在原地,看上去有些懊恼。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拒绝了范纯仁一同回家的邀请,叶安按照约定去帮朱老博士搬书。自从上次,朱谦仿佛发现了一枚优质免费的劳动力,时不时让叶安搭把手,秉着尊老爱幼同时也畏惧班主任的原则,叶安不好拒绝,只能苦笑答应。 等干完活,天都有些黑了。为了赶回家,他快步从校场穿过,打算早点回家。忽然听到校场有声音,好奇上前看了看,结果竟是狄咏。 只见其全神贯注,毫不费力的将弓拉满,接着猛的放开绷紧的弦。之后快速从背上箭篓拿出第二支箭,第三支箭……连着七支箭在空中并成一排,稳稳的钉在了箭靶上。有的箭甚至都刺透靶心,可见力道之大。 “好!!”叶安忍不住出声叫好,穿越至今,他还是头回看见如此精湛的箭法,跟中牟县那些混吃等死的士兵根本不是一个等级。 狄咏早就感觉身边有人,一见是叶安,便有些不自在。他本身嘴拙,不太爱跟生人相处,再加上之前那一出,更是无法开口。 叶安却没想那么多,激动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七星连珠吗!也太帅了吧!神乎其技啊!” 被夸得有些不自在,狄咏别开头,“都是不会动的死物,没什么难的,多练练就能做到。” 看了看被射到对穿的靶子,叶安在心中疯狂吐槽,怎么可能做到!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好半天,狄咏才开口道:“适才……对不住了,说话有些冲。” 叶安微怔,旋即笑道:“害,小事儿小事儿,我都没往心里去。不过你这不是会射箭吗,怎么不去考试?” 狄咏皱眉,愤愤道:“我不仅会射箭,还会骑马,打战,排兵布阵。但是我爹非要让我念书,与其在这劳什子国子监浪费时间,还不如去延州冲锋陷阵。” ……闹了半天是学文学武的家庭问题。想也是,十四五的少年人哪有什么烦恼。不过虽然叶安文化水平不高,但在后世也曾听过大将军狄青被人因为宋朝重文轻武而被人排挤,估计是担心儿子与自己一样吧,于是出言安慰。 谁知狄咏反倒投来疑惑的目光,“家父虽说是员武将,但上蒙天子厚爱,下承同僚扶持,何来排挤一说?” 叶安扶额,果然还是年纪小,心思单纯,现在满朝就你老爹武力值够用,而且官位不高,旁人当然乐于锦上添花。但今后如果做大,还能放过他吗?但现在告诉他这些也没好处,于是叶安想了想,换了种说法:“依我看令尊反而是对你寄予厚望。” “何出此言?”狄咏询问道。 “你想啊,自我大宋立国以来,武将再能打仗也升不到哪去。所以才让你读书,倘若有了功名,你再上沙场,便是文武双全的美谈啊。” 狄咏自小与父亲聚少离多,家里又都是男孩儿,长辈难免有些粗心,忽略了少年的心理健康。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细细品味后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难怪爹这么督促我,大哥动不动就打我,原来是这样,想来他们也是用心良苦,撑起狄家以后就要靠我了! 解开心结的狄咏向叶安行了一礼,“多谢提点,倘若不是叶兄,在下恐怕还要蹉跎许久。” 眼见简单的嘴炮就把对方说的心服口服,叶安不由暗自得意,觉得自己堪称知心哥哥,“咳,无事无事,既然如此,以后你就好好考试吧,功夫这么优秀多可惜。” 狄咏郑重点头应下,二人就此分别。 …… 夜晚,值了一天班的狄大哥回到家中,发现自己那傻弟弟竟然破天荒的坐在饭桌旁等自己。 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跟我闹别扭了?” 狄咏还是一张冰块脸,“以后我会每天去学堂,你放心吧。” 狄大哥欣慰的点点头,还没等说什么,就见对方神色怜悯,对自己道:“哥,你放心,就算你日后一辈子只能当个八品官,我也会替你养老的。”毕竟他还要撑起这个家。 “……”狄大哥额头青筋暴跳,小兔崽子,反天了!! 第13章 自打帮狄咏解了心结,他也天天来国子监念书了,而且与叶安、范纯仁走的很近,三人一下课就腻在一起嘀嘀咕咕,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郭中和跟侯宗光本打算过段时间对叶安威逼利诱,使其与他们欢好,可如此一来也不好强迫。郭家虽说势大,但郭中和也不是傻子,狄青和范仲淹,一个是前线奋勇杀敌的将军,一个是朝中位高权重的文臣,都是官家眼里的红人,他暂且不好得罪。侯宗光见说不动郭中和,只得悻悻作罢,心中暗恨叶安不识抬举,并时不时对着叶安狄咏的身影陷入yy。 狄咏钢铁直男反应迟钝,叶安则是强迫自己别放在心上,反正大老爷们也不会少块肉。老实讲,在一切走入正轨后,他如今竟然觉得国子监的日子还算不错。虽然每日上学对着那头慢吞吞的老牛比较糟心,博士讲课还是听不懂,但光没有考试这一点,就已经让他轻松不少。尤其还认识了两个好朋友,范纯仁沉稳温和,狄咏外冷内热,这还是叶安自穿越以来除元宝外唯二结交的同龄人。 不过说起元宝,叶安微微眯起双眼,似乎最近每次回去他都慌慌张张的,这小子最近搞什么呢?于是好奇随口问了句,谁知对方一下子就涨红了脸,额头冒汗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话。 有情况……叶安不动声色,趁着休沐,借口与同窗出游,实则躲在街角暗处观察。 只见自己走了没多久,元宝便神色匆匆的出门。不紧不慢的跟着后面,叶安越来越疑惑,这是要去哪儿?怎么净往人多的地方走。 待到了目的地,方才恍然大悟,旋即升起一股无名火。谁也没想到,元宝竟是偷偷去给人做苦力抬轿! 虽说乘轿自古便有,但由于宋代经济繁荣。此时的轿子种类繁多,式样繁新,有别于前代。而汴梁城中,坐轿已经成为一种新风尚,在贵族女子间尤其流行。 早上没活儿,元宝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地上发呆,突然头上一片阴影。只见自家郎君面带怒容:“好好的家不待,跑到这里来活受罪?” 元宝吓得魂不附体,结巴道:“少、少爷,你怎么过来了。” “我再不过来,怕是你就要把自己给卖了!说吧,怎么回事。”叶安没好气道,五月府汴梁已经很热了,他在阳光下站一会儿都晕,这时候去抬轿怎么受得了? 元宝眼圈渐渐红了,呜咽道:“我、我怕自己吃太多,担心郎君不要我了,就想着自己挣点钱……” “啊?”叶安不解,接着反应过来,顿时觉得哭笑不得。不过转念一想也是,他与梅香元宝兄妹签的是活契,属于主人不满意随时能退货那种,但还是无语:“我不是给你留银钱让你吃饭了吗,怎么?不够吗?” 元宝抽抽搭搭:“郎君那些钱,我除了第一天吃饭用了,剩下的都没动。”即使是一天也够让他心惊了,开封府的物价是中牟县的三倍还多,连喝碗水都要钱。老夫人派他过来,是为了保护郎君,结果他路上把驴弄丢了不说,与展大侠学功夫也学不会。每日叶安去上学,他成天无所事事越想越焦虑,便出来找点事做。 叶安皱眉,确实是自己疏忽了。元宝虽然长得高大,但也不过十四五,放到现代还是上高中的年纪,他反应又慢又不是没心没肺。人生地不熟的成天独自在家,没病也憋出病了。 转身见对方神情沮丧,无奈的叹了口气:“下次遇到这种事就跟我说,你还在长身体,抬这么重的轿子怎么行。” 元宝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跟负责人打了声招呼,叶安领着小厮回家,路上一直在思考,到底给他安排什么活计。其实他心里也有些打怵,来东京不到一个月,钱花得跟流水似的,确实应该找些事做。 他手里倒是有些能赚大钱的东西,但又暂时都不好拿出来……无意间在街上扫了一眼,突然灵机一动,对了!就这个! 进屋后的叶安二话不说拿出纸笔,刷刷写了一长排东西,让元宝去买,并嘱咐要小心些,这是挣钱的东西。 元宝好奇的看了眼,问道:“郎君又要做什么吃食了吗?是让小的去摆摊?” “卖小吃能挣几个钱。”叶安豪情万丈,挥手道:“我们要干就干票大的!” 见对方还是不解,于是反问:“你可知,这世上什么钱最好挣?” 元宝摇头,在他眼里,什么钱都不好赚,前些日子累死累活的抬轿,每天不过百余文。 叶安微微一笑:“要说这世上最好赚的,莫过如女人和小孩的钱。” 听不太懂少爷在说什么,但元宝还是乖乖照做。趁着他出去的当口,叶安也去找了家附近的木匠,给了对方个模型,让其照着做出来。 没错,叶安选择的便是在现代社会如火如荼的美妆行业! 谈起宋朝的风格,很多人会想到“淡雅”、“清新”等词,尤其是有前面富丽堂皇的唐朝做对比,宋代仿佛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显得那么简朴。 但是在北宋活了这么多年,叶安只想掀桌,简朴个屁啊!!!除了北宋初年百废待兴,老百姓们过得朴素一些,之后的日子,奢靡之风简直从王公贵族蔓延到中下层百姓。 大宋子民更是一个比一个drama,喜欢素净高雅的浅色系,偏偏又爱往衣物上加金。 是的!加真正的黄金! 纵观大宋,哪怕平民家里也有那么一两件加金的衣裙。至于贵族们,更是武装到牙齿,织金短衫、销金大袖,甚至金鞋金袜……搞得仁宗不止一次崩溃在朝上怒吼:“你们不要再做金衣裳了!!” 但大家基本没当回事,该穿穿该玩玩。 穿着的奢侈之风也影响到了妆容,宋代女子的妆奁盒可比前朝丰富多了,不止有胭脂水粉,甚至还要染甲液、剃眉刀。 叶安之所以选择彩妆,不仅是赚钱多,还因为此时的彩妆业确实相对空白,整个汴梁,出名的也就只有两家。分别是“修义坊”和“王家胭脂铺”。剩下的都是些小商贩,不担心得罪人。 不过量产确实是个问题,担心生产地方不够只能与展昭打了声招呼,借他的房子一用。 然而即使这样,叶安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他与元宝光是收集材料便用了三天,也就是汴梁这种巨无霸城市,否则在古代办事简直要累死。 “郎君,这下子我们就剩一贯钱了,倘若不成,之后房租都交不起了。”元宝欲哭无泪,他家郎君花起钱了挡都挡不住,如今还没赚钱,材料就堆了满满一院子。 叶安其实心里也没底,他毕竟不是化学出身,只不过无意中看过做化妆品的视频,最后结果怎么样还两说。但是面上依旧镇定自若:“安心,之后的事就交给我吧。” 第14章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进军彩妆业,除了必要的市场调查外,产品质量本身也要过硬。 于是打从原材料到手,叶安便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其中主打方向为两个,分别为清洁类与彩妆类。 清洁类里包含香皂、牙刷与牙膏这三种。早在魏晋时期,“澡豆”这种东西就已经随着佛教传入中国。到了北宋,已经加了油脂被做成固体形态了,虽说味道有点难闻,但距离后世的香皂其实只差一步之遥。不过还是香皂毕竟方便,而且用料便宜,制作简单。 至于牙刷,也是叶安早就想做的,此时大家还在使用杨柳枝刷牙,讲究些的沾上细盐,放在嘴里那味道简直了!叶安拜托工匠先制作出一个细长的竹板,在上方挖一排排小口,将猪鬃毛洗干净,插到小口里。 其次便是彩妆,口红胭脂粉底随便弄一些出来,在北宋已经够用了。 至于利润最大的护肤类,叶安还没打算动。一是这个时代女子们已在现有条件内将护肤开发到了极致,什么“玉女桃花粉”、“飞霞粉”,工艺之复杂,种类之繁多,只叫人瞠目结舌。叶安甚至还看见过不少女子脸上黄黄的出来逛街,一问才知道,这是从辽国传过来的“佛妆”。此妆在辽国贵妇人间尤其流行,特点是“面涂深黄,红眉黑吻,谓之佛妆”。叶安好奇,特意厚着脸皮去打听一下,才知她们是先用胡瓜涂脸,之后过了许久到再洗掉,“久不为风日所侵,故洁白如玉也”,看来起到的是面膜的作用。 得,连面膜都有了。此外叶安也担心,自己这半吊子化学功夫,再给妹子们用的烂脸,到时候罪过可就大了。 全心全意投入到生产线中的叶安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甚至与朱博士请了两天假。等回到国子监,走路都带着香风。见到的人无不挤眉弄眼,纷纷调笑道:“叶兄看样子是没少往甜水巷跑啊,怎么样,那里的小姐可销魂?” 小甜水巷在相国寺北,巷内尤其繁华,妓馆亦多,门前挂烟月牌。叶安哭笑不得,这是以为自己去寻欢作乐了啊,也不多解释,左右眠花宿柳在这个朝代不是什么坏名声,连范仲淹范相公都有妓子相好的。 不过这天刚下课,他就被范纯仁和狄青围上了。“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可是好些天没来上学了。”范纯仁好奇问道。 “哦?你难道不知道小弟我成日流连花丛,无心学业吗?”叶安逗他。 谁知范纯仁反倒笑出声,“好好好,那不知叶兄中意哪朵娇花啊?何不带出来给我等看看。” 见他不信,叶安疑惑,怎么?自己装得这么不像吗? 范纯仁摇头:“不是像不像的问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笃定道:“你这副模样,要是进到甜水巷那帮姑娘眼里……” “得连皮带骨的被她们吞了。”狄咏帮着接话。 叶安气绝,完全不想理他俩。范纯仁说了一堆好话,才将人哄回来。 最后叶安哼哼唧唧道:“不用你们取笑我,等爷的生意做大了有你们羡慕的份儿。” “是是是,那叶大官人可否告诉小的,究竟是什么生意?”范纯仁赔笑。 于是叶安将自己的美妆大计复述了一遍,还从食盒中掏出一堆东西,“你们帮我看看,哪个颜色好看些?” “这是何物?”范纯仁与狄咏盯着眼前的小圆管,面面相觑。 由于燕云十六州的丢失,北宋一直处于被动的防守状态,再加上冗官冗军,以及是不是的岁贡,国家还是很鼓励商业发展的。放到别的朝代,向叶安这样的国子监生,张口闭口生意简直不敢想象。然而大宋对官员经商则是持默许态度,人人家中都有产业。范狄也知叶安家财不丰,所以得知他想做买卖也没多惊讶。 “口脂,你们打开后拧下方,然后就会出来,保证是好东西。”叶安迫不及待道。 二人依言照做,然后包装设计果然精巧,对着此物赞叹不已。 “重点不是包装,快帮我看看哪个颜色好看。”叶安扶额,因为钱包不丰,做不到每样都量产,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会找他们。 但范纯仁和狄咏却对此有一种蜜汁自信,坚定的认为他俩可以挑出最好看的口红。研究半天后,总算选出满意之物。 叶安定睛一看,好家伙!果然是直男的最爱——死亡芭比粉。连忙道:“额……实在不行就拜托你们家中女眷吧,到时候小弟再送她们几分大礼包当谢礼。” 然而…… “我娘在延州随行,家里兄弟五个,都是男孩。”狄咏木着一张脸,残酷的道出事实。 范纯仁也为难:“家母过世已久,我也只有两个兄弟。”他爹倒是有个妾侍,但总不能给自己小妈送胭脂吧,然后还有些不甘心道:“叶兄真的不考虑这个颜色吗,我觉得挺好的。” 叶安心累的挥了挥手。 谁知狄咏冷不丁拔出口红,在他嘴上快速涂了两下。然后仔细端详道:“这不是挺好看的吗。” 叶安年纪尚小,长得女气,还是冷白皮,死亡芭比粉在他嘴上竟然不限违和。但还是大怒,追着便要打狄咏,而这一幕恰巧被侯宗光见到。只见他双眼放光,满面荡漾,自觉深情吟道:“江南有美人,别后长相忆。何以慰相思,赠汝好颜色。” 叶安:呕!!! …… 虽说范纯仁狄咏眼光不行,但还是给叶安带来了其他有用的东西。在仔细考量了美妆生意后,二人都决定投资一手,每人投了十五贯钱,分别占百分之十的干股。 不得不说,这些钱确实大大缓解了叶安手头的紧张,原本他打算让元宝去摆个摊,如今可以租个店铺了。并且有了范相公和狄大官人做靠山,他也不必日夜担忧,实乃一箭双雕。 但是这也带来了新的问题,那就是店铺选址问题。范纯仁跟狄咏一致建议,把店开在小甜水巷中。要知道如今的烟花女子堪称大宋时尚风向标,只要她们用了说好,那必会在汴梁城流传开。另外小甜水巷本身就很繁华,开在那里客流量也有保证。 想法很美好,不过被叶安无情否决。首先,他们小孩子能想到的旁人也能想到,甜水巷的铺子堪称寸土寸金也不为过。手里这三十贯虽说不少,但投在里面恐怕砸不出几个响来。其次那里鱼龙混杂,要知道大宋也是有涉黑组织的,自己无依无靠,还是不好招惹那帮人。 “无妨,不行我再投些钱。”狄咏父母不在,他大哥对他又颇为溺爱,财大气粗,一言不合就要砸钱。 叶安连连摇头,开玩笑,虽说他胸脯拍得啪啪响,但是究竟能不能成功还言之过早。三十贯尚在接受范围内,再多他可赔不起了。 最后经过多番考察,最后还是决定把店设在开封府旁。虽说租金也不便宜,但尚不至于高到天价,而且离自己家也近。对此范纯仁表示不解,“开封府边上虽说安全,但住的人不算太多,还都是些来往府衙的男子,你这胭脂铺,怕是想做起来有些难度。” 叶安笑而不语,他能定在这里,当然还有秘密武器。 第15章 产品研发与店铺装修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叶安与装修师傅们谈好价格后,留元宝监工,他也就可以歇一歇了。不得不说,元宝的死心眼有时候还蛮有用的,按照叶安的吩咐,对工程质量要求的很高。 而等硬装完成后,软装就更不必费心了。有谁能想到,这个时代竟然出现了“小微企业孵化器”!这还是房东与叶安讲的,在汴梁有一种叫“作坊”的地方,来此地做生意的商户可以到作坊预领货物、柜子、桌椅之类东西。只需有人或店铺担保,不必垫钱,等之后卖了货物,再回来付还作坊本钱。 这对现在的叶安来讲,简直是雪中送炭。三十几贯看似不少,但租下店铺已经花得七七八八,要是再买其他东西,恐怕就要拙荆见肘了。 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店铺与家里奔波,搞得叶安又请了好些天假。等再回到学校与范纯仁狄咏二人见面时,不由吓了一跳,“你们俩怎么瘦成这幅样子?减肥了吗?” 范纯仁与狄咏看样子少说瘦了十斤,少年本身就不胖,尤其是狄咏,个子还高,这样一来都有些脱相了。 “哦,你说这个啊,不过是有些苦夏,大家年年都这样。”范纯仁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少年精力旺盛,新陈代谢快,马上入伏了,瘦点儿再正常不过,就连圆润的郭中和都清减了不少。 狄咏冷峻的站在边上点头,“而且这个时候菜比较少,能吃的就那几样,过段时间反而好些”练武的火气尤其旺,他显然比旁人更遭罪。 叶安仔细思考片刻,旋即明白过来,其实就是吃不好吧……之前也说过,大宋人人都是食羊狂魔。这个时候的官二代们,早中晚都少不了羊肉。油腻的东西吃太多,每天又都是那几样,不瘦才怪。 “要不,你们来我家,我下厨准备些菜色,正好过两天店铺开业,提前庆祝一下。” 叶安提议的自信满满,以为范狄二人都会欣喜若狂。结果对面顿了下,方才犹豫点头。 “什么鬼?你们不是吃过我做的炸鲜奶吗?”叶安鼻子都要气歪了,自打穿越,他以为自己一直都是厨神小福贵的北宋代言人,这种反应着实令他颇受打击。 狄咏严肃纠正:“那是炸果子,不是菜,我上我也行” “咳,不过既然叶兄开口了,我二人一定捧场。”范纯仁出来打圆场。 “……那真是谢谢你们了。”叶安怒气冲冲,原本他是打算做些清凉消暑的,现在嘛,哼哼! 等放学回家,叶安便让元宝去集市买一尾肥点的鳜鱼,一筐石螺和半块豆腐。分别用来做臭鳜鱼、螺蛳粉和臭豆腐,他要搞个全臭宴臭死他们! 元宝胆战心惊的将材料递给面目狰狞的郎君,然后一溜烟跑远。 叶安取了些粗盐,把鱼身细细的涂了一遍,之后挂在通风的地方晾晒。其实仔细想来,这东西也跟如今的咸鱼差不多,不过咸度要轻上一些。 然后又把石螺泡在水中,让其吐出泥沙。这种螺比田螺小些,味道更鲜甜,但腥味稍重,所以这个时候就要用酸笋搭配。 其实如果是自然发酵而成的酸笋,刚出坛的时候,气味完全不冲。不过是带点微微的酸味和笋的清香,叶安上辈子曾有机会吃过,感觉脆嫩又水灵,口感很极佳。 但这种显然违背了叶安的初心,他腌笋的时候特意加大了醋的用量。不仅如此,还放到外面高温发酵,想必最后成品定当臭不可闻! 最后便是叶安喜爱的臭豆腐,因为元宝只买到了水豆腐,没办法,他只能亲自动手。将白白嫩嫩的水豆腐压制成豆腐干子,再与隔壁卖酱菜的借了些隔年留下的烂咸菜汁,捏着鼻子将豆干放进去。无视元宝一副要昏过去的样子,把盛放的坛子封好口,埋到地底下,待数天之后取出。 等到所有材料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就通知范纯仁狄咏来家里吃饭。 不过到最后叶安还是心软,炒了两个青菜,寻思着他们要是接受不来,就撤下去换一桌。 当范纯仁和狄咏推开叶安家大门的时候,好悬被熏了个仰倒。 “叶兄,你是做什么了,怎么仿佛煮……”最后一个字没说出来,不过大家都能猜到是什么。 门口的元宝鼻孔里塞了两块布,接过二人手中的礼物,苦着脸道:“郎君在做全臭宴,说请两位先入座,他马上就出来。” 这哪里还坐得住!狄咏一个闪身走进厨房,刚好瞧见叶安从坛子里取出几个青墨色的块状物体,上面隐约冒着小泡泡。长久以来保持不变的面瘫脸,裂开了…… “叶兄,你是要毒死我们吗……”后面范纯仁颤抖的问道,他俩确实最近经常取笑叶安,但不过是觉得对方气鼓鼓的反应有趣,如今是真的知道错了! 叶安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们,将臭干子放到油锅中,炸至灰黑色,盛出后放到盘子里,佐以芝麻酱、蒜汁、香菜、小葱、姜末。 然后又取出臭鳜鱼和螺蛳粉,添上两个小菜,大功告成! 坐在餐桌前,叶安刚想夹上一口品尝,就见范纯仁与狄咏战战兢兢的盯着自己,不由好笑:“这都是小弟精心挑选的各地美食,准备了好些日子,特此请两位兄台品尝。”接着不管他俩,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少年人毕竟好奇心重,瞧着叶安吃的香,也不仅眼馋起来。狄咏先犹犹豫豫的夹了块臭豆腐,忍着臭气塞到嘴里。刚开始有些不习惯,但嚼了几下,只觉得外酥里嫩,香而不腻,表面的臭更突出了内在的鲜,简直让人恨不得大声叫好。 一直在旁观察他的范纯仁见其反应,心中更添疑虑,不过也许是因为最开始叶安从罐子里取出臭豆腐的那一幕太过有冲击性,他还是选择先吃螺蛳粉,比起左右两个,此物的气味已经算是好闻了。 因为这个时代没有辣椒,叶安转而选择了北宋人更能接受的胡椒,配合着大量茱萸,也算可以入口,而粉则是叶安自制的干切粉。 范纯仁先是嗅了嗅,然后自言自语道:“怎么有一股墨水的味道?难不成里面加墨了?”接着在叶安的催促下尝了尝。初食只觉粉柔韧,汤辛辣,之后一口一口仿佛停不下来。 “鲜、酸、爽、烫,香,果然是好物!”范纯仁吃的满头大汗,恨不得褪去外衣。 叶安小得意,这螺蛳粉的汤头他用猪骨熬了两个时辰,怎么可能不香。 臭鳜鱼也是,肉质细腻,口感滑嫩。甚至叶安随意炒的两个小菜都极为爽口。这一顿,把范纯仁狄咏是彻底吃服了。 等最后叶安特制的消暑甜品送上来是,两人已经摊在椅子上,动都不想动。 “要是年年夏天都这样就好了。”范纯仁咬着甜品感叹道。 “害,那有什么的。”叶安挥挥手:“等以后每年我都给你们做不就好了。” “嗯!那就说好,以后每个夏天都在一起!”月光撒在他们身上,伴随着知了的鸣叫,三个少年相视一笑。 第16章 自那日聚餐后,每当叶安带着食盒去学校,范纯仁和狄咏便总是探头探脑的观望,叶安有时候被看得烦了,干脆喊两人一起吃。不过这种好事儿没持续多久,原因就是他的胭脂铺子,总算是开张了。 叶安没什么墨水,套用了一下上辈子看的书,把店起名为“蘅芷清芬”。也不是故意附庸风雅,按照的他的思维,干脆叫“xx胭脂铺”简单又好记。可如今的大宋,连甜水巷的妓馆都是什么“久香茶室”、“三生殿”,他想走高端路线,必定要有一个雅致的品牌名。 开业后不出所料的……扑街了,而且扑的无声无息,连水花都没激起一个那种。之前也说过,叶安选的这家店虽说位置好,客流量却不是很大,再加上还没有足够的宣传,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是卖什么的。第一天除了范纯仁狄咏捧场的买了点,连个客人都没有。 元宝愁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店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伙计,每天成本就是一大笔,这样下去他感觉自家郎君要赔死。 “慌什么。”叶安不紧不慢的打着扇子,这种情况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了,早就有心理准备。 “少爷,你之前不是说有秘密武器的吗,到底是什么啊?”元宝焦急道。 “你可知两天后是什么日子?”叶安悠闲反问。 元宝一愣,“两天后是五月十五,非节非假,就是寻常一天啊。” 叶安提示道:“每月十五,万姓交易,易聚易散……” “大相国寺开放!” …… 北宋汴梁的大相国寺号称“皇家寺”,位居四大寺院之首。商品交易是相国寺一项定期开放的活动,类似于后世庙会,每月五次开放,热闹非凡。太宗为此还曾亲命重建三门,使相国寺“中庭两庑”可容万人,规模之宏大,就连后世都罕见。 打从一开始,叶安就将目光锁定在大相国寺的交易会上,还有比这更好的宣传吗。 元宝也恍然大悟,的确,只要产品质量过硬,在相国寺瓦市很好卖出去,旋即又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少爷,就算我们能卖光货物,但店里生意还是冷清啊,那还不如光出摊呢。” “笨!” 叶安敲了一下他的头,恨铁不成钢道:“所以这时候就需要吆喝啊!把客人都吸引过来,让他们觉得,我们的产品就是好!怎么都离不开,如此一来不就有回头客了!” 元宝捂住头,憨憨道:“是打野呵吗?可是我也不会啊,要不然我们去雇几个江湖人。” 所谓的“打野呵”,指的是在街头空地或广场上作场卖艺,在宋朝是很常见的一种揽客手段。叶安想了想,雇佣身手漂亮一些的伎艺人少说要上百文,目前不宽裕只能暂且搁置,摇头道:“不必,我们自己上!” “但是哪里有人懂这个……” “我会!”叶安自信满满,他上辈子为了省钱攒学费也蹲了不少直播,对付千年前的古人还是小菜一碟。 刚好这时候来了客人,叶安用眼神示意元宝,让他学着点,自己跻身上前,微笑道:“这位娘子,可是要看胭脂?” 红乔微微一怔,她原本是拉着在妓馆喝酒不给钱的客人去开封府打官司,路上不注意被对方跑了,心中烦闷随意找家店逛逛,没想到竟然遇到这么标致的哥儿,娇笑道:“是啊,店主帮奴家瞧瞧,奴适合哪个颜色。” 叶安鼻尖冒汗,这还可是开门的第一笔生意,背后手下员工可都看着,心中紧张的不得了,根本没留意对方说了些什么。机械道:“小店都是新品,自己研发的,有各色口脂、香皂、牙刷……” 红乔挑逗的盯着他,随意拿起盒胭脂,在脸上涂了涂,然后问道:“小郎君,你看怎么样?” 谁知这一句仿佛出动了什么开关,叶安闭上眼睛,心一横,模仿起上辈子主播的神态,尖声道:“你手里拿的是由我们店的买的最好的!太好看了!买它买它!” 红乔:“……”好好的俏郎君,可惜是个傻子。遗憾的放下胭脂,她打算随意转转就趁机开溜,而此时刚好瞧见边上一个面容老实的高大伙计痴痴的盯着自己。 少年眼神如此澄澈真挚,瞧得红乔脸微微发热,嗔声道:“你这小子,看什么呢?好看吗?” 元宝别过眼,脸红通通的不敢直视。 红乔心情大好,也没仔细挑选便买了一堆东西,离开店的时候雀跃想到,看来自己还是很有魅力的嘛~哦吼吼~~ “不愧是少爷,才说了两句话就卖出这么多!”元宝崇拜道。 而一旁的叶安,已经因为过于羞耻而石化了…… …… 待过了两日,大相国寺瓦市总算开启。虽说叫瓦市,但并不想众人所想的那般混乱无序,相反,大相国寺将周边分为几个不同分区。 其中大三门上为宠物区,珍禽奇兽,无所不有;第二三门为生活杂物,比如蒲合蕈席、时果腊脯之类;近佛殿,孟家道院则是笔墨纸砚等物;占定两廊,卖的是绣作、珠翠头面、胭脂之类,有趣的是此地主要经营者竟大部分为出家的尼姑;最后殿后资圣门前,是文化人的圈子,书生们自己的字画,以及诸路罢任官员老家的土特产,都聚于此。 叶安的胭脂铺,就在两廊中,周围都是穿僧服的尼姑,他们四个大男人在此尤为显眼。 “难怪范纯仁和狄咏那两个说什么都不愿跟我来,原来是早就知道什么情况。”叶安捂脸,他已经能感受到左右两边投来的异样目光了。 但是也多亏如此,来往行人路过此地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这一看,便看出差别来了。 “这是何物?”一中年女子拿着口红疑惑问道。 元宝连忙上前演示,将口红拧了出来,还拿了几个小样在自己胳膊上试色。 虽说与一半大少年讨论妆容有些不自在,但女子还是拗不过天性,好奇的询问了不少。对方一一作答,最后心满意足的挑了几样。 反观另一边,两个伙计估计是诚心拍东家马屁,竟开始学起叶安那日抽风的口吻。于是在摊位一角,是不是想起他们“买它买它”的声音。到最后货没卖出去多少,口头禅倒是出圈了,许多商家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就都跟着喊。 叶安沧桑一笑,经过今日,他弄明白两件事。 第一,元宝这小子是天生的推销员,介绍起产品感情真挚不说,关键就是看见六七十岁的老妇人都能脸红。据他自己所说,这是因为他从小看见陌生人就害羞,最早在叶家也是过了好久才缓过来。但不管怎么样,客人貌似都挺吃这一套的。 第二,美妆带货博主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他已经能料想道范纯仁和狄咏知道事情经过后会笑成什么样了! 第17章 宁华殿,张怜娣轻抚着一件小小的锦衣,目光中带着几分哀伤。就在去年,她的大女儿因病去世,而前几个月,小女儿也夭折,难道这就是天注定吗? 不!她绝不信命!自己辛辛苦苦走到这步,想要后退已是不可能了,更何况……不知想到什么,她眸中一暖。 此时门外宫人通报:“娘子,尚美人求见。” 张怜娣收回思绪,理了理衣冠,淡淡道:“请人进来吧。” 半晌后,走进一华服女子,头戴金冠,长相极为艳丽,见到张怜娣,未语先笑:“张修媛……啊不,张美人可好,几日未见,叫姐姐好生想念。” 因着连丧两女,张怜娣前阵子自请下迁,份位由九嫔之一的修媛降为美人,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而尚美人如此讲,很明显,就是来刺她的。 张怜娣也不恼,跟着笑了起来:“是我的错,只不过官家时常要来宁华殿中,妹妹实在腾不开身子四处闲逛,有劳费心了。不过有时候我倒是羡慕您,能跟好些个姐妹共处一殿不说,每日还悠哉的不得了,着实是神仙日子。” “你!”尚美人面目扭曲,由于大宋皇宫实在太过狭小,连仁宗住的地方都不算宽敞,所以她们这些不受宠的妃子经常好几个挤在一处。大家都是深宫怨妇,成天见不到官家,还因各种琐事争吵,简直一地鸡毛,张怜娣这番话不可谓不诛心。 “张怜娣!你不要太得意,官家不过是一时新鲜,还真以为这后宫你最大了!小心我告到圣人那去!” 见对方拿皇后来压自己,张怜娣暗暗翻了个白眼,颇为不耐道:“笑话,我做错了什么不成?不过说了两句实话,既然尚美人不高兴,那我以后不说了。不过您假借曹圣人的名义,在宫中拉帮结派,作威作福。来来来,我们这就去找圣人,看她怎么讲!” 尚美人畏缩了,她也知皇后淡漠沉稳,平日最是八面玲珑,自己不受宠,假如真闹到那去,皇后也肯定看在官家的面上站在张怜娣这贱、人一方。 想是这么想,但口头上还是不愿露怯,“胡说八道,这宫中最目无尊卑的人竟然说我作威作福。”眼神一转隐约看见张怜娣没来得及收好的小衣裳,当下嘲讽道:“某些人,就是天生奴才命,哪怕得官家垂青,还不是福薄罩不住,生生养死两位公主,如此也好意思霸着官家,依我看……” “依你看怎么样?”此时屋里突然响起道男声,尚美人僵硬的转过身,只见她口中的官家正站在门口,满面怒容。 宋仁宗没理会吓得瘫倒在地的尚美人,而是快步上前,走到张怜娣旁边,关切问道:“如今这般热,怎么不让宫人放几个冰盆,倒时候中了暑气如何是好。”接着握住了张怜娣的手,只觉得掌心冰凉,心下微沉。自从四公主薨了,怜娣身体一直不好,前日还病了一场,现在更是纤弱的仿佛随时都能折断,当即便要叫太医。 张怜娣拉住了他,点了点地下。仁宗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个尚美人,回想刚才她嘴里说的混账话,不由再一次怒上心头。 而尚美人目睹了眼前二人的柔情蜜意,嫉妒的眼睛都要滴血了,她家世长相才情样样都比张怜娣强!那贱、人究竟凭什么赢自己! “尚美人御前失仪,罚俸半年,禁闭三月,回去好好反省吧。”仁宗神色淡淡,似乎不太想理她,只简单吩咐两句便让尚美人走了。 待人离去后,张怜娣坐在椅子上,还有些闷闷不乐。赵祯想要拉她的手,也被其躲了过去。 “这又是怎么了,可是嫌罚的轻?”赵祯也不恼,而是好脾气的笑了笑,“你刚刚自请下迁,倘若此时因你重罚尚美人,恐怕谏官又要说什么了。” 张怜娣一下子转过身:“夫妻多年,难道我在你心中那般得理不饶人?如果只是几句冲突,我才懒得理!” 她说话不留情面,但神情却依旧娇俏,赵祯看得心软,温声道:“好好,我自然知道怜娣是什么样,所以有是哪里惹得你不高兴了?” “你自己看!”张怜娣示意宫人拿出几个精致的盒子,仁宗好奇打开,发现里面装的是些水粉,不由满脑子问号。 “我今日才知道,女子有孕用了这些铅粉容易落胎,她打从前些日子开始,便三不五时的给我送这些,怀的是什么心!”张怜娣恨恨拍桌。 而宋仁宗却愣了下,“你、你的意思是说……” 张怜娣浅浅一笑,将赵祯的手请按在自己小腹上:“六郎,奴奴又有了。”她之前还不太敢确定,只是频繁的召见太医,估计是让尚美人得了消息,生了这歹毒的念头。 赵祯狂喜,此时耳边突然响起偶遇的那个名叫叶安的少年和自己说过的话,“你不过而立之年,早晚还会有孩子。” 果然!祖宗保佑!合该他命中有子! 张怜娣也高兴,但旋即又忧愁道:“万一又是个姐儿可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是个姐儿我也高兴。”赵祯倒是毫不在意,他子嗣稀少,男孩女孩都一样珍惜。 “是个姐儿正好,以后能管教弟弟,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赵祯温柔的看着张怜娣,忽热注意到她脸上似乎施了粉黛,想到之前所说的,不由紧张起来。 “无事,这个是‘蘅芷清芬’刚出的水粉,听说是用紫茉莉和白鹤花果子做的,奴奴擦着玩儿而已。”张怜娣不在意的摆摆手,接着兴致勃勃的讨论起京里新开的这家胭脂铺。眼中满是笑意,尚美人永远不知道,她根本不在乎什么输赢,男子的心全在他本人。即使真说赢,自己也只赢了一个人,那便是她的官家。 仁宗好像一位平常人家的丈夫,无奈的听着妻子絮絮叨叨的念着各种琐事,神色宠溺。等出去后吩咐内侍,检查一下那家店,没有问题的话张美人日后的胭脂就都由他们供应。 下人领命,心知这汴梁城里怕是又要有人发财了。 …… 叶安彻底忙疯了,起初在接到宫中旨意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同行开的恶意玩笑。毕竟蘅芷清芬经过大相国寺瓦市,口碑已经初步发酵,生意一日好过一日,惹人妒忌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而当他看到几位气度不凡的宫人之时,方才彻底相信,旋即便是仿佛被天上掉馅饼砸中般的幸福感。之前说过,青楼妓子们可以带动部分妇女们的流行风尚。那么这位张娘子,便是能引起京中全民追捧。 早些年的时候,金橘产于江西,因为路途遥远,大部分东京市民挺都没听过。后来就因为张美人喜欢吃,仁宗下令每年大肆采购,京中纷纷追捧起金橘。后来有农民手艺好,在汴梁城有些地方也能种上金橘,虽然味道一般,但已经在饮食市场彻底火了起来。 现在张美人说喜欢自己家的化妆品……叶安做梦都要笑出声了。 果然,自打消息放出去,蘅芷清芬算是彻底火了,小小的店面已经容不下那么多人。每日外面都排起长队,因着培训困难,连范纯仁和狄咏都被叶安抓了壮丁,而且还振振有词:“你们俩都是大股东,这可也是你们的店,难道不该出分力吗?” 范纯仁狄咏无奈,只得帮着站了几天街,时不时还要被来往的娘子们揩油吃豆腐。 而姑娘妇人们也惊奇的发现,化妆竟然还能翻出这么多花样来!面脂、水粉、口红、眼线……这家店甚至还会发一些小册子,列举一些化妆的小妙招。原本以为自己之前已经算是精致,如此一看,简直不要太糙! 这些小册子也是叶安总结前世所知,再结合时不时向红乔为代表的烟花名伶们请教所总结出来的。原本是打算给伙计们当员工手册,免得客人来了一问三不知,没想到在女子中如此流行。 而时间久了,他也渐渐感觉到自己之前的决策的一些问题。比如在用人上,找了几个少年卖化妆品本身就很不靠谱,在亲和力、同理心上都稍逊一筹。事实上除了元宝外的伙计干得都一般,没办法,叶安只得将几人调到生产线上,又找了些靠谱的妇人,最后甚至打算将旁边的铺面也一起盘下,扩大规模。 一月过去,叶安清点账目,看着越来越多的钱,傻傻的露出笑容。 第18章 眼看着蘅芷清芬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店面扩张等事也迫在眉睫。此时叶安就意识到拉范纯仁狄咏入股的好处了,因着胭脂铺把周围客流量带起来,房东竟然想坐地涨价,旁边的店铺说什么也不租。倘若以叶安一介平民的身份,自然是毫无办法,结果后来也不知对方是打哪里得到消息,知晓了范狄二人的存在,立刻上门道歉。 这两位亲爹一个是副相一个是大将军,都是能呼风唤雨的人物,升斗小民自然不敢得罪。叶安立刻将周围盘了下来,还签了十年的约,不过主动将租金加了三层,也算双方各退一步。 可是在培训新店员这一步又把他难住了,总结了一下上辈子的知识,他特意雇了些长相不错的女子。北宋时期男女大防不算严重,而这又是有江湖武功存在的平行空间,所以还是有许多女人落落大方的出来工作。 倒是叶安,上辈子一直念的理工科和尚学校,没什么跟异性交流的机会,如今拿着化妆品手把手给人讲解,讲着讲着自己就害羞到不行。而每到此时,女店员们就会共同露出蜜汁微笑,她们平均年龄二十五六,最大的孩子都要跟叶安差不多了,自然是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不过看着这样一个俏郎君红脸,本身就是件让人心情很好的事。 如此这般,叶安白天坐镇胭脂铺,晚上投入产品研发,时不时还要与朋友小聚,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貌似已经半个月没去上课了……放到上辈子,对向来以好学生自诩的叶小安来讲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 逃学真快乐,一直逃一直快乐。叶安放飞自我了,这不就是他梦想中的大城市生活!但有时候想起又很心虚,于是趁着今日闲来无事,打算去国子监转转。 现在已经是中午,假如走的快,说不准还能蹭上口范纯仁狄咏的午饭。跟两人不同,叶安对范家狄家的厨娘可是欣赏的很,不仅菜做得精细,摆盘也讲究,时不时能吃到一些比如“洗手蟹、鹌子水晶脍、猪肚假江瑶”这样的传说中的菜肴。想到这里,叶安不禁吞了吞口水,加快脚步往学校赶。 然而也许是走得太急,到了国子监还不是用饭的时间,太宗时期为了能让学子们有个良好的学习环境,除了上放学和中午,平时门都是紧闭的。不过也不要紧,大家早就摸索出一套应对办法,那就是从后面小巷里专给小厮留的暗门走。 整个国子监几乎没有不知道的,而叶安来上学后,迅速沉沦,也成了小暗门的常客。 绕到后方,叶安刚推开门进去,就见一大堆人堵在门口,不由心中纳闷,怎么?今天中午开溜的如此多? 仔细一看,才觉得隐隐不对劲,人群分为两拨,而且明显呈对峙之势。其中少的那方只有一人,而多的那边大概五六个,为首的正是胖虎郭中和。 至于为什么叶安用的是“对峙”一词,原因就是那面虽然孤身一人,却气势惊人。狄咏身量就够高了,而这少年看上去比狄咏还要高大,头发随意的扎在脑后,面容英挺带着几分凶相。看见叶安误以为也是跟郭中和一伙的,不屑的撇了撇嘴:“死胖子,你就这么小心吗,连娘们儿都带来了。” 叶安:“……”他招谁惹谁了。当即转身要跑,懒得去趟浑水。 结果侯宗光要死不死把他拉住:“安哥儿快过来些,免得一会儿拳脚无眼伤到了你。” 叶安没防备,冷不丁被其拽过去,挣脱不得只能暂时认命,想着等待会儿打起来了再趁机开溜。 郭中和没去管小弟,只虎视眈眈的看着凶恶少年,“赵宗述!你别以为我怕了你,就你家那几个口袋里那几个铜板也敢在爷面前撒野!不过是砸了几个摊子,爷有的是钱,用得着你替人出头。” 赵宗述掏了掏耳朵,看上去极为不耐:“废话少说,我是嫌你挡路碍眼睛才出手教训你,下回看见老子不藏好,还收拾你。” 还从来没人敢跟自己这么讲话,郭中和险些气背过去,怒吼道:“还愣着干嘛!动手!”身后的马仔们当即嘴里“啊呀呀”喊着口号冲上前。 叶安无语,气势就输了好吗……哪有主角动手前“啊呀呀”喊的。果然,赵宗述以一敌四,虽说有些吃力,但依然没怎么受伤。 叶安看了一会儿,很快便失去了兴趣。他好歹也有个武林高手做邻居,平日里没少欣赏展昭练功,现在看这些花拳绣腿都觉得好笑。就连赵宗述也只是略微会些拳脚,更多的是一股狠劲儿。那群马仔更不用说,叶安怀疑自己上都能跟他们过两招。 眼见久久占不到便宜,郭中和骂了一声“废物!”当即撸袖子就要自己上。眼见此等情况赵宗述暗暗皱眉,郭中和好歹也是将门之后,再加上体型占优势,估计今日怕是好不了了。 而叶安看身边又少一人,觉得正是离开的最好时机,这帮衙内的事他不便掺和,大不了等下喊博士过来看看。遂往后退了两步,抬腿就要走。 谁知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人,那便是一直盯着他的侯宗光。侯宗光生得猥琐矮小,常年以军师自居,郭中和平日里遇到这种动手的事也懒得叫他,于是他正好闲下来全心全意观赏美人。 眼见叶安动了,他当即伸手去拉,嘴里还痴痴道:“安哥儿别走啊……” 叶安被他的手触碰到,只觉得冰冷滑腻,像一只大蛤蟆趴在自己身上,更别提侯宗光居然还用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 “艸艸艸!!”叶安好悬崩溃,连忙甩开后退,结果一个没站稳向后仰倒。刚好此时郭中和想要加入战局,然后———叶安收获了一个完美的人肉垫子。 赵宗述反应也快,见郭中和被砸扑街了,趁着四人发愣,当机立断把他们全揍趴下。 郭中和挣扎起身,他虽说没受什么伤,但也颇为耻辱,更别提小弟全都被打倒。眼见还处在迷茫状态的叶安,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便要打叶安。 “你们在做什么!”就在这紧要关头,一男子厉声呵斥阻止了郭中和。也许是他们动静闹得太大,乌泱泱的走过来许多人,出言的正是国子监祭酒,郭汝。 “切,”赵宗述无趣的挠了挠头,看样子今天想教训郭胖子是不太可能了。 叶安心中也是“咯噔”一声,他听范纯仁说过,这郭祭酒是郭中和亲戚,平素最是偏爱。果不其然,祭酒先是神色紧张的检查了下郭中和有无受伤,见无事放松了口气,接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将赵宗述和叶安骂了一顿。尤其是叶安,这么长时间仁宗都没想起这小子,他也渐渐反应过来,指不定即使皇上一时兴起,安排了个平民进国子监,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哎——下官瞧着两方起摩擦,也未必全是一面的问题,大人息怒。”国子监丞梁观劝道,他身为国子监内二把手,向来与郭汝不和,但又不太敢得罪郭家小公子。毕竟郭汝不过是个旁系,郭中和可是全家捧在手里的凤凰蛋,于是只能暗搓搓的讽刺。 郭汝还未开口,旁边的侯宗光转了转眼珠子,插嘴道:“禀梁大人,起因就是赵宗述和那四人起了冲突,学生与郭兄上去劝架,结果无辜被赵宗述打,叶安是后加进来的。” 那四人也没否认,反正他们知道即使暂时被罚事后郭中和也会给补偿,于是一口咬定赵宗述发疯,他们无辜被连累。其中有个见叶安惹到自己老大,还把罪名按到叶安身上。 叶安气炸,还有比自己更倒霉的吗!郭汝满意的摸了摸胡须,当即便要惩罚。而此时一直在暗处的朱谦咳嗽了两声,站了出来:“祭酒大人,这两个都是我天班的学生,可否交由老夫管治啊。” “这……”郭汝犹豫了,朱谦是当世大儒,又是帝师,属于北宋士林间的标志性人物。官家都要是不是问候一声,他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朱谦脸笑成一朵菊花,“这样吧,就罚你们两个值日一旬,夏天这么热,天班可得经常收拾。”接着没等郭祭酒说话,又道:“行了,孩子们,赶快回去上课吧,你们这个年纪就应该多学点东西。” 叶安乖乖应下,临走看见郭中和不善的目光,心中哀叹,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第19章 学堂内,范纯仁狄咏正一道用餐,见了叶安衣衫不整脸上带点擦伤的赶过来,都十分惊讶,连忙上前询问。 叶安苦着脸,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一遍,二人听得面面相觑,这可真是无妄之灾,谁成想逃个学竟能撞上此档子事儿。 “话说,咱们监内怎么还有社会人士啊?”叶安用下巴示意坐在角落里的赵宗述,打从开始对方的言行举止就都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汴梁城里四处惹事的小混混吗。为了胭脂铺子能正常开业,叶安也跟这些地头蛇打过交道,捏着鼻子给了笔保护费。好在他背靠开封府,混混们也不敢太过分。 范纯仁摸了摸下巴,有些迟疑道:“赵宗述是宗室,他爹是北海郡王赵允弼,当过安化军节度使,家父说其才能在宗室里算是数一数二了,而且人虽然严肃但并不迂腐,风评一直很好。赵宗述是独子,听闻跟家里关系不大好,他其实经常来学堂,不过一直坐在后排你很少看到。” “以后你回家我送你走,”狄咏冷不丁开口道。他虽然话不多,但外冷内热,对朋友十分照顾,也很细致。 叶安心中一暖,知道这是担心自己被郭中和找麻烦,但真让他像个小姑娘似的每天被人送,又有些抹不开脸,当下便要拒绝。 狄咏却冷酷的表示他的抗议无效,接着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拎回座位。范纯仁在旁边笑眯眯看戏:“你就点头吧,反正也用不了几天,郭中和这种树敌速度,看没机会报复你估计很快就会怕抛到脑后去找别人麻烦。” 叶安听到这里,方才犹犹豫豫的同意。等过了一会儿,郭中和与侯益二人也回来了。也不知座位是怎么安排的,叶安一个插班生,被安排在中排,与郭中和非常近,这导致其一落座就恶狠狠的瞪了叶安好几眼。 看吧看吧,左右自己也不能少块肉,叶安鸵鸟似的将头埋在书本里,自我安慰道。 …… 转眼间放了学,朱谦将叶安与赵宗述叫了过去,笑呵呵道:“哎呀,虽说让你们值日,但是好像学堂里也没什么好做的。” 叶安两眼亮晶晶的:“博士,那不如今日就先放我们走吧!”赵宗述没说话,看上去也颇为期待。 “那怎么成,说了值日就一定要值,这是对你们打架的惩罚。”老爷子还挺有坚持,四处看了两眼,然后道:“这样吧,你们将学堂内部的桌椅擦擦,我看不少人都把食盒带进来,年轻人啊,都不好好吃饭,等老了有你们后悔的一天……” 眼见逃脱无望,叶安垂头丧气的去准备抹布。不过出乎他的预料,原本以为赵宗述这种“社会青年”不屑于干这种活儿,没想到他擦得还挺仔细,瞧得出来是个极为认真的个性。 “看什么看!娘娘腔!”见叶安发呆,赵宗述没好气呵斥道:“不要以为你帮了我就能偷懒,郭胖子那边的事儿我会摆平,小爷不欠你的。” 叶安:“……”这是否能理解为让自己不要太担心被找麻烦。虽然态度不怎么好,但叶安莫名觉得这人说话还挺靠谱的,想到自己被记恨本意也不是帮他,便有些不好意思。算了,喊自己娘娘腔的事儿还是不跟他计较了。 学堂本身不算大,两人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也没用多长时间,等干完走出去,发现范纯仁和狄咏早早的站在门口。 “我闲来无事,突然想起家里没有墨了,刚好顺路,也跟着送你一程。”范纯仁弯着笑眼,温声道。 哪有副相家的郎君自己买东西的,而且范仲淹堪称文坛泰斗,家中怎么可能缺墨。叶安知他是担心自己,也不拆穿。 而身边的赵宗述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形单影只显得颇为可怜。 待到回了家,元宝本来也没太在意,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轮休,在家睡了一天。谁知仔细看了叶安方才觉得不对劲,大声嚷嚷道:“少爷!你这是怎么了!脸怎么受伤了?” 他看着有些心疼,自家郎君生得这般好看。听老夫人讲,从小打到叶安连一次打都没挨过,京中的衙内都没他白嫩,这回可怎么跟老夫人交代。 叶安不在意的摇摇头,怎么一个两个反应都这般夸张,不就是破了点皮吗。挥了挥手道:“无事,跟人起了点摩擦,你不要声张,尤其不许跟外婆讲听见没有!” 元宝应下,然后去屋内找了些伤药,自打当了店铺管理,他变得稳重多了,虽然还是有些憨,但起码知道看人脸色。 叶安涂着药,想了一会儿,对元宝道:“去把厨房的奶油蛋糕打包,再准备两贯钱,顺便叫上驴车。” “少爷,咱们要去哪儿啊?”元宝疑惑问道。 “去找陈瞎子。” 虽说自己的好朋友提出要帮忙,但总不能总是麻烦人家。范纯仁和狄咏家都在另边,如此一来要绕上一大段路。更何况万一郭中和丧心病狂,比如套个麻袋敲个闷棍什么的,连累到他俩总是不好。 所以叶安打算另请他人,别忘了这可是武侠世界,诸如陈瞎子这种曾经的黑道风云人物总会认识些奇人。 想到之前在陈瞎子那里吃过的云英面和扎撒子,也知此人是老汴梁口味,嗜甜嗜香。于是还带了自己之前做的奶油蛋糕,其中奶油是让伙计一点点手动打发的,因为特意定制的抹刀,所以蛋糕的卖相也不差。为了解腻还添了些应季水果点缀,成品叶安尝了尝,跟后世甜品店里的也差不多。 果然,等见了面,陈瞎子尝了尝蛋糕,赞不绝口。但听到叶安说明来意,反倒有些踌躇,半天后才道:“也不是小老儿不帮你,但全天下都知道郭家势大,你那位同学又是独子,江湖中人都不愿牵扯其中。” 叶安笑道:“陈老误会了,我与郭中和不过有些许摩擦,定不会主动找他麻烦,不过是请人在去国子监的时候多加在暗中多加照看。假如遇到事端,把在下带离便可,而且只为期一个月,等之后想必郭大衙内早就将小子抛到脑后了。” 听他这么说,陈瞎子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为难。叶安见状也不勉强,而是财大气粗道:“这样吧,小子再加一贯钱给好汉们当茶水费。”此时他无比庆幸自己口袋丰厚,要不然估计今天这事儿是悬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三贯钱一个月,每天只需要抽出不到一个时辰,这种活儿放到哪儿都有人做。陈瞎子也算心中有底,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二人说好,等明天一早陈瞎子就带约定的人去叶安家拜访,此时叶安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嘿嘿!如今小爷也算有钞能力一族了。叶安志得意满,就差哼起小曲。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第二日,当他看到陈瞎子领来的人时,揉了揉眼睛,颤抖着手指着对方问道:“怎么又是你??!” 只见对面站着的,正是坑了叶安一笔钱,每日骑着慢的要死的老牛,害他成天起大早赶晚集的黑皮少年。 少年羞涩的笑了笑,对着叶安露出一口白牙:“好说好说,都是打零工,能者多劳嘛。” 第20章 陈瞎子见两人认识,也挺纳闷,不过还是尽职尽责的介绍道:“这位是李飒,在汴梁城有些名气,轻功尤其好,当个护卫是绰绰有余了。” 李飒也不谦虚,大大方方的拱了拱手:“都是兄弟们承让,小郎君若是喜欢,可以我声小乙哥,不然直接喊名字也成。” 小乙哥在宋代,指的是年轻男性排行第一者。叶安微微皱眉,对陈瞎子道:“不能换人吗,他看上去好像还没我大。” 陈瞎子摇了摇头:“恐怕是不行,其实刚开始有不少人想干这份活儿,毕竟三贯钱呢,不过后来……” “后来他们都被我打趴下了。”李飒眨着眼睛颇为无辜道,然后表情有些不忿:“郎君真是小瞧人,在下明明都二十岁了。”他倒是完全不在意叶安说要退货,重点全在年龄上。 “……”叶安无语,他每天早上为了跟李飒较劲,起的越来越早,好不容易订的契就要到期了,又来这一出,难不成还要每天见到这个讨厌鬼吗? 陈瞎子见此出来打圆场:“不过是一个月,况且这小子是有真功夫的,叶郎君既是求个安稳,那就别管其他的,小乙哥就是最好的人选。” 虽然很不甘心,但叶安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于是只能捏着鼻子与其签了合约,并付了一半的定金。 李飒笑眯眯的把钱收好,“郎君爽快,既然如此,小的再送您两个月,每天早上牛车你免费坐,不收钱。” “好!”叶安咬牙切齿的应下。 之后的几天,李飒确实如他所言,上放学都驾车来接,而范纯仁狄咏见好友身边有人保护,也渐渐放下心来。不过也是万幸,郭中和虽说对着自己依旧冷眉竖眼,主要精力却都放在赵宗述身上。 因为最近经常共同值日,叶安也算对赵宗述的为人有了些许了解。按理说他明明不是主动惹事的性子,可最近却疯狂挑衅郭中和,直把对方气得跳脚,对于叶安这样的小杂鱼,自然是无暇顾及。 有一次叶安好心劝了两句,赵宗述反倒嫌他多管闲事,于是也就不再自讨没趣。 这日放学,因着无事,叶安早早的就离开。而小乙哥李飒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嘴里叼着根稻草,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其实相处时间久了,叶安也没有一开始那么生气别扭。寻思着在东京多个朋友多条路,特别是自己这种做生意的,认识个高手总归不是坏事,于是便尝试着跟李飒讲话。谁知每次问到什么,李飒不是装疯卖傻便是打哈哈糊弄过去,叶安鼻子都要气歪了,也就懒得理他,二人每次走路都相隔甚远。 刚出校门没几步,突然听到前方有打斗声,叶安现在对打架一事是避之不及,根本不想掺和这件事。不过却隐约听见“赵宗述”这三个字,顿时停下了脚步。 犹豫了半天最后转身。毕竟都是同窗,二人一起值日也有些时日了,还是去看看吧。 结果一看吓一跳,只见赵宗述被群人围住,揍的鼻青脸肿。对面为首的穿着灰麻衣,露出只胳膊和大半边胸膛,密密麻麻全都是纹身,脸上写满了“不好惹”三个字。 赵宗述也是要强,被打成那样依旧不求饶,甚至还出手反抗。但是他面对的不再是身娇体弱的大少爷,而是北宋的地痞无赖,所以完全就是白给。 叶安看得焦急,忍不住出言对身后人道:“你能不能把他救出来。” 李飒一听就笑了:“最前面的那人诨号叫‘疯虎张三’,是京西那一片的头子,势力大的很,小的要是让他认出来,在道上就没法混了。况且当时说好可是只救郎君,现在这出可不归我管。”然后随意望了两眼,又道:“您放心吧,他们看似凶恶,但对衙内出手都有分寸的很,没看净往肉厚的地方照量,就当是松松筋骨了。” ……完全看不出来,我只看到赵宗述就要吐血了。叶安咬咬牙:“这样吧,你什么只需把他拉出来,我再给你一贯钱。” “这……” “两贯!” “我不是……” “三贯!” “成交!” 李飒耸耸肩,一副“我其实不想,但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的样子,嘴里嘟囔着什么公子哥、大少爷。之后便让叶安自顾自的往前走,将头上的巾帽往下拉,把连遮住。一个闪身冲向人群,抄起倒在地上的赵宗述便借力飞走。 整个过程地痞们根本没看清,等反应过来人也不见了。 “老大?要不要追啊?”地痞甲问张三。 “不必。”张三看了看日头,打了个哈欠摇头道:“我们收人钱财办事,如今打的也差不多了,这两天待兄弟们四处躲躲,等风头过去再出来。”北宋的黑帮就是这样,滑不溜手,跟杂草一般生命力旺盛,以至于根本不怕官府。 …… 叶安依照李飒讲的,面不改色的走在大路上,心里却颇为没底。万一失手被擒了怎么办,不不不,按照对方的性格,他更怀疑这位小乙哥诓他,要不要回头看看呢……而就在此时,不知哪里来了块小石子打在他面前,抬头一看,李飒抱臂倚靠着大树,笑嘻嘻的伸出手指了指旁边,旁边赵宗述倒在地上。 叶安连忙上前,“他怎么晕过去了?是伤到脑子了吗?” “啊?不是啊,路上张牙舞爪的实在太吵,我直接敲晕了。” “……”叶安连忙将人摇醒:“赵兄?赵兄?你还好吗。” 赵宗述呻、吟了一声,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然后看了看李飒,又看了看叶安,很快留想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你救了我?” 叶安点头,接着指着身后道:“我家就在这,要不然你进去歇歇脚,我让去请个郎中。” 一把推开叶安,赵宗述没好气道:“多事,爷用你管?” ……这人嘴里真的没半句好话,叶安自诩不是什么圣母,只不过同窗一场怕他被人打死才出手相助。见此也就懒得理,不过还是有些好奇:“你是怎么被人堵住的?不是每天都有朋友接你吗?”讲出来分享分享,他也好多加防范。 如此得罪郭中和,赵宗述也不是傻子,他在民间结识了一批流氓,因为出手阔绰,大家也都捧着他。听说金主有难,这帮人当然自告奋勇的充当护卫。 听到这里赵宗述不说话了,李飒嗤笑道:“都是些破落户,哪有什么道义可言,张三往那儿一站,就够他们吓得屁滚尿流了。”说完还颇为自恋道:“哎,如今像我这样的老实人不多了,雇主的吩咐全都照做,小郎君以后可要多帮着宣传宣传。” 叶安懒得理他。五贯钱在他老家都够买个小院了!这要是让元宝知道必然是要化身管家婆碎碎念。而后对赵宗述安慰道:“朋友可以再交,借此机会看清那帮人有多不可靠也好。” “朋友?像你、酸书呆、死人脸那样?”赵宗述冷笑:“成天腻乎乎的黏在一起,恶心死了,你们是断袖吗?” 叶安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酸书呆和死人脸指的是范纯仁狄咏,仔细想想,竟然还挺形象,改天用来笑他们好了。不过这种话他们关系好玩笑可以随便开,那两人也经常用长得像小娘子来调戏叶安。但赵宗述就说不得了,于是便想出言教训他。 赵宗述不屑的别开眼,挣扎起身:“我跟你们不同,小爷我不需要朋友。还有,钱我之后会加倍给你。”说完便踉踉跄跄的离开,背影倔强的像只小狼。 叶安挠挠头,搞不懂这家伙。 “哎,这帮衙内,没一个好相与的。”李飒感叹,转身真挚的看向叶安:“东家,我们不如把账借一下吧,家里老牛还等着我开锅呢。” 狠狠的翻了个白眼,叶安面目狰狞的掏出钱袋。 第21章 自打那天救了赵宗述,对方就连着许久没来上学,不过在国子监,逃课算是常态,叶安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日天气正好,叶安留在蘅芷清芬里算账。经过几个月的经营,店铺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刨去研发费人工费和给股东的分红,所剩的钱不少,再攒上一段时间,应该就能买个小宅子了。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变成在首都有房的人,他不禁露出笑容。 此时店内的女领班黄娘子走了进来,悄声说道:“东家,外面有个官人找您谈事情。” 叶安也没在意,收起账本让她把人请进来。心中还纳闷,天气也不是很热,怎么黄娘子脸这么红? 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就明白了,说实话,叶安这自打来到汴梁,美男也见过不少,但没有一个像此人一般,如果用四个字来形容,那便是——邪魅狂狷。 美男见到叶安,勾起嘴角笑了下,瞬间荷尔蒙爆棚。黄娘子连忙告辞,罪过罪过,小郎君长得就够勾人了,又来了个风流官人,简直要命了! “额……请坐。”叶安倒是还好,经历过现代偶像明星的美色洗礼,虽说有被帅到,但尚能扛得住。 他小小年纪就如此沉稳,对面反倒高看了他一眼,正了正神色,美男子行了个问候礼:“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澄晖,乃是相国寺达摩院弟子,特来拜会叶施主。” “!!!”叶安惊愕,他怎么也没想到对面竟然是个和尚,仔细看了一下他的帽子,果然没发现什么头发的痕迹。 调整了会儿心态,叶安不由觉得好奇,和尚来找自己做什么?于是问道:“小子一介布衣,身无长物,不知澄晖师父找在下有何贵干?” 这可真不是叶安谦虚,虽然他这胭脂铺取得了点成绩,但在大相国寺这种北宋大托拉斯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据说最早的时候,宋太、祖到大相国寺参观,在佛像前问陪同的住持,他这个皇帝是否要跪拜,赞宁回答:“现在佛不拜过去佛”,太、祖会心一笑,从此后皇帝进寺庙便都不用下跪。之后相国寺也因此被定为皇家寺院,皇帝与百官在上元节来寺游赏成为惯例。 而大相国寺不仅有地位,还有庞大的寺产,此时仅本部就有五十多院,全国都有他们经营的邸店、商肆、当铺,甚至名下有许多不用交租的田地。据人说相国寺“每一交易,动即千万”。这样的大土豪,自己定是得罪不起。 澄晖否认:“叶施主客套了,蘅芷清芬这家店,已经是贫僧生平见过最成功的了,京中许多百年老字号都没有这样的盛况,更何况您尚未及冠,想必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叶安连忙推辞,二人又试探了两句,澄晖方才说明来意:“我听寺中师妹说,叶施主已许久没去过大相国寺的瓦市了。” 叶安称是,他铺子已经很忙,人手现在还有些不足,实在是抽不开身再去瓦市揽客。遂解释了下自己的情况,并对大相国寺表示了感谢之情,最早蘅芷清芬就是靠瓦市打开局面的。 “这样啊……”澄晖若有所思,接着道:“既然如此,我寺师姑可免费帮您代为销售,打上蘅芷清芬的名号,所得分文不取,直到您人手充足为止,您看怎么样?” 叶安皱眉,虽然这确实是好事,可他从来不信天上会掉馅饼,于是小心翼翼的询问。 澄晖也不隐瞒,大大方方的将事实告诉他。 众所周知,汴梁有名的寺庙不光是大相国寺,还有法云寺、开宝寺、繁台寺、太平兴国寺等等。而和尚绝对是整个宋朝最有商业头脑的群体,此时从事金融业的大都是和尚,且因此快速致富。宋朝有些和尚不仅做生意,还娶老婆,连富家女都愿意嫁给和尚,来他个“有钱人终成眷属”。 大相国寺靠着瓦市收租赚得盆满钵满早就令其他寺院的僧人不满,纷纷找关系抗议,最近终于有了一定效果。官府发了新的规定,以后法云寺跟开宝寺同样可以举办瓦市,时间与大相国寺错开。此时相国寺才真的急了,最后一致决定,要将些东京大火的商家垄断在自己的瓦市,保证大相国寺的地位。 叶安:“……”行吧,反正宋朝的和尚确实跟清心寡欲没什么太大关系,但这样□□裸的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真的好吗? “无妨,左右施主您迟早都会知道。”澄晖淡然,随之自信道:“况且……没有人能拒绝大相国寺。” 叶安险些被他的王霸之气闪瞎狗眼,谁能想到穿越以来自己见过最霸总的竟然是个和尚。但随即而来的便是淡淡的不爽,因而故意问道:“那我要是拒绝呢?” 澄晖表情不变:“相国寺愿出五十份度牒送给施主,聊表心意。”宋朝当和尚要先申请度牒,但这个度牒是收费的。立国初还算便宜,之后越来越贵,黑市上也越来越抢手。慢慢的,度牒就变为一种硬通货,甚至有时候皇帝给公主亲王什么的发钱都用度牒代替。五十份度牒,可谓诚意十足。 叶安挑眉:“我要还是拒绝呢?” “贫僧名下有两间妓馆,在甜水巷还算出名,可让其中所有花魁娘子都去给您宣传。”澄晖继续风轻云淡的说出震撼叶安全家的话。 “哦?我要还是拒绝呢?” 澄晖微微烦躁,他觉得自己让步的已经够多,对面这小鬼简直得寸进尺,于是硬邦邦道:“阿弥陀佛,我相国寺有普度众生,但也有怒目金刚,还望施主好自为之。” 叶安瞧他一副天凉王破的口气便想发笑,“师父既然来到这里,想必也知道在下背后都有谁。区区不才,天生不合时宜,倘若贵寺真想做什么,登闻鼓就在那儿摆着,想去鸣冤也有人照看。” “你!”澄晖大怒,黄口小儿,竟然威胁起他来了,但也知其说的是事实。蘅芷清芬是他此行的第一间铺子,开门就碰钉子实在是没想到,强忍问道:“施主究竟有什么不满意?” 叶安冷笑,确实,澄晖描绘的听起来很不错,可首先他根本不缺那点客流量,二来在某些方面,大相国寺也算掌握着胭脂铺的销售渠道,长此以往双方真有什么摩擦,这是掐着他命门呢。最后相国寺瓦市的尼姑可是也卖胭脂,倒时候鱼目混珠,不是砸了自家的招牌。 这些他一个小孩子能想到,相国寺的老油条肯定也能想到,只不过在这儿给他挖坑呢。叶安也不点破,而是平静道:“没什么,不过小子不才,想给师父讲个故事。” 澄晖不说话,示意他有屁快放。 “从前有个男子善于牧羊,非常有钱,可是这人生性悭吝,不肯用。有一人骗子知他脑子不好,而且极想娶妻,就骗他道:‘我知道个小娘子十分美貌,替你娶做妻子吧。’男子很是欢喜,给了他许多财物。过了一年,那人又道:‘你妻子已给你生了一个儿子。’男子人从未见过妻子,但听说已生儿子,更加高兴,又给了他许多财物。后来那人又道:‘你儿子已经死啦!’牧羊人大哭不已,万分悲伤。” “你是想说我也跟那傻子一样不成?”对面大怒。 叶安叹了口气,假如是范纯仁,肯定立刻就能反映过来,这假和尚心思完全不在参禅上,“在下是说,世上的事无不如此,钱权富贵便如那牧羊人的妻子儿子一般,都是虚幻。开封府这么多人,只大相国寺一个瓦市怎么吃得下,我佛慈悲,还望师父您高抬贵手,莫要这么吝啬。” 澄晖气绝,拂袖而去。 第22章 怼完人后,叶安神清气爽,看李飒都颇为顺眼,一连好些天笑眯眯的看着他。搞得李飒心中忐忑,最后求饶道:“好郎君,小乙哥错了,我不应该今早飞到你家厨房偷拿果子吃,保证没有下次。” 叶安:“……”冰冷的推开他,果然,有些人就不能给好脸。 结果没过几日,澄晖竟然又来了,不仅如此,身后还跟着个老和尚。 “阿弥陀佛,贫僧惠净,见过施主。”老和尚慈眉善目,看上去很是和蔼。 ……你们怎么还带组团来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叶安也行了一礼:“大师好,”而后问向澄晖:“又见面了啊,师父。” 澄晖怒瞪,然而还没开口就被老和尚训斥:“人家施主跟你讲话,怎么不好好回话,这么大的人了还要礼仪还要我教?” 看得出来惠净极有威严,澄晖被训得跟鹌鹑一样不敢出声。如此一来叶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忙招呼二人用茶,并询问再次来访所为何事。 “也无大事,只不过贫僧在寺中无意间听我这师侄说起与施主的恩怨,知他平日里行为放荡,得罪了施主,特意来此赔礼。” 看惠净这通身的气度也知他在大相国寺地位颇高,这般大人物给自己道歉,叶安也不大好意思,“大师严重,小子无状,对澄晖师父也多有得罪,还望贵寺多多海涵。”接着向澄晖抱拳:“见谅了。” 澄晖本来不想理他,但架不住师父恐怖的目光,只能别别扭扭的回礼,二人恩怨暂且揭过。 之后惠净又问起来他为嘲讽澄晖所将的小故事,叶安搜肠刮肚的整理了一番上辈子听过的斗禅段子,勉强的跟惠净聊了一会儿佛理。谁知惠净反倒拍案叫绝,直呼叶安有慧根,之后感叹道:“世风日下,寺中弟子都向往红尘,已经很少有人能静下心来参禅了,我这个管戒律院也是失职。” “大师莫要自责,贵寺身为佛道领袖,这些年为了弘扬佛法做出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真有问题也不过是些内部小事,不影响什么。”叶安安慰。 惠净一想也是,赞同道:“施主言之有理,贫僧回去定会对弟子多加管束,让他们远离俗世。” 澄晖在旁边苦着一张脸,已经预感到如自己这样开妓院的,肯定是重点照顾对象,未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看天色已晚惠净才起身告退。临行前叶安叫住澄晖道:“师父,这样吧。小子也退一步,我在此保证,蘅芷清芬不会参加大相国寺瓦市,也不会参加其他瓦市,您看这样如何?” “此言当真?”澄晖大喜,这样的话大相国寺也还算能维持住优势。 “自然当真。”叶安笃定,开玩笑,他是打定主意想走高端路线的,瓦市与自家品牌形象定位不符。等生产稳定倒是可以考虑推出二三线产品,不过那也是许久之后了。 …… 时光飞快,转眼就到了大暑。今年的汴梁格外闷热,官家看百官辛苦,额外给放了假,国子监也跟着沾光。 叶家小院内,范纯仁有精无彩的打着扇子,“我说安哥儿,你怎么不多买些冰,省钱也不是这般省得,活遭罪啊。” 旁边的狄咏疯狂点头,虽仍然冷着张脸,但额头上的汗珠却一滴滴落下。 叶安耸耸肩,“不要用你们土豪的眼光去看待我这个小市民的生活,全汴梁就那么些冰,每天早早的就都被官老爷们提前预定,我哪儿订?” 范纯仁与狄咏面面相觑,他们确实不知道这点。范家就不必说了,范仲淹身为天子近臣,此时正是炙手可热如日中天的时候;而前线的狄青一连打了几场胜仗,朝廷高兴的很。这两家自初伏日为始,每日官家赐冰,人四匣,凡六次,府中完全不缺。 “哪现在如何是好!”范纯仁也不顾及形象了,直接伏在石桌上,想要吸取些凉意。 叶安想了想,这倒是自己疏忽了,原主胎里带着病,一直体弱,现在即使治好了也落下些毛病。想这样的伏天,他也只是略微感到炎热,没考虑到身边的人。遂出言道:“这样吧,我去准备些冷食,刚好昨日还买了张手美家的伏日绿荷包子,咱们就着包子吃上一顿。” “张手美家”是五代传至今的老店,因着汴梁城水陆交通发达,城内食材丰富。借着这种便利,这家食肆每个节日都会推出一款符合当日寓意的明星菜肴,不仅新鲜味道还好,以至于风靡全城了。而“伏日绿荷包子”就是大暑特供,元宝排了好久的队方才买到。 对面二人狂点头,叶安犹豫了会儿,又问道:“要不要煮些羊肉汤?”古代向来有伏天吃羊肉补身子的说法。 狄咏表情裂开了,连连摆手:“不要羊肉!”虽说对身体好,但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小伙子,哪里受得了大夏天温补。在家一连吃了几天羊肉后,前些日子狄咏在国子监疯狂流鼻血,连博士都被惊到了。 叶安忍笑,他也就是这么一说,然后转头去准备吃的。宋朝经济繁荣,冷饮果品上也是推陈出新。开封府有家大型冷饮店叫“曹家从食”,专门售卖漉梨浆、卤梅水、姜蜜水等冰饮。 想着这些东西恐怕他俩都吃腻了,叶安便打算弄点新的,刚好昨日闲来无事,用剩下的奶油做了冰激凌,拿家里为数不多的冰镇着。看到冻得有些结实,又搅了搅,感觉差不多了用勺子挖成球形。之后还准备了细捞面,汤汁参考后世冷面的做法,以牛肉为底料,加了苹果和梨子,酸甜可口。 范纯仁和狄咏吃得头的抬不起来,他们这几日胃口都不算太好,现在被这样的美食一刺激,方才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叶安倒是不怎么喜欢,可能是因为吃习惯了现代的口感,古代版冰淇淋和冷面总觉得不太对味儿。 不过绿荷包子却没让人失望,店家估计是将荷叶与一些能够解暑的野草捣碎成汁,和面时融入其中,做出来的包子带着荷叶的颜色和芬芳,配合里面的酱肉馅料,香得让人想连吞几个。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烈日当空,转眼间就下起瓢泼大雨。可惜这种天气,即便下雨也没多凉爽,反而更加让人气闷。 范纯仁和狄咏用完餐后等了许久,雨势虽然转小但始终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眼见天色已晚,叶安提议:“要不,今日你们俩就在我这儿住吧,明天一起去国子监。” 狄咏倒是无所谓,范纯仁因为家里管得严,有些犹豫,但又舍不得小伙伴,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推门看看,要是积水太多就不走了。” 叶安笑着点头,撑着伞跟其共同走出去。果然,外面一片狼藉。叶安露出笑意,刚想与范纯仁讲话,突然看到前方一个黑影,好似有什么东西闪过。心中有些不安,但还是强撑着仔细看,黑影越靠越近,依稀能分辨一披头散发身穿白衣之人缓慢朝自己移动。 “鬼啊!!!!”叶安险些吓尿,忍不住放声尖叫。屋内的狄咏神色一凛,提着灯笼飞身上前。 在昏黄灯光下,赵宗述浑身湿透的站在那里,表情十分尴尬。 第23章 叶安三人与赵宗述面面相觑,半晌无人开口。最后还是赵宗述先绷不住了:“我路过,不用管我。”说完就要掉头走。 叶安无语,北海郡王府离这里八百丈远,怎么可能是路过。但也没拆穿,而是连忙将人拽住,“那啥……你看天这么黑,说不定一会儿还要下大雨,要不然进来先歇歇脚吧。” 赵宗述还是别别扭扭,最后叶安跟狄咏共同半架着,把他带进屋。 因着天气太过炎热,叶安也没在家里生火,只是给赵宗述找了套元宝的新衣服让其换上,去厨房煮了碗羊肉汤。在这过程中赵宗述一言不发,沉默的让人摆布,竟然显得有那么两分乖巧。 说起来当时叶安帮着朱博士整理文案的时候无意间看过天字班学生的信息。赵宗述长得虽高,但貌似比自己还要小两个月,今年虚岁才满十五。想到这里,叶安心又软了几分,算了算了,以前那些气人的话就不跟他计较了。 喝完汤几人便开始大眼瞪小眼,叶安好几次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下。 “你大晚上的,还下着雨,跑到叶安家做什么?”狄咏冷不丁开口。 “……”叶安来不及阻止,心中感叹这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粗神经啊。像他们这个年纪半夜跑出去能因为什么,结合之前获取的信息,多半是跟父母的矛盾导致离家出走了。 果然,赵宗述脸涨的通红,色厉内荏道:“不用你管!我又没去你家。” 范纯仁此时突然来了一句:“我记得今日是郡王府二公子寿辰吧,舍弟还被请去吃宴,你这个当大哥的,不见人影可以吗。” “你……” “说起来早就听人讲过,北海郡王家的老大颇为不恭敬,貌似去年上元灯会还被人撞见过跟王妃顶嘴,也难怪从不去家宴了。”范纯仁没理赵宗述,而是自顾自的讲话。 ……不要再欺负孩子了,孩子已经快哭了。叶安在心中吐槽,其实在他们几个人中,看似冷情冷面的狄咏反倒好说话,像赵宗述刚才出言不逊,恐怕狄咏都没往心里去。而成天笑吟吟仿佛没脾气一般的范纯仁反而是最强硬的,有时候甚至有些鬼、畜。 赵宗述明显刚不过,低头沉默片刻道:“你说得对,我是个不孝子,不管哪里都不是我该待的,告辞了。” 他这副样子众人怎么放心得下,范纯仁也就是嘴上不饶人,同窗一场还是伸手阻拦。 “行了,你到底怎么了?不说明白,就直接让郡王府来领人了,这么长时间令尊估计也着急。”狄咏难得说了一长串话,北海郡王赵允弼是行伍中人,对狄青比较欣赏,还送过他礼物,所以他才会管这些。 然而赵宗述却仿佛被刺痛到了,直接跳了起来:“管?他才不会管呢?他如今娇妻幼子,逍遥快活,我死在外边他才高兴!” 叶安丈二摸不着头脑,范纯仁微微皱眉,低声解释道:“原王妃在几年前已经去世,如今这位是继室。” 接着疑惑道:“我记得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王爷每年写下的祭文都会在民间流传,感人至深。” “伉俪情深?情深到我娘死了刚刚三年就迫不及待将别人娶进门?”赵宗述冷笑讽刺。 “……”范纯仁一时语塞:“可郡王总不能一直形单影只啊。” 赵宗述依旧红着眼眶倔强的不肯低头:“别人行,为什么他不行?哪怕是出去买个妾也好,凭什么让别的女人住我娘的屋子,用我娘的东西!” 北宋时的嫁娶风气并不像后世小说里写的那样严苛到不近情理,在许多地方婚丧嫁娶全凭个人。再嫁、一夫一妻、甚至无子的人都有,权贵中间一些人在妻子死后懒得再找,随便买几个妾共度余生的不再少数。 范纯仁和狄咏不解,以他们的思维模式和年龄限制,很难懂赵宗述在那儿较什么劲。 叶安明白一些,但他也听过句话。“不知他人苦,莫劝人大度”,于是也只能坐在旁边没说话。 范纯仁还有些纠结,其实他跟赵宗述的境遇几乎完全一样。父母相敬如宾,母亲过世后父亲有买了个妾,前些年还扶了正,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自己完全没想过什么母亲的地位被霸占,相反,他和大哥都对一直照顾爹爹的继母还很感激,遂又问道:“你……现王妃可是对你不好。” 赵宗述呆愣片刻,摇了摇头,那人跟母亲一样,是位温柔如水的女子,吃穿用度从未亏欠过他。可越是如此,他就越觉得憋屈,而这种憋屈在弟弟出生,亲眼见到平时不苟言笑的父亲那种喜形于色的样子后彻底爆发。 “所以,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叶安知旁人说不听他,因而换了个话题。 赵宗述看样子已早有打算,想都没想便开口:“娘的嫁妆一直都在我手里,靠着这些钱,我打算去边疆投奔舅舅,他现在再跟西夏打仗,大丈夫自当要去战场上杀敌。” 狄咏扫了他两眼,泼冷水道:“你身手不行,况且,你现在出城都困难吧。”之后跟范纯仁对视了两眼,似乎有什么默契。 叶安察觉到不对,开始逼问,最后范纯仁只得无奈道出事实。原来那日他俩得罪了郭中和,原本郭中和是找了人想两个一起收拾,赵宗述为了不连累他,疯狂拉仇恨值。如今郭中和花了大价钱,差不多请了半个汴梁城的□□,让他们这两个月内,看见赵宗述就打。 范纯仁和狄咏怕叶安知道后主动掺和到里面给自己惹麻烦,于是一直瞒着他。 叶安神色复杂,但也知两人是为了他好,责怪的话终是说不出口。 倒是赵宗述在一旁哇哇乱叫,拼命反驳:“老子看那死胖子不顺眼!关这娘娘腔什么事!你们俩再乱说话小心挨揍!” 然而如今根本没人理他,既然已经挑明,那叶安自然不会撒手不管,范狄二人也跟着想办法。 “要不然我们多请些武林高手吧。”范纯仁提议。 很快就被众人否了,他们跟郭家比起来都是草根,而且也不是什么家里的凤凰蛋,实在凑不出那么多钱。 “拖时间,去我跟范纯仁家住。”狄咏的意思也很简单,反正就两个月,熬过去就好了。 赵宗述却不干了:“大人们都是一伙儿的,我要是去你们家,我爹必定能收到消息。” 少年们想破脑袋,最终也没个好结果。 此时叶安举起手,弱弱的来了一句:“我说……你们没想过找开封府报官吗?” 看着对面迷茫的双眼,他也疑惑了。遭遇校园暴力,除了父母外,寻求警察叔叔的帮助不是应该的吗? 第24章 叶安几人有些局促不安,此时的他们正并排坐在开封府衙内。四个半大的少年,长相气度皆是不俗,这让来往小吏无不侧目而视。 “安哥儿,你的那位朋友,真的能管这件事吗?”范纯仁满脸纠结,“还有你说的那个走什么……” “走后门”叶安提醒道。 “对,走后门。”范纯仁特意小声了些,他爹刚正不阿,范家家风也是如此,这个词实在离他太过遥远。 叶安心里也没底,但在朋友面前还是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放心吧!我那位大哥再讲义气不过,今次咱们是受害者,不过是害怕走漏风声不想击鼓鸣冤才求通融一下,想来他定是不会拒绝。” “哦?难得安哥儿如此信任,实乃展某三生有幸啊。”叶安话音刚落,展昭就从外面走进来,还是那身大红官袍,还是那么英挺潇洒。 “展大哥!”叶安兴奋的跳了起来,凑上去跟展昭叙旧。 宋代开封府不仅仅要审理刑狱案件,维护汴梁治安,还要管理科举政务、赈灾恤民,甚至平定物价。身为其中的带刀侍卫,展昭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叶安也不便打扰,只不过每次做了菜色,就让元宝送一份到开封府。 展昭上下打量了叶安一番:“许久未见,安哥儿貌似长高了些,看着也结实了。” “真的吗!”叶安大喜,不枉他每日疯狂喝牛奶,看来自己距离梦想中的北宋猛男又进了一步!之后忙给展昭介绍自己的小伙伴。 展昭一一见过,并未因对方是小孩子而轻视。见其如此,范纯仁几人好感大增。叶安又将来意说了一遍,重点突出郭中和的凶狠残暴不讲理和自己这边的弱小可怜,讲得其他几人都有些不自在。 展昭神色郑重,“你之前让元宝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问了一遍,当时包大人也在场,他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打算亲自向你们询问。现在他正在前厅审案,等一会儿就过来,到时候你将跟我说的再讲一遍,不可夸大,不可隐瞒。大人公正廉明,定然会为你们做主。” 叶安等人瞠目结舌:“不、不用吧……”在他们心中,不过是小孩子间的打闹,就算郭中和找人教训赵宗述,恐怕也吩咐过,没下死手。如此这般,竟然连开封府少尹都要惊动吗?!范纯仁几个看向叶安,这后门也走的太牛批了吧。 但是对于这点,叶安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倘若是旁人,还有可能是因为想抱范仲淹等权贵大腿或真给展昭面子,可如今要坐镇开封的是谁?那可是包青天啊!自己哪有这么大能量让他老人家寻徇私。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衙役走进来通知展昭,似乎有些事要处理。叶安知趣的让对方去忙,展昭歉意的笑了笑,示意自己待会儿就回来,接着步履匆匆的离开。 他走没多大功夫,少年人们便坐不住了,赵宗述推了推叶安:“你这朋友也太帅了吧,听说他还在官家面前露过身手,得官家亲赐名号。”虽然“御猫”不那么威风,但说出去也颇有面子。 范纯仁狄咏在边上点头,也是一脸神往。虽然相处没多久,但也能感受到展昭温雅有礼,正气凛然,再加上颜值爆表武力值颇高,简直就是他们最向往的大人模样。 作为朋友,叶安自然也是与有荣焉,添油加醋讲了展昭再江湖上的一些事迹,听得几人连连惊呼。 “唉,真好,我突然觉得以后当个大侠也不错。”赵宗述貌似犹豫的想改变志向,引得叶安等人连连白眼,表示就他这两下子,在大侠手里还不够炒盘菜的。 赵宗述气死,想要炸毛撒泼,又顾及身在府衙内,一张脸憋得通红。 “不过,你们有谁见过开封府少尹吗?”范纯仁问道,“我听人说他的脸比碳还要黑,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昆仑奴。”狄咏言简意赅。 “怎么可能,包大人是庐州人,考科举考上来的。”赵宗述反驳:“不过我也听人说过,这位包大人因为能通阴阳,脸是在冥河里染过,所以这么黑。” 他说的信誓旦旦,可根本立不住脚,很快就被驳倒,几人吵作一团。 此时叶安突然想到上辈子听过的段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顿时吸引其他三个的目光。 “安哥儿你笑什么?你知道包拯为什么那么黑是不是!快说快说!”范纯仁连忙催促,他身上的学霸因子在蠢蠢欲动。 叶安摇头,只说自己想起个笑话,但别人怎么问都不开口,急的三人团团转。 “你说不说!不说的话以后我跟狄咏可不去帮你卖货了!”最后没办法,范纯仁用绝招威胁他。 叶安被磨得没办法:“这可是你们让我说的,而且听听就罢了,千万别外传啊。” 三人连忙发誓。 叶安清了清嗓子:“说有那一日,包大人来到位高僧面前了解心结,包大人对其说道:‘大师,我每到夏天便晒得更黑了,就连簪花都选不出该簪哪一个,我该怎么才能过这道心坎?’高僧不语,悠悠的的把寺门打开,让阳光投射进来。包大人恍然大悟:‘大师,你是想告诉我敞开心门,积极阳光,不必在俗物吗?’高僧道:‘不是,是老子想看清楚你在哪。’”说完便叹了口气,等待他们的发笑。 然而过了半天,对面还是没有动静。叶安纳闷,难不成这就是代沟?也是,千年后的段子他们也未必懂,遂想岔开话题,谁知却见三人疯狂挤眉弄眼,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僵硬的转身,果然,身后一穿着官服的黑皮肤青年男子看着自己,见叶安与之对视,慢悠悠神色莫测的说了句:“其实,我平时很少簪花的……” 叶安:“……”老天爷你赶紧降下道雷把我劈死吧!!! 第25章 包拯,字希仁,庐州合肥人。自小便是出了名的少年神童,如今也及冠没几年,纵观他的人生轨迹,完完全全就是标准“别人家的孩子”。更重要的是,虽说《七侠五义》是的主教是展昭等侠士,可故事却有许多围绕着包拯来展开的,也就是说,他是主角之一。 而自古以来,得罪主角的往往都没有好下场。叶安胆战心惊的坐在椅子边上,旁边包拯正向赵宗述询问事情的经过,甚至详细到都有谁想要打他,那些人长什么样子。 少年们被包拯气势所震,都乖乖的作答,心中却十分不解。之前他们也都猜测过,估计如果运气好,包大人同意管这件事,估计也就是上门找郭家,让郭中和收敛点,如今怎么觉得不像啊。 包拯全部问完后,神色严肃的对赵宗述道:“虽说是郭中和的错,但你也有不对的地方。好在你还知道报官,希望经此一事,小郎君能洗心革面,莫要再招惹是非。” 赵宗述点头虚心接受批评,接着试图替小伙伴挽回一点好感度,“其实,来报官是叶安的主意。” “哦?”包拯似乎颇为意外,“没想到叶小郎君不仅诨话说得好,才思也十分出众,不错不错。” 叶安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僵硬的摆了摆手,“大人过誉了。” “哪里,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成日两耳不闻窗外事,遇上这种事估计也毫无办法,果然是后生可畏。”包拯继续道。 叶安总觉得他话里有话,遂努力岔开话题:“咳,学生斗胆,敢问大人此事打算如何处理,可需要我们从旁协助什么?” 包拯摇摇头:“其实你们来晚了一步,根本不必我出面,已经解决了。” “啊?”叶安几人呆愣,怎么这么快就解决了?他们还没行动呢啊? “今天一早,北海郡王就来找我,还送来几个地痞。听说他之后又去郭家赔礼,此事估计就此揭过了。” “不可能!”他话音刚落,赵宗述就跳了起来,激动道:“他怎么会管我!下午我们还吵了一架!” 包拯神色平静:“事实就是如此,那些地痞现在还关在大牢,我刚才问那么多,只是想借机向官家上奏,处理下开封府的治安。” 汴梁城虽然繁华,但阴暗之处也有许多。□□之所以如此猖獗,与权贵的庇护也脱不了关系。包拯身为治安官,早就看不过去,刚好郭家自己将证据送到眼前,他自然要把握住机会扫黑除恶。 赵宗述失魂落魄,嘴里还喃喃念叨着什么。范纯仁见天色太晚,他们已无事,实在不便打扰包大人,于是便代表众人请辞。 包拯派衙役送他们出去,临走时还对叶安笑道:“小郎君以后再想到新诨话,一定要托展昭告诉我,许久都没这听到这么有意思的了。” 叶安哪里还敢,唯唯诺诺的应下,逃命似的离开。 等出了门,少年们都有些迷茫,叶安挠挠头:“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还没等回应,突然远处驶来辆马车,并停在他们面前。从马车里走下来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 赵宗述一见到他便浑身僵硬起来,男子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皱眉道:“还不赶紧回家。” 范纯仁和狄咏拉着叶安恭敬行礼:“拜见王爷。”原来这位正是赵宗述的父亲,北海郡王赵允弼。 与叶安想象中的不同,赵允弼对着他们还颇为和善,甚至与狄咏闲聊了两句,最后道:“犬子承蒙各位照顾了,如今家中有事,等改天我必当重谢。”三人连连推辞。 可能是被包拯嘴里的消息震惊到,赵宗述虽说心里堵,但还是不情不愿的跟父亲上了车。 看着父子二人渐渐走远,叶安几个都送了一口气,这件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 那之后过了两天,赵宗述重新回到国子监。犹豫再三,别别扭扭的跑去跟几人道谢。 “你跟你爹和好了?”叶安好奇问道。 赵宗述顿时化身被踩了尾巴的猫,直接跳了起来:“才没有!我只是答应他在及冠之前暂时留在家里,等二十岁生辰一到,我肯定立刻就走!” ……行吧,大家也懒得理他,不过经此一事。众人也算熟识,赵宗述索性加入他们的小团体,四人平时常常聚在一起。 但如此一来,自然也惹得郭中和更不高兴。本来嘛,赵宗述跟自己一样,属于在国子监内不怎么受欢迎那派。如今竟然有了真朋友,还是两次三番拒绝自己示好的范家狄家,让他不由火冒三丈。 这日下午天气正好,讲课的博士也不知是有何事,收到消息后命他们仔细看书便匆匆离去。老师刚走,学子们便坐不住了,聊天的聊天,打闹的打闹,反正心思未在学习上。 叶安几人也不能免俗,赵宗述兴致勃勃的问几人:“你们可知道京中开了家油饼店,里面的小菜据说是人间美味,等下了学,我们去吃好不好?” 被问的还未答话,听到的郭中和就已冷笑啐了声:“穷酸。” 赵宗述怒目而视,叶安及时拉住,示意他不要理这种人。 “今天不行,我要去店里对账,得早些走。不过说到油饼,张家油饼店你吃了那么些天,还没吃够吗?”叶安吐槽,赵宗述跟他上辈子的室友一样,喜欢什么东西就要天天吃,直到吃腻为止。 郭中和见无人理自己,更是生气。旁边的侯宗光见到老大不高兴,又嫉妒赵宗述又美人作伴,于是拿了砚台,假意往前走。忽然踉跄了一下,砚台朝赵宗述砸去。 多亏赵宗述反应快,及时躲闪。不过即便如此,衣角也还是沾上墨迹,赵宗述大怒,傻子也知道这是故意的! 侯宗光得意洋洋,这时候又是一个砚台飞来,完完全全的砸在他的脸上。只见狄咏冷着张俊脸,眼神颇为不善。 狄咏长得也好看,侯宗光不忍心打,转手抄起书本朝范纯仁砸去,然而众人早就防备着他。东西被挡住转了个弯掉到邢文静桌子上。 邢文静父亲去世后自己袭了爵,在天字班里向来独来独往,也属于脾气暴躁那种。眼见桌子被人糟蹋得不成样,当即大怒,骂骂咧咧的也跟着扔东西,只听“哎呀”一声,不知道砸中了哪个倒霉蛋。 天字班都是些衙内中的战斗机。见此场景唯恐天下不乱,纷纷凑热闹。大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就连范纯仁这样的斯文人都对着郭中和下了几次黑脚,更别提赵宗述,袖子都挽起来了。 “放肆!你们都在干嘛!”此时教室突然响起一声暴喝,所有人都停下手上的活计向门口望去。 不知什么时候起,那里已经站了一群人,发话的那个长得与范纯仁有几分相似,眼中满是怒火。而叶安发现,站在最前面的,正是那个有一面之缘,通过关系将自己送进国子监的李受益。 不对,现在应该叫他官家。 第26章 垂拱殿,赵祯满脸无奈看着包拯慷慨激昂的上奏,内容大概是要求彻底整治汴梁治安,将所有黑恶势力一举歼灭。包拯说的唾沫横飞,旁边不少年轻臣子也是节节叫好。 哎,自己当时就是担心这点,才没让这黑子当谏官,想不到就算这样,也挡不住他。天一热人就容易疲乏,特别是北宋的宫殿又狭小,这么多人挤在一起,难免气闷。赵祯听着听着,大脑就逐渐放空,视线逐渐也失去焦点…… “官家、官家?”包拯陈词完等待回复,突然发现赵祯眼睛都闭上了,不由大为不满。 仁宗被叫醒,讪讪的笑了下:“咳,朕觉得,包少尹说的有道理,”然后看向另一边:“众位觉得怎么样啊?” 被他用眼神示意的范仲淹心中叹了口气,打算站出来抗雷。没想到还没说话,太傅郭允恭就跳了出来,此人正是郭中和的父亲,“包少尹此言差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朝廷之所以能与武林中人相安无事,正是秉着不插手的原则,如今要打破这上百年的约定俗成,恐怕会得不偿失。” 包拯沉下脸,他心知郭家跟汴梁城里的黑道们相交甚密,否则郭中和一个小孩子也不会找到那么多门路,□□除恶相当于断其手足,他自然是要反对。自己官微言轻,恐怕拿这种人没办法,于是转身求助前方,大宋文人的脊梁,参知政事范仲淹范大人。 范仲淹:“……”还能不能好了,一个两个都找自己。整理下思绪,开口道:“包少尹所言极是,开封府身为皇都,治安的确不容马虎,但是郭太傅考虑的也有道理……”不理会包拯失望又震惊的眼神,范仲淹继续道:“既然如此,不如暂且将此事搁置,改日再议。” 赵祯同意,之后看着底下纠结的年轻官员,付之一叹。他们又何尝不想肃清风气,只是前一阵子范仲淹富弼等人的新政内容出台,甚至没来得及实施就已经被朝中打量勋贵世家抵制。此时若再有什么动作,恐怕这大宋就要乱了,包拯是个能臣,但还是太年少气盛,经此磨磨他的性子也好。 而然赵祯等人的呵护幼苗的一片苦心包拯却很难理解,在他眼中,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因而梗着脖子不说话。 “呵呵,我知包少尹刚刚上任,急于做出点政绩来,不过年轻人嘛,还是沉稳些。”郭允恭在旁嘲讽。 然而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刚好撞到包拯枪口上。包拯冷笑:“郭太傅说的是,不过此番话还是跟令郎说更好。据下官所知,令郎在国子监仗势欺人,如今他找的那些地痞还关在开封府大牢,等下了朝您刚好跟我一道走,替他们将赎金交了。” 赵祯原本正看热闹,听到“国子监”三个字精神一振,说起来自己在民间结识的小郎君还在那儿念书,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遂开口问郭允恭:“和哥儿在国子监念书?”严格来说,郭家也算皇亲国戚,郭中和小时候常常出入宫中。 郭允恭暗呼不妙,连忙回道:“是的,在念律学,立志早早为官家分忧,不过就是平时淘气了些。” 赵祯点点头:“小孩子难免有打闹,我记得范家二子也在国子监念书?” 范仲淹点头称是,赵祯若有所思。待下朝之后,在文德殿里召集近臣,说想要去国子监转一圈。 此事倒是正和众人心意,“精贡举”也是他们改革的方向之一,而国子监作为北宋最高学府,自然为重中之重。为此范仲淹连自己儿子都舍出去了,足以见其决心。 简单准备后,仁宗便带着范仲淹、韩琦、晏殊三人前往国子监。而出宫没走两步,就“偶遇”了郭允恭。郭允恭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混的,早在上朝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于是在周围探头探脑,赵祯索性拉着他一同去。 因为没有提前打招呼,到了门口国子监祭酒才知道,慌慌张张的带着一众博士去接驾。在得到官家跟重臣们想要巡视监内的时候,心中大呼不好。 果然,除了那几个平民尖子班,其他的学子们都没什么正形。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的脸色越来越差。 “岂有此理!天子门生!这可是天子门生!”范仲淹气得直发抖,他年幼时家境贫寒,为了读书什么苦都吃过。现在看这帮监生条件这么好却不珍惜,顿时怒不可遏。 晏殊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前几年他还提议过给国子监学生们增加补助,现在看来每个人都穿金戴玉,生活滋润的不得了。 倒是韩琦,慢悠悠的跟在后面,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甚至还有闲心调侃郭允恭:“这样的环境,令郎竟然还能在国子监称王,果然不堕先祖威名啊。” 郭允恭抹不开脸,试图找个垫背,想到范家孩子也在国子监,于是道:“不敢不敢,犬子早就跟我说过,他们班的斋长为范大人家的孩子。” 范仲淹冷哼,他对自己的儿子还是有自信的,反驳道:“我家那小子平日最是老实,与人交往常常吃亏,当不得郭太傅一声赞。” 然而他们刚走到天字班门口,便看见范仲淹嘴里的老实孩子,在往别人身上扔东西。 范仲淹:“……” 众人纷纷体贴的别开眼,不去看他的表情。但即便如此,范仲淹也够生气的,怒吼道:“放肆!你们都在干嘛!” …… 天字班的学生们站作一排,低眉顺眼的听范大人训话,即使是郭中和这样的混世魔王,此时也不敢搞小动作。这帮衙内不少都跟来的几位大人沾亲带故,自然也知道他们的脾气,如今吓得跟鹌鹑一样,求饶都不敢。 范仲淹在这边训学生,晏殊在那边训老师:“郭大人,朝廷将培育下一代这样的重任交给你,你就是这样管教的吗?” “下、下官知罪,从今以后,下官一定对学生严加约束,定不会再有今日的事发生了。”郭汝暗暗叫苦,他怎么也没想到皇上会私访国子监,而他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收到,想到这里,不由暗怪郭允恭。监内大半的事儿都是他儿子惹起来的,自己这些年为了给他擦屁股得罪了不少人,如今竟然连个信儿都不传。 他哪里知道郭允恭也后悔呢,早知道就不让儿子来上学了,刚才那场混战,郭中和可是打的最凶狠的一批,坐实了校霸的名号。 赵祯悠哉悠哉的站在边上,此时他这个当皇帝的反倒轻松起来。虽说一开始见到国子监的乱象也十分生气,可周围还有个范仲淹,气得都要爆开了,于是他反倒平静下来。见到郭汝不停请罪,遂问道:“我有些记不得了,郭卿原是哪一年的进士?” “这个、这个……”郭汝被噎住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此时国子监丞梁观插嘴道:“回官家,郭大人天资聪颖,是以白身当上国子监祭酒的。”这也是他一直瞧不上此人的原因之一。放到现代,相当于清华北大的校长仅仅是个初中学历。虽说祭酒同样主抓行政管理,但你也总得差不多点吧。 在场众人纷纷无语,其实宋初时期,科举制度还不算完善,许多官员并非靠着读书走上仕途,举荐反倒有许多。郭汝估计就是走的这条路,然后通过郭家运作,一路青云直上,管理国家最高学府。 此时郭允恭知道自己必须出来说话了,否则郭家也会连带着受牵连,“郭汝当年是制科选上来,因孝悌淳笃、明识政体为先太后所批。”所谓的制科,意为选拔“非常之才”而举行的不定期非常规考试。唐代十分普遍,宋初的时候也有,不过这两年比较少了。郭允恭的意思很简单,郭汝当官是合理合法的,与他完全无关。 事实上,有没有关系大家心中都有数,这笔烂账赵祯实在懒得计较,反正迟早也要变革国子监,就暂且放过他。如今他的注意力全在另一边。 叶安打从见到仁宗就开始低头,虽然早就知道对面是大宋皇帝,但一时间还是不大习惯。曾经去他家接人的美大叔身份也清楚了,正是如今的丞相晏殊。再加上范仲淹、韩琦……一个个曾经只出现在课本中的人物站在自己面前,叶安突然生出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但眼下也容不得他矫情,因为——皇帝朝他走过来了!没错,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刺刺的站在他面前!叶安觉得自己已经要被同窗们探究的目光烧穿了,谁知赵祯还对着他问道:“在国子监可还习惯?” 这下连范仲淹等人都侧目而视,纷纷猜测此少年是什么身份。而唯一知道内幕的晏殊为官多年,自然也不是多嘴之人。 “回官家,一切都好。”叶安垂头,机械的回道。 大概也是看出他的不自在,仁宗体贴的没再多问,微微一笑后转身离去,而范仲淹等人自然也跟在后面。 叶安松了口气,总算是走了。回头看班里同学,无不如丧考妣,其中最严重的就是范纯仁。自打看见他爹的那一刻,这孩子整个人都已经石化了。虽然范仲淹没有单独跟他讲话,可他却觉得,对方每一句都是说给他听的。想必今日之事,定会传遍京城,回家后免不了一顿好打。 “安哥儿,要不然我今晚住你家吧。”赵宗述皱着脸,他跟老爹关系本来就不好,已经能猜到他会怎么念叨自己。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狄咏面不改色,然而手却在微微发抖,他家里现在大哥做主,而他大哥,可是真的会动手的。 ……太惨了,叶安心里默默的为小伙伴们点蜡,好在他自己就是一家之主,没人管他。 而这种庆幸没维持多长时间,就被眼前的这一幕打破。 请问兴高采烈的推开家门,却发现皇帝在自己家是种什么体验?不仅如此,皇帝还吃你的蛋糕,喝你泡的花茶,甚至大大方方研究起你做的化妆品。 叶安:谢邀,心情十分复杂,假如他不是皇帝,自己肯定会一脚把人踢出去。 倒是赵祯,看到叶安回来十分自然,甚至还赞赏起他的手艺。 “……你怎么在这?”叶安无视范纯仁警告的咳嗽声,是的,他也过来了,此时正乖乖的站在他爹旁边。 赵祯倒是一点都不计较,颇为无辜道:“我看在国子监的时候你太过紧张,就想着私下来找你,刚巧范小郎知道你家的位置,便提前过来了。原来京里新开的那家胭脂铺是你的,后宫最近天天讨论。”也托这点的福,最近他整个人都清净了不少。 也不知怎么,叶安明明算是谨小慎微的人,在这个大宋最高掌权者面前却完全不害怕,还莫名其妙的有些亲近。挠了挠头,叶安有些不好意思道:“官家送我来京里读书,我却沉迷这些俗物,实在愧对您了。” “这有什么关系。”赵祯十分不以为意:“你家境贫寒,能想到这种生财的路子养活自己再好不过。” 一旁的范仲淹也难得点头同意,他也是苦孩子出身,小时候为了赚钱也帮人卖过书,同样不觉得此事有何不妥。于是也开口道:“以你的条件,在国子监确实有些为难,我刚才跟官家上奏过了,确实不能这样下去。以后打算将太学从监里分出去,专门招收八品官员以下的孩子进去念书,不如你就去那里吧。至于纯仁……哼!书也不必读了,回去好好反省。” “不可!”叶安与范纯仁异口同声道,接着互相看了看,范纯仁先开口,“爹爹,想必您也知道,以我的学识,不管去哪儿都一样。但是在国子监里,我感受到了书本上没有的东西,孩儿暂时不想离开,还望您成全。” 叶安也表示自己已经在那里已经很习惯,不愿换地方。毕竟狄咏和赵宗述可仍在监里念书,还有其他一些老师同学,他还舍不得国子监。 范仲淹颇为意外,自己这个二儿子性格温吞,天生内敛,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强烈的表达自己的意愿,一时间也颇为犹豫。 “而且……”叶安踌躇了半天,还是开口道:“范大人的意思,以后是想放弃国子监了吗?” “自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范仲淹愣住了。 又抽调学子,又新建太学,在别人眼里就看衙内们太过顽劣想要赶紧甩开的样子啊……叶安没说话,神情却表达出一切。 范仲淹站在原地陷入沉思,好半天,神情郑重的对叶安道了声谢,示意自己会好好处理这件事。 赵祯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十分欣慰的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安哥儿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之后又询问了叶安范纯仁一些关于国子监的事,吃了好些块蛋糕,心满意足的走了。 叶安确定他们远去后,整个人瘫在椅子上,自己这一天天的,过得可真是太刺激了。 在皇帝亲临后,国子监便给学子们下了通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不必去上课了,监内要重新整改。而事实上,哪怕让去上课许多学生也躺在家里动不了,因为大多数都被长辈狠狠的抽了一顿。没办法,官家都表示不满意了,总要拿出个态度来。 范纯仁倒是争取到了继续留在国子监内的机会,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范仲淹虽说没打他,却罚他在家里禁闭抄书。 如此一来,整个国子监好像单就叶安一个闲人,每日小伙伴们表示十分嫉妒。 …… 大暑过后,汴梁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叶安虽说体寒,但整日下来也难免微微出汗。他又喜洁,哪怕天天在家中浴桶里泡,也觉得不太舒服。于是这日特地起早,打算去公共浴池好好洗一次。 宋代公共浴池蓬勃发展,洗澡泡澡已不再是贵族有钱人的专利。此时的“大众浴池”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香水行”,在汴梁城,光是有一定规模的香水行就已有上千家。至于如何寻找,除了注意店铺前的幌子外,看到那些挂壶于门的店铺,大多便是。 叶安走到一家名叫“香汤馆”的浴池,刚要进去就发现门口已有人站着。不由暗叹,自己都来的够早了,怎么还是没赶上第一个。 也不是他矫情,只不过北宋的浴池与现代类似,分为大大小小的隔间;水热的是大池,温热的是中池,最小的叫“娃娃池”。但受技术影响,此时的池子没有活水,虽然商家也会时不时换水,可有时候泡的人多了,水难免有些浑浊。若遇上不讲究的,一年就洗那么几次澡,这种人一进池子,旁边的只能自认倒霉。 叶安往前走了走,发现前方那人还是定定的站在原地没动,不由张嘴问道:“这位官人,官人?” 那人如梦初醒,回神看向叶安,口气颇为生硬:“何事?”他长着一张十分硬朗的脸,眉毛很浓,看上去就很倔强,但皮肤似乎不大好,而且脸色也黑的奇怪。像包拯,就是很单纯的皮肤黝黑,而这位官人的面庞呈现的确实一种很不自然的青灰色。 “官人!你可是中毒了?!又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可要我帮你去请郎中。”叶安大惊,这不就是中毒的迹象吗。 男子听罢表情十分难堪,带着几分恼羞成怒道:“不必!在下天生就这么黑!” “……额,这样啊,”叶安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赔罪道:“是小子无礼,对不住了。” 男子面色稍霁,冷哼一声迈步走进浴池。叶安小心翼翼的跟在后边,心里吐槽明明是你挡路,现在倒成我的不是了。 二人在浴池伙计引领下,将衣裳、帽子、靴子脱下放入柜子里,然后赤着身走进池子。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时代洗澡包含的服务也很多,搓背、梳头、剃头、修脚一应俱全,并且全套下来只要十九文钱,京中的普通人也能消费的起。 但是为了赚钱,也有些额外项目,比如说现在,叶安一脸黑线的听着眼前的揩背人给自己疯狂推销新出的香皂:“郎君不知道,这东西是‘蘅芷清芬’的新品,不仅好闻,而且用了还能强身健体。听说有的人用这个洗澡,身体表面不断派出浊物,到最后您猜怎么着,这人竟然由一普通百姓转变为修仙的上好资质。” 叶安:“……”我都不知道自己随手搞出来的香皂块能改变筋骨,感谢你为我们营销了。 而让他悚然的是,旁边的黑脸青年竟然看起来颇为心动。此人光看面相就知道颇为较真儿,到时候再因为虚假广告找上自家,于是连忙向他指出荒唐之处。 “这我自然知道,”男子皱眉:“不过此物估计能干净些,用了估计又能许久不必洗澡了。” 叶安:“……”感谢你的提醒,一会儿我定然离你远一些,到最后二人都选了香皂套餐。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见到男子进池子的一刹那叶安依旧倒抽一口凉气。他以为自己见到了什么化学实验,怎么会有水瞬间变黑这样的事! 现在大池他是怎么也洗不了了,中池又还没整理好,叶安只有委委屈屈的窝在娃娃池里,看得好不辛酸。 等到两人洗完出来,小厮体贴的送来煎茶,这也属于套餐的一项,有的大一些的香水行,甚至与后世的韩式洗浴一样,还提供住宿服务。直到此时叶安才发现,原来男子也不是那么黑,肤色属于正常人范畴内。所以,那之前的青灰色,想必就是——灰了。 北宋百姓普遍爱干净,叶安自打穿越,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不讲卫生的之人,今天也算是长见识了,不由啧啧称奇。 第27章 大概又过了半个月,学子们才收到通知,可以重新回去读书。 怀着忐忑的心情,叶安特意起了个大早,收拾好后去往国子监。本以为他是最早到的,结果没想到教室内已有不少人,看来都被家里收拾得不轻。 看见叶安,赵宗述无精打采的打了声招呼,他这段时间成天被迫圈在家里,已经开始无聊到带孩子,跟弟弟关系倒是好了一些。 “哎,你们发现没有,监内好像有些地方不大一样了。”叶安对周围人问。 “太学分出去了。”狄咏回道,许久之前太学的人数最多,虽然平时与他们不怎么接触,但如今不在了,国子监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然后顿了顿又道:“演武场好像重新翻修了,我瞧着扩大了不少。” 狄咏本身是全校内最常去演武场的,所以立刻就能察觉到不同。 范纯仁迟疑了下,他知道的比别人多一些,“我听爹说,朝廷好像要创建武学。”西夏危机日趋严重,现在朝里提倡武备已成为共识,所以这点也不奇怪。 狄咏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貌似很感兴趣的样子。然而范纯仁给他泼凉水道:“你别太过期待,就算创建武学,也不可能和我们一道念书,最多就是平时借用下演武场。” 狄咏沉默,如果不在国子监,他哥肯定是不会允许他念的。 “不仅如此,我瞧着后山好像也翻新了。”赵宗述好奇问道:“那个地方不是斋舍吗,别告诉我让我们以后在国子监里住啊哈啊哈哈哈……” 赵宗述不以为然,叶安与范纯仁对视了一眼,都感到忧心忡忡。总觉得依照范仲淹的个性,既然说了要改革国子监,肯定会有大动作。 过了一会儿,学堂里又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人,这在天字班是极为罕见的。当然了,肯定还有些头铁,我行我素照往常那样,日上三竿才缓缓到学校。 “不好了不好了!郭中和一帮在门口跟人打起来了!”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叫喊。众学子哗然,郭中和向来作威作福,仗着郭家势大无人敢管,连赵宗述这样的宗室都不放在眼里,到底是谁如此胆肥? 国子监的衙内们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见此情景纷纷抛出去想一瞧究竟。叶安几人也被赵宗述拉着,用他的话说是想见见那位义薄云天的勇士! 待到了门口,大家才发现传话的人有多不靠谱,哪里是什么跟人打起来,明明是现在郭中和被人吊打好吧! 只见郭中和与身边的几个马仔死死的被几个彪形大汉按在地上,想要挣扎起身却动弹不得,样子十分狼狈。而那帮大汉看起来下手也不重,最起码双方都没有挂彩。 “你们这帮与奴才做奴才的奴才!赶快放开小爷!还有你!腌臜打脊泼才!你知道小爷是谁吗!等我回家定要让你好看!” 郭中和已经要气疯了,他长这么大几时吃过这种亏?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丢人,对于他这种自视甚高的人来讲简直比要了命还难受,于是疯狂辱骂带头的男子。 而叶安惊奇的发现,被辱骂之人正是前些日子那位不太爱干净的老哥。 男子看起来还是老样子,邋里邋遢袖子上都是污渍,顶着骂声不为所动,甚至还慢条斯理的逐条道出郭中和所犯的错误。 “老子要你管!祭酒呢!?郭汝!你快点出来!快把这短命拿下!郭汝?!”郭中和继续叫嚣。 男子平静道:“郭大人谢谢日字已经调任,在下王安石,国子监祭酒,你既然是我的学生,我就有权利管你。” “卧槽!?”郭中和还没来得及反应,叶安却下意识惊呼出声,然后连忙捂住嘴巴。可惜已经晚了,王安石回头看了一眼,自然也认出了是当日香水行的少年。眉头微皱,他虽然听不懂对方嘴里所说之词是什么意思,但想也不是什么好话,没想到国子监的生源素质已经堕落到如此地步了吗?他有些痛心疾首的想。 看着四遭站没站样的围观学子,心中冷哼,既然如此,我王介甫就不能有负皇恩! 于是借着这个机会,开口道:“诸位,你们都是国之栋梁,既然已经来到国子监念书,就应遵守校规。郭中和目无尊长,按例关睱。来人,将他送回家去吧。” 所谓“关睱”是国子监学规中处罚的一种,意思是不能随便出入国子监,放到现在就是类似停学,居家反省。自打太宗驾崩后,已经很少有听过国子监关睱学生了。 “至于你们,”王安石扫了扫剩下的从犯,所视之处学生们无不低下头,纷纷被他的气势所震,“下自讼斋一旬,好好反省吧。” 下自讼斋指的是关禁闭,这种处罚不算多严重,学子们都松了口气,旋即又反应过来,不对!关禁闭?!难道说…… 王安石没理会他们惊惧的眼神,而是让他们赶快回去准备上课。衙内们乖得像群小鸭子,排着队老老实实的回学堂。没办法,新来的祭酒连郭中和这种二世祖头头都敢教训,何况是他们。 “安哥儿怎么了?从刚才起就心不在焉的。”范纯仁问道。 “啊……无事,就是突然觉得自己的好日子不多了。”叶安欲哭无泪,有谁能想到那是王安石啊!就算他这种理科生也知道这位日后会是为大人物,北宋一等一的政治家。最重要的是,听说此人脾气执拗,对待所有事都超认真,如此一来自己浑水摸鱼的校园生活不是结束了! 想到这里,他只恨不得回到个把月前,狠狠给自己两耳光。让你嘴欠!跟范大人说什么莫要放弃国子监,放弃了不是很好吗!? 果然,刚上课没多久,朱谦就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每个人发了张纸,上面写的都是祭酒想出来的新校规。 纸上字数不多,行文也颇为直白,但学子们浏览完之后却都通通石化。 “这!这不是真的!我要回家!我现在就要回家!”有些人接受不了,看似已经半疯了。 “哎呀,可别这样,小孩子就是毛躁。”朱谦笑眯眯道,可叶安却莫名觉得他语气中有些幸灾乐祸:“早在前几天,祭酒已经去你们家里登门拜访过,你们家中父母都是同意了的,现在回去估计又要被打回来。” 众学子绝望,难怪!今早上学的时候爹娘看自己的眼神总有些怜悯!而且语气又十分温柔,原来是早就算计好了! 新校规很简单,总结起来只有三点: 一、废除律学、广文馆,成立国子学。留在国子监里的学生统一被安排进国子学。并且改革教学内容,大大减少了诗赋以及死记硬背的课程。并且效仿先贤,增添了书、算、乐等新课,意思是让学生们全面发展。 嗅觉敏感的人看到这儿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虽然他们这些衙内们成绩都差,但所学内容一般还都是与科举对标的,如今课程都改了,那科举岂不是……这可是大事。 二、国子监内新修了斋舍,从三日后起,所有学子都要在监内吃住,二人一间,不许带小厮。每天学生都要签到,有严重的大事可以请假,请假时间长达一个月的话开除学籍。 三、国子监会给各位学子发放统一的校服,以后那些花花绿绿的私服就不要穿了。另外监生不许穿戴金银,以免形成攀比之风。 “不过嘛……也有好事,官家仁慈,今后每个月你们的食宿费由三百文变为六百文,整整翻了一倍。”朱谦一副“意不意外,开不开心!”的口气,然而就点钱可能对于平民学子来说至关重要,但像国子监的各种二代们,怕是每日所花的零头都不够。 学生们继续哀嚎,此时到显得叶安十分冷静。他早就有心里准备,所以听到这些变革也不算太吃惊。不过是跟后世中学差不多嘛,学习压力还没有中学重,对于他这种经历过高考的人来讲,毛毛雨而已。 “安哥儿不愧是自己当家做主的,就连我冷不丁见到这些规定都心慌,你倒好,纹丝未动。”范纯仁佩服道,狄咏和赵宗述也是满脸尊敬。 “好说好说。”叶安风轻云淡的挥挥手。 此时台上的朱谦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以后你们每个月都有小测,年底有大测,成绩会张贴在外面。三日后祭酒还准备了一场考试,说要摸摸你们的底,题目都是他亲自出的……” 话还没说完,就听学生们惊恐道:“叶安、叶安你怎么了?博士!叶安晕过去了!?” …… 被考试吓晕什么的,自然不会那么夸张。叶安不过是突闻噩耗,一个没坐稳向后仰倒摔到头了。 国子监里的二代都身娇肉贵,哪个出事了都担待不起。所以内部自然也有自己的郎中,甚至还有校医室。 叶安被送到那里后,大夫简单扎了两针,抹了点金疮药,便不再管他了,“不过是擦破了层油皮,你莫要乱动,在这里歇一会儿便好。” 叶安坐在摇椅上,仔细思考应该怎么办才好。按理来说距考试还有三天,倘若是上辈子,定然会考前突击一番,但是如今……想到自己方才看了几眼校规都觉得头晕目眩,顿时感到一阵生无可恋。 他已经能预料到王安石大大看自己的眼神,难道我的求学生涯就到此为止了吗?不念书倒是没什么关系,他就是舍不得自己的几个好朋友。 此时门突然被推开,朱谦带着一青年男子走了进来,见到叶安头上被白布缠得大了一圈,顿时就笑了出来:“哎呀呀,怎么包成这样,你啊以后可要注意点。” 然而叶安完全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注意力全都被他身后之人吸引。男子身穿白衣,仪表不凡,如墨般的头发披散着,还是那副怏怏的样子,不正是他进城时帮他付钱的那位“潘先生”。 叶安没想过还能再见到此人,也许是当时“如玉山之将崩”的气质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在那之后很长时间,他都以为汴梁城的人时髦值满点,甚至一度有点小自卑。 观叶安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男子漠然的扫了眼他,然后不在意的移开目光。朱谦开口道:“怎么?你们认识?这位是新来的算学老师,潘元青,以后你们每旬有三堂算学课,可要仔细听啊。” 叶安回神,连忙跟对方问好。 潘元青没什么反应,朱谦朝他后背拍了一巴掌,责怪道:“学生与你打招呼,你应当回礼才是。还有,前些日子明明说好了,怎么还迟到,还说自己头疼。王祭酒严肃端方,最是看不过敷衍应付之人,你衣服穿好些,昨天干什么去了!” 不在意的打了声哈欠,潘元青懒懒道:“去甜水巷吃花酒,早上骑马摔了一跤。” 朱谦大怒,又是一阵叨叨。 叶安心中好奇,他印象中的朱博士总是一副老狐狸的样子,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认真。 “举荐你来国子监,是觉得你学识过硬,也想让你收收性子。要是真教不好学生,被祭酒赶回家去,我可舍不下老脸提起求情。”朱谦吹胡子瞪眼睛。 “好好,上午没课,我睡上一觉。”潘元青像没骨头似的找了个地方坐下。因为靠的近,叶安甚至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气。 这是一种很凛冽的冷香,有些像松树,不知道他熏得是什么,要是能量化做成香水在蘅芷清芬肯定很多人买。 叶安天马行空的想着,眼见朱博士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于是打了声招呼,匆匆告辞了。 待到放学回家,他翻出崭新的书本,直勾勾的看了许久。努力了是九死一生,不努力就是十死无生!天道酬勤!他叶安今日就要克服生理极限,逆天改命! 下定决心的叶安打开书,用手点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一刻钟后…… 叶安:zzzzz 第28章 王安石捧着厚厚的一打试卷,面无表情的走在国子监里,路过的博士或探究或谄媚上前与其问好。而王安石也没有置之不理,停下脚步认真回礼。 待走进书房,发现早有人在那里等候。 “梁大人,找在下可有什么事吗?” 国子监丞梁观看着眼前不修边幅的年轻人,心中颇为不是滋味。按理说郭汝被赶走,论资历论学识,怎么也该轮到自己当上祭酒了,谁想到竟然空降来个毛头小子。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二岁,去年刚中进士,朝廷把这样一个人安排进国子监,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梁观腹有怨气,话中也夹枪带棒:“王祭酒,这几日许多监生都来找我,说你布置的试题太过困难,还不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就是诚心想要刁难人,你看这件事……” “我给了他们三天看书时间。”王安石泰然自若道:“况且都是些简单的题目,都是从《论语》《春秋》中挑选的,哪怕是黄口小儿都能答得上来。” “话不能这么说,”梁观显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如今留在国子监的,可都是律学的学生,他们平日上课都是学《刑统》和诗赋的,不如再重新考上一次,主考诗赋吧。” “他们那两笔酸诗我嫌丢人。”这倒也不是王安石吹牛,他虽不愿去经营什么文坛形象,但流传出去的诗词意境空阔苍茫,淡远纯朴,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很是受世人追捧。写诗这种东西靠天赋,就是刻苦努力的平民学子也不一定能多出众,更别提国子监这帮二世祖了。 “哎,王大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恕老夫直言,监内还有许多外在问题尚未解决。这第一把火怎么也不应烧到学生博士身上啊,你看他们都没准备好呢。”梁观说的语重心长,一副“年轻人我全都是为你好”的样子,其实暗地里打的确实另外的主意。要知道王安石不仅对学生进行改革,连老师也难逃幸免。他对所有博士建立起严格的考察制度,平时不遇假日,宾客都无法接见,甚至他这个二把手也在考核范围内! “所以我给了他们三天时间。” “你!”梁观气绝,这王介甫,简直跟只倔驴一样,无法沟通不可理喻!旋即拂袖而去。 王安石平静的目送他离开,直直的站立在原地不知想些什么。许久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狠狠的叹了口气。 自己人虽然严肃,但却十分聪慧,对官场那套看得很清,梁观打的什么主意他了然于胸。可对方弄错了一点,那就是,他王安石,打从最开始就不稀罕这劳什子国子监祭酒! 他年少时跟随父亲宦游各地,亲眼目睹过平民百姓生活的是如何疾苦,也气愤与大宋对外族的一味妥协。心中一直有个梦想,他认为自己可以改变国家,为此努力读书,刚刚及冠便中了进士科第四名。 意气风发的他一连写了好多篇文章,针对大宋各项弊端发表了无数见解,苍天有幸,他的文章被官家和范公注意到了,喊他去殿前问话。王安石喜不自胜,结果到那里才发现官家手里拿着的是他随意写的关于贡举的感想。 当官家问道愿不愿意去管国子监的时候王安石第一反应是拒绝。但内心却告诉他,国子监祭酒虽然不是什么好差事,可也是从四品。倘若拒绝了,自己也只能去做个七品小官,还需一步步往上熬资历,不知何时才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鬼使神差的,他点头了。 虽然官位升迁,可距离自己想要去地方造福百姓的梦想却越来越远,这对王安石来说比挨上一刀还要难受。每当午夜,他都辗转反侧,对自己的选择感到羞耻。 但好在王安石秉性执拗,既然做了,就打算竭尽全力。翻开学生们的试卷,他开始一张一张的评阅。 梁观说他不近人情,其实不是这样的。他此次出卷,主要考察两个方向。一是帖,所谓的“帖”指的就是默写,主要考察《春秋》、《论语》、还有刑统等。这部分就算他们答不上来,王安石也不会多生气。一来早就知道衙内们是个什么水平,二来,他自己也对这种死记硬背之事不屑一顾。 另外还有一道策论,这个方才是考察的重中之重。在王安石眼里,以诗赋为主的科举早就应该做出改变,策论不仅能看出学子的知识储备,还能体现文采和政治抱负,好的策论甚至对整个大宋都有帮助。 “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发现什么好苗子……”他兴致勃勃的提笔批阅,然后越看越愤怒。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王安石额头青筋暴跳,只觉得血气直往上涌,恨不得现在就去教训这帮学生。 此次策论的题目是“阳,货欲见孔子”此题出自《论语阳货第十七》,全篇是季氏家臣阳货与孔子间的一段问答。试题非常发散,写什么全凭自己兴趣。 然而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到这里纸恰好不够用了,于是试题只截了一半到“阳,货欲”三个字,剩下的在背面。 但光是这三个字已经够二世祖们浮想联翩的了。十四五本就是青春躁动的年纪,古人又早熟,该知道差不多都知道。完全没注意到后面,全凭这三个字开始写。 有的走婉约派路线,也不管是不是策论,直接写什么“嫩脸匀红,素腰袅娜”的句子,提了好多首艳诗。 有的走豪放路线,大开大合的写出自己对男女之事的见解,还与“同道之人”王安石推荐自己常去的妓馆。 最让人无语的是,国子监也混进来一些条件平平的破落户,为了拍马屁,直接写上类似“王祭酒与我娘亲二三事”这样的文章来套近乎。 王安石看得一阵恶心,他品学端方,平时接触的也都是于自己相似之人,何曾见过此等有辱斯文的言辞。 又一次强忍怒气的给张胡言乱语的试卷写下评语。王安石继续往下翻,突然,他眼前一亮。 “好字!外貌圆润而筋骨内涵,实乃上佳之作啊!”捧着这张试卷,在经过二世祖们的精神污染后发现如此端秀的字迹,对于王祭酒来讲简直犹如久旱逢甘霖。 能写出这样一笔字的学生,想必定然文采斐然吧。他将试卷铺平,满怀期待的阅读,然后…… “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王安石彻底崩溃了,甚至忍不住爆了粗。虽然此卷并未像其他人那般说荤话,但通篇都在说今天天气如何如何好,他整日做了什么,心情怎么样…… 假如王相公能穿越到二十一世纪,他定然会明白。这种文体,便是传说中的,流水账…… 愤恨的翻到第一页,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写出来的,结果“叶安”二字映入眼帘。 “可恶!又是你这小子!”把卷子扔到一边,王安石在心中又给对方狠狠的记下一笔。 …… 叶安跟鸵鸟似的趴在桌子上,任凭旁人怎么叫唤都不起来。 “我说,不就是个考试,你至于这样吗?”赵宗述无语,伸手扒拉了他两下,见其还是不动弹,索性将人整个提了起来。 “放我下去!”叶安挣扎,像这种粗神经又怎么会懂曾经身为学霸的痛!更何况判卷的还是王安石,万一他哪天兴起,随手写篇文章带一带他,那自己岂不是要遗臭万年!? “你们在做什么?”范纯仁捧着试卷笑嘻嘻的站在后面,看样子是刚从王祭酒书房出来。 叶安顿时身子僵硬了,半晌,才转身问道:“都出来了。” “嗯,王祭酒连夜批完了。” 叶安犹犹豫豫试探:“那……我排多少名?” 范纯仁同情的望了他一眼:“第八十。” ……果然,叶安欲哭无泪,国子监如今一共八十一个学生,刨去在家反省的郭中和,他是倒数第一。 狄咏对他说教:“王大人一看就不好相与,你要好好念书,多加努力……” “你排七十五。”范纯仁看不过去了,平静的打断某些人的装比。 此时一直偷听他们讲话的侯宗光插嘴道:“安哥儿,要不要我来给你补补课。”郭中和被赶回去后他曾经想加入叶安他们的小圈子,与美人套近乎,不过无人理他。 “七十九”范纯仁继续戳破真相,接着抽出他的试卷递过去:“哦,对了,大人还让你把礼记抄上五十遍。” 原来此人便是些“王祭酒与我娘亲二三事”的那位。只见王安石在他卷子上毒舌的写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此为诗经里的一句话,意思大概是老鼠都有皮,你却不要脸,你怎么不去死!看得出来他心中有多愤怒。 侯宗光灰溜溜的逃走,留下四人面面相觑。 “所以,班里的第一也有评语吗?”叶安看见自己试卷上大大的标注着“朽木”两个字,心中两道宽面条泪。然而剩下的试卷评价也都不怎么样,于是便好奇问范纯仁他的评语是什么。 谁知范纯仁摇摇头:“我不是第一,第一是邢文静。” “什么!?”少年们纷纷表示好奇,范纯仁的学识摆在那里,结果竟然有人排在他上面。 似乎也有些不甘心,但更多的是钦佩,范纯仁道:“我的破题是‘君子取于义,小人断于欲,匹夫徘徊于善恶,故圣人垂拱而治’,祭酒说立意过于普通,我还是太追求平稳。”此话一听便是在夸奖皇帝,表忠心,不过这时候大家都这样写策论。 “相反邢文静的‘世间万德,盖无邪而不求,无欲则刚’仔细一品,比我的要好很多。” 赵宗述也跟着赞叹,没想到邢文静平日不怎么说话,独来独往,竟如此有才华。 “你也能听懂?”狄咏怀疑的看向他。 “我怎么就不懂了?!”赵宗述气炸,这厮如此小瞧人。 范纯仁在旁边笑道:“他这次排第五,祭酒还说此子学的扎实。”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 “安哥儿你怎么也这样?”赵宗述颇为受伤。 叶安讪讪一笑,这也不能怪他,谁让你长着张学渣脸。接着心中又是一痛,自己是长得学霸脸,然而完全没卵用。想到之后暗无天日的生涯,便忍不住沮丧。范纯仁出言安慰,并提出要帮他补课。 “没用的。”叶安推辞,在对面疑惑的眼神中将自己患有阅读障碍症的事告诉给小伙伴。 几人微微一愣,片刻后,哄然大笑,纷纷表示不相信。 叶安:qaq他就知道! 第29章 阅读障碍这种事,别说是古代,就是放到现代都是一种比较新奇罕见的病。叶安也是偶然才得以了解,在二十一世纪,假如有科学的治疗与引导,还是有可能治好的,不过现在是别指望了。 回想起那帮人夸张的笑容,叶安就一肚子气。尤其是狄咏,竟然还用笔记下来,说打算回去应付自己大哥,叶安当场恨不得给他两拳。 考试名次被祭酒贴在斋舍大门,并且警告众人,假如下次还是这个分数,那就直接贴到外面。 叶安总觉得王安石大大在说这番话之时,目光似乎向自己这边看了两眼,连忙低下头不敢直视,心中暗暗叫苦。 不过也有好消息,原本计划中搬到斋舍的日子被往后延期了几天。全因为有些衙内的父母心疼孩子,眼见新祭酒油盐不进,直接闹到官家圣人那里去了。 仁宗被烦得实在没办法,只得下命令,七夕多放两日假,如此一来,学生们便可在家待到七夕再走。 此事正中叶安下怀,他孤家寡人一个,外面还有产业,许多东西安排需要时间。况且,他还有个很大的计划要完成。 …… 在现代社会,由于经济高速发展、生活忙碌、人心浮躁等诸多原因,我国许多传统节日都渐渐在被忽视。 七夕就是其中的一个。现代的七夕多是情侣间的节日,不过在北宋,这可跟情侣没什么关系,甚至有“七月七日,迎亲嫁女避节”一说。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家女儿如织女一般,跟爱人“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北宋的七夕节,属于全民狂欢的节日。 清晨,各家各户都会准备祭祀,祈求多子多福;白天,则是文人墨客晒书的日子。七月的天气不那么炎热,天高气爽,读书人趁着放假纷纷把书拿出去晒。渐渐地,晒书节成为全民书展;到了晚上,乞巧市集出现,儿童、女子,不论家境贫富,一律穿上自己最漂亮的新衣服,全城灯火通明,甚至到了凌晨还有人。 叶安穿过拥挤的人群,路上与之经过的小娘子许多都捂脸轻笑,有的甚至直接上下打量,在这种日子,姑娘们都大胆的很呢。 至于她们为什么笑,将目光移到叶安头上便知道了。只见叶安头戴青色襥头,上面簪了一朵又一朵鲜花,远远望去,五颜六色仿佛戴了顶大花帽子。 当然了,这也不是什么特殊爱好。全只因今日佳节,但七夕乃是胭脂铺挣钱的大好日子,于是员工们只能继续加班。蘅芷清芬的员工大部分都是妇人,七夕无法享受自然十分难受。眼见士气低落,只有钱能安抚。趁着无人,叶安遂带着众人耍关扑。 所谓关扑,是一种风靡大宋的赌博方式。有关记载,在宋元时期的笔记小说中随处可见。有些类似于后世的猜数字,赢可折钱取走所扑物品,输则付钱。 因着目的是让娘子们尽兴,所以叶安将游戏难度设置的非常小。只要玩了都能赢钱,最大奖项为叶安在一定范围内可以满足对方个要求。 汴梁人人爱关扑,众人都玩的十分尽兴。不过谁都没想到,优胜者竟然是元宝。 元宝也愣住了,挠挠头,他没什么想要的,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现,“小的在家里常听老夫人说,她从未见少爷簪花,因此十分遗憾。今日刚好是七夕,您就多簪两朵吧,可别拿下来。” 叶安苦笑,因为这辈子长得娘,他特意避开这些女性化的东西,但既然答应了,也只能照做。满屋娘子们笑嘻嘻的帮着带,最后插了一头。 晃了晃脑袋,接着灯火,叶安迈入小甜水巷。这里是汴梁著名的风月一条街,所有人衣着都颇为夸张,所以叶安在这里也没多引人注意。 走了两步,转身进入一间二层小楼。门口站着两个小厮,看见叶安,立刻上前恭敬道:“郎君里面请,可是有相熟的小姐,奴这就为您叫来。”小甜水巷的妓馆,成规模的少说也有三四十,竞争压力极大。于是每间店都另辟蹊径,寻找出自己的风格。而很明显,这家店就是走直球路线的,大堂有表演才艺的胡姬,小厮上来就让你点姑娘。 “找你们东家澄晖,便说胭脂铺老板有发财的活计与他商量。”没错,这间店就是那霸总和尚澄晖的产业。 小厮反应也快,马上转身去后院汇报,片刻后,恭敬道:“郎君,里面请。” 穿过七拐八拐的游廊,二人走到间屋子前。推开门,叶安往里一瞧,好家伙! 只见澄晖衣衫半褪,依靠在一个美娇娘身上,旁边还有另一风情万种的少妇给他打扇子。看来在自己的地盘,这位花和尚是彻底放飞自我了。 叶安笑着行了一礼,“大师好雅致。” 澄晖大概是喝了点酒,有些忘形,颇为得意道:“如来快活风流,光前绝后!”接着眯了眯眼,看清了叶安满头簪花,也笑道:“叶郎君也很潇洒啊。” “好说好说,”叶安拱拱手。惹得两位“梵嫂”连连发笑。 澄晖直起身,也不废话:“郎君之前说,有来钱的买卖,不知是指何物。”难不成改变主意,又想在大相国寺出瓦市了?澄晖心中念叨,不对,这小滑头不愿吃一点亏,怎么可能反悔。 叶安没说话,而是四下打量了下。澄晖心领神会,将周围人遣散。 将手中一直提着小瓦罐放在案上,叶安虚点道:“所谓发财之道,就在这里。” 澄晖本打算端着,但实在好奇,忍不住打开瓦罐上前查看。只见瓦罐里面装满细细的白沙,晶莹如雪。用手轻捻,颗粒均匀,瞧叶安并未阻止,澄晖便放在嘴里尝了一尝。 “这是……糖?!可是糖怎么会这样呢?”澄晖大惊。 要知道在北宋,人们是很少食用固体糖的。大部分百姓所食的为一种名叫“砂糖”的东西,这种砂糖可与后世的不一样,说白了就是液体糖浆。街上的小贩们用扁担挑着,挨家挨户的贩卖。 而贵族们吃的固体糖称之为“糖霜”,比较昂贵,只有四川遂宁产的比较多。澄晖当年路过遂宁之时,曾想过做糖霜生意,多加打探后放弃了这个念头。原因在于糖霜技术虽然简单,但霜户却无法完全控制生产过程,导致产量极不稳定。完全属于靠天吃饭,最后甚至可能劳作一年完全没有任何糖霜形成。 而就算极为珍贵的糖霜,也都是呈黑褐色,哪有这般雪白的糖!? “你是怎么做到的!”澄晖激动问道。 叶安笑而不语,示意这是商业机密。 慢慢的,澄晖也明白过来,不再发问。思考片刻,皱眉道:“叶安老弟,你来找我为了什么,我自然是知道。不过此物太过珍贵,只要一亮市,恐怕定然会引起贵人注意,我实在是不好出手啊。” 看起来他答得极为肉痛,对于澄晖这种人,不让他做生意简直比要命还难受。 叶安微微一笑:“哦?那假如说在下保证,每年生产的数量够供应整个汴梁的呢?” “!!!”澄晖错愕,再三确定对方不是在说笑后大喜,在屋内转了好几圈,然后道:“老弟你想要什么,直说吧?” “爽快,”叶安将早准备好的计划书拿了出来:“我需要一个在汴梁周边,人迹罕至的场地,并且要有大量稳定的甘蔗当材料。至于分红,我们可以二八分账。” 前两点都不算难,大相国寺土地多到数不清,而北宋此时也大规模种植甘蔗,产量品质都是一等一。不过嘛……“分成五五”澄晖眯眼道。 真特么黑啊!叶安在心中暗骂,这厮要是放到现代,准是个强迫员工996的周扒皮。于是费尽唇舌,将分成改到四六。 虽然看起来叶安吃亏,不过从此他又了稳定的货源,有保障的直销商,其实省了不少心。 又敲定一些小细节后,澄晖起草了一份契书,确定无误二人相约明日去官府,在官方的见证下签字画押。 “来来来!叶安老弟,以后咱们就是伙伴了,今日我做东,不醉不归!”澄晖大喜,他这辈子还没签过如此大的买卖。 “从前多有得罪,还望大师见谅啊。”叶安抱拳。 “哎,叫什么大师,我俗家姓李,不嫌弃叫我一声大哥。” 叶安从善如流,两人推杯换盏,喝到深夜。 等叶安走出去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摸了摸怀中的定金,叶安微笑,如此一来,他总算可以在京中买房并且把外婆接过来了。 第30章 七月是汴梁最好的时候,此时处暑刚过,炎热天气到了尾声,但由于秋老虎影响,微风尚还带着几分暖意。 叶安走出妓馆,原以为这么早路上没什么人,谁知却十分热闹。想也是,这个点正是浪荡子们潇洒一夜归家的时候,甜水巷那叫一个车水马龙。而商贩们看准商机,在路边纷纷摆起摊位,日子久了竟也形成个小瓦市。 感觉肚子有些饿,叶安索性找了个路边摊过个早,等吃完再回去休息。这家店名叫申氏面馆,是对夫妻共同经营,瞧得出来生意不错,一大早便座无虚席。 老板满面堆笑的看着叶安道:“小郎君,如今人太多没有座位,不如您跟旁人拼上一桌,小店为表歉意,给您送份桂花糕。” 此种事在大宋倒也寻常,于是叶安同意,在对方的指引下来到最靠里边的一张桌子。 “郎君请入座,”老板跟客人打了声招呼,得到允许后简单擦了擦凳子。然而叶安却愣住了,无他,对面坐着的正是国子监新任算学博士潘元青。 “看来二位认识,哪敢情好,潘大官人是小店的常客了,平素经常来我们这儿吃面。”老板笑道。 不管在什么朝代,在外吃饭时遇到老师都够让人尴尬的。叶安硬着头皮上前行礼,潘元青沉默的点头示意。 “郎君可要来碗‘煎点汤茶药’,我家的煎茶全汴梁都知道。看郎君刚从甜水巷出来,给您来份‘二陈汤’吧。”老板目光暧昧,露出了男人都懂的微笑。 所谓的“煎点汤茶药”并不是药,而是大宋人爱喝的保健茶。二陈汤便是其中的一种,有滋阴养肾,解酒提神的作用。 叶安尴尬的打了两声哈哈,“不必不必,一盏阿婆茶,一份鸡丝面,再来笼灌浆馒头就行了。”在老师面前说自己眠花宿柳什么的,就算他脸皮再厚都有些不好意思。 老板麻利的应下,回去报菜,留二人大眼瞪小眼。 “额……博士,我们什么时候上算学课啊?”叶安开始没话找话。 潘元青似乎想了一会儿,才道:“记不清了,估计是最后堂课吧。”国子监的课程时间由每科博士自行挑选,他是新老师,想必上的课都是别人剩下的。 叶安忙表示了下对算学的期待,场面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学生、学生其实是与朋友在此谈生意。”并不是来吃花酒的……叶安有些局促不安的解释,他实在不想还没上课便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 原以为对方会不屑一顾,谁知潘元青看了他两眼,开口道:“想也是。” “???”叶安不解,摸了摸脑袋,方才恍然大悟。昨晚簪的花已经纷纷打蔫,远远望去,仿佛戴了个五颜六色的大发箍。他的脸在花朵中间被映衬的小小一点,配上眉心红痣,仿佛年画上的玉娃娃。如此一团孩子气的模样,很难将嫖、妓与之扯上关系。 “我虚岁十六了。”一边将花拿下,叶安一边懊恼的解释。 对面明显是不信,此时老板来上菜,“小郎君,您的阿婆茶,赶快趁热喝。”阿婆茶的主要成分是板栗,白芝麻,配上带肉的橄榄,去壳的核桃,用慢火细细煎。香甜可口,不过在汴梁城里,基本上都是十岁以下喝这东西。 叶安捂脸,他也就今日尝个鲜,没想到会打自己脸,只得狼狈的笑了笑。 潘元青没说什么,不过起身结账的时候叫住了挎篮卖磨喝乐的小贩,买了一个递给叶安,“昨日七夕,想你也没好好过,既然遇到了,那便收下吧。” “磨喝乐”是一种有彩色的台座的玩偶,制作精美,在七夕前后尤为畅销,多为长辈送给晚辈。叶安点头致谢,复杂的看着对方的背影,收到礼物他是很高兴,不过为何是穿肚兜抱鲤鱼的大胖娃娃……老师你是在内涵什么! …… 说到吃喝,宋朝完全可以在中华历史上傲视群雄。不仅是因为商品经济高速发展,食材齐全,还有就是此时本身对饮食也非常讲究。王公贵族们“凡饮食真味,时新下饭,奇细蔬菜,品件不缺。”,家中有点资产的,甚至极少在家用餐,吃饭一律下馆子点外卖。 而身为五味中大宋最爱甜,所以糖的地位之重要不言而喻。 元宝吃力的抬着一个巨大铁桶,按照要求将其放到架子上,并在下面竖起柴堆烤。 拍了拍他的肩膀,叶安道:“辛苦了,这几天你都要在这里守着,蘅芷清芬那边的事就交给黄姐吧。”也没办法,如今手里可用的人太少,像元宝,他已经重新与之签订了一份契,剩下的人实在信不过。 元宝没说话,只傻傻的笑,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他已经比之前稳重多了。 等他走后,叶安开始搅拌铁桶中已经微微冒泡的甘蔗汁。随着时间的流逝,蔗汁浓缩到黏稠状态。将其倾倒入一个定制的漏斗状瓦钵中,事先用稻草封住其下口,静置后不再管它。 叶安知道,如此经过两三天后,钵的下部便会结出晶体。到时候把黄泥饼均匀压在糖浆上,黄泥便一点点地渗入,吸附了物质并下沉到钵的底部。最后拔出塞草,泥浆滴落,脱色就完成了。 整个过程说简单也简单,可谁也不会想到,莹如雪的糖竟是出自泥巴。叶安打开旁边已经放置了一段时间的瓦钵,这时钵中上层部分已经成为上等白糖,但底部的仍为黑褐色糖。 叹了口气,此方法属于“盖泥法”,仅仅只是很低级的手段,在明初的时候就研发出来了。还有一种方法是往糖浆中添加黄泥浆,不仅效率更高,而且效果也好。可惜的是叶安只知道个大概,试验了许久不得其法,只好等之后再改良。 没错,他心中非常清楚,哪怕背靠相国寺这样的大树,按照古代的保密手段,最多也就能把方子攥在手里三四年。时间一长了,总会露出蛛丝马迹,到时候白糖厂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不过嘛,即使只有三四年,巨大的红利也够叶安吃的了。如果真的顺利,别说在京中买房,恐怕一辈子吃穿不用发愁。 趁着还没开学,他要竭尽全力多制出些糖,好给澄晖他们当做样品推销。待工厂建好,他只要进行最关键的一步便可安安心心做甩手掌柜,想到以后的悠闲日子,叶安便充满干劲。 但是现实却并不那么尽如人意,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澄晖这里能出差错。 “京中所有酒店都不愿从你这里购白糖??”叶安一脸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他们不想赚钱吗?” 澄晖这会儿也不霸总了,可能是在外面跑了一天,浑身都是尘土,“我听人说‘锦食社’暗中发了通告,倘若有店与大相国寺合作,便合起伙来让其在京中混不下去。” 北宋人酷爱结社,“锦食社”就是所有汴梁城里的食肆酒楼共同创办的,在大宋饮食界地位崇高。 叶安不解,自己卖白糖与锦食社有何关系,遂向对面询问,待听完原因后,不由感到一阵无语。 之前也说过,大相国寺产业遍布汴梁,各行各业都有涉足。虽说只有瓦市与金融等最为强势,但其他方面也是无人敢惹。前些年澄晖刚刚管理相国寺财务,为了做出一番成绩,开了不少邸店。借着相国寺的威名,破坏了不少规矩,比如强行降价搞促销什么的。虽说这些店站稳了脚跟,但这也让锦食社大为气恼。此次见澄晖还腼着脸来找他们合作,直接就下了□□。 “实在不行,那糖就直接在店里卖。”澄晖嘴里发苦,现在也是他为一时的年少轻狂买单。 叶安摇头:“之前不是试过了吗,完全行不通。”最早他们想过店铺直接卖,但是如今液体糖占主导地位,便宜量大而且早已形成习惯。百姓们虽然惊讶于白糖的美丽方便,可真掏钱的时候还是舍不得。只能寄希望于酒楼食肆愿意合作,让众人意识到白糖的优点。古代消息闭塞,新事物的推广需要过程,然而双方都知道,时间越久方子越难保密,垄断不现实,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 “不过我接触了些王侯府的人,他们倒是很感兴趣,出手十分大方。”澄晖表示,不如专攻上流社会,把白糖价格提高,变成奢侈品。 叶安想了想,还是有些不甘心。整个汴梁,王公贵族撑死了也就上万,而平民百姓可是有足足一百五十万,再加上周围城乡,哪种赚钱一目了然。更何况,叶安也不希望连“吃糖”这样的事也要分个三六九等,如果白糖成为奢侈品,那简直都不如上辈子穿越前。 没有办法,他只得与澄晖一起,去各大食肆处赔礼,努力说服对方。但是众东家不是装傻充愣便是冷嘲热讽,最后一个也没谈下来。他俩又降低了价格,吸引了些小食肆,同意帮着推广。结果次日那些店全都被汴梁城中的地痞找了麻烦,再见到二人跟见到鬼一样。 “他奶奶的!”澄晖恶狠狠的啐了一口,这“锦食社”比他们大相国寺还要黑!说起来也是可惜,当年这些社兴起的时候,秉持的原则是“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并由地方士绅牵头组织,商家自愿加入或退出。没想到发展到现在,成了一个控制人身和思想的制度。 “老弟,我们现在怎么办?”澄晖阴沉着一张脸,他也就是随口一问,因为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只能去走富人路子。 奇怪的是,叶安此时面色却十分平静,甚至有心情与澄晖开玩笑:“李老哥,如此看来这是‘天下苦秦久矣’啊,你当时到底怎么人家了。” 澄晖不大好意思:“害,最早开店的时候,他们就来跟我要社费,我大相国寺从来都是跟旁人收钱,哪有养这群吃白食的道理,最后全被老哥我撅了回去。后来店里不挣钱想降价,又来找我叨叨,我便直接让武僧与他们说。” 叶安:“……”行吧,真不愧是流氓寺院。想了想又问道:“那大哥的食肆,如今还开着吗?” “开啊,就在城南。”澄晖微微一愣:“你不会是想靠我那家店来推广吧,我那店被锦食社打压的不成样子,地点也偏,况且只靠一家怕是很难。” 摇摇头,叶安心想,你肯定觉得难,但身为从信息时代穿过来的,恐怕大多数人都会那么两样营销炒作的手段。 …… 古人娱乐方面比较匮乏,虽说汴梁城的百姓可以晚上逛夜市,但时间久了难免也有些厌烦,如此便需要些新鲜东西刺激。 而最近,开封府就闹出了件大新闻。传说中江湖新秀“蝴蝶剑”盛修竹在大相国寺经营的酒楼里,跟老板澄晖和尚发生了冲突。二人相约比试剑法,盛修竹输了,便赔给澄晖纹银一百两,而澄晖输了,就连续二十天每天公布一道自家店内的镇店食谱,由天下人共同见证。 开封府人沸腾了,先不说盛修竹,单说澄晖的赌注。倘若价值相当,那一个食谱便值五两。乖乖!那得是什么样的菜啊!大家纷纷脑补,并感叹要是澄晖真输了,他那店恐怕也干不下去了。 之后又陆陆续续传来了不少莫名其妙的消息,比如说: “城南一家食肆惊现最帅店小二!” “澄晖狂言,要把店名改成‘开封第一家’!” “白案师傅拼死爆料行业内幕:你所不知道的汴梁甜点!” …… 东京百姓这些天宛如在瓜田中上蹿下跳的猹!好奇心被钓到极致。等到了盛修竹与澄晖开打的那天,只要闲着的,基本上都去凑热闹了。 而作为策划人的叶安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营销炒作的效果这么好,最后甚至开封府衙都来维持秩序。 “这又是安哥儿弄出来的吧。”展昭带着几分笑意,打趣道。 叶安有些不好意思向众衙役拱了拱手:“给差大哥们添麻烦了,等稍后我给诸位弄上几道好菜。在包拯手下,收钱估计是指定不成了,但收些百姓送的酒菜尚无人管。 衙役们顿时眉开眼笑,开封府谁不知道这位叶小郎君厨艺不凡。每次展大人收到菜,香气都让人垂涎,今日总算能一尝究竟了。 等见所有事都差不多准备好了,一仙风道骨的老者走了出来,扬声道:“老夫昆仑派顾用之,今日来做个见证。盛少侠与澄晖大师比武,起因不过是一点小事,约好点到即止。但刀剑无眼,还望大家莫要上前,以免伤及无辜。” 老百姓的生活离武林还是很远的,听到这番话只觉得又紧张又刺激,纷纷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盛修竹刚刚及冠,外表英俊不凡,一身白衣十分符合世人心中大侠的形象,而澄晖不说话也是王霸之气四溢。这两人先不说功夫怎么样,往那里一站,就能让人浮想联翩。 “刷”的一声抽出长剑,盛修竹冷冷道“大师请。” “施主请” 二人先礼后兵,试探了两下便战作一团,飞檐走壁的好不热闹,看得围观者热血沸腾。 “展大哥,你觉得他们两个功夫怎么样?”叶安好奇问道。 展昭低头笑:“最开始包大人说我尚且有些怀疑,果然是你搞的鬼,这二人都摆个架子,哪里能看出深浅。” “嘿嘿”叶安微窘,“那你们高手真比武的时候是什么样啊。” 展昭想了想:“比这快多了,哪怕双方看起来不相上下,以命相搏也会挂彩,听闻绝顶高手甚至不比用武器,落叶飞花皆可为兵。” 叶安听得一脸神往,而此时比武已见分晓,盛修竹的剑抵在澄晖喉间,技高一筹获胜。 澄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认输了。” 围观者纷纷叫好,鼓掌鼓得手都红了!都觉得今天这趟太值! 随后澄晖退下,酒楼掌柜当场便公布了道“红枣白糖糯米糕”的食谱,详细到做法原材料注意事项应有尽有。而周围一些早安排好的水军也一唱一和的说出白糖是什么东西,在哪里购买。 众人惊奇的发现,五两银子的菜原材料还都不算贵,做工也简单,于是都有些心动。 酒楼后院,叶安满面喜气的发着红包,听手下回报,大家反馈还都不错。 盛修竹有些抹不开脸,他闯荡江湖没几年,也有一些名气,今日参与行骗委实良心不安。但无奈大侠也要吃饭,于是只能为五斗米折腰。相反顾用之就没这么多顾虑了,捏着红包笑嘻嘻:“叶郎君,以后有这好事可要再来找老夫啊。”不光有钱拿,传出去自己也变成资深武林名宿了。 “一定一定。”叶安拱手,接着回头问澄晖:“李大哥你顶着相国寺的名号,输了没关系吗?” “无事,反正全汴梁几乎都知道我是负责外务的。”澄晖根本没把比武当回事,心思全在生意上,“老弟啊,你说你这“广告”真的能成功吗?” “应该没问题。”叶安回答的信心满满,但其实也是没底,回头打算让水军们再加把劲儿。 之后的几天,澄晖的酒楼又先后放出了“黑芝麻白糖火烧”、“心太软”、“拔丝山药”等菜色,关于比武的话题越炒越高。 终于,伴随着第一批人涌向调料店,白糖终于在汴梁城打开了市场。人们逐渐认识到,这种糖贵虽贵了些,但更方便,而且能放的时间更久,关键时候甚至和盐一样属于硬通货,条件稍微好一些的人家都开始使用。 不过几天过去,白糖的生产以及快要跟不上销量,二人只要继续投钱建工厂。而当澄晖拿着账本和一箱金子来找他之时,就连叶安也忍不住捂嘴。 “这还只是个开始。”澄晖意气风发,“叶老弟,我这辈子除了师父就服你,你说你这脑袋怎么长的!读书人就是不一样!” 澄晖本意自然是夸他,不过“读书”这两个字却刺痛了叶小安的内心,无他,快乐的假期后天就要结束了。假如自己在王安石眼皮子底下请假搞事业,感觉他很可能冲过来激情diss。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叶安将剩下的事跟澄晖讲了一遍,然后连夜赶制了批糖。第二日,就大包小裹的跑去学校,以后他除了假期,就要留在国子监住了。 元宝放下被子,依依不舍在门口与叶安分别,“郎君,我真的不能跟你进去吗,临走前老夫人吩咐过,要小的跟你寸步不离的。” “哎,现在国子监有规定,闲杂人等一律不让进。而且我成日在国子监内,也不会出什么事,外面工厂和胭脂铺还要你帮着操持,等放假我就回去了。”叶安也很无奈,本打算好歹让元宝帮着把行礼搬进去,结果没想到看管的如此之严。 元宝郑重点头,表示一定不会辜负他的信任,接着在主人的催促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叶安将行礼背在身后,吃力的一点点往斋舍挪动,觉得自己这样好像只小王八。等到了地方,他已经累到满头大汗,一步也动不了了。 第31章 国子监的斋舍位于后山,曾经免费对学生们开放,不过因为年久失修,难免有些破败。但对于家境贫寒的学子来说,条件已经很好了。衙内们自然是不会在此居住,不仅不住,连经过都很少。 说来惭愧,叶安平日自诩小市民阶级,可由于种种原因,也一直都没靠近过此处。当他背着重重的行礼站在门口时,才惊觉此地已经变了模样。 之前陈旧的小楼被推平,整个场地被分割成几个独立的小三合院。远处范纯仁和几个学生不知在聊些什么,见到叶安来了,笑着上前道:“安哥儿快过来,我们斋在这边。” 叶安挪过去,看清对方的打扮,有些羡慕道:“这是斋长的衣服吗,比我们的帅多了。”国子监普通学生的校服里面一件月白交领长衫,外配靛蓝氅衣,其他的鞋帽配饰也一应俱全。这样的宽大的款式,只有狄咏赵宗述那种衣架子穿起来才好看,而叶安这样的矮个子,就比较邋遢。系了腰带还好些,否则仿佛偷穿家长衣服的稚子。而范纯仁所穿的斋长服就偏紧身,有少年的精神劲儿。 范纯仁有些哭笑不得,心道果然安哥儿还是小孩子心性,如此爱臭美,等闲下来让家里的裁缝给他改改。想到这里,不由放软了声音:“狄咏与赵宗述已经到了,你也快些吧,一个斋十六人,满了可就进不去了。” 乖乖的点头,叶安赶忙飞奔。 此时国子监共有五个斋,分别为“意诚”“约守”“心存”“志持”和“性节”,他们所在的斋,就是最靠里的“约守斋”。 走进斋内,可以发现里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仅有主房和东西偏房,还有小亭一盏。主房分上下两层,上层为楼,供学子居住研读;下层为厅,用于会客访友。厅的正中间有一大炉,想必是冬天烧火用的。围绕着火炉有一排书桌,学子下课了可以在此处自习,偏房则为厨舍和浴室。 叶安扫了两眼,自觉还比较满意,可进屋之后却看同窗们都不说话,表现的闷闷不乐。 推了推赵宗述,“这是怎么了?”想家了吗? 赵宗述看上去十分气闷,咬牙道:“王祭酒让搬到监内住,这也就算了。不过当时明明对我们父母保证过,条件优越,该有的都有,结果却是这样一个烂地方!” 叶安:“……这不是挺好的吗。” “好个屁!”身后一学生激动的挥舞双手:“跟十六个人挤在一起,我家马房都比这个大!还有这些桌椅,酸枝木都不是!我家都是上等的黄花梨!” ……怎么,这样你屁股坐不下是吗。叶安心中吐槽,环顾四周,竟然连狄咏都眉头紧皱。突然觉得即使平时再怎么平易近人,这帮也是京中顶级的高、干子弟,跟他这样的老百姓始终不一样。 “诸位!我们一起去找祭酒抗议吧!好歹最后把小厮带进来!”刚才提出反对的少年提议道,他身量很高,体型却极瘦,脸上有不少青春痘。叶安记得他好像叫屈承志,平日性格最为冲动。 “屈兄且慢。”另一位矮个兔牙少年出言阻拦:“那王安石如今新官上任,还得了官家手谕,我们贸贸然前去很有可能白白被教训一番。” “难道就这样算了!”屈承志狠狠拍了下大腿,心有不甘道。 兔牙少年摇了摇折扇,一副高深莫测的军师样:“屈兄别忘,我们监里还有个最容易点火的。”接着虚点了点东边。 屈承志立刻反应过来了,对啊!郭中和也在斋舍,到时候他去闹,自己这边推波助澜,坐收渔翁之利不是更好! 全斋十几人都静坐等待。待范纯仁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后啼笑皆非,劝了两句见对方不为所动,便摇头带着叶安三人吃饭去了。 舍友们纷纷对他们的软骨头表示鄙视,势要与其划清界限! 厨房其实不算大,没到早午晚用餐的时间便会有专人去各个斋舍做饭。当然了,大锅饭味道不算太好,北宋厨娘贵到离谱,国子监自然是请不起,不过是些会煮菜的下人兼职。好在食材新鲜,营养丰富,有时候甚至能吃到羊肉,叶安觉得勉强可以入口。 “你们说,郭中和会去找祭酒吗?”赵宗述叼着筷子,好奇问道。 狄咏摇摇头:“他刚被收拾完,不要命了?” “狗改不了吃屎嘛”赵宗述不屑一顾,旋即就被叶安轻敲了一下头,“吃饭不许说那个字!” 范纯仁笑道:“你们不知道,郭家因为提前晓得了斋舍条件不怎么好,所以拉了辆车东西,给国子监下人钱让他们帮着搬过去。如今郭中和那斋里面装的和自己卧室一样奢华,再加上家中嘱咐,估计暂时不会闹了。” 赵宗述幸灾乐祸:“哈哈,屋里那群胆小鬼这回可失算了”他虽然也不喜欢斋舍环境,但同样讨厌躲在暗处的老鼠! 几人简单用完饭后回到寝室,见那帮人还在等待,摇摇头,转身收拾屋子去了。 每个斋舍共十六人,两人一间小卧室,内部用厚厚的帷幔加竹帘隔开,相当于是单间。 狄咏跟赵宗述异口同声的要与叶安一间,全因为叶安讲话有趣,时不时又会弄些新鲜吃食,能一饱口福。 “我不跟赵宗述一间!”叶安说的很决绝。 “为什么?!”赵宗述有些受伤。 “之前你在我们在我家住,你的睡相最差!打呼又四处翻身!”自己这小胳膊小腿,万一哪天帘子被踹掉砸到自己,怕是要去掉半条命。 “好吧……”赵宗述很是失落,然后在狄咏和范纯仁中间毅然选择了前者。那笑面虎成天眯着眼睛,其实一肚子坏水! 于是叶安就顺理成章的跟范纯仁住在一起,对这个结果他还是比较满意的,在学霸的熏陶下,说不定自己哪天也升华了! 天渐渐黑下来,一楼大厅的学子们大眼瞪小眼,左等右等也不见外面有动静。 “萧静静,你说的准不准啊!”有人忍不住问道。 萧静静,也就是之前的兔牙少年心里也没底,但还是强撑着:“急什么,郭中和说不定早就去找王祭酒闹了,现在正在协商呢!” 众人沉默,半晌,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我肚子好饿啊。” 少年们纷纷应和,屈承志站了起来,严肃道:“你们能不能有点毅力!想想以后的日子,这点苦算什么!我……” “咕噜……”此时他腹中去不给面子的叫了起来,尴尬的坐了下去,屈承志满脸通红,最后还是喃喃道:“你们谁身上有吃的?” 学子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平时我身边小厮好几个,只要一张口,就有人去买,根本没带吃的。” “我也是,娘的小厨房一直煨着菜,生怕我饿到。” “我想我娘了……” 不知是谁带着哭腔说了一句,于是几个少年纷纷抹泪啜泣。他们不过十五六,古人习惯性的往年龄上多加一岁,所以实际还要更小。在家中自幼被捧在手心,父母长辈无不溺爱,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此时叶安提着灯走了下来,嘴里叼着从家里带的猪肉脯,这个是他在家无事做的,刚才忍不住吃了一块儿,没办法,只好重新刷牙。 而刚到前厅,就见所有人直盯盯的看着自己,目光中透露着渴望。 叶安:“……”冷不丁看到一排狗狗眼,有点遭不住啊。匆忙将肉脯吞了进去,恍惚间听到几声失落的叹息。顿了顿,叶安问道:“你们不会到现在都没吃饭吧?” 众人一齐点了点头,旋即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们方才还骂叶安没骨气。 叹了口气,叶安任命的走向厨房,他记得那里还有些常备的食材,少年们像自动并排跟在后面,像一群觅食的小鸭子。 果然,叶安发现了面粉、鸡蛋,还有一些蔬菜。想了想回卧室掏出了自制的黄豆酱,打算做些炸酱面,又快又方便。 黄豆酱打开后周围人都惊恐的捏着鼻子退避三尺。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如此之臭!”屈承志瞪大眼睛。 “你吃就是了。”叶安懒得解释,这个是他给狄咏准备的。谁能想到,俊美非凡的狄公子,在吃完当初那顿全臭宴后彻底变成了一个食臭爱好者。臭豆腐臭鳜鱼螺蛳粉,就没有他不爱吃的。考虑到密封问题,叶安没带那几样,而是自己用黄豆发酵出一缸酱,寻思人少的时候给他常常,这下子便宜这帮人了。 面和好后擀平,用刀切成细条,因为准备了很多,叶安有些微微出汗。于是有人自告奋勇的过来帮忙,结果全都是厨房杀手!气得叶安将他们全赶了出去。 处理好面后又把鸡蛋混着黄酱翻炒,面盛出后将青蒜和黄瓜扑在上边,再放上两勺酱,简易版的炸酱面便完成了。 少年们在酱下锅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坐不住了,等叶安喊开饭后迫不及待的冲上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捧着面碗便开始吃。 呜呜呜,这面怎么这么劲道,酱料鲜香可口,脆爽的黄瓜又刚好化解油腻,简直太好吃了! 因为人实在太多,他们一边吃,叶安一边煮,很快,听到动静的范纯仁三人都穿衣下楼。 “好啊,你们吃东西不带我。”赵宗述飞身上前,也不客气,端起一碗面就开吃。 范纯仁心思细,看到那帮狼吞虎咽的学生们便知道怎么回事了。暗中摇了摇头,感叹安哥儿就是太过心软,自己本打算让这帮人吃点苦头,以后他这个斋长也方便管理,不过这也正是他与叶安做朋友的原因之一。 待吃饱喝足,叶安见他们行礼都没收拾,便又跟着范纯仁手把手教少年们如何收拾铺床。 长这么大,学子们还从未体验过这种集体生活。精力旺盛的开始打闹,最后被范纯仁笑眯眯的恐吓后方才老实些。等都收拾好后,已经到了午夜,少年们困得睁不开眼睛,一齐倒头大睡。 等第二天睡醒后,众人的关系明显稍微近了一点。最起码对于叶安来说,已经在国子监上了两个多月学,之前除了少数几个还认不全,如今斋舍里的大部分都能叫出名字来了。 而“守约斋”也是全国子监唯一一个,在头天上学没有在任何人迟到的斋舍。不仅没有迟到,还都精神饱满,神采奕奕,着实令老师们不解。 “范家的公子果然是年少有为,把这帮衙内治理的服服帖帖。”乐学博士感叹,老师们平时也会八卦,范纯仁在学子中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全监可都注视着此位副相家的公子。 众人纷纷应和,好学生谁不喜欢。 “呵呵呵,不仅啊,其实这里也有叶安的功劳”此时朱谦插嘴道,第一天住校教谕其实都暗中观察着呢,生怕搞出什么事来。 博士们知晓原委后略微迟疑道:“叶安……确实是个好好孩子,长得可爱又懂礼貌,平时经常帮我们搬书。”就是成绩不堪入目。 朱谦自得的晃了晃脑袋:“我们天字班的,还是我这个老师教得好。” 在场之人纷纷无语,旋即若无其事的岔开话题。 …… 天字班讲堂内,王安石环顾了下方明显疲惫不堪的学子,心中冷哼了两声,这帮混账小子,好吃好喝的供着,结果昨晚许多斋舍纷纷炸锅。果然,自己整顿监内风气是对的。 接着拿出书本,严肃道:“之前为你们讲经义的博士已经调离国子监,暂且由我来上这堂课。” 无视学生们生无可恋的脸,继续道:“由几日前的答卷,我也大致能知晓水准,除了少数几位,全都愧对你们的年龄!尤其是某些人!我都想打开脑袋看看里面都装的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安总觉得说这句话时,王大大的目光瞟向自己。 “为了照顾这部分朽木,这堂课我们从最简单的开始讲起……”王安石不愧是大才子,很浅显的知识也能道出深意,连叶安都能听得似懂非懂。 “故圣人曰:古仁者施行刑赏以忠厚为本,所以,你们就以‘刑赏忠厚之至论’为题,简单陈述一下自己是怎么想的。”王安石开始提问,扫了下学生,大家都很默契的别开头,避免与之视线交错,唯有叶安傻呆呆的看着老师。 莫不是有话想说,王安石皱眉,还是决定给差生一个机会,便点了叶安的名字。 叶安:……。自己怎么这么欠!!!但有没勇气拒绝,只能站起来结结巴巴的开口:“那个、那个忠厚,就是做人要老实,要听话……” 同学们哄堂大笑,有几个顽皮的甚至开始学起叶安的呆样。 “坐下吧,”王安石越听眉毛越皱越紧,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让他赶紧离自己远点,叶安满脸通红的坐下。 又点了郭中和回答问题,原本以为郭中和也是吞吞吐吐,没想到对方站起来,脱口而出:“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因其褒贬义,以制赏罚,亦忠厚之至也。”观点清晰,思维流畅,能看出确实有很高的文学素养,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不过想也是,郭家身为北宋顶尖豪门,平时溺爱归溺爱,但对于继承人的培养还是十分上心的。郭中和从小文武老师都是一等一的,就算是块石头也能点开窍。 满意的点点头,王安石也没因为之前郭中和的顶撞而为难他,而是认真点评了其观点,并予以鼓励。 叶安捂脸,原本还抱着点侥幸心理,这下自己是彻底坐实倒数第一了。 最后下课时,叶安已经整个人都要灵魂出窍了。 然而如此的打击还不算完,接下来的一整天,叶安都丧到极点。 曾经的国子监基本上没人听课,博士们讲课时也有一搭没一搭。如今新祭酒上任,管的比之前严了,老师也害怕王大人有时候突击检查,因而统一提高了教学质量。 于是叶安震惊的发现,他这帮同学虽说大部分都是学渣,但总有那么一两样拿的出手的东西。有的诗词上很有灵性,随手写出的小令读起来唇齿生香;有的弓马娴熟,百步穿杨不在话下。等到下午上乐课之时,所有同学都至少会两种乐器。 “你为什么会弹这种东西!”叶安惊恐的指着拿起琵琶的赵宗述。 “啊?”赵宗述挠了挠头:“会不是很正常吗,我路都走不稳的时候就会弹琴吹笛子了,话说回来,博士说了年底考试要演奏一段,你选的什么啊?” 叶安憋了半天,“编钟吧。”自己上辈子稍微会点架子鼓,好歹都死打击乐器…… 晚上回到斋舍,以往开朗的叶安一句话都没说,所有人都注意到他的无精打采。 “叶兄这是怎么了?”寝室里其他班的人不明就里,疑惑问道。 “嘘!”屈承志连忙捂住对方的嘴,示意不要再扎人家的心了。 “哎,我也没想到,叶兄竟然在学业上如此不开窍。”兔牙萧静静晃了晃扇子,显得极为不解。 其实这就是他们想当然了,国子监的学生都有一定基础,受到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只不过没怎么往深处学,平时又很少捡起来,所以显得不学无术。博士们讲课都是默认跳过最简单的那些,普通人在这样的地方想要跟上学业本身就有些吃力,更别提患有阅读障碍症的叶安了。 用完饭后,叶安躺在床上,突然对自己之后的日子有些迷茫。他因为仁宗的一时兴起,破例进入国子监。原本就打算上阵子学便安心做生意,但结识了许多朋友后开始喜欢在国子监的生活,可自己真的适合这里吗? 此时敲门声突然响起,叶安起身打开们,抬眼看去顿时吓了一跳。只见门口围了许多人,全都直直的盯着叶安。 “你们这是来干什么?” 少年们颇有些扭捏,最后还是屈承志第一个站了出来:“因为你昨晚帮了我们,这个是一些读书心得,里面都是我的书童帮我写来应付家中先生的,比较浅显,估计你能看懂。” “这个是我第一本乐谱,现在已经用不上了。” “我有副好马鞍,你用上骑马一点都不费力!” …… “你们……”叶安看着眼前的同窗,心中微烫,收下东西后郑重的向他们道谢:“我一定会好好用的。” 少年们自觉做了件好事,纷纷心满意足回去休息。 小心翼翼的将礼物摆好后,叶安沉默了许久,眼神逐渐由迷茫改为坚定。 这时候帷幔对面的范纯仁笑眯眯的走了过来,看见好友的神情心中已经有数,遂开口问道:“叶公子,可要小的帮忙做些什么啊。” “掌灯!公子我要挑灯夜读!”叶安豪情万丈的挥了挥手,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他就不信了,自己活了两辈子还能倒在这劳什子鬼病上,实在不行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抄书背! 第32章 叶安发了狠,自然也取得了一定效果。通过自创的“点读大法”,用了差不多个把月的时间,好歹背下来半本论语。博士讲到此处,也能勉强听懂些。此外朱谦从别处牵了只温顺的小母马,他的骑射课逐渐走上正轨,虽然累了些,但总算是有点收获。 不过这都是后话,如今当务之急,是眼前的算学课。 在“重文轻武”的立国思想下,宋代特别重视“兴学”,无论官学还是私学都很兴旺。 而北宋的数学教育可谓命运多舛,赵匡胤建立宋王朝之后,没有功夫恢复算学,过了近百年才开始筹备这件事,但仍是办办停停。所以此次范仲淹等人重新兴办算学,本身也冒着很大的风险。 算学里,最难的就是找老师了,光是考取到合格证这点,已经卡掉一大批人。最后朱谦拉着潘元青去报名,才总算选补上算学博士缺。但即便如此,这门课依旧是“富贵课”。学出来了,最多能当上个小官,还不一定能用上算学知识,真真正正的“贵人不屑,贫者无路”。 面对这样一门学科,国子学的众人自然不会多在意。第一堂课便有不少人抱着呼呼大睡的准备,此时正值下午,温煦的阳光把大家照的懒洋洋的。算学的教材有《九章》、《孙子》、《夏侯阳》、《周髀》等等,这么多刚好可以用来当枕头! 想必老师自然也知道会是这种情况,课钟响了半天,潘元青才姗姗来迟。还是那副半睡不醒,萎靡不振的样子,站在讲台上只是简单介绍了下,便让学子们翻书看题。 底下监生难得遇到如此好说话的老师,纷纷挤眉弄眼该干嘛干嘛。叶安仔细听了一会儿,虽然潘元青不怎么抓课堂纪律,但是讲课水平还是挺高的。从基础开始,深入浅出所有知识点都照顾到,反正他是听得津津有味。 “故而,可以再看下一题,我们……”潘元青慢条斯理,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下方传来阵阵鼾声。寻其源头,正是坐在后排的赵宗述。 叶安:“……”我就说了你打呼吧! 旁边人见情况不对,连忙将他推醒。赵宗述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尚不知道怎么回事。 核对了下名册,潘元青将他喊起来,并问道:“方才讲到哪儿了?” 赵宗述一脸懵,前后左右都没有听课的,他问都不知道问谁。 微微皱了皱眉,潘元青又道:“如此,便再问你一个,答得上来便可坐下。” “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啊?”赵宗述在家中受的是纯文科教育,本人对算学也不怎么感兴趣,以至于连题都没太听懂,急得抓耳挠腮。 叶安叹了口气,暗自转身,偷偷摆口型寻思着抬兄弟一手。怎料没什么经验,以至于被人发现。 “博士!叶安帮着作弊!”郦佳大声嚷嚷,他刚好坐在叶安斜对面,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原本此人跟叶安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但分斋舍与郭中和是室友。郭出手大方,很快便倒在糖衣炮弹下,这次自觉抓到把柄,向自己大哥邀功。 眼见全班的目光瞬间集中在自己身上,叶安好悬崩溃,这人是小学生吗!跟老师打小报告也太没品了吧!? “傻蛋,”郭中和嘲讽道:“我说,你有没有脑子,草包叶帮别人作弊,他配吗?”与之交好的人配合的哈哈大笑,经过这些天的同吃同住,每个学生大致是什么样众人也都清楚了。 “你说什么!”叶安还没怎么样,赵宗述先炸毛了。 “难道不对吗?他是个傻的,你也不精!”郭中和继续拉仇恨值。 狄咏偷偷挽了挽袖子,已经打算要出手教训一下他们。 此时潘元青却冷不丁对叶安道:“你知道这题的答案?” 叶安点头,说出二十三这个数字。 潘元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道题出自《孙子算经》,属于比较有难度的,自己不过随口一说,根本没想着他们能解出来,于是又道:“今有田广一里,从一里.问为田几何” “三顷七十五亩”叶安脱口而出。 “有垣厚五尺……各穿几何?” …… 潘元青又接连问了十几个问题。 有的叶安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但大部分都答得飞快。 同窗的神情也逐渐由不以为然转为震惊,到最后教室内鸦雀无声,唯有二人的一问一答。 “等下课了跟我走。”潘元青依旧面无表情,语气里却明显带着几分轻快,似乎心情好了不少。之后便让学子们翻开书,继续讲课,但经过方才一出大家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郭中和脸涨得通红,感觉他方才好像个跳梁小丑,但这种人即使错了也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狠狠瞪了一眼最先出声的郦佳。 郦佳欲哭无泪,妈的!小弟也不好当啊! 待到课钟敲响,叶安依言乖乖的跟在潘元青后面。国子监占地面积广,博士们都有自己的小院,如对方这样新任老师,住的地方肯定是别人挑剩下的。不过,想必他也不会怎么在意…… 叶安总算是知道,什么叫“雪洞一般”的房间,只见整个屋子什么摆设都没有,一张床,一副桌椅并着两本书。 “坐吧。”潘元青倒了杯水给他,“我这儿没有茶叶,只能喝这个了。” “没事没事,”叶安尴尬的笑了笑,接着有些不好意思道:“博士,其实你问的那些题,有的我曾经看过。”他刚刚穿越之时,为了快速捡起繁体字,买了两本自己感兴趣的书,坑坑巴巴的好歹是看完了。 潘元青摇摇头:“即使这样,你看过这书,已经很不错了。”然后拿出一本《孙子算经》,这部书流传至今,仅剩三卷。里面有许多东西现在看来已经颇为老旧,即使一些深谙算学的人对此没什么研究,但潘元青却认为它很有价值。 “啊?我没看过这本书啊?”叶安挠挠头,他们中牟县那种小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古籍。 潘元青微怔:“如此,你是怎么解出来的。” “随便在脑子里建了个坐标系,然后一想就想出来了。”见对面不懂,叶安才反应过来这宋朝,距这东西的提出还有六百来年。 于是找了要了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此为国外一位叫笛卡尔的算学家发明的……” 要给个完全没有基础的人讲现代数学还是比较困难的,好在对方算术造诣十分之深,部分简单的还能理解。 全听完后潘元青轻叹:“胡人已经研究到这种程度了吗?”似乎有些向往。 也不是……要论数学水准,此时的中国依然是世界一流,自己把几百年后的大天才搬出来确实欺负人了。 将叶安的手稿小心的收藏好,潘元青直视他道:“我有意愿重新编一本算学书,不光有我多年的一些见解,还有没先人的成果,你可愿与我一起。” 叶安踌躇了,虽说放到现代帮导师打下手什么都是应该的,但他如今又要背书又要照顾外面的生意,恐怕很难腾出时间。罢了罢了,就当是还初见之时对方的恩情了,刚想答应,潘元青又开口道:“如此一来,你学业上可能略有些力所不及,我会跟其他科老师打招呼,考试时给适当增加些分数。” “一言为定!!!” 之后二人又简单聊了两句,看天色不早,潘元青便让他先回去。心情大好的叶安哼着歌儿回到斋舍,马上就受到了室友们的围观,大家可都看见了他在算学课上大出风头。就连范纯仁都十分钦佩,刚开始的题他还尝试去跟着解,到最后已经完全放弃思考了。 全屋人围在一起对着叶安吹彩虹屁,把他吹的飘飘然。而等第二日王安石将其叫住询问之时,这份志得意满达到顶点。 王安石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冷冷道:“我不管其他博士怎样,但在我这里,该是多少分就是多少分,不会给你加的。” 叶安跟个鹌鹑似的唯唯点头。 表面上这么说,但王安石对他还是有所改观。毕竟他也见过一些人偏科偏的严重,既然此子能把算学学好,最起码说明脑袋还是管用,那他这个做老师的更要好好教导!想到此处,王安石声音放软了些:“我这样其实也是为了你好,你可听过一个叫方仲永的人……” “我听过!”叶安想也不想便开口。 王安石:“???”他好像还没说。 尴尬的笑了笑,自己当年可是背诵过全文的,这下意识就说出来了,于是打了个哈哈说祭酒在课上给他们讲过。 ……有吗?王安石陷入迷茫,旋即管不了那么多,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你既然有这种才能,那就要保持下去,否则迟早泯然众人。” 叶安郑重点头,谢过师长。 …… 在国子监住宿自然是比不得外面,短暂的新鲜感过去后,就是日复一日的枯燥乏味。 假如真说国子监与现代学校最大的不同,那必然是在斋舍上,国子监的斋舍不仅仅是寝室这么简单。要知道,叶安他们实际上每天至上四堂课,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为自习,而自习则被安排在斋舍中。 换句话说,此时的斋舍相当于“寝室 自习室 图书馆”,学子们每天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在斋舍中渡过的。所以,假如舍友们关系融洽,那自然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但假如关系不融洽,便有的熬了。 距叶安所知,从搬过来到现在,斋舍完全没闹过矛盾的只有他们“守约斋”和郭中和所在的斋舍。守约斋就不用说了,郭中和的寝室完全就是他靠武力和金钱压制,无人敢反对。 至于剩下的,拉帮结派暗中排挤都算是好的,一些严重甚至动起了手,都是无法无天的衙内,还都是好勇斗狠的年纪,疯起来连斋长都管不住。 这不,又有两位闹到祭酒面前了。 王安石铁青着一张脸,死死的盯着两个鼻青脸肿的学生,“所以,你们就是因为抢上口吃的才打成这样?” “不仅是因为吃的!钱云这王八蛋连抢了我好几天菜,不打他难消我心头恨!”一高壮少年开口,他名叫邱正,是大理寺卿的独子,自幼娇生惯养,很是霸道。 而被他点名的钱云家中也非等闲之辈,翻了个白眼道:“笑话,菜上写你名字了吗?小爷还用经你同意?” “我明明说过炙羊腿要给我留着!” “够了!”王安石忍不住咆哮:“为了区区口腹之欲,与同窗大打出手,你们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全都给我滚去受罚。” 两人沉默转身,神色上明显有些不服气,把王安石气得够呛。但他万万没想到,这竟然只是个开始。 仅仅几日过去,监内因为吃饭争吵的事就有好几起,国子监丞梁观就会和稀泥,王安石一手抓学业一手抓纪律,饶是铁打的都有些受不了。 原本叶安是不打算管的,但有好几次他给守约斋开小灶,室友出去得意炫耀,导致其他斋的学生也经常来蹲点混饭吃。这样下去自然不是办法,于是鼓起勇气跑去敲祭酒大门。 王安石此时正写奏章向范大人和官家汇报情况,听完对方来意后皱起眉毛:“你是说,他们打架是国子监的问题?” ……肯定是有这个原因,心中如此想着,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叶安委婉道:“学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校内厨舍这点,其他自然没有关系。” “厨舍?难不成他们还想吃龙肝凤胆不成?”王安石嘲讽。 老实讲国子监的伙食还算不错,连羊肉这种东西都有,剩下的瓜果蔬菜从未短缺过,但厨子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 在北宋,富贵人家一般都自备厨娘。厨娘月俸高不说,最重要的是对大部分食材都很熟悉。如今国子监的厨子,炸东西不舍得放油,熬汤不舍得放荤,就连羊肉给他,也只会炙这一种烹饪方式。做出来的饭菜,连外面食肆都赶不上,这让平日吃惯山珍海味的衙内们如何习惯,于是那些为数不多能入口的,自然遭人争抢。 叶安将事情细细分析了一番,王安石听罢暂时平息了怒火,皱眉迟疑道:“所以……要去请两个厨娘?” “那倒也不必”,厨娘是什么价钱,他们国子监每月都有定例,怎么可能请的起。叶安向王安石鞠了一躬:“倘若祭酒信得过学生,此事就交给我吧。” 王安石也知这小子常常搞出什么新鲜东西,于是点点头:“既然如此,便由你全权负责。” 叶安允诺,他也不是闲着给自己找麻烦,但如此能在王大佬面前刷好感度事儿可不多,傻子都知道要抓住机会! 第33章 上午第二节 课的课钟敲响,国子监的学生们拿着书袋快步向斋舍走去。 在王安石上任后,将监内教学部分与刊行书籍的机构进行分割,两者互不往来。除了入校时免费发放的那些,学子们不再有无限量的教学书与纸墨了。此举大大减少了浪费的现象,同样也省去许多成本。以至于最后上报的时候,朝廷惊奇的发现,虽然新祭酒又建楼又请人,最后竟然没花多少钱,这也让那些质疑反对者暂时偃旗息鼓。 只不过可苦了这帮衙内,整天上课要背十几本书,倒是和后世的学生有了几分相像。 讲堂离斋舍相距较远,还要爬个小山坡。学子们都加快脚步,努力超过身边之人。没办法,马上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一共就那么两好菜,要跟十六个人争抢,不快点怎么成! 但是等到了地方,他们才发现不同之处。原本死气沉沉的斋舍厨房,此时竟有些热火朝天。外面立了块硕大的板子,最上面写了四个大字:今日菜色。 学子们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是整的哪一出。 …… 与此同时,叶安、赵宗述和范纯仁正一起给狄咏凃药油。 狄咏赤着膊,后背上青青紫紫,还有两道硕大的红痕,看着十分吓人。三人嫌涂得不够仔细,作势要去脱其裤子,骇得狄咏一下子便跳了起来,向来平静的表情也裂开了。 “这是咋了?快些上药好下去吃饭啊。”赵宗述挠头不解,他们几个澡堂都一起泡过,还有什么抹不开脸的。 “那不一样!”狄咏红着脸咆哮。 叶安忍不住发笑:“行吧,那等下你自己找时间上,不过话说回来,你哥动手也太狠了吧。” “我家都这样,早就习惯了。”狄咏利落的穿好衣服,完全看不出来是受了伤的人。 其他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无奈。 原来昨日第一届武学学生来国子监参观,大宋毕竟头回举办武学,虽有范仲淹王安石等人的全力倡导,但终得不到大众的支持。没办法,骑射方面只好借用这里的马匹和场地。 狄咏早就对武学心存好奇,但苦于出不去国子监。这几日刚好他爹狄青跟西夏打了胜仗,并且“收其帐二千三百,牲口五千七百”,并指挥士兵修建好几道防御关卡“皆扼贼要害”,前线至少几年内不会有太大事发生了。消息传到汴梁,举国欢庆,官家甚至亲自召见了狄家几兄弟赏了不少东西。 作为狄府二公子,还是长得最帅的那个,狄咏自然是受到了全场注意。于是,平日里给人感觉很高冷的狄咏,飘了…… 在武学生们来国子监参观之时,他竟然凑上前去跟人讨教,还打的有来有回。但好在对方看他年纪小,也知没什么坏心,未多计较,还好意的介绍起他们武学里一些设施以及课程。 狄咏听的意动,于是第二日就翻墙逃课去旁听,虽有同窗帮着隐瞒,还是被王安石知道了。 这下子可谓是捅了马蜂窝,现在就连郭中和这样飞扬跋扈的都不敢跟新祭酒较劲。作为全国子监第一个逃课的,狄咏收到了重点关照。 不仅在学校里挨罚,王安石还使出了对付学生的终极武器——找家长。 狄大哥知道后肺都要气炸了,如今他爹刚刚破格升了两级,已经引起许多人不满,都想找狄家的错处。如今正是应当小心谨慎的时候,臭小子挑这种时候搞事情,当即便动了家法。 同舍帮着掩护的,也都被罚抄书。在场四个少年,除了范纯仁外都没什么政治敏感度,尤其是叶安,连北宋的官制都没怎么整明白。还以为就是普通经的逃课挨打,赵宗述看得心有余悸:“以后我上算学课再也不睡觉了,万一祭酒找我爹,我爹也打我怎么办。” 范纯仁抿抿嘴,他倒是模模糊糊懂得是怎么回事,但看着三位好友懵懂的双眼。叹了口气,还是让他们家里教吧。于是主动岔开话题:“安哥儿这两天一直都围着灶台转,厨舍那些人训练的怎么样了?” “还行吧,你们去就知道了。”叶安嘴上谦逊,实际颇有自信。 回想当时他给国子监的厨子统一开会,众人那为难的表情,都以为是哪家衙内异想天开,又要蒸腾什么新花样。心中抱怨学校老师也由着他胡闹,然而等叶安开口后,方才明白这位俊秀非凡的小郎君是有真功夫的。 如今国子监厨舍的最大问题便是手艺不行,不成体系。叶安将众人分成几堆,擅长做白案的就专门负责白案,擅长烹调肉类的便只做肉菜,什么都做不好的就干脆打发去切菜洗菜。假如想要争取其他位置,也可以,但要拿出五道菜,大家品尝觉得合格了才可跳槽。 这里许多人没什么掌勺的经验,大部分都只是在家做饭做久了,看国子监招人便来应聘,以致很多连炒菜都没做过,于是叶安便教他们一些简单的烧菜小技巧。 比如肉啊菜啊的,好歹之前过水去去腥苦。还有羊肉,也不能成天炙,葱爆羊肉红焖羊肉羊肉泡馍又不麻烦,统统搞起来! 厨子们听的很认真,有几个会写字的甚至拿小本本记了起来。这个时代讲究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手艺都是不传之秘,倘若运气好后半辈子就不愁生计了。 如此集训了几天,做出来的东西在叶安看来总算勉强入口。 几人结伴走出主房,发现外面早已排了好长的队。平日里不可一世的衙内们都拿着食盒,抻长了脖子齐齐朝厨舍张望,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糟了!轮到我们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赵宗述皱着脸,他早上就没吃饱,方才听到食堂重组,期待值正高呢。 “有安哥儿在,会让你饿肚子吗?”范纯仁调侃道,赵宗述眼前一亮,激动得的转头看向叶安。 叶安笑而不语,如此几人便心中有数,站在队伍最末尾,不紧不慢的说着话。 果然,打饭的厨子一见叶安就眉开眼笑殷勤道:“小郎君和同窗的饭我们都另留着,单独用小锅给您做的,吃着味道更好。” 叶安结果后道了声谢,并说明不必如此麻烦,他们跟着一起吃就行。 国子监每日都有为四菜一汤的定量,厨子心细,每样都给他们留了些。 三热菜分别是板栗烧鸡、干煸羊肉和清炒油菜,冷食为凉拌鲫鱼,最后配上一道颇棱猪肝汤。 这几道就是范纯仁等人也未曾吃过,于是都有些好奇。赵宗述先是尝了口热菜,由于提前炒了糖色,板栗烧鸡整体呈深琥珀色。板栗微焦,散发着坚果特有的甜味,要上一口又香又糯,鸡肉炖得软烂,配上晶莹的汤汁,让人恨不得连吞三碗饭。 羊肉经过烹制也变得干干的,叶安还教他们在上面撒了不少胡麻,配上茱萸的汁水,有那么几分后世冷吃羊肉的味道。 最让人惊艳的还是凉拌鲫鱼,汴梁城里鲫鱼最多,富贵人家经常是去刺剔骨,用来做丸子或熬汤底。凉拌还是头一次吃,瞧着这几日风大,不少学生都有些鼻塞,厨师们还特意做成酸辣滋味,鲜香开胃。 等到吃的差不多,再喝上一碗热腾腾的颇棱猪肝汤。颇棱就是现代的菠菜,猪肝味儿重,有些人吃不习惯,跟菠菜一起煮多少能缓解点。这两者都有补铁明目的功效,十分适合学生们吃。叶安要了些胡椒放在里面,几人吃的满头大汗。 先不说叶安他们,斋舍中其他同学已经要吃疯了,有几个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连头都埋了进去。 要说这些菜,也就是占了一个“新鲜”,至于味道,只是普通的好吃。倘若放在平时,早已习惯山珍海味的衙内们不过是赞赏几句。可如今不同,在经历了十来天的食堂菜的洗礼,他们已经饿到两眼发昏。身强力壮能抢到好菜的尚能忍耐,略微娇气些的,都想要哭着回家了。 如今总算是有能吃的东西,搞得学子们纷纷猜测,是不是祭酒大发善心,从外面酒楼请了几个掌勺的。最后得知这些都是叶安所筹划之后极为吃惊。 “所以……我们还吃不吃啊……”小弟郦佳迟疑的问郭中和,之前还针锋相对,现在吃人家搞出来的菜是不是有些不好…… 郭中和脸上阴晴不定,筷子悬在空中迟迟未曾落下。 一旁的侯宗光转了转眼珠,尖声道:“为什么不吃,这又不是他亲手做的,最多以后给他点钱打发。” 郭中和咬咬牙,没错!自己是国子监的学生!在此吃饭天经地义!叶安那厮说不定有什么阴谋在里面,自己一定要迎难而上!于是愤然添饭。 “……”围观众人都表示无语,选择离他们远远的,脑子不好也是会传染的。 但是不管怎样,国子监吃饭难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 第34章 在经历整整一周鸡飞狗跳的集体生活后,国子监的学生总算是迎来了首个假期,大家兴奋的头天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总算不用再对着祭酒的脸了!!这么说起来还微微有些苦涩,想当初他们也是斗鸡走狗,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现在竟然会为了个短短的假期而欢呼雀跃,简直不要太心酸! 原以为放假就没什么事了,谁知道临走前祭酒还把他们叫住打算布置作业。顿时,民怨沸腾。 无视少年们敢怒不敢言的面孔,王安石冷酷道:“回家后,找篇名家书法,临摹一份交上来。” 底下同学:咦?还好,就是抄个字,感觉没有多累。 所谓温水煮青蛙就是这么来的…… 与范纯仁几个分别后,叶安背着书箱离开了国子监。他给自己定下计划,每日要背上两百字,不想因为放假就中断。 而此时元宝早就在门口等他,见到叶安,如大型犬一般兴奋的冲了过去。叶安也十分开心,两人互相陈述了下最近发生的趣事。 此时叶安才知道,原来制糖工厂已经建好了。澄晖担心到了冬天不好动土,请了几批人加班加点,所以要比计划中快很多。 既然如此,自己这边生产也要跟得上,打定主意后叶安晚上简单用下饭便开始工作。元宝看得心疼,直劝他歇一歇,如今也不缺钱,何苦这么操劳。 摇了摇头,叶安没有说话。心道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白糖的红利不知道还能吃多久,胭脂铺那边也是,如今市面上已经有不少仿制蘅芷清芬产品的店。所说只要宫里的订单还在他们就是最权威的,但生意明显已经没有最开始的火爆。自己成天忙于学业,没精力再出琢磨其他营生,也只能暂时维持现状。 叶安很清楚,像他这种情况,撑死也就当个小闲官。东京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想要买宅子并维持开销,还得继续攒钱,此时正是拼搏的时候。 做了一晚上糖,第二日叶安又早早跑去大相国寺瓦市。没办法,还有作业要写呢。他家不像其他同窗那般,收藏许多字画,所以必须去外面买一幅。 书画进入市场最早出现于魏晋,在宋代已初具规模,此时有名可考的民间书画家就多达八百余人。汴梁上到宫廷内府,下至市井百姓,都常常去市场淘些字画。 不过虽说卖字的人多,瓦市上有真功夫的却没有几个。 叶安百无聊赖的在路上闲逛,心道果然还是应该去当铺或者专门店面什么的。他从现代社会来,又是学过书法的,平日临摹的都是些传世名作,眼界自然很高。退一万步讲,自己好歹也在国子监念书,里面的博士虽说个别的有些不着调,但大部分学识还是过硬的,还有朱谦王安石这样的大家。 卖字画的人多也就意味着竞争激烈,有什么火爆的题材大家都一拥而上。估计是仁宗子嗣艰难,宫中经常收些稚子图画。导致放眼望去满街都是“照盆孩儿”图,一溜儿的胖娃娃。字也是,要不然是拙劣的临摹,要不然就是咏童趣的诗。叶安看得腻味,打算再走两步就回家,实在不行找范纯仁借。 “嗯?”此时角落里一个摊位引起了他的注意,仔细上前观赏悬挂的作品后,叶安不由赞叹出声:“游云惊龙,铁画银钩,好字!想必笔者也定是位风流人物……” 话音未落,耳边突然响起声轻笑,“过奖过奖,我看小郎君你才是一等一的俊杰。” 叶安微怔,转头望去,只见位清瘦俊美的书生眼带笑意的看着自己,便知此人为书摊之主。行了一礼道:“学生叶安,今日观得先生大作,实乃万分有幸。” 书生连忙回礼:“小郎君严重了,在下公孙策。” “啊?公孙策?”叶安大吃一惊,自己是什么命?没想到逛个街也能遇到主角团。 公孙策见此也十分疑惑:“小郎君认得在下?” “不不不,只是您与我一位熟人名字很像,他跟您同样才华横溢,所以有些吃惊。”叶安打了个哈哈试图蒙混过关。 谁知公孙策听罢苦笑道:“郎君折煞在下了,实不相瞒,我因久困场屋,屡落孙山,故流落在大相国寺。多承禅师优待,才不至于流落街头,实在称不上什么才子。这字画既然郎君喜欢,我就送给你了。” “万万不可。”叶安见他虽衣衫简朴,却落落大方,举止端详,心中感叹其倒霉。原著中公孙策会机关、懂医术、见多识广学识渊博,宋代的科举还没有后世那么变态,按理说完全能榜上有名。沦落到这种境地,只能说是剧情杀了,老天强行安排他给包大人当辅助。 这两人互相欣赏,正打算交谈一番,突然前方一阵兵荒马乱,远远眺望,好像是有伙穿着家丁服的男子在四处寻找什么人。 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叶安感叹好好的气氛都被他们毁了。同时心中疑惑,这瓦市是大相国寺的,就连京中许多权贵也不敢多加放肆,所以到底是何人,敢在此处撒野? 由于公孙策的摊位在比较远的地方,离那群家丁尚有段距离,二人便打算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谁知忽的一道人影钻到架子底下,两人微愣,细细瞧去竟是位披头散发的妇人,见叶安公孙策看向自己,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哀求。 如此一耽搁,闹事的那人也到了,公孙策下意识把帘布撤下,将女子严严实实的遮好。 “你们两个!有没有看见画像上这个女人!”为首的男子恶狠狠的问他们,此男子三角眼,短粗眉,身穿华服。看着便一副凶恶样。 公孙策顿了下,表示自己没看见过。短暂的迟疑显然引起了对面的怀疑,眯了眯眼睛,男子继续道:“不知道?走开让我搜搜?” 自己好歹是读书人,何曾被如此羞辱过,公孙策气红了脸,正要反驳。却听旁边的叶小郎君慢悠悠道:“我说,你们怎么不问问我?” 那男子自然是瞧见叶安了,不过与公孙策这明显的穷书生样不同,叶安衣着颇为不俗。观其容貌气质也不像平常人,遂有些迟疑,不过既然对面自己送上门来了,就也开口询问。 “不知道,没听过,没看见。”叶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斩钉截铁的回答。 男子气炸:“既然不知道你凑什么热闹!” “我只说让你问,又没说我认识。” “你!”见叶安存心找茬,男子大怒,他身后的家丁们也骂骂咧咧,当即便想要动手。 可还未接近叶安,便听“刷”的一声,一根木棍打在身上。男子吃痛,当即便跪倒在地。抬头只见那黄毛小子气定神闲,身边围着好些个武僧。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此乃相国寺瓦市,还望你莫要惊扰百姓。”一中年和尚面无表情道。 男子想要发作,却畏惧身边高大威猛的武僧,只能狠狠的对叶安骂了声,“你给我等着”便落荒而逃。 ……多么标准的杂鱼台词啊,叶安心中感叹,转身谢过诸位大和尚。其实他早就注意到武僧们的到来,并且由于跟澄晖业务往来密切,也算是相国寺的重要合作伙伴,所以寺中多数人都认得自己,否则也不会冒然出头。 和尚与之行礼,然后便去安抚其他商户。 见人都走远,公孙策轻声道:“这位娘子,你赶快出来吧。” 妇人吃力的从桌子下爬出,此时叶安才注意到,她似乎是受了不轻的伤,后背都被血迹洇湿了,不由对其感到一阵钦佩。 女子出来后,“扑通”一声给两人跪下磕了几个头,哑声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奴下辈子定当做牛做马以报二位!” 光是听她的话,就已经觉得不对,再观其神色,竟抱有死志。公孙策于心不忍,开口问道:“请恕在下多事,方才那群究竟是何人,又是为何穷追不舍,你若有什么难处,可与我相说。” 那女子先是摇头,最后在公孙策的劝说后才开口。原来她本名陈芸姑,追她的人是真宗幼弟,当今圣上的叔叔,襄阳王赵爵。此人在荒、淫无耻,欺男霸女无恶不作。陈芸姑的妹妹自幼长得美貌,被襄阳王知道后虏到府中音讯全无。而芸姑因为有些手艺,去给襄阳王做绣娘。为了寻找幼妹四处打探,最后竟然无意间发现对方贪污赈灾粮款的罪证。无奈账本被对方销毁,她只能靠脑记。如此一来襄阳王自然不会放过她,刚才那些人都是那王府上的狗腿子。 “岂有此理!”公孙策气得皱眉,他早就听说过襄阳王无状,没想到竟然会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狗贼爪牙众多,我迟早会被人抓住,今日说这番话,是想让天下还有一两人能记得我,感谢官人相助,这样奴已经很没有遗憾了。” 公孙策悲戚,自己不过一介布衣,就算是想帮也帮不了什么。这普天之下,当真就没有王法吗? “那啥……”此时叶安插嘴道:“我其实有办法。”但是你们讲的太投入没好意思打断……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叶安整了整衣物,对公孙策笑了笑:“刚好我也要带你去见个人,一起走吧。” …… 包拯今日下朝后便觉得眼皮直跳,展护卫担忧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然后询问他是哪只眼。包大人义正言辞的说教了一番,让其明白不可迷信后回屋独自照镜,开始仔细研究到底是哪边。 结果还没弄清,便听包兴禀报,叶小郎君前来拜访。 奇怪了,这叶安自从之前调侃自己被撞到,向来避他如蛇蝎,包拯觉得有趣,也经常恶趣味的逗弄对方。搞得展昭都来向抗议,如今竟然会主动过来?那自己可要好好看看。如此想着便让包兴准备茶水待客。 与此同时叶安也在为能见到主角团的相聚而一脸兴奋,见到包拯,连忙行礼。 “不知小郎君来,所为何事啊?”包拯好奇道。 “咳咳,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我听说包大人您每日公务缠身,连个分担的人都没有,所以来向您举荐一大才。”叶安得意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穿越至今,他总算是在原著人物前找回点面子。 ……什么鬼?包拯满脑子问号,但还是礼貌的说想要见见来人,遂将公孙策请了进来。 公孙策有些忐忑的问好,“学生公孙策,见过少尹大人。”他其实也没明白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的来开封府应聘师爷了。 包拯与其简单交谈了几句,见他不卑不亢,言语明晰。又问了些书籍典故,公孙策也是对答如流,感叹果然是个不得第的才子,当即便要请他当师爷。 眼见两人没说几句话就一见如故,叶安不禁感叹着就是原著的力量,然后又插嘴将芸姑之事告知。包拯听罢眉头紧皱,当机立断将陈芸姑带到眼前。 详细询问后陷入沉默,虽说王府之人抓她是事实,可如今账本已经毁掉,单凭此一面之词怕是很难作为证据。于是便让人先将芸姑安顿好,剩下的稍后再议。 公孙策和叶安作为亲眼目睹事情经过的人,都有些激动。尤其是公孙策,直接站了起来,急切道:“禀大人,学生觉得芸姑所言十有八、九是真的,学生在家乡时都听过襄阳王的大名,听说其贪淫好色,到处拐带相貌出众之人进府。” “是啊是啊,他还欺男霸女,鱼肉百姓。”叶安补充道。 “勾结奸党,听闻庞太师与之来往密切!” “还动用私刑,看把芸姑打的!” “私通番邦,走私大宋违禁品!” “他还意图谋反……” 叶安话还没说完突然愣住了,只见包拯和公孙策无不震惊的望着自己,大声道:“你怎么知道!” 叶安:完了、说漏了…… 第35章 面对包拯和公孙策仿佛要吃人的眼光,叶安尴尬的笑了笑,试图蒙混过关:“那啥,就是吧、你们看,他都做了这么多坏事了,最后顺理成章,也该谋反了……是吧?” 公孙策听得哭笑不得:“这话安哥儿和我们说说就算了,可万不要传出去,否则定会惹人发笑,王爷怎么会谋反呢。” 确实,宋代很少出现宗室造反的现象。一来是积贫积弱,四周各国都是豺狼虎豹,担惊受怕的没闲心管那么多。二来嘛,开国皇帝赵匡胤通过兵变夺走了老上司柴家的天下,担心属下跟着学,所以对地方势力不断削弱,只加强中央禁军。而后他弟弟赵光义刀光斧影登上皇位,更是将所有宗室圈在东京、洛阳和商丘这三个地方。 不仅如此,宋朝王爷的爵位还不是世袭的。王爷的子孙不论嫡庶,年纪最长者封为公爵。其他的,连根毛都捞不到。这样一来,宗室拿什么去反。想到此处,包拯公孙策又是忍不住发笑。 ……你不懂原著,我不怪你。叶安在心中咆哮,襄阳王在书中就是个bug啊!于是又十分隐晦的提了几句,到最后包拯都无奈了,只能一再承诺自己定会顺着方向调查,并尽快给他结果。 想着反正即使不管,按着原著走坏人也会伏法,叶安索性就没再多说话,只是可怜陈芸姑托包拯给了她些银钱,便匆匆离开。靠着装傻充愣逃过一劫,继续待可就要露馅了! 好在这个假期过得也算有意义,助人为乐兼目睹剧情,叶安还是十分满意的。但是,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 等到开学见到同窗后方才想起来,卧槽!作业没写! “你们谁借我抄抄啊!!”叶安绝望呐喊,王安石大大对自己的印象才刚刚好转,这个时候不交作业不是要被打回原形吗? 舍友们都十分钦佩他的胆大,纷纷提供自己的素材。叶安找了个字最少的,伏在案上临摹。 过了白露,天气也一点点转凉。因着担忧过于干燥,炉火尚未烧,所以到了晚上有些寒冷。同斋舍的人为了取暖聚在一起,围着炉开始闲聊。 “你们休沐都怎么过的?可是去那家新开的妓馆了?”屈承志好奇问道。 “哎,别提了。本来想好的,去妓馆去瓦市耍个痛快。结果回家后根本就不想动,躺了整整两天,爹娘都以为我生病了。”一少年无奈道。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表示自己也一样。最后感叹果然这劳什子国子监就是折磨人的地方。 “要是可以每天回家就好了。”赵宗述感叹,经过这么久,斋舍里的人也基本上都混熟了。如果不是最开始那副全身带刺的模样,他这种大大咧咧的性子会是叶安几人中人缘最好的。 屈承志翻了个白眼:“想什么呢?连郭中和都老老实实在监里住,谁能拗过王祭酒。”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 “也未必,”萧静静摇了摇扇子,两颗兔牙在灯光下格外闪耀:“据我所知,不是有个天天回家的吗。” 屈承志打了他头一下,“天这么冷还扇扇子!这点热乎气都被你弄走了!” 萧静静吃痛捂头,继续科普道:“话说你们都没算过吗,国子监一共八十一人,十六人一斋舍,最后还多出一个,那人到底是谁。” 大家面面相看,此时才反应过来,对啊,到底是谁。 “邢文静吧,”范纯仁冷不丁道:“一直独来独往,你们都没发现。”他也是因为此人在学业上压了自己一头才多加留意的。 “没错,就是他!”萧静静有些艳羡,“袭了爵的就是不一样,平日根本就没人管。” 萧静静是个嘴欠又好打听的,当即便将邢文静家里的事说了一遍。这邢家本是开国功臣,结果一连死了邢老太爷和邢大两个家主,官家怜其孤苦,便破例没有让邢文静降级袭封爵位,依旧是定远伯,让特批进国子监念书。 “不过啊,我听人说,那二位的死另有蹊跷。”萧静静神神秘秘,成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这边,得意道:“京城当时都在传,那邢文静与家人关系恶劣,从小养在南丰,那两人的死,就是他动的手!” 赵宗述明显不信,并表示自己小时候曾因父亲调职的关系在南丰呆过几年,现在那里还有家里的旧部,要是有这样一位狠人,他早就知道了。 “是真的!当时都传开了!”萧静静最见不得别人怀疑自己,连忙争辩。少年们跟着打趣他,闹作一团。 “咳咳,”此时外边传来两声重咳,转身只见王安石站在门口,冷冷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明早还要上课,赶快去睡觉!” 守约斋的学子立刻如鸟兽散,叶安坐在最后,拿着手中抄到一半的作业,刚好跟王安石四目相对。面对大佬吃人的目光,欲哭无泪…… …… 在国子监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过去两个月。虽然最早有些不适应,但时间长了,众人也渐渐习惯。小孩子自来熟,成天同吃同住的关系都好了不少,拿叶安自己来说,已经能跟其他斋舍的人说上话了。 这段时间上课、陪潘元青整理文稿、深夜还要自习,总之叶安过得是特别充实。虽说考试什么的仍然还是倒数,但也没刚开始那么惨烈。所以当王安石通知有大事宣布的时候,国子监所有人都好奇究竟是什么。 “马上就是乾元节了,你们身为国子学首批学子,到时候要去与官家祝寿,都去准备一下吧。”宋代每个皇帝的生日都是一大节日,宋真宗的叫承天节,宋仁宗叫乾元节,届时举国欢庆,举国休沐。 学子们都懵了:“准备?准备什么?” 看着这帮傻小子的呆样,王安石揉了揉头,不是都是些勋贵子弟吗,怎么这方面还要他来教。叹了口气,疲惫道:“当然是给陛下的献礼,你们与其他班的人共同合计一下,我们这群老师就不管了。” 他心中十分不满,国子监明明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没道理要搞这一套。可今年情况不同,官家刚得了女儿,十分兴奋,礼部的意思是想要大办。可这年又非科举年,没有新科进士上前祝寿,此时便有人想到。国子监刚刚改革,国子学和太学的学生们深受皇恩,理应让世人看看大宋学子风采。 此话一出,便把王安石噎了个够呛,他总不能扣着学生不让他们去,于是只能捏着鼻子同意。 这可苦了衙内们,待下课后,众人齐齐围坐一团,抓耳挠腮的想办法。 赵宗述有些满不在乎:“还能有什么,我们一起写副字裱好了呈上去不就得了,以往的进士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不行,这次不一样。”范纯仁罕见的没了笑意,严肃道:“别忘了,这回我们可是与太学学子共同祝寿。” “那又怎么了?”屈承志也是没怎么明白。 “你傻啊!这要是比不过,那不是在全天下人面前承认自己不如太学那帮穷酸吗!”有机灵的连忙反驳。 事实上,打从太学刚与国子学分离的那天起,二者就不停的在暗暗较劲。太学先开了算学课,国子学赶忙也跟上;国子监的厨舍打出名堂,太学转眼间就推出了人人称赞的肉馒头,总之双方都互相看不顺眼。 此时衙内们才终于反应过来,对啊!还有太学这一出呢。在脑海中仔细对比了一下,再不可一世的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似乎是照人家差不少。 论书画,衙内们即使有少数向叶安这等天赋异禀的,但总体终究是比不过太学基本功扎实;论诗赋,那边更不用说了,自己这边还有人韵脚都弄不明白。骑射什么的,他们倒是从小练要强上不少,但总不能再官家面前跑马啊! 郭中和冷哼一声:“蠢货,我家中门客几十,要什么样的才子都有,怕什么?”得,这位的意思是想要找抢手。 但是很快就被范纯仁否决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倘若到时候被当面拆穿,那祭酒……”他话没说完,可即便如此就已经够让少年们不寒而栗的了。 郭中和外强中干的嚷嚷了几句,也没再提此事。侯宗光凑上前猥琐笑道:“世人都知,官家最爱美人。我们去甜水巷包几个当红花魁,到时候寿宴上请她们跳舞……”还没说完便被大家打的满头包。要知道此番除了过寿还有给小公主庆满月,那张妃岂是好相与的,真敢把妓子弄上去就等着枕头风吧! “我就是这么一说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说打算怎么办!”侯宗光还挺委屈。 叶安摸了摸下巴,沉思道:“依我看,就等太学他们先定下,然后我们与之错开,到时候不就没法比较了。”其实他觉得这帮人实在想的太多了,乾元节那么大的日子,高官勋贵齐聚一堂,有谁会在意他们这帮小孩子。官家看他们估计跟看子侄差不多,打个比方,五岁的侄子和七岁的外甥在你过生日当天给你送了两张贺卡,你回去比较谁做的更好吗。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如临大敌,他也不好意思泼冷水。 学子们想了想,都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不过他们根本不认识太学学生,又怎么知道对方准备了什么。 此时萧静静自告奋勇举手说要去打探敌情,众人也知这小兔牙平日里跟个八哥似的,哪有热闹往哪凑。于是点点头,表示会在这里等待,让他快去快回。 萧静静兴奋的整个人像上了发条,一蹦三尺高。 等他走后没多久,坐在角落里的邢文静便开始整理书袋,起身要走。 “哎,你不能回去啊,一会儿萧静静回来还要商讨怎么办呢。”屈承志见状上前阻拦。 “你们定,我随意,”邢文静神情冷漠,眼中写满了不耐烦。 “不行,说好了共同决定的,你这是整的哪一出儿?”赵宗述自打跟叶安几人在一起后便逐渐脱离了中二少年的范畴,现在的他最看不顾集体的人,下意识便要拉对方衣角。 谁知邢文静反应极大,还没等赵宗述碰到他,抬手便是狠狠一推。赵宗述没防备,直接向后仰倒,倘若不是有人接着非得摔出个好歹来。 “你……”赵宗述整个人都懵了,自己也没干什么啊?旁边的人同样,事情发生的太快,离得远的甚至还以为这两人在开玩笑。 邢文静也吓了够呛,片刻后强行镇定道:“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不都说了全由你们做主吗,少拿这点屁事烦我。”说罢匆匆离开。 此时叶安几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过去将赵宗述扶起来。过了许久,赵宗述才缓过来,气得脸通红:“什么玩意儿!改天我一定要教训这小子!” “我劝你啊,最好不要。”郭中和突然插嘴道:“他家的事我知道一点,邪的很。仅仅几个月,死了整整十几人,他爹之前被赶出府,等回去袭爵后也马上就死了。定远伯府如今已是那四周出了名的鬼宅,连我都不敢靠近这个煞星。” 叶安几人对视了一眼,又联想到萧静静之前说邢文静杀人的事,都有些脊背发凉。难不成真的是他……不行!不能想了!赵宗述小声对同伴们说道:“我爹在南丰还有几个旧部,其中不乏武艺高强的江湖人士,消息最是灵通。我一会儿就给他们寄信,查查这邢文静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倘若犯下那丧尽天良之事,我们……” 众人点了点头,都表示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许久后,萧静静终于风风火火的赶回来,之后二话没说先抢了个水壶吨吨吨灌水。 众人将其围住,纷纷询问到底怎么样。 萧静静似乎很享受这种众人瞩目的感觉,买了个关子道:“你们不知的,我这次有多不容易。刚进太学便被人盘问,还好我反应快蒙混过关,我……” “快点说!”众人怒吼。 萧静静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讪讪道:“渲染一下氛围嘛,我都打听清楚了,太学那帮人打算写副万寿字……” “太好了!那我们就画画。”衙内们十分兴奋,画画感觉更有意思点。 “还没完呢。”萧静静继续道:“写完字后还要集体画‘万里河山图’。” “那就写诗!” “听他们说打算当场在寿宴上即兴作诗,甚至准备了长篇赋。” “……”这他妈是不给别人留活路啊!学子都要气炸了,难道就真的要在文武百官面前丢脸吗!? “我倒是有个主意,”此时叶安举起手,示意自己有话说。 在经过算学课大放异彩、改良厨舍等一系列事件,不论关系好坏,都承认叶安这家伙点子很多,于是不约而同的侧耳倾听。 “我们可以找上几个长得好看的伎人……” “这跟我说的有什么差别!”侯宗光不满,之后被周围人一起联合镇压。 叶安顿了顿,继续道:“你们可曾听过杂剧?”所谓的杂剧,就是宋代的戏曲。是由滑稽表演、歌舞和杂戏组合而成的一种综合性戏曲,在此时属于民间正流行起来的东西。 几个常常出没瓦市的人对此有些了解,迟疑道:“安哥儿是想让我们上去唱戏……”他们虽然混,但好歹是读书人,而且家中时代为官,上去演杂戏什么的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叶安摇了摇头,不说别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就这帮小子的身段,哪有人会去看,“我开头不是说请几个伎艺人嘛。” 也是,遂又有人问道:“那有他们了,我们做什么?” 范纯仁到底是反应快,刚听了几句就明白了,笑着解释道:“虽说我们不能上去演戏,但底下弹琴的,写本子的,后台准备的,不都需要人吗。” 少年们恍然大悟,仔细思索了一下,竟觉得这主意还不错。虽然唱戏唱曲有辱斯文,但在这个官员嫖、妓都正常的时代。给相好的提个艳诗,甚至谱一曲,都被视作才子风流,传出去就是段佳话。 最重要的事,这帮衙内文不成武不就,可从小都是锦衣玉食中长大,鉴赏水平高的很,挑选出伎艺人想必也都过关。 越想越觉得可行,少年们旋即兴奋的讨论了起来,甚至当场分工。 叶安远远的看着这一幕,这还要感谢侯宗光给了自己灵感。原来自打那日与公孙策等人分别,他又趁假期去了几趟开封府访友。谁曾想竟被告知陈芸姑受伤过重,之前全凭一口气吊着,现在歇息下来,旧病复发,哪怕治好估计也就剩几年寿命。 他与陈芸姑不过说了几句话,但如此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眼前逝去,还是十分难受。特别是对方即使昏迷不醒还在叫着自己妹妹的名字,这让叶安头回对一个书中的人物感到如此厌烦。倘若不是襄阳王,这两姐妹也不必忍受这样的痛苦。 于是他左思右想,该如何帮帮陈芸姑,哪怕不抓住襄阳王,好歹也要将她妹妹带出来。刚巧有乾元节这个机会,他这回要让对方见识见识,什么叫传媒的力量! 当然了,叶安也早早跟众人道清了事情的经过,原本以为会有几个人反对,没想到根本没人放在心上。毕竟宗室和其他人都不是一个路子,也没什么实权,随口道声知道了便全身心投入进杂剧里。赵宗述还颇为不屑道:“那位叔爷,成天为非作歹神神叨叨,我爹从来都看不上他。说这人屁能耐没有,也就能折腾折腾老百姓。” 叶安:“……”行吧,自己估计是受原著影响,最终boss太当回事儿,现实中根本没人在乎,那他是凭什么篡位来着…… 之后的事情就顺利多了,由叶安口述,范纯仁起笔,一部短篇戏剧《阿芸传》不到半天就成型。写完众人轮番欣赏了遍,一些懂戏剧的还提笔润色了两下。 至于伎艺人,则是由财大气粗的郭中和提供,全都是京中最好的杂剧演员。北宋的杂剧分为“艳段”和“正杂剧”两个部分。艳段以歌舞滑稽戏为主,正杂剧则是讲一个完整的故事。考虑到官家寿宴,留给自己这边的时间肯定不多,于是叶安直接将艳段删掉,只留四五个演员。 艺人们最早还以为这帮小衙内想要看戏,带足了家伙领赏,后来知道要在官家和大臣面前演,吓得好悬瘫软在地。叶安轮番做思想工作,方才把人安抚住。 定下来后,国子监中每一人几乎都投入到准备工作中,当然,除了邢文静。 自打那日与赵宗述起争执,邢文静就越发沉默,他是负责道具的,完成自己那份工作后也不与人打招呼,抬腿便回家。这使得同窗们对他的不满愈加严重,终于有一天,赵宗述派出去调查的人回信了。 叶安几个好奇的围了上去,想看看信中说了什么。 “你们以后有什么想要查证的都可以来找我,我爹的这个旧部以前在江湖上就已消息灵通闻名,只要被他盯上的,祖宗八代都能给你挖出来。”赵宗述得意洋洋道,并表示只要邢文静犯事,定然逃不脱。 众人觉得好笑,连忙假意奉承了一番,示意他赶快说。 赵宗述拆开信件,一目十行的阅览,面色逐渐浮现出震惊的神色。用力的揉了揉眼睛,他又看了一遍,然后石化了。 “信上写的什么啊?”叶安推了推他,至于反应那么大吗。 赵宗述颤抖的把信收好,呆滞道:“我爹的旧部说,他找遍了整个南丰,还去官府翻了户籍,根本没有一个叫邢文静的人。后来还是在附近的村子里发现蛛丝马迹,仔细检查后,年龄、外貌都对的上,然而只不过有一点……” “村里的邢文静是个女的。” 第36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九月的汴梁已经很冷了,路边的杨柳都打蔫泛黄,垂头丧气立在两旁。黄土路上泥泞不堪,来往行人纷纷抱怨。 邢文静神色冷峻,快步向前走。他没办法做到和旁人一样当街撩衣裳,只能强忍着脚下恶心的触感。路过的一见到他便仿佛见了鬼似的,全都面容发白,躲闪避让。有的实在没反应过来面对面撞上了,便哭丧个脸,哀叹自己这要倒霉好些天。 对于这种情况,邢文静已经习惯,没多声张,目不斜视的回家。定远侯、啊不,是定远伯府如今已经沦为汴梁城南出了名的鬼宅,不仅有冤魂索命,而且听闻没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此处都会传来十分诡异的响动。再加上现任定远伯一家神神叨叨,遣散了所有下人不说,还很少与四周人交流,于是流言愈传愈烈。 刚到家门口,便见十岁左右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冲上前一把抱住他,“大姐……哥!你总算回来了!” 邢文静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说了多少次怎么就是改不了! 小姑娘心虚的低下头,都叫了十几年姐了,这一时半刻的怎么改的过来。旋即想起了别的事,焦急道:“哥你快点去看看吧!那帮人又来了!” 邢文静连忙进屋,定远伯府十分宽敞,毕竟祖上阔过。府中梅园据说有千株梅花,当年名动汴梁。不过现在因为子孙不肖,早就连根拔除打包卖掉,到了邢文静手上,因为某些原因,更是连下人都不能请。所以整个府邸破败异常,也难怪旁人说这里闹鬼了。 走到屋内,只见一中年妇人抱着婴儿神情忐忑的坐在厅里,旁边站着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对其颐气指使道:“邢夫人,既然您已经同意,那就按着我们说的办。一会儿您屋里那些寝具,我们可就抬走了。到时候您再把契书签上,今儿这事儿就就算是成了。” 妇人唯唯诺诺的点头,刚想接过文书,邢文静一把抢了过去。简单扫了两眼,冷笑出声,然后直接撕得粉碎。 “你这泼才!做什么!”两男子大怒,眼看事情就要成功结果煮熟的鸭子飞了。 “做什么?这句话该我问你们才对。我倒是不知道,身为定远伯,府中有什么事我不能做主。” 听到来者的身份,二人暗呼要遭,但还是咬牙嘴硬:“我们都已经商量好了,就算是定远伯,也要听你老娘的话吧!” 邢文静淡漠的看了他娘一眼,对方心虚的低下头,暂时不想管这么多,阴沉着脸道:“家里所有事都听我的,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们回去吧。” 两个无赖纹丝不动,甚至作势要躺在地上,意思是不达成目的就不走了。邢文静见此情景笑了,话锋一转道:“既然如此,那就遂了你们心意,走吧,去后院抬东西。” 二人大喜,不疑有他,屁颠屁颠的跟着邢文静。结果刚到了后院,还没等走两步。不知怎的一脚踩空落入深坑,当即便摔的陷入昏迷。 眼见他们起不来了,邢文静才用竹帘将坑盖住,转身回到厅堂。 邢夫人上前迎接女儿,有些担忧道:“把人放在那里可以吗。” 邢文静还没开口,二妹便满脸不在乎道:“有什么的,都是些泼皮无赖,谅他们也不敢去报官,吃些苦头再放出去也不迟。”言语中显然是对母亲的懦弱十分不满。 此时襁褓中的小妹突然哇哇大哭了起来,邢夫人连忙解衣,一边喂奶一边皱眉,愁容满面道:“我奶水也不多了,这几天半夜都是给你妹妹喂些米汤,方才那二人说把寝具卖了,便能给我两贯钱,我就寻思着……” “娘,你可知如今市面上的檀木玫瑰椅要多少钱?”邢文静一字一顿道:“最少也要五贯钱,你那种全套的寝具,更是有价无市,区区两贯,你就想卖了?还有,我不是说了,平日门窗紧闭,不让任何人进来的吗!你难道不晓得那帮都是谁派来的吗!” 她越说越激动。家庭的重担,这些日子在国子监与同窗置的气,还有长久以来的憋屈烦闷,一桩桩一件件压在身上,邢文静觉得自己要不能呼吸了。 邢夫人被她教训了一通,竟流起眼泪抽噎了起来,连带着怀中女婴也大哭出声。 已经习惯于母亲的软弱,知道今日这般自己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疲惫的挥了挥手,邢文静道:“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只要照顾好妹妹和自己就好。” 说罢便转身逃离这个地方。 再说国子监里,赵宗述将信塞到袖子里,确保不会掉出来被别人看到,在这之后四人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开始讨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不是你那个叔叔弄错了,其实南丰有两个邢文静,你们看班里的像女的吗。”狄咏皱眉,其他几人也沉默了。的确,邢文静本人身材中等,皮肤呈古铜色,脸庞瘦削,直鼻薄唇,就是很普通的西北人长相。听闻他祖上也原本就是在那里当官,要说像女的,叶安比他像多了。 “你们什么意思!”叶安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成天拿他这点开玩笑,“我老家有位神捕说过,‘当你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你们仔细想想,邢文静可曾当着大家面换衣物。” 几人仔细回忆了下,发现确实没有。国子监里有骑射课,要求统一穿窄袖服装。都是男的也没什么避讳,经常找个地方直接换掉,可邢文静似乎经常躲起来更衣。 “不、不会吧。”赵宗述喃喃自语,接着带着几分怜悯:“怎么会有长成那样的姑娘……” 叶安无语,你在意的就只有这个吗。最开始他其实也吓了一跳,后来突然反应过来,这毕竟是在小说中,人都是能在天上飞的,有个女扮男装什么的太正常不过了。 此时范纯仁却沉着脸站了起来,起身往外走。众人吓了一跳,忙问他要去干嘛。 “自然是要找祭酒告诉他这件事。”范纯仁回答的理所当然。 赵宗述连忙阻拦:“千万不要,你想想我们之前听到的那些传言,想必邢文静也有苦衷,不然谁愿意扎到臭男人堆里。” 范纯仁摇了摇头,用一种冷静到极致的语气说道:“她有难处是她自己的事,但国子监不同。官家与一众大臣排除万难,新政才刚刚开始。倘若此番传出丑闻,那之后很可能功亏一篑,我必须及时制止这件事。” “哪怕邢文静饱含冤屈,家破人亡?” 范纯仁目不斜视:“路是她自己选的,后果也应自己承担。” “你他妈简直疯了!”赵宗述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觉得眼前这个人自己好像从来都没认识过一样。 就在气氛变得十分僵硬之时,叶安重重的叹口气,站了出来,“我觉得,范纯仁说的有道理。” “连你也这么认为?”赵宗述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 叶安苦笑,事实上赵宗述没弄明白,范纯仁一直都是这样的。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父亲每日如何殚精竭虑筹谋新政,别说是牺牲邢文静,就是牺牲他自己想必他也在所不惜。范纯仁有着超出同龄人的冷静与成熟,也有着北宋士大夫的坚持,但赵宗述严格来说也没有错处。倘若邢文静被揭穿,迎接她的定然是十分严酷的刑罚,同窗已久,任谁都会不忍心。 于是想了想,叶安提议道:“左右邢文静这书读也读了,于国子监的名声终是有损,与其大张旗鼓,倒不如跟她商量让她自己无声无息的离开。现在马上到乾元节了,不好行动,等寿宴一过,就跟她对峙,你们看这样如何。” 两人都默不作声,此确实是个好办法。狄咏默默的朝他比了个大拇指,示意其干得好。叶安像个老妈子似的絮叨:“行了,就这样说定了,那你们可要和好啊。” 最后还是赵宗述别别扭扭先上前道歉。范纯仁盯了他一会儿,嗤笑出声:“没想到你还挺怜香惜玉,算了,不跟你计较。”此事总算暂且揭过。 不过虽说如此,赵宗述也是直肠子藏不住事,每次见到邢文静都目光闪烁。但好在对方向来独来独往,碰面的机会不多,好歹是熬到了乾元节。 …… 乾元节当日,汴梁城四处张灯结彩。北宋人十分爱凑热闹,更何况仁宗宽厚,平民也十分爱戴。 国子监的学生跟在百官后面入宫,为官家上寿。 这些年宫中一直有皇子重病或夭折,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盛宴了。国子学共八十一人,太学两百个,再加上其他大小官员,几个宫殿自然是装不下。于是想叶安这样的小角色,都在外面等候宣调,轮到他们了再进去给官家献礼。 这么多少年人,又没经历过什么训练,自然是有些乱糟糟,看得各大臣一阵皱眉。 枢密副使富弼冷哼一声:“如今的学子是越来越不像样了,这么会儿功夫都站不住。依我看学院的改制就应先放一放,西北军务才是当务之急。” 范仲淹知他性格刚烈强硬,最看不惯得过且过混日子之人,所以也没有多言。但想起儿子这些天在家中总是念叨,还是微笑解释道:“其实也蛮好,年轻人就是要有活力点,纯仁说他们监里为了给官家过寿,早起晚归,弄得我都有些期待了。”富弼不说话,但是表情明显不信那群毛头小子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然而事实上,当朝堂大佬对学子的散漫表达不满之时,叶安他们自己也不好过。因为许久未举行如此大的活动,操办之人估计有些生疏,整个场地都乱糟糟的。国子学与太学学生互相看不顺眼,时不时互相推撞一下,好在也知道是什么场合,没有太过明显。 叶安站在队伍最后面,他身量小,被挤的脱离了大部队,想着反正待会儿也能往前走,便没多着急。突然觉得怀里撞进了什么东西,低头查看,只见一个小萝莉怯生生的抓着他的衣角。 宋代皇帝诞辰的庆典要求必须有十队儿童队舞,儿童队舞的参与者共两百多。这群小朋友穿着锦袄宽衫,戴玉冠裹巾头,有的舞剑器,有的执锦仗,还有的捧宝盘,纷纷给官家献宝。远远望去红紫银绿,色彩斑斓,场面热闹壮观。 而眼前这位小萝莉长得粉雕玉琢,显然也是儿童队舞的成员之一。叶安弯下腰,温声道:“小娘子,是与人走散了了吗?” 那萝莉没说话,直勾勾的看着叶安,半天,红着脸道:“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叶安:“……”自己这是被小姑娘调戏了吗?有些哭笑不得的又问了一遍,对方才点了点头。 “我本来是与人来看热闹的,没想到人这么多。”萝莉一脸沮丧,这下子肯定要被人知道了。 叶安又问可知与她同来的人在哪儿,萝莉点头,指了指远处的台阶。 考虑到小家伙人小腿短,想着反正时间还够用,叶安便牵着她过去。果然,那里已经站了几位内侍打扮的人,满面焦急。 顿了顿,此女是谁他大概心中有数了。不露声色的将人送过去后,谢绝了对方的邀请,叶安快速跑回队伍里。自古皇家的事儿没有不麻烦的,他可不想引火烧身。 小萝莉坐在内侍怀里,依依不舍的盯着叶安的背影,轻声道:“怀吉,他可真好看,帮我打探一下,这人叫什么。” 内侍暗中叹息,公主这般小,就如此好颜色,以后可怎么办才好。但还是柔声道:“小人遵命。” …… 宋仁宗与群臣在殿内对饮,得知女儿走丢并被送回来的消息微微皱眉,因着大喜的日子不便发作,但也罚几个内侍。宰相晏殊见官家有些闷闷不乐,于是主动上前祝贺道:“得天子恩,方才太学的那几个孩子果然文采斐然,没有辜负官家的一片心啊。” 好话谁都爱听,仁宗露出笑意,然后发问道:“也多亏了太学博士们上心,还有,国子学的人呢。”提起国子学,便想到他送过去的叶安,忍不住露出笑意。 晏殊向外看了两眼,纳闷道:“应该到了吧,好像在门口捣鼓什么呢。” 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传唤声:“国子学携杂剧,祝官家万寿无疆。” 在场之人都愣住了,这是什么东西?此时几个身材高大的监生推着一个大到能将门堵得严严实实的屏风走了过来,也就是屏风下方按了滚轮,否则想要移动这样的庞然大物基本是不可能的。 此屏风为叶安设计的,也是没办法,总不能命令官家移驾吧,只能设计了一个临时舞台。屏风上有好几层布,等到时候只要往上一拉,便可做到轻松的场景转换。 众人目不转睛,都猜测国子学的是要搞出什么花样来,甚至有去新任祭酒王安石那里打听的。王安石默不作声喝了杯酒,神情高深莫测。实际上在心中疯狂吐槽,他也完全不知道啊!他之前根本懒得管这事儿,已经做好被身边同事嘲笑调侃的准备了。 就在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时,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鼓声,鼓点仿佛打在人心头。借着火光,隐约能看见远处一国子学学子轻击杖鼓,而其旁边还有吹筚篥的、耍甩子的,这些都是杂剧中的常用乐曲。不难,但十分少见,好字国子学的人多多少少有些音乐底子,很好上手。并且最重要的是,国子监的二世祖们有钱。有钱就可以买最好的乐曲,做最好的布景,连带着演员们的服装,全部升级。 不到片刻,就有一身着戏服的女子上台,开口唱道:“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仅仅两句,萧瑟苦闷的气氛就出来了。此女一袭青衣,露出小袖对襟旋袄,下着钩鞋,巾露发鬓,虽是扮作男子,却十分潦草观众十分不解,但都觉得内容还是不错的,于是继续往下看。 那台上人悲秋伤春了半天,方才出现另一女子安慰她。此时大家才恍然大悟,从二人间的对话得知,原来这位竟是女扮男装。 本来剧本里是没有这段的,不过在得知邢文静的真实身份后范纯仁表示来了灵感,改了剧本重新加上,叶安看罢也觉得如此更加吸引人。后来邢文静看到新剧本时,也确实楞了一下,旋即便面不改色,也不得不让人佩服这姑娘的心理素质。 从两人的一唱一和中众人得知,那女子名叫阿芸,自幼有副好手艺,绣工精湛。与妹妹相依为命,结果妹妹被高官掳走,阿芸无奈,打算进京告御状,办成男子不过是为了赶路方便。 没错,叶安正是将芸姑的故事化用了一下,但并不是全套照办,毕竟戏剧也要考虑有吸引人的地方。 阿芸进了京,不小心走露了风声,引得高官派人追杀,结果在茶馆幸得一公子相救。这位公子也是女子扮得,但此人男装就精致多了。头上戴一顶金冠以为男子象征,身穿锦绣红袍,腰后插有一扇,中裂为二,上“末色”二字,这是宋杂剧专用道具。 看到这里,大家便知道,这人应该就是另一主演了。果不其然,男子玉树临风,温文尔雅,不仅对落难的阿芸伸出援手,展露了武艺,狠狠教训了追杀之人。 在与阿芸的相交中,男子透露出自己姓李,单名一个祥字,此番进京是来赶考的。因为阿芸受了伤,所以男子主动租了个小院照顾她。 杂剧中采用的多为发声短、清、脆的乐器,尤其是唱跳的部分,热闹的很。叶安保留的大部分传统乐器,又加入了其他古琴琵琶等,使得阿芸与李祥相处的这段又梦幻又缱绻,在宴席上的女子纷纷红了脸。 阿芸与李祥理所应当的日久生情,虽说中间也产生了些误会,比如李祥不知道阿芸是女子,以为自己成了断袖,纠结的很。但最终真相大白后,二人还是如胶似漆。可在这期间,阿芸由于担心连累到对方,一直没有把妹妹被虏之事说出来,甚至留书出走。 …… 过了许久阿芸终于靠着自己的不懈努力,敲响了登闻鼓,然而在大殿内,却惊讶的发现李祥竟然是皇帝。 总之最后结局皆大欢喜,坏人绳之以法,有情人终成眷属。 待最里面一道帘幕拉开后,上面用金线绣着“万寿无疆”四个大字,幕后的学子和演员一同上台对仁宗行礼。 整部杂剧不长,前后拢共才一个时辰,但却融合了复仇、女扮男装、断袖、霸道总裁等等元素,可谓一环扣一环。宋人哪里见识过如此跌宕起伏的剧情,等结束后半天方才反应过来,纷纷鼓掌叫好。 虽然还是有些古板的官员觉得堂堂国子监学生,弄些唱曲杂戏的有些不成体统,但此时也都识趣的没张嘴。无他,阿芸传里的男主角木祥,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原型是谁。祯者,祥也,大家都在心中吐槽这帮小子也太不要脸了,如此直白的马屁连他们这帮久居官场的人都说不出口。 仁宗听到李祥两个字已经知道这是谁搞出来的了,不由一阵好笑。等演出结束后环顾四周,果然,发现那叫叶安的小子站在最中央,想到当初自己骗他名叫李受益,如今这是还回来了。 “我还没听过这样的杂剧,国子监当真人才济济,实乃大宋之福,赏。”仁宗温声对少年们道。 得了官家的赞叹,衙内们都十分兴奋,他们长这么大光吃喝玩乐外加闯祸了,何曾有过如此高光时刻,脸上的喜悦根本掩饰不住。 然而此时众人不知道,阿芸传的影响,还远远不止这些…… 第37章 《阿芸传》的问世,仿佛在汴梁这道平静的水面上扔下颗石子,此时百姓们才知道,杂剧还能这么玩? 因着乾元节已经过去,国子监的学生不太可能继续跟着演员们四处表演,叶安索性便开放了版权,还将之前做的道具送给他们,让这帮人自己发挥。 杂剧演员们心思活络,直接在瓦市里租了个地方,免费为百姓们表演了五日,将名气彻底打开。 杂剧长久以来都是杂耍、滑稽戏、和歌舞的一锅烩,有的小班子为了糊口,还在其中添加了打量荤话黄、色段子,让人直呼辣眼睛。而阿芸传的横空出世则彻底颠覆了人们读杂剧的固有印象。 这个时代由于剧本大多是文人所写,书生小姐的故事在市面上占主流,大家早就对此觉得腻味。人们想看的是精彩绝伦的故事,谁想见你们穷酸书生的自我yy。再加上作品良莠不齐,时间久了,皮影戏傀儡戏之类的便在娱乐方面占了主流。 而阿芸传使得大家重新认识了杂剧,意识到其潜力巨大,从而推动了整个宋朝的戏剧发展。 作为男女主的李祥和阿芸,自然也是受到了万千追捧。凡是张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当今官家就是李祥的原型,这也引得全京城少女都开始幻想,仁宗是不是真如李祥一般温柔体贴英武不凡。纷纷表示自己愿意入宫侍奉官家,引得后宫女子大口吃醋。时间长了,连一些见过皇帝的人都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眼神不好,也许陛下有什么闪光点他们没发现? 至于阿芸,那就更微妙了。最开始众人对这个美丽坚韧的女子也只是单纯的喜欢,后来就有人表示,怎么阿芸的故事感觉有些耳熟?要知道陈芸姑当年在京中也生活了一段日子的,并且常年流连于市井与人打探襄阳王府的事,不少人都知道她妹妹的遭遇。再加上叶安有意无意的放出消息,百姓们这反应过来,这故事竟然还有原型!于是开始吃瓜。 消息传播的飞快,并且越来越离谱,最开始与事实相符,渐渐的变成襄阳王看上了陈芸姑,芸姑誓死不从,最后和官家两男争一女什么的。而陈芸姑也从个普普通通的农妇,一跃化身成为高门贵女,貌比天仙还才华横溢。 叶安满脸黑线,什么鬼,这样就是去被压迫的劳苦人民拼死反抗权贵阶级的意义了。于是马上将故事掰正回来,重点还是突出襄阳王的残暴不仁。 然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仁宗不知从哪里得知了美化过后的陈芸姑,许是这段时间阿芸传太过深入人心,竟生出那么几分旖旎的心思。下旨将陈芸姑从开封府带出来,打算收入后宫,然后…… 看着年近四十,脸色蜡黄,相貌朴素的芸姑,仁宗陷入了沉默。 得知消息的叶安疯狂偷笑,这大概就是网恋奔现翻车现场吧。 但好在仁宗理智尚存,知道这估计是老百姓们以讹传讹,跟眼前这位农女没什么关系。于是开口询问芸姑是否有什么冤屈要讲。 陈芸姑战战兢兢,她没想到那位叶小郎君说的方法竟然真的犹豫,遂咬牙将妹妹被掳一事道出,还说对方贪污赈灾粮款一事。仁宗面沉如水,示意自己知道了,给了芸姑些赏赐便送其离开。 没过几日,襄阳王被罚俸还被关禁闭的消息就传的满天飞,百姓们全都拍手称快,大呼官家英明。 但是作为设计了这一切的人,叶安表示,就这?就这?!襄阳王欺男霸女,囚禁淫、辱了别人四五年,最后只被罚了些钱,圈在家中一阵子便大事化了了?可最让人悲哀的是,自己身边所有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包括陈芸姑这个当事人。 如今妹妹回来了,官府给了补偿,还找人给她治病。陈芸姑觉得已经很满足了,甚至有些惶恐。叶安得知后只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即使是在小说中,这也是封建社会。 算了算了,左右还是个好结果。等襄阳王造反的时候你就知道后悔了,叶安嘴里嘟嘟囔囔,他现在对仁宗强烈不满! 因为阿芸传获益的不仅仅是芸姑,国子监的学子们经此一事也大放异彩。要知道这次场戏唱戏的虽然是不是他们,可是从剧本、服装、道具、现场音乐可全都是由少年们亲自操刀。如今哪怕百姓对他们依旧轻视,可评价已经从“混吃等死的衙内”变成“混吃等死但有的才华的衙内”。而最让国子监学生们兴奋的还是在祝寿过程中压了太学那帮书呆子一头。 “我上次去曹家从事那里买荔枝水,遇到两个太学学生,你们猜怎么着。看见我掉头就走,估计是害怕了哈哈哈!”郦佳叉腰仰天狂笑,周围同窗也跟着起哄。 直到祭酒进屋狠狠白了他们一眼方才收住,王安石看着满屋得意忘形的小衙内,心中有气,张嘴狠狠开训道:“单单演了一个剧,你们便觉得自己能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做出什么利国利民的大事!人家太学学子好歹读书写字样样拿得出手,你们呢?难不成以后要去瓦市里表演唱曲吗?叶安!你站出来!” 心中轻叹,叶安知道这是要杀鸡儆猴了,毕竟自己也算表演的总策划人,于是老老实实起立。 “这是你之前的策论,看看你都写的什么东西,回去把春秋抄上五遍交上来!”好在王安石心中有数,没有怎么狠罚。 叶安低头应下,他前几天就有预感自己要被抓典型。阿芸传的影响远远超过了预期,连着几日,一些瓦市里的艺人常常在国子监门口探头探脑,甚至想要求见博士想让他们通融下放自己进去。叶安感叹这帮人真是不怕死,果然,最后话传到王安石哪儿。 王大官人出门对着艺人的一通说教,事后,当事人擦干脸上的唾沫星子心有余悸的表示,这帮当官的嘴皮子怎么比他们还利索。 然则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最终还是被这帮人找到机会了。 叶安无奈的看着眼前的澄晖,拱手道:“老哥,你今日火急火燎的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事?” 尴尬的笑了笑,澄晖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我家那两个婆娘乱许诺,把人都带进来了,兄弟你就卖我个面子,至此一次,下不为例。” 疲惫的挥了挥手,前段时间忙着排练节目,好不容易有天假期,结果刚刚回家就被澄晖拉到妓馆,说什么瓦舍中不少艺人都想跟他套近乎。罢了,来都来了,叶安也只能遂他们心意。 顺着女使的领路,叶安刚推开门便下了一跳,他没想到屋里竟然有这么些人。环视一圈,大部分为成年男性,也有几位娘子,甚至还有位个子极矮的侏儒,此人应该是杂耍或滑稽戏演员。 屋中男女见到叶安不约而同的起身问好,并开始自我介绍。他们都为汴梁娱乐界顶级人物,此次前来正是被阿芸传触动,想着与叶安这个创作人请教。 “请教谈不上,小子也不过是略懂一二,哪里赶得上各位浸淫此道多年。”这倒也不是叶安谦虚,眼前这些人有打野呵的、讲荤话的、耍傀儡戏的……甚至不少再现代已经失传,对于这些方面,他懂得是真不多。 可不管怎么说,大家也只当他是谦虚,毕竟可都见识过他“点石成金”的手段。想到演杂剧那几人趾高气扬的模样,就一阵眼气。 “叶小郎君说笑了,”一位身着白衣露出大半个胸膛的高壮男子语气中带着几分酸溜溜道:“如今杂剧班的那群人竟您指点,受欢迎程度已经在瓦子里无人能及,听闻大名都传到辽国去了。” 此人名叫魏老三,是一名“乔相扑”选手。单说相扑,大家都能理解,不过这“乔相扑”则很少有人知道。“乔”字在此时作“伪装”解,乔相扑说白了就是滑稽摔跤,类比的“乔影戏”就是由真人模拟皮影的动作形式,做出种种滑稽可笑的样子,引人发笑。 此事说起来简单,但着实为一项很有技术难度的活计。首先身体就要异于常人的好,否则经受不住每天高频率的摔跤。其次摔跤不要紧,关键还要逗人乐,这样便更有难度了,也难怪在宋朝过后就已失传。 魏老三已经是乔相扑的领军人物,即便如此也不过勉强在汴梁糊口,门下弟子大部分改行换业,连他也心灰意冷。如今见叶安没用多久,便将半死不活的杂剧救了起来,才燃起一线希望。 如他这般的艺人尚有许多,瓦子中竞争如此激烈,大家都害怕自己有天会被淘汰。 但是在这其中,叶安仅仅能为一部分人提出有价值的建议,比方说有种技艺叫学乡谈,以模仿各地方音俗语娱悦观众。多为双人演出,类似现代的相声。叶安便参考了些相声的技巧,传授给他。再比如诸宫调讲书讲史的,可以共同凑些钱请大才子些故事,然后一本多拍,共同演绎。 剩下的什么舞蛮牌、扑旗子、叫果子,叶安是实在没办法了,这些东西他听都没听过。看着那几人失落的目光,叶安又有些不忍,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你们莫不如互相合作,共同弄出个新鲜玩意儿来。” “这怎么行?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怎么合作?”那几人大惊,觉得这小郎君是在异想天开。 “怎么就不行。”叶安皱眉,“比方说你们表演扑旗子的,不是愁没人看吗,干脆自己扮作正派人物,扑完中间穿插上一段小令。让魏老三话个花脸,扮作反派,然后在台上做乔相扑。” 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那些技艺虽说乍一看新奇,不过多多少少有些局限性,不然也不会被时代淘汰。如今组合在一起,说不定真能弄出什么新鲜花样。 魏老三听罢眼前一亮,穷则思变,他饭都要吃不起了,自然没事儿就琢磨怎么才能吸引观众。叶安简单提一嘴,他心中便有了章程,恨不得现在就回去与人商讨。 经过此次聚会,众人都有不少收获,在分别的时候纷纷向叶安鞠躬表示感谢。甚至声称假如其在京中遇到了什么麻烦,只要张嘴,他们定会全力相助。可别小看了这些三教九流,有些事情官府都没有这帮人管用。 叶安拱手谢过,心中却没怎么当回事儿,他一个安分守己的小市民,哪里接触的上黑道人物,帮他们也不过是顺手为之。 待人都走没了,澄晖方才笑嘻嘻的进来,“恭喜老弟,以后在大宋瓦市完全可以横着走,连我以后恐怕都要承蒙您关照了。” “呵呵,”叶安翻了个白眼,经过近一年的开封府生活,他最大的感触便是,大相国寺才是真正的黑、社会。搞垄断不说还黑白两道都要给其面子,此番帮人引荐,想必澄晖也收了不少好处。 见叶安两三下便点明事实,澄晖微微一笑,脸皮厚到完全不在意,而是极为自然的让人上果子,并转移话题开始聊起糖厂一事。 “想必老弟也知晓,前段时间有人来我们的铺子大闹,说吃糖吃死人。” 叶安拿了块芙蓉糕,不甚在意道:“是听过,最后怎么样了。”这种低劣的碰瓷手段想必相国寺完全可以应付,否则他就要重新思考合作的事了,四层利润总不能白拿。 澄晖给两人倒了杯酒,“自然是摆平了,不过我院僧人透过路子得知,那人竟与襄阳王府有关系。”看着叶安微怔的小脸继续道:“不仅如此,这段时间还在糖厂附近抓到了不少行迹鬼祟之人,究其来源同样是那位派来的。” 张了张嘴,叶安打算说什么,旋即又被澄晖打断:“你放心,不管是什么王,只要不是官家,我寺都不怎么放在眼里。不过身为兄长尚且要劝你一句,年少气盛是好事,可终究是要多给自己留条路。老哥言尽于此,你自己想想吧。”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离去。 坐在椅子上,叶安思考了很久,最后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他考虑不周了。自己始终没有走出小说的局限,在书中,襄阳王只是一个模糊的形象,虽然属于最终boss,但事实上还没有中间的小喽啰坏的真实。再加上身边的人都没怎么把此人当回事,叶安就也跟着看轻。 可仔细一想,芸姑的例子就摆在那里,虽然只是个闲散王爷,但对于老百姓来说,依旧是座无法越过的大山。澄晖方才半是警告半是提点,意思也很明显,如果再有这样的事,相国寺估计就不会插手了。 “哎,也是太过顺风顺水。”叶安叹气,旋即起身,他打算回家好好想想,之后该怎么办。 心中有事,自然也就表现在行动上,刚刚出门,叶安便与一捧着书的男子撞了个满怀。 “哎呦!”那人吃痛,向后仰倒。还好叶安眼疾手快,直接拉住对方。待二人站稳身形,叶安又连忙赔礼:“这位老丈,实在对不住了,您没事吧。” 那老者抬头,不可思议道:“你叫我什么?” “老丈、老员外……额,老爷爷?”见对方脸色越来越阴沉,叶安满头问号。 “够了!”老者怒极反笑:“你这小子眼神儿不好,我哪有那么老?” “……”叶安无语,仔细打量了一番。对方虽说面白微须,长相清秀,打扮的颇风流,但眼角已有不少细纹,而且头发也花白了。按照古人三十岁以后就步入老年来算,喊老丈也没有毛病啊。 觉得自己遇到个神经病,叶安摇了摇头,见对方无事抬腿便要走。谁知那人死死抓住他的袖子,叶安毫无防备踉跄着险些摔倒。 “你做什么?”叶安大怒,他原本就受了打击,此时心情正差。 谁知他生气,男子比他还气:“干什么?我今日便要与你掰扯清楚,到底谁是老丈?!” “长眼睛的都能看见!你问问周围的人,我……” “七郎!” 叶安话说到半截突然被人打断,只见三位风姿绰约的大美女带着一阵香风奔了过来。一同扑进男子怀里,或撒娇或捶背,场面十分刺激。 叶安看得目瞪口呆,单看颜色这几位应该都是花魁级别的。平日里妈妈奉承着,客人捧着,何曾见过如此情态。 男子温柔的与她们说了几句话,回头见到叶安,嗤笑一声,随口道:“师师生得艳冶,香香于我情多。安安那更久比和,四个打成一个。黄毛小子,懂什么?” 不要脸!叶安心中感叹,面上也是极为不服气。 “呦呵,”男子此时已经没那么愤怒了,看着眼前的小娃娃,调侃道:“好好好,既然如此,我俩就来打个赌。” “赌什么?” 男子四处看了看,指着前方一身姿曼妙的妇人:“就那个,等会儿那娘子过来了,且看是先于你说话,还是先于我说话。倘若你输了,就给我乖乖配个不是,承认自己眼拙。倘若我输了,那我……” “你就把手里的书送我。”叶安抢先道,他早就注意到此人一直捧着的那本书,书皮看着较新,也不像什么名贵的绝本,刚好拿来打赌。 男子可能没想到叶安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沉默了一会儿,自嘲笑道:“没料到还有人对此物感兴趣,就这样吧。”他信心满满,根本没觉得自己会输,毕竟这可是青楼楚馆,哪会有小姐不认得他。 叶安没说话。前方女子越走越近,见到两人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纳闷道:“这是怎么了?”旋即对叶安行了一礼:“叔叔,你可曾见过我家官人,奴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 “噗”叶安顶着男子郁闷的目光狂笑,手往东面指了指,示意对方要找的人在那里。没错,这妇人就是花和尚澄晖在青楼娶的老婆,那两位“梵嫂”之一。 男子大概也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认识,但也知道愿赌服输,遂颇有些不舍的将手中的书递给叶安。 叶安低头一看,只见书上印着《乐章集》三个大字,旁边用还有作者的名字——柳耆卿。 刚开始他没怎么在意,只是觉得有些耳熟,渐渐的反应过来不对劲儿了。青楼、诗人、姓柳…… “你是柳永??”叶安大惊,任谁看到千古词人站在自己面前想必也淡定不起来。 男子,也就是柳永淡定的点了点头,他在大宋还是有些粉丝的,这种情况也见怪不怪。说来也是挺难为情的,自己竟与一小辈计较。 倘若平时,柳永自然不会如此,但今日着实是凑巧。想他科考多年,屡次落第,好不容易赶上恩科考上后当了个小官。政绩也十分出众,可无奈首诗想拍皇上马屁结果拍到了马腿上,所以一直被压着。前几个月范公当政,复审曾经选拔官吏的卷宗,柳永抓住机会申诉,总算是得以翻身。 没想到在派官之时,上官一句轻飘飘的“年事已高”便将柳永从好好的六品官变为八品著作佐郎。柳永气愤懑不已,与家人关系又不好,只有到青楼寻求安慰。而叶安那句“老丈”刚好戳中他的痛点,这才与之争吵。 略微了解到事情真相的叶安唏嘘不已,这位大词人也是命途多舛,永远活在矛盾中。可谓是“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 “这本书收录的乃是我平时所做。曾经给晏相公看过,也给其他大人看过,但也没多少人放在心上,既然你打赌赢走了,日后是扔是烧都与我无关。”柳永叹气,经此一事他也算彻底放下追逐名利的念头了。 然而叶安看着手中的诗集陷入沉思,这种流传千古的大作,不给全天下人欣赏,是不是太过可惜了…… 第38章 拜别柳永后,叶安连夜赶回国子监,此时守约斋的学子大多已经返校,正围坐在大厅里,不知在鼓弄什么。 “萧静静,你是不是吹牛呢!怎么半天都没弄白?”一少年埋怨,旁边人也纷纷附和。 “你们干嘛呢?”叶安挤了进去,好奇问道。 众人一见他仿佛是见了救星,立刻上前围住,七嘴八舌的嚷了起来。 叶安头大如斗,最后还是范纯仁上前将他解救出来,然后告知他原委。 听罢叶安满头黑线:“所以……你们一帮人在这里生火生了个把时辰。” “安哥儿救我!”萧静静一张脸脏的像花猫,连板牙上都蹭上黑灰,泫然欲泣的对叶安求救。 任命的叹了口气,虽然知道这帮大少爷们没什么生活常识,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连火都不会生。叶安蹲下身,打开火炉的盖子,然后微愣:“这怎么……还有干柴?” 此时正值北宋前期,百姓们烧的都是柴、芦苇、或各种草和秸秆。北方城市里主要是烧木头,但像衙内们大多都比较讲究,烧的是加工过的木头,也就是木炭。如萧静静等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直接烧柴火的,也难怪束手无策了。 “哎,还不是因为木炭不够,祭酒说了,为了节省开支,以后各斋舍每日炭都有定量,这点柴还是赵宗述偷偷从外面买回来的。”范纯仁解释道。 原来,自打唐朝,随着中原人口的增长,森林越来越少,木柴就已经渐渐供应不上了。到了宋朝,首都为汴梁,柴荒问题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更严重。首先汴梁的人口比长安更多,其次长安靠近秦岭,周围有不少树木,而开封在大平原上,四周森林极少。 叶安所在的中牟县,因为背靠虎头山,好歹不用为柴发愁。但搬到汴梁后,才发现每秤木炭竟卖到了二百多文,都赶上一家人几天的饭钱了。 “前几天,我爹上疏给官家,朝廷拿出了四十万秤木炭半价供应给贫民。百姓为了抢炭一拥而上,踩死了不少人,且还有一些,没抢到炭投河上吊自杀。”范纯仁满面愁容,他爹因为这件事,好几天晚饭都没吃下。 叶安也觉得很不好受,表面上看大宋如今是盛世繁华,可实际上即使在汴梁,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也有许多。国家虽然想了些举措,但是一个超级城市的燃料需求,不是光靠政府搞一点平价柴能解决的。他想了想,开口问道:“现在作坊都开始用石炭了,家中不也可以烧吗?” 范纯仁苦笑:“你觉得对于老百姓来说,是上山砍柴费力还是到地下挖煤费力。” 叶安沉默不语,将炉火点燃后回到房内,身为一个现代人,他没办法想象在冬天烧不起木柴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刚穿越之时,叶安尚且觉得这不过是一本书,混混日子就算了。后来因为有了外婆这份羁绊,便打算努力赚钱,生活的更好。而现在嘛……他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他有更大的目标了。 叶小安雄心壮志,正打算摩拳擦掌大干一场,然而第二日现实却教了他做人。 “为啥啊?我不过是想印书,国子监的学生不是可以在你们这儿印的吗?”叶安不可思议的张大眼睛。 在他对面的是一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矮个男子,语气中带着格式化的客套:“以前是这么规定,不过如今王祭酒整改,我们国子监印书部以后每日都有定量,再多的话,可就要自己掏腰包了。” 没错,叶安此行正是想要将柳永的诗集印刷成册,以供天下人欣赏。一来是感叹其半生坎坷,这位白衣卿相才华横溢,他的词如果只单单流传于青楼楚馆中,未免有些可惜;二来叶安本身来自后世,知道经过千年时光,他的词已经流失了许多,自己这般做也算是保护文化遗产了。 “既然如此,那我掏钱你们印。”叶安想了想,大家都不容易,他负责花销总可以了吧。 男子利落的报了个十分可观的数,叶安眼睛都没眨一下,当即掏出钱包。对方看着明晃晃的银子,双眸微眯。 “哎呀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去印了,您且放心候着吧。” 也没多想,叶安便回去准备功课了,这些日子忙于各种杂事,已经好久没用“点读**”来背书。待到下次月考倘若又是倒数第一,王大大恐怕还要diss自己。 然而直到考试结束,印书的人都没有来找他,叶安等的有些心焦了,便又去询问。接待的还是那个八字胡,仍然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样子,并且在他开口前就将印好的书交给他。 满意的翻了翻手里的诗集,叶安感叹不愧是官方,纸质字体排版都跟其他地方不一样。然后期待的问道:“如今印了多少了。”怎么样也得有百八十本了吧。 八字胡神色充满无奈:“回郎君的话,只有这一本。” “啊?”叶安懵了,忙追问这是为何。 “哎,如今不比以往,每部书必须有朝廷的批条,倘若不然我们没办法开工,您看……” 叶安强忍怒气,这怎么不早说,无视对方的赔礼,回去自己想办法了。其实民间也同样可以印书,不过他选择国子监,一来是为了质量,二来监本有官方自己的出售渠道,传播面积广,甚至还有人专门收藏。 最后叶安透过各种渠道,方才取得了印刷许可。遂第三次上门找那八字胡。 八字胡慢吞吞的仔细核对批条,确认是真的后不情不愿的表示可以给叶安印书。 总算是折腾完了,叶安疲惫的问道:“什么时候第一批书才能出来。” “七八年后吧。” “多久??”叶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八字胡皮笑肉不笑:“您可别嫌慢,我们部中不仅要印官家和各位相公的手书,还要印诸科科考书籍,能抽出时间来照顾您已经不错了,但是嘛……” 叶安没说话,要是再不明白自己被人耍了他也白混这么些年了。 八字胡接着得意洋洋道:“假若您能继续加些钱,在下应该就能想办法,上下打点让您加塞,早上那么一些时日,至于快多久,就看您的银子有多少了。” 呵呵,老子信你。 “对了,还没告诉您件事,如今这是已经在国子监挂了名,那从今日起便是监本了,民间私印监本可是犯法的。”八字胡补充,意思是这钱叶安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旋即在心中称赞自己英明,长了一双富贵眼。当时一看此子言行,就觉得不像是高门勋贵出身,稍微打听后果然,不过是在京中开店赚了些钱。断定是受荫进的国子监,这种人在他们眼中完全就是只待宰的肥羊。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对面的小子并没有气急败坏,也未妥协就范。而是冷冷的盯了他片刻,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八字胡暗骂句故弄玄虚,强行忽略掉心中的不安,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都是吃皇粮的,根本不怕。 回到斋舍,叶安翻出纸笔,边思考边写了一封信。检查完毕后,交给范纯仁。 “这是什么?”范纯仁好奇道。 “麻烦你把这个给你爹,让范公帮我私下递给官家。”叶安表面古井无波,实则心中疯狂怒吼:我让你们欺负我!老子上面有人!! …… 张茂则站在东华门口,对来往的人目不斜视,直到远处走来两个人影方才露出笑意。上前两步,对负责带人的小黄门使个眼色,对方便退下了。 “郎君总算是过来了,官家这一天就等着您呢。”张茂则对着面前的少年行了个礼,殷勤道。 叶安连忙侧身避过:“中贵人万万不可,小子可受不得您这一礼。”这道不是他谦虚,张茂则身上可是有官职的,西头供奉官好歹也是八品,自己已白丁,怎么好意西。 谁知张茂则却摇了摇头,他们这些内侍,所依仗的不过是皇帝宠幸,所以自然将这东西看得比什么都高。他亲眼看到皇上收到这位的信后整整憋笑一刻钟,便知此少年恐怕是真正的简在帝心。因着担心官家就等,套了几句近乎后就忙带人面圣。 叶安有些忐忑的跟在后面,皇宫太也不是第一次进了,不过上次比较匆忙,没来得及好好观赏。宋朝的皇宫规模其实很一般,据史料记载连大明宫的三分之一都没有,两相比较之下,宋朝的皇宫简直就是“四合院”。不过小归小,却依旧精美异常。光这几步路,他就看见太湖石积叠成的人造山、苍翠欲滴的万松岭,还有各种巧夺天工的凉亭。让人不由感叹宋朝审美真的很是走在时代前列。 没过多久,二人便到了延福宫。准确来讲此地已在宫城之外,但因为亭台阁众多,环境清幽,仁宗将他当做歇息放松的地方。 至门口,张茂则恭敬道:“官家,叶安带到。” “进来吧,”仁宗估计是在看奏章,回答的有些慢。 叶安进去后,先是行了个礼,便低头站在原地不动。 仁宗放下手中的奏折,戏谑的看着他:“怎么不说话了?唔,我看看,你这上面写的,想要回家?” “重点不是那个……”叶安小声道,他已经有些后悔说这些了。自己本意是想要提出一些有建设性的意见,结果写到最后,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委屈。于是赌气加了两行字,大意是‘皇上你把我拉到汴梁,结果我都要被人欺负死啦!你再不帮我,我就收拾行李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噗嗤”仁宗又翻出信看了一遍,仍然觉得好笑,哪怕是张贵妃,也从没和自己这么讲过话。 叶安涨红着一张脸,觉得自己当时肯定是吃错药了,但是他真的潜意识里完全不害怕皇帝。虽说是封建王朝其一句话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可他就是觉得对方不会伤害自己,甚至有时候跃跃欲试有点想要化身作精。 从龙椅上走了下去,仁宗对叶安道:“陪我出去逛逛吧,坐的时间久了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叶安听命,乖乖的跟在后面。二人绕了两圈,仁宗看起来心情不错,还兴致勃勃介绍起延福宫的布局。 “往那边走就是观稼殿和亲蚕宫,乃太、祖为了让子孙后辈重视农业而设置的,不过我不太喜欢那里,与其我在宫中,我更想去瓦子内转转。”仁宗毫不掩饰自己对繁华市井的向往,拉着叶安一屁股坐在亭子里。接着又道:“不过这话你可千万别往外传,我晓得你跟范家小子关系好,倘若要是被范参知听到了……” 看着他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叶安偷笑出声。然后两人便自然而然的开始说了一些生活中的琐事。 “你都不知道,陈芸姑当时有多惨,后背上没一块好肉,要不是你派去的那几个御医,她恐怕活不了几年,襄阳王太过分了!”叶安边说边用眼神瞟仁宗,示意让他赶快管管。 但仁宗装傻充愣是一绝,怎么也不接话茬,给叶安气得够呛。赵祯其实也很无奈,他爹和他子嗣都不丰,太宗这一支的王爷就那么几个。除非犯了大错,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能动,不然让皇室其他成员怎么想。于是转移话题聊别的,好在叶安头脑简单,很快便顺着对方的意思走,开始说起自己的小烦恼。 “哎,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国子监,我喜欢同窗,甚至喜欢王祭酒,但不喜欢念书。”叶安有些闷闷不乐,这些话他憋在心中好久,总算能说出口了。原以为对方会反驳自己,谁曾想仁宗却点了点头。 “很正常,其实我小时候也不喜欢念书,长大了发现身边有比看书更烦的事儿,才能读进去一些。” 见有人认同自己,叶安兴奋的又说了一大堆,其中大部分是自己对未来的畅想,以及来汴梁的感想。半天后突然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光说我的事儿了,还没庆祝你女儿出生。” 仁宗摇了摇头,示意不要紧,接着颇为愁苦道:“我那女儿虽说一天比一天大了,但是身体始终不怎样,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一小团,要是有你半分精神劲儿我就要偷笑了。对了,听闻你在乾元节遇到我大闺女了。” 叶安点点头,那小萝莉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 “儿女都是债,我那闺女也七岁了,他娘前一阵子总跟我提孩子的婚事,我之前相中了李玮那小子,结果人家他娘似乎有些不高兴。”仁宗絮絮叨叨,这些话他也没地方讲,前朝的事儿已经够烦的了,后宫还不让自己省心。 听到这里叶安憋了半天,还是问了一句:“那个李玮,长得怎么样?” 仁宗思索了半天,实在没办法用“好看”两个字来形容,只能缓缓道:“是个朴实的孩子。”旋即又有些不服气:“大丈夫自然才干优先,李玮年纪尚小,诗书画都是一绝,他哥哥更是俊杰。家中关系和睦,与公主定会美满。” ……曹圣人还不是才华横溢,但你不也不喜欢人家吗,承认吧,你们老赵家都是颜狗!叶安在心中吐槽,但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只是迟疑道:“假如没记错,李玮好像是公主表叔吧,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倘若三代以内结亲,生下来的孩子身体可能会有毛病。” “此言当真!”仁宗大惊,皇室可一直都是近亲结合专业户。 叶安点点头:“是这样没错,官家你也可以去多调查一下。” 皱了皱眉,仁宗郑重的点了点头。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才让内侍将叶安送回去。 傍晚,他移驾去苗昭仪寝宫看望女儿,并告诉苗昭仪,闺女的婚事要重新考虑。 “爹爹!那我可以嫁给乾元节遇到的哥哥吗!”大公主满脸期待,那哥哥长得真好看啊! 微微睁大眼睛,仁宗没想到女儿会这么说,旋即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不行呢。”温柔的轻抚她的头顶,仁宗认真道:“你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嫁给他的。” …… 离开皇宫后,叶安原本以为今天这事儿算是完了,到时候仁宗随意排除那么一两个监管,谁曾想第二日便收到了圣旨。 张茂则笑眯眯的看着叶安,“官家手诏在此,小郎君你可以随意了。” “这、这……晏相公不管的吗!?”叶安好悬崩溃,皇上的手诏并非是那种很严格的圣旨,但也要宰相审核,晏殊竟然由着他? “印书什么的,在贵人看来不过是小道,现在大家都一心扑在新政上,哪有时间留意这些。更何况又没给郎君你官职,不过是奉旨监管。”之后张茂则有提点了句:“国子监印书一向是自负盈亏,郎君你可要注意了,觉得干不了了就与官家说,省得自己掏腰包贴钱在里面。” 叶安躬身谢过对方,心中哀叹,自己这可真是闲的,没事儿找罪受。当得好了也不能升官,当得不好了估计还要受人嘲笑。 然而没想到的是,等监里却受到了同窗们的热烈欢迎。 “怎么了这是?”叶安受宠若惊,刚才就连郭中和都酸气冲天的跟自己说了两句话。 “听说你被以后要管印书了?”赵宗述代表大家好奇的问道,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众人发出艳羡的惊呼。 其实这就是叶安不懂官场,虽说没有官职没有俸禄,可官家肯用你,就说明将你个人放在眼里,以后平步青云自然是少不了的。而在衙内们眼里,叶安跟自己一样大却能被委以重任,简直酷到不行!为了提前体验到大人的生活,也为了能在官家面前扬名,众人纷纷自告奋勇的举手要免费帮叶安打工。 正当叶安不知所措之时,王安石怒气冲冲的将人哄散,把叶安带到书房里。国子监印书隶属于国子监监管范围内,如此说来叶安此时与王安石还是同事了。 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却不能说,否则他若嬉皮笑脸的与王安石勾肩搭背称其介甫,祭酒绝对会让与这个美丽的世界说再见! “我不管你是跟官家说了什么,但既然朝廷委派,那就好好做。”令人不敢相信的,王安石似乎一点也没怀疑叶安的能力,反而严肃认真的督促他。 叶安也是深受感动,表示自己定努力工作。 “所以,你第一步打算做什么?”王安石好奇问道,他是真的想知道,这小子到底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叶安微微一笑:“首先嘛……小子烦请祭酒大人帮忙,去杭州书肆找一个名叫毕昇的匠人。” …… 冯缃一大早上起来就觉心里有些慌,喝了两大碗煎点汤茶药总算是好了些。摸了摸嘴唇上的八字胡,阔步走入印书部。如今他们也算是赶上好时候,新来的祭酒不贪财,满脑子都在学务上,放着印书这块金疙瘩不管。便宜了手底下这帮人,冯缃这几个月的吃拿卡要,比之前几年的都多。 然而刚刚进屋,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仔细一看才发现,屋里许多装饰物都不见了。要知道他们印书虽说是工匠活儿,但好歹与笔墨扯上关系,平日里附庸风雅还是买了许多字画的。 如今都去哪儿了?冯缃纳闷,越过中厅继续往里走,突然发现前方排了一长串队。 远处传来一少年清越的声音:“刘三,荆州人士,前几天因京中书院不想额为给钱,强行扣留人家的订的书,最后敲诈了一副人家书院的名画,可有此事啊。” 刘三哭丧着脸:“确、确有此事,求郎君大发慈悲,小人再也不敢了。” 僵硬的抬头,冯缃见到前两天被自己敲竹杠的少年正悠闲的坐在主坐,手中拿着的赫然是印书部的账本。 冯缃:“……”吾命休矣! 第39章 初冬,虽然汴梁城的第一场雪还没落下,但空气中已有阵阵寒意。因时制宜,街边曾经卖甜水的小贩已有不少人改卖起杂碎汤。 浓重的胡椒掩盖了脏器的腥膻,顶着冷风喝上一口,顿时鼻尖冒汗。吴洪才递给小贩三文钱,放下手中的汤碗,有些忐忑的向里走去。 没过多久,便见一座三层高的小楼出现在眼前,抬眼望去,楼上牌匾赫然写着“国子监图书馆”六个大字。 吴洪才看着怔怔的站在那里,心中五味陈杂。想他年少时,也是远近闻名的少年才子,老家县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早晚有天会状元及第,然后平步青云。 谁知正应了那句话“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从十几岁起他便开始考科举,如今已是不惑之年,依然颗粒无收。前阵子朝廷发布诏令,为落榜十次以上的年纪比较大的人设立特奏名考试,手谕录取者虚衔,以慰藉这帮老书生。 加上恩科,吴洪才刚好符合条件。但他其实不想参加,因为这种没什么实质性的职位和权利,一旦通过了,就表示此人已经放弃仕途了。可回望家中老妻幼子,他到嘴边的话又实在说不出口,犹豫再三,还是长叹一声,顶着旁人异样的眼光去考试了。 在通过后,原本想着回家乡书院寻个夫子的活计,没曾想刚巧看到朝廷补录官吏。虽说只是个从九品小官,还在一个叫什么“图书馆”未听过的地方,但好歹能留在汴梁。吴洪才使了些关系,总算是成功上任。 而今天,便是他头回报到。 “请问,您是要进去吗?”正当吴洪才思绪万千之时,后方突然传来道声音。 知是自己挡路了,吴洪才忙歉意的赔礼,谁知刚一回头,便呆住了。等回过神来,不由心中赞叹,好一个皎如玉树的美少年! 只见身后之人琼鼻朱唇桃花源,眉心一点红痣极为醒目,不是叶安是谁。 “在下乃新任图书馆理,因初来乍到,一时忘形,还望小郎君莫怪。”吴洪才礼貌道,这人光看容貌便知不是寻常家出来的,自己还是谨慎些好。 对面少年弯了弯眉眼,“那敢情巧了,我叫叶安,也是图书馆里的人,一起走吧。” 吴洪才谢过,忙跟着进到馆内。其实刚刚补录进来的时候,他就询问过图书馆是做什么的。光听名字,似乎与翰林院差不多,自己倘若真跟翰林学士一般就好了,吴洪才天马行空的想着。 一到大厅,映入眼帘的便是块巨大的提示牌,上面显示:“静言多思”四个字。 这意思是在里面少说话了,吴洪才下意识屏住呼吸。身边那个叫叶安的少年温声道:“不要紧,如今图书馆尚未开门,待营业后按规章办事便好。” 吴洪才讪讪一笑,继续观察起来,厅内左右两边分别有两长条状的桌子,旁边还有几把椅子。吴洪才心中有数,这恐怕就是自己工作的地方了。 “左边的为登基借还书处,想在此地借书必须要留下详细的信息。”叶安为其介绍起来。 此时吴洪才方清楚,原来这图书馆与书铺差不多,之前他家中揭不开锅之时,也曾去书铺帮店家抄书。所以他就是做这个的? 叶安听到他的疑问后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事稍微会写几个字的都能干,吴大人是在此地办公。”说着指了指右边:“此为信息咨询台,倘若前来借书之人有何不懂的地方,请您帮着解答。吴大人既然能考上管理,想必学问肯定十分扎实,做这点事应该绰绰有余。 心虚的低下头,吴洪才暗道好险他不知自己是走后门进来的。 叶安接着道:“这一楼大多是些正史、医药、农学算学之类的杂书;二楼便全是儒家经典,里面包括前人的一些感悟;三楼嘛,都是些孤本,为各大世家捐赠。” “这、这整楼竟然全都是书?!”吴洪才大吃一惊,这得有多少本。 “自然非全都是,每层还都有自习室。”叶安带着他往前行,只见整个一楼用屏风隔开,屏风后有几副桌椅,旁边还有装饰的盆景和字画,整体环境给人一种清静、舒适的感觉。 那也够多的,吴洪才感叹,“有了这个地方,以后买书就不用发愁了。” “买?”叶安挠挠头:“不啊,这里书都是非卖品,可以免费借回家。” 吴洪才目瞪口呆,旋即连忙制止:“万万不可,倘若有些泼才,借了不还怎么办?” “所以啊,这其实就是个给人免费看书的地方,如果想借回家。必须要在此地办卡,办卡时必要有两人担保,另外三楼那些孤本也不会随意开放的。”叶安详细的解释了一遍。 不过虽然他说的很清楚,吴洪才却总觉得不对,反驳道:“假如这样,那只要找到担保人,什么乞儿百工之流不是都能来看书了?” “嗯,是这样。”叶安点头:“所以,就算他们都能看书又怎样呢?” 吴洪才愣住了,是啊,这又怎么样呢…… 叶安却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而是带着他往二楼走。 刚到二楼,就见留着八字胡的男子吃力的搬着书箱,神情仿佛极为痛苦。吴洪才忙上前想要搭把手,叶安却拦住了他,冷笑道:“冯缃,你今天若是不把书规整好,那晚上就留在这里别回去了。” 那八字胡立刻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直起身,轻而易举的将书籍推到一边。 吴洪才:“……” “叶大人,小的不过是抻着了一下,您交代下来的事,小的绝对不敢偷懒。”冯缃讨好的点头哈腰,心中暗暗叫苦,自从这小子成了自己上司,他就没有一天好受过。转头注意到像根柱子似的傻呆呆立在那里的吴洪才,见其打扮便知此人就是新来的图书管理,忙狐假虎威道:“愣着干嘛,这是官家钦点的叶大人,日后我们这些人可就都得听大人的,还不快行礼。” 吴洪才看着这个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小郎君傻眼了。 …… 老实讲,其实最早叶安也没想过要建图书馆。他起初不过是从杭州把那位大名鼎鼎的毕昇挖了过来,让他在国子监印书部推广其所发明的活字印刷术。 此时国子监用的还是摹印、拓印和雕版印刷,笨重费力不说还耗料耗时。而且存放不便,有错字又不易更正,因此需要大量勘校人员以及劳工。 毕昇发明的胶泥活字就明显先进多了,最开始周围人还都不信,觉得制做活字的工程太大,有些吃力不讨好。只是迫于叶安淫威,方才同意一试。 而叶安微微一笑,丝毫不在意别人的质疑,老祖宗的东西可是能经受的住历史的考验,让毕昇尽管放手做。 毕昇应命,但心中也有些纳闷,怎么自己去年才发明出胶泥印刷,只与几个人说过,这远在汴梁的小郎君是怎么知道的。但有伯乐赏识总是好的,于是在众人面前表演了一番。 事实证明,活字印刷跟雕版简直不是一个层面的东西,使用之后节省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叶安狂喜,果然,跟自己预料的一样。于是毕昇全权负责国子监印刷一事。 原本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谁知次日去巡查,便发现不少印书部的人愁眉不展。细细询问才知,原来是因为此时效率大大增加,连准确率都高的不得了。从前那些匠人、勘校已经没有活儿干,再这样下去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收拾东西回老家。 “这……”叶安皱眉,的确,民间小作坊人少还好,像国子监这么大的摊子,上下养了几十张嘴。自己这一下子砸了大半人的饭碗,难怪对方愤懑。 可是该怎么办呢……想要一下子提供出这么多就业岗位也很不容易,而且最好跟书籍有关,这样才不容易落人口实。想了半天,总算让他想到了图书馆这件事。从清洁、到安保、再到记录员,处处都是人事缺口。 建一座图书馆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这种还属于偏公益性质,在其他朝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是嘛,叶安运气好,这偏偏是在大宋。 大宋朝可能是中国封建历史上社会福利最完善的朝代了。读书,有朝廷给予的助学补贴;老了,有各地设立的孤老院;穷人生病无钱治疗,有安济坊;弃婴无人照料,有慈幼局。 宋代还出现了福利国家的“福利病”,此时民谚有常常流传国家“不养健儿,却养乞儿;不养活人,只管死尸”。一些官办福利机构挥霍也很厉害,叶安曾亲眼目睹过许多居养院有酒有肉不说,过节还发补贴,以至于很多无赖青壮年混进居养院骗吃骗喝。 如图书馆这样惠及文人的事儿,再加上叶安详细的计划,自然是受到朝臣一致同意。甚至在官家的带领下,许多勋贵或殷勤或敷衍的捐出了些家中收藏的孤本。 于是仅仅几个月,图书馆便落成了。 身为国子监祭酒,其名下的图书馆自然也归王安石一并管理,在参观完馆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学生这件事办的实在漂亮。于是把人叫到书房来赞赏了一番。 叶安:“……”王大大你夸人的时候能不能别也黑着一张脸,吓得他还以为自己又闯什么祸了。旋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别别扭扭的将自己办图书馆的初衷道出。 “所以……你只是为了几十个人没有活干?”王安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可他对面的少年却点了点头,极其认真道:“祭酒,我曾经听人说过这样一句话‘时代的一粒沙,落在每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山’。活字印刷是新物,理应取代旧物,可在这过程中,学生认为也要顾及其他,否则原本是好事,最终却演变成了悲剧。” 王安石沉思,他曾经上疏给官家,表达了许多对国事的见解。甚至亲自去拜访过范公,希望他的主张能得到重用,谁知范公只是鼓励了两句,便没有下文。难道他们是认为自己太过激进,担心伤害到部分人?仔细思考,他的那些理论确实有许多不完善的地方。 想到这里,王安石坐不住了,他必须现在就去找范公请教!刚刚及冠的王安石毕竟还是小伙子,性子不够沉稳,只留下两句话便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大佬果然不拘小节!叶安心中感叹,接着看眼下无课便起身回斋舍睡了一觉。 谁知睡了没多久便被人推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叶安刚想开口,却听赵宗述喊道:“不好了!有人在国子监门口闹事!” 一个激灵起身,叶安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啥玩意儿?国子监门口闹事?衙内们虽然不学无术,好歹是天子门生,这是想要造反吗? 连忙穿鞋出去看,刚到门口,就见到邢文静模样狼狈的站在门外。头发散乱不说,全身还都被水淋湿,寒风一吹,显得有些瑟瑟发抖。 而在他对面站了一堆人,领头的为一对中年男女,女人掐着嗓子说道:“大侄子,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那埋在院里的金子,你还也要还,不还也要还。否则,你这学就别想念了!” 邢文静倔强的挺直腰杆,极力压抑着愤怒,“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就算是有,我身为定远伯,府中也轮不到两个外人做主。” “你!”那对男女好像被戳中痛点,女人张牙舞爪的便要上前撕扯。范纯仁作为斋长,又是深受老师们信任,理所应当的上前阻拦:“住手!国子监岂容你们放肆!小心我上报到朝廷。” 谁知对面似乎完全不怕:“好啊,你去告啊!一来没在国子监里面闹事,二来我本身就是这小子的亲叔叔,我就不信邢家家事你们也要管,况且……”男子怨毒的看了邢文静一眼:“我倒是想见见官家,好好上报下我定远伯府的事。” 邢文静心下一紧,下意识拉着范纯仁的衣袖,犹豫的摇了摇头,而范纯仁也想起对方女子的身份,便也迟疑的没有开口。 那男子见邢文静如此行事,更是肆无忌惮,大声嚷嚷让对方把金子还给他,倘若不然就把定远伯名下地契交出来。 此时国子监无课,祭酒与大部分博士都不在,剩下的也不想管这闲事,一时间竟任由其大放厥词。 叶安忍不了了,上前想说点什么,谁知一见那男子就觉得有些眼熟,唔……三角眼、短粗眉,这不就是那日追踪陈芸姑的襄阳王府爪牙吗? 那男子显然也认出叶安,一下子全都明白了。可恶!原来是这小子!他原本就觉得奇怪,为何国子监学生给官家祝寿能扯到陈芸姑头上,此番来闹事也有打探消息的意思,原来此人正是国子监的学生! 叶安面带笑意与之打了声招呼,给对方气得够呛,刚要开口,结果叶安抢先道:“大官人可曾看过阿芸传了?” “???”男子满头问号,这是在跟自己耀武扬威吗? 叶安继续不紧不慢:“实不相瞒,其实那部戏官家十分喜欢,在下正构思新的剧本想要呈上去。”接着满脸期待的看着对方。 男子:“……”眼见实在不是这小子的对手,撂下几句狠话后带着人匆匆离去。 国子监学生不明所以,但看叶安三两句就把人说的溜之大吉,都十分钦佩,围上去疯狂吹彩虹屁。 邢文静走上前,脸色灰败的说了声谢谢,如果不是叶安,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但即便如此,他也够丢脸的了。 他人缘虽不好,可毕竟与大家是同窗,看见他如此狼狈,两忙将其拉到斋舍里,拿出衣服让邢文静换上。 “换什么换!”赵宗述立刻跳了出来,把人连哄带赶的撵了出去,此时屋内就剩叶安他们几个。 “额……那啥,我们也出去了,你慢慢换嗷。”几人顶着邢文静的目光有些坐立不安,也匆忙告退。 而邢文静从一开始便没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在叶安四人刚打算推门离开之时轻声说了句。 “你们知道了吧?” “没有!完全不知道!”赵宗述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大声反驳。 叶安等人捂脸,有时候真不想承认自己跟这傻子是朋友。 “……”邢文静显然也被其傻气震到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双方大眼瞪小眼许久,最后还是叶安叹了口气,“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起先邢文静还倔强的不开口,直到范纯仁说要去找祭酒才道出事情原委。 定远侯府一家本有两个儿子,老大是个哑巴,为老侯爷原配所生,母亲早逝,被父亲厌恶。老二为继室所生,从小便十分机灵,再加上母亲在旁边吹枕头风,渐渐地,老侯爷就动了想要改立小儿子为继承人的念头。 但大宋律法在那里,不是说改就改的。于是老侯爷一狠心,竟将大儿子送到远处乡下,对外他失足走丢了。可怜的侯府长子沦落到饭都吃不饱,多亏有个猎人见其可怜收留了他。待长大后,他便顺势娶了猎人的女儿,还生了两个孩子。一家四口远离人烟,依靠打猎为生,倒也还饿不死。 可京城那边,随着老侯爷年迈,他的小儿子变得越来越不孝,京城流连秦楼楚馆不说,还时常偷家中财物,甚至被抓到非礼父亲的侍妾。老侯爷气绝,可惜自己已病入膏肓,也拿他无可奈何。但突然有一天想到自己还有个儿子在外面,心中暗恨家产就算丢了也不给那畜生,于是委托唯一的心腹去找。等心腹带着大儿子回来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改立了继承人。而他那大儿子,因为白捡了万贯家财,乐极生悲,在青楼吃多了酒,摔死在人家门口。 事情讲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叶安几人都知道,这大儿子恐怕就是邢文静的父亲。 “我爹……从小到大,每次一喝酒身上便起疹子,向来是滴酒不沾的。”邢文静哑着嗓子道。 那时她娘因为怀有身孕行动不便,全家只有父亲一个人上京,可没过多久,得到的却是他的死讯。 大宋的爵位,兄终弟及占了一大部分,原本邢文静他爹死了,邢二只要上请,袭爵是理所应当的事。谁知邢文静心有不甘,女扮男装写了篇声情并茂的诗文通过各种渠道传到官家耳里。官家悯其孤苦,破格点了他为下任定远伯。 被摆了一道的邢二心有不甘,时不时的找他麻烦。 “死的不光是我父亲,”邢文静闭上眼睛,痛苦道:“定远伯府可能知晓此事的下人,也陆陆续续的暴毙。” 少年们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何曾听过如此惨绝人寰的事。 “难不成就没人管吗?”赵宗述愤愤道。 邢文静摇了摇头:“那些下人都是定远伯府的家生子,邢二背靠襄阳王,还结识了大批武林人士,此番正是请他们动的手。”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范纯仁有些怀疑的看着她。 “单凭我个人,自是不可能调查清楚。不过我在上京的路上,有幸遇一江湖高手相助,才知道我那叔叔有一个本子,上面记载了他与江湖人士来往的事迹。只不过他担心自己出去办事本子被人翻到,便放在他相好倚翠楼的绿柳那里,倚翠楼鱼龙混杂,而那绿柳又小心谨慎,所以本子很难到手。” 邢文静解释道,接着竟直接对着四人跪下:“小女也知此事荒唐。但我身负血海深仇,倘若离开国子监,那我叔叔怕是更无顾忌,只要将其绳之以法,我自当去官家那里说清楚,请各位成全!” 几人忙扶她起身,此时就连范纯仁之前那么坚定也开始犹豫起来:“这……还是不行,事关整个国子监声誉,不能放任不管。”见邢文静目露绝望,又补充道:“不过我们可以一起想个办法,只要拿到本子不就好了。” “哎,都知道本子在哪儿了。这还不简单。”叶安随口道:“你们想,青楼里最不引人注意的是谁?当然是姑娘了!最好还是个漂亮姑娘,这样就算没得手,也比较好脱身。找个身手敏捷的姑娘趁那绿柳不注意,进她房里,然后……”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四周一片寂静,抬头看去,只见所有人都目光诡异的盯着自己。 叶安:“……”不是吧!? 第40章 “想!也!别!想!” 叶安气鼓鼓一字一顿道,不管他们怎么讲,自己是绝对不会女装的! “哎,有啥不行的,我要有这条件我就上了。”赵宗述苦口婆心小的相劝,但神色中完全是一副迫不及待看热闹的表情。 “我有个屁的条件!”叶安大怒,他一大老爷们儿怎么能穿女装呢! “你穿上,绝对不会被认出来。”狄咏言简意赅,十分笃定,并且也十分气人,最起码叶安肺都要被气炸了,当即开始与他们激情争辩。 此时邢文静犹犹豫豫的开口道:“要不……还是我自己去吧,我穿上女装进倚翠楼,你们在外面接应我。”怎么说她才是正儿八经的女人,想必效果也不会差! “额……”几人停顿了一下,看了两眼邢文静,旋即又若无其事的挪开目光,开始怂恿叶安女装。 “你们什么意思!”邢文静怒极,她做女人有那么失败吗!? 赵宗述陪着笑脸,暗中比对了下二人,一个是女扮男装从未被怀疑的“西北汉子”,一个是身为男子却时常吸引到同性的“绝代佳人”,想也知道选哪个。但表面上还是要给人姑娘留点自尊,于是道:“青楼楚馆鱼龙混杂,而且里面说道毕竟多,稍不注意就容易露馅。我们几个里,只有叶安这家伙经常去找乐子……” “我那是去工作!”叶安严重抗议,把自己描绘成什么人了! 赵宗述砸吧砸吧嘴:“行吧,工作工作~~他对那里面熟,不会迷路,所以去再好不过。” “这……”叶安也知他说的有道理,但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咳咳,”范纯仁开口道:“安哥儿,你想想,那邢二是不是襄阳王的爪牙。” 叶安点点头。 “襄阳王做尽坏事,只因其身份特殊,所以才没人敢管。这次去抓邢二,说不定能顺藤摸瓜弄到襄阳王的罪证,到时候不仅能解救千万百姓,还能……”范纯仁表情严肃认真,嘴里滔滔不绝。 叶安让他念成蚊香眼,是这样吗……原来自己女装是如此重要的事啊,竟然关系到天下苍生?!最终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踌躇的同意了。 在他身后,赵宗述狄咏敬佩的看着范纯仁,真不愧是国子监第一大忽悠! …… 打定主意后,几人便兴致勃勃的开始行动。赵宗述财大气粗的包了间小制衣店,将人都赶走,还去蘅芷清芬搜罗了不少产品。本以为万无一失,然而…… “就这件水粉的吧,再搞个鹅黄的褙子,我感觉不错。” “我看这个浅紫的好看,紫色华贵,穿上指定艳压群芳!” “都不对,银朱的才好看,我看我娘成天穿这个!” 叶安扶额,看着吵作一团的几人,心中疯狂吐槽,这都是什么死亡配色!算了,还是去找邢文静吧,女孩子心细一点。 接着便看见邢文静满脸无辜的拿着件绣满金线夸张到极点的大红裙。 叶安:“……”算了算了,还是自己来吧。将人都赶走后望着满墙的裙装,最终挑了件最简单的纯白对襟褙子。一来不会引人注意,毕竟此时百姓所穿衣物一直以皂白青三色为主,二来如今青楼有不少小姐追求风雅,着白色的也比较多。 为了避免太过素净又里面短衣搭配的是红色系,只露出一点点的领口和百褶裙边。最后对着镜子撸了个淡妆,好歹也是个卖化妆品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照照镜子,感觉差不多了,推门出去。 外面几人早就等的不耐烦,赵宗述喊了两声,刚打算偷看,突然一少女走了过来。 “啪嗒。”不知谁手中的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不过此时已经无人顾及。 只见她身姿袅娜,面如白玉,明眸皓齿,凤目朱唇。虽衣着朴素,发上也只插了两支玉钗,但丝毫没有损其半分颜色,反倒多了点楚楚可怜之态。此时美人双颊微红,眼波含情,似乎又什么未尽之言,让人忍不住想要倾听。 “我去吧!这衣服一层又一层,上厕所得多麻烦!”叶安开口抱怨,瞬间碾碎了一众少年的幻想。 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狄咏冷酷道:“等你进去后不行就装哑巴吧。” 叶安点点头,也是,自己声音虽然清脆,但一听就是少年。 几人聚在一起,简单商量一下,便制定了个粗糙的计划。最后决定,趁着天黑,先让叶安翻墙进去,他们在后巷等待。半个时辰后,不管事成没成,都在原地接应叶安。 本来是像派一个人跟着进去,但最后考虑到倚翠楼的特殊性,还是算了。倚翠楼地处第二甜水巷,虽然名字和小甜水巷差不多,也同样是青楼瓦子聚集地,但本质上却天差地别。 小甜水巷多是娱乐性质,哪怕是如花和尚澄晖那家走豪放路线的店,也是以歌舞陪酒为主。来往的都是些学子官吏,因而还是比较干净的。但第二甜水巷不同,那里的青楼更加简陋,服务的也多是些草莽或胡人,甚至还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产业,普通百姓甚至很少打那儿经过。赵宗述他们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怕是到时候刚进去就要被人盯上。 打定主意后五人耐心等到天黑,待夕阳西下,明月高高挂起,方才蹑手蹑脚的前往倚翠楼。 少年少女们刚迈入第二甜水巷,便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大宋的夜晚是热闹的,是灯火通明的。可此地虽说路上也有不少人,却每个都目露凶光,便是妓、女都多了几分泼辣。 叶安被围在中间,用团扇挡住脸,即便如此,露出的曲线还是引来不少淫、邪的目光。 “我们,还是回去吧。”邢文静有些害怕了,感觉这地方超出他们预期,其他人也是一脸严肃。 此时反倒是叶安发了狠,倘若这次不取得点成绩,岂不是白忙活这么久,遂拉着他们继续前行。 等到了倚翠楼后门,狄咏发力,将其抬到墙上,叶安见四下无人,迅速跳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不见不散啊。”墙外少年们轻声道。叶安朝天上扔了块石头,示意自己晓得了,之后便小心翼翼的往人多的地方走。 倚翠楼在第二甜水巷也属于规模比较大的秦楼楚馆,光是主楼就有三四层高,后面还有一些小院子。叶安方才进去,就愣住,这就是传说中“成人的世界”吗? 只见一楼大厅地面被挖成一个巨大的池子,里面倒满了美酒,同时还有许多胡姬围绕在池子旁边起舞。墙上壁画也尽是些男欢、女爱之事,整个倚翠楼充斥着暧昧的气息。 叶安当即便红了脸,好在他身为一个现代人,见多识广尚能经受得住。按照之前邢文静收集到的信息,偷偷溜到二楼,寻找邢二的相好绿柳待的清芳阁。 一切进展的十分顺利,许是叶安个子太小,或者大家都忙着寻欢作乐,根本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不过片刻功夫,叶安便发现了所寻之地。因着绿柳跟邢二勾搭了五六年,已经算是被其包下,平时也不怎么接客,所以清芳阁在最角落。 偷偷隔窗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无人,叶安大喜,立刻推门钻了进去。 出乎他预料,这清芳阁内里竟颇为朴素,贵重的东西也不多,仔细观察竟跟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看样子这邢二是真把这当成另外的家了,而绿柳就是他的妻子,难怪如此信任她。 叶安进屋后,也不耽搁,直接开始在柜中、抽屉等地翻腾起来。可是忙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他不信邪,又开始在屏风枕头这些细小的地方找。 果然,最后拿起烛台之时,便觉得重量不对,轻敲两下,发现这烛台竟是空心的。打开后里面有张薄薄的纸片,纸的周围有烧焦的痕迹,看样子像是从灰里捡回来的。纸片不大,上面只写着“盟单兰谱”四个字。 叶安满头问号,突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不及细想,他将烛台放好,然后万身钻进床底。 过了一会儿,便听门被推开。 “这倚翠楼里的人实在太过不讲道理,我不过无意扫了两眼,就抓着我不放。”一男子抱怨,听其声音正是邢二。 “笑话,我看你是不止看了两眼吧,我要是不过去,手都要牵上了。”与邢二同进屋的女子冷笑,叶安估计他便是绿柳。 邢二连忙低服做小,甜言蜜语道:“害,瞎想什么呢,我每次来倚翠楼,不都直奔你屋。你再忍一忍,等王爷事成,我定当踹了那贼婆娘把你迎进门。” 叶安听他提起襄阳王,立刻屏住呼吸侧耳,谁知他只说了一句就不说了,接着两人就开始做起……那档子事…… “……”被迫听了场活春宫的叶安囧囧有神,好在那邢二只有三秒,万事儿后两人便呼呼大睡。 直到确定二人都打起鼾声,叶安方才一点一点的爬了出来。知道今日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算下来也快到了约定的时间,还是暂且回去吧。 打定主意的叶小安轻声推门走了出去。心中一直在思索,“盟单兰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结果前行的时候无意中与人撞了下,手中团扇掉落。 “你这个……”与他相撞男子身着华服,庞大腰圆,原本大概是想骂人,在见到叶安的脸后话说到一半又咽下。 眼看扇子滚下楼梯,叶安心中暗道不好,匆匆对着那人行了一礼后,起身准备离开。 “哎,别走啊。”男子拦住了他,神色里带着惊艳与贪婪,“你是谁手下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叶安伸出手指了指自己,摇了摇头。 竟然是个哑巴……男子有些遗憾,旋即又觉得哑巴也有哑巴的好处。于是从腰里随意拿了块银子,塞到叶安手里,傲然道:“今晚你就陪我吧,要是侍候的好还有赏。” 叶安:“……”妈的智障!自己好歹也是垄断了汴梁白糖和高端化妆品的人物,要比钱劳资砸不死你!遂摇头表示拒绝。 “呵”男子不屑的扫了他两眼:“怎么?你还嫌少不成,花魁也就是这个价,给脸不要脸!”他嗓门极大,很快便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叶安暗道不妙,要是惊动了邢二,可不就穿帮了!要知道自己虽化妆成女的,但五官还是没变样,熟人一看就知道不对。 见叶安依旧不为所动,男子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便要抓他。 “怎么在这。”就在此时突然传来道男声,叶安来不及反应,就被人从背后揽住,跌进一阵冷香中。 抬头望去,他的算学老师潘元青正神情慵懒的盯着他,半醉半醒道:“找你半天了。” 第41章 潘元青的突然出现将二人都吓了一跳。待回过神,那华服男子犹疑道:“怎么?这小娘子你包了?”旋即又有些不甘心,咬牙切齿:“你出多少钱,我给双倍,把她让出来!” 潘元青心不在焉,看都没看他一眼,淡淡道:“没钱。”接着把叶安又搂紧了点,宽大的袖子完全将其遮住,又补充了句:“没钱他也愿意跟我。” 叶安立刻给出反应,抱住对方的腰,并将手中的银子扔回给华服男子。 男子气得涨红了脸,周围似乎也传来些许嘲笑声。此时倚翠楼中的龟公走了过来,一看这情形,便知是青楼里常出现的两男争一女。再观其中一位俊的不得了的官人,微微叹气,这不知道又是哪位小娘子惹出来的,该是何等绝色,搞得客人连看都不愿意给旁人看。 于是跳出来打圆场,忙招呼几位小姐把华服男子哄走,围观群众见无热闹可看,也都尽数散去。最后确定周围无人了,潘元青方才把叶安放开。 叶安:“……”张嘴想说话,但还记得自己身处哪里,便也没开口。 皱了皱眉,潘元青默默的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脱衣服?! 叶安大惊,好在对方只脱了外衣,然后将其照在自己头上,接着拉起他的手往前走。 如今已经入冬,虽说倚翠楼有火盆,但是只穿一件中衣想还是十分冷,叶安担忧的盯着老师的背影。 “蒙好”潘元青仿佛身后长眼睛一般,淡淡道:“别露脸。” 叶安立刻乖乖将头缩回去。没过多久,两人便来到一间房前,潘元青推门进去,让叶安坐在椅子上,自己拿起火折点灯。 “那个、老师……”叶安有些忐忑,到了安全的地方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不用跟我解释,”潘元青放下蜡烛,倒了杯热茶给他,神色颇为郑重:“你知道你今天做的事有多危险吗。” 叶安垂下头,心虚道:“我也没料到会撞到别人,倘若不是那混蛋,本不会惹出这么多事。” “不会是他也会是别人,你以为这是你吃糖聊天的地方吗?”潘元青语气又加重了点。 叶安捧着茶,不知怎么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他明明是想要帮助别人,结果累了一天什么都没得到不说,还被自己的老师训。许是不在国子监里胆子变大了,竟鬼使神差道:“老师才是,每次遇见你都在吃花酒,这个地方也不是大人常该来的。”你肾也太好了吧!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反驳,潘元青愣了一下。他向来不是善于言辞之人,被撅了之后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叶安说完就后悔了,今天要不是对方,自己恐怕难以脱身。别人救了你你还顶罪,真是狼心狗肺!狠狠的心中唾弃自己一遍后,叶安犹豫的想要道歉。 “我……” “你……” 两人异口同声的张嘴,接着互相看了一眼,叶安躬身示意让老师先说。 潘元青停顿了下,平静道:“倚翠楼藏污纳垢,你本身还是学子,心思单纯。倘若日后及冠,要来定然不会阻拦……另外,我不是个合格的长辈,你不必学我。” “不是的!”叶安焦急道:“学生能脱困,多亏了老师您出手,刚才是有口无心,我一直都很佩服您在算学上的成就!我……啊!!” 他越说越激动,忍不住身子前倾,带着凳子也往前倒,谁知女子衣裙太宽松,压住了衣角。一个没坐稳便连人待椅向前跌倒,忍不住惊呼出声。多亏了潘元青手快,将人扶住。 即便如此,椅子到底的声音也十分大,惊动了外面的送水的下人。 “潘大官人,你们无事吧?”门外传来龟奴的声音。 潘元青波澜不惊的回答了一句,等对方走远后,方才松开叶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送你出去吧。” 叶小安都要被自己刚刚的一通操作蠢哭了,生无可恋道:“老师,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求你相信我!! “嗯,我知道。”潘元青目露笑意,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听他怎么说,叶安才稍稍有点精神,答道:“从后院翻墙,范纯仁他们在那里接我。” 潘元青:“……”心中重重叹了口气,他不仅感慨这帮傻小子的大胆,无奈道:“倚翠楼为了防止姑娘逃跑,戒备十分森严,经常护卫巡视,你们估计是运气好,碰上换岗时间了。” “啊?是这样吗?”叶安挠挠头,他还以为很简单呢,“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冒险再去后院翻墙啊? 潘元青想了一会儿,从箱子里翻出见外袍递给他,让其把女装换了。 叶安依言照做,反正他也只画了淡妆,将头发简单梳了个马尾,脱下褙子换上。穿是穿了,不过却还有个大问题,潘元青是成年男子的体型,身量又很高。外袍本身就是宽松款的,叶安穿上简直就跟小孩子偷穿家长衣服一样。最后没办法只能找了根腰带系上,松松垮垮的,倒是跟京中泼皮浪荡子一样。 完事儿后叶安眼巴巴的看着老师,示意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潘元青也将外衣穿好,揽着他走出房门,举止极为亲密。路上遇到其他嫖、客,都冲二人露出暧昧的笑意。纷纷猜测估计是哪户公子哥儿包了小倌,为了躲避家人跑到青楼开房快活来了。 叶安极其不自在,老师的呼吸落在自己耳边,搞得脖子附近都酥酥痒痒的,鼻尖那股特殊的冷香挥之不去。忘了问他用的是哪种熏香了,叶安有些迷迷糊糊的想,很快,对方的声音将他惊醒。 “到了”潘元青把他送了出去。此地距门口已经有一段距离,不怕再被人看见,叶安忙直腰谢过老师。 “早些回去睡觉吧,明天不是还有课吗。”潘元青秉持着博士的义务嘱咐了两句,接着便转身回倚翠楼。 “他干嘛成天住在妓院里?”叶安盯着他的背影,心中纳闷。又想到自己跟小伙伴们的约定,放下疑惑,暂且管不了那么多了,以后再问问他吧。 按照说好的,叶安来到后巷。此时范纯仁几个已经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说好的半个时辰,这都要一个时辰了。赵宗述表示要是人再不出来,他就回去请爹爹围了这倚翠楼。 还好,叶安完好无损的走了出来,甚至还换了身衣服。盯着几人疑惑的眼光,叶安将大体经过说了一遍,听得他们一阵后怕。 “还好你没事,以后再也不做这种荒唐事了。”范纯仁极为自责,他一直自诩朋友之间最冷静最成熟的,没想到竟然调查都没有就置叶安于险境。 邢文静也是千恩万谢,表示叶安以后有事他一定万死不辞。 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叶安颇为遗憾道:“可惜啊,这次去找邢二却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完全白忙一趟。” “不是白忙。”邢文静突然插嘴:“我记得好像曾经听到过以前帮我的那个大侠说过“盟单兰谱”这几个字,等日后见到了问问他,定会得到有用的消息” 接着对叶安几人深深鞠了一躬:“多亏了有几位,小女才能见到希望。” 众人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但心中却是自豪又兴奋。这种情节一般只能出现在话本里,没想到自己竟参与到其中,还能将坏人绳之以法! 之后叶安他们又简单聊了两句,主要还是探讨接下来该怎么做。邢文静表示自己回去想办法通知大侠,同时尽量激怒邢二,让其露出马脚。事实上,她气人的功力一直不错。 看天色渐晚,寒风四起,这里又不是就待之地。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今日过的委实太过刺激,几人打算都不回斋舍了。左右今日放假,回家好好睡上一觉明天早早点去上课。因为邢文静家与范纯仁、狄咏家在一道,两人还肩负起护花使者的工作,商量好后少年们就此分别。 叶安住在开封府附近,与众人都不同路,所以自己走。此时已到深夜,哪怕是寻欢作乐之人,也极少这个时候出门,所以大街上就只有他一个。月光照第二甜水巷破败的建筑上,将整条街渲染的鬼气森森。 叶安隐约听到身后有脚步,好像在跟着自己。本来有些害怕,打算躲在一边突然袭击。冷不丁想起当时自己打官家那件事,心中犹豫,暗道这毕竟是天子脚下,东京人口都要赶上现代城市了,估计又是自己疑神疑鬼了。想到这里,叶安放松下紧绷的神经,自若的走着。 结果没等两步,就被人从身后捂住口鼻,只觉得身上一麻,便晕了过去。失去神智前最后一个念头是:阿西吧,老子咋就这么倒霉! …… 身为这个时代的超级城市,汴梁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城市建设。 现代有句话叫做:“一个城市的良心看下水道”好的城市排水系统肯定不会太差。汴梁便是如此,开封府地面光是明渠就有八字水口,地下暗渠更是纵横交错。 之所以要修这么大的工程,盖因为开封地理位置在黄河下方,一到夏季,河水上涨向城市倒灌。而这些水渠不仅保证了开封不会出现水漫金山的情形,甚至可能趁下雨时到街上捞鱼。 经过数年的修缮,地下水渠变得越来越宽敞。不但可排水,还可跑马建房——然后就成了犯罪分子的巢穴。 时间久了,越来越多的亡命之徒藏匿在里面,他们管这叫“无忧洞”,还有一些人贩子拐了妇女儿童藏在这儿,又叫“鬼樊楼”,与店面上最大最繁华的酒楼樊楼相对应。 叶安是被一尖锐的女子骂声吵醒,揉了揉发胀的额头,他有些懵。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似乎是在一个地牢里,身边还有不少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大多神情麻木。唯有一个衣服穿的好好的,而且看起来精神不错的样子,正隔着栏杆破口大骂: “你们这帮泼才无赖挨千刀的!我叫我娘移平了这里!快放本姑奶奶出去!敢不敢跟姑奶奶一对一单挑,我要把你们抽筋扒皮!!!” 叶安被她吵的脑仁疼,忍不住开口道:“小娘子,你这样喊,他们也不会来,还是省些力气吧。” 少女回头,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小脸,看起来才十三四岁,却脾气极为暴躁。正愁找不到地方发泄,叶安自己送上门来了,对着他便开始口吐芬芳:“姑奶奶要你管,你一大男人还被人虏过来,也不嫌丢人,我……” 话音未落,就接着外面昏暗的烛火看清了叶安的长相,当即停了嘴:“你……”少女迟疑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叶安。”叶安心中纳闷,难不成自己已经帅到这种地步了?光凭脸就能让暴躁老妹回归平静?不免有些沾沾自喜,旋即晃了晃脑袋,不是扯这些没用东西的时候,显然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是……‘无忧洞’吗?”叶安犹豫问道,他也只是听过,没想到还真的存在。 “没错,就是这破地方。”少女咬牙切齿,她初到汴梁,因为与母亲起争执,从家中偷偷溜出来。原想着四处散散心,结果天黑在瓦子里被打晕待到这个里。 叶安唏嘘,作为一个宋朝京师普通的老百姓,可以不怕官府,但绝对会害怕鬼樊楼。他曾经在七夕放假时就听胭脂铺里的女员工说过,假如带着孩子逛街,一定要看管好。因为有那么一群人,趁着年节,在大街小巷拐带小孩,并且只要他们带着孩子逃入地下渠道,这孩子就算没了。 鬼樊楼就像是是繁华京师的阴暗面,京师有多广阔,这鬼樊楼就有多大。里面四通八达,如同一个地下城市。里面有食肆、有邸店,甚至有妓院,许多人从生到死,一辈子都生活在鬼樊楼里。 看看身边狼狈不堪的女子,叶安开始思考起自己之后该怎么办。 而少女似乎完全没了方才飞扬跋扈,甚至主动凑上前跟叶安自我介绍:“我叫和雯,相熟的都喊我雯雯,你也这样叫好了。我可以喊你安哥哥吗?” 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小娘子直接喊我大名就是。”哥哥什么的,在哪个朝代都不是随意叫的。结合此女刚才说的话,难不成是什么江湖中人?难怪了,如此不拘小节。 叶安这样想着,旋即示意她先不要讲话,凑到一个缩在角落里的女子前面,轻声问道:“这位娘子,你是什么时候被抓进来的,可知此地具体是何处?” 谁知可能是犹豫他男性的身份,那女子竟疯狂闪躲,嘴里还不断求饶。叶安无奈,同时心中燃起熊熊怒火,那帮混账,把好好的人折磨成这样! 之后又问了几个人,反应差不多,有的刚看见叶安凑过去就吓得胡言乱语。叶安无奈,最后还是边上的和雯上前道:“安哥哥,让我来吧。” ……都说了别这么叫我,点了点头,把位置让开。果然,身为女子更好说话一点。再加上和雯有心在叶安面前表现,故询问过程中十分温柔耐心。最后勉勉强强能拼凑出个大概。 她们这帮人几乎都是在瓦子或街市上失足带到这里的,最久的已经待了快三年。此地是无忧洞中最大的青楼,她们所在的仅仅是青楼里一个小牢房,里面装的都是刚虏来或不愿自主接客的女子。 两人听罢都沉默了许久,虽说只有几句话,但想也知这帮人之前受了多少屈辱。叶安双拳紧握,自己一定要想办法,把她们都救出去。 …… 次日,国子监。 王安石面色铁青的看着手中的名册,心中冷哼,才刚夸了那臭小子两句,转身他就开始逃学。果然,学生都不能惯着。 范纯仁几个却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纳闷。叶安平日最怕祭酒,他又不是赖床之人,昨晚都说好了,怎么还会不来上课呢?那不成是受凉了?唔,这倒是有可能,毕竟昨天他穿的那么少,等放学后偷溜出去看看他好了。 因着近些日子学生们都表现的不错,看管也就不像最开始那般严了,几人很容易便翻墙走出国子监。 然而等到了叶安家,看到他的小厮后,才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郎君不是在国子监吗?”元宝挠挠头,今天上课,按理来说叶安通常前一晚住进斋舍,所以他也没太在意。 少年们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互相看了看,神色凝重道:“你确定他一晚都没回来?” “对啊,我昨天对账对了一整夜,肯定没人。”元宝此时才反应过来:“难不成,我家郎君出了什么事!?” 赵宗述面前笑了笑:“许是又去找他那合作伙伴澄晖吃酒,之前他不也有过这种情况吗,在青楼耍了一夜。” “不对”范纯仁道:“按照叶安的性子,就算一时兴起跑去玩了,也肯定会来国子监,最不济也会跟祭酒请个假。” “所以我家郎君到底怎么了?”元宝满脸焦急:“你们不说我就去开封府找展大侠了!” 几人都有些踌躇,毕竟是关邢文静身份,而目前的一切还都只是猜测,也说不定叶安在哪里吃酒忘了时间。 就在此时邢文静满脸焦急的跑了过来,看到他们,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我妹妹,我妹妹被人绑了!” “什么?”几人大惊,原本尚存一丝侥幸,如今则完全慌了。 “报官吧。”范纯仁拍板决定,心中不断祈祷,安哥儿,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 正当外面鸡飞狗跳之时,叶安自己也没闲着。根据所有人的描述,他拿了跟稻草,在地上画了张简略的地形图。 不过也只有青楼附近一带,毕竟那些女子被送来时都处于昏迷状态,最远也就只被送到过周边邸店。 “这有什么用?”和雯看着叶安在那里吃力的描绘,有些不解。 叶安摇摇头,他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也许有一天从这里出去了,此图能派上用场。还没等他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叶安连忙将地图看了两遍,确定牢牢印在脑海中后擦掉。 牢房被从外面打开,又丢进来个少女,和雯刚想冲上去骂,门又重重关上。 碰了一鼻子灰的和雯大怒,想要撒泼,但终是考虑到叶安在旁边,生生憋了回去,把自己气得满脸通红。 而此时叶安的注意力却全在新来的少女身上,待看清后,心中暗叹声作孽,这哪里是少女,分明就是个萝莉啊!看起来就十岁左右,真是群货真价实的畜生! 好心的上前推了她两下,看能不能弄醒后问出点什么。谁知那萝莉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给了叶安一巴掌,也多亏叶安躲闪及时,可饶是如此,那巴掌也落在脖子上,发出道清脆的响声。 在场众人都愣了一下,和雯大怒,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打那萝莉,叶安连忙拦住。 “你放开,她敢打你!我要扇死她!”和雯张牙舞爪。 叶安苦笑:“算了算了。”一个十岁的孩子不故意打了他一下,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而那萝莉清醒后见自己打错了人,刚开始还有些害怕。可看到和雯要动手,也梗着脖子不认错,“我打他了又怎样!那登徒子离我这么近,说不定是想占便宜!” “我呸!不撒泼尿照照镜子,就你长得那副豆丁样,有谁能看得上!”和雯嘲讽。 “我什么样跟你无关!反正比你好,这么大年纪了还粘着别的男人,不知羞!”萝莉反驳。 两人当即吵作一团,叶安在旁边头大如斗。不过也多亏了她俩,地牢中也算有了些许生气,连角落里一直呆滞的女子们眼神中也有了些许光彩。 二人精神十足,互骂了能有半个时辰,才口干舌燥的偃旗息鼓。 叶安见势插话问那小萝莉叫什么,是怎么被抓过来的。对方最早还倔着不说,最后才扭捏的开口道:“我叫邢文宁,帮我娘去布庄买东西,路上被人打晕,之后就不知道了。” “邢文宁?”叶安默念这三个字,名字如此像,估计十有□□是邢文静的妹妹了。而且听她话里的意思,竟然在白天就被掳走了吗?这不符合鬼樊楼的一贯作风啊。 然而还未等他询问,门又一次开了。众人原本以为是还要送人进来。谁知却走进几位带着刀的大汉,领头的那人是个独眼,房内女子一见到他便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独眼扫视了下四周,重点看了看叶安、和雯以及那小萝莉三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次可都是上等货,估计能满足那群贵人,随即吩咐身边手下将他们一同带走。 和雯想要出手反抗,被叶安轻轻制止。他们身处地牢,周围全都是歹人,就算能勉强打过几个也逃不出去。邢文宁显然也有些害怕,不自觉的往叶安旁边靠了靠,之后又觉得十分羞耻。 叶安拍了拍小姑娘的头顶,心道之后恐怕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42章 开封府,衙役们站在门外,时不时探头好奇张望,还聚在一起讨论:“乖乖,里面那位相公可真够吓人的,黑起脸快赶上我们家大人了。” “是啊,还有那些小郎君,啧啧啧,真是可怜……” “你们干什么呢?”突然后方传来道声音。 衙役们回头一看,连忙行礼:“公孙先生。” “不认真值班,跑到这里嚼口舌,还不散开。” 被训得抬不起头来,衙役们飞速逃离此地。只留下公孙策一人,看着紧闭的大门,深深的叹了口气。 …… “胡闹!荒唐!愚蠢!”王安石愤怒的拍着桌子,胸膛起伏不定,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在他对面范纯仁几个一言不发,纷纷红了眼眶,邢文静更是直接啜泣出声。 “第二甜水巷是你们几个毛头小子随意去的地方吗!还男扮女装?尤其是你,范纯仁,我一直以为有你在他们不会闯什么大祸,你对得起范公吗!” “祭酒,此事全因小女而起,与他们无关,我现在就去把叶安他们找回来!”邢文静抹着眼泪,作势要奔出去。 “回来!”王安石把人喊住:“你知道上哪找吗?没脑子!鲁莽!”他骂起人向来不分男女,左右是他的学生,一块怼。 包拯坐在旁边,眯着眼不知道想些什么,半晌后,冷不丁开口:“刑小娘子,你是说令妹是在白天被人失踪的?” 邢文静点点头,接着包拯又自言自语道:“叶安一晚上都没回去,那就说明与你们分开后很可能便已遇害,这样说来,掳走他们两个的难不成不是同一批人?” “啊?”众人愣住了,此时公孙策推门进来,神情凝重的对包拯道:“大人,据线人回报,曾在白天看见邢二偕同打手将一昏迷少女带到地下,但并未发现旁人的踪迹。” “果然,”包拯暗叹,如此一来叶安在哪儿就真的不好说了,眼下只能先救能救的。于是命人留意邢二踪迹,倘若发现,立即捉拿。 王安石心知只能暂且如此,犹豫了下,还是上前道:“包少尹,我这学生……”示意了下邢文静。 “王祭酒放心”包拯微微一笑:“我只负责找人查案。”意思是不管邢文静是男是女自己都不会多嘴。 王安石对其表示感谢,之后看着心急如焚的少年们,冷哼道:“这几日,你们就待在开封府衙,我会和你们家中打招呼,老老实实的,别再惹事了,听到没有!” 几人方才一直听的懵懵懂懂,不知道祭酒他们在说什么,赵宗述大着胆子问道:“包大人,叶安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包拯微笑:“很快,”接着又补充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安心交给大人,小孩子只要负责读书便好。”旋即让公孙策带着他们去后院安顿。 之后,就要看展护卫的了。 …… 叶安与其他女子手被绳子绑着,由独眼等人看送,押往另外的地方。 许是想着左右在地下,他们跑也跑不掉,仅是封住嘴,并未捂住眼。也多亏了如此,叶安能四处打量,将眼前所见与脑海中的地图一一对应,此时这地下青楼的结构他已经摸清了个大概。 没过多久,他们从监牢中走了出来,独眼将人送到另一位男子手上。男子看了两眼,皱眉道:“怎么还有男的?” 独眼咧嘴:“这小子自己半夜在第二甜水巷逛荡,衣服不好好穿还涂脂抹粉的,想是哪家养的脔宠,小的们见长得不错,就给抓来了。您放心,那么多贵人,保不齐有荤素不忌的,况且就这长相,还如不了眼?” “……”在一旁偷听的叶安无语,他还以为有什么阴谋,结果是无妄之灾吗?! 那男子犹豫了会儿,许是见叶安外貌确实出色,终究是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邢二送进来好好招待的又是哪个?” 独眼指了指邢文宁,有些晦气道:“那邢二仗着有人撑腰,四处坏规矩。天亮着就敢抓人,要是真有什么,定是他惹出来的。” 男子没有接话,他也说了,谁叫人家背后有人的。叹了口气,将叶安、和雯、邢文宁这三个容貌出众点的分作一批留给独眼,剩下的则是自己带走。 独眼把三个领到一间挂满轻纱的屋子中,房内有一股刺鼻的霉味,估计因为在地下见不得光,以致于点多少熏香都没用。将他们嘴上的麻布解下,独眼不怀好意的打量几人。 “看看看!看你娘的蛋!再看姑奶奶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想也知道说话的是和雯。 同时邢文宁也开口大骂,独眼开始还不在意,很快便拜倒在两人的牙尖嘴利之下。想要动手又担心留下痕迹,憋了许久面目狰狞道:“不用你们骂我,等下有你们受的!”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敲门声,“有贵人来了,送一个过去吧。” 独眼大笑,抓着邢文宁的手臂往外拖拽,邢文宁放声尖叫,她虽小,但也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慢着,”此时叶安开口阻止。 “怎么,你还想英雄救美替她不成?”独眼讥笑,他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有这种人。 “有何不可?”叶安神色平静:“你也说了,外面的是位贵人,这丫头脾气如此倔强,万一冲撞了,你岂不是也要遭殃?” “这……”独眼犹豫,他说的也有道理,于是粗暴把人放下,“你倒是识相,既然如此那便宜了她了。” 两位少女见叶安要走连忙抓住他的衣角,拼命摇头。叶安微笑,轻轻挣开二者,“不用担心,我稍后就回来。” 和雯还想说话,忽的看见叶安眨了眨眼睛,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但还是乖乖点头。 “走吧,还等什么呢?”独眼不屑的看着他们,装什么装。 应了一声,叶安整理了下衣物,挥手让其带路。 独眼领着身后的小子,七拐八拐走到另一间房前,虚点了点。叶安知道,就是这里了,也不多话,推门走了进去。 这屋子自然与叶安之前待的不同,最起码空气好多了。叶安刚一迈入,便见一干瘦猥琐的中年男性腰间围了块白布坐在床边,松弛的皮肤耸拉着,眼下青黑,看着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叶安:“……”辣眼睛! “竟然送来个带把的?”男子嫌弃的看了叶安两眼:“算了,勉强就这样吧,你先去好好洗一洗,脏死了。” ……你还挺挑,叶安心中吐槽,转过身作势要解衣服。借着灯影,少年颈后雪白的皮肤如凝脂般细腻,身影挺拔纤细,整个人仿佛一颗生机勃勃的小树。 男子原本不怎么满意,此刻也看得口干舌燥,忍不住上前。叶安听到身后脚步,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来的更好,将手偷偷伸进腰间。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目眩神迷,身手想要摸他,叶安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突然转身,朝对方脸上撒了一把粉末。 男子大怒,刚想大喊,便觉得一阵眩晕。叶安飞身上前把他嘴捂住,半天后确定人已昏迷,方才松手。看着遍地狼藉,长长吁了口气。 这药是之前他问展昭磨来的,听说药性十分烈。这次去倚翠楼,因为不放心便带在身上,谁知真能派上用场。 正当叶安起身,想要查看外面情形之时,房内响起道男子的笑声。 “嘻嘻” 听声音清澈干净,想必说话之人年纪也不大,可仅仅两个字,却让叶安汗毛倒立。 “谁在那儿?!”叶安猛地转身,却发现背后空无一人,强忍住心中的害怕,他又问道:“到底是谁?出来!” “我偏不出来,你奈我何啊?”那人继续道。 叶安暗自憋气,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劲,结果还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但也知道此地不好声张,想了想,开口道:“也是,毕竟是在无忧洞里无胆鼠辈,难怪不敢现身。” 然而也不知是哪个字惹得对面不高兴,叶安只觉自己头上一痛,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下。低头望去,竟是个花生壳。 而此时从梁上飘下一头戴金冠,身穿玄色花氅的俊美男子,挑着眼睛对叶安道:“你说谁不敢现身?” 叶安捂头,看向眼前的年轻男子,心中渐渐浮起疑惑。倘若来人是鬼樊楼这边的,根本不用与自己废话这么多,直接抓起来就是了,所以这是个好人? 遂迟疑道:“这位……大侠,小子因身陷囹圄,无法分辨来人,以致多有得罪,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包涵。” 叶安姿态极其谦卑,也算给足了对方面子,男子面色稍霁,旋即得意洋洋道:“也是,你这黄毛小鬼,倘若没有我这样的大人出手,恐怕这辈子都栽在此地。” 听对方果然是来搭救的,叶安大喜,嘴里好话仿佛不要钱似砸了过去。 男子仿佛一只被顺了毛的大猫,满意的点点头:“好了,我这次也是凑巧经过,既然遇上了,你就随我走吧。” “多谢前辈,不知前辈尊姓大名。”叶安继续低眉顺眼。 男子顿了一下:“我姓金,金懋叔。” 叶安:“……”行吧,他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了,假如是那位的话,一切也说得通。 “金大侠,”叶安正了正神色,“与在下共同前来的,还有许多姑娘,不知能否将他们也一并带走。” 金懋叔有些为难,救人倒是可以。不过这无忧洞地形复杂,他也是无意间闯到这里,想要找旁人,简直大海捞针。 此时就体现了叶安背地形图的重要性,在与金懋叔商榷后,仔细回忆着来时,领着其共同前行。 叶安本打算二人弓身猫腰,贴着墙走小心谨慎点,谁知那金懋叔却完全没当回事,大摇大摆的拉着自己,甚至看见建筑还会点评一番。 “要是遇到人怎么办!?” “全打晕便是。”金懋叔浑不在意道。 ……你是大侠你说的算,叶安微微摇头,但又不好忤逆此人,只有认命继续带路。 眼看就要到了关押和雯她们的屋子,金懋叔突然神色一凛,轻声对叶安道:“屋里有其他人。” 叶安屏住呼吸,用眼神询问自己该怎么办,金懋叔让他不要动,自己去查看。 果然,隐隐约约见一红衣人蹲在两位少女跟前,看起来欲行不轨之事。金懋叔大怒,飞身上前便要教训他。 红衣人反应也快,当即回头,两人战作一团。叶安听里面动静太大,忍不住上前查看,旋即大惊。刚好和雯她们也意识过来,同时喊道: “恩公……” “展大哥!” …… “那人瘦的跟竹竿一样,就算没有迷药我也不怕他,当然了,有了展大哥你的药更是如虎添翼!”叶安眉飞色舞的描述着,身边展昭含笑,负手而立,极有大侠风范。 看得叶安不禁心中感叹,展大哥在身边就是有安全感,之前心里还毛毛的,如今完全不怕了。而和雯邢文宁两个也目露崇拜之色,毕竟展昭这种温润如玉,英武不凡还是带刀侍卫的形象实在太过伟岸。 金懋叔抱臂,满脸不爽,“有什么了不起,这么多人失踪,竟然才摸到此地,我瞧这开封府也不过如此。” 本以为对面那臭猫会大怒,谁曾想展昭竟然起身走上前郑重的对其行了一礼:“金兄所言甚是,放任鬼樊楼这种地方存在这么久,终其原因确实是官府的失职。此番也多亏了你仗义出手,否则我这小友怕是凶多吉少,鄙人于此谢过了。” “咳,你知道就好……”金懋叔咳了两下,不自在的别看眼。 叶安看金懋叔吃瘪,暗中偷笑,谁知被其发现,顿时低头作鹌鹑状。 和雯不明所以,懵懂问道:“所以之后我们怎么办?要我说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不行,之前那帮女子还没被关着,得带她们一起走。”叶安摇摇头,假如三人跑了,鬼樊楼指不定会拿她们出气。 “可是……”和雯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现在根本不知道她们在哪儿,寻找起来必定极为费力。 叶安闭上眼睛,思索片刻后回道:“我之前听那帮人描述过,估计这次也被关在同样的地方,倘若现在走定能找到。” “那还等什么?”金懋叔示意他快点带路。 可此时叶安却迟疑了:“那里离我们相距甚远,如今一大帮人,怕是会被人发现。” 大家旋即陷入沉默,这确实是个问题,展昭金懋叔武功虽高,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有这么多累赘。 突然,叶安脑海中灵光一闪,开口道:“这无忧洞在底下,虽说透风,可也憋闷的很。你们说……在种环境里最害怕什么?” “火?”和雯抢答道,可假如起火,会不会伤及无辜。 “是烟。”金懋叔淡定的反驳,神色中充满了跃跃欲试。 叶安拍手笑道:“正是如此,不用大火,只要起烟,就够他们害怕的了。”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几人也不啰嗦,由展昭四处点火,等他们乱作一团,另外一人负责与叶安前去救人。 “为啥我要带孩子!”金懋叔不服气的直嚷嚷,他也想闹个痛快。 ……就是怕你玩起来收不住手,叶安心中吐槽,但又不知如何安慰。 此时展昭满脸惭愧道:“在下轻功尚可,但内力外功却平平无奇。假如真动起手来,怕是顾及不到安哥儿他们,只能劳烦金兄了。” 听他这么说,金懋叔哼哼两声,没有回话,但也没有反驳,意思是默认了。 叶安在一旁看得心悦诚服,高啊!这才是真的驯鼠达人,自己还差点远呢。同时心中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得罪展大哥,这位可真是天然黑。 简单制定好计划,展昭便先走一步。片刻后便听到远处有人大喊,“走水了!”同时还能闻到若隐若现的烟熏味儿。 众人知道这是得手了,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四下无人。由叶安带队,在无忧洞里饶了半天后,找到了被困的女子。 听闻能逃出,女子们眼神里迸发出喜悦的光芒,纷纷表示她们一定会听话。旋即按照指示,互相搀扶着走出房间。之后便到了约定的地点,然而过了好久展昭都没有到,叶安心中有些不安。 金懋叔也皱眉:“那臭猫不会失手了吧,难不成还要本大爷去救他?” “倒也不必。”话音刚落展昭便出现在众人面前,含笑向金懋叔拱了拱手:“害金兄挂念,是展某的不是了。” “哼,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金懋叔转移话题。 “哦,这个啊,我本来正往这边赶,突然发现此人顺着排水道向上爬,想是有条近路在附近,便把他打晕带了过来。”说着展昭将人放在地上。 远处的火光照在他脸上,不正是邢二。 邢文宁一看他便红了眼睛,当场要冲上去打他,众人连忙将其拦住。 “这里不是地方,等上去再说。”叶安轻声道,小姑娘点了点头,依赖的抓住他的衣角。 为避免夜长梦多,大家立刻赶到展昭说的下水道,一个接一个的顺着爬了上去。 待重新见到天空,就连叶安都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身后的女子们似悲似喜,伏在地上激动大哭。 环视了下周围,叶安震惊的发现此地竟然离国子监只隔一条街,想到他们在学校里上学,不远处就有人进行着人口买卖,不由一阵后怕。 考虑到女子们身体虚弱,冷不丁到地上走不了太久,王安石有是个知情人。于是展昭提议先去国子监安顿,等他去请包大人再做打算。 大家都没有意见。他们一大帮人,还大多是衣衫褴褛的女子,走在街上自是会引人注意。不过好在现在是清晨,路上比较安静。 等到了国子监,门卫之前收到过祭酒的嘱托,见到叶安连忙请进去。没过一会儿,王安石便匆匆走了过来,见到叶安似乎也十分激动,但还是黑着脸训斥了几句。 展昭向王安石行了一礼,简单说明了下情况。王安石同意让女子留在这里,并找了间屋子安置邢二,这可是位重要证人。 “如此,那便拜托白兄了。”展昭对金懋叔笑道。 金懋叔懒洋洋的抬了抬手,示意他别烦自己。然而等展昭离开后半天方才反应过来,僵着身子问叶安:“刚才……他是不是叫我白兄。” 叶安面露同情之色,点点头。 金懋叔看着他大惊:“连你也知道了?!” ……额,你整的这么明显,掉马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什么“金懋叔”,锦毛鼠吧! 锦毛鼠白玉堂脸青一阵红一阵,看样子被扒马甲有点让其难以接受。 “额、其实我也是刚刚知道……”叶安喃喃道,不知道这样他会不会好受点。 白玉堂瞪了他一眼,不说话在一边生闷气。 半天后,展昭包拯终于来了,当然,还有范纯仁几个。 少年们看见叶安喜极而泣,纷纷上前抱住他。赵宗述一边抽泣一边笑:“安哥儿,还好你没事,呜呜呜” 喂喂喂,你鼻涕都要蹭到我衣服上了,叶安依照惯例想要吐槽,但犹豫了下,还是没张嘴。算了算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范纯仁也红着眼睛,郑重道:“安哥儿,这次都是我没考虑好,以后定然不会让你涉险了!” 叶安摇摇头,这怎么能怪别人,明明是他自己想要去的。 而旁边的邢家姐妹也是相拥痛哭,邢文静再次跑到叶安面前表示感谢。 在场的大人眼带笑意的看着这一切,放任他们暂时宣泄情绪。等差不多平静下来了,包拯才命人将邢二带出来问话。 国子监下人听命前去,可没过多久,突然传来一阵尖叫。众人飞奔过去查看,只见邢二倒在地上,脖颈处插着一把小刀,显然已经没了呼吸…… 第43章 叶安几个并排坐在一起,手里端着热茶,心有余悸的小口抿着。没办法,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见死人。邢二那青灰的面孔,无法闭合的双眼,无不给了他们极大的视觉冲击。 远处包拯等人不知在说些什么,赵宗述叹了口气道:“哎,这邢二怎么会死了呢?难不成是为了保守秘密自杀?” “不可能,”范纯仁摇摇头,虽然他与邢二接触时间不长,但怎么看此人也不是什么视死如归之人。 叶安在一边没开口,但脑海中却一直在沉思。从展昭离开到包大人他们过来,只用了短短半个时辰。而在此期间邢二一直关在后院,离他们十分之近,下人们说在此期间国子监的门都没开过,那对方是怎么杀的人呢? 此时衙门那边都处理完毕,因为担心尸、体留在国子监影响到学生,所以很快就来人将其搬走。 “展大哥,有什么发现没有。”叶安见展昭过来了,连忙出声询问。 “刀只是最普通的飞刀,上面无毒,一刀毙命,实在找不出什么线索。”展昭神色复杂,他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那邢二……”叶安还想继续探听,结果却被展昭以‘不是小孩子应该操心的’为理由给拒绝了。 气鼓鼓的坐了回去,叶安有些不忿,什么嘛,难道抓邢二自己不是也出了份力吗。 包拯倒是笑吟吟道:“安哥儿别放在心上,这回多亏了你深入虎穴,最起码救出这么多无辜女子。” “啊,对了,她们怎么样?” “已经通知家人了,那群娘子都吃了不少苦,对于这样的人,官府会给予一定补偿。”包拯叹息,这批是救出来了,但是如她们一样遭遇的女子无忧洞里不知还有多少。 叶安同情的抿了抿嘴,经过此事估计要半辈子才能缓过来。不过好在这是北宋,对于女子的贞洁不是那么病态的看重。 “不过嘛……”包拯停顿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审视的意味,“我还记得安哥儿你对襄阳王颇为了解,还说过他有反意,到底是从哪里得出来的,能详细与我说说吗?” “这个……我之前不是提过此事了吗,而且出了如此多事,包大人您得赶紧回府衙吧。”叶安支支吾吾,试图蒙混过关。 “不要紧,多亏了你将公孙先生介绍过来,我现在轻松多了。”包拯回答的极为舒心,一副我时间很多你慢慢说的架势。 正当叶安焦头烂额之时,王安石似乎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走过来冷冷对着叶安道:“还杵着干嘛?又想不上课吗,还不滚回去。” 叶安赶忙应了一声,溜之大吉。 望着他的背影,王安石硬邦邦道:“包少尹,国子监的学生不是开封府的犯人,请您好自为之。” 包拯也不在意,随意拱了拱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遗憾的砸了咂嘴,哎,还以为能问出点什么呢? 眼看事情大概都结束,众人也要走了,和雯依依不舍的与叶安道别,表示两人定会再见。 叶安挥挥手,没怎么在意。此女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很可能是宗室,经此一事家中怎可能再放她乱跑。 同样远走的还有白玉堂,许是因着被扒马甲的羞耻,亦或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嫌疑犯被杀。总之五爷不顾包大人招揽,打定主意离开。 展昭在其身后苦笑赔礼,说他也是上面才反应过来白玉堂的真实身份。谁知同样的话叶安之前已经说了一遍,而且极其敷衍。白玉堂听罢大怒,认定此人是在嘲笑自己,再加上之前的“御猫”之仇,当即表示要与展昭没完。 那边猫飞鼠跳,叶安这边却严肃到极点,王安石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邢文静,终归是皱眉道:“这一阵,先在国子监里照常念书。以你的成绩,等到明年夏天就差不多可以结业,到时候再想办法脱身。那定远伯的爵位,也别想着要了。” 少年们松了口气,好在王祭酒本质上还是一个很开明的人。唯有邢文静感到茫然,这就……结束了?不仅妹妹救回来了,连身份问题都解决了?还有邢二,她以为自己会与对方不死不休,结果他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被杀了…… 可不管怎样,总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除了开封府众人忙碌些,众人的生活与之前没有两样。只是经过这件事,王安石痛定思痛,打算继续增加骑射课程。学生们叫苦不迭,虽说他们这个年纪是很喜欢户外活动,但如今可是入冬了,谁愿意出去受冻,又不是要去考武举。 王安石为了证明自己的民主,仔细倾听群众意见后。大度的表示,既然你们不喜欢骑射,那就换一些其他有意思的活动吧。 于是,便有了国子监学生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蹴鞠这一幕。 宋代的蹴鞠有两种,分别为用球门与不用球门的。 其中不用球门的名叫“白打”,有些类似于现代的踢毽子,用踢球者除手外的各部位触球,花样繁多,先落地或违规者输。 而用球门的,便是叶安他们玩的这种了,此名为“筑球”。分为两队,每队十二至十六人。 叶安上辈子读书时也跟同学们踢过足球,原本以为蹴鞠什么的都差不多。有自己带队,必将取得胜利,谁知真下场才知道,两者完全不是一回事。 筑球比赛时,场地中间立上两根棍子,顶端设立球门,名为“风流眼”。球场上同样有各种位置,不过最终只能由队长射门,而队长则是抽签选的。 叶安运气不好,连着好几次都抽中队长。看着又高又小的球门,心中绝望,到底为什么设计成这样!?歧视矮子吗!!! 而对面的又是老冤家郭中和跟侯宗光,他俩身为汴梁本地人,对于蹴鞠这项运动都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水平相当不错。见叶安每次奋力蹦高想要把球踢进去的模样,自是一番狠狠的嘲笑。 待比赛结束后,按照规定,胜者有赏,败方受罚。队长要吃鞭子,脸上涂□□。当然了,肯定是不能抽同学,不过其他的还是不能落下。 少年们顶着张大白脸纷纷对叶安表示,实在不行让他就别抽了! 叶安心虚的挠头:“其实我踢球水平真的不错……” 旁边听到他说话的郭中和等人大笑。并表示假如叶安领队,能赢他们一局,以后在国子监,就认他当大哥。 “呵呵,”叶安也被激出了火气,当场与对方打赌。 等完事儿后朋友纷纷对此表示担忧,这要是输了可怎么办。 叶安却豪迈的挥了挥手:山不找我,我去找山。适应不了规则,那就重新创造一套好了! 第44章 汴梁冬季的清晨是热闹的,虽说有些寒意。可百业兴旺,无论哪条街上都有许多人。 陈瞎子手里拿着撒子,慢悠悠的走在路中间。在他身边的是对小夫妻,看样子刚刚成亲不久,举止中尚且透露着羞涩与亲密。 男方长得一脸憨厚样,此时正挎着个大篮子,对身边的妻子道:“梅娘,等下你就自己进场吧,我瞧着围观的人这么多,刚好把昨天做完的白糖糕卖了。等比完了,我在门口接你。” 梅娘咬咬嘴唇:“那糖糕什么时候都能卖,好不容易抢到的票,你那么爱看蹴鞠,就与我吧。” 对方支支吾吾的不说话,梅娘看在眼里,心中狐疑,连忙追问,最后男子顶不住压力开口道:“那票……让我卖了。” “什么?那能卖几个钱?”梅娘大惊。 “可多了,好不容易有场比赛看,还是国子监与太学的,大家都在抢而且现在票价炒的老高,你之前不是说想要只金钗吗?成亲这么久,我也没给你买过什么。票卖了,给你换了钗。” 梅娘眼眶通红,显然是被感动到了。当即就要把自己手里的也卖了,男子连忙阻拦,二人就在大街上拉扯了起来。 最后陈瞎子看不过去了:“我说,你们俩还过不过去了?能不能别在这儿挡路?” 小夫妻脸色一红连忙赔不是,为了表达歉意,还将篮子里的糖饼给了陈瞎子两个。 陈瞎子咬着糖饼瞧了他们俩半天后叹了口气:“唉,也是我倒霉,碰到你们。”然后从袖口掏出一张巴掌大的卡片递了过去。 “门票!?”夫妻俩惊讶的喊出声。 “行了,你们俩既然都这么喜欢,就都去看吧。”陈瞎子淡淡道。 “这怎么行?”男子推托,现在这一个可值不少钱。 “既然给你了,你就收着,以后继续对你娘子好点儿。”陈瞎子负手而立,他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妻子。 两人千恩万谢,最终拿着票手挽手离开了。 而刚到不久的朱老六早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上前与之打了声招呼:“想不到你这老鬼还挺好心。” 陈瞎子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朱老六不以为意继续道:“我也没想到蹴鞠竟然能火爆成这样,也多亏了这叶小郎君,还惦记着我这个进城的领路人,否则真不一定能抢到票。” 陈瞎子继续不言不语,只细若蚊呐的哼了一声。 二人继续往前走,没过一会儿眼前的人就逐渐多了起来。有几个士兵打扮的在门口检票,揪出了不少想要浑水摸鱼偷偷溜进去的。 陈瞎子与朱老六顺利进去后,沿着楼梯走上了看台。听说这硕大无比的看台都是为了最近兴起的蹴鞠比赛而修建的。 “唉,你说他们那帮人。不都讲了,齐云社已经决定申请成立专业的蹴鞠队伍,以后看比赛的机会不多的是。这被人揪出来,脸往哪放?”朱老六看着身后那帮不断求饶的男男女女感叹道。 “你也知道还要申请,到时候分组比赛指不定需要多长时间。也就是说在这期间,恐怕只有这场比赛可看。让他们怎么忍得了?”陈瞎子回道。 新式蹴鞠出来后立刻便以十分夸张的速度席卷整个汴梁,原本的蹴鞠还是更偏观赏性,如今加大了对抗性。而且风流眼也换成比较宽广的球门,并且规定人人都能射门。这样的话,进球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而足球比赛哪有比进球更激动人心的时刻? “还是少年人灵活,看国子监那学生球颠的,我要是年轻个二十岁,我也申请加入齐云社了。”朱老六艳羡道。 齐云社是蹴鞠爱好者共同结的社团,因着新式蹴鞠大火,最近一段时间申请入社的人太多,大家都要忙疯了。眼看风靡全城,知道自己接不住如此大的摊子,遂请求朝廷介入。从今以后每场比赛朝廷拿大头,他们仅仅负责完善一些与蹴鞠相关的事。 “就你这两下子,”陈瞎子不屑的扫了他一眼,旋即不知看到什么,竟露出带着几分慈祥的微笑。 “瞎子,你咋了?”朱老六惊恐的盯着老友。 陈瞎子离开板起面孔,手指了指下面,那个给他们门票的少年正笑道一脸灿烂,对着两人摆手。 …… “你看什么呢?”范纯仁拉拉叶安的衣袖,不解的问道。 “两个老朋友,没想到真能过来,还以为他们对小孩子的玩意儿不感兴趣呢。”叶安随意道。 范纯仁听他这么讲就笑了:“如今这汴梁哪儿还有对蹴鞠不感兴趣的,安哥儿你可真是太厉害了,这么快就又弄出个新鲜玩意儿。” 旁边狄咏也点头,就连远在边境的爹都很感兴趣,还写信问能不能运用在士兵操练上面,给将士们多点趣味性。 叶安连连摆手,只说是自己从书里看到的。新式蹴鞠虽说兴起,但老式蹴鞠也没有落寞,而是更多的转向表演领域,有些类似花式足球。如今教坊司中就多了表演蹴鞠的艺人。 “不过安哥儿,你踢得这么好,比赛怎么不上呢?要是上了,对面太学想赢怕是难了。”范纯仁好奇询问。如今叶安正与几人一起坐在球场边上,他自己是因为天生不爱运动,而狄咏则是身手太好胜之不武,但叶安不应该啊。 “害,这新式蹴鞠刚刚兴起,尚还有许多不完善之处,我在旁边看着,能比较清楚。况且嘛……”叶安微笑道:“我小弟不是上了吗。”接着对热身球员那边招了招手。 而其中一个高壮的少年看见了身上一僵,半天后极不情愿的缓缓走了过来,对着叶安小声说了句:“大哥。”不正是胖虎郭中和。 围观的范纯仁狄咏纷纷捂嘴,叶安则满意的点点头:“无事,就是想给你加加油,好好踢,别给大哥我丢人啊。” 郭中和面色铁青,忍不住想要发作,但终究是顾着自己立下的誓言,憋屈的点了点头,旋即转身将怒气都发泄在球场上。 有了郭中和的愤怒buff加成,最后结果可想而知,国子学以六比三的成绩赢了这场比赛。 而观众们也十分高兴,大呼看得过瘾,不少人嗓子都要喊哑了。哪怕之后过了好些天,讨论度也下不去,大家都开始期待之后的成人比赛。 自打蹴鞠被朝廷意识到是个赚钱的活计后,叶安这个开发者就经常与相关部门接触,请假请的祭酒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好在国家机器运转起来效率惊人,所以很快就能脱身。 而今日,事情都处理完毕,有赶上放假,叶安表示总算能好好歇上一歇了。与同窗们挥手告别,之后刚转身,便听见有人叫他。 “安哥哥!”叶安回头,只见分别多日的和雯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都说了别这么叫我,叶安无奈,此时和雯已经蹦蹦跳跳赶了过来。比起之前在地下的狼狈,如今的她已经大变样,披着藕色大氅,满头珠翠,看起来与京中贵女差不多。 “安哥哥,雯儿来找你玩了。”和雯与他小声说话,还询问他过得怎么样。 “额、还行。”叶安回答的有些狼狈,身后同窗们挤眉弄眼,一副想要看好戏的表情。 对着他们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恶狠狠的威胁了一顿之后,叶安示意和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直到走了好远,方才开口问道:“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你家里还敢让你出来啊。”这距被虏才几天,她家也未免太心大了吧。 “我偷跑出来的。”和雯满不在乎道,那几个侍卫才看不住她。 叶安:“……”行吧,不是家里心大,是这丫头胆子大。他沉思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对着和雯说教了一番,让她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原以为按此女的性子定会不耐,谁知她却乖乖的点头应下,并保证自己以后定会守规矩。 “额、那就好、那就好。”叶安有些不自在,他还没怎么与女孩子相处过。北宋虽说男女大防不严重,但也毕竟是古代,最好还是保持一定距离。于是跟和雯告辞,准备回家。 谁知和雯一听便扁了嘴巴,委屈道:“我费了那么大力气,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连多待一会儿都不肯吗?况且来汴梁这么久了,还没仔细逛过,要不你带我转转吧。” 叶安当场拒绝,并表示自己也是外地人,对着附近同样不熟。 和雯听罢立刻红了眼眶,低头开始抽搭,看起来好不可怜,路过之人纷纷侧目而视。 叶安这个人,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倘若强硬点还好,他就直接怼了回去。可面对十三四的小姑娘掉眼泪,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最后扶额道:“仅此一次,之后我送你回家。” “好!”和雯马上擦干眼泪,若无其事的让他引路。 叶安:“……”算了算了,好歹也是共患难过的。如此安慰着自己,叶安走在前方引路。 逛北宋的都城,自然是绕不开吃。 两人就近,先去了最近十分火爆的开封一条街。 说起来这一条街还与叶安有些关系。原本此街附近颇为清幽,但自打蘅芷清芬开业后,带动了附近的客流量,于是不少店家便动了心思。仔细打听,租金也比较便宜,遂一窝蜂的在此开店。 而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李家燠鸭这家店。 “燠”字含义是“热”,在此时是指封闭环境下的焖烤。燠鸭有些类似于现代的北京烤鸭,将鸭子挂在炉中,不刷酱料。待烤熟后拿出切片,然后陪着饼子一起吃,咬上一口,鸭皮酥脆,鸭肉软嫩,油汪汪的又伴随肉汁。 叶安买了两份儿,给和雯递了过去。二人尝了尝,都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互相对视了下,异口同声道:“这也太甜了。” 然后都微微一愣,原来这老板是用甘蔗木燠的鸭子,本身就带有丝丝甜味儿,而饼子上刷的酱料也是甜的,吃起来有些腻人。 “我还以为大宋人都爱食糖。”叶安笑道,自打他穿越过来,还是头一次见到和自己一样不爱吃甜口菜的人。和雯也弯了弯眼睛,表示她们家都这样,厨子都是培训过的。 知道对方的口味那边好办了,叶安干脆按照自己喜欢的去选择。 两人拐了几个弯儿,走到间比较大的摊位前,叶安吩咐摊主做了份瓠羹。 瓠是葫芦的别称,所谓瓠羹,就是将葫芦削好皮后,伴着切成薄片儿的羊肉和细细的面丝一起下锅翻炒,然后加上盐醋调成羹,吃起来十分开胃。不过就是贵了点,但据说对消渴症很好,所以还有这群固定客人。 果然,和雯极爱这瓠羹,把一整碗喝的干干净净。之后两人又吃了几家,撑到肚子滚圆,叶安便买了杯荔枝酒给对方,暂且消消食。说是酒,实际上是甜水儿,但由于用酒具盛着,因此得名。 看看天色不早了,叶安对和雯说:“带你去我的胭脂铺转转,之后便送你回家。” 和雯不舍,但也知没办法再勉强,于是点点头。 等二人进了蘅芷清芬,叶安惊奇的发现,邢文静竟然也在那里,正百无聊赖的陪着自己妹妹邢文宁挑口红。看到叶安,不好意思的打了声招呼。 而小萝莉邢文宁见到救命恩人,同样十分兴奋,但转眼又瞧见身后的和雯,不满大喊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呵呵,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和雯也跟此为似的回敬,还嘲讽的看了眼她:“小豆丁竟然还逛胭脂铺,旁边的果子店比较适合你。” 邢文宁大怒,当场出言回敬。 叶安满脸黑线,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了她们竟然还在掐。此时店里没什么人,也懒得管她俩,走到邢文静旁边与同学道:“怎么来我店里也不说一声,好给你们打折啊。” 邢文静苦笑,正是因为如此才不敢吱声,自己一家可欠叶安的太多了。连忙推辞,之后道:“舍妹不过是心血来潮,像她这个年龄估计什么都不懂。” “啧啧啧,这就不对了,女孩子爱美可是天性,我看她年纪也不小了,一会儿挑着能用的带走点儿吧。”叶安反驳道。 而就在二人闲聊的过程中,那边两女的战争已经进入白热化。邢文宁估计还是年纪小些,说不过和雯,气得直抹眼泪。瞟了一眼边上,突然灵光一闪,直接拽住邢文静道:“可能我别的跟你差一点,但是我还有我大哥!哼哼!我大哥敢直面流氓匪徒,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文弱书生吗!长得又不俊!”和雯虽然略微占上风,但也不愿认输,掐着腰反驳道。 “随便你怎么说,我哥还敢住鬼宅!” “你这个……” “我哥、我哥还敢打耳洞!我们老家男的都打!血飙得老高眼睛都不眨!” 和雯气极,直接拉过叶安,挽住他的手臂,怒吼道:“我哥也敢!” 叶安:“……”谢谢,我不敢。 旋即又反应过来,一脸震惊的看着和雯,“你叫我什么?” “我、我其实……”和雯神情闪躲,刚要开口,便听身后有人喊了声:“姑娘。” 一穿戴不凡,面容严肃的老妇人站在门口,“家里找了您半天,该回府了。” 和雯鼓起脸,愤愤道:“我不回去!今天就是谁来我都不走!” “是吗。”此时屋内又响起道女声。只见位中年妇人看着和雯,淡淡道。她年纪不轻,看样子能有三十多岁,头上身上都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一见此人,便知她必是望门贵族出来的,而且掌权已久。毕竟没有泼天的富贵,养不出那一身气势。 在场众人无不被其威慑的不敢喘大气,和雯一听此声也僵住了,低头叫了声“娘”,然后便不再说话。 “跟我回家。” “可是……” “倘若现在不回去,以后也不必回去了。”女子表情未变,吐出的话却极为冷酷。 和雯咬咬嘴唇,最终还是抬腿走了,离开前还依依不舍的看了叶安一眼。 而叶安却没作出什么回应,早在对方管自己叫哥的时候他便已经愣住了。他可不认为对方只是当口头禅随意叫叫,这么久以来忽视的细节也不断出现在脑海中,和雯的态度、二人共同的口味习惯,甚至仔细想来,连眉眼也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而最后那中年妇人带着女儿离开前意味深长的一眼也令他摸不着头脑,难道说真的…… 因着这件事,叶安连着几日都没怎么睡好,到学校上课也恍恍惚惚,看得周围人都十分担忧。 就在范纯仁几个忍不住想要找他之时,官家身边的内侍张茂则来到国子监,宣叶安进宫。 此时叶安心中已有数,十有□□与和雯当时说的话有关。跟祭酒打了声招呼后,便跟着张茂则走了。 这是叶安第二次单独入宫,而他却完全没有之前观赏周围的心情,一路上几乎没怎么说话。好在张茂则在官家身边多年,极有眼色,也未曾打扰他。 待到进了大殿,果然见到那日的妇人,此时正与仁宗一同坐在屋内。 叶安不动声色的给仁宗行了个礼,等着两位大人开口。 果然,仁宗把他叫起来后先是询问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接着缓缓道:“我听说,你父母双亲在十几年前皆消失不见,安哥儿是由外婆养大的,是吗?” 叶安恭恭敬敬的应下,表示确实如此。 “其实……你父亲并非当时身亡,此事还是由夫人与你讲吧,说起来,你还得叫她一声母亲。” 饶是已经预料到这点,叶安依旧道不可思议的抬起头。 妇人笑了笑:“别误会,我不是你娘亲,不过你爹确实是我丈夫。而你,乃是英国公赵维宪唯一的儿子。” 在叶安震惊的目光中,那妇人慢慢的道出事实。 英国公赵维宪,乃是太、祖赵匡胤的孙子、秦康惠王赵德芳的次子。论起辈分是当今官家的堂兄,美丰仪,少颇纵肆,最爱骑射。与夫人和氏成亲后,虽然并无所出,但却恩爱非常。 直到有次与友人登山,路遇山匪劫持。虽说最后乘船逃掉,但却身受重伤,还摔倒了头,迷迷糊糊跑到家农户门口,醒来后已记忆全无。 因着古代消息闭塞,那农户家又离国公府比较远,所以家人并未及时找到他。但好在国公夫人和氏并未放弃,一路追寻,最后在个小县城里见到丈夫。而赵维宪在见到和氏的瞬间记忆也恢复了,二人打道回府。 听到这里,叶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因为觉得对不起恩爱的夫人,便将自己在外娶的女子和儿子一并留在村中不管。嘲讽的勾起嘴角:“他人呢?怎么不自己出来见我?” “家夫三年前已经病逝。”和氏平静道。 ……行吧,也是自己天真了,还以为他良心发现,没想到根本没兴趣。之后又问道:“那我娘呢?” 和氏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当时赵维宪回府,身体十分不好,全府一心扑在他身上,等到回过神,叶婉容已经不见了。 “你应该也知道,赵维宪失踪那几年在外面怎么过的吧。”叶安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贵妇人。 “他都未提,我为何要说?”和氏依旧是古井无波的样子。 ……因为赡养费!想起他刚刚穿越过来时,叶家那家徒四壁的模样,再想想因为劳累过度而死的叶老太爷。叶安胸中升起道怒火,身为宗室,就差这点钱吗?还有,真要走好歹也说清楚和离了再走,窝窝囊囊跟缩头乌龟一样…… 不对!此时叶安突然反应过来,倘若对方真以王爷的身份过来,那么必定不能让皇室血脉留在民间。而只要将小叶安带回府,叶安便是长子。按照大宋继承法的规定。无论嫡庶,年长者袭爵,剩下的什么都捞不到,赵维宪为了他跟和氏以后的孩子,必须不认叶安。只可惜,谁能想到,和氏最后只生了个女儿…… 想到这里,他又转身望向仁宗:“官家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仁宗沉默了片刻,“在去你家的那天早上,宫人来找我时,便已告知。”王爷失踪了许久也算是件大事,赵维宪在虎头村留有一子根本就瞒不住。而他的心思众人也一眼就能看出来,既然这个当爹的都不想认儿子,旁人也不好多嘴。 “难怪……”叶安自嘲的笑了笑,他最开始就觉得奇怪,自己也没到人见人爱的地步,怎么跟皇上聊了一夜便被送到国子监,之后还事事照拂。 自己真是,从头到尾都被人把控着啊。 第45章 文德殿,气氛十分沉闷,屋内安静到甚至可以听见针落地的响动。 “啪嗒”此为木炭燃烧爆裂的声音,也正是这种声音,叫醒了陷入沉思的叶安。 看着眼前这对身份高贵的男女,他平静的开口问道:“所以,这次叫我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首先,还没感激你救了我女儿。”和氏虽说嘴里道谢,神色却并未有什么波动。 扯了扯嘴角,叶安道:“不敢当,救人的是开封府,我不过搭把手。” “大体情况我已听说,无论怎样,我和家都记着你,另外”和氏顿了顿,“你身为英国公长子,理应继承爵位…… ” “现在你是害怕这一支断送,所以让我回去吗?”叶安没等她说完,便打断道。 和氏不以为意,反而挑了下眉,淡淡道:“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假如想要保住爵位,早在三年前家夫亡故之时,我就该去中牟县找你。” 叶安语塞,知她说的有道理。 “国公这种虚名,与我毫无用处。”和氏丝毫不在意当朝天子在跟前,态度甚至有些傲然。 而仁宗也不放在心上,还在旁边补充道:“她祖父是和凝。” 和凝是唐朝至五代时的大文学家、法医学家。和家更是如今宋朝为数不多的真正世代贵族,就连叶安上课都听过他们的大名,确实瞧不上什么闲散宗室。 “我观你来京后的所为,再听小女所言,知你确实是个好的。我与赵维宪少年夫妻,不忍他在人世间未留下血脉,况且……想来你也知道,只要继承英国公府,你便彻底摆脱出身的困扰,之后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可放开手脚。” 宋代虽说较之前朝科举制大幅度发展,可寒门学子在官场依旧十分难以出头。便是范仲淹范公,即使家境贫寒,先祖是也唐朝宰相。一个“赵”姓,的确能帮叶安少走许多弯路。 “听起来似乎不错。”叶安陷入沉思,似乎有些心动。 和氏见他意动,继续道:“倘若袭了爵,你与和家也算是姻亲,有什么困难,和家自然也会出手相助。” “大善!大善!”叶安抚掌称好,正当在场之人都以为要点头之时,他却叹了口气,忧愁道:“可是,怎么办呢,我这人大概属于‘山猪吃不了细糠’,想了半天,总归是农家小子这个身份更适合,英国公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你、你……”和氏这么久以来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皱眉颇为不解。 但叶安还未等她开口,便又道:“小子不才,也有个问题想要请教夫人。” “你问,”和氏恢复到之前的样子,估计是想看看他到底想要搞什么鬼。 “从夫人的话语中,您与国公伉俪情深,他老人家恢复记忆后,因着不想让您伤心,所以放任后娶的女子儿子不管,甚至连说都没说一声。着实感天动地。”叶安语气夸张,但转瞬间归为平静,直视和氏的双眼道:“但倘若我娘并非出身农户,而是一个刺史、不……倘若她是一个县令的女儿,你们还会一走了之吗?” 和氏没说话,只冷冷的看着他,心知今日之事十有八、九是没得商量了。 果然,叶安对着仁宗行了一礼,硬邦邦道:“官家,既然事情已经说清了,那学生就先行告退。” 仁宗无奈的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语气带着几分埋怨对和氏道:“你看,都说了他不会跟你回去,如今连我都被这孩子讨厌了。” 和氏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叶安离开文德殿后,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喊了声“哥哥”,转头一看,和雯怯生生的站在那里。不对,现在应该叫她赵雯。 “你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我的?”叶安皱眉,问出了他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 “你,你跟爹爹长得十分相似,不仅如此,我刚到汴梁时,还曾在母亲的书房看见过你的画像。直到那是我才知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个亲哥哥,哥哥……” “打住,”叶安双手放在前方,做出抗拒的动作:“刚刚与你娘说的已经很清楚,这声哥我当不起。还有,”叶安停顿了片刻,迟疑道:“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我担心与你在一起时会不自觉想到国公,然后说出什么不好的话。为了避免这样的事,你就当从未认识我吧,告辞了。” 说罢在宫人的带领下离开此地,留赵雯一个人在原地流泪。 …… 之后的日子,叶安似乎没有什么差别,照常上课、背书、与好友聚餐。但范纯仁几个总觉得有些不对,理由是安哥儿的脾气不知怎么的变好了不少。平日他们做了什么傻事,叶安总是在旁边疯狂吐槽,有时候狭促到让人哭笑不得。可如今他却经常不自觉皱眉陷入沉思,但询问的话对方也只是笑着摇摇头。 转眼间便到了年末,因着今年为国子监改革头年,考虑到学生博士们这几个月都比较辛苦,祭酒特意上报朝廷,由往日的十五天假期变为整整一个月。大家还没来得及高兴 ,王安石瞬间又放出个坏消息——放假前要年考,所有科目都要参与。 在经历了一旬地狱般的考试周后,总算迎来了寒假。由于假期很长,许多家里离着比较远的学生都纷纷归乡,其中自然也包括叶安。 “你真的打算留在这里不与我回去吗?”叶安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的元宝。 元宝在少爷的注视下,用力的点了点头,“糖厂与胭脂铺只放七天假,假如没人在,这么久怕是会出乱子。春节每年都有,可现在是关键时刻,小的定会替少爷看好。” 知他说的在理,可心中总不是滋味,毕竟来的时候是两个人一起来的,回去就只有他自己。于是不甘心道:“可梅香呢?你们兄妹俩还是第一次分别这么久吧,不回去看看吗?” 元宝犹豫了下,但还是拒绝:“我们俩兄妹深受少爷与老夫人大恩,不过是这点小事,定要帮您办好才行,否则还有什么脸面待下去。” 望着其坚定的面孔,叶安感叹,这趟汴梁之行,元宝的收获比自己大多了,整个人都成长了不少。不像他,看似花里胡哨的搞了不少东西,心却越来越迷茫。 既然对方已经打定主意,叶安也没有再劝,如今他手里不缺钱,直接雇了支护卫,乘马车回家。许是离得近出手大方,再加上是国子监的学生,牙行之人有心讨好,随行之人皆是器宇轩昂的好手,连马车都十分宽敞。 临行之际,叶安回头望了眼气势恢宏的东京城墙,这几个月经历的事,遇见的人,不断在脑海中回放。最后化作一声叹息,上车离开。 …… 刘二吃力的推着小木轮,沿着村间小路往家走,在他身边自己的侄子刘希手里拿着四五个篮子,累的气喘吁吁。 “二叔,我不行了,还有多久才到家啊。”刘希忍不住放下篮子,捶着腿询问道。 “再走一个多时辰吧。”刘二望了望四周,但暗中皱眉道,前提是你得正常走,而不是如今这样两步一歇。 可虽说抱怨,却始终不敢在嘴上说。没办法,自打他媳妇孙芳害他爹失了里正的位置,自己这房在家便一直不受待见。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还被打发去县里给他哥的摊位打下手,每日忙得累死累活。 眼看就要过年,必须趁着年前多进些货,好趁机捞一笔。现在正逢忙碌,租驴租牛根本排不上,于是刘二与侄子便帮着往家里抬。今日已经往返两趟,这是第三回 。 刘希到底是年岁小些,有点撑不住了,还开始不自觉的耍上脾气。眼看天就要黑了,伴随着风雪怕是更不好走,刘二无奈,只得与其说别的事,试图岔开话题。 “希哥儿明年便要从郑夫子那里毕业了是吧,怎么不再读些书。” “害,就那点玩意儿,我早就学会了,反正家里也没指着我考科举,随便去酒楼当个算账的也挺好。”刘希混不在乎,他们整个学堂,连去参加解试的都没几个,大部分与自己一样,学会写字便给人打工去了。 县里的活计也挣不了几个钱,跟摆摊卖货也差不了太多,还不如卖货,好歹是自己做东家。哎,这小子这些年读书也没少花钱,看来我们这农家人也就别想这些花里胡哨的了。刘二心中感叹道。 而刘希却不知他所想,依旧没心没肺,不停问什么时候能到。甚至开始幻想要是有驾着牛车回乡的能带他们走多好。 “别说笑了,这时候回家的都是运年货为主,车上必然塞得满满的,况且牛车这么贵,村里哪有人租得起,还不如……”刘二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阵马蹄声。 刚开始还以为被侄子说的产生了幻觉,谁知那声音越来越近,很快,一支十几人组成的队伍出现在两人面前。 那些人身穿大氅,腰间配刀,虽说胯、下骑着的马匹颜色比较驳杂,但也气势惊人。刘希这辈子头回见到马,又是紧张又是害怕。一个不注意,手中篮子掉落,里面的果子滚了一地。 马上之人未在意,继续往前走,忽然有人喊了声:“停一下。”原来在众人只见,还有辆马车。四周男子似乎都以车中之人为首,听到后立刻勒马。 “刘希、是刘希吗?”帘布被拉开,露出一张精致出尘的小脸。 “你是……叶安?”刘希惊呼,一眼便认出自己的老同学。 叶安笑着称是,问他在可是要回虎头村。 刘希踌躇的点了点头,并把自己身后的二叔拉了过来,说明情况。 “那感情巧,上车我稍你们一段儿吧。”叶安弯了弯眉眼。 “这……”刘二还在犹豫,然而刘希却已欢呼一声,与对方连连道谢,接着便与叔叔爬上了车。 这马车十分大,内部也颇为奢华,里面桌子卧榻一应俱全,容纳七八人也绰绰有余。 叶安招呼两人坐下,简单寒暄两句便都陷入沉默。没办法,他与刘希虽说都是同窗,但自己只在郑夫子那里待了不长时间。还被人起了个“草包美人”的绰号遭人哄笑,不过像这种不痛不痒的叶安全厚着脸皮当成赞美。刘希当时好像也跟着说了几回,不过他已经记不清了,这次还是看到对方夸张的大脑袋才依稀想起来有这么号人。 主人不说话,刘希就更不知道应该讲什么了。他突然觉得对方好像是变了个人,如今的叶安,好像长高了些,也白了些,许是京中水土养人,比起之前更加俊秀,就跟京中的贵公子们一样,再也看不出曾经的影子。半天后才憋出一句:“我的果子……” 叶安微愣,旋即轻笑道:“刘兄放心,你们的东西都收好了,待到了便完璧归赵。” 刘希恨不得抽自己个嘴巴,然而比他更尴尬的是刘二,毕竟自己老婆之前可是总去寻人家的麻烦。畏缩的藏起半边脸,刘二看着叶安怔怔出神……不过,这小郎君可真是好相貌啊,和当年的叶婉容一样,光看气质就觉得与村子里人都不同。 马车行驶了没多久,便到了虎头村,叔侄俩因着孙芳的原因,说什么也不让叶安送回家,双方在门口分别。 刘二经此,下定决心还是要努力挣钱,送闺女去县城里女学读书识字,不求大富大贵,但总算是能换一种活儿法。而刘希只是暗恨二婶多事,否则他们也不必这样担惊受怕。 事实证明刘希完全想多了,如今怕是孙芳站在面前,叶安也不会在意,因为他一颗心全扑在家里。 “外婆!”叶安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飞奔到叶婆面前,用力的抱住她。感受到老人身上的寒气,忍不住抱怨道:“这么冷的天,你在门口做什么,下人们呢?怎么也不拦着你?” “不怪她们,是我一定要出来的,算了算时间差不多到了,想着能早点看见你,也当是活动活动筋骨了。”叶婆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轻轻抚摸着外孙的脸,直说“瘦了、瘦了。” “哪里瘦了,孙儿一两都没掉,不过是长高了点,那汴梁吃的又甜又油腻,我还担心变成个大胖子呢。”叶安假意抱怨,接着撒娇道:“想吃外婆调的青团了。” “哎,都给你准备好了。”叶婆高兴的点头,祖孙二人携手走进大门。 如今的叶家已经大变样,不仅将后面也都买下来了,还又盖了两栋小楼,请了四五个下人,甚至养了两只看门的大黑狗。可即使如此,叶安依旧挑挑拣拣:“这楼也未免太简陋了,不是说了用最好的青砖吗,怎么墙这么薄,冬天会不会冷啊。”他用汴梁的眼光看虎头村,只觉得处处都不满意。 “说起来,外婆你到底为何不愿与我去东京啊,哪怕不愿意离开中牟,好歹也搬到县里,村中未免太荒凉了。”叶安不解,自打他挣了钱,便想将老人接到身边。谁知每回都被拒绝,没办法只好出钱把家中修缮了一遍。 叶婆听着孙儿话,笑着摇摇头:“我这么大岁数了,也懒得折腾。村里总归还有些相熟的人,而且跟你外公在这里过了这么些年,有个念想也挺好的。还有……你爹你娘万一有天回村了,找不到家可怎么办?你在京里好好读书,我就留在这儿等他们。” 叶婆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她一身也算跌宕起伏,但始终被丈夫护的很好,心思单纯,性子还软。所以哪怕外面穿的风言风语,她也始终不相信女婿负心薄幸。 “等到初一十五县里的寺庙开了,你得跟我去上香,保佑你爹娘平平安安,我们一家早日团聚……”叶婆拽着外孙继续念叨。 “外婆,其实……”叶安突然打断她说的话。 “怎么了?”叶婆眨了眨眼睛,不解的问道。 “其实、其实孙儿现在这么有钱,完全可以把庙包下来,我们烧头香!佛祖定会保佑爹娘!”叶安嬉皮笑脸,大手一挥作豪爽状。 “胡闹!你那些钱以后还要留着娶媳妇的,可不许胡乱挥霍!”叶婆叱道,然后便去厨房安排备菜。 看着外婆的背影,叶安重重的叹了口气,又开始暗骂他那便宜老爹。 …… 之后的事情便更简单了,将剩下的尾款付给护送之人,在收获了一堆好话后,叶安便开始了自己的混吃等死生涯。 这也是没办法,古代娱乐活动本身就不多,虎头村又极为偏僻。周围都被他逛遍了,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好玩的,只能成天在家中躺着。 好在没过几天,便到了除夕。这不是叶安第一次在北宋过年,但却是最忙碌的一次。 叶府如今人多,再加上叶安也算是衣锦还乡,中牟县不少富户都上赶着攀关系,以至于光是收礼就弄得筋疲力尽。 “哎,桃花,你那个钟馗像贴的歪了,赶紧重新弄。还有你们,都别闲着,把庭户扫一扫。”叶安一大早便见梅香站在院子里,给众人安排活计。 如今她已经成为叶家的半个官家,曾经的胆小青涩都已消失不见。在听到元宝要留在汴梁帮叶安看店时还颇为赞同,看得叶安一阵感叹,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在大扫除完毕后,便是祭拜先人。叶家祖上也阔过,之前家里穷不求什么了,如今有钱了,规模搞得十分宏大。 到了晚上吃饭时,虽天色未暗,但已断断续续有了炮竹声。宋代已普遍开始用纸包□□做成爆竹,并在节假日燃放。叶安没在汴梁过年,听闻除夕那晚,汴梁城“爆杖声震如雷”,灯烛照耀得“如同白日”。 夜里为了哄外婆开心,叶安还与其玩起了“叶子戏”,这是一种唐朝发明的纸牌游戏。因为玩法复杂,到了宋朝初年会玩的人已经不多了。在成功输了十几贯钱后,叶安举手投降,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最后好不容易守岁成功,刚要去睡觉,梅香便拉着他去“打如愿”,据说完事儿后会逢凶化吉,实现心愿。看着下人们一个一个拿着挂满铜钱的竹竿,用力敲打垃圾堆,导致尘土飞扬的场景,叶安表示拒绝。 “也好,郎君确实应该与我们分开。我听说南方那边,有许多都是直接打粪堆的,这样就没有灰了,小的这就去准备。”一个新来的下人为表忠心凑上前献宝道。 叶安听完不寒而栗,连忙抢过竹竿开始打垃圾。 在一片忙碌中,新的一年就这样开始了。 拒绝了县里大部分的邀请,叶安陪着外婆过了好些天,最后叶婆都受不了的轰他了:“去去去,要么去看书,要么去找朋友们耍。成天守着我一个老婆子,半点年轻人的朝气都没有。” 叶安无奈,只能回房继续发呆,此时已经过了初七,村里也逐渐恢复到往日的宁静。伏在桌子上,他的目光逐渐失去焦点。这次回来,叶安已经有些想把胭脂铺和糖厂一并卖了,和氏那边虽说后续没有纠缠不清,但自己的身份始终是个不稳定因素。京里烦人的事儿那么多,干脆搬回老家。 但是……这里真的好无聊啊,哪怕之前嘲笑自己的同窗,如今再见面也只剩讨好和惧怕。县中的富户更不用说了,满脸的假笑。要是元宝回来就好了,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意识渐渐模糊,突然,叶安似乎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再叫自己。揉了揉眼睛,心道不可能吧。但那些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他穿上外套,推开大门走出去。然后,呆愣在那里。 只见范纯仁他们几个顶着冻得通红的脸,齐刷刷的站在门口。赵宗述看见叶安一蹦三尺高,大声道:“叶小安!我们来找你玩了!” 第46章 叶家,女使们端着火盆果子,依次进入厅堂。梅香里里外外操持,忙得团团转。 范纯仁几个并排站在一起,对着叶婆行礼。 冷不丁见到见到这些个俊秀出众的小郎君,还都说是自家孙儿的朋友,叶婆十分欢欣。叶安回乡后经常闷闷不乐,问了也不说,她一直担心其在京中没有朋友受人欺负,这下子总算能放心了。与几人聊了两句,眼见时候也不早,便让孙儿安排他们先去睡下,等明日再好好招待。 叶安点头,把小伙伴们带出去。 他身后的范纯仁几个互相使了个眼色,赵宗述开口道:“我说安哥儿,我们大老远从汴梁来中牟看你,你都不感动吗?哎呀呀,好生让人伤心!” “……”叶安颇为无奈道:“你们过来干嘛,这要不是我家盖了新房,估计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况且这才初十,元宵节有灯会,不再京中过多可惜啊。” “害,年年看,早就腻了。倒是安哥儿你,明年理应留在汴梁,还可以把叶婆她老人家接过去,左右叶家就你们两个。”赵宗述夸张的摆了摆手,提出建议。 听他讲到回汴梁,叶安便不说话了,略微不自然的笑了笑,垂头继续赶路。 见他如此,赵宗述又想开口,结果范纯仁拦住了他,轻轻摇了摇头。心知急不得,于是转移话题:“安哥儿啊安哥儿,你怕是不知道,你不在我过得是什么日子。狄咏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这家伙又满肚子坏水儿,每天真是好辛苦。” 赵宗述一副“为了这个小团体我付出了太多”的语气,听得范狄两个无语,纷纷表示他才像个大马猴一样上蹿下跳,又笨又爱惹事。赵宗述气极,三人打闹起来。 “噗嗤”叶安忍不住笑出声,这样眼熟的情景他也好久都没见过了。见安哥儿总算展颜,小伙伴们松了口气。 “对了,还有东西要交给你。”范纯仁打开随身带的包袱,边往外掏边道:“本来屈承志萧静静他们让我给你带些老家的特产,但是考虑到太麻烦了,我就只带了这个。”说着将手中的木盒递给叶安。 叶安推开,发现里面是一沓纸和两本书,不解的望向范纯仁。 “那是祭酒让我带的,他说你基础薄弱,担心在家玩儿疯了,便针对你出了几套试卷,还有列出的些书单,让你慢慢看。哦,还有潘老师,他从瓦市上淘到了两本古籍,觉得你会感兴趣,就抄了遍送给你。” 叶安看着厚厚的卷子和书,再想起刚刚见面时朋友们冻得通红的脸,陷入一阵沉默。 而范纯仁几个也都没有打扰他,好半天,叶安方才抬头道:“先进屋吧,跟你们讲讲我的事。” …… “太过分了!这都是些什么人!!!”赵宗述气得直跳脚,“所以你爹这么多年真就一点都没管过你?任由你们吃苦?” 叶安点了点头。 “他会不会……是又失忆了?记不起来之前?”狄咏皱眉,迟疑道。以他的年纪,很难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样不顾妻儿,狼心狗肺之人。 “不可能的,”叶安嗤笑,和氏亲口说出来,之后他又打听了下自己那便宜爹的为人,更加确定这点。 范纯仁则是思索许久,有些担忧道:“那和家据说势力很大,而且在民间名望颇高,万一日后再找你麻烦可如何是好。”其他两人听到这话也但有的看着叶安。 摇了摇头,虽与和氏接触不算深,但也知她是一极为自傲之人,为难个农家小子的事还不屑为之。更何况还有仁宗盯着,总不会太过分。 几人暂且放心,之后又道:“那……安哥儿这次回家,是不打算去汴梁了吗?” 望着小伙伴们忐忑的双眼,叶安笑了,“不,我会回去。”在汴梁有爱护他的师长,有情同手足的朋友,还有做到一半的事业。他没有理由为了几个不重要的人不重要的事放弃这一切。就算以后真的要各奔东西,那也是各自怀揣理想去奋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落荒而逃。 “太好了!”赵宗述欢呼出声,突然想到了什么,愣愣的问道:“不对,那真要这么讲,你也姓赵,不就是我堂哥???” “我姓叶,谢谢。”叶安纠正,然后翘起二郎腿自在道:“不过我不介意你叫声哥。” “想的美!”赵宗述气哼哼的别过头,其他几人又是一阵调笑。 做出决定后的叶安一阵轻松,躺在床上难得睡了个好觉,然而次日大早,天刚蒙蒙亮就被那几人喊醒。 “叶小安!快带我们去县里玩儿!我跟我爹保证了要给他带特产的!”赵宗述扯着个大嗓门四处嚷嚷。 “我去吧!你们不用睡觉的是不是!?”叶安抓狂,赶了那么久路都不会累吗? 范纯仁有些不好意思,表示他们来的路上因为无聊在马车里一直睡,如今完全不困。然后拽着范纯仁的衣领,义正言辞的让他不要打扰安哥儿休息。 叶安:“……”,算了,起都起了。简单洗漱后带着三人去吃朝饭。叶家终归是农户,虽说如今家底丰厚,但早上吃的也比不了汴梁。但范纯仁几个都不是娇气性子,吃的十分香甜,还一个劲儿奉承叶婆,直把老太太逗得见牙不见眼。 待到用过饭,叶安却犯了难,夏天还好说,冬天中牟县能去的地方实在不多。况且离都城那么近,有什么特产在汴梁都能买到,没办法,只能带着三人去县城里转转。 范纯仁几个的光看通身气派就与中牟格格不入,身边人都偷偷围观。最后不知怎么的惊动了县令季越季大人,穿着常服便出来与叶安他们“偶遇”。 无奈的看着眼前笑中带着几分殷勤的季县令,叶安摇了摇头,罢了,之前的事还没谢过,就由他去吧。 好在季越也生了副七窍玲珑心肝,奉承的分寸拿捏的也十分到位,不至于让人反感。 没逛一会儿,便到了中午,季县令提议去县里最出名的八宝楼吃,那里的特色菜连京中贵人都赞不绝口,四人也没有反对。 到了八宝楼,范纯仁几个着实吃了一惊,原以为是那县官自吹自擂,没想到味道竟然真的十分不错。尤其是那道东坡肉,肥而不腻,香气扑鼻。能把猪肉做成这样,而且还有其他新鲜吃食,想也知道是安哥儿的手笔。 果然,叶安笑着点了点头。他也没料到,那邓家夫妻竟然还真有两下子,八宝楼比他走之时规模扩大了整整一倍,估计这阵子没少挣。在好友的追问下,把他与邓家的关系说了出来。 而此时,邓娘子端着菜走了进来,刚见到叶安便笑了,“我一听伙计说有个长得跟神仙似的小郎君来店里,便知是安哥儿。”之后环顾了一圈,瞪大眼睛道:“乖乖,没想到神仙还不止一个。” 范纯仁等人连忙问号,严格来讲这位可也是叶安的恩人。 “我这才离开几日,邓娘子生意如此兴隆,恭喜恭喜啊。”叶安拱手祝贺。 “托你的福,我家老太爷已经打算把店开到汴梁去了。”邓娘子捂嘴笑,神情中颇为自得。 叶安捧场接话,并表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邓娘子看着丰神俊朗的叶安,心里有些痒痒,于是试探道:“安哥儿走的这几个月,玲姐儿成天念叨你,要不然把她叫过来你看看?” “玲姐儿是谁?”叶安还没回话,赵宗述便抢先问道。 “是我们安哥儿的未婚妻!”邓娘子斩钉截铁,之后在叶安要吃人的目光下迫不得已的改口:“额……前未婚妻。” “哦——那方便的话尽管过来啊!”几个少年完全是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表情,跃跃欲试鼓动道。 “好勒!”得到允许的邓娘子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你们几个!”叶安狠狠的盯着范纯仁他们,要不是季越在这里定要上前追打。 季越不明所以,抚手感叹:“没想到叶郎君与邓家还有这样的渊源,但你们的样子关系十分好。想必婚约解除的也有苦衷,能与叶郎君你相配,那邓家小娘子,必定也是一位绝代佳……额?” 话音没落地,门就被推开,从外面走出一个三四岁,梳着两个冲天揪的小女孩。 众人:“……” 女孩怯生生的看了他们一眼,吸了吸两条清鼻涕,走到叶安旁边道:“安哥哥,你找我啊。” 狠狠瞪了眼因憋笑憋到脸通红的几个损友,叶安无奈的扶了扶额,语气尽量慈祥道:“没事儿,忘给你带糖了,这儿是钱,自己去买吧。” “哦,那我出去玩儿了啊,谢谢安哥哥。”玲姐儿在一干人的注视下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因着有了这么个插曲,整个吃饭的过程气氛都不对,季越待不下去,借口处理公务提前告辞离开。他前脚出门,便听身后屋内传来夸张的大笑,伴随着某人恼羞成怒的喊声。季越笑着摇摇头,心道年轻人就是有活力。 之后的几日,叶安带领小伙伴们上山捕鸟,下水捉鱼,实实在在体验了一把乡村生活。少年们都要玩儿疯了,以致最后离开的时候甚至带着几分依依不舍。 叶安也一样,再细细交代了家中琐事后,红着眼眶与外婆告别,最后才在老人家的催促下爬上马车,重新奔赴东京。 …… 因着此番回去人比较多,赵宗述又倔强的待了一堆土特产,所以路上耽搁的时间有些长,等到了汴梁,已经没几天就要开学了。 在返回家后,叶安特意去敲了隔壁的大门。他听元宝说了,过年几日,开封府也放假,他的邻居展昭便回到这里居住。展昭不是首都本地人,对于他们中牟特产估计还是有那么几分新鲜感,于是叶安便想着去给对方送一点。 结果敲了半天,也没见里面有声音,叶安心中狐疑,忍不住使劲儿敲了几下。 “来了来了!催命啊!”屋内想起一男子的声音,听语气便知,绝对不是展昭。叶安皱眉,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待门被推开后微微一愣,失声道:“怎么是你?!” 只见对面男子身穿桃红劲装,头戴金冠,一副风流潇洒的江湖打扮,不是白玉堂又是谁。 显然在这儿遇到叶安也让他颇为不自在,白玉堂语气恶劣道:“怎么?我不能来找臭猫吗?本大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又没说啥,你干嘛一副欲盖弥彰急于解释的样子,叶安无语。此时展昭提着两尾鱼从巷子里走了过来,看到叶安微怔,旋即笑道:“我这鱼买的真是时候,玉堂,今日你可有口福了。” “啊?”白玉堂纳闷,看了看叶安,难道这豆丁还会做饭。 “呵呵”叶安傲然表示,你对我厨神小福贵的功力一无所知。 果然,最后鼎鼎大名的锦毛鼠也折服在叶安的酸菜鱼之下。 “所以,你们两个又遇见是因为白玉堂跟人在酒楼闹事,展大哥你带着衙门的人去调查?”叶安有些不可思议,这是什么缘分? “叫五爷。”白玉堂不满纠正,看在美食的份上暂且没跟他计较,并且回嘴道:“什么闹事,那是别人闹事五爷我出手教训他们。” “……但是你打砸桌椅造成的损失比那群人还要多。”展昭忍不住补充,他至今都忘不了掌柜的那悲愤欲绝的目光。接着又道:“处理完这件事也差不多要过年了,我瞧玉堂在京中举目无亲,我自己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便邀请他来这儿小住。” “那你们如今是成为朋友了?”叶安眨巴眨巴眼睛,疑惑的问道。 “谁跟臭猫是朋友,不过是闲着无聊,他又一再求我,我才过来的。”白玉堂不屑的表示。 展昭轻笑:“如此,那边感谢玉堂你赏脸了。” 别过头,白玉堂不自在的喝了杯酒,哼哼道:“你知道就好。” 叶安看得满头问号,暗道这就是武林高手的世界吗?好难懂哦! 在家简单的修整过后,叶安搬回了国子监,刚刚进入守约斋便受到了同窗们的热烈欢迎。少年们围成一团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最后祭酒出面才让众人安静下来。 王安石像老鹰一样,目光锐利的扫视了一圈。学生们仿佛小鸡仔在他威势下瑟瑟发抖。再三重申纪律后,他将叶安叫了出去。 叶安跟在祭酒后面,注视着王大大的背影,心中汹涌澎湃。他叶小安何德何能,让大佬如此记挂不说,还费心费力亲笔写了那么多卷子送过去,自己一定不能辜负大佬的栽培! 于是走进书房后,还没等王安石开口,叶安就抢先道:“祭酒!您放心,您出的卷子我都做了,等下拿过来给你看!” “我……” “还有,你给我推荐的书,虽然没有都看完,但定会放在案上,时时刻刻用来提醒自己!” “我不是……” “祭酒,我都没想到您对我寄予这么大的期望,我太感动了呜呜呜!” “你能不能先让我把话说完。”王安石无奈的看着叶安。 叶安连忙表示洗耳恭听,然而没过多久,便一脸不可思议道:“您说什么?我刚刚好像出现幻觉了?” 王安石又重复了一遍:“自从我上任以来,国子监攻举行了二十二场测试,其中有十场,你综合成绩都是倒数第一,剩下的也大部分在后五名。按照规定,你可以不用来上学了。” “你要开除我??!”叶安不可思议,那他为什么假期给自己准备那么多东西? “那些是我作为一个师长应尽的义务,可如今于是按规定办事。”王安石冷酷道。 ……什么鬼?谁能想到穿越千年,自己竟然要被学校退学,叶安感觉一阵眩晕。 “不过,三日后又场补考,是转为成绩不良者准备的,倘若过了,那便可继续留在国子监。”王安石淡淡道:“你可是要参加?” “当然!”叶安回答的斩钉截铁,为了抓住这一线生机,拼了! 等到回到守约斋,将情况告知众人后,引起一阵喧哗。 “安哥儿,你要走了吗?我舍不得你!”萧静静拉着叶安的衣袖,哭得昏天黑地。 “没啊,不是说了还有补考吗。”担心他鼻涕蹭到兔牙上,叶安借了块手帕让他看紧擦擦。 “可是,怎么可能仅仅靠三天就学那么多东西呢?”大家表示都不看好。 尤其是范纯仁几个,都表现的神色凝重。对于阅读障碍症那件事,他们一开始都是不相信的,直到同吃同住,亲眼看见叶安每日一字一字的点读书本,方才明白原来这世上竟然真有这种病。 哪怕是个正常人想要三日内掌握那么多知识都难,安哥儿这种可如何是好。思索了半天,还真被几人想出个办法。 “安哥儿安哥儿!你可曾试过由别人念你用脑袋记这种方法。”赵宗述满脸兴奋。 叶安一愣,摇了摇头。这个时代识字的人不多,识字还卖身的人就更少了。元宝还是在他的日夜敦促下才会写几个字,找个识文断字的给自己念书什么的,对于他来讲太奢侈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来试试!”几人拉过他,拿起本礼记开始读。 过了半天,担忧的问道:“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完全没有!”叶安表示,虽说尚且有些不习惯,但比自己用手点方便多了。 三人大喜,当天夜里便决定共同给叶安补课。为了提神,还特意找了间凉亭,顶着冷风围坐一团,拿着书轮番读。 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小伙伴们终于坐不住了。茶水已经喝了好几壶,还是一个个困得睁不开眼睛。叶安担心他们在这里睡着受风,拖着半睡半醒的几个,送他们回房间休息,自己则拿着书继续点读。 快到五更天之时,叶安自己也十分疲惫,小鸡啄米样点头。拉紧衣服,伏在石桌上,迷迷糊糊的想要先眯上个几分钟,但愿自己还醒…… “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就在叶安即将失去意识之时,突然耳边响起道声音。 一个激灵起身,只见潘元青披着玄色大氅捧着书坐在自己身旁。见叶安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神色平静道:“不是打算背书吗,我念,你继续背。” “老、老师。”叶安慌乱起身,此时他已经完全清醒了,紧张道:“那个、你托人给我送的书我都看了,很有意思,我还写了许多心得。还有……” “背书,”潘元青淡淡道。 “啊、是!”叶安规规矩矩的坐好,开始努力学习。 一直到天边放亮,见时间差不多了,潘元青方才起身要走。叶安仿佛一只小动物,鼻尖湿漉漉,眼巴巴的看着老师。 顿了顿,潘元青终是开口道:“书是在个旧摊位上找到的,他家祖上在唐朝做过官。我那里还有两本,等考完了一并给你。” 叶安勾起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重重的点了下头。 三日后,考试如约举行,王祭酒亲自监考,叶安交上试卷后当场批改。 在批完卷子后,王安石抬头,看见叶安憋得通红的小脸,无语道:“你这是干什么吗?” “没、没事,就是心里紧张。”叶安感觉自己都要不能呼吸了,这可关系到自己的去留。 王安石不满:“这点小事儿都经不住,日后怎么承受风浪?看来还要让博士们多布置些作业,好好锻炼一下你。” 叶安惊喜抬头:“祭酒!你的意思是……” “勉勉强强吧,再错两道估计就要卷铺盖走人了,基础太差。”王安石念叨着,表情十分不满。 然而叶安已经听不进那么多了,欢呼一声飞奔出去告诉小伙伴结果。 在得知好友通过测试的学子们也十分兴奋,纷纷表示要叶安请客。 “那是自然!我们今天不醉不归!”叶安大手一挥,壕气冲天道。 第47章 之后的两个多月,叶安按部就班的上课挣钱。值得一提的是蘅芷清芬和糖厂不知怎么被他国知道,不少外国人来与他谈生意。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叶安全部给推辞了,北宋周边局势这么乱,万一给他扣上什么通敌的帽子可就糟了。 这日又是放假,叶安请守约斋几个有时间的室友去京城最大的酒楼丰乐楼吃饭。前段时间同斋舍的帮了他不少忙,如今叶安口袋里的钱一天比一天多,为了回报也就经常组织饭局。 少年们十分兴奋,他们虽说家里都是贵族高官,但因为年少,每月领钱都有定数,像丰乐楼这样的地方,也不经常来。 丰乐楼也就是樊楼的别称,位于汴梁东华门外。不仅造酒卖酒,还有各种歌舞杂戏表演,三层相高、五楼相向、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几人刚刚进去,便看到大厅正中间竖起座宽广的台子,五六个青壮年在台上表演颠球,动作流畅,花式繁多,下面观众纷纷鼓掌叫好。随着场地的修建完成,齐云社牵线组织的足球联赛也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百姓们都有自己支持的球星球队,比赛经常座无虚席。新式蹴鞠的火爆也带动了蹴鞠表演,如今瓦子中蹴鞠艺人多了许多,观众们都看得津津有味。 叶安等人还遇见了郭中和,带着自己的几个马仔坐在前排。虽说因为新式蹴鞠在学校里丢脸,对着叶安低头,但他本人还是非常狂热的蹴鞠爱好者,甚至出钱自己组织了球队。看到叶安,郭中和显然也是一愣,接着冷冷的哼了声,表示不屑。 搞得叶安又起了作弄的心,本打算把自己小弟再叫过来问问话,最后还是寻思着出门在外给他留点面子。于是转身带着舍友们上二楼自己早就定好的包厢。 众人落座后,对方才郭中和的态度表示不满,屈承志道:“神气什么呀,那蹴鞠还不是我们安哥儿弄出来的。你们不知道,他自打养了个球队,在国子监里天天吹牛,说要多得联赛冠军,捧起奖杯‘盘古杯’。实际上,他那破球队连第一轮都没通过,如今成天蹲在酒楼瓦子,就是想物色好苗子拉进去。 ” “不是吧,郭家那么有钱,还请不起踢球好的吗?”少年们燃起八卦的心。 “非也非也,”萧静静扇了两下扇子,高深莫测的否认。自从他前阵子看了三国的傀儡戏,就将折扇换成更有逼格的羽扇,成日在学校里cos诸葛亮。在众人的催促下,得意道:“那郭中和实乃运气不太好,因为要准备期末考试,所以错过了最佳时机。等回过神来,技术好的早就被人挑光了,毕竟可都知道如今蹴鞠队赚钱,光是门票分成,就是一大笔呢。倒是安哥儿比较可惜,你这个创始人竟然没分到什么好处。” “啊?不用了,我也不缺钱,而且管球队什么的,太费心了。”叶安耸耸肩,他家就那么点地方,还要给球员们安排食宿,做不了甩手掌柜的活自己可不想干。 听到叶安财大气粗的发言,同窗们都一阵羡慕。赵宗述叹了口气:“我要是也能早点当家就好了,到时候就不用总跟我爹要零花钱。”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是啊,之前跟我娘提想要涨一倍月俸,结果她竟然说要娶媳妇才给我涨钱。我不想成亲,我只想整天玩儿!” “哎,我也是,女人好烦啊,我大姐天天欺负我,希望她早点嫁出去,换个人折磨。”萧静静皱着脸抱怨。 叶安囧囧有神的看着同学们大吐苦水,连忙转移话题让酒楼赶紧布菜。 丰乐楼能被誉为“汴梁第一楼”除了装饰华贵外,饮食上自然是过得去。因为人多,又都是能吃的年纪,叶安特意定了大名鼎鼎的“祥龙双飞宴”。龙指的是飞龙鸟,乃是辽国的一种珍贵食材,味道鲜美,是罕见的珍馐。双飞分别为“孔雀开屏”、“喜鹊登梅”这两道菜,所选材料皆为鲈鱼、干贝、河豚等比较难觅的东西。剩下的还有四干果四蜜饯七品前菜五品主菜,满满一桌吃得少年们大呼过瘾。 正当众人举杯畅饮心满意足之时,突然楼下传来阵喧哗,仿佛是有人闹事,少年们也没在意,继续吃酒。过了一会儿,酒博士愁眉苦脸的跑了上来,急切的对众人道:“各位小郎君,底下那个姓郭的郎君可是你们朋友。” 大家面面相觑,都有些迟疑,朋友嘛……应该算不上吧…… 酒博士挠挠头,那位郭郎君财大气粗,瞧着就不像普通人。之前叶安来订酒席之时穿着国子监的衣服,感觉年纪相仿,便下意识的认为二者有关联,难道不是吗。 “先别管那么多,他怎么了?”叶安皱眉询问。 “啊!对!”这酒博士年纪不大,跟元宝似的也有些二,此时才回过神来,大喊道:“那位郭郎君,要被人打死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少年们一听大惊,除了在祭酒那里,郭中和什么时候吃过亏?就连叶安也只能口头上占些便宜,如今这京城里竟然有人敢打他?!但不管怎样,大家毕竟是同学,国子监一伙儿还是连忙下楼查看。 刚到一楼大厅,便发现不同于之前的人声鼎沸,客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许是担心惹到麻烦,很多人连行礼都没拿全。 而就在看台前方,横七竖八的倒着几个人,瞧模样似乎是郭中和带的手下。再往远瞧,只见郭中和趴在地上,一个体型高大的少年正用脚踩住他的后背,不知在说些什么,他身边围着的人纷纷大笑出声。而郭中和本人神色屈辱,想要爬起却怎么也动不了。 即使与胖虎平日有许多矛盾,但叶安此时也沉下脸,要打便打,哪有这么羞辱人的。与狄咏对视了一眼,点点头,狄咏当即飞身上前,将郭中和救了出来。 因为他行动太过突然,那少年只来得及用手挡了一下,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其把人带走。 不过万幸的是郭中和虽然狼狈,但受的都是些皮肉伤,只是脸色极为难看。也难怪,他这人自视甚高,如今在同窗面前这么丢人,估计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叶安观其没事,也松了口气。转头打量那高大少年,待看清后突然愣住了。 这人……怎么这么年轻……就地中海了。只见那少年身着圆领窄袖红色长袍,内露白色中单,腰系革带,脚踩长靴,肩上还有皮草装饰,看着十分华贵。但头顶光溜溜的一根毛都没有,唯有两鬓留着少量余发。少年五官深邃,面容英武,但这么“秃然”一下,再好看的帅哥也顶不住。 叶安原本心中有气,被这么一打岔注意力就全转移到脑门上了。再看少年身边之人,叶安更疑惑了,啥玩意啊?咋秃顶还带传染的?! 少年走上前,此人体型高大威猛,再加上肩上皮草,极有压迫感,要不是面容稍显稚嫩,简直与成人无异。 “是你把那死胖子捞出来的?”他死死的盯着狄咏,眼神中露出几分兴味:“我叫耶律宝信奴,你是谁?身手不错,比那死胖子强多了,有没有兴趣比划比划。” “你是辽人?”范纯仁皱眉,辽人怎么会在汴梁呢,而且看起来身份不低的样子。 耶律宝信奴扫了他一眼,见是个弱鸡就没搭理,他们大辽只尊重强者,而这满屋,恐怕只有那个救人的值得自己重视。舒展了下身体,懒洋洋道:“喂,你打不打?不会看着听厉害,其实是只缩头乌龟吧,这样的话你还不如那死胖子。” 此时叶安忍不住了,这人一口一个死胖子怎么这么招人烦,于是开口道:“明明自己是个秃头说别人,不跟你打是担心斑秃传染!” “这是髡发!是我们契丹男儿男子气概的象征!”这一句算是正中死穴,耶律宝信奴极为愤怒,自打来大宋,总有没见识的人说他秃!今日他就要教训教训这个乱讲话的混账东西。 然而循着声源望去,耶律宝信奴如遭雷击。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人儿啊!只见那人皮肤白的像宋朝最好的瓷器,粉嫩的嘴唇仿佛三月桃花的花瓣,再配上眉心的红痣。这……这莫不成真是神仙吗? 辽国上至皇室下到百姓,大多笃信佛教,如今叶安在耶律宝信奴心中已和菩萨没有两样。大步上前,在众人戒备的目光下,对叶安行了一礼。 “美丽的姑娘,请允许你的信徒献上祝福,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耶律宝信奴虔诚道。 突如其来的一幕把眼前所有人都弄愣了,啥姑娘?这辽人不是脑子坏掉了吧?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少年们哄堂大笑。 耶律宝信奴皱眉:“你们笑什么?是想吃拳头吗?”接着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叶安——然后便看见美人恼羞成怒到爆炸的面孔。 “我他妈的!你个秃头是不是眼睛不好!!老子是男的你看不出来吗!?”叶安血气上涌,已经愤怒到口不择言的地步。可以预见这件事定在明天传遍国子监,并且伴随他整个求学生涯。 “美人说笑了,名字不想告诉我就算了,反正我迟早会知道。不过你们宋人如此保守,跟这么多臭小子在一起,真的没关系吗?”耶律宝信奴嫉妒的看了范纯仁他们一眼,目光带刀。此时他身边的侍卫不知小声说了些什么,耶律宝信奴不耐的应了声,略带歉意的对叶安道:“美人,我必须要走了,等办完手头的事就来找你,暂且等一等我。” 说完没等叶安反应,带着手下离开。 叶安气得脑袋嗡嗡作响,听到身后人似乎还在笑,愤怒的转身望去。同窗们赶忙端起面孔做严肃状,甚至还一本正经的分析其辽人来这里做什么。 “我看此子通身气度不像凡人,许是两国之间有什么事。”范纯仁脸色凝重,辽国在宋朝眼里属于头号劲敌,如今朝廷还在西北跟西夏打仗,倘若辽国此时趁人之危,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不是有‘檀渊之盟’吗,他们应该不会进攻吧……”真宗时期,萧太后与辽圣宗率领大军南下,宋真宗本打算弃城逃跑,多亏丞相寇准力劝。宋军背水一战,总算是暂时保住了都城。之后辽宋约为兄弟之国,以白沟河为边界,宋每年送给辽岁币,如今两国已经和平相处了四十来年,甚至经常通商。 “蛮夷怎会遵守盟约!”赵宗述大怒:“前阵子打西夏,辽国大军在边境集结,你说他们是想干嘛!又打算浑水摸鱼罢了!” 少年们重重叹气,顿时之前轻松的气氛一扫而空。郭中和推开扶着他的萧静静,一言不发的往门外走。萧静静想要阻拦,却被叶安拦住了,同窗一场,还是给他留点尊严吧。于是只对着他的背影大喊道:“别忘了赔偿酒楼的损失。” 郭中和顿了顿,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 等回到国子监后,学子们都开始用家里的势力打探情报,果然,得知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宋辽打算联手进攻西夏。 并且八卦小王子萧静静还神秘兮兮的说道:“你们知道吗,这其实是我们祭酒提出来的!” “什么?”众人大惊,他们祭酒竟然还有这一手? “没错!祭酒提出后范大人与韩大人觉得可行,便给派遣使者去辽国劝说,最后终于成功了!”萧静静说的一脸骄傲,遣辽使就有他们萧家的人,不过之前因为保密没有透露出来。 按照原本的轨迹,王安石应该去当县官,四处体察民情。而如今成为了国子监祭酒,虽说要管理学生,但终是轻松了不少。于是闲着没事他便开始研究周边战事,最后写了封非常详尽的奏折上达天听。 去年的时候,辽国就趁着大宋与西夏交战,像宋朝索要更多的岁币。仁宗等人咽不下这口气,一直没搭理,两国就这样相互推拉了许久。王安石在奏折里表示,不如干脆答应辽国,但要求辽国约束自己的小弟西夏,让他不要在秋收时分与宋朝交战,要打可以晚点打。 果然,辽国一听这点小要求,没怎么当回事便答应了。西夏党项人本就是辽国在背后撑腰放任其发展,目的就是为了牵制大宋,所以颐气指使的通知了小弟。 此时宋夏激战正酣,双方都打出了火气,哪里肯听辽国的话。更何况自打西夏国君李元昊称帝,两国交界处的党项部落多叛辽归夏,他自己也跟辽和亲的兴平公主极为不睦,兴平公主最后抑郁而终。所以干脆扯破脸皮,不听老大哥的话。 辽国皇帝极为愤怒,再加上大宋在一旁暗搓搓的挑拨。在对比了宋夏军事实力后,辽国同意了与宋朝共伐西夏的请求。 这次派来的是辽国二皇子耶律宝信奴,听闻极为受宠,如今正是盟约关键时刻,看来郭中和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国与国之间的事少年们没办法插手,原本以为此回结盟与他们无关,谁知没过几日便接到圣旨,朝廷下令从国子监挑几个优异的学生给辽国皇子当导游。王安石接过圣旨后皱眉,但想到所谋之事,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点了范纯仁萧静静,最后想了想又加上了叶安,嘱咐两句后便让他们过去了。 三人心中极不情愿,可祭酒的话又不能不听。尤其是叶安,回想起之前的一幕,依旧怒火中烧。 “你们俩一个是副相的公子,一个父兄皆为枢密院高官。身份相仿,去也就去了,我跟着凑什么热闹。”叶安鼓起脸,心道王安石大大决策失败有损一世英名! 范纯仁跟萧静静对视了眼,都没说话。从胭脂水粉到白糖再到蹴鞠,安哥儿简直引领大宋时尚,不找你找谁。 到了辽国别苑,护卫们恭恭敬敬的将几人引进去。屋内耶律宝信奴正捧着本书,见到三人,尤其是见到叶安,神色复杂的打量了好几眼,颇为不甘道:“你竟然真是男的……”显然这位之前已经调查过。 之后又围着他饶了几圈,突然痛心疾首的开口道:“你怎么能是个男的!?”他的初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呵呵,叶安面无表情,实在懒得理这傻子。 此时范纯仁主动岔开话题:“二皇子可是有想要去的地方,或是想要品尝的吃食,只要在这汴梁城里,我们基本都能带着去。” 耶律宝信奴皱了皱眉:“你们宋人吃的我都不爱,感觉味儿太淡。对了,今天可是有蹴鞠比赛?带我去瞧瞧。” 叶安算了算,摇头道:“这两天没有,下一场要三日后。” “切”耶律宝信奴没劲的坐在靠椅上,三月的天依旧有些寒冷,这屋也没放火炉,但他却只穿了薄薄的里衣,露出大半精壮的胸膛。几人一阵咋舌,感叹辽人真是皮厚,这样的天气穿这么少还不怎么样。 萧静静弱弱的开口道:“辽国现在也蹴鞠吗?” “火得很,大家都爱玩儿,现在也有比赛,不过比你们大宋踢得好多了。”耶律宝信奴随口道,语气里带的轻蔑让人极为不适。 “你怎么知道比大宋踢得好?”叶安皱眉。 看了他会儿,耶律宝信奴似乎依然无法接受他的性别,转头道:“那天在酒楼我就看到你们的花拳绣腿了,说了两句实话那死胖子还不服气,教训了顿才稍微老实点。我平时踢球都是舍弃那些没什么用的架子,肯定比大宋水平好。” 三个少年心中不忿,但考虑到盟约也没说什么。谁知道那耶律宝信奴喋喋不休,从蹴鞠开始一直到武功军队,将大宋贬得一无是处。 这时候要是再忍简直是忍者神龟!叶安冷冷开口道:“你那日所见只是瓦子里艺人们的表演,算不得我朝真正水平。另外蹴鞠踢球讲求的是团队合作,个人的勇武根本不代表什么。” 话说到一半被人打断,耶律宝信奴有些不爽的皱眉,故意挑衅道:“哦?你的意思是其实你大宋的水平在我们辽国之上?” “我没这么讲。”叶安不卑不亢道:“只不过作为最早提出新式蹴鞠的人,我一直坚信一句话,那就是‘足球是圆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所以任何输赢都不奇怪。” 耶律宝信奴嗤笑出声,“行吧,有点意思。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来比一场。假如赢了,此次盟约我方不说二话直接开签,但假如输了,里面有些条件就要再议了,怎么样?”他眯起眼睛,仿佛狼一般盯着几人。 ……神经病啊?!叶安感叹,并与其说明自己只不过是国子监的学生,严格来讲还是一介布衣,你宋辽之间的大事跟个普通屁民打赌决定就很离谱。 见叶安不上钩,耶律宝信奴扫兴的掏了掏耳朵,命手下将三人送了出去。 门外萧静静长吁口气,恨恨道:“你们说这辽人是不是梳着发型梳的,把脑子搞坏了。” 叶安与范纯仁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说些什么。 “因为头上没毛,所以冬天受冻,最后冻成傻子。我听说了,他们辽国只允许皇上和高官戴头巾帽子。一定是这样,否则这二皇子怎么跟得了癔症似的!成天发癫!”萧静静毒舌道,逗得身边两人阵阵发笑。 原本大家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谁知次日耶律宝信奴在大殿上提出要用蹴鞠定盟约,还点名国子监一方。百官哗然,纷纷表示此事万万不可,但耶律宝信奴仿佛铁了心一般。 没办法,大宋毕竟有求于人,只能憋屈着答应了这个条件。 消息传到国子监,众人也傻了。叶安扶额,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第48章 “祭酒,我不同意此事。”叶安表情严肃,身后的范纯仁与萧静静也一起点头。他们三人因为与耶律宝信奴接触过,所以被同窗推举为学生代表,共同来找王安石抗议。 叶安眉头紧皱,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朝廷为何会同意这个决定。国家大事,竟然由蹴鞠决定,这传出去像什么话?而其他同学考虑的还有另外一层,赢了倒还好说,万一要是输了,谁来担责任?是不是会祸及家中。 “大人们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难不成还想抗旨吗?”王安石斥责道,并让几人赶紧回去。 少年们倔强的不动,并表示今天要是说不清楚,他们是不会走的。 “你们……”王安石狠狠皱眉,最后终究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场比赛,是输是赢全都无所谓。” “啊?”叶安三人懵了,这又是闹哪一出。 将学生们领到书房,关上门窗,王安石解释道:“那耶律宝信奴在辽国皇室中属于反宋一派,十分敌视我朝,所以才想出这么个办法拖延时间,想让朝中之人劝辽兴宗改变心意。” “那就更不能答应他了啊!”少年们气得站了起来,激动道。 王安石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示意赶紧坐下,“我朝早就派去使者与辽国大皇子耶律洪基接触,他与耶律宝信奴身为异母兄弟,关系一直不睦,并且十分向往汉家文化。耶律洪基的母亲萧皇后也很受宠爱,相信此时已经绕过二皇子一派人交涉完毕了。” 所以,那耶律宝信奴以为自己拖延了时间,其实是被人拖延了。 “妙啊!”萧静静羽扇扇得飞快,大笑道:“论阴险狡诈果然还是要看我们大宋!” “胡说什么呢,”王安石敲了他一下,接着对几人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万万不可走露风声,告诉你们也只是为了让你们帮忙安抚国子监,记住了吗?” 叶安等乖乖点头,等走出房间后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跃跃欲试。既然输赢已经不重要了,是不是代表他们能放开来干…… 等回去后,面对同学们期盼的眼光,叶安当即拍桌,将耶律宝信奴描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奸贼,重点突出了他的阴险无耻和对大宋的轻视。宋辽之间本就是世仇,这么些年进贡岁币搞得宋人都倍感屈辱。学生又是十几岁容易被煽动的年纪,纷纷怒火中烧,表示要与辽国拼了。 范纯仁跟萧静静敬畏的看着叶安的背影,狠狠在心中嘀咕,以后还是少些骗安哥儿好了。 既然打算好好比试,练习自然少不了。其中叶安充当教练,队员为国子监中身手最敏捷,球踢的最好的十一人。狄咏、赵宗述、郭中和也在里面,望着一众身材高大的少年,叶安胸有成竹的表示,“最强之人已在阵中!” 然而等到真正开始踢的时候,才发现问题。之前为了以示公平,狄咏还有两位有真功夫的都没下过场,没什么比赛经验,脚法尤其粗糙。而倘若放弃他们三个,有担心辽国那边使阴招没人扛得住,况且国子监球踢得好的本身也不多。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叶安苦思良久,最后头上突然亮起个小灯泡,对了,还有他!与同窗们打了声招呼,叶安拔腿飞奔,目标则是他十分熟悉的甜水巷。 …… 甜水巷内,依旧是那副纸醉金迷的样子,不管外界发生了什么,这里只有赏不完的歌舞,喝不尽的美酒。 柳永最近日子过的十分舒心,因着自己的诗集传播到整个大宋,每日拜访他的人越来越多。原本他写词,虽说传唱度高,但终归在旁人眼里不够正经,宰相晏殊就曾当面嘲讽过他。然而自打诗集出版,越来越多的文人知晓,原来柳三变不止是写些闺怨婉约词,他也可以“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再去深入了解,发现他竟然官也当的不错,一时间名声大噪。 而此一切,都要拜眼前这位少年所赐。柳永对着叶安恭敬的行了一礼,“多谢小郎君不计前嫌,也是因此在下才能实现多年心愿,扬名天下。” “快快快起身!”叶安惊恐,罪过罪过,让千古词人给自己行礼,简直折寿,“柳先生太过客气了,就算是没有我,您也一定可以万古流芳。” 柳永以为他在客套,笑了笑没接话,而是询问叶安来此所为何事。 “这个嘛……”叶安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来这里,是想让你帮着引荐一人。”在对方疑惑的目光缓缓道:“不知令兄柳三复可有空闲。” “是为了蹴鞠吧?”柳永恍然大悟。他哥哥柳三复是北宋出了名的蹴鞠高手。当年柳三复考中进士后 ,因为家世平平许久没选上官,听说当时的宰相丁谓喜欢蹴鞠,于是日夜埋伏在宰相府门口。终于有一天被他得到机会,在丁谓面前好好秀了把,丁谓看得赞不绝口,于是至此官运亨通。 柳永整日在青楼,也听说过辽国要与大宋比试蹴鞠,对此当然义不容辞,连忙带着叶安去柳三复府上拜访。等其说明来意后,柳三复欣然同意,让狄咏等人每日放课后来找他特训,这样一来事情总算是解决了。 最终在十日后,终于迎来了宋辽首轮蹴鞠大赛。 之所以说是首轮,是因为耶律宝信奴这小子又起幺蛾子,说以后两国也可以经常切磋交流,给宋朝找回场子的机会。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本回他肯定会赢,气得国子监学子差点与其动手。 叶安愤怒的坐在观众席上,那帮家伙竟然说他在后面盯着球场上压力太大,留柳三复大人在就好,这是不是传说中的过河拆桥!心中嘟囔着,身后突然有人叫他,回头发现潘元青站在那里。 叶安感到很惊讶:“老师,你怎么来了。”奇怪了,他不是对蹴鞠不感兴趣吗,之前给了他好几次票,都被婉拒了。 “来看看,”潘元青里面穿了件薄衫,肩上披着紫粉色锦缎外袍,一副浪荡公子的样子,“毕竟我也是宋人,此事关系到国事,定要来看看。” 叶安觉得他语气有些嘲讽,转念一想,估计是书生气犯了。如今已有许多学子不满朝廷的软弱,国子监的博士愤世嫉俗也不足为奇。二人坐在座位上,静静的等待球赛开始。 首先入场的是辽国队,由耶律宝信奴领头,身后的是他的几个侍卫伴读,也都和其差不多的年纪。观众们稍稍愣了一下,接着发出响亮的嘘声。 “滚回辽国吧!秃头小子!” “就是,大宋不欢迎你,滚回去!” “举报打假赛!他们有好几个头发都掉光了,还那么高,成人跟小孩子踢!不要脸!” …… 耶律宝信奴面色铁青,怒吼道:“这是髡发!你们这帮没见识的宋人!”旁边的侍卫内心默默流泪:长得显老也不是他们的错,其实他今年才十五岁…… 而大宋这边照顾他们的官员则皮笑肉不笑,面对耶律宝信奴的怒吼低服做小。暗中骂道:妈的!不是你要比的吗!我们的主场还不能出声了是吗! 之后轮到国子监队,白色的劲装衬得少年一个个玉树临风。周围大宋子民频频欢呼,有的小娘子甚至将手帕都扔了出去。叶安哼哼,还算是那么回事儿吧,接着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个巨大的油纸桶递给潘元青。 “我在家里做的,爆米花和炸鸡,老师你尝尝。”看球赛怎么能少的了零食呢。 潘元青打开盖子,发现里面分为两层,上层是炸得金黄酥脆的鸡翅鸡腿,下层为蓬松的大米,带着焦香气与蜂蜜的甜味。 叶安见其捧着食盒一脸纠结,有些纳闷道:“老师不喜欢吗?” “不,我是在想该如何吃。” 叶安:“……”差点忘了,跟他们这群半大孩子不同,潘元青也算是正经的北宋士大夫,让他们当众拿起啃鸡翅什么的也太难为人了。况且……叶安上下打量了对方,不得不承认其品味好,那身衣服即使看着放荡,可偏偏与其气质十分吻合。自己要是长大后也能像这样就好了,叶安有些羡慕的想,旋即把食盒拿了回来,“这个就我自己吃,等去老师哪儿在给您做。” 潘元青微愣,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此时比赛已经开始,双方状态都很神勇。宋队脚法灵活,辽队身强体壮,踢得你来我往,有好几次险些射中球门。叶安看得聚精会神,虽说比赛结果并不重要,可他也不想看自己这边输。 只见耶律宝信奴拿到了球,几个假动作,过掉国子监学生,单刀狂奔。他身体素质好,球技又精湛,哪怕是敌方,但观众们看到这手也忍不住惊叹。 守门员屈承志躬身弯膝,神色凝重,心中发誓定要扑住这球。 耶律宝信奴身边无人,眸中杀气腾腾,就在双方正要交汇之时。 “吼———” 场上突然传来野兽嘶吼,从屈承志身后,选手入场口出,走出几只斑斓猛虎! “!!!”在场之人无不惊到说不出话来。那些老虎体型巨大,一看就知不是中原品种,此刻死死正盯着附近的几人,似乎在衡量着什么。 短暂的静默后,观众们上一阵喧哗,要知道虽说为了防止有人跑到球场,做了简单的木栅栏。但这种距离老虎想要跳上来易如反掌,保不齐谁倒霉要葬身虎口!于是纷纷向外逃窜。 而此时负责维护秩序的禁军也反应过来,想要下去将老虎驱赶,无奈场面太过混乱,被一拥而上的百姓们挤得无法脱身。 场内,耶律宝信奴额上留下冷汗,自己跟对面的守门员是离老虎最近的两个人,守门员那小子已经吓得瘫倒在地。这些猛虎他很熟悉,都是辽国这次当礼物送给宋朝的,因着这次球赛之后没过多久便是花朝节,到时候大宋会有花朝巡游,而老虎正是用来巡展的。并且为了保持它们的精神气,每日只喂一点点食物,老虎们眼睛都饿得发绿。 身为辽人,对狮虎狼之类的猛兽自然不陌生。来不及细想这群大猫是从哪儿放出来的,耶律宝信奴知道他现在不能表现出任何惊慌,并且不能有大动作,否则怕是第一个遭殃。 伸手示意侍卫们不要过来,耶律宝信奴面对着虎群,一点一点的后退。 可突然,不知从哪飞来枚小刀,正中他的大腿,耶律宝信奴吃痛,当即跪倒在地,鲜血喷涌而出。 许是动静太大,又可能是血腥味的刺激,原本还在观望的老虎都开始躁动不安。台上禁军见到这一幕急的不行,可怎么也过不去。 正当老虎打算一拥而上时,忽然又响起到巨大的声响,仿佛惊雷炸到众人耳边,球场上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叶安站在高处,将食盒拆开做成圆筒状,把其当成一个扩音器,大声喊道:“不要推搡,留在原地让禁军过去!” 老虎毕竟是野兽,猛然受惊还是有些畏缩,刚巧给了侍卫以及禁军反应的机会,大家一拥而上,总算是制住了它们。 眼见局势已无大碍,叶安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跳下去。旁边潘元青也扶了他一把,不动声色问道:“你方才扔的是什么?” “鞭炮,你可以叫它二踢脚。”叶安回答的有些羞耻。自打那日被虏,他就一直想着多给自己置办点防身的东西,本来打算大开穿越金手指,发明个便携式□□。结果不清楚原理,最后成品是个加强版二踢脚,杀伤力小到离谱,但却巨响无比,实验那天连放两个,展昭都从开封府衙跑过来问话。秉着聊胜于无的原则,留了一个随身带着,没想到竟然真派上用场了。 “改天我送你一个,”叶安见他对此感兴趣,随口道。 潘元青点头谢过。 第49章 辽国皇子在大宋境内险些葬身虎口,这自然是件大事。无论怎么辩解,宋人终究是理亏,所以面对辽使臣的怒火只有一个劲儿赔罪。 国子监这边,因为当时也在场上,不少学子都吓得够呛,所以王安石上报朝廷,临时决定放几天假,好让学生们缓一缓。 不放也不行了,就拿屈承志来说,如今只要是带毛的都害怕,斋舍中人安慰了许久方才好些。其他人也差不多太多,毕竟好好的比赛,突然钻出几只老虎委实太过吓人。 叶安与朋友们分别后,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身边无论小贩还是行人,全都在探讨昨日之事。他听的心中烦躁,不由加快了速度想着回家休息。 结果没走两步,便遇到潘元青,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打了声招呼。 潘元青见到他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刚打算开口,他身边之人就抢先道:“呦呵,原来小弟还认识这么俏的郎君,怎么不给二哥介绍?” 此时叶安才注意到潘元青身边还有旁人,而这个似乎还是其兄长。仔细一看,忍不住感叹,怎么身为兄弟,差距竟能如此大呢? 此位兄长看着四十来岁,假如说潘老师是闲散贵公子,潘大哥就是暴发户包工头。明明长得也不差,可是脚步虚浮,身上穿得也是五颜六色,现在正用淫、邪的目光上下打量叶安。 潘元青侧身挡住叶安,淡淡道:“兄长吃酒吃多了,竟连国子监的学生都分不清,还是赶紧回去醒一醒吧。” 许是没料到平日沉默寡言的小弟会出口反驳,潘二哥大怒。于是借酒撒泼,嘴里不干不净的,还想要去够叶安,结果被潘元青抓住手。 “哥”潘元青还是那副病歪歪的样子,语气轻柔道:“回去吧。” “你这个……”潘二哥想要骂人,抬头突然看到潘元青的眼睛,仿佛一盆冷水泼在头上,瞬间醉意全无。嘴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潘元青松手,与对方道了声谢,然后转身带着叶安离开此地。 潘二哥回神,似乎颇为耻辱自己会被镇住,也不顾身边人劝阻,当街大喊道:“潘元青你算个什么东西!文不成武不就的主也在我面前抖起来了!本应该活的连狗都不如!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把你赶出去!” 听到后面的污言秽语,叶安怒不可遏。因为刚才二人背着身,他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大概知道潘元青制住了出言不逊的二哥,最后对方竟然还骂起老师来了,当即便要跑去理论。 结果没走两步,就被人拉住衣领给拎了回来。 “你这是干嘛?”潘元青语气中带着三分无奈。 “放开我!我要给他两拳!”叶安张牙舞爪,无奈人小手短,被提住无法挣脱。只能愤怒道:“他竟然敢这么说你,也不撒泼尿照照镜子,哪有这么做哥的!” “他不是我二哥。” “啊?”叶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潘元青把其放了下来,还简单整理了下衣物,解释道:“他是郑王潘美的曾孙,名叫潘孝严。我祖父是潘美养子,潘家养我这么多年,我理应心怀感激。况且……”他自嘲的笑了笑:“二哥说的也没错,我确实文不成武不就。” “没有的事!”叶安恨不得蹦起来反驳,“老师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在算学方面最有天赋的人!”在古代这种学术环境下能理解坐标系,能研究三元方程,以及许多千年后才发现的知识,已经很了不起了。诗词武功什么的,也不是人人都有天赋,他自己也学不下去,叶安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他之前就觉得老师不是普通人,没想到竟然是郑王家的。郑王潘美,当年是陪宋太、祖打天下的,堪称第一功臣,死后祀于帝王庙那种。潘家也算是大宋老牌贵族了,结果子孙不肖成这样。 叶安摇摇头道:“这次就算了,等下回遇到学生定要好好教训他!” 潘元青嘴角微微上扬,点了点头。 原本是想着回家,但既然遇到了老师,叶安便决定一起去瓦市逛逛。刚巧他想买些算学的书,这方面潘元青很是熟悉,对方听他这么讲也欣然同意。 二人连着看了许久,正打算回家之时,发现前方一个摊位有不少人围着,叶安小孩子心性好凑热闹,便拉着潘元青往里走。 待到了前排仔细一看,好悬被漫天的血腥气掀了个跟头。好家伙,只见地上躺着具硕大的老虎尸体,看样子死了有一会儿了。摆摊的人五官深刻,头顶光溜溜,明显就是个辽人。 叶安看到此处自然明白怎么回事,想那耶律宝信奴险些葬身虎口,虽是大宋已经赔罪,但估计心中咽不下这口气。遂挑了只最凶悍的老虎打杀泄愤,左右是他们自己国的,宋朝也不能说什么。杀完后觉得没地方处理,便让手下放到瓦市来买。 望着满地的虎尸,叶安动了几分恻隐之心,转过头不忍看,结果竟然看到潘孝严也在此地,怀中抱着名花枝招展的女子,对着老虎指点江山。 “这畜生死的好,那日我也在球场,要不是禁军行动太快老子便下去伏虎了。” 左右女子娇笑,对着其连连恭维。 此时辽人开口道:“这些东西卖,价高者得。”他汉话似乎不是很好,讲得颇为吃力。之后从身后拎出来个铁笼子,掀开蒙在上面的黑布,露出里面,“这个也卖,先卖。” 围观之人纷纷议论:“这不是狸奴吗,怎么连猫也卖,辽国也太穷了吧。” “是啊,但你别说,这狸奴长得还挺怪。怎么耳朵如此大,还有黑毛,不会是什么精怪吧?” 眼看话题越来越跑偏,辽人急了,忙道:“这是波斯给西夏,西夏给我们的!不是猫,大的死了剩小的,大的有这么大。”他伸展手臂比划了一下。 “吹牛吧!哪有猫能长成这样!”路人纷纷取笑,辽人嘴拙,怎么也解释不清。 叶安则蹲下身子看了看那动物,身上红褐色的短毛,白白的肚皮,还有两只标志性的大耳朵,这是……狞猫吧?严格来说也算是猫。这只狞猫看上去只有几个月大,显然周围嘈杂的环境让它有些不安,见到叶安嘴里不断发出“哈哈”的恐吓声。 也是够可怜的,要不要把它买下来呢……叶安犹豫的想。 而就在这时潘孝严怀中的女子撒娇道:“大官人,我们楼里最近闹鼠患,不如把这狸奴请回去吧。” 潘孝严也没多想,一只猫能有多少钱,遂大摇大摆的上前,豪气道:“这畜生我要了,开个价吧。” 辽人看了他两眼,确定其穿的还可以,方才谨慎开口:“五十贯”,心道瞧这样宋人对此物也不熟悉,本想要八十贯的,打折赶快出手吧。 “多少?”潘孝严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一破猫要五十贯?!都能在京郊买上好些地了,疯了吧!别以为京中的富家公子都是一掷千金的。潘孝严身为家中次子,袭不到爵位也没什么本事,好不容易通过运作选了个七品供备库使,这一下子拿出五十贯还是颇为艰难。身边的□□也未料到这么贵,忐忑的劝他,直言猫不要了。 群众们发出阵阵嘲笑,其实也不怪他们,主要是最早潘孝严那副装比的样子太讨厌,如今简直啪啪打脸。 潘孝严恶狠狠的盯着那只猫,刚想开口,便听后面传来道声音:“我出五十五贯,猫给我吧。”回头一看,自己的废物弟弟和他的姘头也在此地,顿时脸色更难看了。 而刚刚出声的叶安其实也没多想,主要是见其在那儿墨迹半天,还目露凶光,感觉猫到他手里也好不了。还不如自己要了,左右他上辈子经常看动物世界,对狞猫的习性也有的了解。 可潘孝严却不这么认为,在他眼里这就是弟弟联合外人一起羞辱自己。气得面色血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出五十六贯……猫给我。” “五十八贯” “五十九贯” “六十贯” …… 叫价越来越高,围观群众也越聚越多,叶安有些不耐烦了,直接道:“一百贯,我现在就能给你。”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块黄金往案上一拍。 辽人看了看从容自若眼睛都没眨一下的叶安,又看了看面红耳赤呼吸急促的潘孝严,果断将笼子递给前者。 潘孝严气极,转身见潘元青始终不动声色的站在那里,任由姘头羞辱自己,当即痛骂道:“小弟啊小弟,哥我真是小瞧你了,没想到竟然搭上富贵公子,看来你虽然是个废物,伺候人的本事倒是不错。摇尾乞怜久了,也时不时能混上肉骨头吃!” 他语气下□□、秽,话里话外明显是说潘元青以色侍人。叶安大囧,看了看自己才到老师胸口的小身板,心道这得眼睛多瞎才能说出这种话,打算反驳,又被老师拉住。 “???”叶安想要询问,却见其看了自己一眼,于是心领神会,立刻住嘴乖乖站好。 摊主辽人不理会双方骂战,指着地下继续道:“老虎,一只,三千两。” 周围人纷纷咋舌,三千两,这得多少钱?!只有少数的点点头,这虎皮完好,虎头虎骨聚在。如今天冷,还能保存好长一段时间,三千两其实不贵。 他话音刚落,潘元青便开口道:“三千两我要了。” 而潘孝严眼睛转了转,突然插嘴道:“我出三千一百两,老虎给我吧。” 刚才他连五十贯都颇为吃力,想也知道拿不出这么多钱,不过是看着潘叶二人有钱故意抬价罢了。 果然,潘元青又继续跟价:“三千五百两。” “三千八百两!” 最后一路抬到五千两,潘孝严喘着粗气,有些露怯了。 此时潘元青解下腰间钱袋,学着方才叶安的样子往桌上一扔,淡淡道:“六千两。” 情景重现,结结实实的把对方刺激到了。潘孝严红着眼睛,张狂道:“七千两!”老子今天就让你们大出血。 谁知潘元青突然将钱袋收了起来:“兄长豪爽,既然你如此需要虎骨补身,小弟便不与你争了,请吧。”说完便拱拱手,带着叶安离开此地。 “啊?”潘孝严整个人傻在那里,见二人要走,便下意识去追,结果刚迈开腿便被摊主按住。 辽人抽出腰间佩刀架在其脖子上,厉喝道:“怎么?拍了之后想不给钱!实在欺辱我朝人吗!” “不不不……”潘孝严吓得腿都软了,连连摆手,半天支吾不出一句话来。身边的□□见势不妙,偷偷溜走,围观人担心伤及无辜,也都散开,只剩他一人在那解释。 叶安扶着墙,笑得喘不过气来,那潘孝严最后生无可恋的表情也太逗了。 潘元青静静的站在一边,虽然没出声,但也目露笑意。 “所以,潘孝严之后打算怎么办?”叶安饶有兴趣的问道。 “最后潘家会出手。”潘元青想了想:“那老虎卖个四千两不是问题,剩下的钱潘家还出得起。”虽然潘孝严也不会好过就是了。 “那老师你会不会受刁难啊。”叶安突然反应过来,有些担心道。 “我很早以前就搬出去了,”潘元青摇摇头,示意其没关系。 此时脚下的笼子突然又想起“哈哈”的声音,叶安这才想起还有个狞猫呢。旋即打开笼子想把猫拎出来,谁知那狞猫野性十足,对着他的手一顿疯狂撕咬。 “嘶——”叶安吃痛,虽说狞猫只有几个月大,体型尚小,但被抓一下依旧挺疼的。于是将手缩了回来,谁知那猫见有空档,蹭的一下便蹿了出去。 但是没跑两步,便被人拽住后颈拎了起来。潘元青将其提到与视线持平,冷冷的看着它。狞猫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发出可怜的“咪咪”声,身子也瑟瑟发抖。 “多亏了你手快,老师!”叶安不明所以,将猫抓了过去。感受着狞猫小小一团缩在他怀里,用爪子扒着他前襟。叶安有些受宠若惊,这是怎么了,突然间这么听话了? “许是饿了吧。”潘元青语气平静,然后问道:“你打算怎么养。” “就那样呗,现在还小,搞点羊奶鸡蛋碎肉什么的喂,等再长大点了,就给它吃兔子吃鸡。我记得以前在书里看见过,这东西好像不吃内脏不吃皮毛,食物还得处理一下。”叶安撸猫撸的津津有味,旋即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对了老师,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潘元青有些意外:“怎么是我。” “不是你是谁。”叶安回答的振振有词:“我今天本打算直接回家的,因碰到了老师方才临时起意去瓦市,所以猫猫也有你的一份。” 说着双手举起狞猫,兴高采烈道:“我觉得它也很喜欢老师!否则不会才经你手便如此黏人!”狞猫看着潘元青,尾巴都僵,眼睛湿漉漉的,瞧上去竟然与他的主人有几分相似。 “好吧。”潘元青沉思片刻,开口道:“‘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它本来自波斯,此事因虎而起,那么……” “嗯嗯!”叶安满眼小星星,老师好厉害啊,会起什么名字呢? “就叫它虎子吧。”潘元青摸了摸狞猫的头。 叶安:“……” 第50章 养了虎子之后,叶安的生活就变得规律多了。宅在家的日子里,早上喂喂猫,之后去糖厂和胭脂铺转转,一天就差不多过去了。因为蹴鞠比赛那日情况属实诡异,听闻这么久了也没个说法,如今各家都不让孩子出门,叶安与小伙伴们也就没经常聚。倒是他与潘元青,最近总去图书馆讨论算题。 虎子因为这些天吃得好睡得好,也不怎么想跑了,就是有些看人下菜碟,对叶安就黏黏糊糊,对元宝则连抓带咬。搞得元宝没办法,亲自去请木匠做了许多猫抓板木老鼠,方才获得虎子大人的垂青。 这日,叶安刚刚查完帐打算回家,路过茶馆突然被人拦住。 “叶郎君,我家主人有请。” 叶安无奈了:“没兴趣,二皇子要是有事,开封府大理寺,哪个都比我有用。” 那人愣住了,呆呆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家主子是二皇子。” 叶安:“……”大哥你的口音啊,摇摇头不想理他,转身要走。 辽国侍卫忙道:“二皇子说了,你现在还是朝廷指给他的导游,按理说可以找你。” 见对方来这一手,叶安无奈了,确实是这样。于是让其在前方带路,心中打定主意最多只待一刻钟。 二人走进辽国使馆,此时耶律宝信奴正在房中无聊的看书。自打受了伤,宋辽双方都十分紧张他的安危,使馆内层层守卫密不透风,安全是安全,但也十分憋屈。 见了叶安,方才露出点笑意:“你总算来了。” 叶安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皇子找我有事?” “怎么如此客气?”耶律宝信奴似乎有些不满,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下人抬了箱东西,打开一看里面尽是金银,“我听说,你把那只怪猫买下来了。你救了我的命,这些钱就当是谢礼,想要什么尽管说。” “万万不可”叶安拼命推辞,但对方态度也很强硬。眼见僵在那里,没办法,叶安拿了锭块金子,跟其说明这是买狞猫的钱,所以狞猫就当是谢礼了。 “你们宋人总是这么麻烦,一点都不痛快。”耶律宝信奴哼哼唧唧表示不满,感觉还想说什么,叶安连忙生硬转移话题。 “额……皇子今日怎么戴头巾了,还挺好看的。”遮住了地中海整个人英俊了不少。 “因为你们宋人的御医说我失血过多,不宜受风。”耶律宝信奴解释道:“契丹人本就是我这种装扮,不过后来受汉人影响,开始留头戴帽子。我祖父害怕时间久了契丹变得跟汉人一样,便下规定,只有皇室和高官可以戴帽子,违者犯则砍头。可即使如此,也有人偷偷在家戴。你看,你们汉人就是这么可怕,像草原上的雨水一样渗透到契丹的生命里。我很害怕,再这样想去有一天契丹会不会完全消失。” 叶安没出声,据他所知契丹强盛一时的民族的确淹没在历史长河中。他低头沉思的样子极美,仿佛辽国人常供奉的玉菩萨,看得耶律宝信奴心中一荡,神不知鬼不觉开口道:“但是你既然喜欢,我以后会经常戴。” “?”叶安纳闷,跟他有什么关系,尴尬的笑了笑:“不用,二皇子可你自己来。” 耶律宝信奴低头,似乎有些失望,想了想从胸口掏出样东西塞给他。 “这是……狗?”叶安疑惑的看着手中的木雕,给自己这个干嘛? “……是牛,青牛。”耶律宝信奴有些羞涩,根据契丹“白马青牛”的传说。青牛代表的就是他们耶律一族,“想杀我的人肯定不是你们大宋的,这点我还没糊涂。但是朝廷有令,我没几天就要走了,此物便留给你当个纪念。” 他以为大宋读书人没几个不知道他们辽国的“青牛白马”,可无奈二皇子面对的是我们的半文盲叶小安。 将木雕还给耶律宝信奴,叶安为难道:“这个吧,既然是皇子亲身之物,我个外人拿了也不大好。”黄金也就算了,这种东西,万一给他按个通敌罪名,上哪儿说理去。 接着扯了两句,赶紧开溜。留下黯然神伤的耶律宝信奴,以及他碎成渣渣的少男心…… …… 等辽国人离开,京中也算稍微平静了点,大家生活还要照过。叶安撸猫上瘾,闲着无事,跑到鱼市上给虎子买两尾小鱼。哼着歌提着鱼推开家门,眼前的一幕突然让他愣住了。 只见包拯、公孙策、展昭和白玉堂四人齐齐坐在他的小院。见他来了,纷纷笑着与其打招呼。 “这是做什么?”叶安懵了,旋即反应过来,气鼓了脸:“为什么我家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公共厕所吗! 公孙策笑着拉过他,说了一对好话,才总算将其怒火略微平息。 “你这小不点气性还挺大,”白玉堂翘着脚嗑瓜子,不以为然道:“若不是包大人想询问你些事,本大爷才懒得过来。” 展昭想要劝白玉堂收敛点,但是被虎子缠得无法脱身。小狞猫仿佛见到家人一般,埋在展昭胸口咪咪叫,还时不时用小脑袋蹭展昭,露出幸福的神情。 翻了个白眼,叶安懒得理他,转头望向包拯,行礼道:“大人找我?” 包拯点点头,面容十分严肃:“我已经听闻你昨日所为,多亏了你,才没酿成更大的后果。” “都是禁军的功劳,学生不过是扔了个鞭炮。”叶安推辞道。 包拯摇头:“不,倘若不是你及时站了出来,那辽国二皇子恐怕已经命丧当场,到时候宋辽两国此次结盟怕是完了。” 叶安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移话题:“所以说,那群老虎到底是怎么出现在球场的?” “因为想着花朝节游街,那老虎一直没放进宫里,养在别苑,由专人伺候。”公孙策神情凝重道:“我们去调查的时候,发现那几个人已经自尽了。” 这是算计好了啊,叶安感叹。大宋一共也没组织多少场球赛,汴梁百姓虽说狂热,但毕竟本性温和,球场安保工作也没怎么做到位。夜里趁着四下无人,将老虎偷偷搬到附近,比赛时再放出来。只要有人配合,也不是做不到的。 不过有一点叶安还是没怎么想明白:“那把小刀,既然都能甩飞刀了,怎么不直接杀了耶律宝信奴那家伙。” “我之前看了,那小子有点三脚猫功夫,而且据说他们辽国皇室怕死,身边护卫一直很多。”白玉堂不屑道,伸手戳了戳虎子的猫屁、股,换来虎子恶狠狠的一爪。白玉堂即时缩回手,摸了摸鼻子,果然猫都不是好东西。 叶安点点头,难怪了。旋即问道:“有什么是学生能做的吗?”他很清楚不可能过来只为了和自己说这些。 包拯迟疑了片刻,方道:“那日你在场上扔的……” 话还没说完,叶安便知道对方是为了啥了,能意识到杀伤性火药的意义,不愧是未来名臣,但是…… 叶安无奈道:“那只是个半成品,类似的学生这里还要一堆,不过都没有作用。”倒是一个比一个响! “这样啊……”包拯有些失望,接着又道:“那不知安哥儿能否再详细说下你所知的襄阳王造反一事。” 提起这个叶安更是头大,但紧跟着便反应过来:“包少尹是说此事与襄阳王有关?” 包拯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叶安恍然大悟,的确,襄阳王与西夏关系密切,手底下又有一大批江湖人士,在京中势力众多,如果是他的话一切都能解释了。之后又陷入苦恼,上辈子他只在亲戚家看了两集七侠五义电视剧,因为男演员很帅就去网上搜了一下,根本没看过原著。在他这里实锤的只有襄阳王造反这件事,剩下的完全不知道。 扫了扫在场几人,心中吐槽,那电视剧也是瞎编,包大人和公孙策明明都挺年轻的,在里面胡子一大把。还有白玉堂,原著里白玉堂……嘎?叶安突然愣住了,脱口而出道 “冲霄楼!” 在场之人都十分迷茫,只有包拯若有所思:“可是襄阳王前阵子修的?” “就是那个违章建筑!”叶安脱口而出,此时再想起倚翠楼在邢二相好房里发现的那张纸,也隐隐约约有些印象了,“襄阳王将他的谋反证据放在冲霄楼里,里面好多机关!你们千万不要去!” “啊?”众人被他突然一嗓子都给弄懵了。展昭弱弱道:“但是襄阳王为什么要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大咧咧的放在那儿啊?随身带着不是更好吗?” 叶安:“……”你这就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但还是一口咬定自己就是知道冲霄楼里有大秘密!问就说是在邢二那儿看见的,之前没想起来。 白玉堂不耐烦了:“行吧,既然你这么讲,五爷我就去探探。” “不行!”叶安大声道,唯独你要离那儿远远的。 “啊?”白玉堂皱眉有些不爽,“有啥不行的?你个小不点是看不起我吗?” 叶安想不出借口,只说这只是自己一家之言,应该从长计议,展昭也一个劲儿劝他。 白玉堂板着脸,似乎还是很不服气,别过头,心里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第51章 夜, 如一块漆黑的幕布罩住了整个开封府的天空,万籁俱寂,唯有远处传来的打更声提醒着众人时间。四更是汴梁城中最安静的时刻,小贩都收摊,瓦子大部分已经关闭, 唯有少数几条花街还在营业。 白玉堂推开后门, 前段日子经由包少尹的举荐, 他被封为四品带刀侍卫,如今供职开封府, 也就顺势在此居住。一想到自己与那臭猫平起平坐, 白玉堂便有些不爽,旋即又得意起来。不过嘛,那猫如此笨, 自然是拍马都赶不上他的, 等到他这次抓了奸人…… “更深露重, 白兄要出门还是多加件衣服。”白玉堂还没出小巷,便看见展昭倚在墙边,眉眼带笑对着他道。 白玉堂:“……?!” 之后又有个身材高大细条, 金黄面皮, 微微有点黄须的汉子走了出来, 眉头紧皱道:“老五,你太鲁莽了。” “二哥?”白玉堂大惊,此人正是他的五位结拜兄弟之一的“彻地鼠”韩彰。其武功仅次白玉堂,人实在又讲义气, 平日与白玉堂关系最好。 “你怎么在这里?”白玉堂见到兄长又惊又喜,但旋即又反应过来,问道:“你与这猫联合起来算计我?!”否则他们如何能在此守着自己。 “我们没有!”二人赶忙摇头,之后眼神不自觉的飘向墙角。 叶安尬笑的站在那里,心中大骂这两个家伙没义气。努力与之解释道:“那啥,我下午跟展大哥上街的时候,遇到韩二哥。他们以前曾短暂有过交集,所以马上认了出来,今晚在这里,实属凑巧、咳,凑巧……” 白玉堂信他个鬼,这小不点自来就神神叨叨的。但无奈已经被逮到,只好无奈道:“所以你们是来劝我回去的?” 叶安刚想点头同意,身旁展昭就先开口:“不,是想让你多带两人。” ……这与说好的不一样啊!叶安震惊回头,发现最为稳重的韩彰也满面赞同。于是连出声阻止:“不行!不是说好了吗!” “所以我们三个人一起。”展昭微笑道:“既然已经知道盟单兰谱在冲霄楼,那不管怎么样都要去取,三人总比一人来的保险。” 他语气温和,神情坚定。看得叶安心中感动,只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展昭和白玉堂连怀疑都未怀疑,便去做这样危险的事。他点点头,认真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么?胡闹!”白玉堂斥责,虽说没比叶安大几岁,但在五爷眼里自己走过的桥比他走过的路都多,更何况这小不点又不会武功。 “放心,我又秘密武器。”叶安回答的极其笃定,“况且你们三个都进去了,万一真出什么事,也需要人在外接应,我离得远远的,不会有危险。” 白玉堂还想反驳,最终被展昭韩彰按下,二人一致觉得叶安说的有道理,商讨了一番决定就这样做。 三位武林高手轻功赶路,虽说带着个小累赘但也很快便奔到冲霄楼。 简单商讨了下计划后,分为两组行动。韩彰善打毒药镖,会挖地洞地雷,引敌再好不过。而展昭与白玉堂功夫高强,可以组团去闯冲霄楼。 虽说冲霄楼闯关人数由一人变为三人,但叶小安始终心里慌慌的。嘱咐了好多遍,甚至白玉堂都有些不耐烦了,方才让他们离去,自己则缩在角落等待消息。 许是因为叶安穿越改变了部分剧情,襄阳王前段时间受了官家的责罚,整个人都消停了不少。就连这座违规建筑冲霄楼也未像原著中描绘的那般戒备森严,反而没有多少人把守。 叶安也纳闷,别是根本没把盟书放进去,他们白跑一趟了。不过如此也好,至少能保证那三人的安危。他摸了摸自己包袱里的炸、药,是的,他总算研制出带有杀伤性的武器了。不过也是撞大运,非常粗糙不说,还时灵时不灵,威力也不算太大,总之聊胜于无吧。 然而正当他胡思乱想之时,远处突然亮起火光,伴随着侍卫惊慌的叫喊,叶安心中一紧,知道这是三人被发现了。 但是怎么可能呢?他们来冲霄楼根本就是毫无预兆的,为何会被发现?来不及细想,便见白玉堂与展昭扶着韩彰奔了出来。 叶安忙上前迎接:“韩二哥怎么了?” “遇到个高手,他中招了。”白玉堂神色凝重,韩彰面色乌青,估计不仅中招还中毒了,现在必须马上去找郎中。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东西拿到了,快走吧。”展昭皱眉,没想到此行会如此不顺。 叶安点头,四人连忙原路返回。但没走几步,就看见前方一蒙面黑衣人负手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白玉堂一见其便笑了:“好啊,爷爷还想着去找你,结果你自己送上门了,把我兄长的解药交出来!” 那人没说话,直接飞身上前,与猫鼠战作一团。他身法鬼魅,出招又狠辣,白玉堂和展昭顾及着身受重伤的韩彰,始终放不开手脚,眼看便落了下风。而那黑衣人似乎也知盟书在展昭怀里,重点招呼对方。 叶安在一旁看得心焦,眼见猫鼠应对吃力,心下一急,将怀中的摔炮二踢脚向那黑衣人砸去。谁知黑衣人不闪不躲,硬生生吃下了那几记,倒是发出的声响将猫鼠吓了一跳。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叶安将包袱里的东西点燃,一股脑扔了到远处空地,心中暗暗祈祷,定要管用一个啊! 许是老天爷保佑,片刻后,只听“轰”的一声,地动山摇,尘土飞扬,半个京城都被惊醒,相信用不了多久,禁军就会赶过来。那蒙面人许是瞧着没机会了,竟去攻击韩彰,展昭白玉堂大惊,主动上前阻拦。可此举正中那人下怀,趁着二人慌乱,将展昭怀里的盟书抽了出来,之后毫不犹豫的用轻功飞走。 没过多久,果然几队士兵包围了这里,仔细盘问了展昭等人后做好记录方才放他们离去。 回到开封府,公孙策见到昏迷的韩彰马上背着药箱帮其诊治,待施针开药后,冲着大家沉重的摇了摇头:“这种毒极其罕见,看样子像西夏武林那边的,我只能暂时保住他的命,但能不能醒来很难说。” “难道就没有解药吗?”白玉堂焦急问道,此时他心中充满了后悔,倘若不是他最开始想要去冲霄楼,二哥也不会如此。 “恐怕只有下毒者有。” 白玉堂颓然的坐在椅子上,此时叶安开口道:“那韩二哥能坚持多久?” 公孙策思索了下,“这药很阴毒,中毒者先回陷入昏迷,之后功力散尽,七孔流血。可其实不怎么霸道,你们送来的也很及时,假如有高手一直给他运功疗伤,一两年内应该无事。” “那就好,”叶安长舒了一口气,之后从胸口掏出本薄薄的书,“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一口气端了襄阳王,把那个蒙面人……把那个蒙面人揪出来。” 此时一直在旁边没开口的包拯惊诧起身:“盟书不是说被人拿走了吗?怎么在你这儿?” “是安哥儿跟我说的,”展昭提起此事总算带了点笑意:“我拿盟单兰谱之时,许多人都在。因着怕被人盯上,到不如将盟书交给他。估计任谁都想不到,那么重要的东西会在个小孩子手里。” “那蒙面人带走的是……” “是我的课本。”叶安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学习成绩实在太差,就想着利用碎片时间,平时带着书,没事的时候就被两句。 包拯大笑,连道三个好字,“有了此物,襄阳王的罪便是定了。既然如此,那我这就进宫面圣,白护卫,”他郑重的向白玉堂承诺:“本官定会擒获奸人,将你兄长治好的。” 锦毛鼠深深的行了一礼:“如此,便劳烦大人了。” …… 第二天是国子监开学的日子,因为没得到通知,所以叶安也就照常去上课,但刚入学校,便感受到了不同。 国子监内的下人感觉比往日多了些,后门偏门似乎也封上了,叶安松了口气,既然祭酒都清楚,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果然,学生这边还在上课,外面就想起阵阵马蹄与脚步声。众人面面相觑,都表示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感觉全京城的禁军都出动了。只有范纯仁似乎有些成算,与叶安对视了一眼,刚要开口,便见叶安冲自己摇了摇头,心中闪过丝明悟,也闭嘴不说话了。 之前也说了,大宋的宗室基本上都被养废了,哪怕襄阳王有原著力量加成,也不成什么气候。再加上此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连私军都没来得及召集就被捉住。但他也是硬气,眼见事情败露,独自在书房拔剑自刎,连封信都没留下。就这样,不过几个时辰,襄阳王一伙儿便伏法,快得甚至连许多汴梁百姓都不知道此事。 叶安下课后单独去找祭酒请假,他必须问问情况,王安石见外面已风平浪静,犹豫了下还是同意了。得到批准后的叶安玩命狂奔,冲到开封府抓着展昭喘粗气道:“怎么样,那天的蒙面人抓住了吗?” 展昭递给他杯茶,愁雨惨淡的否认。他们抓住了盟单兰谱上的大部分人,剩下的也只是时间问题。但一一对比后怎么也没找到当时那人,白玉堂都快急疯了,已经打算奔去西夏拜访神医求他们救自己二哥。 叶安眉头紧皱,深深的叹了口气。 …… 距襄阳王伏法已过了快十天,京中就算一开始不知道此事的人也都晓得了,百姓们都很愤怒。在他们眼中,仁宗是个好皇帝,而襄阳王的名声就不用说了。假如让这种人上位,他们还哪有好日子过了,于是纷纷唾弃他。 文武百官对此事也争论不休,主要出在襄阳王的丧事与谥号上。有人觉得,虽然襄阳王有造反的意图,但毕竟没有付诸行动,为了皇室的脸面,还应按正常王爷的规矩走。 之后立马有人反驳,那襄阳王残害百姓,危害江山,还与敌国勾结,这种人不应该送去见列祖列宗,找个地方草草埋了就是。至于谥号嘛,给也行,但要从什么“戾”“暴”之类的挑。 双方打了几天嘴仗,最后还是要由官家决定。出乎众人预料,一向温文宽厚的仁宗竟然选择了第二种,给予襄阳王最严厉的惩罚。 其实此时仁宗也暗暗叫苦,没办法啊,底下那包黑子目光炙热,他可不想再经受一遍口水的洗礼了! 朝堂上再怎么风云变幻也始终与国子监这片净土无关,大家还是老老实实的上课,并时刻准备接受祭酒的激情diss。 潘元青整理了一下书案,把少量的几样东西装在自己包袱里,刚刚系好便听见有人敲门,打开后发现叶安笑吟吟的站在门口。 “听说你要走了,我是来给你送别的。”叶安神色中透露出不舍,没想到这么快便要跟自己的算学老师分开。 潘元青身形微顿,似乎是叹息了一声:“我也没想到,会就这样选上官。” “这就是所谓的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吧”叶安故作深沉的感叹,成功把潘元青逗笑了。 想了片刻,潘元青从包袱里拿出本书,书很简陋,连封面都是普通的宣纸,上面只写了两个字——《算经》。“这是之前编写的,我略微整理了一下,此次上任,怕是没时间顾及它,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叶安接过,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抚了抚书,有些忧愁道:“可我还是想跟老师一起。” 许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潘元青微怔:“剩下的不过是些推算整理,以你的水平完全可以独自完成。” “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叶安垂头,声音闷闷的,潘元青也跟着沉默了。 半晌,方听少年道:“老师陪我出去走走吧。” 潘元青点头,二人离开了国子监。叶安情绪似乎恢复了些,一路上说个不停。“对了,之前不是说要送老师二踢脚吗,我现在做好了。” 将怀中放了许久的盒子递给潘元青,叶安有些不好意思道:“最近因为要准备考试,所以有些忙,隔了这么久才给你,抱歉了。” 盒子很小,但光看包装便知是精心准备过的。潘元青收了起来,表示自己会好好珍藏。 二人走着走着,便来到了叶安家所在的那条街。叶安提议去他那里坐坐,自己做两个好菜给老师践行,潘元青自然同意。 “不过,潘家之后没再找过你麻烦吗?”叶安担忧问道。 潘元青摇摇头,“如今潘家做主的是潘老太爷,他德高望重,自然不会与我这般浪荡子一般见识。” “这是什么话,”叶安在前面引路,二人来到叶家门口,潘元青突然间停住了脚步。 叶安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点,将手按在门上,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们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学生就觉得,像您这样能对素不相识人伸出援手的,定然是个温柔的人。相处这么久了,也证明这点,您就是个好人。可是……” “向您这样的好人,为什么要去帮襄阳王呢?”叶安回头,双目直视他,“请您回答我。” “老师!” 第52章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小巷中寂静无声。风吹起两人的衣摆,潘元青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襄阳王?” 叶安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自顾自道:“最早邢二被杀之时我就觉得很奇怪,白玉堂坐在前厅,如果外面有人闯进了,怎么可能绕过他。更何况那日刚到清晨,周遭小贩都很少。案发之后,包大人就私下问过我,国子监里有没有最近行迹可疑的人。” 当时的叶安自然是一口否认,但心中却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再后来便是蹴鞠赛当天,虽然很慌乱,可还是有人注意到,刺伤耶律宝信奴的小刀,是从我们那个方向飞过去的。” “在凌霄阁的黑衣人也是老师,武林中人见到暗器第一反应要么是闪避,要么是击飞。可他却硬生生抗下,那一刻我便知道,此人定是十分了解。而我所造之物,只与老师讲过。” 叶安看着潘元青,脑中不断闪现与其有关的一切,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却各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出入自如,明明样貌出众家事不俗,却左右无一深交之人。他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很矛盾,可自己偏偏这么久才注意到。 也有可能,只是不愿去相信…… “这都是你的猜测。”潘元青泰然自若,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被指责。 叶安沉默片刻,目露悲伤之色,“我去了趟潘家……” 他这句话声音非常小,很快就就被风吹散。除了自己与对方,恐怕没有第三人能听到。 然而就是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打碎了潘元青长久以来一直淡漠的面具。他猛地转过头,死死的盯着叶安,眼神里流露出彻骨的寒意。 此时叶安家紧闭的大门一下子被推开,展昭与白玉堂带着开封府的官差站在门口,白玉堂恨恨道:“奸贼,快把解药交出来!” 再往左看,三位身材各异的男子手持武器堵在巷口。为首的个子很高,举止粗豪,“就是你这小子伤了我兄弟?”正是五鼠中其他三鼠,他们收到老五的信后便紧忙从陷空岛赶了过来,为的就是协助官府擒贼。 两侧墙的上方也出现一排拿着弓弩的士兵,左右百姓早已搬离,整条街被围得密不透风。 “看来已准备多时了。”潘元青看着叶安,面露嘲讽之色:“你以为凭这些人就能困住我吗?” “不”叶安摇头:“老师您武艺高强,深谋远虑,学生自然没有妄想如此就能让您伏法。所以,我做了两手准备。” 潘元青皱眉,拿不准他在说什么,一时间没有轻举妄动。 叶安望了望天:“算起来,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你……”潘元青刚要开口,突然觉得自己身子一麻,顿时便知这事中毒了,回想之前行迹,“你把毒下在盒子上?” 叶安低头,不去看他的脸。旁边的几位江湖中人见势直接飞身上前,想要把潘元青捉住。 而潘元青也不愧身手了得,缠斗了许久,最后还是敌不过药性,昏了过去。 开封府众官差一拥而上将其用重刑犯的特制铁链锁住,直到此刻,大家才算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包拯急匆匆的赶来,见到叶安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是如何说服官家调动这么多禁军的?”这比他想的还要夸张,恐怕京中十分之一的士兵都在这里,就为了抓个反贼,哪怕此人武功高强,但是真的至于吗? “是官家仁厚,与我无关,”叶安疲惫的闭上双眼:“还有,倘若一会儿大理寺的来找包少尹要人,您不要犹豫赶紧交过去。” 包拯皱眉不满:“为何,这不符流程,大理寺他们……”话才说到一半,他突然愣住了,转身若无其事道:“我知道了,安哥儿你先去忙吧。”暗中叹气,自己与叶安这孩子相识也有一阵了,还从未见过他脸色如此不好,估计师长做这种事对其影响很大吧。 叶安应下,回头看了还陷在昏迷中的潘元青一眼,转身离去。 …… 吴洪才坐在案前,小心翼翼的修补一本十分老旧的书。自从任职图书馆,他的人生可谓大变样。刚开始时,谁都以为这是个不怎么重要的闲职,但时间久了众人才发现。闲是闲,可这职位确是清贵至极。 虽说图书馆对整个汴梁的百姓都开放,但来往最多的还是各路文人,就连范公有时也会到此淘书。像吴洪才这样的咨询人员,每日更是接触大量的士大夫,久而久之,圈子便扩大了。 如今他有钱有地位,甚至将曾经修书的爱好捡了起来。刚小心扫清上面的灰,便听有人叫他。吴洪才连忙将书小心翼翼的放好,刚见到那人,便惊喜叫道:“小馆长,您怎么来了。”图书馆隶属国子监,王安石这个祭酒是馆长。但他平日不怎么过来,许多都是叶安这位“小馆长”在操持,所以按理这位是众人的直属上司。 叶安冲他点了点头,平静道:“可有后汉至开国初年这段时间的史书。” “自是有的,”吴洪才点点头,本想寒暄几句,可叶安脸色实在太差,便将话咽到肚子里。 “劳烦帮我找出来,”叶安沉默片刻道。 吴洪才老老实实的去翻书,好半天才拿着薄薄的一本过来,有些不要意思道:“收录的并不是很多,最详细的还是在翰林院。” 叶安点头,寻了个安静的地方让其帮着读。 吴洪才纳闷,但领导的话又不能不听,更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翻开书一点点念了起来。 当年石敬瑭在借助契丹力量攻灭了后唐,自己建立了后晋国,最终又被后汉取代。然而后汉同样只存在短短三年又被郭威建立的后周灭亡。 郭威无子,传位内侄柴荣。柴荣志在统一,即位后攻很快便将周围国家打的奄奄一息,然后北上收付燕云十六州。结果中途英年早逝,他的属下赵匡胤趁着后周恭帝年幼发动兵变,黄袍加身,这才有了如今的北宋。 吴洪才讲到这里还有些羞于启齿,虽说书上的言辞很委婉,但其实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 “那你可知……柴家后人都去哪儿了?”叶安犹豫了一会儿道。 吴洪才挠挠头:“知道啊,柴荣一共四个儿子,恭帝退位后没几年就死了,二子也是。至于老三老四,听说被哪家大臣给领养了。不过嘛……前两年官家想给柴家人封赏,据说当时找遍了整个大宋,也只找到几个柴荣兄弟的后人,世宗这一支算是没人了。” 他言辞中有些惋惜,毕竟柴荣确实是一代英主,就这样绝嗣也怪可怜的。接着疑惑道:“小馆主问这个做什么?” 叶安摇头不语,脑海中却想起自己方才与老师说的话。 “我是该叫你潘元青,还是柴元青……” 第53章 四月,寒食节。这个节日虽说现代没什么存在感,但在宋朝却是十分重要的。宋代每年有三大黄金周,即元日、冬至、清明,各给假七天。寒食节与清明离得近,所以以寒食为中心,前后各放三天。 宋朝百姓在放假的日子中要祭祖,不过与二十一世纪不同,没有烧纸的习俗。由于寒食火禁,人们只吃冷食,上坟时也只把一串串纸钱挂到坟墓旁边的树上就行了。 叶安的胭脂铺子也趁着黄金周,开发出了许多新产品。由于寒食节女人们都要摘柳枝编桂冠,采野菜斗百草,所以叶安看准时机,推出了“淡雅裸妆”系列。将敷脸的茉莉粉进一步做得细腻轻薄,虽说涂上不够白,但却更加自然。连带着胭脂与口脂都选择浅橘、浅豆沙这些颜色,与如今市面上流行的大红水红完全不同。新鲜再加上营销洗脑,很快便风靡整个汴梁。 这让最近生意略有平淡蘅芷清芬再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并且彻底坐稳了美妆界龙头这把交椅。叶安赚的盆满钵满,连国子监里的同窗都知道了。没办法,谁让他们家族女性张口闭口都是那个胭脂铺,听闻东家在国子监念书,甚至差遣自己来询问,看能不能抢到些限量款。 因为前段时间监里休息太多,寒食节就只放两日假。面对身边人的套近乎,叶安勉强的笑了笑,并保证每个人都有,旋即又开始沉默不语。 范纯仁几个忧心忡忡的对视了一眼,寻了个隐秘的角落,聚在一起开始讨论应该怎么办。狄咏皱眉道:“要不然我们去找点特产什么的,叶安似乎对新鲜东西十分好奇。” 范纯仁摇头:“关键是还没弄明白,安哥儿为何会这样。” “估计是之前抓襄阳王累到了,还有,潘博士不是调任了吗,叶安平日跟他关系好,许是很难受吧。”赵宗述胡乱猜测。 “不会,叶安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更何况你见过他喊累吗?” 赵宗述语塞了,的确,叶安能从个普通的农户小子,在京中站稳脚跟,虽说中间也少不了旁人的帮助,但与他自身的努力也是分不开的。短短一年,糖厂、胭脂铺、图书馆、百艺每天连轴转的同时还要熬夜背书,听闻他最近还学会了骑马射箭,国子监的学生全都十分佩服他。 “所以,那这是怎么了?”赵宗述挠头,突然灵光一现,击掌道:“我知道了!定是英国公府那边又来骚扰他!岂有此理,我这就去找那老妖婆理论清楚!”说着便抬腿要走。 “回来!”范纯仁连忙伸手去拉,事情都没搞清楚他冲动个什么劲儿!刚想喊狄咏过来搭把手,转头一看对方也跃跃欲试。 “……”范纯仁无语,三人乱作一团。 而就在此时,无意中撞见这幕的王安石怒斥道:“你们几个,不去上课躲在这里干嘛!” 少年们吓了一跳,在祭酒的逼问下支支吾吾的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后王安石面无表情:“这与读书有关系吗?你们之间的事私下讨论,现在是什么时间,赶紧滚回去上课!” 范纯仁几个听罢灰溜溜的离开了。 待到四下无人,王安石重重的叹了口气。潘元青一事,虽说上面下了死命令,不许透露任何消息,但王安石身为国子监的管理者,多多少少也知道些。 思索了片刻,他便心中有了成算。在给学生们上完可后,王安石淡淡道:“都准备一下,明日去城郊踏青。” 少年们被这冷不丁的消息给炸懵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王安石见这帮傻小子一脸呆样,不耐烦道:“还不是看你们写的那些酸诗,虽说现在诗赋的课程少了,但如此水平传出去简直丢国子监的人,此次回监后,每人教一首赏春诗来。” 他和颜悦色之时学生们胆战心惊,横眉冷对后大家反而松了口气,纷纷讨论起春游都要带些哪些东西。 “对了,”王安石似乎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因为明日厨房人手不足,部分吃食要你们自己准备。”说着就悠哉悠哉的离开了,留下瞠目结舌的少年。 叶安其实只听了个大概,然后伏在桌子上,神色恹恹。见祭酒走了,想着回斋舍休息片刻,刚一抬头,便看见四周同窗齐齐看着他,眼神中露出狗狗样的光芒:“安哥儿,救命qaq” 叶安:“……” …… 王安石身为国子监祭酒,自然不会主动让学生们下厨。 事实上,如今学校里的吃食多的很。在大宋,嘴馋的人都等着寒食节。虽然寒食节不能动火,只吃冷食,听起来似乎很惨,其实不然。按照习俗,冬至后第一百零三天为“炊熟日”,斋舍里的厨子们,在那天已提前备下大量美食,就留着给学生们享用。不过如今已经过了寒食节,那些油炸的、熏制的东西味道不是太好。 难得的一次集体春游,学生们自然是想着好好过。于是兴致勃勃的奔向厨房,之后……便被叶安满头黑线的赶出去了。笨手笨脚,简直添乱,思索了片刻,叶安找了几个稳重的让去买些材料。虽说国子监学生不少,但因为校内有吃食,而且踏青又不是以吃饭为主,所以做的食物不用太多,便于携带就好。 忙碌了许久,总算准备完毕。 次日,天刚蒙蒙亮,国子监学子们便背着书袋,排队站在大门口。等王安石走出来还愣了一下,这比当时他们乾元节那天在皇宫里乱哄哄的情形好多了。 萧静静有些嘚瑟的上前道:“怎么样,祭酒。我们今天表现的不错吧。”这还是叶安提议的,毕竟当时从皇宫回来后被王安石喷的狗血临头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所以少年们都下决心这次绝对不要再挨骂了! 王安石收起微微上翘的嘴角,板着脸道:“还不快走,磨蹭什么呢。” 众人笑嘻嘻的应了一声,浩浩荡荡的出发。 几十人穿着国子监校服共同走在街上,还是十分引人注意的。大家都是青葱少年,正是生机勃勃的时候,不管长相怎么样,都显得有那么几分英俊。再加上国子监校服的加成,四周人纷纷发出赞叹的声音,而学子们则越听越得意,胸脯越来越挺。于是当快要到地方王祭酒回头时,便瞧见一帮趾高气扬的小公鸡。 王安石:“……”算了,心好累,懒得理他们。 开封府周围虽说没什么山,但也也还算景色秀美。尤其是如今北宋流行修建一些精致的小凉亭,所以不愁歇脚的地方。没走两步,后面学生便开始喊饿,心知半大小子消化快,王安石挑选了一处靠近溪流的空旷之地,让学生们清理一下。便领着大家简单祭了下圣人,然后铺好餐布,便开始“散福”:将食物撤下,就地“消灭”。 学生们欢呼一声,迫不及待的打开食盒,然后便愣住了……这怎么全是花?还是插在土里的,于是纷纷向叶安投去疑惑的目光。 还没等叶安开口,萧静静便抢先道:“不会吧不会吧,你们不会这么土吧?难道没听过‘以花入菜’?”他自得的摇头晃脑,因着萧家产业中有有大量的花店,所以这次是他帮忙提供材料,还全程围观。 可恶!好想打他!其他学子们心中吐槽,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范纯仁见识广一些,看了看花下插着的“土”,疑惑道:“这是……青精饭吗?” “不错!”萧静静抢先道,所谓的青精饭,指的是用南烛树叶捣取汁,浸泡白米,蒸熟,晒干。九蒸九晒,可久储不坏。做好后乌青,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香味,食用可以固本培元,这些都是叶安家的存货,想着自己也吃不了,便趁着春游分出来些。 “那下面的花枝是用饴糖做的,还有青精饭里面,则是牡丹与白梅腌渍的馅料,咬上一口,清甜芬芳。还有你们水壶里的水,是叶安特调的茉莉金桔饮,选的是今年最后一批金桔,熏制成饼。然后加研磨成粉的茉莉,和蜂蜜一起拌了,用沸水冲调,酸甜可口,健脾开胃。” 学生们被他说得心痒痒,打开食盒的第二层,发现另有乾坤,指着那一排五颜六色的食物问道:“这又是什么?感觉像春盘,可外表却是透明的。” “额……”萧静静说不出来了,他当时忙着洗菜,这个还没来得及问。 此时叶安开口道:“就是春盘,不过是交趾那边的做法,外面是稻米磨浆制成的米皮,里面有虾、鱼和菜。你们可以沾着酱料吃。” 少年们疯狂点头,拿起春盘开吃。 老实讲,其实这顿饭在叶安眼里,颇有些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意味。鲜花入饭什么的,看着确实赏心悦目,但对于他来讲可能都没有汴梁小吃街上的路边摊好吃,再加上他不是很喜欢甜食,便更觉得就是吃个情趣。 可同学们的反应却吓了他一跳,不止是赞不绝口,有的甚至眯起眼睛吟诗作对起来。可能这就是文科生和理科生之间的差别,北宋士大夫们,看中的就是这份“情趣”。就连王安石都忍不住赋诗一首,破天荒的夸了叶安两句。接着又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既然有如此雅致,怎么不用到正地方!你看你写的那些诗!”他都不好意思管那叫诗! 叶安心虚低头,没敢反驳老师说的话。 王安石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又道:“我不管你整日心里琢磨些什么,但你是王介甫的学生。我记得上第一堂课的时候就教过你们,男子汉大丈夫,俯仰不愧于天地,想到什么就去做,莫要尽是些小儿女之态。” 叶安身躯一震,忍不住道:“祭酒,我……” 王安石摆了摆手,打算他的话,“等到一会儿回国子监,给你放半天假,处理好后明天给我好好上课。” “是!”叶安目光逐渐坚定,点头道。 之后的整个上午,叶安暂时恢复了元气,与同窗们正常说笑,范纯仁几人见此情景也总算放下心来。 待少年们玩够了,简单收拾一下后准备返程。叶安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迫不及待的提着自己之前特意留的吃食,跟周围人打了声招呼后拔腿就跑。 等到回城,离开奔往大理寺狱。门口看守阻拦,叶安气喘吁吁的掏出开封府的腰牌,这个是之前行动的时候展昭担心出差错为了以防万一递给他的。狱卒反复检查还是颇为迟疑,毕竟这里面关押的都是京师地区重要案犯,最后叶安每人塞了一大锭银子才被允许待上两刻钟。 叶安表示感激,在两位狱卒的带领下进入大理寺狱。宋朝并不兴严刑审讯那一套,但监、狱内的环境总归不是太好,里面十分阴暗潮湿。 几人七拐八拐,走到牢房的尽头。叶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这一路上越来越小,脚步也渐渐放缓。最后在狱卒不耐烦催促下,方才把心一横,快步上前。 隔着铁栏,潘元青正坐在里面,见叶安过来,平静的看了他一眼。 “老师,”叶安用很轻的音量打了声招呼。 潘元青没有说话,此时的他虽说头发散乱,手脚都被上了极粗的铁链,但却完全不显狼狈。相反,可能由于卸下伪装,整个人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冰冷而锋利。 在这种极具压迫感的氛围下,叶安更加不知该怎么说话了,讷讷半天,急的汗都要流下来了。 “若是问解药,我并没有。”此时潘元青先开口。 叶安大惊,连忙道:“怎么会没有?那毒不是你下的吗?” 潘元青神色不变:“我没打算留活口。” “这可如何是好?”叶安急的团团转,“倘若韩二哥救不回来,我怎么才能把你捞出去。” 潘元青自打叶安来,第一次有了动作,转头看向叶安,眉毛微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自然是知道。”叶安看着对方,“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是不是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理论上讲,潘元青是坏人,可相识这么久,他也三番两次的对自己伸出援手,所以叶安心中一直矛盾又愧疚。当时因为得知其要离开国子监的消息,慌不择路去找仁宗借了兵,之后便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我、我会想出很多富国强兵的方法,全都献给朝廷,所以老师你……”叶安努力解释着,希望对方可以告诉自己解药,否则不管怎么样,白玉堂的那关他都过不了。然而还未等他说完,潘元青眼神一变,冷冷道:“出来。” 叶安顿住,回头望去,只见仁宗与他的班主任朱谦朱博士站在后面。 第54章 牢房内,叶安行过礼后与仁宗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天谁也没开口,最后还是朱谦出来打圆场道:“哎呀,叶安这孩子就是心善,知道寒食节老师在这吃的不好,还来送东西了。” 仁宗此时反应过来,也跟着点头,“应该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安哥儿向来纯孝。” 莫名其妙多了个爹的叶安:“……”虽然觉得好奇怪,但也知道两人是给自己台阶下,尴尬的笑了笑没出声。 “哎,这上了岁数就是不经饿,闻到香味儿就嘴馋,叶安啊,你去给老师也买点东西吃吧。”朱谦眯着眼睛吩咐。 叶安点头应下,担忧的扫了潘元青一眼后便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仁宗对狱中人感叹道:“当日设计之时,是他提出的用麻药。这时候还记着你的,也就只有安哥儿了。” “我从未记恨过他,”潘元青一脸冷漠,“只是想杀你而你。” “不止吧,”仁宗思索片刻道:“以你这么高的武功,想要行刺总能找到机会。而你去选择了襄阳王,倘若你们成功,以他的为人,登上皇位后势必难以服众。到时候官吏、宗室、百姓,三方皆不满,再加上辽国西夏虎视眈眈,恐怕会天下大乱。所以,你真正想的是要颠覆我赵家江山吗?” 潘元青目光中流露出嘲讽之意。 而一旁的朱谦痛心疾首道:“元青!你、你怎么这么糊涂!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潘元青闭上眼睛,没有回答对方的话。 朱谦见他形容狼狈,张了张嘴,苛责的话终归没说出口,而是扑通一下给仁宗跪下,哀求道:“官家,老臣也知元青他罪该万死,但还是请您看在柴家人口凋敝的份上饶他一条命,臣愿替他受责。” 直到这时潘元青的表情才算有了变化,看着朱谦,沉声道:“老师,你不必……” 朱谦止住了他想说的话,“我与你祖父少年相识,他临终前将你们家托付给我,结果我没照顾好你爹,也没看好你,这都是我应得的。” 此时仁宗伸手将其扶了起来,止住了朱谦想说的话,而是对潘元青道:“你助襄阳王造反,若是为了你们柴家祖上,确实是我赵家不对,但是假如你是为了别的什么……”他看向身边人。 朱谦犹豫了片刻,终是叹息了一声,从怀中掏出封信,递给潘元青:“这是你娘临终前交给我的,当时我忍不住看了,然后便私自扣下,如今想来,是我做错了。” 信纸很薄,而且已经泛黄,看得出来确实有些年头了,潘元青迟疑了下,将信打开读了起来。待到读完,面无表情的将信扔到一边,转头看向仁宗,言语中夹杂着彻骨的寒意:“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仁宗被质疑却没怎么生气,而是怜悯的看了他一眼:“当年你只有十几岁,被仇恨蒙蔽住分辨不清钻了牛角尖,如今再仔细想想,还会那样认为吗?”说完便带着朱谦离开,朱谦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官家拦住。 摇摇头,仁宗叹息道:“还是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吧。” 待到两人都走远,潘元青凝视着地上的信,只觉全身血气翻涌经脉逆行。半天后,终是没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大理寺狱外,叶安手握树枝蹲在地上随意的画些什么,脑中不停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然而没过多久,仁宗就与朱博士走了出来。叶安忙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接驾。 仁宗笑着点头,温声询问了几句。又看向朱谦,朱谦立刻有眼色的请辞,之后便独自回府。 不知怎么,叶安总觉得朱博士的身影似乎佝偻了不少,仿佛一瞬间便又苍老了许多。 “呀!”叶安惊呼,颇为懊恼的皱了皱眉,“我忘记给博士买吃的了。” “没关系,反正他也不是真想吃。”仁宗安慰,接着有些不好意思道:“倒是朕肚子有些饿了,不如安哥儿带路,我们去瓦子吃点东西。” 叶安犹豫道:“那……你身边安全吗?”经过潘老师一事至今还让他心有余悸,这可是人能在天上飞的武侠世界! 仁宗神秘兮兮的对他比了个完全没问题的手势,这样叶安才算同意,“那我们去开封府衙那边吧。”虽说没那么热闹,但终归是安全些。 “额……”仁宗期期艾艾的申请道:“我想去小甜水巷的瓦子可以吗?” 叶安:“……”差点忘了,这位是出了名的喜欢美人来着。因为有求于他,叶安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二人走了一段,路上叶安好几次开口,又将话咽了回去。 “假如你想问潘元青的话,太、祖曾在太庙立下石碑遗诏,中有一条就是如若柴家后代子孙犯罪,不得用刑,还御赐柴氏“丹书铁券”。潘元青虽说改姓,但终归是柴家人,放心吧,他不会有性命之忧的。”仁宗背对着叶安,语气颇为悠哉道。 叶安松了口气,半晌,吞吞吐吐道:“那……我们扯平了。” “嗯?”仁宗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什么扯平了?” 叶安:“就是说,你宽恕了潘老师,之前骗我的事儿就不跟你计较了。”关于仁宗隐瞒自己出身这件事,他冷静下后也思索了许久。严格算起,对方不过是自己的远方亲戚,害了叶家的是渣爹,恶心人的是和氏,与其没有太大关系,叶安最早也不过是生气他在和氏旁边帮腔。 仁宗愣了一下,然后控制不住笑出了声,在叶安疑惑的目光中努力板起面孔,严肃道:“不行呢,你还有帮我抓住襄阳王的功劳啊,这样说来我还欠你一笔。” “哎,算了算了,这点小事。要是过意不去,一会儿你来买单好了。”叶安大手一挥,表示自己大人大量,不去计较那么多。 仁宗又是一阵笑,感觉跟这孩子在一起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你不问我们在牢狱中与潘元青说了些什么吗?”他有些好奇道。 叶安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不管是什么,对老师来讲肯定不是好事,假如不是他亲口告诉我,我不会去打听。” “好孩子,”仁宗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叶安连忙愤怒的躲开。 两人边走边聊,待到了瓦子里仁宗提出想去二楼看表演,叶安将人安排上去后,跑到外面买了几个炒菜,然后亲自端了过去。 仁宗看着眼前清汤寡水的菜色,失望道:“我听说在汴梁城中有什么好吃的你都知道,结果怎么都是这些东西。” “凑合着吃吧,都挺好的。”食材简单,一眼能看到底,出门在外也没个试毒的人,叶安当然要选择有把握一点的。 仁宗无奈,但也只能乖乖听话。两人用过饭,没过多久,楼下就响起一阵喧哗声。叶安伸头望去,只见一大圆台中间站着位男子,手里拿着两块棋子,扯着脖子大喊道:“诸位,想必都知道今天是那两个女飐对战吧!” 台下之人纷纷狂热道:“嚣三娘!嚣三娘!”声音极大,仿佛要将房顶掀开。 而最让叶安无语的是,身边的仁宗竟然也跟着一起喊。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家伙是早就算计好,借着与自己聊天来看女子相扑的! 在宋朝,相扑是一样十分常见的运动,不仅有男子相扑、乔相扑,甚至还有女子相扑。此时的女子相扑多安排在男子相扑前,目的很明确,用更受欢迎的女子相扑来热场子聚人气。 女子相扑选手名叫“女飐”,不仅身怀绝技,而且大部分长得十分貌美。佳人们往擂台上一站,立马会招揽成群的看客。除了比赛本身吸引人,选手们劲爆的装束也颇为火辣。《水浒传》描述过一位叫段三娘的姑娘与男人相扑,她穿的是“箭杆小袖紧身鹦哥绿短袄,下穿一条大裆紫夹袖裤儿”。看似大胆,不过其他女相扑手相比,着实保守。 场上的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其实与现代流程差不多,一衣着清凉高鼻粽发的秀丽女子站在左边,观众人的反应,她就是人气选手嚣三娘,似乎还有些胡人血统。与之对战的是另一位皮肤微黑,长得又瘦又小,似乎是个无名之辈。 然而等到开打却让人大吃一惊,那位黑瘦娘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嚣三娘甩了出去,快到不给众人反应时间。而后便跳下去拿钱,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只剩下一地傻愣的群众。 叶安险些笑喷,回头望向仁宗,本以为他会与旁人一样,因为没看到香艳的场景而大失所望。结果却见其双眼放光,满是崇拜的星星,激动的道:“简直惊人,那娘子举止完全不像是练武之人,但却天生神力,假以时日定当又是一名相扑高手!” 叶安:“……”也算亲眼目瞪了一场粉丝爬墙,罢了,他高兴就好。 第55章 在确定潘元青无事之后, 叶安也算松了口气,之后又有些不忍的将没有解药的事告诉白玉堂。本以为其会大发雷霆,没想到最后却十分平静, 只不过道了声谢便去与自己其他几位义兄讲。 看着叶安疑惑的目光, 展昭在一旁解释道:“我们都是江湖人,像这种情况再多不过。早在韩二哥中毒后没多久,玉堂便与他们商量过, 如果没有解药, 其他几位分别去往西夏、江南和辽国寻找线索。玉堂留在东京,一来此地南北荟萃, 打听消息比较方便,二来也方便照顾人。” 叶安没敢问要是找不到该怎么办, 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 之后的日子,叶安与往常无异上学做生意, 结果突然有一天手下的工匠找过来,说东西完成了。 叶安微怔,旋即才反应过来,是自己之前为了捞潘老师献给仁宗的“投诚礼”。 “额……先送过来吧。”做都做了, 让他看看效果怎么样。工匠毕恭毕敬的递上去, 自打不愁钱财后, 叶安就签下了一大批匠人,不仅如此还把他们家人也一并安置过来,供吃供住,如今这批人基本上都对叶安死心塌地。 我朝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 叶安拿起成品,满意的点点头。赏了匠人一大笔银子后写了封信送到宫里,上次与仁宗分别时对方给了自己道腰牌,虽说无法自由出入宫中,但信之类的还是可以直接呈上去。 果然,第二日一早张茂则便来接叶安面圣。路上,叶安有些好奇道:“敢问中贵人,晏相范公等人都到了吗?”不会就都在等他吧。 “不敢不敢,叶小郎君还是叫小的名字就好。”张茂则谦逊的摇摇头,他整日伴君左右,旁人不知道这位小郎君是什么身份,他还能不知道吗,这位可是在陛下心里都挂上号的,“实不相瞒,这次去的,应该就只要小郎君一人。” 之后又有些担心叶安下不来台,还体贴的补充道:“官家特意腾出的时间,专门用来见你。” 叶安知道他的好意,有些哭笑不得,就他自己有什么用,还指着能与大佬们商讨商讨,这次估计是白来了。 二人边聊边走,很快就到了御书房。 仁宗一见到叶安便笑了,拿起他递给自己的信,温声道:“安哥儿说有能生出千万贯钱财主意,身为国子监学子却如此心系百姓,我先在此处谢过你为大宋分忧了。” ……说的这么好听,你不还是不相信。叶安心中嘟囔,换做一年多前他刚来汴梁的时候,指不定此时已经被对方忽悠瘸了。不过如今自己也算见多识广,拒绝相信这些狡猾的大人! 于是也没怎么接话,让身后的小内侍将怀中的东西呈上来。 仁宗好奇的围观,只见一共四个盒子,前三个打开后里面装着几只玄色小碗。 内侍小心翼翼的将碗拿了出来,在场众人无不被它们的美丽而惊叹。 “这是什么?”仁宗着迷的望着它们,只见那些碗釉层极厚,釉色绀黑,甚至还能见到釉滴珠的现象。在光照之下,釉斑折射出晕状光斑,并随着光线和角度的变化,焕发出五彩的光芒。 “建盏,是建州这两年才研究出来的,我稍微改良了一下。”此事还要从上个月说起,那日他与花和尚澄晖谈生意,结果对方也不知抽哪门子风,非要去花茶店谈。但是这里说的“花茶店”可不是现代的那种,而是由小娘子侍候,半是吃茶半是**那种,做此事的娘子名叫“女乐官”。许是成亲后被两位梵嫂管的太紧,澄晖点了两位还不够,甚至从对面的楼里唤上门来许多,这种称为“过街轿”。 叶安对此自然是敬谢不敏,只专心吃茶,而此时无意中注意到盛茶的用具。北宋士大夫们好斗茶,斗茶讲求的就是“茶色白,宜黑盏。”只有这样,才能黑白分明,一目了然,所以如今黑釉茶盏非常昂贵,于是叶安顺势便想到了建盏。 这东西在他穿越之前一度被炒的火热,直到假冒伪劣充斥市场把人喝出毛病来,才逐渐冷却下来。针对这种现象,甚至出现了专有词“建盏骗局”。叶安曾经特意去研究了一下,当时也云里雾里的,直到见到这个时代刚刚萌芽的建盏,许多地方才迎刃而解。 仁宗忍不住将茶盏端起,赞叹道:“形态规整,线条婉约,修足利落。行云流水,妙哉妙哉!”接着笑眯眯的看向叶安:“果然是价值上千万贯的宝贝。” 叶安:“……”你咋又驴我。他自己心里十分清楚,建盏这东西,也就是大宋内销,而且还只是一小部分有兴趣赏玩,撑死不过十几万贯,哪里值那些钱。 摇摇头,叶安道:“此只是一部分,关键是这个。”他举起最后一个盒子,麻烦宫人们重新拿了几个杯子,并提壶开水。 之后还没等仁宗问出口,便解释道:“这些是茶。” 仁宗一愣,细细看了看,犹豫道:“是……散茶吗?”得到答案后一时语塞,他还没喝过散茶呢。 宋朝主要流行的是团茶,先精选茶叶的茶心处采摘,然后经过浸渍、锅蒸等工序,再将茶叶研磨成粉,加入龙脑等香料,混合香米熬成的粥,一起揉搓,制成茶饼。喝的时候把茶饼研磨成粉末,再用开水冲泡。 这还只是简述,实际操作时更加繁复。前几年名臣蔡襄主持制作的建州小团茶逐渐在京中闯出了名堂,仅仅一块,便能买到几十贯。 这般高的价格,老百姓自然是吃不起。比如叶安,也是来的汴梁发达了才头一次喝到团茶。之前在中牟县,所有人家喝的都是散茶。可此时的散茶与叶安心中想的又不同,原本以为就是普通茶叶,但宋朝人却将蒸不碎、拍不烂的茶青和末茶,称为“散茶”,简单来说,就是制作团茶剩下来的边角料,如此一来口感味道自然不会好。 可即使这样,还是存在造假的现象,大量官茶中掺上其他树叶来蒸造,只计数量不管质量,叶安曾经喝上过一次,味道奇怪到险些吐出来。 百姓们也都不是傻子,宁可不喝也不花这冤枉钱。官府茶叶难以销售出去,只能不断囤积。满朝文武也想了各种办法来买,比如把陈茶和新茶强行捆绑,要买只能一起买,弄得怨声载道。 原本来说茶酒两样应该都是税收大头,结果此时酒税占了全国税收的一半多,茶税每年只有可怜的几百万贯。 叶安想要解决的,也正是这点。 很快,宫人们将东西都准备完,叶安把几种茶叶分别放入杯子,待沏好后给仁宗看。 “这茶水怎么……还不同颜色的。”仁宗惊讶。 “工艺不同而已。”叶安觉得没什么,现在人们喝的都是绿茶,他记忆中的知识,与匠人反复试验,分别制出黄茶、黑茶、红茶等茶叶。 仁宗犹豫了片刻,依次尝了尝。 “怎么样?”叶安眼睛亮晶晶的,这些都是他的自信之作。 “茶不错,沏的有问题。”仁宗脸色微妙,有的茶叶放多有的放少,喝起来要么寡淡要么苦涩。 叶安:“……”行吧,自己就是俗人一个。 “所以,你是想用这些来取代团茶?”仁宗有些为难,他倒是无所谓,但是此举一出,朝中一些古板的人定会加以诟病,认为叶安玷污了茶艺。 “不,”叶安摇头,他最早只是因为看到了茶农制茶的辛苦。之前也说过,团茶制作工艺及其复杂,中间有任何步骤改变都会前功尽弃,风花雪月的背后是劳民伤财。如今弄出这么些茶,也只是希望能减轻些负担。 听他这么说,仁宗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抬头笑道:“你做的茶这么好,我定会不会让他们浪费,不过之后口碑如何,就要看大家的反应了。” 叶安点点头,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宋朝是团茶向散茶转换的重要阶段。就算没有自己,待到南宋末期,散茶也会出现在人们家中。 又过了一段时间,官方果然开始贩卖叶安所制的各种散茶,刚开始众人都没在意,但没想到,竟然在民间掀起滔天巨浪。 士大夫们平日喝习惯复杂精致的团茶,自然没觉得散茶多好。可对于老百姓们来说,不用再喝味道古怪的茶叶末子,还能欣赏到鲜亮的茶汤,最关键的是,价格还不贵!简直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之后叶安又趁热打铁,寻找出入碧螺春等在宋代还没什么名气的茶,将散茶进一步推广。 等百官们拿着第一季度榷茶的利润是时,无不瞠目结舌,光是这几个月,收益已经赶上之前全年的了。 此时仁宗恍惚间想起叶安那句“千万贯钱财主意”,才不由感叹,安哥儿果然是个聚宝盆,说到做到啊。 第56章 虽说因着散茶生意,国库中银子越来越多,但同时朝廷也产生了新的烦恼。 北宋一直都是对茶叶实行专卖制的,民间可以自由种植茶叶,但要由国家同一收购,然后批发给商人。再选出有信誉有能力的,发放经营许可证,最后商人转手卖给民间。 这一套流程听着很美好,然而其中却存在市场活力不够,茶农弄虚作假等问题。另外最重要的,如今散茶突然兴起,官府没有准备,根本来不及大量收购茶叶,换句话说就是满足不了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消费需要。 没办法,朝廷只好开放通商,允许商人直接到收购茶叶,最后向茶农和商人收税。而作为这一切的推动者,叶安自然也捞到不少好处。首先便是茶叶,仁宗大手一挥,将碧螺春以及一些之前不怎么知名的茶划给他一大片,其次还给了他茶叶经营权,并免了三分之一的税,为期二十年。 这表示叶安可以利用价格优势抢先占领市场,甚至树立品牌。面对如此天降馅饼的好事,他自然要把握住机会,于是在京中买了块地,成立了茶庄,取名浮云阁。说是茶庄,其实只是个很小的铺面,里面仅有两张桌子,不招待客人吃茶,仅贩卖散茶。来往多是些茶馆老板,或富贵人家的总管。 因为品种齐全,品质上乘,包装极为精美,所以买的人很多。之后叶安又汲取现代经验,找了几位此时的著名画家,设计许多礼盒,推出价格昂贵的小罐茶。事实证明智商税在哪里都能收,小罐茶发行没多久,便在京中上层掀起一阵追捧狂潮。贵人们惊奇的发现散茶叶也可以高端大气上档次,并且喝习惯了,味道竟然还不错。 叶安如今忙得团团转,期间又去过几次大理寺狱,想要看看老师。无奈上面似乎下了命令,闲杂人等不准靠近,他又不好意思因为这么点事儿再去找仁宗,只能郁闷的回去。好在官家这个人,虽说私德略微有亏,好色温吞,但品性在历代皇帝中还是排的上号的。说饶恕潘元青,就一定会做到,所以叶安也不是很担心。 这日,国子监放假,叶安在浮云阁中点货。顺口对着身边人询问道:“所以,最受欢迎的还是红茶绿茶,其他的销量都挺一般是吗?”果然啊,top放在什么时代都是top,这两个在现代销量就最多的拿到千年前也是一样。 “也不是这么说,红茶绿茶卖的好,那是整个汴梁都卖的好,别人来我们这儿,基本都是决定便宜一些。其他诸如黄茶青茶,才是浮云阁的死忠。”店内负责人恭敬回到。此人名叫流烟,是半年前叶安买回来的,当时签了死契,所以大体上还是值得信任。因为脑子活,人又会说话,甚至还自学了几个字,大着胆子来找叶安自荐。 这样的人,叶安自然是欢迎的,但诸如白糖化妆品开放等需要保密的产业却不能让其过去。刚好开了浮云阁,店面小仅需要两三个伙计,便将他调过来管理。果然,流烟在此如鱼得水,浮云阁能有今日的发展,离不开他的尽心尽力。 正当叶安想要开口称赞他几句之时,店内突然进来一男子。 流烟知是客人,连忙上前招待,然而看清来人后却愣住了。只见那男子身材高大,皮肤白皙,前额突出,眸色很浅,面部轮廊十分明显,竟然是个外族人。 当然了,外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汴梁城里的外族少说也有几万,流烟继续笑脸相迎:“客官里面请,可是要茶。” 那男子神色倨傲,用蹩脚的汉话缓慢道:“都说你们这儿的散茶是大宋最齐全的,我大老远从栗特赶过来,想与你们做笔大生意。” “那敢情好,客官您说,想要什么茶。”流烟更热切了。 “你们店内的绿茶红茶,每样给我来上五百斤。” 流烟挑眉,确实是个大主顾,遂恭敬的将其引入座位,拿起算盘道:“倘若官人真来这么多,小店倒是可以给些优惠,每满百斤,再送上您一斤。” “就这?”男子有些不满:“你们宋人果然小家子气,竟然只便宜这么点。” 流烟拱手:“小店本身利薄,还望官人体谅。” 男子嘴中骂骂咧咧,神色极为不恭敬。 此时叶安开口道:“既然如此,那这笔生意小店不做了,客官,您另寻他处吧。” 流烟震惊的看着叶安,要知道自己这位主子向来奉行“用人不疑”原则,无论是胭脂铺糖厂还是茶庄,既然交给别人就很少插手。之前自己刚当上掌柜的时候经常去找其询问,最后还被训斥了一通,今天是怎么了?但既然东家都说话了,他也就不便开口,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 倒是那外族男子,气得面色通红,但可能因为浮云阁确实是汴梁最便宜的,该买还是要买,遂强忍怒气道:“既然如此,那就按照你们说的价格。” “不好意思,”叶安皮笑肉不笑:“小店库存不足,不卖了。” “岂有此理!”那人怒极,上前就要出手教训叶安,流烟眼疾手快死死拦住。 “滚开,老子要揍死你们这帮混账宋人!” “你最好冷静一点。”叶安不慌不忙,甚至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放你娘的屁!”男子一把挣脱流烟,张牙舞爪的奔了过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寒光闪过,众人眼前一花。接着男子只觉左耳微凉,接着便见什么东西掉落在地,定眼一看,竟是自己的耳朵!他后知后觉,方才感到一阵剧痛,捂着喷血的地方哀嚎起来。 片刻后,茶庄后面的帘布掀开,从里走出位年轻的俏郎君,玉面金冠,风流倜傥,不是白玉堂是谁。他不屑的扫了一眼栗特商人,语气中带着白氏讽刺道:“大喊大叫的,吵死了,你说谁是混账宋人?” ……都说了让你了冷静一点,咋就这么不听劝呢,叶安无语,示意流烟将放在外面的茶叶收好,莫要沾染上血腥气。 那男子估计也是个练家子,还带着金疮药,涂上后血逐渐制住。他有些畏惧的看着满身煞气的白玉堂,“我是栗特商人,难道你都不给我国面子的吗?” 白玉堂掏掏耳朵,吊儿郎当道:“你先做我儿子,我再给你面子。” “你!”男子怒发冲冠,但又不敢动手,只能撂下句狠话后带着耳朵狼狈逃窜。 叶安看着一地狼藉,无奈的让周围人赶紧收拾,转身对白玉堂道:“都挑好了?韩二哥喜欢什么茶你知道吗?”不错,对方此次来,正是为已经苏醒的韩彰选些茶叶。韩彰此时虽说表面上并无大碍,但还是颇为虚弱,大夫说饮些茶水对他的身体有好处,于是白玉堂便到叶安这儿来了。 锦毛鼠翻了个白眼:“自然,天底下有我五爷不知道的事吗?” 流烟则在边上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叶安注意到,让他大胆开口。 “东家,刚才那笔生意,为何不做了。”虽然那人态度不怎么样,但做买卖的哪个不是成天赔笑脸和气生财,流烟从业以来,比他更恶劣的也见过一些,没道理放着大钱不挣啊。 叶安摇头:“那人的说的我其实都没放在心上,我赶他走,其实是因为其身份存疑。” 看着流烟迷茫的目光,解释道:“他说自己是栗特人,但仔细看便知道,他与栗特人长相完全不同。”栗特是西域古国,位置大概在中亚,长相与波斯人有几分相似。因为一直都是个小国,所以不得不依附于各种强者。这也造就了栗特人温和开朗的性格,如今汴梁城内许多人都爱跟栗特人做生意。 但那人脾气蛮横,外貌虽说也是高鼻深目,但又带着些许汉人长相,连口音都是偏西北那边的,傻子才相信他是栗特人。 “不仅如此,”白玉堂补充道:“刚刚他捂耳朵的时候帽子掀开一点,能看到发间似乎有辫子,而且还是个秃头!” “啊?”叶安陷入沉思:“这个发型,秃头,小辫,大额头……西夏人?!”错不了,前几年西夏国君李元昊登基后,为了塑造民族特性。曾颁布“剃发令”,规定凡党项男子,一律剃光头顶,只留边缘一圈结成短辫,否则格杀勿论。 此言一出,流烟与其他伙计顿时有些惊慌,要知道如今宋夏可还在打仗,并且对人家输多赢少,这要是交易成了,通敌的罪名估计跑不掉了。 “没关系,即使打仗,两国间的贸易也没有停止,只不过是禁了民间而已。”叶安安慰他们,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但为了防止报复,还是雇了支镖师,日夜在浮云阁外巡逻。 原以为此事已经结束,没想到过了几天,张茂则来找,说官家宣他入宫。顶着满头问号,叶安再一次见到了仁宗。 二人先是简单闲聊了几句,对方总算说明来意:“你之前店里,是不是来了个西夏人……” 叶安心中咯噔一声,解释道:“我未卖货给他,并早早就将其赶了出去。” “我知道,你莫要惊慌。”仁宗好笑的看着他,“其实自打那人进入大宋,我们的人就一直监视着他。” 知其还有话要说,于是叶安没有开口静静等待。果然,仁宗叹了口气,似乎极为疲惫道:“你可知前阵子辽国发兵十万攻打西夏。” 叶安点头,他自是知道,当时民间传的沸沸扬扬,百姓都很乐于看他们狗咬狗。 “前阵子传来消息,辽军惨败,损伤过半。” “啊??”叶安大惊,要知道辽国可是如今世界上的一流强国,就算这些年不大行了,但终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就输给自己小弟了。 仁宗也颇为郁闷,本想着宋朝负责后勤补给,能跟在后面捡捡便宜,没想到辽国会这么不争气,但是也有好消息。那便是最起码宋辽边境短期内不用太担忧了。 “经此一役,西夏士气大涨,而西北各族也纷纷归顺,同时辽国内忧外患,估计不会再出兵了。” 叶安其实听不太懂,但也知道情况不妙。自打李元昊称帝,宋辽之间一共打了三场大战,其结果可谓一战不如一战,如今连辽国都挡不住了,大宋在人家眼里岂不是跟肥肉差不多。 “倒也不必过于害怕,”仁宗安慰,“西夏才打完仗,又收服了许多部落,应该不会轻易出兵,更何况我大宋也有雄兵几十万。” ……不,你对大宋的军队一无所知。叶安心中疯狂吐槽,当您宋徽宗他们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结果金兵稀里糊涂就打到汴梁了。谁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这只蝴蝶的翅膀将靖康之变提前!!于是凝重问道:“官家,你需要我做什么,请尽管开口,学生一定竭尽全力!” 仁宗估计也没料到他思想觉悟如此高,受宠若惊道:“过些日子,我会派韩琦出使西夏,商量宋夏和议一事……” “可是要我一同前去?”叶安好奇问道。 “不,”仁宗摇头:“明面上出使的人已经够了,之前你办糖厂的时候,就一直有西夏人暗中接触。现在散茶出现,他们更是迫切的希望能与跟你做生意,要知道,这些东西,榷场可不卖。” 宋夏榷场,只有名单上的一些东西能交易。宋朝一般是以丝绸来易西夏的驼马牛羊等牲畜。再以瓷漆器等来易西夏的蜜蜡、红花。还有便是盐,西夏产的青盐便宜量又大,仅青盐一项所得,就可以供西夏数州的财政开支。 曾今宋朝也想过,用关闭榷场的方法来迫使西夏屈服,跟他们打经济战,从而到达不战而屈人之兵。但一来宋朝缺马,关闭榷场后买马没地方。二来西北除了西夏党项人与宋人,还有许多民族。因为禁盐,原来靠贩盐而维生并保持中立的部落,无以为生,只能投靠西夏。宋朝偷鸡不成蚀把米,再也不敢偷用此招了。 “我希望你,能去接触李元昊的儿子。” “啥玩意儿?”叶安一脸懵,怎么又一下子跳到李元昊儿子上了。 仁宗耐着性子给他讲解:“李元昊一共四个儿子,前两个都被他连同其母一同杀死了。”说到这里仁宗面容有些扭曲,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自己一个儿子都没有,而对方儿子随意杀半点不心疼。 平复了下心情,仁宗继续道:“他荒、淫无度,不仅逼死了自己母亲和表妹,甚至如今的皇后野利氏的兄长,野利家主前段时间也因其猜忌而全家被屠。只留下野利家主之妻没藏氏,将其收入后宫,十分宠爱,连没藏氏的兄弟都在西夏朝廷中当上了大官。” 叶安满眼蚊香,仔细理了一下,其实就是李元昊占了自己大舅子的老婆,如今皇后与太子地位岌岌可危。 “所以……你是让我暗中与西夏太子接触,跟他做生意让他能与没藏氏抗衡?” “不错,”仁宗有些犹豫:“但倘若你不想,我也不会为难你,此事就此作罢。” “不不不,”叶安摇头:“去是没问题,不过我在考虑怎么跟其接触。既然是暗中,人多肯定不行,可是我赤手空拳的过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仁宗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道:“我倒是能给你提供些防身的东西。” 在叶安期待的目光中,带着他去向一个小库房,之后又命人搬出两个大箱子,阐明道:“这些都是毒药,额,太宗研制的,什么毒都有。” 叶安:“……”他之前也听说过,宋太宗是个下毒高手,他在当皇帝之前就潜心研究,收集了上千种医药单方。 其中比较有名的就是毒死南唐后主李煜用的药,叫做“牵机药”,中毒后全身抽搐,蜷曲成大虾状死去,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是真的。 想说话,张张嘴还是没出声,叶安满脸黑线的挥了挥手,把毒药收好,也算聊胜于无吧。 仁宗也知道自己不大靠谱,略微不好意思道:“当然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我找了个高手,现在在宫外等着,有他在你定然不会出事。如果谈话顺利的话就照做,如果不顺利就当是去游玩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好。”叶安也知道时间紧任务重,没多废话便提出回家准备。 仁宗点头,让张茂则带其出宫,路上叶安好奇询问,跟他打配合的人是谁。张茂则但笑不语,只说到了宫门口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叶安嘴上嘟囔,然而真当见到对方时,却不禁目瞪口呆。 “老、老师??!” 只见潘元青手提长剑,凛如霜雪的站在那里。 第57章 初夏日的阳光不是那么强烈,但足以把人晒得暖洋洋,感觉十分舒服。 叶安坐在茶庄,有些局促不安,他已经连灌两壶茶水,估计一会儿就要跑茅房。但是没办法,任谁遇到这种情况,估计也手足无措。 在他对面,潘元青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不知道想些什么。这段牢狱生活他似乎消瘦了些许,更显得身如劲松,风流倜傥。 “老、老师,”叶安开口道:“你还好吧……”刚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这问的是什么话,想也知道过的不怎么样。 正当叶小安陷入懊恼之时,耳边响起潘元青的声音,“这次去以你为主,做你想做的,不必在意其他。” ……怎么可能不在意,叶安低头不语,心中不断嘀咕着。该问老师都发生了什么吗?怎么就和他出使西夏了?还有,之后两人怎么相处,老师还会回国子监吗?话堵在嘴边,半天憋出来一句:“好。” 接着,两人便又陷入沉默。 “叶安,你上次拿的茶我二哥说还不错,今天再给我装点儿。”此时门帘被人拉开,白玉堂大大咧咧的走了进来,语气带笑,然而刚看到里面的场景便立刻收敛了眉眼,拔剑飞身上前。 潘元青面不改色,将手中的茶碗丢过去。 “啪”的一下,茶碗应声而碎,白玉堂身形顿了顿,潘元青趁着空档,抽出兵器迎了上去。 叶安看着满地狼藉,欲哭无泪,他的碗!!他的摆件!这都是自己为了凸显茶坊的气质收集来的汝窑,哪怕放到现在也是价值千金的精品。他现在只想大喊:要打去练舞室打! 但是容不得他发脾气,再这样下去估计整个屋子都要废了。想了想,叶安决定采取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从库房舀了一大瓢茶汤,对着交战正酣的双方直接泼了过去。 果然,两人都不想沾上不明液体,纷纷下意识躲开。白玉堂不满道:“你这小鬼,干嘛裹乱,大理寺怎么这般没用,让这厮偷跑出来,五爷现在就把人抓回去。” “不是,是官家把潘老师放出来的。”叶安解释道。 “啊?那正好,今日有仇报仇,奸贼!给我兄长偿命!” 叶安忙上前拦住,也不管什么保不保密,直接将自己要暗中出使西夏一事说了出来。没办法,倘若不讲清楚,估计他们都出不了这个门。 “所以说,潘老师这次去西夏,一部分原因就是去找韩二哥的解药,他是用毒之人,此行定当有大收获。”叶安好言相劝。 白玉堂哼哼唧唧,也知道对方所言有道理,心道暂时放过那家伙,等解药到手再教训他。 谁知身后潘元青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我没这么想。” 二人微怔,白玉堂旋即大怒:“泼皮杀才,五爷我今日便要你好看!” 叶安头大如斗,抱住白玉堂的胳膊不放手。潘元青还在继续:“他自己学艺不精,我为何要救人?何况……” “都闭嘴!!!”叶安再也忍不住,头脑一热大喊道。 潘元青被吼的一愣,暂时忘了说话。 叶安长吁一口气,表情严肃对白玉堂道:“不要管他怎么讲,他说的不算。我跟你保证,这次去西夏,我们俩一定会竭尽全力去找解药,倘若这次不成,辽国、西域,无论是哪里,我一定会解韩二哥身上的毒。所以,也请你相信老师一次。” 白玉堂大概也是头回见到如此认真的叶安,不自在的别过头,“行了,别说的好像是你的错,就这样吧,我先走了。”然后急匆匆的离开。 叶安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吩咐躲在一旁的流烟,让他收拾好茶坊后挑些茶叶给白玉堂送去。然后看向表情淡漠的潘元青,开口问道:“老师有地方住吗?” 许是方才那一嗓子给对方留下的印象太深,好半天潘元青才开口道:“有。” “那好,”叶安点点头,“韩琦韩大人他们一旬后动身,我们在暗处,要提前准备一些,三天后在南门口见吧。” 潘元青没说话,看样子是默认同意,接着也走了。 叶安望着远处陷入沉思,再次相见,老师比之前还要冷漠,而且似乎也尖锐了不少。不知是他本性如此,还是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 之后的两天,叶安先是跟国子监的同学们打了声招呼,借口早就已经想好,说是辽国要跟大宋做白糖生意,他这个东家要跟着去看看。小伙伴们见其这么小,就能参与朝廷大事,都表示羡慕嫉妒恨。唯有王安石知道一些内幕,神情凝重的吩咐了两句,让叶安自己多小心。 谢绝了范纯仁他们想要送人的提议,叶安牵着马,按照约定的时间准时出现在城南。此时潘元青已经在那里等待,见到叶安表情微变,“怎么这副打扮?” 只见叶安全身褐色粗布短打,头上戴了块方巾,活脱脱一个小厮形象。他本身长得就小,平日国子监的校服好歹看着成熟稳重,如今一换上紧身短衣,显得更加**。 “害,这不是方便行动吗,要说跑过去做生意,两个人终归有些不合理。以后老师你是潘大官人,我是你的小厮流烟,假如有事情要谈,我出面就好。”叶安解释道,其实他也考虑过,自己当少爷,无奈潘元青长相气度半点不像伺候人的样子,于是只能他来。 潘元青之前说了以叶安为主,自然全凭其安排。两人任务在身,也没多废话,快马加鞭一路奔波。好在宋夏边界离汴梁不算太远,这几年两国摩擦频繁,官府组织修了不少官道,行程还算顺利。 虽说一直赶路没接触什么人,但光是路上所见也够叶安惊诧的了。尤其是到了河中府,感觉民风完全不同,这里的姑娘比起汴梁更加大胆,入夏后穿着十分清凉。而且民族众多,与汉人互相影响。 过了庆州,更是换了副天地,彻底从农耕文明转为游牧文明,此地虽说名义上属于大宋,可实则被其他许多部落盘踞。这些人长期来往于宋夏两国,之所以能独善其身,全因为其彪悍的民风。再加上许多中原地区惹了事的武林人士在此隐居,渐渐的就变成一个三不管区域。 许是因为不懂得科学放牧,这个地方连天都是土黄色,呼吸间都能闻到风沙。 两人牵着马,迎着狂风向前走,远处隐隐约约能看见个小镇。叶安用包里的头巾捂住口鼻,拍了拍马跟包裹,示意食物与水都不多,最好先去镇子里休整一夜。 潘元青看了小镇一眼,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结果又撞见身边人期待的目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叶安精神大振,兴高采烈的快走了两步。然而等进入镇里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镇子……怎么如此荒凉?虽说此时风沙大,行人少是正常的,但路上许多住家灯都没有,整座城黑漆漆一片,光看就知道衰败已久。 风继续吹着,打在左右店铺的门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显得极为诡异。叶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自觉的往潘元青身边靠了靠,“老、官人,这不会是座鬼城吧。” “……”潘元青摇了摇头,好像是不愿意回答这种傻问题。 但是叶安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问题傻,这个世界连穿越都有,保不齐再添点不科学的东西。 二人又走了一会儿,忽的隐隐约约看到盏红通通的栀子灯,这在宋代代表里面可提供陪酒服务。叶安此时才算松了口气,有人就好,遂拽着潘元青继续向前。 待到了栀子灯下,果然,是一家客栈,上面牌匾上歪歪斜斜的写着“李家邸店”四个大字。 叶安两人刚迈入前院,立刻便有一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带着憨笑赶了出来,“客官里面请,可是要留宿,小店不仅有美酒,还有小娘子作陪。” “帮我们喂喂马,再准备两间房。”叶安吩咐道,这次出行自己是小厮,遇到事情也自然是他出面。 “好勒,”大汉答应的颇为豪爽,还赞叹他们骑的马神骏,“两间房,要不要准备浴桶……” “一间。”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潘元青打断。 “啊?”大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准备一间房就好。” “好好好,一间一间,小的这就去吩咐,二位请吧。”大汉反应过来,脸上挂着猥琐的笑意。 两人走进大厅,出乎意料,这邸店里面竟然还算不错,虽说没有多豪华,但也十分干净。一楼大厅有两桌人正在喝酒,听到店小二的话目光都有些暧昧。 大汉领着潘元青与叶安上了二楼,挑了间最左边的屋子,热情道:“等会儿热水就给您送过来,客官可是要什么吃的?小店新到的淮南虾米,八百里加急,半点腥味儿没有,放到馉饳儿里,那叫一个鲜。” 叶安挑眉,刚要说话潘元青便开口道:“两碗白粥,其他的不用了。” 店小二也不以为意,眼睛转了转道:“行,这就去准备。不过小的要提前跟官人说一声,我们这儿每屋就一个浴桶,您两位共浴的时候可得注意点儿,坏了的话可不便宜。”接着一溜烟的离开了。 叶安刚刚还有些懵懂,此时才反应过来这一路对方都是什么意思。顿时气急败坏,没好气道:“这家是个黑店!什么虾米这么远的路还能新鲜,我早就听说汴梁有的小贩用粪便浸虾米,之后用水洗去,虾米红润如新,估计他们也是用的这种方法!心术不正,不要吃他家的东西。” “嗯”潘元青点头,用极其平淡的语气道:“这里是卖人肉的。” 叶安:“……”啊!? 第58章 叶安很小的时候看过央视版的《水浒传》,当时有一集讲的是武松路过母夜叉孙二娘的店,险些被做成人肉包子。时至今日,许多情节已经很模糊了,但唯独在孙二娘店里被扒的赤条条准备剁碎包包子的身体还记得一清二楚,并且一度成为小叶安的童年阴影。 如今穿越大宋,他没想到竟然能亲眼目睹人肉包子。 “不,这种店一般都会把人制成肉脯。”潘元青在一旁淡定的解释。包子什么的,不好卖出去,还是肉脯毕竟容易保存。 叶安:“……”重点不是这个。他努力甩掉脑海中的画面,表情严肃道:“这是黑店!黑店!我们住进来,难道不会半夜被迷晕然后谋财害命吗?!” 潘元青摇了摇头:“他们不敢。”那店小二引路的时候,表面上殷勤,实则目光一直在两人太阳穴和下盘转悠。自己有意表露出几分功力,此时想必他已心里有数。开这种店最重要的就是眼力,宁可错过也不敢招惹大是非,更何况光是来往的平常人已经够他们捞的了。 联想到老师的身手,叶安也放下心来,但还是有些愤愤不平。这帮人也太缺德,谋财害命不说,还做此等丧尽天良的事,等自己回去要上报朝廷把他们连锅端了! 潘元青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此时门外店小二敲了敲门,“客官,给您送热水来了。” 叶安没好气的把门打开,小二赔笑,往桶里倒水,之后贼眉鼠眼道:“客官您们慢慢洗。” “等下再送来些。”叶安表情冷漠。 店小二微愣,看了看屋内之人,这两不是共浴吗? 叶安气急败坏,但又不好节外生枝,咆哮道:“我们不能洗两次吗!!”接着重重摔上门。 被赶出去的店小二满脸阴沉,凶狠的看了屋内一眼,转头拎着桶下去。楼梯口遇到掌柜的,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想被老子砍吗?” 掌柜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面对面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人会去干此等吃人的生意。见小二发火,也没生气,反而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怎么样?能宰吗?”楼上两个容貌气度都是一等一,看着衣着也不俗,倘若真拿下,光是牵来的骏马就能买上不少钱。 “滚滚滚,要上你自己上,领头那男的手上功夫怕是我们加在一起也打不过,别拉老子送死。”店小二想起潘元青路上展露出的身手,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哎,”老者叹了口气,“最近生意不好,来的几个都动不得,改日得去拜拜菩萨咯。” 店小二嗤笑,这老鬼,坏事做绝还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接着又回头看了看楼上,眉头深锁,怎么这两天如此不太平…… …… 洗漱完毕后,叶安便开始小鸡啄米式点头。没办法,两人连着半个月奔波,几乎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如今到了能闭眼的地方,困意一阵阵袭来。 “困得话就去睡。”潘元青也刚沐浴完,如墨般的头发撒在后背上。 “那老师你呢?”叶安勉强打起精神,这床虽说不小,但两个人睡还是有些挤了。 潘元青摇头,示意自己不累。习武之人有内力护体,几日不眠还是经得住。 “那怎么行!”叶安反驳,然后扫了眼外面,补充道:“那这样吧,我先睡一会儿,等一个时辰后老师喊我起来。” 知他在某些方面极为执拗,潘元青也没推辞。 伴着烛火与老师的背影,叶安极为放心的闭上眼睛。 “啪!”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碎裂开来,伴随着女子的哭泣,喧闹异常。叶安正是被这份喧闹吵醒,迷迷糊糊的喊了声:“老师……” “我在,”潘元青似乎连动都没动过,依然坐在桌边,“刚好一个时辰。” 叶安清醒一些,“下面怎么了?”潘元青表示不清楚。 此时叶安腹中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要不然下去看看,顺便吃点东西。” 潘元青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遂走下楼。 大厅人声鼎沸,小二见到他俩,连忙笑脸相迎。向他们介绍起店内特色,然而自从得知店里卖的是什么,叶安自然不敢乱吃东西,只点了两个素菜。 店小二点头,引着两人落座。叶安放眼望去,一楼共三桌。其中最大的那桌差不多有六七个人,隐隐以一青年为尊。叶安观其年纪只有二十出头,额头隆起,头顶带着尖帽,发间有些小辫子,就知此人是党项族的。其实也正常,西夏虽说以党项族为主,但并不是所有的党项族都是西夏人,事实上,大宋境内也存在许多党项族。 接着便是旁边一桌,坐着两人,看面容似乎是对双胞胎,个子都不高,神情极为冷漠。 最后的一桌则是一对男女,男的打着赤膊,身上遍是刺青,此时正手指着身边女人骂骂咧咧。那女子年纪不大,身着粉纱,满身的风尘气,被骂得止不住抽泣。 叶安皱眉,恍惚间想起这家店是有陪酒的,估计就是此女吧。 许是被女子哭烦了,那党项族为首的青年温声道:“这位好汉,小娘子侍候的不满意,退了她便是,又何苦为难人呢。” 刺青男子不满,怒道:“老子花钱找乐子,用得着你多管闲事!”还想说些什么,但可能碍于对方人数众多,没骂出更难听的。 青年见劝不动,也没发火,只是好脾气的笑了笑。倒是刺青男,见其软弱可欺,更加洋洋得意。 这时店小二端着菜从后厨走出来,嘴里大喊着:“哪位爷点的羊肉汤。” 党项人举手示意,小二遂端着食盘走了过去,路过刺青男时,对方直接拦住了去路。 “我怎么记得,羊肉汤我也点了?”刺青男挑眉道。 小二一脸为难:“是,但是是那位爷先的,您看……” 刺青男冷冷一笑,将碗抢了过来,一口饮尽。 面对如此明显的挑衅,党项人大怒,当即便要发作,但最后还是被青年拦住了,告诉他们莫要生事。 刺青男嘟囔一声孬种,贪婪的看了眼党项人衣帽上镶嵌的珠宝,颇有些不甘心的坐了回去。 竟这样一打岔,屋里气氛自然不会怎么好,大家都不说话了。 叶安默默观察,好半天手指蘸水在桌子上写了个夏字,潘元青看罢点了点头。 正当酒足饭饱众人准备上楼休息之时,一声女子尖叫打破了寂静。大家定眼一看,只见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刺青男,此时已经面色灰白的倒在地上,眼看没了生气。 党项人反应最快,直接将为首青年保护起来,然后一人上前查看。 “回主子的话,是中毒了,毒应该是下在羊肉汤里。” 青年沉着脸,很明显,这是冲着他来的。 党项护卫抓过老板和掌柜的,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二人连连求饶:“冤枉众位爷!这人小的知道,名叫黄麻胡,心肠最为狠毒,以抢劫为生。抢劫后会逼迫苦主自己挖个坑,再将他们倒立活埋,以看坑外抖动的双脚取乐!杀的人没有少说有几百,指不定就是苦主来报仇,跟我们可没关系。” 大家听得皱眉,虽说大都是刀尖上舔血的,可像这般变态还是少数。 “这……”青年也有些犹豫,还是他身边的老者冷冷道:“这样吧,看毒应该也就是这一阵子下的,我们这边刚好有个鼻子好的下人,不若诸位让我们搜一下,倘若没有,自当奉上金银赔罪。” 叶安皱眉,什么鬼,凭什么给他们搜。刚想出声却被潘元青拉住衣袖,立刻领悟到什么,于是闭嘴静观其变。 果然,那老者话音刚落,旁边两位双胞胎兄弟就已拔剑起身,凶狠的刺向党项首领。 显然党项护卫也是高手,反应很快,拿出兵器战作一团。然而有时候不是人越多越好,大厅桌椅众多,党项护卫个个人高马大,根本施展不开。倒是那对兄弟,仗着身手灵活,角度极其刁钻,其中一个眼看就要到首领面前。党项人双目眦裂,但往回撤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只见一道黑影飞向刺客,其下意识用剑去挡,谁道力度之大,剑都应声而裂。兄弟二人有些惊诧,党项护卫抓住这一空档将他们擒获。 打斗看似惊险,实际上交锋的时间很短,众人松了口气。那青年首领低头,只见除了血迹,唯有一支筷子孤零零的掉落在地面。党项人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骇然。 片刻后,青年首领拾起筷子,走到叶安他们桌前,郑重的行了一礼,“尊敬的勇士,我,李宁令哥感谢您的出手,请允许我献上崇高的敬意。”接着双手放在胸前,摆了一个十字交叉的姿势,其身后护卫见他如此,也都跟着行礼。 叶安挑眉,宁令哥?他们可真是钓了一条大鱼上来啊。 第59章 之前就曾提过,李元昊为了防止外戚干政,杀了皇后一家,还抢了自己大舅哥的老婆没藏式,如今没藏式与其兄长在西夏朝廷站稳了脚跟。 而眼前这位李宁令哥,正是西夏当朝太子。其实他原本是二皇子,还有个亲哥哥,那人才是原本的太子,听闻与李元昊十分相像,自幼按储君教导,十分受宠。只可惜前两年练气功导致走火入魔,暴毙而亡,李宁令哥相当于赶鸭子上架被推到这个位置。他从小就跟隐形人一样,李元昊有时候都忘了还有这么个儿子,如今当上太子自然也处处不受待见。 这也算给了大宋可趁之机。面对李宁令哥的行礼,潘元青继续面无表情。叶安想起自己的身份,上前回礼道:“客气了,我家官人只是顺手为之,您莫要放在心上。” 看着潘元青不为所动的样子,宁令哥也没有生气,反而觉得理所应当,毕竟哪个高手没有脾气。笑道:“勇士的顺手为之可救了在下的命,能否有幸知道二位尊姓大名。” 叶安报上姓名后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宁令哥惊讶的发现,不光是潘元青,这位下人打扮的漂亮小哥也谈吐不凡,默默的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另一边党项护卫的审问还是没有进展,那两兄弟也是硬气,愣是不开口。跟随在宁令哥身边的老者急了,怒道:“再不说出是谁指使的,我就直接上刑了!” 两兄弟冷笑,突然同时闭嘴,脸涨得紫红。老者心中闪过一丝明悟,连忙道:“快、快拦着……他们要自尽!” 然而已经太晚,双胞胎先是大口大口的吐血,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已咽了气。护卫检查完表示毒药一直藏在后槽牙里,老者神色愧疚的向宁令哥汇报,表示自己下次定会注意。 “不要紧,”宁令哥笑得如沐春风:“想也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沈先生莫要自责。”他似乎是个脾气十分温和的人,与党项族大部分的多血质性情不同,尤其是有他那个神经病一样的老爸作对比,更突显其礼贤下士。果然,此言一出周围人都一副感动的样子,表示誓死为其效忠。 但是旁观的叶安总觉得这个人哪里怪怪的,言谈举止说不上来的别扭。但也来不及细想,宁令哥就转头对他们道:“两位可是去西夏做生意的?” 冷不丁被这样一问,叶安有些愣住了,旋即神色警惕起来。 宁令哥也不在意,而是解释道:“这个镇子以前是横山部落定居的地方,横山部落一直以贩盐为生,并长期依附于宋朝。不过因为后来宋朝禁盐,他们没办法生存,于是全体迁居到西夏。如今已经差不多是死城了,来往之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偷偷去西夏做生意。” 这点倒是曾经听仁宗讲过,叶安放松下来,拱手道:“我们主仆二人出门在外,难免心思细一些。多有得罪,还望多加包涵。” 宁令哥摇头,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恕我直言,你们两位,想必不是主仆吧?”不等叶安反应继续道:“吃饭的时候也是,小郎君想都没想就坐在高人身边,哪有主仆间如此相处的。您二位……” 叶安心中暗呼要遭,他也没想过会这么快就见到目标人物,一时间懈怠了。倘若身份立不住,那之后所有的计划都没办法进行,于是张口想要辩解:“我们……” “是一对的!”宁令哥斩钉截铁道。 “……啊?”叶安懵了。 “其实我从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两位都是人中龙凤,站在一起简直天造地设,我听闻你们宋人对此管制的很严格,这回来西夏估计是想逃离那个地方吧。”宁令哥感叹道。 叶安满脸黑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时潘元青突然开口:“家中不同意,我以做生意的名号,带他出来散心。” 果然!得知自己猜对了的宁令哥信心大涨,知道对方的弱点是什么,那么久容易把控多了。遂继续道:“可怜两位真情一片,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在下正是西夏人,我们国家对于个人之事向来是不干预的,如果不嫌弃,我们可以结伴同行。” 现在叶安也冷静下来了,压下心里的不适,勉强微笑道:“如此便再好不过,刚巧我们缺一位引路人。” 双方又互相恭维了两句,方才各自上楼休息。 刚进房间,叶安将门窗锁死,接着有些焦急的在房间走来走去,“这下子计划全乱了。”原本按照刚开始的设想,两人到了西夏先展现一下财力,然后借着大宋的暗探之手去接触太子身边的人,最后想办法跟其搭上线。与韩琦为首的正式使者里应外合,促成宋夏和议。如今这么早就结识了宁令哥,那意味着要与其相处至少半个月的时间,韩琦等人才会过来。这么久,要是不拿出点真东西,对方很有可能察觉出什么端倪。 “算了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实在不行就开溜。”叶安安慰自己,反正有老师这个超级外挂,估计也没什么危险。 而一旁的潘元青则始终面不改色,亲眼目睹了叶安从抓狂到冷静再到佛系的全过程。垂下眉眼没有说话,这孩子即使面临困境,也总能调整好并寻找到出路,不像自己…… 因着房间的另一头有许多党项护卫守夜,想这黑店也不敢下手,于是在潘元青的劝说下,叶安与老师一起躺在床上休息。两个人虽说挤了点,倒也还放心,很快,叶小安遍在一阵冷香中陷入沉睡。 …… 深夜,小镇空无一人,到了晚上风沙更加肆无忌惮。此地昼夜温差极大,白天还是艳阳高照,此时则是寒气刺骨。 花明带上面巾,走在幽暗的路上,有些不甘心的抿了抿嘴,今日行动失败,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机会出手。但是没办法,那人身边高手如云,自己若再不离开,怕是早晚会被拆穿。 还是以后再想办法吧……花明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此时又是一阵狂风吹过,在漫天沙尘中,她赫然发现眼前出现了个人! 潘元青提着剑,站在路口,昏黄的月光下身影显得尤其鬼魅。 花明看清来人,勉强镇定下来,露出假笑:“这位官人怎么深更半夜的不去休息,奴方才吃酒吃的酔了,出来醒醒。”原来她正是当时大厅的陪酒的女子。 潘元青语气平静,“是你下的毒?” 花明心中一紧,“官人说什么呢,奴怎么听不懂。” 潘元青仔细看了她两眼,开口道:“你是合欢宗的人?” 知晓再挣扎下去没有意义,花明从袖中抽出一根造型十分奇特的短刃,摆出攻击的架势。 “你最好不要动,”潘元青淡淡道:“我曾经在十年前领教过合欢老祖的功夫,如果你有把握青出于蓝的话,请便吧。” 花明指甲刺入手心,合欢老祖是她们宗内传说中的人物。十年前与人交手后不敌身亡,合欢宗却对此讳莫如深,根本不敢去找对方麻烦,再想起当时在大厅里潘元青展现出来的身手。不禁绝望闭眼,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为什么你这样的人要去李宁令哥身边助纣为虐!” “他表面装像个人,其实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和他大哥练邪功,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我们全家都枉死在两人手中,今日我复仇无望,但愿老天开眼!你们早晚会遭到报应!”她拿起武器,奋力刺向自己:“爹娘!女儿下来陪你们了!” 然而还没动手武器就被打落,花明愣住,不解的望向前方。 潘元青表情虽然没变,但语气中似乎带着几分迷茫:“……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啊?”花明呆呆的站在原地,那他大半夜拦着自己所为何事。 “你是合欢宗的人,可知道如今西夏武林谁有化功散的解药。” “化功散是沙卢族的不传之秘,现在他们族人越来越少,仅有的几个都投靠没藏家了。”花明陈述道,合欢宗人数众多,在西夏消息极为灵通。 潘元青点头,转身要走。 花明犹豫道:“……您不杀我吗?” 潘元青看着眼前被仇恨笼罩的少女,顿了顿,方才道:“三个月内,我会在那人身边。” 知道这是让自己在那段时间不要出手的意思,花明擦干泪水,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前辈。” 借着轻功回到房里,潘元青将剑放回原处,然后重新躺在床上。此时叶安感觉到身边的动静,迷迷糊糊的问道,“老师?” 潘元青见他睡眼朦胧,知其根本没醒,于是将被子拉了拉,“无事,睡吧。” 果然,身边之人没过一会儿就打起了愉快的小呼噜。 到了第二日,对昨晚发生之事全然不知的叶安精神百倍的醒来,洗漱后便跟着潘元青下楼。虽说被人误会自己与老师的关系有些生气,但好在不用继续装主仆了,之前谨小慎微的神态也可以收一收。 大厅中,宁令哥等人早早的就起身用餐,见潘叶二人还招呼他们一起。此时外面风沙已停,空气虽然还是不太好,但最起码不影响出行了。 “叶郎君可识得西夏文?”宁令哥热情的套近乎。 “一点点,”叶安谦虚道,其实他这一路闲来无事就在研究,西夏文是几年前李元昊创建的,目的是为了效仿秦始皇,依靠“书同文”来凝聚民族性。不得不说他也是位有见识的君主,经过统一服装、发型与文字,还真把草原上一直散漫生活的党项人收拾的有模有样。 宁令哥十分欢喜,西夏文字是根据汉字创造出来的,许多宋人根本瞧不起。叶安如此不就是说明他认同自己的民族,于是兴高采烈与其交流起两国的风俗文化。 潘元青见叶安跟对方靠的很近,联想到昨晚花明所言,生硬的插了两句话,将叶安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宁令哥疑惑的看了看对方,突然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慌忙解释道:“咳,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实不相瞒,我这次外出,是为了给家中的未婚妻子寻些珍奇之物。下个月十五便是我大婚之日,二位到时候可一定要赏脸!”同时心中暗暗叫苦,虽说这叶小兄弟长得好看,但自己可不好这一口。仔细想想他们这种人活得也太累了,不仅要防女人,还要防男人! “……啊?”叶安不明所以,但识趣的没有开口,而是就这对方的话道:“那可真是恭喜了,到时候我们定会送你份厚礼。” 用过饭后,店小二进来表示马都已经准备好,他们随时可以上路了。见休整的差不多,宁令哥便提议启程,潘叶也没什么事,自是点头同意。 几人上马还没出镇子,宁令哥忽的拍了下头,懊恼道:“哎呀,我好像把东西落在店里了。”接着吩咐几位手下回去取。 叶安也没在意,反倒是潘元青看了他一眼,宁令哥脸上依然带着温和的笑容,对着他微微颔首。潘元青转过身,继续赶路。 …… 店内,党项侍卫抽出掌柜和店小二身上的道,问向身边的人:“厨房里的都解决了。” “放心吧,保证一个活口都没有。”同伴信誓旦旦道,接着有些犹豫:“这万一以后再去宋那边,没有什么补给的地方怎么办?” 党项侍卫冷漠道:“怕什么,用不了三天,便又会有亡命徒过来做人肉生意。这帮人知道的太多,留不得。” “也是。” 几人骑着马,快步追了上去。 第60章 兴庆府,这里是西夏的都城。曾经叫兴州,李元昊称帝后,改名兴庆,并在此广建宫城,营造殿宇。兴庆虽说比不了汴梁的繁华精致,但周围水草丰茂,尤其是到了夏季,可谓是汉渠初涨,南塘雨霁。因为此等湖色交织、水光连片美景,它才有了后世的名字——银川。 叶安骑着马,呼吸着新鲜湿润的空气,感觉整个人都被净化了。见他一副陶醉不已的神色,宁令哥有些得意道:“怎么样?我们的城不错吧。” “堪称塞上明珠。”叶安不住称赞,这倒不是他恭维,兴庆的地理位置本身就得天独厚,再加上近些年的有心发展,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相互碰撞,激起文化的火花。大街上不仅有党项人,还有汉人,甚至其他胡人。 宁令哥仔细琢磨了一下塞上明珠这几个字,笑道:“果然还是你们汉人会说,兴庆就是我们西夏的明珠!” 几人继续向前走,因为他们人数众多,而且潘元青、叶安两个容貌着实出众,不少路过的西夏女子都向其抛媚眼,丢鲜花。这些党项女人穿着及膝的长袍,戴宽檐儿毡帽,两条洁白的小腿大刺刺露在外面,衣服上点缀着钱币、贝壳、绿松石等饰品,高鼻深目,十分美丽。 自打穿越以来,叶安还从未见过如此热情奔放的姑娘,一时间有些不太自在。但宁令哥等人似乎很享受这些,甚至大咧咧的与她们调笑了几句。 宁令哥邀请潘叶两位进宫做客,他在路上就已经袒露身份,并且一直表现得很有礼貌。叶安自然点头同意,兴庆虽大,但城中皇家的宫殿园林占有很大面积,寻常的居民大多为低矮的土板屋,十分简陋,他们这种外地人,想找地方住都不知从何处入手。 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进入西夏皇宫,可能是由于民族性的原因,西夏皇宫虽说也有守卫巡逻,但并没有多严密,宫内可以说是松散。门人看到太子的脸便立刻放行,一路上堪称畅通无阻。 待到了内殿,宁令哥刚嘱咐了两句,便听到下人汇报,国相没藏讹庞来访。宁令哥脸色很难看,他们才回宫不到一刻钟,没藏讹庞就过来了,这岂不说明整个西夏皇宫都是那人的眼线! 然而未等他发作,对方就已经进来了。没藏讹庞是相较于宁令哥,长得更像汉人一些,这可能是由于没藏式祖上多次与汉人通婚的原因。他个子不高,长相十分英俊,见到宁令哥先是敷衍的行了个礼,然后起身道:“许久不见太子,您似乎是又长大了不少。” 宁令哥表情扭曲了一下,自己今年已经快要二十岁了,这明白着是说他乳臭未干。强行压下怒火,宁令哥皮笑肉不笑,“国相才是,身子骨依然硬朗。” 没藏讹庞不以为意,看了看宁令哥身后的潘叶两人,皱眉道:“他们是宋人?”接着似乎有些生气,放大音量:“您身为西夏太子,明知道正与我们正与宋人打仗,怎么能宋人领到皇宫里!您就不顾陛下的安危吗!”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顿时将宁令哥砸的额头冒汗,此时在他身后一直跟着的老者默默的将帽子摘了下来,露出光秃秃的头顶,原来竟是位和尚!他对没藏讹庞行礼道:“贫僧斗胆,敢问国相,陛下可曾说过让宋人投奔。” 没藏讹庞一见此人脸色便下沉,问候了一声“大度国师”,勉强的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他的问题。李元昊这人十分鸡贼,他要求党项人剃头易服,但却不怎么管境内的其他民族,反而体现的尤其开明,并且专注挖大宋墙角,恨不得将所有宋人都拉到西夏。所以对于投奔,向来是来者不拒。 “他们既然到了西夏,便是西夏子民,陛下可曾规定过不让西夏子民入宫?”大度国师继续道。 没藏讹庞心知无法从此处做文章,便强行转移话题道:“我听闻太子这次东行,是去为太子妃寻礼物讨其欢心,可曾找到什么好东西?” 宁令哥冷冷道:“此事就不劳国相费心。” “的确,这为您的家事。”没藏讹庞慢悠悠道:“不过不知道太子有没有给陛下带点什么,我记得前两年陛下寿宴,对您呈上的礼物似乎特别不满。” “你!”宁令哥气极,还不是他们没藏兄妹在一旁煽风点火,如今竟然还敢提! 正当宁令哥这边不敌落入下风之时,在边上冷眼旁观的叶安突然开口道:“太子殿下自然是为皇上精心准备了厚礼,不过此为天家父子之间的事,唯有皇后娘娘才有权利过问,国相身为妾侍兄长,还是避嫌的好。” “妾侍”两个字可谓刺痛没藏讹庞的内心,他妹妹哪怕再宫里受尽宠爱,但始终不是皇后。李元昊贪花好色,已经四十多岁,草原人寿命普遍要短一些,假如哪天驾崩,这西夏哪还容得下他们没藏家。他这般急功近利的挑衅,不就是为了激怒宁令哥,好让其犯错。 没藏讹庞脸色不好看,但却依旧勉强笑道,“那臣就等着看太子会为陛下献上什么宝贝。”之后凶狠的看了叶安一眼,转身离开。 在确定对方彻底消失后,宁令哥回头对叶安道:“小郎君,我知道你是为我出头,但能不能不要乱开口,我何曾去给父皇寻过什么东西。”言辞中满是埋怨,李元昊生性多疑残忍,到时候真拿不出好宝贝,估计自己又要被斥责。 “殿下莫慌,”叶安语气很轻松:“我既然这么说,自然有把握,你只需给我找个靠谱的木工,之后便可把心放回肚子里。” 宁令哥将信将疑,但还是吩咐下去,同时让手下去寻觅几件珠宝,看样子还是不怎么笃定。连带着对潘叶二人都冷淡起来,命侍卫把他们带去客房便不再言语。 叶安也不怎么当回事,仿佛全然没注意到对方情绪的转变,还跟带路的西夏小哥套近乎。他长得精致,声音好听,笑起来让人忍不住生出好感,很快便与四周人打成一团。 两人被安排在西边偏殿,虽然只有一间房,但里面很宽敞,连笔墨都一应俱全。叶安满意的点了点头,顺手塞给侍卫们点银钱,引得他们眉开眼笑。 待人都退下,叶安方才兴致勃勃跟潘元青分享起对所见所闻的感想。 “西夏太子不是好人,自己多小心。”潘元青淡淡道。 “啊?我知道啊,”叶安挠挠头,“打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已经感觉出来了。”宁令哥的人设基本上跟宋仁宗是同一款的,有那么个真好脾气的对比着,仿制品自然是怎么看都不对劲。 “我估计他本性应该是跟自己老爹差不多,为了拉拢人心强行压制,装这么久也够辛苦的。”叶安感叹道,接着有些疑惑:“老师你是怎么知道的?” 潘元青顿了顿,还是将那晚去找花明打听解药的事说了出来:“沙卢族应该就是刚刚那个没藏讹庞的家臣,我们……” 他还没讲完,便见对面少年嘴角越裂越大,内心的喜悦简直要漫了出来。 叶安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潘元青:“老师,没想到你竟然对解药一事如此上心,所以之前跟白玉堂说的不过是气话对不对!”真是的,没想到老师还有傲娇的一面!叶安笑得止不住,打从两人上路,对方始终像个没有生气的假人,无论遇到什么事表情都没变过。他一直十分担心,现在看潘元青主动了一点,简直是意外之喜。 潘元青:“……”并不是,死在自己手里的不计其数,他根本没当回事。他只是担心小孩子乱跑,最后惹上什么麻烦。但看着学生期待的目光,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就当默认了。 叶安顿时觉得精神百倍,所有的郁闷都一扫而光,“既然老师都这么努力!我也应该加把劲了!等匠人过来就把东西做出来。” “你要做什么?”潘元青随口问道。 叶安微微一笑,语气颇为神秘:“麻将。” …… 西夏这个国家,虽说李元昊除了文字习俗等都不怎么管,给予百姓充分的自由,但是唯有一点十分严酷,那便是征兵。整个西夏以党项人为主,同时也包含其他民族,但人口终归不算很多,再加上这两年连续的征战,哪怕党项人勇武全民皆兵,可损耗也颇为严重。 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李元昊强迫所有男丁十人征发九人为兵役,在这种高压下,酒精与赌博则成为西夏人必不可少的消遣。在西夏,有句很有名的谚语“该学不学学饮酒,该教不教教博弈。”但相较于马奶酒的出名,西夏赌博的方式就显得格外频发。 在大宋,流行的是关扑和叶子戏。关扑比较雅,不符合草原人的口味,叶子戏又太过复杂,入门比较难,整个西夏也没几个人会。西夏最流行赌博,是猜拳与下象棋。 所以当叶安抱着一大堆木块来找宁令哥之时,对方完全处于懵逼状态之中,根本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叶安耐着性子讲解了一番,然后把牌一张张递给周围人看。按理说用竹片制作最简单,但西北竹子比较少见,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木头,因此手感上有些粗糙。 “你让我给父皇送赌具!?”宁令哥勃然大怒,李元昊虽说残暴,但任谁也不得不承认其雄才大略,这种旁门左道送到他面前,他怕不是要将自己活撕了。 “太子莫急,”叶安笑眯眯道:“倘若是曾经的陛下,自然是不屑于此,但是如今……” 叶安话没说尽,宁令哥却已经陷入沉思。的确,父皇这些年可能是因为屡战屡胜,再加上年龄大了,早就没了少时的意气风发。他无心打理朝事,成天只想寻欢作乐,封没藏讹庞做国相,任由其大肆打压异己。这东西献上去,还真说不定会正中下怀。 “况且嘛……”叶安继续道:“送上之后,说辞也是门大学问,比如太子可曾听过下棋可以明智,这麻将与下棋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您献上去完全是为了陛下的身体,相信他会理解你的一片孝心。” 叶安满嘴跑火车,早在之前没藏讹庞和宁令哥的言语交锋中他就能体会出来,西夏人的党争宫斗,基本还属于菜鸡互啄阶段。单论勾心斗角,给汉人提鞋都不配,这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更崇尚武力。随便找个说辞,只要能怼得对方说不出话来,基本就算赢了。 宁令哥眼前一亮,仿佛被叶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与手下商量一番后都觉得可行。于是按捺不住,兴冲冲的去给李元昊献礼,并在朝堂上言辞恳切,大杀四方。果然,李元昊在体验了麻将的妙处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彻底爱上了这个东西,成天在后宫组织搓麻,连最爱的打猎都暂时放到一边。 而皇后也因为熟背叶安偷偷送上的雀圣宝典,深谙送牌之道,重新进入李元昊眼帘,直教没藏兄妹眼红的滴血。 宁令哥春风满面,他已经许久都没有得过父皇好脸色了,依靠着麻将总算是咸鱼翻身,对叶安潘元青两人又恢复了之前的礼遇。叶安暗中摇头,连做戏都不会做,难怪仁宗想要让他扶持这位太子,一个头脑不清醒的皇帝对于自己这边来讲终归是件喜事。 于是趁热打铁,提出想跟对方进行白糖与散茶的商业合作一事。宁令哥简直被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的眼冒金星,他知道这二位有钱,但没想到这么有钱!白糖散茶这两样,都是大宋牢牢攥在手里拒绝出口的,就连西夏皇室也只能派人高价从宋朝黑市偷偷收购,他们家里竟然是从事这种生意的?! 宁令哥勉强压住内心的狂喜,故作为难道:“哎,这个嘛……也不是我不帮你们,但白糖散茶的价钱如此昂贵,在西夏估计不好出手啊。” 呵呵。叶安偷偷翻了个白眼,趁着对方不注意,像老师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潘元青不动声色,上前挡住宁令哥的视线。 “殿下放心,我既然开了这个口,自然会给出一个合理的价格。实不相瞒,我们二人因为私情,已被家里针对,在大宋生意实在不好做,这才会到西夏寻机会。能结识您已是三生有幸,这样吧……”叶安报出一个数字。 宁令哥愕然,这么便宜?但还是昧着良心把价格压了一压。 叶安表面上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答应了。看着西夏太子喜不自胜的样子,心道这下也算是成功一半了。 第61章 叶安本以为宁令哥这个当朝太子,虽然说不上一言九鼎,可也应该是个守信之人。结果不知是手下的撺掇还是他自己想的,竟然又打算调整价格。 “哦?不知殿下理想价位是多少。”叶安都要被气笑了,此等脑瘫放到汴梁都不配跟他在一个谈判桌上说话,要不是任务在身,他真想痛骂一顿。 “就……再低两成吧。”宁令哥也有些犹豫,他知道这个价钱也挺过分的,但依照大度国师所说,潘叶二人身份成谜,突然间出现送过来一大笔生意,怀疑是没藏讹庞那边派来的,想要诈一诈他们。 叶安听后一言不发,起身便要离开,宁令哥惊慌失措,连忙让手下去拦,结果还没近身便被击飞。潘元青如寒星般的眸子扫向他,宁令哥顿时吓得双腿发软,这时候他才想起,这位自打同行后便很少说话的男子可是个绝顶高手,最开始也正是因此想要招揽此人。 “那个、我不是这样意思……大家有话好好说。”宁令哥干巴巴道。 “还有什么好说的,”叶安挤出悲愤的表情,慷慨激昂道:“我二人不过是想找个能容身的地方,但天公不作美,本以为太子您是一代明主,没想到与其他人一样。既然如此,还是莫要再谈此事,我们回去收拾东西,一会儿便启程。” 对方态度强硬,宁令哥反倒放心起来,尤其是“明主”两个字更是戳到他痒处,心中埋怨大度国师多此一举,上前面带歉意温声道:“是我的不对,辜负了您二位的一番美意。价钱嘛……就按之前说好的,现在就订契,保证不会再变。” 他还是那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忧愁道:“其实原本我就这样想,但是大度国师一直说我们西夏人平日饮用的都是压缩成块的砖茶、沱茶,突然换成散茶怕是交易困难。实不相瞒,我这个太子当的,你们也看见了,身边只有大度国师一个有些能力的,所以他的意见也不得不听。倘若再多上些许门客,成日里也能多听些声音……” 西夏整个国家都提倡尊崇佛教,对一些高僧封赐名号。分为帝师、上师、国师、德师、大师、定师、法师、禅师等。帝师上师不轻易封赏,国师已经是数得上的人物了,在整个西夏都有一定话语权。有这样的人物力挺,也难怪宁令哥长期不得李元昊欢心,还能稳坐太子之位这么多年。 不理会宁令哥的疯狂暗示,叶安迅速转移话题:“殿下也认为散茶在西夏不得民心?”开玩笑,跟着做生意暗中资金扶持已经够恶心的了,现在要给他当小弟,自己是疯了吗? 宁令哥昧着良心点点头,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的。假如西夏人不喜欢散茶,那又怎么会将价格炒得那么高。虽然不想承认,但大部分西夏人心中都有个“长安梦”。整个西夏对茶叶的需求量特别大,除了贵族,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也离不开茶。他们西北牧民听着祖辈们描绘辉煌大唐的故事里长大,对长安贵人们饮茶品酒的肆意生活充满了向往。所以哪怕党项族一只脚已经迈入农耕文明,不需要喝那么多茶水解腻,还是挡不住茶叶的诱惑。 最可气的是西夏境内还不产茶,只能花大价钱从邻居进口,如今叶安的茶叶价格这么低,别说是散茶,茶叶渣都有的赚。 但叶安却不知道这一点,因为这一路与西夏人同行,他没有机会去做市场调研。想了想,对宁令哥道:“殿下,可否将厨房借我一下。” 宁令哥有些懵,这小子对自己的招揽视而不见,怎么反倒提起厨房了?但还是让手下带其过去。 叶安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袱,掏出散茶和白糖,烧水将茶泡好,然后小火煮了罐糖浆。接着问厨娘要了些牛奶与奶油,看着上好的材料不由感叹,不愧是游牧民族,奶制品就是多。将奶油打发,中间还添了些许奶酪,把他们扑在放凉的茶上,奶盖绿茶就这么完成。 端着成品走出厨房,叶安给在场几位送了过去,宁令哥摸不着头脑,犹豫道:“这是……奶茶吗?”看着有点奇怪。 叶安点头,让他们尝尝怎么样,内心充满自信,毕竟这可是在后世风靡整个亚洲的饮品,面对千年前的古人还不是分分钟拿下。 “唔……还不错,听甜的。”西夏人喝完后砸吧砸吧嘴,宁令哥道:“这些都是叶小郎君你做的?果然心灵手巧。” 叶安点点头,然后拿出茶叶与白糖,“用了两块糖,一坨茶叶。”他说的漫不经心,然而对面之人听完却僵住了。 “就、就这么几杯,你用了一坨茶叶?!”宁令哥不敢置信的问道。 “对啊,”叶安不明所以,只有这样跑出来的茶才好喝。 “这么多!都够买个奴隶的了!你竟然就这样糟蹋了!?”宁令哥心都疼的直抽抽。他们西夏人喝茶,一直都是捣得碎碎的,或者熬成酥油茶,一点渣都不会浪费。如今竟然为做这么个玩意儿……还有白糖、白糖可也不便宜! “不是你说散茶不好卖,我就想着换个花样。”叶安说的还有点委屈,心道这种奶茶要是放到汴梁,一定会很快流行。 “卖的事我来想办法,小郎君放心吧。”宁令哥开始下逐客令,方才看了一眼,散茶的品质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他需要赶快找身边之人谈一谈。 叶安此时明白自己是被诓了,也不想多呆,与潘元青一起告辞。等回到屋里,始终有些郁闷,他中华小当家还是头回折戟沉沙。不过想来也是他何不食肉糜了,自动将西夏的生活水平与汴梁对标。 “我都喝光了。” 正当叶安低头沉思之时,身边潘元青突然开口。 “啊?”叶安有些懵。 潘元青淡淡道:“我的茶都喝光了,很好喝。” “……”叶安愣了一会儿,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豪迈的挥手道:“我就知道,等回去就在汴梁开店,到时候让他们花大价钱来我们大宋进口!” 潘元青表情严肃,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有了老师的安慰,叶安重新打起了精神,投入到与宁令哥艰苦的谈判中。主要是为了敲定物流、渠道等具体事项,就在双方不断的拉锯扯皮中,大宋使臣终于到了。 …… 韩琦平静的望着兴庆府的城墙,他天圣五年中进士,如今为官近二十载,有起有落,其中两次被贬,都是因为对西夏作战不利。三年前在好水川之战中,他不顾好友范仲淹的反对,指挥失当,最后整整七千宋军,或阵亡,或跳崖,连随行将军都以身殉国。战况之惨烈,震惊大宋,如今汴梁人提起好水川,还依旧掩面而泣。 而如今,自己终于要迈进这个地方了。随行官员见他面色凝重,有些不敢上前,但一直停留在这个地方也不行,于是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韩大人,您看,我们是不是应该过去了,城门口还有人迎接,李元昊那厮脾气暴躁,万一等急了发起疯来可如何是好。” “放心吧,来的是他儿子,不是李元昊。”韩琦冷冷道,他的人中有十年都用在西夏上,对这位西夏国君的性格可谓了如指掌。 周围人纷纷表示愤怒,要知道此时在宋人眼中,西夏还自己国家的臣子,不过赢了几场战,就如此猖狂。 “走吧,”韩琦却表现得很冷静,骑马率先走在前面。 果然,是西夏太子在门口迎接。不过虽说李元昊人没来,可迎宾阵仗却弄得很盛大,想来他也是真心想要求和。 而领头的宁令哥也十分得意,最近他与母后在父皇身边经常露脸,这次李元昊特意点了他代表西夏来招待宋朝使节,没藏讹庞那老不死的只能灰溜溜跟在后面。 他整了整衣冠,上前两步,面上带着标志性的微笑,对领头的宋人行了个草原上的接客礼。然而等看清那人却愣住了,不由自主的向后望了望结识没多久的叶小兄弟和潘官人,心中纳闷,难不成汴梁的水土养人不成,怎么这些宋人一个两个长得都如此英俊? 韩琦回了一礼,对对方的恍神不以为意,他自幼相貌出众,早就习惯了旁人的注视。倒是官家放到暗中的那小子……混得不错,这么快就挤到太子身边了。韩琦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与宁令哥相互恭维了两句,然后上马共同朝宫中前行。 马背上的韩大人身姿挺拔,颜如冠玉,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大家风范,看得周围西夏女子心动不已,鲜花疯狂的朝他扔去。其中有一朵,不偏不倚刚好别在其发间,韩琦微怔,转头朝扔花的女子笑了笑,引起一阵尖叫。 “淦!”老白脸!有什么了不起!周围西夏男人心中泛酸,但是也没办法,是他们自己让百姓对宋朝来使热情点的。 因为西夏都城兴建没多久,尚未开辟给使臣专门准备的住所,以至于宋使们只能一起住在宫城里,但为了防止他们乱跑,所以两个人一间屋比较拥挤。 韩琦简单洗漱了一下,环境再怎么恶劣都无所谓,因为他们马上就要有一场硬仗要打。 * 夜里,西夏皇宫大殿,这场宴会是专门为了宋朝使节准备的,最近沉迷搓麻无法自拔的李元昊都穿着朝服走了出来。 大殿内觥筹交错,西夏虽说这些年参考大宋将朝廷设置的等级森严,但一到这种时刻大家喝多了依然勾肩搭背,吵吵嚷嚷。 李元昊也有些吃醉了,竟不顾规矩,在宴席上便问韩琦:“不知贵国对我朝送去的议和书有什么看法吗?” 殿内似乎短暂的安静了一下,接着众人又若无其事的该干嘛干嘛。唯有大宋这边,气得脸通红,那哪里是议和书,分明就是威胁信。西夏要求“岁赐、割地、不称臣、弛盐禁、至京市易、自立年号。”这要是真答应了,宋朝面子里子都没了。然而就是这样的条约,宰相晏殊为首的主和派依旧想要签。 面对宋人的愤怒,李元昊的眼睛中闪烁着冰冷,正当气氛剑拔弩张之时。 “啪”的一声脆响,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仔细一看原来是太子手下的一个汉人不小心把杯子打碎了,正不住的向宁令哥赔罪。 经此一打岔,大家失去了之前酝酿起的情绪,韩琦举起酒杯对李元昊道:“这里不是谈事的地方,还是等明天酒醒了再说吧。” 李元昊打了个哈气,又恢复了之前懒洋洋的神态,算是默认了。 之后的宴会照常进行,过了一会儿,韩琦似乎也喝多了,竟然提出要跟西夏众臣对对子,以文会友。 西夏人脸皮不自然的抽搐了两下,跟宋人比舞文弄墨,疯了吗?别说西夏,就是比他们文化上先进很多辽国也是被吊打的份。 但是没办法,人家使节都提出来了,大臣们只能硬着头皮上。果不其然,就连向来以文化人自居国相没藏讹庞都在第一轮狼狈出局。整个宴厅中的西夏人面上都有些挂不住, 李元昊也不醉酒了,挺直腰板,如鹰隼一般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臣子。心中暗骂,他娘的!平日一个两个都在老子面前吹牛邀功,结果这么简单的对子都对不出来。他自己也深谙汉学,倒是可以作答,但总第一轮就皇帝上吧。 就在这时,宁令哥出声,将对子做了出来。李元昊大喜,但同时心中疑惑,这个儿子也不像有文采的样子,怎么能答上。 “多谢父皇夸奖,但这对子是我身边这位汉人朋友对上的。”宁令哥目光清正,将实话大大方方的说了出去,还把叶安引荐给李元昊。 李元昊点头,微微赞赏,如此做派才是一国之君的样子。他身后没藏式恨得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眼中的怒火。 生平头一回当了把大才子的叶安,砸吧砸吧嘴,嘿嘿偷笑,感觉还不错。 第62章 通过与韩琦韩大人的一唱一和,进一步将宁令哥推到李元昊眼前,自觉做的还算不错。待与潘元青回屋后,还不停讲着之前发生的事。 潘元青十分有耐心的听完,甚至在其口干舌燥时主动递了杯水过去,“我看到没藏讹庞身后跟着沙卢族的人,一会儿打算去要解药。” “啊?”叶安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久才犹豫道:“会不会太急了……没藏讹庞也住在离皇宫不远的地方,听闻西夏武林高手如云,到时候万一被撞见怎么办?” 潘元青沉默了片刻,在脑中思索了一下西夏武林都有谁,然后开口道:“他们都没我厉害。” 叶安:“……”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啊大哥。 见自己学生表情不对,潘元青又补充道:“今天大部分人都吃了酒,守备不会太严密。” 听他这么讲,叶安才算同意,接着又问道:“那……需要准备什么吗?” 潘元青摇了摇头,表示自己马上就走,让叶安在屋里等着他。 “好,”叶安乖乖点头,待老师离开之后,开始无聊的掰指头玩。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闻到一阵清新淡雅的气味。可是老师回来了?叶安有些迷迷糊糊的想,旋即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不对,老师身上的气味不是这种!此香有些甜甜的,闻了昏昏沉沉,是迷药! 叶安想起自己曾经在书中看到过的,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然后从胸口掏出解毒丸吞了进去。因为有韩二哥的先例在前,他这次出使特意准备的了许多,这解毒丸是找公孙策调配的,只要提前吃下去,哪怕毒性再强都能顶上一会儿。 吞完后叶安将武器偷偷藏在袖中,静静的躺在床上装死。没过一会儿,就听见一声轻响,房门被人推开。 叶安心中苦笑,暗道老师啊老师,想趁着大家都喝醉了下手的可不止是我们。 来人脚步非常轻,即使面对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也十分小心,看得出是个老手。等其逐渐走到床边,叶安在心中默数,三、二、一……然而刚想出手,许是他太过紧张,呼吸有一瞬间的乱了。这种自然是逃不过练武之人的眼睛,于是那人也停下了。 叶安知道不能再等了,直接起身,出其不意的按下手中按键,盒内毒针尽数而出,朝来人脸上射去。 对方动作也快,闪身躲过大多数,但还是有一两根射中了肩膀。他倒也果断,抽出匕首把那整块皮肉剜去,等黑血流尽后用绷带绑紧,看着地上的毒针,那人抬头,阴恻恻道:“牵机毒?你是大宋毒仙的后人?” 叶安:“……”原来太宗还给自己取过江湖上的诨号,大宋毒仙……噗!!来不及发笑,叶安接着灯火看清了对面之人。那是一个棕色皮肤,轮廓很深的老者,脸上用蓝色的颜料画了些符号,显得极为诡异。 强行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叶安大脑转得飞快,努力思索该如何自救。老师还没回来,而外面这么久都没动静,想必那些侍卫不是被买通就是被放到。整个西夏,如此迫切想要自己命的古今只有没藏氏。没藏氏、毒……叶安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努力回忆老师的神态,负手而立,语气平淡道:“没想到能遇见沙卢族的人,这次也算不虚此行。” “你认得我?”老者愕然道。 “当然,”叶安控制着自己别说太多话,“整个西夏,真说用毒,也就只有你们沙卢族才能与我一较高下。” 老者神色复杂,没想到他们族人的努力没有白费,连中原正统武林都认可沙卢。 “我想与你,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毒道较量,”叶安看着他的眼睛,神色极为郑重:“我的用毒功夫已经到了瓶颈,就让世人来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好,”老者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按照中原的规矩行了一个拱手礼:“请赐教。” “请赐教。”叶安回礼。 风继续吹,烛火时明时暗,老者站在那里等了半天,也没见对方行动,于是有些纳闷道:“那个……请问我们是怎么比……” 就是现在!叶安抓住空档,将怀里的毒药一股脑扔了过去。然后闭气跳窗,在地上滚了几圈,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扯脖子喊:“救命啊!杀人了!有没有人管啊!刺客啊!!!” 老者怒发冲冠,他知道自己这是被小鬼耍了,对方根本就不是什么用毒的!好在其行动匆忙,有的毒药甚至都没打开,剩下的用解毒丸也能抵御。稳住身形后也冲了出去,顾不得没藏氏说要留活口的吩咐,这种音量相信没过多久皇宫里的侍卫就都要过来。 得杀了他!!老者脑海中就只有这一个念头,他将功力运到极致,没过多久便追上了那小兔崽子。 叶安听到背后有风声,一个闪身跌倒在周围的草丛里,摔得眼冒金星。然而也还好有这一下,之前他在的地点,已经被倒了不知什么水,连石板都被腐蚀。 老者阴森的看着他,尖声道:“还有什么遗言吗?” 叶安坐在草地上,一只手搭着膝盖,显得有几分痞里痞气:“这句话应该问你自己吧。” “?”老者疑惑,心道死鸭子嘴硬。刚想开口,突然瞧见月光下自己身边有道影子,抬头一看,潘元青持剑站在城墙上。 “我说,”叶安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还有什么遗言吗?” 老者心中涌起一阵恐惧,还不犹豫转身就跑。然而还是太晚,他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便觉得额头上凉凉的,摸了摸,满手的鲜血…… 叶安看着老者的尸体,犹豫道:“不留他一条命吗,那解药怎么办?”同时心里埋怨自己嘴快,说让他留遗言,结果就真的死了。 “我曾经跟沙卢族的交过手,”潘元青眼中没有一丝波澜,身上也未沾上半点血迹,仿佛出门散步的闲散公子,完全看不出刚刚杀了人。他弯腰从老者的头发里翻到一个很小的盒子,“他们研制的所有毒都只有一种解药。”将盒子递给叶安,表示这个就是了。 叶安有些嫌弃的用帕子包上,头发里什么的好恶心啊,这个人一看就是不怎么讲究个人卫生的样子。但得到了解药也算是解决了件大事,心中十分高兴。 此时西夏皇宫里的守卫姗姗来迟,叶安跟他们简单描述了下怎么回事,守卫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竟然在宫里会发成这等事。他们做不了主,便让二人先回去。 叶安跟着潘元青回房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打算继续休息。此时潘元青突然开口道:“你把裤子脱下来。” 叶安:“!!!”你这话有很大歧义啊大哥!他勉强笑了笑,“老师你在说什么呢?大晚上的,赶紧睡觉吧,哈哈哈……” 然而潘元青却没有回话,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直接上手去脱。 叶安拼命阻拦,然而像他这样小鸡仔般的力气自然是在对方面前不够看。很快腿便露了出来,整条左腿,外侧肿的老高,又青又紫极为骇人,也亏他能这么久忍住没出声。 “为什么不说。”潘元青问道。 叶安低头,先是没开口,好半天才道:“我要是说了,你又该钻牛角尖了。” 潘元青微微皱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用否认,你肯定会这样。”叶安声音闷闷的:“我不知道老师以前发生了什么,但是跟你在一起时间久了,也大概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潘元青虽然表面上木木的,但其实心内十分敏感,会不自觉的去照顾身边弱小之人,否则也不会当时对素昧平生的叶安伸出援手。并且不知道是谁给他灌输的这种观念,让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应该做的。而自从被放出来,他更是活得仿佛像一个假人,对周围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叶安抬起头看向他:“这次西夏之行,我其实是想着能让你散散心。所以,哪怕一点也好,让我帮着分担一些。” 少年的眼神清澈见底,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他。潘元青突然之间忘了该说些什么,他突然回想起仁宗来找他要求出使西夏那天,自己到底是为什么答应的呢……似乎,最开始只是因为听见了某人的名字。 就在此时,门被推开,宁令哥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我听说有人来刺杀你们,没事……啊?”他话没说完就愣在那里,灯光下,身材高大的青年扶着站在床边,而少年则坐在床上,光洁修长的腿若隐若现…… 潘元青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宁令哥瞬间感觉自己仿佛草原上被野兽盯住的羚羊,慌乱道:“二位继续!不打扰了!”之后连忙把门关上,心道这也太猴急了点,难道死里逃生做这档子事更刺激吗!? 叶安眼睁睁的看着宁令哥落荒而逃,心中绝望,这下彻底洗不清了。 潘元青倒是很淡定,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瓶跌打损伤的药,给叶安涂。叶安有些不自在,抢过来要自己上,对方也没阻拦,而是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我像你说的那样。” “啊?”叶安迷糊,紧接着反应过来老师是说之前的事,愣愣的点了点头。 “以后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潘元青似乎不太擅长说这种话,半天才补充道:“让小孩子替我担心,我还不至于这么没用。” “好,”叶安笑着回道。两人整夜无梦,睡得特别好,然而外面已经为了此事吵翻了天。 李元昊连夜将臣子们召集起来,挨个询问。宁令哥自觉抓住了没藏讹庞的把柄,众目睽睽之下将事情抖了出来。但是没藏讹庞却不慌不忙,只不住喊冤,反正现在死无对证,他一口咬定这件事与自己无关。 “陛下明察啊!我身为西夏国相,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风险去刺杀两个太子家臣呢!?”没藏讹庞慷慨激昂道。 宁令哥气急败坏,他自然不能说出这两个不是普通人,是宋朝那边的大茶商。有些事情放在暗地里还好,但在明面上最起码大家都要立场鲜明。 但李元昊掌权多年,自然也不是傻子,自己心里其实已经有个大概,于是这件事只能暂时搁置下来,但对待后宫宠妃没藏氏却更加冷淡了。 即使心有不甘,但父皇已经放话,宁令哥也不敢再闹。事实上,他也没这个精力。因为,马上就要到他大婚的日子了。 西夏的婚礼十分有意思,虽然参考了许多汉人的礼仪,但也保留着草原必备的习俗。比如他们将订婚宴看得十分重要,并且有法律规定,订婚后三年不娶嫁男女双方父母都要获罪。而且彩礼嫁妆十分丰厚,叶安偷偷数了一下,光是金豹老虎等珍稀皮毛,就要几百张。 宁令哥的妻子是没移氏,没移氏也是西夏的名门望族,他老婆还有“西夏第一美人”之称,可谓财色兼备。两人早在两年前就定了亲,但是当时没移氏太小,便没有立刻成亲。如今也是时候了,李元昊亲定了个好日子,两人正是结为夫妻。 迎亲这天,叶安潘元青甚至连韩琦都过来了,一国太子大婚是大事,怎么也要给个面子。在此之前,叶安一直对所谓的“西夏第一美人”心存怀疑,然而当看到没移氏的一瞬间,他觉得只有这个称号能配得上她。 这位太子妃实在是太美了,清纯与妖艳的完美结合,让人怀疑怎么会有这样的佳人。宁令哥自然也是志得意满,小心翼翼的将没移氏搀扶,眼中满是惊叹。 等到了厅堂,李元昊与皇后坐在上方,两人一齐对着他们行礼。皇后笑得十分慈祥,还将自己的陪嫁当众交给没移氏,反倒是李元昊,眼神晦涩不明。 礼成后没移氏被带到后院,宁令哥与众人吃酒,大家都笑着打趣有了如此天仙般的妻子,今日定要多灌他些。宁令哥表示放马过来,遂与众人拼起酒来。 大家闹了好一会儿,突然一侍卫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趴在宁令哥耳边说了几句话。 “你说什么?”宁令哥有的喝多了,加上周围太过嘈杂,不耐烦的让他大点声。 侍卫咬咬牙,扯着嗓子道:“回太子,太子妃让皇上带回宫了!” 瞬时间,厅内雅雀无声,宁令哥脸色一下变得惨白,这回他酒彻底醒了。 第63章 “你再说一次?!”宁令哥喘着粗气,双手抓着侍卫的衣襟,双目眦裂怒道:“我父皇方才吃醉了酒已经先回去了,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侍卫十分害怕,但也知道如果此时不说清楚估计就要恼羞成怒的拿自己开刀了,于是壮着胆子大声道:“陛下那是说要回宫,结果之后把我们都调走,自己跑去后院,然后太子妃她……”接下来的话没说出口,但大家也都知道怎么回事,纷纷沉默不言。公公强占儿媳妇,就算再草原人中也是见骇人听闻的事儿,更何况李元昊还是一国之君,没移氏严格来说也是未来的皇后。 叶安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家庭伦、理狗血大戏,他跟这帮人到底谁是古人??此时韩琦不露声色的推了他一把,叶安回头,只见对方看了看宁令哥,叶安突然反应过来,这位西夏太子已经整个人钉在那里半天没动静。想也是,闹出来这种事,任谁也下不来台。 心知韩大人的意思是让自己上去帮着解围,叶安暗中叹了口气,这个时候,哪怕知道宁令哥不是好人都忍不住心生怜悯了。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叶安走到宁令哥身边,轻声道:“殿下、殿下?” 然而并没有用,如今的宁令哥仿佛已经魔怔了,面容青白,嘴中不断喃喃自语。叶安推了他两把,急中生智道:“殿下,别忘了皇后娘娘还在宫里,您要是怎么样,她该如何是好啊!” “皇后”两个字触到了宁令哥的神经,是啊,母亲现在就剩下自己可以依靠了,我如果倒了,凭没藏氏那贱人的歹毒心肠,她恐怕也得不了好。宁令哥的眼神逐渐恢复清醒,狠狠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脸色不那么难看,转头对着来宾道:“各位,请原谅我身体不适,婚事暂且搁置,待到好些了再请客赔罪,今日就先作罢吧。” 大家都表示理解,然后带着一颗分享八卦的心急匆匆离开皇宫。等人都走了,宁令哥方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叶安拱手道:“多亏了你,大恩不言谢,我改日一定给你备上厚礼。” 叶安摇头,表示不必。他知道经此一事对方肯定与心腹好好商议,于是很有眼色的提出先行告辞。走之前犹豫了片刻,还是对宁令哥小声说了句:“戒急用忍。” 宁令哥仔细品味了一下这四个字,表情凝重:“我知道了。” 在离开大厅后,叶安一直心事重重,用力揉了揉额角,总觉得有些不安。之前虽说有些波折,但总体上还是进展的很顺利的,自己成功搭上了宁令哥,并帮助其在李元昊面前扭转了形象。之后的几年尝到了甜头,对方对于茶叶白糖等生意会越来越依赖,到时候也好真正的从经济上干预西夏。但是现在…… 最后可别竹篮打水一场空,叶安苦笑。 好在宁令哥在众人的劝说下,控制住了情绪,甚至在朝上若无其事的恭喜李元昊喜得佳人。李元昊再禽兽,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安慰宁令哥,说等过阵子再给他订门好亲事。 “那就谢过父皇了。”宁令哥笑嘻嘻的行礼,等回去后就把书房砸了个稀巴烂。 然而虽说太子这面是过去了,但皇后野利氏却心有不甘。原本的儿媳成为了自己的情敌,而且自打没移氏进了宫,李元昊就没去过别人屋子。野利氏不敢去怪李元昊,将怒火全部撒到没移氏身上。于是一日在花园与没移氏撞见,以不敬之名抽了对方几鞭子。 此时李元昊刚巧撞见,二话不说便斥责了皇后。野利氏气红了眼,放声问道:“我身为皇后,管教妃嫔天经地义!就算是您也没权利指责我!” 李元昊是什么人,杀母屠子心狠手辣的主,面对皇后的指责勃然大怒,冷笑道:“好,那从今日开始,你这个皇后不用再做了。”转头望向没移氏,眼中充满柔情:“以后你才是朕的皇后。” 随意废后这种事,在宋朝基本是不大可能的,比如历史上的仁宗,也是结结实实的挨了几巴掌之后,顶着张猪头脸才能废掉第一任皇后。即使这样,还要把郭皇后好吃好喝的供着,对郭家予以封赏。但李元昊可不管这么多,厌恶的看了瘫在地上的野利氏一眼,命人将其拖下去打入冷宫。 消息传到宁令哥那里,他整个人都傻了,气得直哆嗦便要去找李元昊,结果又被叶安拦住。 “放开我!”宁令哥红着眼睛大喊。 “现在去了,你能怎么样呢?”叶安平静问道。 宁令哥沉默下来,是啊,凭李元昊的性格,他又能怎么样呢?心中涌起阵悲凉,重重坐在椅子上,痛哭了起来。 叶安紧紧皱眉,看向远方,他总觉得这仿佛只是一个开始…… 之后的日子,宁令哥情绪一直十分消沉,但是眼睛却越来越亮。 这天气候十分闷热,天色灰沉沉的仿佛马上就要下起雨来,傍晚,叶安与潘元青用过饭,刚想一起出去走走。突然侍卫奔了过来,焦急道:“叶郎君,有要事!” 此人是宁令哥派过来服侍潘叶二人的,叶安平日里打点到位,潘元青又教了他两招武功,于是便答应平日多留心些宁令哥身边人的举动。 见他过来,叶安便知不好了,连忙问道:“怎么了?” 侍卫喘了口气:“方才、方才太子爷带着几个亲信提刀出去了,看样子是朝正殿那边赶过去了。” “坏菜了!”叶安脑子里嗡的一下…… …… 宁令哥带着心腹,走在西夏皇宫里。之前就说过,西夏皇宫守备不是很严密,再加上有心人的调度,这一路几乎没 遇到什么人。 很快几人就到了李元昊的寝宫,看门的护卫看到了太子殿下,上前询问。此刻,宁令哥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开始消退,毕竟李元昊积威已久,还是自己父亲,难道真要走到那一步吗? “嗯啊~” 就在这时,众人隐约听见了一声女子酥媚入骨的□□,微微愣了下,当即都有些不自然的别开头。这并不是因为感到不好意思,而是大家都清楚里面的女人是谁,当着正主的面好歹避讳点。 但宁令哥并没有感受到旁人的善意,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党项人的血液却在沸腾。装了这么久的老好人,今天他终于忍不住撕下面具。 “动手。”宁令哥面无表情的吩咐下去。身后人当机立断,杀死了几个看门的护卫。 宁令哥上前轻轻的推开房门,屋内那对男女还在**,隔着床幔,他小心翼翼的举起刀,奋力劈砍去。 “呲————”床幔掉落,但里面的人却安然无恙。原来李元昊也不是等闲之辈,这么多年征战,早就对杀气极为敏感,及时躲开了亲儿子的这一刀。 “畜生!你干什么!”李元昊光着身子,怒道。但宁令哥却管不了那么多,开弓没有回头箭,索性提着刀在屋内追杀李元昊。 伴随着女子的尖叫,李元昊与儿子在屋内展开追逐战。最终还是宁令哥个年轻力壮,手中尖刀砍到了父亲。 李元昊躲闪不及时,直接被削去了鼻子。他惨叫一声,捂着脸倒在血泊里。 真到得手的时候,宁令哥反倒吓到了。怔怔的看着手里的刀。接着一群人冲了进来,打头的正是没藏讹庞,宁令哥刚想开口,没藏指着他痛骂:“弑父杀君的孽障!陛下,我来晚了!” 李元昊脸上一个大血窟窿,疼的说不出话来。没藏讹庞振臂高呼,诸位儿郎,随我杀了这混账东西,给陛下报仇! 宁令哥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中计了,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就在此时,外面又响起一阵厮杀声。没藏讹庞惊了,他的人都在这儿,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很快他就清楚了,叶安带着野利家族和其他小家族的人,将寝宫团团围住。大喊道:“相国没藏讹庞,妄图谋反,还不赶快束手就擒!” 宋人有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藏讹庞原本以为自己是那只黄雀,所以处心积虑的挑拨宁令哥,在其快要行刺成功的时候掐准时机闯进去。眼看离成功只剩一步,没想到前功尽弃。 宁令哥虽然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现在安全了。等到出门看见为首的叶安与大度国师,松了口气,上前感激行礼。 叶安摇头,接着询问了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殿下可知,眼下该如何是好。” “我……”宁令哥迟疑了。 大度国师念了两句佛经,淡淡开口道:“太子原本想要做什么,继续做便是,人半途而废终归是不好。” 宁令哥犹豫了下,眼神闪烁不定,但是最后还是拿着刀独自走进房。 随着一声惨叫,一代君王李元昊的一生,最终落下了帷幕…… 第64章 手刃亲爹后的宁令哥估计也没料到,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原本按照惯例,帝位都到手了怎么也要来一波清算,谁知没藏讹庞刚被关进去,没藏家与其他交好世家便齐聚宫外,请求将没藏讹庞放出来。 说是请求,但所带人马众多,明显就是来逼宫的。李元昊毕竟只有一个,宁令哥势单力薄,只好捏着鼻子将没藏讹庞放了出来官复原职。 同时后宫那边也不怎么让人省心,李元昊的宠妃没藏氏已经在前段时间顺利产下一子,母子两身体健康,安保严密,时不时蹦出来给宁令哥添堵。野利皇后被新皇从冷宫中放了出来,成功的当上了太后,然而掌权的第一天她就干了件大事——把自己的前儿媳,李元昊的新皇后没移氏溺死在寝宫。 野利皇后属于那种很拎不清的女人,本来责任全在李元昊,但她却迁怒别人。宁令哥原本想要重新把美人收入后宫,顺便让西夏老牌世家没移氏站在自己这边,结果现在只能带着少部分人孤军奋战。 但好在此时韩琦出面,以互市等条件换取了宋夏协议的签订,西夏可以建国,但依旧向宋称臣,两个贸易进一步扩大。宁令哥才没有李元昊那些雄心壮志,只要他这个皇帝手里有钱,那么就能暂时坐稳皇位,于是迫不及待的签上。 宋夏合约签订后,宁令哥就对潘叶二人冷落下来了,毕竟两国的贸易里也有糖茶等物,叶安的货再怎么便宜也不可能便宜过国家。他已经当上了皇帝,不必再摆出一副求贤若渴的姿态,本性逐渐暴露。 当然了,还有些难以启齿的原因,他以弑父着的名义登上皇位,每日寝食难安。而潘元青叶安这两个见证人更是无时无刻提醒着他这点,最后,在有心人的挑拨下,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他们。 只要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消失……自己就能获得安宁了。宁令哥表情阴冷,心道这只是个开始。 但是等到侍卫们将这两个宋人的屋子完全围住,破门而入后纷纷愣住,整个房间空空如也,目标人物早就溜之大吉。 …… “呸!过河拆桥的东西,跟他爹一样狼心狗肺!”叶安愤怒的张牙舞爪,“还好老师你发现的及时,不然想走还真要费一番功夫。” 叶安现在还心有余悸,他阅历尚浅,怎么也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人。自己好歹救了对方的命,结果竟然是这样的下场,不过,“老师,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我猜的。”潘元青骑马走在前面,他这二十多年,见识过太多的恶意,以至于对此十分敏感。 “哦。”叶安看着他的背影,察觉到其兴致不高,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间,对方停住了马。 “老师?”叶安疑惑。 只见潘元青微微偏头,“跟了一路,出来吧。” 远处的树叶抖动了两下,走出一个黑皮肤,长相英俊的少年。叶安最开始还摸不着头脑,直到看清那人脸上蓝色的彩绘,才反应过来他是沙卢族的人,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是你杀了我祖父,”少年直勾勾的看着潘元青。 “是,”潘元青面无表情,言简意赅道。 叶安屏住呼吸,心道又有一场苦战了。但是没想到那少年双膝一屈,竟直挺挺跪了下去:“乐丹拜见主人。” 叶安:“???” “沙卢族的规矩,若有人杀了全族武艺最高的,那剩下的族人就要依附于他。”潘元青解释道。 西夏本身国土狭小,民族众多,沙卢族虽说有用毒的手艺。但人员较少,武功也比较差,此规定也不失为一种生存之道。 潘元青看了乐丹一眼,指着叶安道:“你以后,就跟着他了。” “是。”乐丹回应的倒也爽快。 唯有叶安满脸茫然,忍不住上前拉了拉老师的衣角。潘元青回头:“怎么?你不是一直说想要个护卫吗?” “确实是,但……” 潘元青误会他的意思了,解释道:“沙卢族的人信奉草原之神,非常守信,不会威胁到你的。” ……他是觉得不大好,杀了人家祖父还让这么小的孩子当下人什么的。叶安看了看乐丹,草原人本身发育的就快,这小鬼最多也就十二三岁,用童工啊!但最后还是在其本人的坚持下点头同意。 乐丹这一支就剩他和祖父两个人,这次是从没藏讹庞那边偷跑出来的,西夏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实在不行送他去念书吧,叶安无奈皱眉。 就这样,三人一起回到开封。 虽说韩琦等正式使者尚未归来,但通过其他渠道仁宗已知事情始末,见到叶安十分感慨道:“真是辛苦你了,没想到西夏会发生如此重大变故,你做的很好,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 如今李元昊身死,新皇与国相之间斗的不可开交,宋朝趁虚而入掌控部分经济,西夏最起码二十年内没办法作妖了。仁宗心情十分激荡,西北是满朝文武的心头病,范仲淹等人主持新政直接原因也是受了西夏的刺激,如今总算是解决了!他大手一挥,慷慨道:“安哥儿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一定会尽力满足。” 叶安推辞道:“我也没出多大力,行动的主要是潘老师,好几次都是靠着韩大人提点,奖励什么的,还是算了。”他如今家财万贯,又半只脚迈入士大夫阶级,有钱有地位,真的没啥缺的。 “好,那暂时给你记下,等哪天你想起来了,尽管来找我。”仁宗看着叶安,越看越喜欢,脑中渐渐形成了一个念头,并越发强烈。 “哦,”叶安点头,之后便告退了,他还有要紧事。 进宫汇报的只有他一个,潘元青回汴梁没多久便与叶安分开,只说有事要做,过些日子再去找他。乐丹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宫门外,神经高度紧绷,直到看见叶安才略微放松下来。 叶安知他人生地不熟,甚至不认识字,原本想让其先回家待着,但仔细思考一番,还是领着人去向开封府。 此时展昭与包大人微服查案,只有白玉堂一个管事的,见了叶安两人直接笑道:“怎么身后还带了个小煤球。” 叶安翻了个白眼,刚打算出声呛回去,旋即注意到对方神色中的紧张与期待。心一软,从怀中掏出个小瓶,微笑道:“幸不辱命。” 白玉堂双手有些颤抖,牢牢的攥着瓶子,神色郑重向叶安行了一礼:“多谢了。”然后迫不及待的跑回后院,没过多久,叶安便听到里面人惊喜的声音。 重重吐了口浊气,叶安终于彻底放下心。 第65章 在确定韩二哥已经安然无恙后,叶安谢绝了他们的挽留,带着乐丹离开了开封府。自打回来,他几乎没怎么歇息过,如今就想要好好睡一觉。 乐丹跟在叶安身后,神色充满戒备。这小子刚到东京之时,有那么一瞬间被繁华迷了眼,愣住那里许久,直到叶安喊了他两声,才回过神来。这似乎令他十分羞愧,如今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面皮紧绷。 “放松点,放松点,你总瞅着人家姑娘干嘛?”叶安拽了拽他,对面姑娘已经眼神都已经不对了,这里离开封府那么近,万一顺路去报警怎么办? 乐丹冷酷道:“那女子身上的味道不正常,保不齐是用毒高手,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大张旗鼓的走在街上,我要防着他。” 叶安:“……”他有些哭笑不得,连忙解释道:“人家不过是香水香膏擦多了,稍微有点刺鼻,哪是什么用毒高手,快走吧!”他俩声音稍微大了一点,那女子似乎有所察觉,对着两人怒目而视。 叶安赔笑,拉着乐丹的衣袖赶紧离开。一路上边走边给他科普大宋一些风俗习惯,无奈乐丹口音奇怪,又不识字,接受的比较慢。 等到两人回到家天已经微黑,元宝看到主子后简直喜不自胜,忙想要出门去买些吃食,叶安拦住他:“算了算了,我们俩累了一天,在开封府已经吃过了,睡一觉明天再说吧。”接着简单介绍了一下乐丹。 此人的长相一看就不是中原人,而且气质生冷,元宝显然也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前打招呼。 乐丹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这时候,虎子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在叶安离开的这两个月,它整只猫已经大变样,除了体型稍微矮那么一点,与成年狞猫没有什么区别。 狞猫的领地意识很强,见到叶安和乐丹两个外人还微微愣了一下,谨慎的上前闻了闻。叶安蹲下身打了声招呼,狞猫对着他软软的叫了一声,显然还记着叶安身上的味道。但轮到乐丹就他就没那么友善了,弓起身摆出攻击的姿态,尾巴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乐丹神色也十分戒备,双方都把对面当成掠食者来看待。叶安跟元宝连忙打圆场,说了好半天话二者才稍微冷静点,但是还是互相看不顺眼。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结果又有新问题。 “你说什么?家里没有房间了??”叶安皱眉:“不是应该还剩一个吗?” “回郎君话,剩下的那个……小的把他改成虎子窝了。”元宝有些不好意思。虎子这猫有点看人下菜碟,对待叶安还好,像元宝就比较容易被其欺负,每日铲屎做猫饭不说,稍有不顺心就要挨一爪子。元宝为了讨虎子大爷开心,自掏腰包请人做了个超豪华的猫窝,连带猫爬架猫玩具。因为实在太大院子放不下,便擅自做主将一间空房间腾了出来。 “你应该好好教训它一顿,只有这样这猫以后才能服你。”听元宝如此惯着虎子,乐丹显然颇为不赞同,虎子对他呲了呲牙,一人一猫又一次杠上了。 “要不……让他跟小的睡一晚?”元宝犹豫,他的床不大,两个人睡可能有些拥挤,叶安点头,也只能暂时这样了。 乐丹倒是没什么,一言不发的跟着元宝进屋。叶安皱眉,打量了一下四周,心道也许是时候该换个住的地方了。 …… 次日,天刚蒙蒙亮,叶安就爬了起来,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风餐露宿,冷不丁换上回家反倒有些不习惯。 也不知道老师怎么样了……叶安怔怔的想着,旋即摇摇头,算了算了,潘老师那么大个人,也用不着自己担心。推开门,他打算出去洗把脸,结果被门口的场景吓了一跳。 “你站在这儿干嘛?”叶安看着直挺挺的乐丹,不解的问道。 “我是你的护卫,当然是要保护你。”乐丹硬邦邦回答。 叶安:“……”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问道:“难不成你一夜没睡?”接着试图从对方的脸色里分析出什么,没过多久就放弃了,这孩子太黑,实在看不出来。 “睡了一个时辰,已经够了。” 叶安:“胡闹!”他有些头疼,想说点什么,但看着眼前少年倔强的脸有把话咽了回去。耐着性子解释道:“乐丹,老师让你跟着我,虽说是以护卫的名义,但我这在这里很安全,根本不需要人保护。” “你想杀谁?我去动手。” “我也没有想杀的人!”叶安盯着他的眼睛,温声道:“没有暗杀、没有刺探、也有监视、开封府什么都没有……你可以过你想要的生活。” “想要的生活?”乐丹迷茫了,他从小到大还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此时元宝可能被两人的谈话声吵醒,也揉着眼睛走了出来,迷迷糊糊的问道:“少爷打算吃什么,我这就去买,旁边新开了家刘老丈从食,好吃的很,您要不要尝尝。” 叶安点头,接着跟乐丹道:“你看,就像这样,你在汴梁,只需要跟元宝一样,过普通人的日子。等过两天稳定下来了,我再给你们找个认字的师父,大宋这边对异族相对来说比较好,你甚至可以找个书院念书。”自从与乐丹闲谈,知道他实际年龄只有十一岁后,叶安就彻底放弃了找他当保镖的想法,再怎么样他还是有些现代人的坚持,找小学生保护自己未免太过羞耻。 见乐丹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叶安知道此事也急不得,于是挥挥手,让他去跟元宝出门买早餐。元宝性格单纯,希望能稍微影响下乐丹这孩子。 等到用过饭,叶安穿上外衣,带着乐丹出门。 “郎君可是要去国子监?”元宝问道。 叶安摇摇头,国子监是要去,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只见他负手而立,傲然道:“你家郎君我,要在汴梁买房了。” 虽说有些刻意装比的成分在,但不得不说,能在十几岁凭一己之力在首都买房,叶安无疑已经算是北宋的人生赢家了。 要知道此时的房价,尤其是汴梁的,可谓高到离谱。老实讲,虽说开封是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但占地面积其实不是很大,最起码比起唐代的长安还是要差上一些,所以整体上十分拥挤。想要在开封买个普通的房子,有人算过一笔账,一个小吏要不吃不喝一百五十年。如果是豪宅,那么则要八百多年……当官的都这样,更别说是平民百姓了。 强烈的住房需求刺激了房产交易,叶安原本以为,如自己这般不差钱的矮富帅,买个房子不过是分分钟的小事。结果没想到竟然那么费事。 宋朝在双方签订合同之前,有一道手续,叫做“遍问亲邻”。大概意思就是一栋房子,即便房产证上注明业主只有一个,其他任何人不得共有,业主也没有对那套房子的处分权。 在卖方之前,要拿个账本,把父母兄弟甚至邻居的名字都列在上面,然后让这些挨个签字。倘若有一个拒签,这房就别打算卖了。如此复杂的手续使得在买卖过程中存在大量的变卦和扯皮,有好几次叶安明明跟对方谈的好好的,结果中途又崩了,乐丹还好悬跟人打起来。 搞到最后叶安心力交瘁,坐在路边不由苦笑。这年头,手里有钱都花不出去。 第66章 “你跟那种泼皮无赖置什么气,他坐地起价,我们不买就是。你看你一动手,他就作势要倒,明显就是讹人嘛……”叶安对着乐丹,苦口婆心的劝道。 乐丹刚开始还皱着眉仔细倾听,随着时间的流逝,大脑逐渐放空,双眼失去聚焦。 “所以说……”叶安还打算继续,忽然注意到乐丹的表情,怀疑道:“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在!”乐丹立刻下意识起立站直,斩钉截铁道。接着看向叶安身后,欲言又止。 叶安心中疑惑,刚想发问,忽然听到后面之人开口道:“这是怎么了?”他立刻转身回头,惊喜道:“潘老师!” 只见潘元青站在那里,身着白色薄衫,手中也没拿兵器,完全就是一副富贵闲人的打扮。 难得巧遇,叶安将自己想要买房子的事跟他说了两句,然后有些抱怨道:“这京中想买个小院未免过于困难,可钻空子的地方也太多了。” 刚才他就见到两户人家在房牙扯皮。宋代买房共需要四份契约,没份都要官府盖章,盖了章的叫“赤契”,没盖的叫“白契”。 叶安最中意的一家,原本都打算订契了,结果被一伙人打断。其中一个拿着对着户主破口大骂。说这房子先前自己已经交了定金,双方签了白契,但是还没住进去,户主翻脸不认人。白契只能算双方的一个约定,没有丝毫法律保障。去衙门告状,官府也没给作主,甚至可能以妨碍公务罪将其逮捕。 而户主则一口咬定这人就是无赖,因为砍价不成怀恨在心污蔑自己。但是不管哪方说的对,叶安也不敢再买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有几分后怕。 听到叶安想要置业,潘元青的微微一怔,旋即低头不语。 “对了,老师这两天干什么去了?想解决的事解决了吗?” “去买房了。”潘元青回答的轻描淡写。 叶安:“……”难怪这么半天都不说话,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转念一想也是,潘老师这么大个人,身份暴露前一直睡在花街柳巷,如今也该有个落脚的地方了。之后兴致勃勃的问道:“那老师家在哪儿,可否让我看看。” 潘元青自然是点头,领着叶安与乐丹两个来到新买的房门口。 新家紧挨着天汉桥,正对于大内御街。天汉桥也算是汴梁的标志性景点之一了。此桥极为低平,不通舟船,唯有观光用小平船可以通过。靠近桥的两岸皆有石壁,雕镌精美复杂的花纹。每当晚上,两岸歌舞一片,登桥观月的人群纷至沓来。引得各种小商贩齐聚附近,熙熙攘攘,热闹的不得了。 如此繁华的地段,房价自然不会便宜。周围可谓是豪宅林立,面积都尤其大。潘元青的府邸在最边上,大概因为地理位置,是这一片最小的房子,大体上是个二进的院子。因为里面正在修整,所以几人都没有进去。 此时天色渐晚,晴空月正。河面上银波泛泛,皎月沉底。伴随着孩童以及少男少女的欢笑声,天汉桥周围彩灯渐燃,好一幅北宋市井画卷! 叶安马上就喜欢上这里了,说来惭愧,哪怕来东京已久,但他过于忙碌,活动范围始终集中在那几处。如今见到这样好的地段,不由有些心动。 刚好没多远就有间房牙,遂拉着另外两人前去询问。房牙处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正懒洋洋的斜靠在桌子上,见叶安等人进来,不咸不淡的打了声招呼。 叶安也不以为意,“请问,天汉桥周围可有房产出售。” 天汉桥?这可是大买卖。少年略微精神了些,拿出本子翻了翻,回道:“那附近的人非富即贵,都要脸面。除非族中出大事,否则不会买卖房屋土地的,所以整条街只有两处。”接着便给叶安介绍起来。 其一是在街道中间,为三进的府邸,算是开国元勋的祖产,不过子孙不肖,家业败光,打算卖了房子去江南做生意。因着急着出手,所以价格十分实惠。但唯独有一点,宅子中能卖的东西都卖的差不多,要是住进去,得自己重新装修。 “这年头空荡荡的反而更好,价格低廉不说,还可以按照自己的品味来。更何况还有各种规定,天汉桥可靠着大内,平日还是要注意一点。”少年隐晦提醒。要知道宋代对房屋的制式有着严格规定,六品官以上是一种,普通百姓则为另外一种。另外,还要求所有房屋都不得装饰五彩,禁止将住房装饰得花花绿绿。 当然了,规定是这样规定,但朝廷几乎也从未因此罚过谁,大家也就听听而已。 叶安接着问道:“那剩下的那间呢?” “剩下的那个是这一片最大的,四进宅子,基本上一应俱全,就是价格上……”少年欲言又止,干他们这行还是比较照顾客的。 仔细看了看两栋房子,叶安指着第二间道:“就这个了,现在能定下来吗?” “哈?”少年直接愣住了,又委婉的提醒了一遍:“客人,您可能误会了什么,这套房子,连带里面的器具,差不多要十万贯。”别说天汉桥,就是整个汴梁这么贵的府邸也是少有。 “额,那户主卖吗?” “卖,但是……” “那就没误会,”叶安风轻云淡的点点头,“户主方便的话,现在就可以过户,要是不方便……” “方便!”叶安话还没说完,就听对面少年嗷了一嗓子,吓了他一跳。乐丹连忙摆出戒备的姿势,看样子是要上前,好在被潘元青拽了下来。 其实他如此反应也情有可原,房牙虽然不吃皇粮,却能在交易中起到很大作用,中介、担保、估价甚至缴税,都一并负责。比如这种大买卖,可以连合同带契税一股脑交给他们,然后他们从中抽取一定佣金。像叶安这样的手笔,恐怕能载入房牙史册,其中的利润够他吃三年了。 平日里一到天黑都没有什么人,身边同事欺负他年纪小,让他守着自己去吃花酒,如今估计肠子都要悔青咯!少年美滋滋的给几人奉上好茶,然后去找卖家。 叶安所看上的这栋房子,原本是之前宰相丁谓的。就是那个喜欢蹴鞠给柳永哥哥官当的那个,说起来此宅来历也颇为传奇。 因为靠着大内,丁谓一眼就相中了这块地皮。但苦于囊中羞涩,但京中愈发高涨的房价让他看到了商机。于是决定投身房地产事业,先是在汴梁水柜街购了大量地皮,此街地势低洼,常积水,价格特别便宜。买完后,自己造了个人工湖,将挖出来的土垫地基,整条街干爽了起来。最后向朝廷奏请开辟水柜街为交通干道,这里一下子成为繁华地段。 当然了,家财万贯的丁相公也不违初心。在天汉桥买了两个风水最好的房子,将中间打通,重新修建一番,就成了叶安看到的模样。而这栋府邸,也成为日后政敌扳倒丁谓的关键性证据。丁谓被贬,财产充公,宅子几经转手,最后到了一个富商手里。 富商见叶安出手爽快,当即抹了零头,二人也算交了个朋友。 手中有钱,一切都好说,从订契到过户,手续办得飞快,仅仅一个多时辰,叶安就已经是这栋豪宅的户主了。 “这些钱,够在草原上卖下好几个部落了。”乐丹有些发愣,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些钱。 叶安表面上稳如老狗,其实在签契的一瞬间也有些腿软,毕竟这可是十万贯啊!但是站在府邸门口,心中还是涌起一阵豪情,假如放到现在,自己也属于资本大鳄了吧。旋即转头望向潘元青,笑道:“这下子与老师可挨着近,以后可以常串门了。” 没错,叶安新房旁边正是潘元青的家,两户近一墙之隔。在得知此事之时,他头脑一热直接就掏腰包了。 潘元青微微叹气:“这么大的宅院打理起来颇不容易,你可以去国子监询问下同窗。”他本想劝说其没必要如此,但话到嘴边终究是没出口,不知怎么,心中竟然隐隐期待。 叶安没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其实他隐约记得,北宋的房价貌似是逐年上升的,也就是说这宅子无论如何买的都不亏。但是有一点老师说的有道理,关于这方面,他确实应该去问问范纯仁他们。 因为天实在是太晚,双方就此别过。 次日,叶安简单收拾一下,背着小书袋回国子监。乐丹原本想跟着一起,结果被他打发去跟元宝看店。 因为去的比较早,王安石还没出现在学校里,但是学生们陆续进到教室。见到叶安,一个两个反应极其热烈。 赵宗述“嗷”了一声,直接丢到早餐奔了过来,对着叶安大喊:“你这小子,总算是舍得回来了!”然后有些神秘兮兮道:“我听人说,你被辽国公主看上,在人家那儿做了上门女婿,是真的吗?” 叶安:“……”哈? 第67章 “……所以说,你们就是因为这个得出我被召为辽国驸马的结论”叶安哭笑不得,满脸荒谬的看着赵宗述一行人。 “难道不是吗?国子监学生因为长相俊美,被辽王看中,择为佳婿……”赵宗述开始还振振有词,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最后一脸纠结道:“重复一遍怎么感觉这么假” “当然因为根本就是假的!”叶安翻了个白眼,觉得有些无语,合着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这帮小子就天天研究这些,众人打闹了片刻,最后还是在王安石杀人般的目光中老老实实的回到座位。 台前王祭酒拿着经义一本正经讲解,叶安双眼无神,心中感叹,好久都没有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了。虽然在西夏的日子很刺激,但果然还是这样平静的生活才更适合自己,啊……真好! 正当他眯着眼陶醉着呢,王安石突然开口道:“叶安,你来解释一下,我刚刚说的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 “……”叶安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范纯仁几个偷偷摸摸的用手比划,被祭酒狠瞪一眼后缩成鹌鹑状。最后只能灰溜溜的挨训,并被罚抄书本十遍。待王安石转头,叶安不由暗道,王大大堪称反矫达人,经他这么一打岔,自己果然什么感慨都没有了。如今只想全身心投入到诗书礼易中,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 好不容易到下课,国子监小分队依照往常聚在一起,叶安一走就是两个月,他们有好多话想要说。 叶安充分发挥三寸不烂之舌,把此行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反正事情已经办妥,就算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范纯仁几个听得连连面面相觑,待叶安说完,都已经张大嘴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赵宗述方才期期艾艾道:“这么说来,安哥儿竟然参与到西夏立储这样的大事中?”这也太酷了吧!? 狄咏也颇为激动:“想不到潘老师武艺竟然这么高,早听闻官家身边有许多江湖高手,有机会定要去讨教一番!” “呵呵……额、还是别了,潘老师这个人,你们也知道,不喜麻烦。”叶安皮笑肉不笑,好家伙,这要是让潘元青听到别人把他认作仁宗侍卫,怕是要当场拔刀。 狄咏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出于礼貌还是应下了。唯有范纯仁,在听叶安讲述的过程中始终眉头紧皱,他总觉得这里面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是哪儿。可见友人明显闪烁其词,也就没再深问。 叶安又将装修房子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浑不在意道:“你们谁有相熟的人牙,给我介绍个,府里空荡荡的,我选两三人干活儿。” 本来他也没在意,谁知对面三人却异口同声的笑了起来。 叶安:“?”挠了挠头,他们笑什么? “安哥儿,两三个人、嗯、怕是不太够。”范纯仁温和道:“你方才说了,是四进的宅子,那么起码的门房、帐房、家丁护卫、小厮丫鬟总是要有吧。你自己在京,最好再请两个内外院的管事的……” 对方话还没尽,叶安双眼已经呈蚊香状了,颓唐的趴在桌子上,如今他总算懂了昨晚为何他说要尽快搬进去,潘元青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这就是传说中有钱人的日子吗,也太麻烦了! “害,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家里还有歌姬乐师、针线婆子、厨娘院工,有时候还要请些长工短工的。就这我老子还在宗室里以节俭扬名,叶小安,你还有的忙呢。”赵宗述坐在旁边的座子上,翘着二郎腿,幸灾乐祸道。平日里叶安总是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仿佛什么事都难不倒,如今也算难得看他一回笑话。 叶安气哼哼的别过头,自己跟他们这些封建势力没什么好说的,然后想起要处理的事,又是一阵头疼。忍不住哀嚎道:“就不能随便请几个短工吗,我觉得这些事我都能干。”这倒是实话,叶婆虽说宠溺孙子,但也知带孩子不能娇惯,叶安身体好些了便有意让他处理一些家中事务。托这些的福,他的动手能力还算不错。 “不行,”范纯仁难得严肃道:“你既然已经买了房子,说明已要在京中定居,安哥儿如此聪慧,得官家器重,日后定是会在朝中有所建树。倘若涉及到人情往来,没有个正当的府邸,定是要遭人笑话。” 叶安也知入乡随俗的道理,沮丧的点了点头。几人趁着下午无课,溜出学堂,打算今天就帮朋友把这件事搞定。 北宋伢行繁多,要找几家靠谱的并不难,范纯仁因是次子,经常帮家中打理杂物,所以对此还算熟悉。 少年们跑跑跳跳,没一会儿就到了伢行门口。那掌柜的一开始看他们几个半大孩子还有些不耐烦,以为是哪家衙内又吃饱了没事干,笑容都带着几分敷衍。直到范纯仁表明身份目的,其方才端正起态度。毕竟就算是一根竹竿都能砸中几个官的京城,范相公家的公子,也算是顶级□□了。 “哎呦!几位小官人请坐,不知小的有什么能效力的?”掌柜命人端上茶水,恭维道。 范纯仁抿了口茶水,微微皱眉。这家提供的是如今流行的散茶,喝起来到也算顺口。可如今他们几人的嘴已被叶安养刁,对于真茶宗大鳄叶小安,每年除了上供给宫里的,最好的茶叶基本都在他那儿,所以叶安身边的人喝的也是全天下头一份儿。将茶碗放下,范纯仁心中叹气,真是由奢入俭难。与掌柜的说了一遍来意,然后让其推荐几个人。 再说那伢行掌柜,平日三教九流,最会察言观色,眼见对面的范纯仁眉头皱起,心也跟着悬空。心道这帮衙内,一看就是吹毛求疵的主儿,这买卖可不好做。于是思咐片刻,沉声道:“不瞒诸位官人,做我们这行的,也分业务范围。比如说我这儿,就是好的小厮门房多些。但要是论丫鬟婆子,还是城东的牙行出挑。” 叶安微怔:“这……难不成我们还要特意跑趟城东?” 第68章 叶安感到一阵心累,没想到大宋连牙行都有这么多说道。 掌柜的摇摇头,笑道:“官人莫急,自然还有省心省力的办法。”几人忙询问应该怎么办。 “回小官人的话,倘若您真是不方便,不如选个大管事,之后买人什么的,完全可以由他们出面。”掌柜笑眯眯的表示,他这里刚好有门路,识得两个人。 叶安搞不太懂这些,下意识去看范纯仁他们。三人冲着他点了点头,示意此方法可行。不想耽搁时间,让那掌柜将人选赶快叫来,今日便定下。 对方应了声,神情掩饰不住的兴奋。要知道中国古代可没有管家培训这一说,大户人家的管事往往都是从自家里提拔。这些人的命运与所侍奉家族紧紧相连,最后就算真的脱离主家,也大部分都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不必再去做侍奉人的工作。所以这样的野生管事,堪称可遇不可求,当然了,佣金也十分昂贵。 心知即将有笔大买卖的伢行掌柜,行动飞快,不过几盏茶的功夫便将人带到厅堂。 来申请管事的两人一个白面微须,大概不惑之年,仪表堂堂,看上去颇为精明能干。见到叶安等人年纪如此之小,显然有些惊讶,之后却更加热切了。经掌柜引荐后利落的向叶安行了一礼,“在下赵河,京城人士,主家王员外曾是桂州第一大木材商,祖祖辈辈在桂州经营许久,深谙外出打点之道。” 赵河提起过去,依然与有荣焉的样子。少年们互相看了一眼,疑惑道:“那你怎么到京里来了?” 赵河身子一僵,有些不情愿的提起过往。还是豪门风云那老一套,王员外生意越做越大,于是在汴梁置办了产业,带着大儿子去京中发展,赵河作为管事,先行一步。结果刚到地方,王家父子就因水土不服感染风寒一命呜呼。王府立刻上演家产争夺战,赵河因与死去的大少爷亲近,被当成炮灰,踢出家门。他身上银钱不多,桂州离京又山高路远,只好再次卖身。 看得出来,赵河还是很想要这份工作的,言谈间多次强调自己的优势,精通账务,会交际,能辅佐家主等等。 叶安听罢点点头,不动声色的看向另一人。 另一位就显然年轻多了,估计及冠没多久,相貌憨厚,甚至有些紧张。此人名叫金福,曾是太常少卿的外府管事。刚被提拔两年,家主便犯了事,被贬去广南。因着走的匆忙手头拮据,遂遣散了府中大部分下人。 双方介绍完毕,屋内一众人看向叶安,等他做决定。 叶安想了一会儿,从身上掏出几钱银子,让伢行掌柜递给赵河,语气委婉道:“让你白跑一趟了。” 赵河收下银子,神情带着些许惊讶,他怎么也没想到,精通多种技能的自己会被个毛头小子比下去。但因着满屋非富即贵,也没敢表露什么,行了一礼后匆匆离去。 是的,赵河的确更加老练精干,但这些对叶安而言却没有什么作用。真要论算账以及拓展业务,他自己上就够了。叶家只需要有个土生土长汴梁人,打理好内务,方便家主出行。金福虽说年纪不大,太常少卿也就是个从五品的小官,但对于叶小安来说,已经足够了。 在伢行的见证下,跟金福签了十年契,定下每月十五贯的工钱,之后便将所有的事一股脑交给对方。 叶安其实只是因为怕麻烦,但在外人眼里,这就是赤、裸裸的信任啊!金福激动的眼睛都红了,大声应下。伢行掌柜在一旁酸溜溜的默念,早知道条件这么优渥,他自己就上了。不过领头的衙内到底是什么身份,出手阔绰不说,看样子还能自己做主? 掌柜暗自打量着,他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位…… 敲定了管事,叶安打算顺便在此雇上几个短工去整理下新家院落,便又跟掌柜签了几分契书。因着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钱,遂让其直接去自己的胭脂铺账上支。 那掌柜听到胭脂铺三个字身上一激灵,嘴边的话脱口而出:“你是皇商叶大官人!” “啊?”叶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鬼?皇商这个概念不是清兵入关之时弄出来的吗?北宋哪里来的这一说。 那掌柜也知自己说错话,尴尬的笑了起来,眼神中却满是崇拜,如今京里谁不知道叶家官人的大名,能在短短两年内,白手起家成为汴梁巨富。还能从朝廷手中分一杯羹,堪称他们商人中的楷模,甚至有人猜测,也许那叶大官人跟皇室本就关系匪浅。为了表示尊敬,众人都以皇商称呼其。 “噗嗤!”赵宗述憋不住笑了出来,砸吧砸吧嘴,吊儿郎当道:“倒也不算错。”叶安确实也姓赵。 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叶安扶额:“这叫法可使不得,以后万万不可这样说。” 掌柜的还有些委屈,外面都是这么称呼的,有些夸张的商人险些将其做成财神像供起来。 “……”叶安觉得此事不妙啊,虽说自己跟仁宗还算熟,钱赚的也问心无愧,但正所谓三人成虎,这个时代的杠精可多得是。万一真给自己扣了个什么大帽子,简直百口莫辩。 可旁人这样他也拦不住,说来惭愧,在京中做了这么久的生意,相熟的商人貌似只有花和尚澄晖,人家本职还是敲木鱼的。汴梁有一定资产的商户怕是数不胜数,各行各业也都没什么瓜葛,所以怎么才能全部结识呢……叶安思前想后,也没什么头绪,只能将此事暂且搁置,与好友们回国子监老老实实上课。 转眼就是半个月,自从雇了金福,叶安便又回到之前无所事事的状态。此人不愧当过官宦人家的管事,虽说脾气有些憨,处事不够圆滑,但交代的东西都踏踏实实的完成,而且极有条理。托他的福,元宝彻底从家里的杂事中解脱出来,一心一意经营胭脂铺和白糖厂,如此一来,叶安更闲了。 现在他除了上课与好友们待在一起,便是去隔壁潘老师家蹭吃蹭喝,逍遥得不得了。很快,新家已修缮完毕,下人们也都选好,就等主人检验。 在此之前,金福已经将府中丫鬟小子调、教过一番,所以当叶安迈入家门之时,已是副井然有序的样子。因着只有叶安一位家主,所以一切从简,但当一大排人对着行礼,大喊“官人好”的时候,气势依然惊人。 强行忍住挥手回道“同志们好”的冲动,叶安简单认识了几个领头的,然后就快步回屋了。 “以后可莫要这么夸张。”叶安有些不自在的对金福说道,他已经很努力的融入这个封建社会,但依然不太习惯上下尊卑这一套。 金福嘿嘿一笑,“这不是头一回吗,官人可是累了,要不要尝尝新厨娘的手艺。” “也好,”叶安点头。之后金福去吩咐了两句,没过多久便有几个丫鬟将菜端了上来。 叶安搭眼一瞧,烧鱼唇、炖鱼羹、醋溜鱼、生鱼脍,竟是一桌全鱼宴。仔细品尝,更觉摆盘精巧不说,入口鲜香无比,堪称叶安穿越以来吃的最美味的一顿。 “这厨子选得好。”叶安赞不绝口。 “谢官人夸奖,不过嘛……这厨娘有一点……”金福欲言又止。 “可是工钱要得高?”叶安温声道,“这样的能人价高一些也是应得的。” “工钱倒是还好,”金福挠头,最后决定实话实说:“回官人,那人叫宋五嫂,本是与小的幼时邻居,在京中也算是颇有名气,这次受邀来府上,但是只肯签十个月的契。” 叶安眉头微皱,厨娘这种东西,除非特殊情况,一般都是在主人家待个三年五载,十个月……怎么说也太短了。想到这样美味,又有些不舍。最后让金福把人叫来,他亲自与其谈一谈。 金福应下,没过一会儿,带来一女子。 宋五嫂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厨娘这个职业相对来说还算清闲,所以并未如许多劳动女子一般苍老。面色红润,身材丰满,见到叶安,有些忐忑的行了一礼。 “快起来,”叶安笑道,接着尝试开出高薪挽留宋五嫂。 宋五嫂听到不菲的工钱显然也有些心动,但最终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谢官人美意,但我已经决定,倘若真不行,您还是另请人吧。” 金福在一旁急道:“宋娘子,这么好的条件你上哪儿去找!可别犯糊涂!” 宋五嫂咬了咬嘴唇,见坐上少年始终一脸温和,鼓起勇气道:“叶官人您心善,倘若旁日我定是应下了,但小妇人已经打算开店。” “开店?”叶安挑眉。 “是的!就在甜水巷附近,已经谈好了店铺,一年后便能交接。实不相瞒,我一直有个梦想!”宋五嫂双目迸发出光芒:“小妇人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在厨艺上还有几分自信,如今世道,名气大的厨子大多是些男人,女子只能在内宅做菜。我偏不信邪!定要凭这手上功夫扬名天下!还望大人成全!” 叶安:“……”梦想都搬出来了,他能不成全吗。罢了罢了,有这心气儿也是好事。刚想开口,突然脑海中闪过什么…… 对啊!梦想!他知道之前烦恼的事该怎么办了!他立刻对眼前的宋五嫂鼓励道:“你的想法很好,我打算助你一臂之力!” 接着缓缓看向周围吃瓜群众,开口道:“你们谁还有梦想吗?” 第69章 让叶安失望的是,问了周围一圈,下人们纷纷表示自己的梦想就是在叶家好好工作,顺便表了表忠心。 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叶安继续看向宋五嫂。 此时宋五嫂还处于纳闷状态,虽说不知道主家郎君说什么,但还是委婉谢绝道:“奴感恩官人好意,但开店之事奴与家人早就商议好,还是不劳您费心了。” “非也,非也。”叶安摇了摇头,表情高深莫测:“宋娘子胸中有大志向,但可知这汴梁做买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听你说,是想把店开在小甜水巷?” 宋五嫂点点头,小甜水巷青楼楚馆林立,客流量非常大,开在那里是她跟家里人仔细思考过的。 “宋娘子这可就想岔了,”叶安敲了敲桌子:“你可知稍微有些规模的妓馆内,吃食茶水一应俱全。” “此话当真?”宋五嫂一下子白了脸,她一个妇道人家,自然没去过那种地方,所以不知道也算正常。 “自然,你在甜水巷可曾看到什么大的正店?”更何况,甜水巷那种地方,说白了大部分都是去寻花问柳的,有几个人会在意吃的好不好。开些小铺子还行,若真是酒楼,怕是难的很。 “这可如何是好!”宋五嫂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已经交了一大笔定钱,汴梁房价如此高,想要再找怕是难了。此时她想起之前叶安说的话,不由自主的望向眼前少年。 叶安微笑道:“宋娘子莫慌,我倒是有一计。钱的事由我来解决,之后的利嘛……我要四成,除了最开始的经营方向,店内的事全由你做主。” “这……”宋五嫂犹豫了,虽然条件很好,但与她的初心相背。 旁边金福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官人都开口了,她怎如此不识趣! 叶安轻轻摇了摇头,也是人之常情,于是继续下猛料道:“我知宋娘子志向广大,但汴梁米贵,想要立足更是难上加难。这样吧,我跟娘子保证,开张三个月内,会让你在京中扬名。” 宋五嫂刚开始全作叶安吹牛,但见其一副云淡风轻的做派,再加上这些日子她在叶家的所见所闻,心知这小郎君确实家财万贯,便有些将信将疑。旁边的金福也一直在鼓弄,最后忍不住还是点了头。 两人当即签了契,手印按下的一刹那,她就略微后悔了,试探性的问道:“叶官人,你说能出名……那,具体是怎么做呢?” 叶安但笑不语,这个时代,有什么比名人认证更好的推销方式吗?等店开了,他把全大宋最出名的人请过去打卡不就好了。 …… 此时全大宋最出名的人仁宗皇帝,正看着奏章,眉头深锁。听到张茂则汇报说叶安请求面圣,仁宗微微惊讶,旋即又笑了笑,让人把那小子带进来。 叶安进殿,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心里想着怎么跟皇帝开这个口,总不能直接说想要请官家吃饭吧……那也太奇怪了。 仁宗见他眼神飘忽,心知他估计又在琢磨什么事,便恶趣味的不说话,看其能憋到什么时候。 叶安果然忍不住了,抬头想要跟对方套近乎,结果刚搭眼便吓一跳:“官家……你是怎么了?”怎么憔悴成这副样子。 距离上次从西夏回程述职不过两三个月,仁宗仿佛老了好几岁,眼睛通红,嘴边都起了燎泡。被太医涂上青色的药膏,看上去有些滑稽。 仁宗摆了摆手,“都是朝里的事儿闹的。” 叶安纳闷,最近他在国子监风平浪静,没听说有什么争端。但出于明哲保身,还是没有张嘴询问。 可也许是因为想找人发泄,仁宗反倒自顾自的全说了:“也非什么大不了,就是那几伙人相争。这不,这几天因为西军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众所周知,北宋军队主要分为禁军、厢军和乡兵三部分,其中厢军乡兵战斗力相对较弱,可以忽略不计。而作为主力的禁军,也分为三部分——河北禁军、西北禁军以及中央禁军。当然了,南方也有些禁军,可数量少可以忽略不计。西军因又长期对夏辽战争,以致能保持强悍的战斗力,堪称北宋底牌。 近些日子朝堂上就西军的去留差点没打起来,以范仲淹为首的派系希望保留西军全部军力,每日加紧训练,以防不测。而以夏竦为首的另一派则希望遣散部分西军,让他们回乡种地,必要的时候再召集也不迟。 严格来讲,二者都有道理。一方面如今的大宋已于辽夏签订协议,并且辽国刚吃了败仗,国力空虚。西夏皇帝宁令哥则与大臣没藏讹庞相互拉扯,双方都想拉拢大宋,留下那么多兵根本就是吃空饷。 但军队这个东西,倘若一松懈,长久不操练再捡起来就很难,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出点什么事儿,简直哭都没地方哭。 夏竦是保守党的代表,自来对庆历新政意见颇多,如今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更是上头。 仁宗揉了揉额角,原以为边疆平定,大宋能轻松一段时间,没想到事情没完没了。 叶安默默的听着,最后实在忍不住道:“既然这件事,两面都有道理,那么官家完全可以不理他们,您自己本人是希望如何呢?” 仁宗被他问的一愣,他本身就属于好脾气的人,在朝堂上和稀泥和惯了。更何况从登基以来,受制于刘太后,亲政后则听士大夫的话。此时让他做决定,一时间真不知如何是好。但看着底下少年清澈的眼神,犹豫片刻,还是道:“我自然是希望能保留现在的西军。” 做皇帝的,即使再混再荒唐,也把自己的龙椅看的比什么都重。谁都清楚西军能打,有这样一支神兵在身边,即使花再多钱也愿意。更何况最近因着茶叶生意,国家钱包日益丰厚,养军队也不算太吃力。 “那管家就按自己的意愿来。”你就是皇帝,天底下谁还能大过你去。 “不是这样的……”仁宗神色复杂,对着叶安简单解释道:“去年实行的新政,虽说确实对百姓有益,但一些人损失不少。朝中也需要平衡,我继续站在范卿那边,不是帮,反而是害他们了。” 叶安恍然,没想到官场上的弯弯道道这么多,也没想到仁宗看似无为,实则心里十分明白。 仔细想了想如今的局势,叶安突然灵机一动:“保留西军,倘若师出有名就可以了吧!”看着仁宗不解的眼神,继续道:“虽然北边没仗打了,我们可以南下啊!” “是去打交趾吗?”仁宗刚开始被他的异想天开逗笑了,旋即反应过来,觉得这也是个办法。 交趾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的领土,后来因为北宋当时的一次次妥协,或者说干脆就是对这个地区的不重视,使得这个地方独立成一个国家,最后发展成后世的越南。如今的交趾经常扰宋边,虽说均为宋郡兵击败,但宋军亦有伤亡。 北宋之前被打的烦了,便打算出兵,结果每次南边派兵,北边辽夏就有异动。现在好不容易两国都陷入困局,不正是灭掉交趾的好机会? 可宋仁宗依然迟疑,交趾已经许久没有动静,突然间说要进贡,怕是又要有人以劳民伤财为借口反对。 “那还不简单,”叶安随口道:“我记得在傥犹州有个叫侬智高的人,几年前不堪忍受交趾的欺压盘剥,拼命想要归附我大宋,但是朝廷嫌麻烦一直没理他。之后听说这人还自己建国了,并且依然向朝廷投诚。这不就是个现成的出兵理由吗。” “恐怕还说服不了他们。”仁宗轻笑:“但这确实是一条路。” 思路打通办法也就多了,仁宗现在看叶安是越看越满意,嗯,人品才能都是一流,虽说手腕稍显稚嫩,但只要多加教导,日后定会成就一番事业。于是开口问道:“你这次来可是有事?”并示意对方立了功,有事尽管开口。 “那我就不客气了。”叶安嘿嘿一笑:“官家,小子想请您吃顿饭。” 第70章 外城,金明池畔,远远望去垂杨蘸水,烟草铺堤。 这金明池又称金池,位于东京顺天门外,池周长九里三十步,内有仙桥“骆驼虹”,“奥屋”等处。东岸这些建筑每年三月初一至四月初八开放,允许百姓进入游览。西岸环境幽静,许多人在此临岸垂钓。 但今日,此份幽静却被打破。不知怎的,金明池边竟然车马辚辚的排起长队,垂钓的人也多了不少,而且每个人看起来都衣冠楚楚,家世不菲。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附近新开了家宋嫂食肆,里面不仅环境清幽高雅,老板宋五嫂的手艺更是好的不得了。无奈接待的人较少,以致于门外每天队伍排的老长。 叶安带着宋仁宗到了店里时,也没想到人如此之多,好在他在此地有固定座位,所以倒也不慌。心安理得的越过人群,招呼店小二带路。 谁知小二却一脸为难道:“小东家,您那座位……”因着当日开店叶安帮着忙前忙后,在得知其投资人的身份后,店员们自发称他为“小东家”。至于大东家嘛,自然是宋五嫂。 叶安皱眉:“怎么?你们擅自让出去了?” “那到没有,”小二连忙解释:“不过方才来个您的好友,身上带着信物,大东家一看,就让那人去你那桌了。” “额……”叶安一是语塞,他想着平日里自己也不怎么过来,那位置闲着也是闲着,便给自己关系好的朋友都知会一声。加在一起也没几个,想不到还能撞上。 倒是仁宗,笑眯眯的表示无所谓,自己可以拼个桌,他也知晓叶安的那几个同窗,都是些好孩子。在宫里解决了心头重担之后,他现在看什么都觉得很美好。更何况这宋嫂食肆中的装饰确实清幽华美,令人看了十分愉悦。 叶安耸耸肩,让店小二带路。既然这位都不在乎,他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只是苦了里面的人,吃着吃着官家出现在眼前,这顿饭估计要胃疼了。 结果刚进包厢,他整个人便呆住了,心中只剩一个念头,这下子估计胃疼的要变成自己了…… 只见眼前,潘元青一袭白衣,举着酒杯端坐在桌旁,看见来人,微微皱起眉头。 …… “啪嗒”这是香炉内炉灰掉落的声音。中国古代自来便有熏香传统,而在北宋,士大夫们更是将其玩出花来,许多酒楼都有熏香服务。而在宋五嫂看来,甜腻腻的味道会影响食物的原味,所以特意去寻了一种草木调的香料,淡雅悠长,颇受好评。 可在好闻的香也缓解不了此时屋内的尴尬。 叶安坐在中间,左边是面无表情的潘元青,右边是满脸玩味的宋仁宗,只觉周围空气都凝固了。 过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挨到店小二将饭菜端了进来,叶安松了口气,刚想着留他在原地说两句话活跃下气氛。谁知那小子感受到剑拔弩张,仿佛脚底抹油,一溜烟儿逃了出去。 叶安:“……”终究是自己抗下所有。叹了口气,开始硬着头皮开口:“这道菜名字叫黄桥烧饼,宋娘子创造性的在里面加了酥油,此饼酥、松、软、细,别具特色。” “还有这道宋嫂鱼羹,是店里的招牌菜,不少京中老饕就是奔着它来的。” “这个也好吃,是唐朝道古法菜,名叫‘凤凰胎’。取母鸡肚子里还没生下来的蛋,与鱼白一起拌着吃,再淋上羊肉和鱼肉捣烂的酱,鲜的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说道唐朝,听说唐时人们吃梨都是蒸着吃的,很不可思议吧……呵呵……” 叶安干笑两下,然后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干脆尴尬的把头埋起来。 此时仁宗突然开口道:“那是因为唐时他们缺少甜味,再加上西北气候干燥,梨子蒸着吃更加润肺清甜。” 潘元青虽然没说话,但也举起筷子夹菜。 叶安猛地抬头,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兴奋道:“难怪了,但是我还是觉得梨子干吃好吃。” 仁宗点头,一边用菜一边与他普及前朝饮食习惯。他杂书读得多,说话又有趣,叶安听得十分认真。潘元青虽说不搭腔,但也没表现的多不耐烦,总的来说,这顿饭吃的还可以。 中间叶安还点了两壶酒,这个时代的酒仅仅是带了点酒味,度数不算高,还略带混浊,而且上面还漂浮着些绿色的泡沫。古人经常说的“绿酒”、“绿蚁”其实指的就是这个,像这种酒,叶安觉得自己就算喝上十壶八壶也不在话下,于是一杯接着一杯当甜水儿似的喝。 潘元青没拦着他,但还是让小二上了解酒汤,并监督其灌下。 “我根本一点都没醉,这东西苦得很,不想喝。”叶安试图躲避,最后还是在老师的威严下乖乖喝完。 仁宗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互动,若有所思的皱起眉。等叶安转头,又马上恢复了一贯温和的模样。 “官家觉得这顿饭怎么样?”叶安红着小脸笑嘻嘻道。 “这个嘛……”仁宗有意吊他胃口,淡淡道:“还算不错。” “怎么能还算不错!是相当不错!”叶安强调道。 仁宗忍不住笑出声,严肃的点了点头:“嗯,确实,相当不错。” “所以……您吃完后没觉得诗兴大发,想要提些字什么的吗?”叶安两眼放光,戏肉来了! 谁知对面的大宋皇帝沉吟片刻,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不行啊,诗这种东西,现在还没灵感,等下回来吃的时候再说吧。” “那、那要是下回也没有呢?”叶安瞠目结舌,还能这样? “那就下下回。” 叶安气结,皇上出宫又不是批发大白菜!怎么可能一次又一次来这里用餐呢!这明显就是搪塞自己。 刚要说话,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老爷,该回府了。” 仁宗应该是认得那人,淡淡应下后转头对叶安道:“等下次,下次一定。”又看了潘元青一眼,施施然离开了,留下风中凌乱的叶安。 “这可怎么办?”叶安抓狂的蹲在地上。自己已经答应宋五嫂了,如今计划全被打乱了! “放心吧,他在逗你。”潘元青平静道,心知对面少年吃多了酒,头脑有些糊涂。于是上前打算将人扶起。 “真的吗?”叶安抬头,眼泪汪汪的看向老师。他脸涨得通红,烛光下仿佛一颗红艳的果子,双目含情,花瓣一样的嘴微张。 潘元青双手停顿了一下,接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揽住怀中少年,带着人去楼下结账,然后将其送回家。 因着潘叶两家相邻,家中下人也都认识他,知郎君十分尊敬这位先生。金福特意留人在府上坐了一会儿,并恭敬的按照师长之礼送上茶水。 潘元青怔怔的望着手中茶水,心中升起一股道不明的情绪,微微叹气,一口饮尽。 第71章 清晨,叶安在一片清脆的鸟鸣声中起身,他自己睡觉的正院,中间有颗大枣树。如今已到九月,树上的枣子特别多,引得周围鸟雀纷纷去啄果。之前府里下人已经打了一批枣子下来,结果马上又有成熟的。 “改天给老师送些好了。”叶安迷迷糊糊间想着,等等……老师!?他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金福、金福!” “哎!郎君起来了,今儿是休假的日子,不用去国子监,您可以再睡会儿。”金福正在门外训偷懒的丫鬟,听到叶安的声音连忙进屋。 “不是,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叶安就只记得他跟仁宗求字失败,剩下的全都没印象了。 “回郎君的话,是潘官人把你送过来的,衣服都是翠柳花红她们几个帮您换的。”翠柳和花红是他的贴身丫鬟,因着年龄尚小,平日叶安都不让她俩做什么活儿。 “那……我有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叶安忙问。 “自然是没有,小的们都看着您呢。”金福信誓旦旦,叶安总算松了口气,接过翠柳递过来的煎茶。 “您不过是一直拽着潘官人的衣服不松手,说什么好香好好闻,最后潘官人被闹得不得不把外袍脱下,穿着里衣走的。” “噗———”叶安忍不住一口将嘴里的茶吐了出去。满脸震惊的看着金福:“这还叫不失礼?!” “害,这算什么啊?”金福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自家郎君年纪尚小,吃多了酒的醉汉干什么的都有,不过是拽着熟人的衣襟,根本不是事儿。 这边叶安已经陷入深深的自我厌弃中,老师指不定怎么想。果然不能用上辈子去衡量,自己如今这具身子根本没喝过多少,这酒后劲儿又大,落得这个下场。 金福满脑子问号:“潘官人是郎君的师长,如亲如父一般的人,您大可不必如此见外。” 叶安疲惫的挥了挥手,他不懂,自己就是不想在老师面前丢人。 见主人闷闷不乐,金福马上换了个话题:“对了,方才食肆那边派人通知,说一大早宫里的中贵人就带来官家赏赐,听闻官家微服,吃到宋嫂做的菜,大加赞赏。特意亲手提了诗,还赐与正店之名,以后食肆可以酿酒了!听闻宋娘子差点没昏过去。” “这倒是好事。”叶安勉强打起点精神,宋代虽说商业上比较自由,但也有不少的限制。此前酒税大概占了宋朝总体商税的三分之一,京中只有少数几家可以自酿酒水,此之称为正店,有些类似现代的星级酒店。剩下的一些可以销售酒水,但每天要去正店进货,称之为脚店。像叶安和宋五嫂开的馆子,既不能酿酒又不能销售酒水,虽然大也只是个食肆,要去找脚店合作店里的客人才能喝上酒。 如今一下子跃了好几级,是时候准备扩张店面了。叶安心想,接着又让下人将他与宋五嫂的合作的故事传出去,要夸张版的,主要突出他自己的慧眼识珠以及宋五嫂的志向。 “哦,还有个消息。”金福又道,不过这次说的比较严肃:“听说官家看了西南侬智高建国后给大宋递来的信,怒不可遏,斥其乱臣贼子也敢在大宋领土上建国,如今已经气病了。” 叶安:“……”啥玩意儿??这些年在大宋地盘内建国往宋朝头上拉屎的还少吗,朝廷也都忍下来了,侬智高建国都多长时间了,怎么现在来劲儿了? 接着又反应过来,这是官家的计谋。如果大咧咧的说要灭交趾肯定遭人反对,但倘若出兵平侬智高的时候“不小心”被交趾人伤到哪儿,就可以顺手“不得已”将其灭掉。至于侬智高,官家都被他气病了,大臣好意思说不打? 叶安仔细琢磨一下,觉得仁宗这可真是一箭三雕,既平了交趾侬智高,又保住了西军,还结束了朝廷上的争吵。 “啧啧啧,成天笑嘻嘻的,像狐狸一样,果然皇帝都不是傻子。”他忍不住感叹,但不管怎样,也算是解决了一桩大事。交趾虽说国家小,可每次大宋与西夏辽国其摩擦时,都像跳蚤一样蹦出来添乱,假如此时收复了那片土地,以后南方算是没有后顾之忧。不说别的,用来种点水稻也好。 心情稍微明朗一些的叶安起身穿衣服,打算跟宋五嫂去谈谈之后的经营方向。此时翠柳拿着一件叠好的锦袍,对其询问:“郎君,这是昨天潘官人的留下的衣服,已经洗过吹干了,要给隔壁送过去吗?” “……去吧。”叶安心累,然而等翠柳刚转身,他又后悔了,有些纠结道:“等下……哎,算了!你放在这里,我改天自己过去。” …… 宋嫂食肆火了。 虽然之前在京城食客里也有几分名气,但如今算是彻底出圈。毕竟大宋立国这么些年,获得官家题字的店也就这一家。为此有些古板的士大夫还颇有微词,觉得官家应该端着身份,怎么能对一家民间小食店大加赞赏,显得多没见识。然而等他们尝过宋嫂亲手烹饪的菜品后,纷纷偃旗息鼓。 有品位的环境,亲切的服务,上等的美味,谁都拒绝不了。唯一的缺点就是位置太难等,如今宋嫂食肆的餐位号已经排到下个月。这也是叶安特意吩咐过的,一是有点饥饿营销的意思,二则是为了更好的产品把关。店开的这么大,宋五嫂如今已经很少亲自下厨了,由她亲手调、教出的厨娘军团们代替。而她自己则负责每日的进货,保证将最新鲜的食材端上饭桌。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叶郎君慧眼识英才”的故事已经流传甚广。有人暗自算了一下,光是宋嫂食肆每日的进项,就足以让叶安跻身京中富商的队伍,更别说还有那么多挣钱的生意,怎能不让人眼红。 终于,一个休沐日的午后,叶安难得闲下来在家,突然金福拿着张拜帖走进来:“郎君,城东申员外求见。” 总算来了,叶安重重的叹了口气,精神抖擞的起身:“那过来。” 只见拜帖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说的是这位申员外想要在明天拜见叶家主人。叶安想了想,最后回道,感谢申员外厚爱,他年纪小,应该由自己拜见他才是。但是无奈抽不出身,不如明日再宋嫂食肆设宴,由他做东,有事再详谈。 叶安刚落下笔,门外又有下人禀告,说城北李大官人、刘老爷,也都送来帖子。 金福咋舌:“怎么这么多人。” 淡定的抿了口茶,叶安轻笑道:“等着吧,一会儿还有呢。” …… 宋嫂食肆包厢内,申师孟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眼前的人,一开口嘴里仿佛扔刀子:“李老弟,没想到今日你也过来了,怎么?自家店面被宋家食肆挤兑的过不下去,来求支招来了?” 申师孟以善于经商而闻名于大宋,年轻时就闯出了点名堂。住在临安的大富商裴氏三顾茅庐把他请来,交给他本钱十万贯,任由他经营投资。三年后,本钱翻了几番,申师孟如约把钱押送到裴家。后来,裴老爷子去世了,申师孟赶回临安吊丧,将其所委托的资本全数交回,裴家长子将其中的十分之三分给了申师孟,成就一段佳话。 申师孟依靠这些本钱,成为东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富豪。有时候就连朝廷的小官,也要看其脸色。 与他对话的是李老爷,李家从前朝起便在开封数代经营,与许多大臣家都有旧交。甚至城中不少商家结社都是由李家做见证人,与申师孟这种近些年靠运输、钱庄等新事物发家的人不同。李家主要是经营开封城中的田产、酒楼,宋嫂食肆的火爆确实对其有一定影响。 李老爷今年已经七十了,但看上去依旧身板硬朗,对申师孟的挑衅也不生气,笑眯眯道:“确实啊,但谁让人家买卖做得好呢?倒是你,申老弟,听说你想进入京中茶商们的“品茗社”,结果被拒绝了?哎,这么些年了,你还是跟人处不好,这脾气也该改改了。” 申师孟黑着一张脸,李家势力在京中盘根错节,自己因为不愿向其低头,而处处被刁难。这时候提起此事,这老东西是往他肺管子上戳啊! 有他们两带头,旁边的商人们有几个暴脾气的也纷纷怒目而视,要不是包厢太小活动不方便,估计都要上手了! 就在满屋一片剑拔弩张之时,门突然被推开了。从外走进一俊的不像话的小少年,看见众人,弯了弯桃花眼,笑道:“小子无状,让各位久等了。” 听到此言,大家方才知晓,原来这就是今日的主角。一些消息不灵通的人见到叶安简直不可思议,怎么会如此年轻? 就连申师孟和李老爷也都微微愣了一下,虽说知道叶家家主年纪尚小,但当面见到还是挺有冲击力的。 “叶郎君好大的威风,这么多人都等你。”这估计是被叶安抢了生意的,说话酸气直冒。 叶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抱歉抱歉,因为作业没写完,学舍里老师不让走。” 众人:“……” 第72章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最后还是申师孟打破了平静,轻轻咳了一声,“额,作业、作业确实挺重要的。 ” 接着又赶忙道:“早听闻叶郎君美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过奖过奖。”叶安笑眯眯的拱了拱手。 李老爷也不甘示弱的站了出来,“哪里,叶老弟的为商之道小老儿我至今都觉得不可思议,今日我过来,就是想好好跟你请教请教。” 叶安囧囧有神的看着李大官人花白的头发和满脸的皱纹,老弟……您都能当我爷爷了…… 秉着尊老的原则,他连忙同样奉承了一下对方,好在之前让金福把在场人的资料全都拿给自己看了一遍,不至于说不出一二三来。 李官人吃不吃这一套不清楚,反正面上是乐陶陶的。 必要的寒暄过后,便有人迫不及待的问出今天来的主题。谁都能看出来,叶安此番必定是有要事,不然犯不着大费周章的将他们聚集在一起。 “也没什么,就是小子来汴梁这么久,都没拜会过各位,属实心中不安。在座都是前辈,不夸张的说,倘若你们一起使力,这皇城怕是也要抖上一抖。” 奉承话谁都爱听,更何况是从叶安这样少年英杰嘴里说出来。一时间,就连之前心怀嫉妒的人看他也顺眼不少。 叶安继续道:“因着宋嫂食肆近日有了些许名气,便想着在此地的招待众位。无奈楼下晏相公邀席学生,楼上北海郡王请宴同僚,我即使身为东家,也只能腾出这一桌,委屈大家了。” 众人一听到晏相公和北海郡王,瞬间挺起腰板,这两位可都是大宋数得上号的大人物,能跟他们在一个地方用餐,谁还在乎挤不挤!甚至不少人已在内心盘算,等下要不要过去请个安什么的…… 叶安看着底下各怀心思的商人,微微一笑,拍手示意外面人上菜。 宋五嫂的手艺自然是没的说,更何况叶安还特意吩咐,精心准备过,满座吃的都极为尽兴。 嘬了一口蜜酒,李大官人感慨道:“这食肆不光吃的好,连酒也比旁的地方好喝。难怪老弟你能挣到钱。” “害,不过侥幸罢了。当时我尝了宋娘子的手艺,又听闻她说自己想开店,觉得这个事情靠谱,于是便投了一笔,现在还没收回成本呢,李老爷可莫要折煞我。”叶安吃了上回的教训,就只抿了两口酒,没敢多喝。 李官人与周围人对视了一眼,又道:“凭这食肆的火爆程度,日进斗金是迟早的。可是老弟你这么大的手笔,难道不怕赔吗。” “怕什么!”叶安放下酒杯,慷慨激昂道:“我们这些经商的,天下一切都是买卖,哪一笔不是豪赌。要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还不如在土里刨食来的痛快。” “说的对!”申师孟拍了一下桌子,他本身就是积极进取之人,否则也不会靠自己白手起家做到现在。“叶郎君所言正是,如今这京城里的生意,每项都有一大堆人做,要是不锐意些,自己研究琢磨,哪轮得到你发财。” 见有人帮腔,叶安更是来劲,对着屋内人科普了一下什么叫行业内卷,把一众商户说的内心戚戚然。是啊,传统的衣食住行买卖在汴梁已经不是那么好做了。如今汴梁城人口越来越多,几乎每天都有新店铺开张,想要在这种激烈竞争下存活,利润势必不会太高。就连李家这种老牌家族,最近进项也在减少,要不然李老爷也不会厚着脸皮来参加酒宴。 屋内愁云密布,不知是谁重重叹了口气,“可如今就是这些东西,还能怎么办。”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叶安突然说了句话,打破一室宁静,“既然在现在的生意越来越不赚钱,那我们去开发新行业便是了!” 申师孟听得眼睛一亮,但旋即皱眉道:“这新买卖,哪是那么好找的?” 看到全场众人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叶安心知这事儿算是成了一半,神秘兮兮的开口道:“诸位,可曾听说过‘圆梦基金会 ’?” …… 这些的日子,东京城里出了件奇事。 突然冒出来个叫“圆梦基金社”的组织,广邀天下有奇思妙想的人参加,参加者或有一手绝技或发明了什么工具。总之是自己觉得对民生有益,并缺少流动资金。这样的话便可申请报名,倘若被投资人瞧中,当场就可订契共同合作。之后的生意你与其共同分股。 刚开始百姓们只当是个笑话,然而当看到举办人是谁后全都惊掉了下巴。 申员外、李老爷、冯老板……毫不夸张的说,整个京城的大商户全都在这里了。大家的热情瞬间被点燃了,汴梁人都爱看热闹,谁家马车掀了都要驻足看半天,遇到这种大事儿怎么能不兴奋。特别是有消息传出来,圆梦基金会的场地还是官家提供的,这说明什么!这是朝廷的认可啊! 叶安看着忙得满头大汗的澄晖,有些好笑道:“老哥,你这至于吗,这么点事儿让底下人做就好,何必自己来呢?” “小事儿?!”澄晖,澄晖圆圆的光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你可知有多少商户过来,据说连官家都派人来观摩,哪里是小事?还有,老弟你这可不地道,不是大哥说你,当时宴请他们,怎么不把我也捎上,还好我得了信儿,要不然岂不是错过了。” 叶安讪讪一笑,他也没寻思弄得这么大,“这不是,怕影响大哥清修吗。” 澄晖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自己都开上妓院了还修什么修!接着又去招待来宾。 不得不说,这花和尚的社交能力确实是高,整个场面显得热闹又不喧嚣。 叶安与申师孟李老爷等人被安排在第一桌,在此之前,几人还像模像样的上去讲了几句话。待到万事俱备,澄晖这个主持人重重敲了一下锣,宣布会议正式开始,请第一位合伙人出场。 因为准备时间仓促,即使下大力气宣传,来的人也不是很多,甚至很多老百姓之时来凑个热闹,看能不能骗上一笔钱去吃喝玩乐。很不幸,叶安等人遇到的第一个就是这样的人。 看着台上唾沫横飞的男子,叶安满脸黑线的打断其谈话:“这位……道长,你是说你能驱鬼?” “不错,贫道得三清指点,可以斩妖除魔,使人百毒不侵。无奈对三清的供奉所需不少,所以才下山沾染俗物。” “那怎么能证明呢?”叶安都要被气笑了,忍不住问道。 其他人倒是将信将疑,做生意的多少都沾点迷信,眼前的男子一派仙风道骨,看起来修为很高深的样子。 那道士似乎早料到叶安会这么问,信誓旦旦的表示众人所待的屋子中就有鬼,他现在就能抓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示意让他抓来看看。 手拿桃木剑,道士一脸沉着,让人将门窗关好。确保屋内光线暗下来后,便走到墙角,口念咒语。不一会儿,只见点点火光飘忽晃动,伴随着鬼哭狼嚎,仿佛有鬼影从门缝处飘出逃走。 满屋商户无不感到汗毛直立,李老爷甚至掏出两粒药丸吞了下去。唯有叶安,轻轻叹了口气后起身,一把抓住道士的衣袖,不顾他的挣扎,狠狠抖落几下,接着,一些粉末便从袖子中掉落下来。 申师孟上前仔细观察,“这是……磷粉?” “不错,”叶安解释道:“那鬼火就是他暗中撒下的磷粉,而鬼火飘动是因为这人借助了门缝边的风。” 道士被拆穿,脚底抹油想要开溜,结果被门外护卫按住,拉去开封府见官了。 “诸位,继续吧。”叶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坐了回去。 商户们都有些抹不开脸,混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个奶孩子清醒。但很快,就被台上的人转移注意力。 不得不说,劳动人民的智慧真的是伟大的,即使这么短的时间,也涌现出不少能人。 有绣工出神入化还能设计花样的女师傅,带着自己的几个学徒,想要钱开铺子;有能设计出巧夺天工房屋的匠人;甚至还有个武艺不错的江湖人想开镖局的…… 经过方才的道士,商户们都小心了许多,仔细衡量利弊后,做出了谨慎的选择。不过第一桌的大佬们却都没有出手,也许是看不上这些小打小闹。 待到末期,走进来个黑不溜秋十几岁的小少年,见到这种场面极为紧张,操着一口乡音磕磕绊绊的做自我介绍。 叶安原本昏昏欲睡,结果刚听到他说的东西,一下子就精神了。 那少年说他们村里的人发明了一种新的煤炭开采技术。 在场之人一片寂静,要知道如今大宋没有战事,最要命的事情就是“柴荒”,老百姓们冬天没有柴,连皇陵的树都给砍了。煤炭烧得慢,温度又高,甚至更加明亮,如果不是挖起来人力成本过高,国家早就大加发展了。 申师孟率先问道:“按你说的这种方法,一天能挖多少煤。”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保守的给出了个数字。 商户们倒抽一口凉气,议论纷纷。最后还是申师孟先冷静下来,“你说的这个,我们必须得亲眼验证。不过嘛,就当他是真的,我们可以先谈价钱。”于是开出个令人咋舌的价格。 李老爷冷冷一笑,跟着加价。同一桌上的人也不甘示弱,你一言我一语,眼看场面逐渐失控。 这里时候叶安重重咳了一声:“诸位,要不这样吧吗,此事我们先暂且搁置,慢慢再谈。全大宋这么多人,哪怕就是这一个汴梁城,怕是也没谁能独自吞下。还是先让后面的人赶快说完吧。” “既然老弟都开口,那我就给你这个面子,不过方才可没见你出价啊。”李老爷眯起眼睛试探道。 “害,我这光手头上的生意都忙不过来,又是个才来开封没几年的乡下小子,这份买卖,还是由你们来吧。”叶安苦笑摆手。 在座的都是老狐狸,信他的话才怪,但又不明白为何这小子有钱不赚,难不成他心知后面还有更大的买卖?商户心下一凛,连忙打起精神。 但奇怪的是,在此之后都是些不怎么靠谱的,直到最后一个。 澄晖拿着介绍信犹豫了一下,“江宁知县苏颂苏大人到。” 底下之人不敢置信的互相看了看,谁能想到他们这小打小闹的,还能吸引来个官?虽然是个小小的县令,但毕竟也是读书人。 等这位年轻俊美的苏颂苏大人进屋之后,大家方才恍然大悟,一身素稿,原来是在丁忧期间啊。 苏颂倒不以为意,顶着旁人异样的眼光走上台,开始阐述自己的项目。 随着苏颂的讲述,众人的表情逐渐由o.o变为=。= 倒不是说苏颂的东西不好,老实说,他的设计堪称今天整场会议里最复杂、最精巧的了。复杂到全场人都听不懂那种。 他所将的,是由其亲手设计的依靠漏刻水力驱动,集天文观测、天文演示、报时为一体的大型自动化天文仪器——水运仪象台。 宋朝的读书人许多都有这方面的嗜好,喜欢搞些奇淫技巧,大家也都见怪不怪。问题是,这东西对于普通人而言没有一点用处。 苏颂看着沉默的人群,内心叹息,他今日也就是来碰碰运气,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 正当场面陷入尴尬之时,叶安轻轻举起手,表情云淡风轻。 “这项目,我投了。” 第73章 “我投了”叶安喊了一声,接着审视了一下苏颂递上来的申请书。估计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东西很难弄到钱,所以仅仅要了一万贯,只打算在东京洛阳以及几个大城市建造五个水运仪象台。 叶安微微皱眉,这怎么行,这是开启民智的大事儿,五个也太少了,于是开口道:“一万贯嘛,不能批,我给你五万贯,水运仪象台追加到二十个。剩下的钱去找国子监印书,将此物的原理、作用都写下来,销往全国。”不管赚不赚钱,多培养几个天文机械方面的人才也好。 屋内一下子陷入诡异的沉默,不光是苏颂愣住了,就连其他商户也都是面面相觑。觉得不可思议,但无奈叶安之前的战绩太过光荣,死局都能让其盘活了。于是众人开始琢磨,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其他发财的说道。 最后申师孟咬咬牙,开口道:“既然叶郎君有次雅兴,那我也跟投五万贯!二十个哪够,再多建一点!” “呵呵,申老弟啊申老弟,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你爱跟风的毛病,老夫加个十万贯!不为别的,就想与叶老弟和苏大人交个朋友!以后仪象台的事全权由你们负责,我绝对不会插手!”李老爷跟着追加,顺便还不忘嘲讽下申师孟。 “我也投两万贯!” “还有我!” 场面异常火爆,对于他们这群巨富来说,这点钱其实也不算什么,假如真的赚到了,那就是天上掉馅饼,所以都有赌的心态。 “……”叶安一脸懵逼的看着陷入癫狂的众人,这是在干嘛?自己就是想做点好事推动一下北宋数理化的发展,怎么都开始跟他抢了? 而台上的苏颂则是激动的眼泪都要飙出来了,这么多年,他的爱好始终不被理解赏识,没想到今日却能获得如此支持。当然了,他也明白,能成功都是靠第一排的那个小少年。 最后,会议就在一片热闹中结束了,来参加这次圆满基金会的所有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收获。哪怕没有心仪的项目,也拓展了人脉,可谓宾主尽欢。叶安顺便给会议拔高了一个层次,表示他们这次基金会,为的是大宋更加繁荣富强,为的是替官家尽忠,严格来讲,在场所有人称得上皇商! 商户们感动的眼泛泪花,发誓要多多投资,为国纳税!叶安松了口气,经过此事,自己应该不会那么显眼了。 等要分开之时,李老爷深情而郑重的拉着叶安的手:“我活了这么些年,从未见过如你一般的商业奇才,不仅如此,听说还在国子监念书,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其实,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您尽管说,”叶安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站直了示意自己洗耳恭听。 “你可曾婚配,实不相瞒,我家中有一嫡孙女,二八年华,待字闺中,长得也算小有姿色。倘若不嫌弃,我就将其许配给你!” ——老不要脸!众人在心中疯狂吐槽。申师孟忍不住了,站出来嘲讽道:“李老爷,你之前还一口一个老弟的叫着,如今这样不是差辈了吗。” “哎,不过是叫法而已,有什么的,大不了以后不叫了。”李老爷不愧是老油条,任尔风吹雨打,他自佁然不动。 叶安尴尬的笑了笑,表示自己年纪尚小,长辈又不在身边,还是等以后再论,说完迅速告辞。 待到出门后顺了顺气,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到拉媒保线的,真是防不胜防啊。刚要没抬腿,突然听到有人叫他,抬头一看,发现苏颂站在远处,面带感激之情。 看到他,叶安突然间想起件事,笑道:“宋大人还认识其他对星象之类感兴趣的同僚吗?” “自然认识。”苏颂点点头,北宋的理工男还是不少的。 叶安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想来只印些星象知识太过浪费。叶某不才,对算学也有些见解,不如干脆办个旬刊之类的,让对此有研究的人能一起讨论。” 这个时代已有报纸,但大多为刊载官方文件、官场动态和宫廷消息为主,像这样纯知识报还很少。 苏颂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但是还有疑虑:“如今民间禁止私报,朝廷哪里……” 叶安大手一挥,信誓旦旦道:“这你不用担心,我自然会解决。最近一段时间就麻烦苏大人些,将此事通知给对此感兴趣并有一定见解的人。” 苏颂应下,二人就此分别。 …… 回到家里,叶安始终在思考之前说的事,其实他也很清楚报纸做出来不一定有人看,但这颗种子还是要播撒出去。 办民报什么的,风险太大,听闻当年辽国就有根据民报来知晓我朝行军路线,从而大获全胜。但学术期刊就不一样了,有投稿,有审核,还有许多士大夫的支持,他去跟仁宗说一说,估计不难获得批准。 说起来,他跟老师共同编著的《算经》还好像还有些需要修改的地方,自己也好长时间没去见老师了…… 想到这儿,他犹豫了一会儿,便让金福将之前潘元青留下的外袍装起来。挑了几样礼物,敲开隔壁的门。 老师住的地方要小得多,可能也是不愿被打扰,整个家中只有三四位仆人。叶安在一老者的带领下走进厅堂,潘元青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看见真人,叶安有些局促不安,好半天才开口把想要创办刊物的事情说了一遍。 潘元青倒还是那副淡淡然的样子,与其讨论了些算经上的问题。看得出来,他对算学是真的喜爱,在这短短的几个月似乎又有新的研究。 渐渐的,叶安也平静下来,全身心投入到学术中。待两人探讨完,已经月上柳梢。 注意到对方嘴唇干白,潘元青命下人再去上些茶水。 此时叶安才发现已经这么晚了,自觉打扰到人家休息,他又感到心里别扭,连忙道:“不用了……” 潘元青看了他一眼,微微挑眉道:“难不成你还想喝酒?” 叶安:“……”妈的!好羞耻! 但还是就着话说下去:“之前,是学生酒后无状了,这次来给老师请罪。” 潘元青看着毛茸茸的低垂小脑袋,眼中不自觉闪过丝笑意,声音却还是没有起伏:“我身上的香气,是因为所修炼的是西域心法,内力特殊所致。” “啊?”叶安歪头不解。 “无事,不过你醉酒之时一直问我要香料,所以特意知会你一声。” 叶安干笑两声,心中发誓以后绝对要少喝酒,然后极为不自然的岔开话题道:“那、那个……老师你的衣服之前落在我家里了,这次特意给你带来。还有我院子里那颗枣树,结了不少果子,因为丫头们细心照料,味道特别好,学生拿过来孝敬你……” 说着打开随身带着的盒子,仔细翻了翻,身子一僵。 “怎么了?”潘元青询问。 叶安欲哭无泪:“我……我临行前拿出来给忘了。”来老师这儿前他一直心不在焉,结果下人们给备好,他还装了一堆书本进去。 “你等着,我这就回去带过来。” 叶安拔起腿便要走,却被拽住衣袖,潘元青面上带着三分无奈,“先放你那吧,也到用饭的时间了,留下来吃完再回去。” 这时候叶安的肚子也应景的叫了起来,最后只好乖乖点头。 潘家的厨子自然与自己家的比不了,老师口味又偏清淡,但许是饿了,叶安依旧吃的很香甜。 等用过饭,潘元青让下人准备了灯笼,打算自己将人送回去。 叶安连忙推脱,接着不自觉感叹:“老师您说,我们两家就一墙之隔,甚至我那院子跟你的主屋位置都差不多,结果还要绕这么远。我看啊,不如挖个月亮门,以后我来找你也方便。” 潘元青微怔,半晌不语,眸中晦暗不明。 叶安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重新组织语言:“我就随口一提嗷,感觉也挺麻烦的……” 话音未落,便听对面之人开口。 “……好。” 第74章 与老师商议好后,叶安马上去请工匠,在仔细研究后,打算在两人的主卧处修一道门。平日关着,等想要相见时只需轻轻扣下便知。 这么大动静,府内下人自然都晓得,因为家主与潘官人要好,也都没说什么。只是个别人有些许纳闷,就算凿门,至于凿到内宅吗?这要是以后二人谁有了夫人可如何是好。但碍于身份,也不好议论。 叶安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他在国子监内还跟朋友们同吃同睡呢,现在不过是开了扇门。 转眼又是个把月,天气已然进入深秋,汴梁路上行人少了几希,连带着一些夏天的小吃也都收摊不做了。 叶安穿着崭新的锦袍乐呵呵的走在街上,这是外婆亲手给他做的。叶婆年轻的时候是针线高手,后来因为过度劳累眼睛坏了,叶安穿过来后便不让她做衣服。结果老太太不听,抗争了好一阵子,最后折中,每年入冬的时候就给叶安做一件。 这锦袍里面装的丝棉,说是棉,其实是蚕丝类的纤维。叶婆从春天就开始四处收集好蚕茧,全府的婢女跟着忙活了一年。要知道宋代已经开始种植棉花,这样奢侈的已经不多了。整件衣服上绣满了暗纹,轻便又暖和,再加上叶安今年又长高了一些,穿上后更显得玉树芝兰,惹得街上小娘子频频回头。 询问了好些人,总算到达目的地。叶安看着牌匾上的“龙凤楼”三个字,抬脚走进铺子。 这龙凤楼是汴梁的老字号,专门打些金银首饰,虽说店面不大,但在京中却十分出名。当然了,设计费也不菲,可依然挡不住小娘子们的热情。 掌柜的原本漫不经心的拨算盘,看见叶安顿时眼前一亮,知道这是来了位大主顾。小心翼翼的上前道:“客官可是要做首饰。” 叶安点头:“打算弄一套金饰,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自然是有,”掌柜满脸堆笑,从柜子里拿出一本画册,“客官请看,我们这最受欢迎的样式都在这里。” 叶安拿起画册一页页翻阅,还真别说,人家生意大也是有道理,有些甚至比现代的还要精巧。 待看完后,叶安皱眉,“还有没有其他的。”总感觉样式有些老气。 掌柜的看他脸色,小心询问道:“郎君是想送做寿礼吗?” “是及笄礼。”叶安解释。再过半个月,就是邢文静妹妹邢文宁的及笄礼。邢文静已于王祭酒商议好,过了这个年就退学,到时候恢复女儿身,在见面估计就难了。因为叶安也算救了邢文宁一命,邢家在京里也没什么熟人,便想让叶安出席。 考虑到也算是熟人,叶安便答应了。此等大事自然不能空手,想起邢家也不宽裕,便想着给小姑娘买点收拾撑场面。 “喔~~”掌柜的似乎明白了什么,面色带着荡漾的笑意,又拿出本画册道:“这个都是本店的精品,好几样都是刚设计出来的,京中还没有几个人戴过,郎君您瞧瞧。” 叶安懒得反驳,打开画册后发现果然比之前的要娇俏活泼些,看了一遍,相中了一款蝴蝶造型的。里面有金钗、耳坠和手环。小巧精致,用料不多,送出去也不至于太扎眼。 “就这个吧。”他指着那页道。 掌柜的一看,立刻面露难色:“回郎君的话,此套工艺复杂,要做的话怎么也要一个月,本店倒是有套现成的,不过刚刚被人订出去当嫁妆了。” 叶安皱眉,既然如此,那也没办法,只能换一个了。 掌柜的见他脸色不对,误以为其生气了,担心自己得罪人,便连忙开口道:“那位娇客还没走,要不然您亲口跟她问问,这不,下楼了已经。” 叶安连忙摇头,示意不必,无意间搭眼看到来人,略微吃惊的睁大双眼,“是你,你要嫁人了?” 只见对面的少女芙蓉面,桃花眼,正是与自己同父异母的便宜妹妹和雯,不,应该叫赵雯。 赵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半晌神色复杂道:“哥哥。” 叶安刚想纠正她的称呼,却见对面之人形容憔悴,瘦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眼里噙着泪。最终心下一软,叹气道:“找个地方坐着说吧。” 赵雯点头,二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来到一间茶馆。 “说吧,怎么回事。”叶安问道,算起来赵雯今年也就十五六岁。宗室女普遍嫁的晚,之前见面也没听她提过,怎么突然就要嫁人了。 赵雯苦涩的道:“娘她……生了重病,御医说了,还剩最多半年时间。” 叶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中涌起无限唏嘘,记得去年与和氏相见,对方那副矜贵清傲的样子,没想到会变成这幅样子。 “对方是谁?你们见过面吗?”叶安随口问道,赵雯身为国公独女,母族又是老牌勋贵,想也差不到哪儿去。 “那人……是新上任的广南西路转运使,今年刚到而立,前些年原配夫人去世,我这次要去那边成亲。” 叶安手中的杯子啪的一声掉在桌子上,半晌,带着三分怒气道:“胡闹!”这是亲妈吗! 赵雯垂下眉眼,对他解释道:“不管怎样,那男的也算青年才俊,膝下无子,又不用侍候公婆,也算是良配了。” 的确,北宋的转运使虽然只是个四品官,但掌握财赋、兼领考察地方官吏﹑维持治安﹑清点刑狱﹑举贤荐能,堪称土皇帝一样的存在。但是,西南地区瘴气环绕,许多士兵都受不了,何况赵雯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更何况在如今朝廷还在打交趾,兵荒马乱的,这时候去简直九死一生。 勉强笑了笑,赵雯道:“母亲说了,与其等她逝去后嫁给小门小户,一辈子困在后院里,不如狠心搏上一把。” 叶安看着她,嘴张了张,最后还是问道:“你是怎么想的呢?” 赵雯摇了摇头:“我不想让母亲走的不高兴。”接着双眼含泪:“这次一别,可能此生无法相见,哥哥你可愿送我一程。” 叶安刚想开口,突然看见身上的锦袍,顿了顿,摇头道:“你姓赵,我姓叶。无论怎样,都于理不合,祝姑娘前程似锦,一路平安顺遂。”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深夜,潘元青脱下外衣准备就寝,突然听到一阵极为刺耳的声音,仿佛有人在锯木头。 感觉到声音来自隔壁,潘元青本不想去干预,谁知那声音越来越聒噪,连别院的下人似乎都注意到,纷纷掌灯向那边探头探脑。 潘元青停下解衣的手,将人赶了回去,接着来到小院,轻轻敲了敲月亮门。 对面安静了一下,然后传来叮咣的声音,潘元青知道,多半是那孩子又手忙脚乱的跌倒了。这么毛毛躁躁,以后可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毛孩子叶安隔着门缝露出张通红的小脸。 “你又吃酒了?”潘元青微微皱眉。 “没有!没有!”叶安哑着嗓子辩解。 看来不仅吃酒,还哭过了。潘元青默默的想着,但没有拆穿他,而是提出想去对方院里坐坐。 叶安不好阻拦,只能将人带过去。之后有意无意遮掩起桌上的酒壶。 潘元青似乎也并未注意到,而是指着地上的乐器,犹豫道:“这是……胡琴?” 叶安讪讪一笑,点头称是。胡琴其实就是后世的二胡,他上辈子小学的时候曾在少年宫里学过两年。今日心情实在不好,想着古人们经常依靠乐器排解心中苦闷,便命人去买了一把。然而这东西和二胡还是有点差别,叶安又学艺不精,最后成锯木头了。 潘元青拾起胡琴,调了两下弦,随手拉了一曲。他虽在西域闯荡多年,但自小接收的也是纯正世家子弟的训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这种还算普及的乐器自然是信手拈来。很快,胡琴那如怨如诉的声音响起。 叶安听着听着,突然掉了两滴眼泪下来。 潘元青停下拉琴的动作,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叶安再也绷不住,从头到尾把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然后又开始讲今日与赵雯的见面,最后道:“我也知道,错不她。但一想起外婆吃了那么多苦,我就是没办法与她好好说话。” “如今她面临生死,有时候又会想,是不是也有一部分我的原因。我明明没有做错,但心里总觉得不好受。” “我恨透了赵维宪那王八蛋,人怎么能这么坏!转念又觉得自己身上流着这样人的血,对不起外婆她老人家。仔细想想,临行前我曾经答应外婆三件事,一是科举做官光耀门面,二是寻到母亲,三是找到父亲,结果没有一样做成!来京里这么些年,虽说挣了些钱,但好像也没帮助过谁!”叶安前言不搭后语,彻底陷入自我厌弃中,感觉自己没有透了! 潘元青看着他红肿的双眼,静静开口道:“谁说的,你救了我一命。” “官家根本就没想杀你,说到底,我还坏了你的事。”叶安心虚的低下头,当时他对老师可没有半点手软。 “不,”潘元青把胡琴放在地上,“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啊?”叶安迷茫回想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就在此时,潘元青将一切说了出来。 “我本是前朝皇室,父亲不得志。后来遇到位西域高手,说我骨骼惊奇,想带我去西域学武。我家里人身体自来就不好,所以虽然舍不得,父亲还是做主将我送过去了。” “我娘亲是被先帝强行指婚嫁到潘家的,自打过来,便一直郁郁寡欢,后来与家里的长工日久生情。又一次,被我父亲撞见,争执过程中,失手将他杀死。” 叶安此时已经听呆了,不由自主握住对方的手。 潘元青看了他一眼,继续道:“那年我才十五岁,得此噩耗连忙赶回家,父亲已经下葬。我觉得事情蹊跷,便去询问,母亲杀人后惶惶不可终日,担心我得知真相,便说是大宋皇帝以为父亲谋反,派人杀了他。” “再后来,也许是因为愧疚,母亲日见憔悴,最后在府中上吊了。临死前交给老师一封书信,打算把真相告诉我。但老师担心我受不了生母弑父的打击,将信藏了起来。估计他也没料到我回去造反吧。” 潘元青语气平淡,回想起当时在狱中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不免有些唏嘘。 那时的他只觉自己这几十年仿佛就是个笑话。他觉得自己该去恨,但又不知道恨谁。 是母亲吗?可她养育了自己,人死如灯灭,他拿什么去恨? 还是恨老师?朱谦顶着朝廷的压力,辅佐他们祖孙三代,他又凭什么恨? 潘元青在狱中好几天不吃不喝仿佛一尊雕像,朱谦每天过来苦劝,最后实在没办法,索性给他讲起外面的事。当说到仁宗想派叶安出使西夏的时候,潘元青手指微微动了动。 朱谦觉得有戏,又添油加醋的说了下此行的危险,并表示如果他开口,那小子一定不会冒险。 “……不。”潘元青突然开口:“我跟着一起去。”他自己也不明白当时明明已心存死志,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但最后确实是因为叶安,他才活到现在。 “我是自己要与你去西夏的,所以你……”潘元青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一把抱住。 叶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些什么。 潘元青品尝到了久违的手足无措,想要将其扶起,但最后手却搭在叶安后背上。 早知道……就不跟他说了。轻轻叹了口气,月光洒在两人身上,青年一下又一下轻抚着怀中的少年。 第75章 五更天,汴梁城外。 此时太阳才刚刚升起,那边月亮尚未落下,整个天空呈现出一种雾蒙蒙的蓝色。 赵雯坐在轿子上,手里拿着帕子,双眼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随行的婢女看了看天色,与外面抬轿子的嘀咕了几句,走进去小心翼翼道:“小娘子,要不然……我们启程吧。”从京里到广南,相距千里。哪怕马不停蹄,怕是也要许久。哪怕马不停蹄怕是也要许久,再耽搁下去,怕是天黑前到不了驿馆。 赵雯咬了咬下唇,掀开车帘看向外面,确定无人后眼中划过一丝失望,最终还是点点头。 一众婢女喜不自胜,连忙吩咐外面人赶紧走。送亲队伍缓缓行动,赵雯低下头,眼里噙满泪水。 然而没过一会儿,马车突然停住,只听随行护卫喝道:“你们是何人?速速闪开。” 赵雯心中纳闷,难不成是遇到山匪了?紧接着有想到,此地里京城不远,不管怎样山匪也没胆子啊。正当她惊疑不定之时,便听到一男子喊道:“在下赵河,桂州人士,奉叶郎君之命,护娘子身边。” 赵雯眼前一亮,不顾婢女劝阻,拉开车帘走了出去,激动道:“是哥哥让你们来的?” 赵河心中一惊,他与金福竞争管家失败后便随意找了份活计。刚开始叶安找他说明情况的时候,他还以为对方暗恋这小娘子,结果两人竟是兄妹吗?不敢多想,连忙低头,“听闻您要去广南,小的在那里经营三十年,好歹有些人脉,愿效犬马之劳。还有那边瘴气中,叶郎君找遍京城里擅治此道的郎中,以及……”赵河将手里的盒子呈了上去:“虽说知道您不缺这个,但多带些中没坏处。” 赵雯将盒子打开,里面满满一打地契田契。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 京城内,开封府旁。 潘元青看着身边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的少年,不由问道:“不去送送吗?” “送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我全都做了。”叶安哑着嗓子,这倒不是因为赵雯,完全是那天抱着老师哭的太用力,已经好些天了,还是没缓过来。 不过也有好事,那就是经过那日,他自觉跟潘元青之间一直以来的隔阂感少了些许。也许是秉着破罐子破摔的原则,反正最丢脸最不堪的事对方全知道了,也没什么再不好意思的了。 “好了,也差不多该进去了。”觉得心情平复的差不多,叶安拉着老师走到里屋。此地离开封府衙很近,正是叶安之前住的公租房。因为位置安全,再加上也住出些感情,索性按原价签了十年契,如今已被改造成《大宋理学旬刊》的编辑部。 此时理学还没冒头,叶安先将名字占了,省得以后起纠纷。 屋内,苏颂等人有些忐忑的坐在椅子上,看见叶安进来,连忙起身相迎。 叶安笑眯眯的点头,搭眼望去,猛然一惊:“这、这怎么还有个小孩?”只见几个清瘦高挑的身影中,明显凹进去一块,一身穿绯衣,头戴玉冠的精致少年,睁大眼睛打量着他。听到叶安开口,神色间明显不服,“叶主编也就比我大个四五岁,没想到也是以年龄论英雄!” 叶安一听便乐了,拱拱手道:“是我不对,那不知这位小英雄尊姓大名,有何一技之长?” 少年倨傲负手,“在下沈括,钱塘人士,一技之长嘛……可以说什么都懂一点。” 听到日后大名鼎鼎梦溪先生的名号,叶安倒也没多惊讶,毕竟他连皇帝包大人都认识了。于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劳烦沈小兄弟在我们部里打打下手,待到熟悉了,再决定想要加入哪个。” 接着对其他人道:“诸位,想必大家都知道,我们这本刊物,主要分为三部分,算学、工学以及理学。算学方面主要由我与潘官人负责,理学则由苏颂负责,至于工学嘛……还没找到暂时交给韩公廉先生。”韩公廉就是帮助苏颂造出水运仪象台的匠人,手艺巧夺天工不说,还饱读诗书,放到现代妥妥的是一个高级工程师。 众人自是没有意见,苏颂犹豫了一下,为难道:“叶主编,虽说我们已向全大宋申稿,但直到现在为止,也知收到十几封回信,你看……” 就这十几份回信,还是他死皮赖脸跟好友们求到的。与苏颂料想的不同,原本许多志同道合之人,一听要公开在刊物上些这种文章,纷纷表示拒绝。理由是他们已经是朝廷官员,不少人正年轻,还意欲往仕途上发展,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成天沉迷在这些奇淫技巧之物。 “无妨,”叶安早有心理准备:“先攒一攒再说,这头一份旬刊,我们这几个主编先抛砖引玉。” 苏颂几人点点头,接着又问道:“那我们先写些基础的,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相关内容,估计也用不了几页。” “不不不,”叶安连忙阻止,“劳烦将自己最新最拿手的东西写在上面,哪怕是一些天马行空的猜想也无所谓。” “就比如……”叶安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震惊!我们脚下的大地,很可能是颗球!”然后还在旁边画了个简笔画,一只肥硕的狸花猫用爪子拨弄着一颗球,球上三五小人吓得瑟瑟发抖。 在场众人:“……” 韩公廉觉得不解,率先发问道:“叶主编,在下觉得此事不妥,韩某虽说只在工匠之事上小有成就,但子曰:‘知之为知之’我们自己都拿不准的东西,怎么能去误人子弟呢!” 他言谈间颇为不客气,叶安却没怎么放心上,他心知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大部分都是这样,对知识很有敬畏之心,于是温和道:“韩官人所言甚是,所以我们写的时候,也要说明白,不过是自己的一些猜想,欢迎读者投稿反驳。实不相瞒,我一直认为,知识这东西,闭门造车是没办法更进一步的,相信读者也会有自己的见解。” 沈括在旁边听得若有所思:“也刚好能解决我们投稿不足的问题。” 叶安笑了笑,没有答话。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嘛……大宋虽说科技水平处于世界领先,但人们对数理化工的知识依旧浅薄,需要让人带着入门。那么问题来了,一个四五岁的幼儿,想要让他对科学感兴趣,是直接给他个初中课本,还是让他看蓝猫淘气三千问? 想也知道是后者,本来叶安搞这种学术期刊也没打算真引领工业革命什么的,能起到奠基作用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经过这么一解释,其他人虽说略有微词,但也只能捏着鼻子照做。 很快,第一期《大宋理学旬刊》便向世面出售,原本嘛,大宋朝每日印的书多了,市面上一大堆,大家也都没当回事儿。结果没过几天,便出了件大事儿…… 馆阁校刊,同知太常礼院司马光上表痛骂国子监祭酒王安石妄议朝政,纵容底下学生胡言乱路,贬低圣人之言,要求罢免其职位。 原来王祭酒就算是在国子监教书,本质上也是个闲不住的人,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变法大计,并经常就朝政发表言论。这一来二去的,自然就被许多保守的士大夫看不过眼。司马光虽说才二十七岁,但因为成名早,私德优秀。在保守党中有些分量,便被撺掇着去煞煞那脏鬼的威风。至于叶安那本期刊,完全是顺带的。 可王安石是什么人啊,天生的拗相公,每天在国子监里管些小崽子,胸中憋着一口闷气。见有人往枪口上撞,立刻回击!据不完全统计,在短短的三天,王祭酒一共上表了七八封奏章,外加几首诗赋,把对手完全打懵! 士大夫们偃旗息鼓了,觉得犯不着跟这村夫一般计较,但司马光却被激出火气,他未及冠就中了进士甲等,才学也是过硬了。两人就这样隔空对骂,金句频出,就连瓦子的说诨话的艺人都忍不住借鉴。 王安石与司马光此时不过是两个京城小官,上朝都要站在队尾那种,大佬们自然不会将二者放在心上。不过连带着的,《大宋理学旬刊》却火了。 众人发现,里面奇思妙想不断,虽说不怎么相信,但拿着看一乐也是挺好的。甚至有许多小孩子看完忍不住去问家里大人,什么“我们真的是在球上吗?”“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是怎么做的?” 当然了,也有许多不服的投稿痛骂叶安等人,叶安也不藏着,挑出一些真的运算过、相对理性的放到下期,让读者看到不同观点。至于其他,也都纷纷礼貌回信,称期刊只接受对此物有一定了解者的稿件。 投稿人气得半死,还真有些不信邪的去研究算学工学,只为把叶安真正打倒! 就在叶安每天申稿申的不亦乐乎之时,开封城外突然传来噩耗,京兆府突发瘟疫,并且已向四下蔓延,有的地方已经控制不住了。 得此消息,叶安当时便面色惨白,中牟县,离京兆府可不远! 第76章 自宋朝开国,便一直瘟疫高发。究其原因,一是衣冠南渡后,南方潮湿温暖的气候,助长了灾疫流行。据统计,光是宋初,浙江就经历过三场大疫。二则是人口空前膨胀,商品经济高度发达,就拿中牟县来说,光是常住人口,便比之前翻了好几倍。 但这也加重了城市防疫的压力,尤其是小县城,一旦疫情发生,造成的影响几乎是毁灭性的。 叶安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奔回家中,却得知朝廷为了保证疫情不再扩散,已将京兆府至开封府一段官路封闭,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顾不得失礼,他立刻申请进宫面圣,等见到官家后,直接了当的道明来意。 “莫要胡闹!”一向好脾气的仁宗头回沉下面容,看底下少年满脸倔强,叹了口气,揉揉眉心:“我知你纯孝,但你也不想想,自己又不是郎中,去又有什么用。” “我就算什么都不做,去也是有用的。”叶安满脸认真,他不是单纯的头脑发热。 要知道,这次虽不是什么大疫,但也涉及到三四个府。中牟县不过是个小县,虎头村又是县下小村,真有什么事,防疫工作也要可着大城先来。叶安虽不是朝廷高官,但如今也能称得上简在帝心,只有他回去,虎头村才可能被重视。 外婆已经年过花甲,前几年身体一直欠安,他不能冒这个险。 更何况,叶安上辈子赶上大流感,碰巧当了两个星期志愿者。尽管只是在社区火车站发发传单,但也算学了不少知识,并非一窍不通。 他说的情真意切,仁宗显然也被打动,可还是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张茂则走进来,轻声与其说了两句话。 仁宗微愣,打发张茂则出去后,在大殿中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叹气道:“罢了罢了,我也管不了你。等下给你块令牌,你拿着去吧。” 叶安虽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感激的行了一礼。 离开皇宫后,叶安没有慌慌张张的准备东西,而是托人寻到几个从最近收到京兆府人来信的,仔细打听了会儿消息。 从他们口中得知,这次的疫情受感染人员大部分会出现玫瑰疹、相对缓脉、腹痛发热等症状,所以发病原因应该是伤寒。 得知此点的叶安心中咯噔一声。伤寒,一个离现代人很遥远的词汇。假如是二十一世纪,很可能只是一场流感,简单的吃两片药就能好,但在古代却是要人命的大病,在东汉末年,甚至造成大约两千万人的死亡。不过万幸的是,这次伤寒只流行在人之间,并未传染给动物。 思前想后,叶安花重金组建了一支医疗队,其中包括三名郎中、五六位学徒,身体强健的护卫等。接着又去买了两车药材米面。与国子监请假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城南出发。 与仁宗不同,王安石得知他要去疫区之时,非但没有加以阻拦,反倒大肆称赞,甚至也想要进宫面圣,跟着一起报效祖国。最后还是叶安哭笑不得的将人拦下,他才没有那么伟大,这次完全是因为私心。况且自己一介布衣,如何行事,可以凭借私心。但王祭酒身为朝廷四品官,弄不好可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刚出城门没多久,便见潘元青与乐丹骑着马站在那里,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老师……你怎么?”叶安有些懵,难怪去隔壁告辞没遇到人,他还以为对方有事出门了,搞得心里空荡荡的。 “我与皇帝打过招呼。”潘元青言简意赅。 叶安这才恍然,他就说,仁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看着眼前之人,他神色复杂:“你……大可不必如此。” “走吧,”潘元青摇了摇头,没多做解释。自己的心思不足为外人道,前三十年活得懵懵懂懂,之后的人生,只希望少年能平安顺遂。 “哎,”叶安知道事已至此,也不能让人回去,只能在心中发誓,绝对要用心照顾好老师。然后又看向乐丹,他怎么也跟着过来了?不是让元宝看好家吗。 “元宝那大傻子知道你要自己回家,哭到后半夜,我烦得受不了。”乐丹绷着一张小脸,严格来说,沙卢族也算全族药剂师,对付个疫情指定是够了。 叶安点头,也不再多言,带队继续前进。 中牟县离开封府本身也没多远,马不停蹄两日就到了。路上叶安并没有分配任务,因着不清楚虎头村具体怎么回事,所以想着等到了再说。 随着众人的前行,疫区也逐渐暴露在眼前。由于离京城太近,靠近这边的县城村庄大部分都简单封闭,叶安他们也没见到什么惨象。可往日繁华的官道上静谧无人,也总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 等到了中牟县,叶安二话不说亮出身份要求见季县令。门口守卫匆匆前去禀报,没过一会儿,县令季越便带着衙役们出门迎接。 季越看到叶安等人,先是愣了一下:“郎君脸上这是带的什么?” “此物名叫口罩,是京中名医研制,带上后可以有效预防疫病。”叶安扯起虎皮当大旗,反正此时也不会有人去找“名医”对峙,这样说更好推广。虽说这个时代没有熔喷布无法做到隔离病毒,但隔离飞沫还是有一定用处的。 季越面上郑重,询问了口罩的制作方法后,立刻吩咐县里大规模生产。之后强行挤出丝笑意,“我就知道叶小郎君放心不下家里。”但没想到拿着官家的手谕归来,看样子自己猜的不错,他果然不是普通人。 “我外婆她……”叶安心中忐忑,从这次伤寒的分布来看,老年人是最容易中招的。 “郎君放心,虎头村目前只有一户染病,叶家在周围人少,本官已经派人分发药剂,并无大碍。” 此时叶安才总算能松口气,感激的对季越行了个大礼:“劳烦大人照顾,小子从京中带了些许粮食药材,希望为县里尽一份心。” 季越喜上眉梢,药材倒是还好,但因着半封城,县里粮价疯长,不少百姓都吃不饱饭。他已经自掏腰包补贴了些许,这次送粮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寒暄了两句,看得出来对方归心似箭,季越体贴的让他想回家,事情之后再说。 叶安自是同意,还贴心的将医疗队留在县里供季越差遣,只带着老师与乐丹去虎头村。 村子还是老样子,因为家家户户种田,基本能实现自给自足,只不过出门的机会少了些,所以倒也不像县内那般愁云密布。 叶家宅院似乎比上次见更大了些,听闻外婆还在家中打了口井。门房看到叶安,马上进去禀告。没一会儿,梅香与一众下人出门迎接。 “少爷!你怎么回来了!”此时的梅香,已经完全是位大姑娘,元宝虽然憨气十足,他妹妹却长得机灵讨喜。也许是因为常年官家,更添了一份稳重。 “不放心,回来看看,外婆呢?”叶安问道。 “厅里呢,因着换季老毛病又犯了,担心腰酸腿疼便没让她出来。” “干的好。”叶安点头,与身边人一起进去里屋。 厅堂,叶婆站在门口,看到叶安,先是一喜,接着连忙板起面孔,怒道:“胡闹!疫病当前,你回来干嘛!说都不与我说一声!眼里还有没有我!你是叶家唯一的独苗……” “你也是我唯一的外婆啊!”叶安一句话彻底让老太太心软。拉过孙子,刚想开口,突然见到身后一大一小两个外人,收起情绪,询问道:“这二位是……” “他叫乐丹,是我在西夏认识的朋友。这位潘元青,我……” “您就是国子监的博士!”叶婆神情激动,然后连忙斥责孙子:“怎可直呼师长姓名!还不快扶他老人家进去!” 潘元青:“……” 第77章 “别偷懒,仔细着点不要弄掉了。”梅香指挥着丫头们,轻手轻脚的将蒸糕果子拿进屋,叶家许久未来客人了,下人们多少有些生疏。 “梅姐姐,里面那位大官人是谁,长得可真俊啊。”一丫鬟捧着脸,有些羞涩道。 “是啊是啊,听说是国子监的先生?看着就好有学问!”另一个也跟着搭腔,叶婆心善,又偏爱伶俐讨喜的孩子,叶家婢女都活泼的很。 梅香板起面孔,严肃道:“那是少爷的老师!也是你们能在背后议论的,快点干活去!”姑娘们嘻嘻哈哈的散开。 屋内,叶婆笑眯眯看着潘元青,“博士可曾用餐,看您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想必是累坏了。安儿,还不吩咐下去准备晚饭。” 叶安有些哭笑不得,叶婆与这时代其他老百姓一样,对对读书人有股莫名的推崇,在得知老师的身份后,更是连亲孙子都放到一边了。 倒是潘元青,看起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被老人家拉着问东问西却没有丝毫不耐。反而语气十分恭敬,“叶婆,我如今已从国子监离职,与叶安以友论之,您把我当晚辈就好。” “那怎么行。”叶婆刚开始还不愿,后来被叶安与潘元青两人轮番规劝,总算点头同意。 叶安松了口气,还好,不然要是一直把那样对老师总觉得怪怪的。 接着又问道:“我听季县令说村子里有一户得了疫病,是哪家啊?离我们这儿近不近?” 叶婆轻叹口气:“不近,远的很。得病的正是那刘二和孙芳两口子,全村也就他们家经常往县里跑。说起来也是可怜,听说他们打算多挣些钱,给闺女找个启蒙先生,结果没想到染了这个病。” “那他们现在在哪儿呢?被隔离了吗?”叶安又问。 “隔离?”叶婆细品了一下这两个字,觉得很是形象:“差不多吧,老刘家也有两个孩子,担心过了病气,在村边寻了间破败的屋子,暂时让他们住下了。” 叶安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大放心,虎头村一共也没多大,想必离村民不算太远。更何况伤寒传染性本来就强,哪怕是粪便什么的,也是有传播力的。这样一来的话还是不行,要采取根本措施。 打定主意的叶安觉得不能再等,这种事越快越好,于是简单扒了一口饭,在与外婆商议后,带着乐丹潘元青去去找季越。 等他们走后,梅香忧心忡忡的对叶婆道:“老夫人怎么不劝一劝,倘若少爷染了病可如何是好。” 谁知此时一向温和柔弱的叶婆却异常坚定:“不能劝,官家信任安儿,破例让他从京城赶到这里。倘若不为其分忧,怎么说得过去。更何况,现在为了疫病忙里忙外的又不是他一个,那些人不也都是谁家的孙儿吗。安儿这孩子自幼 便稳妥,我相信他。” 梅香郑重的点了点头:“嗯!少爷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 县城内,季越领着组织起来的医疗队,清点物资,打算在县衙门口发放米面。看见叶安,连忙笑脸相迎。 “这是在干嘛?”叶安眉头微皱。得知真相后当即便无语了。 “……”他组织了下语言,无奈道:“季大人,现在疫病当前,把人都聚集在一起,这不是加速传播吗。” 季越解释:“这点本官当然知道,县内患病之人都集中在各大医馆中,来领粮的全是身体强健的。” 叶安摇头,就算看起来健康,也有可能是病毒携带者。这个时代又没有医用口罩和检疫措施,这样太不安全了。 耐着性子把失态的严重性给季越讲了讲,然后提议道:“我看倒不如组织一批人手,按各户人头挨家送吃的,中牟县一共这么大,想必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季越衡量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叶安继续道:“大人方才说,病人都集中在医馆里?” “是啊,中牟县一共四家医馆,装的满满登登的,要是再有生病的,就只能往义庄放了。”季越满嘴苦涩。 这样下去怕是患者没好,郎中先倒下了,可往哪儿划一块地方让病人住进去呢。 “我观县城不远有个村子,似乎没有多少人住。”就在此时潘元青突然开口道。 叶安眼睛一亮,对啊!枣村离县城很近,正因如此许多人家都选择去县里定居,村里只剩一些守着大片地的老人。现在只需要将他们迁出来,把地方留给病人,然后定时喂药送饭,估计就会好很多。 “这……”季越犹豫了,虽说他也觉得此法靠谱,但万一没有用,让心怀不轨之人晓得,状告自己侵占民宅,怕是要出大问题。 叶安好歹也在国子监跟帮世家子弟玩了许久,不再是以前傻白甜的模样。一搭眼便知季越在担忧什么,于是轻轻一笑,表现的胸有成竹,“季大人放心,皇上既然派我拿着圣谕过来,是什么意思想必你也知道。真要出了什么事,我自然会主动站出来,万不会连累大人您。” 季越讪讪点头:“哪里哪里,小郎君为官家分忧,本官定当竭力配合。” 之后叶安又问道:“听说县内物资不够,那大人可曾想过问本地士绅富商求援。” 提起这个季越就一肚子火,狠狠拍了下椅子,怒道:“怎么没有,但那帮老狐狸,平日钱没少挣,一到关键时刻都说自己家里没有多余的药材粮食!等疫情过去,看本官怎么收拾他们!” “没粮?那也成啊。”叶安笑眯眯道:“也不是非要吃的。你比如开布庄的,捐上些粗布棉花,做成防护服和口罩;在比如开酒楼的,提供几个大厨以及场地,每日给病人们做大锅饭,还有木材的,多借几辆马车……最后,真就是什么都没有,家里出两下人当志愿者也行啊。” 季越等人被叶安这套“榨取最后一丝剩余价值”的理论惊呆了,恍惚间仿佛看到对方背后有条尾巴摇来摇去。 狠狠打了个寒颤,季越不敢再多想,吩咐下去,按照叶安的办法去做。 刚开始可谓困难重重,首先是富户,冷不丁听到捐赠要求,也纷纷被惊到。有的选择自认倒霉,捏着鼻子纷纷捐钱捐物。有的则十分不服,咬牙反抗,甚至跟县内衙役们撕扯起来。这个时候就轮到潘元青出手,他的武功别说中牟县,就是全大宋也是顶尖的存在,惨遭碾压的富户们也只能含泪交钱。 当然了,叶安也甚至“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重要性,暗中联络这些年靠着各种新式菜肴混得风生水起的邓家。经其牵线,跟他们保证,只要疫病好了,他将会领着京城资本带头与中牟县合作。而且还会上表朝廷,争取奖赏众人。 商户们这才点头,比之前稍微热心了一些。 剩下的便是患者的工作,也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病人们误以为县里要将他们丢到城外自生自灭,有一些万念俱灰甚至想要自尽的,当然了,最后被救了回来。许多家庭带头围住了县衙,打算讨个说法。 好在季越平日里还算是个好官,在百姓中有一定威信。彻底让群众放下心的是一批又一批穿着防护服,亲切又专业的志愿者们。这些人都被叶安培训了两三天,对疫病已经有了一定认识,就算心中有恐惧也基本能控制住。 整个枣村内的家具碗筷都被彻底消毒了一遍,环境比拥挤幽暗的医馆要好很多。虽说因为管理严格见不到家人,但由于住的舒服,心情也明朗不少。这心情一好,病也容易好,本身这次伤寒也不算太严重,住进去仅仅五六天,就有一批症状减轻的了。 当然了,乐丹与潘元青研制的汤药也起了很大作用。虽说不是药到病除,可胜在药材简单易得,县内病患都能服上。 叶安又带着县里人四处敲锣打鼓科普安全卫生知识,勤洗手勤煮沸消毒,不喝生水。最后甚至请了不少专业人士疏通充满淤泥的排水沟,保持整洁而干爽的环境。 好在如今是冬季,古代与现代不同,放到二十一世纪,冬季可能更容易得病。可在还是泥巴地的宋朝,夏天的一场大雨便能滋生无数细菌。 这一套操作下来,县内染病的明显少了许多。等一个月之后,随着枣村最后一个病人痊愈,不管是郎中、志愿者、还是普通百姓,纷纷欢呼出声。 季越感动的热泪盈眶,“你们,快去买两节鞭炮放。”接着对叶安深深行了一礼:“小郎君,我替中牟县人谢谢你。” 叶安摇头:“有季大人这样的父母官才是万民之福,虽说好了,但防护也要继续。” 季越点头,如今他是心服口服了。 晚上,在总结了此次经验后,叶安写了一封《防疫十则》上表给官家。 当中牟县疫情已愈的消息传到京中之时,举朝震惊。 第78章 仁宗细细看了遍叶安送上来的折子,一向温和的脸上难得出现怒意。让身边内侍将折子交给下方大臣们传递,冷冷道:“京兆府疫病,朝廷又拨银子又派人,如今已个把月。结果前些日子竟然跟我说,灾情没控制住,不仅府中大大增多,还蔓延到河东!” “全国名医至少有一半在那里,中牟县什么都没有,仅靠几个人,疫病便全都好了?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大臣们低头,不敢回话。唯有与几个与京兆府官员一系的,硬着头皮解释道:“回官家,那中牟县占地小,染病人数又不多,听闻那县令和叶安还侵占民宅……” 结果还没说完就被仁宗打断:“哦?照这么说,我现在就派爱卿去京兆管理个县城,一月之内将病患全部清零可好?” 对方见情形不对,连忙告罪。仁宗哼了一声,“把叶安写的这个《防疫十则》多印上几分,送去京兆府,让他们好好学着。” 听到这里,最后一排的王安石忍不住了,这是把自己学生夹在火上烤啊!站出来道:“回官家,正如方才几位大人所言,京兆府人口众多,情形复杂,这文章上的东西也不一定管用,万一……” “连抄都不会抄,我看他们的官也不用做了。”仁宗表情依然很臭,最后吩咐下去,赏赐给季越和叶安一堆东西,甚至连叶安家中的祖母都嘉奖了。 看到此处,众人心中都有些微妙,这……至于吗?只不过协助治理好一个中牟县。大宋朝经历过的疫情也不少,能臣干吏数都数不过来,怎么感觉官家帮这小子造势一样,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简在帝心? 当然了,这一切远在虎头村的叶安毫不知情,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 因着解决了瘟疫这个心头大患,中牟县人民格外高兴,再加上有旁边的县对比着,大家心中更是油然升起一股自豪感。于是季越一拍板,这个年,要大办特办! 商户与官府一起组织,不仅县内张灯结彩,还邀附近村里那些为这次疫情做出大贡献的人家。叶婆因为捐了不少物资,孙子又是负责人,所以被请到城中讲话。把老太太紧张够呛,在家一遍又一遍彩排,全家人都跟着折腾。但能看出来,她心里还是挺美的,毕竟自打老太爷做生意失败,叶家许久都没这么风光过了。 叶安自己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一套,他在京里生意做得大,比这声势壮阔的见多了,实在提不起兴趣。但见外婆喜欢,也跟着张罗,甚至提前三天在京里订好了邸店,让梅香带着叶婆住进去,自己则留在家中大扫除。 腊月二十九,叶安白天在家跟丫头小子们忙了许久,如今叶家是越来越大了,名下的田地很多,以致来拜年送礼的人也不少。兴许是有意锻炼,叶婆特意全权让他出面,叶安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熬到晚上,饭都没吃一头倒在被子里呼呼大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叶安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隐约间听到外面鼓角敲了四下,心知自己这是一觉睡到四更天。 感受到腹中一阵轰鸣,叶安苦笑,现在可不好办。叶家祖孙都没有让下人守夜的习惯,如今外面黑漆漆一片,他只好自己裹着棉衣去厨房弄点吃的。 好在马上要过年,厨房里食材不少。叶安被勾起馋虫,撕了两只鸡翅膀,调好酱料涂匀后接着灶台里未熄灭的火烤着吃。很快,屋内就充斥着一股诱人的焦香。最后再刷上一层蜂蜜,鸡翅上闪着晶莹的光泽,里面的肉嫩的能爆汁。 许久没有下厨,我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吗,叶安美滋滋的想着,然后也顾不得形象,拿起鸡翅开啃。 “你在干嘛?” 就在此时,一道男声响起,叶安叼着鸡翅抬头望去,潘元青披着外袍站在门口,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叶安:“……”如今嘴里的东西是咽下去,还是吐出来呢?!最后,他还是决定咽下,抹了抹嘴上的油,尴尬笑道:“老师你怎么来了。” “我听到厨房有动静,就过来看看。” “对哦,你们学武之人就是耳聪目明的,也是我声响太大了。”叶安傻乎乎道。 潘元青垂下眉眼,其实是因为自己心中一直牵挂着对方,感觉到他起身了,特意寻出来。 见老师不开口,叶安便也不知说些什么,一时间厨房内蔓延着一股诡异的气氛。要不就这么回屋?叶安有些犹豫。 “我……” “你……” 双方同时出声,又不约而同的闭上嘴巴,叶安讪讪一笑,“您先说、您先说。” 潘元青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了过去:“你不是一直都想学武功吗,这个是我根据西域内家功法改的,无须太好的根骨,只要每日练上半个时辰,坚持一年,对付两三个寻常人还是够了。” “呀!”叶安两眼放光,立刻将书接过来,迫不及待的观看。天知道身处这个武林世界他有多羡慕旁人能飞来飞去,无奈天资有限,咨询了许多人得到的都是否定答案,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当然了,他也知道潘元青编这本书有多困难,轻轻摩挲着书页,突然摸到一个小纸包,“这是什么?”叶安满脑子问号。 “是朱柰的种子。”潘元青看了一眼,解释道,“我托人从波斯带过来的,之前听你提起过想吃外面的柰果。” 所谓柰,就是中国的本土苹果,大多数在西北种植,个子小,要晒干或者煮熟,否则吃起来跟棉絮一样,口感特别不好。现代的苹果则为十九世纪美国牧师带到烟台,经过本土培育而成的。叶安曾经疯狂想念苹果,经常念叨,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记在心上。 叶安神色复杂,“老师,你怎么……太麻烦你了。” “无妨,今日是你生辰,当给你过寿了。”潘元青说的云淡风轻,叶安却愣住了。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对哦,今天是自己过生日。原主生得巧,刚好在腊月二十九的半夜,也说不好是哪一天,还跟新年撞上了。再加上年纪小,身体又不好,无法大操办,时间一长,叶婆就把这件事略过去了。就连他自己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老师竟然还记得。 叶安被感动的眼泪汪汪,这下子倒是换潘元青不知所措了。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叶小安胡乱的往脸上抹了一把,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今天之后,我虚岁就十八了。老师,别再把我当成小孩子了。” 看着眼里亮晶晶的少年,潘元青轻轻点了点头:“好。” …… 年过完没几天,朝廷的赏赐便下来了,叶婆激动的捧着官家亲笔,吩咐下去让人供在最显眼的地方。季越因为治下有功,暂时被要求去京兆府协助,相信升官只是时间问题。 眼见处理的都差不多,叶安也打算走了。外婆再一次拒绝了去京城居住的请求,这回老太太还振振有词。如今买下的地这么多,都是叶家祖产,她自然要打理,何况官家还送了亲笔镇宅,自己得好好欣赏段时间。 眼见拗不过她,叶安只好嘱咐下人定要照顾好叶婆,带着随行的医疗队,在百姓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中牟县。 等回到京城,还未自是要与好友们相聚,然而没说几句话便被宫里叫了过去。 叶安顶着满头问号,跟着张茂则进殿,仁宗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行过礼后,叶安有些忐忑的看着皇帝,犹犹豫豫的开口道:“官家,我这次做的不错吧。” 大殿内熏香缭绕,一时间看不清仁宗的脸,对方似乎打量了叶安许久,最后,在他惴惴不安的神色中道:“很好,比我想象中要好的多。” 叶安松了口气,什么嘛,弄得神神秘秘的,吓他一跳。 半晌,仁宗又道:“从你进京后,我观你行事,虽说文墨方面差点,但人品端方,心智清明。听闻在国子监,原本同窗对你有诸多意见,可如今却相交甚密,可见性子也不错。” “啊?”突然的一番话给叶安整懵了,挠挠头:“嘿嘿,还行还行,我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挺厉害的。” 仁宗轻笑,轻轻颔首,刚想继续说下去便听门外张茂则为难道:“大公主,官家在屋里谈正事,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仁宗顿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揉揉头,无奈道:“让她进来吧。” “喏。”张茂则应下,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便连蹦带跳的走了进来。叶安偷偷望去,发现正是之前见过面的福康大公主。 小姑娘比上次见抽条了不少,想是还记得叶安,惊得“啊”了一声后连忙做淑女状。 面对女儿,仁宗表现的就是个普通父亲,无奈道:“不是说了这两天就带你出宫吗,怎么又来闹了。” “爹爹骗人!您上个月就是这么说的!”大公主鼓起脸。 仁宗显然也有些尴尬,最近有些忙,一时间忘了。看着女儿泫然欲泣的小脸,只能补救道:“一会儿、等一会儿阿爹就跟你出去行了吧。” 福康眼睛转了转,突然指着叶安开口,“京里的瓦子我都去过了,这回我要去叶哥哥家!” “这……”仁宗面露窘态,皇帝带着女儿去一学生家微服,感觉有点说不过去。 最后还是叶安开口道:“无妨,我搬了新家,屋里刚收拾过,干净的很,官家尽管来做客。”接着蹲下身子,与公主郑重道:“去可以,但您要跟我约好,路上乖乖听话,不能乱跑,等到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福康期待的点了点头。见女儿被安抚住,仁宗明显轻松不少,本来准备好的话暂时搁置,简单吩咐下就去叶家做客。 等到了叶宅,看见屋里院内简朴粗糙的摆设,仁宗文艺青年的龟毛性格又按捺不住,狠狠挑剔了一遍。最后恨铁不成钢道:“我看你字画都不错,怎么家里弄成这样。”他们老赵家在艺术审美上明明很有天分啊! 叶安无辜表示,满府就他一个人,大动土木怪麻烦的。仁宗摇摇头,打算从宫里多挑几个物件,给其撑撑场面。 “这是什么?”福康眨巴着大眼睛,天真无邪指着一扇月亮门。 “哦,因为隔壁住的是老师,我们俩觉得来回串门不太方便,就在墙这里开了扇门。” 福康摸了摸门笑道:“可真有意思,感觉像戏文里说的少爷娘子偷偷私会。” 两个小孩觉得没什么,但旁边的仁宗却觉得世界都崩塌了。顾不得皇帝威仪,对着福康大吼道:“你怎么能看那种书!” 然后又转头对叶安喊:“你怎么能开这个门?” “啊?”叶安福康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仁宗突然觉得一阵心累,暗道难怪旁人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这才两个孩子,倘若再多上几个……他不由打了个寒颤,接着一遍又一遍的对二者说教。 叶安福康被烦得受不了,只能点头假装答应。 当晚,仁宗回宫后,看着烛火,似乎下定什么决心。 第79章 五更,汴梁城天还没亮,只有零星小贩推着摊位赶早。 王安石带着妻子的爱心早餐,坐在牛车里边吃边沉思,突然间车停了,他一个踉跄,脸险些埋在早餐里。 “来福,这是怎么回事?”王安石有些无奈道。 “回老爷话,”外面车夫哭丧着一张脸:“有辆车跟我们迎面,两只赶车的牛闹起来了。” 掀起车帘,果然看到自家的牛和对面的角顶在一起,微微叹气,王安石颇为无奈道:“既然如此,那便去把牛拉开,让他们先过去吧。” 来福领命,刚要动手,就见另外一边主人也探出身子,从里面露出张端方俊秀的脸。 二者皆是一愣,半晌,王安石皮笑肉不笑道:“司马大人,想不到在这儿遇见。” 司马光冷哼一声:“难怪了,早上家门口乌鸦一直叫,原来是给我报醒儿。” “呵呵”王安石懒得搭理他,来福见气氛不妙,轻声汇报道:“老爷,我下去牵牛了。” “牵什么牵!”王安石挑眉,“我比司马兄早一年中进士,要让也是他让我。” “长幼有序,不才虚长你两岁,你也知叫我声兄长,自然是你先让。” “你先让!” “你先!” …… 两人齐齐犯倔,最后竟在宫门口对峙起来,引得来往大佬频频摇头,这竟然就是我大宋的后起之秀吗,好绝望…… 待到许久,久到马上就要开始上朝之时,王安石司马光才被好友拉着进入大殿。即使这样,还像两头斗牛一样,红着眼睛瞪视。 等朝会开始,前排大佬们开始讲话,今日探讨的主题是大宋各个衙门吃空饷现象严重。刚说到一半,最后排的司马光就跳出来开口道:“禀官家,距上月报,国子监每年拿着太学几倍的钱财,今年科举却无一人参加。臣斗胆,请朝廷削减其拨款。” “这……”他说前未与保守派大佬们打招呼,搞得众人皆是一懵。旋即,便都有些不自在起来。无他,国子监这地方,说白了就不是培养科举人才的。完全是为了关住京里的二世祖,让他们学些文化,别惹是生非。 事实证明,王安石也干的挺好,他当上祭酒后,大佬们发现自家子侄明显规矩了许多,汴梁城里衙内斗殴影响小摊贩的事情也少了不少。哪怕是敌对之人这方面也得呈人家情,也就司马光这愣小子会用此做文章。 虽然没人帮腔,可王安石心中依然很难受,他从来都是自我要求很高那种,国子监算是一块心病。于是梗着脖子嘴犟道:“我们学舍有不少人本打算参加科举,是我这个祭酒觉得他们年龄太小,中了入朝为官怕是不够稳重。” 司马光冷笑:“哦?但我怎么听说连续好几次国子监与太学比较,诗词文赋都被压上一头。” “呵呵,国子监讲究的是因材施教,学生们从来都不死读书。像我们监内的叶安,前段时间就因为防疫有功被嘉奖,不像某人,只知道用嘴治国。” “你……”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围观者纷纷劝架,朝堂上乱作一团。 “既然如此,那就让国子监的学生去各衙门练练手好了。”正当这时,在上面笑眯眯看戏的仁宗突然开口。 众人皆是一愣,范仲淹率先开口道:“官家,万万不可,国子监里的终究是学生,怎可不经科举直接插手朝廷大事!” “不不不,”仁宗摇了摇头:“刚才不是说好要清减一些无用的官员吗,如此一来势必会造成些许动荡。国子监的学生刚好填补人手,无俸禄无品级,为期三个月。最后考评结果若是好,那国子监按原样继续,若是不好,就依司马光所言,削减份例。” 文武百官们面面相觑,倒是不过分,但依官家的性子,不像是会提出这样事情的人。开始不过是两个四品小官争执,怎么事态的发展越来越荒谬了…… “如此,就这样说定了。”仁宗不给众人反应时间,当即拍板做决定。接着仿佛有人追赶一般匆匆离去,留下一屋子大臣风中凌乱。 “奉旨实习”的消息传到国子监,二世祖们全都义愤填膺。 “太不像话了!”赵宗述狠狠一拍桌子,“司马光一个芝麻小官!竟然敢减我们的份例!我这就让家里参他一本!” 郭中和难得与其意见一致,点头道:“实在不行,我让手底下的人给那臭酸儒点教训。” 刚好王安石走进屋,听到后怒道:“你要给谁点教训!?” 学生们做鹌鹑状不吱声,王安石继续说教:“你们啊你们,念了这么多数,怎么还跟市井无赖一般!旁人越是阻拦,你们越要争一口气!”接着将手中的纸分发给众人:“想必怎么回事你们也听说了,这里是缺人的衙门,你们拿回家商量,每人填三个。” 叶安恍然,这不就是现代的高考志愿吗。哭笑不得的接过“志愿表”,打算回去跟老师商量一下。 然而,还没到家就被人半路截下了。 看着满脸得意的白玉堂,叶安无奈道:“你这是干什么。” “小爷见你根骨清奇,有没有兴趣加入开封府啊?” “禀官爷,在下三尺薄命,一介书生,实在不敢去府衙那种大地方,还望官爷体谅。”叶安见对方演上了,自己也 戏精附体。 “这是为何?”五爷还没回话,展昭从旁站了出来,略带警告的看了一眼跃跃欲试还想唱戏的锦毛鼠,对叶安真诚道:“包大人得知此事后,下朝第一件事就是让我们去请你。安哥儿天资聪颖,有你相助开封府定然如虎添翼。” 叶安心中感动,这可是包青天啊!流芳千古的人物如此器重自己,也算是没白穿越一回。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认真的摇了摇头,“谢包大人抬爱,可我已经决定好想要去哪儿了。” “那……是哪里?”展昭有些好奇,在他看来整个大宋没有比开封府更好的部门了。 “御史台。”叶安坚定的说出三个字。 白玉堂一听就炸毛了,“你去那帮阴险小人的地方干嘛!”他前阵子刚因为抓贼的时候动静闹得太大被御史台参了一本,如今真是看他们不爽的时候。 叶安组织了下语言,正色道:“开封府已经是人才济济,我过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御史台每天就盯着全国各地看,我想去开阔一下眼界。”好好看看,大宋的问题到底在哪里? 打从穿越他便一直想,除了赚钱搞一些小发明,他到底能为这个时代做什么?他上辈子读书的时候,听说过大宋“冗官、冗兵、冗费”,可到底该怎么解决,是如何造成的,还有没有其他问题……这些都无从知晓。叶安想要静下心来,好好凝视这个国家。 他说的情真意切,展昭二人也颇受感动,白玉堂拍了拍叶小安的肩膀:“你这小子,虽说有时候比较气人,但感觉以后会是个好官,这次就放过你,我去跟包大人说。” 叶安深深行了一礼,双方就此别过。 到家后,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告知宫里中贵人来访,叶安满脑子问号的出去迎接,刚见面就笑了:“这不是张大人吗,来来来,进屋说,我让管事的去宋嫂食肆点两个菜。” 来者正是张茂则,因为这段时间频繁打招呼,二人已经非常熟,互相都挺有好感的。 张茂则笑眯眯的摆手:“可不敢自称大人,叶郎君直呼小的名字就可。酒我也不吃了,这次来是传达官家的私话。” 叶安束手而立,表示洗耳恭听。 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张茂则心中有了计较,面上笑容更盛,悄声道:“官家说了,那张表郎君你不要填,等到时候直接去御前当差。” 叶安愕然:“这、这是为何?”他已经打算好了啊。 张茂则摇摇头:“咱家可不敢揣测圣意,只能告诉您,这可是好事,天大的好事。”接着又想起什么,嘱咐道:“不过郎君这段时间就别往宫里走了,免得旁人说闲话。” 留给对方一个“你懂的”的眼神后,张茂则便离开了,只剩叶安在原地囧囧有神。 这都什么鬼?他为什么要进宫?张茂则怎么一副天上掉馅饼的表情?叶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隐隐察觉到什么,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隔壁的潘元青,老师怎么也是士大夫家族培育出来的,怎么也比自己懂得多,于是忐忑不安的敲响了隔壁的大门。 这个时间潘元青还在《大宋理学旬刊》出版社审稿,说来惭愧,明明是叶安创办的期刊,结果因为自己太忙,全都由老师帮着打理了。 等潘元青赶过来,叶安连忙迎上前,看了看左右,紧张兮兮道:“去你房里说。” 潘元青点头,二人进屋后,叶安将事情的始末讲了一遍。 “老师,你帮我分析分析,官家这是什么意思?” 潘元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就被外面的人出声打断:“官人,外面有一位叫李受益的说想要见你。” 叶安:“……”怎么还是这个名字,赵祯他就不能更有创意一点吗。回想起对方絮絮叨叨跟自己嘱咐不让见潘元青,这下子被他撞见估计又要念好久。叶安瞬时就紧张起来了,急忙道:“快!老师,有没有哪里让我藏一下,现在出去肯定会碰到官家!” 潘元青不明所以,但也习惯叶小安时不时的抽风,于是指了指柜子,示意他可以躲进去。 叶安依言,没过多久,仁宗便推门进来了。 打量了下四周,仁宗轻笑:“你过得还算不错。” 潘元青仿佛尊雕像,沉默不语。半晌,才开口道:“什么事,直接说吧。” 仁宗知他向来这个性子,也不恼,而是搬出凳子做了下来,神情轻松道:“前日子我去见了潘家老大人,还提起你,他老人家抱怨你都不回潘家看看。” “我若真回去,他们又该恼了。”潘元青淡淡扫了他一眼,自从他出事,潘家上下便一直惶惶不安,生怕连累到。更何况从他父亲那辈开始,潘家一直对他们打压防备,还时不时充当太宗真宗眼线。如今虽说自己被放出来了,但对于潘家来说最好还是离得远远的。 仁宗叹了口气:“你看,潘美也算是柴家救命恩人,但因为后辈的问题,你都很难有归属感……当然了,也不是说你们不对。” “你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此事?”不愿再谈家中事,潘元青直接询问道。 “自然不是,只不过推人及己,想到我之前那接进宫里的孩子,真的会感激我吗?” 藏在柜子中的叶安立马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赵宗实,也就是后来的宋英宗。不免心中腹诽,原来兜兜转转就为了说这个,不过说真的,后世的英宗上位后确实对仁宗留下的女儿妃嫔不怎么样,而且还上演了一出轰轰烈烈的认爹大戏。 赵宗实是宗室之子,仁宗当时膝下空空,百官上疏。迫不得已收养了赵宗实,按皇子教导。谁曾想三年后,宫中有喜诞下一子。有儿子当然是让亲儿子继承皇位,于是又把赵宗实送了回去。当时也是欠考虑,以致赵宗实回家后被人奚落了一番。结果没过多久,仁宗的小儿子就夭折了。 本来心有不甘的赵祯还想继续生,谁知前段时间张贵妃与小公主生了一场大病,还好叶安之前嘱咐过,御医第一时间赶到,总算救了回来。仁宗抱着妻女心有余悸,经此一役,他对自己的身体也不抱什么期望了,就算生下来,能不能长成也是另一说。如今朝堂上又有人上疏立储,大臣们纷纷觉得应该把赵宗实再召回来。 叶安纳闷,这跟老师又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他想让老师去接人? “我欲立叶安为太子。” 正当满屋寂静之时,仁宗突然开口,宛如道惊雷炸在叶安心头。 潘元青虽然已经略微察觉,但也略微吃惊。半晌,缓缓道:“百官们不会同意的。”首先,身份就是个大问题。 仁宗却表现得自信满满:“无妨,我已经将当年负责叶安的落户的人寻到,英国公的正妻和氏也写了封证明信。再加上那孩子最近一直立功,在国子监中与同窗交好。除了一些宗室老人,估计不会有人反对。” 潘元青又一次陷入沉默,他已经知道对方为何来找自己了。看了看柜子,自嘲的勾起嘴角,“既然如此,那我恭喜官家。” 仁宗目光灼灼,显然并不想结束话题,“叶安性子果敢又善良,自然是个好孩子,有名臣良将辅佐,将大宋交到他手上我也放心。但是,我不想有人引着他走歪。” 看着眼前的青年,仁宗有些不忍,但还是一字一顿道:“你心悦他,不是吗?” 潘元青似乎被钉在原地,许久没开口。 “哐当!!”此时一旁的衣柜门被打开,从里面轱辘出个小小的身影。 叶安趴在地上,三人面面相觑,屋里陷入诡异的沉静。连滚带爬的站起来,他顾不得整理,满脸震惊的看着老师,“这、这是真的吗……” 潘元青还没说话,见此情景的仁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顶着青筋咆哮道:“你就只想说这个!!!”皇位呢!重点不是皇位吗!? 第80章 面对仁宗的恨其不争,叶安讪讪一笑,这也不能怪他,其实之前就已经猜到一些了,只不过没想到仁宗会把这种事跟老师挂钩。 想到老师,叶安心中又是一慌,他连忙小心翼翼的朝旁边看去。结果与他想的不同,潘元青的眼神依旧古井无波,似乎眼前的一切与他毫无关系。 叶安心里不是滋味,暗道难不成是官家误会了?人家明明没这个意思,这个时代不少人都gaygay的,兴许是弄错了呢。 他的一举一动屋内两人都看在眼里,潘元青先不说,仁宗显然更生气了,也顾不得别的,直接开口道:“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 “啊,听见了,你说要立我为太子。” 仁宗满意的点点头,之后等待他的便是长时间的沉默,忍了又忍,见叶安始终没反应,仁宗又憋不住开口道:“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说?”皇位啊!可是皇位啊! 叶安有些呆头呆脑道:“没什么,反正我也不想要,你找别人去吧。” “!!!”仁宗大吃一惊,强行稳住身形,安慰自己世上哪有不喜欢当皇帝的。恢复到以往气定神闲的样子,询问道:“这是为何?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与我讲。” 叶安如今脑子里一团乱麻,曾经与老师相处的点点滴滴不停闪回,本身就心烦,仁宗还在旁边叨叨叨。于是恶向胆边生,没好气道:“不为什么,我问你,我去当皇帝以什么名义?” “自然是英国公之子,然后被我过继。” “这就是了!”叶安翻了个白眼:“我姓叶,不姓赵,爹是上门女婿,前几年病死了,我随娘姓,是中牟县虎头村叶家的独苗。什么英国公,我不知道!” 仁宗哭笑不得,原本以为他再怎么气,也不过是口头上,没想到这时候这臭小子还犯犟。于是耐下性子劝道:“让你以英国公的名义,完全是为了应付宗室那群老顽固。之后你就是我儿子了,跟他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之前不是还说想要为国尽心尽力吗,你当上了皇帝,大家都得听你的,大宋,想怎么治理就怎么治理。” 叶安斜着眼,颇为鄙视的看着用哄小孩语气跟自己说话的仁宗,骗子,你自己明明每天被朝臣喷的满脸唾沫星子。 似乎也察觉到话里的漏洞,仁宗尴尬的别过头,轻咳两声,“要不、要不你看这样,就按你们国子监说的那个规定,你进宫待两天,看看我是怎么工作的,到时候再做决定。” “我不要!我为什么要去!”叶安依旧不为所动。 正当场面僵持不下之时,站在一旁的潘元青突然开口:“你跟他去吧,多看看对你也好。” 叶安顿时僵直了身子,细若蚊呐的说了声好。 仁宗气不打一处来,想要说什么,又怕叶安反悔,最后只能酸溜溜的让门口的张茂则去跟着收拾东西进宫。 潘元青独自留在屋里,许久后,房内响起一声轻叹。 ………… 叶安在皇宫住了两日,闲的浑身发痒。 本来嘛,虽说仁宗有意培养他,可涉及国家机密碍于规矩也不能让其全知道。每次他想帮着干点活,以张茂则为代表的一帮内侍就会哭天抢地的让他放下。最后搞得叶安闲着无事只能去跟小公主们玩儿,治国没学多少,倒是差不多混成孩子王了。 这日,叶安与福康玩累了坐在御花园,恰巧两只蝴蝶飞过来,福康兴奋的大叫:“安哥哥快看,梁山伯与祝英台!” 梁祝的故事自东晋始,流传到今日,虽说不像后世那般家喻户晓,但也在民间流传甚广。 叶安震惊的看着福康:“你竟然还读这个?能读懂吗?” 福康皱了皱小鼻子,得意道:“我是偷偷让宫人出去买的,再说我都八岁了,有什么看不懂的?” 言罢一脸憧憬:“我以后也要像祝英台一样,找到自己的意中人。” 叶安满头黑线别开脸,不理会小豆丁发花痴,不过说到说到意中人……他不自觉的思绪飘到老师那边去,话说回来,老师长得那么帅,武功又高,脾气好还有学识,真的会喜欢自己吗? 想到这里,叶安一颗心又开始蠢蠢欲动,看着一旁侍候的怀吉,对其和蔼道:“怀吉啊,能不能帮我出宫给人带封信。” 怀吉微愣,一脸为难道:“叶郎君可事想给潘大官人写信?” 叶安略带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信是能送到他家,但是据我所知,大官人前天奉旨出使辽国,据说这次是要在那边久驻,没个三五年不会回来。” “什么?!”叶安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他总算是明白为何仁宗急吼吼的让自己进宫,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管不了那么多,怒发冲冠的叶安去找仁宗,要求他将老师调回来,结果却以国家大事不能儿戏为理由被拒绝。叶安冷笑,既然如此,他自己去追总行了吧,就当自费去辽国旅游了! 仁宗自然是阻拦,二人吵了一架,最后官家气不过,命人把叶安关起来,什么时候脑子清醒再放出来。 对方武力压制,叶小安只好暂时就范。但心中自然是不服气,几次想方设法的“越、狱”,谁知这次仁宗算是铁了心,周围看守严密,以致最后都失败了。 叶安心焦如焚,再浪费时间,老师他们怕是已经到辽国,到时候想再见就难了。 他虽说被囚禁,但生活质量还算可以,依旧锦衣玉食,仁宗也没说不允许旁人探望。于是福康就这么大咧咧的带着怀吉过来了。 “呀!安哥哥!你怎么胖了这么多?!”福康看着脸明显圆了一圈的叶安震惊道。 尴尬的笑了笑,叶安表示自己这些天被困在个小屋里,御膳房伙食又好,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大吃特吃。 “原本我还想救你出去,但你好像过得也不错。” “真的吗!”叶安大喜过望,连忙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清了清嗓子,他做悲伤状道:“你都不知道你爹爹有多过分,公主喜欢看梁祝,我最近就好比被家中阻拦的祝英台,夜夜以泪洗面。” 福康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祝英台要是像你这么胖,估计跳进墓的时候会被卡住吧。” “少啰嗦!”叶小安被说得恼羞成怒,恶狠狠道:“快说什么办法!” 福康耸耸肩,指了指怀吉:“你跟怀吉身形差不多,等下换身衣服出去就好了。” “这……”叶安有些犹豫,万一仁宗怪罪下来。 “叶郎君莫要担心奴,”怀吉温和的露出笑意:“官家心慈,奴又侍候了公主这么久,被发现了不过是罚几个月的俸禄。不过假扮的话,最多能撑两日,你要快马加鞭赶紧走。” “好!”叶安点点头,对着二人行了一礼:“大恩不言谢,改日定当回报。” “算了算了,”福康不在意的摆摆手:“你让我不用跟李玮那丑八怪定亲,这算是谢礼。” 三人依照计划,顺利将叶安送出了宫。 重获自由后的叶安也没敢回家,去胭脂铺找元宝提了笔钱,去镖局雇了两个护卫,带足干粮后立刻出城。 …… “啊嚏!”萧静静狠狠打了个喷嚏,惊走了前方的野兔。 “哎——别跑啊!”他连忙起身去追,无奈蹲的太久手脚僵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猎物跑走。 “靠!”萧静静狠狠的骂了一声,这个词还是他从安哥儿那里学来的,生动形象的表达了自己此时的心情。想到安哥儿,他就不禁一阵羡慕。 真好啊……在官家身边干活儿,轻巧不说,还能时常露脸。整个国子监,他的去处是最好的。而自己,是最差的…… 想到此处萧静静便欲哭无泪,当时国子监放了三天假让学生们回家填想要去哪儿打杂。萧静静贪玩,跟狐朋狗友去瓦子吃了三天酒,直到要上学前才醉醺醺回家,随意勾上一个,结果好巧不巧,选的是随行辽国。 这个时候大辽苦寒不说,所带任务也颇为艰难。按萧静静的家世,托人把意愿改了倒也容易,谁知他爹娘都想给他个教训,故意让儿子吃苦。 在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不管用后,萧静静只能背上行囊,含泪启程。 这次负责人是韩琦韩大人,上回去西夏事情办得漂亮,朝廷便又想到他。而让萧静静没想到的是,自己曾经的算学老师也在队里,看起来还是武官打扮。虽说潘元青冷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扰的样子。但为了吃,萧静静还是拼了。 带着几分讨好的微笑上前,“潘博士,你看,翻过这道山就是辽国境内了,这个、这个……叶安曾经说过,辽国的伙食宋人吃不习惯,要不咱们去打个兔子什么的……” 知道其跟叶安关系好,萧静静还特意把人搬了出去。但潘元青面上似乎不为所动,失望的垂下头,刚想告退。就听对方缓缓开口道:“走吧。” 萧静静一蹦三尺高,与潘元青来到林里,等了一会儿,便听前方林中沙沙响。听声音,来者个头还不小,他紧张的拿起树枝,狠狠往前一戳。 “哎呦!萧静静你要死啊!”里面传来道沙哑的声音。 是个人?萧静静纳闷,怎么声音听着如此耳熟?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见旁边一直云淡风轻的潘老师飞快的用轻功奔了上去。 拨开树枝,从里面露出一张冻得通红的小圆脸。 第81章 “快、快过来,这家伙,在雪地里走那么久,都冻僵了吧。”萧静静热情的把叶安带进帐篷,面上满是笑意。 一来嘛,自己这下子算是有个照应,其次,他心中还存在一个盼头,本来在官家身边侍奉的叶安来到使辽团,那自己是不是能回去了?!想到这里,他简直喜出望外,兔牙都闪耀了几分,对叶安更是热情。 “啊?哦……好。”叶安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谢,目光却不自觉向旁边飘去。 潘元青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面上的表情,但行动却没有什么异常,仿佛刚才抱着自己的人不是他。 没错,叶安是被对方一路抱进来的。说来惭愧,他这次走的匆忙,没有考察来辽国的路况,也只带了两个护卫。结果才走两日就遇到了黑店,三人逃窜过程中失散。好在知晓使辽团一定会走官路,叶安乔庄成普通书生,跟不同的人拼车,也算勉强追上。 昨日他听闻使辽团就在不远,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脱离大部队独自抄小路,运气好刚巧与嘴馋想要打牙祭的萧静静撞了个照面。 听完他这一路的遭遇,萧静静不免唏嘘:“辛苦你了,我方才已经通知韩琦大人,等下见到他就把东西拿出来吧。” “东西?”叶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东西?” “圣谕啊!若不是官家指示,你千辛万苦来干嘛?”萧静静心中哀叹,如此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好差事,说好是御前侍候笔墨,结果还得干苦力活儿。 “我来当然是……”叶安刚想反驳,紧接着又一时语塞。是啊,他来干什么的?老师出使辽国,不过是两国间正常往来,他火急火燎的做什么。 就在此时,收到消息的韩琦带人走了进来。见到叶安眉头微皱,身为朝廷要员,自然不会跟萧静静一样。尤其是此行肩负重担,他必须小心谨慎。 “怎么就你一个?”韩琦还没开口,身后的使臣便提出疑问。此人平日在鸿胪寺当差,出使辽国这样的大事本来应交由枢密院决定,根本轮不到他。但他诗词写的实在太好,便被派来充当门面。叶安在朝廷虽说办成了不少大事,可与鸿胪寺并无交集,以致那人见他一个小小少年,不免有些轻视。 “这么嘛……”叶安尴尬的笑了笑,本想跟韩琦套套近乎,怎料有外人在,着实有些棘手。 “他是蘅芷清芬与糖厂的东家,我们走后,朝廷觉得冒险,便让他过来谈合作,好加重筹码。”潘元青突然开口,随意给其编了个还像回事的理由。 萧静静不明所以,误以为是真的,也跟着拍了拍叶安的肩膀:“不错啊,早听说安哥儿的生意做到西夏,这回连辽国都有了。” 见他们俩都开口,其他人也将信将疑,有几个还想质疑,却被韩琦打断:“既然如此,那你便好好歇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莫要误了行程。”之后深深看了叶安一眼,带头离开了。 他们走后,叶安神色复杂,对潘元青道:“你不必如此。”擅自来找的自己,如今潘元青此举已经算是违背宋律。 潘元青沉默许久,说了跟对方一样的话:“你不必如此。”起因本就是他那点不堪入目的心思被点破,叶安知道后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因为之前的情谊担心他。 潘元青告诉自己,够了,这样已经足够了。 烛光下,眼前的少年清雅俊逸,仿佛棵迎着阳光生长的小树一样英姿勃发。他值得拥有最好的,也理应拥有最好的。 而对于潘元青来说,之所以答应皇帝出使辽国的请求,完全是因为希望以后的日子里,假如叶安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他,不是一个愤世嫉俗,醉生梦死的形象。他会把这件事办妥,之后带着回忆,永远在暗处保护少年。 两人之间暗潮汹涌,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然而,屋内除了二者外,还有个不明所以的人。 “对啊!”萧静静狠狠一拍大腿:“安哥儿你这生意,明明派个管事来也能谈,偏偏自己趟这趟浑水。这就是祭酒说的,心怀家国!我果然没看错你!” 叶安:“……啊?呵呵,是吧。”他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既然对方诚心诚意的夸赞,不接受也不是那么回事…… 萧静静继续叨叨叨,转头一看潘元青,愣道:“诶?潘博士你还没走啊?早点回帐篷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他已经默认叶安与自己睡一屋了。 于是叶小安眼睁睁的看着老师的背影,被一肚子话憋的脸红。 “嘿嘿嘿,今时你我同窗秉烛夜谈,他日等我们风光了,自是一桩佳话!”萧静静还挺美,还想继续说,然而叶安直接转身,留给他一个郁闷的后脑勺。 …… 次日,天刚蒙蒙亮,使辽团便启程。 叶安骑在马上,活动了下酸痛的肩膀和后背,这些日子他担惊受怕,就提着一口劲儿赶路。如今心愿达成,之前的疲惫一股脑涌上来。 萧静静早上只简单吃了口,但丝毫不影响他讲话。托他的福,叶安也总算知晓了这次使辽的目的。 一切还要从自己上次去西夏说起。由于李元昊暴毙,新君与权臣斗的不可开交,眼见西夏势弱,辽国当前的皇帝耶律宗真本身就是好大喜功的性子。之前跟李元昊打了一场,大败,只有少数几人逃回辽国,西夏人对待战败的辽兵喜欢削去他们的鼻子。耶律宗真每天面对没鼻子的侍卫大臣,怒火不断高涨,最后终于决定趁此机会再次伐夏。 老实说西夏若是能覆灭,对宋朝来说也有好处。虽然辽国可能会因此增加土地人口,但想来长时间内也应该会元气大伤,宋朝兴许还能跟在后面捡些便宜。所以面对耶律宗真想要增加岁币的要求,也就捏着鼻子答应了。 然而大宋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无耻,辽国不仅狮子大开口,还想要争得一个“纳”,即岁币是宋方纳给辽方的,不是赠送的。 “纳”这个字不能随便用,用则代表宋向辽称臣。之前宋朝过得也挺憋屈,但好歹与辽还算以兄弟相称,如今直接称臣可还得了。 当时刚好赶上宋朝几个使臣在辽国贺正旦,听到后好悬口唾沫喷在辽国人脸上。最后虽说使臣们平安回国了,但辽国人却翻脸无情,表示既然如此,他们不如联合西夏攻打大宋。现在宋军还在讨伐交趾,根本来不及回来,所以只能派使臣去与辽国商谈。 一行人进入辽国后并未耽搁,继续向北前进,最后终于到达了辽国都城——中京大定府。 第82章 大定府的位置大概在现代的内蒙古赤峰市,此时这里这里气候温和,水草丰美,极其宜于农耕和放牧。大定府建城没几年,道路房屋还很新,整体设计有一种不同于大宋的豪放之美。 接见使辽团的,是韩王张俭。说起此人,也算是一代传奇。张家虽是汉人,但世代在辽国为官,张俭乃辽国科举考试进士第一名,步入官场后平步青云,辅佐辽国两代君王。 韩琦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汉人而心怀侥幸,因为他清楚,在异国想要受到重用,对待本族必须要比旁人更加决绝,听闻增加岁币这件事就是由张俭提出。 二人见面,先是言语交锋了一番,接着使辽团便被安排进使馆。 与普通的贺正旦使不同,叶安等人这次来辽,是想要讨价还价的,辽国对他们也自然没有好脸色。想要出门逛街都要向上申请,宋朝人心气儿高,见如此也就都在使馆中愤懑带着。 如此被晾了几天,终于,辽国君主打算设宴款待。 兴宗耶律宗真,为人本事寻常,但野心一点也不小。好在他自幼喜欢汉学,对宋使臣还算客气。 宴会开始后,照例吃酒欣赏歌舞。叶安坐在后排心不在焉,忽然头上一片阴影。 “来了怎么不与我说一声儿,早知如此我就去接你了。”叶安抬头,发现面前站着位地中海的英武少年,烛光下脑门闪闪发亮。 好、好耀眼!叶安被闪得有些恍惚,一时间忘了此人是谁。 少年原本看见美人目光灼灼,但见其半天没有反应,面上渐渐浮现怒气:“我是耶律宝信奴!之前在汴梁见过面的!” 讲到这里叶安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人是辽国二皇子啊。两年没见,他好像又长高了不少。叶安有些酸溜溜的看着对方,自己从去年起就停止发育了,以致如今看所有长高的人都不顺眼。 耶律宝信奴看着对方白如美玉,眼如春水,不免有些神迷,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安哥儿,你还是那么好看,我……” “歌舞就要结束,二皇子还是趁早归位的好。” 耶律宝信奴话没说完,就被一坐在叶安附近的宋史打断,此人也是位少见的美男。但不知怎的,刚一见他,宝信奴内心就迸发出一股淡淡的不爽…… “我与安哥儿叙旧,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若不走,你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耶律宝信奴言语中带着几分挑衅。 ……他还怎能把你怎么样。叶安在心中默念,想着当年在宋辽蹴鞠赛场上,若不是自己,这位辽国二皇子的小命就折在老师手里了。 潘元青就那样神色淡淡的站在原地,什么都没做。不过几息,宝信奴后背便出了冷汗。他仿佛一只大型野兽,躬身手不由扶在腰间的佩刀上,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在呐喊,眼前这个男人,非常危险! 这其中也就只有叶安不明所以,一脸懵逼的看着戒备的宝信奴。同时,歌舞散场,此情景几乎立刻被众人注意到。辽兴宗的所有儿女都是皇后萧挞里所出,只有宝信奴是他喝多了跟宫人生下的,所以许多人看其不顺眼。 三皇子耶律和鲁斡率先发难道:“我说怎么半天不见二哥,原来是偷偷和宋史见面去了。” 坐在上方的兴宗面色一变,“私会他朝”一事可大可小,如今两国正在谈判中,这种情况不得不让人多想。 “哎,我原本也要去找这位叶小郎君的,没想到被小二抢先一步。”宝信奴还未开口,坐在辽皇左下手的一年轻男子就笑嘻嘻道,此人长相英俊,正是兴宗幼帝,辽国兵马大元帅耶律重元。 “哦?这小郎君莫不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兴宗被转移了注意力,有些好奇问道。 “皇兄有所不知,叶小郎君乃是汴梁城里有名的儒商,最近宫中很流行的胭脂水粉,还有传过来的散茶白糖,都是出自他手。” 兴宗惊讶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经营的那些东西,最近在大定可是炙手可热。” 叶安尴尬的抬手行礼,没想到宴会的主角会变成自己。 接着兴宗又道:“不过‘儒商’这个词有意思,既然敢叫儒商,那说明你的学识一定很好。这样吧,我大儿子自幼仰慕汉学,诗词在辽国也算数一数二,你们下场比试一番,就已这场宴席为题。” 叶安:“……” 跟颇为无语的他不同,辽王长子兴致勃勃的跳了出来,思索片刻后陶醉道:“君王席上醉芳茵,直叫御下群称好。 还趁初开赏万民,宣猷重陪月明妙。” “好!”辽人不管听懂听不懂,纷纷摆手称赞。叶安见此也松了口气,跟着写了首打油诗。 兴宗拿上前细细品味一番,感慨道:“不分伯仲啊,你与我儿子堪称‘卧龙凤雏’,大宋文采,果然名不虚传!” 叶安也弄不准他说的正话反话,只知道当自己的诗被朗诵出来后,宋使团这边都觉得面上无光,韩琦韩大人的目光仿佛能吃人。 而最让他弄不明白的,则是自己受到称赞,那位辽国兵马大元帅耶律重元看起来极为自豪,甚至冲他伸出大拇指。 叶安:“……”妈的神经病啊! ……… “你看看你!写的是什么!我大宋立国近百年,还没有过作诗与辽人不相上下的时候!王安石是怎么教的你!”使辽团几个大臣脸气得通红,失态大吼道。 叶安心虚的低下头,他也没料到会让自己上去作诗。 “罢了罢了,”韩琦饮了一口茶,“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这又不是比谁诗词写的好。” 接着有些疑惑的皱眉道:“不过为何耶律重元会帮你说话?”他自己知道叶安救过辽二皇子的性命,带着他来也是有这重考量,想着能不能为谈判增加些筹码,可耶律重元确实出乎意料。 “我也不知道。”叶安茫然,自己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个人。 萧静静见状为其科普起这位辽国兵马大元帅。 这就要从兴宗的出身说起,辽兴宗生母地位较低,自幼由先皇后抚养长大。继位由于年龄尚小,大权由生母萧耨斤掌握。 萧耨斤野心勃勃,曾一度想要废掉辽兴宗改立小儿子耶律重元为皇帝,谁知耶律重元不领情,偷偷将此事告知兴宗。于是兴宗先下手为强,发动兵变将母亲囚禁在寺庙中,从此大权在握。 对于耶律重元这个弟弟,兴宗是非常感激信任的,不仅保证自己死后将皇位传给他,还对其大加封赏。 “哦!对了!”萧静静突然道:“这位兵马大元帅原配死的早,听闻继室是个汉人。也许也正因如此,对我们才有些好感。” “耶律重元在辽国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次倘若他帮着说两句话,对商谈定然十分有益。”韩琦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叶安。 叶安心领神会的点头道:“我明天就去他府上拜访。” 满意的点了点头,韩琦将茶水饮尽。他就知道,带上此子绝对有用。 第83章 次日,天刚蒙蒙亮,叶安动身准备前去拜访耶律重元。他们这些宋人在辽国当然是不能乱跑,就连逛街都有人跟着。叶安此行也不例外,然而当他走到耶律重元家门口的时候,身后的两个辽国士兵却纷纷停下脚步。 “??”叶安疑惑的看向四周。 他长得乖巧俊秀,又经常笑眯眯的,周边护卫也都挺喜欢与之交谈。于是解释道:“皇太弟的府邸自然是不用跟的,而且叶郎君小心些,这位大人脾气可不算太好。外国人到我们这儿都想要拜见大人,宋人还好,有几个他勉强抽出时间见见,听闻不少西夏人都直接被扔到街上。” 叶安缩了缩脖子,看看自己的细胳膊,心中升起道悲壮之意。本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原则,大义凛然的向前走去。 果然,听到来意门房的态度就非常不耐烦,刚想开口呵斥,突然抬头看清了叶安的脸。 “你等一下!?我这就去禀告。”揉了揉眼睛,门房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叶安:“……?”什么鬼?摸摸面皮,暗道难道辽国当真全员颜狗?自己的美貌就这么管用? 没过多久,就见方才的人点头哈腰的回到这里,身后还带着个女婢。 女婢看了他两眼,温和道:“小郎君来的不巧,主子带着小主出门骑马,如今不在家。” “无妨,那我改日再登门拜访。”叶安回答的彬彬有礼。 “倒也不用,”女婢笑了笑:“夫人如今在家,听说郎君你他日在汴梁,曾指导过百艺。如今宋国许多杂剧都传了过来,夫人喜欢听《阿芸传》,特意请你去指点一二。” 如此简单的要求,叶安自是点头答应。他早就听包打听萧静静说了,这位夫人虽说出身低微,以前只是元帅府上的下人,却不知怎的让耶律重元瞧上了眼。若有她在旁吹枕头风,想必事情就好办多了。 元帅府很大,叶安跟在婢女后面走了一会儿,便来到几个连廊前。这属于很有辽国特色的建筑,没到开春或暑伏中,辽国贵族们便以此为厅,内设坐具,召亲朋好友金甲做客。不但通风保暖,还可以请艺人表演曲。 叶安见正中间有纱绮相隔,便知那是王妃,连忙上前行礼。心想这王妃还挺讲究,要知道辽国虽已汉化,可还带着草原习性,男女大防不怎么严重。所以叶安才敢在耶律重元不在家的时候见女主人,但看王妃的做派,自己好像还是冒失了。 “叶郎君不必多礼,这次本是我请你观戏,放松些便好。” 因有纱幔挡着,叶安看不清对方的脸,但还是能从语气中察觉善意。看来王妃还是蛮好说话的,他有些乐观的想着。 连廊外的艺人卖力的表演着,叶安仔细听了会儿,似乎唱的是辽国自己的故事。讲的是辽太宗耶律德光,在太后生病的时候,亲自照顾她,并不断祈求苍天的孝道故事。 虽然艺人们十分尽心,但节目编排上还是有些问题。叶安尽责的一一指出,可王妃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而是一直问他“冷不冷,渴不渴,要不要吃果子?” ……这是把自己当小孩了啊,叶安汗颜,自从穿越以来,他便一直是家中顶梁柱。哪怕叶婆仁宗王安石这些长辈,对自己也颇为严格,还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觉得吃不消的他连忙将话题扯回戏剧,并在脑海中思索怎么能让枕头风大计奏效。 此时王妃突然开口道:“听闻朝廷有人上疏,想让法天皇太后回宫奉养,此事叶郎君怎么看?” 他能怎么看,辽国皇室内部的伦理大戏,与他一个宋朝小人物有什么关系……但王妃问了又不能不说,想了想,他开始打太极道:“法天太后老人家毕竟是陛下生母,此为家事,还是让陛下做主便好。” 估计辽兴宗肯定不乐意,这母子俩基本属于不死不休。听说即使不得不碰面,也要隔着几十里远。 然而对方却没那么容易放过他,而是再次开口道:“但法天太后从未抚养过陛下,陛下又为何要接她呢?” 听到这里叶安坐不住了,无论如何在人家地盘上都要给辽王说些好听的,于是解释道:“虽说如此,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相信就算这样,陛下心中也一直记挂这法天太后。不是有那句话吗‘母苦儿未见,儿劳母不安’。” 品味了一下这句诗,王妃似乎感慨颇多,半晌才道:“小郎君莫要多想,我不过是看戏触景生情。你……很好。今日身体不适,暂时先到这儿吧,等改天定去请您做客。” “是,”叶安依言退下,还是由那个婢女带出府。路上,他越想越不对,心中隐隐有所感,但又无法确定。 还未到门口,便与归来的耶律重元撞个正面。而这位兵马大元帅的怀里,还抱着个两三岁的小胖娃娃。 见到胖娃娃的正脸,叶安脑海中“轰”的一声,不顾旁人阻拦,立刻拔腿就往回跑。 此时连廊中的王妃尚未起身,见到气喘吁吁的叶安,她也明白了,马上让周围下人都散去。 一把掀开纱幔,看着后面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中年女子,叶安神情复杂的叫了声:“娘亲。” 而对面的叶婉容,已经泪如雨下。 …… “当年我为了去找那人理论,被歹人所虏,在醒来已经到了辽国。我被卖给当地商户做婢女,后来商户犯了事,又被卖到王府,再后来……” “再后来我就与婉容有情人终成眷属了!”耶律重元突然插嘴,得意洋洋的打断了母子间的谈话。 叶婉容斜了他一眼,耶律重元立刻噤声。 “我五年前与他相识,之后怀上了你弟弟,我……”担心叶安误会,她急忙解释。 轻轻握了握对方的手,叶安安抚的笑了笑。独在异国,身不由己,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责怪的。“外婆她,一直很想你。” “我知道,”提到母亲,叶婉容更是面色悲戚,当年她怀着孕,从耶律重元那得知父亲早已去世,娘与儿子孤苦无依之时,险些滑了胎。待小儿子生出来,想要去派人找叶安,结果发现他已经进了国子监,接触十分艰难。 好在叶安自己争气,家里越过越好,她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安哥儿你放心,等明年跟西夏打完仗,我就带着婉容去见岳母!”耶律重元胸脯拍得啪啪响,但叶安依旧十分怀疑,好歹是一国兵马大元帅,怎么能随意出走。 “害,这有什么啊。”耶律重元说的浑不在意:“我皇兄前几年还经常偷溜进宋边境游玩,我们这儿不太讲究这些。” 叶安:“……!?” 仿佛没接收到他震惊的目光,耶律重元继续兴致勃勃道:“要我说,你和岳母干脆都搬过来,王府这么大,你们随便住。” 顶着叶婉容期待的目光,叶安摇了摇头,先不说他自己在大宋的亲朋好友。单说外婆,辽国的医疗水平与大宋根本没法比,就是气候也不适合老人家居住。 叶婉容勉强笑了笑:“无妨,为娘争取早些回家。”接着轻抚了抚叶安的鬓角:“我儿生得如此优秀,过些年娶亲说了媳妇,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看的。” 略微不自然的别过头,叶安突然想到老师,脸颊微红。 观他神色,在场之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叶婉容笑道:“不得了,都有心上人了,快说给娘听听。” 叶安更加不好意思了,小声道:“什么心上人,我看上人家,人家也不一定看上我啊。”他如今已经确信是仁宗弄错了,老师怎么可能喜欢自己呢。 “诶!”耶律重元重重拍了下叶安肩膀,险些将人拍背过去,大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喜欢人就应该主动一点,就像我当年对你娘,不也是追了许久!不要怕!记住一个字——上!” 叶家母子不约而同的翻了个白眼,表情神同步,刚想开口。外面下人突然来报,有一位叫潘元青的宋人来找。 霎时间,叶安心中生出一种,带着人见家长的羞耻感。 第84章 叶婉容原本不愿自己与叶安的关系被旁人知晓,担心日后影响儿子前程,但见叶安神色忸怩又十分不安,心中不免升起丝淡淡的疑惑。 她本身就冰雪聪明,看此情景面上并未表露什么,只是吩咐下人拿来面纱,带上后请对方进来。 叶安身子一僵,可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局促的待在原地。 没一会儿,便见一高大俊秀的男子走到厅堂。 众人都觉得眼前一亮,论脸论气度,潘元青确实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 “老、老师,你怎么过来了。” 潘元青语气平静:“你出门半天未归,我来瞧瞧可是有什么事。” 耶律重元听此立即不快嚷嚷道:“能有什么事,我这王府难道是龙潭虎穴不成,你们宋人就是心眼儿太多!” 这屋里三个宋人,他一开口相当扫射一大片,很快就在叶婉容的瞪视中偃旗息鼓。 反倒是叶安,听到潘元青这番话不知怎么心中不是滋味,盯着地上怔怔出神。 感受到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又想起儿子方才说到有心上人时奇怪神情,叶婉容脑海中涌现出一个令她震惊的猜测。 不动声色的与潘元青套话,在谈起对方有无婚配的时候扫了一眼叶安。果然,叶安不自在的别过头,叶婉容心中一沉。 她这辈子过得也算跌宕起伏,跨越两国,见过的太多太多,自然不会对这种事有什么偏见。但一想到儿子将来要面临的困境,不由也有些心疼。更何况,方才以生人来看,潘元青确实是人中龙凤,如今换个角度,又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 年龄是不是有的太大了?性子感觉也有点闷?怎么连个功名都没有……叶婉容的眼神犀利了起来。 “娘、额……王妃?”叶安打住了继续刨根问底的叶婉容,这是做什么啊,接着拉着老师连忙提出告辞,屁股着火一般逃离此地。 叶婉容看着儿子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这还没在一起,就如此护着,日后可如何是好。 此时天色已晚,跟随在身边的辽人已被耶律重元打发走,二人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半晌,还是叶安先忍不住,率先将今日发生之事一股脑告诉潘元青。末了补充道:“如今我与辽国皇位继承人沾亲带故,估计官家不会再提起之前的事了。” “恭喜,找到娘亲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潘元青目光泛起暖意,能看出是真的为他高兴。 叶安怔怔的看着他,方才那种不是滋味的感觉又一次涌上,“我是说,我不用在去苦恼当什么太子的事了,老师你是真的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潘元青身形顿住,不敢置信的微微睁大眼睛。 当热了,这点微末的变化在旁人看来根本分辨不出。 叶安同样如此,此时的他一腔热血,满脑子都是耶律重元刚才说的,喜欢就“上”。于是鼓起勇气,对着老师————扑! 辽国的地比大宋县城还要破烂,潘元青担心他跌倒,稍稍扶了一把,但在叶安眼里,这就是拒绝的意思。 他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忍不住开口道:“你不喜欢我?” “不是。” “你喜欢我?” 潘元青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那你什么推开我?”叶安气鼓鼓,“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有什么麻烦的。” 他在短短一天内经历了这么多,早就身心俱疲,揉了揉眉心:“算了。”自己也不好太逼迫老师,改日再谈吧。 说完便要离开,谁知刚走两步,就被人拉住。 “我心悦你,”潘元青看着叶安,终于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话。 …… 萧静静总觉得最近有些不对劲。 按理说此行应该十分艰巨,使辽团已经做好两三年不回京的准备。谁知谈判刚刚开始,他们一提出目的,辽国便答应了。不仅如此,还提高了使辽团的食宿待遇,让萧静静好好感受了一把辽国贵族的纸醉金迷。 本想要找与自己同住的叶安好好探讨,怎料他也不知怎了,整日不见踪影,晚上睡觉前回来,脸上满是傻笑。 萧静静不由疑惑,虽说任务达成是很高兴,但叶安会不会太高兴了?! 还有那日,萧静静收到家中来信,信里父母不仅狠狠表扬了他,还说给阿姐谈了门好亲事,待回去过不了几日就能吃上喜酒。萧静静拿着信,不由表达了一下对阿姐的羡慕,他长这么大除了出去吃酒过程中唱曲的,还没有过心上人呢。 “你说……你没有过心上人?”旁边叶安听到萧静静喃喃自语,整个人眼睛发亮的转了过来。 对啊,萧静静茫然,下意识点头道。 然后,他就见到眼前的叶安骄傲的看了他一眼,面上带笑离开了。 萧静静:“……”神经病啊!?他有什么好得意洋洋的!? 既然事已办妥,使辽团也没有再停留的必要了。最后,韩琦做主,一行人即日启程。 临行前叶安特意去见了娘亲一次,将手中信物递了过去,告诉她自己以后会在大定府开店,倘若叶婉容在这里过得不好,只需要将信物给店中人看,那人自会带她回大宋。 别看耶律重元如今一副小狼狗的样子,但叶安明白,感情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就拿他来说,上辈子做梦也没想到会喜欢男人,连性向都能变,更何况人心了。 叶婉容欣慰的点了点头,儿子长大了,已经化身成为自己的依靠了。关于潘元青的事,她没有去询问,这几日叶安的表情已经代表了所有。人这一辈子,想要找到所爱之人如此困难,假如儿子真喜欢,就随他去吧。 告别了母亲,叶安跟随着使辽团回到汴梁。 虽然是同一段路,但去时和来时的心情完全不同。现在的叶安,毫不夸张的说,看天空都是粉红色的。潘元青同样,之前凛如霜雪的气质不见了,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 到了汴梁,还没打道回府,便被人半路拦住。 张茂则笑眯眯的看着叶安:“小郎君真是让官家好等啊。” “额……”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冷不丁还是有些尴尬。叶安讪讪道:“公主和怀吉没事儿吧。” 张茂则摇了摇头,接着指指旁边的酒楼:“官家在那儿候着呢。”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叶安叹了口气,与潘元青一起进了酒楼包厢。 果然,刚推开门便见到仁宗臭着一张脸,看到二人,冷冷开口道:“竟然还知道回来?” 叶安笑嘻嘻的走上去行礼:“您对我就像长辈,这不是不管怎样也要把人带来给你看看。” 仁宗大惊:“你们……真成了?” 潘元青没说话,也跟着叶安行了一礼。 这一下把仁宗气得好悬背过去,这个无耻的家伙!自己不过比他大了七八岁,他好意思以晚辈自居!!? “你们都成了,还敢回来?不怕我抓你去当太子?”好半天才顺过气,仁宗铁青着脸道。 叶安早有准备,一股脑将自己的身世吐了出来,然后略带得意道:“辽帝已经保证了,要把皇位传给耶律重元,我身份这样敏感,总不会再上位了吧。” 仁宗看了他两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当不当皇帝与你有何关系,你娘在户籍上已经属于是个死人,真说出来又有谁能信。” “更何况,你竟然相信耶律宗真那家伙会放着儿子不传,把皇位传给弟弟?” “他不是都那样说了吗……?”叶安有些懵。 仁宗摇头:“若是契丹人还住在草原里,那依照他们的习俗,确实是应传给弟弟。如今从檀渊之盟后,契丹已经全面学习汉人礼教,自然会考虑儒家法理。父死子继,天经地义。” 他盯着叶安看了两眼,最后道:“罢了,还是太小,心思过于单纯。立太子的事以后再说,我的身体怎么样也能再撑上几年。”几年之后还不一定怎么样呢,仁宗自己也是男人,推己及人,他就不信等叶安长大接触的多了还会保持如今这份心。 扫了潘元青几眼,内心冷哼,就暂时让你高兴个几年。 第85章 汴梁夏季的清晨是美好的,尤其是前天刚下完雨,经过一天的阳光照射,地面松软又不泥泞,空气中满是青草的香气。 虎子轻巧的从窝里跳下来,懒洋洋的趴在地上伸了个腰,正在一旁扫地的下人笑道:“哎呦,虎爷,今儿起的早,不再睡一会儿。” 虎子斜了他一眼,舔了舔爪子,原地转了几圈。下人立刻明白,虎爷这是饿了,于是连忙将食盆端过来。 狞猫是一种十分挑食的动物,不吃内脏、不吃皮毛爪蹄,还不吃腐肉。虎子每日的饭都是经元宝亲手调配过,十分营养科学,吃得它油光水滑,小小年纪就开始发腮。 啧啧啧,这真是摊上好人家,一只大猫吃得都这么丰盛。下人有些羡慕,想起自己打工人的辛酸,顿时觉得看不过去,拎着扫帚走远。 虎子不以为意,继续埋头苦吃。 突然,它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停下嘴,弓起腰,对远处的身影发出“哈哈”的威胁声。 潘元青淡淡的看了一眼它炸毛的尾巴,没有说话也没有行动。但即使这样,虎子依旧十分戒备。 “老师,你这么早就来了,我还寻思着去找你呢!”就在此时,宅子的主人突然出现,打破了凝重的氛围。 叶安穿戴光鲜,脸上挂着大大的笑意,走到潘元青面前。看见自家宠物也在此处,便伸手呼噜了一下猫头。 “嗷呜!”虎子不满的叫了声,赶紧甩甩尾巴离开。什么嘛,那两脚兽不过如此。亏虎爷还把他当成劲敌,看到虎爷的仆人后一点气势都没有了,甚至还黏糊糊的,没眼看没眼看! 虎子一走,后院就剩叶安与潘元青,气氛顿时旖旎了起来。 “那……我们走吧。”叶安先说话,潘元青点头,两人出门去到街上。 外面人很多,不仅是汴梁本地,还有不少游客。小商贩们也趁着这个机会纷纷在街边叫卖,一时间生机勃勃,显得热闹无比。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又到了七夕节。 “王祭酒不是让闲着无事的学生回监里晒书,不去可以吗?”潘元青转身问向身边少年。 “啊?额……不要紧。”叶安回答的心不在焉,脑中不断思索着之后该怎么办。 算起来,他与老师,确定关系已经三个多月。虽说与之前比起来,亲近了许多。每天都能见到,时不时一起吃个饭,还经常去《大宋理学旬刊》处审审稿……按理说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了,但叶小安依旧不满足。 无他,都这么长时间,他跟老师连手都没牵过! 叶安两辈子加一起才二十多岁,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于怎么谈恋爱心中还是有数的。虽说如今的七夕更倾向“乞巧节”、“女儿节”这一类,但他依然秉持现代人的思维,将此视为情人节。 而今天,他就要趁着这次约会,跟老师达成初步目标,最起码也有牵手或者亲一下! 心怀鬼胎的叶安仔细规划了行程,带着老师来到自己精挑细选敲定的地方。 “这里是乞巧市的末尾,再往里走就是蒋少保的府邸。他老人家虽然已经致仕,但家学渊源,一到七夕,他家晒出来的书是最多最丰富的,甚至不少人都来这里借鉴。” 七夕有晒书的传统,大家都愿意分享书籍作感受交流,富贵人家更是许多借此来攀比,但不管怎么样,给穷书生们带来不少好处就是了。 二人来到蒋少保府外,发现已经有不少学子,蒋府家丁目光炯炯,紧盯着这帮蹭书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书弄破。 潘元青低头看了一会儿,拿起一本,称赞道:“蒋家不愧学养深厚,连前朝绝本的算经都有。” “嘿嘿,是吧,”叶安笑了下,然后状似不经意道:“据传蒋少保与其夫人恩爱非常,是出了名的神仙眷侣,所以也有不少人到这儿沾沾喜气……” 说着眼神开始飘忽,慢慢的从暗处伸出手想要够住老师…… 突然,瞄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叶安身子一僵,如同兔子一般蹲下身子。 潘元青带着疑惑转头,就见王安石穿着便服,面色凝重的弯腰挑书。 “这是……怕王大人让你回去晒书?” “嗯,”叶安含泪点了点头,其实他今日是逃课出来的,还跟王安石说自己摔伤了腿,躺在床上起不来。这万一要是被逮到,怕是要让祭酒扒了皮。 二人在最里面,王安石在前,想要经过势必会撞见,所以只能等对方向离开。无奈王祭酒仿佛脚下生了根,从早晨到中午,看书看的极其入迷,半点没有挪步的意思。 反倒是叶安自己先蹲不住了,弓着身子一个时辰,他感觉腰要断了,老师的衣袖也被他扯的皱皱巴巴。 潘元青看着眼泪汪汪的叶小安,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轻轻把人揽在怀里,说了声“抱紧”。 叶安依然照做,然后就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飞了起来。 前方的书生都感到头上一片黑影,似乎有微风拂过,仰起脖子却什么都没发现,只有旁边的几个侍卫面露骇然。 落地后叶安抻了抻腿脚,忍不住抱怨道:“老师你可以早些带我出来。”时间久了他都忘了这个世界是可以飞的。 潘元青低头:“这是惩罚你逃课。” 叶安:“……”论有个一本正经的男朋友是种什么体验。 蔫了吧唧的保证过两天就回国子监后,二人来到瓦子,点了几分吃食,打算边看百戏边吃。 叶安已经打听好,今天的重头戏正是国子监当年在皇宫里演的《芸娘传》。经过不断的重映、改编润色,已经成为杂剧中的经典曲目。 《芸娘传》这出戏,虽说叶安心中最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架不住爱情线甜啊,尤其是芸娘跟李官人的相处日常,总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叶安算盘打的啪啪响,等演到高、潮的时候,趁着气氛,去抓老师的手,然后再亲一亲……嘿嘿嘿,想到这里就心花怒放。 但是,他忘了自己在曲艺界的知名度。 包厢内刚刚上菜,便不断有之前接受过叶安指点的艺人纷纷想进来跟叶安说话。或是感激或是套近乎,总之叶安接待了一批又一批,直到天色渐晚,方才筋疲力尽的走出瓦子。 看来这也不是个约会的好地方,心累的叹了口气,与潘元青走走停停,最后快到家门口了,才稍微缓过来点。 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在加上远处不少小贩卖花灯,将黑夜照的宛如白昼。 潘元青的脸在灯光下宛如美玉,感受到老师身上的冷香,叶安又禁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十几岁少年躁动的身子,再加上两辈子头一回谈恋爱的上头劲儿,使他完全沉浸在里面,整个人又卑又亢。今天遇到的挫折在叶安眼中完全不叫事,咬咬牙,直接抓住老师的手,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下将脸凑过去…… 结果,就在马上要亲到的一瞬间,潘元青把他推开了。 “??!”不敢置信的张大眼睛,叶安甚至有的小委屈,刚想开口,就听后面有人结结巴巴的喊道 “安、安哥儿??” 叶安回头,只见范纯仁与邢文静站在后方,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叶安:“……” ………… 范纯仁望着远方的灯火,耳边是蝉撕心裂肺的鸣叫,只觉得太阳穴嗡嗡的疼,一闭上眼睛就是刚才同窗与老师亲吻的那一幕。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哎!”范纯仁满脸痛心疾首。 叶安倒是表现得满不在乎,甚至还贼兮兮道:“先不说这个,你跟邢文静是怎么回事?” 范纯仁不自在的别过头,支支吾吾道:“就、就那样了呗……”前一阵邢文静正式退学,他作为斋长代表同学去对方家里慰问。虽然心中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表面上也要做个样子,于是一来二去的,两人就看对眼了。 “那这也太巧了吧,汴梁这么大,偏偏咱们撞上了。”叶安有些不甘心,他还以为能再瞒一阵呢。 范纯仁无语的指了指旁边的天汉桥,此地就算不过节,两岸也是歌舞一片,属于北宋情侣打卡的名胜景点。叶安住在这个地方,双方迟早都要相遇。 “所以说,你怎么能跟他在一起呢,你们俩都是男的!”范仲淹恨铁不成钢。 “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这大宋朝断袖又不少。”叶安理直气壮的反驳。 “他还是国子监老师!” “早就不干了,连我都要从监里毕业了!” “他身世成谜,背景复杂!” “他的背景我再清楚不过,官家那里也知晓!” “他、他……”范仲淹憋得满脸通红,半天来了一句:“他还那么老!” 叶安鼓起脸颊,怎么还带年龄攻击的。愤愤道:“不过是差了十岁,十岁叫岁数吗!老师相貌武功学问都是一顶一的,还与我兴趣相投,我倾慕他,他也喜欢我,这样的人去哪里找!” 见他生气,范纯仁暂时熄火,讷讷道:“我其实也知道,但这不是怕你吃亏嘛……” “害,”叶安安慰小伙伴:“放心吧,我们两个之间我比较急色一点。” 范纯仁:“……” 待到与那对小情侣分开,叶安与老师回府。 看着心事重重的少年,潘元青皱眉,开口道:“你一天都在想什么?”怎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想怎么亲你,”叶安脱口而出,旋即反应过来,脸顿时涨得通红。 潘元青微微一愣,紧接着似笑非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叶安双眼迸发出光彩,然后小心翼翼的凑到老师跟前,对着形状完美的薄唇,“吧唧”一口。 潘元青眸色微沉,加深了这个吻…… 第86章 七月,正是骄阳似火,烁玉流金的时节。按理说这样的日子除了为谋生计,其他人都应在家里躲着纳凉,可今日的汴梁城却极为拥挤。无他,只因这日百姓们有个重大的节目要观看,那便是一年一度的,京师水军大阅兵。 每到此时,宋朝皇帝都要行至金明池中心的五心宫殿来观看汇报演出,表演者为常年驻扎在汴梁金明池边上的京城水师,这支部队也是大宋水军中唯一一支禁军。 叶安在京里待了两年,每回想来看水师表演都没赶上,不是忙于生计就是有突发情况,这次可算闲了下来,便带着男朋友兴致勃勃的一大早去凑热闹。 原本以为他出发的已经够早了,没想到还是进不去第一排,还好宋嫂食肆就在金明池旁,宋五嫂心细,替他留了个顶楼的位置,视野很不错。 整了整被挤得有些凌乱的衣衫,叶安舒了口气,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头,后怕道:“好家伙,要不是老师你在旁边护着,我估计鞋都要让人挤飞了,还好前两年没来。” 潘元青帮他倒了杯茶,又点了两个叶安爱吃的小菜,等上菜了一边投喂一边给其介绍这支水师队伍。 虽说京城水军每年只能在人工湖上训练,但实际舰队规模却并不小,船只很大。上面训练的士兵威武高壮,表情严肃,每个都用青色染料涂满全身,手持兵器,伴随着将领的一声号令,整齐划一的举起武器开始演练。 如此多的生猛汉子聚在一起练武,这对于平日里重文轻武、纸醉金迷的汴梁贵族百姓还是很有冲击力的。不少幼童小娘子冷不丁瞧见吓得脸都白了,但随即便奋力叫起好来。 看台上携妻带女的仁宗也颇为满意,这也算是彰显国力凝聚百姓的时刻,好在京城水师哪年也没给皇家丢脸。 叶安自打穿越,还没见识过冷兵器时代的练兵,表现得比普通人还要激动,鼓掌鼓得手都红了。等结束时,才发现自己肚子撑得圆滚滚,宋五嫂做的小吃也是一绝,不小心就吃多了。 “怎么才吃这么点。”身边沉迷投喂的潘元青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吓得叶安连忙推脱。 苦笑着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软肉,自打跟老师确认关系,他生活就越来越规律。情侣嘛,还能干嘛,就是吃喝玩乐呗。叶安上辈子一直很羡慕美食博主的日常,如今有了男朋友,便跟着潘元青在汴梁一家家探店,幸福日益增加的同时肥肉也蔓延滋生。 嫉妒的看了眼身边人高大紧实的身体,叶安极为郁闷,怎么老师吃的也不少,却半点不见胖,不是说年纪大的人新陈代谢比较慢吗……正当叶安思维发散之时,突然一大队人由店小二引领着走上楼。 这群人虽说穿着平常,但身姿挺拔,步履整齐划一,为首的大概三十左右,面容坚毅,器宇不凡。叶安看着他的脸总觉得有些眼熟,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刚刚在底下练兵的水师将领吗。如今人群散去,看样子是几个人来吃顿酒。 京城水师常年驻扎在金明池,估计经常来光顾宋嫂食肆的生意,连店小二都认得他们,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叶安他们用餐那桌就在楼梯口,上楼后一搭眼就能瞧见。将领抬头看见两人,微微愣了下,旋即皱眉,原本 舒展的面容顿时紧绷起来,冷冷哼了声,让小二找个离他们远点的地方。 “……?”叶安满头问号,他怎么不记得认识这号人物。刚想出声,突然反应过来对方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转身见潘元青面色如常。 虽说如此,叶安依旧感觉到老师有些不对,于是小心翼翼道:“要不然,咱们先走吧。” 潘元青摇了摇头:“如今正是烈日当空时候,你刚吃完饭,还是等热气散了再走。”看见少年担忧的眼神,潘元青安抚的笑了笑,示意不要紧,他比较重要些。 拗不过老师,叶小安只好点头,然而至此事情还没完。 随着酒楼里客人慢慢变多,不少人也认出水师兵团,有些还好,只不过在远处小声议论。有些衙内吃了多了酒,依持着身份,言语间便不尊重了起来。 只见一十几二十岁的青年,醉醺醺端着酒杯走到水军桌前,满脸倨傲道:“今日表演的不错,我家老太君下个月过寿,想让你们去宴席上亮个相,开个价吧。” 士兵们纷纷怒目而视,为首将领沉稳些,起身正色道:“郎君说笑了,我们身为大宋禁军,守卫的是汴梁百姓,不是艺人。要是真想成全自己的一片孝心,出门左拐瓦子里多得是。” 衙内同伴见其吃瘪,纷纷嘲笑,把他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对方鼻子骂道:“什么玩意儿,小爷给你们脸了是吗,凭你们也好意思称自己是禁军,打过几回仗啊?!回去好好看看,大街上当脚夫的、打野呵的,哪个不是你们!我看啊!就差在甜水巷谋生了!” “你!”将领气得不轻,水师属于禁军里最低等,除了每年表演一日,几乎无事可做。大宋财政吃紧,也就这两年稍微好一点,但其他禁军都过得紧巴巴,更何况他们。为了养家糊口,手下不少儿郎都找了副业,他作为上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不能让人饿死。 如今被人道出窘迫,更是没面子。想要动手,无奈他一个微品武官,京里的衙内动动手指就能收拾他,只能冷着脸死死盯着对方。 男子见他不敢反驳,便愈发嚣张,污言秽语不断,弄得周围食客纷纷皱眉。 叶安听不下去了,他本非管闲事之人,但那水师将领与潘元青明显是旧识。衙内撒泼时,老师也微微皱眉,于是站出来劝了两句。 叶安衣着气度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男子稍微收敛些,但借着酒意还是嘟囔了两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也就小爷心情好……哎呀!谁打我!”话音未落,就额头上就挨了一下,直接肿起个大包。仔细分辨,原来不知谁扔了粒花生米。 叶安微怔,马上反应过来这是老师瞧他嘴里不干不净,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不笑还好,一笑使得男子炮火立马转移,面红耳赤的喊道:“是不是你!竟敢对小爷不敬!可知我背后是谁!” “哦?”叶安似笑非笑:“你可知我背后是谁?”虽说自己不想,但仁宗很明显已把他列为王储人选,平日里严加教导不说,还生怕他出什么意外。光是御赐的腰牌,叶安身上就有三四个,必要时候甚至能调动一部分兵马,要说比背景,他还真没在怕的。 男子不理他,自顾自道:“我是太傅郭大人家的远亲,郭中和是我表舅!你敢伤我!”男子以为搬出郭中和三个字对面必定害怕,谁知少年面色一下子微妙起来。 “你说?你是郭中和外甥?”叶安似笑非笑:“原本打算教训教训你的,如今罢了。回去跟胖虎、啊不,跟郭中和说他欠我个人情。” “一派胡言!”男子血气上涌,抡起胳膊便要动手。 叶安摇了摇头,“好言难劝该死鬼,这可是你自找的。” 果然,伴随着一声惨叫,衙内直接从三楼横飞出去,倒在外面哀嚎不已。其同伴见状,也不敢多待,纷纷结账开溜。 事情闹成这样,饭也吃不下去了。水师将领看着潘元青犹豫再三,最终拱了拱手表达谢意,转身带着手底下人离开。 潘元青表情未变,在确定叶安吃饱后二人又去了小甜水巷看了会儿杂剧,给虎子买了个磨爪玩具,末了天黑才打道回府。 路上看着明显有心事的叶安,潘元青轻轻道,“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 叶安下意识捂嘴摇了摇头,这样显得他不是很八卦,为了保持形象,还是算了。 潘元青眼中闪过丝笑意:“禁军水师,为世宗下令组建的,自前朝起,历任将军都是我家的家臣。” 叶安刚开始还在思索,宋朝驾崩的几个皇帝哪个庙号是世宗。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听到后来才反应过来,所谓世宗,指的是潘元青的太爷爷,后周皇帝柴荣。 第87章 周世宗柴荣是一位很有战略眼光的皇帝,在位时期为了统一天下,就将目标放在了南方最大的国家南唐身上。当时执政的就是李煜他爹李璟,也算是个有作为的君主。想要彻底拿下南唐,柴荣便决定打造一支强大的水军。 由于当时受到藩镇割据的影响,柴荣对地方军事完全不信任。为了防止水军叛变,他不仅秘密选了许多与自己沾亲带故的将领,还干脆在汴梁开挖人造湖,通过这种方式训练水军。 “所以刚才那个人是你亲戚?!”叶安目瞪口呆。 “确实还未出五服。”潘元青点了点头,继续往下讲。 其实挖水池练兵这种方法并没有什么不妥,当年的曹操,也在邺城挖了个“玄武湖”,用来训练水军攻打东吴。更何况汴梁本就有造船厂,通过汴河,可以沿着京杭大运河直抵长江。 柴荣千算万算,但没料到一点,那就是人工湖还未修好,自己就先“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后来他手下的赵匡胤“陈桥兵变”夺了柴家孤儿寡母的江山,修水池训练水军的工作也一并继承了下来,并将池子一再扩大,变成如今的金明池。为了稳定军心,水师将领暂且不变,还允许他们一代代传下去,反正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也翻不出风浪。 但许是工程太过浩大,导致水师成型缓慢,总之当舰队南下到达长江的时候,南唐已经基本打完了。 这下京师水军可就尴尬了,历经两代帝王苦心栽培,兵甲武器精良,早这个时代,基本上是世界水师最高战力。但却一仗未打。 耗费如此财力打造的水师,谁都不甘心就这么散了。后来到了宋太宗时期,赵光义灵机一动,觉得这个大运河往北也能直通幽州呀。燕云十六州一直都是大宋的一块心病,水师刚好派上用场。但赵光义打仗水平照自己大哥差得远,水军尚未行动,高粱河之战就惨败,雍熙北伐也是碌碌无为,宋初几经锻炼的无敌之师也被败的差不多了。 接下来的宋真宗更是以胆小著称,打仗是不可能的,但看军队表演还是很过瘾的。就这样,本来战力强横的京城舰队彻底变成了杂耍班子,每年金明池练军成了固定娱乐项目。 “那人名叫蔺承刚,跟我年岁相仿,小时候他父亲就经常暗自来访,想要让我爹起兵造反。但我爹他性子优柔,从未下定决心,最后蔺大人郁郁而终。蔺承刚一直觉得,其父的死跟我们家又一定关系。” “所以就对你阴阳怪气的?”叶安颇为无语,这怎么人家不想造反还逼着造反的,太没道理了吧。 “蔺家先祖有几次机会能调离禁军水师,去其他地方任职,但因不放心世宗血脉还是留在京中,算起来确实是我们耽误他了。” “哎,”叶安叹气:“既然如此,避着点他就是了,要是不来金明池多好。” 潘元青笑了笑没说话。 叶安知道,这是看自己从许久前就念叨水师阅兵,不忍心扫兴,遂抱紧老师的手臂,“不理他,下次再敢对你横眉竖眼的,我保护你,让我来教训他!” 潘元青微怔,看着眼前信誓旦旦的少年,心中好像被青桔泡过一般,又酸又涨。许久,方缓缓点了点头。 金明池阅兵后没多久,叶安身边又发生了件大事。 趁着国子监外出实习的监生们全部回来,王安石宣布再有一个月,他们就可以毕业了。 “毕业?”少年们面面相觑,俱是满脸茫然。萧静静大着胆子上前询问:“祭酒,我们之后去哪儿啊?” 王安石勃然大怒:“怎么?还让我给你们置办家业不成,爱去哪儿去哪儿!”言罢冷冷嘲讽道:“学了两年多,再学不出什么东西,我看你们也别穿这儒衫,趁早到田里挑水浇肥去!” 少年们埋头作鹌鹑状,哪怕他们年龄最大的已经够当爹了,但面对祭酒依然气弱。 看着这帮相处了两年的傻小子,王安石有些恨铁不成钢,最后还是道:“过阵子我会去你们家里登门拜访,连着之前实习的评价,看看适合走哪条道。” “祭酒英明!” “别高兴的太早,”王安石皱起眉头:“结业前还有场考试,倘若不过……哼。”说罢抬腿离开讲堂。 叶安:“……”是错觉吗,总觉得祭酒走前看了自己好几眼。 对于考试,叶安基本上依旧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只要低空飘过,剩下的无所谓,这回急的反而是狄咏。原本他与叶安难兄难弟,都属于“读书氛围组”。但这回他大哥放话,若是不跟叶安拉开十名以上的差距,狄咏就别想去他爹狄青狄大将军的营里参军。 “???”被作为参照工具的叶安。 不去理这家伙,叶安也认真思考起以后。自己手上的铺子还要开着,《理学旬刊》那边也要继续办不能停。但不同于之前逃避的想法,叶小安开始积极的想要去做一些东西,这个时代有他的亲人朋友爱人,已经不再是单薄的书本那么简单了。 至于皇帝什么的,虽然仁宗依旧很殷勤,可叶安本人还是谢绝的。古代帝王虽是掌握着天下,但束缚也不小,尤其是在这个文官唾沫能飞到官家脸上的大宋。叶安要是敢出柜,第二天大臣们就能掀了大庆殿。 想到这里,叶安就不自觉冒冷汗,赶紧甩甩脑袋将此场景晃出去。 怕什么来什么,第二日仁宗宣叶安入宫,与自己一道处理政务。无法公然抗旨,叶安只好板着脸面圣。 仁宗见此都要气笑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还真有人不愿当皇帝。泥人都有三分火气,连着被拒绝,如果说刚开始只是提议,如今他就非要这小子继位!于是每项政务都与之讨论,努力灌输治国思想。 “所以,安哥儿是如何看待此次狄青所言。”仁宗笑吟吟开口,眉眼弯弯像只狐狸。 原来狄青自打平了交趾,为了防止这边人死灰复燃,便请求驻守西南。问题是宋朝“打压地方”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藩镇割据的恐惧,永远烙在宋人骨子里,所以不少大臣以此为由上疏抗议,有的甚至要治狄青的罪。 面对此事,叶安大可保持一贯事不关己的作风,言语上跟仁宗继续打机锋。可这回他却正了正眉眼,严肃道:“狄大人这么些年独自南征北战,劳苦功高。但待朝廷始终忠心耿耿,还望您莫要听信谗言。”话里话外的意思即让仁宗想好,真处理了狄青朝廷上还有没有能打仗的。 仁宗一愣,没想到这小子如此正经,接着点头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但如今的狄青确实身兼数职,与各路军队接触太深,一言一行都格外敏感,偏偏又哪里都离不开他。 叶安想了想,突然开口道:“官家,你忘了我大宋朝还有支无敌之师尚未启用。” “什么?”仁宗皱眉,宋军羸弱,西北因着要防止西夏发疯,暂且不能动,他实在想不出大宋还有何人可用。 “大宋水师,”叶安微笑,眉宇间信心满满。 第88章 京城水师每年开销这么大,还没有什么用处,朝中一些人早就不满,无奈碍于祖宗之法,都不大好开口,如今叶安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一时间引起众人讨论。 刚开始的时候,些许保守党是不大愿意处理京城水师这个烂摊子的,照他们的话讲,水师禁军乃是太、祖留下拱卫京师的一环,怎能随意更改。于是又陷入到老循环,保守党跟新党争得不可开交。 此时站在后排的王安石想起之前学生叶安跟他讲的话,皱了皱眉,觉得不能继续这样下去,遂站出来开口道:“禀官家,水师一事先暂且不谈,狄将军的事理应尽快有个定论,十万大军还在交趾等着,到底是去是留总该有个说法。” 谈到狄青,众人都不说话了。狄青手上有狄家军,这次打交趾还收获了大宋最强战力西北军的支持,若是留其镇守边疆,按宋朝一贯作风定然不放心要调回京里。可一旦调回,论狄青的功绩,朝中许多人都要靠边站,难道真要让一武将从他们手中分权? 宋仁宗老神在在坐在龙椅上,听到王安石上奏,眼中划过丝笑意,仿佛有些为难道:“确实,狄青也该回来了。” 此时夏竦等保守派突然站出来:“官家,臣觉得方才整合水师的想法有可取之处,不如按之前所说,让狄大人统率水军,以振国威。” 仁宗趁机立刻拍板,禁军水师与处于前线的登州水师合并,命狄青为帅,,教习水军,以备北患。 水军就是个烂摊子,如今武艺惰废,没个十年八年根本脱不了身,所以狄青这个将军大家都没意见。 叶安自觉解决了一桩心事,整个人轻松不少。这日国子监休假,老师去《理学旬刊》审稿,叶安闲来无事,顺着月亮门跑去潘元青房中看书。两府下人也都习惯了主人之间的来回走动,纷纷闭口不谈。 突然,潘家管事的敲了敲书房的门:“叶小官人,外面有客来访。” “就说老师不在,让他留下名帖过两天再来。”叶安喝着男朋友收藏的茶,惬意道。 老管家声音十分为难:“那赤佬说了,要是见不到官人就不走了。” 因为北宋士兵制服为红色,所以许多看不上他们的人用“赤佬”来指代他们,看来对方是把老人家气得不轻。 叶安想了想,估计老师也快下班,干脆起身推开门自己去招待一会儿,遂与管事一同来到厅堂。 刚至大厅,就见一英武男子站在中央,望着上方的横幅挂饰怔怔出神。听到身后响动,男子回头,然后与叶安异口同声道 “是你?” 叶安也没想到,此人正是那日在宋嫂酒楼遇到的水师首领蔺承刚,于是瞬间明白了他来的目的。他微微顿了顿,还是开口道:“老师有事在身,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以后在狄将军手下好好效命,前尘往事莫要再提了。” 蔺承刚心中大动,半天犹疑开口道:“小郎君说的是什么?某家不明白。” 然而接触到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便反应过来自己装傻已无意义,带着几分恼羞成怒道:“他怎么能把这些东西都告诉你!” 叶安微微偏头,有些不解:“怎么?先皇还活着的时候,你们三天两头大张旗鼓的来找潘家父子要求复国,如今已过了百来年,老师对自己信任的学生坦诚有何问题吗?” 蔺承刚一时语塞,之后涨红着脸争辩:“那怎么能一样!我们几代为世宗尽忠!做的都是一心为国的大事!” 摇了摇头,自打知道蔺承刚这批人后,他去找了不少老人询问,通过这些信息,大致能推论出事情的大概。稍微有些常识的人便能看出来,世宗柴荣的血脉不需要保护,他们离得远远的,便是对其最大的保护。如果说第一代蔺家人是为了保护世宗血脉,那么之后以他们为首的前朝重臣完全不是这样想。 蔺家后期不是没谋求过其他出路,但无奈太宗真宗一直对其心存忌惮,只是安抚性的给了些闲职。从手握实权简在帝心到边缘人物,蔺家自然心有不甘。于是联合其他同样遭遇的家族,从潘元青父亲那代便一直灌输复国思想。 好在潘父拎得清,知道此事不过镜花水月,始终未曾松口,潘元青即使当年被仇恨蒙蔽,也清楚起义夺权不靠谱,莫不如选择襄阳王,让赵家中内部瓦解。 听到叶安将这些事大咧咧的摆到台面上,蔺承刚的脸色一时间青红交替,毕竟他也无法挺直腰板承认自己没有私心。这次能从“水上杂戏团”脱离,加入正规军队,原因他思考了许久,最后才想到当时酒楼里那一幕,惊疑难道真是潘元青彻底倒向宋朝皇室,把他们这帮人都卖了,这一切都是陷阱? 抱着这样的心理才来探探口风,结果潘元青没等到,遇到个伶牙俐齿的小鬼。 “老师一直对你们心存感激,不忍看众位蹉跎岁月,才想出个这么个办法。”叶安语气淡淡:“狄大人是为好将领,在其手下能学到不少东西,日后相信水军也有大用处。” “以后莫要再找来了,祝大人心想事成,前程似锦。” 一番话把蔺承刚说得羞窘难耐,最后只能匆匆告别。 叶安看着其背影,微微摇了摇头,嘱咐管家莫要将今天发生之事告诉老师。 老管家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点点头,管他的,反正自家主人也说过,一切以叶小官人为主。 还不知已被“架空”的潘元青下班后顺路去买了叶安爱吃的荔枝糖水,赶回家后与傻笑的小男友美美吃了一顿,之后伴着月光,一起在花园中消食。 清风拂过,连夜色都是暖的。 …… 结业考试后,叶小安仿佛褪去半层皮,两眼失神的靠在石椅上,宛如座被吸干精气的雕像。 赵宗述斜着眼睛鄙视他:“我说,你至于吗?之前不是在家恶补过,怎样也能混个结业吧。” 叶安挥了挥手:“你懂什么,就是因为恶补了才这样的。”也不知老师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知道国子监要考试,异常严肃认真,除了辅导功课外,还配备了一系列“陪考大套餐”什么考生必备食谱、考生必备作息,如何训练考前记忆力…… 弄得叶安仿佛重回高三,如今好不容易完事儿了,实在不愿触碰惨痛的记忆。 赵宗述表示自己不懂学渣的苦,转头兴致勃勃道:“话说祭酒去你们府上拜访了吗?” 三人皆是点点头,叶安情况特殊,家里他自己说的算。而且也称得上家财万贯,王安石知其能耐,又微微了解他的背景,便只是找他闲聊两句,未多加干涉。 范纯仁就不必说了,他年纪也不小,是时候下场参与科举,之后大概是正常流程,王安石更建议他去地方上锻炼。 赵宗述羡慕的看了范纯仁一眼,再想了想自己,因为要袭爵,并不用与其他同窗那般谋求前程。虽说听起来很轻松,但总觉得大丈夫生于世间,理应做出番成就。 但你要是问他以后具体想做什么,他也没具体目标,此时感受到好友的意气风发,不由心中烦躁。接着又看向狄咏,“你呢?木头脸,是想去武举那边耍耍吗?” 狄咏摇头,简洁却异常坚定道:“我已经与家中说好,去登州水师处从军。”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俱是一脸震惊。 第89章 “这怎么……突然就说要去参军?”叶安皱眉,据他所知,水师招人就是这几天,如此一来狄咏岂不是马上就要走? “是啊,”赵宗述笑得有些勉强。国子监四人小队,叶安身上经历的事太多,又有生意要忙,而范纯仁家教严格,有事被困于府中读书。唯有赵狄二人,堪称形影不离,别看双方一个嘴欠,一个不说话,却意外的互补,关系也最是要好。连他都没听说对方要参军的事,更别提旁人了。 狄咏微抿嘴角,神色平静道:“我在知道爹要去登州掌兵的那时,就已经决定了。家中人都同意,只是最近没倒出机会跟你们说。”其实是不知道怎么讲…… 范纯仁面容严肃:“咏哥儿,你可知道你虽是国子监结业,但对行军上并无增益,若是真进军中,也要从小兵当期。”狄咏虽说是习武之人,可前十几年的人生过得是顶级衙内的日子,吃穿用度俱为一流,现在要去当苦兮兮的新兵蛋子,怎么可能受得了。 叶安也劝道:“要不然你直接去做狄将军的亲兵。”左右现在无仗可打,狄青中不会亏待自己儿子。 狄咏摇摇头:“当时我说要参军,我爹唯一的条件便是要从小兵做起。这件事已经想要,你们莫要替我担忧。” 说着说着,他不知想起什么,随手折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两笔,指着其中一点道:“这就是登州,上临辽国,东濒大海,为高丽、倭国往来要道。如今虽说太平,但大宋四周皆是豺狼虎豹,指不定哪日战事又起。朝中大臣们都说,登州水师不过是安置我爹,但我觉得,他的作用远不止于此。 ” “最关键的是,这里可进军北方幽州。”说到这里,狄咏的眼睛亮到吓人。收复燕云十六州,一直是每个大宋人心中的梦想。但是高粱河之战惨败后,从此再无人提过此事,狄咏虽说年少,可依然将其谨记心中。 “我是大宋的儿郎,国家卫国是我应当之事,倘若连军营里那点苦都吃不了,也不配谈什么理想抱负。” 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狄咏依旧木着一张脸,甚至声调都没有什么变化,但周围人却都能从其言辞中感受到那股豪情。 范纯仁奋力的击了一下掌,“说得对,‘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大丈夫当如此!待我考上功名,迎娶静儿后,也要与你一样,去边关造福百姓!” 他口不择言,激动的连埋藏已久的秘密都说出来了,弄得在场人俱是一愣。 “什么静儿?你要成亲了?”赵宗述睁大眼睛。 “就是、就是……”范纯仁毕竟是小年青,提起终身大事免不了陷入羞涩,半天支吾不出一句话来。 “就是邢文静,”叶安看他憋得够呛,干脆替他说了。 赵宗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你俩竟然好上了!范大人同意了吗?!” “爹说静儿秀外慧中,虽是女儿身却有松柏之节,已经换了帖,就等我高中了。”范纯仁又丢出个大雷。 赵宗述久久无法回神,他感觉昨天还好好的,仅仅一晚身边好友就纷纷长大,迈入成人的世界。琢磨了半天,有些不满对叶安道:“你早就知道,怎么不透个信,太不讲义气了吧。” 叶安没说话,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里,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周围人纯粹的、不掺杂一丝他心的家国情怀。自打穿越,北宋的灭亡就像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担心历史还会按原来的进度走,哪怕做了许多事,叶安深夜里总会问自己:真的能成功吗?几十年后的金兵南下真的能阻止吗? 如今看着两位意气风发的模样,他头回如此确信:能!只要像狄咏范纯仁这样的少年在,大宋的就依然有希望! 心情激荡的叶小安头脑一热,对几位好友道:“我跟老师虽然在京里不能走,但你们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俩定当全力支持!” “去去去,”赵宗述挥了挥手:“人家纯仁说自己跟未来媳妇儿的事,你把潘老师搬出来是怎么回事,他又不是你媳妇。” 话音刚落,现场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叶安有些脸红,范纯仁面容扭曲,张张嘴,欲言又止。 赵宗述就算神经再大条能察觉出不对了,看了看当事人,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指着叶安半天说不出话来。 面对抓耳挠腮的好友,叶安也觉得这事儿瞒不下去了,于是干脆痛快开口道:“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跟老师在一起了。” “你、你、你……”赵宗述结结巴巴,突然想到什么,转身问范纯仁:“你早就知道,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 范纯仁尴尬的低下头,这叫他怎么说。 叶安上前想安慰两句,手刚要碰到赵宗述,对方立刻下意识躲开, 叶安:“……” 赵宗述似乎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过度反应,然后低头目光闪躲,片刻后匆匆离去。 感受到好友情绪低落,范纯仁上前安慰道:“放心吧,那傻小子不过一时间想不开,等他弄明白自然会来找你。” “我知道,”叶安苦笑摇头:“就是怕他钻了牛角尖,过阵子又拉不下脸躲着我。” 本来好好的聚会,最后闹成这个样子,大家心中都不是滋味,此时范纯仁看着一动不动的狄咏,有些疑惑道:“咏哥儿莫不是知道的比我早?”否则怎么毫无惊讶之意? 狄咏一脸茫然:“知道什么?潘老师和安哥儿不是邻居吗?早就住在一起了啊?”半天缓缓皱眉:“所以赵宗述那家伙为什么生气?” 望着一直在状况外的纯洁好友,叶安二人捂住脸,到底是告诉他好,还是不告诉好呢? …… 考试成绩出来当天,叶安甚至没敢去找潘元青,觉得自己对不起男朋友的“备考大套餐”,怎么补习都只是混个及格。最后还是潘元青自己推开月亮门,将试图逃跑的叶小安逮住。 “老师……”叶安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可怜点,试图萌混过关。 潘元青嘴角勾起,“怎么?不吃饭了?” “吃吃吃!”叶安立刻小鸡啄米点头,暗道太好了,老师似乎忘了结业考试这回事,遂兴高采烈的跑去隔壁。 因着他经常去潘府混饭,潘元青索性花大价钱,从酒楼请了位名厨,整日换着花样弄吃的。当时叶安还有些疑惑,老师看上去两袖清风,钱都是从哪儿来的。 潘元青寻了个晴天,领着他去了郊外自己的私宅。叶安还不知道老师还有这么个落脚的地方,二人走进书房后,潘元青推开一道暗门。 叶安:“……”他总算知道什么叫“珍珠如土金如铁”。 揉了揉好悬被闪瞎的狗眼,叶安指着满屋金银颤抖道:“这、这都是哪儿来的?” “当年世道乱,世宗怕被人打到宫里,特意找了个地方存放些财物,以备不时之需。此事仅为他与符皇后二人所知,打开库门的钥匙也在符皇后身上。” 当是赵匡胤两兄弟一直觉得国库数目不对,无奈符皇后在宋朝初年就自请出家,在庙里一待就是三十几年。直到死前才将钥匙交给潘家人。 说完潘元青从怀中取出一把形状古朴的钥匙,放在叶安手上,“你能手下它吗。” 看着男友眼中不自觉的小心翼翼,叶安忍不住笑了起来。 “嗯。” 第90章 七月流火,不知不觉间夏日已逐渐离去,叶安身着乌金云绣长衫,迎着风站在码头边,与范纯仁一起送别狄咏。 马上对方就要登船,沿着运河去往登州,开启他向往已久的军旅生涯。 “那家伙还没来吗?”范纯仁看了看远处,有些哭笑不得道。 狄咏摇摇头:“估计不会了,昨天他已经到我家与我告别了。才过去那么几天,现在让他过来,估计他也抹不开脸。” “什么嘛,胆小鬼。”叶安嘟嘟囔囔,但也知道赵宗述就是这种别扭脾气,虽然没有坏心,可也很难掰过来,莫不如暂时不理他。 于是转头对狄咏道:“那你家里人呢?” “大哥生我气,也不来了。”狄咏万年不变的神色中罕见的冒出一丝无奈。狄青夫妇常年在外,狄咏算是狄大哥一手带大的,资深弟控知道他要参军后强烈反对,为此甚至不惜跟父亲顶嘴。无奈狄咏自己心意已决,狄大哥只能独自生闷气。 叶安同情的看着小伙伴,他也不容易啊……接着补充道:“我给你的东西别忘了分给身边人。” 在得知好友的计划后,他便抽出时间与宋五嫂一同熏制了许多肉干、鱼松肉脯,担心晕船甚至腌了许多青梅酸杏。满满一大包交到狄咏手上,让他贿赂同伍。 “那个……真的有用吗?”狄咏表示怀疑。 “指定没问题,别忘了咱们是如何认识的!”叶安斩钉截铁。 狄咏微愣,反应过来初次见面就是自己在国子监偷吃对方做的炸鲜奶,不由轻笑起来。此时远处传来喊声,催促众人上船集合。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们在汴梁等我的好消息。”狄咏挥了挥手,努力让分别显得洒脱一点,但几人都知道,这一分开,在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 叶安鼻子有些发酸,努力控制住情绪,目送友人离去。 在船上的狄咏心里依然不好受,点完名刚想进仓静一静,就见远处小坡上似乎有谁对他招手,虽然很模糊,但依稀能分辨出赵宗述的那匹枣红马。 狄咏不顾旁人的眼光,紧贴船周,像个傻子似的也跟着挥手,嘴角的笑意再也忍不住。他知道,无论身在何处,生命里总会有这么几个朋友为陪伴着他。 …… 送走了朋友,叶安情绪低落了好久,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种感觉直到收到狄咏的第一封信才开始好转。 信中说多亏了他的酸杏,狄咏本人不晕船,可住在一个仓里的许多新兵都吐得昏天黑地,最后全靠酸杏止吐。也因如此,狄咏现在在军中口碑人缘都很好,虽然话不多,却莫名给人一种很可靠的印象。 叶安放下信,心情好了许多,短短几行字,能感受到狄咏对未来的憧憬。好友都如此上进,他也不能落下! 况且自打掌握了家中财政大权,叶安便更加觉得自己这个“一家之主”应当扛起事来。恰逢中秋佳节,最近年景好,又接连搞定了交趾西夏辽国,段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征战,所以老百姓都想好好庆祝一番。于是朝廷下令,中秋大相国寺的商品交易连开七天,夜里也有官方组织的灯会。 叶安摩拳擦掌,觉得这是个赚钱的好机会,打算亲自上阵,让自家胭脂铺多推出几样新品。 “蘅芷清芬”算是他的根基所在,手上其他买卖,除了国家特许经营,就是入股分成。唯有蘅芷清芬,完完全全属于叶安,并且每月进项稳定。 正当叶安信心满满的准备将新品上架之时,元宝哭丧着一张脸跑了进来,“郎君,大事不好了!” 叶安摇摇头:“元宝啊元宝,你看你管着这么大的店,怎么还慌慌张张的。沉稳大气点儿,说吧,怎么了?” 元宝被说得羞愧,于是平复了下情绪,喝了杯茶,慢悠悠道:“隔壁几家胭脂铺上架了新品,与咱们研发的一模一样。” “什么!”叶安一蹦三尺高,“快!还不拿给我看看!快!” “郎君你不是要沉稳些吗。”元宝嘟嘟囔囔。 “稳个屁!”叶安面色狰狞,山寨到老子头上了,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看着几乎与自己设计完全的相同的口脂、水粉,叶安狠狠一拍桌子,查!给他死命查! 果然问题出在内部,在揪出两个收了别家贿赂的工匠后,叶安气鼓鼓的坐在椅子上。眼看中秋还有三天,再发明新产品也来不及了,除了从外包装上使力外不知道还能怎样。 周围亲朋好友知道他遭遇“商战”后纷纷跑过来安慰,当然,也不乏幸灾乐祸的。 白玉堂翘着二郎腿,笑嘻嘻看着叶安:“小不点,可要你白大哥去帮你出口气?”接着颇为自恋道:“不过胭脂铺那种地方,我一进去怕是小娘子们都要围着本大爷转了。” 叶安翻了个白眼,刚想反驳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绕着白玉堂转了两圈,脸上挂起笑意:“五爷中秋可有安排?” “开封府放公假,当然无事。” 轻咳两声,叶安谄媚道:“不知五爷可曾听说过‘茶博士’、‘酒博士’?” 这里所说的“博士”,自然不是学位,而是市井民间一些有某技艺或专长者的敬称。 白玉堂自然是听过,挑了挑眉,看着小鬼打什么主意。 叶安微微一笑:“有没有兴趣当一把‘妆博士’?” 白玉堂:“……” 什么“妆博士”,白五爷自然不肯当,不仅如此,还要教训这口出狂言的小子。然而叶安丝毫不慌,毕竟有免死金牌在。 “五爷好像说过,欠我个人情,可以让小子随意提个条件。”叶安眨眨眼睛做天真状。其实他也是没办法,自打他冒死从西夏带来了韩二哥的解药,白玉堂就总是别别扭扭觉得自己欠他点什么。 就算叶安一再强调此事因老师而起,老师的事就是他的事。可白玉堂表示,一码归一码,并总想找机会报恩。 叶安平日没什么麻烦他的,这次索性让其给自己打个广告,出卖回色相。 白玉堂脸青一阵红一阵,最后碍于诺言,只能点头同意,不过他还有个条件:“我要带上那只臭猫!” 展昭大惊,这里面怎么还有他的事儿了!遂直接躲到包大人身后。 包拯刚想开口,就见叶安摸着下巴盯着他:“仔细看来,包大人黑虽黑,但五官还是很俊俏的。” 包拯不寒而栗,连忙告退,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抛弃了展护卫。 叶安阴恻恻的表示,一个都别想跑! 当然了,所谓的“妆博士”并非让他们扯着嗓子吆喝,这点底线他还是有的。不过需要的是穿上华丽的长衫,站在店里当模特。为此叶安特意从相熟的绸缎老板处买了最昂贵的面料,请十几个裁缝连夜赶工,终于在中秋之前完成。 效果嘛,自然也是很好,毕竟他连乐丹都出动了,异域风情的小帅哥冷冷站在门口,引得大姑娘小妇人纷纷驻足。 仅仅是第一天,店内的营业额就爆表,惹得其他店铺老板眼睛红的要滴血了。 晚上叶小安在家查账之时,自然也是十分满意。甚至拿出迎宾服,想着要不要自己也去做“妆博士”。 直到潘元青从外面回来,叶安心血来潮,打算给男朋友装扮一番。 片刻后…… 叶安盯着凤表龙姿、玉树临风的老师,默默别开眼。 “要不要我也帮你去店里站着,”潘元青知道这回叶安气得够呛,立志扳回一城。他自然是支持对方的一切决定,于是开口问道。 “……还是别了,”叶安脸颊微红,舍不得给旁人看去。 第91章 中秋过去后,无良奸商叶小安重新投入到其他事中,然而就在此时,京中不知怎么流传起他的身世来。 叶安频繁出入皇宫,早就引起许多注意。若是普通人,大家能安慰只是简在帝心罢了,可别忘了仁宗如今的状态——无子。 无子,不肯过继宗室,却整日腾出时间去见一个平民孩子,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于是众人顺藤摸瓜往下查,英国公当年的事儿,从来没想着隐瞒。所以消息灵通些的,到手后一分析就差不多明白了,好家伙,老赵家还有这笔风流债呢! 皇室血脉流落民间,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微妙就微妙在英国公身份尊贵,再加上叶安就是唯一的继承人。可惜其夫人和氏在几个月前已经逝去,没办法去询问。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和氏与英国公赌气,宁愿让其绝嗣也不许叶安继承王府,如此一想对其也多了几分怜悯。 然而对于这一切,身在旋涡中心的叶安依旧一无所知,他现在全身心都投入在《理学旬刊》上。因着有老师坐镇,叶安并未太关注这方面,寻思着怎么也要个几年才能出成果。然而当他望着手中名为《日月食》的文稿之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是你们谁写的?”叶安仔仔细细翻阅了一遍,虽然里面的一些细节有误,但已经能从科学的、客官的角度描述日食月食等天文现象,甚至可以简单的证明大家脚下的地球是圆的。不管怎样,这种成果可太惊人了。 苏颂忐忑的看着满脸严肃的叶安,“是我与韩兄、沈小郎君一同写的。”他虽然年纪比其大许多,但在学术上却十分敬佩对方。 沈括也十分紧张,这还是他头回有成果,若是被退稿简直太难受了。于是忍不住开口道:“可是有哪里不对……要不登在副页上,全当是给读者启迪了。” 叶安沉思片刻,摇头道:“不,写的非常好,我只是觉得就这样登在报纸上有点浪费。”到目前为止,《大宋理学旬刊》的销量依旧是比较低的,这种情况完全可以预览,毕竟学术本身就有一定门槛。 但像此等跨时代的发现,若是埋没未免太过可惜,于是叶安想了半天道:“我与祭酒商量下,看能不能再国子监里举办次讲座,你们三上去把这里面的知识好好科普一下。” 苏颂两眼放光,他将半生的精力都放在天文学上,能向外展示定然再好不过。反倒是沈括有些忧虑:“我年纪这样小,上去讲国子监里的人能服气吗?” 叶安微怔,然后摇头笑了起来:“如果是以前的国子监我不敢保证,但现在你就放心吧,‘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这句话,监生们还是知道的。”在王安石的带领下,监内不论成绩怎么样,风气整体是向上的。 沈括欢欢喜喜的应下,叶安还想说些什么,门房突然来报,说外面有人找他。 能找到这儿来的,自然都是亲近之人。带着疑惑,叶安走了出去,见到来人后,一时间心情复杂。 “你不躲着我了?”看着眼前局促不安的少年,叶安没好气道。 “笑、笑话,我又没做亏心事!躲着你做什么!”赵宗述眼神飘忽,不去看对方。 早就知道他死鸭子嘴硬的调性,叶安懒得争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罐扔了过去。 赵宗述接住后看了两眼:“这是什么?” “生日礼物,你不是一直磨着我想要蘅芷清芬做一款松香味的香水吗。”叶安别过头,“知道你看不惯我,生日那天就没去碍你眼。” 赵宗述急了:“我什么时候看不惯你了!那不是气你们就瞒着我一个吗!” “什么就瞒着你一个!狄咏不是也不知道吗!”叶安理直气壮:“何况这种事我怎么跟你说!” 见对方也发火,赵宗述有些蔫蔫的,“那总要给个缓冲时间,我还想着以后跟你结儿女亲家,现在全完了。” 叶安满头黑线,少年你也想得太远了,但依旧带着几分好奇道:“为什么是跟我结亲家?” 赵宗述一脸傲娇:“狄咏那家伙,怕是大木头生了个小木头,想起来就无趣的很,至于范纯仁……”他话未说完,但二人都知道怎么回事。想到范纯仁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叶安哭笑不得,咋还带外貌歧视的。 “所以……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此时赵宗述才反应过来,狠狠拍了下手心,“不对!被你一打岔都忘了,你现在赶紧出城避一避,今天早朝因为你都吵翻天了!” 原来正当朝中大佬们对于叶安的身世心照不宣时,愣头青司马光得知此事后却再也忍不住,直接跳了出来询问官家,是否真有这么一回事。 此时无论文武百官是不是赞成司马光,全都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倾听。仁宗看着底下各怀心思的臣子,幽幽叹了口气,暗道安哥儿啊安哥儿,这可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瞒不住了。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顿时仿佛一滴水掉进沸腾的油锅里,炸得噼里啪啦响。官员们纷纷争着抢着上书,有说让叶安马上认祖归宗的;有求官家莫要太亲近叶安,免得落人口舌;还有的不怀好意,说要调查叶家,看是不是敌国派来的奸细……总之乱得不能再乱。 “我偷偷听我爹说了,下朝后宗室就要派人来找你,那帮老古董顽固的要死,你赶快藏起来,别让他们逮到。” 叶安苦笑,藏?能往哪儿藏?况且他也早就猜到这一天的到来。于是先谢过赵宗述,然后备好马,前往皇宫。 仁宗似乎早就猜到他会来,不慌不忙留叶安一起用午膳。 而叶安似乎也没什么情绪,细嚼慢咽吃完后,抿了口茶水,盯着仁宗道:“你失言了,明明答应过我不把身份外泄的。” “这可不是我说的,”仁宗颇理直气壮,“真不认祖归宗?”如果现在袭爵,估计事态还会平复些。 叶安摇摇头:“认什么祖?归哪个宗?我姓叶,与赵家无关系。”他当然知道选哪条路更轻松,只是如果此时低头,那叶婉容前半辈子的遭遇就变成一场笑话。 仁宗叹气:“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就豁出去帮你挡一回,不过这几年我的身体也越来越不行了,不知道还能抗多久,你仔细想想吧。” 叶安看着瘦削的官家,即使知道他还有十几年的寿命,心中也有些不忍。不管怎样,从一个皇帝的角度,他确实一直在包容自己,最后还是轻轻道了声谢。 次日,百官们还沉浸在叶安身世之谜,仁宗便又平地丢下一颗惊雷。 “宣,汝南郡王之子赵宗实,理知宗正寺,即日进京。” 知宗正寺管的是诸庙诸陵荐享之事,非皇族不可任,清贵无比,众人都觉得难道官家这是想要立储了? 结果还没等说话,仁宗又下了道旨。 “监生叶安,敦品修学,达才成德,特任国子监丞,即日上任。” 百官:“……?”这又是闹哪一出?虽然国子监丞只是个末流小官,但王安石被调到地方,新祭酒任命之前他就是国子监的实际掌权者,而国子监又是大宋衙内们必须去的地方。 所以赵宗实和叶安,一个管着宗室,一个管着朝臣家眷,都有实权,看上去都有希望。 官员们表示,心好累,好像被官家玩弄了…… 接到旨意的叶安也是颇为无语,什么鬼?但仔细想一想,这确实是摆脱目前境况的最好方法。想到自己刚从国子监搬出来,又要再搬回去,不由重重叹气。 “我什么时候去上任?”叶安皱着眉问身边来交接的博士。 “越快越好,”小博士苦笑:“新来的衙内们没人管,快要把学堂掀翻了。” 回想起自己刚上学时的乱象,叶安不由轻笑出声,随即便打算去那边看看。 刚出门,就见潘元青牵着马在门口等他。 “老师?”叶安疑惑,这是要送自己上班吗? 潘元青将他扶了上去,语气平淡道:“我方才进宫求了道旨意,以后还是去教算学。” 仁宗听到这个要求时脸都绿了,尽管被两人的黏糊恶心到。但考虑潘元青身手了得,关键时刻能保护叶安,还是憋憋屈屈下了旨。 叶安在马上笑得直不起腰,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抿嘴对老师道:“走吧,去看看那帮二世祖有多难管!” 看着身边意气风发的少年,潘元青微微点了点头。 从国子监开始,到国子监截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