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乖被大佬识破后》 第1章 第一只 秦家的孩子——秦郁之丢了。 孩子是在敬辞山上丢的。 敬辞山上有个十分破烂的庙,庙里有个僧觉大师,据说大师道行牛逼,上能算五行八卦,下能算一加一等于二。 秦家老夫人带着孙子翻越了几座大山,诚心拜访这位大师,是为了给自家孙子秦郁之求一道健康平安符,顺便算算孩子的五行命数。 秦郁之是a市秦氏珠宝董事长秦业的独子,作为秦氏唯一继承人之一,从字面意义上的摸爬滚打——在地面上穿着纸尿裤摸爬滚打开始,就被予以万众瞩目,受到无数道羡艳目光。 但只有秦家人自己才知道,这个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不会顺利。 秦郁之不满周岁,十个月里有八个月在私人医院的病房躺着输液,剩下的两个月在家里床上躺着输液。 病弱脆弱得仿佛风干的玫瑰花瓣,一碰就碎。 直到某次做彩超,医生发现他心脏处有间隙缺损,推测秦郁之有先天性心脏衰弱。 但孩子年龄太小,不排除长大闭合的可能性,无法确诊。 秦家人上下为孩子奔波,秦董事长和秦夫人诉诸西医,把各种高级医疗器械搬回了家;秦郁之姥姥姥爷诉诸中医,开了理疗方子熬治中药汤剂;秦郁之奶奶诉诸神佛,到破庙里去求了一道平安健康符。 符刚求完,孩子就丢了。 派出的救援队搜了几个小时,消息如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周围群山环绕,伴随着嚎叫。 据说这附近有野猪出没。 秦老夫人一个重心没站稳,跌落在椅子上:“大师,我听说这附近有野猪……” 大师穿着僧袍,拿着毛笔照虎画猫,正跟着手机上百度出来的图片画着平安符,轻描淡写摆摆手道:“老夫人放心,没有野猪。” 秦老夫人松了口气,闻言放下心来。 大师拿起画好的几十张画符,吹了吹晾干:“只有野狼。” 秦老夫人差点晕过去。 她语气颤抖,泪往下淌 ,只能转动佛珠祈祷:“千万佑我孙儿平安,远离野兽毒虫。” 大师洗了把脸上的墨迹,随手一指山上某处:“已经遇到了。” 秦老夫人手中佛珠啪嗒掉了。 大师收好手机,晃晃悠悠进了屋,留下一句话: “幸好遇到了。” * 林间。 阙安看着他背上的一大团肉乎乎的小东西,皱了皱眉。 他从嗓子里低吼出一声呜咽,试图震醒这团人类幼崽。 然而崽子仅仅是拽紧了它背上坚硬的狼毛,翻了个身继续香甜的打呼噜。 阙安垂着一双发着暗绿色光的狭长眼眸,不耐烦的打量着背上的玩意儿。 他在林子里觉睡得好好的,这东西突然从高空垂直摔下来,q弹的砸到了他背上,背上的毛被砸出了个坑,接着那玩意还在坑里滚了一圈。 周围全是锋利的石头,崽子要是落偏一寸,就没了。 他误打误撞救了这崽子一命。 阙安用狼爪扒拉着泥土,抬眼望向上方被树叶遮掩得只透出一丝天光的天空。 这附近除了那座破破烂烂的小庙,其他地方不会有人烟。 庙里的人?怎么跑到这儿了。 跑得还挺远。 阙安向来讨厌这种明明能蹦会跳能闹,就是不能生活自理的玩意儿。 他低下头,叼起崽子奶味儿的衣领,丢到了冰冷的石堆上。 丢完垃圾一样丢掉崽崽后,阙安掉头就走。 他掉到一半受到了阻碍——尾巴上坠了个沉甸甸的东西,扯得他生痛。 他回过头,崽子正扯着他的狼尾巴,费力的往上攀爬,手中拽着几簇尾巴毛。 一人一狼体型差异过大,崽子只能堪堪勾住尾巴费力往上爬,口水沾到了尾巴上,中途还不忘停下来蹭蹭他屁股上的毛,嘴里咿咿呀呀的念叨。 阙安磨了磨尖锐的利牙,发出渗人的威胁嚎叫。 狼嚎声穿透森林,三秒之内,方圆十里的兔子刺猬地鼠全都捂着耳朵逃得一只不剩,被震下来的落叶也借着风势,缩到了土里。 尾巴上的重量明显减轻,跟苍耳一样的玩意儿终于掉了下去。 阙安心满意足的迈开腿。 走了几步发现不对。 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回过头。 崽子安安稳稳端坐骑在他背上,又躺回了原来的坑里,带着攀登者的喜悦咿呀高呼,半吊着跨坐在他背上。 阙安:…… 崽子手一动,腕上的红色铃铛就叮铃铃作响,铃铛旁坠着一个木牌,木牌上写着秦郁之三个字。 阙安瞟了眼木牌。 他不识字。 除了木牌,从崽子衣兜里还掉出来一张平安符。 看样子果然是庙里的人。 阙安知道庙里有个有点文化的老骗子和尚,平时说点玄乎其神的话,再配上佛珠和经文,一派高深莫测的装逼样子,实则坑蒙拐骗骗钱。 阙安上次就被老骗子骗了,老和尚说他以后一定能修炼成人,拉着他非要给他一个名字。 无论哪种动物,都有极少一部分能拥有灵气,后期能修炼幻化出人形,融入人类的生活。 阙安将信将疑,没忍住用两只野兔子换了两个字。 老和尚给他取名叫阙安。 前面个字他还不太会认,长得跟迷宫一样。 老和尚还骗他说这名字和另一个名字有缘,能跟著名字帮他找到另一半,接着拎着兔子就溜去烤兔肉吃了。 结果他现在都过了分化期了,还没检测到灵气,根本不可能分化成人,还说能找到另一半,简直扯淡。 阙安回过神来,张开嘴叼住崽子的领口,仰头甩出一条弧线,崽子就落到了旁边的草地上。 他居高临下,冷冷打量着被摔了个屁股墩儿、不知所措看着他的崽崽。 崽子咿咿呀呀往前爬,双手全是泥土,水汪汪的眼神噙着泪珠子看着阙安,求助般等着他把自己拉起来。 阙安冷冷扫他一眼。 崽子双手抓着他的毛,递给他,意味明显: 用这些毛毛和你换,让我再骑一下下。 阙安掉头就走。 崽子小声呜咽,瞄一眼走远的毛绒玩具。 玩具没有回头。 崽子加大音量,再瞄一眼。 玩具越走越快。 崽子声嘶力竭放声大哭,泪眼朦胧中睁开一条眼睛缝儿。 玩具已经没影儿了。 崽子声音沙哑,脸上全是泪痕和泥土,还不死心的往阙安消失的方向探头爬去,翘首以盼。 可惜只有一阵轻风吹过,卷起和他同样凄惨的落叶,飘悠悠打几个转落到他头顶来陪他。 落叶落了好几层,树荫不知不觉往左移了几寸,在漫长的等待中崽崽接受了阙安永远不会回来的事实。 他想放声大哭,但眼泪却已经在挽留阙安的时候哭干了,只能沙哑的发出咿呀声,眼眶通红。 他抽回脑袋,想站起来,双腿却还没学会怎么行走,只能四肢并用,双手沾满泥巴,朝着阙安刚才离开的方向爬去。 小小的身体爬了十分钟才爬了四五步路,正在这时,路口突然传出窸窣的声音,隐约还有扫碎落叶的零碎声音。 崽子眼睛一亮,加快了爬行的速度,找到声源后摸索着爬去。 突然,前方灌木丛中传来一阵窸窣声。 崽子眼前一亮,挣扎着四脚着地往前爬去。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走得格外艰难。 经过漫长的攀爬,他终于爬到了草丛。 一条一米宽,十米长的血蜘蛇,吐了吐带着毒液的芯子,缓缓蠕动到他面前,露出看食物的目光。 崽子失望的别了别嘴,但很快对面前色彩鲜艳的长条形动物提起了新的兴趣。 血蜘蛇饿了许久,肚子里空无一物,头一遭遇到听话且毫无反抗能力的美味食物,兴奋绕着崽子转圈。 如同绕绳一般,绕了一圈又一圈,一圈比一圈危险,一圈比一圈窒息。 粉蓝色的美丽花纹在崽子脚边扭动盘旋,他被围在中间,好奇的停下抠脚的手,爬到圈圈周围,伸出手触碰。 冰凉凉的,不好摸。 他想要毛绒绒。 崽子嘟起嘴,赌气的往外推蛇身,双手越过粗长的蛇身,抬起粗短的小短腿,想要越过障碍往外爬去找阙安。 在他背后,淬着毒液的蛇信子盯着他的腿。 崽子高兴的迈出一只腿,双手攀着蛇身,另一只腿眼看着马上要跨出去。 他毫无防备,放飞自我往外爬。 千分之一秒内,三角形的蛇头朝崽子的脖子袭来,像是精准的毒针。 冰凉的毒牙瞄准猎物。 突然,蛇头在距离脖子不足一毫米的地方顿住,紧接着下一秒,飞溅出来的血液散落在地上,一滩泥土变成了血红色。 两截蛇身,带着蛇头的一截骨碌碌滚落在一旁,难以置信的浑圆蛇眼瞪着天空,另一截抽搐了两秒后,迅速僵直冷却,摔在了地上,溅起灰尘。 阙安收回狼爪和冰冷的眼神,嫌弃的在土里蹭了蹭,踢了踢死透了的蛇身。 崽子察觉到动静,回过头,见到阙安,眼睛一亮: 毛绒绒回来了! 阙安转动了下脖子,冷淡的对对面吐出两个字: “过来。” 第2章 第二只 找孩子的搜救队比想象中到得更快。 从车上下来的人员动作迅速,背上背着救援绳和箭矢,从车上搬下来的除了救援器械,还有狩猎用的弓箭和瞄准器。 信佛的秦老夫人眯起眼,辨认出远处车旁尖锐的箭矢,皱眉问责:“给你说了不准伤害林子里的动物,带这些做什么。” 领头人讪笑道:“老夫人,这附近林子里全是野兽和毒虫,我们也得带个家伙防身不是。” 秦老夫人不耐的挥挥手:“行了,快去吧。” 车上的人动作迅速,背着救援工具往下。 老夫人走后,救援队全体扯去信誓旦旦的表情,拿出狩猎用的箭矢和上了麻醉的□□。 救援队长果断老练的下命令:“敬辞山上的野兽比寻常地方更凶猛,数量更多,大家出击务必快准狠,避免给野兽留下反击机会。” 众人凝重点头,弓箭上的淬着的毒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 一崽一狼又恢复了一上一下的秩序,慢悠悠走在灌木林间。 崽子重新骑在他脖子上揪着毛,抱着他的头滴答着口水,尽情释放重逢的喜悦。 阙安顶着湿漉漉的头面无表情。 他就应该让这崽子自生自灭,中途折回来干吗。 第一次救他是误打误撞,第二次救他是多管闲事。 从这儿走到庙里有两条路,一条是蜿蜒的小路,另一条是崎岖的小路,哪一条都得走上个一天一夜。 崽子选择走了快速通道,直接从悬崖上掉下来,倒是省心省力。 阙安挑了不太颠簸的那条,慢悠悠甩着尾巴,往庙的方向移动。 赶紧把这孩子给弄回去。 他永远不想再看见这倒霉孩子。 但天有不测风云,狼有旦夕祸福,刚走了两步路,下起了大雨。 啪嗒—— 一滴水从叶子上滴下来,滴到崽子的脑门顶上。 紧接着,越来越密集的雨点凶猛砸下来,淅沥沥的滚落到地上,即使头顶有高大的樟树叶的遮挡,两人也被淋了个湿透。 阙安不紧不慢保持着原有的步调,甩了甩尾巴,抖落水珠。 雨滴带着寒气不停歇不喘气的打在崽子身上。 崽子抱紧阙安的脖颈,把头缩到柔软的毛中间紧贴着。 “阿秋阿秋——” 鼻涕泡缓缓冒了出来,崽子恹恹的吸了吸鼻子,浑身发抖。 阙安脚步顿了下,转头看向崽子,皱眉。 麻烦死了。 他嫌弃完,懒懒抬起眼打量四周,刚好看见个洞口,接着迈开腿跑进了山洞。 山洞里干爽舒适,带着冷气的风偶尔窜进洞口。 阙安驮着人走进洞口深处,里面不知是谁遗留的干草垛,它脑袋一低,崽子就骨碌碌滚到了草垛上。 迷迷糊糊的崽子发着抖还不忘伸出右手胡乱抓起几根干草,嘟起嘴吹了吹。 干草纹风不动。 不是毛绒绒,不能当蒲公英吹,不好玩。 崽子又挣扎起来去抓阙安的尾巴。 阙安尾巴一扬,避开他的手。 他叼起一团稻草撒到崽子身上,把他盖了个严严实实,整只崽崽只露个脑袋扑腾在外面。 这样应该不会抖了。 阙安没见过比人类更精细麻烦的物种,吹风要吹和煦的微风,晒太阳只挑冬天晒,就连下个 毛毛雨也要矫揉造作的打一把伞。 给崽子盖好简陋版的被子,阙安转头走出山洞,大模大样的趴在山洞口。 夏天的雨来势汹汹,短短几分钟,干燥的泥土瞬间被瓦解得稀烂,水柱沿着叶缝往下淌,不一会儿就积出了小水滩。 阙安合上眼皮,困意上涌,雨滴滴在他耳朵上,顺着眼睑滑下来。 他耳朵抖了抖,砸了咂嘴,歪个头继续睡。 阙安毫无障碍伴着杂乱的风雨声睡着,顺便心满意足的砸了咂嘴。 他做梦梦见了全羊宴,全兔宴,全鹿宴……全都主动跳着往自己嘴里送。 这个梦做得比以前做过的所有梦都要真实,睡梦中他真真切切的咬到了兔腿。 软软的,嫩嫩的,就连肉香都这么迷人真实,唯一遗憾的是带点奶腥味儿…… 等等——奶腥味儿? 阙安睁开眼,接着吓出一身冷汗。 崽子的右手握成拳头正塞在他嘴里,狼锋利的犬齿挨着拳头擦过。 阙安冲着崽子怒嚎,声音穿透稀薄的空气,震起崽子的几根头发。 只要他刚才再偏离一小寸,他在梦里咂嘴的时候,牙齿就会深深钉在肉里。阙安怒气上涌的盯着崽子,确定他手完好无损后,上前冷冷叼住崽子的裤腰,想把人叼回原地。 崽子却不似往常般顺从,挣扎着不肯起来。 阙安加大力气几大步把他甩到干草垛上,走回去守洞口,但不过多时,迷迷糊糊正又要睡着的时候,狼鼻子一阵瘙痒。 他没有了耐心,正打算大声怒吼,睁眼的一瞬间却看见崽子半跪着,举着手挡住袭向阙安的风雨。 阙安愣住了。 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崽子身上,崽子薄薄的一层衣服全都湿透,显出被冷的不行,打着颤的腰。 他身子太小,能挡住的不过百分之一,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伴着狂风吹向阙安。 他往前爬了几步,伸出凉得跟冰块一样的小手,整个人趴在狼脸上,用尽自己全力,只为阙安的一小块身躯挡住风雨。 水珠狼狈的顺着眼睫毛滴下来,他只顾着伸出手,伸到野狼脖颈处,一缕一缕顺着被打湿成绺的毛,撅起嘴,分外认真: 毛绒绒这么可爱,不能被打湿! 阙安盯着崽子湿透的后背,伴着滴答的雨点沉默片刻。 接着,他直起身子,轻身压上去,把崽子捂在自己的肚子下面。 崽子兴奋的在阙安的怀里滚动,伸出手抱住他的肚子蹭。 好多毛绒绒!被毛绒绒包围了! 还是很热乎的毛绒绒! 但接着,他担忧的伸出脑袋,想去抓阙安脖颈上的毛: 外面的毛绒绒被淋湿了呀! 阙安瞄了眼怀里不安分的崽子,只好叼起他回到山洞深处,雨淋不到自己的地方。 洞外风雨交加,哗啦啦的雨滴敲打着山体,洞内只有均匀交叠的呼吸声,一人一狼,缩在干草垛上睡得安安稳稳。 第二天第一缕天光刚射进山洞时崽子还没醒。 阙安动了动,崽子还打着呼噜。 阙安从地上起来,伸出爪子打算推醒崽崽,他刚伸出去,无意中扫了一眼自己的爪子。 五根爪子,每一根上都镶着锋利似刀的指甲。 崽子翻了个身,露出半个洁白,嫩得一划就破的屁股。 算了。 他直接叼起崽子一扔,空中一个弧度划过,崽子稳稳落到他背上。 崽子翻了个身,毫不受影响的继续打着呼噜。 雨后的天气是森林中最好的天气,草地有新的颜色,土里有新的蘑菇,天边有新的彩虹。 但却不是个适合走路回家的天气。 阙安一脚一个坑,不以为然大步向前奔去,溅起来的泥点悉数全到了崽崽身上,纯白的衣服成了泥彩波点的迷彩服。 感受到颠簸,崽子迷茫睁开眼,吧唧了下嘴。 这周围是片灌木丛和高大的乔树交错的地带,平时周围极少有生物出没,所以格外安静。 一阵风声从阙安耳边擦过,阙安迅速扑倒在地,接着是一声闷响。 一支锐利尖细的利箭划破空气,精准的射到了粗壮的大榕树树干上。 箭矢插得很深,穿透了整个树干。 被射穿的树干周围泛出了黑色。黑色一直往外蔓延,被侵染过的树皮呈现出病态的软塌感。 阙安看向树干,眸子里满是嫌恶。 他蛰伏在草丛中,冷冷的注视着外面的情况。 有脚步声。 脚步声很小,带着轻微的掩饰。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接着,几个背着绳索和器械的人走进阙安视线,围着插着一根孤零零箭矢的乔木树转圈。 其中一人开口:“狼呢?我明明看见有只灰扑扑的东西过去了。” 另一人接话:“你不是眼花就是眼瞎,这附近哪儿有狼。” 领头人语气烦躁:“行了,找孩子要紧。” 几人准备离开。 崽子眨着眼,看着晃悠晃悠飘到他面前的蒲公英,揉了揉鼻子。 有点痒,打个喷嚏好了。 “阿秋。” 人声传到几人耳朵里,准备转身离开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声,是秦家的儿子! 几个人找准了发出阿秋的声源,背着麻醉□□和毒液弓箭朝阙安疾驰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阙安冲出草丛,迎着风朝坡下跑去。 阙安跑出了残影,但依然能辨认出是头狼。 几个人大惊,出了一片冷汗: 小孩儿落到了野狼手里,活过今晚算他命长。 他当机立断:“瞄准野狼射击,注意千万别伤到孩子!” 几十只箭数箭齐发,刺过空气,贴着狼毛擦过去,阙安耳朵一动,敏锐的捕捉到风声,根据声音判断出方向,跳跃避闪,崽子在空中兴奋的咿咿呀呀高喊。 狼群奔跑的速度是被丛林训练出来的,阙安一边躲避箭矢,一边精准的在脑中计算地图,身后的人和箭雨穷追不舍。 突然,他眼前一亮。 前方是一个小悬崖,跳下去不成问题。 他往前一跃。 紧接着,空中一闪而过的箭羽,直愣愣的插进了阙安的小腿里。 第3章 第三只 几个人走到悬崖边,看着已经跳下去的野狼暗骂。 其中一人沉吟分析:“他中了箭,想必走不远。” 另一人呸:“你练武功秘籍呢?这都跳崖了,那匹狼肯定死透了。” 另另一人附和:“不可能活。” 另另另一人点头:“孩子估计也没了。” 领头人想到秦家几百万的找孩子费打水漂了,面色失落而悲怆。 另另另另一人突然弱弱开口:“如果当时不射箭——” 所有人面色霎时变得难看。 不射箭等于狼不会跳下悬崖。 狼不会跳下悬崖等于孩子不会死。 领头人收起几百万飞了的悲伤,吹了吹箭上的灰,收好东西转身:“那孩子遇到狼,本就活不久。” 生死有命,怪不到他们头上。 * 阙安停下之后,才发现血蜿蜒了一路。 他回头望了望来路,确定没有人追来,才敢直愣愣跪下。 箭头插在小腿根部,汹涌的血液往外汩汩的冒。 不幸中的万幸是箭头周围颜色没变化,看样子是没有毒。 大大小小的伤阙安受的不少,但还是头一次遇箭伤。 森林里多的是弱肉强食,厮杀抢掠,但却从未有过外人用这么卑劣下作的方法插足这片森林。 这群人看样子是来找孩子的,但是行踪可疑,不一定就是孩子的家人,无法判断好坏。 阙安把箭头硬生生从肉里扯了出来。没了阻碍,血液流得更加肆无忌惮。 他带着泥土胡乱用嘴拽下一大丛杂草,敷在伤口上。 崽子爬到狼背上,双手堵住他的伤口不让血流出来,鲜血染红了他的掌心,却又堵不住血柱,他着急得不知所措,胡乱的用袖子擦去血迹,结果越擦越多。 办法都用尽了,但还是流个不止。 崽子听不懂话,双手在空中扑腾着想要去堵伤口: 毛绒绒被弄得好脏,怎么办呀。 崽子双手拼命在空中挥舞,着急的盯着伤口,看起来快哭了。 阙安歪着头,用鼻子戳戳崽子软软的肚子,看着崽子着急扑腾的样子觉得挺好玩。 “啪嗒——” 一滴眼泪从崽子的脸上滑落,落到了阙安脸上的毛丛里。 阙安愣住。 眼泪一滴滴滴落,崽子不会说话,只能用双手指着流着血的伤口,泪水糊了一脸,手中还抓着阙安刚才用的草药,咿咿呀呀的想要靠近伤口。 阙安叹口气,把孩子叼到自己怀里圈住不让他动,伸出粗糙的舌头,轻轻舔舐过他的脸颊。 “别哭。” 阙安休息片刻后,瘸着腿背着崽子回到了狼族领地。 阙安从隐秘的洞口进去,几束遗落的天光从洞顶洒进来。 洞口是人为开凿的。极窄,只能刚刚好容纳阙安的身子,且得埋着头走,崽子紧紧贴在他背上,泥土擦着衣缝儿掉下来。 走过漫长又冗长的黑暗小道,见了天光,入眼的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天地。 茂密的丛林中,几头狼呲着锋利的牙,尾巴平放在地,眼中冒出幽绿的光,正分食着一整只被剖开的野鹿,旁边山丘上也居高临下、大模大样卧着几只,微闭着眼小憩,还有几只小的,在河水里呼噜呼噜几下,再甩毛起来。 阙安走进来,长啸了一声“嗷呜”,几乎所有的狼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缓缓走近他。 众狼围着阙安背上的崽子转着圈,眼神充满打量试探。 崽子在背上睡熟了,面对着狼群打着呼噜,口水沿着嘴角流下来。 这时从狼群中缓缓让出一条小道。 狼族首领兼阙安父母,走了进来。 狼父扫了一眼阙安背上,随后扫了眼他的腿:“怎么受的伤?” 阙安简单概述了一下。 狼父面色严峻。 狼母皱起眉头。 狼群全体沸腾: “找孩子就找孩子,猎杀无辜算什么!” “真是卑劣。” 一头幼狼从母狼底下钻出来,爪子刨了刨地: “我之前去林子里看见有人手里拿着弓箭,在我们这边转圈。” 狼群炸开锅: “打伤我们还不算,还打算把我们全部端掉?” “都是这只崽子惹出来的事儿,把他杀了!” 顿时,或嫌恶或冰冷的视线都集中到阙安背上,七嘴八舌宣泄情绪: “剖膛破肚!” “用火烤他!” “分着吃了!” “撒点孜然!” 众狼整齐划一的流下哈喇子,看向崽子的眼神饱含嫌恶和理所当然的怒火。 心动不如行动,混乱中,一只耳朵缺一角的狼冲了出来,伸出爪子朝着阙安背上的狼崽袭去。 阙安眼神瞬间冰冷,利爪压在缺耳狼身上,印出丝丝血痕,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动一下试试。” 狼群又炸了一次锅。 “你想护着外族?” “叛徒!” “背叛者!” 狼父冷冷扫了众狼一眼,众狼立马被眼神压制得鸦雀无声。 狼父开口: “狼族第五条都忘了?” 众狼没忘,狼族中一小部分以后会修炼成人,所以狼族第五条规定,不准吃人。 虽然都是口嗨,但对崽子的恶意真切存在。 狼父冷冷:“还不散开?” 众狼怀揣着不甘悻悻离开。 阙安放开缺耳狼,缺耳狼立马嗖的一下跑得没影。 狼母走上去查看阙安的伤势。 血一直源源不断往外涌,她伸出前爪压了压阙安的后腿:“感觉怎么样?” 阙安摇头:“没多大事。” 他转头看了看崽子,身上的湿衣服还没干,来的路上他一直打颤。 “我去趟粮仓。” 狼父瞥了眼他,直截了当戳穿他的想法:“羊皮是给族里过冬的,不是给这他当衣服用的。” 他出言相救是因为阙安,但他对这个人类崽子的嫌恶,不比其他狼浅。 阙安脚步停住,转眼看向狼母。 狼母垂下尾巴,点了点头,同意狼父的话:“尽早把它送走吧,在这儿呆的越久,这孩子危险越大。” 阙安顿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崽子的衣服到现在都还没干,干脆直接把衣服脱下来,让崽子光着爬到自己毛上算了。 他把崽子翻了个身,崽子咯吱咯吱的冲着他笑,在空中挥舞着四肢。 给崽子脱衣服的过程漫长且困难,尖牙好几次擦着崽子的皮肤擦过。 阙安从来没做过比这个更需要小心翼翼的事,像是用锋利的利爪拿起一块白嫩的豆腐,还不能用力,一用力白嫩的豆腐就留下了划痕。 等到衣服脱完,整个狼都被汗水浸湿了。 光溜溜的崽子咯咯咯的笑,全身赤.果.果。 阙安觉得光溜溜的崽子看着还挺好玩,伸出爪子,小心的戳了一下崽子的软软的小叽叽。 崽子唔了一声,双手捂住自己的隐秘部位,脸颊飞起害羞的两抹粉嘟嘟。 哟,还知道不好意思。 阙安上了头,用鼻子用力拱开崽子的手。 小叽叽又暴露了出来,崽崽咿咿呀呀的抗诉,把头埋在旁边的土里。 过了两秒,他视死如归的攥紧拳头,啪叽一下打开腿,勇敢的露出小叽叽。 毛绒绒都让他摸了,他也要让毛绒绒摸! 他才不是小气的人! 阙安看着突然悲壮的崽崽,搞不太懂态度怎么突然180大转弯。 他扇了扇耳朵,索然无味的直起身子。 准备逗逗小崽子呢,算了。 崽子都做好了分享的准备了,结果对方把头转开了。 怎么就不摸了呀? 有一点小失落,崽子绞着手指,闷闷的又合拢双腿。 脱了衣服的崽子全身白净,除了大腿内侧那块胎记。 阙安用鼻子把人翻了个身,露出那块黑色胎记。 形状挺好看,像是玫瑰花,从大腿内侧蔓延到大腿根,在崽子柔软纯白的身躯上展现出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妖冶的漂亮。 阙安盯着玫瑰花出了会儿神。 人类和他们狼族不一样,人类长个几年就会变样,不知道讨人嫌的崽崽,再过几年长什么样。 肯定比现在更讨人嫌。 管他什么样,反正他们也就这一面之缘罢了。 脱完衣服,阙安把光溜溜的崽子甩到了自己背上。 崽子也高兴的躺在他背上打着滚。 滚了没多久,背上发出了一种奇妙的声音。 “噗嗤——” “噗嗤噗嗤——” 一阵难以形容的味道顺着飘到阙安鼻子里。 阙安僵硬的扭过脑袋。 一大滩黄色不明物正安静的在他背上默默流淌。 始作俑者睁着善良无辜的眼睛,眨巴眨巴看向阙安,浑然不知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恶。 第4章 第四只 阙安扑通扎进河里滚了两三圈,全都洗掉后淌着水上岸,怒目圆视瞪着崽子。 崽子顶着毫无悔意且脏兮兮的光屁股咯咯笑。 阙安:…… 吃人犯法,吃人犯法。 平息怒火后的阙安开始盘算着赶紧把这小麻烦丢掉。 这几天外面很危险,那群人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 况且他自己小腿受伤,要是遇上不一定能逃脱。 按理说大可不必费事,直接把孩子丢在林子里让那群人去捡就好。 但这群人打着找孩子的名号,实则大张旗鼓狩猎动物,淬着毒液的箭上明晃晃写着“我不是好人”的字样。 善恶难辨,不能冒险。 阙安低下头,用爪子戳了戳崽子的脸蛋:“你怎么这么麻烦啊。” 崽子眼疾手快,一把抱住阙安的利爪,张嘴就咬。 牙还没长全,啃人倒是不含糊。 阙安淡定的看着手上几个错落有致的牙印,收回爪子晃了晃尾巴。 崽子利索的爬上了背。 眼下还得在这儿待几天,周围全是虎视眈眈的恶意,唯一安全的地方只有自己身边。 阙安大模大样背着崽子在狼群里晃悠,悠闲的感受着周围狼群的咬牙切齿。 崽子狐假狼威,也跟着大模大样的叉腰,高调的几乎把“你们来打我呀”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阙安背着崽子,一瘸一拐走到了一个小山洞前。 山洞十分安静,继续往里走也只看见几只为数不多的狼,狼的周身缠绕着几丝几缕紫色的烟雾,在黑暗的洞里发出耀眼神秘的光。 每只狼或多或少都有些许特别之处。 第一只狼长着人的手,第二只狼扇着人的耳朵,第三只尾巴已经退化了,露出光秃秃的、浑圆的两半人类屁股。 每一只狼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人类的痕迹。 这里是灵气狼群修炼人形的地方。 这些狼生来具有灵气,长到一定年龄就能修炼成人形。 相对于普通的狼群来说,这里对人类的恶意相对不是那么大。 阙安转着圈,驮着崽崽走进狼群。 崽子出现的瞬间,修炼的狼群全都围了过来,看着崽崽的目光带着羡慕。长着人耳朵的狼伸出人手揪了揪崽子的耳朵,夸赞道: “这个耳朵变幻得真好,跟人类的一样软。” 没尾巴的狼敬佩的盯着崽子光溜溜的屁股,对崽子肃然起敬: “看看人家练的这个屁股,一根狼毛都没有。”他凑近两个屁股瓣仔细打量,“半点看不出尾巴脱落的痕迹。” 长着人手的狼伸出手使劲揪揪崽子的肉脸:“这张人脸也好仿真,我什么时候才能修炼出这样白嫩的婴儿脸。” 阙安转了个身,避开几狼的毒手,无情开口:“他是人类。” 众狼恍然大悟,解开误会但兴趣不减。 “人类怎么落到这儿来了?” “是刚出生的人类哎。” “皮肤好嫩。” 这群狼平时和人类社会联系比较密切,阙安趁机打探:“知道这是谁吗?” 众狼纷纷: “不认识。” “他是谁?” “家住哪?” 经过一番毫无意义的吵闹,事情毫无进展。 阙安毫无留恋的离开。 经过乱七八糟的一天,天也逐渐从天蓝渐变到深蓝,从深蓝渐变到了黑色。 阙安随便挑了片野草肥沃的草地趴下来,眯上眼准备睡觉休息。 他刚一眯眼,崽子就滚不见了。 狼族的领地很大一片都地势平坦,崽子在上面滚得相当舒服。 用户体验很好。 用户体验到一半被阙安踹了一脚。 阙安睡到一半,发现崽子消失了,冷汗直流,赶紧起身,找了大半个小时,眼睛差点没找瞎,终于在半米高的草丛里找一个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小点。 崽子捂着被踹得红彤彤的屁股,眼眶也红彤彤的,看样子又要哭了。 阙安看着红眼眶没了脾气。 崽子是天,崽子是地。 他把天地紧紧压在自己肚子底下,沉沉睡去。 然而,等他第二天醒来时,肚子底下空荡荡,只有一阵风吹过。 他惊慌失措的正准备去找崽崽时,发现崽子正睡在自己脚边,枕着爪子打着呼噜。 还行,小崽子浪这么远,还知道回来的路。 阙安把崽子甩回背上,背着崽崽回到狼群中。 回途路上,遇见的狼全都对他投以惊讶、好奇以及各种五彩缤纷的目光,上下对他投以注目礼,还传出窃窃私语和哄笑。 心大如他,走到一条小溪边低下头喝水才发现异常。 阙安看着河里的自己,沉默。 河里倒映出的他,左耳朵眼里插着一朵大红色的野花,右耳朵眼里插着一根狗尾巴草,头上凌乱的散落着几朵丑紫色的喇叭花,增添了几分别样的土味。 阙安咬牙切齿晃了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全都甩了出去,接着一尾巴扇在崽子的屁股上。 崽子捂着红彤彤的屁股,看着草地上的花,眼角泛红。 委屈。 忙活了一晚上才找到的花花。 阙安被气得不轻,转身就走,崽子屁颠屁颠拍拍屁股又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几天,阙安逐渐习惯了耳边的吵闹,背上的重量,还有偶尔插在自己耳朵眼里的两朵小花。 很快就到了送走崽子的日子。 伤养的差不多,外面的人也撤得比他想得快。 他们出去的时候虽然还有人迹,但已经比前几天少了很多,只剩被风雨冲刷的脚印,带着几天前的气息。 崽子招蜂引蝶的本事十分了得,一路拿着小花逗着蝴蝶和蜻蜓,阙安周围全是花粉缠绕。 他把花瓣扯碎了撒到阙安脑袋顶上。 走了短短一截路,花瓣均匀的在他毛上铺了一层,又在毛深处藏着一层,抖都抖不下来。 阙安从容不迫,波澜不惊的顶着满头鲜花走在小道上,周身散发着浓郁迷人的花香。 滴答—— 一滴透明澄黄的液体从高空悬落,滴到了他头上,崽子伸出手指揩了揩,放进嘴里尝了尝。 甜甜甜。 崽子望着悬在头顶上方的硕大棕色物体,流下渴望与向往的口水。 一分钟后。 崽子把沾满蜂蜜的手指头塞到了阙安嘴里。 阙安正走着路,嘴里突然感受到一阵蜂蜜般的甜味,满意的抿了抿嘴,舌头意犹未尽围着崽子手指头打转,砸吧砸吧嘴: “哪儿来的糖?” 崽子眼睛一亮,四肢并用抱出一个大蜂巢,招摇得意的在他面前晃了晃。 蜂巢的蜜顺着流到阙安和崽子身上,两个人全身都沾满了甜甜的蜂蜜。 在阙安尾巴尖上停着两只蜜蜂,眼里是一触即发的怒火和敌意。 与此同时,嗡嗡声由远及近,黑压压的蜜蜂大军红着眼杀了过来。 阙安:…… 艹。 他一把把蜂巢踢掉,叼起崽子撒腿狂奔。 滴淌着蜂蜜的崽子毫无罪恶感,舔着自己身上用生命换来的蜜。 他狼生中没有比这更狼狈的时刻。 身后大军压境,身前拽着个祸源。 阙安头一次心态崩了。 好在没崩几分钟,前面出现条救命河。 阙安一跃,裹着崽子跳到河里。 河水又凉又冰,阙安把崽子塞到温暖的肚子下面,独自一狼顶着河水打着哆嗦。 蜜蜂在河上恨恨盘旋,盘旋了几分钟,得不了手只能嗡嗡嗡飞走。 危机过去,湿淋淋的两个人瘫倒在草地上,身上还残余着蜂蜜的香味。 阙安一闻到这味道就条件性反射想吐。 他从未经历过这么漫长艰险的路程,艰险到人差点就没了。 单眼皮的狼眼被蛰成了肿眼皮,他顶着肿眼皮,极其诚恳,语气平静温柔的对崽崽轻声讲话: “我俩上辈子什么血海深仇,你这么恨我。” 崽子的脸蛋也好不了多少,一边一个蛰出的大红包,跟没涂匀的两坨腮红一样。 大红包有点痒还有点痛。 他挠了挠大红包,顺手还贴心的帮阙安挠了挠。 狼头肿成猪头的阙安:…… 他丢下孩子掉头就走。 经过这几天崽子已然变得十分敏锐,阙安刚一掉头,崽子眼疾手快抓住尾巴,吊到他尾巴后面,高兴的一路蹭着泥巴一路被带着走,高兴极了。 过了半小时,阙安看向前方露出一个角的庙宇,激动得快要落泪。 终于到了。 * 庙里从未有过的热闹。 原本冷冷清清的破庙围满了人,秦郁之的父母——秦氏董事秦业和秦夫人,以及救援队全都在庙里。 孩子丢了已经快一周了,救援队带回来的消息全是:掉下悬崖、被狼叼走、找不到人迹……这些消息随便单拎一个出来,孩子都活不下来。 但秦业下了死命令,生要看到人,死要看到尸。 于是救援队搜了七天七夜,甚至连直升机都派上了。 旁观者默然惋惜,知道孩子大概率早已一命呜呼;秦家人难断执念,抱着誓死找到孩子的执念和孩子尚有一线生机的妄念日复一日等待。 只有老和尚无动于衷,和平常日子一样,该干吗干吗。 第一天,照着百度来的图片画平安符。 第二天,照着百度来的图片画平安符。 第三天,照着百度来的图片画平安符。 第四天,照着百度来的图片画平安符。 第五天,照着百度来的图片画平安符。 第六天,照着百度来的图片画平安符。 第七天,照着百度来的图片画平安符。 第八题,他收起手机,甩了甩画得酸痛的手腕,打了个呵欠站起身: “到了。” 跟在他身边的小和尚些微惊讶。 片刻后,他微微颔首弯腰,站起身,走出内殿,对着脑子被日复一日的沉痛击打得麻木不堪的众人轻声道: “孩子已经找到了。” 第5章 第五只 小和尚说完这句,不顾众人沸腾似火的震惊、狂喜和连珠炮一样的问题,退回房内,啪嗒一声,把喧嚣隔断在门外。 老和尚歪着头嗑着瓜子。 很快外面传来急促不安的敲门声。 老和尚打发小和尚去回门,让小和尚告诉秦家人多拿几块肉过来。 很快直升机轰隆隆开了过来,空运的几大箱鳕鱼、海鲜、鸡鸭猪牛羊肉冷鲜肉塞满了内殿。 众人在外殿焦急等待,心从嗓子眼跳出来再跳回去。 但肉运进去后就石沉大海,里面再没有任何动静。 殿内。 老和尚挖开洞,一头狼从狗洞里费力的钻了出来。 狼尾巴后面拖了块泥巴。 老和尚哎哟了声,把泥巴抱起来拍了拍,泥壳剥落,露出一张笑嘻嘻的脸,他斥责道: “对小孩子能不能不要这么粗暴?” 他转头一望阙安肿成猪头一样的脸,嘶了声:“你这脸被谁打肿的?” 阙安从硕大的肿眼皮中挤出一条缝,冷哼: “这小麻烦。” 老和尚:“……那还是这孩子更粗暴些。” 他注意到阙安一瘸一拐的身躯,开口:“这伤也是?” 阙安一五一十把发生的事给老和尚讲了。 老和尚感慨道:“不容易。” 和以往一样,这次阙安来找老和尚时,狗洞是开着的。 这个狗洞还是他第一次来找老和尚时,老和尚给他挖的,说以后有什么事儿就钻这个狗洞来找他。 当时阙安感觉自己狼格受到了侮辱,说自己不钻狗洞,老和尚十分尊重他,和蔼可亲道不钻狗洞,不钻狗洞,然后指着狗洞说这是狼洞。 阙安每次来时,用来堵洞口的砖头都散落在洞旁,狗洞大摇大摆的敞开。 ——老和尚好像每次都能预知他来的时间。 这次也是如此,对于他的到来,老和尚无半分惊讶,仿佛约好般接过崽子。 老和尚提溜着崽子,把崽子放进水里涮了涮,又提溜起来再在毯子上滚了一圈。 天生的狼性让阙安对肉腥味格外敏感,他抬了抬眼,从箱子里扒拉出一只带着冰块的羊腿。 老和尚把崽子抱着怀里哄着,转头对阙安慷慨道:“请你吃肉。” 两分钟之内,几大箱肉就见了空。 阙安嚼完最后一只小龙虾,满意的晾着肚皮,打了个饱嗝。 肉质新鲜,肥瘦相宜。还有许多他没吃过的肉类。 虽然带着壳难啃了点、肉也少了点。 老和尚体恤道:“饱否?” 阙安晃了晃尾巴算是回应,朝孩子努了努嘴:“这玩意到底哪儿来的?” 崽子被抱了一会儿就不舒服的挣扎着去找阙安的尾巴。 阙安费力抬起肿着的眼皮,毫不留情侧身一闪,避开了崽子的魔爪。 崽子灵敏的跟着翻了个身,扑倒到了尾巴上面。 老和尚哄着孩子:“有户人家来给孩子求符,孩子不小心被保姆给带丢了,家里找了好久了,这会儿一大家子人正在外面等着呢。” 望着跃跃欲试想爬上自己脊背的崽子,阙安冷哼,站起身:“那你赶紧把他带回去,我得走了。” 老和尚呵呵笑:“你走得了?” 阙安抬头,挑了挑眉:“你什么意思?” 老和尚不往下说,把孩子从狼尾巴上扯下来,扯了半天没扯动。 崽子下意识抓着阙安的尾巴不肯放,嘟起嘴警戒的盯着老和尚,像是看一个入侵者。 阙安尾巴吃痛,差点就绷不住嚎出一声嗷呜来。 他回头瞪了眼崽子,崽子无畏的回瞪。 如果在刚见面的时候崽子对他还有些许畏惧,他确信这些畏惧到现在已经半点儿不剩了。 阙安无法,只能伪装出自己少见的温柔与耐心,舔了舔崽子的手,示意他放开。 崽子抓得更紧了,眼眶红红死盯着阙安,眼角泛红得像是快落下泪。 阙安转而瞪了一眼老和尚:“快把他弄下去。” 老和尚在旁边磕着瓜子看好戏。 大尾巴狼阙安耐心哄骗孩子: “乖,你先放开。” 老和尚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怕你丢下他走了。” 阙安温柔的对着崽子说谎: “我肯定不会丢下你的。” 崽子跟只树袋熊一样挂在阙安身上一动不动。 “我要是丢下你,我就是大尾巴狼。” 并不认识狼的崽子吸了吸鼻涕泡,看着信誓旦旦的阙安犹豫了一下下,稍微松了一点手。 阙安乘机一歪身子,老和尚和大尾巴狼配合得当,崽子掉下来的瞬间伸出双手稳稳一接。 被两个老骗子联合骗了一手的崽子立马双眼通红。 趁崽子还没往这边看过来,老和尚和阙安默契的一对眼,一个说着“赶紧走”的同时,另一个已经从狗洞里钻了出去。 崽子一愣,眼神直愣愣望着塌上。 一阵风吹过,空荡荡的连余温也不剩。 毛绒绒走了。 毛绒绒丢下他走了。 不可能! 毛绒绒肯定不会丢下自己的! 崽子眼含泪光,吸溜了一下鼻子。 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毛绒绒走了那么远,后来不也折回来找自己了。 自己离不开毛绒绒,所以毛绒绒肯定也离不开自己。 毛绒绒一定会回来,一定会…… 看着空荡荡的座位,崽子一边抽泣,一边啪嗒掉眼泪。 老和尚笑吟吟看着崽子,伸出手指给他抹了抹泪。 孩子交到秦家人手中的时候,已经哭睡着了。 所有人悬了七天的心脏,终于跳回了胸膛。 孩子安安静静躺在慧觉臂弯中,兴许在做梦,砸吧砸吧了几下嘴,全身光秃秃裸着,身上还有泥点子。 秦郁之母亲泣不成声:“你们快看郁之身上,是不是被毒虫咬的?” 众人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果然,孩子的屁股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红色疙瘩,从屁股蔓延到大腿,看上去触目惊心。 秦家上下一片慌乱:“快,让余医生过来看看!” 老和尚慈祥和蔼看着崽子屁股:“一看就是被蜜蜂蛰的,估计是这倒霉孩子去偷人家蜜,把蜂巢直接给扒拉下来了。” 众人:…… 秦母赶紧拿出毯子给孩子披上,对着失而复得的孩子担忧:“郁之这几天不知受了多少苦……” 孩子手指动了动,随即缓缓睁开眼,迷茫的望向围着他的众人。 众人惊喜开口。 “郁之,奶奶在这里。” “乖,你终于醒了。” “饿不饿,渴不渴?” 崽子愣了一秒,接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四脚扑腾着想要逃离秦母的怀抱。 秦母心疼死了。 秦郁之很少哭,这次恐怕是真的被吓坏了。 她耐心哄着崽崽,却越哄越闹腾,崽子哭着挣脱她的怀抱。 哄了半小时才发觉不对,崽子的眼睛一直盯着老和尚看,身子也是朝老和尚这边扑腾。 秦夫人朝着老和尚心焦求助: “大师,孩子他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吓出问题了。” 老和尚呵呵笑,没回答她,只是捏了捏孩子的脸蛋:“走了走了,早走了。” 崽子顿了顿,静止两秒之后放声大哭,但不再挣扎着想要逃脱怀抱。 秦夫人没反应过来,莫名道:“什么走了?” 老和尚:“这孩子的救命恩人。” “救,救命恩人?难道不是大师您——” 秦夫人恍然大悟。 刚才只顾着关心孩子,一时脑子短路。 大师这几天连寺庙的门都没出过,怎么可能找回孩子,送回孩子的,肯定另有他人。 要不是这位神秘恩人,郁之现在都是生死难卜。 老和尚补了句:“他为了救这孩子,腿还受了伤,喏,就是你们那些什么个救援队,一箭射出去,孩子没找着,把人给伤着了。” 秦老夫人大怒,拍板道:“说了让他们不许杀害无辜!” 秦业冷冷瞥了救援队队长一眼。 队长吓出一身冷汗,站立不稳快哭出来了。 他也没想到丛林里居然还有人。 完了。 秦夫人定了定神,眼眶泛红: “我们秦家欠他不止一条命,这份恩情太重了,秦家力量微薄,但只要是在我们能力范围内,秦家一定竭力报答,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老和尚笑了笑道:“这份赴汤蹈火估计暂时用不上,你们恩人早走了。” 秦夫人心中又是震惊又是难受。 对方救命之恩,秦家人却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秦老夫人急道:“那怎么行!又是救命又是受伤,我们秦家亏欠人家这么多,怎么人一声不吭就走了!” 老和尚戳了戳孩子的脸蛋,呵呵笑道: “不急,不急。 “有缘自会再见。” 孩子泛红的眼眶还糊着泪水,伸出小拳头,握住老和尚的一根食指,噘着嘴定定看向他。 * 秦家人离开后,寺庙的晚上又恢复了平日的寂静。 阙安吹着夜风。 昨晚崽子还趴在他背上咿呀乱蹦,今晚就安安静静的只剩了他一只狼独自对着一个大月亮盘子。 阙安简单的脑子无法理解,不知道这种矫情的情绪就是离别的惆怅,只觉得没和崽子好好告个别怪可惜的。 老和尚拎着秦家人答谢送的茅台,晃晃悠悠走过来,坐到阙安身旁,对着阙安道:“喝点?” 阙安直起身子,晃了晃尾巴。 老和尚斟了一杯酒,边喝边伸出手去摸阙安的耳朵。 阙安躲开他的手。 老和尚八卦道:“听说你们狼群里有狼已经修炼出人样了。” 一说起这个阙安就来气:“老骗子,把我兔子还我。” 当初老骗子骗他自己能修炼出人形,靠这个骗走他嘴里两只野兔子。 老和尚嘿嘿笑:“不急啊,万一过几天你也变成人了呢?” 阙安认定他是死皮不要脸:“兔子还我。” 老和尚抿了一口茅台,转移话题:“那崽子的家人想给你治腿伤。” 阙安坚持不懈:“我的兔子!” 老和尚嗨呀了一声,不高兴道:“兔子兔子就知道兔子,你的名字是谁帮你取的?” 阙安不满磨了磨牙。 老和尚拍了拍狼脑袋,八卦他的狼生:“有没有勾搭上小母狼啊最近。” 阙安抽回脑袋:“没有没有没有!你就骗我!” 老和尚呵呵一笑,望向大月亮盘子:“不急,缘分到了就能遇到了。” 汉语水平仅有lv1级的阙安懒懒哼了一声:“猿粪?什么猿的粪?” 老和尚笑得前俯后仰,从石头上摔了下去:“是缘不是猿。” 阙安不耐烦拍了拍爪子:“哪个圆?” 老和尚晃了晃茅台瓶子,答非所问的开始拼拼音: “郁,安——缘。” 第6章 第六只 五年后。 a市某私人医院。 六岁的秦郁之坐在床上晃荡脚丫:“爸爸,我这周能吃炸鸡吗?” 秦业微微蹙眉:“不行。” 秦郁之瘪了瘪嘴,失望的啊了一声,望着窗外的阳光小声开口:“那……我想吃支雪糕可以吗?” 不待秦业回答,他慌忙带着恳求语气开口:“就一口,今年夏天别的小朋友都吃了好多雪糕了,我一个都没吃过,我就尝一口……” 不待秦业拒绝,门外响起敲门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对着秦业点点头。 秦业低垂着眼眸,走到孩子面前,摸了摸他的头:“郁之乖,回来给你带糖。” 听到糖,秦郁之脸色明显闪过一丝抗拒,咬着嘴开口:“我不要吃糖。” 吃糖之前每次都要喝好苦好苦的药。 秦业顿了顿,径直拉开门走了出去。 办公室内,余医生把几张写着专业数据和医生特有潦草笔迹的诊断单放在秦业夫妻二人面前,开口: “经过院里协同德国的心脏内科专家组的诊断,孩子是先天性心源咔梅综合征。” 秦母听不懂这些复杂的名词,心急道:“严重吗?能根治吗?郁之才六岁,他不能……” 秦业拍了拍秦母的肩,把她搂在怀里,沉着开口:“听医生说下去。” 秦郁之刚出生时身体就很虚弱,气促,呼吸困难,当时国外检查怀疑是心衰,但孩子太小无法确诊。 从出生到现在,孩子的身体没有半分好转,国内外医院来来回回寻医问症,却没有一家医院能给出诊断,只能靠药物保守治疗。 余医生双手交握点头:“这病确实和心衰很相似,病人二尖瓣狭窄,的确会出现气促乏力等情况。” 而且这病极其稀有,科室里针对病情讨论了许久,最后找来了德国研究心源性疾病的专家,这才敢做出诊断。 秦母忙道:“那郁之——” 余医生道:“这病目前还没有根治的病例,大多采取保守治疗,定期吃药,饮食清淡,低钠摄入,少油少盐。” 他顿了顿,强调道:“特别是一定注意避免剧烈运动,长跑这些都不行,特别是孩子正处在最多动的年龄,尽量不要追逐打闹,病人的心脏十分脆弱。” 秦母垂下眼眸。 秦父凝眉不语。 也就是说,这病要如影随形,伴着孩子一生。 五年来,国内外名医,中西名医都找了个遍,药疗和器械都试了个遍,得到的结论全是保守治疗,无法根治。 保守治疗这几个简简单单的字,摧毁了一个孩子本应正常的生活。 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秦母走进病房,小心掩上门。 秦郁之安静的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蓝色的病人服把人衬得冰冷淡漠。 秦母微微叹气。 她走近才发现秦郁之没睡着,睁着眼睛沉默的望着窗外。 秦郁之气色很不好,面色煞白,视线落在窗外,看着最后一抹阳光褪走,转过头来看向秦母,脸上带着一丝渴望: “妈妈,我想出去玩,许朝他们最近要参加夏令营,野外露营那种,我也想和他们一起。” 秦母给他掖了掖被角,温柔道:“你想去哪里玩,等你出院了,妈妈带你去日本看樱花、泡温泉好不好,最近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肯定很漂亮。” 秦郁之失落摇摇头:“不要,和你们一起不好玩,我要去找许朝他们玩” 秦母捏了捏秦郁之的手心:“你现在还得在医院呆段时间,等你出院了,把他们请到家里来好不好。” 秦郁之盯着秦母。 他已经很久不被允许和朋友出去玩了。 秦郁之闷闷的别过脸,背对着秦母:“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啊?” 秦母不忍道:“快了,快了。” 秦郁之紧绷不悦的嘴角这才放松了些,扬起嘴角,往被子里钻了钻,怀着希望高兴道:“好,那等以后我要去坐过山车,许朝他们都坐过好多次了。” 秦母忍住眼泪点点头,没忍戳破秦郁之的梦想,点点头:“好,快睡吧。” 秦郁之心满意足,扬起笑使劲嗯了一声。 最后秦郁之还是没能和许朝他们去夏令营,跟着秦母去了热带雨林的景区,不是太远,就在国内,偏南的一个景区。 这阵子的气候不算太热,刚好是雨林里颜色繁茂的季节,尽是花草树木昆虫飞鸟,各色缤纷的时候。 飞机上的秦郁之兴致缺缺望着窗外。 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看一次是震撼,看两次成习惯,看多次就是索然无味。 更何况,无论他去过的山峦多么繁茂,大海多么辽阔,他都毫无体验感。 下了飞机就坐车,下了车就到景点。不能爬山不能攀岩,不能游泳不能狂奔。只能安安静静搬出小板凳数着地上的蚂蚁,坐在原地看景色。 怎么会这么无聊。 明明电视上的旅游看起来这么好玩。 到了住处,秦郁之无聊的撑着头,坐在阳台上看着飞过森林的鸟群。 大群飞鸟从他身边盘旋而过,其中一只飞到他肩头,啄着自己的羽毛。 秦郁之看着似曾相识的动作,有些出神。 他隐隐约约回想起了小时候自己落在丛林里,被一只大狼叼走的事。 那只大狼也和这只飞鸟一样,喜欢背过头舔舐自己,不同的是它舔舐的是自己的伤口。 怎么受的伤他记不清了,所以只能去问妈妈。 妈妈和奶奶都说他记错了,说小孩子没有记忆,还夸他想象力丰富。 奶奶当时拍着他的头,带着回忆往事的笑: “哪有什么狼啊,你要是遇见狼了还能活到现在?那是小时候,带你去庙里,保姆不负责,把人给带丢了,救援队找了好久一直没找到人,大家都认定你没命了,结果第八天,有人把你送回来了。” 想起当时孩子的惨状,秦母心有余悸:“你当时被蜜蜂蛰了一身包,要不是送去医院及时,差点就没命了,回来后还大病了一场。” 秦老夫人欣慰的点点头:“是啊,说来秦家真是欠人家的,人一点报酬都没要,把孩子送回去就走了。” 秦郁之不屑。 什么差点没命,明明就是森林奇妙大冒险。 他一次次向大人重复,说那头狼有好多毛绒绒,爪子超级锋利但从来没有伤到他过,那头狼还会飞,从悬崖飞下去也没有死。 他越说越兴奋,自然也就越说越离谱,大人对他的话倒背如流,背完一遍之后再鼓励他:“这个想象力可以出书了,我们等着看。” 秦郁之年仅六岁的脑子逐渐也不自信了。 难道真是自己想象出来的,还是做梦梦到的? 不对,不可能,一定是真实存在的!秦郁之怀疑后,还是坚持一定发生过。 秦郁之回过神时,飞鸟还在啄着自己的羽毛。 他小心翼翼的不敢动,伸出一只手指递到飞鸟面前。 飞鸟疑惑的歪头,下意识张开翅膀。 秦郁之屏住呼吸。 见对方没有动静,飞鸟逐渐放下心来,伸出爪子朝前试探性的走了两步。 秦郁之心中一喜,就在飞鸟的喙即将挨到他指尖时,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咳嗽。 “咳咳咳!” 秦郁之眉心紧皱,一阵刺痛从心房涌了上来,他右手捂住心口,整个人咳得弯下腰,左手却还是保持着逗鸽子的姿势,指尖不曾移动分毫。 然而鸽子已经被吓走了。 秦郁之掩着眉眼,微卷的睫毛投下失落的阴影。 陈姨赶来得很快,手中端着水杯和大大小小的药片:“少爷,快把药吃了吧,咳这么凶,这边风这么大,快回屋去。” 秦郁之沉默坐在原地,整个人维持着咳嗽时蜷缩的姿势,僵硬而落寞。 陈姨把药放在他身边,又拿了条毯子过来给他披上:“少爷先披上,我去把窗户关一下。” 秦郁之缓缓站起身。 陈姨一边关窗,哎哟了一声:“风可真大,余医生等会儿才过来,小少爷你要不要先睡会儿,我等会儿叫你。” “小少爷?” 无人应答。 陈姨转过身,只剩下跌落在地上的毯子和吹起纱帘的风。 * 秦郁之躺在床上,盖上被子蒙住眼睛。 偌大的房间里摆满了高档玩具和崭新的漫画书,门边的展台上摆放着一个做工精巧的翼龙模型,巨大的翅膀投下阴影,整条翼龙被透明支架支撑着,看起来像是飞翔在半空中。 要是自己也是龙就好了,有了翅膀就能偷偷飞走了。 秦郁之恹恹的想。 他全身乏力躺在床上,脸色煞白,间断的咳嗽声和急促的呼吸让他注意力无法集中,脑子逐渐变得迷迷糊糊。 看着门口翼龙的硕大模型,他又断断续续想到了那只狼。 也是很大很大,还会飞。 每次输液和做冰冷冷的仪器治疗时,他都会无意中回想起那段日子。 尽管大人都不相信,但他从未质疑这段时光的存在。 日复一日的空白墙壁,逐渐索然无味的漫画书和模型,一天比一天盼望落空的自由天空。 在这样的灰色日子中,突然出现了一截突变,一段彩色的时光,他反复回味多遍也不会厌倦。 那是他唯一体验过的丛林冒险,飞跃过的丛林,偷尝到嘴里的蜂蜜,一人一狼撒丫子狂奔跳到河里,最后还是被蛰得像猪头样,这一切都像是爱丽丝梦游仙境,独一无二的童话经历。 可是过去了这么久,自己还能回去那个兔子洞,见到那只狼吗? 秦郁之眨了眨眼睫毛,渴望又失落看着窗外。 第7章 第七只 这几天下过雨,雨林里尽是潮湿的空气和恬适舒展着绿色的新芽,除此之外,更吸引人的是五颜六色,带着硕大伞顶的肥大蘑菇。 无论能不能吃,采蘑菇本身就是让人愉快的一个过程。 “有鸡枞菇、孢子菇、白蘑菇,又圆又肥,就藏在树根下,有的在草丛里,轻轻一拨就能找到。” “摘完蘑菇再往山顶方向一直走,走到尽头能看见一大片花海,隐在云海里,好多旅客晚上三四点起来,爬几个小时到那儿看日出,震撼得很。” 王导殷勤的介绍。 提前听说了有户大户要来云城旅游,让他好好招待着,没想到居然是秦氏珠宝。 阔气是真的阔气,就来玩几天,直接在这边买了栋别墅住下。 一家人不惜花费大价钱来旅游一趟,自然一定要玩得开心,王导怀揣着忐忑不安得罪不起的心情,做足了旅游规划。 而云城热带雨林区别于其他的特色项目,莫过于摘蘑菇。 所以王导把这个项目列到了清单的第一列上。 余医生接过清单,推了推眼镜微微皱眉:“海拔有点高了,空气稀薄,孩子的身体不一定能承受的了。” 秦郁之无聊的玩着乐高模型,习惯的等待着医生和秦母摆布他的行程。 王导不了解秦郁之的身体状况,以为只是单纯担心孩子承受力,连忙道: “这是森林不是高原,一般小孩子连着走个几小时都活蹦乱跳的,而且我们有氧气设备,不用太担心。” 怕秦夫人不满意,他又补充道:“森林里平时还有些小动物出没,小仓鼠,小兔子,小狐狸什么的。” 秦郁之抬起头,没头没脑的添了一句:“有狼吗?” 王导愣了愣,竖起指头发誓:“小少爷放心,这个绝对没有。” 秦郁之眼中的光芒熄灭。 王导补充道:“狼是远离人的群居动物,住的山洞在高处,我们去的那个地方海拔没有那么高,不足以碰上。” 秦郁之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那就是高处有?” 王导点头,再次重申他们很安全:“肯定碰不上的,狼群只在夜晚出来,活动季节也在秋冬季。” 秦郁之转头看向秦母,秦母立马看懂他的眼神,轻轻摇摇头。摸了摸他的头:“郁之想要什么样的蘑菇,妈妈帮你采回来,还是想看小兔子,我们回去养一只?” 秦郁之坚持:“我要自己去。” 秦母叹了口气:“郁郁,太危险了。” 收到意料之中的拒绝,秦郁之一反常态,分外坚持:“妈妈,我可以的。” 秦母耐心道:“郁郁,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她就一个孩子,这块心头肉又疾病缠身,她不能放任他在悬崖边站着,为了确保他的安全,他必须在自己规划的安全区内。 秦郁之一本正经道:“余医生和妈妈,还有陈姨都会跟着我的,不会出事的。” 他顿了顿,几乎是恳求的语气道:“而且妈妈,你不能因为哪个地方危险,就剥夺我去那个地方的权利。” 秦母沉默了。 秦郁之露出两颗虎牙:“我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小孩了,我可以为自己负责了。” 他已经六岁了。 秦母眼神暗了一下,看着秦郁之的眼神,终究还是没忍得下心说那个不字。 最终众人还是决定放秦郁之去,但不能爬到山顶看花海,那里的海拔高度是实实在在太危险了。 如王导所说,森林海拔确实不算高,但秦郁之爬起来还是有些费力。 一行人一大早起来,走得且行且停,本来两三个小时能爬完的路程,硬生生爬到了中午。 但景色不辜负他们的努力,一大片开阔大方的墨绿色森林望不到边际,带着早上未干的湿气尽情显示着大自然的澎湃。 祖国名川大河总能让人心胸开阔,不是没有道理的。 秦郁之坚持着不让别人背自己,走到终点时气息凌乱,但小脸兴奋得泛红。 看到孩子没有任何不适,秦母略微放下心。 昨天刚刚下过雨,今天的泥土松软而粘人,稍微不注意起脚的时候就带了一脚泥,不到几分钟,秦郁之连脸上都溅到了泥点子,他顾不得擦去泥,小心翼翼的在树根下拨开杂草。露出肥大软糯的伞鲍菇。 王导哎呀了一声,连声夸赞:“这蘑菇很少见,市面上买几百几千一斤,小少爷眼神可真好,一眼就找见了。” 秦郁之也相当兴奋,亮晶晶的眸子盯着蘑菇。仿佛盯着一个潘多拉魔盒。 找蘑菇的乐趣就在于此,不经意间就能发现一朵鲜活的生命。 秦郁之伸出手想去摘蘑菇,伸到一半又愣住了,认真的问: “它们会死吗?” 王导啊了一声,跟不上小孩子的思维,尝试用哄孩子的语气道:“这些蘑菇也不会说话走路,死和活也没有区别呀。” 秦郁之摇摇头:“书里说小动物和植物都是会说话的,只是人类不知道而已。” 王导笑眯眯道:“是吗?” 又是个看童话看多了的缺心眼傻孩子。 秦郁之认真道:“真的,我就见过会说话的狼。”他转头把耳朵贴到嫩嘟嘟的伞盖上,似是真的在聆听。 王导想了想,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只要不连根拔起,这些蘑菇就还能再生。” 这片属于野生菇的自由开采区,吸引了众多游客,为了保证可持续发展和自然不被破坏,规定采蘑菇时不能连根拔起,只要蘑菇的根还在,没过多久就能循着根重生出一大朵蘑菇。 但这个规定形同虚设,只要是人,没有一个不贪心的,恨不得连把旁边的树根儿一起薅起来,旅客越来越多,林子就这么大。久而久之,遍地都是的蘑菇消失了,逐渐隐匿在崎岖的角落。 要不是这孩子的这番话,他还想不起来还有这个古老的规定。 秦郁之眼睛一亮,使劲点点头:“好!” 一大丛蘑菇被摘下,留下根隐匿在草丛中,他像盖被子一样,把草丛给蘑菇根盖上。 林子很大,众人都是第一次来,免不了在林子里左窜窜右窜窜上窜窜下窜窜,秦郁之一会儿就跑没了影。 秦母看着秦郁之离开的方向,皱着眉放下篮子:“郁之哪儿去了。” 陈姨满头大汗,扶了扶腰:“夫人不用担心,有王导跟着呢,”她顿了顿,眉开眼笑的看着远处,“再说了,好久没见少爷这么高兴了,让他多玩会儿吧。” 秦母点点头,皱着的眉头松开来。 那倒是,郁之很久没这么高兴了。 * 王导坐在石头上,擦了擦头上的汗,对着蹦蹦跳跳的孩子大吼道:“少爷,别跑远了!” 终究还是老了,比不过小孩子体力好,王导捶着背想。 正往山上爬的秦郁之脸色苍白,这边空气本就比别地稀薄,再加上患病的原因,他只能扶着路边的树干往上走,急促的喘气。 到了终点,他长长舒出一口气。 眼前的湖泊像是为了他爬这么远专门准备的奖励,湖是清澈得一尘不染的碧蓝,萦绕在湖泊上方的一层层雾气仿若仙境。 也像一碗汤,汤上飘着热气。 秦郁之走近汤,在汤碗前坐下。 这里的色调比森林里更冷,森林是清新热闹的跳跃绿色,这里是寥无人烟的冰冷湖泊蓝,周围都是碎石,秦郁之挑了一块大石头坐下。 除了没有兔子洞之外,这里真的很像仙境。 好漂亮啊,他想。 突然,灌木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秦郁之耳朵很敏锐,听到声音连忙转头。 一头鹿在林子中间,悠悠闲闲散着步,低头慢慢悠悠啃着叶子。 秦郁之眼睛一亮,立马从石头上爬下来,屁颠屁颠儿朝着灌木丛跑去,兴奋的和它打着招呼。 “嗨!!” 鹿听到声源,警惕的抬起头,看到来人旋即松了口气。 是个没有危险的人类小孩儿。 等会—— 不对。 小孩儿后面跟着一双幽绿色的眸子,和锐利得能杀人的尖牙。 和眸子对上的一瞬间,野鹿拔腿就跑。 千分之一秒内,小孩儿身后蹿闪电般蹿出一道灰色的身影,精准瞄准野鹿的方向,利箭般射了出去,林中一抹橘黄色和一抹灰色瞬移,很快就没了踪影。 秦郁之愣了愣神,盯着那道灰色。 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但是,但是…… 秦郁之的心怦怦乱跳,朝着灰色消失的背影追去,一边大吼:“毛绒绒!!” 声音空荡荡回响在林间,没泛起一点儿波澜。 灰色已经走远了。 秦郁之气喘吁吁追了十几分钟没有背影的路,最后心脏实在难受,只能啪叽一下摔在草丛里。 他摔完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发生过。 他坐在草丛里望着灰色消失的方向,望了不知道多久,直到从湖边吹来一阵刺骨的风,吹得他清醒了一点,他支棱起身子站起来,最后望了一眼,失落的收回眼神,整个人垂着往湖边走去。 往湖里掷了一块石头后,他看着湖面泛起波浪再恢复平静,来来回回投了好几颗。 可能是自己看错了,也有可能不是毛绒绒,是毛绒绒的话,一定会回来找他的。 秦郁之眼神微暗,心里乱糟糟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等了许久,身边除了偶尔有风吹过,毫无其他动静。 慢慢起身后,他准备离开。 在离开前,他最后望了一眼湖面—— 湖面倒映出天空的飞鸟,高处的远山,洁白的云层。 以及,他身后望着他的一双幽绿色的眼眸。 秦郁之黯淡的双眸一亮,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来。 第8章 第八只 秦郁之高兴得跳了起来。 他就知道毛绒绒不会丢下他! 秦郁之转过身,双手双脚扑楞着去抱狼的脖颈。 阙安往后退了一步,烦躁的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类崽子。 要不是这个玩意儿,刚才那头鹿已经在他肚子里了。 秦郁之扑了个空,眼睛里还是闪着星光,亮晶晶看着面前的狼,大喊道:“毛绒绒!” 算了。 阙安决定还是不和这崽子计较,他扭头就走,前腿却被死死抱住。 秦郁之怕他再跑,急道:“是我,毛绒绒,你不要走!” 他不确定和自己遇见的是不是面前这头狼,他不知道那次冒险是否只是一个别人口中的梦境。 但小孩子的第六感,让他抓紧了面前唯一的希望。 阙安抬起眼,望着面前拉住自己腿的崽子。 这个似曾相识的无赖动作,让他模模糊糊想起一些事儿来。 大概是在四五年前,他救过一个还不会说话走路的小崽子,要是那小崽子长大了,估计也是这么高。 阙安眯起眼,打量着秦郁之。 这么巧? 不会这么巧吧? 他围着崽子转着圈,开口说人话:“是你?” 秦郁之眼前一亮。 果然,是毛绒绒,真的是毛绒绒! 他就知道那都不是梦境! 爱丽丝是真的,兔子洞也真的存在。 森林里的飞跃不是童话,而是他真真切切的经历。 秦郁之高兴的上蹦下蹿:“是我!是我!” 阙安心道不是吧,过了几年还能遇到这崽子。 按老和尚的话来说这叫什么来着。 噢,叫阴魂不散。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挂在他身上的崽子。 人类真是一天一个样,才几年不见就完全长变不认识了,唯一不变的还是那个粘人又烦人的模样。 秦郁之蹭了蹭他的脊背,兴奋的又绕到后面拽他的尾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毛绒绒,我好想你啊,你肚子那里的毛还是这么软,尾巴也粗了好多啊。” 阙安散漫的瞧了他一眼。 秦郁之突然想起什么,低着脑袋围着他的后腿转:“对了对了,这里是不是有个伤口?” 阙安想踢他一脚,吼道:“那伤口不是因为救你个小兔崽子有的?忘得这么快?你个小没良心的。” 秦郁之啊了声,托着下巴沉思,挠了挠头:“啊不好意思,我好像——” 好像有点印象,但好像又给忘了。 秦郁之有点愧疚,一方面为自己混乱的记忆力,一方面为阙安救自己而落下的伤口。 他仔细看了看阙安的小腿,仔细翻动狼毛来回检查,没看到伤口,只看到一条淡淡的疤痕: “那你伤好了吗?有没有影响,哎呀怎么留疤了……” 阙安懒懒开口,抖了抖毛:“早好了,以为我跟你一样,娇气得要死。” 秦郁之摸着那条疤痕,有些沮丧:“我爸妈都骗我,告诉我我小时候没遇到过狼,只是被弄丢过,是一个好心人救了我,我告诉他们我遇到过你,他们都不信我。” 阙安哼哼两声,没好气冲他吼道: “是我!是我救了你!还救了你两次!你个小没良心的。” 秦郁之睁着眼睛,眼里充满希望:“我就知道,是你是你,肯定是你!” 阙安任由秦郁之顺着他的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身蹲下:“我当时躺得好好的,结果你一个猛子砸下来,砸到我毛上。” 回忆渐渐复苏,秦郁之恍然道:“我,我好像想起来了……” 阙安抖了抖毛:“想起来就好,你差点把我砸死知不知道。” 秦郁之瞬间什么都回想起来了:“我记得,我记得,后来你就把我丢下了!” 阙安快被他气死了:“尽记些没用的,就知道我把你丢下,那后面我折回来找你救你你都给忘了?” 秦郁之使劲点头:“记得记得!那是条蛇,好大一条,被你一爪子杀死了。” 阙安微微满意的扬了扬耳朵。 秦郁之嘻嘻笑了几声,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费劲的想要爬到他背上,被阙安一爪子拍了下来:“别瞎爬,你可重死了。” 秦郁之也不泄气,满心是重逢后的愉悦:“我做梦,一直都梦见那时候,梦了好几年,我都没忘。毛绒绒,我们再去玩好不好?像以前那样,啾的一声,从悬崖飞下去,或者在林子里穿来穿去,也很好玩,”他歪了歪头总结道,“反正只要和你在一起,干什么都可以。” 阙安看他一眼,不屑道:“小麻烦,谁要和你在一起。” 秦郁之搅着手指,头靠着阙安的背,跌坐在地上,失落道:“毛绒绒我可无聊了,爸妈不让我跑步,不让我出去野营,也很少准我出去玩。” 阙安点了点狼脑袋,简明扼要理解道:“你爸妈虐待你呗。” 秦郁之使劲摇头否认:“不是不是,他们对我都很好,就是,就是——” 阙安冷哼一声:“对你很好,就是不让你出去?这不是虐待是什么?” 他用大尾巴怼了怼秦郁之的脸:“小孩儿,你是不是被捡来的啊?” 秦郁之想解释,但一张口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行,不能告诉他原因,万一他知道了,肯定也和那些大人一样,不带自己玩。 秦郁之于是像拽着衣角一样拽着阙安的毛毛,左右晃动,脸上满是可怜:“我们去玩,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阙安看着秦郁之微卷睫毛下充满渴求的眼睛。 怎么样貌完全变了样,性格还是这样。 软糯糯的,像是一块粘糕粘着你,丢不掉走不掉。 阙安冷酷开口:“饿了一天了,谁有精力和你去玩。” 秦郁之看到了曙光,立马站起身:“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找!” 阙安还挂念着那头被秦郁之吓走的鹿,随口道:“鹿肉。” 秦郁之蹙眉,坚定道:“我去找!” 阙安懒懒趴在草地上,懒懒嗯了声,等着秦郁之回来。 除非有奇迹,不然就等着这小兔崽子空手而归吧。 等了快一个小时,才把小孩儿等来。 奇迹没有发生,但确实有很多没有用的收获。 秦郁之用衣服兜了蘑菇,嘴边全是泥,在阙安面前蹲下来,把蘑菇一朵朵摆在他面前,带着不安的试探开口,“这个可以吗?”他嘟着嘴,隐隐有些失落,“那头鹿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他鼓起腮帮子争取道:“这个也可以吃的!很好吃!” 阙安嗤笑道:“谁要吃这个?” 他转头看了看崽子脸上的泥巴,旋即捕捉到他脸上的红痕:“你脸怎么了?被摔的?” 秦郁之无所谓的抹了把脸,把蘑菇上的泥巴一点点在衣服上蹭干净:“恩,被石头绊了一下,就摔到地里了。” 阙安看着他嘴边的泥巴,心道看出来了:“怎么不走慢点,这么不小心。” 秦郁之认真擦着蘑菇,低着头: “我怕你不等我,像以前那样丢下我走掉,所以我要走快一点。” 蘑菇褪去了泥巴,雪白的伞柄现了出来。 阙安愣了愣。 秦郁之“喏”了一声,举起手把蘑菇递给阙安。 看着阙安没反应,他眼中的光芒弱了下去,垂下手,眼中带着犹疑道:“那我再去找找,你可不可以等我一下下,先不要走。” …… 这崽子,真的很难甩掉。 阙安看着秦郁之,冷静的想。 他抓住崽子的衣领,把他甩到背上:“坐稳了,摔下来不怪我。” 秦郁之眼前一亮,已经枯萎的心脏重新燃起火焰,他抓紧阙安脖子上的毛,抬起眼看向辽阔的山川湖泊: “走啦!” 跟着风飞起来的感觉以及跳跃在眼前的光,让秦郁之有点缺氧,也有点恍惚。 擦肩而过的林叶,呼啸飞驰的风声,眼花缭乱的墨绿翠绿嫩绿。 像是回到了那年。 这是秦郁之活了六年,第一次如此强烈体会到鲜活的感觉。 生命的跳动,原来是这样的。 生命的跳动,就应该是这样的。 秦郁之抓紧了身下的毛,像是抓住了转瞬即逝的幻梦。 悬崖上,一头尾巴灰白,眼眸锐利的野狼,仰天长啸: “嗷呜——” 回声穿破山崖,满山的风跟着晃荡不已。 秦郁之趴在阙安身上,张大嘴看着空荡荡的山谷,心快得要跳出嗓子眼。 再往前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落石骨碌碌滚落下去,尸骨无存。 秦郁之张了张嘴,刺骨的风立马往他嘴里灌,同时啪嗒啪嗒拍着他的脸。 阙安瞥他一眼:“滚回毛里去。” 秦郁之手心里出了汗,本能的恐高反应让他有些紧张,他紧紧抓住阙安的毛,抱住狼身,却不肯听话,反而把脸支棱出来,痴迷的看着眼前,渴求道: “我想多看一眼。” 阙安不管他,索性在悬崖边停下来,眯起了眼休息,让肩上的崽子自己看个够。 很漂亮。 是秦郁之没有见过的漂亮。 是那种,能让他心跳重新恢复剧烈跳动,能让他觉得有期盼,有希望的漂亮。 有些景色和体验,只用经历一次,短到也许只有几十秒,但它的震撼程度足以让你觉得你之前的人生都是白活。 第9章 第九只 “小少爷!” 从身后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唤。 一人一狼对视一眼,秦郁之慌忙回头。 一个身影远远朝这边挥着手,王导正从坡下气喘吁吁的朝这边跑来。 小孩子就是爱乱跑,他找了一下午,人都差点跑没了,终于找到了。 秦郁之忙从阙安背上下来,推了一把阙安:“快,毛绒绒你从小路跑下去。” 不能让大人发现毛绒绒。 他们会像电视上说的一样,用毒液和弓箭对付毛绒绒。 王导跌跌撞撞往这边赶来,冷汗顺着往下流。 他注意到小孩儿正靠着一块灰色石头样的东西坐在悬崖边上,脚再往旁边挪一点就会掉下悬崖。 秦郁之视野里他的身影逐渐变大,冲这边挥着手大吼大叫: “少爷,危险,危险,你千万别动,等我来接你!” “哎哟——” 稍不注意他被碎石子绊跌了一下,匆忙低下头去看路。 阙安看一眼坡下,甩了甩尾巴,站起身径直朝小路走下坡。 秦郁之坐在地上,望着阙安一次没有回头的背影。 秦郁之抹了抹泛红的眼角,吸了吸鼻子,不舍的垂下头,准备慢慢往下走。 再见了毛绒绒。 走到一半,屁股被一个硬硬的东西戳了戳。 秦郁之惊喜的回头。 阙安站在他面前,收回狼爪,嫌弃的看着他脸上的泪珠: “你住哪儿,晚上我来找你。” * 秦郁之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是泥,兴奋的就差带着泥点子再在地里滚一圈。 秦母心有余悸的抱住孩子,差点没落下泪来。 孩子在荒郊野外丢了。 从白天找到傍晚。 最后在悬崖边找到了。 这三句话无论哪一句,单拎出来都是能吓死孩子他妈的程度。 秦母恢复心跳频率后让秦郁之站到墙角反思罚站,严厉的教育了秦郁之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里无论秦母说什么,秦郁之一直保持着不变的笑容,傻呵呵的一直乐。 她说得口干舌燥,说完后戳了戳他的头,认真道:“你到底听进去没有?今天万一有点什么意外,你想没想过后果,王导说找到你的时候在悬崖边上,一不留神摔下去怎么办?原来你就出过一次意外,这次再——”她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眼眶泛红。 秦郁之连忙从毛绒绒中抽回神来,恩恩的点头,抱着秦母的手撒娇摇晃:“我错了妈妈,我以后再也不了,让大家担心了。” 秦母收起情绪瞪他一眼,但没推开他:“山上多危险你知不知道,那上面全是野兽,傍晚的时候还有狼叫。” 秦郁之眨巴眨巴眼,试图掩饰慌乱:“哪里有狼叫啊,我怎么没听到。” 秦母摸摸秦郁之的头,故意吓唬小孩儿:“狼嗷呜嚎一声,一口把你吃掉,你怕不怕?” 秦郁之摇摇头,认真道:“不怕。” 他一字一句道:“妈妈,狼没有那么可怕,他们不吃人类的。” 秦母笑着哄孩子:“是,不吃人类,但你如果看见了,也要记得走远点,保护好自己的安全,知道吗?” 秦郁之失望的撇撇嘴。 大人无知又固执,固执又自以为是。 他索性早早回了房间,钻进了被窝,紧张的看着墙上的钟一点点滴答转圈,等着夜幕一点点变黑。 仿佛在圣诞夜等待着圣诞老人给自己袜子塞满礼物盒的小孩子。 毛绒绒告诉自己,他今晚会来敲他窗子。 时针一圈又一圈,从十到十一,再从十一到十二。 秦郁之以往□□点就合上的眼皮子,靠着兴奋劲撑到了十点十一点,撑得实在太困,迷迷糊糊合上了几次,没睡一会儿又惊醒。 反反复复几次后,窗外终于有了动静。 秦郁之眼前一亮,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拱着身子,做贼一样溜到窗边,搬来小凳子,站在凳子上打开窗户。 阙安晃着尾巴,扫了一眼秦郁之:“出来,带你去玩。” 秦郁之啊了一声,惊诧道:“现在吗?” 阙安不耐的嗯道:“去不去,不去我走了。” 秦郁之心跳打鼓。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一种隐秘的叛逆在他心中悄然生长,像是十几岁的孩子背着父母去酒吧,向往渴望之下还藏着干坏事的刺激感。 阙安等的不耐烦,掉头就走。 秦郁之伸出手:“等等!” 阙安回头。 秦郁之紧张的问:“我们去哪儿?” * 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一闪而过,灰白色的残影在林间飞逝。 秦郁之把头埋在阙安颈间,风声拍打着耳畔,吹的他耳廓生痛。 恍惚间,他被唤醒了更多的记忆。 被蜜蜂蛰,在山洞里躲雨,还有阙安驮着他拖着血迹走的十几里路。 他顶着风声,冲着阙安的耳朵大吼:“谢谢你,毛绒绒!” 阙安耳朵竖起来,在凌乱的脚步和风声中大吼:“什么?!” 秦郁之咯咯的笑,身子跟着狼的奔跑上下晃荡,低下头轻轻亲了一口狼的耳朵。 动荡奔波过后,是一片辽阔的平原。 草地连着天际,天上挂着个月亮,月光又均匀洒下来,温柔触摸着野草。 像极一岁时他们躺过的草地。 秦郁之哇了一声,坐在阙安的背上,哇哇哇激动:“好好看啊!” 阙安懒懒的趴着地上,看着每天都能看到的千篇一律的景象:“这玩意有什么好看的。” 秦郁之指着大月亮盘子说: “好看的好看的,月亮好大!” 他把头蹭到阙安毛里,晃了晃道:“毛绒绒你好厉害!” 阙安得意的扬了扬头颅,看着撒落下来的月光,想学着老和尚的样子,把酒吟诗借景抒一下情,无奈又没有酒又不会诗,想了半天才艰难的想到一个从老和尚那儿偷来的词语: “我们这叫偷情,是不是很浪漫?” 秦郁之懵懵懂懂,幼小纯洁的心灵对文字也一知半解,坚定的嗯了一声,大声道: “对!好浪漫的!” “啪嗒——”一个青中透着点红的苹果从树上啪嗒一下掉下来,砸到了秦郁之脑袋上。 秦郁之捂着脑袋,好奇的望着树上满树的苹果,留下垂涎的口水:“果子!” 苹果小而涩,还没到成熟的时节,果皮也是看上去就酸掉牙的青色,但是对于只在篮子和超市里见过切好苹果的秦郁之而言,有着格外强大的吸引力。 阙安不屑:“难吃。” 又苦又涩。 秦郁之轻轻拽了拽阙安的耳朵,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阙安看他一眼,嫌弃道:“烦死了。”然后乖乖把身子支棱到了秦郁之面前。 秦郁之兴高采烈爬上阙安的背,阙安腿往前一蹬,正打算勾住树干上树时,被秦郁之一把叫住:“毛绒绒,我想自己上。” 阙安怀疑的打量了秦郁之一眼:“你?” 这个身子骨,别被摔死了。 秦郁之使劲点头:“嗯嗯嗯。” 他没有坐过过山车,就把这个当过山车玩好了,反正都是在高处,一样的。 趁着妈妈不在,刚好体验一把,要是被妈妈知道了,估计又要被教育一顿,教育完了还要让自己反思。 阙安哼唧了一声:“那就上,别磨叽。” 万一摔了他接着。 秦郁之嗯了声,抬头看向树干。 一人能抱住的粗细,倒也不算很高,但是对秦郁之实实在在算个挑战。 他鼓足勇气,伸出小胳膊小手,抱住树干夯吃夯吃往上爬,奈何爬一步滑三步,细嫩的手被磨得生疼,过了半小时还在原地。 哧溜一声,当他第二十一次划回起点时,突然屁股上感到一阵热乎的力,顶着他往上。 秦郁之抓准机会,哼哧一声,使出吃奶的劲儿,手臂一使力,前进了一大步,挂到了树半中腰。 有了这一大步,他仿佛找到了诀窍,手脚并用奋力往上爬。 十分钟后,他坐在树上冲着阙安挥手:“毛绒绒,我在这里!” 阙安不屑一顾的摇摇尾巴回应。 秦郁之兴奋的从树枝上费力摘下几个苹果,冲着树下大吼:“毛绒绒,接着!”说着不待阙安反应,直愣愣把苹果丢下去。 “砰——” 几个苹果闷声砸在阙安脑袋顶上,阙安被砸的脑袋起了个包,跳起来看着坐在树上高高晃着脚丫的崽子,恨得直咬牙:“小兔崽子你给我下来!” 秦郁之哈哈大笑,坐在树枝上捧着肚子道歉:“对不起毛绒绒哈哈哈哈——” 阙安恨恨瞪了他一眼。 要不是看在这树枝干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他早就扒拉上树去打崽子的屁股了。 摘下来的苹果果然没熟,酸涩得要命,但秦郁之跟个宝贝一样捧着,拽起衣袖把它擦了又擦,郑重其事收到怀里:“我要留好,这是我第一次爬树的见证。” 阙安不屑,挥了挥尾巴打蚊子。 收好了苹果秦郁之从阙安背上下去,在半人高的杂草丛里跟着萤火虫跑。 阙安晃着尾巴,眯着眼晒着月光。 恬适安逸的时光不慌不忙,像月光一样缓缓流淌。 秦郁之抓到了一只萤火虫,缓缓微张着手心,明黄色的光芒就从里面透出来。 好漂亮啊。 他喃喃道。 突然,一阵急促的疼痛从心脏里钻了出来。 秦郁之大口喘着气,眼前的萤火虫泛起重影,在他眼前晃荡。 犯病来得猝不及防,他手指无力垂下,一只萤火虫从他手里缓缓飞了出来,他蜷缩在地上,捂着心脏。 他吃力的摸索着口袋,掏出棕色的小瓶子,手抖着倒了大堆药片,洒到了地上,他捡起两片沾着泥土的药喂到嘴里,紧接着意识开始朦胧,恍惚中听见有声音在呼唤: “小兔崽子?” “兔崽子?” “崽子??” “……” 秦郁之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被切割成不均匀的碎片,白色的病房里很高很高的天花板,输液袋里一滴一滴往下坠的药液,还有铺洒在他身上渐冷的月光和越走越远的背影。 “不要走。” 他朝背影大叫。 背影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置若未闻往前走。 秦郁之满头冷汗。 “不要不要。” “啊——” 他大叫一声,睁开眼睛! 入眼是一片黑暗和蒙着夜色轮廓的房间。 是自己的房间。 秦郁之懵懵懂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做噩梦被吓醒了。 但是草原呢,萤火虫呢,月色和毛绒绒呢? 秦郁之一瞬间怀疑半夜的那场旅途才是自己做过的梦。 他走到窗户边,在窗户缝里拾起一撮灰色的毛。 毛绒绒的毛在这里,不是做梦。 “咯吱——” 门口传来轻微的开门声,秦郁之吓了一跳,下意识赶紧把手背到身后,藏起毛看着走进来的秦母。 秦母穿着睡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站在窗户边的秦郁之,疑惑道: “大晚上的,怎么站那儿啊?” 秦郁之这才赶紧瞄眼墙上的钟。 刚好指向四点。 秦母看了看一脸木楞的秦郁之,心疼的走过去:“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秦郁之点点头,把头靠在秦母怀里。 秦母摸到他头上的冷汗,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汗啊?哪儿不舒服吗,头疼吗,还是胸口疼,你快先躺床上,我让余医生过来看看。” 秦郁之有点失落,胸口的疼痛已经消失,似乎又变得空荡荡起来,他沉默片刻开口:“妈妈,我的病能好吗?” 声音轻的像一触就碎的泡沫。 秦母愣住,片刻后心痛的环住孩子的肩。 姜黄色的暖光打在秦郁之侧脸,婴儿肥还没完全消去,带着这个年龄都有的可爱,但面色却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红润。 秦母抚摸着他的脸:“会的,等你大一点,再长大一点。” 敷衍的谎言不持久,却是让人安心的借口。 秦郁之沉默的走开,耷拉着拖鞋,走向床边盖好被子,把头蒙在被子里。 秦母走到床边,耐心温柔道:“妈妈今天陪你睡吧,接着前天的丹麦童话给你继续讲,好不好。” 被子里的脑袋轻轻摇了摇,接着传出闷闷的声音:“不了。” 像是怕秦母担心,他又补了一句:“妈妈,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我。” 声音贴心得让人心疼。 秦母垂下眼,走到床边给他掖了掖被角,张了张嘴准备开口,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叹了口气,缓缓起身走了出去。 秦郁之在黑夜中睁着眼睛,轻轻抚摸着毛绒兔子的耳朵,眼神失落。 “咚咚咚——” 突然,一阵急促沉闷的击打响起,伴随着玻璃细碎的晃荡声。 秦郁之一愣,掀开被子起身走到窗户边,接着张大嘴,惊喜看向窗外:“毛绒绒!” 阙安趴在窗户外的草丛里,看到秦郁之的一瞬间,紧张的眉头松了下来:“我还以为你死了。” 秦郁之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我只是睡着了。”他紧接着开口问,“是你把我送回来的吗?” 阙安哼了声:“不然呢,等着看其他狼把你叼进肚子里吗?” 秦郁之伸出手摸了摸狼的鼻尖,认真道:“谢谢你担心我,毛绒绒。” 这会儿已经四点了,毛绒绒把自己送回来后,又在外面守了四个小时。 阙安甩了甩尾巴,“没,怕你死了而已。”他吐槽道,“你睡得也太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跟头猪一样。” 秦郁之抱着阙安的头,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阙安习惯性的把头往秦郁之手心拱了拱,等着秦郁之给自己顺毛。 但却没有等到一双柔软的手。 秦郁之呆站在原地不动,眼神失落。 阙安伸出鼻子在秦郁之周围嗅了嗅,察觉到有眼泪的咸味,开口问:“你怎么了?” 秦郁之摇摇头:“没事。” 阙安最讨厌小孩儿这样子,有事就是有事,偏要操着一副深沉的模样说自己没事,跟装模作样的大人一样,无趣又沉闷,一点都不可爱。 他转头就走。 秦郁之还是垂站着,半点儿姿势不变,过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窗口的狼消失了,忙翻身想出去,朝外小声呼唤:“毛绒绒——” 阙安立马掉头回来,冷冷看着面前的小孩。 秦郁之抱住阙安,沉默了半晌开口:“毛绒绒,你能陪我睡觉吗?” 孩子的头发黑而软,柔软得像是蒲公英的毛,轻轻一碰就散,面前的人也因此显得格外柔弱,小小的一团在地上投下浓缩的阴影,有一半笼罩在阙安庞大的身躯里。 阙安收回眼眸,把孩子叼起来放到床上,旋即自己趴在旁边的地板上,爪子拍了拍孩子的脑袋:“睡吧。” 秦郁之这会儿困意上涌,迷迷糊糊伸出手抓住阙安的毛毛,喃喃道:“别走……” 阙安敷衍的嗯嗯嗯,头往秦郁之身边偏了偏,方便他抓到毛。 “那你明天还来找我吗……” “来来来,你别拽这么紧,疼疼疼……” 阙安心道孩子劲儿还挺大,他不耐转头,发现孩子眼睛闭着,眼皮微微跳动,头上全是汗水,显然睡得不安稳。 做噩梦了? 阙安皱皱眉头,靠近秦郁之,用鼻尖拱了拱孩子的脸。 感受到柔软的触感,秦郁之下意识的去蹭阙安,顺道砸吧砸吧嘴,跳动的眼皮平息了下来,紊乱的呼吸声也逐渐规律。 阙安头朝前伸直,脖子快要断了,但又僵硬的不敢乱动。 秦郁之睡得很香甜,一觉到了天亮,睁开眼睛的时候旁边已经空了。 他愣愣的坐在床头,回忆了下昨天。 后半夜脑子迷迷糊糊,只记得他扒拉着毛绒绒的脑袋睡的。 毛绒绒还会来找他吗? 秦郁之看着窗外,有点愁。 到了中午,余医生来给他做身体检查。 每周的身体检查是秦郁之最讨厌的事情,坐在冰冷冷的器械上被人注视着报出精准数字让秦郁之很难受。 检查完后余医生又照例开了药,秦郁之原来被哄着喝药吃药,吃药后奖励他糖和麦片,后来时间一长,他看到糖和麦片就生理性反胃。 白天伴着药味过了苦涩又普通的一天,在缆车上隔着玻璃往下俯瞰的时候,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看到了熟悉的,昨晚去过的草地。 尽管小得像蚂蚁一样,秦郁之还是在一大片绿色中发现了它。 他惊喜跳到窗户边。 那是他和毛绒绒的草地! 绿得那么不同寻常,比旁边的好看多了。 想毛绒绒了。 但是毛绒绒还会不会来找他呢? 秦郁之有点懊恼,为什么昨天不记得和毛绒绒约好呢? 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他,秦郁之就沮丧。 沮丧和懊恼交织在一起,让他晚上都没怎么吃饭,秦母问他晚上要不要去溪边走走,秦郁之谎称自己困了,缩到自己屋子里搬了把椅子坐在窗边等着。 离晚上还有好几个小时,秦郁之提前好几个小时开始焦急。 等待就是这样,等的人还遥遥无期,情绪却遥遥领先占据你的心。 快到十点时秦郁之又困了,使劲儿掐着自己的手臂让自己清醒,直到出现青紫色才放开。 这一招自残式等人果然有用,过不了一会儿,阙安的头从窗户里钻了进来。 秦郁之惊喜的起身,使劲抱住他的头狂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唔——唔唔——头头头,头卡住了,你先放开我!” 秦郁之一惊,忙放开他:“对不起对不起!” 阙安喘了口气,晃了晃尾巴,没好气的甩了甩头。 阙安的到来给了秦郁之一个大大的惊喜,他开口道:“我们今天去哪儿玩啊,去看萤火虫吗,还是去看月亮?” 要让阙安说去哪儿,他根本想不到什么好地方。 呆了几年的地方,东南西北的景色在他眼里都被归结为简单的几个词:山山水水花花草草,实在是重复得乏味,但是小麻烦无论对哪儿都很有兴致,兴致高涨得快溢出来。 唯一不一样的是,小麻烦比小时候黏人很多。 阙安看着黏在他背上的秦郁之想。 他的毛被秦郁之抓得很紧,手心出汗了也不肯稍微松一点。 阙安无奈:“我又不会跑。” 秦郁之摇摇头,坚持不放:“你又骗我。” 五年前松开手他就不见了,这次一定要抓得再紧一点。 说到骗,大尾巴狼阙安还是有点心虚,五年前崽子的哭声仿佛回荡在他脑海里。 为了补上这份心虚,他带着小崽子转透了这片森林。 星空的每一个角度都看过,湖泊的湍急和溪水的潺潺都听过。 秦郁之看过名川大河,在暗夜中走过繁花满地,也踏过荆棘绝境。 一人一狼驭风而行,漂泊栖息在这片雨林里的每一个角落。 * 这次旅行是秦母觉得最奇怪的一次。 以前每次旅行,孩子都兴致缺缺,这次孩子兴致出奇的高,但他白天呼呼大睡,睡到傍晚又早早回房里睡觉,这份兴致到底从哪儿来? 秦母搞不懂。 本来计划在这儿就待个三四五天,结果秦郁之摇着秦母的手一拖再拖,硬生生拖了半个月。 待到天气都转凉了,秦母下了最后通牒:“郁郁,我们真的得回去了。” 秦郁之做足了可怜的模样:“我们再待几天好不好?” 秦母轻轻但坚决的摇头:“明天我们必须得走了。” 秦郁之恹恹。 那就是说今晚过后,就得永远离开这里了。 他和阙安约好去的最后一个地方,是去看花海日出。 山顶花海的日出很震撼,是来这儿旅游的必修景点,但海拔太高,空气太稀薄,秦母不允许秦郁之去。 秦郁之想去。 花海到处都有,但这里花海的特别之处在于海拔。 花像是长在了云雾里,若隐若现,早在三四点,游客就像涨潮一样涨了上来,拼命挤着那么几个位置。 就连兴致缺缺的阙安,也抬起眼皮金贵的说了句:“那儿的日出看起来还行。” “不过晚上的时候看不出,太暗了,得等太阳出来的时候,那个太阳光照下来,好看得很,我们得早点去,三四点就去,在那儿守着,吹一晚上冷风,早点去,先去抢个位置,你多穿点衣服,别被冻死了。” 秦郁之乖乖穿上了毛衣,全副武装带上了帽子,围上了围巾,坐在小板凳上等着阙安的到来。 他看过日出,也看过花海,但没有看过花海的日出。 连毛绒绒都说还不错,那肯定超级超级漂亮。 秦郁之坐在床沿上晃荡双腿,穿得太多让他鼻尖冒出细小的汗珠。 今晚过后就见不到毛绒绒了。 失落在秦郁之心里蔓延开。 如果可以,他想一辈子都和毛绒绒待在一起,可是毛绒绒属于山林,也说过他不可能和自己回去。 好难受啊。 毛绒绒如果一直在这片山林里,那自己可以每次旅游都来这里,每次都来找毛绒绒玩。 秦郁之兴奋了起来。 但毛绒绒以前住在庙周围的林子里,这次跑到这儿来,肯定不会是只固定住在一个地方的。 秦郁之又低落的垂下头。 那,等毛绒绒来了之后,自己问问毛绒绒吧。 得问清他是不是常住在这儿,如果不是,要去哪儿找他,还得约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 秦郁之忐忑的掰算着手指最后一面要问阙安的问题,紧张的等着阙安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滴答往前走,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他们约好的时间。 秦郁之跳下床,从床下拖出一个大箱子。 这里面装的是他最喜欢的玩具和零食,满满装了一大箱子。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个很重要的物件。 秦郁之从自己脖子上取下吊坠。 这个玉坠从小就跟着他,玉的表面因为戴得久了被磨得温润圆滑,对他来说十分重要。 他缓缓把玉坠小心放进箱子里。 这个也一起送给毛绒绒吧。 他扬起嘴角,缓缓合上盖子。 还有五十六分钟。 秦郁之抱着箱子,坐在凳子上,里面装着给毛绒绒的礼物,像往常一样,等着阙安的到来。 坐得久了他觉得有些鼻塞。误以为是感冒受冻,他裹紧了衣服,吸了吸鼻子没管。 紧接着鼻塞越来越严重,他被迫只能张开嘴获取濒临的空气。 好难受。 急促的呼吸和吞咽让他大脑晕眩,心脏缺氧。整个人仿佛被抽空。 好痛…… 他撑开双眼。 不行,还有半小时,他得撑着等毛绒绒过来。 胸口的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厉害,几乎要晕厥过去。 “啪嗒——” 箱子跌落到地上,零食和玩具凌乱的散落一地,玉佩跌落到角落。 秦郁之在地上打着滚,意识逐渐模糊,下意识痛苦的发出□□。 月光绰绰约约射进房间,眼前出现无数个重影,刺眼又晕眩。 “疼……” 呢喃中,他意识逐渐涣散,缓缓合上了沉重的双眼。 第10章 第十只 秦郁之醒来,入眼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墙壁、白色睡衣,以及透明的输液瓶,还有在他身边围了一圈,一脸焦急担忧的众人。 余医生见他醒了,立马一脸严肃,拿出病历记录单,记录仪器上的指标。 各项指标正常,但依然不排除危险。 病人是半夜病情突发,送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昏迷过去了,心脏跳动频率低于正常范围,生命体征也十分微弱。 谁也没想到,就是出去玩一趟的功夫,事情会变成这样。 守在他身边的秦母激动得语无伦次,泪跟着往下滚落: “郁郁,你终于醒了,吓死妈妈了……” 她当时赶进房间,看到秦郁之躺倒在地微弱呼救的样子,差点没晕过去,和众人慌不择路的连夜把人送来医院,把秦郁之推进抢救室后,她后知后觉,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站在床头的秦父疲惫紧张的眉头也松了些许,走过来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秦郁之疼得动一下都困难,尝试举起手才发现手上缠着透明的胶带,底下压着针头,他迷茫道: “我……” 余医生皱着眉头:“你半夜晕倒了,幸好发现得及时送来医院。” 秦郁之头痛欲裂,这才慢慢理清发生的一切。 那这是在……医院? 医院……? 秦郁之瞳孔紧缩,一下子反应过来,顾不得右手还插着正在输液的针管,一下子弹跳起来,全身后知后觉的泛起酸痛。 完了! 毛绒绒! 他和毛绒绒约好要去看日出的,自己突然离开,毛绒绒肯定会到处找自己。 不行,自己得回去,找到毛绒绒给他解释。 他伸出手想拔掉输液针,忙被秦母惊慌失措的阻止,难以置信:“你这是干嘛?!” 悬了一夜的心刚落下,秦郁之这一动,秦母心又差点跳了出去。 秦郁之急道:“我得回去,有人还在等我!” 不论如何都得回去,越快越好。 秦母气急:“回去?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复发就是因为海拔太高乏氧导致的?现在你病情严重,哪儿都去不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医院,哪儿也不许去!” 她心中又是悔恨又是自责。 都怪自己,明明知道有危险,还带着孩子在那儿逗留了半个月。 秦郁之攥紧拳头,解释道:“妈妈,给我一天,就一天,我——我有个朋友还在等我,我得去和他解释一句。” 无论有什么样的苦衷,不辞而别就是不辞而别,他不能失约。 而且,他此刻有种强烈的不安感,让他无比迫切想要见毛绒绒。 秦母皱起眉头:“是谁?” 这么半个月,孩子居然交上朋友了? 而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秦郁之顾不得其他,匆忙开口,一字一句道:“是那头狼,会说人话的那头狼,妈妈,我和它约好昨晚见面的,你让我去见他一面好不好?” 秦母的脸色隐隐约约,逐渐变得难看,轻轻摇头,走过去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宽慰道:“郁郁,童话很美好,但你不能把他和现实弄混。” 秦郁之快急出眼泪了,但还是沉下心一字一句认真解释:“妈妈,我没有说谎,也不是我编出来的,他真的存在,小时候救我的也是他,晚上带我出去玩的也是他。” 余医生不动声色的推了推眼镜。 秦母垂下眼,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头发: “好,妈妈知道了,妈妈去找找。” 秦郁之着急摇头:“不,我要自己去,就一面,让我见他一面就好。” 秦母沉默的看着他,半晌后温柔但严肃道: “郁郁,你现在病情很严重,离开医院会有危险,妈妈帮你去给你朋友说,你安心待在医院好不好?” 秦郁之沉默半晌,直直注视着秦母道: “妈妈,你不相信我对不对?” 秦母被五岁孩子的眼神盯得心中一惊,这孩子从小就比其他同龄人敏锐聪明。 秦母不敢直视孩子,心虚的给孩子掖掖被角,干巴巴重复道:“妈妈会去找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的玩具和书我都给你打包了,下周妈妈带你飞德国。” 秦郁之刷的一下抬起脸,心里一沉,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又惊讶,难以置信道:“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突然告诉他?为什么不和他商量? 秦母哄他道:“你不是想去看城堡吗?童话里的城堡,我们去看城堡。” 秦郁之垂下眼沉默半晌开口:“骗人。我们是不是要去治病?” 秦母哑口无言。 秦郁之声音轻到听不见,咬牙道:“我不去。” 不能去,不想去。 秦母叹了口气:“乖,听话。” 秦郁之沉默了许久,半天才艰难的开口:“我们,要去多久……” 秦母垂下眼眸:“两年,学校那边我已经给你办好手续了,许朝他们过几天说来看你,你和他们告个别,下周就走。” 两年? 两年。 秦郁之指尖微缩,带着恳求抱住秦母的腰: “妈妈,就给我一天,让我回去好不好?” 他一直没有选择做什么的权利,就这一天,能不能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 秦母温柔残忍的摇摇头。 秦郁之很久很久没开口,缄默的缩在床上,缩成一个小点。 他越长大越意识到有很多东西不属于自己,小到坐过山车,大到和朋友出去玩的自由,他很乖,虽然渴望,但不属于就不属于,他不强求。 今天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抗拒,嫌恶自己的身体。 秦郁之在他五岁时,深刻的体会到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无能为力的苍凉。 * 带上门出来后,余医生对秦母开口:“平日要多关心关心孩子的心理健康。” 秦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点点头:“好,这孩子平时想象力丰富,但也没想到会幻想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来。” 会说话的狼、森林里的朋友…… 秦母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秦父带上门出来,和余医生简单交流了下病情,待医生走后,对秦母道: “我派人把景区房里的东西都拿回来了。” “但还是没找到玉佩。” 秦母刷的睁开眼,扭头看向秦父,讶然:“玉佩丢了?!” 玉坠是秦郁之带了五年的秦家祖传物件,放开价值不说,意义不可估量,送到医院后,秦母发现秦郁之脖子上的吊坠不见了,推测是落在房里了,让秦父回去找。 居然丢了? 会丢在哪儿? 秦母着急:“都找了吗?衣柜里,床上,角落里?” 秦父拍了拍秦母,示意她不要着急:“都找了,厨房客厅卫生间,还问了周围的人,都说没看到。” “但是,”他顿了顿,“当时窗户是开着的,地上散落的零食和玩具有被翻过的痕迹,还有野兽的牙印,大概率是……有野兽从窗户里进来,叼走了玉佩。” 秦母心一沉。 被野兽叼走,那大概率是找不回来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秦母无力的垂落坐在椅子上。 秦父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丢了也没事,这次去德国,那边有个心源性疾病的专家,据说对这个病种很有研究。” 秦母点点头,心里燃起一丝希望,稍微好受了一点。 秦家人走之前,秦老夫人和秦母最后一次去拜访了慧觉大师。 慧觉大师还是一如既往的照着百度来的图片,拿着毛笔画符。 秦母说明了此番是来告别的来意。 慧觉大师恩了一句,随手送了张墨还没干的符:“一路顺风符,收好。” 秦老夫人视若瑰宝的小心收了起来,旋即开口:“大师,郁之的病,有根治的可能性吗?” 慧觉大师抬起头,擦了擦脸上的墨迹: “问医生,问我干嘛?重要事情就不要搞封建迷信了。” 秦老夫人:“……” 秦母低落:“医生说难,恐怕——” 慧觉替他们说出不敢说出口的话:“恐怕一辈子都难治好。” 秦老夫人和秦母沉默了。 慧觉挠了挠耳朵,放下笔:“难归难,不可能归不可能。” 两人同时惊喜抬头:“您是说有可能治好?大师可是有什么办法?” 慧觉没正面回答,摆摆手起身: “看缘分吧。” 两人不解:“大师说的缘分是指——” 慧觉没回答,摇摇晃晃朝房里走去。 秦母和秦老夫人带着满头雾水从庙里回来,琢磨了几天没琢磨明白。 天机不可泄露,她们也不能继续问,但还是在心里多种了一份期盼的种子,只是不知这种子是死是活,到底能不能发芽。 离开a市的那天,天气格外阴沉,轰隆隆的雷声和若隐若现的阴雨,笼罩在机场上方。 航班延误让众人只能待在vip休息室。 秦郁之玩着手里的魔方,不吵不闹。 秦老夫人想逗逗小孙子:“乖,给我玩一下好不好。” 秦郁之把恢复了两面的魔方放到秦老夫人手里,收回手沉默的盯着脚尖。 秦母和秦老夫人对视一眼。 秦郁之自从从雨林回来沉默到现在。 问他什么说什么,但不会主动找人说话,大多时候都抱着兔子的毛绒抱枕看着窗外。 机场经理走过来,对着秦业颔首示意:“秦总,可以登机了。” 秦业点点头。 众人纷纷起身,秦母朝秦郁之伸出手:“郁之,我们该走了。” 秦郁之沉默的看着秦母的手,并未伸出手,抬眼看向机场外。 天空阴沉,阵雨连绵。 半晌,他收回视线,缓缓起身,垂着头,掩饰着泛红湿润的眼角,朝登机口走去。 再见了。 毛绒绒。 第11章 第十一只 二十年后。 a城的冬天一年比一年冷,晚上的骤风刮得猛,几片树叶打在车窗上,隔着玻璃啪啪啪作响。 高速行驶的车渐渐慢下来,最终停在一扇黑色大门前。 站在门口的许朝一见到车,长舒一口气朝车门走去。 司机打开车门,从车里缓缓迈出一只男人的脚。 黑色的西装裤没有褶皱,延伸至上是同样工整的白色衬衫和暗红的纯色领带。 许朝走过去,一把搂上男人的肩,开口:“之之你可算来了,快快快,大家都到了,就等你了。” 秦郁之抬起眼打量着眼前的街道。 他六岁就出国,在德国待了两年,回来以为能常住,结果不到三年,病情复发又回去了满是高大古老城堡的城市。 这座城市对于他来说,带着些许陌生。 许朝拍了拍秦郁之,搂着他往里走:“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这间酒吧是vip性质的,环境不似寻常酒吧般喧闹嘈杂,幽蓝的灯光混着慵懒的爵士乐。 秦郁之淡淡开口:“再说,还没定下来。” 两个人走进最里的包厢推开门。 众人脸上或是惊讶,或是意外,一个个全都站了起来。 居然是秦郁之,他不是一直在国外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资一见来人,放下酒杯笑着对来人道:“秦哥来了。” 陆资和许朝,和秦郁之三个人从幼稚园穿开裆裤就在一起,只是秦郁之常年在国外,几人聚少离多,也只有回国才能一起聚聚。 两人知道他近日回国,本来说是提前去接他,结果秦郁之半句话都没说,突然就打个电话说回来了。 秦郁之不喜欢提前说行程,搞得兴师动众一大堆人。 况且也不是头一次回来。 陆资拍了拍座位:“来,秦哥坐这儿。” 周围人忙纷纷起身,给秦郁之让座。 挨在秦郁之旁边的一个小男孩儿,一见来人眼睛亮了起来。 他不认识这人,但他会认人。 面前这人光是坐在那儿,气质就和别人自动隔出一条泾渭分明的分水线。 要是能勾搭上—— 小男孩不动声色的往秦郁之身边靠了靠,拿起玻璃杯倒了一杯朗姆酒,拿出自己“不管认不认识先打个招呼”的职业素养,扬起甜甜的酒窝,冲着秦郁之害羞的眨了眨眼睫毛,声音也温柔得恰到好处: “秦少——” 秦郁之缓缓转头,眼神扫了眼他,落到他手中的酒上。 众人纷纷凝滞在原地,被吓到不敢说话。 a豪门圈谁不知道,秦家少爷秦郁之,智商、手段、能力,样样都胜于圈子里的同龄人,但天妒英才,给了他优越的条件,抽走了他的健康。 秦郁之从小心脏就有问题,六岁时被送到国外治疗,拖了这么多年都治不好,平日就没断过药,常人能做的事,到他这里却受了百般限制。 比如跑步、熬夜、或者是喝酒,都可能引起病情复发。 在众人的紧张注视下,秦郁之缓缓摇头:“抱歉,我不能喝酒。” 小男孩从事这行这么久,只需半秒就从周围人的眼神中看出这人不是自己能碰的,连忙放下酒杯,快哭出来了:“对不起,对不起秦少……我不知道……” 许朝冷冷瞥了小男孩一眼。 小男孩被吓得浑身抖,一边带着哭腔道歉弯腰,一边退了出去。 秦郁之端起水喝了一口,视线落在墙面上。 许朝挤过来,不知从哪儿整来了一杯牛奶,端起来和秦郁之碰了个杯:“回来歇个几天,然后我们带你去转转,a城变化还挺大的,你好久没回来,不知道吧。” 他这发小,从小就去了国外,然后跟条弹簧一样,在国内外来回横跳,没一个地方待得长久。 秦郁之摇头:“再说吧,最近公司有几个项目得核对。” 陆资啊了一声:“不是吧秦哥,怎么每次回来不是处理工作就是待办公室,够了啊你。” 秦郁之笑了笑,开玩笑般:“我也没别的地可待,除了医院就是办公室。” 许朝瞪了陆资一眼。 陆资自知失言,捂住嘴不敢吱声,也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秦郁之好笑的看着他俩:“是我带病吧?你俩情绪怎么比一个病人还敏感。” 许朝叹了口气,抿了口旺仔牛奶,砸吧砸吧嘴:“不是,说真的秦哥,你还年轻呢,怎么一种年近三十为工作卖命的中年人既视感。” 陆资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别老一个人闷在办公室,这次好不容易回来,我仨出去走走。” 秦郁之点点头,想起什么般放下水杯:“对了,我让你问的事——” 许朝摆摆手,秦郁之没说完他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没消息,没消息。”他郑重放下水杯,“老大,我就想问问你,现在的狼,除了蹲在动物园里,还有哪儿有?你先别说有没有变样,你遇到那头狼的时候才一岁多点,这狼现在死没死还不好说呢。” 他这发小,找一只小时候遇见过的狼找到现在,要不是他知道秦郁之是跳级上的高中,他就直接怀疑秦郁之脑子有点问题了。 这么执拗的坚持找了二十年,就为了一只野狼,这事儿搁谁听了都觉得荒唐。 秦郁之垂下眼,眼中星光黯淡,声音很轻:“也许吧。” 陆资打断他俩,转移话题道:“郁之,听说你打算买下敬辞区那块地皮?” 秦郁之缓缓点头。 陆资皱眉:“那块地皮整块都荒了,没有升值空间不说,周围深山老林,交通闭塞,毫无人流量,周边就一个小破庙,也没有扩建可能,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啊?” 这块地皮,原本是牧原纸业拍下的,看中的是那片树木繁盛,打算用它作为纸厂供应源,把那块改建成分厂,结果没成想刚要拍板,秦氏珠宝出手了,以高于竞拍价三倍的价格,买了下来。 这一操作让a市的各行大亨着实惊讶了一番。 这块地皮一没有升值空间,二没有隐藏的矿石资源,秦氏珠宝拍下来用意何在? 众人各方猜测,各方打听,各种猜测和估量数不胜数,还找到了陆资和许朝,想探探虚实。 但很遗憾,他俩也不清楚。 他们也很想问秦郁之: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秦郁之就算脑子被踢了也毫不影响他干脆利落的行动力,从应标、建档□□、审查……不到两个月,这块地就落入了秦家口袋。 秦郁之这次回来,其中一个事,也是为了处理相关的交接手续。 秦郁之淡淡开口:“没什么打算。” 陆资难以置信:“那你无缘无故买块破地买来干嘛?” 秦郁之略微一沉吟,认真开口:“收藏纪念。” 陆资&许朝:…… 行吧。 反正秦家财大气粗,买来在上面建航空站也不不关他们事。 秦郁之垂下眸。 没有人会理解他为什么会买下这块地,觉得他这块地买的相当不值。 事实上也确实买的不值。 他说买来收藏纪念,并没有开玩笑,买这块地来只是闲置,他不想让别人碰到这块地,这块地里面,饱含了太多不为人知的回忆。 * 第二天,秦郁之到了敬辞山。 山脚下尘土漫天,蜿蜒而上的小路旁栽着稀疏的乔树,叶子零落的撒了下来。 十几年过去,a市矗立的高楼大厦多了不少,串流的车水马龙频繁了不少,而敬亭山这里,则秃了不少。大多地方被风化得厉害,特别是在万物凋零的冬天,看起来更是格外可怜。 秦郁之轻轻摆手,拒绝了司机想开车上去的提议,把西装一脱,挽起袖口沿着小路走上去。 司机也见怪不怪,在身后拿着东西跟了上去。 少爷每次回国必来这儿,每次来必亲自走上去,拜访那破庙里的和尚。 虽然树秃了不少,但庙却还保持着精致,秦家每年都来供奉香火,也为修补庙的破破烂烂出了不少力。 秦郁之走进内殿,跪在蒲团上,冲着摇椅上的人道:“慧觉大师。” 慧觉从摇椅上起来,转了个圈晃了晃腰:“嗯——回来了?” 十几年过去,当初拿着手机百度画符的和尚脸上也逐渐有了皱纹,四肢坐久了也会痛,他早已不抄符了。 他走到打印机旁边,慈爱的拍了拍机身,望着从里面吐出来的一大叠复印的符纸:“不错,小复太好使了。” 这是前几年秦郁之从国外给他带回来的礼物——复印机。 当时秦郁之还好奇发问:“大师,复印出来的符纸,能用吗?” 慧觉大师当时不以为然摆摆手:“心诚则灵,心诚则灵。” 慧觉给秦郁之泡了壶茶,两个人一起搬了两把摇摇椅,坐在庙外庭院里晒着冬日暖阳。 茶香随着白气慢慢晕开,消散在微冷的空气中。 秦郁之抬眼望向远方的森林。 牧原纸业打算将这里建成分工厂,秦郁之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人在国外,等他连夜乘飞机赶到的时候,挖掘机和电锯已经就位,漫天黄沙夹杂石烁,呛得人咳嗽不已,森林上方笼罩的是灰暗且无力的霾。 为了从牧原纸业抢过这块地,秦郁之下了不少功夫。 这块地,对于别人来说不值钱,但在牧原纸业这里是块实打实的肥肉。 树木资源对于造纸业来说至关重要,秦郁之熬了几个通宵,又找人打探了牧原的报价及一系列信息,这才险胜拿下地。 费了这么大功夫,不为别的,只为一个顽固到近乎偏执的执念。 他固拗的觉得,只要这块地还在,那头狼就还会回来。 如果不是真的有慧觉大师在,在这十几年的漫漫长河里,他可能也会和其他否定他的人一样,认为自己当初在森林的冒险,就是个幻想出来的无聊笑话。 六岁后出国,几年后回国,回国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慧觉大师,求证当初送他回来的到底是谁,得到了和内心一样的回答后,他心安定了下来。 安定归安定,找到狼依旧遥遥无期。 慧觉大师也不清楚那头狼的行踪,过了这么多年,那片山林早已没有生物种群了,更遑论狼群早在秦郁之两岁那年就已经搬走了。 慧觉大师抿了口茶,眼神望向空旷的山林:“还在找吗?” 秦郁之点点头,握紧手中的茶杯。 慧觉大师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复印的符纸:“收着吧,也许有用。” 秦郁之忙接过符纸:“这是什么符啊?” 慧觉大师吸溜了一口茶:“丘比特之符,增加你和你对象遇见的概率,没别的符了,你就凑和着用吧,兴许有用呢。” 秦郁之噢了一声,点点头,小心翼翼,珍重的把符收到了怀里。 第12章 第十二只 阙安俯视着湖面沉默。 湖面倒映出岸边的野花野草、人工桥,以及一张狗脸。 肥嘟嘟的脸颊旁全是白毛,只有鼻尖和眼圈、头顶一周是黑色,毛量多而密,两只耳朵像小白兔一样微微抖动。 阙安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怎么会这样? 前几个月他体内出现了气息的涌动,身体周围飘散出淡紫色的烟雾,这是灵气复苏的前兆。 灵气出现一般都在幼时,他从小没检测到灵气,没想到到了成年,居然现出了灵气,他欣喜若狂,修炼到后期才方觉不对。 想象中细嫩的人类皮肤没出现,白色的绒毛却越来越长,不仅如此,更可怕的是,锋利的狼牙渐渐磨平,硕长有力的四肢渐渐缩短、一尾精细漂亮的狼尾也长出了软软蓬松的毛。 他变成了一只二哈。 等到他反应过来,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阙安怒气的朝着山林狂啸了一声,想象中摄人心魄的“嗷呜”声没有出现,只有几声奶声奶气的“汪汪”。 阙安:…… 不过这样也好。 披着一层狗的皮,至少不会被捕杀者追杀。 想到几年前血流成河的场景,阙安眼神里闪过一阵难以察觉的情绪,他垂下眼,抖了抖狗毛,朝着公园外走去。 这个城市中满是矗立穿插的高楼,以及冰冷穿梭的车流。 肚子响起一阵咕咕的叫声,饥饿感瞬间涌了上来。 阙安已经六天没吃过饭了,上次这么久没吃东西还是在冬天冬眠的时候,而这次是纯粹找不到可以吃的。 森林不再有动物的栖息之地,大群动物流离失所,而城市又干净冷酷得一点食物都找不到。 周围有流浪狗在翻垃圾桶,翻出了几块面□□,一哄而上瞬间只剩下面包屑。 阙安沉稳的走过他们身旁,流浪狗误以为阙安要过来抢食,一边啃着面□□一边冲着阙安狂吠。 阙安扫了他们一眼,冷冷走过。 雨越下越大。 雨点沉重的往下坠,越坠越快,雨滴也越来越大,转眼不过几瞬,整个a市被雨浇了个透彻。 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只剩下几只流浪猫狗,可怜兮兮蹲在便利店门口舔着自己的毛毛。 阙安懒懒的抖了抖哈士奇毛,在雨中走出了从容不迫的傲人姿态。 这点小雨珠在冰雹和洪水面前都不够看的,在森林里呆了那么多年,这点儿场面阙安还是见过的。 他经过便利店门口时,一只幼犬时期的二哈朝他摇摇尾巴,朝里挤了挤腾出个位置来,朝着阙安汪了一声。 阙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瞪了小二哈一眼,掉头走进雨幕里,留下小狗无辜不解的看向阙安远去的背影。 汪汪汪? 不冷吗? * 秦郁之从公司出来已经是十二点了。 合上文件夹的同时,车也缓缓在一个路口前停下来。 他揉揉疲惫的眉心,望着路口的红灯,开口吩咐司机道:“在前面便利店停一下。” 刚回来,还没来得及雇个阿姨,家里就一个空房子什么都没有,日用品也都缺着,路过便利店,他打算顺手买了回去。 他摸了摸身上,那日在寺庙里求的符纸安安静静带着温度躺在内兜。 虽然这些年大师给的符纸都没起过什么用,更别说这张还是复印量产来的,但带着还是聊胜于无。 有个寄托总是好的。 秦郁之不受控的咳了几声,刚打开车门准备迈出脚,司机马上把伞递过来,忧心得跟个老妈子似的: “秦总,您把清单给我,我去买,这外面雨太大了,您别出来了。” 这几声咳嗽引得司机胆战心惊,生怕一用力病弱的秦总又给咳进医院了。 秦郁之摇摇头,坚持着把脚迈了出来。 司机只能举着个伞,忧心忡忡跟在秦总后面。 雨下得确实很猛,再加上肆虐的狂风呼啦啦朝着四面八方吹,着实有些顶不住。 街上早已没有人,整排街只有便利店和一些小店面还亮着灯光。 便利店门口的檐下窝着一排流浪猫狗,乖巧的窝在原地避风遮雨,一见到秦郁之立马摇摇尾巴,绕着秦郁之的腿围了一圈。 秦郁之买了些罐头,打开让它们分食。 小猫小狗立马又改成围着罐头转,夯吃夯吃一看就是饿了好几天的样子。 司机把买好的东西扔进后备箱,跑回来打开伞,对着秦郁之道:“秦总,买好了,走吧。” 秦郁之点点头,从围成堆的小猫小狗前起身走开,到了车门前,正打算迈开脚上车的瞬间,突然停下。 司机跟着他的视线看去—— 在人行道上,一只哈士奇正趴在路中间。 雨水顺着他的毛往下淌,在他身下形成了不小的水滩,整只狗成了落汤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 而哈士奇只是躺在瓢泼大雨中,香甜的砸了咂嘴做着梦。 司机在心中默默嘟嘟囔囔:都说哈士奇傻,头一次见到傻得连雨都不会躲的。 秦郁之眼神愣了愣,犹豫半晌后,最终收回了即将迈上车的脚,大步朝着狗走去。 正打算上车的司机来不及反应,忙举着伞跟上秦郁之脚步:“哎,秦总您去哪儿——?” 秦郁之穿过街道,走到二哈面前,在他身前蹲下。 他皱着眉缓缓伸出手靠近狗的耳朵。 面前的狗闭着眼,雨水顺着狗鼻子滴答滴答淌下来。 就在秦郁之的手马上要触到阙安毛的时候,阙安缓缓睁开眼,凝视着面前的人。 司机嚯了一声,心道这狗还挺敏锐。 秦郁之也同样意外的盯着狗狗,手停在半空中,袖子被雨水打湿了半截。 司机忙把伞往前举一点,小声开口:“秦总,你离远点,这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流浪狗,这眼神,看起来凶得很。” 秦郁之摇摇头:“没事。” 他伸出手去抚摸阙安的头。 阙安头微微往右偏了点,手指擦着狗毛划过,落了空。 这只狗的眼神和闪避的动作,都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正当他出神时,突然猝不及防爆发出巨大的咳嗽,整个人不自主往前缩,紧紧皱着眉头,司机赶紧递过纸巾:“少爷快上车吧,天太冷了,别再冻感冒了。” 这时突然传出一阵极大的咕咕咕声。 秦郁之接过纸巾,准备起身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忍不住笑了笑:“你先去给这狗买点狗粮。” 司机看了看狗,又看了看秦郁之,拗不过少爷这个犟性子,只好焦急的跑着去便利店买狗粮。 秦郁之把伞往前递了一些,遮住阙安的毛,一边伸出手拍了拍阙安的头:“走,睡到便利店底下去,这儿雨太大了。” 阙安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抖了抖毛走向便利店。 被丢在雨幕里的秦郁之:…… 他刚才就是自言自语,没指望这狗能做出什么反应,结果这狗居然真的站起来了? 这狗该不会……听得懂人话? 他心里燃起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期待,像是微小的火苗轻微闪烁,火光慢慢蔓延,照亮他心里那个从未给任何人提起的隐秘的角落。 秦郁之大步急速走向便利店,在阙安面前蹲下身,不待阙安反应,捏了捏阙安的狗脸,着急道:“你能听懂我的话?” 阙安狗脸一滞,反应极快的低下头,夯吃夯吃啃着狗粮,同时心里面反思。 完了,都怪他刚才反应太快暴露了。 被人类发现自己会说话,一不留神就会被那些什么科学院当成异种关去研究,况且这还是在危机四伏的城市中,要逃脱难如登天。 不行,得装傻。 二哈弓着身子,只顾着一个劲儿把身子往碗里钻,看样子是饿坏了,面对秦郁之的问话毫无反应。 司机乐呵呵的揣着手走过来:“这傻狗,呆死了。” 秦郁之眼神微黯。 看来是他想多了。 “走吧。” 秦郁之垂下眼眸,起身离开。 司机撑开伞,护送着秦郁之消失在雨幕当中。 阙安停下刨狗盆的动作,直起身来。 车辆缓缓开走,溅起积水,逐渐在阙安视线里缩小为一个小黑点,然后完全消失。 阙安若有所思的盯着远方。 * 秦氏大厦,会议室。 黑白的会议桌上整齐摆放着电脑以及文件夹,只有偶尔响起的敲击键盘的噼啪声,以及笔尖触及纸张写字的沙沙声。 秦郁之面色从容坐在主位上,击打着键盘,偶尔冒出几个简明扼要的数字,在座的人跟着他的节奏,在键盘上敲击记下他所说的数字,再进行大量纷杂的运算,再报给秦郁之几个精细分析好的数据。 时针啪嗒一声指向12时,电脑声也刚好啪嗒一声合上。 会议室众人全都松了口气,手心里满是紧张的冷汗。 两个小时的会议长得像是两年。 秦郁之冷淡的抬眼:“大家辛苦,回去休息会,下午继续。” 众人叹出的气又倒吸了回去。 秦氏两年前被秦业的独生儿子,秦郁之接管。在秦业还是公司执行董事时,秦郁之就常在公司实习,公司上下全都对这个相貌出众、性格温柔体贴的男人充满好感,所以当这个消息传出来后,公司上下全都以为迎来了春天。 没想到逃脱了一个男人的魔爪后,落入了这个男人儿子的魔爪。 事实证明面上越温柔的男人,下手越狠。 自打秦郁之上任以来,公司风气明显整顿了不少,霎时从夕阳西下的老年休假作风,变成了朝气磅礴,打着鸡血的高三学子,再没有摸鱼的员工,办公效率直线提高。 秦郁之本人也被称为工作狂魔,一天24小时里有25小时都待在办公室,加班加点是常事,总裁室的灯永远都是最晚关。 等到下午散会已经过了饭点了,办公楼的灯一点点暗下去,秦郁之处理完最后一叠文件后,办公楼的灯已经全熄灭了,时间已经临近晚上九点。 等到他回秦家时,一大桌子菜已经快凉了。 秦母接过他的外套,心疼道:“怎么这么多工作要处理,有这么忙吗?” 秦郁之眉心泛着疲惫,接过秦母手中的温水喝了一口:“闲着没事。” 秦母语塞,埋怨道:“人家闲着没事都休息,你倒好,除了办公室就是书房。” 她说到一半欲言又止:“你没事就出去散散步,正好这段时间我和你爸都闲,你也刚回a市,我们出去逛逛。” 秦郁之摇摇头:“算了,也去不了多远的地方。” 秦母心脏抽疼。 在国外治病的时候,成天成天的输液、治疗、观察,从那时起,孩子就成天待在医院,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也就是从那时起,秦郁之的性子逐渐沉默。 因为居无定所的缘故,秦郁之学上得很零散,光是小学就换了三个地方,后来一度休学,休学的日子里,也请过老师一对一上课,根本没什么离开医院的时间。 待在医院的日子里空泛而无聊,没别的事可做,秦父秦母给孩子买了玩具、漫画,找了动漫影视剧电影,最后秦郁之却只选择了一本复杂难懂的经济学书籍翻看。 在书上标注、做笔记、弄懂自己不懂的地方,总比玩无聊的娱乐游戏,让自己陷入麻木好得多。 至少脑子还是鲜活着的。 久而久之,看过的书堆了一大摞,笔记本和资料逐渐占据了秦郁之的生活,就像现在工作占据了秦郁之的生活一样。 五六岁时的秦郁之,整个人都充斥着孩子的活力,日复一日枯燥而重复的日子、永远也出不去的病房,囚禁了这份活力,替换成了沉默和麻木,久而久之,秦郁之的话也越来越少,曾经吵着闹着要出去玩的小孩子不见了,转而替代他的,是接受事实后,安安静静待在房间里的秦郁之。 吃完饭,秦郁之接过一碗熬制了两个小时的棕褐色中药,一小碗黑不溜秋的药,散发出难以名状的古怪气味。 秦郁之一仰头干脆喝下,不带半分犹豫。 他从三岁开始喝药,喝完药后要吃一颗糖,喝了五六年之后就戒了糖,中药的苦味早已成了习惯的味道。 秦母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这周你宋阿姨的女儿从国外回来,我们去吃个饭。”她顿了顿补充,“不许再推脱了。” 二十五六的年纪,正是谈恋爱谈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小情侣们都打的热火朝天,秦郁之身边却连个女孩子都没出现过。 虽然知道秦郁之社交圈窄,性子冷淡,没有谈恋爱的心思,但秦母还是不免焦虑。 这个发展下去,找女朋友是一回事,她担心的是秦郁之常年和工作为伴,一直一个人,性子会不会逐渐封闭。 小时候是因为生病,没有办法,经过这么多年的治疗,病情好转了不少,也不用日日夜夜在医院熬着了,虽然出行和饮食日常还是受着诸种限制,但是至少能正常生活了。 秦郁之从眼前的文件中抬起双眼:“我那天公司有事。” 秦母瞪他一眼:“我还没说哪天呢。” 秦郁之:“……” 秦母态度异常坚决:“有事你也得给我推了,宋清那孩子还没回来的时候就说了想见你,你忘了你们小时候还经常在一个院子里玩,你出国的这些日子,她还常常念叨你呢。” 每次秦郁之都推脱,到后来连借口都敷衍。 其他不熟悉的人也就罢了,这次两个人好歹也是一起长大,双方家长也知根知底,小姑娘人品不错,性格也好,说什么也要先见上一面再说。 秦郁之揉揉眉心,淡淡开口:“哪天?” 这算是答应了,秦母笑逐颜开,忙道:“这周六,我把地址发你,你下了班直接从公司过来就行。”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亮起的屏幕上是秦母发过来的地址: “帝苑中心大厦三层。” 第13章 第十三只 一堆毛长得能绕地球三圈的流浪狗汪汪汪的狂吠,伸出舌头望向笼子外经过的穿着白色实验服,带着一次性手套的人。 阙安站在笼子里,危险的眯起眼,不动声色伸出利爪。 被囚禁在笼子里的猫狗,墙上挂着的不知用途的尖锐机械,还有各种针管试剂。 这应该是生物机构无疑了。 这些生物机构,专门抓野生的小猫小狗来做药剂和解剖实验,这些年消失的野猫野狗越来越多,消失的源头就在这儿。 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抓到了笼子里,一睁眼就是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以及一群不知所措,同样被抓到笼子里的流浪动物。 阙安抬起眼,打量着周围。 笼子外上了锁,材质应该是铝合金,这个硬度要照他以前,咬两口就能断,但现在凭这副哈士奇的身子,难如登天。 只有等那些人靠近,趁其不备逃出去。 穿着白大褂,手上拿着针管的一个女人走近阙安的笼子,从一大堆钥匙里挑挑拣拣。 阙安竖起耳朵,身子下意识向前倾,做好准备。 “咔哒——” 钥匙打开了旁边的笼子,白大褂从里面抱出一只浑身脏兮兮的田园犬。 阙安看着眼神迷茫无助的田园犬,心里一沉。 “汪——” 白大褂正打算将针头注射进小狗的皮肤,被旁边突然传出的狗吠声吓了一跳。 笼子里的哈士奇眼中似是盛满怒火,直勾勾盯着她。 白大褂拿着针管的手居然有些发颤。 她第一次被一只流浪狗的眼神盯得心慌。 “咚——” 大门被推开,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生走进来,催促他:“小曾快点,给这几只把疫苗打了,然后抱去做个犬瘟检测,”他说着被铃声打断,从兜里掏出电话,“喂?这里是流浪猫狗救助中心,请问您是?” 阙安动作停在半空中。 流,流浪狗救助中心? 男人嗯了几句挂断电话,从带来的箱子里拿出狗粮,倒在笼子前的食盆面前:“乖,饿坏了吧,赶紧吃点,小可怜,过几天就有好心人来接你们走了,别抢别抢!” 他扭头道:“测完带他们去洗澡把毛剃一下,太长了。” 被称做小曾的女人点点头,小心谨慎的看了看阙安,小声道:“李哥,这只哈士奇是不是有狂犬病啊,他刚才冲我狂吠,我觉着精神不太正常。昨天刚捡回来的,在大街上都快被雨淋透了,还不知道躲雨,傻傻的。” 狂犬病患狼阙安:…… 男人皱了皱眉,站起身接过钥匙,打算小心推开笼门。 然而,笼子刚开的一瞬间,里面的哈士奇就冲了出来,速度快得只剩一丝残影。 等两个人反应过来想冲出去追时,狗早已跑得没影了。 两人目瞪口呆,愣了半天,小曾缓缓僵硬转头:“这……这是狗能跑出的速度吗?” 男人同样僵硬的摇头摆手。 * 帝景大厦三层。 瀑布式的流水屏风设计,巧妙的将桌与桌之间隔成单独的小包间。 宋清谢过秦母:“阿姨我自己夹。” 她姿态从容,嘴角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知道今天要来吃饭,她开心了好久。 在高中的时候秦郁之就是他们学校的校草本草,除去人高长得帅、学习好这些校草必备属性,病弱话少的性子在青春校园总是显得格外吸引人。 秦郁之经常做的事是发呆望着窗外,大部分时间,他都沉默的坐在自己座位上,皱起眉头咳嗽。 他虽然沉默但并不阴沉,这份平静只是平静,没有因为患病而有半分阴郁情绪。 大家经常看见他带牛奶喂学校的小野猫,体育课的时候,他安静坐在操场上,看着众人大汗淋漓,也抬头看向天空上自由飞翔的鸟群。 这样温柔缄默的性子让暗恋他的小男生小女生占了学校人数的三分之二,这么恐怖的数量之下,宋清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两家人从小就是世交,平时在学校,秦郁之也会承担起一个大哥哥的义务帮她讲讲作业,偶尔上下学也会一起。 在享受班上小女生嫉妒羡慕的同时,宋清对秦郁之的喜欢暗恋呈直线上升,正当她鼓起勇气准备告白时,秦郁之就转学了。 其实秦郁之的转学在意料之内,他本就是突然转学过来的,来到这个班还不到半年,对于这个班,他其实并没有完全融入过,也没有时间给他融入。 秦郁之习惯了转来转去,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转走的时候给全班还体贴的送了小礼物,依旧是他温柔缄默的作风。 只是宋清还没来得及告白,暗恋也无疾而终。 秦郁之喂了一口菜到嘴里,抬起眼问宋清:“你是在布鲁士吗?” 宋清连忙点点头,有些激动道:“是,我们校区在那边,”她顿了顿,好奇道,“没记错的话,郁之哥两年前也在瑞士留学吧?” 秦郁之嗯了声:“在那边治病,顺便留学。” 宋清有些歉疚:“不好意思啊。” 秦母看见秦郁之露出一个微笑:“没什么抱歉的,我之前在c大,挨你们学校挨得近。” 宋清眼睛一亮,惊讶得兴高采烈:“天哪,原来师哥是c大的?” 她只知道秦郁之成绩好智商高,但没想到他居然在c大。 c大在科研和教学领域,不仅是在瑞士,乃至全世界,都能称得上是前几名。 秦郁之点点头。 共同话题一连接上,话就源源不断,宋清开心得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个劲儿说着瑞士留学的点滴,秦郁之话少,偶尔附和点个头,接几句话,两个人的氛围倒也融洽和谐。 秦母和宋阿姨对视满意的对视一眼。 看到时机合适,秦母开口站起身道:“我突然想起,好久没去过这附近中央公园逛过了。” 宋阿姨领会到她的意思,点点头也跟着站起身:“是啊,我也好久没去了,这会儿吃饱了,刚好我俩过去散散步,你们两个先吃着。” 宋清没说话,满心欣喜的正准备点头,就看见秦郁之适时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妈,正好我也很久没去过了,我和宋清一起吧。” 秦母瞪了秦郁之一眼:“你们年轻人好好聊聊,跟着我们做什么。” 这正是培养感情的好时机,怎么能放过。 宋清看着秦郁之,聊天时一度下沉的心,听到这句话彻底沉到了底。 秦郁之还是和以前一样体贴,外人看两个人聊得热闹,但实际上秦郁之不失礼貌之中掩藏的是疏离,刚才聊天过程中,秦郁之告诉她有学习研究,或者论文上的困难,都可以去找他,他会尽量帮忙,言辞举措像极了高中时那个帮她解决困难的哥哥身份。 但再往深一步,对于他自己,他却是避而不谈半分。 宋清也不是不会看眼色的人,要是说刚才都只是她自己的猜测,那秦郁之现在的举动,则让她彻底认清了他不喜欢自己的事实。 宋清缓缓站起身笑笑:“走吧一起,我正好也吃完了。” 两人都这么说,秦母和宋母也不能说什么,最后一行人一齐走出饭店到了广场。 知道对方完完全全对自己没想法之后,宋清索性放下顾忌。 暗恋这种东西很少有结果,更何况对方还是难以采摘的高岭之花。 这么一来,两个人以朋友的身份聊起来反而轻松许多。 她好奇道:“我听阿姨说,你小时候偷偷去爬过树。” 秦郁之愣了一下,脑中浮现出在森林里,毛绒绒和他在苹果树下的场景。 只可惜宋清和他说的不是一件事,宋清说的应该是他六岁去德国的时候住在医院那次。 他成天窝在医院里,不被允许不能外出,医院的花园里有棵法国梧桐,看上去粗细和那天晚上和毛绒绒爬的那棵苹果树差不多,他心血来潮想去试一下,趁着父母没在,哧溜哧溜上了树,结果爬到一半,没踩稳被摔了下来。 结果被秦母教育了许久,一边上药一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说说你,从小就没运动过,那么高的树,怎么可能不被摔。” 他张张嘴,想说自己真的爬上去过,但想了想还是闭了嘴。 当时是毛绒绒在身后推了自己一把,自己才成功上了树,而现在妈妈说自己上不去,也是真的,自己确实没成功上去,上次只是借助毛绒绒的力量。 没有毛绒绒,他果然什么都做不到。 秦郁之点点头:“嗯,被摔下来就再也没爬过了。” 宋清在心中叹气,莫名的有些遗憾情绪。 要是秦郁之没有生病,现在的他不知道是什么性格。 秦母一直给她讲,秦郁之小时候话多又活力十足,住在医院时,时不时蹦出几个鬼点子从医院逃出去,和护士玩你躲我藏,把护士累得够呛。 那估计高中时遇到的他,也该是活力满满,少年意气的阳光洒脱模样。 不知不觉走到广场中心,一大群鸽子停落在草坪,不怕人的啄食着面包屑。 几个人在台阶上坐下,突然,宋清啊的叫了一声,双脚离地,眼睁睁看着一只凶恶的黑色野狗从自己腿下钻了过去。 秦母忙护住宋清,关心询问:“没被吓到吧?” 宋清摇摇头:“没事伯母,猝不及防钻出来,没心理准备而已。” 秦母点点头,看向远处一只正和鸽子玩大眼对小眼的哈士奇道: “这广场边上有个流浪狗救助收留中心,所以这附近流浪狗特别多。” 她话音刚落,远处的那只哈士奇就扭过头来,对上了秦母的眼神。 第14章 第十四只 秦郁之也看见了那只哈士奇。 前几天雨夜才遇到过一只,现在又碰见一只? 他放下喂鸽子的手,朝哈士奇的方向走去。 阙安眯起眼打量着朝他走近的人。 这人是,那天雨夜里那个人? 秦郁之越走越近,仔仔细细观察着面前的二哈。 这只狗,是那天雨夜里淋雨那只? 他越走越近,越走越肯定。 狗的大小,毛发,尾巴,都和那天晚上那只一模一样,而且这种……目中无人蔑视一切的眼神,除了这只狗,他也只在一只狼身上看见过。 他在二哈面前蹲下,伸出手掌,摊开半包面包屑:“吃吗?” 虽然知道他听不懂人话,但还是不自主的和他说话。 阙安看着他手中的面包屑,罕见的有些动摇。 城市里找不到太多吃的,他这几天滴水未进,而他刚才从流浪狗收留中心逃出来,竟是跑得有些体力不支。 秦郁之伸着手,还在等待阙安的回应。 眼前的二哈没反应,正当秦郁之打算收回手时,二哈突然直愣愣抬起头,神色莫测的盯着秦郁之看。 阙安打量着眼前的人,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 这人家里还缺狗吗? 作为一只狼,有着不能寄人篱下的尊严,但是作为一只哈奇士,必须保证自己的温饱。 而且这人,看上去也算是相当可靠了。 这年头有钱又可靠的人类不多了。 他头一次动摇了自己的信念。 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若为面包顾,两者皆可抛。 秦郁之被盯得一愣,准备收回手的时候,突然被一爪子按住。 哈奇士郑重其事按住了他的手,把他的手压到自己爪子底下。 宋清正好赶过来,看到这一幕,哈了一声,逗道:“这二哈看起来好帅气啊。” 平时网上都说哈士奇的帅气都是用智商换的,也不知真假,但这只狗帅气是真的帅气,气质带着种锋利感,像狼一样。 宋清伸出手逗了逗狗,对方唯一的反应是抬起眼瞟了一眼她,随后定定的继续盯着秦郁之。 她好奇的看着一人一狗:“这狗好像对你还挺感兴趣的。”看上去还挺和谐。 而且看上去这狗也好像挺喜欢秦郁之的,秦郁之在高中时也是个爱喂养流浪猫流浪狗的人,这么一联想,她不由得问起秦郁之:“对了,你考虑养只宠物吗?” 秦郁之一个人住,是个喜欢清净,不喜欢人打扰的性子,但独居难免太死寂,有只猫猫狗狗的或许要好一些。 秦郁之摇摇头:“不了,我常年不在家。” 他不适合养宠物,国内外的医院四处跑,自己都安稳不下来,更别说再去养一只小生命。 宋清可惜的噢了一声。 也对。 阙安眼前一亮。 常年不在家? 自由和面包手牵手,在他面前挥舞着胳膊。 秦郁之正打算起身,但面前的二哈似乎格外粘他,用爪子扯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走。 宋清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它好像真的挺喜欢你的,而且,”她顿了顿,“看这狗的样子估计饿坏了。” 秦郁之停下脚步,俯下身平视着阙安。 阙安身上的毛黏成了一簇一簇,显然是那天被雨水淋湿造成的,爪子和狗脸上都粘满了泥点子,看起来格外狼狈。 但他的眼神像刀一样,直勾勾戳向秦郁之。 秦郁之心中一颤,突然回想起了二十几年前那只狼的眼神。 明明是不同的物种,眼神怎么能这么相似,无论什么情况下,都带着永远不会输的傲气与坚定。 宋清看他发愣,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走吗?” 秦郁之回过神来,摸了摸狗耳朵,询问宋清道:“现在收养狗需要什么程序和手续?” 阙安眼睛一亮。 宋清惊讶的啊了一声,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她完全跟不上秦郁之的脑回路:“真的……?你要收养这条狗?你确定吗,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如果真的要养,这只脏兮兮的流浪狗也不是最佳选择吧。 也许是看这只狗脏兮兮的可怜吧,她猜测。 秦母得知秦郁之要养狗也是惊讶了一番,但总的来说也算是带点欣慰的赞成。 虽然陪着自家儿子的女朋友没找到,但好歹找到条狗能陪陪郁之,也算是好事。 秦郁之先让司机带着阙安去打了疫苗和检查,又让助理安置好了狗狗需要的狗窝,狗粮和肉以及一些遛狗绳。 由于是临时决定要养狗,所以准备得仓促匆忙,时间紧任务大,助理和司机许久没接到过这种类型的任务,一时间免不了有些慌乱。 其实不只是其他人惊讶,这也是秦郁之第一次做出如此冲动的一件事。 养狗是临时决定的,他很少有过这么没有准备性的做一件事经历,做完决定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就因为一个眼神而一时冲动,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他过几周还得飞去德国复诊,也不知具体哪天才能回来,到时候狗要养在哪儿? 以后万一再在国外养病养个好几年,狗要跟着他一起过去吗? 虽然是简单的一只狗,尽管还没开始养,但他还是怕,怕照顾不好,更怕给不了狗归属感。 他好像无法给任何人或事物归属感,同样的,他也无法在任何人或者事上找到归属感。 阙安搬进新家,对新环境还是相当满意的。 秦郁之的别墅在幽静的郊区,地理位置比较偏远,但好在秦郁之平时上班有司机,也不太需要地铁公交这些交通。 这片虽然没有之前住的丛林开阔,但整体比乱糟糟的城市强了不少。 有花园草坪,远处还有处小丛林。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阙安勉为其难把他当成袖珍版的丛林看。 屁股上挨了几针,倒不算什么大事,他之前比这个更粗的箭头都挨过,为了救一个人类崽子,血蜿蜒流了一路,后来伤口愈合后,还是在他身上留了长长一道疤。 不过二十多年过去,那块疤也快消失不见了,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出点痕迹。 说起崽子他又想到,当初他和有个人崽子约定好一起去看日出,结果他去找崽子的时候,崽子不知道去哪儿了,现场只剩下一个散落在地的集装箱,里面装着一些零食和乱七八糟的毛绒玩具,唯一能认出的,就是那崽子经常戴在脖颈上的一个玉坠子。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叼走了坠子。 崽子的家人是连夜走的,不知道因为什么紧急的事,原来热闹的一方别墅现在就剩下一片苍凉,连个人影都没有。 “小乖,过来。” 一声呼唤把阙安的神唤回来,秦郁之站在门口蹲下身,拍了拍手呼唤阙安:“过来。” 小乖?叫他? 阙安:…… 他静静的回头看秦郁之一眼,然后掉头也不回走得更远了些,给秦郁之留下个屁股的背影。 见阙安没有要理他的意思,他径直站起身走过去摸了摸阙安的狗头:“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吗,那叫你什么?” 取名字,哄宠物,都是他不擅长的事,刚好都占全了,他摸着阙安的狗头,冥思苦笑换了几十个诸如“泡泡、卷卷、哈哈、小迷糊、小可爱”这样的名字,身边的哈士奇连眼神都没屑于给他。 秦郁之取名取得有些累了,刚好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 “喂,小安。” 旁边的狗一听到这个名字,汪汪了几声。 秦郁之侧过头,眯起眼心中缓缓升起一个猜测,连着又叫了一声:“小安?” 阙安汪汪汪了三声。 秦郁之若有所思。 小安? 电话对面的赵安听到连忙哎了一声:“秦总我在,什么事?” 秦郁之:“没叫你。” 赵安:??? 挂断电话后,他冲着阙安扬扬脑袋:“那你以后就叫小安了。” 阙安满意停下吠叫。 赵安来给秦郁之送文件时,发现院子里多了只哈士奇,忍不住上手薅了一把他的毛:“哟,秦总,你什么时候养的狗啊?” 察觉到有人的靠近,阙安散发出危险的气息,磨了磨嘴里的牙,从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的低沉嘶吼。 秦郁之察觉到不对,立马道:“小安,这是客人,有点礼貌。” 赵安僵硬的看了眼狗,又看了看自己,把手缓缓从阙安身上拿下来:“对不起啊秦总,我不知道这狗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眼见秦郁之走了过来,牵起狗绳把二哈往院子外拉:“小安乖,先自己玩会儿,我晚点带你去遛弯。” 被替代了名字的赵安:…… 第15章 第十五只 这几天公司事情多,有个项目进行到中期,需要到外地跟进洽谈,秦郁之出了趟差,快一个周才风尘仆仆赶回来,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夜了。 例行做完身体检查后,赵医生收拾好诊箱,对着秦郁之微微点头道:“现在病情基本稳定下来了,只是还是需要注意,特别是饮食方面,一定要注意清淡饮食,不能饮酒,戒辣戒凉。” 秦郁之点点头,放下挽起的袖口。 赵医生欲言又止,开口道:“既然现在病情稳定了不少,少爷多出去走走,多锻炼锻炼体质,也有利于病情恢复。” 秦郁之抬起眼皮,轻笑了下。 赵医生被他笑得有些心虚。 其实任谁都知道,秦郁之自小容易生病,跟体质没有关系,是因为身上的病引起的。 他从余医生手里接手这个病例的时候,这孩子才读初中的年纪,当时病得特别严重,基本是住在医院里,又是气喘又是咳血,当时最危险的情况下,连呼吸机都安排上了,连着两三天孩子都处于意识混沌不清的状态,看起来非常吓人。 为了给孩子治病众人所做的努力就不提了,秦家不差钱不差人力的,关键是孩子自己遭罪,辗转全国各地,飞了几千里路,只是从一个医院换到了另一个医院。 当时他见到的秦郁之还是个爱拉着他,偷偷让自己带他出去玩的小孩。 有些治疗会让孩子产生不适感,干呕呕吐和生理性流泪之类的,孩子最后被弄得脸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还是会拉着他,让自己给他讲童话,也会和自己说一些在学校里好玩的事,还会和他约好说病好之后要一起去坐过山车。 只是事情翻来覆去讲来讲去,也就是那一些,长大后的梦想也慢慢随着时间推移而漫漫无期的出院日,变得遍布灰尘。 于是逐渐那个漂亮的男孩子话也少了,开始对着墙壁发呆,盯着一滴一滴落下来的吊瓶液滴出神。 后来秦郁之做了手术,虽然病根依旧无法铲除,但经过手术和逐的治疗,病情已经稳定了不少,不再需要把大把大把日子花在医院里。 虽然依旧不能做剧烈运动,但他可以至少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出门,学习,工作,社交。 就在众人期待着秦郁之开始新生活的时候,秦郁之却开始抗拒这些。 除了必要的工作和应酬,他基本都与工作为伴,除了偶尔和许朝他们这些小时候的死党一起玩之外,极少出门。 话也逐渐变少,日渐一日的沉默和沉稳逐渐取代了当初意气风发说要长大要去玩过山车的少年。 不只是秦母,就连外人看在眼里也于心不忍。 疾病是世间最公平也最残忍的东西,不管你年龄几何,身份尊卑,该摧残的人它永远不会手软。 有些渴望,过了那么十几二十年,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在日复一日的无尽等待和逐日干涸的梦想里,他也平静的接受了事实: 普通人所轻而易举就能拥有的自由,是他不敢要,也要不起的东西。 看着自家儿子这样子,情急之下,秦母瞒着秦郁之,找了国外一个熟识的心理医生询问。 心理医生推了推眼睛,根据秦母的描述下了结论:“秦郁之不属于患者的范畴,他没有任何心理疾病,只是常年的环境压力和生活习惯改变了他的性格而已。” 由于时间过长,外力所造成的影响太大,这种性格改变通常是不可逆的。 秦母心往下一沉。 得知诊断结果的众人也跟着叹息摇头。 赵医生也是这众人中的一员,他尽力让秦郁之多接触外面的世界,告诉秦郁之说病情有很大好转,为的就是让秦郁之放宽心。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赵医生叹了口气,拿起医疗箱告辞。 送走了赵医生,秦郁之背靠在沙发里。 他有些晕机,在飞机上没怎么吃东西,随便吃了一点粥,这会儿在沙发上坐了半小时,等到这会儿赵医生做完检查离开后,才略微觉得有些饿意。 陈姨按着营养师给的单子在厨房里煲汤,他揉揉疲惫的眉心,走到院子里的狗窝处,却没发现狗。 刘管家缓缓推门出来,面上无奈又苦涩道:“秦总,这狗着实有些难管啊,除了饭点其他时间都不落家。” 本来只是想着流浪狗可能是稍微调皮点,过几天就好了,结果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有好几天晚上连着没回来,可把管家给急坏了,又是加固笼子,又是锁好大门,结果形同虚设毛用没用,这狗还是照溜不误。 刘管家曾亲眼见到这狗在他眼皮子底下,风一般的速度往外窜,敏捷的两三步上了树,然后轻松一跃,跃出了大门外。 秦郁之听了刘管家的描述,倒是有了点兴趣:“哦?” 身手这么好? 刘管家欲哭无泪:“少爷,您看这怎么办啊,今天也是,这大晚上的,还没回来,这狗根本就关不住啊。” 秦郁之笑了笑:“那就别关了,它想回来的时候会回来的。” 刘管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为难的点了点头。 行吧,那就照少爷说的,放养式养狗算了。 正说着,从门口刷过一条黑白的身影,然后大摇大摆摆着尾巴进了院子里,正面和站在院子的两个人碰上。 秦郁之手从西装裤兜里拿出来,松了松领带,蹲下身朝着狗狗伸出手: “小安。” 阙安犹豫了一下,接着还是拐了个脚步,朝着秦郁之的方向走去。 寄人篱下有寄人篱下的无奈。 走过来的阙安满头灰扑扑,抖了抖身上不知从哪儿滚了一圈粘上的苍耳。 看着朝自己伸出来的手,阙安犹疑片刻,伸出爪子搭了上去。 好像人类都喜欢和宠物做这样的互动。 算了,满足他。 刘管家在旁边急道:“昨天刚洗的毛,今天怎么在外面逛一圈又成这样了?” 别的猫猫狗狗一周洗一次都算勤的,这狗一天洗三次都少了。 秦郁之垂下眸子:“这狗在外面流浪久了,突然一下子被束缚在一个小地方,不适应是难免的。” 他不在家这些日子,也没有人和它玩,秦郁之抬起头,顺了顺他的毛:“带他洗洗吧,我这几天刚好在家,牵他出去溜溜。” 这周刚好公司的事忙完了,可以留在家处理工作,顺带休息几天。 刘管家看了二哈一眼,轻轻点头。 也好,平时少爷在家除了在书房处理文件,就是对着电脑开会议,这狗虽然闹腾了点,但从另一方面说也是好事,能让少爷多出去走走。 阙安抬起双眸,动了动狗耳朵。 这人要待在家? 他第一天被接回来这人就不见了,忙得四脚离地,根本见不到人影。 他还以为这人忙到能永远不回家呢。 第二天秦郁之就给半情不愿的阙安套上了遛狗绳。 这附近有条小路,是条开凿出来,类似于公园那种类型的石板路,沿着小路是走上坡路就是个小山头,山里空气清新,是适合散步休息,出来玩的好地方。 准确的说,不止这个山头,这附近周边有山有水,景色堪比景区,随便走哪儿都是好去处。 两人沿着坡往上缓缓往上爬。 秦郁之其实很少来这边,这条小路也就刚搬来的时候爬过几次,周边景色是什么样也忘了。 走到一个小石墩旁,他坐了下来,缓缓喘着气。 两个人走了差不多半小时,虽然走得慢,但还是觉得胸口压得有些难受,不得不坐下来缓缓。 他抬眼看向周围树丛,从眼前分出两条岔路,看上去大同小异,走哪条都一样。 阙安在百米开外停下来,走到一半儿才发现后面人没了,回头看发现人歇下了。 人类的体质弱他知道,但这人的体质也有点弱过头了。 他们走得不算快,路势也很平坦,走得不算久,这人就不行了。 远处的二哈跑过来,用嘴去叼秦郁之的裤脚。 这种情况就得多锻炼多走动。 秦郁之刚喝完水,裤脚就被扯出了个洞。 他沉默的扯平了裤脚,硕大的牙印印在西装裤缝边上。 阙安:…… 咬猎物习惯了,用力太猛。 秦郁之哭笑不得,拽了拽他的毛:“你看你给我咬得。” 阙安自知理亏,但还是顽强的挺了挺脑袋,顽强的汪了几声。 被这么一闹,秦郁之也坐不住了,索性站了起来,牵上狗绳拽着阙安走。 眼前两条岔路,他随便挑了条往左边走,然而眼前的二哈却亢奋的往右扯着脖子。 阙安来的第一天就把这附近摸明白了,凭着狼天生的导航属性,走一遍脑里就有了地图。 左边条路看似和右边一样,其实走着走着就会绕回原点。 秦郁之愣了下,看着固执不肯移动半分脚步的二哈,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右边。 秦郁之整个人被阙安带着走,不得已最后还是松开了狗绳,无奈的看着二哈在前面蹦的起劲儿。 两个人一路走了快二十分钟,周边山林越来越幽深,秦郁之扶着树喘了口气:“小安,我们该回去了。” “小安?” 发出的声音悄无声息融入林中,如石沉大海了无回音。 他只能往前继续走,越往前走林子越深,双脚被地上没入脚踝的杂草覆盖,视线也被几颗竹子挡住。 秦郁之略微有些惊讶。 这片居然还有个小竹林。 而且细细聆听,前面还有丛丛水流撞击石块的声音。 他之前没来过这儿,确实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番风景。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 这番景象颇有些偶遇世外桃源的意味。 他不由得一时来了兴致,小心的拨开竹林往前走。 逐渐视线越来越开阔,一改初入竹林的拥堵。 秦郁之费力的拨开最后一根墨绿色的翠竹,喘了口气,抬眼望过去。 淙淙水声击打着溪岸,清澈见底的小溪流细细像条银丝带般流动,闪着细碎的光芒。 河底的碎石下偶尔游过几条黑色的小鱼。 河面上映出一张狗脸。 阙安站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鼻尖杵着河面,看着河里的惊恐游过的鱼歪了歪脑袋。 太小了,不够肥。 秦郁之走到石头旁坐下,抬起眼望向远处的深山。 他记忆落回悠远的六岁。 那个假期的某个晚上,他骑在那头狼的背上,坐在溪边,摸着黑抓鱼。 也是群山环绕,除了周围不是竹林而是草丛外,其他都一模一样。 这世上许多地方景色相仿,可惜心境却是大改。 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很遥远,远得距离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年,但其实又很近,每天都会出现在他睡梦里。 秦郁之收回眼神,缓缓闭上眼。 阙安懒懒拨弄着溪里的水,看向秦郁之。 这人,叫秦什么之来着。 一看就很无趣。 这幅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的模样,简直和那个破庙里的骗子和尚一模一样。 坐着就开始盘起腿,那和尚还经常默念有词,也不搭理自己,不知道在念什么经。 没意思。 人类还是小时候好玩,至少不沉闷。 像那个崽子一样,虽然吵闹了点,磨人了点,但至少不会像大人一样装模作样。 也不知道那崽子现在在哪里,长成了什么样子。 至少不会是面前这人的样子,怎么也会是话多热闹的类型,估计是个折磨人的性子,兴许和这个秦郁之一样,也会养狗养猫。 那他肯定是每天逮着猫狗的毛薅,晚饭后肯定会把几只狗牵出去遛,那孩子喜欢到处跑,估计还会带着狗去旅游兜风。 反正肯定活得精彩纷呈,和面前这人是两样。 这人忙得四脚朝天,就算不忙的时候也只会呆坐。 阙安哼哼了几声,趴在石头上看向闭眼的秦郁之,突生念头,叼起一块石头往河里投掷。 “扑通——” 石头砸进河中,砸起一个大大的水花,溅到了秦郁之脸上。 秦郁之睁开眼,摸了摸脸上的水渍,看了眼表站起身: “小安,走了。” 第16章 第十六只 回到家后吃过晚饭,秦郁之就回到了书房。 阙安嗅了嗅剩在桌上的半杯苦棕色咖啡,尝试伸出舌头舔了舔。 呸呸呸。 又苦又难喝。 他回过头转过身打算扬长而去,一甩尾巴就听见咔哒一声。 咖啡杯被他扫下了桌,在地板上四分五裂,已经碎成了几块。 阙安:…… 远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估计是管家或者陈姨听见了声音正朝这边赶过来。 阙安眼疾手快的跳下桌,从窗户跳下去,跳到了院子里的草坪上。 陈姨赶过去的时候犯罪嫌疑狗已经跑得无影无踪,现场只剩下一个破碎的杯子,和几个残缺的狗爪子印。 听到声音的秦郁之也下了楼,站在楼梯上询问:“怎么了?” 陈姨清扫着碎片:“狗打翻了咖啡,杯子碎了。” 她心中不免替总肉痛,这杯子是从北欧运过来的复古杯式,一套价格近万,关键还是秦总常用的杯子。 这狗也太能拆家了,当初听说少爷捡回这只狗她就有些发怵,要是只家养的宠物狗倒都还好,这流浪狗在外面野惯了,收性子哪儿有这么简单。 秦郁之点点头,正打算说那换一套好了,这时他转头看向窗外。 阙安背对着窗户,正悠然的躺在草坪上晒太阳,但时不时小幅度转回脑袋这个动作和不断躁动的狗尾巴暴露了他的想法。 秦郁之好笑的走下楼,伸出手在桌子上摸了一把,摸到了狗爪子印下的灰尘,随口道: “换一套吧,不是什么大事,反正这套茶具也便宜。” 他瞥了眼窗外的草坪。 他话音刚落,草坪上的二哈躁动的尾巴消了下去,脑袋也没有继续不安分的转动。 秦郁之若有所思的盯着二哈。 陈姨心疼道:“少爷这套还算便宜啊,都快上——” 万了。 秦郁之淡淡看她一眼。 陈姨自知多言,忙低下头岔开话题:“好的少爷,我这就去换。” 秦郁之转头看向窗外。 陈姨离开后,窗外的狗子又摇起了尾巴,小脑袋又不住的探头往回看。 秦郁之皱起眉心,望向二哈的眼神带着探究。 阙安一直留意着屋里的动静,等到两个人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这才把脑袋塌了下来,趴在草地上。 那杯子到底贵不贵啊,秦郁之说便宜,但听陈姨的口气又好像挺贵。 砸碎了就要赔,这是他的原则,不能违背不能打破。 但是肯定赔不起。 阙安懒懒晃了晃耳朵,心道偶尔打破一次原则也没什么。 这幅身子实在是有些行动不便,外形变成二哈也就算了,行动和习性上不自觉的也逐渐哈化。 看见有抛物线的东西扔出去就不自觉的想用嘴去接,接完才反应过来发现不对。 对狗粮也变得没有那么抗拒,甚至还逐渐爱上了啃骨头。 最重要的是开始闲不住,好动,这种好动还和狼的野生好动习性不太一样。 狼的好动是对丛林和野性的追逐,但哈士奇的好动只具有一个特质,破坏性。 看到沙发和毯子就跟牙痒一样,控制不住想抓,听到厨房乒乒乓乓,玻璃碗杯碰撞的声音就兴奋。 他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皱起眉头。 这些改变都还算是小问题,对生活没有什么太大影响,但要是再继续下去,指不定自己哪天真的完完全全变成一只哈士奇,完全回不来了。 这样的狗日子不能再继续过下去了。 他得抽个空,去找找族里的狼族师,问问他这种状况有无解决办法。 只是自从几年前狼族被围剿,狼族早已散得七零八落,领地也早也一片荒凉。 阙安垂下眼,那些惨死的群狼,以及满地流动的腥血的画面又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 他定了定神,压下满腔怒火和不甘。 * 这几日秦郁之都待在家,每逢他把当日的文件处理完,打算牵狗出去遛遛时,总是找不到人影。 刘管家和陈姨早已习惯了这只二哈的作息规律,早出晚归,风雨无阻,简直比秦总还忙。 这天阙安照例晚上快十二点时才□□回来,正打算悄声进入狗窝时,看见一个人影照在草坪上。 秦郁之穿着睡袍,手中端着一杯热水,和阙安四目交接。 阙安一愣。 这么晚了,秦郁之居然还没睡。 秦郁之缓缓盖上杯盖,走近草坪,不顾草地上的露水,盘腿坐在草坪上,摸了摸狗的头:“回来了?” 阙安愣了愣,抬起头看向秦郁之: 这人不会是在等自己回来吧? 秦郁之费力的把狗的前爪抬起来,坐在草地上望着满片星空,一下一下轻抚着狗的脊背。 阙安不习惯这样被人禁锢着,不自在的挪了挪。 他等着秦郁之说些什么,比如责怪他回来的太晚之类的,但等了几分钟,只等来了一片沉默。 秦郁之只是默默摸着他的毛,一言不发的仰头看向星空。 见对方没有话说,阙安也索性趴了下来。 不得不说,他被摸得还挺舒服。 一人一狗不约而同抬眼望向天空。 满天繁星嵌在幕布般的深蓝色天空,偶尔一阵微风吹过,带着些许凉意。 秦郁之出神。 辽阔得像是他小时候和毛绒绒一起看过的星空,他垂下眼。 他这么多年来,小时候说过想做的事早就一件件忘记了,唯一一直坚持在做的事就是找这只狼。 当年他回国后距离当时已经过了两三年,不论是原来的破庙,还是他去过的景区,都已经模样大改,更别说没了踪迹的那头狼。 他找过搜救队,也派不少力打听过,但依旧是了无音讯。 许朝他们得知他在找一头二十年前遇见的一头狼,以为他要找的是一头普通的狼,全都震惊了,劝他别痴心妄想,肯定早死了。 秦郁之心中残存着一丝希望。 只有他知道,也只有他会相信,这头狼不是普通的狼,他会说话会和自己交流,也只有它,会带着自己无顾虑的在丛林里狂奔,不问他乱七八糟的吃药了没有,不强迫他必须待在冰冷冷的医院。 但秦郁之转念一想,其实某种程度上,许朝说得也没错,就算这只狼万年不死又如何,这么多年人海茫茫,再想找到也确实是痴心妄想。 这件事是他平凡生活里唯一闪烁的光亮,像是他六岁时看到过的,茫茫夜空里的萤火虫,看得见却握不住。 阙安察觉到身边人撸毛的动作停了下来,摔了摔尾巴。 秦郁之大腿被尾巴一拍,恍然如梦般回过神来,揉了揉麻掉的腿,站起身来,拍了拍阙安的屁股,慢慢走回了屋。 阙安慵懒的舒展着跑了一天而疲惫不堪的狗身子。 他这几天去了趟之前的狼窝,见到的全是新面貌,几只狼崽子睁着眼无辜的看着他。 原来的狼群逃的逃,散的散,现在再想找到可谓是难如登天。 当初逃难,狼父和狼母逃到了远在几百里外的山林,而他选择留在了这里。 明天,等明天动身,再去云城的雨林里转一转,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 要是明天再找不着,就只能暂且放弃了。 * 秦郁之回到书房,揉了揉眉心。 他犹豫半晌,拿起电话播了个号码:“喂?小安——” 他顿了顿,改口道,“小赵,周三的会议取消,我要去趟云城。” 赵安在电话那头有一丝惊讶,但还是点点头道:“好的秦总。” 秦郁之一天恨不得开三个会,现在居然主动提出要取消会议,赵安工作任务减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微微好奇。 到底是什么重大的事儿,能让秦总连会议都给取消了? 赵安一边询问一边准备安排行程:“那秦总,您是打算周三几点去?” 秦郁之揉了揉眉心,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川流不息的繁华车流,端起热牛奶抿了一口:“早上,不——” 他顿了顿,抬起眼眸:“周二下午去,不然赶不上。” 赵安举着电话,有些懵:“秦总,什么赶不上?” 秦郁之开口:“日出。” 山顶花海的日出。 他曾和那只狼约好要一起去看的山顶花海的日出。 第17章 第十七只 赵安在电话那头愣了愣,不解道:“您要去看日出?” 云城的花海日出确实非常美,一到了花海盛开的时间就人满为患,早上三四点就有人架好了相机蹲在那,只为捕捉短短几分钟阳光云雾交接时映出的美,但据他所知,那边海拔挺高的,秦总的身体也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住。 赵安关心的问了句:“那您问过赵医生了吗?” 没有赵医生的准许,这种危险地区秦总是不能去的。 秦郁之抬起眼皮,张了张嘴,不动神色撒谎道:“问过了。” 像是五岁时那个撒谎的小孩。 赵安点点头,立马开始准备:“好的,那准备好厚衣服和取暖器,以及您平时要吃的药,需不需要我联系赵医生让他陪同?” 除了必要要带着的药,为了避免出其他意外,还是带着赵医生比较保险。 秦郁之揉了揉眉心:“不用,没事的。” 赵安迟疑了下,顿了顿还是点了点头:“好的秦总。” * 云城的变化相当大。 现在的云城作为特a级旅游区,旅游设施做得相当齐全,十几年前的铁栏杆和铁丝护网已经全部拆掉,换成了现在的玻璃栈道和全自动化索道,还有完备的游乐场设施,原本茂密的林子外充斥着机械声,比起原来主打原生生态的旅游主题,现在游乐场和满是建筑物的广场才更像是中心。 而原来采摘蘑菇的那片林子,也开凿了小路,变成了个公园。 刘导一边给秦郁之介绍,一边道: “蘑菇早几年就没了,来的游客太多了,太快了,蘑菇根本来不及长出来,不过现在也挺好,这里面的灌木都经过修剪,树木种类也繁多,如果秦总想采摘的话,旁边有人工种植的杨梅林,果子又酸又甜,还有果蔬大棚,需要的话,我可以领秦总去。” 秦郁之还是几年前来过这里,才短短几年,这里就已经完全陌生了。 他问刘导道:“这附近有野生狼群吗?” 刘导忙摇头,一脸笃定:“哪儿有啊,现在国家管得严,野生动物都要建立野生保护区,野狼要么是在动物园里,要么是在保护区里,景区肯定是不会有的。” 他顿了顿小声道:“要说二十年前还有可能,那时候还没有什么保护区的概念,住在这片儿的人经常说听到有狼叫声,还有人经常看见有老虎出没,但不知真假,那阵小动物也经常能看见,什么小松鼠小兔子的,经常蹦出来吓人呢。” 几个人从小路往上坡走,走到湖边。 秦郁之站在碧蓝色的湖边,望着湖面的倒影,抬起眼补充道:“野鹿。” 刘导一拍大腿,“对对对,还有野鹿,在林子里窜来窜去的。”他好奇道,“秦总您以前来过这里?” 秦郁之目光落入湖中,“来过。”他顿了顿,听不出语气:“变化真大。” 刘导叹了口气,哲理性的感叹起来:“是啊,变化太大了,这人啊事啊都一天一个样,这片原来还有几户人家,现在全都走的差不多了,哎,那栋别墅,就是有户人家来旅游时买的,结果后来出国了,就丢在那儿了,现在怕是都长草咯。” 说来也是个大户人家,为了一次旅游就在这边买房,就住了那么半个月,后来再也没来过。 秦郁之垂下眼眸,盯着河边的一丛锯齿草,没出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行人从湖边回来后,刘导安排好了住宿和下午饭,打算晚上就出发去山上。 看日出的游客很多,大部分都选择晚上就驻扎个帐篷,住在山顶上,赵安原先询问秦郁之用不用把这整天景区的票都给买下来,以防人流太过密集造成意外,但秦郁之说不用。 刘导早早把帐篷搭好了,让秦郁之住进去。 赵安在旁边看着有些发怵,反反复复问了好几遍:“秦总,您真要住帐篷里?会不会太冷了? 不是他胆小,是他真的听说过秦总以前出去玩然后差点出意外犯病的事,为了一次日出冒险,实在不值得。 刘导立马拉下脸,对于有人质疑他成果这件事相当不满:“你看看你这个年轻人,说的哪儿的话,这个帐篷材质很好的,不透风还宽敞,是我们这儿最好的帐篷了。” 赵安现在就是后悔,相当后悔。 他来的时候没想过秦总要住帐篷,不然肯定预先选好帐篷,做好保暖措施,他拦了秦郁之半天,奈何秦总态度坚决,没有半分动摇,也只好用了这边买的普通帐篷。 一番吵闹之下,秦郁之拒绝了要留下陪他的赵安,一个人总算安定的坐在山崖的一块大落石上面。 正是繁花盛开的季节,满片白色的小花颤悠悠伸展花瓣,往下扎根在泥土中,给人一种平平无奇的漂亮,一阵风吹过,带来一阵冷意,虽然有暖炉和衣物,但高处不胜寒,寒意透过厚厚的衣物往里钻。 秦郁之被风吹得觉得有些头痛,他撑着打开药瓶,咳嗽了几声吃下药,随即昏昏沉沉,没过多久就控制不住睡意。 他一般都是自然醒,给自己在脑里定一个闹铃,第二天清早就能醒过来。 他缓缓躺下,抬眼看了眼帐篷外的橘色天空,缓缓合上双眼,等着明日的到来。 * 阙安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抬眼看向丛林。 他赶了好几天路,终于赶到了云城。 这里的模样变了很多,刚到时差点没认出来,丛林早已变得面目全非,栽满了各种他不认识的植物,栽成了各种各样他不认识的形状,半分他熟悉的痕迹都没留下。 他找遍了整座山脉,连一只狼尾巴毛都没找到,不仅是丛林变化大,连一只他熟悉的生物都没有,只剩下掩埋的几个兔子洞穴,还是好多年前他抓兔子时守过的,洞口已经结满了蜘蛛网和野草,长满了陌生的气息。 除了爪子下沾的泥土之外,他一无所获。 正当他打算离开时,突然蹿出一只兔子挡了他的道,兔子耳尖处有一处熟悉的红色疤痕。 阙安皱起眉头,盯着一闪而过的疤痕仔细回味。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之前在兔子洞抓到过一只兔子,但那兔子趁他不注意,从他指尖逃脱了,逃走时兔子耳朵被他爪子划了一道。 他眼疾手快逮住兔毛,狗爪子压着兔子的尾巴尖开口:“过来。” 兔子想落泪。 不过就是出来啃几根草,怎么还能遇上祖宗级的人物? 这林子里动物死的死搬的搬,就连他们兔子都不剩几只了,怎么突然冒出来一只狗? 兔子瞥了眼阙安。 还是只长得像狼,十分帅气的狗。 阙安冷冷开口,虽然张着一张二哈的脸,但气势不输野狼: “我问你,这附近有狼群吗?” 兔子就差鞠躬作揖了:“没有老大,老大没有。这附近除了蚂蚁,没别的动物出没。” 阙安的爪子抵着兔脖子的后颈,没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爪子冰凉而又坚硬,沉默诡谲的氛围让兔子产生了自己下一秒就要被生吞活剥的错觉,他颤抖着兔耳朵,忙补充道:“别别别吃我,我我我没多少肉,我我刚想到可能有个地方能找到狼群,他们可能搬移去那儿了。” 阙安爪子一松,将信将疑盯着兔子。 兔子附在阙安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阙安恍然大悟中又带了点难以置信。 不可能吧?怎么会去那儿? 但是……那里也确实是最好的去处。 * 人群熙熙攘攘,从上往下看像是拥挤移动的蚂蚁群,经过一夜的等待,众人身体上困乏不堪,但精神上亢奋不已。 像棉花糖般厚重的云层之上,慢慢的出现了一个沾着橘色糖浆的太阳,热量逐渐散开,太阳周边的橘色糖浆被融化,阳光慢慢掉落,均匀铺撒在白色的花瓣之上。 众人发出惊呼,纷纷扰扰吵着拍照,摄影,交头接耳说话。 秦郁之站在山顶上,阳光撒到他身上,却因为离太阳太遥远,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太阳升起那刻,他脑里第一个想法是毛绒绒此刻会在哪里,会不会和他一样也在这里,又或者是在丛林里飞流穿梭? 他指尖微缩,沾满冷意的指尖冷的发抖。 因为生病的原因,他比别人更不耐寒,才站了几分钟,整个人就冻得跟冰块一样。 赵安来得有些晚,捧着一件羽绒服和暖手宝,还有几个氧气瓶,大汗淋漓跑上来:“秦总不好意思啊,来的路上有点堵车。” 山下车流堵成了山路十八弯,全是来看日出的,他车开到一半开不上来,索性直接跑上来了。 秦郁之摇摇头示意没事。 赵安把眼神投向云海,啊的大喊了一声:“果然好漂亮,难怪这么多人一个劲儿往这边挤。” 秦郁之点点头:“以前这边没有玻璃栈道,只有些铁栏杆,也没有能开车上来的路,只有条小路。” 赵安惊讶道:“秦总你以前来过这儿看过日出啊?” 秦郁之笑了笑:“算是。” 算是这个词说得模糊而不贴切,赵安有些困惑:这到底是看过还是没看过? 似是察觉到赵安的想法,秦郁之轻声开口:“来过,没看过。” 赵安噢了一声:“是上来了但没看到日出吗?那还挺遗憾的,不过今天补上了。” 秦郁之笑了笑,目光转向远处,语气附和道:“是啊,遗憾。” 遗憾是永远补不上的,遗憾只能是遗憾。 日出最惊艳的只有那几分钟,这几分钟内众人忙着用手机相机摄影机,想尽办法记录下这一刻,把这得之不易的一刻保存下来。 秦郁之双手揣在暖手宝里,等到众人都零零散散坐下来休息了,也没把手从暖手宝里拿出来过。 人群稀稀拉拉走了大半时,秦郁也动了动手指,把稍微回了点温度的指尖从暖手宝里抽出来,冲赵安道:“走吧。” 赵安哎了一句,走回帐篷处开始拆帐篷。 秦郁之坐在一块石头上,抬眼扫过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怕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认真一看。 一只毛绒绒的二哈隐匿在人群中,大摇大摆趴在石头上。 二哈周身的毛发和色泽,都像极了他捡回来那只,支棱起来的黑白耳朵,眉心的一点黑,这些都和他养的那只完全重合,绝不会有错。 秦郁之错愕,难以置信的叫了一声:“小安?” 远处的二哈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正好撞上秦郁之的视线。 赵安拍了拍满手泥土跑过来,疑惑道:“秦总,怎么了,叫我什么事?” 第18章 第十八只 二哈看到他的一瞬间,立马起身,朝着他的反方向跑去。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的话,那这个看到他就跑的举动让秦郁之完完全全确定了这就是他家的狗,他来不及多想,皱着眉头匆忙沿着小路往下走。 被晾在原地的赵安:“……” 他眼见着秦总跌跌撞撞往山下跑,忙阻止道:“秦总秦总,你去哪,你慢点,等等我!” 跑得太快,秦郁之感到胸口一阵疼痛,缓缓停下脚步喘了口气道:“追上那只狗——” 赵安抬眼一看,黑茫茫的人群中哪儿有狗的身影,早跑得没影了。 秦郁之缓缓闭上眼:“算了。” 找到了也追不上。 赵安点点头:“什么样的狗啊?要不我派人去找找?” 秦郁之缓缓开口:“……我家的狗。” 赵安惊讶道:“啊!” 秦郁之沉默半晌,最后睁开眼,站起身做了个决定:“回家。” 赵安惊讶道:“啊?” 不是,这才刚看完日出,怎么突然就回家了。 原本是打算周三休息一天,周四再回去,结果秦郁之因为他家的狗改了行程,一行人从山顶上下来后就直接收拾好东西,坐上了回程的车。 刘导毕恭毕敬,带着点忐忑送别众人。 赵安摸不着头脑,回程路上一边开车一边不解道:“秦总,您说那只狗是从a市大老远跑过来的,这恐怕不太可能吧?” 光是这路程就得昼夜不停地跑好几天,一只狗怎么能跑这么远呢? 秦郁之抬眼看向窗外,没说话。 原先这狗尽管每天都蹦跶着往外跑,但至少晚上还会回家,但最近这几天,就没见到狗的影子,狗从原来的早出晚归变成了早出不归。 这几天,这条狗在哪里,做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在云城出现? 随手捡回来的二哈,身上竟有如此多扑朔迷离的秘密。 赵安从后视镜里看见秦郁之罕见的锁起眉头,有些唏嘘。 他家老大很少会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刚才那追着狗跑的样子像个小学生,有违和感的同时看起来还带着很难看见的鲜活生命力。 早知道一只狗就能让老大露出这面,就应该早点养。 回到家后,秦郁之第一件事就是走到院子里。 狗窝里没有,草坪上也没有,家里任何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找遍了,依然一无所获。 他坐在沙发里,赵安气喘吁吁的抹了抹汗,请示他:“秦总,里外都找过了,要不要我派人去周围的公园里找一下?” 秦郁之缓缓摇头:“不用,你先回去。” 赵安点点头:“行,秦总您别着急,这狗玩累了就回来了,最多不过今晚,再说了,就一条狗而已,要跑不回来了,再养一条就是了。” 秦郁之吹了口手中的茶,没说话。 不急。 * 夜幕很快降临,秦郁之处理完文件走到院子里,他搬了小板凳坐下,坐了半小时,只有微凉的夜风吹过。 秦郁之看着悬在天边的一轮弯月出神。 他之前也是这样,一模一样的等过一只狼,坐在小板凳上,满心期盼的等着毛绒绒来接他。 有时候秦郁之觉得很奇怪,他做过的很多事都忘得差不多了,就算记得也只剩下模糊的残影,但只有这件事,明明已经过了二十年,他还清清楚楚的能回想起狼身上自带的露水味,坚硬又粗糙的毛发,还有当时他搬起板凳等待狼来接他时那种紧张又兴奋的情绪。 所有的细节他都没忘,清晰得仿佛身临其境。 接下来的几天,别墅依旧维持着平静,秦郁之照常吃饭、睡觉、工作,唯一能证明狗来过的痕迹,只剩下偶尔从沙发上清理下的几缕狗毛,从茶几底下扫出的几颗狗粮。 直到某天半夜,刺啦,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刘管家忙起身走向窗边。 消失多日的二哈,站在窗边。 他身上的白毛被污水染成了棕毛,脏水滴滴答答往下淌,旁边的破碎玻璃上沾染了丝丝血迹,二哈抖了抖毛,把污水抖得满地都是。 狗影映射在窗边,还伴随着滴滴答答的淌水声,刘管家吓了一跳,他缓了缓后,正欲拿过扫帚来收拾。 “你先回屋。” 清冷的声音传来,秦郁之站在最上面的楼梯口,俯视着楼下几天未归的阙安。 待刘管家离开后,秦郁之拿起扫把,一点一点清理着地上的残渣,淡定沉默,不发一言,神情平淡的像是在清扫吃饭时不小心打碎的碗。 秦郁之越是这样,阙安越心虚。 他没想到秦郁之居然会去云城,更没想到两人能撞上,撞上就撞上,偏偏秦郁之还长了一双自带面部识别系统的眼睛,对上秦郁之眼神的第一眼,阙安就心里一沉,明白大事不妙。 果然秦郁之立马站起身来追他,这个动作证实了秦郁之确实认出了自己。 被发现后万分情急之下,他连夜策马奔腾跑了回来,却忘了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了狼夜视的能力,直接撞上了一扇若隐若现的玻璃。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幅落汤狗的样子。 他用嘴小心翼翼去叼起玻璃,然后在秦郁之惊异的注视下,抛出条抛物线,玻璃稳稳进了垃圾桶。 他正准备去叼下一块时,被秦郁之狠狠锤了下头,扯着狗绳把狗扯远了些,又不放心的掰开狗嘴反反复复检查,确定没有被划出血才心惊的放开它。 阙安撇撇嘴。 活的蜘蛛和浑身带刺的蝎子他都吃过,这几片碎玻璃算什么。 看着秦郁之收拾东西的背影,他心虚的迈起狗腿往后撤,快撤到墙角时,“咣当”一声—— 墙角的花瓶被他绊倒了。 他暗骂一声,转身就跑。 “回来。” 秦郁之缓缓起身,声音清冷而具震慑力。 阙安的脚在往前迈还是往后撤之间来回反复横跳,最后还是不争气的选择了后者。 秦郁之眼睛微微眯了眯,闪出一丝光,他觉得很有意思。 这只狗明明听得懂人话却偏偏装作听不懂,为什么? 秦郁之开口问:“你去云城干什么?” 阙安心中一惊,接着反应极快的汪汪汪几声,伸出舌头哈着气,这个动作配上毛绒绒的狗脸,看起来憨厚老实,人畜无害。 装傻谁不会。 秦郁之沉默的看着它。 阙安锲而不舍继续表演,摆摆尾巴绕着秦郁之转圈。 装傻还挺好玩。 他越演越上头,索性瘫在秦郁之身下来了个碰瓷,露出洁白的狗肚子,四脚朝天扑腾,一边扑腾一边把狗毛往秦郁之丝绒的睡衣带。 秦郁之垂眸,站起身朝楼上走去。 阙安演上了瘾,跟在秦郁之身后,一路汪汪汪,直到秦郁之“啪”的一下关上门。不错。 敌方投降了。 他满意的窝回狗窝。 这趟去云城,虽然天高地远走了不少路,但还是有所收获。 至少他知道了狼族师现在可能住在何处,虽然那个地方听起来很扯,但不管希望多渺茫,他都得去看看。 他打算明天一早就出发。 现在的要紧事是先睡一觉。 阙安怀揣着希望,满意的闭上了眼。 * 第二天清早,阙安动身。 他走的时候望了眼屋里,房门紧闭,餐桌上是一碗已经凉掉的粥,还有半份剩下的小菜。 秦郁之出门了? 那可真是难得。 千年不出门,一出门活动范围不超过半米的秦郁之会去哪里?阙安有些好奇。 好奇了几秒后他就没兴趣了,直奔目的地——a城动物园。 兔子那天义正言辞给他科普: “现在的动物园是动物们最好的去处了,虽说拘束了点,活动空间小了点,但至少没有生命危险,特别是狼群和虎群这种野生动物,一旦被居心叵测的人抓到,剥皮抽肉都算是轻的。” “现在动物园呆着好处多大啊,吃饱穿暖还享受国宝级待遇,谁不乐意去啊。” 阙安难以置信。 主动投入人类的魔爪?这是傻逼才能做出来的事吧。 兔子语气中尽是可惜:“我们都打算搬进去呢,只可惜资历不够,人家说野兔不算野生保护动物,什么一级二级的,我也搞不懂。” 阙安一连几天都心情复杂,等到了动物园走了一圈,这才有些领会了兔子话里的含义。 动物园比他想象的大得多,关的动物种类也很多。 园区里模拟了野生的生态环境,竹林溪流以及草地,都做得像模像样,冰川区还有北极熊窝在冰上,懒懒的悬浮着。除此之外,饮食也有专门的动物营养师专门配备,肉类是无菌的,甚至还有合理的膳食饲料搭配。 这确实是国宝级的待遇。 一只蝎子关在玻璃门前,舒张了下小尾巴,突然见一只狗头凑过来,忙吓得收起尾巴。 阙安把头贴在玻璃前,小声开口:“我。” 蝎子一惊。 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之前他住在丛林里的时候,不小心被一只野狼抓住过,那只野狼拽着他的尾巴摇来晃去,捉弄了他一个星期才把他放了回去。 这就是那只野狼的声音。 只是,这不是一张哈士奇的脸吗? 蝎子有些疑惑,小心翼翼对了个暗号:“云城?” 阙安直接了当开口:“我是阙安。” 蝎子大惊,一方面是见到故人的开心,一面是惊叹于故人怎么突然变狗了:“阙哥!” 阙安不和他绕弯子:“我有点事问你,这动物园里住了几头狼?” 蝎子立马盘算:“三头,不过具体是谁我不清楚,怎么了,你要找他们,那你得快点,这都快闭馆了。”他用尾巴指了个方向,戳了戳玻璃道,“快,阙哥你往那边走。” 阙安点点头,汪了几声,谢过蝎子后,往蝎子所指的方向跑去。 为了确保安全,狼族馆在动物园最里处,阙安跑了足足十分钟,才跑到大门口。 他歇了歇,在密集的人流中穿梭,定睛朝着远处一个笼子望过去。 笼子里有几头野狼,两头正悠闲的睡在树上,还有一头在地上转着圈走来走去。 那头狼头顶上的白纹是如此的熟悉,和狼族师头上的一模一样。 甚至迈步的动作,环顾四望的眼神,都是如此一致。 是他。 阙安心快得要跳出来,找了几年的同伴就在眼前,他大踏步往前跑去。 他才跑了两步,突然脖子被一条绳子给勒住。 阙安缓缓回过头,对上一个眼神。 身后站着两三个人男人,其中最中间一个,一手插在兜里,一手牵着狗绳,长着一张他最熟悉不过的脸,正意味深长的打量着他。 秦郁之轻笑,盯着阙安,缓缓牵紧狗绳开口: “好巧啊。” 第19章 第十九只 许朝之前去过秦郁之家,一眼认出阙安:“哎,这狗崽子不是你家的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陆资也打量着这条狗。 从高尔夫球场回来后,秦郁之突然提出想去动物园逛一圈,一进动物园就朝着野狼馆跑,结果狼还没看到,倒是看到了秦郁之新养的二哈。 陆资打趣道:“哥们,你这条狗挺能跑啊,前几天我还听说这狗跑云城去了。” 秦郁之不说话,和阙安大眼瞪小眼。 眼看着快闭馆了,阙安心中着急,怕赶不上,汪汪汪冲着秦郁之狂吠,奈何秦郁之一脸淡定,面色柔和,但就是没有要撒手松开狗绳的意思。 许朝抬起眼看了看手表,哎了声:“秦哥还进去不去啊,这都快闭馆了。” 秦郁之收回目光,把手上的绳子往回收,死死拽着绳子不撒手:“进。” 阙安差点被勒到窒息,发出小声的呜咽。 秦郁之把绳子松开了点。 这破绳子,要不是自己咬不到,早就把这绳子大卸八块了。 阙安暗骂。 去云城也就算了,来这儿还能碰上? 秦郁之为了管自己,跟踪了他一天,有这个必要? 阙安怒气上涌,更用力的挣扎着绳子。 正当他加大力度挣扎时,发现他挣扎的方向和秦郁之进去的方向一致。 ?? 这群人真是来动物园看动物的? 等走到了园区内,他才真正相信,这群人真的只是来看动物的。 秦郁之蹲在笼子前,仔细观察着卧在地上的狼。 没有。 那头狼腿上有救他留下的疤痕,脸上有一道不明显的灰色硬毛,在眉毛中间。 而面前的狼没有,只有一头狼有细纹,还是白色的。 秦郁之轻轻垂下眸子,站起身来。 阙安心里除了着急还是着急。 这人到底能不能放开自己,独立行走? 在地上走着的那头狼就是狼族师,但由于自己已经易容了,他显然没认出自己来,而眼下又不能当着秦郁之的面暴露他自己。 难。 阙安咬牙瞪着一脸平静的秦郁之。 陆资转头就看到二哈张着一张狰狞的狗脸,吓道:“哟,这狗是不是有癫痫啊。” 阙安:…… 秦郁之低头看向还没来得及收回表情的阙安,笑了笑:“走吧。” 今天是毫无收获的一天。 至少对于阙安来说是这样。 不过没关系,明天秦郁之就回去上班了,到那时自己再去一趟动物园。 但对于临时起意决定去动物园的秦郁之来说,算是有意外之喜。 他坐在院子里,看着拿屁股对着自己的二哈,缓缓抿了口咖啡。 这条狗比他想象得有意思。 他微微一沉吟,叫来刘管家,吩咐道: “我不在家的时候,别让这狗跑出去。” 刘管家有些惊讶,心道不是说不用限制这狗的自由吗,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但他还是点点头,遵从道:“是。” 第二天清早,秦郁之驱车离开后。 阙安望着新加驻出来的一长截铁墙,内心风起云涌。 卑劣。 他没见过比秦郁之更卑劣的人。 眼下他没有锋利的爪子,根本出不去这堵墙。 他把目光投向墙下的那个缺口,下定决心般咬了咬牙,开始挖洞。 墙角的土壤很松散,整个挖的过程还是比较轻松,就是需要克服心理障碍。 半个小时后,阙安抖落满身泥土成功逃脱,恨恨的望了眼高耸的别墅,转身往外跑,跑了半小时终于到了动物园,见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友。 头上顶着一缕白毛的狼隔着玻璃,眼神中满是惊喜:“阙安,是你?” 阙安点点头,也有些感慨。 二十年过去了,没想到再见面,居然会是在动物园里。 这个时间跨度足够改变很多事,封存的记忆仿佛都被释放,被两人的交流唤醒。 狼族师叹了口气,悠悠道:“我没想到还会见到你,当时我被那群人追杀,实在走投无路了,想到这样一个去处,”他语气里含着落寞和寂寞,“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没有自由,我没有过一天开心过。” 阙安无情戳穿他:“昨天你还吃了三大块牛排,吃完后和小母狼调了情。” 狼族师:…… 他尴尬的咳了一声,开口回到正题:“你现在这个样子,初步诊断是灵气变异。” 阙安皱眉,汪了一声:“灵气变异?” 狼族师嗯了两声,解释道:“就是说你本身具有灵气,但是灵气的种类和正常灵气不太一样,人家的灵气是能幻化出人形,你的灵气是幻化出狗形,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阙安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那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狼族师开口道:“可以啊,我这儿还有一瓶灵气矫正剂,能让你快速恢复人形,但是短期内你变不回原形,你要吗?” 赶在阙安开口前,他劝诫道:“如果你要用的话,我劝你先找好退路,你要是变成人形,在人类社会里会很难生活,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叫什么,身份证,没有这玩意儿你哪儿都去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况且,就算有了你也很难生活,现在的人类精明得很,想从他们嘴里掏出点东西难如登天,你一没学历二没关系,半点吃的都捞不着,到时候不饿死你。” 他突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道:“等会儿,你是不是已经找好下家了,那天牵着你遛狗那个人类,我看挺有钱的。” 阙安看他一眼:“他收养了我。” 狼族师摇摇头:“你自己当心着点,据我所知人类没一个好人,你要是变人形,最好离开他,别让他知道,指不定会把你带到哪个研究所里去做生物实验。” 阙安摇头,笃定道:“他不会。” 秦郁之不是那种人,经过这么多日的相处,他很确信这点。 狼族师哼了声,从石头缝下掏出个小瓶子,扔给阙安,冷笑道:“反正你自己小心着点,别栽在人类手里。” 他甩了甩狼尾巴:“还有,有空多回来看看我这只孤寡老狼。” 阙安用嘴叼住瓶子,汪汪汪的回应了两声。 * 秦郁之回家后,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站在花园边的墙角处,看着被新刨出来的那个狗洞沉默。 狗洞旁边堆了新鲜的泥土,上面印了几个狗爪子,还有几簇洒落的狗毛。 很明显,犯罪嫌疑狗是在今天下午,新挖了这个狗洞逃窜了出去。 刘管家摇摇头,语气中尽显疲惫:“少爷,墙加高了两米,围栏也加高了,门都提前锁上了,但我们万万没想到,他会自己新挖一个狗洞钻出去。” 秦郁之点点头,面上到没有多惊讶,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狗回来了告诉我。”说完便上了楼。 跑了几天几夜到了云城,又自己跑去动物园玩,现在挖个狗洞出去,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了。 常规操作罢了。 书桌上的电话开始震动,震动了几十秒,秦郁之看一眼不接就誓不罢休不停作响的电话,接起来缓缓开口: “怎么了?” 赵安语气很急,急切中有着反常的一丝犹豫:“那个,秦总,那只狼找到了,但是——” 今天在山区发现了一只狼,形态模样和秦郁之描述的一模一样。 秦郁之手中的笔一滞,他稳了稳心绪,语气平稳的开口道: “说。” 赵安叹了口气,犹豫半晌,还是说出了口:“那只狼已经死了。” 秦郁之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毯子上,浸出一大滩黑色墨水,打湿了地毯。 第20章 第二十只 赵安也知道这个消息让人很难接受,给秦郁之打电话的时候也是做了好一番心理准备。 毕竟也是找了二十多年,不管找的是么,时间沉没成本在里面,最后得到消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时候,任谁都不会好受。 赵安试探性对着安静的电话另一头道:“秦总?” 秦郁之抬起眼眸:“我现在过去。” 赵安啊了声,看了看窗外已经黑掉的天色,忙道:“秦总秦总,那个山头路挺远的,现在天都这么黑了,我明个儿派人把狼给您运过去,你这会儿就别去了吧?” 秦郁之拿起外套,说了一句“十分钟”旋即挂掉电话。 赵安心一沉。 十分钟后,赵安稳稳把车停在秦郁之家楼下。 秦郁之状态看上去并不好,脸色苍白,一直不断的咳嗽,眸色间透露出掩饰不住的倦意。 赵安担忧的看着秦总:“秦总,这么晚了,要不别去了。” 秦郁之抬起眸子看他一眼。 赵安叹了口气,认命的启动车子。 山头其实不算远,但是是从市区往郊区开,怎么也要开个一两个小时。 车窗紧紧闭着,车内开足了暖气,但秦郁之还是感觉到了寒意。 他做好了一辈子石沉大海找不到消息的心理准备,但唯独没有想到找到狼的那天已经,狼已经死了的心理准备。 期待和希望像是一只漏气的气球,经过二十年的慢慢消耗,早已经被磨损得差不多了,气球里的气早就不剩多少了,但突然气球被戳了一针,里面所剩无几的气全跑完了,并且再也不可能再有了。 车缓缓停稳,秦郁之下了车。 因为被特地叮嘱过,这头狼享有了最高级待遇,被放到了担架上,还像模像样的盖上了一层白布。 但依旧掩盖不了这头狼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血腥味。 赵安在旁边解释道:“是被毒□□一枪击中的,外形几乎没有损伤,只是胸口有一个小伤口,流血过多而死。” 秦郁之缓缓走近,掀开白布。 狼眉心正中有一条浅灰色条纹,和秦郁之回忆里的那条无差别重合,从长度宽度到稀疏程度。 他指尖有些发颤,伸到狼后腿处,缓缓翻动了下已经死僵冻透的狼腿。 那条粉红色的伤疤,也和记忆中的完美重合。 秦郁之手无力垂下,面色越来越苍白,紧接着突然爆发出一阵咳嗽。 赵安慌忙递过纸,纸上出现了猩红色的血迹。 赵安心里一凉。 咳血的症状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这头狼的死对秦总真的打击很大。 他慌忙开口:“秦总,先回车里休息吧。” 秦郁之缓缓站起身:“在哪儿发现的尸体?” 赵安回答:“就在这附近。” 秦郁之开口:“□□是哪儿来的?” 赵安道:“国家现在禁止捕杀野生保护动物,但是还是有一小部分不法分子贩卖和猎杀,利润高,油水多,很多人都盯着这块灰色区域,我们的人到的时候,只有一道残影,没抓到人。” 秦郁之语气冷硬,带着丝丝寒意:“查。” 赵安点点头,看向地上已经凉透的狼。 这就是秦总魂牵梦萦了二十年的狼,如今静静躺在地上,散发出冷冰的血腥气息。 狼死不能复生,他想劝秦总想开一点。 秦郁之蹲在地上,伸出的手指悬在半空,等到已经完全凉透后,再原封不动的收回来。 心和指尖一样凉,像是被戳了个大窟窿,凉风飕飕往里灌,每一处细密的血管和血肉间隙都浸上凉意。 狼侧躺着,双脚还保持着向前的姿势没收回来,利爪暴露在半空中,眼睛还没完全合上,像是难以置信般浑圆瞪着前方。 旁边人递过一个沾着血迹的透明塑料袋,袋里是一枚子弹:“秦总,这种□□是气活塞设计,重量小,噪音小,精度很高,这枚子弹造价非常昂贵,材质是稀有材质。” 秦郁之接过塑料袋,放在手中打量。 子弹最外缘是银色的白边,整颗子弹呈金色光泽。 作为家里有打靶场的人,秦郁之对枪支弹药的研究不算浅。 凭着这枚子弹的重量,他就能估摸出这枚子弹的价值。 造价至少在五千以上。 秦郁之眼神微黯,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危险神色。 大费周章下血本,来的绝不是善茬。 地上的狼躺倒在地,张着死不瞑目的眼。 他五岁那年偶然发现了有动物会说话的秘密,其他人自然也有可能和他一样也知道。 秦郁之缓缓垂下眼。 这些人到底是只是想猎杀野生动物,还是借着猎杀野生动物的名义,窥探秘密? 离开前,秦郁之让人把狼埋在附近的山头。 山里来山里去,也算是落地归根。 赵安打量着这头狼是老板的白月光,忐忑的还给这狼立了个碑,上书“狼之墓。” 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快亮了,秦郁之素来没通宵过,今天这一晚,无论是心还是身都 有些遭不住,吞了药和衣而眠,狼胸口上血淋淋的洞口还是在他脑中挥散不去。 他头一遭吃了安眠药还整夜整夜的做噩梦。 梦里是整片整片的萤火虫海洋,草地和绿色丛林,美好得不像话,然而他醒来的时候满头大汗,湿淋淋的。 醒来是空荡荡的墙壁,他失神坐在偌大的床上。 “哐当——” “哐当哐当——” 一阵异响从楼下传出,像是玻璃被打碎的声音,而且听上去数量还不少。 秦郁之眉心一跳。 玻璃声中夹杂着闷响,像是透过了木板传过来。 秦郁之心头一跳。 玻璃,木板,这两个联想起来,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地方。 地下室的酒仓。 里面摆满了全国各地的红酒,香槟,白酒,每瓶价值估量不下几万。 价格都好说,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国外酒庄限量生产的,全国只有那么一两瓶。 秦郁之不喝酒,但受了秦父的影响,他有收集名酒的习惯。 秦郁之带着忐忑的心和颤抖的手,下了楼。 越往下走越心惊。 暗红色液体流了满地,蜿蜒到了秦郁之脚下,侵蚀了秦郁之的拖鞋。 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 红酒的酒香,白酒的酒香,香槟的酒香,全都混杂在一起,别说巷子,掘地三尺都能闻到。 红色的小河流,在秦郁之脚底下肆无忌惮的流淌,欢快的蔓延。 而罪魁祸首正站在河流中间,仰头挺胸,吐着舌头,面带骄傲的望向秦郁之。 其实阙安并没有面带骄傲,他心中也发怵。 作为一只不懂人类趣味和爱好的野兽,他不明白这些酒加起来够买下几座岛的价值,但凭着半狼半狗的直觉,加上秦郁之比平时更苍白的脸色,他也能猜到些许。 但是他此刻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酒香飘到他鼻子里,整个狗不自主摇起尾巴,在地上欢快的跑圈圈,舌头吐出来,晃荡到秦郁之脚边,把沾着红酒的脑袋往秦郁之裤腿上蹭,一边蹭一边欢快哈气。 他醉了。 从未体验过的飘飘然的感觉让他快乐至极,不停用沾满红酒的爪子拍打着秦郁之的拖鞋。 刘管家在旁边站着,大气不敢出。 这,这这,这这这。 这些可都是有量无价的酒啊。 他心疼死了,替少爷心疼。 所以说二哈这种生物根本不能养,危险性和不确定性都太大了,要他养的二哈搞出这种场面,他此刻已经在考虑到底是炖狗肉汤还是吃狗肉火锅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只 刘管家和陈姨忙上前收拾。 破碎的酒渣混着蜿蜒流淌的红酒在地上肆意奔腾,陈姨和刘管家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钱如流水。 罪魁祸狗低下头来舔了舔地上的红酒,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的伸出舌头哈了哈气,又打算低下头继续舔,脑袋低到一半就被扯了回来。 秦郁之揪着二哈的耳朵,晃荡了几下,试图让二哈清醒过来。 二哈整个身子都软了,像是没骨头般靠在秦郁之身上,整只狗摊成了一滩软泥。 秦郁之叹了口气,揉了揉本就疲惫的眉心,只觉得更疲惫了:“刘叔,把小安拉去洗一下。” 每一缕狗毛都沾着罪恶的酒液,每一处毛孔都散发出昂贵的酒香,阙安整只狗成了红酒狗,烂醉的不像话。 刘管家哎了声,走过去抱狗,却发现根本抱不动。 阙安扒拉着秦郁之的小腿。 秦郁之的裤腿上全是深红色的酒液,顺着毛往下流淌。 刘管家使劲拽了下狗。 阙安很凶的回过头,冲着刘管家“汪汪汪”几声,然后继续蹭着秦郁之的裤腿。 本来浑身疲惫无奈的秦郁之被这一出搞得哭笑不得,带着些无奈的蹲下身,一点点掰开阙安的爪子,跟哄孩子一样:“先去洗澡。” 阙安委屈的呜咽,没放开反而抓的更紧了,张开嘴叼住秦郁之的裤腿,彻底断绝了秦郁之上楼的退路。 刘管家站在旁边进退两难。 秦郁之挥挥手:“我带他去,你先把这儿收拾了。” 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 阙安看起来体积大,但实际并没有那么重,只是毛毛蓬起来看起来比较大一坨,全都扑到秦郁之脸上,有几根扑到了秦郁之的嘴里。 秦郁之把散发着酒香味的狗塞到浴缸里,拿掉嘴里的毛。 秦郁之打开花洒,水噗嗤噗嗤喷在阙安身上,阙安摇头晃脑,晃了半天自己的毛没打湿多少,秦郁之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 头一次给别人洗澡,即使准确来说对方也不算是人类,秦郁之还是不大习惯,好在红酒也挺好洗掉,随便一冲血红色的液体就顺着全洗掉了,浴缸里全是鲜红的水,看起来灾难至极。 狗倒是干净了,秦郁之一身狼狈,不得不也洗个澡。 擦干了狗毛的阙安却死活不肯离开,前腿扒拉着浴缸哈着气看着秦郁之,仿佛下一秒就要越过浴缸跳到秦郁之身上。 一人一狗僵持了半天,从浴缸里到门外,最多到门口,狗子就扒拉着门框死活不肯再往外移动半步了。 秦郁之无法。 养狗就是这点不好,没有一点隐私空间,连洗个澡都有着一双眼神在打量他。 阙安扒拉着浴缸,脑子晕晕沉沉的。 秦郁之正打算起身,突然噗嗤一声—— 二哈跳进浴缸,伸长了脖子望着他。 阙安现在虽然是条四脚着地的狗,但站起来丝毫不比两条腿着地的秦郁之气势低,尤其是他蹭着秦郁之的大腿,差一点就咬上去的时候。 阙安逼的秦郁之倒退了两步,下意识拍了下狗头:“出去。” 水声喷洒在偌大的浴室里,掩盖住带着怒气但微弱的人声,阙安继续往秦郁之身下钻。 秦郁之顾不得其他,直接反手拎住阙安的脖子,欲把人扔出去。 但却没想到拎不动。 这狗比他想象中一只宠物狗的重量重得多,刚才乖顺依偎在他身上的狗狗只是假象,此刻现出真身,化身成无赖,趴在他身下不肯起来,身上的毛又沾了水,像是浸满了水的厚重毛毯,秦郁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丝毫没移动分毫。 他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打算把自己收拾不了的这条狗交给管家。 正当他擦干身子转身时,眼前的一幕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浴缸里的狗原地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年。 少年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八九岁的年龄,黑色利落的干净头发,身子看上去白净但不瘦削,肌肉线条顺着隐入水中。 他浑身沾满了泡沫,整个人失去意识趴在浴缸中,四肢呈一种十分不雅观的狗刨式环抱着浴缸,时不时砸吧砸吧嘴,半截舌头微微伸出来。 秦郁之愣在原地。 少年尽管泡在牛奶味的泡泡中,浑身沾满白色的泡沫,但还隐约有几丝醇香的红酒味传出来,他皱着眉头,迷迷茫茫的支棱起身子,似是不愉悦般拍打了下水花,缓缓站起身来,拖着满身泡沫走出浴缸外,刚迈开脚步,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的朝秦郁之扑去。 秦郁之眼疾手快,一把把住他的手腕,少年顺势侧滑,重重压倒在他身上,一个人的湿漉漉变成了两个人的湿漉漉。 少年的肩胛骨和秦郁之的肩胛骨碰撞到一起,秦郁之发出尖锐的疼痛,不自主发出了小声痛苦的声音:“啊……” 刘管家刚收拾完二哈拆家后留下的残渣和废液,突然听见这声痛苦的低吟,立马转身上楼,扣响浴室的房门: “少爷,出什么事了?” 阙安抬起头,狼的天性让他下意识去找寻声音的源头和危险源,他拨开秦郁之的手朝着门外走去,同时困惑的发出嗷呜的声音。 秦郁之大惊,把人拉回来,死死捂住阙安的嘴。 刘管家隐隐约约听见呜咽声和低喘声,担忧道:“少爷,把狗交给我洗吧。” 这狗体型大毛又多,平时两三个人洗个狗都得费一番力气,少爷洗了这么半天都没洗好,一个人肯定应付不过来,正当他准备推开门进去时,里面突然传出声声音: “不用!” 刘管家往里推的手凝滞在半空。 这个声音夹杂着一丝慌乱,几丝窘迫,和平日里素来镇静,全句都是一个音调的秦总大相径庭,听上去让人浮想联翩。 脑补能力一流的刘管家咳了声,斥责了自己不该有的想法,这才流露出自己该有的疑惑情绪:“那个,少爷,需要我帮忙吗?” “已经洗好了。” 此刻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波澜不惊和秦郁之平日的淡然语调。 刘管家噢了声,虽然觉得有些怪怪的,但既然少爷都这么说了,也没怎么多想,点了点头道:“好的少爷。” 此刻的门内。 秦郁之整个人被阙安压在身下,刚洗完的身上又布满了冷汗。 刚阙安挣扎着要往门外走,秦郁之一把把人拽回来,没想到一下子激怒了阙安,阙安又维持着不知是狗还是狼的兽性,直接一下子四肢并用,把人扑倒在地,用牙咬着秦郁之的肩头。 秦郁之咬咬牙,费了半天劲儿才把整个人扒下来。 事实证明酒不是个好东西,人喝醉了会失控,狗喝醉了会变得更狗,等到阙安安安静静躺倒在床上时,指针已经指向两点了。 肩上一排整齐的牙印清清楚楚落在他肩头,留下深刻的印记,提醒他这不是做梦。 心脏还没缓过来,依旧跳动得很快。 如果说原来小时候的那头会说话的狼解释为一个意外,那这只会变成人的狗呢? 秦郁之缓缓抚摸过那排牙印,垂下眸子。 原本沉寂在心中多年的画面缓缓浮上心头,逐渐失去颜色的细节又鲜活起来,让他的心止不住的突突跳动,跳到一半,那头狼遇袭而汩汩流血的胸口又重现在脑海,于是心跳又慢了下来,血液似乎也跟着冷却。 阙安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只觉得脑子疼,太阳穴一直不住的隐隐作痛,狼与生俱来的对气味的敏感让他睁开眼的瞬间就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有残留的刺激性酒精味,还有浑身缠绕在他身旁的陌生木香味。 雪白的床单被罩,以及符合秦郁之作风的黑白画风的简洁房间布局让阙安的记忆一下子回笼了。 他从动物园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他叼着瓶子从狗洞里翻了回来。 没有了对黑夜的辨别能力,他的行动变得格外困难,暗夜里一切不仅看不清,甚至连轮廓都没法分辨,只能伸出自己的小短腿试探着在光滑的地板上一路嗅着,循着气味前进,结果他一脚踩空,一路往下跌,接着就传出了一阵瓶瓶罐罐噼里啪啦碰撞的声音。 紧接着,他脚底一滑,嘴里叼着的小瓶子脱嘴而出,飞了出去。 阙安一惊。 狼族师给他说的时候万般叮嘱,这瓶子他一直带在身上,配方也早已失传了,这瓶子里的液体独此一份。 他顾不得其他,忙扑出身子跟着瓶子废了出去,沿途绊倒了几个架子,摇摇欲坠的架子晃荡了几下,最终不负众望的轰然倒塌。 接着传出一阵比刚才更刺耳,声响更大的玻璃碰撞的刺啦声,无数暗红色的液体和黑色的玻璃瓶从天而降。 阙安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飞跃出去的小瓶子啪嗒一声落了地,蔓延出黑色的液体,散发出和周围截然不同的味道,像是迷幻的迭迭香,又带着一丝苦涩的草药味。 纵使液体看起来很粘稠,但还是随着光滑的地板缓缓延展来。 阙安本是想着先把瓶子拿回来,具体哪天用还得等一个时机,眼下他住在秦郁之家里,要是贸然服用,被秦郁之知道家里捡回来的狗子突然就变成了一个人,这事儿会很麻烦。 但现在更麻烦的情况出现了,打翻的瓶子不等人,顾不得多想,他只能先补救眼前的情况。 他伸出舌头,舔干净药液。 药液伴随着红酒味,阙安脑子不自主有些晕眩。 药液接触到舌尖,酥麻的感觉立马蔓延开来,伴随着酒精特有的淡淡醇香,阙安此刻才后知后觉想起一大堆可能引发的问题。 这些一看就很贵的瓶子装的是什么,他把这些全都打碎了秦郁之会不会杀狗灭口?不对,他现在喝了药,万一药效发作,他到时候是不是狗还不一定,要是真的变成了个人,他怎么对秦郁之解释? 不是是药效还是酒的后劲儿,他脑子越来越沉,脑海中的问题也全都缠到了一起,等他见到秦郁之的时候,身体和脑子一样,已经不听使唤了。 而到了现在,他才后知后觉惊觉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 他在秦郁之面前摇摇晃晃现出了真身,还是裸着的真身,完了还抱着咬人家。 裸着和咬人家倒没什么,他一向不要脸惯了,这些对他充其量不过是小细节,关键在于暴露真身这件事,则会比较麻烦。 眼下该怎么办,秦郁之会怎么做? 正当阙安脑中闪过一万种自己脑补的画面时,门缓缓推开了。 秦郁之手中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近他身旁,缓缓给他放在床头柜上:“喝点,缓解头痛。” 阙安看着这一杯意出望外的热牛奶。 怎么会是热牛奶?他设想过醒来后秦郁之开口质问,也设想过他会大惊失色难以接受,但唯独没设想过他会端给自己一杯温热的牛奶。 猝不及防的一杯热牛奶上到底暗藏着什么样的杀机? 阙安打量着秦郁之,缓缓垂下头,伸出手接过牛奶,摩挲着杯子边缘,迟迟不喝。 秦郁之把他的举动尽收眼底,开口:“没毒,放心喝吧。” 阙安加重力气握紧了杯缘,一双锐利的眼抬起眼来打量秦郁之。 第22章 第二十二只 阙安身上穿着秦郁之的睡衣,因为身高不太匹配的原因,上衣显得短了些,微微露出一截小麦色的窄腰,腹肌线条顺着若隐若现没入腰缝,而秦郁之穿着西装裤和白色内衬,袖口微微打开,露出清秀的手腕,患病多年的缘故,他本就体质弱,而现在站在阙安面前,一对比显得更弱不禁风。 养了三个月,活蹦乱跳啃着树皮,汪汪汪负责拆家,用四条腿儿走路,每天晃着尾巴的狗子,现在正站在秦郁之面前,比他还高出半个头,俯视着他曾经的主人。 像是一直抱着睡的玩偶,突然有天醒来后发现他变大了,而自己正被他抱在怀中。 若是一定要形容的话,秦郁之就是这样的感觉。 昨天在浴室他见识了阙安的力气和牙口,今天两人面对面站着,他见识了阙安的身高和身材。 养了几周,当初因为看他可怜而被捡回来的小狗,现在变成了比他高力气还比他大的男人,任谁都缓冲不过来。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尴尬。 阙安脑海中拼命搜索初次见面时两人打招呼应该说什么,最后硬生生憋出一句: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秦郁之看着阙安伸出来的手,微微叹了口气。 这确实算他们第一次见面。 “解释一下?” 面对迟早要有的盘问,阙安心中早就预备好的一套说辞,他语气低沉道:“我本来是个人,中了巫术,被变成了一只二哈,现在禁锢解除,恢复了原貌。” 只要不透露出自己原身是狼,怎么都好说,此时说自己是人类是最稳妥的,一般同类遇同类都会自带亲切感,沟通起来会顺畅很多。 阙安话落地后对面并没有反应,许久后秦郁之才悠悠开口哦了一声,尾调上扬。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那你叫什么?” 阙安回想起老和尚给自己取的名字,皱眉道:“阙安。” 秦郁之沉默片刻,怪不得叫它小安时他会答应得这么快,他开口道:“宫阙的阙?” 阙安有些跟不上对方的脑回路和文化水平:“公雀……?”他摇头,“不清楚,可能是吧。” 他忘了自己那字儿怎么写来着了,跟个迷宫一样。 阙安松了口气。 对方没有追究自己突然变人形这回事儿,看来是已经相信自己了。 谁知秦郁之点点头,下一句话就是:“那你走吧。” 阙安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还没有做好被赶出家门的准备,猝不及防自己被驱逐出境,不由得问道:“走,去哪儿?” 秦郁之直截了当越过他拿起已经空了的牛奶杯,语速平缓又不容拒绝:“既然你原来就是人,那你家人应该等急了,回家吧。” 阙安没想到这人如此不留情面,啪嗒一下扣住秦郁之的手腕。 顿时,手腕被禁锢在半空,动弹不得。 阙安咬牙切齿道:“不是,我现在——” “身上有钱吗,回程的车票我可以给你买,或者直接让人送你回家。” 好歹是养了几周的宠物,秦郁之对它还是相当贴心,只是带着几分残酷。 手腕悬在半空凝滞了数十秒,阙安一直盯着秦郁之的眼,看上去在出神,实则脑子骨碌碌不停转动。 ……秦郁之这是不相信他? 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去不了哪儿,没有身份证,没有目的地,没有钱还没有一个稳定的状态,这药剂玄乎的很,说不定哪天自己又突然变成什么猫猫狗狗或者四只眼八条腿的外星生物。 还是呆在这里最安全,而且,目前唯一暂时能信任的人,也只有秦郁之一个。 他深吸口气,伴随着深沉的、令人听了心生怜悯的的语气,半遮半掩说了几个字:“……我,我没有家了。” 秦郁之垂眸看着他。 目光冰凉带着探究,仔细看还会发现里面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遗憾和怀念,像是透过阙安看某个故人,半晌后才缓缓点头: “原来是这样。” 正当阙安松了口气,只听得秦郁之接着说道:“报出你住址、身份证号和电话,我派人去查。” 如果说秦郁之之前那句话还只是试探,这句话则完完全全表明了秦郁之不相信他的态度。 阙安嘶了一声,心道这人看着每天不发一言沉默寡言的样子,但还真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好糊弄。 而且它下意识闪过一个念头,觉得不对劲。 这人怎么这么笃定他在说谎? 虽然人中了咒语变成动物这个说法听上去是不太能被人所接受,但更扯的现实都已经发生了:一只狗当着他的面变成了人,所以这个说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并不是没有依据,正常人听到这说法,第一反应或许是怀疑,但并非会完全否定。 秦郁之怎么就这么笃定他在说谎?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在阙安脑海里停留了半秒,半秒之后,被当前紧要的问题所取代。 一定得留下来。 阙安妥协了,说出了一半实话: “我本来是一只二哈,但有变人的能力,昨天晚上打碎酒的时候,不小心把装着药水的瓶子给打破了,误打误撞喝了下去,然后就是现在这幅样子了。” 只要不说出真身,告诉他也无妨。 秦郁之眼神有了一丝波动,像是坚冰破开了一个小口子,质疑和不信任都烟消云散:“所以——确实有会说人话的动物?” 阙安松了口气。 人变狗,狗变人,同样很扯的事情,为什么秦郁之单单相信后面个? 他点点道:“那是当然,会说人话也会变人形,你们人类管这叫什么,进什么论,对吧?” 秦郁之淡淡开口:“不是进化,是变异。” 阙安管他几个亿,趁热打铁开口道: “秦总,我身上虽然没有现钱,但我能赚钱,不如这样,昨天打碎了你的酒,听那破碎的声音就知道很贵,我也赔不起,这样,我留在你身边,给你当牛做马,将功折罪怎么样?不要报酬,只要给我个睡觉的窝,能管我一日三餐就行。” 昨天他打碎了那些红酒,一时半会儿他也赔不起,但他也不能一走了之,毕竟秦郁之对他有收养之恩,他得留下来尽可能的偿还一点儿。 顺便再蹭几顿饭蹭个床睡。 秦郁之双手揣在兜里,披着一件西装外套,也不戳穿他把蹭吃蹭住说成委曲求全的不要脸面目,只开口道: “你会什么?” 阙安忙介绍自己的特色:“我跑得快,力气大,眼神好使,哦对,这种是不是能上岗当个保安什么的——” 听狼族师说,之前族里好几个化作人形的狼都去当保安去了,工作还挺轻松,秦郁之刚好不是开了个什么公司,肯定招保安。 眼前的人和脑海里那只十几年前的狼背影重合在一起,让秦郁之微微露出点寂寞的眼光,他沉默了半晌,抬起眼道:“留下来吧。” 阙安喜出望外:“公司在哪,几点上班,我明天,哦不现在就能去。” 秦郁之瞥他一眼开口,端起桌子上的牛奶杯转身准备出去:“在家呆着。” 阙安啊了一声,这个回答和想象中大相径庭,他急急忙忙追问,伸出手一把拦住门框,把人抵在门口: “不是,你是担心我不会打架,还是担心我搬不动东西,我展示给你看,喏,我有肌肉的。” 幻化成人的阙安整整比秦郁之高了半个头,伸出手拦在门框处,以一个仰视的姿态,附身和他说着话。 少年温热的气息拍打在阙安脖颈上,秦郁之下意识往右偏开,奈何面前这人不依不饶,当了几个月狗,保留足了狗性子,顶着一张脸不停围着秦郁之打转,一边打转一边认真道:“你看你看——” 说罢阙安捞起衣服下摆。 几块深色腹肌顺着隐隐约约往下没入裤缝中,尽情展露出青春的气息。 秦郁之下意识想躲,手一把被拽住,接着触摸到了滚烫的腹肌纹理。 阙安热情道:“真的有,你摸摸。” 秦郁之想挣脱他的禁锢,奈何手实在使不上劲,右手传来一阵痛意,沉下声音:“放开我。” 阙安摸了摸鼻子,不情不愿松开秦郁之的手,不甘道:“你别怀疑我能力,我真的……” 突然,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从楼梯口传过来。 阙安眼睛一眯,狼的耳朵立马判断出声音来源,下意识拽住秦郁之手腕,还不待秦郁之反应过来,把秦郁之往回拽,砰的一声关上门。 声音太过细微,秦郁之还没听到脚步声,皱着眉不解望向阙安。 刘管家正往楼上走。 这会儿是饭点,通常这时候少爷已经在客厅里坐着了,但今天怎么上楼了这么久还没下来? 该不会是又犯病了? 刘管家不由得担心起来,走上楼梯打算看看,刚迈上最后一截楼梯,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 刘管家对着紧闭的这扇门,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小心翼翼小声开口问道:“少爷,吃饭了。” 过了十几秒,一个略带压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闷闷的。 “我过会儿下去。” 刘管家心中疑虑,总觉得从昨晚开始少爷就怪怪的,该不会是红酒被打碎的原因?可少爷也不像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啊。 难懂。 确认门外渐渐没声音后,阙安提起的心这才放下,缓缓放开秦郁之。 他手上全是秦郁之呼气的湿润气息,阙安不自在的抹了把手:“好险。” 被秦郁之发现已成定局,但要被管家发现那就是自己不小心了。 秦郁之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觉得脑子有些晕。 刚才阙安捂的力气太大,让他喘不上来气,只觉得眼前有些发白。 “水——” 阙安低头,见秦郁之的面色吓了一跳。 面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像是刚做了噩梦一般,唇色近无。 他不敢怠慢,端了杯热水过来递到秦郁之手里。 一整杯热水下肚,秦郁之面色这才稍微红润了些。 这人是瓷娃娃吗,还是会出汗的瓷娃娃,稍微一碰就哗啦啦流汗,然后碎掉那种。 瓷娃娃喝完了水,缓缓抬眼,眼睛看向刘管家靠近的那扇门:“我会让人帮你办张身份证,这之前你在家呆着。” 前半句阙安听了心花怒放,后半句让阙安皱起眉:“刘管家那边怎么说?” 秦郁之打量了一下阙安,半晌凝眉开口: “换算成人类年龄,你今年多大?” 一种忧虑在阙安心中蔓延开来,在秦郁之的注视下,他心中打鼓,眉心一跳,胸口一滞: “十,十九?” * 刘管家看着面前高出他一大截的少年,暗自心惊。 这年头十九岁的孩子都这么高呢? 刘管家对着秦郁之道:“少爷,教材和文具都放在书房了。” 他心中暗自感叹,自家少爷真是心怀宽广兼济天下。 前几天,少爷从贫困山区资助了个孩子带回家,又是给添置衣服又是添置文具的,还亲自把这孩子给接回了家,安置在家里。 这是个活生生的孩子啊,要说资助点钱财还简单,直接接了回家,你说这事儿搁谁身上能办到?这份善良和魄力,除了秦总,还有谁能有? 虽然……这孩子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就对了。 都说山区的孩子营养不良,但这孩子完全没有半分遭受摧残的模样。 身高保守估计一米□□,整个人看上去体格健壮,做事说话也干脆利落,和秦郁之站在一起,秦郁之更像是从小就营养不良那个。 这孩子……看着真的不像是孩子,更像是一个成年人。 秦郁之一边翻看手中的文件,端起咖啡询问:“几年级的教材?” 刘管家忙道:“高一到高三的教材我都准备了,还有辅导资料书。” 山区首要的就是教育问题,他深谙此理,不待少爷发话就主动提及阙安上学的问题,找好了教材和文具。 山区教育资源落后,他担心阙安跟不上,特地找了简单版本,习题也是浅显易懂的版本。 秦郁之摇摇头:“换成小学的。” 刘管家惊讶的啊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失态,忙道:“少爷,您说换成小学的?” 他怕自己听错,得再确认一遍。 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阙安需要的是小学教材?他知道山区教育资源落后,但已经落后到这个程度了吗?十九岁的孩子还在上小学? 他看向阙安的眼神多了几丝怜悯和同情,仿佛在看智障儿童。 智障儿童阙安浑然不觉自己身后的视线,正顺着家里二哈的毛。 为了掩盖他变成狗的事实,秦郁之做了两件事,一件是给他安了个山区贫困儿童的身份,一件是重新买了一条狗。 事实证明狼和狗还是不一样,这只二哈才是真正的拆家王,两天之内打碎了二十只碗,十个被子,咬坏了三床被褥,见什么拆什么,拆完毫无愧疚感。 “汪汪汪——” 二哈冲着来人汪了几声,阙安顺着他的视线抬起头。 秦郁之走到他身前,低下身子摸了摸狗毛,二哈忙把身子凑上去,乖顺的摇起狗尾巴。 秦郁之摸狗的动作,阙安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摸狗的样子和摸当初的自己时一模一样,眼神,动作,到顺狗毛时的姿势,都如出一辙。 像极了养二房的出轨渣男。 阙安心中暗想,同时向二哈伸出手。 二哈顿时感到一阵强烈的压力朝它压下来,像是来自山林里的狼嚎和虎啸。 紧接着秦郁之就看见面前的狗,眼前不由自主弯下脊背,把爪子从自己手里拿下来,转而对着阙安摇起尾巴,伸出舌头舔了舔阙安的手,一脸谄媚的狗样。 阙安揉了揉狗脸,对着秦郁之开口:“他不喜欢你,别老摸他。” 秦郁之哭笑不得。 吃完饭后,阙安回到房间,不太适应的抬眼望了望书架上的一大堆书,拿起一本翻看,书上密密麻麻印满了横七竖八的字符,还有一大股不好闻的墨香味,他嫌弃的把书丢到一旁,打量着自己的房间。 看上去和秦郁之的房间别无二致,格局和大小都一样,只是秦郁之房间是淡淡的木香味,这房间从内到外透着一股刚开封的味道。 阙安躺倒在床上,床垫软得像棉花糖,整个人似是要陷下去,他不舒服的把床垫扯了出来,重新把床单铺在檀木床板上,满意的在上面翻了个身。 还行,虽然不是那么尽如狼意,但也算不错。 管家进门时,鼻梁上的眼镜差点没掉下来。 床上从国外进口的纯棉手工床垫凭空消失了,他指着只剩下空荡荡的木床板,颤巍巍道:“这,这是被谁给偷了……?” 这块床垫是国外的设计师特地设计的花纹纹路,加上限量产的手工棉,这块床垫价值可不便宜,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阙安不以为然,“我丢掉了。”他顺势嫌弃的指了指被他丢到垃圾桶的花,“还有花瓶里那堆快干死的花,我也丢了。” 这干巴巴的花有什么好看的,颜色黯淡,连水分都没有,缺了根就缺了生命力,即使插在瓶子里被一些乱七八糟的营养液养着,也根本活不了多久。 好好的花在土里长着,偏要剪了根放到瓶瓶罐罐里插着,人类老是干一些毫无意义的事。 管家痛心疾首,心里暗暗指责这孩子一点儿眼力都没有,这丢掉的哪儿是花啊,那是赤/裸/裸的钞票啊:“小安,那垫子是国外进口的,花也是请设计师专门设计过,插在花瓶里的。” 他挑挑眉,不是很懂他什么意思,看着管家焦急痛心的神情开口询问:“你需要?那我捡回来。” 管家心道您是真听不懂还是怎么样,索性直接了当道:“特别贵。” 阙安“哦”了一声,饶有兴致道:“有多贵?” 管家形容词匮乏,又怕伤害到山区孩子脆弱的心灵,只硬戳戳憋出一句:“那垫子用的是马毛面料。” 而且不是普通的马皮面料,是用的特质皮,轻量又柔软,同时还具有高柔韧性,不可多求。 阙安嘴角轻轻扯了下,似乎觉得好笑,意识到自己现在扮演着一个山区孩子的身份,阙安代入角色开口:“我之前在山里,睡的都是狼皮。” 他脸上一派天真,装模作样问管家:“那,是狼皮贵还是马皮贵啊?” 面前的少年半撑着床,微微抬起眼眸,眸子里满是嘲弄和不屑。 马皮算什么玩意,他只吃过马肉。 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管家目瞪口呆。 狼……狼皮? 这孩子睡的是狼皮?真的假的? 管家脑海里出现了这样一副画面。 住在山区的少年,凭着自己的一腔孤勇,为了贫寒的家境和家中没学上的三个妹妹,勇敢的走上山林砍柴、猎杀野物,从最开始手无寸铁的茫然无措,到后来逐渐强壮、已然适应的熟练,他不惧强敌,仅凭着野性和突然现身山林的孤狼搏斗。 管家深吸一口气,抹了抹眼角隐隐约约的泪花,给阙安道了个歉,不待阙安反应,直接关上门退了出去,边下楼梯边进行深刻的反省。 * 公司最近很忙,秦郁之又恢复了早出晚归的日子,在家里待得最久的地方就是书房和客厅,接触的最多的东西就是电脑和文件夹。 他太阳穴隐隐作痛,面前的文件却还剩了些枝叶末节,正当他喝了咖啡提提神准备缓缓继续时,面前的电脑啪嗒一下被人合上。 阙安站在秦郁之面前,手心里拿着一大把药丸胶囊,递给秦郁之:“吃药。” 住进秦家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每天厨房里都会传来苦涩的中药味,然后在吃完饭之后,苦涩的中药味从厨房飘进阙安的房间。 阙安这才知道,秦郁之柔弱,皮肤泛白,脸上老是带着倦意是因为患病的原因。 但偏偏这人还不要命一般,坐在电脑前就是一整晚,每次都要陈姨或者刘管家捧着药走到秦郁之面前,再三催促他才吃。 秦郁之接过药一口吞下,胶囊难吞咽的胶状异物感在他口腔蔓延开来。 这是最后一盒了,下周又得去德国复诊续药。 他喝了一小口杯中的水,刚放下杯子准备打开电脑,电脑啪嗒一下被人合上。 阙安一手端着水,一手压在电脑屏幕上,不由分说道:“喝完。” 虽然不知道多喝水对人类是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但昨天那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来给秦郁之看病的时候是这么叮嘱他的。 遵医嘱这点,他还是知道的。 秦郁之手往上抬了抬,电脑盖纹丝不动,坚如磐石被阙安压在手下,他揉了揉眉心:“我还有点工作,先处理完。” 阙安不由分说拿起电脑远离秦郁之,皱着眉头道:“你喝水,我帮你弄。” 这人什么毛病,整天为了工作连命都不要了,这家里这么有钱的样子还忙个什么玩意,一天不扑在电脑前就他妈跟没命一样。 他伸出手指在电脑键盘上对着电脑解锁界面乱敲:“怎么用,你给我打开。” 误打误撞之间他点下回车键,叮咚一声,电脑界面变成了密密麻麻的数据库,还有几根波浪起伏的曲线、折线,以及一大堆阙安不认识的数学符号。 靠着运气解开密码的阙安壮志酬筹,认为敲键盘的革命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大步,拿出平时秦郁之吩咐他的语气吩咐秦郁之道: “你快去床上睡觉,我来处理,你告诉我怎么做就行。” 秦郁之轻笑了下,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过了半晌,不疾不徐开口道: “你先把表格里各行数据算出均值,再切换到viser界面,用数据绘制曲线,得到三个数值和交点。” 阙安手指放在键盘上,脑子跟着秦郁之在空中飞了一圈又绕回来,一个字儿都没捕捉到:“简单点。” 秦郁之手点了点沙发:“简单点就是,你不会。” 阙安:…… 他憋了千言万语要反驳秦郁之的话,最后都因为秦郁之发言确实基于事实,自己的理由都显得没有说服力而无法开口。 他索性啪嗒一声合上电脑,采取强硬手段和政策逼迫道: “你先睡觉,有什么不能明早弄的?明早你教我,我边学边给你弄。” 秦郁之嘴角染上笑意,双手插兜,坐在沙发上望着阙安,没接阙安的话,转而用着闲聊语气,跟聊家常一样道: “你一直生活在城市里?” 阙安下意识沉默,半晌开口: “原来在森林里,后来被人追杀,逃到了这里。” 秦郁之略带惊讶的抬起头,用一种我不该看低这个种族的惊异语气道: “猎杀哈士奇?” 阙安:…… 他下意识想为自己正名说自己是一只孤傲的狼,但转念想说多错多,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只默默点了点头:“是。” 秦郁之敛去眸子里的情绪,倒也没怎么追问,沉默了半晌,沉默到阙安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猝不及防开口: “……我,我之前也遇到过会说话的动物。” 阙安恍然大悟。 这样就能解释通了,为什么秦郁之不相信人会变动物的说法,但唯独相信动物会变人的说法。 因为他亲眼见过后者。 也怪不得他看见自己变人时神情自若,没有半分诧异情绪,当时阙安误以为是秦郁之本身性子淡定,情绪不外露的原因,现在看来并非如此简单。 秦郁之垂下眸子,开口道:“我和他,一起做过很多事,去了很多地方。” 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很多这辈子再也不会去的地方。 阙安点点头,揣摩了下秦郁之的情绪道:“那你们感情一定很深?” 是个问句,但用了陈述语气。 那头狼只陪了他不到几个月时间,给他的记忆却贯穿整个童年时期,又延伸到了现在,平心而论,除了父母,他没有像这样想念过其他人。 记忆不断涌现在他脑海里,秦郁之目光落在餐桌的花瓶上,悠远而又深沉: “他救过我的命。” 阙安哦了声,大概明白了这只动物在阙安心中的地位,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白月光?还是救过自己命的白月光,那对秦郁之岂不是更重要了? 他好奇道:“那后来呢?” 秦郁之微微垂下手指,碰到冰冷的玻璃杯边缘:“后来我们失联了。” 失联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彼此消失在生命里,毛绒绒的痕迹像是水溶于水,无声无息不声不响。 阙安一拍桌子,虽然不知道这其中包含的到底是绝美友情故事还是绝美爱情故事,但依旧热心仗义,责无旁贷道:“他叫什么,什么种类,我帮你找。” 秦郁之摇头,手边的玻璃杯上挂着几滴已经凉掉的水珠:“已经死了。” 阙安一腔热血刚撒了一半,听到这话另一半不知道是继续撒出去,还是收回来,只能僵僵愣在原地,啊了一声,尴尬而仓促道: “啊……那,那什么,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踩到雷了。 他不自在咳了几声,想要带过这个话题,转移话题道:“我之前也救过一个人类。” 秦郁之抬起眼眸:“后来呢?” 阙安不清楚,自从那天崽子跑了之后,两人也没有了联系,再说茫茫人海,他从哪儿去找这人,他摇头道:“不知道,没联系,应该还活着吧?” 虽然那小兔崽子很讨人嫌的同时还爽约了,但阙安偶尔也会想起他,想他应该在世界上某个角落,和以前一样活蹦乱跳的,估计依旧还是个讨人嫌的小鬼。 秦郁之垂下眸,手边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起来。 电话是小安打来的,和秦郁之确认出国的相关事宜。 出国是家常便饭,坐飞机都快成日常出行方式了,上次去德国是两周前,从下飞机到医院,再从医院坐私人飞机回来,只花了不到两天时间,而这一个月内,不知有多少个两天花费在这上面。 而这次是一次大复诊,除了对心脏进行检查之外,身体的各项指标都要重新检测,避免不了得留院观察,怎么也得耗个一星期在上面。 阙安警觉的竖起耳朵,秦郁之的一大串话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后只过滤筛选剩下“七天后回程”这几个字。 这也就是说,他要在家对着一摞书以及那个带着老花镜的老师,还有唠唠叨叨的刘管家七天? 他本就在家快闷死了,相关证件都没办下来,秦郁之不让他随意出门,控诉了几遍都无效,他本就已经相当烦闷了,现在还让他自己锁在家一个周? 不可能的。 阙安转了转眼珠子开口:“你是不是需要一个保镖?” 秦郁之无情道:“我是去执行秘密任务?” 他缓缓喝了口水,戳破阙安的想法:“你想去?” 阙安使劲儿点点头:“我可以保护你。” 秦郁之哭笑不得:“别给我惹麻烦就行。” 秦郁之随口说的一句话,没想到一语成谶。 临出发前,赵安特地叮嘱了阙安,什么药什么时候用,一天什么时候吃,以及用量多少和易引发的不适反应,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本来往常出远门都是赵安陪同,但这次换成了阙安,所以照顾秦总,担任秦总助理的任务就自然而然落到了阙安肩上。 赵安把一路上需要注意的事项,和秦总的生活习惯整理成了纸质文档,给了阙安。 阙安手拿着两大盒文件夹,看着里面分门别类,光是目录就有几百条的几十张a4 纸难以置信。 秦郁之是机器吗,这么多条条框框,是不是连眨个眼都得按着纸上的条条框框来眨? 除此之外,赵安也在打量着阙安。 他看着比他高出一大截,只能仰视的阙安,心道这他妈是山区出来的? 而且更令人奇怪的是他的眼神,赵安在秦郁之身边做了几年助理,察言观色是他的本质工作。 他下意识对阙安进行判断,一眼就注意到他的眼神,阙安的眼神有着其他人没有的锋利,像是……狼一样。 那种蛰伏在丛林暗处,一不注意张开血口扑向你的狼。 本能反应让赵安觉得这是个危险人物,但他又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不就是个山区孩子吗,还是秦总亲自收养鉴定过的,说危险也太扯了。 赵安把文件给了阙安,接着又特定把重点给阙安交代了一遍,关于用药和剂量,这些马虎不得,赵安怕阙安记不住,拿着药给阙安讲了好几次。 阙安垂着眸子,一边听赵安说,一边看说明书。 眼前药物说明书上写满了一大串难懂的化学名称和化学化学分子式,尽管一看见文字脑子就隐隐发痛想把这些,但还是认真的一个个往下读。 赵安叮嘱完之后,认真开口:“刚才说的,你记住了吗?” 赵安实在搞不懂为什么秦总要带这孩子去,他一看就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要是出了点什么意外,或者是半路上突然犯了病,赵安是真担心这阙安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毕竟不是小事,开不得玩笑。 果不其然,阙安不负期待的回答:“没记住。” 赵安:…… 他就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正打算继续再耗费一遍吐沫星子时,阙安缓缓举起手机,里面传出赵安的声音: “一日三次,一次两粒,饭后吃……” 阙安晃了晃手机道:“我回去慢慢记。” 他发现人类有些东西还是挺好用的,比如相机,咔嚓一下就能拍下画面,再比如录音功能,在此刻就发挥了重大作用。 第23章 第二十三只 飞机越过云层,平稳行驶在高空中。 阙安坐在秦郁之身旁,专心鼓捣着怀里的一大袋子药,一边拿起药盒一边道:“秦郁之,你这病够麻烦的啊。” 阙安跳悬崖自己把腿摔折过,和别的野狼打架脸上挂过彩出过血,但他受的全是外伤,从小到大不知道生病这两字儿怎么写,头一遭见人生病,就是秦郁之这种级别的,着实有些惊讶。 吃药就算了,这一趟趟飞来飞去的,不知道的以为住在飞机上呢。 秦郁之随口道:“老毛病,不碍事。” 阙安拿起记号笔在药盒上写了个3,皱眉道:“不碍事也得好好养啊,你看看你这——” 他翻开近两页密密麻麻的叮嘱事项,一半以禁开头,一半以不宜开头,全是生病后限制做的事。 “除了呼吸还有什么是你能做的?” 秦郁之难得说了个冷笑话:“眨眼。” 阙安嫌弃道:“消停吃药吧你,你眨眼我都怕给眨出个心肌梗塞。” 空姐给两人递了两杯温水过来,又询问需不需要其他东西。 这架飞机使用频率不高,但相应设施都很完备,毕竟是私人机,相应服务都很周到,机上配备了不少工作人员,尽职尽责,过十分钟就来询问需不需要加餐喝水,再过十分钟过来贴心的盖上毯子。 阙安实实在在体会到了什么叫烦不胜烦。 拒绝了热心的空姐后他起身,越过合上眼休息的秦郁之,走进卫生间。 罕见的,他脑子有些发晕,而且手有些不受控的颤抖,开始是细微的发颤,后来幅度越来越大。 狼族师的话回响在阙安脑海。 “药剂作用还不太稳定,可能会有引发的副作用。” 他就留下了简单的副作用三个字,但具体会怎么发作,什么时候发作他都不知道。 阙安揉揉眉心,这副作用跟潘多拉魔盒一样,根本没法预料,这次是手抖,下次是什么? 手抖了几分钟后慢慢平稳下来恢复了正常。 算了,且行且看吧,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 阙安一般不忧虑可能会发生的事,向来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经过将近一天一夜的飞行后,飞机在凌晨两点终于落了地。 这边气候诡异,大太阳照着,风刮得又猛又凶,阳光撒在身上但跟走在冰窖里没区别。 白天阳光还能带来点暖色调,营造个暖和的假象,一到晚上就赤/裸/裸展现出这个城市暴戾的一面。 凌晨两点的风里带刀,哈口气都能凝成冰碴子,周围的树叶哗啦啦响,卷起满地沙尘,往站不稳的行人上扑腾。 街上清冷又寂寞,下了车之后得走几步路才到家,每一步都迈得相当艰难。 秦郁之脸色不太好,面色苍白,嘴唇也没有太多血色,好像四肢都被灌满了冰块。 来的时候查了查天气,说是这边晴天,无风,结果没想到是这鬼样子。 秦郁之穿得少,只穿了件白色薄毛衣,说薄是真薄,跟纸一样,风呼啦一吹就差不多能吹破。 阙安穿得和秦郁之差不多,外面胡乱套了件风衣,里面穿着一件短袖,但面色比起秦郁之淡定不少,仿佛打在他身上的不是飓风,而是春天带着花香的春风。 阙安看了面色苍白的秦郁之一眼,拧了拧眉。 接着脱下外套不由分说搭在秦郁之肩上。 不待秦郁之有什么反应,阙安捞起他两只胳膊,跟塞洋娃娃一样胡乱塞进两只衣袖,然后又给扣好了扣子,啪嗒一声吧领子竖起来裹住了脖子。 秦郁之不舒服的扭了扭脖子,正打算开口,只听得一句—— “别瞎动。” 阙安对着风衣腰上复杂的两条带子束手无策,纠结了半天拉到前面撕拉一声打了个死结,活生生把秦郁之裹成了个球。 有了风衣的阻挡,秦郁之脸上的血色回来了些,手脚也仿佛解了冻,稍微能舒缓了些。 他看向身上只剩一件短袖的阙安。 阙安伸出手去摸秦郁之的额头,若有所思: “赵安说回去量完体温再洗澡,就被风吹这么几下……你应该不会发烧吧?” 明明是这么冷的天,阙安的手却还是滚烫带火,自然而然抵上秦郁之冰凉的额头。 秦郁之不自在的偏开头,想挣扎着脱下身上的外套: “你把衣服穿上,我不用。” 外面太冷了,阙安身上就一件短袖,过不了两秒就就会被冻成冰块。 阙安一把扣住他手腕,制止道:“我冬天经常在湖里游泳,飘着冰块的那种湖,你游过吗?” 现在这天气算什么。 秦郁之拿阙安无法:“狗和人不一样,你现在——” “老老实实穿着,狗和人不一样?我俩还不一样呢,走。” 阙安一把放开秦郁之的手,大跨步向前走去。 秦郁之深吸了口气,跟上穿着短袖在风中招摇过市的阙安。 到了家之后,阙安短袖上全是沙砾,呸呸呸吐出几粒石子,终究是人类的身体,或多或少弱了些,原本滚烫的手掌也染上了几丝凉意。 秦郁之刚坐下,就被塞了满怀的东西。 阙安一股脑把几个热水袋丢给他,又给他披了条毯子,怕漏风一样,粗鲁的把边边角角塞好,一边读着说明书,一边走到柜子前,摸索着医药箱:“体温计在最下层,蓝色医药箱旁……” 秦郁之整个人被丢在沙发上,裹成了个球,看着走来走去的阙安,觉得有点意思: “你识字?” 他没记错的话,阙安连自己姓都不会写。 阙安正费力读到一半,被秦郁之打断又得从头读起:“指标显示零,零——” “零什么?” 他把纸怼到秦郁之面前:“零什么?” 秦郁之挑眉:“不是0,是o——off。” “欧父——?” 秦郁之整个人被掩埋在毯子里,伸出手索要体温表: “把体温表递给我,我自己来就行。” 夹好体温计后,秦郁又重复问道:“你识字?” 阙安摆摆手:“这几天新学的。” 他听说现在人类招工全都要求什么本科学历研究生学历,一问才知道念到这些学历至少得读十年。 有这十年时间自己去做点儿什么不好,他相当不屑。 奈何不屑了几天,赵安就拿着两个文件夹,指着上面“注意事项”叮嘱他理解并最好全文背诵。 接下来的几天,管家就看见平时不见人影的阙安,每天八小时坐在书桌前,除此之外,连上个厕所都捧着本新华字典。 秦郁之算了下时间差:“你上面的字现在都能认全?” 这才过了几天而已。 阙安不满道:“刚才那个欧父就不认识,字典上没有,其他都差不多能认。” 秦郁之淡淡恩了声,手指敲打着沙发,目光落到阙安手上的纸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开口: “过几天,我拿几份文件给你,你帮我处理下。” 之前他扔给阙安一本小学数学,布置了几道一年级数学题,谁知阙安翻错了页,误打误撞做成了六年级的,还做出来了,当时秦郁之以为是巧合,现在看来未必是。 阙安作为一只狗,没有受过正规的教育,完全没接触过文字数字的情况下,就花了两三天能做出这些,其实相当难了。 虽然说这些题都简单,不是什么函数极限这种难题,赵安给阙安的文件上的字也并非像魑魅魍魉这种生僻字,但两三天就能差不多消化理解,至少能证明阙安的学习能力并不差,对于新鲜事物的接收能力也确实有很大潜力。 对于这方面秦郁之并不了解,他从小基础打得很牢,性格也决定了他不是飞跃性天才选手,所以对于这种半路起家的路子,他不是很有把握。 秦郁之考量着让他多接触接触其他没涉及过的领域,探一下他的底。 看看究竟是天分,还是阴差阳错,也看看到底是他只是单纯天生擅长数字和文字这块,还是学习能力强,对于各个领域的参透都很高。 阙安不以为然答应下来,在不知这几个文件的复杂程度的情况下,不知畏惧的爽快答应下来:“行,你给我。” 反正他也习惯从零学起了,当时赵安给他文件的时候上面的字他一个都不认识,秦郁之扔数学书给他的时候他骗秦郁之说已经学了,但实际上连书页都没打开过,全是临时抱佛脚看的。 反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他最擅长处理临时问题了。 而且这药剂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起什么效用,目前还是待观察时期,在确定这药剂作用之前,他暂时还是闲着的。 一想到药的副作用,阙安头就痛。 等回去之后还是得去找狼族师问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个副作用。 取出体温计后确认没有问题后,他不顾秦郁之挣扎,一把把人裹着毯子抱起来,往浴室走去。 秦郁之眉心一跳,正坐得好好的,被阙安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整个人悬在阙安怀里,心跳顿时升到了二百二,语气生硬道: “你放我下来。” 阙安紧紧裹紧了怀里的人,不容置喙道: “你可别闹腾了,消停待着,你刚进屋的时候腿都在抖,不知道的以为你那腿是筛子呢。” 他也不知道这人体质怎么能弱到这个程度,原来他说秦郁之像一个瓷娃娃,现在他才确信,秦郁之就是瓷娃娃,甚至更瓷。 秦郁之眼神微黯,盯着自己露出的一小节的脚踝。 阙安说是筛子,但其实没有那么夸张,他小腿颤动幅度很细微。 因为用药太多的缘故,他肌肉有些不受控,一遇寒小腿就微微有些轻颤,但程度不大,很难发现。 一直以来,除了赵医生作为医生给他做身体例行检查时,拿着检查单对比着数据询问他,主动告诉他这是因为服药原因外,其他人,包括秦父秦母,都没有休息到秦郁之小腿的微小变化。 秦郁之抬眸看向阙安。 阙安才和他同在一个屋檐,一起相处的日子不到一个月,居然能发现。 他原以为阙安真的是只大大咧咧的哈士奇,现在看来和他想象中有点出入。 秦郁之语气稍微柔软了点,像是坚冰化开了一点,虽然还是硬但至少挂了几滴水珠: “我是生病,不是残疾,我自己能走。” 阙安推开门,放下秦郁之,探了探水温,像是在敷衍小孩: “能走能走,短跑长跑你最强,快进来,水温差不多了。” 他走近秦郁之,扯开他身上的毯子,伸出手,往他衣服下摆伸过去。 他太久没接触过人类了,唯一接触过的人类在二十年前,一来是没什么经验,二来可能是伺候那小孩儿伺候习惯了,他下意识把面前这个病弱的成年人当成小孩儿一样看,觉得看这人哪儿哪儿都需要照顾。 虽然确实需要照顾就是了。 秦郁之挑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随着水波蔓延开来,他侧身避开阙安的手,语气带着警告:“你干嘛?” 阙安挑眉:“给你洗澡。” 秦郁之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有手有脚,为什么要给他洗澡? “你一个男人,给另一个男人洗澡,说不过去吧?” 讲讲道理好不好? 说到这个,阙安反而更有底气,他皱了皱眉,不明白面前这人在磨蹭什么,伸出手不由分说拽住秦郁之的衣袖:“我是勒——狗,不是人,又不是一个种族,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不想管,他只知道面前这人需要照顾。 狼的音节在他嘴里硬生生拐了个弯。 “你说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双标,当初给我洗澡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不好意思,现在换我给你洗,你怎么就这个态度?” 阙安娴熟运用着网络上新学来的词汇,对面前的人类进行指责。 秦郁之揉揉疲惫的眉心,手上紧拽着自己的衣物不肯松半分: “我给你洗澡是在洗宠物,但现在,你已经不是一条狗了,你给我洗澡,不合适,明白吗。” 从小到大,因为环境和家庭的因素,秦郁之都十分看重自己私人空间这点,表现在他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他有些轻微的洁癖,再比如大多数时间习惯一个人待着,无端被打扰会让他觉得不适。 类似的,他不太习惯亲密举动。 阙安关注点有些偏颇,理直气壮道: “我当然不是狗。” 我是狼。 秦郁之没搭话,只眼神平静的看向阙安,同时抓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没有松开半分。 长达半秒钟的僵持后,阙安妥协了。 “行了行了你洗你洗,我出去。” 难搞,他没见过比秦郁之更难搞的人,又矫情又墨迹。 阙安出门前故意甩了甩手,几滴水珠落到秦郁之脸上,他抹去水珠,哭笑不得的看着被摔上的门。 等到阙安出了门,秦郁之半躺在浴缸内,抚摸着自己大腿内侧的文身。 黑色玫瑰延展到下方,和这个一模一样的文身胸口还有一个,两者大小不一,但看起来都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东西。 仔细观察不难发现,玫瑰的黑色恰好掩盖住了两条疤痕,经过二十多年,早已难以察觉,但仔细一看,还是能发现疤痕的形状张扬又丑陋。 他微微叹了口气,洗完后伸出手捞过浴巾。 本来到家就已经快凌晨三点了,这么闹腾了一宿,秦郁之快要天亮时才睡下。 睡又睡不安稳,懵懵懂懂翻身翻来翻去,梦见的东西又多又杂,像是万花筒一样在脑海里不断旋转。 身边时而围满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周围还有消毒水味,他微闭着眼被推进手术室,抬眼是蓝色晃眼灼目的灯光,旁边仪器上是决定他生命的几根曲线。 然后又兜兜转转,转到了另一面:雪白的墙壁和条纹的砖块,以及没有尽头的医院走廊。 万花筒连着转了几个面,转来转去全是白色,其他颜色泛泛可陈,只在一大片白中小心翼翼占据了一点,像是白纸上晕染的彩色墨滴,不敢张扬也不敢放肆,仿佛再晕一点就会被擦去。 比如有他病情好转后,在生日那天和许朝他们如愿去野营一起烧烤的时候,也有他不被限制自由,回到学校和同学打成一片的时候。 还有他小时候坐在野狼背上驰骋丛林的时候。 上天可能是秉持公平公正法则,白天的他的日子静得像是一摊死水,脑子重复麻木,晚上就在梦境里让他感受各种情绪,搅起波澜。 秦郁之现在即使借助安眠药,也很难有一个稳定的睡眠,吃不吃药的唯一区别只是入睡所用时长,但睡着后脑子依旧昏昏沉沉,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特别是换了环境之后,这两天都是这样,半夜会醒个两三次,醒来梦境仿佛还残留在他面前,然后就是一阵口渴,不得不起身到客厅去喝水。 他这几日去医院新开了药,可能是药的原因,他一天喝八杯水都觉得渴。 这天秦郁之从床上起来,看了看挂钟显示凌晨三点半,爬了起来准备到外面接杯水。 打开床头灯的一瞬间,他看见了床头多出来个保温杯。 杯子里是冒着温热蒸汽的水,水蒸气盈盈袅袅往杯壁上扑腾,杯壁染上了一层白色雾气。 他愣了愣,握住杯沿。 温的。 温度透过杯壁传到他微微发凉的手心。 他天生体寒,手即使放在被窝里一晚上也捂不热。 他犹豫片刻,端起水喝了一口。 水温正好,不凉不热,是刚好能暖肚的温度,喝下去散了一点寒。 他走出房门,走到一扇大大咧咧敞开的房门面前停驻。 阙安睡觉从来不关房门也不关窗,房内一切景象,包括阙安呈大字型的睡姿,和一旁揉成一团的棉被,都一览无遗展现在秦郁之面前。 他砸了咂嘴,翻了个面,继续蹭着枕头睡。 秦郁之攥紧了手中的保温杯,摩挲了下温热的边缘,旋即轻轻把杯子放在桌上,轻声走过去给阙安掖好被角。 阙安不乐意的扑腾了下,踢开了被子,呼吸均匀丝毫不乱。 睡得很沉,睡眠质量应该很好。 秦郁之又给他盖了几次,全都以被子遭到无情嫌弃收场,他无法,只能先走到床边关了窗,确保风不会吹进来。 半夜的风刮得迅猛,但阙安睡得很香。 他想起当初初见阙安时,这狗躺在雨夜中,雨水顺着他毛发低落下来的样子让他产生了这狗很可怜的错觉。 后来他才发现他错了,狗就是狗,不只是种类,还有脾性。 虽然这狗有些时候还挺细心。 第二天清早,秦郁之问起桌上那杯温水:“昨天我床头柜那杯水是你放的?” 阙安吃着足足比秦郁之碗里多出一大份的早餐,一嘴一个热狗肠: “是啊。” “我看你半夜不睡,每天凌晨三点都出来晃悠一两圈,怕你再出来吓人,就提前给你备上了。” 秦郁之点点头,道了一句谢谢,虽然只是一杯水,却让他心里升起一种久违的微妙感。 好像他半夜醒来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又好像失眠的时候有人陪着一起他失眠。 阙安一张嘴,一半用来吃东西,另一半用来吐话: “你下次别老跑出来了,晚上要醒了你就闭上眼再睡,别老半夜起床。” 秦郁之喝了口粥:“习惯了。” 阙安“嗯?”了一声:“习惯什么,半夜起床?” 秦郁之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失眠。” 习惯了失眠。 阙安噢了声,活了大半狼生,躺着就能睡着的他不理解失眠什么意思:“那不失不就得了,我看你前天晚上起来了三次。” 秦郁之瞄了阙安一眼:“你看见了?” 阙安喝了口豆浆,嫌弃的砸吧砸吧嘴里甜滋滋的味道:“没,我听见了。” 沉默半晌后,秦郁之奇怪的看了阙安一眼,似是带着点揣摩意味道:“……那你耳朵还挺好用。” 他警惕性很高。 秦郁之意识道。 阙安睡得很沉很稳,但连他什么时候出卧室,出来干嘛,出来了几趟都知道,而且还是听见而并非看见,说明稍微一点动静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秦郁之觉得有点意思。 他最开始以为阙安可怜,后来经过两个星期终于意识到阙安是个狗比,再然后现在他发现还是有点出入。 这人敏锐心细得可怕,不似一般二哈般粗笨。 秦郁之盯着阙安,开玩笑般开口:“你真的是狗?” 这种敏锐程度,让他觉得像另一个物种,他开口道:“我怎么觉得……你更像只狼?” 第24章 第二十四只 阙安头一遭被水呛,咳了好几声,乘着这个间隙拼命发动脑细胞撒谎: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是狼,狼哪有我这样的,你听过狼汪汪汪叫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阙安后背出了汗。 他到底怎么发现的? 这人真是敏锐心细得可怕。 秦郁之好笑的拍了拍阙安的背,给他顺气:“不是就不是,你急什么。” 他当然知道阙安不可能是狼,当初阙安顶着这张狗脸被他喂了几个周,他还分辨不出二哈和狼? 阙安有种被人窥探秘密的不自在感,生硬的转移话题,又回到刚才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上: “以后别大半夜溜出来了。” 秦郁之抬起眼眸,轻轻恩了声,视线落到杯子上,点头道:“好。” 吃过早餐后,秦郁之和阙安出了门去往医院。 今天秦郁之就开始住院,病号服的尺码有些大,袖口处空空荡荡,大了一大截。 秦郁之躺在床上,眉眼清淡望着窗外。 他六岁就呆在这儿,对这儿比对自己家还熟悉,医院负责他的小护士换了好几个,他却还留在这里。 仪器发出一声滴的长响,接着开始工作,主治医生满头权威的白发,边记录数据边和秦郁之交流病情。 秦郁之德语纯正又流畅,不见到他这张脸,可能会误以为是本国人。 阙安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翻着杂志,杂志上满是奇奇怪怪的符号以及看不懂的图片。 一阵阵痛刺入他心脏,他不受控的嘶了一声,蜷起指尖,不受控的皱起眉头。 好像是药物的副作用又犯了。 上次是指尖颤动,这次是心脏刺痛,下次是什么? 满头白发的医生走近他,在他身边停驻,他推了推眼镜,望着阙安微微抖动的痛苦的眼睫,开口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阙安眉心一跳,医生手上拿着的针管让他下意识觉得很不舒服。 况且他还听不懂面前这老头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正当两人僵持时,秦郁之突然开口,紧接着医生微微偏着头打量阙安,半晌从他身上移开视线,点点头出去了。 秦郁之目送意医生离开后,才悠悠收回视线,望向神色明显松弛下来的阙安: “你怎么了,没事吧?” 阙安摇头:“没。” 想起了一些回忆。 秦郁之看了阙安一眼,倒也没再问什么。 输液瓶里的药液一点点往下坠,一到医院时间仿佛就变得漫长而无聊,阙安从一个沙发滚到另一个沙发,来来回回进出好几趟,无聊感一点儿都没缓解。 秦郁之习惯性的看向窗外。 阙安又重重坐回沙发,脚一落地闲住后嘴又闲不住,打断秦郁之的沉思者形象道:“你看什么呢?” “数叶子。” 秦郁之头也不回,表情未变,眼神落在窗外的树上。 阙安也跟着看向窗外。 窗外的草坪上只栽着一棵树,因为凛冬的缘故,原本看起来就孤零零的树现在连叶子都掉光了,树上仅挂着几片蜷缩的枯叶。 “叶子都死了。” 秦郁之突然开口。 阙安不赞同:“那树不是还活着呢嘛,有根在这儿,叶子不会死绝的。” 秦郁之没说话,就在阙安坐不住,正打算又出去活动活动时,病床上的秦郁之来了口: “我七岁时爬过这棵树。” 秦郁之讲什么事都是这样,慢条斯理又不急不缓,而且永远只说那么几个字,仿佛讲究的是言有尽而意无穷,非得留那么一大段韵味让听者自己琢磨。 果不其然,阙安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问:“然后呢?” “没爬得上去,被摔了。” 阙安噢了一声,想象出秦郁之七岁时的样子,估摸着还是个粉团子,都没长开,一个劲儿的扑腾扑腾想要上树的样子,不自觉嘴角微扬,有些好笑道: “你七岁有这床栏高吗?爬不上去那不正常吗。” “我腿摔破了皮,当时因为还小的原因,医院管得严,我是偷跑出来的。” 秦郁之开口。 阙安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估计是被摔下来后嚎嚎大哭,然后家长跑过来一顿骂,这倒是很多小孩子都有的特性,贪玩又叛逆,调皮又捣蛋。但阙安听到时还是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人的变化确实瞬息万变,一向循规遵矩的秦郁之,小时候也会有挣脱束缚叛逆调皮的一面。 挺好。 秦郁之可能是终于数完了叶子,把目光收回来,困倦的闭上眼: “当时腿摔得很严重,血汩汩顺着小腿往外流,我忍着一声都没吭,毕竟是小孩子,不知者无畏,不清楚当时情况的严重,后来被我父母发现的时候,说要是再晚发现一点,我小腿就废了。” 当时情况确确实实非常危急,那棵树实际上爬起来,和看起来完全是两个概念,分叉树丫仿佛临崖峭壁,稍不注意就是粉身碎骨。 阙安微微挑眉,拉了把椅子坐下来。 没想到故事的发展颇有些一波三折的意味。 “为什么不吭声?” 秦郁之沉默片刻,半晌轻声开口,声音掷地,落下声响: “我想再爬一次。” 他老是梦见那个晚上,他坐在苹果树上晃荡,月光照在他身上,微风轻轻吹过来得舒适感。 他那段时间对药物过敏,浑身发痒,却又不得不用,每当身上起红疙瘩的时候,就拼了命的想挠,但又挠不着,只能等它慢慢消下去。 他当时只想去爬树,往上攀爬后摔下来流血,忍着痛不吭声。 他想爬上去。 只有树上的风才能治愈那种不适感。 阙安咂舌,倒是有些出乎意外:“没想到你还挺热爱爬树。” 让他回想起了小时候带过的那个小兔崽子,爬上去后就开始用苹果打他头。 忘恩负义。 “爬树我擅长,等过几天,我带你去,想爬哪棵爬哪棵。” 秦郁之笑了笑:“不了,我手指没力。” 间接性无力,严重时连笔都握不住。 阙安无所谓:“那我抱你上去,这有什么的,只要能坐在最高点,看得到最远处就行了。” 秦郁之眸色微动。 “这是最高点,那是最远处,看到了吗?” 野狼驮着他,处在悬崖顶峰上,了望着远处。 回忆闪现。 秦郁之动了动抬不起来的手,眸色渐深,鬼使神差的微微点了点头。 第二天,秦郁之刚醒,就看见阙安站在他面前。 阙安戴着个黑色帽子,帽檐压得低低的,全身上下被黑色包裹,手上推着个……轮椅? 他微张着嘴,看着阙安全副武装的做派,失声道: “你要去演警匪片?” 秦郁之有种他下一步可能会从包里掏出枪来挟持他的错觉。 话音刚落,一双手越过他,从床上横抱起他,来了个公主抱,再然后,公主被放到了轮椅上。 “去爬树。”阙安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极了潜入医院的间谍。 秦郁之揉揉眉心,一时不知该夸阙安行动力强,还是该夸他服务周到: “你是不是,该给我个准备时间?” 阙安深深看秦郁之一眼:“那你永远都不会有准备好的一天,就今天。” 那也不至于……这样把? 秦郁之看着自己身下的轮椅,晃了晃腿确定它有知觉:“我能走,用不着这样。” 阙安不由分说,一把把帽子扣在秦郁之头上,接着一双大手压住秦郁之头顶,往下压了压,接着他蹲下身,注视着秦郁之。 灰色的眼眸对上黑色的眼眸,秦郁之眼皮一跳,感受到热烈的视线和身前少年温热的气息,下意识想往后退。 “别动。” 食指指尖轻拂上他额间,密密麻麻的酥痒感涌现,然后一缕碎发被别进了帽子里。 阙安直起身子,懒懒道:“好了,走吧。” 秦郁之不自在的伸出手摸了摸额间。 好像还有残余温度,在噼啪作响。 少年的体温真的很高,仿佛能灼伤人。 走到院门口时,果然受到了阻拦,小护士关切的询问,对阙安表达不能未经允许随意出院。 坐在轮椅上的人抬起苍白的脸,说了一句什么,小护士露出为难的神色,还是坚持堵在两人面前。 秦郁之微微扬起嘴角笑了下,用德语说了句“没事,不用担心”,声音温柔,像是冬天柔软的毛毡。 紧接着护士的耳朵根难以察觉的红了一块,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出来后,阙安问秦郁之:“你刚对她表白了?” 小护士耳朵红成那样。 他发现了,女生都喜欢秦郁之这一款的,一副冷淡的样子,最好再带点小病,没事儿咳嗽几声,冲着窗外投去焦距不知道在哪儿的眼神。 都管这叫什么?文艺青年。 他上次把落在家的文件给秦郁之时,秦郁之旁边那个女秘书不时就抬头瞄一眼秦郁之,仿佛她来上班的动力不是工资,而是秦郁之。 秦郁之淡淡道:“我给她保证说不会跑太远。” 阙安不服的哼哼两声:“那也是美男计,等会儿……你保证什么?” 秦郁之缓缓抬头,对上阙安有丝复杂的眼神。 “不会跑太远,怎么了?” 阙安眼神纠结复杂。 秦郁之眉心一跳,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 当车稳稳停靠时,他们已经距医院一百里开外了。 秦郁之揉揉眉心:“等会儿,这是哪儿?” 这里远离市中心,周围交通不算发达,连地铁的运行轨道都没覆盖反正这里,他们此刻人生地不熟,阙安是怎么有勇气把车开到这里的? 阙安欢快道:“我哪儿知道啊,我不也还人生地不熟的,你问我我问谁去。” 秦郁之眉心一跳,看向阙安的脸。 确实是真的狗。 “不认识你就开这儿来,你不觉得过于冒险了?” 秦郁之拿出没有信号的手机,怼到阙安面前,如是问道。 阙安神色无异,反问秦郁之:“不刺激吗?” 秦郁之点了点手机地图,导航人声一直播报“请检查网络”,他放弃,索性把手机熄了屏:“我这是把命都压你手里了。” 阙安一把关上车门,把折叠式轮椅一把拉出来,正打算公主抱把秦郁之抱下来,被秦郁之一把打点手,他越过轮椅下了车: “差不多行了。” 阙安一把搂住秦郁之的肩:“放心吧你,我能找到路,这儿风景可好看了,骗你我就是小狗。” 秦郁之:“……” 他不动声色离自己捡回来的这只东西远了一点。 可能是近水有河流,空气很湿,远处稀稀落落的城堡式建筑上方笼罩着一层薄雾,悠悠的飘着。 树倒是挺多,往空旷处走,高大的阔叶树种尽数伸展枝叶,比起医院那颗寒酸树阔气不少,没秃,叶子也都还在。 秦郁之七岁时就在这边,家附近周边的风景也都还不错,但不知是不是刚才阙安无证驾驶和新手上路一脚油门踩到一百八的急速心跳体验,他此刻看这块风景的感觉确实不太一样。 像是用生命换来的景色。 秦郁之点点头,勉为其难道:“风景还行。” 阙安笑了下,语气里满是不屑:“这也叫风景?” 秦郁之眉心一跳:“……你什么意思?” 阙安言简意赅:“做正事。” 秋叶落得晚,满地是杏黄色的清脆落叶,树上坠着一大串,飘飘扬扬落下来,林子尽头藏着棵最耀眼的树,树上的杏黄色比其他树更鲜活。 这是林子里最高的一棵,比周围的树高出一大截,阙安言简意赅道:“应该是祖宗树,周围这片树都是它生的小孩子。” 秦郁之:…… 两人头都仰酸了也看不见顶。 “来吧。” 秦郁之难以置信的又问了一遍,不只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还是阙安脑子出问题了: “你让我爬这棵?” 阙安作为秦郁之的指导老师,对待学生十分有耐心:“看着吓人,但你开始爬就知道了,很简单,你小腿用力,夹紧树干就不会滑下来,抓紧那根小树干,然后使劲往上一拽,对,就那根你看见了吗,你快看——” 秦郁之陷入了回忆。 他在努力回想自己昨天到底是为什么才会脑抽答应阙安在大冷天出来,进行这种高难度的无意义户外活动。 一时冲动。 半晌他叹了口气,把手揣到兜里,看了看巍峨的树,最后垂下双眸,轻轻吐出几个字:“不可能。” 他是真的不可能爬上去,不说有没有力气,身体条件也不允许。 “医生嘱咐过,不能做危险性太大的运动。”他转头,随意瞟了眼旁边矮一截的小树丛,淡淡开口,“随便换一棵吧。” 一见人迈开步子,阙安立马伸出手扯住他手腕,难以置信道:“这还危险?” 他沉吟片刻,仿佛下定决心般开口: “算了。” 秦郁之:? 他心脏习惯性又使劲扑通一跳。 只见阙安脱掉外套,露出小臂,双手往上一撑—— 少年的动作干净利落,像是能飞起来,姿态从容不迫又嚣张不羁。 像是会飞。 秦郁之略微有些出神。 他想起之前初中的时候,同学过生日那次。 大家相约说是去野炊,结果改成了去玩蹦极,他刚转学到班上,和大家都不太熟,临时改计划的事儿传来传去,去的人全都知道了,唯独剩他一个没人通知。 结果到了蹦极的高台上,大家怀揣着各式各样的情绪,激动,害怕,心跳升速,一个接一个站上临崖的高台,叽叽喳喳进入体检登记处,一群人围着专业讲解员仔细听动作要领。 他站在栏杆处,静静看着远处一个飞跃的人影,尖叫声穿破云层,到达他的耳膜。 工作人员走过来,礼貌的提醒他:“小朋友,这里不能站人,很危险。” 秦郁之出神的点点头,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坐回了安全塔台。 等大家玩完,太阳已经下山了,临近傍晚,大家玩了一天已经精疲力尽。 后来怎么结束的秦郁之已经忘了,他就记得有几个同学一直给他道歉,带着一种半遮半掩的愧疚和同情,说他们确实不清楚,对不起,没安排好。 秦郁之其实不是很在意这些。 这么多年过去了,同学的名字一个接一个都淡出脑海了,但那个飞跃而下的身影,和穿破云层的带着恐惧和兴奋的尖叫,他却清晰而又深刻。 “喂——!” “喂喂喂——!” 一声暴戾的呐喊穿透秦郁之耳膜,唤回了他注意力。 “我在这儿挂两天了你知道吗?” 阙安没好气道。 秦郁之这才抬头看向阙安。 少年双腿夹住树干,整个人倒挂在树上,双手撑住树干,单薄的白色t恤也跟着倒垂下来,露出结实而又紧净的腹肌,背部线条紧绷,他双手一推,双手抱胸,只凭借腿部力量挂在树上,眉眼带着几分鲜活的笑意: 一阵微风吹过,吹了一扇杏黄色叶子到秦郁之头上。 阙安伸出手,轻轻拿掉秦郁之头上的叶子,顺了下他额间的碎发: “想什么呢,嗯?” 头上拂过温热,秦郁之心头微跳: “没。” 阙安开口:“没事,那就来吧。” 秦郁之惊讶抬头,不待他反应,手腕就被攥住。 “我抱你,把你扔出去,接着你抓住靠近你手腕的那根树枝,听到了吗?” “不行!” 秦郁之下意识拒绝:“不可能,你放开我,阙安,阙安!” 他做不到,不可能做到的。 他六岁时的疤还在。 恐惧袭上心头。 力道比他想象中大不少,整个人完全被扯上去,仿佛不跟着用力这双手就会跟身体一起分离。 然而他没有选择余地。 秦郁之咬了咬牙,伸出腿蹬住树干。 “对,就这样!”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吃药后的应激反应,手心开始冒汗,手腕也有些控制不住的微颤,根本使不上劲。 就在这时,手腕处徒然一空。 阙安放开了他的手。 秦郁之心里一沉。 紧接着,手肘处多出一份力道,举着他往上托。 接着,整个人被阙安环抱住,悬在半空中。 “我扔了啊。” 秦郁之缓缓摇头,迟疑拒绝:“不,不可能——” 树干看起来很遥远,很高,根本不可能够到。 而且阙安不能保证能一定把他扔到那里,这不仅需要力气,更需要技巧。 “相信我。” “一。” “二。” 秦郁之瞳孔微张。 “三。” 一个抛物线在空中划出。 树枝在他眼前,距离越来越近,他咬牙,睁开眼,伸出手一抓。 他稳稳挂在树干上,树干上的叶子跟着晃荡,落了好几片下去。 他忙抓住树干往上爬,顺着粗壮的树干走到宽阔的树窝中间。 他刚才飞起来了。 秦郁之心脏微颤,如是想。 他此刻站在这棵树最高处,也是这片林子的最高处,往下望。 绵延的城堡建筑和川流车辆的小路,在他脚下铺展开。 风从高空穿过他,绕过这个林子。 “这才叫风景,知道吗?” 阙安双手撑地,跳下树,拍了拍手上的土,望着树顶上的人,大声道: “怎么样,好看吗?” “没骗你吧?” 飞鸟从他头顶盘旋而过,扑棱翅膀的声音第一次如此贴近而清晰。 秦郁之垂下双眸。 他突然觉得,那个飞跃而下的蹦极身影,好像也不过如此,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羡慕的。 阙安像是在隔着真空喊话,生怕秦郁之听不见: “好玩吗?” 秦郁之轻笑,眉眼弯起来,嗯了声: “嗯。” 阙安这才意识到自己仿佛个智障,于是三步并作两步,一跃跳上了树,不到两分钟就到了最高点,坐到秦郁之身边: “热死了。” 他身上出了薄汗,扇着衣领,呼的声长喘了口气,看向秦郁之,手上拿着刚才脱掉的外套: “喏,披上。” 他环绕了秦郁之一圈,给秦郁之披上外套,嘴唇轻轻蹭到他的脖颈,秦郁之下意识往后。 “别动。” 他收回手,留恋的吸了吸鼻子:“你好香。” 秦郁之好像很少用香,但身上自带了一种木质香,特别像丛林里的露水味,闻起来格外好闻。 这宛如浪.荡少爷调.戏妇女的话风。 秦郁之无奈道:“狗鼻子。” 阙安拧眉:“你骂我?” 秦郁之挑眉:“夸你。” 阙安:“……” 算了,狗就狗吧。 两人在树顶上坐了两个小时,天色已经微微擦黑,秦郁之不舍的收回眼,对阙安开口道: “回吧。” 阙安站起身,点头:“行,那你先等着,我先下去,你跳下来,我在下面接住你。” 秦郁之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确定接得住? 阙安已经攀住了树,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做了决定: “你负责跳就行,别的都不用管。” “相信我。” “能送你上来,就能原封不动送你下去。” 秦郁之心中一动,微微颔首: “好。” 他信。 阙安一跃,落到了地面。 秦郁之坐在树干上,耐心等待阙安叫自己,等了快五分钟,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疑惑的对着树下大喊: “阙安?” 没有回应。 秦郁之心里一沉。 他声音放大,急促中带着慌意:“阙安,你在吗?!” 还是无人应答。 秦郁之的心一坠。 秦郁之喊了两分钟,嗓子快哑了,约莫几分钟后,这才从底下传出几声微弱的声音: “汪!” “汪汪!” “汪汪汪!” 秦郁之瞳孔放大,一个噩梦般的猜测在他心中慢慢涌现。 他缓缓低下头,用手机手电筒照亮下方。 衣物都在原地,但不见人影。 而树底下,一只哈士奇正仰着头,拼命的用爪子无力的扒拉着树干,冲着他傻叫。 完了。 秦郁之想。 第25章 第二十五只 树下传来狗吠,汪汪汪的传到十里开外,再透过树丛传回回声,在林子里飘荡。 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然而这周围群树环绕,山林叠加,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方圆百里唯一的活物是他和树下一只正在刨树的傻狗。 秦郁之活了二十多年,头一遭遇到这样焦灼的事故。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能不能来个人告诉他? 他举起手机,果不其然,这号称最高处,能看到绝佳风景的巅峰连一格信号都没有。 他叹口气,试着对下面吼道:“阙安,你去找找这附近有没有人。” 二哈刨树的动作一愣,抬起头来看着他,冲着他汪了一声,接着撒开小短腿儿往林子外跑。 秦郁之:…… 秦郁之眉心一跳,对阙安智商感到无奈的同时,也意识到一个问题。 刚才阙安轻易就能理解他的话,所以他在做狗的时候也肯定能听懂人话。 初见面的怀疑,相处时流露出的马脚,现在终于有了实质性证据。 所以这狗在打碎家里的十几个法国陶瓷碗,装作听不懂他的斥责,冲着他摇尾巴流口水卖萌的时候,他就不该轻易放过他。 既来之则安之,一时半会儿阙安也跑不回来,秦郁之索性把阙安的毛绒外套铺在树上,垫着坐了下来。 反正也穿不上了。 秦郁之倚在树干上,不由得觉得好笑,好笑中带着几分无奈和心酸。 活了二十多年,头一遭体会到在树上挂着下不来的心情。 天色已经快黑了,夜风夹杂凉意朝他吹来。 这附近人烟稀少,交通也不是很便利,况且还是大半夜,应该没人会到这边来,说是让阙安去找人,但实则希望渺茫,不出意外的话,他和这只狗估计要在这儿过一晚上。 在郊外过夜,如果准备齐全,支好帐篷,备好望远镜,有着一大片星空和辽阔风景,那就叫浪漫野营。 而像秦郁之现在,吹着呼啦啦夹杂着烂叶子和沙子的狂风,快被冻成傻逼,身边只有只汪汪汪傻叫的二哈的这种情况,通常被称为落难。 秦郁之缩了缩身子蜷起来,尽量减少散热面积。 早知道刚才阙安跳的时候拦住他,至少抱只狗在怀里还能暖和点。 夜色一点点下沉,秦郁之的眼皮禁不住上下打架,睡不安稳,迷迷糊糊的只剩最后一丝清醒,视野里的一压压树枝轮廓开始变得极度朦胧。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微的鸣笛声传来,伴随着车轮碾压过落叶的窸窣破碎声。 秦郁之清醒了几分,站在树上往外远眺。 一辆吉普车亮着车头灯,往这棵树的方向来开,很快就稳稳停在树下。 从树上走下个男人。 终于来人了。 秦郁之拿起衣服,准备和对面会和,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 有了手机的亮光,茫茫黑暗树丛中出现了一个明显晃眼的亮点,十分瞩目,男人借助亮光,立马看清了树上站着的人, 他啪嗒一下合上车门,双手合成喇叭状,用中文冲着树上大喊:“你等等!” 接着,他打开车后备箱,从里面搬出加可折叠的金属梯,架在树枝干上:“来,下来。” 秦郁之打着手电筒,稳稳踩着梯子走了下去。 回到地面的秦郁之脚重新落回地面,心也跟着落回胸膛。 他之前生过这么多次病,连带着还做过好几次手术,从来没觉得活着有多难,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了。 尤其是身边还有个狗队友的时候。 情况安定后,男人把梯子放回后备箱,劈头盖脸对着秦郁之一顿训斥: “这么大个人了还学小孩子爬树,爬就爬了,爬上去挂那儿了下不来,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脑子都想什么呢?啊?最后要不是你家的狗机灵,知道叼着你的东西来找人,你在这儿饿死都说不定。” 是的,相当机灵。 秦郁之想。 “这荒郊野岭的,鬼影儿都没一个,又是异国他乡的,万一真出点什么意外怎么办,下次注意知道没?!” 大叔留着络腮胡,四十来岁的样子,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双手抱胸,凶着秦郁之。 秦总自接任公司以来,只有他挑别人毛病的份儿,这还是头一遭被人训,自知理亏,又觉得有些好笑,点头称是: “抱歉,实在是麻烦您了。” 确实是运气好,恰巧碰到了好人,又恰巧是个中国人。 从男人下车,就没看见阙安的踪迹,秦郁之不由接着开口道:“那那只狗呢?” 正说着,从车上跑下两只哈士奇,一只型号小的,追着另一只型号大的往这边跑。 秦郁之很快认出,前面那只型号大的是他家的。 见人没事,阙安松了口气,忙跑到他腿边蹲下来,用爪子扯了扯秦郁之裤脚。 结果后面那只小型号哈士奇也跟着他蹲下,学着他的样子,也用爪子扯了扯秦郁之裤脚。 男人哎了声,拍了拍手掌,示意他家的狗过来。 小型哈士奇脖子上带着粉色小项圈,一看就是只母/狗,她不情不愿拖着小短腿回到男人身边,眼神却还滞留在阙安身上。 男人揉了把狗头,头对着阙安点了点,开口问:“这是你家的狗?” 秦郁之把一切尽收眼中,觉得有点意思:“是我家的,这是——?” 男人哈哈笑了两声:“你家这狗是先碰到了我家狗,然后我家狗带着你家那条来找我,我才知道你被困在这儿了,说来这俩狗也挺有缘分,那叫什么,一见钟情?” 秦郁之看向阙安,眉眼之间的笑意快要涌出来: “是吗?” 碍于外人在场,阙安说不了人话,只能借助凶狠的“汪汪汪”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骂谁是狗呢,一派胡言! 小哈士奇听见阙安叫,也羞涩的小声“汪”了声回应,深情注视着阙安。 男人一拍手掌,哈的高兴道:“你看,这不对上眼了吗?” 阙安:…… 秦郁之收回眸子,稍微收敛了下笑意:“是吗,我怎么觉得更像是单向暗恋。” 阙安被证了清白,立马兴奋的汪汪汪,点了几个高难度的头。 干得漂亮,他在心里夸奖秦郁之。 男人噢了一声,把阙安急于撇清关系的嚎叫,和自家狗狗受伤低垂的尾巴尽收眼底,脸上颇有点遗憾之色: “这样啊。” 玩闹归玩闹,自家的狗还是得自家牵着走,男人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拽住狗绳,把百般留恋,频频回眸的哈士奇拉上车,最后还好心送他们到了距这里最近的交通站。 一人一狗回医院跟做贼一样,成功避开交通枢纽——护士站后溜回了病床。 秦郁之坐回沙发靠着靠垫时,都有种自己在靠着树干的错觉。 总之是相当魔幻。 他看向耷拉着眼趴在沙发上的阙安,沉默的死死盯着阙安,抱着胸沉默。 阙安感受到空气中焦灼的气氛,又自知理亏: “……那个,你听我解释。” 人当着当着突然变成狗,而且最终的还是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阙安仿佛一个在床/上和对象那啥那啥的关键时刻突然说自己不行的渣男一样,辩解道:“是药,药的问题。” 反正不会是他的问题。 谁知道那药怎么好端端的就失效了。 他就知道不会这药的副作用不仅仅是犯病那么简单,果然,今天就应验了。 秦郁之挑眉,绕过这个话题不谈,重新捡起旧账来算: “所以你听得懂人话,还会说人话,对吧?” 二哈抬起狗眼,高冷的张了张狗嘴: “是呢。” 秦郁之沉默的看着阙安,眼神似刀。 狗肉汤挺好喝的,狗肉火锅好像也不错。 阙安不知道秦郁之此刻正琢磨着对自己的一百种凌迟处死方法,翻了个身躺倒在地毯上,毫无悔过之意:“给我顺顺毛,累了一天——” 秦郁之:…… 他深吸口气,直接转身进了浴室,嘭的一下摔上浴室门,却在门刚要合拢的一瞬间,阙安刷的一下睁开眼,眼睛一眯,冲下沙发! “等等——” 浴室门被一只毛爪子抵住,阙安凭借自己目前小巧玲珑的身躯,挤进了浴室,晃悠着尾巴,理所当然的迈出优雅的步伐,窝到了浴缸里,乖巧盘起尾巴。 秦郁之:? 他皱眉:“你干嘛?” 阙安撅起屁股,在浴缸内狗刨式自由畅泳: “给我洗澡啊,你之前不是给我洗过?” 作为一只狗,秦郁之不介意给自家的宠物搓毛,甚至来个人狗沐浴都无所谓。 但是作为一个人,秦郁之希望他要点脸。 秦郁之揉揉眉心,试图和他讲道理: “你能确保再也变不回人形吗?” 阙安恬不知耻的舒展在浴缸里:“不能。” 他之前一直想办法变回原型,后来误打误撞变成了人形,结果没想到现在又误打误撞变回来了。 虽然药确实可能是假冒伪劣的三无产品,但他现在倒不是很关心了。 他当狗那阵秦郁之每天给他顺毛其实还挺舒服的,变成人以后他老想着让秦郁之再给他顺一次,一直没好意思开那个口,结果现在好了,光明正大了,理由充分了。 他又可以了。 而秦总,秦郁之的想法则符合一个正常人类的脑回路: 阙安现在是狗,自己给他洗了澡,相当于间接性看了他的果体,阙安有朝一日变回人,两人无论是谁,势必都会觉得很尴尬。 他贴心的为另一方当事人考虑到了这点,然而另一方当事人只想着乖乖躺下让秦郁之顺毛,完全无半点自觉。 脑回路不通,没法儿正常沟通。 秦郁之索性直接掉头就走。 见人软硬不吃,阙安从浴缸里扑腾起来,溅了满地水花,声音里带了些许怨念: “等等等等,我走,我走还不行嘛!” 低沉的男性嗓音从身后传出来,可惜说出话的是一只湿淋淋的狗子。 狗子在烘干机下自己自力更生烘干了毛,走之前还不忘怼了秦郁之一句: “小气鬼。” 喝凉水。 秦郁之洗漱完后躺倒在床的时候,已经天亮了。 他习惯了失眠,也习惯了天亮,睁着眼静静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声音一点点复苏的日子数不胜数,只是遇到阙安后就不一样了,前者是睡不着,后者是压根儿没法睡。 想到这儿,秦郁之不自觉有些好笑。 少年倒挂在树干上恣意张扬的模样,和二哈拼命扒拉树干蠢得要死的样子,在秦郁之脑海中交叉回放,索性马上要晨检了,秦郁之戳了戳睡在旁边沙发上的狗耳朵: “一见钟情?” 阙安脑子正昏昏沉沉,听到这句立马清醒,意识到他在说晚上和那只小二哈的事,一副受到莫大侮辱和打击的模样,赶紧晃了晃狗头: “别瞎说,人狗殊途。” 准确的说,是狼狗殊途。 还一见钟情,呸呸呸。 当时方圆十里没有人影,他原打算再跑远些,结果听见了狗吠声,一只脖子上带着粉色项圈的二哈正冲着她摇尾巴。 秦郁之挑眉。 才当了几天人,角色代入得还挺快。 “那是什么,美狗计?” 秦郁之声音平淡而清冷,不动声色回击。 阙安听到这句话,想起什么似的,抬起狗眼瞪了秦郁之一眼:“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不就是在医院门口调侃了句,说他用美男计嘛,至于记到现在? 阙安懒懒抬了抬腿,抖擞了两下尾巴,抬起身子的时候秦郁之敏锐的注意到有一丝血痕,血珠渗出来浸湿了周边的毛。 秦郁之皱眉询问:“你受伤了?” 血迹染到了沙发上,还滴了两滴在地板上,阙安忙伸出脚爪子,擦了擦地板: “没事,不小心被根小树枝绊倒了。” 当时秦郁之被困在树上,天色已经快黑了,身上又还带着病,阙安担心树上太冷他承受不住,于是跑得快了些。 在寒夜里跑了两三个小时,他身上有些发冷,变成狗之后体力也大大下降,头晕目眩的,脚下一没注意,路边带刺的枝干chua的一下,就戳进了他肉里,离小腿腿骨只有分毫的距离。 他倒也没怎么在意,随便扯了点花花草草止住血继续找人,根本没空管伤口。 “胡闹。” 秦郁之语气罕见的有些波动,带着不易察觉的冰冷情绪,不由分说把阙安抱了过来,一边上药一边冷声呵斥道: “别动。” 草药已经被血浸透了,稀稀烂烂破碎不堪,秦郁之手碰到伤口时,阙安这才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跑了一晚上没顾得上疼,这会儿像反噬一样,刺骨钻心的疼痛密密麻麻往上涌。 秦郁之一边给他清理淤血,一边给他顺着毛,分散他注意力。 他小时候输液就是这样,血管刺痛,他就一下一下来回轻轻揉着插针处周围,感觉会好受很多。 果然阙安眉眼间放松不少,直到—— “嗷!嗷嗷嗷!” “疼!!!!” “秦郁之你好狠!” 秦郁之放下蘸着碘酒的棉签,早有预料般按住阙安呜嗷乱动的狗腿,垂下眼眸。声音冷淡。 “好了。” 已经简单处理完了,等会让小护士带着再做进一步的专业伤口处理就好。 阙安眼睑下方还被划拉了一道口子,很小很细微,阙安粗枝大叶的性子根本没注意到,秦郁之一眼就瞥见了。 于是处理完伤口后,狗脸上还多出了一张附赠的创可贴。 阙安无力的趴在秦郁之大腿上,哼哼唧唧要他摸毛,弥补自己心理创伤: “秦郁之,你要对我英俊的容颜负责。” 秦郁之轻笑了声: “确实比人脸英俊不少。” 阙安怒目圆睁,运势抬起狗爪子对着秦郁之就是一顿乱挠。 护士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的是这样一幕。 秦郁之嘴角上扬,和一只狗打闹,笑得十分开心,眉眼弯起来,睫毛投下阴影。 小护士心里微微一动。 她见过这个中国人微笑而疏离的微笑,像是冬天的太阳,看着很舒服却没有温度,而从未像现在这样,是真情实意的笑得开心。 小护士换完药,秦郁之让她帮忙处理一下伤口,把阙安抱出去了。 阙安不自在的在小护士怀里扭了扭身子,想要下来自己走路。 还是秦郁之怀里舒服去,其他人比不了。 阙安离开后,秦郁之手机震动,他接起电话,对面是赵安,声音带着几丝沉重:“秦总,子弹来源已经查到了。” 自从事发后,赵安派人加班加点蹲守在山上,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们逮到了个人影。 对方有好几个人,背着猎枪,随身带着注射器,随行的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戴眼镜的中年人,携带着注射枪,试管盒,和一盒子做化工实验才可能会用到的吸附柱与离心管,里面装着几管不明液体。 赵安暗暗咂舌,心道这是猎杀野生动物啊,还是上演生化危机啊? 秦郁之沉默片刻,推断道:“他们有可能是想提取基因组。” 赵安啊了一声,感觉自己穿越到了科幻文里: “基因组?秦总,你的意思是,他们想提取狼的基因组?不会吧,他们要狼的基因组干嘛,要是想做动物研究,直接用小白鼠不好吗,费这么大劲,这,猎杀国家保护动物可是犯法的。” 秦郁之揉揉眉心,有些疲惫。 这些仪器都是做dna提取要用到的最基础的实验仪器,和做细菌dna提取用的仪器一样,至于管中的液体,很有可能是缓冲液和漂洗液,要真的是猎杀野生动物还好说,对方兴师动众,难免是发现了狼群开口说话的秘密。 眼下必须找到对方是谁,猎杀和生物实验的性质完全不一样,秦郁之沉声道: “是谁?” 赵安有口难言,“对方的警惕性很高,我们跟的已经很隐蔽了,但还是跟丢了。”他忙补充道,“但秦总你放心,我派人盯着呢,周围的标志性建筑物也在一一作排查,很快就会有消息。” 挂断电话后,秦郁之眸色微沉。 当时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一茬,不然在火化下葬前应该做一个尸检,看是否有微创伤口,譬如针头注射过的痕迹,循着痕迹检测伤口周边皮肤组织,势必能检测出药物残留。 怪自己粗心。 秦郁之不禁自责。 要是当时多看一眼,多看那么一眼,没准就能找到杀害它的蛛丝马迹。 秦郁之长长吐出一口气,靠在床上。 有许许多多生物实验,用小白鼠、兔子这些做临床实验也好,做药物研发也好,都是经由国家相关部门允许的正规生物实验。 但很明显这不是。 深夜猎杀,携带针管,注射药物…… 秦郁之不敢想象,有多少像毛绒绒一样会说话的狼遭到了同样的迫害。 他们只是说了几句人话,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秦郁之垂下眼。 他很少去后悔自己做过的事,但自从得知毛绒绒的死讯后,他最常问自己的一句话就是,当初为什么没问毛绒绒的名字。 阙安有作为人类的名字,那毛绒绒肯定也会有。 当初要是问一句,提一声,也不至于现在怀念的时候,只剩一个代号。 思考间,阙安已经被送了回来,屁股上贴了带棉花的胶,扭着到了沙发上,一眼瞥见秦郁之垂着眸子握着手机不发一言。 阙安隔着茶几,看向病床上的秦郁之。 自己才离开一会儿工夫,秦郁之怎么又恢复成了沉默的小王子了? 明明刚才还那么开心来着。 阙安其实相当不喜欢秦郁之这个样子,他记得当初在河畔时,秦郁之就是这样,整个人毫无生气,像是一滩深沉却不流动的潭水。 他心里莫名的升起几分烦躁,呼唤秦郁之道:“秦郁之,你想什么呢?” 秦郁之好似装作没听到,也可能确实是还沉浸在回忆里没有听见,总之维持着靠在墙上的姿势,模样清冷又疏离,不动声色拒人千里,只在自己的一小块领地里扩散压抑的情绪。 突然,他感到有个重量压上自己的腿,灰暗的如墨水般的情绪被打断,被迫停止了扩散。 跳上秦郁之腿的阙安,不耐嫌弃的语气里,又有着几分无可奈何,张了张嘴,把身子往秦郁之怀里拱,开口道:“你快抱我。” 秦郁之微愣的表情被阙安尽收眼底。 他几不可闻叹口气。 然后,他仿佛对什么东西妥协了一般。 整只狗伸出两只狗爪子,张开胸怀,扑倒在秦郁之胸口。 仿佛豁出去一般,他咳了声,声音别扭不自然道: “或者,换我来抱你。” 第26章 第二十六只 秦郁之愣了一下。 狗子脖颈处的毛温热而又细软,轻轻蹭着秦郁之胸口,像是蒲公英的绒毛。 狗子头一遭说这么矫情的话,做如此煽情的事,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一时间自己都嫌弃自己,心道自己一定是跟秦郁之待久了被他同化了,抱了短暂的千分之一秒后就立马甩了甩爪子,从秦郁之身上跳了下去。 几缕狗毛飘飘扬扬落到秦郁之手里,触感柔软而有生命力,窗外的风轻轻吹进来,毛打着旋飞出窗外,无影无踪。 只有残余的温度留在秦郁之身上,驱散了本该扩散开来的暗黑情绪。 阙安蹲在床上,视线投向秦郁之。 秦郁之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半分变化,像是个静止的雕塑一般。 阙安心里一点点下沉,正欲转身抬起前爪跳下床,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掌抚摸上了他的头顶。 秦郁之伸出手,覆上阙安的头顶。 沉默的空气被几个字打破: “过来,我抱你。” 下沉的心被这几个字截住,轻轻碰撞后反弹,往上飘。 阙安的心扬起来。 他耳朵刷的一下竖起来,脑袋一下子支棱起来,迈着雀跃的小步子回到了秦郁之怀里,得寸进尺要求享受抚摸的待遇。 秦郁之一下下给阙安顺着毛,动作或多或少有点僵硬和不自然。 阙安躺在他怀里,自己替他顺毛这件事,和他给阙安洗澡这件事其实没什么本质性差别。 作为一只能变人的狗子,汪汪汪的时候可以叫做调皮可爱,但作为人,特别是个看起来年仅十九、二十的少年,阙安是有着相当大的性吸引力的。 少年鼻尖微翘,侧脸已然有了成年人的轮廓,肤色微深,眼神是幽暗的深灰色,安静待在一旁时身上散发会不经意散发出危险气息,会惹得公司的小女生害怕靠近,却又禁不住诱惑回头偷看。 这样一个人就算变回狗子,也注定没办法把他再当狗看。 阙安微微舒服眯起眼,感受到抚摸的力道变轻,立马主动凑上去,把头塞到秦郁之手下。 秦郁之眼尾微跳,手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寸。 阙安不折不挠又往前蹭了一点,继续啪嗒一下把头贴到温热的手上。 来往两三个回合,阙安一双爪子已经搭到了他胸口,把秦之扑倒了床上,一人一狗呈一个诡异的一上一下的姿势静止。 成年狗还是有点重量,秦郁之被压的有些气喘:“你先起来。” 阙安爪子抓紧了秦郁之的衣领,作势要扯:“你摸不摸?” 秦郁之试图扒开他的爪子却没扒得动:“等会儿,你先下去——” 阙安手劲加大了几分:“你就是不想摸我!!” 秦郁之仿佛一个把小姑娘骗上床,脱.了人家衣服却不继续下一步的渣男,有口难言,哭笑不得,无可奈何。 秦郁之:…… 阙安仿佛有十二万分委屈只能通过拽袖子发泄些许般,又加重了力道,难以置信道:“你抱了我却不摸我?” 门外有咔哒咔哒的脚步声路过,秦郁之眉心一跳,捂住了狗嘴:“你小点声。” 要不是阙安还没打第三次疫苗,他就一口咬上去了,嘴里不能发声,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秦郁之眼看着自己的病服布料马上就要分崩离析,终于他妥协道: “我摸。” 平日素来清冷的声音里带着无奈。 阙安从善如流放下爪子,坐回秦郁之大腿上,同时贴心的帮秦郁之拍了拍衣领,乖巧的如同无事发生。 秦郁之:…… 至今为止,他人生中所有意外事故,好像都是因为四只脚的动物。 以前是毛绒绒,现在是阙安。 被阙安这么一闹,再阴霾伤感的回忆都被搅得翻天覆地,再也找不到原来的情绪了。 护士来换药时,就看见的是这样一幕,平时安安静静坐在床上看书工作或是极目远眺发呆的中国的那个病人,此刻正撸着腿上的狗。 看上去是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只是如果护士能稍微心细一点,忽略掉秦郁之略显僵直的手臂,和复杂的面部表情就不会这么想了。 秦郁之看了看挂钟开口:“两个小时了。” 再撸下去毛都要秃了。 阙安善解人意:“累了就换只手。” 秦郁之看着自己插着针管的左手:…… 他手上动作不停,一边开口转移阙安注意力,一边不动声色放慢了抚摸狗头的频率道:“我拿给你的东西你看了吗?” 他简单写了几个金融算法,也给了相应的商务案例,整理给了阙安。 阙安沉浸在被.撸的快乐中无法自拔,跟玩着游戏被家长催促的小学生一样敷衍的嗯.嗯.啊.啊:“等会,等会一定看。” 正说着,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蓝色口罩的医生,端着黑色的托盘走进来。 托盘里是几只粗细不一的带着针头的注射剂,旁边是几只5ml的安瓿瓶。 阙安及时闭了嘴,抬起眼皮,留恋不舍的从秦郁之腿上走开,利落的跳下床。 秦郁之揉了揉泛酸的手腕,头一次在看到医生进来时心里感到了轻松和愉悦。 医生放下托盘,撕拉一下撕开手套,咣当敲碎瓶口,动作有一种无情的干脆利落,口罩下方的嘴唇绷成一条直线,平静无波的眼紧盯着尖锐的注射器。 注射器向外推拉,很快就充满了透明的药液。 秦郁之也例行公事般伸出手腕,安静的平躺在床上。 注射器里的药物他很熟悉,这种药物三个月要注射一次,看上去是与其他药液无异的普通药,好像无害,实际上对身体危害极大。 每次随着药物冰冷冷注射进身体,秦郁之都会上吐下泻,而且会有一段时间持续性的胃痛,秦郁之初中时,因为这药还犯过几次急性胃炎。 都说是药三分毒,这药至少有六分,但正因这药的功效型找不到替代品,所以可以说,秦郁之的命有半条都是在用这药吊着。 今年来,他的胃病严重到稍微喝点凉水就不住腹痛好几天的程度。 开始他还会尝试吃些止痛药,痛到后来索性对疼痛麻木,连止痛药都不吃了。 他有时候会想,自己会不会有一天死了,死因不是犯病而死,而是吃药吃死的。 挺讽刺的。 针头挑破皮肤,缓缓没入皮下,精准而残忍,像是毒舌般咬上血管。 秦郁之微微蹙了下眉。 针头推出后,大夫语调快速平稳的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 秦郁之按住棉签,点头。 大夫收好东西转身,却在要出门口时,看见了正盘腿坐在地毯上的哈士奇。 哈士奇整个呈一个屁股往前撅的姿态,身体前倾,目光专注的盯着面前的书,书旁边有一个文件夹,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符号。 就在医生以为狗是把这本书当玩具玩,转身准备出去的时候,只见狗灵巧的用鼻尖翻了个页,然后叼起旁边的圆珠笔,在某个加粗的公式下粗粗斜斜的划出了根横线。 医生:…… 他难以置信的走近了几步,看见书上不光有着下划线,还有着几个数学公式。 医生内心有些激荡,仿佛三观尽碎,万年不变的冷漠表情有了些崩裂,步伐不稳的出了房门。 阙安看完了两页书,打了个哈欠望向医生消失的方向,疑惑皱眉: “他怎么了,看上去跟受了多大打击一样。” 秦郁之把带血的棉签扔到垃圾桶,淡淡开口:“回去努力学习了。” 被刺激到了罢了。 阙安噢了声,叼著书页回到秦郁之身边,在刚才划出下划线询问:“这儿,看不懂。” 阙安虽然在爬树这件事儿上不太靠谱,但答应秦郁之的任务基本都会认真对待。 这本书难度虽然是入门级的,但对于一个完全不识字的人来说堪比天书,阙安着实吃了一番苦头。 从进度上就能看出来,短短的两页阙安看了近五天,还是在每天骚扰秦郁之让他讲解的前提下。 秦郁之微微垂眼,伸出手拿住笔,一边讲一边帮阙安补充笔记。 可能是刚刚打完针,清冷的声线略带了几丝慵懒,尾调略有些拖沓,像是只长长的喵了声,拖长了尾音的猫咪。 有一点吸引人。 阙安视线忍不住逐渐由纸张往上移,最后定格到了秦郁之脸上,欲言又止的看着秦郁之轻轻碰撞的薄唇。 秦郁之在面对公式时很专注,带着金色边框缠绕的眼镜,手上写出来的批注清晰而逻辑分明,眼神带着平日见不到的冷静。 阙安突然回想起他以前流浪时,躲在某个小巷里,无意中在某个角落的店面里的电视机里瞥见过的一个画面。 年轻的教授姿态从容的伸出细长的手指,给放学的男学生讲解着题目。 也没注意到阙安盯着他的眼神有了些许危险的变化。 不像是一条狗,而是带着一丝野性的好奇,一丝打量,像是野狼在看一只兔子。 还是只正在给他讲课的兔子。 秦郁之讲完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瞥了眼出神的阙安,冷淡道:“听懂了?” 阙安没说话,似在出神,沉默了两秒,他突然开口道: “你声音挺好听。” 秦郁之:“……” 他揉了揉太阳穴,放下水杯敲了下狗脑袋,指着上面刚写的笔记: “谁让你听我声音,赶紧看笔记。” 阙安视线落到一行清秀隽永的数字上,情绪不明,语气复杂: “字也挺好看。” 秦郁之拿起笔的手僵在半空:“……” 阙安视线往上偏移了一寸,落到秦郁之骨节分明的手上,若有所思道: “手更好看。” 第27章 第二十七只 秦郁之后来又给阙安重讲了一遍。 这次讲完阙安倒是没吭声,认真看著书页,也没说看没看懂,但从两簇眉毛拧成麻花来看,情况不会很理想。 秦郁之拿起笔,正打算再给阙安讲一遍时,阙安猝不及防开口: “312.2?” 饶是秦郁之,也微微有些讶然。 答案是312.2没错,但,他没讲过这个题。 这个题和他讲过的上一个题内核一样,但变形得很厉害,转了好几个弯,一般人发现不了其中关窍,要举一反三并不容易。 况且阙安才学了加减乘数小数点没几天,沉思了两秒就能心算出来。 这不是普普通通的聪明二字就可以概括和做到的。 秦郁之沉默片刻问阙安:“你从没读过书?” 阙安晃了晃尾巴,不以为然:“是啊,怎么了。” 秦郁之颇有种伤仲永的错觉。 实在是可惜,现在这个年龄落得太多了,不然阙安任选个专业方向调研,都是金字塔前百分之零点一的人。 也不至于会沦落街头,和流浪狗一起挤在便利店下风餐露宿这么惨。 他想着把阙安安插进个大学,但目前还横亘着一个难题。 阙安现在这幅半人半狗的样子,很难混入大学校园。 在一百多人的阶梯教室里突然被老师抽起来回答问题,结果回答到一半人没了,只剩条哈士奇在座位上扑腾着毛汪汪汪。 这种场景是会引起人类恐慌的。 计划折戟,也只能暂时被搁浅, 说到人类恐慌,毛绒绒的尸体又自动浮现在秦郁之脑海,他不自主又开始有些出神。 阙安撩起眼皮,冷冷开口:“八次。” 秦郁之抬起眼,眼神询问他。 阙安语气也冷冷:“你今天第八次出神。” 也许连秦郁之自己都没注意到,出神已经成了他的一个习惯,只要是闲下来,特别是安静的环境,他就会开始出神。 习惯的养成需要两个要素,环境和时间。 秦郁之在小时候就盯着医院外的榕树,父母忙着工作,同学忙着上学,就连窗外的飞鸟,也忙着南迁为过冬做准备。 而他却只能忙着出神,忙着无聊。 过了近二十年,换过的医院一个接着一个,唯一留下来陪着秦郁之的,只有出神这个习惯。 秦郁之嗯了声便不再开口。 阙安见秦郁之情绪低落,把笔和纸叼到一旁,转移话题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秦郁之喝了口水,把药喂到嘴里,仰头面不改色的吞了下去: “后天。” 基本的检查都做得差不多了,明天观察一天,拿到结果就能出院。 说来这次是待得最久的一次,但不知为何,秦郁之有种才过几天的错觉。 阙安点点头,在心中做盘算。 这次除了回去找狼族师,他还得去找另一头狼。 第二天阙安就回家去收拾东西去了,用嘴叼着大包东西上下楼梯,花了差不多一整天才收拾完。 当时从家里打包东西到这边,他一个人只花了不到半小时。 奈何现在他一只狗,四只腿总没有双手双脚的搭配好用,搬起来难免四肢不协调,前腿和后腿打架。 秦郁之也自食其力,一人一狗一个打包一个运输,搭配起来倒也很快。 司机开车送秦郁之去机场的时候看到后座上的二哈还微微有些讶然。 据他所知,秦总这狗不是在家吗,什么时候空运到这里来的? 司机的反应如此,回去管家和陈姨那边更不好解释,解释又是件麻烦事。 而且家里多了条二哈,一想到真假二哈可能会引发的连锁化学反应,秦郁之就头疼。 但出乎意料的,两条狗居然没打起来,物理反应也好,化学反应也好,统统没发生。 阙安当了几天的人,对自己曾经待过的狗窝持嫌弃态度,坚决远离狗窝半米之外,以证自己高贵身份。 而新来的哈士奇“小哈”,不知为何好像特别怕阙安,看到阙安全然没有半分见到同类的快乐。 小哈一见到阙安就绕着走,不敢和阙安呼吸同一个屋里的空气,实在避不开就蜷缩成一团,连耳朵都耷拉下来,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秦郁之第一天就看出了端倪,越到后面越是觉出不对。 阙安从厨房里叼着块肉走出来,路过狗窝时小哈明显瑟缩了一下,然后几乎是惊慌着逃出了客厅。 秦郁之眯了眯眼: 这狗怎么这么怕阙安? 不应该啊。 按理说要么同类相斥是没错,但也不是这么个斥法。 二哈生性拆家,又能闹又能跳的,小哈性子也天不怕地不怕的,在家的功绩和阙安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周咬碎了三条床单两条裤子一个檀木桌,还顺带附赠了十几个碎碗。 当然,这都是趁阙安不在家时干的,颇有种“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的既视感,一旦阙安回到了家,小哈就实力演绎什么叫“怂逼加狗腿”。 而且阙安也是,明明也当了十几年狗,却隐隐约约有些看不起狗这个身份的感觉。 秦郁之感觉很敏锐,知道有问题,但找不出问题出在哪儿。 阙安没察觉到秦郁之看自己时打量的眼神,只瘫在沙发上,吹着空调休息,舒展着身子。 他刚从外面回来,去了动物园里一趟,找了狼族师。 狼族师见到他还是原样,以为他压根没用过药,结果一交涉才知道都当过几天人了,这是又变回来了。 他称自己从业三十多年,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也坚称自己给阙安的绝不是假冒伪劣产品,总之就跟无良商家一样,秉持着不负责不赔偿不知道的三不原则,摇头就完事儿。 但话说回来,当初狼族师确实给阙安说过药效不稳,所以阙安也压根没打算找狼族师问责。 他想找的,是另一只狼。 当初狼群离散,大家各奔东西,只有他和他表兄留了下来。 但仅一面之缘后,两人也离散在了人海。 这些年来他找了表兄许久,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狼族师听罢,略有沉吟,提供了个关键信息: “……我倒是听说,拐村那边的山头,经常发现野兽尸体。” 阙安眼前一亮,被狼族师捕捉到,立马吓得制止他: “你别想了,不可能的,我听说那拐村诡谲得很,经常有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出没,带着枪和一大堆瓶瓶罐罐,你那表兄活没活着不好说呢,别去了一无所获再把自己命给搭上了。” 拐村山远路高,山头上找不到半户人家,连土都是荒了的,荒土里种的是荒树,树干像是干枯的白骨,上面吱吱呀呀吊着几片摇晃的枯叶,像是死人头。 去过的人都说是死里逃生,回来连提起都像是刚渡劫回来。最重要的是,那里确实是死亡的高发地。 虽然不至于到遍地白骨的程度,但残尸和腐肉走几步就能看见,能从骨架上隐约辨认出物种。 据说是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开始大家都没设防,动物的思维简单,个个都是傻白甜,以为穿着白大褂的都是好人,殊不知这世界上穿白大褂的除了医生还有坏人,药物能救人也能死人。 直到后来教训吸取的差不多了,尸体早就横尸遍野了。 阙安听罢,半晌只点点头,神色无异道: “我知道了。” 狼族师听这话,知道阙安是半点没听进去。 当初在狼窝里,阙安就是最固执的那个,从来不听劝,后来众狼为了避难,都纷纷离开了a市,只有几只狼坚持留了下来,阙安就是其中之一。 狼族师叹了口气,凝重道:“真要去的话,你自己小心,拿着枪的人有多危险你可知道,当初……” 狼族师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苦,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堪重负的回忆,最终还是没能继续说下去,生硬的转了话题: “总之你自己注意,不开玩笑,我不想再见你的时候你是具残尸。” 阙安凝眉点点头,沉思了一会儿,好像做了个重大决定般,把一个小东西小心翼翼从怀里拿了出来,递给了狼族师: “这个,我回来之前,你先帮我保管。” 他张了张嘴,着重加强语气:“好,好,保,管。” 狼族师好奇的低下头,静静的看着躺在自己黑色绒毛里的那个小玩意儿。 那是一根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的红绳,绳中间串着一个玉佩,因为年久的原因,红绳已然黯淡,但玉经过岁月和体温的清洗,越发温润。 冰冷的白玉色中间坠着点点墨色的玉星子,像是白日星空,也像是草原上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第28章 第二十八只 狼族师歪了歪头,不敢轻举妄动,仿佛捧着一汪泉水般,稍微动一动就洒出分毫。 这块玉圆润清透,仿佛沁水般,温润的触感还带着些许凉气,能看出是有些年头的好玉,还不是一般的好玉。 狼族师好奇开口:“这一看就很贵啊,你哪儿弄来的?” 阙安望着玉,目光悠远,回想起那片满地狼藉,他淡淡道:“替一个小孩儿保管而已。” 当时他如约到了窗外,结果半分人影不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跳进窗户,发现整栋楼荒凉又冷清,早已人去楼空。 只剩下几大箱零食玩具凌乱的散落在地,黑暗中玉佩仓促的夹在杂乱的零食袋中。 那是小孩儿一直戴在胸前的玉佩。 他犹豫半晌,最后还是鬼使神差的叼起了那块玉。 然后一直替他保管到了现在。 只是,以后可能都没机会还给他了。 狼族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妥帖的把玉收了起来:“行,你放心吧,我先给你放着,等你回来给你。” 等你回来这几个字语气加得很重,两个人彼此都心照不宣。 告别了狼族师,从动物园回来后,阙安呈大字型趴在沙发上,眼神里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追忆和悲痛。 拐村? 尸体? 拿着□□和注射器的实验人员? 这些人究竟是谁,狼族师没提,他没问,但彼此都心照不宣。 几年前那场屠杀里,白色实验服,口罩和护目镜,以及挣扎撕扯的尸体,尖锐刺耳的嚎叫,都和今天狼族师所提到的一切重合在一起。 “阙安?” 听到秦郁之叫自己,阙安猛的回头。 秦郁之不动声色打量阙安的表情: “三次。” 他叫了阙安三次,两次叫了他的名字,还有一次大声叫“吃饭了”,这是第四次,阙安才堪堪醒过来,有了点反应。 阙安还没完全从回忆里脱身出来,根本没听到前三次殷切的呼唤: “怎么了。” 阙安不同于秦郁之,他很少发呆出神,有那时间他宁可闭眼睡觉,他从外面回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小时了。 也就是说,阙安这次发呆了半小时。 发呆半小时,不是阙安能做出来的事。 秦郁之抬眼,试探道: “我给你顺顺毛?” 阙安难得没迈开步子,眼神没有焦距,低声拒绝道:“不了。” 尾巴也不摇了,毛也不顺了,这是有事了啊。 秦郁之开口担忧道:“你怎么了?” 阙安摇摇头,摆着尾巴,从沙发上跳下去:“没事,困了,我去睡会儿。” 秦郁之看着走远的狗影,紧缩眉头。 接下来的几天,阙安一直早出晚归,行程排得比他还满,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秦郁之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奈何家里人多眼杂,阙安又时常不在家,经常是一天下来两人话都说不了几句。 没过多久,赵安那边就来消息了。 办公室内,秦郁之面前摆着一个轻薄的文件夹,抬头标题上写了容创药业几个大字。 文件夹里有十几张纸页,上面是容创的创立时间、创始人、以及旗下的子公司等相关简介。 赵安不急不慢道: “容创制药旗下三十多家子公司,前身是个生物制药厂,也做化工,本来是个小公司,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公司市值突然上升,迅速发展成了a市几大制药公司之一。” 秦郁之垂眸看着一张数据表,指尖轻轻点着桌面。 表上的折线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但实际稍微细心点就能发现,有几个拐点很奇怪。 这个公司大部分的资金链都在实验上,高出生产设备一大截,虽然研发确实是很重要的一环,但是比例悬殊太大,有一笔资金对不上。 赵安还在接着开口: “那批人不止在那个小山头出没,南边附近的山里,我们也发现了针头和注射器,后来我们推测他们的猎杀范围应该不限于这几座山,于是把范围扩大到了a市,布下了监控和人力,终于追踪到了他们的始发地。” 有了上次跟丢的前车之鉴,这次跟踪的人谨慎了许多,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他们终于跟到了目的地。 但出乎意料的是,工厂看起来并非设备高端精致,从外看就是几栋平平无奇的毛胚房,相当隐蔽不说,几乎没人会把这几栋往实验基地上想。 如果说之前赵安对秦郁之的猜测还觉得有些离谱,但看到这几栋房子后,疑虑则全然被打消了。 实验基地,选这么隐匿的地点,房子也只是几座低调的毛坯房,唯一能想到的目的就是不想被人发现这个秘密。 这么一看,秦郁之的推测并非不能成立,不但能成立,并且相当有道理。 赵安想着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进去,但奈何戒备森严,里面少说十来个人把守,而且就这破地方还得提供专业证件,流程和程序丝毫不比专业研发实验室差,明显是有备而来。 这也进一步证明这个实验工厂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在其背后的,极有可能是更大的更复杂的利益链。 找到了据点后,接下来的一周都一无所获,直到某天终于出现了契机。 上周三,工厂出现了个穿着画风明显与工厂不符的人,带着墨镜,身边随行还配备保镖司机助理等好几个人,蹲点的人一看这个配置就意识到不对,立马拍了几张照片下来。 后来经证实,这人在容创旗下工作,是药物研发一块的负责人。 秦郁之揉揉眉心,身体后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容创这人他在酒会上打过交道,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没有印象。 处事老道,说话圆滑,和所有企业家都千篇一律,存在感非常低,提起他几乎所有人都是“知道,但不了解”的反应。 但他知道,容创并非如此简单。 从白手起家到现在的几十家分公司,这其中不是有人力就能做到的。 赵安犹疑一番开口:“秦总,真要继续查下去吗,我倒是觉得……要不算了吧。” 赵安的顾虑没错,如果真是容创,那将是很难对付的对手。 秦郁之随手拿起手边的一个药盒,容创制药几个字印在药盒背面最低端,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然而就是这小小的字迹,作为垄断的存在,遍布几乎a市所有药店。 秦郁之望着盒上小小的字迹,把药盒一丢,啪嗒一声药盒掉回桌上,冷声道: “查。” 赵安张了张嘴,还欲说什么,最终在触到秦郁之阴郁的神色时全都吞咽了回去,再悄悄抹了把汗。 他从没见过秦总这样的神色,印象中他永远清冷淡然,永远没有情绪,这是他跟着秦郁之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见秦郁之生气。 他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叫苦,心道这事儿估计是没法揭过去了。 回到家后,阙安照例不在家。 这几日阙安从早出晚归变成了连夜不回。 阙安不在小哈就敢放肆,一见秦郁之回来,立马跑过去舔舐他的手,摇着尾巴让他抱,往他怀里钻去,用手去蹭他的头。 小哈算是哈士奇中的中等个头,绒毛细软,但可能是阙安抱久了的原因,他总觉得小哈还是太瘦了,抱起来全都是骨头。 阙安比小哈大了整整一圈,抱起来秦郁之整个人都会被他的毛埋住。 秦郁之拿起一粒葡萄,放到小哈嘴边,然而它凑近翕动了几下鼻子,嫌弃的瞥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转而去拱秦郁之的脸。 它并不是很感兴趣。 哈士奇只想吃肉,也不是所有狗都像阙安一样,逮着能吃的就吃,零食正餐啤酒牛奶,是个食物就往嘴里塞。 秦郁之放下手中的葡萄在,这才意识到手中的狗不是阙安。 他已经连着消失好几天了,也不知哪天能回来,到底干嘛去了他也不清楚。 秦郁之一边顺着小哈的毛,出神的想。 秦郁之换上睡衣,吃完药后背靠着沙发,盯着天花板,突然,一阵疼痛猝不及防袭来。 药物的副作用来了,他知道。 每次注射完药物,胃都会疼一阵,他习惯了胃疼,基本都是忍一阵就过去了,所以刚开始他也没准备吃药,结果坐在沙发上,几分钟后才觉得不对。 这次比以往都更严重。 胃液翻江倒海,酸水不停上涌,仿佛针扎破了胃般,疼痛都顺着喷射了出来。 头上细密的汗珠覆盖了额顶,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向右边摸去,却只摸到了空气。 平日温热的绒毛此刻并不在身边,痛苦的眸色瞬间有些失神,接着弯下身,双手捂住小腹,整个人不受控的蜷缩在沙发上。 小哈正叼着一块肉啃得正香,全然没注意到给自己肉的主人秦郁之的异常。 秦郁之几乎要失去意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喉咙里只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止痛药和胃药在楼上的抽屉里,但这会儿别说迈开步子,连稍微移动分毫都像是牵扯到千万根神经。 小哈抬起头来,好奇的打量着沙发上的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从门口传来脚步声,小哈视线一转,正和从外面回来的阙安对上视线,他吓得大叫一声,吐掉嘴里的骨头,汪汪汪了几声,同手同脚跑出了客厅。 阙安:…… 他冷冷瞥了眼小哈,带着审视的眼神望着他远去的方向。 估计又趁着他不在去蹭秦郁之摸摸了。 不要脸哦。 他视线上移。 秦郁之侧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秦郁之?” 他唤了声秦郁之的名字。 没有反应。 阙安敏锐的抬头,察觉到不对,三步并做两步,飞快朝着秦郁之跑去。 他一步跃上沙发,发现秦郁之眼眸紧闭。 不好。 他毫不犹疑的转身上楼,一腿迈上三个梯步,一分钟后,他叼着几个药瓶狂奔下来。 小哈震惊的看着阙安残影般的移动速度,这才真真体会到原来狼的速度真的比他们狗快很多。 阙安伸出爪子拍了拍秦郁之的脸,“醒醒。” 秦郁之仿佛做了个冗长的梦,梦里他身边遍地荆棘,踏出一步就会鲜血遍地,而他站在沼泽地里,往外逃不了,就只能往里陷。 这时,突然有人拉住了他的手往上拽,双腿深陷泥泞,他往上不住挣扎。 阙安紧盯着秦郁之,同时嘴里不停,一直呼唤他的名字,试图唤回他的神志: “秦郁之,你醒醒,醒醒,别睡——” 秦郁之眼皮细微跳动了两下,接着缓缓睁开眼。 阙安松了口气,直接上牙撬开了药瓶盖,哗啦啦的药片掉了一地。 秦郁之手像是压了个秤砣,颤着手捡起几粒药片,端不起水,就直接把干涩的药片塞进嘴里。 苦到发涩的药味在嘴里弥散开,迅速化开,混着唾液流进喉咙,翻着苦水让秦郁之没忍住,张开嘴想吐出来。 阙安眼疾手快,伸出爪子堵住秦郁之的嘴,看着秦郁之痛苦哀求的神色不忍,沉默半晌道: “别动,乖一点。” 秦郁之脑子像是一团糊酱,所有思维都被粘稠的唾液粘住了,隐隐约约的混乱回忆上涌。 上个月。 秦郁之两次带着阙安去宠物医院打针,阙安都因为针头戳进去屁股时太痒,而挣扎着想跑开,秦郁之无奈,只能抱住阙安,放缓了声线,温柔道: “别动,乖一点。” “马上就好。” 角色互换了。 秦郁之迷茫中想。 …… 半个小时后,秦郁之平躺在沙发上,双眼半合,全身冰凉,而一只狗正费力的拽着毯子,往秦郁之身上盖,却盖得东倒西歪,他正打算叼着一个角往上托时,突然被轻轻拽了一下。 秦郁之伸出冰凉的手指,幅度很小的,扯了一下他脖颈上的几根细软的毛。 阙安脑子里一闪而过。 许多年前,也有这么一个小孩儿,拽着他的毛,对他说别走。 他沉默半晌,最终把毯子一掀。 毯子滚落到地上的同时,阙安轻轻低下身子,像小时候护住那个小孩一样,用自己柔软的肚子,轻轻贴住秦郁之冰冷的身躯。 冰冷的潮水退却,紧贴皮肤的滚烫肌肤,仿佛能融化坚冰。 秦郁之迷迷糊糊的梦中,仿佛又回到了六岁的雨夜。 雨水在洞外,洞内只有他和毛绒绒,躺在干燥的草堆上,毛绒绒用滚烫的温度替他烘干衣服,祛除湿气。 很暖和,是那种十分安心的暖和,什么也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只顾安心睡去就好。 …… 天色微亮,窗外隐约有鸟鸣声。 秦郁之缓缓睁开眼,迷茫又懵懂。 他做了个好长的梦,开始是沼泽和荆棘,后来是冰凉上涌的潮水,再然后毛绒绒来到了自己身边,接着一切都消失了,只剩干燥温暖的怀抱。 梦的开始他只觉得冰冷和疼痛,直到毛绒绒到来,他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睡着。 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重量,他低下头,发现自己整个人正被阙安的毛重重围成了个球,而阙安腹部正紧贴着自己,温暖源源不断朝自己传递。 他往上一看,对上阙安的眼睛愣住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阙安,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看上去整只狗都疲惫得可怕,仿佛最后一丝精力都被压榨干净了般。 昨晚…… 对了,昨晚他胃疼,昏睡了过去,然后阙安跑回来,拿药给他吃,这些他都还记得,那后来呢? 他抽出被捂得温热的指尖,看了看地上的毯子,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讶然道: “你守了我一晚上?” 阙安嗯了声,瘫倒在沙发上,长长叹了口气,闭上眼打算补个觉。 一晚上没睡对他不算什么,但这几天连夜奔波,去了拐村几趟,几晚几晚连着熬,就有些受不了。 一睡着就肯定会压着秦郁之,所以他连眼睛都不敢闭上。 病了的秦郁之跟风干的玫瑰花瓣似的,一碰脆了的花瓣就哗啦啦往下掉。 秦郁之还想问什么,看着阙安疲惫的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捡起毯子给阙安盖上,让他安心睡觉。 地上是掉落满地的药片,旁边还有个破损的瓶子,盖子上有着牙印。 秦郁之捡起瓶子,垂眸看向旁边的阙安。 阙安真的守了他一晚? 秦郁之心里除了温热,还有些酸涩。 小时候他发病,半夜里秦母会陪在他身边,但是长大了,到了懂事的年纪,他开始自己扛,犯病也好,输液也好,都是他一个人硬抗过来的。 他习惯了。 而现在,有一个人,或者说半人半狗,来分担这份硬抗。 除了感动之外,他有些惶恐。 就像是一个贫困山区的孩子,只有出街赶集的时候能吃到一两颗一毛钱的糖,而现在突然有人拿着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塞到他手里,他不敢吃一样。 他垂眸看向阙安,轻轻给他拉上毯子,坐在窗帘投下的阴影中。 直到傍晚时,阙安才缓缓翻了个身,清醒了。 沙发另一侧传来声音——“醒了?” 秦郁之放下电脑,揉了揉疲惫的太阳穴:“饭还温着,你去吃点。” 他看阙安一直没醒,索性直接拿了电脑和文件夹在他旁边坐着办公。 他让人收集了近半年来容创的相关的出产和流通链,想找出其中漏洞出在哪里。 恢复精神和活力的阙安一下子跳起来,刚准备问秦郁之好点没有,结果一眼看见他身边的一大堆文件。 他走过去,似是想再确认一番般,拱了拱秦郁之怀里的电脑,看着他身边几大个文件夹,难以置信道: “不是,我昨天才把你救回来,你怎么又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啊?才刚好又开始整这些玩意儿,要钱不要命了?” 秦郁之停了半天才等到一个插嘴的机会,开口道:“你听我解释。” 阙安气还在胸口憋着,冷冷道:“你解释。” 秦郁之松了口气,开口:“我是在——” 阙安语调往下沉,阴郁道: “别狡辩,你自己身体你自己不清楚,我他妈熬半宿没睡为了什么,你当时那气喘得我就差给你做人工呼吸了,结果你自己又在这儿作死。” 不得不说,阙安虽然平日看起来真的像拆家的二哈,但生气起来真真切切带着几分让人不寒而栗的萧瑟感。 秦郁之许是对阙安这么大反应也有些意外,愣了一下,放缓了语气道:“是,我知道,但你先听我说完,让我解释一下。” 阙安沉声不耐道:“你说,没不让你说。” 秦郁之深呼吸一口气,组织好语言开口:“我是在——” “别找借口了,你就是爱折腾自己,那你就折腾吧,爱谁管你谁管你。” 阙安说完,掉了个头,走出了客厅,跑厨房去了。 秦郁之:…… 他从头到尾就说了那么几个字,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上。 他好笑的同时,也有种身份互换的错觉,被一只狗教育这件事或多或少还是有些违和感。 无奈之下,他站起身,跟着阙安进了厨房。 阙安正啃着一块骨头。 这几日风餐露宿,拐村那边一点儿却一点发现和收获都没有。 就在他思考要不要继续找下去时,秦郁之走了进来,阙安冷冷瞥了他一眼,继续啃着骨头。 秦郁之这次找到了其中关窍,也不进行所谓的“狡辩”和“找借口”了,选择了正确的认错方式,上来就直接: “对不起。” 阙安勉为其难嗯了声,没有要继续搭理秦郁之的意思。 秦郁之伸出手想去摸阙安的毛,却被他侧头躲开,手落了空,秦郁之收回手:“你这几天去哪了。” 阙安看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如此过了几分钟,空气中还充斥着略显尴尬的安静氛围,无法,秦郁之只能站起身来,正打算迈开脚时,后方突然传来声音: “陈姨和刘管家呢?他们呢?” 阙安真的难以想象,昨天晚上他要是赶不回来,那秦郁之最后会是什么样。 当时他回来时,秦郁之的模样就已经能用半死不活来形容了。 秦郁之闻言解释道: “陈姨白天就回去了,刘管家……他这几日家中有事,请了假回家一趟。” 说实话,从小到大二十多年来,这样危急的情况加起来不超过一只手,而且自病情稳定下来后,再也没出现过。 谁也没想到昨晚会发生这种意料之外的事。 秦郁之无奈之下,开口解释道: “昨天其实是个意外,不是病发,只是胃疼的时候胃药没在身边而已。” 阙安冷冷瞥他一眼,声音沉得像冰一样: “陈姨不在身边,刘管家不在身边,药也不在身边,行,那你告诉我,你以后犯病的时候,能保证什么在身边?” 第29章 第二十九只 秦郁之一愣。 他没想到阙安反应会这么大。 二十多岁和十几岁的区别就在于,二十岁已经有了为自己负责的能力,所以外人无论对你说什么,都只是建议,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你自己。 所以自他成年后,秦母秦父也好,赵医生也好,不会有人用太重的语气对他说话,不会有太激昂强烈的情绪。 诸如你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工作差不多就行了这样关心的话语,虽然出于真心但无关痛痒,很容易左耳进右耳出,像是对小学生的叮嘱,根本不会让人有听进去的欲望。 这是秦郁之第一次被骂。 头一次受到这么强烈的斥责,秦郁之一时不知要如何反应,还愣在原地时,阙安紧接着下了死命令: “从今天开始,你不能离我两百米开外,时刻跟紧我。” 秦郁之看着面前堪堪到他膝盖上方的狗,扭转了一下主语,让语感不那么违和: “我时刻跟紧你,你是想……让我每天带着你上下班?” 阙安一脸“这么说也可以”的勉为其难,恩了声。 他决定找他表哥的事儿先搁几天,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找了几天都没影儿的人,自然没有随时可能会犯病的人来得重要。 秦郁之:“……” 他怎么也没料到阙安想了半天,想出个这样的解决方式。 他咳了几声,尝试着通过换位思考的思维方式让阙安打消这个听上去并不可行的想法: “你最近三天两头往外跑,应该挺忙的?” 阙安听不出秦郁之的深层含义,接道: “是挺忙的。” 秦郁之眸色一亮,正欲顺理成章开口接一句“那你忙你的”,结果一个字还没蹦出口,阙安接着道: “但我权衡了一下,”他顿了顿,接着口气认真道: “还是你比较重要。” 秦郁之一愣。 这句话说得让人无法开口,重要这个词很有重量,阙安这张狗脸上又写满了天真的诚恳,所以这个想法虽然滑稽而异想天开,但有了这句简单的话,让秦郁之一时想不到可以拒绝的方式。 于是就在秦郁之发愣的片刻,已经失去了最佳时期。 阙安已经拍板定下来:“明天去公司时叫我。” 然后啃完最后一根骨头,晃了晃尾巴,走出了厨房。 秦郁之:…… * 第二天,秦氏集团上上下下,看见平日里禁欲高冷、不苟言笑的秦总,左手带着百万腕表,右手……右手牵着狗绳,风光无限的走近了公司大门。 秦郁之走到哪里都是瞩目的焦点,在家里也是,在公司更是。 他出现在哪里,哪里的目光就会朝他聚集。 有倾慕,有热烈,有仰望,有尊敬。 而今天看他的目光格外统一,全是惊恐和难以置信。 看秦总牵着一条狗来上班,就跟秦总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来上班给人的感觉差不多。 从公司门口到总裁办公室,秦郁之除了收获了手下员工看外星人般的目光,还收获了门口老大爷和清洁阿姨的疑惑新奇表情。 也幸好是他性子淡定,就算被当成鬼看待也能表情不变,依旧风轻云淡。 他把狗牵到地毯上: “等我下班。” 秦郁之办公时阙安很安静,待在一旁,不会去打扰秦郁之,实在无聊了就偶尔跑去逗逗鱼缸里的小鱼,偶尔望着窗外,一人一狗倒也分外和谐。 今天文件堆得有些多,到了晚上九点才差不多处理完。 一天结束后,秦郁之合上电脑,对着窗边的狗道: “走了。” 阙安坐在窗边,没有动弹。 办公楼层很高,从上往下俯瞰能看见半座城市在脚底,林林总总的高楼大厦,如蚁般的行人和车辆构成了一个个流动的小黑点。 光怪陆离的灯光照亮了整座城市,勾勒出酒醉金迷的形状。 秦郁之披上西装外套,走近落地窗:“看什么呢?” 阙安鼻尖抵着落地玻璃,闷声道: “秦郁之,你有多少钱?” 秦郁之扣上袖口,指尖划过腕表表带,挑了挑眉: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阙安尾尖向下耷拉,耳尖也不似平时那般竖立起来,目光落到远处璀璨如云的高楼: “你们有钱,是不是干什么都行?” 秦郁之失笑: “不是。” 似是察觉了阙安的情绪,秦郁之放下文件,坐到阙安旁边,摸了摸他的耳尖,和他一起往下望。 他自认不算有钱,却也不算缺钱,不也还是只能坐在这栋办公室里,哪儿也去不了,和别人一样,定时上班,处理公司事务,唯一好处就是不用打卡上班。 他这二十几年生活都三点一线。 家,办公室,医院。 阙安转过头,看着秦郁之,认真的问: “有钱能杀人吗?” 秦郁之一愣,似是没想到阙安会问这个问题,片刻后摇头:“当然不能,不然要刑法干什么?” 阙安沉声道: “那为什么就能杀动物?” 秦郁之觉得阙安情绪不太对。 他盯着阙安沉默。 鸡鸭鱼羊猪,包括狗,这些都是可以被人端上餐盘的动物。 秦郁之素来不会安慰人,直截了当道: “因为生物链。” 阙安转头,用目光发出询问。 又是个没学过的名词。 秦郁之言简意赅道:“猫为什么捉老鼠,狼为什么捕猎?” 阙安沉默两秒,点了下头: “懂了。” 秦郁之在心中默叹。 吃鸡鸭鱼牛羊,包括狗肉,从人类角度上来看,都是三餐所需,口腹之欲,是情理之中,但从同类的角度看,这是杀戮。 对于阙安来说,确实有些过于残忍。 他正打算摸摸阙安的头,只听见阙安开口: “那如果,这条链可逆呢?” 秦郁之一惊,忙转头,对上了阙安漫不经心的眼神。 那是一种带着侵略感的眼神,像是黑暗中的幽绿色双眸,俯视着芸芸众生。 秦郁之有一瞬的错觉,觉得他摸到的不是一只哈士奇的头,而且一只蛰伏丛林的野狼的头。 不过仅有一瞬,面前的狗又恢复了常态。 阙安随意的晃了晃尾巴,抖了下耳朵,朝着门外走去: “走吧,下班了。” 秦郁之望着消失在门口的狗。 他总觉得,这头狗,身体里蕴藏的某些元素,是他没有发掘到的。 很吸引人,而且很熟悉,但却无法捕捉,每次抓到了一点眉目,就马上隐匿不见。 他双手交叉,若有所思。 * 无论是多不能接受的事,只要发生多次之后,就自然而然的变成了顺理成章。 比如一个周下来,公司员工已经习惯了秦总带狗上下班,逐渐接受狗的存在的同时,也开始慢慢逗起了公司里唯一的宠物。 阙安现在可以算得上是团宠,比较干枯无聊的工作,哪儿能比得上霸道老板的带毛小宠物好玩。 文职部投喂的麻辣牛肉干、外宣部投喂的进口狗粮、前台小姐姐投喂的鸡胸肉。 短短半天,阙安就收获了价格近千的零食,大摇大摆拎进了总裁办公室。 秦郁之头也不抬: “别在办公室吃。” 阙安只好收起小动作,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想起什么,像是收了贿赂般在秦总面前替下属们说好话: “你公司员工都还挺好的,我看工作也尽责,你没事儿少让人家加班。” 秦郁之挑眉,察觉到话中关窍: “谁告诉你我让他们加班了?” 刚才正在楼下一边吃着狗粮,一边听前台吐槽秦总是加班狂魔的阙安,无言的撩了撩眼皮。 秦郁之明了的笑了一下,声音略微有些发冷: “五倍加班费,自愿的。” 他顿了顿,对公司私底下背着他说的小话突然生了兴致。点了点桌子,饶有兴味道: “还听到什么了?” 阙安转了转眼珠子,双手捂住不被秦郁之允许在办公室吃的零食: “让我吃完这个罐头。” 秦郁之讨价还价:“牛肉干。” 罐头味太大了,办公室将来三天都会充斥着经久不散的肉味。 阙安撕开牛肉干,用动作表示成交: “前台小张手机里偷偷存了你一百多张照片,宣发部小刘暗恋你三年了,当初是因为你才进的秦氏集团,结果来了两年连你面都见不着。” 他一边嚼牛肉干,一边啧啧感叹:“暗恋这场酒,谁喝都得醉。” 秦郁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有呢?” 秦郁之问。 “还有……”阙安眼神奇怪,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说,最终还是开口道,“你们财务部那个小男孩儿,就那个小助理,也喜欢你。” “财务部?” 公司上下近千人,他记不住一个小助理。 见秦郁之并不记得,阙安尾巴尖朝上翘了些许,心情颇为愉悦: “记不住就好。” 秦郁之:? 阙安晃着尾巴。 女生喜欢秦郁之也就算了,男的怎么也跟着来凑热闹,不是是不是雄性本身带着侵略性,阙安顿时有了危机感。 不认识最好。 不过说起来,秦郁之估计从小连女生的手都没牵过吧。 阙安好奇发问:“秦郁之,你是不是从小单到大啊?” 秦郁之刚处理完文件,这会儿端了杯咖啡,仰头小憩,闭上双眼: “……嗯?” “嗯。” 收到意料之中的答案,阙安没有意外的噢了声,询问:“那为什么不谈场恋爱?” 有钱、脸好,出身高,凡是拥有这种顶级标配的人,身边都不乏追求者,各种莺莺燕燕围绕,再不济都至少会谈一两场恋爱,亦或有个喜欢的人。 但秦郁之是阙安见过的唯一一个例外。 秦郁之并没对这个话题产生多大的兴趣,对他的吸引力甚至还没手中的工作大,他随手翻了下手中的文件,简单总结: “没想法。” 没心动过,没暗恋过,没追过人,没尝试过。 按理说应该肆意飞扬、意气风发的青春时光,也没有任何粉红色的青涩泡泡,更没有什么早恋故事。 没什么好谈的。 “你喜欢过人吗?” 阙安摇着尾巴,边嚼牛肉边打探八卦。 楼下前台员工打赌了两块钱,挽着丸子头的漂亮女员工,说秦郁之这种人根本就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果然,秦郁之意料之中的轻轻摇头。 “你喜欢什么样的?” 阙安回想了下员工的打赌。 有着浓密卷翘长睫毛的另一个员工小声,带着柔软的尾音反驳,说秦郁之一定喜欢温柔、善解人意的类型。 阙安也略微有些好奇,秦郁之喜欢什么样的。 “不清楚。” 转眼之间,秦郁之已经结束了小憩,翻出来新的纸页,在上面勾勒,写下数字和文字批注。 对秦郁之的冷漠免疫了的阙安,询问的热情半点儿不受打击,仿佛八卦日报的记者完成每日kpi一样: “那以后呢,以后有打算谈恋爱吗?” 秦郁之随手放下咖啡杯,为了避免阙安再叨扰他工作,索性直截了当道: “没打算没想法,养两只狗就够多了。” 他向来不习惯于处理亲密关系,阙安算是个例外,强硬挤入他浴缸和他的床不说,还强硬的挤入了他的生活,这样的猝不及防一个就够了,再多来一个,他生活会乱套。 阙安若有所思点点头,深以为然: “对。” “你有我就够了,还谈什么恋爱。” 秦郁之:…… 前面句话听着不会让人浮想联翩,后面句话听起来也不会让人浮想联翩,但两句话连起来就不是那么个滋味儿了。 秦郁之笔尖一滞,划出了一条波折的下划线后,不动声色补救回成平稳的直线。 周六有一个竞拍拍卖会。 临出门前,阙安对着秦郁之道:“我就不能裸着去吗?” 十分钟前,阙安对着一面全身镜,左瞧瞧右看看,半天没看出身上折减做工考究、制作精良的燕尾型小西装到底贵在哪里。 为什么要带这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又是领结,又是项圈,娘唧唧的。 尾巴上那个蝴蝶结到底有什么用? 连狗绳都是什么意大利什么皮材质,有这钱能换几块实际点的肉吗? 秦郁之今天穿着和平日别无二致,只是身上略微喷了点杜松子香,看起来随意而又带了点特别,听到阙安的反抗,他随意不过脑说了句: “你可以裸.着等我回来。” 秦郁之说完这句话后,空气凝滞了两秒,秦郁之立马意识到,这句话带了些许歧义,他不自然的准备再找补两句话解释一下。 但心大如狗,全然只把这话理解成“不穿衣服就不让出门”,没脑补其中深层含义,只妥协的点点头,像是对恶势力的低头: “穿穿穿穿穿,我穿我穿我穿。” 这套衣服就当是入场券了。 这场拍卖会拍卖藏品的钱尽数用来捐赠给公益协会,拍品都是一些具有收藏价值的字画古董一类,但实际价值远低于拍卖价,这也是慈善拍卖会的另一层解释。 名义上虽然是和气的慈善二字,实则能参加拍卖会的人都是a市有名的大佬,商界各路兵马汇集于一堂,算是个结交新人脉,交换利益和打探消息的好场合。 所以拍卖会其实是个幌子,重头戏在后面。 全场除了秦郁之,各个心思都没放在拍卖台上,毕竟拍卖结束后的酒会才是重中之重。 秦郁之坐姿端正,丝毫不被周围喧闹和坐立不安的各色心绪所影响,还真看上了几幅字画,拍了下来,结束后工作人员把字画送到了秦郁之身边。 白色的宣纸上,黑墨力透纸背,跌宕遒丽,运笔有峰回路转之势,看上去颇有大家风范。 阙安瞟了一眼,开口不屑道:“就这,这就是毛笔字?你花了多少钱?” 秦郁之平静道:“六百万。” 阙安看秦郁之仿佛在看一个钱多的傻子,沉默半晌后,他试探着开口:“其实我也是书法大家,你下次要是想要,给我瓶墨水,不用笔,我拿尾巴给你扫一副出来,也不用六百万,给你打个折,给我六十万就行……” 秦郁之看了一眼后就卷好放好,看了一眼阙安,平静道: “不了,水平太高,买不起。” 阙安:…… 卷好画卷后,秦郁之理了理袖口,站起身准备入场,不忘叮嘱阙安: “你就在这儿,别乱走动,千万别说话,结束后我回来接你。” 说完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酒会禁止宠物入内,阙安只能在这儿安静带着,还得为了避免暴露身份而闭嘴,缄默不言,屋子里就他一个,难免无聊。 终于,在时针转动一半时,阙安多动症发作,跑出了屋。 酒会是在大楼里,楼外有个花园,花园里的花姿态精致,一看就是经过精心栽培、为有钱人的观赏而专门栽种的花朵。 除此之外,花园还有个露天台,是个聊天吹风的好去处。 阙安坐在露天台的秋千上晃荡,打算等着秦郁之酒会快结束了,再溜回去。 结果刚趴了没几分钟,只见两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走近天台,举着酒杯在阙安面前停驻。 阙安抬起眼打量了下两人。 有些熟悉。 最近秦郁之好像在竞标一个项目,但一直迟迟未定下报价,为了这事儿忙了好几周了。 这两人,好像也是这项目的竞标对象之一。 阙安观察到这点后,懒懒耷拉下的耳朵竖了起来,带了几分专注,注意听着两人说话。 两人可能都带了几分醉意,说话声音虽然不大,但谈论的话题却颇为大胆,阙安越听越心惊,从预算价、标底价、再到投标价,借着风力,几个数字传到阙安耳朵里。 两人走后,阙安眼神微黯,也跟着跳下了秋千,回到了屋里。 酒会结束后,阙安坐上车时,明显闻到了秦郁之的酒气。 普通酒会上不会沾染这么重的酒气,最多也就是带点酒味,很快就会散去,但阙安闻到的酒味却经久不散,越靠近秦郁之越重。 他扭头,用眼神询问秦郁之:你喝酒了? 奈何秦郁之现在脑子有些昏沉,并没有接收到阙安眼神中的杀气,他垂着眼安静的坐在原地,比起平时锐利锋芒的秦总,这个样子无端多了几分乖巧模样,像是乖巧坐班车回家的小学生。 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到底是喝了还是只是单纯沾到的红酒味? 也不能出声质问。 阙安只能忍到车开回家后。 刚回到房间,等到没人后,阙安立马扑上秦郁之的大腿,用狗鼻子轻轻凑到秦郁之面前闻了闻,果然闻到股醇厚的红酒芬芳,他难以置信道: “秦郁之,你真的喝酒了?” 医生反反复复叮嘱,每次来家都说一遍不能喝酒不能喝酒,合着秦郁之拿医生话当耳旁风呢? 秦郁之轻轻抬起眼,眼里带了几分迷蒙的醉意,比起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让人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此刻的眼里多了几分狡黠,更像是脱下了大人皮囊的小孩,张了张嘴狡辩道: “我没,没有,酒会上酒味太大,不小心沾上气味而已。” 阙安心道都说喝醉了壮胆,这胆子果然是真大啊,这谎都敢撒。 他被气笑了,开口道: “你确定?” 似是觉得确实谎言不够诚挚,秦郁之想了想,摒弃之前的说法,换了个说辞道: “有瓶酒,路过我的时候被……被不小心打翻了,所以才沾上的酒味。” 阙安脸彻底拉了下来。 就他自己这身体他自己不清楚吗?禁的那叫一个五花八门,连油炸食品都跟毒药一样,碰了点就得去医院开药。 而喝酒,那就跟自.杀无异。 昨天刚犯过胃病,命差不多没了半条,今天又喝酒? 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而且都已经到这个程度了,这人还要狡辩? 行,秦总厉害。 阙安语气发凉,像是一把尖刀,带着最后的宣判,冰冷道: “酒,翻了?” 秦郁之明显是有点醉了,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伸出手去拽秦郁之毛绒绒的爪子,低低嗯了声。 最后一次机会被用完,阙安眸色微黯,伸出前爪按到秦郁之胸口上。 秦郁之身体瘦削,又是醉后,意识朦胧,只觉得胸前受到了重重一推,像是个秤砣朝自己砸过来,接着整个人不受控朝后仰。 阙安支棱起鼻子,在秦郁之脸上嗅到了酒味,最后直接找到了酒味最浓厚的一处,轻轻伸出舌头,在秦郁之嘴角舔了一下。 刺激的酒精味,混杂着杜松子香,沾上了阙安的舌尖。 阙安冷冰冰咂摸了一下酒味,仿佛抓到了关键性证据的警察一般,无情盘问: “那你嘴角的酒味,怎么解释?” 第30章 第三十只 秦郁之微微发愣,唇侧的湿润感蔓延开。 本来喝得也不是太多,只有一两杯,但是脑子还是喝得有些不清醒,而刚才那湿润的一下又让他陷入了更深的晕眩感。 他不自然的摸了摸唇角,感受着上面不自然的残存温度。 虽说是被狗亲了,但不知为何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但违和感是后知后觉才有的,他的第一反应是,还挺舒服的。 不同于毛绒绒的舒服感,而是另一种……很特别的,酥.酥.麻.麻的,舒服感。 阙安两条前腿儿还搭在秦郁之身上,由上而下冰冷注视着他,像个审判者。 秦郁之揉了揉太阳穴,沉重的脑子已经无法运转,回答阙安道: “意外。” 偶尔喝一点酒,身体倒没什么特别强烈的不良反应,至少现在没有,只有接触到酒精时寻常人都会有的晕眩感,然后就是如潮水般袭上来的困意。 他躺下,拉过被子乖乖给自己盖好,像小学生一般,仔仔细细给自己掖好被角,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又小心的掀开右侧被子。 接着拍了拍旁边的被窝,声音带着些迷茫和呢喃的尾音,像是小奶猫: “你要不要也进来?” 他想了想,往被窝里钻了钻,似是替他感受了下温度,小声补充道:“还挺暖和的。” 阙安冷冷看着躺下的人。 不为所动。 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寒意,像是利刃一样。 秦郁之可能也略微察觉到了和平日不同的气氛,略带忐忑的缩回被窝,只漏出一双带着湿润雾气的眼,无辜的回视着阙安,企图挡掉一些眼刀子。 咣当一声,柜子旁边的花瓶被碰倒,刺啦摔了一地。 秦郁之喂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碎掉的花瓶,不知所措道:“你别生气啊,我抱抱你,帮你顺毛,好不好,你别生气了,我抱抱你……” 许是酒精作祟,秦郁之此刻只会几句车轱辘话来回说。 阙安没有回头,毫不犹豫从碎片中踩过去。 最后只留下满地狼藉,尖锐的刺在地上反射出寒光。 床上的人的眼神从小心翼翼的期盼,到逐渐落空的失望,眼中的光芒像是熄灭的星星。 他坐在床上,看着已经走远的身影,喃喃道: “毛绒绒,别走。” 他垂下头,摸摸攥紧被角。 不要离开我。 * 第二天秦郁之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见他醒了,刘管家忙不迭站起身来,仿佛面对的是个刚出手术室的病人,嘘寒问暖,恨不得把少爷全身上下检查一遍: “少爷您终于醒了,你感觉怎么样,头疼不疼,胃疼吗,心脏有没有压迫感,你快躺着,赵医生在路上,马上就到。” 管家把药和食物递到秦郁之面前,如同劫后余生般,胆战心惊道: “这是醒酒汤和护胃药,粥是刚熬的,有些烫,少爷您昨天真的吓坏我了,赵医生说了不让喝酒,喝酒对您胃不好不说,而且也容易旧病复发,你说说您,好好的怎么喝酒去了,不是——” 秦郁之抬起手,竖起食指顶在左手掌心制止喧哗。 “停。” 他揉揉太阳穴,记忆上涌。 昨天在酒会上,他见到了容创。 容创四十来岁,但保养得当,看上去说三十出头都有人信。 他和自己交谈时语气自然熟稔,像是老熟人,行为举止相当得体又滴水不漏,话题点的恰到好处,语气如春风般和煦,全然没有身处高位和作为长辈的架子。 直到攀谈结束后,容创从旁边的侍者托盘里,递给了自己一杯酒精浓度不算低的鸡尾酒。 酒会上的人,几乎是全部的人,都知道秦氏总裁秦郁之多病体弱,不能饮酒。 容创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的? 如果是故意的,那他发现了什么? 秦郁之在那刻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对手,比他想得更难以下手。 他忽略管家葡萄串一般的审问,掀开被子,稳了稳身形站起来,环视了地板一圈,皱着眉头,发觉不对,开口道: “狗呢?” 管家啊了声,心道这是睡糊涂了,一醒来不说其他的,就逮着只狗问? “那狗啊,在楼下吃狗粮呢,我给您牵上来?” 秦郁之开口:“大的那只。” 昨天他神志有些不清,简单来说就是喝醉了。 只记得阙安单方面和自己爆发了争吵,摔了自己一百五十万的瓷窑瓶后摔门而出。 但具体的细节、自己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儿他都记不清了,要不是地上还有残存的瓷窑瓶碎片,他恐怕连这事儿都回想不起来。 管家迷茫道:“您说另外那只啊?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说来也幸好是亏得有这只狗,要不是他跑来使劲儿叼自己衣角,把自己拽到楼上,他还真不会知道少爷喝酒了。 不过这败家狗,把一个花瓶给打碎了。 秦郁之点点头,从桌上端起一杯温水,想着等阙安气消回来后再给他解释。 他又想起昨天的晚会来。 容创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那杯酒,算是警告还是威胁,还是两者兼有? 他的调查已经尽可能隐秘,如果发现了,那容创是从何得知的? 太多问题聚在一起,他揉揉眉心,端起温水。 水喝到一半,桌上的电话震动起来,对面是赵安火急火燎的声音: “秦总,不好了。” 秦郁之眼皮微抬。 “今天我们去那个实验工厂,发现里面全空了。” 秦郁之放下水杯,水纹震荡碰到杯壁,晃荡撒在桌面上,湿了一滩: “人跑了?!” “不光是人跑了,里面的实验仪器和器材都消失了,甚至连废弃物都被清扫得一干二净,我们赶去的时候,只有灰尘,半点痕迹都不剩。” 秦郁之眼眸里逐渐染上冰冷的寒气。 容创比他想象中警觉和狡诈,这也侧面证明了,这件事对容创相当重要,性质比他想得更严重。 而且最关键的是,容创确实发现了自己在调查他。 挂上电话后,他缓缓闭上眼,全身被无力感包围。 刚开始着手抓到一点眉目,就反手被将了一军,事情发展不容乐观。 出师未捷不说,现在已经打草惊蛇,容创肯定不会再蠢到忙着寻找下一个实验地点,就算继续查下去,找到的希望也非常渺茫。 管家见秦郁之一脸紧绷的神色,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心疼道: “少爷,先把粥喝了吧,再不喝该凉了,昨天喝了酒,今天得多注意休息,您吃完药先躺会儿,等会儿赵医生来之后再看看。” 刚没醒那会儿他见秦郁之咳得厉害,不知是不是咳嗽的原因,眼睛虽然闭着,但一直不住跳动,一副将醒未醒的样子,看得管家心惊。 少爷每天的睡眠都这样? 这和没睡有什么差别。 秦郁之并未回答,端起水杯一仰而尽。 喉结顺着滚动了几下,在阳光的折射下秦郁之的睫毛微垂,他放下已经空了的水杯,果断干脆道: “让小王准备好车,我二十分钟后去公司。” 刘管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端着已经半凉的粥,目瞪口呆: “不是,今天可是休息日啊少爷,怎么还去公司啊,哎,不是你酒刚刚醒,好歹少爷您别走,等等等等……” 秦郁之指尖在整齐划一的白色内衬前流连,准确的抽出一件。 容创察觉到风声,接下来肯定会有动作,补足漏洞也好,欲盖弥彰也罢,要赶在他们采取行动之前,晚了无异于放虎归山。 好不容易抓住蛇的尾巴,再滑也不能让他溜出手掌心。 秦郁之披上外套,穿衣动作利落而干净,把盛着醒酒汤的托盘塞到刘管家怀里。 被塞了托盘的刘管家手忙脚乱维持着平衡,一边稳住摇摇欲坠的碗一边焦急开口: “少爷你就算要去,也得等到赵医生来吧,少爷,赵医生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你再等等,等——” 刘管家每说一个字身体就被往外推一分,直到门口,秦郁之手扶住门框,下命令道: “替我收拾东西,十分钟后我下楼。” 说完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被隔离在门外的刘管家一脸愁容,揉了揉鼻子。 接下来的一整个周,管家惊奇的发现,他仿若空巢老人一般,守着一大座别墅。 秦郁之早出晚归也,忙着公司的事儿也就罢了,那条狗自从那天拽着他的裤脚,把他拽到秦郁之房间,然后就出门再也没回来过。 连着七天,一天都没归家。 虽然之前这狗也关不住,但好歹怎么每天都会回来一趟,这次跟失踪跑了一样,一点音讯都没有。 要跑了当流浪狗都还好想,但问题是那狗疫苗都没打完,要是放任他在外面,万一咬了人,那人可就危险了。 于是在晚上,刘管家给秦郁之端咖啡书房时,趁着秦郁之喝咖啡的间隙,询问道: “秦总,那狗跑出去快一周了,一只没回过家,您看看要不要派人去找找?” 秦郁之面前是成山的资料文件,里面纸张字句之间全是容创的数据和文字资料,更大部分是最近容创的项目动态,和资金走向。 “不用了。” 醇厚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阙安跑出去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智商和人类无异,有独立处理好事情的能力,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上次他连着一周,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出去,脏了吧唧带着爪印回来,不也还好好的。 况且他总觉得,阙安有自己要忙的事,虽然他也并不清楚是什么。 但不知是不是这次跑出去的时间确实长了些,连着几天没回家的原因,还是因为跑出去前阙安单方面对秦郁之爆发了争吵和不满,秦郁之确实隐隐有些心里不安稳。 只是阙安要是想跑出去,那必是没有人能找到他在哪儿。 要找也不实际,挂心也只能干等着。 没办法,所以还是别找了。 秦郁之身体向后靠在柔软的毛绒垫里,微微闭上眼。 法国进口的羊毛绒,触感舒适柔软,因为身子一直体凉的缘故,他一直靠盖着暖烘烘的毛绒毯过冬。 不过自打养了阙安后,他就习惯靠在阙安身上。 阙安外层的毛很硬,但一陷进去,靠着皮肤的绒毛又细又软,带着滚烫的温度,让人不自觉有倦意上涌,秦郁之素来睡眠不好,但有几次,靠着阙安居然不小心睡着了。 此刻,他摸着身下的毛绒毯总觉得差了点温度。 他起了身,改了注意,对着管家道:“在附近找找吧,找不到就再加大范围。” 管家哎了一声,开口问:“那我找这附近的人问问,要不再发表一个寻狗启示?” 秦郁之摆摆手。 这种东西对阙安没用。 管家哎了一声,应下后正准备出门找找,结果秦郁之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灵光一现,突然来了句: “等等!” 秦郁之放下咖啡杯:“我应该……能找到。” 管家一时语噎。 他心想这狗谁找不都一样吗,找不找得着怎么还看人呢? 他疑惑开口道:“那少爷,难道你知道狗在哪儿?” “也许吧。” 秦郁之目投向窗外,缓缓道。 试试吧,他也不是很确定,不过总归是自己惹生气的,一定得自己去找。 而且,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确实有些想这条狗了。 有阙安在的时候总嫌他闹腾,突然连着消失几天,面对着空荡的屋子,他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 第二天。 秦郁之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抬眼往远处望去。 老虎、熊猫、蛇、长颈鹿…… 各种物种,这里应有尽有。 这里就是a市动物园。 上次在云城和动物园偶遇了阙安,他揣着一线希望,想着误打误撞也许能遇上。 但转了一圈,除了看了一圈儿了动物表演外别无所获,眼看着从早上到现在,已经过了快半天了,再过半小时动物园就快关门了。 他沿着动物园快走到头,只剩下最后一个展馆没有进去: 狼族馆。 秦郁之手中拿着西装外套,风呼啦啦往他单薄的衬衫里吹。 有些冷。 从毛绒绒死后,准确的说,是埋葬了毛绒绒之后,这些仿佛都成了回忆。 托朋友打听到的毛绒绒的消息一封接一封递过来,哪头狼有疑似,哪头狼符合眉心有一条白色条纹…… 他一一谢过,再一一把这些消息尘封起来,再也没有过问起过,绝口不提这事。 他深呼吸口气,大步迈了进去。 这是毛绒绒死后他第一次再见到狼。 场馆里的几头狼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但秦郁之一眼就能看出哪头是哪头。 左边那头有一些脚跛,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但确实最多动的,没事儿就喜欢蹦跶来蹦跶去;中间那头是头母狼,耳朵总爱警觉的竖起来,带着很强的戒备心,轻易不让人靠近,大多数时间都蜷成一团,像是在睡觉;而在下面盘旋着走来走去那头,则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爱搭理人,脾气也不大好。 以前找不到毛绒绒的时候,他就爱到动物园来看这几只狼,加上他观察力足够,不需几次,他就将这几头狼的习性和爱好,分得一清二楚。 但今天好像和以往有些不同。 他好像引起了那头不爱搭理人的狼的注意。 一见他进来,那头狼的眼睛就一直盯着他看,眼神很奇怪,不带恶意的打量,像是在考察他的资格一般,扬起高傲的头颅直视着他。 这里也依然没有阙安的影子,秦郁之扫了一圈,索性在笼子前那头狼面前蹲下身,视线和他平齐。 隔着笼子,一人一狼互相注视着彼此。 狼族师确实在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这是收养阙安的那人,那天他们见过。 看起来人长得倒也还行,关键是对阙安没有威胁,这就够了。 和人类不需要有感情联结。 狼族师懒懒收回目光,也不再看秦郁之,掉转头回了窝。 秦郁之望着这头狼离开的背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园内广播响起: “各位游客请注意,本馆即将闭馆,请各位旅客携带好物品,在规定时间内离开场馆,感谢您的配合。” 夜风微凉,不知不觉已经在园内呆了一整天了。 秦郁之站起身来,往后转身。 就在此时,一声清脆的啪嗒声在他身后响起。 他敏锐的辨认出,这声音很熟悉。 像极了某种玉器摔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秦郁之眼眸微抬,意识到不对,猛的一下转身。 狼群悠然自得的散着步,一阵风吹过,并没有任何异样,也没有任何情况发生。 无事发生。 秦郁之揉了揉眉心。 最近忙着查容创的事,是太疲惫了,也许真的应该好好休息下了。 都产生幻听了。 秦郁之走后,狼族师捂着手心里刚被摔过的玉仔细检查。 没有裂痕,没有破碎花纹,幸好幸好,摔得不是很严重。 要是被阙安知道了他就死定了。 明明揣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掉下来了,幸好没摔坏,也幸好他藏得快,没被那人发现。 狼族师松了一口气,使劲儿用毛绒绒的爪子擦拭着玉上的泥土,如是想。 秦郁之从动物园出来后,没马上回家,又回了趟公司 。 经过近一个周,容创有一些比较大的账务漏洞终于有了一条很细的线头,只要线头不断,顺着查下去,总能查出点端倪。 将近连轴转了一晚上,秦郁之躺倒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赵安也疲倦的不得了,揉了揉疲惫的太阳穴,哀怨的叹了一声,不明白秦郁之的执着来自于哪里: “老大,容创真的挺不好惹的,你就为了一头狼,不至于吧?” 不值,这也太不值了。 除非告诉他,那头狼其实是他女朋友,两人来了段人兽之恋,死后秦郁之想要为自己恋人报仇,否则赵安想不出其他解释。 为了一头狼大动干戈,实在不值得。 容创虽然做的是制药,但商圈局势诡谲,谁也不知道也许哪天有竞争或者合作,现在弄得针锋相对,到时候骑虎难下,更何况像容创那种老狐狸,戳到痛处指不定会阴出什么招。 秦郁之闭目养神,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赵安见秦郁之还是一副“任风八面吹来我自岿然不动”的淡然姿态,只好叹口气收拾起东西。 算了,秦总决定的事情,要是能劝得动,哪儿会变成今天的局面。 从公司忙完,已经快凌晨一点了,赵安把秦郁之送回家,看着秦郁之近来明显憔悴不少的面容,忧心道: “秦总,明天休息日,您就别来了,公司这边的事儿我来处理就行,您看您最近成天往公司跑,太磨损身体了,工作嘛,讲究可持续性发展,别太拼了,容创那边我盯着呢,有事儿我会及时汇报的。” 他听赵医生说进来秦郁之的身体不容乐观,咳嗽出血,气喘出汗,症状都有加重的趋势,后视镜里现出秦郁之苍白如纸的脸,赵安丝毫不怀疑,秦郁之再这样熬下去会猝死,这样哪儿受得了。 秦郁之没回答,静静靠着养神。 他最近都没什么休息时间,大多都是趁着工作空隙几分钟,养神闭目,虽然睡不着,但闭几分钟会稍微好受一点。 容创的事一天没结束,他就一天放不下心。 也不光是为了毛绒绒,这条暗黑的屠杀肯定会牵扯出庞大的利益链。 这些人靠踩着弱小无辜的尸身捞钱,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车辆缓缓驶入花园,秦郁之从车上下来。 凉风挥散了纷乱的思绪,他稳了稳心绪,打开大门走进屋。 客厅没开灯,之前阙安在时,他每次回到家客厅的灯都是亮着的。 亮堂温暖的灯下是沙发,沙发上卧着阙安,看见他就懒懒晃晃尾巴,示意他过来。 接着秦郁之靠在阙安身上给他顺毛,一人一狗舒服的陷在沙发里,窗外寒风肆虐,屋里温暖闲适。 而如今屋里空荡荡。 黑暗中没有走动声,寂寥而沉默,仿佛回归了秦郁之以前一个人独居时的生活。 咔哒—— 他打开灯,走进客厅,打算扔下衣服去洗澡时,突然定住。 接着,他平日清冷的表情上出现了一丝裂缝,微微张嘴,盯着客厅正中的沙发。 沙发上,穿着黑色t恤的少年,手里拿着游戏机,正凝眉望着界面上焦灼的局势。 听到脚步声,看到来人站在他面前,也不抬头,他似是漫不经心随口懒懒问道: “回来了?” 第31章 第三十一只 一周前,阙安夺门而出后,去了动物园,又一次去找了狼族师。 听完他来的目的后,狼族师摇摇头,啧啧道: “再次变人?恐怕不行,至少我是没这能力,我要是早出能做到去了,还用在这笼子里待着?” 而上次他给阙安那瓶药是最后一瓶,再也没有了。 他好奇道: “怎么了,怎么突然想变人了,当狗不是挺好的吗?” 有吃有喝还有人摸毛,这可是前几天阙安的原话。 怎么就突然想不开了? 而且那人看起来也确实挺有钱又挺靠谱,一直傍着不好吗? 阙安没回答,撩了撩眼皮: “那还有谁有办法?” 狼族师正打算摇头,突然灵光一现,一个名字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有有有,有一个人,你去找他,他也许能帮你。” 阙安歪了歪脑袋,眯起眼道:“谁?” * 阙安依照狼族师的指示,走到楼下,对了对门牌号。 304号a栋2楼。 就是这里了。 他抬起爪子正打算叩响房门,却发现门没关,而是虚掩着的,叫了几声无人理睬后,便索性直接进了门。 房间很小,只有一个独间,杂乱的东西多得挤满了房间,床上、衣柜里和桌子上凌乱的衣物,都能看出平日房间主人十分不爱收拾房间,而这里面最瞩目的,当属桌面上摆着的一套配置齐全的电脑。 摄像头、机械键盘、超大显示屏,都是妥妥网瘾少年的标配。 电脑桌散发着劣质的油漆味,墙壁上掉落下几大块墙皮,滴滴答答的雨水从屋顶上滴到红色小桶里。 不出意外的话,这台电脑应该是屋内最值钱的东西。 而且奇怪的是,整套房间无论是从布局,还是从黑白色调的色系来看,都是简洁明快的风格,但电脑桌前却有着几个风格迥异的粉色蝴蝶结。 不仅有粉色蝴蝶结,还有粉色逗猫棒,粉色小裙子,粉色小枕头。 粉得清纯脱俗,少女感满满。 阙安:? 304号a栋2楼。 是这儿,他没走错啊。 正当他不确定准备退回去看一下门牌时,一声清脆的少年声传出来: “找我干嘛?” 一根带着虎斑的小尾巴翘了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紧接着,一只小小的……老虎站到了阙安面前。 阙安知道是老虎,那是因为他闻出了同属于野兽的气息。 但若说要辨认,估计是真辨认不出来。 面前老虎个头实在太小了,比起老虎,更像是一只虎斑猫咪。 看到的一瞬,阙安就清楚,面前这人就是狼族师要他来找的人。 祁殊。 祁殊看上去颇为不耐,从语气就能听出来烦躁感: “有事?” 阙安打量了面前的老虎,略微沉吟开口: “祁殊?” 祁殊撩了撩眼皮,露出危险的虎牙,同样打量了面前的哈士奇两眼: “你是谁?” 面前这人知道他名字,但对他而言,面前这人却是个陌生人。 这让他感到很危险。 阙安简略道:“阙安。” 没听过。 祁殊一脸若有所思,微微动了动鼻子,翘着细长的虎尾绕着阙安走了两圈,沉默半晌后,冷冷道: “你不是狗,你是什么?” 他在阙安身上发现了很微弱的、同属于野兽的气息,一只狗身上绝无可能会有。 这人明明是野兽,却长着一张哈士奇的脸。 不仅危险,而且狡黠,善于伪装。 祁殊判断道。 阙安开门见山,介绍自己的情况: “是这样,我原身是狼,结果突然变成了只狗,中途又变成了人,现在变回了狗。” 祁殊努力消化了半天“狼、狗、人”这三个名词所组成的绕口令,半晌才绕过来这个圈子: “等等,你是说,灵气变异,所以你变成了狗?” 阙安点头。 灵气变异的概率很低,大概千万分之一都没有。 他居然还能遇上个活的。 祁殊绕着阙安走圈: “还挺有意思的,所以你为什么来找我?” 阙安单刀直入: “我现在想重回人形。” 祁殊噢了一声,兴致缺缺的垂下尾巴,转了个身,懒懒道: “帮不了。” 哈士奇伸出利爪,拦住老虎的路: “有人告诉我你能做到。” 祁殊冷冷露出虎牙,语气散漫而不屑: “那我也不想帮。” 说完转身就走,回到电脑桌前,一脸漠然的操纵起键盘,不给阙安商量的余地,态度决绝又不留情面。 狼族师已经没有药了,现在祁殊回绝,最后一条路眼看着也要走不通了。 阙安被扔在原地,倒也不急,反而悠然又自在的绕着屋子走了几圈,像是看风景般不急不缓打量着屋内的设施。 漏风破碎的窗户、往下滴答的雨水、两块钱一包的方便面…… 祁殊抬起眼,瞥到在他屋里打转的阙安,语气冰冷,发出警告: “我数一二三,滚出去。” “一。” “二。” 阙安目光缓缓定格在电脑前,看着直播收益界面,在祁殊数出三之前轻笑了声,笃定道: “你很穷吧。” 是个疑问句,但是语气却是陈述语气。 祁殊的数数声被打断,脸色并不好看,却并没有继续数下去,像是被戳破了心事般,用眼刀剜着阙安。 “十万。”阙安歪了歪头,报出一个价格,“够你买很多泡面了吧?” 这一个价格像是戳破了气球的针一般,砰的一声,在祁殊脑海炸开。 眼刀缓缓收了回来。 祁殊正欲点头。 不对。 他缓缓抬眸,上下打量了他,目光缓缓停留在他的项圈上。 十万不止。 意大利的皮革。 养他的人一定很有钱。 祁殊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加价: “一百万。” 阙安眉心跳了一下。 挺狠。 “十一万。”他还价。 祁殊对自己关于意大利皮革的估价相当有自信,狮子大开口,咬定不松手: “一百万,少一分都不行。” 这么有钱这么有钱,扣扣索索的像什么样子! 祁殊恨恨看向阙安的颈圈,酸涩的想。 阙安点了点头,爽快道: “行。” 一狼一虎就此达成交易。 电脑桌、窗帘、泡面…… 眼前的景象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触手即溶的白雾。 摇着尾巴的小老虎也慢慢溶于雾中。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阙安泛起困意,终于,从雾中走出了一个少年。 少年皮肤略白,身体瘦削却不单薄,最引人瞩目的一双异眸。 左眼是碧蓝色,右眼是墨绿色。 左边是蔚蓝透彻的天空,右眼是一望无垠的草原。 在少年幻化出人形那一刻,阙安就确定他确实有这个能力。 随意幻化人形,还能不受空间地点条件的限制,功力绝非等闲之辈。 “先说好,贸然变幻成人,可能会有后遗症。” 少年蹲坐在他面前开口。 阙安撩了撩眼皮:“比如?” “比如可能会有历史残留,可能会不小心现出你的原型等等,不好说,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历史残留是什么? 阙安疑惑,但却也没有多大兴趣,随意听了听后点头: “来。” 少年伸出手,手指正欲覆上阙安脸上时,突然又收了回来。 阙安不明所以,睁开眼道: “你犹豫什么呢?” 少年带着明显不信任的目光,环起手臂上上下下打量阙安:“你不会赖账吧?” 阙安掉头就往白雾尽头走去。 少年哎了声,连忙拽住钞票的尾巴,不情不愿道: “……行行行,我信你我信你。” 他快速伸出手指在阙安眉心处一点,阙安只觉得脑子一沉,像是被梦靥靥住般,身体仿佛在被小鬼撕扯,疼痛密密麻麻蚀遍了他全身,把他往外拉扯。 等到他再次醒来,已经是七天后了。 他醒来正准备下意识摇摇尾巴,发现尾骨处空落落的。 对,现在已经化形了。 他捂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站起身随手拿了面镜子。 墨色的眼眸带着些许灰,少年锐利的侧影倒映在镜子中。 他刚放下镜子,只听得清脆的少年音传来: “加上房租,一天一千,共计一百万零七千,还不包括你耽误我的七天业务损失费。” 祁殊此刻又变幻回了原型,坐在电脑前,敲着键盘,神情冷漠。 给阙安施完法后,他体力不支也昏睡了五六天。 太久没上线,直播间都没什么人了。 生气。 阙安开口: “隔壁旅馆,一天七十,比你这儿大三倍不止。” 这人怎么不去抢呢? 祁殊冷笑一声,正欲开口辩驳,电脑界面倏然一变,他连忙闭了嘴。 阙安走近电脑,发现祁殊开着直播间,于是站远了点,避开摄像头的位置。 屏幕上一直冒出弹幕: “这猫好可爱。” “想吸!” “摇尾巴吗小猫咪?” 祁殊冷笑了一声,面色铁青,仿佛受到了莫大侮辱: “骂谁是猫呢?” “看看眼科吧你。” 阙安看着祁殊若有所思。 倒也不一定是观众的问题,他第一眼见到祁殊,也差点以为是一只虎斑猫。 太小了。 不过被人说成是猫,想来确实不太好受,阙安正欲安慰祁殊时,只听见从祁殊嘴里传出了一声: “喵。” 阙安:? 祁殊刚打开麦克风,带着粉红色的猫耳,枕着粉红色的抱枕,伸出爪子,正朝摄像头欢快的招着手,招手的同时还不忘摇摇尾巴上的小铃铛。 再然后,祁殊在桌上打了个滚,露出肚子卖萌。 阙安:…… 饶是他人狗狼三者来回变幻,也做不到这么分裂。 这和那个冷言冷语的少年是同一个人? 仿佛黑化大佬穿着粉色小裙子跳芭蕾舞,又仿佛冷酷杀手嘤嘤嘤捏着小手绢哭泣。 魔幻啊。 阙安三观尽碎,一时一种撞破了别人秘密即将被杀人灭口的错觉。 但不得不说还真有用,短短几分钟内,屏幕上的打赏就没断过,弹幕一直不断飘出来,其中一个叫“只爱吸猫”的人,一直高居榜首,稳稳坐在榜一的位置。 因为id是尊贵的金色,还有一双大翅膀,阙安特地多看了几眼。 阙安度过了这世上最魔幻的两个小时,这其间嘴就没闭上过。 舔爪子卖萌,跟着音乐扭屁股,再顺道穿粉色猫裙打几个滚。 只有阙安想不到,没有祁殊做不到。 阙安揉了揉眉心。 画面感太强,他得缓缓。 结束后,祁殊把乱七八糟的粉红色猫耳和颈圈全摔到桌上,仿佛刚才那只软萌的猫从没出现,抬起脖子转了几圈: “累死了。” “烦。” 他低下头,对上阙安的眼神。 阙安挑了挑眉,头点了点电脑:“你刚才,干嘛呢?” 祁殊倒是很自然,丝毫看不出慌乱,相比起来,反而是阙安看起来心绪更不稳定,受到了强烈的心灵撞击。 祁殊开口回答: “赚钱。” 阙安了然: “卖身求荣?” 祁殊听不太懂四个字的成语,点了点头勉为其难道: “算是吧。” 阙安:“……” 走之前,预防阙安赖账不还,两人像模像样的模仿着人类的样子打了张欠条。 收好后阙安从祁殊家离开,回到家时发现秦郁之还没回家。 他从十点等到一点,指针转了三又二分之一圈,眼看着马上就要凑整,游戏机快没电了,门咔哒一声,终于响了。 秦郁之垂眸,看着突然出现在客厅的人,此刻的心情不能用意外来形容。 消失了七天的狗回来了。 人模人样的回来了。 这个人模人样还不是个形容词,他真的是个人。 秦郁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单刀直入,一问就问到关键: “怎么变回去的?” 阙安放下游戏机,没回答秦郁之的问题,反问道: “这么晚才回来,你去哪儿了?” 秦郁之刚准备开口说自己刚从公司回来,阙安就眯起眼: “别告诉我你刚从公司回来。” 之前喝醉酒的时候,秦郁之脑子还不太清醒,结果一觉醒来狗没了,这会儿狗终于回来了,虽然……存在形态发生了变化,但无论如何,首要得解释清楚当时的误会。 秦郁之诚挚开口道: “你听我说。” “我那天晚上没喝多少,就一杯而已,而且醒来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喝酒了,滴酒都不会碰。” 说完这些话,秦郁之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小学背著书包向家长保证再也不会偷吃辣条的时候。 像个小孩子,不过差张保证书。 少年双手交叉,靠在沙发上,目光冰凉道: “我不想听,保证有什么用。” 秦郁之作为秦氏总裁,低声道歉已属不易,他觉得自己态度诚恳得过分,实在不知怎么再进一步表示,无奈道: “那你想怎么样?” 少年坐在沙发上,语气平静冷淡,说出来的话却强硬固执: “早上八点出门,下午六点前回来,回来晚一分钟,我就亲自去公司把你拽回来。” “回来后不准打开笔记本、文件、不准拿起笔,不准进书房。” 少年懒懒抬起眼,声音平淡却不容置喙,甚至隐隐约约有几分威胁感在里面。 “从今天起,你归我管。” “□□不了你,人总能管你吧?” 秦郁之:…… 他揉揉眉心,看着坐在沙发上比他小了五六七岁的少年,觉得小孩儿可能是真的丛林待久了,缺乏教育: “阙安,我们讲讲道理,我承认喝酒是不对,我也说了下次绝不会发生这种意外。” 公司这么多事,仅上班时间根本处理不完,更何况容创的事还在跟进中,他得时时刻刻盯紧。 阙安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拍到秦郁之胸口,冷淡道: “你的日程安排我都列成表,写在上面了,你先看看。” 要什么道理,他就是道理。 在森林里待了这么多年,丛林法则告诉他,执行力大于一切,能立于不败之地的,只有强硬的手段,和绝对的执行力。 针对秦郁之而言,只有比他更强硬,才能管得住他。 秦郁之拿起那张五颜六色的a4纸。 纸上用黑色马克笔粗粗斜斜的描绘出了表格边框,除此之外,左边一栏写了时间,不知是不是开始不会写“时间”两字,最开始是用一个简笔画,画了个小圆,里面添了两根指针来代替,后来才添上的文字。 右侧是事件,在旁边画了个一本小书。 还挺可爱,像是手账本。 秦郁之略微沉吟,思衬道:“事件的事下面是一横。” 他发现阙安写字很容易粗心写错。 不是个好习惯。 少年瞪他一眼,一时耳根有些发红,立马夺过来勾勾画画,涂了个黑疤,改回来后又塞给秦郁之。 秦郁之接下纸张,继续往下看。 作息安排得可谓相当合理,十分有益于身体健康,相当适用于年近暮年的养生老者。 早上七点起,喝一杯养生茶。 中午一点午睡,喝一杯养胃粥。 晚上十点睡,喝一杯热牛奶。 秦郁之有些头痛,觉得不能任由阙安这么胡闹,找出几个漏洞企图让阙安知难而退: “等会儿,中午一点那会儿我在办公室,你怎么让我喝茶?别告诉我,你要跟着我到办公室?” 阙安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赵安会提醒你的。” 他想了想补充道,“我不在家的时候,刘管家也会提醒你的。” 开玩笑,没安排妥当他会轻易实行这个计划? 那不得上下打点好,才敢开始吗。 秦郁之这才觉得不对,挥了挥手中近似于小儿简笔画的行程表道:“等等,你把这个告诉赵安和刘管家了?” 阙安点点头: “有问题?” 秦郁之隐隐约约预感不太好: “他们答应了?” ……不会吧? 阙安一字一句复制刘管家的话,挑眉看着秦郁之,一副胜利者姿态: “好的,小少爷,我会监督秦总的。” 说完似笑非笑看着秦郁之。 秦郁之:…… 事实上,阙安找到管家,给刘管家说计划,到刘管家答应下来花费不到一分钟。 赵医生那天来给秦郁之做例行检查,差点没被吓着。 血糖血压低到离谱不说,上次检查各项指标都在参数范围以内,这次各项数值掉到简直不能看。 赵安当时拿着化验报告,抖了抖认真问道:“你知道你再这样下去,不出一周就能进icu了吗?” 刘管家当时也吓得心惊肉跳。 秦总自从酒醉后那日到现在,一直昼夜颠倒,偶尔加班加点起来就无眠无休,旁敲侧击了好多次秦郁之也没有听过。 所以秦总收养的孩子,阙安,从学校待了几个星期回来告诉他的这个计划,相当契合他的心意。 唯一就担心可行性。 这几日秦夫人和秦老爷子没少劝秦郁之,结果秦郁之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过,父母尚且如此,更别说外人了,还是个仅仅认识几个月的外人。 要能劝动就是个奇迹。 阙安执行能力相当强,找了个502强力胶,不由分说把那张a4纸贴到了秦郁之价值三十二万的紫檀书桌上: “睡吧,别定闹铃了,我明早七点叫你。” 秦郁之不得不承认,人和狗的分别相当大。 人有人权,狗没有狗权。 如果阙安现在要还是狗的状态,根本做不了这些事,气势再汹涌,态度再强硬,一条狗绳就能解决。 而现在秦郁之总不能牵条绳子来把阙安拴在屋里。 秦郁之人生头一遭遇到这种麻烦,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乖乖摸上床,等待明日简笔画的宣判。 第二天秦郁之与其说是被叫醒的,不如说是被压醒的。 他迷迷蒙蒙睁开眼,第一感觉是身上好重,第二感觉是不对劲。 阙安双腿张开,压在他身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整个人骑在他身上,见他醒了,身体微微前倾,带有压迫感般的慢慢逼近,最终在靠近他脖颈时停下,歪了歪脑袋,靠近他耳边道: “七点十五了。” 秦郁之:…… 他触到阙安的皮肤,带着独属于少年的滚烫温度,一把把他推开,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奈道:“阙安,你先起开,你压到我了。” 阙安侧滚到右边的枕头上,皱眉道: “你怎么这么善变,以前我往你脖子里钻你还蹭蹭我毛,现在我压你一下怎么了?” 他熟练运用新潮的网络用语,拿起个小枕头扔向秦郁之: “爱消失了呗,感情淡了呗,嫌弃我了,嫌我烦了呗。” 秦郁之余光一瞥,伸出左手一把接住小枕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下床,我换衣服。” 阙安懒懒呈大字型瘫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你换呗。” 秦郁之觉得自己预判有些失误。 在教阙安学习新知识之前,他应该先教阙安学习接受人类的规矩。 他坐在床头,对着无赖赖在他床上的阙安,拿出总裁应有的气势开口: “进门前要敲门,不随意爬上别人的床,这是对人的基本礼貌和尊重。” 阙安一副受到巨大冤屈的不甘,伸冤道: “我没有爬别人的床,我只爬了你的床。” 秦郁之双手抱在胸前,冷冷打量他道: “谁的床都不行,再这样,明天我就锁门睡觉了。” 阙安觉得不公平: “凭什么狗都能做的事,我不能做?” 说完觉得有些不对,像是在暗戳戳骂自己。 他干脆从床上弹了起来,走到秦郁之面前道: “我好心好意叫你起床,你就这反应?” 秦郁之把人往外推,推了半天如推一吨石头般,根本推不动: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距离产生美,你离我远一点。” 阙安一把攥住秦郁之搭在他胸口上的手腕,似是若有所思道: “那负距离呢?” 第32章 第三十二只 秦郁之:…… 说实话,网络对青少年的危害绝对是被低估了,否则阙安一个生活在丛林十几年,刚接触手机不到两个月的狗,肯定问不出这种话。 果不其然,阙安下一句话就是:“负距离什么意思?” 上次他玩游戏和人组队,队友在语音里对一个女生说什么负距离,怪他记性好,随耳一听就记住了。 现在听秦郁之说到距离,他突然想起来,顺嘴问问。 秦郁之一脸欲言又止,半晌没蹦出一个字,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哪儿来这些乱七八糟的。” 阙安:? 他自力更生拿起手机,正准备“百度一下,你就知道”,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般,从秦郁之梗塞的语气,联想到当时队友不怀好意的调笑语气,再到中华汉字上下五千年的深邃文化,一下子就理解了“负”的含义。 原来如此。 “我懂了。” 看着秦郁之风雨欲来的脸色,阙安害了一声,收起手机,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就随口一问,虽然我们距离是近了点,但你放心,我没有要和你负距离的意思。” 秦郁之:…… 和阙安相处短短半小时,心累到秦郁之以为过了半个世纪。 吃过早餐后到中午饭整个时间段,秦郁之都不被允许碰电脑,只能对着一台电视里的综艺节目出神。 秦郁之扫着电视上的花体字幕开口: “你这次变人还得变回来吗?” 要是的话还是少出门为妙。 挂在树上下不来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 祁殊的话弹幕般略过阙安脑海,他否定道: “不会,但是——” 秦郁之追问:“但是什么?” 阙安摇了摇头: “没事。” 祁殊告诉他可能会有后遗症,什么历史残留之类的,他当时没仔细听,事后也忘了问祁殊。 算了,等发作了再说吧。 眼下看综艺比较重要。 秦郁之淡淡扫了阙安一眼,也不再追问,另问道: “你这七天你哪儿了?” 阙安扔了片薯片进嘴里: “睡觉。” 秦郁之手指敲打着桌沿: “七天?” 阙安点头:“恩。” 第一天找到祁殊后,接着晕眩后沉沉睡过去,第七天才醒。 可不是七天嘛。 秦郁之轻笑,也不说信不信,只道: “你睡眠质量不错。” 阙安点头,没听出秦郁之的弦外之意,顺着往下爬道:“那可不是,至少不会半夜起来喝三次水,也不怕撑着。” 说完后不再理秦郁之,转头认真盯着屏幕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看一边吐槽。 “这人不是输了吗,怎么还在台上?” “等等,这人不会和节目组有勾连吧,他镜头怎么这么多?” “好看?这人脸上涂五层粉底就叫好看了,那木乃伊岂不是世上最好看的?” “你别看这人现在积分高,但绝对赢不了。” 秦郁之侧着身,半倚在沙发上,金丝眼镜斜斜架在鼻梁上,半抬着眼看着电视。 他已经很久没看综艺节目了,准确的说是很久没看电视了。 电视上的男男女女化着精致却不显妆效的妆容,在节目里笑闹表演。 阙安倒是一针见血,分析局势都基本能踩个八九不离十,说中了不少。 到最后公布结果时,阙安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你看,我就说赢不了,输了吧。” 秦郁之随手把玩着手中的碎钻,懒懒扫几眼电视。 娱乐节目在初期还不成熟,那时候受到时代和经济发展的限制,最大的作用是给大家如白纸般的枯燥生活加点调色剂,但发展到后来逐渐浮现出清晰的利益链,观众咬勾而上,自然而然水也深得多,暗箱操作也成了常规操作。 秦氏作为珠宝产业,或多或少也会和娱乐圈的大染缸有合作。 走秀、红毯、代言发布会、颁奖典礼,各种需要露面的场合,咔嚓咔嚓的相机声响起不到三分钟,明星造型从头到脚被人扒得一干二净。 同一条蓝色镶钻小天鹅礼服裙穿起来谁比谁好看,这条项链某某出席红毯时也带过,价格多少、限不限量、是不是联名,都是热点居高不下的新闻。 近年来,国内的流行趋势一直跟着欧美走,无论是美妆、服饰,亦或是首饰,国产品牌都被国外压得很惨,入不敷出、濒临倒闭、被收购的比比皆有,但并不包括秦氏。 秦氏珠宝在诠释珠宝的美这块有着独到见解,同样是五克拉的钻石,秦氏从设计这一块总能找到刁钻新奇的突破口。 屡次在国际上获得的设计大奖,也侧面印证了秦氏在国内珠宝的金字塔顶尖地位绝非空穴来风。 近年来,秦氏打开市场,走向国外,一步步走得相当稳,已经有好几个国际知名大牌提出合作意向。 几个小时的综艺节目过去,天也差不离黑了。 秦郁之随手把碎钻丢到沙发上,起了身。 阙安眼尖的瞄到那颗亮晶晶的东西,捡起来透过灰雾色的瞳孔打量着切面,泛起了小心思: “秦郁之,这个能卖多少钱啊?” 秦郁之淡淡开口:“几百。” 阙安失望道: “钻石不是据说以万起步吗,这么便宜?” 秦郁之随口道:“碎钻不值钱,值钱的需要经过打磨,设计和镶嵌。” 这颗碎钻虽然小,但在灯光的映射下,同样璀璨耀眼。 阙安凝了凝眉,似是想到了什么: “那玉呢,玉也能打磨镶嵌吗?” 小兔崽子那块玉,从成色上来看档次肯定不会低,打磨出来一定会很好看。 秦郁之嗯了一声,从文件里抬起头来,心不在焉道: “你刚说什么?” 阙安目光落到文件夹上,注意力一下就被手中瞩目的纸张吸引了去。 他刷的站起身,一把跳下沙发,把文件夺过来,仿佛秦郁之手中拿的不是文件而是□□,顿时把玉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吃药去,你干嘛呢!” 秦郁之痛苦的捂住耳朵。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过个三四天足够了,再多多不过一周,阙安的兴致就会消散。 结果不但没有消散,反而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前那杯热牛奶的原因,一到□□点居然开始犯困了。 他居然开始逐渐习惯了。 可怕。 阙安超强的执行能力他是体验过的,但没想到会恐怖如斯。 笔记本、文件夹这些全都藏得严严实实,除此之外,阙安不知道给赵安灌了什么迷魂汤,现在下班时间除非有极其紧急的情况,否则赵安除上班时间外,轻易不会给秦郁之汇报工作。 秦郁之以前在家办公是忙里偷闲,在书桌前大几个小时喝一杯水,靠着放空大脑,算是休息。 现在是闲里偷忙,跟做贼一样,趁着阙安出门,偷偷抱出自己的笔记本敲键盘。 这天也一样,趁着阙安不在,偷偷抱出电脑。 结果刚敲了没两分钟,突然屏幕往里歪。 两根细长的手指按在电脑屏幕上,轻轻推着电脑往下压,接着啪嗒一声,电脑合上了。 刚输完密码,显示启动界面的电脑,此刻被阙安拿在手里,他掂了掂,不由分说给了秦郁之两个选择: “要么躺下休息,要么陪我看综艺。” 秦郁之深吸一口气,企图和他讲道理: “阙安,你把电脑给我,我有急事。” 分公司那边出了点问题,他得赶紧了解情况。 阙安挑了挑眉,不说话,没有半分要归还电脑的意思。 秦郁之无法,迅速拿出手机给赵安言简意赅的发了条消息,一边大步往楼上走去。 条条大路通罗马,阙安这儿走不通,还有其他路。 “你去哪儿?” 阙安被无视后相当不快,忙扔下电脑,跟在秦郁之屁股后面上楼。 “去公司。” 在家他拗不过阙安,在外面他不信阙安能管到他。 然而,当他坐上车的时候,他才方觉自己的天真。 “对三,要不起。” “春天。” “你的牌打得也忒好了。” 斗地主的背景音乐欢快的在车内响起,阙安拿着手机,专心致志的盯着战局,打出了个顺子。 “你怎么在这里?” 秦郁之看着他身边的少年,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情绪叫咬牙切齿。 阙安对着秦郁之狡黠的眨了眨眼。 秦郁之不明其中含义,隐隐有种不祥预感,只见少年收好了手机,眸色微沉,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和隐忍: “我是秦总的狗。” “秦总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秦郁之:…… 如果此刻有计算器,那他一定要拿起给阙安敲一个666。 是他的狗没错。 他走哪儿跟哪儿,也没错。 语调沉痛的声音传进坐在前排的司机,让司机暗暗心惊。 这孩子是秦郁之收养的,一直跟在秦郁之身边没去上学。 再结合孩子这带着“一身傲骨被迫折身于豪门”语气的两句话。 完了,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豪门秘辛。 他连忙正襟危坐,连衣服褶子都平整了几分,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双手虔诚的握着方向盘,恨不得自割双耳以示“不知情没听到你们继续”。 秦郁之冷冷看着往他身上蹭的阙安。 这是阙安当狗留下来的后遗症,老爱往秦郁之身上蹭,一蹭就是示意秦郁之该帮他顺毛了。 然而现在秦郁之对着一个站着比他高,手劲比他大,一个能打他十个,还恬不知耻不光蹭车还要蹭人的少年,冷冷开口: “滚开。” 冰冷的话语落入耳中,司机心脏一咯噔,加大了油门,恨不得下一秒就飞到公司,以避免听到更多遭来杀身灭口之祸。 心惊肉跳的两个小时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目的地不是总公司,而是在a市偏南的一个分公司。 听说秦总要过来,大到经理,小到门口花坛里驻窝的蚂蚁,全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忐忑不安的等待秦郁之的来临。 见到熟悉的黑色suv开过来,赵安忙走近车门,替秦郁之开车门,开门时无意中瞄见司机被汗水浸湿的衬衫,哟了一声,好奇又疑惑道: “小王,怎么出这么多汗啊。” 天气也不热啊。 司机忙摆摆头又摆摆手,不敢多说一言,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赵安一脸奇怪的转头,发现秦郁之的面色好像也相当不太对,带着平日少见的阴郁。 不过马上他就知道了原因。 一双白色运动鞋轻快的从车上踏下来,恣意张扬的少年双手插兜,对着赵安微微点头,手中的手机此起彼伏传出“王炸”“顺子”“快点儿,我等的花都写了”。 赵安大概明白了现下的风云变幻诡谲局势。 前段日子,阙安找到他,列了张针对秦郁之的计划表,说是需要他配合。 他以为阙安是闹着玩,根本没指望着一个十九岁的少年能管住秦郁之,但没想到,自从那天之后,秦总的生活作息规律了许多。 当然,这也有每天下班后,阙安亲自来公司逮人的功劳。 有一说一,除了阙安,赵安还真没见过谁敢这么对待秦总。 不过也多亏了阙安的无知无畏不怕死精神,最近他明显见着秦郁之的面色红润了许多,据赵医生说,各项指标已经趋于稳定。 不敢相信要是没有阙安,像之前那样的生活作息,秦郁之会不会把自己生生熬死在公司。 如今见到阙安,赵安反而松了口气,语气热情似火拍上阙安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架势:“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秦郁之冷冷扫了他一眼。 赵安悻悻收回手。 老大今天脾气不好。 别惹别惹别惹。 少说话少说话少说话。 阙安把声音调成静音,对着赵安笑笑:“没事儿就一起过来了,等会儿一起斗地主啊,小赵哥。” 这一笑让赵安鸡皮疙瘩起来了。 阙安这段时间,每次提前来公司拽秦郁之下班,都会顺带拽着自己陪他斗地主。 阙安斗地主水平之烂,烂得超出赵安想象,但他运气之好,也好的超出赵安想象。 半个小时内,赵安将近输了近三百多,被打击得信心全无,准备说不玩了,遇上阙安语气埋怨说牌烂。 正当赵安稍微找回点信心,打算大施拳脚找回赢面时,对方几把出完,春天,游戏结束。 他连牌都没看清。 赵安:“牌烂?” 阙安愁容满面:“我这局只有三个炸弹。” 之前每局都有四个。 不愉快的回忆让赵安并不是很想搭理阙安,勉强公式化的摆出了成年人的客套微笑: “再说,再说哈。” 然后不待阙安回话,迅速转身逃离,踏入公司大门。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分公司虽然人少,但部门协作之间的效率很高。 珠宝从开采,到打磨设计,最终流入市场,期间环节一环扣一环,稍有差错,几千上万人的心血付诸东流。 匆忙的脚步声敲击在地面上,混杂着皮鞋和高跟鞋的踢踏声。 因为秦郁之的临时到来,平日安静的设计部顿时热火朝天的奔腾了起来,仿佛燃烧的小火苗。 部门负责人颜言目光忐忑,心脏上了两百八,身子挺立,仿佛军训面对教官的新生。 站在她面前的人足足比她高了一个个头,身段优越,合身的黑色西装勾勒出身形流畅的线条,如墨般的眸子漫不经心扫着橱窗里的样品,长而卷曲的睫毛投下阴影。 作为一个颜狗,她曾经对着秦总的照片垂涎欲滴过,啊啊啊的失去理智过,也曾在沙发上打着滚发誓一定要得到这个男人。 但现在真正见到了真人,她才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天真。 秦郁之不轻不重敲击在玻璃上的细长指尖透出压人的气势,就让在座的人冷汗直流。 颜言后背全是汗水。 她仿佛追星的女生,线下对着人嗷嗷嗷的叫“哥哥老公爸爸”,见到真人大气不敢喘,快要晕厥过去,真实演绎什么叫秒怂。 “帕什?” 秦郁之手指敲点着玻璃,指着一块透蓝的蛇形翡翠,声音冷淡。 颜言稳了稳心神,压下自己二百八的心跳: “是的,这是前两个月在帕什刚出坑的一块原石,水与底色均呈上品,透明度中上。” 她暗自心惊。 看一眼能看出出产地,这眼怕是开了天眼吧? 之前一直听说秦郁之天资了得,她还一直存疑,现在她信了。 秦郁之没说什么,手点了点玻璃,微微偏了偏头,清冷的眼落到颜言身上,示意她往玻璃橱窗里看,语气带着凉意: “这是什么。” 颜言循着他的手指看去,拼命睁大眼,终于捕捉到了一层白白的切片状物质,忙像回答老师问题的小学生一般道: “秦总,这是雾层,皮下和肉之间的薄膜。” 这层膜如果有一定厚度,就能十分有特色的翡翠,比如白蟒翠,品质高处普通翡翠好几个台阶,但帕什的原石虽然品质中上乘,却也从没有出过顶级翠,所以一直采取的厚切。 秦郁之轻笑: “是吗,这么笃定?” 这不轻不重的语气,像是毒蛇吐着信子,不知道下一秒谁就会被染上毒汁。 颜言心越来越沉,心中浮起猜测,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 “秦总,您的意思是,这批玉有可能能采出顶级翠……” 原石只切了几块,还有一大堆石头屯在那儿,如果秦总真是那个意思,那打磨就不能用厚切。 但,这也不太可能吧。 怎么看这层白雾都相当薄。 但要真是的话,出的岔子可就大了。 秦郁之眼神散漫,却不回答,似是随心打量着玻璃里的样品,手已经收回来插在裤兜里。 沉重压抑的气氛压得颜言快哭了。 突然,“飞机,我就剩两张牌啦!”的声音打破了粘稠的空气。 众人:…… 阙安从斗地主的界面里施舍了个眼神到那块翡翠上,瞟了眼石头,出掉最后两张王炸,赢了之后心情愉悦,随口道: “这白得不一样啊。” 颜言转头看向秦郁之身边的男生。 刚一进门她就注意到,秦总身边跟了个少年,比秦总高了半个头,全公司人都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的时候,只有少年恣意张扬的拿着手机玩游戏,时而传来斗地主欢乐的背景音,尖锐突兀的划破沉闷的气氛。 颜言好奇道: “哪里不一样?” “这颗翡……翡翠的白,”阙安努力回想这玩意叫什么,“比旁边那几颗更透,没有杂质,白得更醇厚,更致密,和周围那几块絮状的白不是一个层次,品质更上乘。” 阙安出了个顺子,随口回答。 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些人眼神不太好使。 颜言心头一惊,眼神缓缓看向质检部的经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质检部的工作失误。 此刻,从人群中站出快哭了的负责人,仿佛预见了自己被解雇的命运,头上不住冒冷汗: “秦总,对对对对不起,这事是我的问题,我我……” 材质检测是他负责,这一批原石采取的是原有的处理方式,因为帕什产地开采出的原石类型一直很固定,所以根本没有做材质检测,才会造成误判。 一直都这么处理都没出过意外,他是真的没想到这次会出这样大的问题。 秦郁之把玩着手中的石头,没说话。 负责人心惊胆战的话都不会说了。 沉默越压越重,快把他压垮了。 秦郁之视线缓缓上移,落在旁边的开采部经理上。 正庆幸没被开刀的经理,被毒蛇的眼神扫了一眼,浑身软的不能动弹,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在心中千刀万剐了万遍旁边的负责人,颤声保证道: “秦总,这事儿交给我,我一定处理好。” 秦郁之缓缓点头,放下玉石: “赵安,后续跟进交给你。” 阙安饶有兴致从斗地主界面抬起头,怀揣吃瓜群众的快乐高昂心情,看了看众人精彩纷呈的神色,恰好和颜言眼神碰上。 此刻颜言看阙安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她原以为这就是个啥也不会的小孩子,但没想到能力高得超乎她的想象,甚至超乎在座人的想象。 看一眼就能发现其中异常,玉石届有十几年经验的老专家也不过如此,还得是拿着高精度的几千万仪器做个报告调研才能做到。 这怕不是个天才。 沉迷于斗地主的天才。 秦总走后,颜言偷偷询问赵安: “秦总这专家,月薪几千万啊?” 赵安思索了片刻,看向阙安的眼神欲言又止,半晌开口道: “一天三十块饭钱,不过大多时间他都在家吃,用不了三十块。” 颜言:?? 出了公司后差不多也到了饭点,公司附近有几层高档餐厅,赵安预约好了位置,开车把两人带了过去。 阙安对自己盘子里的鲜嫩牛排相当不满,繁琐的刀叉程序也让他烦躁: “没有路边摊就算了,至少给我双筷子吧。” 赵安害了声,心道没办过这么难办的差事: “祖宗您就将就着吃吧,这附近我上哪儿给你找路边摊去。” 阙安不情不愿两口吞下牛排。 牛肉他就没吃过比半头牛更少的分量。 赵安吃完后,按秦郁之的吩咐先回了分公司,只留下秦郁之和阙安两人。 秦郁之缓慢切着牛排,小口咀嚼,阙安回想起刚才的场面,戳了戳秦郁之,好奇道: “那个经理说那件事他处理,他真放心他能处理好啊?” 秦郁之喝了口水,淡淡道: “不知道。” 阙安瞥了瞥嘴,追问道: “那万一处理不好呢?” 秦郁之抬了抬眼皮,声音平静,切着手中的牛肉: “那就我来处理。” 阙安噢了一声: “处理原石,还是处理那个负责人?” 秦郁之声线冷淡,牛肉被锋利的刀尖划开,渗出汁液: “处理他。” 阙安:…… 可怕。 还是床上穿着睡衣被自己压的秦郁之更可爱。 秦郁之小口嚼着牛肉,话锋一转: “刚才怎么看出白雾的区别的。” 阙安生来就活在丛林中,对于风声和猎物最为敏感,五觉必须比寻常野兽精准千倍。 他不以为然归结成这个原因: “我眼力好呗。” 秦郁之缓缓摇头,否定: “不是。” 准确的说,是不完全是。 阙安嗯了一声,不明所以:“那还能是什么原因?” “是观察能力。” 眼力再好,没有过脑,没有精密的分析和论断,都不可能能得出玉石品质更紧密的结论。 阙安倒不觉得有什么,反正索性看出来了。。 不过有一说一,秦郁之公司里的那些玉确实还不错,想到自己还欠祁殊的一百万,他带着对价格的好奇开口道: “玉很值钱吗?” 秦郁之点点头,看到阙安眼里的亮光,以为他看上了哪块,挑眉道: “玉好看吗?” 没料到阙安瘪了瘪嘴,一脸品质一般看不上的表情,又仿佛回想起了什么东西,一番对比之下不屑开口,隐隐有些骄傲语气: “一般。” “我见过比这个更漂亮的,漂亮上百倍不止。” 小兔崽子那块玉中掺杂的墨点,仿佛自带气质一般,给人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之感,公司里这些玉完全不能和它比。 秦郁之“哦?”了一声,倒是对阙安口中的好玉来了点兴致: “有多漂亮?” 阙安皱着眉,努力想形容:“嗯……像是夜空的星星。” 他形容词匮乏,好不容易想到个比喻句,又觉得不够精准,形容不出墨玉的美。 接着抓耳挠腮,组织了半天词语,想要一个满意的、完美的比喻: “又像是,又像——” 秦郁之微微挑眉,黑色双眸映着细碎灯光,泛着明亮水光,懒懒看向阙安,带着一丝好奇道: “又像什么?” 第33章 第三十三只 秦郁之垂下的眼睫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阴影,悬在头顶的吊灯星星点点的细碎光芒被映撒到他墨色的眸子里,像是被船帆搅碎的平静湖面,波光一点点潋滟开。 阙安失神的盯着秦郁之的眼,某个呼之欲出的比喻在脑中一闪而过,刚要捕捉到时,秦郁之的手机响起一阵震动,剪断了他的思绪。 秦郁之沉默的听了半晌,末了对着那头道: “好。” 秦郁之放下手机,言简意赅道: “我妈说她也在这边吃饭,我们吃完后过去见一面。” “你妈?” 阙安有些意外,立马放下刀叉:“我也要去吗?” 秦郁之拿纸巾擦了擦嘴: “我妈一直想让你搬出去住,但我没同意,这次估计是想从你身上下手。” 几个月前,秦母就听说秦郁之资助了个山区少年,心中疑惑。 这不太像是秦郁之的作风,于是她怀着好奇,一直想着见一面,奈何管家说这孩子前几个月不在家,好不容易今天遇上了,怎么着得打个照面,看看是什么样的孩子。 不止如此,她还有着一丝私心。 公司发展一直很稳定,无论是业务还是市值都不用秦郁之太操心。 但秦郁之二十五六的年纪,却一直投身于工作,别说女朋友,连场恋爱都没谈过。 秦母本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如今除了工作,家里又多养了个男孩子,这孩子成为了自家儿子恋爱道路上,除工作以外的又一大阻碍。 早先时候她就劝过秦郁之,但儿子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有要把她的话听进去的意思。 阙安若有所思,某种影视剧经典片段浮现在他脑海: “她会给我五百万,让我离开你吗?” 不待秦郁之开口,一百万的欠条浮上脑海,阙安仿佛抓到了生财之道: “那我可以答应她吧?” 秦郁之不置可否,正欲说话,从胸腔里不受控的轻轻传出几声低咳,难受的弯下腰去。 阙安的梦想在听到这声咳嗽后立马被破碎,递了杯热水,给秦郁之顺气: “算了,我还得肩负起照顾病人的职责,我不在你哪天死在猝死在家里都没人发现。” 喝完水后,秦郁之气顺了不少。 阙安问道: “对了,我是什么身份来着。” 太久没巩固复习,他快忘干净自己是谁了,阙安努力回想并斟酌用词道: “我是你收养的——” 秦郁之眉头不动声色皱了皱,抬眼示意他用错了词。 阙安噢了声,换了个说法: “我是你□□的——” 秦郁之刚顺下的气又浮了上来,挥挥手打断阙安: “资助。” 阙安学习能力不错,要非得说有偏科情况的话,那一定当属语文。 秦郁之揉了揉眉心,觉得这趟见秦母之行或许不会太顺利。 对面的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若有所思道: “……等等。” 秦郁之抬起眼。 阙安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挑了挑眉: “有校服吗?” 秦郁之:? * 秦母所在的餐厅离得不是很远。 宋清和宋母也在,一见到秦郁之,宋母忙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这里。 秦母眯起眼,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目光落在秦郁之身旁的少年身上。 饶是她见多识广,心中也不住嚯了一声。 少年穿着破败的校服,校服已经被洗褪了色,黯淡而单薄,衣摆下方磨出了小球,线头脱了大半,不知道穿了几年。 他眉眼低垂,双手局促不安的捏着校服边缘,似乎觉得这样不太妥帖,又小心翼翼的放开,双手仿佛离开了安全区域,赶紧去寻找下一个安全区,紧紧贴在裤缝处,像极了军训时因姿势不标准怕被教官训的新生。 秦母不动声色收回眸子,缓缓搅拌着咖啡。 阙安和秦郁之面对秦母坐了下来。 短暂的点了餐,互相介绍了一番后,几人开始闲聊。 宋清好奇的打量着阙安。 最近她听说秦郁之收养了两条狗,还资助了个山区少年,不光自足,还把人接回了家。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贫困山区的孩子? 看上去……还真挺可怜的。 不谙世事的宋清,一见到阙安残败不堪的校服和耷拉在额前的几缕小碎发,心顿时就软了,柔声道: “你叫什么,之前在哪儿上学啊?” 秦母和宋母也纷纷抬起眼,看向阙安。 阙安依然微垂着眸子,双手放在桌下,局促不安的撕扯着手: “我叫阙安,没有上过学。” 他抬起眼,在接触到秦母的眼神时又立马垂下眼,声音小如蚊蝇: “多,多亏了秦总资助我,谢谢秦总。” 悲惨的身世、病恹恹的无力语气,再配上少年优越却憔悴的容颜,宋清简直要心疼死了,顿时母性关怀被激发出来,让她恨不得把人搂过来抱在怀里哄“崽崽不哭”。 蟹黄羹被端上桌,鳕鱼也跟着端了上来,色香味浓的流下鱼汁。 阙安抬起眼,目光胶着黏在菜肴上,喉结微动,做出上下吞咽状,但最后只是失落的收回眼神,小口往自己嘴里塞着米饭。 宋清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太可怜了!! 太惨了! 宋清心疼的挑了几块鱼腹的肉,盛了一大勺蟹黄羹、夹了个鸡腿,把阙安的碗盛的满满,放柔了声音,生怕声音大了点吓着小心翼翼的少年: “你快多吃点,你看看你这饿的,你爱吃什么就夹什么,或者我帮你夹,乖,你别怕,啊。” 阙安忙小声说了谢谢,并未动碗里满满当当的肉,小心翼翼挑起手边最近的一颗蔫了吧唧的青菜,放到嘴里咬了一口,瞄了眼宋清,对着她缓缓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浅笑: “这个菜吃起来和我们那土里的野菜感觉差不多,挺好吃的。” 少年的笑仿佛落入水中的弯月,搅得她心软。 宋清眼神顿时柔和了起来,含着真真切切对山区贫苦儿童的关怀,关心发问: “那你以前一般吃什么呀?” 阙安贫苦的眼神透漏出思索,一脸满足道: “喝小河沟里的水,平日除了野菜和树上的野果,我自己抓兔子,偶尔还能吃到兔肉。” 自从宋清出生以来,就没见过活得这么原生态的人,一时眼眶竟要泛出泪珠,正当她情绪上头时,只听旁边悠悠然传来一声: “郁之,你这也太不像话了。”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最内侧。 待到视线都聚齐后,秦母优雅的擦了擦嘴,皱着眉头,不急不缓,轻声责备道: “既然把人家接回来,连件好点的衣服也不给买,知道的是你资助人家,不知道的以为你虐待人家呢。” 在座的宋母和宋清两位人士闻言,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好像是这样。 为什么阙安到了秦家几个月了,还穿的破破烂烂的,根本于情理不合啊。 宋清带着好奇探究看向秦郁之: “对啊,人接回家了,你都不给人买件衣服?” 秦郁之喝了口果汁,侧过脸,淡淡问阙安道: “衣服你都穿到哪儿去了?” 这是把摊子全甩给阙安了。 宋清和宋母好奇的扭头,等待着阙安的回答。 秦母探究和试探的扭头,等待着阙安的回答。 秦郁之小口喝汤竖起耳朵,准备迎接影帝的表演。 阙安双手焦灼的搅在一起,手脚不自觉蜷缩,他吞了吞唾沫,带着哭腔欲言又止: “我……我怕我说了,秦总你,你会生气。” 这幅小可怜模样让宋清心软成了一滩水,恨不得拍案而起,她鼓励山区少年勇敢说出来: “没事,你说!秦总不会生气的!” 被代为表态的秦郁之:…… 受到了温柔的鼓励,阙安这才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开口: “我,我全都寄回山区了,我好多同学都还没有衣服穿,他,他们都比我更需要衣服,我现在过得已经比他们好很多了……” 他抬眼打量了一下秦郁之的脸色,忐忑的目光在秦母身上徘徊,像是极端害怕一般一般,小声嗫嚅道: “如果阿姨需要的话,要不,要不我让他们把衣服寄回来……” 阙安咬了咬唇,凝了水如小鹿般的眸子望向秦母,目光里有恳切,有不安,还有惧怕。 被反将一军的秦母:…… 宋清心怀激荡,热泪盈眶。 寄给山区同学了! 瞧瞧,瞧瞧这“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精神,这“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悲壮,一个十九岁的孩子,就心系他人,把好衣服都递给同学,自己穿着破败不堪的校服。 怎么能让这样的孩子受委屈! 宋清转头坚定的对秦母道: “阿姨,衣服这钱我掏了。” 宋清转头拍了拍阙安的肩头:“等会吃完饭,我带你再去买几件,你同学有穿的了,你也不能苦着自己,听到了没?” 阙安感激的使劲点头。 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的秦母:…… 接下来的三小时,众人围坐着听阙安讲述了自己是如何在山路十八弯的山区,没有白炽灯和纸笔的情况下,艰苦卓绝挑着煤油灯,用煤块儿在地上一笔一划学习知识的。 一顿饭下来,整个局势已经奠基的差不多了。 宋清已经泣不成声,扔下筷子,顿觉自己面前的海鲜鲍鱼都变得奢侈可耻了起来。 宋母颇有些对“山区教育”的感慨。 而主力军,秦母怀疑的眼神在队友瓦解的理智中逐渐也变得不坚定。 秦郁之从头到尾没说几句话,全程专心挑着鱼刺,认真思考着阙安进驻娱乐圈的可能性。 这个演技,明年拿奥斯卡应该不成问题。 结束后,秦母坐上了车,挥挥手表示不用送,只深深看了阙安一眼,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离去的背影写满了“算了”“再说吧”的苍凉感。 秦郁之目送秦母离开后,回头看向坐在餐桌前的阙安。 阙安垂头坐在餐桌前,小口咀嚼着米饭,见他走过来,抬起落寞的眼: “能给悲惨的山区少年一个拥抱吗?” 秦郁之:…… 可以了,可以了朋友。 他懒得理他,直接披起外套:“走,和我去见一个人。” 阙安一扫山区贫困少年的窘态,从座位上弹跳起来: “不是,见谁啊,这饭怎么吃起来没完没了了。” 秦郁之缓缓抬眼,轻轻吐出一个名字: “容创。” 名字后是块巨石,堵得秦郁之要窒息,压迫感潮水般朝他涌来。 刚演完山区少年的阙安表示并不是很想动弹,演戏演得他都快脱力了: “能明天吃吗?” “你看看,你看看我这泛红的眼眸,看看我这憔悴的双眼,我刚给我山区朋友捐完几十件衣服,我,哎你等等我——” 阙安一跃而起,一把拉上校服外套,朝着秦郁之离开的背影边追边喊: “腿长了不起啊你,走慢点。” 他追上秦郁之,正欲继续吐槽秦郁之时,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来。 差点撞上秦郁之胸膛的阙安在千分之一秒内反应了过来,幸好刹住了车,他嘶了声:“你什么毛——” 秦郁之突然想起什么般,定定看着阙安: “你不能去。” 阙安不明所以,刚才还叫着他去,现在怎么就突然不允许了: “凭什么啊,不行,我得跟着。” 不让他去他偏得去,说时迟那时快,不待秦郁之阻拦,他一下越过秦郁之,窜上了车。 秦郁之揉了揉疲惫的眼,无法,叮嘱阙安道: “那你记住,千万别暴露身份。” 阙安不明所以: “什么身份?” 说完他就恍然大悟,立马明白过来:“我是傻子吗?” 自己是狼的身份瞒了这么久,没透露给任何人,怎么会轻易前功尽弃,在外人面前掉马。 话虽如此,但阙安隐隐有些不安心。 “可能会有后遗症。” “或者历史残留。” 祁殊的话语又一次回荡在耳边,但来不及让他细细思考,车辆就飞驰了出去。 阙安倚在车窗边,飞驰而过的一排绿色乔树缓解了些许焦躁感。 他对秦郁之的生意和生意伙伴都不感兴趣,什么翡翠原石,什么资金流动,都是他听不懂的东西,虽然能学,但他嫌麻烦。 但为了怕秦郁之又偷偷背着他喝酒,他得留在秦郁之身边。 他转头,对着秦郁之忧心忡忡道: “你要是能稍微听话一点,我也能少操点心。” 秦郁之:?? …… 堵塞的高架桥上,尽数可见晃着明耀灯光的车流,车载音乐里播放出悦耳的女声,歌声在车内蔓延开来。 秦郁之望着车窗外的灯火阑珊。 顺着细细的线头,眼看着有了点线索。 正当这紧要关头,容创突如其来说请他吃饭? 小奶猫尚有领地意识,更别提被侵入领地的猛虎。 他活动了下手腕,心绪不得不紧绷。 要说难对付的对手,容创排第二,没人能排上第一。 心狠狡黠,捉摸不透,最重要的,是比他多出二十年的优势。 年龄不是虚长,从一步步白手起家到今天的容创企业,其中波折没点惊心动魄是不可能的。 高架桥上堵了十来分钟,拥挤的车流终于疏散开。 经过半个小时,黑色suv缓缓驶入酒店停车场。 这座饭店历史悠久,外观金碧辉煌,内里也十分招摇,大有把钱往瓷砖和天花板上贴的架势。 只是刀叉带着肃冷的精致感,让人感受不到太大的食欲。 容创双手交叠,坐在餐桌前,尽管保养得当,但眼角还是不经意沾染上了岁月的痕迹,皱纹在眼角蔓延开。 似是没想到秦郁之会带人来,见到阙安时,容创不动声色在阙安身上停留了几秒。 来历不明的十九岁少年,前两个月月初出现被秦郁之资助,以被资助的名义住在秦郁之家。 而且据他所知,素来爱清净独居的秦郁之在□□的前后,养了两条狗。 容创沉下眸子,调查到的信息牵引出某些细微的线头,在他脑海中萦绕。 这个孩子,倒是很有意思。 一番客套寒暄后,他不动声色换上微笑着对阙安点头打招呼,伸出手自我介绍: “容创。” 阙安嗅出了危险的气息。 面前这人礼仪周到,处事周到妥帖,伸出的手也是恰好到处,是能让人感到舒适,又不会感到领地被侵犯的刚好。 但阙安却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看到他的第一眼,阙安眼睛发红,潜藏在内里深处多年的狼性和恨意,见到容创第一眼时,尽数涌了出来。 阙安的厌恶感,可以解释为这人的笑像是淬着毒液的针,无端扎人,让他觉得不舒服;也可以解释为是这人天生强大的气场让人感到压迫感。 但更多的,是来自天性。 这种恨意说不出缘由,仿佛根深蒂固埋在骨子里。 就连秦郁之也发现了异常,在餐桌下伸出手,不动声色握住阙安手心,淡然的眼神扫过来询问: 怎么了? 冰凉干燥的掌心慢慢靠近,冷的像是夏日里的寒冰,却让阙安的胸口回暖。 触到指尖的那一刹那,名为不理智的情绪化为了泡沫,眼眶停止泛红,被微垂的眼眸掩住。 阙安不动神色反手回握住冰凉的手腕。 力气和往常一样大到吓人,但这次不同寻常的,带了点颤意。 容创伸出的手遭到了冷落,还停滞在空中,但他并不介意,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言笑晏晏的看着阙安。 阙安用力反握了一下秦郁之的手腕,接着松开手,把手朝容创伸去。 容创笑意渐深,身体前倾,手越过花瓶,往前伸近了点。 穿着校服的手拿起水杯 ,越过了悬在半空的水。 阙安端起水杯,不急不慢喝了口水,冷淡开口: “阙安。” 尴尬这种情绪仿佛永远不会在容创身上存在,他毫不介意的收回手,点点头温柔对阙安推荐菜品: “想吃什么?这家的生煎牛排做得还不错,蟹羹也很肥嫩。或者,我帮你点?” 秦郁之不动声色把阙安桌前的菜单推回,抬起眼眸: “容董今日叫我过来,是专程为了吃蟹羹?” 话题和预想中不一样,仿佛走进了岔路。 气氛也比他想象中焦灼,像是一场无言的战争,不冒硝烟却有人死于非命。 而且,让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容创对于阙安的关注度太高了。 近乎执着,像是在探寻什么秘密,有着疯狂的窥探欲。 这不是个好征兆。 正在此刻,一阵不适感在阙安胃里翻涌,阙安捂住胸口。 心头闷热,而且耳朵发痒,像是伤口长出新肉时的那种痒,不受控的想去挠它。 像是蚂蚁噬心一般。 阙安眉色痛苦,手指微蜷,迫不得已打断两人,对着秦郁之道: “我去趟卫生间。” 说完不待秦郁之回应,轰的一下推开椅子起身,往卫生间走去。 见着少年逐渐远去的背影,容创眉心一凛,眸子露出锋芒,极好的掩饰住后,拿起手机,朝秦郁之歉意一笑: “抱歉,失陪,我去打个电话。” 说完也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秦郁之缓缓抬起眸子,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 * 从卫生间本只有几步路,阙安头一次觉得漫长得如同好几千,脚下灌了铅,耳朵处瘙痒难耐,热流不受控往上涌。 他拖着脚步进了卫生间,双手撑在洗手台上。 阙安望着镜子前的自己,血液倏然一下倒涌,一下子被吓清醒了。 他头顶的位置,长出了一对毛绒绒的耳朵。 耳朵还不是很明显,刚露了个尖,但涨势迅猛,如同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毛绒绒的绒毛呈指数般增长。 很快,一对精致小巧的黑耳朵,立在他头顶。 正在这时,踢嗒踢嗒的脚步声,不急不缓的从门外传来。 像是水滴匀速滴在地面,更像是恶魔的低声倒数,让人感到惊慌和压迫。 阙安定了定神,忍住疼痛迅速转身,眼神在每个隔间上快速略过,最后倏然定格在最内侧那间,然后拖着身子,咬牙往里走。 咔哒。 接着传来门反锁的声音。 与此同时,容创踏进厕所隔间,抬起眼,目标没有在视线范围内,他只好继续搜寻。 洗手台处也空无一人。 容创不急不缓,走到洗手台前洗了洗手,放到烘干机下烘干,整个过程分寸不乱,极有条理,带着令人汗毛直竖的仪式感。 做完这些后,他走进厕所,走过一排排隔间,脚步越走越慢,直到最后一间时,完全停下来。 红色的反锁标志暴露在他眼前。 容创笑了笑,礼貌的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叩了叩隔间的门: “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第34章 第三十四只 闷热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头顶刚生长出耳朵造成破土而出的伤口,汗水顺着脸庞,滴答滴答流淌在地上。 粘稠。 窒息。 疼痛。 铺天盖地翻涌而来。 阙安大口喘着气,手撑着墙。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不急不缓,三轻一重,极有催促的礼貌。 阙安眸子开始泛红,背靠在门上,用身子抵住门。 厕所安静得像是没有人。 容创微微抬起淬了毒液的眸子,伸出手,即将触碰到红色的门锁,咔哒一声—— “容董。” 男人站在门前,目光不动声色落到容创身上。 秦郁之微微笑了笑,不急不缓一步步走近容创,对着容创说话,眼睛却落在他放在门锁上的手上: “容董一个电话打了好长时间,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他走到容创面前,站定。 秦郁之比容创高出半个头,微微俯视着容创。 突然,他猝不及防伸出手,握住容创的手腕,用力一掰。 二十岁的年龄差距,让容创注定在力气方面落了下风。 容创面上不动声色,但内里暗暗吃痛。 在这场力量悬殊的博弈中,苍老的手肌肉抽痛,放在红锁上的手最终还是被生疼的扯了下来。 秦郁之歉意的笑: “不好意思,弄疼容董了。” 容创脸色微变,旋即很快控制好面部表情,换上商业套路一成不变的微笑,但能听出隐忍之意: “没事。” 厕所隔间内。 阙安捂住嘴,眸色泛红,背抵着门,毛绒绒的耳朵被伤口处的汗液浸湿,努力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 厕所隔间外。 穿着西装的男人面对面站着,空气中涌动着不安与压抑,像是一触即发的弦,紧绷着,稍微松一点力,带着杀意的箭就猝不及防的朝其中一人射去。 一阵震动打破静谧,打破了这份平衡。 容创皱了皱眉,并未理睬。 电话执着的响了近一分钟,紧接着停止,过了两秒又开始响。 容创顿了顿,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容创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低沉阴郁的嗯了一声: “我马上过来。”旋即挂断电话。 容创深深看了秦郁之一眼,迈步往外走去。 与秦郁之擦身而过时,意味不明、不轻不重拍了下他肩膀。 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在门口消失,秦郁之这才快步走向最里的隔间,急切的轻轻敲门: “阙安,开门。” “是我。” 刚才阙安仓促离开,走时脚步踉跄,他就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后来容创借口打电话跟上去,更印证了某种猜测。 隔着一扇门,他见不到阙安,但他清楚阙安现在的状况不会太好。 正当焦急时,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响起,像是坚冰终于破裂开缝的声音。 秦郁之慌不择路的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愣在原地。 阙安头顶透明的津液粘稠而胶着,啪嗒啪嗒顺着脸庞往下滴,淌了一地,而从津液流出来的地方,长出了一对毛绒绒的黑色耳朵。 而阙安此刻跪坐在地上,双手撑住地面,手臂肌肉紧绷,五指痛苦的往里蜷曲。 卷曲的睫毛投下阴影,口中无意识发出呢喃: “渴……” 秦郁之深吸了口气。 眼前少年的样子和平日大相径庭,低垂的眼写满了无助无措。 他大步走到阙安面前,一把稳住阙安的手肘,把阙安自己肩上搭,却在触到阙安眼神的一瞬间瞳孔紧缩。 赤红色的眸子翻涌着滚烫的气息,映出灰雾色的瞳孔,像是某种禁忌的暗号和秘语,颇有威慑力的眸子里带着侵略性,少年的唇色也由平日的淡红变成了鲜红欲滴。 秦郁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原来搭在他肩上的手也滑落了下来。 阙安望着他张了张嘴,语气可怜,说出来的话却不容置喙: “过来。” 声音刚落地,秦郁之猝不及防一把被阙安扯入怀中,紧接着整个人被热浪包围,温热的气息像是火一般。 阙安伸出手,坐在地上,把人反扣在自己怀里,伸出手轻轻握住秦郁之的手腕。 克制忍耐的微屈指尖能看出有努力减弱力道,但野兽生来强大的手劲还是让秦郁之没忍住,吃痛的嘶了一声。 微弱的声音被他捕捉到,一双黑耳动了动。 接着,阙安轻轻放开秦郁之的手。 然后他带着探寻危险的目光去打量秦郁之光洁的皮肤,最终落在他血液鲜活跳动的脆弱颈间。 仿佛是蜜蜂嗅到散发着醉人的玫瑰花香。 更像是野兽闻到血液后,从身体里不由自主产生的燥热。 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阙安不自主往颈间嗅去。 秦郁之喉结上下微微滚动了两下,万般思绪仿佛卡成了ppt,静止在狭小的空间内。 危险在逼近,但他下意识的动作却是没有动作,闭上眼等待阙安的到来,只有微微颤抖的眼睫暴露了他的紧张。 冰冷的牙齿贴近肌肤,摩挲着薄如蝉翼的脖颈,下一秒,牙齿就会轻轻划破,深深陷入血液中。 空气中仿佛充满了粘稠的血腥味。 阙安微微仰起头,然后用力一咬—— 秦郁之闭上双眼。 预想中的刺痛感并没有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轻轻垂到秦郁之颈间。 黑色双耳的细碎绒毛像是蒲公英,触感柔软而细腻。 阙安的头靠在秦郁之肩膀上,上下蹭了蹭,隐隐约约像是在呢喃什么,安静中秦郁之仔细分辨,听出阙安声音细微,做了个口型: “……算了。” 说完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绵软的躺倒到了秦郁之怀里,长长的睫毛柔软而卷翘。 刚才带着侵略性的少年仿佛隐回了影子里,和黑暗融为一体。 秦郁之愣了一秒。 他垂下双眼,伸出手摸了摸阙安被汗水浸湿的额前碎发。 * 天色大亮。 距离昨晚已经过去了一整夜。 洁白的大床上终于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阙安睁开眼,刚好对上秦郁之的眼神。 见他醒了,秦郁之站起身来: “醒了?” 从昨晚回来到现在,已经快过了十二个小时了,也就是说阙安睡了整整半天。 秦郁之松了口气。 这半天对秦郁之来说不可谓不煎熬。 昨天阙安的状态看起来着实心惊,又碍于阙安头上这对黑色的耳朵,没法去叫医生。 他一直守着阙安,时不时过个两分钟就抬眼望一眼床上的人,探体温探气息和血压脉搏,刚探完没几秒钟又不放心,端来冰水给阙安冰敷,然后再探体温探气息和血压脉搏。 如此这般无限循环。 阙安坐在床上,捂着头,眼神迷茫的望着秦郁之,像极了电视上被车撞后失忆的偶像剧男主。 秦郁之悬着心,生怕他下一句就马上开口灵魂三问: “你是谁?我是谁?我在哪儿?” 幸好现实并非如此烂俗,阙安多出的一双耳朵并没有篡改他的记忆,阙安揉了揉头,气息很弱: “……我,我好渴。” 他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马上要喝到水了,水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不知为何,水都已经到了嘴边了,他最终还是放下了,导致渴感从梦里一直持续到现在,愈演愈烈。 秦郁之递了杯温水给他,因为熬了十二小时没睡,声音略显疲惫: “你感觉怎么样?” 阙安咕咚咕咚喝下一大杯水,接着又跳下床去接水。 活力满满跑到饮水机前蹦跶去接水的动作无言回答了秦郁之。 状态不错。 灌了七□□杯水后,他终于能有嘴回答秦郁之的问题了:“还行,就是伤口有点痛。” 秦郁之盯着阙安,眼神冷淡,带着“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个解释”的霸总气息。 昨天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容创当时距离阙安,只有薄薄的一层门,万一他晚来了一秒,现在阙安能不能安稳躺在这张床上都是个问题。 阙安在床边坐下,看见秦郁之插在裤兜里的标志性动作,就知道这人肯定生气了,自知理亏的他解释道: “应该是变人化形的后遗症,我当时坐在那儿,脑子就开始发晕,后来去到卫生间,刚照了两眼镜子发现自己长出耳朵后,那人就走进来了,然后我躲到隔间里,伤口越来越疼。” 秦郁之坐到沙发上,冷眼审视着阙安:“然后呢?” 阙安一脸“我都交代完了”的理所当然感: “然后你就进来了啊,紧接着我就听见你俩的声音。” 那时候意识还没有涣散,他隐隐约约对秦郁之和容创的对峙还有些记忆,当时疼痛之余,他还听见了秦郁之不同于平日的肃冷声线,微微含着怒意。 从来没见过秦郁之生气,乍一见到秦郁之这个样子,还挺不适应。 阙安如是想。 阙安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开口想确认:“你当时在门外……是生气了吧?” 秦郁之回望阙安,眸子阴郁的能滴出水。 准确的说,除了生气,更多的是不安。 阙安当他默认:“是因为我你才生气?” 秦郁之挑了挑眉。 一般人听到这句或多或少都会带点内疚感,正当秦郁之等着阙安出声表达歉意时,阙安终于勉为其难的若有所思般点点头: “还挺可爱。” 秦郁之:? 秦总怎么也没料到是这个回答,皱眉用眼神示意阙安再说一遍。 阙安立马摇摇头,仿佛无事发生,急于抹去这句话存在过的痕迹:“没事。” 他叹了口气,抬起眼这才注意到秦郁之颈间的创可贴: “不过再然后的事儿,我就记不清了……对了,你脖子怎么了,怎么贴了个创可贴?” 细长的颈间上贴着一个创可贴,是新的。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就伤到了? 这伤的位置还奇奇怪怪的,哪儿不好偏伤了脖子。 阙安皱着眉头,伸出手想去触碰秦郁之的脖颈,却被他条件发射般躲开。 秦郁之看他的眼神带着一丝打量,两丝怀疑,还有几分“你居然想装作无事发生”的难以置信:“你咬完不认人的?” 吃/人还吐个骨头呢。 前面半截都记忆清晰,到了后面一到咬自己那部分,全忘得一干二净? 这样的眼神让阙安被盯得心虚,仿佛自己是个翻.身下床不认人的渣男,但确实又真真切切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 记忆从秦郁之推门而入那里出现了条分水岭,然后渐渐模糊,直至空白: “你的意思是……我咬了你?” 秦郁之一脸“不然呢”的表情,双手交握在胸前,等着阙安给他一个解释。 阙安和秦郁之的思考方向却是个反向的双箭头,压根不理解秦郁之,在他看来能贴个创可贴的伤口那都不配叫伤: “不是,不就咬了一口吗,我又没给你咬了口肉下来,至于这样吗,行行行,来来来,我给你看看,赔你医药费行了吧。” 他自然而然走上前去,准备掀开创可贴看看,触及皮肤的一瞬,秦郁之仿佛被烫到一般,往后撤了两步,语气带了丝欲言又止,眼神带着闪躲: “……算了,不用了。” 阙安指尖刚触到他,立马涌过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 回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少年滚烫的肌肤纹理像是缠绕在颈间的毒蛇,灼热又炙人。 像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阙安手停滞在半空,看着他的神情,张了张嘴,目光在他脸上流连,表情变幻了好久。 在秦郁之疑惑的眼神下,半晌,阙安喉头轻轻滚动,终于开口道: “你脸好红。” 第35章 第三十五只 阙安拿起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低了些,同时头上的伤口传出撕裂感。 昨晚秦郁之亲手给阙安包扎了一下伤口,他没有包扎经验,更是没有处理流白色血液的经验,只好尽可能细致,以填补专业包扎手法上的不足。 但效果好像并不是很理想。 阙安拿过镜子,看了看头上两个牛角包一样的绷带,戳了戳道: “这怎么跟木乃伊似的?” 秦郁之没心思和他逗趣: “现在打算怎么办?” 按阙安现在的样子,很难见人。 前段时间是一连消失七天,昨天是晕倒在卫生间,明天估计就能上头条新闻,标题就是:惊,公众场合下,一只哈士奇竟然当众化身为人! 阙安还得去找一趟祁殊。 吃药吃到假冒伪劣也就算了,施个法还能留下后遗症,这个运气真是百里挑一,不可多得。 只是祁殊最近这段时间都不在家,眼下只能先自己凑合着带顶帽子遮一下,等到祁殊回来再去找他。 阙安随便压了顶鸭舌帽在头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歪了歪脑袋: “走一步看一步,再说,”他缓缓叹了口气,“我控制不了,这对耳朵我管不了。” 他的身体偶尔都会失控,更遑论耳朵。 秦郁之淡淡开口:“这段时间你别见人。” 阙安压了压帽檐,不满的转头:“你就是借口让我不去公司。” 秦郁之却半分没有想和他开玩笑的笑意,一字一句划重点道: “重点是,千万别见容创。” 容创比他想象得更恐怖。 他敢确信,容创一定发现了什么,让他不惜撕破脸也要冲进门内。 阙安来历不明,这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容创自然也知道。 他会不会顺着查阙安的来历,会不会对阙安做出不利的事,会不会—— 太多会不会,让秦郁之不敢继续深想。 阙安沉默片刻,半晌突然抬起头,眼神带着某种深意: “容创到底是谁?” 容创坐在他对面时,就算对方笑容满面,但滔天的恶意依旧掩盖不住。 如果说第一印象只是野兽的直觉,但随之而来紧追不舍把它困在卫生间隔间的举动,则真正让阙安升起了某种猜测。 而这种不成型的猜测,逐渐随着容创一步步深入的侵略变得清晰起来。 会是那些人其中之一吗? 秦郁之垂眸: “我怀疑容创和生物实验组织有关系。” 熟悉的名词仿佛带着浓重刺鼻的药水味,弥漫在阙安鼻间。 他略微有些出神,眸色微变,仿佛泛上了血红色的光,带着几分敌意,又像是捕捉到猎物时嗜血的野兽。 明明是只狗,怎么能有这样的眼神。 很奇怪。 秦郁之想。 这个状态让秦郁之涌现上昨日的记忆,他忙走上去,伸出手指在阙安面前挥了挥,对方毫无反应: “你怎么了?” 红光很快消散而去,像是无事发生一般,阙安垂下眸子,掩饰着眸中肆虐的情绪,声音平静道: “没事。” 这个状态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秦郁之皱眉: “这人很危险,无论是因为你现在的这幅样子,还是为了躲避容创,你这段时间都不适合出门。” 更让秦郁之担心的,是阙安现在的状态。 一提到容创,阙安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全变了,像是隐藏在冰山下的刀尖,隐隐让他有些发冷。 他突然开始怀疑他当时的判断。 他一直担心阙安身份被发现。 但是现在深入一想,他当时只担心阙安的安慰,所以只考虑到了阙安可能受到威胁,但却从未想过容创有没有可能,根本走不出那扇门? 到底是谁的生命会受到威胁? 说不好。 在昨天看到阙安血雾色的眸子时,他内心就隐隐不安,而现在这种不安感越演越烈。 他一直觉得容创这人狡诈又危险,但忽略了阙安当时的近似于嗜.血的状态。 绝对不能让阙安再见到容创,或者更准确的说,不能让容创再见到阙安。 阙安懒懒恩了声,整个人仿佛恢复了平日那个样子,懒散而随意,吊儿郎当随意应了声: “好。” 秦郁之皱了皱眉,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头盘旋着挥之不散,他忍不住沉声道: “阙安,这人看上去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背后的利益链很复杂,你别乱来。” 阙安深深看了秦郁之一眼,半晌轻笑了声,眼中带着笑意,点了点头,还是那随意又轻松的一句: “好。” 秦郁之沉着眉看向阙安,不安的感觉一层层加重: “这段时间你在家养伤,我叮嘱刘管家好好看着你,没事就不用出门了。” 阙安的状态让他不得不给对方再上一层枷锁。 阙安不满的看向秦郁之,瘪了瘪嘴: “你软禁我,限制公民人身自由是犯法的知道吗?” 秦郁之从善如流穿起外套,气势比阙安上了八百个台阶: “公民的定义是具有国籍的人,你不算,我限制你自由那不叫软禁,叫关宠物,我出门了,饭你让陈姨给你热热。” 阙安:…… 随着门砰一声被摔上,阙安眼神落在门上许久,过了约莫十来分钟,才从沙发上起身,懒散走到茶几旁,坐下来。 尖锐的陶瓷水果刀摆放在果盘旁,果盘里放着几个红色的苹果和青色的梨。 阙安拿起水果刀,在手中旋转把玩。 突然,他手腕一转。 随着一声闷响,刀尖猛的一下插入红苹果中,刺穿了果核,几乎是在一瞬间,汁液喷涌了出来。 桌子上全是四处喷溅的苹果汁,原本清爽的苹果汁黏着的顺着往下淌。 阙安垂下眸子,望着那个被划了一刀的苹果。 半晌后起身,拿起苹果。 一声闷响后,破烂的苹果进了垃圾桶。 * 毛绒绒的耳朵扑棱着细软的绒毛,小心翼翼探起头,不安的往外戳了个小角。 突然一阵风吹过,身下的黑发扬起,头颅的主人歪了歪身子,翻了个身。 毛绒绒耳朵吓得一跳,连忙缩了回去。 待到身下人呼吸趋于平稳时,他这才又探出了头,望着外面的世界。 阙安在睡梦中睡得十分不安稳,他梦见经常梦见的,许多年前杀戮的场景,还梦见自己头上长出了犄角,怪模怪样的角。 他迷蒙睁开眼醒来,下意识摸了摸头顶。 那对耳朵还乖顺的窝在他头上。 他拿起镜子,对着镜子中的毛绒绒耳朵思索。 这对黑绒绒耳朵不是狗耳,也不是狼耳,看上去也不像其他任何种类的动物,比兔子耳朵略短,又比寻常的狗耳要长一些。 到底是什么呢? 阙安百思不得其解。 他尝试戳了戳耳朵,耳朵毫无反应。 正沉思着,突然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动静,他连忙随便扯了顶帽子戴上头顶。 刘管家走进来,没发现什么异样,对着阙安道:“赵医生来了。” 阙安点点头:“我马上过来。” 每周赵医生都来给秦郁之做检查,今天又到了做检查的日子。 每次做身体例行检查,阵仗大得仿佛家里开了个医院,各种冰冷的大型仪器安置在桌上,测着身体的各项指标。 赵医生抽出针头,把几管鲜红的血液上贴上标签: “药有一直在吃吧?” 不待秦郁之回答,旁边一直站着的阙安道: “有,胶囊一天三次,午后吃,冲剂两次,早晚吃。” 赵蒋抬起头,看一眼阙安。 据说是秦总资助的一个山区少年,不过看上去倒不像营养不良的样子。 不过,秦总最近病情的好转,全靠他。 他之前听赵安说秦总最近作息规律了不少,而且还是因为一个十九岁的小男生。 怎么听怎么荒谬。 直到他今天终于见到了本人。 “喝完!” “还有一点,不许剩!” 赵蒋惊悚的看着逼迫秦郁之喝下一大碗同时飘散着苦涩和酸涩的中药,咳了声,小声道: “其实,也不用非得喝完……” 阙安冷冷扫他一眼。 赵蒋噤声。 冷汗直流。 刘管家站在一旁,一脸司空见惯的淡然出世感,赵医生从这份淡然中分辨出几分如释重负,像是背了好久的担子被人接了过去般。 阙安没来之前,喂药大业一直是刘管家来负责,而有了阙安后,他再也不用每天苦口婆心追在秦郁之身后,一天八百次确认秦郁之到底有没有按时吃药。 赵医生信了。 这人要是都管不了秦郁之,他就真想不到还有谁能管得了秦郁之。 秦郁之面无表情的放下碗后,被强硬的塞了颗软糯的奶糖。 他一边往后退,企图逃过大白兔的制裁,一边道: “放过我,我五岁喝药时就不吃糖了。” 怎么跟哄孩子似的。 阙安不由分说剥了糖纸,直接打开他的嘴,塞到他嘴里: “甜的。” 赵医生抬起眼,精锐的眼透过薄薄的镜片,打量着秦郁之和阙安,最后停留在大白兔奶糖的糖纸上。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两人的关系看起来怎么不太像资助和被资助的关系呢? 少年身上的气场太强,光是站在那儿就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更别说秦郁之还被他管得服服帖帖的。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把一个50ml的透明瓶放到桌面上: “你要的药。”他顿了顿,忍不住问秦郁之道,“你到底伤哪儿了?” 前几日秦郁之让他从德国带外用清创药回来,却绝口不提自己伤哪儿了,搞得他好奇得很。 秦郁之收下药,言简意赅道: “脑子。” 赵蒋没注意到旁边阙安黑成锅底的脸色,惊讶过后正色道: “严重吗,确定只有外伤吗,需不需要去医院做个核磁共振?伤到脑子可不是件小事。” 秦郁之轻笑:“没事,没坏,还能用。” 阙安:…… 赵医生:……? 赵医生离开后,阙安摘下帽子,一双毛绒绒的耳朵又跳了出来。 秦郁之拿过桌上的药,递给阙安。 他之前摔伤时,就用的这种药,效果还不错,就是不知道对狗的伤管不管用。 不能去医院也找不了医生,只能简单的涂个药,还不知道有没有用。 阙安一手拿着药,一边歪着头,使劲儿想找伤口,奈何低下头就看不见,找半天还在找角度。 秦郁之从他手中把药抽出来,挤了点药膏出来,言简意赅道:“趴下。” 阙安求之不得,半躺在沙发上,半扒拉在他腿上,头朝下埋在秦郁之双腿之间。 秦郁之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往后退了一点:“你别这么近。” 很热。 阙安奇怪的看秦郁之一眼: “怎么就近了,这不是上药的正常距离吗?” 这人怎么这么多事儿。 秦郁之秉持着和狗说人话是白费力气的原则,索性也不和阙安回怼了,身子往后撤了一点,不动声色离阙安的头远了一点。 紧接着,那颗毛茸茸的头像是个团子,跟着他往后挪。 秦郁之:…… 他又往后撤了一些,团子再跟着往后退。 腿再往后退,团子再跟着往前挪。 如此这般,反反复复。 直到秦郁之最后背抵着沙发,一只手撑住沙发,另一只手抵住阙安的头,想推却推不动: “可以了,你别再过来了。” 他也不知道上一个药怎么能上成现在这个姿势。 阙安唔了一声,没有动静,依旧没有要起来的觉悟。 被逼到穷途末路,秦郁之只好狠下心,轻轻抓住阙安的头发往上拉,企图把人拉起来。 正在此刻,刘管家端着药走进来: “少爷,赵医生让我告诉你——” 话还没说话,眼前的场景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眼帘。 阙安伏在秦郁之腿上,口中传出几声唔唔唔,秦郁之抓着他的头发,神情复杂而纠结。 刘管家深吸一口气,一时间站在原地,仿佛自己到了人生的抉择路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想时光倒流回他端药进屋前,心中暗暗后悔自己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腿,非得现在进来? 安安分分待在厨房不好吗,活着不好吗? 尴尬扩散进他的每一个细胞,站在原地恨不得现在自己风干成一具石化的雕像。 听到管家的声音,阙安抬起头来,正准备从沙发上蹦下去接过药,突然一下被一双大手按下,接着整个人恢复了原有的姿势。 秦郁之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小声道: “耳朵。” 阙安:!!! 他忘了他现在没戴帽子了。 刘管家看见阙安撑住沙发,准备下沙发时,长长松了口气,原以为尴尬终于要随风散去时,只见阙安动弹了一下,又趴了回去。 刘管家:…… 如果说他走不动道是个形容句,现在走不动道就是真真切切的陈述句。 这人怎么还带躺回去的! 在年老的长辈面前不应该注意点影响?! 秦郁之也维持着一手撑着沙发,一手按着阙安头的姿势,对刘管家无力解释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 刘管家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在心中默默吐槽。 能换个动作再说这句话吗? 下面还有个人伏在你下面,说这话的时候不心虚吗,良心不痛吗? 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说辞毫无说服力,秦郁之索性直接对着刘管家无力说道: “您把药放这儿吧,我等会儿喝。” 刘管家仿佛得了特赦令一般,长长松了口气,带着“我懂我懂,不打扰不打扰”的理解表情,从点头放药到弯腰退出,不到一分钟完成动作,如释重负一气呵成。 屋内的人也松了口气。 屋内的狗舒服的蹭着秦郁之的羊毛衣,并没察觉到气氛的诡异变化。 秦郁之双手抱胸,冷冷看着阙安:“能起来了吗?” 阙安留恋又不舍,依依不舍的直起身子。 与此同时,两人都没发现,头上的那对毛绒绒耳朵耳根处泛起了一丝红色,但因为本身耳色是黑色,看不大出来。 随着阙安的起身,一对耳朵仿佛害羞似的,折了折耳根,趴在阙安头顶,像是人捂住自己的脸一般,身子还随着左右晃了晃。 秦郁之跳下沙发,抓起那瓶药,摔到阙安怀里,转身就走。 阙安眼疾手快抓住药,哎哎哎忙追上去:“不是给我上药吗!” 随着砰的一声,卧室的门被摔上,传来一句带着怒意和一丝不明情绪的声音: “自己上!” 阙安撇嘴。 小气鬼。 阙安自力更生给自己上完药,上完后疼得半条命都快没了,结束后呈大字型躺在沙发上。 一对小耳朵也蔫了吧唧的,痛兮兮的耷拉着,左耳蹭着右耳,互相蹭着耳尖,缓解疼痛。 阙安被蹭的有些痒,感觉不太对,伸出手挠了挠头。 小耳朵一见手伸上来,立马噤声不动,直直挺在原地,跟站军姿的两个小蘑菇一样,一点儿都不敢乱动。 阙安碰了下伤口,觉得不太对劲。 碰到的地方只觉得疼,并不觉得痒,那刚才那股痒意从哪儿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拿起镜子照了照,仔细观察头上的耳朵。 头上除了那对耳朵没有任何东西,而毛绒绒的耳朵正一动不动的竖在原地。 奇怪。 算了,可能是他的幻觉。 接下来的日子他偷偷跑出去找了好几趟祁殊,但对方房门紧锁,不知道去哪儿了。 刘管家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自从那天在沙发上撞见他和秦郁之后,接下来的日子都十分奇怪。 偶尔看着他欲言又止,好像是想上前给他说什么话,却在对上他的眼神时慌忙躲开,像是避之不及一般。 这种奇怪感在他和秦郁之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时格外明显。虽然刘管家作为一个职业管家,有著作为管家的高素质,但阙安还是能敏锐感到,刘管家看他和秦郁之时眼神透漏出的诡异感。 他揉了揉眉心,被这样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敲了敲盘子小声对秦郁之道: “刘管家没事吧?” 秦郁之喝了口粥: “没事。” 他只是以为我们有事罢了。 就在他偷偷探头和秦郁之说话时,刘管家眼里又再一次出现了名为“痛心疾首”的情绪。 一顿饭吃得阙安心惊肉跳,等到刘管家走后,他长舒了口气,正打算起身,突然觉得一阵晕眩,身体不受控制,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紧接着,他重重跌回了椅子上。 他闭眼的一瞬,在两人都没发现的空当,眸色突如其来翻涌成了红色,接着迅速消退。 神不知鬼不觉。 秦郁之忙站起身:“怎么了,没事吧?” 阙安揉了揉太阳穴道:“没事,可能是起来的时候太急了。” 秦郁之还是不放心: “你们的身体构造和人类一致吗?明天我让赵蒋来给你检查一下。” 阙安摇头: “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起来的急了点,这几天伤口恢复得都差不多了。” 从生下来他就靠强撑和自然痊愈苟活过来,早就习惯了,更遑论伤都好得差不多了。 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阙安想。 秦郁之点点头,看到他神色恢复如常,心放缓了些许,但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安。 可能是自己想多了,秦郁之摇了摇头。 很快到了晚上。 夜深人静。 床头柜放着的闹钟,指针缓缓指向十二,打破了静谧的气氛。 仿佛应声而起一般,黑暗中,躺在床上的少年缓缓睁开眼。 接着,阙安翻身起床,坐在大床上,眼神迷茫又懒散的盯着空白的墙面,紧接着,一双眸子里浮现出丝丝血雾,带着好奇四处打量。 透过血雾的眼,黑暗中的一切仿佛都批了层薄薄的红色雾纱,颜色暧昧。 少年坐在床上许久。 然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掀开被子,缓缓起身,朝门外走去。 第36章 第三十六只 秦郁之今晚睡得不太安稳,心悸猛跳,像是预感到有事发生般,翻来覆去翻了好几个身,又走到楼下喝了几杯水。 之前阙安为了矫正他作息,每早自然而然不敲门进入他房间,扑倒在他床上。 一副狗子最大的做派。 秦郁之因此不得已锁了门,但最近阙安因着生病的原因,安分了不少,秦郁之半夜又免不了起来喝水,于是门便一直没锁。 路过阙安门外时,他鬼使神差的顿住,撩起眼皮往里看了一眼。 阙安睡觉不爱关房门,最后被秦郁之说烦了也只会堪堪虚掩上,留一个缝。 万籁俱寂,黑暗中只有闹钟扫秒的细碎声。 透过门缝往里看,阙安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还十分让人省心的乖乖盖着被子,呼吸平稳。 看上去像是睡熟了。 秦郁之收回视线,想着自己真是多心了,揉了揉肿痛的太阳穴,回到床上盖上被子躺下。 起床一趟又过了半来个小时,秦郁之才又安稳合眼,睡意上涌,正朦朦胧胧掖了掖被角准备睡觉时,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忍着困意他抬头往外看了一眼,门外一切如常,没有动静。 幻听? 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他懒得细想,背对着门侧过身,合上眼。 睡了不到两分钟,滚烫的热浪慢慢靠近,在他耳侧停留。 这份温度对他来说相当熟悉。 他猛的睁开眼,感受到放在自己腰间的指尖,正不安分的往自己身上探,背对着来人,他颤声道: “阙安?” 对面似是顿了一下,但仅仅停了一秒,又紧接着继续往上探索。 酥麻的痒意透过指尖传到他腰间,他忍无可忍,翻身面对着阙安,一把抓住那节精瘦有力的手腕,沉声道: “阙安,你想干嘛?” 清澈的黑色的眸子对上带着掠夺的血雾般的眼,两者对视。 黑眸仿佛具有净化人心的力量一般,对上的一瞬间,血雾仿佛散了一些,但尽管如此,还是在灰色的眸色映衬下显得很浓重。 阙安垂下眸子,缓缓推开秦郁之的手,把手抽了回来。 紧接着,不由分说的一把重新搂上秦郁之的腰。 刚松了一口气的秦郁之心头猛然一惊,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完全带了过去。 两个人之间的间隔只有分毫,在黑暗中甚至能听见彼此带着粗喘的气息声。 肌肤和肌肤贴近,冰凉和滚烫相触。 像是寒冰撞上烈焰,注定一方要被另一方吞噬。 低沉的声线还带着几分少年音,发出警告道: “别动。” 接着,和那天一模一样的动作重现。 阙安低下头,把头靠在他肩头。 隔着轻薄的睡衣衣料,秦郁之依然能感受到他细软头发的扎人感,那对毛绒绒的黑耳朵带着温度,仿佛在他肩头跳跃。 秦郁之抬眼看向肩膀上的人。 眼眸紧闭,呼吸平稳。 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睡着了。 秦郁之叹了口气,嗜血的怪兽突然就成了大型玩具,颇有些不适应,但心还是安稳了几分。 他猜得八九不离十。 阙安的症状反反复复,不会犯一次就停。 但看能出,这次症状远没有上次严重,有一点点在减轻。 然而下一次什么时候还会犯,程度轻重,他现在全都不清楚。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秦郁之几不可闻叹了口气,犹豫半晌,缓缓把手搭在阙安头上。 像是习惯了般,阙安头往上顶了顶,蹭了蹭秦郁之的手心。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像是冰拥着火,彼此燃烧,彼此融化。 天色蒙蒙亮,秦郁之迷迷糊糊抬眼看向床头柜的闹钟。 秦郁之睡得并不安稳,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反反复复,还一直老做梦,半梦半醒之间睁开眼,发现阙安还在自己怀里躺得好好的。 睡得比自己安稳多了,并不受任何影响。 这做完亏心事还没心没肺的样子,果然不愧是狗。 等到阙安醒来,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期间一直枕着秦郁之。 怕把人弄醒,秦郁之不敢动,维持了一个姿势整整一上午。 秦郁之顶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看着身边人在自己缓缓睁开眼。 睡了一觉后,瞳孔又恢复成了灰雾色,无辜的眨了眨眼,接着发觉了不对。 这是哪儿?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旁边为什么还躺着个秦郁之? 阙安忽略秦郁之一脸的冷若冰霜,顺着往身下看去。自己的头正枕在秦郁之肩上,衣服已经被枕出了一个窝,如果没错的话这应该是枕一个晚上才能枕出来的痕迹。 而秦郁之正被自己双手环抱着,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如果没错的话,估计也是贴了一晚上。 阙安沉默且心虚的松开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缓慢一点一点缓慢蠕动,正当他手终于摸到胜利的床沿,马上就可以撑起离开时,床上一声清冷带着倦意的声音传来: “感觉怎么样?” 连着两次,一次是咬上他颈间,另一次是摸上他的床。 挺能耐的。 突如其来的画面撞击,以及压根没想到的场景,阙安接受需要时间,脑子也还没清醒过来,听到这句话下意识说出自己的第一感觉: “……挺软的。” 抱起来还挺舒服。 饶是淡定如秦郁之,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裂隙,他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咬牙一字一句道: “谁问你这个了?” 阙安被骂得莫名其妙,尝试理解了半天秦郁之的脑回路,最后弱弱猜测道: “那……挺硬的?” 秦郁之:…… 阙安自知理亏,规规矩矩收回了准备潜逃的脚步,盘着腿坐在床上,双手放在腿上,安安静静等待床主人的审判。 秦郁之冷冷看他一眼: “下去。” 阙安:…… 委屈。 他坐回沙发上,望着秦郁之,面上乖巧,内心活动却波澜壮阔波涛汹涌,外加还有些心猿意马。 这次和上次略有些差别。 上次他是完全失忆,失去意识后秦郁之是怎么把自己弄回家的,秦郁之脖颈上的创可贴是怎么回事,他都不清楚。 但这次他仔细回想,隐隐约约还是能记起来一点。 秦郁之腰间冰凉却灼人的温度,以及散发着清冽木香的颈间,单薄白色棉质睡衣的绵软质感,他都还记得。 但偏偏怎么从自己房间溜到秦郁之房间,怎么开的门,怎么爬上的秦郁之床,他都不记得了。 不过无关紧要的部分,忘了就忘了。 阙安想。 没人发现,阙安头上那对黑球球的耳朵,红了些许。 秦郁之理了理被阙安毛茸茸的头发蹭的乱七八糟的衣襟,冷言道: “解释一下。” 阙安抬起头,目光随着秦郁之的手指而动。 轻巧纤细的手指在黑色的扣子之间穿梭,黑白交映,像是一幅绝美的中国画。 好细啊。 他之前没注意观察过,没注意过秦郁之的手指这么细,还这么长。 重点是好看。 秦郁之系好扣子,等了半天,没等来阙安开口,从扣子上移开目光,抬起眼往阙安身上看: “问你话呢。” 阙安意犹未尽收回目光和心思,咳了声: “那个……我忘了。” 秦郁之微微勾起嘴角,带着几分冷意:“你别告诉我是梦游。” 阙安一拍桌子,感谢秦郁之替自己找好了绝妙的开脱借口: “梦游,对,是梦游!” 秦郁之点点头,也不和他多做废话,从衣柜里挑出了件西装外套,垂下冷淡的眼: “梦游好治,从今晚起,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让刘管家帮你捆起来,就能解决了。” 阙安:…… 果然那天在公司那个,才是真正的秦郁之吧? 被狠到的阙安无奈,走到秦郁之面前坐在床侧: “我真的记不清了。” 秦郁之侧着身子,避开阙安的灼热呼吸,充满怀疑的双眼瞥着他: “真的记不清?” 回忆片段在阙安脑中循环。 凌乱的衣襟和洁白优雅的脖颈,还有冰凉彼此缠绕的手腕。 阙安点了点头,认真道: “真的,全忘了。” “一点都回想不起来。” 怕秦郁之不相信自己,他特地起了个没什么作用的誓: “骗你我是狗。” 他给秦郁之出了个主意:“要不这样吧,你下次在你房间放一个录像机,录下来,这样我不就不会抵赖了?” 秦郁之:…… 他揉了揉疲惫的眉心,没理会阙安大开的脑洞,只忧虑道: “你这样下去,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此时此刻他还真希望是梦游。 梦游是睡眠障碍,好歹还是个疾病,能治。 而不会完全没有解决办法。 阙安一边替秦郁之折着衣服,一边小声懒散道: “看我心情。” 秦郁之从电脑面前抬起头,疑问的恩了一句,没听清阙安的话,重问了一遍:“你刚说什么?” 阙安忙改口,把衣服塞到衣柜里道: “我说肯定会好的!” 秦郁之怀疑的看他一眼,终究是没说什么,放下咖啡杯。 把阙安关在屋里,或者锁在屋里好像也不太现实,毕竟阙安是个活生生的人,行为不受控。 别到时候人没管住不说,又把房间拆个一干二净,得不偿失。 实在想不出个解决办法。 阙安抬起眼,看向秦郁之。 秦郁之皱着眉,不知道在思索什么,露出细长的脖颈。 像是天鹅,优雅而洁白。 阙安若有所思,仿佛在回想什么: “……你说,在厕所那天我咬你了?” 听到阙安的话,秦郁之从沉思中抬起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阙安,愣了一下: “是,怎么了?” 阙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半晌欲言又止一般开口: “没事。” 第37章 第三十七只 漫天灰尘纷纷扬扬,空气中满是刺鼻酒精和消毒液的味道。 赵安双手不安的搓了搓,近乎神经质的隔个几秒钟就点亮手机屏幕,在看到对面回了“嗯”之后提起一口气,凝重的侧过脸,望向后视镜。 过了约莫十来分钟,后视镜里出现了一个黑点,接着黑点慢慢变大,显出越走越近的人影。 赵安忙给秦郁之打开车门。 天气很冷,小雪粒纷纷扬扬飘落,落到秦郁之肩头和黑发上。 他出门出得急,连把伞也没带。 从家到这里约莫是两个小时车程,不包括曲曲绕绕像迷宫般的羊肠小路。 赵安对秦郁之道: “秦总,我说怎么找了几个月这帮人跟消失了一样,搞半天原来在地下窝着呢。” 容创这条线,秦郁之分了一明一暗,明面上从容创近年来的账务和涉药领域入手,暗面上一直在追查上次消失的实验室。 世界上没有哆啦a梦的口袋,凭空消失的实验室一定会在另一个地方复制重现,搜寻到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秦郁之断定,这个地方不会离容创本人太远。 容创这人很危险,做事大胆恣意,只有别人不敢想的,没有他本人不敢做的。 他知道,容创在两个月前购置了一栋远离市中心的别墅。 足足两个月,终于发现了一点端倪。 实验室就和别墅挨着,准确的说,实验室在别墅仅仅隔着一层地板砖—— 它就在别墅地下负一层。 赵安抹了把汗,汇报着自己观察到的情况: “秦总,事情可能比想象中更严重,这次的实验室通行无碍,不设门禁,药物和试剂运输也摆在眼皮子底下。” 这个地下试验室建立时间短短不足两个月,但设施完备,人员专业,而且相比起上次的仓促逃离,这次的地下试验室仿佛有备而来,而且这幅肆无忌惮的样子,更让人暗暗心惊。 前几天,在秦郁之办公室时,秦郁之让他去容创别墅附近提前蹲点。 赵安怀揣着要端掉老鼠窝点、独闯实验室的雄心壮志,紧张兮兮道: “那需要我准备什么,需不需要配备枪支和警力?秦老爷子——” 秦郁之抬眼用一种“你电视剧看多了”的眼神看向他: “我们是去实验室,不是敢死队去赴死。” 赵安紧张道:“实验室,我们两个人,直截了当闯进去?” 似乎有些天方夜谭。 看穿了赵安的疑惑,秦郁之看他一眼,淡淡开口: “容创带我们进去。” 赵安:???!!! 赵安心中升起一个猜测,却觉得太过大胆而不敢确定:“秦总你的意思是……?” 秦郁之翻动手中的纸页: “问问容总下周有没有空。” 容易的容,创意的创,是这个容创没错吧? 是那个猎杀动物做生物实验、他们一直以来在追查的人没错吧? 现在秦总居然要约这个人见面? 赵安没控制住,直接一声“啊”了出来:“我们直接找上容创吗,会不会太危险?” 他们在暗,容创在明,如今要戳破这条明暗分界线,不会失去优势,让他们成为被动方吗? 秦郁之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约吧。” 他做事喜欢考虑周到、把棋局摸清之后再一步步下,这是他之前二十几年养成的职业习惯,但不慌不忙虽然稳妥,但未免太过温吞。 他不习惯狠厉,但对方一而再再而三触及他底线时,也无所谓换一种行事风格。 赵安犹豫片刻后,按秦郁之的吩咐约了容创。 对面似乎对这场在自己领地的会面也十分期待,转瞬即逝的讶异后,没有犹豫便应了下来。 然后便有了今日的会面。 赵安坐在车里,好奇道: “老实说,我还没进过什么生物基地,这里面会有我们想找的东西吗?” 说来也奇怪,赵安按着秦郁之给他的吩咐,说想参观参观容创实验室,容创居然直接答应了下来。 他们搜查了几大个月,容创躲躲藏藏遮遮掩掩了几大个月的实验室,现在居然这么简单轻易就能进去? 不仅是秦郁之,容创的路子他也摸不透。 秦郁之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碎玉,看上去似乎在出神回忆着什么,没回答赵安的问题,只把玉翻了个面,继续慢慢用指尖摩挲着玉。 赵安注意力被这块玉吸引去: “这玉品质还挺好。” 外面虽然看上去斑斑驳驳,但仔细一看能发现玉的深层有星星点点的颗粒状物质,放在玉中绝对能算得上等品。 秦郁之垂眸,眼中没有波动: “一般。” 赵安意味深长的噢了声。 有钱人的一般和普通人口中的一般,一般不是一个概念。 秦郁之突然回想起那日在餐厅时的场景。 阙安当时说,他见过比这块玉更好的玉。 秦郁之顿了顿,淡淡开口: “我曾经有过一块玉。” 比这块更好的玉。 赵安好奇的抓重点: “曾经?那然后呢?” 秦郁之沉默片刻后才道: “被我弄丢了,没有然后。” 赵安露出可惜的表情:“那还挺可惜。” 带着墨点的玉痕闪耀在白光下,反射出好看的斑驳感。 话题不知怎么就从容创扯到了玉,赵安看着玉,思维也突如其来感性的偏离轨道: “老大,如果不是那头狼,这事儿是不是就和你没关系了?” 就他所知,那头狼貌似救过秦郁之的命,所以秦郁之才想管这事儿,这相当于替那头狼报仇,赵安能理解。 但如果没有那头狼,那秦郁之还会插手这件事吗? 泛红的双眸在秦郁之面前一闪而过。 秦郁之轻轻道: “以前或许是。” “现在不是。” 如果没遇到阙安的话。 阙安的突然出现猝不及防,却又仿佛理所应当。 捡到阙安的那个雨夜像是个意外,但他闯入自己生活后,自己生活出现的点点滴滴的改变又像是顺其自然。 刘管家和他身边的人都庆幸阙安的出现,就连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并不抗拒阙安的管教。 阙安身上像是带着天生让人服从的威慑感,让人不自觉就想要服从。 而且说来奇怪,他总觉得阙安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他很熟悉,但却还没有发觉的。 这种奇怪感,直到那天在卫生间内,他被阙安禁锢住手腕,咬住他脖颈那一瞬,他才如打破任督二脉一般反应过来。 阙安身上的侵略感,他之前也在毛绒绒身上见过。 所以才这么熟悉。 这种侵略感或许同来自动物身上自带的兽性,或许是狗和狼之间的共通之处,秦郁之这么给自己解释。 赵安智力水平有些跟不上,不解道: “什么意思?” 秦郁之随手把玉扔到车里,没理睬赵安的追问,摇了摇头抬起眼: “走了。” 雨雪让脚下的路更为泥泞,秦郁之走到的时候,睫毛上满是洁白化水的雪滴。 容创似是早早等在这里,看到人后微微挺直了背脊,露出假面微笑。 秦郁之会主动来找他,倒是他没想到的。 秦氏珠宝看上去是珠宝业的大亨,但实则势力宛如蜘蛛网的节点一般,遍布的领域复杂且庞大,是不容小觑的对手。 几年前,秦郁之接手企业后,秦氏的成长可谓是一日千里,在瞬息万变的商圈内,秦氏能数百年如一日,地位稳如磐石不动摇,本就令人畏惧,如今秦老爷子下位,秦氏注入新鲜血液后,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他派人打探过秦郁之。 这人从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从五岁时就养病出了国,一待就是好几年,秦郁之的病危及心脏,做了好几次手术,二十几年里至少有十几年是在医院度过的。 容创本以为这人就是个病秧子,压根没什么威胁性,直到在酒会上,无意听见秦郁之和他人洽谈时,说话还尚带有一些稚嫩的棱角感,不够圆滑,也过于天真,一看就知是刚进入商圈没几年的新苗子。 但他口中脱口而出的一些角度新奇的看法,却与曾经教自己的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师的观点如出一辙。 全然不像是在病床上窝了十几年的人能有的气场和格局。 那时候容创就知道,秦郁之这人如果有一天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成为敌对方,那必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也暗想最好不要有那么一天的到来。 没想到说什么来什么。 秦郁之今日穿了黑色的风衣,整个人瘦削白净,完全被大衣裹住,像是挺拔的雪松,高高直直,看起来有种肃冷感。 容创目光落到他细长的颈间和微颤的身子上,礼貌开口道: “秦总似乎很怕冷啊。” 病了多年的人都是这样,稍微点寒就受不住。 未待秦郁之开口,赵安就冷冷道: “不劳容总费心。” 容创微微一笑,也不介意,侧着身子伸出手,做了个请进的姿势: “实验室条件有限,环境稍微有些简陋,秦总不要介意。” 容创口中说的简陋,但事实上实验室的配置可以称得上是顶尖。 进门就是一片纯白,墙壁地板,包括来来往往的实验人员,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和无粉乳胶手套,还有些带着护目镜。 实验室内陈列着颜色纷呈的试管、颗粒状物质和连接着电脑的大型仪器,除此之外,还有摆放在桌面上,用红色标签标记的的颗粒状、胶囊状药物。 仪器发出滴滴声,蓝色指示灯显示正在运转,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就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实验室。 容创颇有兴致的介绍着实验室的东西,从几千万上亿的仪器到几块钱一大袋的塑胶滴管。 赵安打量了一番实验室,得出个结论。 搞研发的真的是很有钱。 但是转悠了一圈,别说野生动物了,连只小白鼠都没发现。 秦郁之抬起眸子,看向走廊尽头。 过于亮眼的灯光打在屋里每个人的脸上,使得大多数人看起来脸色惨白,过于紧绷的脸也呈现出些许,。 其中一个惨白的工作人员,穿着白大褂缓缓推开走廊尽头的门,缓缓走进去后,金属材质的门无声的合上。 赵安也跟着秦郁之抬起头,看到门的瞬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眼神透出光,转头看着秦郁之。 察觉到两人的目光,容创仿佛是为了自证清白一般,赶紧开口解释道: “这是密闭实验室,之所以不允许外人进出呢,是因为实验环境需要保证湿度和温度,不过当然,如果秦总感兴趣,我也可以带秦总进去看看。” 赵安转头看向秦郁之,等着他开口。 秦郁之摇摇头:“不用了。” 他抬起眼,扫了一遍实验室,突然开口问道:“容总这间实验室,花费不少资金吧?” 容创微微点头,颇有涵养道: “算不上多,也就几个亿吧。” 赵安无声的看了容创一眼。 算不上多,也就几个亿吧。 这就是有钱人的说话方式吗,学到了。 秦郁之点点头: “我听说,容创药业一直致力于研发,实验室动辄几千万起底。” 容创点点头,眸间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是,追本溯源,就像药物最根本在于分子式一样,制药自然少不了实验室。” “是吗?”秦郁之微微一笑,接下来的半句态度一改,变得前所未有的锋利起来: “最好是这样。” 赵安侧头,用着期待的眼神看向自家总裁。 这语气不太礼貌,和秦郁之平日的性子大相径庭,一看就是有招要发的架势。 容创微微一愣,失笑道: “不好意思,我听不太懂。” “容总一口一个研发,可据我所知,贵公司的实验室用在研发上的资金不足百分之十,这个比例代表什么,容总应该比我清楚。” 赵安微微张嘴,难以置信的看向容创。 这个比例代表什么? 实验室从投资到建设,再到购买仪器和研究材料,寻找科研大牛,这些不一不需要大笔的资金投入,几千万几亿只能算是普通价额。 而现在告诉他,投入不到百分之十? 十几亿的投资资金打进实验室,到底用在了哪里? 容创身为制药企业,只有堪堪百分之十用在主心骨上,那药物的效用到底有几分是可信的? 赵安不敢深想下去。 果然,容创脸色微微一变,重新挺直了腰板,抬起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对手: “秦总管得未免有些宽了?” 他没想到,秦郁之比他想得更复杂,这些信息,仅凭一个简单的秦氏珠宝总裁的身份不可能能挖到,秦氏背后的势力比他想得更大。 秦郁之微微垂眸,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说到管得宽,那容总那日在饭店的卫生间内,是否也管得太宽了?” 容创闻言脸色一变,像是被人戳破了脸上虚伪的面具一般,沉着脸不说话。 半晌后,容创像是做出了重大妥协一般,缓缓抬起头,挤出最后的条件: “既然这样,那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知道你对那个男生很看重,我答应你绝不会追查他的一切,作为等价条件,秦总也不要再过度关心我这小小的实验室了。” 容创说完后微微挺了挺胸膛,极有自信的看向秦郁之,仿佛能笃定秦郁之的回答。虽然不知道那个叫阙安的男生,和秦郁之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他能看出阙安对于秦郁之来说很特别。 不过他见到阙安第一眼,也同秦郁之一样,觉得他很特别,只是这种特别不是心里地位,或者是关系上的特别,而是物种上的。 当他捕捉到阙安那双眼睛里一泛而过的血光时,他就知道这是自己要找的东西。 他隐隐兴奋。 他找了这么多年,只找到过会说话的动物,却还没有找到过能化身为人类的动物。 他如同紧紧盯着猎物的毒蛇般紧紧盯着阙安。 不过很可惜,现在阙安作为筹码,他不能再作为猎物继续盯着了。 放手了一块肥肉,虽然难免遗憾,但为了大局,不得不舍弃。 赵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什么饭店什么男生他都不清楚,但还是在心中骂骂咧咧。 什么叫各退一步?怎么就扯平了?你之前杀害的那可是秦总的救命恩狼,这是你一句各退一步就能了结的? 正当赵安怒上心头,正准备感受秦总拒绝容创时的快意时,之间秦郁之缓缓点了点头。 赵安惊讶的扭头看向秦郁之,顾不得容创在场,小声出声偷偷对秦郁之道: “老大,你不是——” 不是追这件事追了这么久,好几个月不眠不休,甚至差点住进医院,怎么容创一句话说不查就不查了? 赵安作为一个外人都不甘心,他不信秦郁之会甘心。 秦郁之咳嗽了几声,接着缓缓开口: “希望容总言而有信。” 赵安瞪大双眼。 秦郁之垂眸。 他知道毛绒绒的事很重要,但是他这趟来,是为了阙安。 毛绒绒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但阙安还在他身边,他得首先确保他身边人的安危。 他忘不掉毛绒绒是真的,但他一直活在病痛之中,更懂得活着有多难得。 毛绒绒的事他一定会追查下去,但不是现在。 不是在阙安处于生命有危险的情况下。 容创这人深不可测,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他既然发现了阙安的身份,就一定会追着阙安不放,用不择手段的方式。 他这些日子老是做噩梦,梦见阙安被人追杀,在梦里鲜血淋漓,横尸遍野,梦见自己想去抓阙安,却只能抓到一片虚空。 从小到大,他不习惯和人亲密接触,但阙安一次又一次破例,那晚阙安躺在他身边时,他居然有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一想到这种踏实感可能虽然会失去,他就觉得难受。 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抛出自己最大的筹码,和容创来做交易。 尽管这个交易在外人看来,并不太公平。 容创笑容满面的看着秦郁之,若有所思的摇头: “没想到啊。” 他原先固然知道阙安在秦郁之心里地位颇为特殊,经过这一单交易,他才重新审视起这两个人。 阙安在秦郁之心中的重要程度,超出了他得想象。 倒是很有意思。 交易达成,双方各自亮出心思后再周旋也没有必要。 秦郁之微微颔首,说了告辞后,和赵安走出了实验室。 但他没注意到,他走出实验室的门时,容创微眯着眼,看向他背影时的眼神。 像是被逼急了的三角毒蛇吐着信子,随时准备着面对比他庞大的猎豹狠咬一口。 带着汁液般的阴毒与险恶,让人不寒而粟。 第38章 第三十八只 床头柜上的花瓶里装着营养液,从瓶口延伸出几枝清新淡雅的木风铃,散发出怡人的花香。 一对小耳朵探出头,慢慢的扭着身子,偏了偏耳朵尖看着身下的人。 阙安安安静静躺在床上,长睫下的双眼紧闭,呼吸平稳。 确认人已经睡着的双耳胆子大了起来,伸出头去碰了碰花瓣上的露水,水珠迅速触到小绒毛,融进了耳朵里,眨眼消失不见,被迅速吸收。 毛绒绒的耳朵仿佛因此恢复了生机和活力一般,心满意足的晃了晃耳身,继续把耳朵尖伸到花瓣底下。 水珠源源不断的顺着绒毛融进耳朵里,很快,花瓶中的掺杂着营养液的水就见了空,只剩几只孤零零的木风铃花还插在花瓶里。 阙安醒来后感觉到头晕乎乎的,好像进水了一般,又沉又潮。 他从床上坐起来,然后使劲摇了摇自己的脑袋。 怎么好像……听到了水声? 脑子进水了? 他摇了摇头,拍了拍太阳穴,心道估计是自己睡久了。 这几天作息有些混乱,是时候调整一下了。 他正准备翻身下床清醒下,结果下床时没注意,撞翻了床头柜的浅色花瓶。 阙安忙不迭去扶起花瓶,正打算拿过抹布去擦桌子上流出来的水时,却发现根本没有水流出来。 花瓶里插着的木风铃花原先是被培育在营养液里,而今里面空空荡荡,水全没了。 水呢? 蒸发了? 阙安把花抽出来,瓶口向下晃了晃。 真的一滴都没有了。 而几只木风铃花蔫嗒嗒的,像是被整朵花都被吸干了一半,花瓣无精打采的垂下来。 阙安眉心跳了跳,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双耳泛出满足的微红色,像是酒饱饭足后躺着休息一般,毛绒绒耳朵懒懒的趴在脑袋顶上,时而舒服的伸展一下触角。 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测,阙安伸出手去碰了碰耳朵。 果然,原本干燥的耳朵变成了潮潮的一坨,像是吸了水的毛绒玩具,重不说,还平白无故大了一整圈,仿佛刚吃完的东西还没有消化。 阙安:…… 原来不是脑子进水了,而是耳朵进水了。 他眯起眼,抬眼打量着那对耳朵,半晌冷冷开口,听上去像是自言自语般: “喝饱了吗?” 耳朵左右晃了一下,像是四顾着观察阙安在和谁说话,发现周围没人后意识到是在和自己说话,立马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又挺立在原地,好像无事发生。 阙安把它的动作收入眼中,眼神冷淡,没说什么,从桌上捞起一把水果刀。 刀尖尖锐而锋利,纯白的陶瓷刀面上倒映出那对黑黝黝的耳朵,仿佛待宰的羔羊般瑟瑟发抖。 咔嚓。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阙安手起刀落,手中的苹果被切成了两半。 阙安冷冷道:“问你喝饱了吗,聋了?” 毛绒绒的耳朵被吓得一软,忙不迭动了动,迅速弯了两下,又左右晃了晃。 饱了,没聋。 原来如此。 阙安这几天越来越觉得不对。 放到桌上的粥莫名其妙少了一大半,睡觉时感觉头上有东西在头上动来动去,跟跳舞一样,他一睁开眼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消失了。 他悠哉悠哉的盘腿坐了下来,拿起药瓶,倒了点粘稠的药液出来,准备往伤口处抹去。 耳朵瑟缩着抖了抖,每一根细小的绒毛都写满了抗拒,原本竖立着的耳朵根也软了下来,像个蔫了吧唧的团子似的,缩成一团,藏在阙安头发里。 “给我回来。” 阙安冷冷道。 这玩意儿给他带来这么大麻烦,上个药居然还敢躲。 软趴趴的耳朵不情不愿的停止了瑟缩,像雨后春笋般探了个小头出来,过了足足半分钟才慢慢重新竖了回来。 然后在阙安的注视下,轻轻歪了歪,点了点阙安手心里的药液,颤动着绒毛,自己自力更生蘸着药液,委屈的涂了起来。 阙安把玩着手中的刀柄,认真思索割掉这对耳朵的可能性有多大。 原来看来可能性还稍微大点儿,但现在再要割,总有种残害生命的罪恶感。 阙安抬起眼,看着镜子:“你能自己掉下去吗?” 正勤勤恳恳给自己施药的毛绒耳朵闻言一抖,立马晃成拨浪鼓,细碎的绒毛都被晃荡出几根。 阙安懒懒撑着头: “那总不能一直长我身上吧,你自己想个办法。” 竖起的毛绒耳可怜的耷拉了下来,蹭了蹭阙安的发顶。 呜呜呜。 阙安揉揉疲惫的眉心,拿头上这对耳朵不知如何是好。 * 从实验室出来后,赵安看着后视镜中闭眼养眠的秦郁之欲言又止,时不时分心瞥一眼,叹口气。 “想问什么?” 秦郁之闭着眼淡淡开口。 有了秦郁之这句话,赵安的疑问就如瀑布般关不住全问了出来: “老大,这事儿为什么就不查了啊?” 秦郁之抬眼望向窗外:“查。” 但不是现在。 赵安语气里带了点不甘:“我们好不容易进了容创的老窝,那实验室肯定有问题,对了对了,那个走廊尽头的房间,一看就有问题,我们为什么不趁机抓住证据,一举捣毁?” 秦郁之揉揉眉心:“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 这个实验室规模正规,至少他们短短瞥的那一眼,根本不足以让他们发现任何异样。 容创心思缜密,是有备而来,况且已经被发现过一次,这次肯定会比上次更小心翼翼。不可能那么简单就能被他们一举发现找到线索。 赵安啊了一句,原本以为闯犯罪窝点的英勇壮举全都落了空,让他略有些失落:“那老大你为什么非得约实验室啊?约个环境优雅的饭店坐下来谈判不好吗?” 秦郁之瞥了一眼,随口道:“为了给敌方施加心理压力。” 赵安:…… 他无奈道:“有了有了,我都有心理阴影了。” 容创真的太吓人了,其次吓人的是他的实验室。 秦郁之垂下眸子。 虽然这次是有惊无险,但秦郁之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头萦绕。 他总觉得,可能会发生些什么。 说话之间已经到了家。 车子转眼稳稳停在别墅楼下,赵安拉开车门,秦郁之走了下来,走进了家门。 刚走到家脱下外套,他眼尖的看见了门口沾着泥的鞋。 泥土痕迹还很新鲜,看得出来刚出去没多久。 刘管家端上热水后,对着秦郁之汇报着阙安的行程: “少爷,阙安昨天晚上又出去了。” 风水轮流转,原先是阙安管着秦郁之 现在调了个个,秦郁之让刘管家盯好阙安,不许让他出门。 但阙安谁能管得住?特别是这几日,阙安出去的频率特别高,还都是在晚上,管家再管也不可能凌晨两点在门口堵着他。 秦郁之点点头,端起水喝了口示意自己知道了。 面上表情不变,但实则内心隐隐有些倦意。 自从那日在酒店容创发现有阙安的存在后,就一直有暗中调查他,现在除了家,外面无论是哪里,对阙安都相当危险。 反复叮嘱阙安不要外出,结果还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秦郁之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等到快开饭时,阙安才回来。 秦郁之抬起头,看着阙安: “去哪儿了?” 阙安从背后拽出几只花,伸到秦郁之面前:“你看。” 花瓶里的木风铃因为头顶那对耳朵的恶行,失了水分后已经奄奄一息,阙安索性把那几枝丢了,去附近又重新买了几只。 他没记错的话,秦郁之还挺喜欢这种花的。 虽然他一直觉得这花丑了吧唧的,也不知道这玩意和漫山遍野的野花有什么区别和值得观赏的必要,但还是特地出门,去了老远的花鸟市场,重新买了几枝回来。 “好看吧?” 新买的木风铃沾着水珠,比原来的那株鲜活许多,颜色也更多样,除了寻常的白色,还有淡淡的米色和浅黄。 清醒淡雅的花香缓缓弥漫在空气中。 秦郁之看着阙安,没理会阙安手中新鲜的花卉: “你出门了?” 阙安敏锐的察觉出秦郁之语气并不是那么愉快: “对,我出门买花,”他问道,“怎么了?” 秦郁之语气中带着冷意: “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你现在什么状况,你不清楚吗?” 万一被容创撞上,将会是什么后果? 更遑论阙安现在脑袋顶上还有一对随时可能被发现的耳朵。 他到底有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些事? 阙安闻言皱眉,不解道: “不是,我就出去买支花,怎么了?” 想到自己费了半天功夫出去替秦郁之买的花,结果对方看都不看一眼,还反过来指责自己说自己不该出门? 秦郁之不说话,冷眼看着阙安。 阙安一见秦郁之这态度,索性放下花,也懒得辩解,坐到了另一侧的沙发上,拿起了手机自顾自玩。 惨遭遗弃的木风铃无辜的躺在桌上,可能是因为气氛的冻结,连花香味都没有刚才浓郁了。 没等到对方的解释,只等到了一个冷若寒冰和置身事外的无所谓态度,秦郁之眯了眯眼,收敛了渐冷的气场,拿起外套走上楼。 紧接着,楼上传出了一声清脆的关门声。 而全程目睹两人吵架到冷战全过程的两只毛绒绒的耳朵,心虚的竖了起来,不安的探出尖,看着桌面上不过片刻就已经蔫嗒嗒的木风铃。 完了完了,都是它们不好。 要不是他们贪水喝,两个人也不会吵起来。 毛绒绒的左耳望了右耳一眼。 怎么办呀? 右耳上的小绒毛心虚的摇了摇。 不知道呀。 生活不易,耳朵叹气。 接下来连着两周,双方彼此都没说话,除开秦郁之最初收养阙安那段日子,这次打破了两人没说话的最长记录。 餐桌上。 一对耳朵分成了左右,左边那只歪着往下看,右边那只朝着另一侧的餐桌尽头望去。 紧接着,左耳歪了回来,右耳也收了回来,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纷纷摇头。 气氛还是没有变化。 阙安和秦郁之坐在餐桌两端,切着盘里的食物。 餐桌上气氛冰冷,只有刀叉碰撞盘子时的响声,在空荡荡的桌子上回荡。 刘管家束手无策的站在中间,不知道怎么办。 少爷和阙安已经快两个礼拜没说话了,加上今天已经是第十三天了。 原来家里静悄悄,是因为没人,好不容易阙安来了后,家里多了些欢快气氛,少爷也逐渐爱笑了,作息规律不少,但前两周不知怎么,自从那日少爷从外面回来后,两个人之间的温度就一下再下。 那日从房间传出争吵和摔门声,刘管家就心觉不妙。 果然,从那天以后,气氛突然峰转直下,到了两个人面对面也不会说话的程度。 但近来,他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发现两人之间的关系颇有峰回路转之势。 今天阙安把他拽到一旁,让他提醒秦郁之不忘吃药; 明天秦郁之旁敲侧击问最近垃圾桶里有没有烟头。 ……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这两人的嘴一到了对方面前仿佛就成了摆设,面对面一句话就能说清的事,非要通过他这个传声筒来传递。 因为搞不懂年轻人的思路,所以刘管家夹在中间相当难做人。 一双耳朵摇摇摆摆,时而碰撞在一起,时而分开看看两人,仿佛也在低声私语,看着别扭的两个人。 秦郁之这周一直在外出差,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七天以来两个人第一次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 但依然没逃脱“两人面对彼此时就成了哑巴”这个万年定律。 秦郁之慢慢喝着菌汤,看了看对面的人。 刘管家如同磕cp的按头女孩一般,在心头狂呼呐喊:“抬起头,抬起头!” 然而阙安安安静静嚼着菜,没有要抬起眸子的意思,也没有发生互相对视一眼就彼此冰释前嫌的狗血故事。 秦郁之几不可闻垂下眼,放下勺子,离开餐桌。 当秦郁之离开以后,正在吃菜的阙安抬起眼,盯着秦郁之的背影出神。 刘管家抹了一把老泪感叹。 这两人彼此都挂念着,却都跟两个小孩子一样,彼此对峙着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谁先开口谁先输。 何必呢。 谁能先开口呢? 刘管家叹了口气,默默边收盘子边忧愁的想。 谁能先开口呢? 一对耳朵互相靠着,转了转耳朵尖忧愁的想。 吃完饭后,秦郁之坐到沙发上,条件反射般拿起手边的遥控器,调到了综艺频道才发觉不对。 这段时间他作息被阙安改得天翻地覆,十点准时开始犯困,一点必定躺下睡午觉,就连公司的保安偶尔在休息日在公司看到加班的他,都会露出看外星人般的惊讶眼神。 这不是个好兆头,他索性转了个新闻频道,这时突然听到厕所传来争吵声。 准确的说,是一个人的争吵声。 “你能不能把眼睛闭上!?” “滚。” “耳朵也堵上!” 随着一阵摔门声,阙安脸色不虞的走了出来,把自己扔到沙发上,坐在秦郁之旁边。 秦郁之转眼看了眼门外,确定阙安身边没跟着人,家里也没来客人。 只当阙安是间接性狂躁,他索性转过头,看起新闻来。 两人坐得近在咫尺,但中间却仿佛隔了一条冰冷的马里亚纳海沟,将他们砍成了两个无法连接的世界。 突然,左边耳朵一激灵,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凑到右耳朵窝前窃窃私语,绒毛随着一戳一戳的激动颤动。 右边的耳朵尖边听边轻轻点头,歪着身子像是思索到什么一般,又凑到毛绒绒的左耳耳窝旁,小声严肃的补充着什么。 约摸两分钟后,两只耳朵仿佛布置好战略部署的两个将军般,气势汹汹竖了起来。 过不了一会儿,秦郁之发现他的头发被撩了一下。 动作很轻微,像是小心翼翼的拨弄,轻柔而舒适。 一阵不经意的电流由发尖传至发根,酥酥痒痒。 秦郁之转头,看向阙安。 阙安懒懒瘫在沙发里,双手抱着胸,目不斜视看着屏幕,半分没有偷撩秦郁之头发的心虚感。 秦郁之微微动了动眼眸,眼神定在阙安身上两秒后缓缓移开,继续看电视。 他转过去不到两秒,那阵酥痒感又涌现出来,这次变本加厉,撩起他一小搓额前碎发。 他忍无可忍转头,冲着阙安冷冷警告道: “能管好你自己吗?” 阙安一脸莫名其妙,仿佛蒙受了什么巨大的冤屈,难以置信道: “我怎么了?!” 秦郁之冷冷回头。 演技还挺自然。 阙安被骂得不知所以,也不知秦郁之是生了哪门子气,上下狐疑的打量了秦郁之两眼,摇摇头继续看新闻。 接下来的半小时阙安倒没什么动作,两个人仿佛井水不犯河水一般,目光一动不动盯着电视。 他们气氛僵硬而冷漠,中间仿佛划了条三八线。 然而过不了两分钟,秦郁之耳垂处传来痒意,像是狗尾巴草一般,一下下拨弄着他,由耳骨到耳垂。 酥痒感更重了。 秦郁之猛的一扭头。 耳垂处的痒意立马刹车,从他耳朵里收了回来,乖乖巧巧不再有任何动作。 可能是新闻太过无聊,阙安此刻已经看睡着了,头歪歪斜斜半靠在沙发垫上,半靠在他肩侧。 一双毛茸茸的耳朵乖顺的贴在脑侧,紧紧挨着秦郁之的耳朵。 秦郁之僵硬的移了移身子,靠垫眼看着也跟着倒下,阙安半边身子往他身上歪,只好忙伸出手扶住阙安的肩膀,阙安自然而然往他身上靠。 或许是因为身上秦郁之身上的清冽木香,阙安不自主往秦郁之胸口处蹭,边蹭边轻声呢喃。 胸口处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阙安动作自然流畅,毫无半分演戏痕迹,让秦郁之一时分不清,这人到底是不是在装睡? 如果是真的睡着了,刚才这人才戳了自己的耳尖,就自己转头的短短两秒,就能睡着? 那必是睡神本神。 如果是装睡,说明他意识清醒。 在意识清醒的,连着撩了他两次头发,摸了他一次耳垂。 这证明什么? 面对几种可能性,秦郁之顿时成了小学生,反复在心中掰着手指盘算思量。 装睡现在连小学生都不屑于用了,这人能不能换个新鲜的招? 阙安到底想干吗?如果是想和好,为什么不直接说,还非得采取如此迂回的方式? 秦郁之越想越觉得气上心头,仿佛十几日受了许多委屈般,又仿佛在此刻,因为阙安撩他头发耳垂和靠在他身上的举动,委屈都全都尽数爆发了出来。 爆发完之后整个胸膛又虚空一片,只剩下残存的几分温热。 暖暖的烘烤着他心头。 纵使秦郁之心中活泛,但身体却不敢移动片刻,就连头发丝都安安稳稳贴在额头,生怕轻风一吹,吹起的一缕秀发惊扰了靠在他身上的阙安。 秦郁之就这么抱了半个小时,终于快要忍不住,准备稍微甩一甩右手手腕时,怀里的人醒了。 阙安睁开眼,正准备揉眼的动作在看到秦郁之后停滞。 然后双眼彼此对视,彼此陷入了沉默。 阙安此刻眼中的场景时,秦郁之把自己搂在怀里,低头注视着他,眼睛里情绪复杂,但隐隐约约能分辨出有柔和的光,左手垫在他头下,怕他头滑下来,右手轻轻扶着他侧颊。 于是这个搂着的姿势,就更像是秦郁之深情的捧着他的脸。 在两人彼此意识到这点后,双方都觉得有一丝不自然,但却又默契无言的没有动作。 阙安望着面前的人,心情比秦郁之更复杂。 这十几天他不知道为什么,老是睡不好。 按他的性格,有事就会说事儿,绝不会拖到第二天。 但这次不知为何,看到秦郁之时,就莫名会烦躁,想一些有的没的。 不是不想开口,而是怎么开口。 头上的黑色双耳看着两人,左右焦急摇晃,晃到情急处轻轻彼此碰一下耳尖,再继续伸出耳尖着急的看着两人。 两个人僵持了很久,久到一对耳朵挺得脊背都僵直了,煎熬的看着两人。 空气中充斥着粘稠的空气,久到秦郁之心中的期望都落了空。 半晌,他活动了下僵直的手指,垂下眸子,掩饰着眸中失落的情绪。 最终他站起身来,正在转身那一刻,手腕却猝不及防被一只细长的手用力的拽住。 阙安垂眸看着跌坐在沙发,滑落在他肩头的人,声音沙哑的闭着眼开口: “别动。” “再抱会。” 第39章 第三十九只 这句话一出,一对毛绒绒的耳朵闻言瞬间竖了起来,泛红的飞云飞上了脸颊,彼此对视一眼,内心狂发弹幕: “抱!!!!!” “快!你们给我抱!” “终于好了啊啊啊啊啊啊我耳朵没了!” “天哪天哪历经十三天,十三天!” “呜呜呜我哭了啊。” 秦郁之微愣。 手腕还被阙安拽着,头顺势靠在少年微微凸起的锁骨上,刚跌下来的时候,为了防止他滑倒,阙安特地伸出手放在他腰间。 两人的姿势,现在彻彻底底变成了拥抱。 温热的气息环绕在秦郁之耳垂,他隐隐有些痒意,想侧个身子换个姿势,手腕却被禁.锢住,动弹不得。 阙安缓缓低头,声音里带着些许懊悔: “我以为你喜欢木风铃。” 电光火石之间,秦郁之一瞬就明白过来了。 他喜欢木风铃,所以阙安特地跑出门去给他买了木风铃。 他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像是温热中又带了点酸涩。 这份心意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谨慎和细致,很不像平日阙安的风格。 但正是因此,它才显得如此可贵。 秦郁之一时连耳边的酥痒感都忘却了,指尖微微蜷缩,语气抱歉: “对不起。” 半晌后,阙安才懒懒叹了口气,揉了把秦郁之的头。 明明平时都是被秦郁之揉头,但此刻少年做起这个动作来,却显得无比自然。 “说什么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后悔。” 阙安高挺优越的鼻梁微微投下落寞的阴影,像是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一般。 秦郁之侧过脸: “后悔什么?” “后悔没早点和你和解,闹这么久。” 秦郁之转头看向阙安,用疑问的目光看向他。 阙安叹了口气: “要是要早和你和解,我就能多和你说上十三天的话。” 从那天到现在,两人足足闹了十三天。 到现在,两人才开口说第一句话。 秦郁之顿时愣住。 一对耳朵也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情话一般,弯着耳朵忍住不发出叽叽叽的声音,互相对视一眼,在心中吼出彼此的心声: “这是什么绝美爱情!” “呜呜呜我的cp是真的!” “我哭了!!!” “不晚,不晚!现在快点把之前的话都补上,还来得及!” 秦郁之耳朵尖红了些许,掩饰般直起身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阙安说的话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没有任何其他含义,却没意识到这句无意识的表露有多让人心思不安。 刘管家端着药碗走进来,迟钝的没意识到流动的空气似乎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变化。 这些日子没了阙安,送药的重任就落到了他身上,每日定时催着秦郁之吃药,回归了阙安没来之前的日子,偏偏秦郁之还不像听阙安话一样听他的话,常常是一碗药得催个三四遍,实在是让他苦不堪言。 刘管家放下托盘,刚准备端起药时,突然伸过来一只细长有力的手,快他一步,慢慢悠悠拿起了药碗。 药刚熬好,还有些烫手,但阙安浑然味觉般,单手端着碗,另一只手拿着勺子,慢慢搅拌。 他舀起一小勺黑棕棕的药,吹了吹送到秦郁之面前: “张嘴。” 刘管家大跌眼镜。 就短短一顿饭后休息功夫而已,他错过了什么,剧情跟过山车一样,连个缓冲和过渡都没有,刷的一下就从冷战到了亲手喂药? 这也太快了。 不过幸好原来的日子回来了,他终于不用两边倒腾了。 刘管家满心感慨。 阙安把勺子递到秦郁之嘴边的一瞬间,毛茸茸的耳朵精神的竖了起来: “!!!” “喂药了喂药了,四舍五入结婚了!” “呜呜呜直球就是最diao的!” “等等等等,进展有些快哦。” 秦郁之脸似是也适应不了这样突如其来的诡异氛围以及旁边更诡异的管家的目光,而且尽管是和好后,也总觉得这个距离有些太近了,伸出手想接过勺子: “我自己来。” 阙安眼尾微微一挑,凌厉的看向秦郁之,嘴里不拒绝,手上也不松手。 管家实在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 他原本以为两人冷战时自己就已经很难做了,没想到和好后更难。 他索性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端起托盘默默退了出去。 管家走后气氛明显轻松不少,秦郁之松了口气,无奈道: “给我,我自己喝。” 阙安固执的拿着勺子不放手:“不张嘴,等会凉了。” 无奈之下,秦郁之微微张嘴,喝尽了勺子中的药,看着阙安紧接着递过来的勺子,他打断道: “等会,阙安。” 阙安换换抬头,疑惑的嗯了声:“什么?” 秦郁之又提起两人间老生常谈,但阙安从来没听进去过的问题: “阙安,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有些问题?” 太近了。 阙安垂下眸子,抬起眼似是明白秦郁之所指,又似是还是有些疑惑,带着点懵懂点了点头: “好像是有一点。” “所以——” 阙安语气淡淡,打断他的话: “但是没关系。” 秦郁之话说到一半被迫停下,他顿了顿: “……什么?” 阙安思衬片刻,用勺子搅拌着中药,若有所思道: “我说,距离远近没关系。” 他看着秦郁之,若有所思,半晌确定道: “如果是让我舒服的距离,再近一点,也没关系。” 毛绒绒的耳朵听闻这句话激动的揪成了两个球球,飞出的几根绒毛都成了粉红色波浪号的形状: “啊啊啊啊啊他说再近一点也没关系右耳你听见了吗!”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我没了太狗了呜呜呜!” 秦郁之愣住。 这是阙安头一次在秦郁之提起这话题时,没有辩驳说出“我是狗的时候,你不也经常抱我吗!”“为什么你之前给我顺毛,现在就不行了?你这是物种歧视”这类让秦郁之觉得是在鸡同鸭讲的话。 阙安这副罕见的认真姿态让秦郁之感觉到一丝不妙,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可能在悄然发生变化,他得适时阻止它,于是他直接了当,索性放下杯子,认真道: “但这不是让我舒服的距离。” 刚才还飘扬在空中的绒毛啪嗒一声,蔫吧了,毛绒绒左耳和毛绒绒右耳对视。 刚长出粉红色小苗的cp之花,马上就要夭折了吗?! 果然,阙安搅拌药液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秦郁之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睫毛微颤,嘴唇抿成一条线,垂着眼没有看阙安。 双耳竖起来,连绒毛都在空中停顿忘记了下落。 阙安放下药碗,灰雾色的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澄清,带着几分似有似无的笑意: “你会舒服的。” 时间问题罢了。 秦郁之微愣。 粉红色小苗的cp之花抬起了夭折的头,又生机勃勃了起来。 左耳拼命用毛绒绒的耳骨碰着右耳: “啊啊啊啊啊太撩了怎么办。” “我人,不对,我耳反反复复去世又活过来。” 右耳脸上飞过一霞不易察觉的粉红色云朵: “舒服……哪个舒服啊?我还是白色吗?” 左耳拼命摇晃着右耳: “醒醒你是黑色!” 秦郁之不知作何反应,只能先站起身来,往后退时还撞落了沙发上几个枕头,顺带着不小心差点撞掉了茶桌上的杯子。 左耳偷偷给右耳嘀咕: “唧唧唧,秦总是不是害羞了啊……” 右耳轻咳: “叽叽叽,嘘——” 或许是杯子碰撞的声音让秦总镇定了些许,找回了些作为霸总的气场,他沉声道: “阙安,别闹了。” 出乎意料的,阙安居然没像以前一般斑驳,而是从善如流般点点头,勾起嘴角道: “听你的。” 秦郁之被这句进可攻退可守的话噎得不知说什么,无奈的摇了摇头,决定还是让阙安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转身上了楼。 阙安当狗当久了,突然变人说话方式还是跟以前一样无遮无拦,让他有些难以应付。 可能是今天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听完阙安的话感觉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阙安是头一个,让他觉得有些无措的人。 过于强势的坚持,或者叫固执,都和他以往的生活习惯不符。 但又偏偏遇上了。 难搞。 秦郁之揉了揉眉心,决定翻身上床先睡一觉,刚躺下没到两分钟,手机传出震动,发出一声“叮咚”的微信消息提示音。 赵安一般有事会给他打电话,许朝和陆资也习惯直接一个电话敲过来,他的微信仿佛久而久之也落了灰,成了个摆设。 这会儿有谁会给他发消息? 秦郁之带着不解划开微信,上面显示一条未读消息。 wxid_6cy3h2rn86gj23通过通讯录申请加你为好友。 这个乱码默认id一看就是刚申请不久,头像是纯黑色,看得出来相当随意。 像是阙安的风格。 因为天天见面的原因,他和阙安在同一屋檐下好几个月,也没彼此加个微信。 怎么现在突然想起来加他了? 秦郁之眉心一跳,怀着一丝好奇,点下通过。 但出乎秦郁之意料的事,一句“好友申请已经通过啦,你们可以开始聊天了!”之后,阙安就没发过任何消息过来。 等了两分钟后见对面没有任何动静,秦郁之倒也落得清静,锁上手机闭眼睡觉。 而此刻楼下。 阙安躺在沙发上,嘴里叼着一根野草,手机单手高举过头顶,眼睛懒懒向上瞥,打了个哈欠看着屏幕自己切换。 双耳叽叽喳喳吵吵嚷嚷。 左耳“唧唧”了两声,点了点屏幕,伸出耳尖点了点屏幕,旋即界面上出现了秦郁之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秉持着霸总的简洁风格,通篇下来只有几条朋友圈,最近一条还是两个月前,看起来颇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寂寥感。 右耳歪了歪耳朵脑袋,和左眼对视一眼,仿佛彼此明白了想法一般,坚定的点了点头,然后探出头去,奈何手机屏幕隔得太远,点不到屏幕。 阙安翻了个身,换成了趴在沙发上的姿势,手机放在沙发上正对着自己的脸,撑着头懒懒看着手机。 这样一来距离近了不少,右耳松了口气,小心翼翼伸出耳朵尖,用温热的绒毛碰了碰屏幕上的三个点,然后再轻轻戳了戳屏幕。 阙安若有所思,问道:“这样就行了?” 双耳使劲同步的点了点,晃悠了几下。 追人的不二法则,点赞他所有朋友圈! 阙安点点头,啪嗒一下熄掉屏幕,接着无情的扣上一顶鸭舌帽,按了按: “行了,歇着吧。” 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的双耳:……?? * 从容创实验室回来后,秦郁之提起的心总算放下了些许。 稍微可以松口气。 容创那边根基太稳固了,暂时查不出个什么。 而阙安终于不用被束缚后,彻底肆无忌惮了,一天内有25个小时都在外面,有时候甚至直接三天两头的不回家,也不知到底在忙个什么。 索性喂药的事也给秦郁之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除了每天叮嘱阙安不要随意在外面摘帽子露面之外,两个人之间除了日常,倒也没有过多的交流。 没了只狗子在耳边叨叨叨,秦郁之倒也落得清净。 他那日醒来,点开微信发现阙安给自己所有朋友圈都点了赞。 莫名其妙。 秦郁之简单在心里评价了一番他的行为后,随手取消了阙安查看自己朋友圈的权限。 他今日回了趟秦家,看望了奶奶。 奶奶精神一如既往的好,笑容满面的,特别是一看见秦郁之,精神就更好了,整个人看起来红光满面,高兴的拍着秦郁之的手,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 只可惜终究是人老了,有些老糊涂,记忆偶尔会有些错乱,看着秦郁之跟看着个小孩儿似的。 秦奶奶拍了拍秦郁之的手,笑道: “郁之,你又长高了。” 秦母哭笑不得,给秦奶端来一碗养生粥,边搅拌边小声开口: “妈,郁之现在不长个了。” 秦奶奶噢了一声,上下打量了秦郁之一眼,半晌才点点头,反应过来面前站着这人,不是十几年前的小孩子了: “对,看我这,给记茬了。” 她现在看秦郁之,还以为是小时候,围在她膝边缠着她要糖吃的五岁小孩儿。 秦奶膝下四个孩子,唯独小儿子秦业最得她心,而秦郁之作为秦业独子,又最被她偏爱。 秦郁之笑了笑,从包里掏出一颗糖放到秦母手里。 这是小时候秦奶奶最爱偷偷塞给秦郁之的糖,孙儿孙女们唯独只有秦郁之一个人才有,现在这种糖早已停产了,也不知秦郁之从哪里搞到的。 秦奶奶拿起糖,目光透过糖,仿佛回到了很悠远的以前,眯起眼看了片刻,点了点头,笑眯眯道: “这糖可好吃了,郁之小时候最爱吃。” 秦母笑了笑。 这糖的包装都有年代感了,从生产地到供应商,处处透漏出陈旧的气息,也难为秦郁之有心,还能找到。 现在很多市面上的糖果,包装比这精致百倍,口感也比这个多样,相比起来,这种糖果的糖精味更重,质感也过于粘牙。 所谓的好吃,也是在加了年代限定词才有的,不能和现在做对比。 不过,自从小时候看了心理医生后,倒是很少见秦郁之身边会出现糖这种东西了。 秦奶奶叹了口气,把糖塞回秦郁之的手里: “乖,你留着吃,你不是每次喝完药,都吃这糖吗。” 秦母坐在一旁,欲言又止的看着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那还是在秦郁之两岁时,每次被迫灌完一碗中药后,都会吃一颗糖,然后心满意足的吵着还要吃。 但后来,约摸是十几岁的时候,秦郁之看到糖就反射性想吐和干呕,更严重的,偶尔还伴随轻微的战栗。 全家人不得已,把家中能藏的糖果、白砂糖、冰糖、红糖以及蜂蜜,能藏的都藏了起来。 再后来,秦郁之去看了心理医生,但说来好笑,他看心理医生的原因,竟然是对糖产生了ptsd,现在虽然已经完全治好了,但这件事还是给全家人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秦郁之神色自若的握住手里的糖,没看出任何异样。 人老了爱回忆从前可能是所有老人的共性,秦奶也不例外: “郁之小时候就爱乱跑,长大倒是沉稳不少。” 她目光悠远仿佛回忆起了那个哇哇乱叫围着自己撒娇的少年。 “小时候那次去庙里,结果被摔下悬崖,过了好几天才找回来,可真是把全家人急坏了。” 秦母伸出手抚摸着秦奶奶的手背:“妈,这事儿你刚才说过啦。” 不知是不是老人爱信神佛的原因,秦奶奶一早上说了三次秦郁之小时候被摔下悬崖的事,加上现在已经是第四次了。 秦郁之抬起眼,倒是耐心十足,让她继续说下去:“然后呢奶奶?” 秦奶奶眯起眼: “然后那个高人把你送回来后就离开了,连个面都没见着,真是个好人呐。” 在一旁的秦母也微微点头。 他们秦家向来没欠过谁东西,但却欠了这人一条人命。 后来他们又回去找过老僧,想得知一些秦郁之救命恩人的消息,却得知老僧大多时间都在修关,不爱接待外人。 然后又去山里和附近打听,却得知这山里尽是野兽,环境邪恶,根本不可能有人能长期居住在山里。 如此一来,这位高人就更为扑朔迷离。 秦郁之微微垂眸。 秦奶奶摸着秦郁之的手,还在絮絮叨叨: “做人不能忘本,得记住人家救过你的命。” 秦郁之目光落到远处。 记了二十多年了。 “得一直找,找到人家,听到了吗?” 秦奶奶声音有些微弱,但还能听出一贯强势威风的语气,让人不容置喙。 秦母微微叹了口气,上前给秦奶奶掖了掖毯子的一角。 茫茫人海,又不是没找过,人家不想现身,再一直找人家有什么用。 从秦家出来后,秦郁之坐在车上,车缓缓行驶回家。 司机正准备打个转向灯右转时,秦郁之突然开口: “先不回家。” 司机看向后视镜:“好的,那去哪里?” 秦郁之看向窗外: “看望个故人。” * 拐山还是一如既往的凄凉景色,枯枝败叶,凋零飞鸟,甚至称不上是景色。 刚下过雨地面还有些许潮湿,泥土凝结成块,一踩一个泥印子。 秦郁之走到墓前,也不顾地下满是泥痕,就地坐下。 这是片山,不是专门的墓地,周围一整片荒凉的大山里只有这一座墓碑,突兀的伫立在山头,比起寻常墓碑,这座碑上一个字都没有。 他不知道那头狼的名字,写毛绒绒又觉得不够正式,最终还是不知道写什么,落了个空白上去。 也挺好的。 他把碑前已经微微有些发软的苹果和梨移开,换上了新的蔬果。 小王司机在旁边肃穆站着,看着空白的墓碑感到了苍凉。 秦总几乎节假日都会来墓碑前扫墓。 这里面一定是某个对他重要的人。 想到此,司机的背脊更加挺直了一些。 收拾完墓地后,秦郁之又坐了良久,等到天色差不多黑了才起身。 这时,突然传出一声窸窣声。 司机吓得一激灵,额间出了冷汗。 他听说拐山这截玄乎的很,山里一个生灵都不见,全是鬼魂在游荡,而且传说千万别回头,一旦在山里回头、用手指指着树林就会被抓去当冤死鬼。 他原先都是当玩笑话听,还是最低级的玩笑话,结果现在身临其境,真正置身于期间,吓得双腿乱颤,颤悠悠的声线飘出来: “秦~总~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秦郁之撩起眼皮,看向出声的方向。 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似无,听起来像是从很悠远的地方传出来的,而且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清晰。 声音击打在司机心上,心差点被击穿了,声音颤抖道:“秦总~他们说这里有鬼……是不是真的啊……” 秦郁之平静开口: “不可能。” 因为秦郁之平静语气的司机稍许松了口气。 “有狼。” 司机松了的那口气又吸了回去,这下连双腿都开始都抖:“有有有有狼狼狼……?” 秦郁之看了眼司机。 你脚下的土里就埋着一只。 秦郁之站起身,往声音来源处走去: “我去看看。” 带刺的藤叶被扒开,透过枝枝蔓蔓,远处的景象一览无遗落入秦郁之眼中。 秦郁之视线里倒映出某种动物,正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再然后,秦郁之眉头紧蹙,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 第40章 第四十只 一只明黄色,缩小版的猫咪正踏着碎叶朝这边走来,刚才窸窸窣窣就是脚踏碎叶的声音。 从个头和型号上来看,这都是一只合格的虎斑猫,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虎斑猫没有察觉到秦郁之的存在,直直朝着墓碑的方向走来。 秦郁之皱着眉,维持着原有的姿势没动。 司机在秦郁之身后,随手在地上找了根棍子捡了起来,冲到秦郁之身后,挥起棍子,小声对着秦郁之道: “我,我我我我来了……” 当司机走到秦郁之身后时,循着秦郁之的目光朝远处看去,看清那只老虎后,长长松了口气,开口: “原来是一只小猫啊。” 司机声音很小,但足以让野兽发现。 声音传出的一瞬,虎斑猫耳朵动了动,虎眼一凛,眯起眼朝这边抬起头来,迈出的脚步停滞。 秦郁之对着司机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但虎斑猫早已察觉到了不对,眯了眯眼,脚步停滞,循着声音发现了人迹。 接着,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猫咪朝后狂奔了出去,窜出了两个人的视线。 司机目瞪口呆的微微张嘴。 这年头一只猫都能跑出猎豹的速度吗?这都有残影了。 不过,司机嘶了一声,摸着下巴道: “这猫看起来倒挺可爱的,不知道是说什么品种,倒是可以养一只。” 家里女儿吵着要养只猫,他拗不过,最近正在挑养什么好。 秦郁之收回目光,声音平淡道: “你养不起。” 司机疑惑道:“为什么,这猫很贵吗,吃的很多吗,还是很能拆家?” 什么品种的猫是人养不起的? 秦郁之目光落到地上虎斑猫仓促离开时落下的脚印: “那是只老虎。” 司机:!!? 秦郁之拨开藤条,从长着刺的灌木中间侧着身擦了过去,蹲下身捡起一根绒毛。 明黄色夹杂着黑斑的绒毛上沾着泥土,柔软而细腻,但很明显不是属于猫咪的气息。 这种气息,和二十年前他俯身亲吻的脖颈很相似。 属于丛林,属于不羁的天性。 司机也跟着蹲下身,捡起一根绒毛放在手掌心,歪着头仔细打量。 这……就凭一根绒毛也判断不出来啊。 司机将信将疑开口道: “老虎可是国家保护动物,这片又不是自然保护区,真会是老虎……?” 而且这个头,看起来也不像啊。 袖珍版的老虎? 秦郁之把那根毛握在手心,垂下眸子沉声道: “你就当他是猫好了。” 司机越听越迷茫:“什么意思?” 秦郁之站起来: “今天看到的东西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只老虎什么来历,他不清楚,但他直觉不会只是一只老虎这么简单。 拐山附近一片荒凉,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其中一定有问题。 但现下唯一能做的,是保护好这只老虎。 司机赶紧从善如流点点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保守秘密向来是他们司机这行最擅长做的事。 比起上次在车里无意中撞见听到秦总和阙安的劲爆豪门收养秘密,一只老虎着实算不上什么。 他懂的他懂的。 到了家已经快十一点了,秦郁之走到门关处时,发现客厅的灯罕见的亮着。 这几周阙安在外面不到凌晨三点绝不会回来。 阙安的休息作息实在是算不上健康,昼伏夜出,一到晚上就成了活动的时间,原先不被允许出门时被秦郁之带动着改了些,现在又犯了老毛病。 秦郁之还特地去查了资料,发现哈士奇也没有白天休息晚上活动的作息习惯。 也不知阙安这个毛病是从沾染上的。 他刚进客厅时就发现了异常。 阙安坐在沙发上,斗地主的欢乐智障音乐从手机里飘出来,伴随着“王炸”“快点吧,我等的花儿都谢了”的熟悉配方。 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任何两样。 但走近一看就能发现,阙安头倚在沙发垫上,没有带帽子,头上那对黑色的小耳朵居然神奇的消失了。 耳朵长了几个周,突然就这么消失了? 秦郁之伸出手,在阙安黑色头发从里探了探,寻找着那对细小的耳朵: “那对耳朵呢,怎么没了?” 探索到一半,手指突然探到一个毛绒绒的东西,秦郁之好奇的扒开头发。 一对小毛绒耳朵变成了袖珍版,只有小拇指般大小,像是雨后新长出来的小蘑菇藏在草丛里一般,缩在阙安的头发从里。 冰凉的手指覆上来的瞬间,阙安放在“出牌”上的手指一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对面见一直开挂似的地主跟挂机了一样,忙趁机攻击,扔出一个烂西红柿砸他头像,又一句“快点吧,我等的花儿都谢了。”给他砸了过去。 向来眦睚必报,被砸了一个烂西红柿一定得砸回去两个的阙安却罕见的没有动作。 他放下手机,把秦郁之放在他头顶上的手拿下来,沉声开口道: “找售后处理了。” 祁殊出门半个世纪,昨天终于回来了。 他去找了祁殊一趟。 头一遭遇到这种情况,祁殊也想不出对策,正在两人双双为难时,只见一对小耳朵像是畏罪潜逃般,在两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慢慢缩小到了发丛里。 当时阙安面对着镜子,咬牙切齿: “你,怎么,不早说?” 左耳朵抱歉的弯了弯耳尖,鞠了个躬以示抱歉。 唧唧唧唧。 右耳朵讨好的蹭了蹭阙安的头皮。 叽叽叽叽。 愁了好几周的事儿就这么简单的解决了。 因为叽叽唧唧的双耳有意识,阙安暂时舍弃了割耳的办法,所以让耳朵藏起来是目前看来唯一的解决方法。 秦郁之注意力只在那对袖珍版的小耳朵上,没在意被阙安拽下来的手和对方不自然滚动的喉结,点点头思索道: “能自由伸缩倒也安全。” 正在他准备脱下外套洗澡时,手腕突然被扼住。 阙安站起身来,凑到他脖颈处闻了闻。 秦郁之不自然的往后退去,避开阙安滚烫灼人的气息,低声道: “阙安!” 半秒后,阙安放开他,双手交握在胸前,低着眼打量他: “你今天见谁了?” 秦郁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想了片刻: “回了趟秦家,家里人基本都在,除此之外,还有司机——” 阙安认真看着他,打断他道: “不是。” “不是人类。” 秦郁之身上的气息,不属于人类。 这种气息带着攻击性和侵略性,是同类才会有的气息。 秦郁之一愣:“我去了趟山里,遇到了一只——” “老虎对吧?” 阙安低着眉,抢先回答,仿佛在沉思和回想: “是一只长得很像虎斑猫的老虎,和猫差不多大,对吧。” 秦郁之一惊: “你认识?” 阙安了然,双手抱在胸前,沉默片刻,语气带着警戒和提醒: “无论你和那只老虎什么关系,我劝你离他远一点。” 少年的姿态和语气都带着冷冽感,从严肃的口气来说不像是开玩笑。 秦郁之很少见阙安有如此戒备的时候,心中多多少少也提起了对那只老虎的警惕: “为什么?” 阙安做出回忆的姿态,沉默了半晌才开口: “那只老虎是妖。” 秦郁之诡异的沉默片刻,开口: “……那你是什么?” 阙安:…… 噎住了。 阙安摇头,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他法力很高强,而且漠视生命,残忍至极。” “上个星期的新闻看了吗?” 上个星期,市里发生了一起手段残忍的连环杀人案,被杀害的人头颅被揪下,分尸藏在麻袋里,最后警方找到的时候,麻袋里的尸体早就腐烂不堪,肥大的白蛆在上面爬来爬去。 而这件案件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凶手目前还没抓到。 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线索。 秦郁之微微凝眉。 那起案子的凶手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确实不排除任何可能性,但那只老虎真有这么可怕? 虽然能说得通,但还是觉得有个地方不太对。 按理说,如果是老虎,怎么可能不留下爪痕? 秦郁之在心中开启推测模式,企图点破阙安的逻辑: “但是——” 阙安打断秦郁之,一字一句开口道: “总之,你得理他远一些。” 秦郁之犹豫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小心一点总归是好事。 亲眼目送秦郁之上楼后,阙安火速拿起手机,解锁了界面,给最近新加上的一个微信发消息: “!!!!” “出来。” 对面回复相当迅速,看得出来经常坐在电脑面前的手速: “?” “干嘛。” 阙安打字: “你不许接近他!” 对面茫然: “?” “谁?” 阙安戳着键盘: “今天你见到的那人。”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不许碰他。” 而此刻另一头坐在电脑前带着粉色耳机的祁殊,皱着眉头,终于对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有了些记忆。 ……该不会是他今天去山里遇到的那个人? 误会,他俩根本不认识啊。 他只是去山里找东西,不小心撞见了那人,怎么就碰他了? 莫名其妙。 对面还在继续敲字: “他是我的。” 祁殊敲字,皱着眉头,对于这句话的理解带了些许偏差,嫌弃道: “……我可不吃人。” “你们狼族不是也不让吃人?” 敲完这句话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灵机一动。 仿佛看见了生财之道般,他忙撤回前面的消息,打字道: “等会,我答应你!” “给我一百万,我就在他面前消失。” 阙安打了个“好”在对话框里后,手指放在发送键上犹豫,正在此刻,头上毛绒绒的耳朵不知什么时候重新恢复了正常大小,探出脑袋来,轻轻触了一下屏幕。 发送成功。 左耳高兴的晃了晃脑袋,和右耳击了个掌: 爱情的进度条又往前跨了世纪性的一大步! 看见已经发出去的消息,阙安把手机一丢。 反正他已经欠了祁殊不少钱了,也不差这一百万。 只是,这些钱要到哪里去赚呢? 阙安陷入了沉思。 晚饭时,秦郁之见阙安拿着报纸,神情严肃的读出上面的字: “香港□□头奖累积达1.15亿港币 为史上最高金额。” 他放下报纸,凝眉深思: “1.15亿港币是多少,比500万人民币多吗?” 秦郁之喝完最后一口水,放下水杯,察觉到不对: “你最近很缺钱?” 阙安点点头:“是啊。” 对比起祁殊,他真的是好穷啊。 他原先笑祁殊是个穷.逼,结果昨天去他家,无意间见到他家地板砖因为年久失修裂了个缝,定睛一看,里面露出的红色毛爷爷叠了厚厚一层,铺满了整个地下室。 虽然不明白祁殊攒这么多钱自己却每天吃泡面的意义何在,但那时起他才明白,自己真的是很穷。 住在秦郁之家,没有任何收入来源。 现在他急需一个能赚钱的路子,让他先赚上一大笔把欠的钱还上再说。 他觉得买彩票就是个不错的想法。 毕竟赵安说他斗地主运气不错,那买彩票运气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秦郁之看穿他的意图,摇了摇头道: “不如来我公司。” 阙安目光盯着那个1.15亿不放: “去你公司工资多少,每个月能有1.15亿吗?” 刚进门送水果的刘管家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秦郁之没说话,淡淡一笑:“工资多少不急,你先把你彩票买了。” 阙安:? 事实证明,斗地主的好运气如果和买彩票相通的话,阙安也不至于血本无归。 当天晚饭后,阙安去买了十来张彩票,收到了十来张谢谢惠顾。 这是他第一次狼生做慈善。 做完慈善的阙安同学深刻体会到了“稳定”这两字的好处,又去打探了一番公司待遇后,和秦郁之商量着开口: “我不要五险一金,直接换算成钱给我就行。” 什么人生保险,死了就死了,不需要的。 到了正式上任的前三天。 商场三层。 阙安站在落地镜前,歪着脑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剪裁合体的浅灰色的西装外套勾勒出少年优越的身材,雾蓝色袖口更平添了几分优雅高贵,衬得本就气质独特的人更加出众。 旁边的导购员小姐吞了吞口水。 刚才人走进来时,她看见的是一个十九岁的,穿着白色运动鞋和简单白色棉质衬衫的少年,气质干净纯粹,笑容无害。 怎么换了身衣服,就完全变了个人? 别说什么总裁上班了,面前的人直接穿着这套去出席国际会议,也绝对够格。 藏在耳朵里的一对耳朵,此刻耳朵尖正抵在一起,一边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透过头发丛往外偷窥,一边激动的互相传递粉红色泡泡: “啊啊啊啊啊好帅啊崽崽好帅!!” “呜呜呜,狗到狼的切换也太快了吧无,缝衔接转化啊……” “卧槽呜呜呜这是十九岁吗,侧颜杀我。” “秦总秦总!!!啊啊啊你快来看一眼!这是你家的!” 而阙安只是懒懒抬起眼看了眼镜子,就兴致缺缺的坐了下来。 导购员小姐走到他面前,带着几分紧张和无措道: “先生……” 阙安抬起眼,哦了一声: “等会啊,付钱的人还没来。” 导购拼命摇了摇头,小心翼翼道: “那什么……能给我签个名吗?” 阙安:? 藏在头发缝里的两只小耳朵: “呜呜呜呜我也要签名!!” “你指的是狗爪印?” “……算了。” 阙安摇了摇头: “我不会写字。” 导购员微微有些吃惊。 这人气质出众,不说是书香世家豪门子弟,怎么也不像是没上过学的样子啊。 阙安看着她吃惊的样子,淡淡开口解释: “我从小生活在山里,后来被秦总资助上学。” 住在山里的狼窝里。 导购员噢了一声,露出了“原来如此”“好可怜”“太可惜了”的复杂的眼神。 正当她深感歉意时,秦郁之来了。 导购惊讶的看着来人。 如果没看错的话,来人是秦氏珠宝的秦总? 秦郁之是他们的黑卡会员,刷的是黑卡额度,不用付费消费,但是迄今为止衣物都是助理来拿,她只在本市的报纸和杂志上见过这人两面。 难道是她眼花了? 正当他准备揉揉眼仔细看时,秦郁之直愣愣朝她走了过去。 导购屏住了呼吸。 然后秦郁之直直越过了屏住呼吸的她,走到阙安面前。 阙安正漫不经心的点着屏幕。 他要求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上班的请求被秦郁之无情驳回,秦郁之的衣柜里的衣服和他尺码又不合,只好被秦郁之拽着来选衣服。 他向来对“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嗤之以鼻,他一身狼皮披了近二十年不也没换过。 被拽来后只闭着眼拿了套衣服草草换上,就坐在这儿等秦郁之来。 秦郁之站定在他面前。 光看背影,这和之前穿白衬衫的少年完全是两个人。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怎么能在一个人身上共存得如此融洽? 阙安抬起头,看着微微愣神的秦郁之,挑了挑眉: “好看吗?” 秦郁之点点头,上下扫了眼衣服的褶皱: “好看,这套面料和款式都不错。” 阙安很轻的笑了下,伸出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了下秦郁之的眼角,一根掉落的微翘眼睫毛落到了指尖: “我是说我好看吗?” 左耳朵捂着自己怦怦跳动的心脏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看好看秦总你快说啊!” 右耳朵脸上的红霞简直要飞出了天际,小声嗫嚅道: “这谁能扛得住啊。” 导购员在旁看着这一幕,愣了愣神。 见到秦郁之的时候她感到了一阵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许是天生自带的气场让她无端紧张,但刚才少年轻轻抬手揩去秦郁之眼睫的动作,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的就压过了秦郁之。 为什么? 秦郁之看起来比这个少年至少大了五六岁,多了五六年的社会阅历。 两个人此刻看起来,不像是资助和被资助的关系,而像是……处在暧昧期的温存情.人。 不可能,必然是她的错觉。 她忙晃了晃脑子,想把自己的龌龊想法晃出去。 正在此刻,急于看清局势的两只小耳朵急吼吼的探出脑袋尖,从头发从里冒了出来。 秦郁之再想后退时已经来不及了,阙安的手自然的从他脸上拂过,不由自主眨了眨眼,他耳尖不自主红了下,眼尾处留下一阵痒意。 正当此刻,他瞥见两个毛绒绒的小玩意儿从阙安头上冒了出来,急中他连忙上前,双手捂住了阙安的脑袋。 比起捂住,更像是捧住。 矮了少年半头的男人,微微仰视着少年,手轻轻放在少年脑侧,像是在捧住一个易碎的珍贵玻璃瓶。 刚清除掉自己脑中龌龊想法的导购员:…… 陷入黑暗的左耳:!!! 陷入黑暗的右耳:??? 唧唧唧的左耳挣脱着跳动: “什么什么,怎么天黑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毛绒绒的右耳贴着秦郁之温热的体温,在他手心乖顺的蹭了蹭,满足的痴笑了声: “嘤……” 秦郁之手指微凉,贴在阙安头上,但手心温度却高得吓人,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呼吸交错,贴近彼此。 炙热。 意识到两人距离过近,秦郁之下意识想要往后退一步,刚往后撤的一瞬,整个人被一只手往前带。 秦郁之身上的清冽的木质香冷淡又优雅,像是松间清泉,又像是清晨雾气,给人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之感,萦绕在他颈间。 低沉的声音从耳侧传来,带着窒息感:“香水很好闻。” 他顿了顿,像是觉得很有意思般,语气带着微微上扬的尾调,试探着补了个称呼: “秦总。” 第41章 第四十一只 秦郁之微愣,片刻后,血液直直冲上大脑,所有意识顿时混乱起来。 左耳还迟钝的游离在状况外: “咋了咋了,怎么停电了?什么香水,我错过了什么?让我看看啊。” 右耳早已全身酥麻: “啊我不行了……秦总,你好会啊阙安。” 千分之一秒后,仿佛烫手般,秦郁之缩回了手,往后退了两步,垂下眼,镇定自若的语气里罕见的出现了一丝裂缝: “走了。” 说完不看阙安的反应,直直的往外走去。 阙安若有所思的停在原地,片刻后勾起笑,也迈开步子往外走去。 出来后两个人直接去了公司,阙安见到赵安还挺高兴,给他打了个招呼。 赵安看到阙安的第一反应是: 我今天很忙,别来打扰我。 所以我没有时间陪你斗地主。 得知阙安是来工作的以后,赵安略微有些讶异: “等会,他这个年纪,不应该去上学吗?” 别说他应该去上学,就算他来上班,阙安又没上过学,又没读过书,用什么来工作,斗地主赢的欢乐豆吗? 况且他隐隐约约还记得,自己当初发文件给阙安的时候,还见他拿着一本新华字典在一个字一个字的翻字典释义。 一个字都不认识的人,现在要开始处理公司文件了? 莫不是在逗他。 怀着对阙安极度的不信任,赵安翻开了阙安的工作记录。 扫完一行,赵安暗暗心惊。 这是一个从今天开始学习的人能做出的工作记录? 他讶异问阙安道: “等等,这是秦总新教你的?” 阙安一个王炸出完,心满意足的收下10连胜系统奖励的欢乐豆,闻言抬起眼瞥了眼,随意道: “不是,我看了两眼其他人的工作记录。” 赵安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不是,你就看了两眼就……?” 而且这工作记录明显比其他老员工的更有水准啊。 阙安这句话给赵安造成了很大生伤害。 类似于学渣问学霸“辅导书上的最后一道超纲的大题怎么做的”,学霸说他就随意看了眼教材上初级入门例题的参考解法,然后做出来了。 赵安酸涩的同时,不免想: 早知道阙安有如此资质,那应该早早引进公司啊。 这种不可多得的天赋型人才,决不能外流。 但饶是如此,也不能上班摸鱼。 10连胜,这得是玩了多久,今天就工作了半小时吧? 赵安板起脸,指着桌上的文件夹对阙安道: “堆了这么多文件,你还在这儿玩。” 阙安正在30秒出牌的危急关头,闻言瞥了眼桌上: “那些都是已经弄好的。” 赵安:…… 在秦氏工作了五年的赵安,头一次开始动摇、怀疑自己的工作能力。 赵安深呼吸了口气,试图尝试用公司老人对新人的压迫来借此杀杀阙安的锐气,严肃认真道: “那也不行,上班就是上班,你当公司是你的呢,不准玩手机,再玩扣工资。” 出乎赵安意料的,阙安沉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居然没怼他,而是犹豫着放下手机:“你确定?” 赵安眉心微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阙安面无表情抱了一堆文件,然后—— 走进了秦郁之办公室。 三分钟后,阙安抱着文件原封不动走了出来,啪嗒一声把文件扔到桌面上,拿起手机播放一段只有几秒的、刚出炉的新鲜录音: “出去。” “没事就自己玩会儿手机。” “赵安没事让你来干什么?” “你离我远点。” “别来烦我。” “……滚。” 他抬起眼,点下暂停键,认真乖巧的问赵安: “我现在可以开始斗地主了吗?” 赵安:…… 可以,斗吧,斗死最好。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兢兢业业上班,全年无休无假期,上班如上战场的赵安酸涩怨恨的想。 赵安离开后,阙安窝在窝里,舒适的躺倒在沙发上,正准备披着秦郁之的毯子睡一觉时,突然听到细碎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好看唧唧唧——” “叽叽叽——” 阙安敏锐的眯起眼,拿起手边的手机,借助光滑的屏幕当镜子使。 头顶上的左耳伸出小绒毛,举着一朵从旁边花瓶里扯出来的小风铃,借助花上的露水,把花瓣啪嗒沾到了右耳上,沾完后忙不迭给花瓣扶正,晃悠了下耳朵尖尖,丝毫没发现此刻正被一双耳朵注视着: “好叽叽叽看——” “我给你戴我给你戴唧唧唧。” “有一点歪哦叽。” 阙安深吸一口气,放下手机,对着镜子中一的自己露出阴冷的一笑: “别告诉我你们还会进化升级?” 没听错的话,刚才是这俩耳朵在说话是吧? 从一开始能听懂人话,到前几周能自由伸缩,再到现在居然能开口说人话,再过几天是不是手和脚都能长出来,在他头上跳一曲迪斯科了? 左耳瑟瑟发抖的躲回了头发从,右耳咯噔一下,也立马缩了回去。 刚戴好的那朵小红花,就这么颤颤悠悠掉了下来,啪嗒一声—— 贴到了阙安眼皮上。 “还还还还还在学唧唧唧。” “叽叽叽开始是不不不不不不会的。” …… 他发誓,他再见到祁殊一定会杀了他。 阙安冷漠的眼神像是寒冷的刀尖: “我不管你们会不会说话,从现在开始,你们哑了,明白吗?再让我看见你们脑袋伸出来,或者听到一点儿动静,你们就没了。” “叽——!” “唧——!” 双耳齐齐应了两声,接着听话的藏到了头发从里。 阙安头疼的扶了扶头。 这事儿就暂时算这么翻篇了。 上班对于阙安来说枯燥又无聊。 而且事实证明,让阙安来公司上班这个决定并不是那么明智,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 阙安只要连续在公司规规矩矩上三天班,第四天就一定会逃班。 接着就是整天不见人影。 快到年底了,公司事相当多,秦郁之没空管他,也习惯了他三天不落家,索性由得他去。 天气渐寒,家中暖气开得足,外面却是冰天雪地,雨夹雪是常态,偶尔会来两场鹅毛大雪。 秦郁之坐在家里,揉了揉眼。 从门外响起关门声,阙安身穿着短袖,抖了抖落在肩头上的雪花,湿着肩头走了进来。 秦郁之抬眼,重复着平均一天说三四遍的话: “穿厚点。” 阙安胡乱应下,窝回沙发上,出神的想着什么。 秦郁之放下手中的茶杯,认真道: “你听进去没有。” 阙安眼神在电视上飘忽,很明显心不在焉。 秦郁之无奈,伸出手敲了敲阙安头顶。 阙安这才回了神,懒懒的回过头,然后溜到秦郁之身旁,头蹭了蹭他肩膀,无赖道: “要摸摸。” 秦郁之:…… 失策了,就知道不该和阙安有什么身体接触。 经过了上次在饭店卫生间和半夜爬.床的事后,两人间的关系若有若无之间,发生了些微妙的改变,阙安的态度也逐渐让他觉得不安。 偶尔举动和言语会出格,让人多想,但当秦郁之警觉时想要远离他,隔开一点距离时,阙安又会自觉的退回一步,变回原样。 乍看上去还是那条疯疯傻傻又不讲理的狗子。 但其实内里确实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破了土的种子如同开窍一般,在某个角落里迅速长大。 见秦郁之没有反应,阙安把头埋在他颈间,唔了一声道: “抱抱,我好冷。” 双耳捂着眼,难得的同时在心中发出了同样的感叹: “不要脸。” “冷就穿衣服。” 秦郁之冷冷推开带着欺骗性的低沉嗓音。 他早已经不是原来的狗子了,不要被他和以前一模一样的行为所欺骗。 秦郁之一次又一次反复提醒自己。 上周晚上,他刚躺回床上,突然感到有东西爬上了自己的床。 紧接着,一双大手搂住了他的腰,接着在他耳边无意识的呢喃。 又犯病了? 秦郁之微微叹了口气,心中担忧。 最近都好好的,怎么又犯病了。 他不敢怠慢,生怕搂慢了对方病情加重,连忙转过身去,一下一下轻轻安抚着阙安,想让阙安恢复过来。 怀中的人这才好了许多,呢喃慢慢消失,最后紊乱的呼吸终于平息了下来,抱着他陷入了安静的沉睡。 第二天早上起来,果然迎接的是一对又无辜又迷茫的眼神。 又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次犯病比以往来得更严重,几乎每天都会发作,正当阙安连续第四天晚上进入他的屋子,秦郁之认真考虑要不要找个精神科的医生看一下时,他终于发现了异样。 黑暗中,阙安半睁开眼的一瞬被秦郁之捕捉到了。 依旧是雾黑色的眸子,清晰澄澈。 没有红血丝,没有红血眸。 当晚秦郁之就把人扔了出去,并从此反锁房门,再没让阙安进过屋。 屋外的阙安坐在地上,吹着寒风,对着紧闭的门,睁着清醒的眼,眼中满是后悔之意: “我错了。” 左耳唧唧唧的探出头来,点点头表示赞同: “下次别骗人了就行唧唧唧,撒谎一定会被戳破的,别不开心了唧唧。” 右耳也怜惜的拍了拍他的脑袋,用小绒毛蹭了蹭: “摸摸噢。” 阙安深深叹了口气: “失算了,忘了买红色美瞳了。” 左耳点的头僵在半空,半晌僵硬的缩了回去。 右耳冷漠的收回了毛绒绒的耳尖。 事实证明,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 从此和秦郁之睡一床的机会失不再来,而且为着这事,秦郁之连着三天,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 秦郁之就是太过于信任阙安,才会让阙安的诡计一次又一次得逞。 秦郁之干脆坐到了沙发那头,远离了阙安,冷冷的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 阙安又跟了过来,蹭了蹭他身上的羊毛毯,伸出手就想要抱他: “那你冷不冷,我帮你暖暖。” 秦郁之:…… 他拍开阙安的手,却在触到他指尖的一瞬发觉不对: “你手怎么这么凉?” 阙安可能真是因为是狗的原因,不太受天气的影响,无论是寒冬腊月还是炎炎夏日,体温总是很高,整具身体都很温暖。 挨着阙安睡的那两日可能是因为滚烫的气息笼罩着自己,他居然罕见的没有失眠,唯一做过的几个梦,都是梦见自己坐在温暖的炉灶前,灼热的火焰包围着他,融化着覆盖在他身上的寒冰。 这是他第一次触到阙安的手时,阙安的手冰凉的像是刚从冰窖出来,还冒着寒气。 不太对劲。 阙安歪头,仿佛抓到了什么契机般,反握住他的手心: “那你给我暖暖。” 秦郁之心中的疑虑被阙安一句插科打诨打岔,忘得一干二净,叫来刘管家,拿了几个暖手宝,不由分说一股脑合着毯子塞到阙安怀里,不容置喙道: “你这几天不准出门,在家呆着,多穿点衣服,在外面穿着个短袖混在一群穿羽绒服的里面,像什么样子。” 出乎他意料的,这次阙安居然没有反驳,他眼神落在电视屏幕正在播放的广告画面上,看着他点了点头: “好。” 秦郁之总觉得阙安有些不太对劲,但因为下午要去墓地的原因,暂时没想太深。 今日又是连绵大雪,像是无休无止般,落在黑色的山头和墓碑上。 一排连着的墓碑上刻着相同族谱上的名字。 这是秦家的墓园。 秦郁之垂下眸子,潜心的摆好蔬果后起了身,一行人齐齐鞠躬。 从墓园出来后,秦母转头向秦郁之,突然猝不及防提起阙安: “今年过年,你把那孩子带回来吧。” 秦郁之抬起眼,对上秦母试探和打量的眼神。 刘管家是秦母找来的,加上偶尔刘管家要向她汇报病情的原因,秦母或多或少最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她本就对这个孩子存疑,听完刘管家的话后更是眉头紧锁。 其他的都不提,早上从一间房出来算是怎么回事? 知子莫若母。 从小秦郁之就抗拒亲密接触,十分讨厌肢体接触,虽然没有到了洁癖和厌恶的地步,但也绝不会允许别人和自己共睡一张床。 两人从一间房出来,是真的睡了一晚上? 如果是真的…… 虽然是两个大男人,但秦母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她看了看自家儿子,眉头紧锁。 秦郁之倒对这个提议没什么反应,点头称好。 阙安是走哪儿都无所谓的性子,加上演技加成,他不担心到了秦家会穿帮。 秦郁之这幅坦荡荡的利落模样落到秦母眼里,让她稍微放了点心,但还是不安,试探着开口: “那个阙安,是从哪儿来的?” 她追问道: “之前家在哪儿?家里几个人,他父母呢,怎么住到家里这么久,没见他父母来看过他?” 秦郁之回望她。 察觉到自己的锐利后,秦母歉意的补了一句: “我就问问。” 没有要调查户口的意思。 秦郁之沉默片刻后开口,擅作主张替阙安编了个身世: “无父无母,父母双亡。” 这句话语气含着一丝苍凉和苦楚,还有着不能明说的无奈和苦涩。 跟着阙安许久,秦郁之倒也学了几招睁眼说瞎话的影帝演技。 这八个字把秦母唬得一愣,顿时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追问吧,像是在戳人家孩子的伤口,于情理和教养都不合适;沉默吧,她又不太甘心。 于是她拐了个弯,点点头: “那倒是可怜,但是我听说,别人资助山区孩子,都是资助孩子学费呀什么的,你说说你,把阙安接进家里来,是不是不太合适?” 秦郁之看穿她的想法,直截了当道: “是对我不太合适,还是对我以后女朋友不太合适?” 一句话把秦母堵得哑口无言,她叹了口气,索性摊牌道: “我都听刘管家说了。” “你和那个阙安,是不是走得有些超出正常距离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果然女人的直觉,特别是当妈的女人的直觉,都是最准的。 一开始她听到秦郁之资助了个少年时,就心头不安。 早知道就应该尽早阻止,哪儿会落到现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步。 秦郁之一脸茫然的转头: “什么关系?” 不是正常的关系? 饲养关系啊,还能有什么关系? 秦母抬起眼,也不知秦郁之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索性也不和他多说: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秦郁之:…… 他默默看了愁上眉心的秦母一眼: “没在一起。” 秦母松了口气。 没在一起,那就是处于暧昧期。 那就好那就好,趁着性向还没完全弯掉,一切都还有救。 得快点扳回来。 秦母正欲继续展开一长篇“同性恋爱的坎坷之路”长篇演讲时,秦郁之沉默半晌,突然开口: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秦母挑了挑眉,一脸“我多了解你”的语气: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以前……哪样? 望着秦郁之的脸,秦母叹了口气,开口道: “你知道吗,你很多年没吃过糖了。” “从小时候对糖产生ptsd开始,到现在,家里担心你受激, “那天在家里,你从兜里拿了一颗糖出来,喝完药也含了颗糖在嘴里。” 秦郁之微愣,回想起来一些事。 小时候每次喝完药都会吃一颗糖,导致有阵子他看到糖就想吐,恶心干呕,后来治好之后与糖有关的一切:奶糖、硬糖、水果糖、棉花糖都从他生活里消失了。 秦母看着出神的他,毫不留情追问: “这个习惯,你什么时候开始恢复的?” 没等到秦郁之的回答,秦母自顾自说下去: “我听刘管家说,你每次喝完药,阙安都会塞一颗糖到你嘴里,是这么没错吧?” 秦郁之点点头。 刘管家当时告诉她的时候,她确确实实有些吃惊,除去两人关系走得太近这点,她也不得不承认,秦郁之的病,多亏了有阙安。 无论是作息习惯的改变,还是秦郁之的病,阙安功不可没。 秦母长叹一口气,正欲话题一转往下说: “你们——” “我真的变了很多?” 猝不及防的疑问传来,秦母虽然疑惑,还是点了点头道: “你问问赵医生,刘管家,哪个不是这么认为?” 看到秦郁之紧蹙的眉,她悠悠补充道: “改变是潜移默化的,你作为当事人,当然察觉不到。” 秦郁之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潜移默化。 转眼他和阙安从认识到现在,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他垂下眼,咳嗽了两声,越咳越厉害,咳到后来实在忍不住,弯着腰,手紧紧把住车门稳住身子。 秦母忙扶住秦郁之,倒了杯热水递到他嘴边: “你加衣服啊,天还会继续冷下去,越咳越厉害怎么办?” 这一咳就把秦母的思绪给打乱了,接下来的话题围绕着“过冬要怎么保暖,病要怎么养”展开,全然忘了刚才的话题。 和秦母分别后,秦郁之去了另一个墓地。 他在墓碑前坐下来。 寒冬的雪还在飘飘洒洒,落到干净的碑面上,黑白交接。 而因为最近下雨的缘故,碑前沾上了溅起的泥点,让整块墓碑看起来脏兮兮的。 秦郁之让司机拿来块抹布,仔细的擦起碑面来。 突然,他视线落到地上某处,动作停滞。 他拿起盘里的苹果,小心转了几圈,转到底部,凝视。 原本应该好好摆在盘里、底部干干净净的苹果,此刻沾满了泥点,而且出现了一条被摔开后才有的裂纹。 秦郁之拧着眉,左手捏住苹果,缓缓用力,抬起眼望向远方。 托盘被踢道过,然后又被人捡了起来,一个个摆了回去。 毫无疑问,最近有人来过这里。 第42章 第四十二只 会是谁? 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容创。 于逻辑来说,容创无疑是可能性最大的人。 但是—— 秦郁之低下头扫了眼,捕捉到一丝异常,伸出指尖轻轻揩了下。 灰烬。 而且是刚燃尽的灰烬。 秦郁之摩挲着指尖。 有人在这里烧过纸,而且看痕迹,估计就是这几天烧的,说明有人来祭拜过毛绒绒,就在最近。 会是谁呢? 秦郁之低下头,仔细在地上检索着其他线索,但除了一点灰烬和被摔坏的苹果之外,没有任何别的痕迹,找寻了半天无果后,只能放弃。 回到家之后,发现家里没开灯。 估摸着阙安又出去了,秦郁之也没太在意,直到在卫生间发现了烟灰。 直到秦郁之从家里的垃圾桶里发现烟灰的痕迹。 黑苍的灰色半被掩在垃圾堆里,半掉落到地上,烧完的烟丝只剩一捏即碎的灰烬,被风一吹就散。 他隐约能想到,少年懒懒靠在阳台上,用食指和中指勾住烟的样子,甚至能想象出燃起的烟雾半遮半掩下的灰雾般的瞳孔是什么样子。 他蹲下身,像是今天在墓地前摩挲着烧完纸后的那截灰烬般,摩挲着指尖的烟灰。 半晌,他站起身,在黑暗中走上楼梯,悄然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 少年坐在暗夜里,风从窗外刮进来,带着微凉的寒意,几张微薄的雪花误落到屋内,很快消融成雪水。 整个屋子像是被黑雾笼罩,伸手不见五指,暗夜里,只有指尖的烟亮着微弱的火星,显眼又招摇。 秦郁之搭在门上的手紧了紧。 少年背对着他坐着,仰着头望着窗外,闭着眼,似乎感受不到凉意一般。 秦郁之放开门锁,轻轻抬起脚步,走到阙安背后。 寒风肆虐,带着冰凉的雪滴疯魔一般刮到他脸上。 秦郁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坐在他旁边。 这个位置刚好抵着风,如身处冰窖。 刚坐下,阙安就伸出手把窗户关上,顺手熄灭了烟。 阙安的声音还是半笑不笑的慵懒语气,只是罕见的带了点凉意: “冷吗,过来我抱。” 不知什么时候起,很多句子的语序好像被调换了。 最初是“你抱抱我”、“你快摸我”,到现在变成了“我抱”、“让我摸摸”。 秦郁之还没反应过来,少年修长有力的手臂整个揽住他,把人环抱在怀里,在他尝试挣脱,说出那个“不”字前,低沉的声音懒懒开口: “我冷。” “你抱抱我。” 温热的体温把秦郁之环绕住,整个人回了暖,刚被寒风吹得肆虐的身体顿时像是被燃烧着的炉火围绕。 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烟草香,旁边是还未完全燃尽的烟灰。 秦郁之垂着眸子,目光落到那半截烟上: “跟谁学的?” 阙安低低的笑了下: “赵安。” 秦郁之:…… 此时此刻,在城市的另一头,正在床上玩手机的赵安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尖,心道谁在骂我。 他揉揉眉心,捡起那半截烟,抖掉残灰,声音很轻的开口: “别抽了。” 阙安点点头: “好。” 秦郁之回望一眼阙安。 阙安的眼睛永远是灰雾色,仿佛永远都盛着可有可无的笑意和慵懒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答“好”字是也是这样,干净利落,但眼神没有波澜。 “好。” “可以。” “行啊。” “没问题。” ……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从来不会听进去。 秦郁之垂下眼睫,摸索到阙安旁边的烟盒,动作生涩但好看的抽出一支,拿出打火机点燃。 新燃起的烟火火星取代了刚才熄灭的那一粒,在黑暗中闪烁发着明黄色的张扬火光。 阙安转头,盯着秦郁之,带着些许探究,等到他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阻止。 橙黄色的烟嘴探入口中,秦郁之手指勾住烟,动作不熟练但仍然不失优雅的深深吸了一口,然后—— 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阙安瞳孔微张,忙把烟从秦郁之手中夺了过来,跳下去给他接了杯水,不断轻抚着他的后背,难以置信道: “你疯了?!” 头一次吸烟的人没有经验,烟并没有真正进肺,只是粗粗的吸进喉咙,再从鼻腔喷出。 微辣感和痛觉充斥了秦郁之的口腔和鼻腔,他弯下腰,脊背不自主的蜷缩,难受得像是要死了。 喝了口水后才缓缓抬头,虚弱的顺着倚在阙安的肩头,伴随着间断性的几声咳嗽。 阙安沉默的看着秦郁之。 病恹恹的,但总是倔到让人难以置信。 阙安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把烟盒一扔。 一道抛物线顺滑的往下,接着,装满了烟的烟盒就消失在了黑夜当中。 秦郁之看着融入夜空,此刻不知道坠到哪里的烟盒,沉默了半晌道: “阙安。” 阙安疑惑的嗯了声,扬了扬眉毛,发誓道: “我烟盒都扔了,不抽了,真不抽了,再抽罚我抱你一下,行了吧?” 秦郁之悠悠转头,淡淡道: “以后不要再高空掷物——” “可能会砸到人。” 阙安愣了一秒,然后笑得前翻后仰,头枕在秦郁之的怀里打颤: “好哈哈哈哈哈——” 秦郁之失笑,也无奈的揉了揉阙安的头。 窗外的风似乎没有那么肆虐,风声逐渐减小,黑暗中慢慢被两人的温度填满。 秦郁之垂眼望向窗外,心想今天屋里这么暖和,明天说不定会是个好天气。 两人坐到了大半夜,最后秦郁之被阙安闹得不胜其烦,吵着要让自己抱他睡觉,从房间门口一路拽着他的胳膊,到了他卧房门前。 这人好像永远都是这样,偶尔会像个正常人一样低沉低落,但过了那短暂的一刻,又恢复了人不人狗不狗的不要脸模式。 短到秦郁之以为那是一瞬的错觉。 但那份低沉的情绪却又确确实实、真真切切是存在的。 这人究竟是自愈能力太好,还是伪装本领太强? 秦郁之不是很明白。 但唯一明白的是,围着他要亲亲要抱抱要揉揉的阙安,才是让他更安心的那个阙安。 也是他乐意看到的阙安。 秦郁之拗不过阙安,只好让他进了门。 俗话说有一就有二,事实真是这样。 从那次阙安误打误撞上了秦郁之的床后,就开启了不归之路。 到现在秦郁之已经觉得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阙安上他的床,好像和吃饭睡觉一样稀疏平常。 阙安靠在门边,若有所思道: “你们人类对于上床,是不是有个顺序问题?” 秦郁之给阙安抱过来一铺毯子,扔到了床另一侧: “什么问题?” 阙安双手抱着胸: “通常情况下,是先谈恋爱再上.床吧?” 秦郁之整理被角的手一顿,危险的瞥一眼阙安: “……你想说什么?” 阙安嘶了声,单手抚摸着下巴: “你看,我们是先上床对吧,但是没有谈过恋爱。” 他抬起眼,眸子里带着懒洋洋的试探道: “不如我们把前面个流程补上?” 藏在头发丛里的两只毛绒绒小耳朵:!!!! 右耳小心稳住了身子,提前保持平衡。 左耳也小心的抓住了一根头发丝,以防掉下去。 果不其然,下一秒—— 砰! 紧闭的门外,阙安跌坐在地上。 右耳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小绒毛: “叽,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二次被扔出来了。” 左耳呜呜呜捂住了眼: “所以说话怎么能乱说唧唧唧,特别是面对心上人说的话,更要慎重慎重再慎重,唧!” 阙安弹了一下左耳的耳朵尖,对着吃痛的它挑了挑眉: “这叫情趣,懂不懂。” 右耳慢悠悠道: “叽……被扔出门的情趣……” 第二天沙发上窝着一只没睡醒的阙安,身上歪歪斜斜的盖着秦郁之担心,半夜特地起来给他披上的毯子。 他发现阙安睡不惯床,越是柔软的质地,越是睡不好。 阙安当时随口解释说是习惯了。 秦郁之突然想起了兽群。 无论是野狼、野虎还是猎豹,都需要保持百分百的警觉,在夜间睡觉时也最好睁开一只眼,避免遭遇到袭击。 这和站着睡觉的斑马和鹤群如出一辙。 睡觉环境不能太过舒适这点,狗和野兽倒是相通。 阙安也是,毛绒绒也是。 阙安醒来时,秦郁之正在旁边坐着,递过一碗粥给他,似是欲言又止道: “昨天忘给你说了,我妈想让我带你回家过个年。” 阙安接过粥,正当秦郁之欲提醒他烫时,阙安一口倒进嘴里,转头问: “你刚说什么?” 秦郁之:…… 忘了这人压根没有温度感受器。 他重复了一遍: “我妈说过年,带着你回去。” 阙安放下粥碗,歪着头问: “为什么?” 怎么突然想见他?上次在餐厅,他见过秦母一面后,实在是不想见第二面。 秦母不是个好应对的人,感觉相当敏锐,当时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关键是她对自己,没有好感。 秦郁之叹了口气,如实告诉他: “我妈觉得,我和你之间有问题,不像是普通的收养关系,她想再见见你。” 这点阙安倒是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道: “她说得没错。” 左耳唧唧唧的小声对右耳道: “不要脸唧唧唧。” 秦郁之捕捉到细微的声音,皱了皱眉,往四周看了看: “这附近有鸟窝吗?在家里筑巢了?” 阙安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 “也许吧。” 左耳闻言,向右耳哭着控诉: “他骂我是鸟唧唧唧。” 右耳安抚的摸了摸左耳: “摸摸没事。” 左耳嘟嘟囔囔揉了揉头发丝: “这么早就要见岳父岳母了吗,关系还没定下来呢……” 秦郁之站起身来,目光落在房顶上,又转回来落到阙安身上: “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左耳拽起一根头发丝捂住自己,把自己遮到头发从里藏起来: “唔……唔唔唔唧唧唧没有没有。” 右耳难得的暴怒,啪的轻轻打了左耳一巴掌: “叽叽叽嘘嘘嘘闭嘴!” 阙安撑着脑袋,手指拨弄着蹭在它手心的那对小耳朵,笑了笑: “好像确实是有声音啊。” 左耳呜呜呜给阙安啪啪啪不停作揖: “求求你别说了唧唧唧——” 右耳心惊胆战,慌忙点头: “叽叽叽不要暴露叽叽叽。” 阙安置若未闻,转头对秦郁之道: “一直在叽叽叽。” 对,就是这个声音。 秦郁之也跟着点头。 左耳快哭出来了,蹭了蹭阙安的脑袋: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阙安头直了起来,双手抱胸: “听着挺烦人的,像是从头——” 眼看着头字马上呼之欲出,左耳终于崩溃受不了的投降: “别说了我们会掉下来的!!” 右耳也抹了抹自己的小绒毛,像是在抹泪: “对对对,我们能自己掉下来,呜呜呜再收留我们几天叭。” 阙安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听得秦郁之有些迷茫,然后只见阙安沉下脸,站起身来,啪嗒一声把手中水杯放在桌上,水中的水晃荡了出来,撒到桌上。 然后就见阙安走了出去,摔上了卫生间的房门。 秦郁之:……? 此刻卫生间镜子前。 阙安弹了弹一对耳朵,皮笑肉不笑: “解释一下?” 左耳和右耳对视了一眼,互相推搡着责任,想让对方先开口,最终无奈之下,还是右耳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 “是……可以,但是……就是……因为……” 阙安给气笑了: “你这给我念绕口令呢?” “不知道怎么开口是吧,那你一件件来,先解释解释为什么骗我。” 左耳唔了一声,扭捏道: “那是……那是,因为开始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掉下来,这几天才发现有些立不稳了,有种随时要掉下去的坠落感……这才猜测我们可能要……要脱落了。” 原先是打算尽快掉下去,但没想到在上面呆着呆着发现还挺舒服,于是想着索性再待一阵。 不仅有个小窝,还能在线观看cp每日发糖,何乐而不为。 “你们是个什么玩意?” 这句问话并没有任何骂人的意味,阙安是真的在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右耳唔了一声,迷茫道: “我们也不知道……生下来就在你头上,好像你的脑袋就是大地,我们是上面长着的小蘑菇这样子。” 阙安皮笑肉不笑: “蘑菇和大地,你语文不错啊,在我头上汲取养分是吗,也真不怕我会秃头。” “给你三天时间,从我头上掉下去。” 他发现这两只欺软怕硬的耳朵不能惯着,稍微给他们点甜头就开始放肆。 左耳噢了声,委屈道: “可以……但是……我们需要一个合适的环境才行。” 右耳嗯嗯嗯点头: “是的是的是的,而且还需要营养。” 阙安抬起眼,眼皮不祥的跳了跳:? * 秦郁之刚下班回来,发现阙安居然在一个从来不会踏进去的地方——厨房。 叮叮哐哐的声音传来,期间伴随着阙安的手忙脚乱的声音: “这个?” “不是,等等等等——” “牛奶还是酸梅汤?” “我觉得辣椒油可以!” 秦郁之:? 见秦郁之终于回来,刘管家走过来诉苦: “少爷,从你一出门,阙安就把厨房门反锁,在里面不知道鼓捣着什么,还一直在自言自语,也不让人进去,这都到中午饭店了,饭都还没做呢,您说说这——” 秦郁之抬眼看向厨房。 乒乒乓乓的撞击声此起彼伏,此刻里面估计锅碗瓢盆已经砸成了一锅粥。 再闹下去估计有炸厨房的危险。 秦郁之垂了垂眸子,让刘管家拿来厨房的钥匙,插.进.了房门孔中,正欲推开时,刘管家 事实证明,犯罪现场并非很壮烈,比他设想的要温和得多。 锅锅盆盆只摔了两个,碗也只摔碎了十五六个,值得庆幸的是筷子正好好插.在筷子兜里,唯一比较惨的就是勺子。 无论是陶瓷的、塑胶的、竹制的还是金属的,哗啦啦全摆在餐台上,有几个还被折弯了弯成了好几半。 而此刻站在满地狼藉中的阙安正拿着一瓶纯牛奶,微微往头上倾斜,做出往头上浇的动作,而那对毛绒绒的,狗不狗狼不狼的黑色小耳朵正仰着脑袋尖,唧唧唧的焦急道: “这个闻起来好香,一定可以!!!” 啪嗒—— 一滴牛奶滴到了耳朵上,迅速顺着绒毛被耳朵吸收。 秦郁之:…… 阙安:…… 两只耳朵:…… 充当工具人和背景板的牛奶盒:…… 此刻的气氛尴尬至极,站在厨房里的一只狼加两只耳朵仿佛偷吃零食被抓包的小孩子,阙安把牛奶瓶放下,两只耳朵慌忙躲进头发从里,一副想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这次轮到秦郁之说那句话了,他盯着阙安的头顶,凉凉的道: “……解释一下?” 阙安移交责任十分流畅,像是拽毛绒玩具一般,他一把把左耳朵拽出来扯平: “解释一下。” 左耳想哭。 早知道就直接让秦郁之发现了,这下好了,不光被发现了还得掉下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哭哭唧唧。 左耳唔了声,清了清嗓子道: “我,我们是是是可爱的小耳朵,长在阙安身上……” 它说话的声音已经算很大了,是平日音量的三四倍,但由于体积太小,徒劳无功,听起来像是把耳机音量调到最满,再隔个十米听的感觉差不多。 由于地理优势,耳机长在头顶的阙安倒是听得很清,没好气道: “这会儿了还卖萌呢?” 此情此景落在秦郁之眼里就跟阙安自言自语差不多,他皱着眉头,处于完全游离的状态: “……什么?” 阙安挑了挑眉,走到秦郁之面前站定,不待秦郁之反应过来,他往前迈了一步。 紧接着,两个人变成了面对面紧贴的姿势。 交缠的呼吸让秦郁之下意识想往后退,在他做出反应前,腰缓缓被扣住,往前一带,阙安的头微微低下,放到了他肩头搁着。 那对耳朵也顺势落到了秦郁之耳侧。 左耳朵耳红了,用小绒毛堵住嘴: “呜呜呜好近好近好近唧唧唧,秦郁之的皮肤好细腻啊,白白的还透出点粉色,想戳呜呜呜。” 右耳扶额: “这会儿他肯定能听清了,你小点声。” 珍惜这最后靠近的几分钟,等再过几天他们掉下来,估计就再也没有亲密接触的机会了。 果然,刚才如同静音的声音,现在被开启了音量,调试到了合适的位置。 听到耳朵的声音,秦郁之立马理清了脉络: “这对耳朵是独立的个体?” 饶是他见多识广,前见过会说话的狼,后养过会变人的狗,此刻也不由得有些微微惊讶。 这是什么,生物界的奇迹吗? 阙安没有说话,眸子落到秦郁之细长的脖颈上,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指尖摩挲着,像是在考虑要不要进一步。 左耳朵给右耳朵窃窃私语,用着只有两只耳能听见的声音道: “lsp,又盯着人家看。” 右耳沉醉道: “要我我也盯,这脸真的好优越啊,像是从杂志上扣下来的。” “那叫什么,我们算不算是阙安的帮凶?” 右耳一把拍上他的耳朵尖: “那叫助攻,笨。” 吵架声落到了秦郁之耳朵里,让他反应过来应该改变下姿势,忙伸出手往外推开阙安,退到隔着他几步远的距离。 这么一来,所有事情仿佛都被串了起来,一下子逻辑就通顺了。 这段时间阙安的自言自语,还有无端的暴躁,都可以解释为这对耳朵作祟。 “所以现在呢?” 厨房的一大堆瓶瓶罐罐锅碗瓢盆又是干嘛的,这架势看起来可不像是要做饭。 牛奶混着辣椒油和醋淌在地面上,散发出销魂的味道。 阙安弹了弹耳朵尖:“给这俩配置营养液。” 秦郁之抬起头:? “据说得需要营养,才能从头上掉下来。” 秦郁之问道: “什么样的营养液?” 左耳晃了晃脑袋,坚定道: “液体!” 右耳慢悠悠点头: “有营养的。” 秦郁之:…… 有营养=营养,液体=液。 这回答除了把营养液三个字重复了一遍,还有其他的有效信息吗? 阙安倒是习惯了这俩的不靠谱程度,转身给秦郁之介绍着自己今日的研究成果: “牛奶、茶、柠檬汁、辣椒油、这些我都试过了,吸收倒是都能被吸收,但听这俩说没有什么生长的感觉。” 秦郁之看了眼满地狼藉,沉默半晌开口: “有一样东西你还没试过。” 阙安转头: “什么?” 第43章 第四十三只 酒窖里散发出酒香,暗红色的液体装在棕黑色的玻璃瓶里,摇曳着发出水声。 阙安的第一反应是,好大。 第二反应是,很贵。 上次打碎了秦郁之整整两排红酒,叮叮哐哐砸了至少得几百万下来,没想到还有这么多。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酒窖里的红酒至少以千万起步。 阙安就近拿起一瓶,翻了翻酒身,对着上面写满了鬼画符般外国语的标签开口: “这多少钱啊。” 秦郁之摇头: “忘了。” 少则十几万,多则近千万不等,但都被贮存在地下太久,而且数量太多,他记不得价格。 头顶上的一对耳朵仿佛是嗅到了酒香,纷纷伸了出来,探着小脑袋嘟嘟囔囔: “好香哦唧唧唧。” “红兮兮的好喝吗叽叽?” 之所以能想到红酒,还全得归功于上次在卫生间,阙安混着药液喝醉之后,变成了人趴在浴缸里。 虽说上次是因为药液才会变成人,但说不定也有酒的功劳。 阙安用红酒塞拔开酒瓶,细腻的酒香就从瓶中散了出来,萦绕在阙安鼻尖。 左耳和右耳争相上前,抢着嗅了嗅。 “想尝尝唧。” “会有用吗叽?” 阙安举起酒瓶就准备往头上浇。 红酒的酒精度都算不上高,很少有人会喝醉。 但回想起上次阙安趴在浴缸里脸上的红晕,尽管可能有药物效用成分在,秦郁之觉得阙安酒量可能有些悬。 他开口阻止阙安: “别倒,先尝一点试试。” 阙安一想也是。 这不能跟牛奶和茶一样,哗啦啦往头上倒。 倒牛奶和茶时倒的那是液体,倒红酒时倒的是钞票。 不对,是支票。 秉持着不能把支票往脑袋顶上撒的原则,阙安取了个高脚酒杯,倒了一小点进去,然后取出了—— 一根棉签。 秦郁之眉心一跳,那句不必如此还没说出口,只见阙安伸进酒杯里,棉签浸满了酒液,然后小心翼翼,如同捧着一棉签金子一般,涂到了耳朵上面。 醇香的酒液立马透过绒毛浸透了耳尖,再然后只听得: “好醺啊唧……” “辣叽叽叽……” “晕……” 原本黑色的耳朵此刻不仅滚烫,耳尖上也带着飞起的小红云,看着站不太稳的样子,左晃晃右摆摆,最后啪叽一声,摔倒在阙安头发从里。 阙安酒量如何他不清楚,但他现在知道了,这俩酒量不会太好。 阙安哎了声,用棉签戳了戳软.唧.唧的耳朵: “喂,醒醒,向组织汇报下什么感觉。” 感觉很晕。 但左耳朵已经没精力汇报了,只懒懒的蠕动了一下,最后实在是挣扎不起来,啪叽一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躺下了。 右耳的情况也比左耳好不了多少,但还能勉强维持理智能说话,晃着身子道: “嗯……那个……脑袋好高……好像要掉下去了……” 阙安:…… 这到底是喝醉后说的胡话,还是真的指要从脑袋顶上分离开了。 他此刻也感到脑子有些沉沉的。 好在这时右耳又晃着身子开口: “有裂痕啊唧唧唧……不要裂开……” 裂痕? 什么裂痕? 秦郁之和阙安互相对视了一眼,接着电光火石之间,两个人反应过来,秦郁之立马走到阙安面前,扒开头发丝,仔细观察着那对耳朵。 阙安比秦郁之高了半个头,不得不低着身子,让秦郁之好翻找。 接着,秦郁之就感到有两只手搭上了他的腰,不安分的停留在腰际。 “我站不稳。” 秦郁之:…… 他此刻观察着耳朵,也没工夫和阙安纠结到底是真站不稳还是趁机抱他的事实真相,扒拉了一会儿头发,还真被他发现了玄机。 耳朵的根部是和头皮连在一起的,但从根部往上两三厘米,裂开了一条很浅的裂纹。 这么一看,其实右耳的比喻相当精确。 它们作为两朵小蘑菇,长在大地上,其实用不着连根拔起的方式摘掉蘑菇,直接从靠近根部的地方掰下来就行。 现在裂纹也有了,只要再深一点,顺着这个缝隙灌溉,就差不多可以掰下来了。 秦郁之温热的指纹在耳尖摩挲,半晕半醒的双耳不自觉嘤咛了一声: “唔……” “好暖和……” 他放开耳朵,用指尖沾了点红酒,伸到缝隙里。 果不其然,很快红酒就被缝隙吸收,那道裂缝肉眼可见的变大了一些,现在已经快大了有四分之一了。 照这样的进度下去,掉落指日可待。 秦郁之索性放下棉签,拿起酒杯,小心的对着裂缝灌下去: “我看见裂缝了,你坐着别动,酒真的有用,裂缝在一点点变大。” 阙安的表情似乎有点难忍,小幅度的晃了晃头,低沉道: “好。” 随着酒一点点灌进缝隙里,阙安逐渐开始意识不清,浑身燥热,头顶上传来头发摩擦着指尖的酥麻又轻柔的触感,看向秦郁之的眼神逐渐深沉。 裂缝已经裂开了三分之二,秦郁之放下空掉的酒瓶,伸出手轻轻擦过那条缝隙,紧接着,他感到腰间一紧——阙安放在他腰间的手不自主收缩。 秦郁之奇怪道: “疼吗?” 阙安垂下眼,摩挲了下发烫的指尖,掩饰着眸中的欲.望,声音沙哑: “没事。” 察觉到声音里带了一丝不同寻常,像是有些微醺,秦郁之这才意识到不对,讶然道: “你怎么也醉了?” 两只小耳朵醉了也就罢了,不是独立个体吗,这酒既然是灌到它们身体里的,怎么阙安还会喝醉? 果真是生物界的奇迹。 秦郁之虽然心里无法理解,但手上动作没停,一直在灌溉着阙安的耳朵,尽可能的不撒出来,让酒液完全浸入耳朵中。 让耳朵吸收每一分营养。 阙安缓缓闭眼,把心中涌上来不该想的东西往下沉,尽量声音平稳道: “没事。” 秦郁之点点头,看着阙安并不好受的面容,捕捉到他声音中的那丝颤抖,放缓了声音对着他道: “你再忍忍,就快了。” 仿佛不是在倒酒,而是在上药。 酒瓶子已经开了大半,三三两两的加起来已经堆了一座小丘了。 开始裂缝裂得很快,但这玩意儿就跟游戏里打怪升级一样,从lv1级到lv90所需的经验值可能和从lv90升到lv100需要的差不多,越到后来耗能越大,像是个无底洞,要填满其实很难。 到后来,浇个十几瓶酒进去才能扯开指甲盖大小的一个缝,和原来半瓶酒就能开的一个大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估计还得有会儿功夫。” 秦郁之晃了晃已经空掉的酒瓶,又拿起一瓶来,正准备打开。 突然,秦郁之拿着酒的手腕被扼住。 阙安垂着头,伸出修长有力的手臂,扼住面前的人,声音带着些许的克制的醉意,似乎是在强撑,喉结上下不自然滚动了一下,垂下眼睫,逼着自己不去看眼前的人,轻声唤他的名字: “秦郁之,算了。” 再这么浇下去,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酒精从头顶贯穿到心脏,像此刻他触到的秦郁之的手腕,灼人而浓烈。 太烫了,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扑上去。 秦郁之没看出阙安的异样,只看出他此刻状态确实不太好,点点头,犹豫半晌: “行。” 从一开始到现在,灌进去的至少也有百来瓶了,虽然红酒酒精度不高,但放在人类身上,乍一下喝这么多酒,也是有可能会死.人的程度。 让阙安休息一会儿也好,已经找到方法了,以后时间还长,不急在这一时。 秦郁之蹲下身子,担心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阙安: “没事吧,我扶你去床上睡一下。” 灌了百来瓶,虽然不知道动物承受酒精的能力能不能和人相比,但他看着阙安这样着实有些放不下心。 阙安此刻整个人垂坐在椅子上,整个人散发着红酒的醇香气,带着些许微醺感,头虽然无力的垂下来,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威压感,像是面对野兽时,不自主让人臣服,想要跪倒在他脚边一般。 灰雾色的眸子抬起来,眼里是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的痛苦: “你出去。” 秦郁之一愣,皱着眉头,想要去扶阙安,感觉到他不太对劲,有些担心他的状态,开口道: “你这样我不放心,我扶你去沙发上坐会,先让刘管家给你煮碗醒酒汤,然后你去床上睡会,喝多了对胃不好,你先——” “出去。” 阙安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声音冰冷。 “你出去就行,不要管我。” 离我越远越好。 说完,阙安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站起身来,拽着秦郁之的胳膊,把人往外使劲一推,紧接着哐当一声,用力的摔上了门。 等秦郁之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他慌忙去拉门,发现门从里反锁,仅仅凭着人力根本不可能打开。 秦郁之咬牙,用力拍着门,心悬起来,大喊: “阙安,阙安?” 只有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除此之外万籁无声,寂静得像是黑夜,除了头顶那盏悠黄的灯光在摇曳外,别无他物。 刘管家听见了声音,忙走过来,手上拿着钥匙,递给正站在门前的秦郁之道: “少爷,这是钥匙,要不要开门?” 秦郁之站在门前,抬眼看向门,手紧握着银色的钥匙,抬起来,最终却还是放了下去。 “算了。” 既然他告诉自己没事,那自己就相信他。 隔着一扇门,秦郁之安静的坐在门外,坐了三个小时,其间管家来送了三次毯子,五次热水和六次药,看着门愁道: “要不叫一叫他吧?” 窗外是暗沉的夜,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只剩走廊的灯在坚持着最后一份亮光,打在秦郁之细长颈间。 秦郁之活动了下酸痛的颈间,站起身来,凝视着走廊尽头缓缓摇头。 紧接着,咔哒一声。 刘管家心头一跳,缓缓看向门口。 秦郁之转头,微微凝眉。 是锁被打开的声音。 刘管家松了一口气,放下盘子朝门口走去:“哎哟可算出来了,这么半天在里面干嘛呢,少爷我进去看看——” “你先回去。” 管家的话半空被截住,秦郁之把杯子递给刘管家,不由分说道。 “那……” “走吧。” 秦郁之把杯子递给他,大步朝前走去,把管家丢到身后,紧接着砰的一声,关上了酒窖的大门。 刘管家张着嘴,站在原地端着杯子,懵逼的看着远去的人影。 * 酒窖里只有一盏暗沉的灯在隐隐做亮,棕红色的柜门井然有序,玻璃橱窗里未拆封的红酒瓶整齐排列,然而地底下确实一片狼藉。 米白色的瓷砖上流淌着暗红色液体,蜿蜒成一道暗色小河,散发出沉醉的酒香,闻起来相当美味,当然,如果没有杂乱的玻璃碎片沉积在其中的话。 砸的只有半截的玻璃瓶豁口处,是令人触目惊心的尖锐尖口,这样的玻璃瓶随处可见,角落里堆了一座小山,地面上随处丢掷,红色液体里也全是残渣。 秦郁之站在门口,望着灯下,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 椅子空落落的,上面早已没有了人。 而此刻本该坐在椅子上的人,正坐在满地狼藉中。 头上唯一的昏暗灯光打下来,在他头顶打下黄光,地面映出一个残影,像是舞台上的光,只笼罩在他一个人身上,带着一种莫名的孤寂感。 阙安头顶的红色酒液顺着发丝淌下来,一滴一滴“滴答滴答”混在血色的河流中,少年的眼睫、鼻梁、脸庞全都浸在酒液中,在昏暗灯光的映衬下现出一种妖异而惊艳的美。 他单手撑住地面,单手握着两个黑黝黝的东西,手上不知是血液还是酒液,往下肆无忌惮的流淌。 顾不得底下的玻璃渣,秦郁之慌忙跑到阙安身边,蹲下扶住他。 靠近他时,阙安身上的寒气侵蚀着他,整个人仿佛是一块坚冰。 还是散发着酒香的坚冰。 秦郁之紧紧把这块坚冰抱在怀里。 近距离看,才发现阙安的状态有多不好,嘴唇早已失去了血色,眼眸半睁半合。 秦郁之慌忙握住他的手,一惊。 手里全是割人的玻璃残渣,手上往下淌的,是红酒,也是血水。 秦郁之不敢乱动怀里的人,焦急的在他耳边呼喊: “阙安,阙安?” 听到声音,阙安微微侧了侧脸,看到来人笑了笑,声音轻的仿佛要飘起来: “现在可以抱我上床了。” 说完这句后,阙安像是终于撑不住般,重重跌到了秦郁之怀里。 * 赵医生连夜接到电话,难得的听出向来沉稳的秦郁之也会有慌乱的时候。 电话里人语气焦灼不安,不只是担忧这么简单,隔着电话赵蒋都能感受到他渐渐往下沉的心,像是床上的人快要死了一般, 他点点头忙穿上外套: “行,你先别急,我马上过来。” 到了秦家,赵安见到秦郁之时,微微皱眉。 秦郁之此刻手脚冰凉,满是红血色的眸子能看出十分疲惫和焦虑。 “你先别急,去休息会儿,我去看看人。” 赵蒋安抚完秦郁之忙走上楼。 阙安躺在床上,紧闭着眸子,从苍白的血色中能看出状态并不是很好,和平日活蹦乱跳的少年完全是两个模样。 赵蒋差点认不出来。 几秒后,秦郁之跟着走了上来,安静的坐在一旁,但从紧锁的眉间能隐约捕捉到不安的神色。 片刻后,赵医生取下听诊器,转头对秦郁之道: “他昏迷过去了,目前生理指标都很平稳,没有大碍,只是身体还过于虚弱,需要静养。” 病人像是经过了一场恶斗,然后体力不支撑过去一样,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秦郁之这表情看上去倒像阙安马上要进icu一般,他忍不住问: “这是怎么了?” 秦郁之没回答。 站在旁边的管家小声对他比了个口型: “喝——多——了。” 赵医生:“啊?!” 他低头看着阙安苍白的脸,这才注意到阙安浑身散发着浓郁的酒香。 喝多了能成这样? 赵蒋学了十二年的医,心道可别合伙蒙自己。 幸好也没什么大事,赵蒋松了口气,开了些养精活血的药,正准备离开时,秦郁之抬起眼眸: “还有外伤。” 雪白的床单被缓缓揭开,阙安的右手手心处插着两块尖锐的,破碎的黄豆般大小的玻璃残渣。 原来还有两大块手掌般大小的,被秦郁之小心取了出来,但这块实在是太碎了,秦郁之不敢轻举妄动,只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 赵安倒吸了一块冷气: “这是怎么弄的?” 刘管家在旁边缓缓重复的比了个口型: “喝——多——了。” 赵蒋:…… 行吧,喝多了把酒瓶砸了自己把手往玻璃渣里戳,这也说得过去吧。 这真是会喝酒啊,酒喝完了自己命也差不多搭进去了。 他不敢怠慢,忙准备了酒精、镊子和一系列包扎工具和药水,经过了漫长的半个小时,终于取了出来。 他长舒了一口气,正打算取下手套,把玻璃渣丢到垃圾桶时,突然发现了血液上不同寻常的地方。 血液有些奇怪,比普通人的更为粘稠,延展性和流动性都相对普通人的较差,而且看起来颜色偏暗。 赵蒋拿起镊子,正想接着灯光继续观察时,突然听得秦郁之开口: “麻烦赵医生了。” 赵蒋噢了声,没反应秦郁之话中的隐藏含义,摇摇头道: “不麻烦不麻烦,只是这血看起来有点不太对劲啊,你要不要带着阙安去做个——” 秦郁之从他手中取过镊子,放在托盘中,不待他说完,点了点头道: “好。” 说完转身对刘管家道: “给赵医生倒一杯热水。” 赵蒋忙道:“哎哎哎不用麻烦了,我回了,太晚了,那个——” 他转头对着秦郁之道:“有问题随时联系我,醒来后病人有任何不适,也随时找我。” 说完后赵蒋就挥了挥手告辞,把刚才疑心的血液一股脑儿忘到了脑后。 也没有发现秦郁之拿着镊子的手,有一点不稳的发抖。 像是在心虚,又像是怕有东西被发现。 随着门啪嗒一声关上,秦郁之松了口气,把沾着血液的镊子和玻璃渣用黑色塑料袋包裹好,扔到了垃圾桶里。 过了半晌他还是不放心,旋即又捡了起来,小心的放到了抽屉里锁好,这才重重的跌回椅子里。 找赵蒋是无奈之举,怕的就是医生的职业性和专业性让他发现什么,但没有办法,阙安当时情形危急,他自己又不会处理伤口。 权衡之下,他还是赌了一把。 果不其然引起了怀疑,但幸好是有惊无险。 希望赵蒋回去能把这件事忘在脑后。 秦郁之目光落到病床上的人,看着他想。 果然还是不该信他。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看到阙安坐在红酒液里的一瞬间,脑子轰的炸开。 记不清他有多久没这么慌乱过了。 两年前,他做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的心脏手术,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瞬间,心情都无比平静。 能出来是运气好,出不来是命不好。 能出来的话就奖励自己出去晒会儿太阳。 他当时只有这个简单的,类似于玩笑般的想法。 连在性命危急的关头,他也从来没有过一丝慌乱。 而当他把阙安抱在怀里时,手足无措手心冒汗,瞬间就冷得和阙安一样温度。 两个冰块抱在一起,只会给彼此寒冷。 秦郁之深吸了口气。 刘管家端着一杯热水走过来: “少爷,这儿我来看着吧,您快去休息。” 秦郁之端起水,热水进了肚子,这才化开了一丝寒冷,他禁不住闭上眼,摇了摇头: “不用。” “少爷,”刘管家极少用如此强硬的态度对秦郁之说话,“您必须去休息,您状态太危险了。” 秦郁之现在的状态并不比躺在床上的人好多少。 昨天才刚去复查,打了两针后,医生说需要静养歇息,一定注意休息,这两天药物的不良反应都还没过去,秦郁之一天上吐下泻,刚才在等赵医生过来的中途,又跑去吐了一次。 秦郁之只是摇摇头,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不用。” 刘管家又是心焦又是无可奈何,知道秦郁之犟起来谁也劝不动,站在原地拿秦郁之无法,只好长长叹了口气,把热好的粥放在桌上: “那您多少吃点东西,饿着对胃不好,您本来就有胃病。” 秦郁之疲惫敷衍的点了点头,正当他准备端起粥时,床上的人指尖动弹了一下。 第44章 第四十四只 紧接着,阙安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想要歪歪脑袋,但头顶传来如同撕裂般的疼痛感。 他只能先动动指尖。 指尖不似平日的滚烫,而像是冰冷的寒冰,他刚准备抬起来,温暖的触感裹住了他。 秦郁之缓缓握紧他的手,用力攥紧,就那么在黑暗中看着他,也不说话。 阙安刚准备偏过头,还没等他动一下,就禁不住嘶了声,委屈的看着秦郁之: “痛,要抱抱。” 秦郁之看着他,有点错乱,还觉得神经有点难捱。 面前阙安的这幅撒娇耍赖的样子,和那个在酒窖里把自己推开后独自承受寒冷和刺痛的少年,真真切切是同一个人。 秦郁之没说话,也没回应,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 躺在床上的人带着伤,也笑吟吟的回望着他。 半晌,秦郁之终于招架不住了,担心和焦虑让他成为被动的那一方: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明明那么危险。” 阙安淡淡的笑了笑: “你在我身边,会更危险。” 秦郁之凝眉道: “什么意思?” 阙安缓缓摇头,面上没有动作,只有手指在不安分的搔着秦郁之手心。 人有人性,狼只有兽性。 说句不好听的,兽性大发,他真的不清楚自己当时会对秦郁之做出什么事来。 在他把秦郁之推出门的那一刻,身体已经有些不受控了。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从倾倒流泻满地的酒液,到破碎扎人的尖锐碎片。 破坏力可见一斑。 到最后撕裂感从头上传来,他已经变得神志不清了,手什么时候贯穿了碎玻璃,瓶子是怎么被打碎的,他都不记得了。 而且是真的很疼。 跟他妈渡劫一样。 秦郁之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又因为刚刚才包扎过伤口,不敢太用力,不知是在想什么: “真不怕死啊。” 阙安微微挑了下眉: “你不也一样。” 不一样。 秦郁之想。 自己那不叫不怕死,自己是活麻木了,生也好死也好,对他来说没有区别,因为没有活下去的渴望。 但阙安不一样,他从来没有畏惧的东西,踩着刀尖划得遍体鳞伤后,忍着疼痛和伤口往上走,那才是迸发的生命力。 真好啊。 秦郁之缓缓握住阙安的手,不自觉加紧力道。 阙安不想当着刘管家说出“怎么了,几个小时没说话,想我了?”这种话来,只反向用力握住了秦郁之的手心,在他手心里慢慢画了个桃心。 秦郁之失笑。 几个小时前才从里面取出玻璃渣,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刘管家老泪纵横,看见此情此景不知为何,居然有种沧桑历经岁月静好的错觉,他赶紧上前: “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阙安点点头: “感觉还行。” 秦郁之转头看向阙安。 他口中的还行,大致范围就是没死。 只要没死就还行。 刘管家叹了口气,劫后余生一般: “你下次可别喝醉了,喝醉了也别把自己锁在房里,你不知道,就隔着一扇门,少爷在外面等了足足半天,中间又还吐了一次——” 刘管家触到秦郁之冰冷的眼神,连忙禁了声,捂住嘴。 等到刘管家退下后,阙安带着好奇开口: “你等了多久?” 秦郁之叹了口气,给他掖了掖被角,敷衍道: “没多久。” “从我把你关在外面,到现在,一直没睡?” 秦郁之懒懒抬眼,面对阙安此刻执着的追问只简单嗯了一声。 阙安若有所思: “你一直没离开过我身边?” 秦郁之隐隐觉得对方有什么大招要放,抬起眼警惕的看着他。 果不其然,阙安勾起了他的小指,裹在自己手心里,轻声笑道: “秦郁之,你好乖。” 秦郁之冷漠的甩开阙安的手,放在床单上揩了揩。 阙安笑得伤口都快裂开了,侧躺在病床上半晌后,突然开口: “抱歉。” 一句抱歉来得没头没尾,秦郁之抬起头,嗯了一声,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当时没来得及解释。” 秦郁之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时如果他解释一声,给自己说明状况,自己就不会不明所以,一直在外面等他的消息,担心他的安危。 秦郁之缓缓放下水杯: “没什么两样。” 阙安挑了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无论当时什么情况,我都会在外面等下去。” 他不可能放任阙安独自留在那里,既然不能陪在他身边,也要待在离他最近的距离。 即使隔着一扇铁门。 阙安就算告诉他,自己没事儿只是想在里面睡一觉,他也会在外面一直等到他睡醒。 阙安笑了下,手心缓缓在秦郁之手里画圈,沉默了半晌后,低声唤他名字: “秦郁之。” 他抬起头,对上阙安的脸,示意自己听见了,等着他继续。 灰雾色的眸子眼中带着平日没有的情绪,轻轻笑了下: “你想不想亲我?” 秦郁之无奈: “不想。” 这人正经了没几秒又恢复原样,原以为他要说什么深情话题。 “可是我想亲你。” 秦郁之微愣,抬起头对上认真的灰雾色瞳孔,没了平日的吊儿郎当,此刻的灰雾色仿佛散去了雾气,清澈而透明。 “你真的好乖。” 阙安头靠在枕头上,认真的情绪一闪而过,转而又恢复了懒懒的调子。 秦郁之此刻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或许应该像原来一样,正经着强调两个人之间应该保持距离,但是不知是不是面对着伤患说不出口,还是一些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此刻只觉得心跳得很乱,想着赶紧逃离这里。 他站起身,背对着阙安拿起了个苹果,慢慢的削皮。 可能是水果刀不好用,也可能是苹果长得不合他心意,苹果皮断断续续,削下来的连一根超过两厘米的都没有。 “送你。” 阙安的声音猝不及防在身后响起。 秦郁之转过头。 一对黑乎乎的团子,安安静静躺在阙安手心里。 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看上去就是两个普普通通的毛绒丸子,但走近一看才发现异样。 团子呼吸起伏平稳,其中一只小声发出了叽叽叽的声音,几根绒毛随着风摆动。 秦郁之走过去,小心翼翼捏起一只团子。 手感软软糯糯的,像是糯米丸子般,带着水水润润的濡湿感,让秦郁之想起了史莱姆。 团子似是被捏醒了,微微弹了起来,好奇的咕噜咕噜滚到了秦郁之手心,然后爱恋的蹭了蹭。 如此治愈的画面,让秦郁之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 “这是那对耳朵?”阙安点点头,躺在床上,手收回来戳了戳另外那只团子。 秦郁之看了眼手中的团子,又看了眼床上的阙安,又看了眼团子。 虽然比喻有些不太精准,但这个场景确实很像刚生产完的孕妇和她生下来的两个孩子。 秦郁之不由得微微勾起了嘴角,被阙安捕捉到,开口问:“你笑什么?” 秦郁之说出口后,阙安沉吟片刻,开口问: “那你是什么?” 秦郁之:…… 手中的团子缓缓睁开了眼,晃了晃脑袋,在秦郁之手心里跳了两下。 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这对耳朵长着两只小眼睛,像是黑曜石一般,闪着水灵灵的光。 秦郁之小心的捧着这只团子开口: “它们俩之前不是两只耳朵吗,怎么掉下来就变成团子了?” 阙安戳着团子,放在手心尽情揉捏: “准确的说,它们不是耳朵,变成耳朵只能算是它们的迷惑敌人的防御本领,如果长到了屁股上,它们就会变成尾巴。” 秦郁之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类似于变色龙?” 变色龙在特定环境里,会根据环境变幻自身颜色,藏在红叶里变红,藏在树丛里变绿,诸如此类。 趋利避害和保护自我的本能,无论放哪种生物身上,都是一样的。 那他还真是小瞧了这对小玩意儿。 秦郁之放缓了声音问手心的小玩意: “你们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以后要去哪里?” 但小团子使劲摇了摇头,靠近眼睛下方的一撮毛绒绒动了一下。 看得出来它很努力的在说话。 “这俩刚掉下来,还没来得及分化出嘴,等过几天就有了。” 刚掉下来是黑黝黝的一团,过了几个小时才睁开眼,露出骨碌转的一对黑色眼眸,等到完全张开,可能还得过个几天。 秦郁之点点头,抽出薄毯,小心把团子放在毯子里面: “也好,这样他们总算是自由了。” 阙安冷笑一声,很快秦郁之就明白了这声笑的含义。 这两个团子根本不想离开。 刚把他放到毯子上时,小团子就叽叽叽的勾着他的指尖,粘在容创他手指上不肯松手。 像是个小苍耳。 阙安一脸“你也有今天”: “它挺喜欢你的,带着当吉祥物吧,好歹是几百上千万的营养液砸出来的,挺贵。” 这话倒是没说错。 酒瓶的残渣还在酒窖里,经此一战,千万酒窖被洗劫一空,只剩满地狼藉。 养着两只团子,代价可太大了。 秦郁之纠结的看着小团子。 倒是很可爱,但是每天带着个团子上班,不太好吧。 像是有读心术一般,团子duang的一声跳到了秦郁之的口袋里,扒拉着探出头,又duang的藏了回去。 像是急于证明自己便于携带,不用太过于担心。 而且秦郁之发现再怎么揪也揪不出来了,团子生怕他把自己丢掉,藏在口袋里扒着布料不探头。 秦郁之认命的点头: “行。” 就这样,两只团子,一只落到了秦郁之兜里,另一只还留在了阙安手上。 第45章 第四十五只 阙安的恢复能力相当快,第二天就可以下床了,嫌纱布硌手,还差点趁着秦郁之不在把纱布拆了,家里人随便谁都比他自己担心伤口。 刘管家继操心秦郁之这个大祖宗后又开始操心阙安这个小祖宗,围着他上蹿下跳,担心得不得了。 小祖宗比大祖宗更不好哄,药趁着他一个转身不注意就倒掉,生了病也没个忌口,管得他身心俱疲,这才发现让秦郁之吃药有多容易。 这日,他端了营养粥到阙安屋里敲门时 ,发现人又不见了。 阙安动不动消失也算是常事,等到秦郁之回家,刘管家给秦郁之提了一句。 秦郁之也并没有怎么在意,随口问了句: “知道去哪儿了吗。” 刘管家苦笑: “不知道。” 这祖宗行踪莫测,谁能知道去哪儿了啊,唯一能完全掌握阙安行踪的方法,只有在他身上安一个芯片,随时随地能地位那种。 秦郁之点点头,正打算继续拿起勺子喝粥时,怀里的小团子不安分的跳动,像是有话要说一般。 秦郁之抬起头,不动声色对刘管家道: “你先下去吧。” 刘管家哎了声,收拾东西退了下去。 秦郁之拿起手机给阙安打了个电话,打了许多遍都是无人接听。 手机对于阙安来说就是个摆设,除了揣着在身上重一点和偶尔掏出来玩几局弱智斗地主外,压根没有任何用。 秦郁之开始还会试着教阙安学着用手机联系,阙安学得倒是挺快,但兴致缺缺。 过惯了丛林里的原始生活,他对这种高科技提不起任何兴趣。 所以阙安出门就约等于失联。 但这次阙安还有伤在身,不好好吃药换药也就罢了,外面还下着苍茫大雪,阙安身上体温又低的吓人,秦郁之连着好几个电话后发现还是无人接听,不免有些着急。 他正准备继续打电话时,包里的团子突然有了异动。 团子在他手心跳动,他从兜里小心的拿出来捧在手心,但团子很快从手心跳了下去,蹦到了沙发上,发出叽叽叽的声音: “叽叽叽。” 秦郁之靠近它,把耳朵贴在它身上,小声问道: “你说什么?”前几天团子的嘴已经长了出来,可以小声的说话了,但声音很小,得凑近了才听得清。 “叽叽叽叽叽。” 秦郁之顺了一下它的毛:“你别急,慢慢说。” 团子还是和之前一样,一急就会叽叽叽,说不清楚话。 团子被摸得舒服,顺势蹭了蹭秦郁之的手指,然后跳到了沙发上,在上面弹跳。 很快秦郁之发现它只对着一个地方跳来跳去,发现了异样后,秦郁之忙把沙发搬开,发现了一部屏幕亮起的手机。 团子还是那几声: “机机机。” 秦郁之这才明白,是此机不是彼叽。 手机上正显示有来电,而电话号码正是秦郁之的。 阙安根本没把电话带出去,手机被他胡乱塞到了沙发底下。 原本想着一遍没人接多打几次,现在行不通了。 这样一来就更难找了。 秦郁之挂断电话,正欲起身,团子又突突突的往外跳,担心被人看见,秦郁之追在他身后问: “你去哪儿?” 团子顿住身子,转身回望他,示意他跟上来。 秦郁之眼前一亮: “你知道他在哪儿?” 他蹲下身来,团子跳上他肩膀,藏在他帽子后面,叽叽叽的指着明路,一人一团子上了车直直上了路。 一上车团子就从肩膀上跳了下来,遇到分岔路口就左右来回横跳,就这样团子当人肉导航,开了差不多半小时,离市区越来越远。 或许是车内空调开得太高,秦郁之逐渐有些倦意,但团子丝毫疲惫感,活力满满的跳来跳去。 天色越来越黑,车驶过了好几个加油站,四周并行的车辆也越来越少,但路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秦郁之看向正偷偷跳到盆栽里汲取着植物水分的团子,问道: “还有多久?” 团子唔了一声,红了脸,旋即爬上了秦郁之的肩头,把音量调到最大,才勉强发出秦郁之能听到的声音: “叽叽叽到了到了!!” 在团子说出这句话后,秦郁之发现了一个标志性建筑。 在路边,有一棵槐树。 这棵槐树很粗,估计要得四五人张开双臂才能围抱起来,枝干长得奇形怪状,其中一枝分丫长长的伸了出来,像是人类的手臂一般,拦住了去路。 秦郁之知道这是哪里了。 拐山。 拐山之所以叫拐山,就是因为槐树的这只像是人类手臂般的枯瘦枝丫,本应该向上生长,但却怪异的拐了出来,充满了不可言说的诡异和猎奇感。 秦郁之皱起眉头: “在这里,你确定?” 团子在他头上跳来跳去: “唧唧在这里,叽叽不会认错的。” 秦郁之垂下双眸。 两只团子,左耳是唧唧,右耳是叽叽,左耳跟着自己,右耳留在了阙安身边。 两者之间有心灵感应,应该不会认错。 可是阙安来这里干嘛呢,又怎么会到这里来? 拐山曾经发生过的事,曾经印在心头挥之不去的场景,让秦郁之心微微一凉,按捺下怦怦乱跳的心和紧张的思绪,秦郁之走下车,按着团子的指引,往前探索着走去。 今天是大雪夜,纷纷扬扬的雪粒打在他肩头,团子冷得藏进了他的帽子里,狂风呼呼啦啦的袭击着他们,秦郁之小腿不自觉有些颤抖。 从小服用药物造成的后遗症,不能受冷,稍微受一点寒就会发颤,但程度很轻,这个病状除了阙安注意到了,其他人都没发现过。 走了约莫五分钟后,团子停下来。 它焦急的从秦郁之身上蹦跶下来,跳到雪地上四处转着圈,发出呜呜唧唧的乱叫,因为大雪覆盖的原因,让周围的景物看起来都是一片苍茫,出奇的一致。 团子仔细嗅了嗅,在空气里寻找着那一丝微弱的熟悉的气味。 秦郁之看着迷茫的团子,蹲下身来,温柔的伸出指尖轻轻抚摸了下团子的头: “不急,慢慢找。” 团子duangduang的晃悠了两下头,凑到秦郁之耳边道: “气息唧唧唧——” 秦郁之了然,明白了团子的意思: “你是说,气息从这里断了?” 团子唔唔唔的点着头,补充道: “太弱了唧唧唧,雪大——” 秦郁之抬眸望去。 整片土地、树丛、草丛全被大雪铺满,这周围没有人迹,所以雪下得更加肆无忌惮,到处是白茫茫一片。 气息被雪覆盖了吗? 秦郁之点了点头,安慰似的拍了拍团子的头: “没事的,找不到就算了。” 虽是如此安慰他,但秦郁之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重,带着些许不安和焦虑。 团子似是还有几分自责,唔唔唔的拽了拽秦郁之的领子,往上蹭了蹭,蹭上了几分水迹。 秦郁之感受到团子的柔软,劝慰道:“没关系的。” 怕团子冷到,秦郁之把它揣到了衣服口袋里,还贴心的封上了封口,担心风灌进来: “走吧,我们回家。” 刘管家正打算给秦郁之送药去书房时才发现人不见了,等到大半夜人才回来,回来时人肩头身上全都落上了大雪。 刘管家端上了热牛奶,心疼道: “哎哟少爷,怎么冒着这么大雪出去啊,冻感冒了怎么办啊,熬了姜糖水,少爷临睡觉前喝一碗吧。” 秦郁之摇了摇头,心思还放在拐山上的大雪身上,有些心不在焉道: “没事。” 刘管家叹了口气,把熬制好的中药端了上来: “就算出去也得把药喝了再出去啊,这药反反复复热多次药效就不好了,这段时间病情好不容易稍微稳定一点,一定要坚持吃药啊,赵医生的话一定得听,上次就是因为——” 秦郁之当机立断道: “好。” 眼见着刘管家又要开始发表一篇《关于养病的那些事》小作文,他揉了揉眉心,说完好后马上打断他: “把药给我吧,我喝完去睡觉。” 刘管家嘟嘟囔囔端给他药:“您别嫌我啰嗦,都是为了您好。” 他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少不得阙安,少爷只听阙安的话,其他人的都不听。 喝完了药,秦郁之把药碗递回给刘管家,刘管家递了颗糖给秦郁之,一脸理所应当。 秦郁之:? 见秦郁之没有要接过糖的意思,刘管家不解道: “少爷不吃吗,每次吃完药你不都要吃一颗糖吗?” 秦郁之顿了下,缓缓接过糖:“我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习惯的?” 刘管家缓缓思衬片刻: “好几个月了。” 好几个月了。 他抬眼望向窗外:“阙安来家也有大半年了吧?” 刘管家点点头: “是啊,怎么了少爷?” 秦郁之缓缓摇头,剥开糖纸塞了进嘴里。 小时候嗜甜,吃什么东西都要吃最甜的,所以才爱吃糖,后来渐渐长大了,酸甜苦辣咸,各种层次的味道都尝过,再吃太甜的东西反而觉得腻味。 但没想到让他觉得腻味的糖,居然陪了他几个月,已经成了习惯。 第46章 第四十六只 快到年关了,公司事差不多都处理完后,秦郁之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 阙安还是保持着昼伏夜出的作息,似是为了一雪前耻,后来连着好几天,团子都拽着秦郁之往外跑。 有时候能抓到,有时候抓不到。 阙安跑的地方千奇百怪,从市里到市外,有的就在家附近,有的驱车开个两天两夜都不一定能到得了。 有一次,团子拽着秦郁之一路狂奔,穿越了弯弯曲曲的小路,绕了一大座城市后,终于骄傲叉腰,如愿把他拽到了目的地—— 公厕的小便池里,阙安正握着某个生理器官,和闯进来的秦郁之面面相窥。 阙安:…… 秦郁之:…… 两个团子:害羞.jpg 阙安沉默了片刻: “我应该说……好巧?” 秦郁之摔门走了出去: “打扰了,你继续。” 自从那次之后,秦郁之就再也没追踪过阙安的行程。 面对还没当够侦探的不甘心的团子,秦郁之一改往日温柔的形象,只放下手中的东西,冷冷瞥他一眼。 团子委屈。 趁着最近空闲多,秦郁之去了趟墓前。 司机站在狂风中,呼呼呼的风朝他灌过来,看着墓前凭空多出来的灰烬,了然问道: “秦总,最近那人又来过了啊?” 自从上次在墓前发现了纸钱的灰烬,往后再来,总能发现灰烬,偶尔还会有几块肉摆在这里。 最开始司机还不明所以:“不是,烧纸钱我能理解,但谁在墓碑前放两块肉的?” 秦郁之倒没多惊讶,只淡淡道: “狼吃肉。” 司机一愣,不解道: “什么意思?” 秦郁之没说话,观察着地上的脚印。 来看望毛绒绒的不是同为野兽的狼,而是一个人。 脚印已经被大雪覆盖的辨认不出痕迹,但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个鞋印,而非爪印。 既然哈士奇都有变人的能力,那狼族肯定也会有化作人形的狼。 毛绒绒虽然死了,但家人,不对,家狼还在世上。 秦郁之默默掩去脚印,避免被其他人给发现。 容创的人可能还在附近。 司机在一旁缓缓开口道: “秦总,这里到底葬的是——?”容不得他不好奇,实在是他想不出有谁会葬在拐山这么偏的地方。 秦家有独立墓园,秦家祖祖辈辈都葬在墓园里,所以不太可能是秦家人,但秦郁之结交的朋友非贵即富,都是a市豪门圈的人,有谁会埋葬在这个偏僻的角落。 燃烧飞跃的纸钱带着火光,有些灼眼。 秦郁之垂下眼: “童话。” 司机啊了声,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解道:“什么?” 秦郁之摇摇头,说完两个字后就不再开口。 小时候秦母总是说他童话看多了,让他不要沉迷于故事,区分幻想和现实,不要想法太多,幻想这种东西,用在作文里也就罢了,不用带到生活中来。 特别是在他六岁说有狼存在那年,秦母当时差点就要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了。 他的童话在五岁那年遇见,牵挂了二十多年后,埋葬在这里。 祭拜完后,秦郁之赶回了家。 可能是家中多了一个人和一条狗,外加两个团子的原因,今年过年的家中感觉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红色的对联挂在门框上,这是阙安特地上网百度了“人类春节习俗”后买的。 除此之外还有炮仗烟花、瓜子花生、汤元饺子这些必备品。 门口,两只团子正一只拽着一个角,把春联平铺开,然后扯着往门上黏。 “叽叽叽反了反了。” “唧唧唧别扯别扯快撕烂了。”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小哈已经逐渐不是很怕阙安了,两狗现在已经能和睦在一屋下相处,大部分时间小哈是个忠心的狗腿子,流着哈喇子给阙安叼东西递东西,但偶也会有控制不住自己天性的时候,比如现在—— 阙安正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皱着眉头翻找着一大串气球: “咦,有个大红色的呢,是不是被你吃了,你给我吐出来,快!” 小哈无辜的眨了眨眼,汪汪汪的卧在地上,吐出了一个沾满口水的红色瘪瘪的气球皮。 阙安一拳锤了上去: “让你别什么都往嘴里塞你个败家玩意,你看看皮都给你咬破了,你是属哈士奇还是属拆迁队的啊你!” 小哈委屈的乖巧卧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阙安锤着它的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过年要买气球,不过阙安很执着就是了,拽着秦郁之从超市买了一大袋气球,除此之外还顺带捎了一大堆和过年无关的东西回家。 什么拉花,彩带,还有一大堆圣诞帽,秦郁之问他时,阙安理所当然的回答: “都是红色,喜庆就行了,别在意细节。” 阙安上网查到,在人类世界里,红色代表喜庆,所以买了一大堆红兮兮的东西,家中到处充斥着红色的桌布、红色的椅子、红色的碗筷,要不是有刘管家和陈姨阻止得及时,家里的墙也要会被刷成红色。 到头来秦郁之没感觉到喜庆,反而感到有一丝渗人。 除此之外,阙安还给秦郁之买了红色的围巾,要求秦郁之过年那天必须戴着。 秦郁之喝了口手中的茶,觉得好像好几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有好几年,新年都在医院度过,虽然秦母秦父都陪在自己身边,医院里环境也和家中没有差别,但大年初一那天手上悬着的吊瓶还是让他些微产生了落寞感。 从此他对过年这个词就没了期待感。 因为过年也不能避免吃药打针输液,疾病不分时节,生日也好过年也好,即使再快乐欣喜的日子,他也不会留分毫情面。 秦郁之放下茶杯,走到大门前停驻。 好几年过年没贴过春联了,他之前过年都忙,不是在秦家凑合着过就是在公司加班,春联这种东西,更像是小时候的回忆。 两个团子已经把对联贴好了。 两个团子一个跳上秦郁之的肩,一个跳上阙安的肩,骄傲的邀功: “左边我贴的叽叽叽。” “右边我贴的唧唧唧。” “右边我帮你贴了叽!左边你贴的不好叽!” “谁要你帮我贴,我也能贴唧!” 肩上的团子吵的不可开交,阙安若有所思盯着对联,读着横批上面的字: “新,更,象,万,什么意思?” 秦郁之戴着阙安要求的土红色围巾,喝了口茶淡淡开口:“万象更新,从右往左念。” “哦,反了。” 阙安点点头,又歪着脑袋读着上下联上的字:“照,星,福,和,家,顺,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人顺家和福星照。” 秦郁之淡淡抬眼:“这也得从下往上倒着读,因为贴反了。” 事实证明,争执并不能有效解决问题。 两个团子争执了这么久,该贴反的依然没正过来。 阙安给了两团一个暴击,敲了敲他们的头: “给我重新贴回来。” 秦郁之不自主勾起笑,缓缓又喝了口茶,看着忙着一团的两个团子和一只狗。 正在此刻,刘管家从屋里走出来。 刚要重新贴正的对联,就差最后粘胶水这一步,在听到脚步声后啪嗒一声掉落到了地上。 两个团子藏在对联后,瑟瑟发抖的祈祷刘管家不要发现自己。 小哈站在他们面前,十分有责任感的护着它们的身躯,冲着刘管家汪汪汪直叫。 阙安也咬牙切齿盯着刘管家。 刘管家不明所以,心道这一屋人都怎么了,一脸嫉恶如仇的看着自己,人缘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不对,他为什么要说一屋人? 见到掉落在地的对联,他忙伸手准备捡起来,只听得一声怒吼和几声汪汪汪的急促叫声。 见他要过来,哈士奇一边冲着他狂吠一边挡住对联,而阙安抢先一步挡在他面前: “不用了,我来。” 刘管家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整个人就被推回了屋。 秦郁之笑着看着两人,突然胸腔像是被堵住一般,使劲儿爆发出一阵咳嗽。 阙安转头,递了杯热水顺着他的背: “怎么突然咳嗽了?” 秦郁之没答,整个人痛苦的蹲下身来,手抓着阙安的衣服,因为剧烈咳嗽而站不稳,下意识的靠了上去。 管家进屋后,两个团子也蹦跶着跳了过来,安静的蹭着秦郁之的肩,担忧的叽了两声。 秦郁之咬着牙直起身来,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阙安皱着眉头。 这段时间秦郁之病情都很稳定,按时吃药按时复疗,赵医生也说问题不大,但这几天开始断断续续的咳嗽,让阙安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阙安扶秦郁之进了屋,坐在沙发上,拿出体温计量体温。 上次赵医生来家里教过他几遍后,一些基本的医疗器械他还是会用。 秦郁之看着他忙乱的样子,阻止道: “没事,可能是天冷了点,咳嗽是老毛病,咳几声也很正常。” 阙安把体温计递给唧唧,唧唧和叽叽一人拽着一头,命令秦郁之抬起手臂,不由分说把体温计夹到了他的咯吱窝里。 一人一狗两团子闹腾了近乎两个小时,倒也和秦郁之说的一样,没检查出什么大问题来。 阙安翻找着药柜: “那肯定是感冒,等等,感冒药哪儿去了?” 陈姨从厨房探了个头出来:“你说的是红色那盒吗,那几盒药有些受潮了,拿新药吧,上次赵医生开的,在柜子里。” 阙安皱了皱眉:“受潮?” 药好好放在柜子里,怎么会受潮,外面纵然冰天雪地,但屋里暖气开得足,干燥得连脸都是紧绷的。 阙安问陈姨: “那几盒药在哪儿,我看看。” 第47章 第四十七只 陈姨害了一声:“我给丢了,丢外面垃圾车里了,现在估计被拉走了。” 受了潮的药也不能吃了,她自然而然就把它当成垃圾丢掉了。 阙安拉开窗帘,果然已经不见踪影了。 秦郁之缓缓喝了口水: “休息会儿就好了。” 这句话在阙安听来的潜台词就是我不想吃药。 阙安噔噔噔去柜子里拿了药,看了下药盒确定是没拿错之后,不由分说塞到秦郁之嘴里: “张嘴。” 秦郁之来不及拒绝就猝不及防被喂了几颗胶囊,只能一边往下咽,一边言语不清的呜呜呜开口: “等等唔——”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几颗药就随着灌进来的水被吞服了下去。 这么一折腾秦郁之半条命都快没了,他缓了缓,又喝干净了杯子里的水,淡淡开口: “这是吃药?” “这是谋杀吧。” 阙安不由分说命令道: “上床睡觉。” 秦郁之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早上刚起,吃了早餐不到两个小时,你让我睡觉?” 是睡觉没错吧,不知道的以为他冬眠呢,这吃了又睡睡了又吃的作息,和冬眠的熊没差别了。 阙安一本正经道: “这药吃了嗜睡,而且上面说了,吃完药最好睡半小时,药效最好。” 他在网上查了,说什么最好吃完药睡一觉,在被窝里把自己捂得死死的,出一场汗就好了。 虽然不知道这其中什么奇奇怪怪的原理,但是看底下评论都说出了汗了就好多了,他想照着做总是没错的。 秦郁之揉了揉眉心,态度强硬: “我不去。” 他还好多文件等着处理呢,不能由着阙安胡闹。 阙安把毯子搭在秦郁之身上: “你必须去。” 秦郁之抬眼,耐心的重复了一遍: “这真的太早了,阙安——” 他正打算和阙安讲讲道理,但忘了站在他面前这人根本不知道道理两个字怎么写。 还没等他说完,突然,腋下和膝盖处一轻,两只修长有力的手伸了进来,将他拦腰给抱了起来。 秦郁之一惊。 整个人悬在半空的失重感让他不自觉感到有一丝惊慌,他下意识身子往阙安身侧倾了倾,阙安顺势把他搂得更紧。 秦郁之开口道: “阙安你放开我。” 阙安声线清朗,抱着人往上走: “你乖一点。” 似是怕秦郁之真的固执到宁愿摔下去也不躺在他怀里一般,他放缓了声音补充道: “再动亲你了。” 放在阙安胸膛上准备推开他的手:…… 团子呜呜呜的蹭了蹭秦郁之衣角,似是在欢呼呐喊。 秦郁之瞪了他们一眼。 团子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秦郁之受不了滚烫灼人的温度,身体不动声色的离阙安远了一点,但试了好几次都逃离失败,被更强硬的扯了回来,最后两人的距离比一开始更近,秦郁之几乎是贴着阙安胸膛,甚至能听见他的心跳声在扑通扑通。 上床后,秦郁之还有些懵。 自己好好的,刚起床不到两个小时,莫名其妙又回到了原点不说,还是被人抱回了原点。 阙安不由分说把人像裹粽子一样裹上毯子,从头到脚给人包了一遍。 秦郁之看着在他身上鼓捣来鼓捣去的阙安,开口: “我是木乃伊吗?” 阙安掖了掖他的被角: “你是什么你都得出一场汗才行,出不了汗不许起床。” 秦郁之被裹得不像样,药物中的催眠成分也让他有些昏昏欲睡,忍不住闭上了眼。 他缓缓合上眼的同时,觉得有什么东西压了上来,但意识朦胧,只以为自己在做梦。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体温越升越高,热得不行,只想踢开毯子,但别说踢毯子了,他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整个人像是被禁锢住一般,不能移动分毫。 实在是难受,动了几下无果后,他也不挣扎了,任由额间的汗水滴淌下来,后背被浸湿了一整片。 这个出汗量不像是正常的感冒能出的汗。 秦郁之只觉得浑身燥热,后背被一双手按住,像是被火焰炙烤一般,忍不住低声呻.吟了出来,半梦半醒之间,他竟然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四周像是被灰雾色包围,整个人被笼罩在灰雾色里不能出来。 恍惚中,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有冰爽的纸巾在慢慢擦拭着他头顶的汗珠,动作很轻,像是怕给他加剧疼痛一般。 灰雾色的眸子一直望着怀中的人,也隐隐露出痛苦的神色,但下唇紧咬,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冰凉的纸巾稍微让他好受了一些,迷蒙中,他困意越来越重,眼皮子禁不住打架,最后终于沉沉的闭上了双眼。 等到秦郁之醒来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秦郁之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清澈的灰雾色瞳孔。 他一惊,下意识想把人推开,结果还没得抬起来,就重重的摔回了毯子上,整个人被摔得一懵。 秦郁之发出一声闷哼。 浑身被密密麻麻的酸痛感包围,像是被自己无法承受的什么东西充盈着,只要稍微一动,酸酸涩涩的胀痛感就涌了上来。 秦郁之皱眉,用尽全身力气才好不容易挪动了下小指指尖:“唔——” “别掀被子,要起床记得披衣服。” 冰凉的体温覆盖上他的手,一声沙哑的声音传来,阙安抬起眼,懒懒把玩着他的小拇指,躺在他身边: “刚醒,药物作用还没过,汗才刚出完,别又给冻感冒了。” 秦郁之浑身脱力,用力睁了下眼睛,让混沌的自己清醒一点: “这药作用,怎么会这么大……” 酸痛的周身让他觉得浑身乏力,根本动弹不了,平时吃的感冒药也没这么厉害过。 阙安笑了笑,侧着身子撑着头看着他,手不安分的挑着他手心,在里面画着圈,柔声道: “休息会儿,陈姨饭马上好了,等会我给你端上来。” 此刻的阙安贴心又温柔,像极了好好照顾病人、一丝不苟的家属,当然,如果此刻阙安内不是在秦郁之床上说出的这句话,就更好了。 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爬上了自己的床,秦郁之对这种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开口道: “你先下去。” 阙安轻哼了两声: “再躺会儿,这床两米,不会挤着你。” 这是挤不挤着谁的问题吗? 阙安一贯装聋作哑听不懂人话,秦郁之倒也习惯了,这人说不定从一开始喂他吃药那会儿就打好了要爬上床的算盘。 阙安懒懒道: “再说了,不是你让我上来的吗?” 秦郁之微张着嘴,有些惊讶于阙安的脸皮厚度:“人要脸树要皮啊阙安,你别告诉我是我硬拽着你的手把你拖上来的。” 这人趁着他睡迷糊了爬床还不算,口头上也得占两句便宜。 阙安嗯了声,蒙人不成索性践行秦郁之口中的不要脸原则,揽过秦郁之的腰,笑了笑,语气玩笑道: “让我再躺会儿,我好累哦。” 灰雾色的瞳孔中一闪而过倦色,旋即很快消失。 秦郁之抬起手,没捕捉到这个细微的眼神,只一心把写满无赖表情的阙安往外推,又因为根本没有力气,看上去更像是小猫在抓痒痒: “你躺了一天了哪儿累着了,给我下去。” 阙安把小猫的爪子反握在手中,稍微用点力一拽,人就到了他怀中。 秦郁之正欲再推时发觉面前这人的体温好像较平日没有那么灼人,他伸出手去握了下阙安的指尖,冰的吓人,皱眉道: “怎么这么凉?” 阙安的手很少会有这么冰冷的时候,一摸上去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阙安反握住他手腕,把头埋在他怀里晃了晃,用一种用惯了的撒娇语气道: “嗯,冷死了,蹭蹭,帮我顺顺毛。” 秦郁之无奈,没法再赶阙安下去,用手一下下梳着阙安柔软的发丝,阙安头埋在他胸口,发出舒服的哼哼声。 两个团子唔唔唔的在阙安肩膀上站着,面对这温情的一幕,难得的没有磕起cp,沉默的挨在一起,看着彼此拥抱着的两个人,像是有重重心事一般,彼此对视了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 理了半个小时狗毛,才发现怀中的狗已经睡着了,微翘的眼睫随着呼吸起起伏伏,比起平日活力又闹腾的阙安,此刻的他看起来更安静,透露出几分脆弱的错觉。 秦郁之缓缓给他搭上被子,小心的掖好被角,揉了揉酸痛的身子起身。 在床上躺了半天才好受了不少,他撑着床沿起身,扶着腰走下楼时恰好碰上刘管家欲言又止的眼神: “少爷,您醒了?” 秦郁之点点头,来不及思量刘管家言语里的犹豫,轻轻坐到沙发上,坐下时因为酸痛不自主皱了皱眉头,没忍住嘶出了声: “端杯水给我。” 刘管家打量了半晌,视线从床上的阙安缓缓下移到秦郁之扶着腰的手上,又徘徊打量了半晌,最后忍不住道: “……那个,需要加点红糖吗,或者……直接来一杯红糖水?” 秦郁之:? 第48章 第四十八只 不待秦郁之回话,刘管家就抬头对上了那副疲倦的眼神,立马坚定的迈开了脚步,回去让陈姨调制红糖水去了。 十来分钟后,秦郁之端着一杯红糖水满腹疑问。 恰逢阙安睡醒,揉着眼睛走下了楼,坐到秦郁之身旁,渴得要死,也不看杯子里是什么,端起来一饮而尽,半晌咂摸咂摸嘴,皱着眉头嗅了嗅杯口。 怎么这么甜? 此情此景落到刘管家眼里,又有了番别样的滋味,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难道他一直想错了? 秦郁之顿时觉得某种肃然起敬和歉意的眼神落到了他身上,还未多想,陈姨端着一盆修剪好的水仙走了进来,放到了桌面上。 水仙正是冬日开放,前几周就结出了花苞,迟迟没动静,今天终于开了。 淡黄的花蕊外是米白色的小巧花瓣,显得秀丽淡雅,绿叶郁郁葱葱,衬得花瓣更洁净。 水仙分盆栽和水栽,这盆水仙是养在湿润的花盆里,扎根在土里。 陈姨皱着眉头转着花盆,不解道: “奇了怪了,除虫剂也喷了,土壤也灭过菌了,怎么还是有这么多小虫?” 花盆周围爬满了许许多多的小虫子,密密麻麻的成堆状聚集。 陈姨用手捻起一个,仔细观察,不是蚂蚁也不是小门蝇,这种虫子她从来没见过。 刘管家瞥了眼,觉得确实有些奇怪,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换种除虫剂吧,兴许是产生抗药性了。” 陈姨点点头,拿着小刷子把一圈小虫扫开,用纸巾包好丢到了垃圾桶里,过后也就忘了这件事。 不知是感冒药的效用,还是阙安的方法管用,总之秦郁之从床上起来后,除了有接近半天的酸痛感,身体倒是轻快了许多。 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咳嗽头晕,连气喘的老毛病也好了不少。 很快就到了大年前一周。 答应了带阙安回去拜年,秦郁之于是带着阙安回了趟秦家。 秦奶奶搭着毯子,还是一副怕冷的模样,听说秦郁之要带人回家,还没等人来就开始问个不停: “是谁呀,是不是郁之的小女朋友呀?” “在哪在哪,快,快让我见见。” 秦母被这个女朋友堵得心里上不来下不去,只叹了口气: “妈,不是女朋友,是他资助的一个孩子。” 秦奶奶目光悠远望向门口,笑呵呵的,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秦郁之进了家门后,把东西放下坐到秦奶奶身边。 阙安乖巧的坐在他身边。 众人带着探究的眼神打量着阙安。 少年穿着一身白羽绒,看上去很干净,眉眼之间都能看出未入世的纯净感,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坐在秦郁之旁边,说话时挂着礼貌的微笑,待人举止也相当得体。 秦奶奶很喜欢阙安,点头拉着阙安的手,笑眯眯道: “开始我还以为是郁之的小女朋友来了呢。” 阙安扬起一个无害的微笑,轻轻替秦奶奶捶着腿: “奶奶喜欢,把我当谁看都行。” 这句不轻不重的玩笑话引得大家嘴角带笑,秦郁之堂哥打趣道: “让你当小女孩儿也行啊?” 阙安扬起酒窝,点点头认真开口道: “奶奶喜欢就可以。” 这下连着秦奶奶,满堂除了秦母皆哄笑成一团,热闹中秦母不经意对上阙安带笑的眼神。 对上眼神时,那份笑容有一瞬变换成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慵懒感,但很快又恢复了真诚的纯洁无害模样。 秦母心暗暗沉了下去,嘴角向下深深盯着阙安。 吃过了饭后,秦郁之陪着秦奶奶去散步,其他人也三三两两离开,屋里只剩秦母和阙安。 秦母给阙安倒了杯热牛奶,坐在他身边开口: “我听秦郁之说,你父母双亡。” 阙安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但很快恢复成了笑意: “是的阿姨,我父母双亡。” 秦母点点头,把握着分寸开口: “那你有没有为自己以后打算过呢,比如说学个什么专业,去哪座城市,上哪所大学?” 阙安转过头,带着一种不一般的认真的盯着秦母: “我就想留在秦郁之身边。” 秦母心中一沉。 她注意到,阙安说的不是留在a市,不是留在家,而是留在秦郁之身边。 他的称呼,也不是秦总,而是秦郁之的全名。 秦母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看向少年。 秦母放下水杯,指尖不住的摩挲着杯沿,过了半分钟的沉默后,她沉声开口,终于问出了在心中盘旋数月的问题: “你对郁之,到底是什么感情?” 在空气中,视线碰撞到一起。 灰雾色的眸子带着毫不掩饰的锋芒,对上黑色的瞳孔。 空气凝结。 半分钟后,阙安突然笑了起来,一字一句不紧不慢道: “我喜欢他啊。” 他一改之前的纯良校服模样,眼神慵懒,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眼尾带笑,却没了温度: “就是你想的那种喜欢。” 想要得到的那种喜欢。 秦母心中一凉。 果然。 她定定看着阙安。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当初在餐厅里看到的那个人畜无害的少年,根本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从一开始察觉到这孩子身上的气息就觉得不对,少年的眼神犀利利落的像是一把出刃的刀,带着高高在上的倨傲感,怎么会只是一个干净纯粹的山区少年? 猝不及防的一手回旋打得秦母双眸紧闭,深吸了口气开口: “郁之知道吗?” 阙安声音懒懒: “知道,但不是很清楚。” 秦母皱着眉头: “什么意思。” 阙安回望她,笑了笑: “他知道我喜欢他,但还不是很清楚我有多喜欢他。” 秦母皱着眉头,又重复了一遍问句: “什么意思?” 阙安轻轻的摇头,没回答,突然猝不及防问出一句玩笑话: “你会像电视剧上那样拿五百万砸我,让我离开秦郁之吗?” 秦母垂下眼望着阙安,原本沉重的气氛遇上这句话好像消融了一瞬间,给人一种愉快轻松的错觉。 她猜不透眼前的这个孩子在想什么,明明才十九岁的孩子,却让她产生了种掌控不了的感觉。 像是捡回来的狗,你以为他只是会吐着舌头撒着娇卖萌的哈士奇,结果有朝一日他露出真面目,才发现那是只有着尖牙和幽黑眸子的野狼。 突然,电话在旁震动,秦母垂下眼,看了看来电,接起电话。 “喂?” 秦郁之的声音透过电话传过来: “在超市,需要带点什么东西回来吗?” 秦母心不在焉的摇摇头,半晌后才意识到对方看不见: “没,不用。” 秦郁之握着电话,站在超市门口,听闻了秦母的声音,片刻后点点头: “好。” 刚出门时,秦母就借口让阙安留下来,他便料到秦母的意图。 但两人谈了些什么,谈到什么程度,这些悉数他都不清楚。 他放下手机,挽着秦奶奶的手,轻声道: “奶奶,走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秦奶奶笑着点头,两人回到家后,秦郁之便微妙的察觉到气氛的异样,明明是临近过年,家中却萦绕着凝重冰冷的气氛。 秦奶奶也察觉到了,皱眉道: “怎么这么冷啊。” 阙安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削着苹果,看见两人回来,忙把秦奶奶搀扶过来,笑着把削好的苹果切成了小块,戳在牙签上递给她: “奶奶吃苹果,我去给奶奶拿铺毯子。” 秦郁之对上秦母眼神的一瞬间,立马清楚,秦母什么都清楚了。 但因着不想让秦奶奶发现异样,秦母扫了秦郁之一眼,就淡淡收回眼神,仿若无事的也拿起一把水果刀,削起水果皮来。 阙安抬头望了外面的天色,状若无意的问道: “我们要在这里睡吗?” 秦郁之对上他的眼神,看了眼秦母: “天快黑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秦母点点头,深深的望了一眼秦郁之,眼中写满了“我之后再找你算账”的情绪: “好。” 从秦家出来上了车,秦郁之单手打着方向盘,凉凉问道: “你给我妈说什么了?” 秦母削着苹果的样子,很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他想知道两人的谈话到底进行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阙安把口袋里的团子拿出来透透气,语气平淡的说出最骇人的话: “说我喜欢你。” 秦郁之差点没稳住方向盘。 他总觉得阙安是小孩子心性,一句喜欢说个一两次也就厌倦了,得不到回应也不会再过多纠缠,所以一直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偶有过火也只是警戒几句,但实是没想到,他会坦坦荡荡在秦母面前主动承认。 他急忙打了个方向盘,放缓了速度慢慢开,拧着眉心道: “阙安,你在家胡闹也就算了,当着我妈的面也胡来?” 阙安转头深深看秦郁之一眼: “你觉得我是在胡闹?” 树丛刷刷的飞逝,路旁的夜灯照到车窗上,映出阙安认真的双眼。 秦郁之叹了口气: “那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他不认为阙安有分辨喜欢和好玩的能力,两个人关系走得近了,会产生亲近感,这种感情很容易让人误会,特别是阙安,不属于人类,会产生这种错觉,也很正常。 但不能任由这种错误继续下去。 阙安摆着手指头数: “想抱你、想亲你、想和你躺在一张床上睡觉,还有好多好多。” 秦郁之看着后视镜飞速消逝的风景: “你知道喜欢这两个字代表什么吗。” 阙安不明白: “这些还不够吗,看对眼了,动心了,想抱着你永远不让你离开我,这不叫喜欢吗,这都不叫喜欢,那什么叫喜欢,你们人类的感情这么复杂吗?” 阙安看秦郁之一眼,沉默半晌道: “还是你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会有这份感情?是我不懂喜欢,还是你理解不了这份喜欢?” 阙安的思维和他完全不在一个平面,凑过来,对着他的脸沉思道: “还是说,你怕我们物种不同,有生殖隔离?” 第49章 第四十九只 秦郁之:…… 阙安好像总是有这种把严肃气氛弄得荡然无存的天赋。 阙安摇了摇头否定道: “那也不能啊,有生殖隔离怎么了,两个男的要什么孩子啊?” 秦郁之垂着眼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的喜欢可能只是宠物对主人的依恋?” 阙安愣了一下。 等会儿,其中好像有点误会。 宠物? 隐隐约约之间,他回想起秦郁之和自己初见时,自己是只哈士奇,后来为了隐瞒自己身份,一直都是以狗的名义待在秦郁之身边,他也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所以秦郁之一直误认为自己对他是宠物狗对主人的感情? 误会大了。 当初瞒着秦郁之,一瞒瞒到现在。 阙安不觉得这是个什么大事儿,也就一直没解释,但没想到,原来秦郁之在意的是这个。 车里久久没有人说话,秦郁之感觉空气中充斥着沉默而诡异的气氛,扭头朝右边看了眼,见阙安一脸若有所悟的模样。 阙安抬起眼,带着点欲言又止和好笑的意味: “那什么……其实——” 突正当他准备开口时,灯光迎面刺入眼睛,车身不受控的擦着路缘,直直朝着路边冲了过去! 阙安吼道: “小心!!” 灰雾色的瞳孔紧缩。 阙安伸出手猛拉一把方向盘,车身险险的停在了路缘,离悬崖仅有两三厘米处。 要是晚那么零点一秒,车身就已经跌落悬崖了。 秦郁之喘着粗气,头上劫后余生的冒出了惊险的汗珠,看着眼前惊心动魄的一幕。 路灯灯光打下来,从车上视线微微下偏,依稀可见高空往下滚落的落石。 阙安打开车顶的应急灯,照亮了秦郁之苍白的脸庞,他拽了把秦郁之的手臂,让他面对着自己: “你没事吧?” 秦郁之失神的握了握拳,手心里全是汗水,一丝力气都使不上来,刚才那一瞬间让他整个人浑身发软。 他出神了,就在刚才,在他开车的时候。 不,不是出神,是有一瞬间的幻觉。 就在那瞬间,他面前所有景物都消失了,只剩一片雪白,他茫然的找不到方向,不知道该往哪里开,然后陷入了无尽的慌乱中。 秦郁之痛苦的垂下眼,使劲闭了闭眼,又睁开。 阙安的手,两个团子,方向盘,眼前的路灯…… 都还清清楚楚的在他眼前。 阙安着急的捧起他的脸,仔仔细细打量着他脸上的每一处,眼中的慌乱也被他尽收眼底: “乖,怎么了?” 被阙安叫这种称呼,换作平日秦郁之肯定会觉得违和,但此刻他来不及斥责阙安,只艰难的吞了吞唾沫,双手使劲揉着自己的眼,反反复复睁开又闭上: “我,我刚才好像看不见了……” 阙安一下下轻抚着他的脊背,放缓了声音安抚他的情绪: “没事,现在没事了。” 秦郁之头一次感到惊慌。 之前患病、吃药、打针输液、抽血检查、进手术室,甚至被发病危通知,他都没惊慌过。 但就在刚才看不见的那瞬间,他慌了。 眼前是一片迷蒙的白色,没有预兆没有提示,刷的一下视线里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像是潘多拉的魔盒,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启。 秦郁之把头埋在手里,素来清冷的语气里带了些不安: “刚才我突然就看不见了,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 阙安把人搂在怀里,一下下拍着他的肩: “别想了。” 唧唧和叽叽也跳上了秦郁之肩头,两个团子温柔的一下下蹭着秦郁之的脖颈,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阙安把人拉开一点距离,温热的手指轻轻触摸着秦郁之的眼尾,放缓了声音道: “现在能看见吗?” 秦郁之轻轻的点了点头,抬起眼,黑色的瞳孔里满是迷茫,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断断续续重复片段: “刚才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开下去了,万一开下去,我——” 阙安双手捧住他的脸,灰雾色的瞳孔里满是坚定,一字一句看着他的眼道: “你就算开下去,我也能把你救回来。” “没关系的,开下悬崖,和不开下悬崖,都一样,只要有我在,结果都一样,我不会让你有事。” 阙安沉静的看着他,仿佛无声的在说相信我。 秦郁之看着他的眸子,心内躁动不安的情绪渐渐平息,关在心门内那只叫嚣不安的小兽停止了狂吠,手指也开始停止颤抖。 秦郁之缓缓把头靠在他怀里,眼眸紧闭。 阙安松了口气,把人拥入怀里,轻声道: “到后面睡一觉,我来开回去。” 说完不待秦郁之反应,把人拦腰抱了起来,打开车门,把人放了进去,又取出车里的薄毯,给他盖上。 两个团子安静的伏在秦郁之脖颈处,担忧的睁开小眼睛望着他,时不时蹭蹭他冰凉的下巴。 车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秦郁之下车时状态不太好,整个人有些恍惚,回到家让陈姨给煮了碗营养粥,这才缓过来了些。 阙安不放心他的状态,看着他上床到闭眼,再到天亮,守了一晚上。 第二天天刚亮,秦郁之就睁开了眼,挣扎着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眨了眨。 视线里一切事物都清清楚楚。 他松了口气,旋即心又揪了起来。 昨天那一瞬间的白茫茫,到底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确实是失明了? 阙安站起来先是摸了摸他的头,对他道: “赵医生马上过来,你再睡会儿,还是我帮你把早餐端上来?” 秦郁之缓缓摇头: “我自己下去吃。” 阙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用力握了握他手心。 下楼吃完早餐后,赵医生来检查,查了个大概,说没检查出什么问题。 昨天的事赵医生也听着心悸,皱着眉头分析道: “可能是太疲劳了,最近多休息休息,别自己开车。” 赵医生开了几只缓解视疲劳的眼药水,又给秦郁之做了个复诊才离开。 刘管家上前对着他道: “少爷,眼下都过年了,您身体又一直不好,是该多休息。” 秦郁之点点头,但心中的不安还是挥之不去。 很快到了大年前一晚。 阙安买了一大堆烟花炮仗,拽着一只狗一个人,肩上驮着两个团子,到了花园处的广场空地,掏出打火机正欲点火时,被花园的保安给赶了出来: “禁止明火禁止明火,没看见啊!!” 阙安捂着耳朵逃了出来,和秦郁之一人抱着两大个烟花筒仓皇出逃。 秦郁之相当不理解阙安的固执: “为什么一定要放烟花?” 还没等阙安回答,肩上的两个团子争先恐后道: “唧唧唧,热闹!” “叽叽叽,才不是呢,是好看!” 小哈汪汪汪的冲着秦郁之吠了两声,表示道: “汪汪汪!” 是又热闹又好看! 阙安望着漫天烟火,懒懒道: “没有很特别的原因。” 只是想和你看而已。 最后几个人找了个远离人烟的废弃小广场,摆好东西坐在地上。 人类过年习俗之一——必须得放烟花炮竹,这是阙安在网上查来的。 第一次过人类的新年,虽说还不是很熟练,但入乡随俗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所以一家人里,反而是他这个非人类,过个年比人类还郑重,该有的习俗全都没落下。 放烟花……这对于秦郁之来说好像也是小时候的回忆了。 两只团子兴奋的揉搓着脸,一只在阙安肩头上跳来蹦去,另一只在秦郁之头上滚动,纷纷兴奋的望着满天乒乒乓乓的烟火。 “叽叽叽,快点快点。” “唧唧唧,我来放。” 小哈也高兴的转着圈,汪汪汪的冲着远处的天空嚎叫。 许是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秦郁之也不由得抬眼,在心中有了些许期待感,冷意和倦意消融了些许。 阙安先是点着了一根小烟花,不由分说塞到了秦郁之手里: “这是你的。” 绚烂夺目的光在手中飞逝,夺目程度不亚于远处天边的盛大火光。 烟花被设计成小桃心,嗤嗤嗤的燃烧。 阙安又点燃了一个,塞到秦郁之手里:“这是我的。” 看着手中同时燃烧的两个爱心型小焰火,秦郁之不解道: “你的给我干吗?” 阙安匆忙点燃了一个大烟花,捂着耳朵跑回来,大声的在他耳边吼道: “第一个心是你的,第二个心是我的,都给你!” 阙安眼神纯净,无撩拨意味,却不由自主让秦郁之心跳漏了一拍。 一定是这焰火太炸人了,秦郁之想。点燃的引线呲呲作响,很快燃烧到了尽头,在天空炸开绚烂的烟花。 突然,秦郁之被一双手捂上眼睛。 “许个愿。” 秦郁之哭笑不得,想掰开阙安的手却掰不动: “哪有对着烟花许愿的。” 阙安捂着秦郁之,满天烟火在他眼前炸开,他威胁道: “我说有就有,快许。” 秦郁之闭上眼,随便在众多许愿词汇里挑了几个,就当是许过愿了。 一睁开眼,阙安就忙追着问秦郁之: “许的什么许的什么?” 秦郁之没怎么放在心上,随口数道: “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许愿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盼,但连身体健康这么简单的一点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期盼。 阙安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很轻的说了一句: “好。” 等他们从寒风里看完烟花回来,已经快凌晨了,还差几分钟就第二天,晚上秦郁之吃药时,才发现打开的那盒药已经吃完了。 陈姨找出新的未开封药递给阙安: “这还有两盒药,上次受潮的药我给扔了,你看看这能不能用?” 打开药盒,里面是密封包装,最外面严严实实套着一个铝塑袋,阙安正欲撕开,突然感觉手痒痒的。 陈姨忙把药盒扔开,站起身来抖了抖手腕:“怎么会有虫子?” 几只黑色的小虫正顺着两个人的手臂往上爬,并且有越爬越多,越爬越快的趋势。 阙安沉下眼,往药盒上看去。 药本身是密闭包装,而且放在药柜最高处,柜子平日锁的严严实实,除了隔几个星期会拿一次药外基本不会打开。 陈姨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虫子,好像就是水仙花上那个。” 上次她扫虫子时,特地多看了一眼,她很确定水仙上的虫子,和药盒上的是一种。 看着满地乱爬的虫子,陈姨不解道:“怎么会出现药柜里呢,这虫子难道会飞不成?” 阙安捏碎了一个虫子,从里面爆出红色的血液,他皱了皱眉,用纸巾揩去那抹血红。 “这药不能用了。” 陈姨有点讶然,打开被铝塑袋封好的包装,撕拉一声撕开,里面的药都完好无损,铝塑袋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没有破损没有小口: “但我看这里面的药还都好好的,就几只小虫子,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阙安摇摇头:“不止是这盒药,柜子里的所有药都不能吃了。” 陈姨惊讶,下意识否定道:“我看这药好好的没受潮,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阙安随意搓揉着虫子的尸身,淡淡道: “有问题呢,你负责吗?” 陈姨噤声不说话了,但还是觉得这个决定欠妥。 就因为几只小虫子,把药全都扔了,未免有些小题大做,而且这些药有的从国外空运回来的,有的现在市面上已经不售卖了,有的是救命药,重要程度可见一斑,要真的全部扔了,那才叫不负责任。 阙安不由分说,从柜子里把所有药都捡了出来。 刘管家这时也走了过来,看着被洗劫一空的柜子大惊: “药呢,这些药哪儿去了?哎哟,在柜子里摆得好好的,怎么全都翻出来了?” 陈姨一见刘管家来了,忙起身,欲找人一起阻止阙安: “阙安非得把这些药都给丢掉。” 刘管家忙阻止道:“那可不能乱来,里面的药都是赵医生吩咐一定要妥善保管的,关乎少爷性命,不能乱动。” 陈姨解释道: “刚才在药盒里发现了几只小虫子,就土里那种普通的小虫子,阙安说要都不能用了,所以打算把药全都扔了。” 刘管家听闻,也沉默了下来,看着堆成小丘的药不知所措,毕竟也没处理过这类事情: “这样,我去叫赵医生过来看看,要是没问题的话,就让他放着。” 毕竟药确实不能乱扔。 阙安懒懒抬起眼,倒是没说什么,手中摩挲着小虫,点了点头。 赵医生接到电话后就赶了过来,端详着手中的药。 倒是没看出什么异常,就这么凭肉眼看也看不出什么来,但药这种东西确实谨慎一些比较好,他拿出袋子,用镊子夹起了一只死掉的小虫:“先暂时别用了,我先把虫子和药物带回去做个质检,这些药先别用了。” 质检至少得有个一两个月,赵医生思量着开口: “这些药我那儿都还有,到时候我让人送过来。” 阙安坐在沙发上,盯着几只死掉的小虫,像是在出神。 陈姨和刘管家忙不迭的点头,等到晚上秦郁之回家,给秦郁之汇报了这件事。 不知为何,这个年过得格外不让人省心,先是在秦母那儿来了场氛围不太愉快的对话,回家路上又差点出了车祸,眼睛看不见,好不容易歇了一阵子,到现在又出现了小虫子。 似是察觉到秦郁之的疲惫,两只团子蹦了上来,蹭了蹭秦郁之的肩头。 赵蒋第二日就送来了药,之后病情倒也稳定,没有出过什么意外,眼睛自从那次险些发生的车祸后,也没有再复发过。 只是这段时间,阙安晚上老是来缠着他,死活硬要挤上他的床,怎么赶都赶不走,以前阙安最多也就过两天来骚扰他一下,被吼几声之后也就抱着枕头自己离开了,但这几天格外执着,撒泼耍赖也要留在他床上。 这天晚上,阙安又端着药进来,不由分说坐到了他床上,把药塞到他嘴里。 秦郁之无奈之下就着他的手喝完了水,吃完了药,放下水杯,把被子一卷,正准备翻身时,却被阙安扑倒在床。 阙安毕竟一米八几,体重还是在那儿,比起常年患病的秦郁之,力气不知大了多少倍,他蹭着秦郁之的被子,双腿夹住秦郁之的双腿,用着平日的招式赖着不下床,也不让秦郁之下床。 秦郁之无奈的扯了扯根本扯不动的被子: “阙安,你起来。” 已经连着赖三天了,这三天阙安还每天都把他当人形抱枕抱着睡觉。 开始两天阙安还找尽了各种理由,什么今晚很冷两个人挤着暖和,或者是装出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沉默的抱着秦郁之,利用秦郁之软化的同情心,直接装成睡着,一觉赖到天明。 到了现在,阙安已经懒得找理由了,理直气壮: “你给我顺顺毛,你好久没给我顺毛了。” 阙安不由分说把头往他怀里蹭,秦郁之的睡衣被狗拱得乱七八糟。 秦郁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不明白阙安对于和自己睡觉的执念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以前也没见他这么执着过,现在像是非得睡不可一般。 秦郁之心中闪过一丝怪异感,但还没来得及捕捉,心思立马就被阙安的插科打诨打断了。 阙安呈大字型瘫在床上,懒懒道:“和我睡觉你不快乐吗?” 作为这个卧室的常客,阙安相当有自觉,在他的枕头旁放了个小枕头,自带被褥,一到晚上接着睡熟了的契机,恨不得把秦郁之整个卷在怀里。 秦郁之:…… 他揉了揉眉心:“我只想安安稳稳睡个觉,我不在乎快不快乐。” 怎么睡个觉还能睡出哲学问题来。 阙安侧卧着身子,认真盯着秦郁之,笃定道: “和我睡觉能睡得很安稳,不是吗?” 他知道秦郁之失眠,而且很严重,从他床头柜上摆放的瓶瓶罐罐的安眠药就能看出来,这几天他发现经常摆放在床头的安眠药不见了,而且秦郁之晚上除了喝中药,这几天都没有吃过其他药。 秦郁之望着他,无法对着满眼的热切和自信说话,低低嗯了一声,一声但是还没说出口,就被阙安中途打断。 阙安一脸“那不就得了”的表情: “那你是不是得感谢我?” 秦郁之都能猜到他要说什么,果然,阙安下一句话就是“让我抱着睡会儿就成”。 阙安不由分说关了灯,然后干脆蹬掉自己的被子,和秦郁之共同盖了一铺被子,蹭到他耳边说话,小声的叫着他的名字: “秦郁之。” 少年灼热的气息正好打在耳垂,秦郁之不适应这样的距离,往旁边挪了一点,揉了揉耳朵: “我没聋,你离我远点。” 阙安噢了声,离得远了点,低下头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秦郁之。” 这次少年灼热的鼻息喷打在了他的锁骨处,秦郁之无法忽视颈间的痒意,垂下眼道: “再远点。” 阙安:…… 他往后撤了两步,用手撑着头道: “秦郁之,你生的什么病啊?” 这是两人相处大半年一来,阙安第一次主动问起他的病情。 以往阙安照顾她,喂他吃药都很自然妥帖,但对于秦郁之的病情本身,秦郁之没在他面前主动提起过,阙安也没有主动问过。 秦郁之在黑暗中闭上眼,有些疲惫: “名字挺难记,说了你也记不住。” 阙安若有所思的唔了一声,倒也确实不是很执着于自己听不懂的、毫无意义的病名: “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 秦郁之回答: “三四岁。” 准确的说,是一生下来就有这个病,只是刚出生的婴儿身体各方面机能都还没发育成熟,所以诊断起来有些困难。 当时只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家里人带着自己求医问药,也花费了不少心思,直到六岁时,才真正确诊,然后辗转到了国外,一治就是这么多年。 直到现在。 阙安噢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你二十多年,都是这么病过来的?” 秦郁之看了阙安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 不止是这二十年,还有很多年要挨。 空气中充满着沉默的气氛,双方仿佛都因为沉重的话题而有些不知所措,久到秦郁之都以为阙安睡着了,正当秦郁之准备翻过身睡觉时,只听见一声慵懒的声音传来: “会好的。” 秦郁之怀疑自己听错了,扭头道: “什么?” 灰雾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也带着笃定的笑意,慵懒的语气也有着少有的坚定: “我说,一定会治好的。” 第50章 第五十只 秦郁之笑了笑,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转过身准备睡觉,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搭了上来,握住他的腰际: “我能抱着你睡吗?” 秦郁之扯开他的手: “不能。” 阙安失望的哦了一声,说了声好吧,讪讪的收回手,翻了个身让自己平躺着: “行,那我忍忍。” 习惯了阙安的死皮不要脸行径,原以为阙安会在自己拒绝后挤上来抱住自己,但没想到居然就这么放开了,并且此后再没有动作,呼吸平稳,像是真的睡着了。 等了半小时后,秦郁之抬了抬眼皮望着左边一动不动的人。 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正当秦郁之盖上被子准备安心闭上眼睡觉时,突然,整个人被摊煎饼一般翻了过来,接着,整个人被少年灼热的气息所包围。 阙安懒懒的用柔软发丝蹭着他颈间,有些不开心道: “算了,我忍不住。” 秦郁之哭笑不得,看着在自己怀中的少年,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一种想要抚摸阙安发旋的冲动。 阙安入睡得很快,常常是没几分钟,秦郁之就能感受到右侧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今天也如此,阙安微翘的眼睫轻轻上下起伏,看上去比平日多了几分沉稳。 鬼使神差的,他没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了下小蝴蝶般的微翘睫毛。 软软的。 怀中的人动了一下,秦郁之触电般的收回了手。 阙安呢喃着翻了个身,低着头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睫毛又在他手心里像小刷子一样刮了一下,像是挠痒痒一般。 秦郁之赶紧抽回了手,下意识的摩挲了下手心,觉得一阵口渴,坐起身子,正打算拿过床头柜上摆着的水,刚伸出手时,突然一阵刺痛感从眼尾升起。 他心中升起一阵恐慌。 眼前的这一幕似曾相识,他条件反射般的睁大了双眼,刺痛感逐渐变得灼热,最后演变成他视线里的一片白色。 伸出去的手落了空,杯子被扫翻,水顺着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他弯下身,捂住眼睛,低声痛苦的轻轻啊了一声。 越是想要看清,就越是什么都看不见,眼前的空白像是越来越亮,亮得刺痛他的眼。 突然,背后传来一个温热的怀抱,紧接着,秦郁之感受到一阵强有力的力量把自己扯了过去,然后一双手捂上他的眼,轻柔道: “乖,没事。” 声音轻的像是羽毛,轻轻搔着人的心。 秦郁之的双眼被双手强硬的合上,灼热感逐渐消退,眼前的空白像是潮水一般退去,眼前只剩下黑暗。 等到约莫半分钟之后,眼前的手被移开,秦郁之缓缓睁开眼。 面前的一切都还在,窗户,窗帘,底下的毛绒地毯,但地上的水迹和桌上倾翻的水杯,在无声的提醒秦郁之刚才曾出现过的短暂失明。 一阵漫无边际的情绪,像是野草般不受控的蔓延上秦郁之心头,夹带着那天在悬崖边的回忆,在秦郁之心头疯长。 秦郁之下意识去摸索阙安的手,像是河岸边濒临危险的人,下意识抓住栏杆一般: “我……我刚才又看不见了。” 比看不见更可怕的,是那种无边无际的慌乱情绪。 阙安把他的头扳过来,认真看着他道: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阙安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吓着面前的人一般。 秦郁之眼睛闪烁,手心因为出了冷汗而微微发凉: “万一下一次再这样呢?” 上次是车祸,这次是打翻了水,那下一次呢? 医生说是疲劳过度,说不是疾病,那以后呢,一直都这样检查不出什么来吗?别人看不见是失明,好歹还能有个病因,他却只能眼睁睁等着下一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突然失明。 像是悬在头顶的剑一般。 阙安紧紧盯着秦郁之片刻,半晌后,身子微微前倾。 秦郁之因为过度紧张而轻微颤动的双眼,突然被凉凉的触感贴上了。 秦郁之心脏骤然紧缩,双手不由自主紧紧攥紧了阙安的手臂。 触感像是一片蝴蝶,从眼皮抚摸到眼尾。 阙安反手握上他的手臂,像是安抚一般,一下下轻轻搔着他的手心。 半晌后,凉意消失。 刚才的吻仿佛是个幻觉。 阙安抬起眼,灰雾色的眸子还是懒意,但比起平时,又多了几分坚定: “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相信我。” 坐在他面前的人不是医生,但不知为何,秦郁之的心渐渐安静了下来,微颤的手缓缓放松。 阙安把人按倒在床上,双手把人揽过来: “乖,睡吧。” 少年的体温像火,不住的炙烤着他,让秦郁之升起团团暖意,迷迷糊糊中,他像是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这团暖意变得更有攻击性,像是在入侵一般,不断侵入他体内,他头上细细密密出了些汗珠。 但奇怪的是,他醒来时,居然是被冷醒的。 秦郁之直起身子,睁开眼的瞬间,觉得两只眼睛像是擦了清凉油一般,泛着些许凉意。 他下意识就着手机屏幕照着镜子,一双眼睛和往常一样,看不出什么区别。 他抬起眼,走下床,把被打翻的杯子扶正。 经过一晚,水已经完全干涸了,只剩边缘的一些水痕提醒昨天发生的事不是幻觉。 秦郁之的手不自主又颤了起来,他稳了稳心绪,抽出纸巾擦了擦桌子,再走到床边,正欲叫醒阙安时,发现阙安体温凉得吓人。 阙安仿佛还在睡梦中,朦朦胧胧的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稍微一下就扯到了头顶,两铺被子还都在他身上盖着,屋内暖气也很足,但还是散发着寒气。 秦郁之摸了摸阙安的手臂,也是一样冰凉。 他回想起了之前阙安挨着自己睡那次,也是早上起来后体温冰凉,但上次没这次冷得厉害,这次整个人像是冰块一样。 秦郁之轻轻的晃了下怀中的人,手放在他额头上探了探,着急道: “阙安,阙安?” 怀中的人似是很费力的睁开眼,看到他时眼神才清明了几分。 秦郁之着急的问: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身体怎么这么凉?” 阙安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是人类,要是生病了检查起来会很麻烦,还可能像上次赵医生来家中一般发现阙安的血液不对劲一般,节外生枝发现他不是人类。 无论是血检尿检还是其他,只要被发现后果都不堪设想。 也正是因为此,秦郁之格外担心阙安的身体,就怕他没事儿出个什么意外,所幸阙安也一直没感过冒生过病。 阙安用发顶蹭了蹭他的手,声音像是还没睡醒般: “没有,可能是没盖被子,凉到了。” 秦郁之觉得他简直在扯淡,别说他身上裹着两层大棉被,这屋里空调开这么高,脱光了睡在床上也不会冷,而且阙安平日体温高,在冰天雪地里穿着短袖走个二十来分钟,回来后体温都不会变。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一般,阙安阿秋了两声,揉了揉鼻子,无辜的看着他: “感冒了而已。” 真是感冒了? 秦郁之还是不相信: “怎么说感冒就感冒了?” 阙安笑道:“那我还得和你商量一下?” 倒也不是不能感冒,零下十几度都没见阙安咳嗽过一生,当初病毒性流感也没能影响到他,怎么这次就感冒了? 阙安蔫答答的耷拉下眼皮,身子软乎乎的往秦郁之怀里蹭,不由分说道: “我感冒了,你得照顾我。” 秦郁之无奈,放软了语气道: “照顾,你先躺下,我去给你拿药。” 像是察觉到生病的特权原来可以这么用一般,阙安一把抱住了秦郁之的腰际,语气可怜道: “你陪陪我,我就好了。” 秦郁之看着缠着他腰的人,冰冷的体温配上可怜的语气,让人不心软也难。 虽然语气多半是装出来的,但体温总是真的。 秦郁之无法,让刘管家送来了热水和感冒药,顾不得刘管家惊悚的眼神,把药亲手喂到了阙安嘴里。 吃完药后,阙安还赖在他身上,秦郁之索性把公司的事都推了,守着阙安。 生了病的阙安倒是比平日多出几分虚弱感来,比起狗更像是只猫,只不过是体型巨大爱黏人的橘猫。 秦郁之在一旁给他搭上了毯子,又给他端了杯热牛奶和几个保温袋,窝在他肚子上轻轻拍了拍: “怎么突然就生病了?” 阙安说是因为着凉了,他怎么都不信。 阙安点了个出牌,靠着人形抱枕,舒服道: “不知道。” 秦郁之无端的心头有些打鼓,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不安,看着一脸若无其事的阙安: “我还是让赵医生来看看吧。” 比起被发现,他还是更担心阙安的身体。 从早上起来到现在,体温不增反减,凉的不像话,隔一两分钟他就不放心的摸一次。 他又忍不住摸了摸阙安的额头,阙安顺着又蹭了蹭他的手心。 阙安挥了挥手,不以为然: “你已经是今天第四次说这句话了,你给我顺顺毛,过会儿他就自己好了。” 秦郁之无奈的伸出双腿,让人躺到他腿上,像是哄狗一样。 好不容易把人哄睡着,结果自己也困了,随手拽过一铺小毯子,给阙安掖了掖被角,自己也旋即闭上了眼,片刻后就呼吸平稳的睡着了。 原本侧躺在他身边,闭着眼已经睡着的阙安,却缓缓睁开眼,凝视了秦郁之片刻。 接着,他微微低头,郑重而珍视的在秦郁之眼尾处落下一个吻。 第51章 第五十一只 秦郁之这几日忙着上网查狗狗生病了怎么办,又咨询了几个当医生的朋友,只无奈朋友里没有兽医,不能提出针对性的建设意见。 但所幸阙安吃了感冒药后,精神好像还算不错,比起刚睡醒明显好了不少,体温也回暖了不少。 这天,秦郁之刚走出厨房,准备端牛奶给阙安时,发现垃圾桶里有些几颗熟悉的药物。 他皱着眉头蹲下身,在垃圾桶里捡起来那颗药。 半小时后。 沙发上躺着的阙安突然直起脑袋,刷的一下起身,跑到厨房的垃圾桶里,翻找着什么东西。 “是在找这个?” 秦郁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手上还拿着一颗粉色的胶囊。 阙安:……!! 他丢药丢错垃圾桶了,本来应该丢在卧房里,不知怎么就丢到了厨房里。 他打游戏时才想起来,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秦郁之脸色阴郁的能滴出水来,也不说话,就那么沉沉的望着他。 阙安最怕看见这样的秦郁之,立马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小心翼翼从他手里接过药,捧着药丸的样子像是捧着稀世珍宝: “怎么就掉到垃圾桶了,找了半天没找着,真是,看我这记性——” 他边说边往外走,灵巧的穿过秦郁之的手臂,小心弯着身子。 啪嗒。 他的衣领一把被揪了回来,只听秦郁之用冷的像冰一般的语气道: “从现在开始,不准离开我半步,我走哪儿你跟哪儿。” 阙安:!!! 有这种好事? 阙安立马窜到了他身边,抱住秦郁之的手臂,秉持着坚决不离开半步的原则。 秦郁之觉得自己不是养了条狗,而且养了个随时挂在身上的孩子。 接下来的几天,阙安都挂在秦郁之身边,秦郁之亲自盯着他吃药休息,晚上两人自然而然睡在一起。 赵医生这日来家里复诊,检查后收拾东西时看见一旁裹着毯子,口中插着体温计的阙安,惊讶道: “这是怎么了,发烧了?” 秦郁之给他掖了掖被角: “小感冒,没事。” 赵医生忙放下医药箱,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惊道:“这体温也太凉了,你确定这是感冒吗?去过医院看过医生了吗,来,体温计给我。” 这体温摸着跟冰块也没两样了。 阙安吐掉体温计,赵医生拿起来看了一眼:“还行,体温正常,有其他不良反应吗,你这看起来不太正常啊,要不给你抽个血做个血检,或者去医院——” 阙安晃了晃脑袋:“小毛病,我天生体寒,这几天感冒了浑身发冷,很正常。” 赵医生职业病犯了,看着秦郁之身后的人硬是想要诊断出病源: “我看看,给你对症下药,开点药之后好得快。” 秦郁之不动声色道: “我已经给他用过药,病情已经在渐渐好转,过不了几天就差不多能好完全了。” 这是实话,阙安和秦郁之这几天调了个身份,之前都是阙安压着秦郁之吃药睡觉休息,这两天秦郁之压着阙安吃了药就睡,把人裹得密不透风,又熬了姜糖水和营养粥,乱七八糟的养生养病方法都给强迫着用上了。 这急病乱投医的方法还有点用,阙安这几日的状态好了很多,基本不出三四天就能恢复正常了。 所以病情逐渐好转这点是实话,倒也没骗赵医生。 赵医生见这俩人固执不已,但又不能强硬拿着听诊器一下戳到人家胸膛上,有些奇怪的同时也只能放弃的点点头: “行吧,如果病情有恶化,记得随时来找我。” 他担心秦郁之拖着病情不治,想了想又改口道: “算了,下周复诊我再来看看。” 阙安唔了一声,目送着人走出远门,趁着秦郁之转身的时候把被子扯开了一点,露出一个小角准备喘喘气时,恰逢秦郁之回头,冰冷的注视着他。 阙安又默默的把被角拽上。 刘管家熬了中药给阙安端过来,黑乎乎的一碗,放在桌上。 秦郁之端起中药,搅拌着中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确定不烫后递给阙安: “把药喝了。” 这药治体寒的,秦郁之喝了快十几年,没想到有朝一日还有自己给别人喂药的那一天。 阙安嫌弃的看着那碗药。 秦郁之捕捉到他的神情,不由分说把勺子递得更近了一点,几乎要触到他的唇边。 食物对于以前的阙安来说仅仅代表饱腹感,不知道口感是什么意思,但凡能让他吃饱的东西,无论是淌着血的内脏,还是硬生生扯下来还带着血丝的头颅,对于他来说都一样。 但在秦郁之这里住了大半年,口味被秦郁之养叼之后,竟然也会觉得番茄炖牛腩里的牛腩腥味太重,会因为鱼片没有煮熟而不想吃它,也会开始分辨何为清淡重口,也能明白两勺盐和三勺盐的口感不同。 阙安被养的口味逐渐挑剔,看到黑糊糊的中药下意识就想逃。 他视线从碗里的药转到秦郁之身上,没有要动嘴的意思。 秦郁之手举了两分钟,用阙安平时对付他的那套回馈阙安: “喝完吃糖。” 阙安懒懒抬眼:“你哄孩子呢?” 被当成孩子对待了大半年的秦郁之:? 阙安目光在秦郁之脸上流连,心思开始活泛: “不喝,除非你亲下我。” 秦郁之习惯了阙安的无赖,拒绝的干脆利落: “不行,吃药。” 阙安蹭了蹭他的头: “那我亲你。” 说完不待秦郁之拒绝,直接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秦郁之愣住,这几日阙安趁着生病一直口嗨说要亲亲,但一直限于嘴上说说。 这个吻短暂得像是没发生过一般,但残存的冰凉触感让秦郁之真真切切体会到这个吻存在过。 阙安的眼神一瞬带着未被察觉的欲望,紧接着很快恢复原状,懒洋洋的趴在秦郁之肩头: “喂我。” 努力忽略头上那个吻带来的冰凉感受。秦郁之放下碗,语气凉凉道: “自己喝。” 眼见着他要起身,阙安忙拽住他的裤脚,用着凄惨语气道:“你就这么对待一个病人?” 秦郁之甩开他的手,迈开腿朝楼上走去,听到身后传来不依不饶的声音: “你不喂我,我就不喝了。” 秦郁之:…… 半分钟后。 阙安满意的喝干净勺子里最后一点药液,伸出头就着秦郁之拿着的餐巾纸晃了晃擦了擦嘴。 一招鲜吃遍天。 原来生病有这么多好处,挖掘到便利的阙安不知收敛,得寸进尺道: “秦郁之,我困了,抱我去睡觉。” 秦郁之:…… 阙安望着站在原地没动的人,妥协道: “或者我抱你去也行。” 秦郁之敌不过他,抱来一铺毯子,把阙安塞成了个粽子,使劲塞了塞,然后把小哈抱上沙发,扔到了他身边。 “让它陪你睡。” 阙安和哈士奇面面相觑,小哈一脸懵,带着些许瑟缩,而阙安则瞪着哈士奇,目露凶光。 小哈接受到信号,立马下了沙发,缩回了自己的窝里,只露出一个不敢动的屁股。 阙安可怜又虚弱,可怜巴巴注视着秦郁之: “连小哈都嫌弃我。” 说完又不住咳嗽了几声,露出虚弱的两个眼珠子看着秦郁之。 秦郁之:…… 算了,算了。 如此一般,阙安过了将近一周养尊处优的贵宾级别的待遇。 秦郁之摸着阙安渐渐回暖的体温,秦郁之心终于放下心来。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现在阙安的体温没有病之前高了。 之前阙安的体温总是灼人而热烈,发烫的像是一团火,但现在摸着只是稍微比常人高了那么一点。 尽管病好得差不多,阙安每日还沉迷于装病无法自拔,整天赖在他怀里,恨不得拿胶布把两人粘在一起,秦郁之把他拖出来时还不情不愿: “头痛,咳嗽,晕。” 秦郁之无情的把他五个手指扒拉开:“今天开始从我屋里搬出去。” 阙安仿佛被别人拆了窝的兔子般,竖起两只耳朵尖叫: “为什么?!我睡得好好的,怎么就把我赶出来了?” 秦郁之不想和他啰嗦: “睡回你自己的床。” 阙安一副不解的样子: “你晚上不舒服吗,你明明很享受。” 沾床就睡,这是秦郁之之前失眠从来没体会到的感受,这倒是真的。 刘管家路过客厅,听见这句话赶紧加快了脚步离开。 秦郁之冷冷开口:“注意用词的精准性,还有,我和你睡在一起并不舒服。” 阙安觉得秦郁之简直就是不讲理:“我晚上不踢被子不打呼噜,你怎么就不舒服了?” 秦郁之不多和他废话,叫来刘管家把东西给他搬了出去。 和阙安睡在一起确实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他能睡个好觉,而且自他和阙安同床共枕以来,他没有吃过安眠药。 阙安生病时是没办法,担心阙安的病所以才住在一起,但现如今阙安的病已经好了,再住在他房里,于情理不合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源于他内心产生的那种怪异感。 尽管他拼命告诉自己,阙安对自己的这种态度,只是因为一只狗对于饲主的依赖。 但饶是如此,他也没法忽视晚上阙安抱着他时,蹭着他脊背和手臂时,身上升起的那种酥酥麻麻的痒意。 秦郁之不自然的表情被阙安捕捉到,阙安突然起身,双手撑在他两侧,两人之间仅有几毫米的距离,灰雾色的眸子微微眯起些许,观察着他: “你是不是——” 像是怕被识破发现一般,秦郁之忙推开他宽厚的肩,把人从自己身上推开,力气太大推得对方一个趔趄,口气中带了一丝平时少见的慌乱,平复了下气息吼道: “胡闹。” 被推到沙发另一侧的阙安没有生气,双手抱着胸,还是那副打量的神情,像是能看破人心一般: “你生什么气,我又没说什么。” 第52章 第五十二只 秦郁之垂下眼,试图掩饰自己眸子中的慌乱。 陈姨抱着被褥走下来,把留在秦郁之房里阙安的东西差不多全给搬了出来,不得不说,东西还挺多,从牙膏牙刷洗脸巾,再到被子枕头,简直就是把卧室搬进了秦郁之屋里。 秦郁之表明了态度之后,兴许是便宜占够了,阙安倒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强硬的挤到他屋里,两人也差不多消停了一段时间。 前段时间联系德国那边的医院,一直说医生外出,几个星期后才能回来。 昨天医院主动联系说是医生下周就回来了,秦郁之打算过几日就启程,去做个复诊。 临出发前一日,刘管家走进来,手上拿着一个灰色的信封,递给秦郁之道: “少爷,你的信。” 秦郁之转过头,视线落到信封上,放下水杯打量着信封: “信?” 刘管家也是很不解: “是啊,邮差送过来的时候我也挺吃惊的,你说这年头都有手机微信了,再不济花一毛钱发个信息,谁还写信啊,真奇怪。” 他刚去花园浇花,就收到了这个信封,信上没有任何署名,看起来空白一片,送信的人带着个灰色的帽子,压低了帽檐,送到信之后就匆匆离开,因为没有穿邮差服的原因,刘管家还特地多看了一眼,印象深刻。 秦郁之接过信封。 那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信封,和平日所见的所有信封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也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气息。 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刘管家噢了一声,拿出一枝花道: “对了,随信送过来的,还有这个。” 秦郁之接过花,看着这朵玫瑰。 玫瑰娇艳欲滴,上面还沾着几滴露水,像是新鲜的早上刚从花丛里摘下来的一般,带着朝气蓬勃的生命力。 秦郁之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下玫瑰的弯刺,触到潮湿的一抹潮红,随之散发出一阵夹杂着腥臭的花香气。 秦郁之把沾着潮红液体的食指轻轻放到鼻尖嗅了嗅,旋即脸色微变,冷声道: “剪刀。” 刘管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要裁信纸,啊了一声问道: “要裁开信封吗,用裁纸刀比较容易吧?” 秦郁之又重复了一遍: “剪刀。” 刘管家看见秦郁之越来越阴沉的眼神,也有些被吓到了,忙从抽屉里挑了把小剪刀递给秦郁之。 骨节分明的手拿着锋利的刀刃,顺着玫瑰花的根部挑开。 紧接着,刘管家倒吸了一口冷气,捂住了嘴,战战兢兢的看着被剪刀挑成两半的玫瑰花根茎。 鲜活的血液翻着恶臭的血腥气,顺着根茎滴落下来,缓缓滴在地板上,像是恶魔的低语,哒哒哒的打在地板上,又像是沉闷的倒计时。 “这是——” 秦郁之眉间沉的能滴出水,用沾着玫瑰花汁液和血液的剪刀,剪开了信封。 信封里只有一张小纸条,秦郁之缓缓展开,里面只有一句话: “送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看到字条的一刹那,秦郁之全身血液倒流,像是全身的细胞都爆炸开一般,烦躁凌乱的情绪在他身上蔓延开。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揪住了一般,整个人不受控的蜷缩了起来,一阵窒息感紧接着漫上他心头。 玫瑰花带着腐烂气息的香味弥漫了整个房间,像是毒蛇一般,往秦郁之四肢里探去。 刘管家意识到不太对劲,捂住口鼻道:“这味道……唔……我拿去丢了吧,少爷,少爷?” 秦郁之手跌落下来,信封和纸条向上扬了一下,紧接着悠悠落到地面。 随着秦郁之整个人不受控的往后倒去。 刘管家大惊失色,上前一把扶住秦郁之的胳膊,忍着体重把他扶到沙发上,低眼看着秦郁之。 秦郁之双眼紧闭,眸尾微微发红,已经晕了过去。 * 秦郁之卧房。 床边围满了人和各种器械,机器的滴滴作响声此起彼伏,杂乱纷呈,连接在秦郁之身上的是各色各样的针管和导管,架势可怖。 距离秦郁之昏迷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天,从中午到晚上,这会儿已经是凌晨四点,三个人守在床边,没有合眼。但病床上的人依旧没有要醒来的趋势。 刘管家、赵医生和阙安双双围在床边,伴随着仪器的滴滴声目不转睛盯着床上的人。 阙安沉声站在床头,语气低沉道: “他怎么了?” 赵蒋给秦郁之注射了一阵试剂后,头上出了虚汗,沉重的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阙安望着床上的人,手紧紧攥着他的指尖。 此刻的秦郁之看上去和睡着了没有两样,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平和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痛苦的痕迹。 刘管家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晕也得有个原因吧,是低血糖还是旧病复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从医这么多年,赵蒋头一次体会到手足无措的无力感: “抱歉,我实在是诊断不出来。” 他是真的不知道,秦郁之看上去像是犯病,实则和以往任何一次犯病都不一样,他的身体指标各项都很正常,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健康。 可是人却无端昏倒了,这是的的确确摆在手边的事实,无可辩驳却无从下手,像是电脑突然黑屏一般,电脑的任何零件都没出问题,就是不亮了,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他注射了平时昏睡用过的药剂,但人还是处于待机状态。 阙安攥紧了秦郁之的指尖,冷冷开口道: “晕倒前发生了什么事?” 刘管家焦急不已,一时把罪魁祸首给忘了,经过阙安的提醒,这才如梦初醒般,把小纸条和那个灰色的信封,以及那只玫瑰,递给两人: “有有有!少爷晕倒前就在看这个东西,少爷拿过玫瑰后,剪开玫瑰的根茎,传出一阵腥臭味,再然后就晕倒了。” 赵医生伸出手接过玫瑰花,闻了闻上面的味道,皱眉道: “闻不出什么特别的,得先送去做化验。” 他放下玫瑰,正欲拿起信封打算打开,旁边人快他一步,夺过纸条和信封,扫了一遍上面的字迹。 赵医生看着那张写着小字的纸条,好奇道:“这是谁寄来的?” 刘管家如实道: “不知道,没有署名,来寄信的人也怪怪的,全身上下都是一片黑,看不出来是谁。” 阙安仔细看着手中的信封。 灰色的信封看上去像是沉默而隐秘的禁忌术语,信封上一片雪白,而玫瑰花的根茎处被切开,从里面还有不断的腥臭血液滴出来,淌在地板上。 而信封里的字条只有短短一句话,用着凌厉笔锋写着“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阙安垂下眸子,素来懒散而漫不经心的眼眶里此刻微微泛红,灰雾色的眼眸里充斥着疯狂的情绪,仿佛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玫瑰被他握在手心,指尖不断缩紧,玫瑰的刺扎破了阙安的皮肤,粘稠的血液顺着手腕流淌下来,滴答一声,浸湿了雪白的床单。 赵蒋看着气息明显不稳的阙安,居然罕见的生出了一丝恐惧,像是被他的气息紧紧压迫着一般,他开口道: 8888888888 “刘管家,你让人去查一下附近的监控。” 这个信封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从内到外都透露出再普通不过的气息,而且材质也很一般,是市面上两毛钱能买一大摞的那种信纸,按刘管家的话来看,送信人也相当谨慎,根本不可能发现他的身份。 阙安气息是从未有过的阴冷: “不用了。” 他知道是谁。 玫瑰花上面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 几年前这个味道出现的时候,伴随的是杀戮的血腥气,和满地的同族尸体,以及阵阵从远方传来的痛苦嚎叫。 那一天阴云密布,是所有动物的逃难日,头颅上还沾着不知道属于谁的血,耳边充斥着不知属于哪种野兽的无力怒号,死的死,散的散,熟悉的脸孔要么阴阳两隔,要么逃窜流离各奔东西。 记忆已然很久远,只有血腥气仿佛还在眼前,和信封上的气味完美重合,像是某种禁忌被破开,重见天日。 手中的信封一点点被攥紧,最后被尽数撕碎,残渣被丢进垃圾桶,仿佛湮灭的灰烬。 刘管家看出来了阙安的不对劲,担忧道: “阙安,没事吧?” 阙安没回答,垂着眸子,抚摸着睡床上人冰凉的指尖,语气像是自言自语般: “诊断不出来。” 赵蒋却以为他在问自己,点了点头道: “对,身体机能都正常,但就是一直在昏睡。” 从医十几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他也有些慌乱。 赵医生稳了稳心绪,做了决定: “眼下得先把人送到医院,做核磁和血检这些进一步检查后,再看具体情况。” 只要不是灵异神怪妖魔鬼怪一类的,再困难的疑难杂症,医院都能治。 说着,赵医生起身撤下医疗器械,小心的打算把人抬起: “我已经联系医院了,眼下得先把人送过去。” 突然,赵医生手腕一凉,一股力量强有力的扼住了他的手。 阙安一只手搭上他的手腕,制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赵医生感觉到面前的人不太自然,旋即对上阙安的眼睛,被少年眼里的阴鸷吓到了。 他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怪异感,对阙安道: “来搭把手,先送去医院做进一步观察。” 阙安定定看着床上的人,语气淡淡道: “别白费力气了。” 赵蒋和刘管家闻言愣住。 赵医生紧接着皱了皱眉: “你……什么意思?” 阙安指尖轻轻拂过秦郁之的眉心,过了半晌缓缓开口: “我来。” 第53章 第五十三只 秦郁之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大雾,黑色的大雾,他跌跌撞撞往前走去,往后冲撞,却怎么都无法走出雾里,渐渐的,大雾弥漫到他的口腔、鼻腔里,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黏膜封住,身体只能发出无力的挣扎和抵抗,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在不断的挣扎和下坠中,有团火光一直在闪烁,慢慢的灼人的温度逐渐靠近,包围住他,弥漫在周身的大雾也燃烧了起来,发出惨烈的尖叫。 口腔黏膜里的雾气像是被烧成了灰烬,他意识逐渐清明起来。 眼前恢复成白茫茫的一片。 他挣扎着张开眼,迎面而来的,是雪白的墙壁和天花板。 回忆翻天覆地翻涌而来,玫瑰和信封,扑鼻而来掺杂着腥臭味的玫瑰花香,全都回到了脑海。 昨天收到了一个信封,再然后自己就晕倒了。 不用脑子也能想到这个信封是谁寄来的。 除了容创,不会有其他人。 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他尝试着抬起手指,但很快就被迎面而来的酸软感湮灭,接着那股酸软感很快牵引到了全身,手臂、双腿,乃至脖颈,全都酸软得快抬不起来。 伴随着酸软酸痛的,还有着某种充盈感,让他神智清明。 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 每次阙安和他一起睡,睡醒后,他身体差不多就是这样一个反应,一模一样。 他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左边胳膊被压得有些麻木,他视线左移,果然,少年温热的脸庞正枕在他的手上,微翘的睫毛上沾着几丝水珠。 秦郁之蹙了下眉头,伸出手指去碰了碰阙安睫间的水珠。 他原先以为是泪珠,但触到之后发现不对。 刚一碰到就结成了冰,冷得一直往外冒着寒气,沾着水珠的手指快要把手指凝结成冰。 他忙伸出手去触碰阙安的额头,发现冷得不像话。 比上次他碰到的时候更冷,整个人像是刚从冰窖里出来一般,原本殷红的唇一丝血色都不剩。 他心中一惊,忙轻轻晃了晃人,小声在他耳边呼唤名字: “阙安,阙安,醒醒。” 和上次不同,上次冰冷的少年在他身边时,他轻轻一晃就能把少年推醒,但这次阙安只是安安静静睡在他身边,没有动静,他喊了将近五六分钟,身边的人体温好像还在下降,寒意已经弥漫到了整个房间。 他心中一惊。 这个症状绝对不是普通的感冒,他手指有些发抖,忙翻身下床,正打算去找赵医生时,手腕突然被冰凉的两根手指攥住。 平日力量巨大的手指,此刻却带着几分虚弱,像是用尽力气才能搭上他手腕一般。 阙安轻声道: “秦郁之。” 声音响起的瞬间,像是一块石头扑通砸入湖里,泛起巨大涟漪,秦郁之忙转过头,盯着床上的人。 阙安眼皮向下耷拉着,声音懒懒,像是在掩饰倦怠一般: “陪我睡一会儿。” 声音里有着依恋和阙安平日的无赖属性,除此之外,还有不易察觉的一丝疲惫和委屈,像是被最柔软的碎片给击中一般,秦郁之的心瞬间软得不像话。 秦郁之轻轻的掀开被子,钻进去,手枕在他头下,拿过毛巾去擦拭阙安头顶上的水珠,焦急道: “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阙安蹭了蹭他的手臂,往日活蹦乱跳的少年此刻带着几分虚弱感,像是精致易碎的瓷娃娃,秦郁之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 阙安轻轻笑了下,蹭着他的身体: “感冒了。” 秦郁之二话不说,翻身下去,一把甩下冰凉的手腕。 这不是感冒,上次也一样,不是感冒。 刘管家当时无意中提过,感觉阙安好似根本没有感冒的症状,看上去也不像是一个感冒了的样子,但当时阙安坚持说自己是感冒,在自己面前也像是生病了的虚弱样子,于是他就没多想,一直没怀疑过。 但实则根本不是这样,那些咳嗽,虚弱无力和流鼻涕,都是阙安伪装出来的,是为了掩饰自己身体过于冰冷,从头到尾只有体温冰凉是真的病状,其他都是掩人耳目。 问题是,他为什么要掩饰? 阙安投降道: “我错了,我告诉你。” 阙安淡淡开口道: “是个老毛病,之前就一直有。” 秦郁之不肯相信: “什么毛病能成这样?” 他和阙安相处大半年,阙安口里说的老毛病,却从来没有见他犯过。 阙安翻了个身,在他怀里躺得更舒服: “就间接性身体发凉,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秦郁之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伴随着身体冰凉的,阙安因为太过冰冷而不断战栗的身体、逐渐消退的食欲,不是一句感冒或者身体发凉所能掩盖过去的。 秦郁之冷声问道: “为什么会这样,会有什么不良反应,会有什么后遗症,一样样说清楚。” 阙安嘟了嘟嘴,撒娇的表情做得恰到好处: “唔,大概就是变人后身体机能需要一个适应过程,具体为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但是过程持续不了多久,大概三四天这样子,以后等身体逐渐适应了,就慢慢不会这样了,身体发冷的频率会逐渐变少,恢复正常。” 阙安说话时,秦郁之紧紧盯着他。 但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微微垂下的眼睫毛,看不到那双灰雾色的双眼,只能听出对方平淡而无波澜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感觉不似在说谎,但秦郁之仍然打消不了疑虑。 他皱眉追问: “之前为什么没犯过?” 没记错的话,是快要过年前几周,阙安挨着他睡觉时,第一次出现这种症状,那时候阙安已经变成人大半年了,为什么之前没有犯过? 阙安摩挲着他的指节,似是怕冰冷的温度传染到他身上一般,眷恋的摩挲了几分钟后就收回了手,放在被子里: “这我哪儿清楚啊,这具身体奇奇怪怪的,我才变人大半年,还没摸透呢。” 秦郁之低下头,轻轻抬起阙安的脸,逼视着对方看着自己,认真的一字一句道: “你确定?” 黑色的眸子像是能看透他一般,逼视着阙安。 灰雾色的眸子看着他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慵懒道: “我骗你干嘛。” 秦郁之心内还是有不安和怀疑。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告诉他,解释两句就能避免的误会,为什么偏偏不让他知道,他总有种阙安是在隐瞒自己什么事情的感觉。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问你骗我是感冒了?” 阙安蹭了蹭他,像是在蹭一床毛绒薄被: “我确实是感冒了,身体冰凉就会感冒,那是真的,没有骗你,你放心吧,过几天就好了,和前几次一,身体变凉和感冒有什么区别,反正你得照顾我就对了。” 他用唯一还带点温度的脖颈蹭上秦郁之的手臂,满足道: “只要是你照顾我,什么病都不重要。” 秦郁之快被他转移重点的插科打诨气笑了,从阙安手里拽出自己的手臂: “能靠吃药打针治吗?” 病中的阙安力气自然没有秦郁之大,留念的蹭了蹭指尖上秦郁之的温度,几不可闻叹了口气道: “不行,而且我血液特殊,而且心率和身体指标和其他人不一样,如果被人发现,会很麻烦。” 秦郁之心往下一沉。 果然是这样,他最担心的就是阙安体质特殊,可能患病都不能就医,居然真是这样。 秦郁之心沉下后,深深的无力感又升了起来,为着自己的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他联想到了那天上山时,看到倒地的毛绒绒时的场景。 他胸口处的黑血,和虽然不大但还在汩汩冒着血的伤口,眼下和当日的场景不知怎么就重合到了一起,那种走投无路和明明看到了问题却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痛心感,又再次浮现到了心头。 阙安仰起头看着他,半晌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带着满足感轻轻笑了声: “你这表情,是在担心我?” 秦郁之瞥眼看他,等着他吐出下一句。 果然狗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词儿,阙安满足道: “好可爱。” 秦郁之眉心一跳,要不是面前这人还散发着虚弱的寒气,他恨不得把人拽起来打一顿。 始作俑者撑着脑袋,无辜的继续刺激着他。 很少见到秦郁之这样子,今天一见,像是给人平添了几分鲜活的人气一般,让人无端想捏一捏,这么想着,阙安伸出手在他脸上真的捏了一把: “喏,别担心了,我上次不也自愈了吗,就那么几天过去了,就恢复如常了。” 秦郁之沉声冷眼: “每次结束后,你体温一次比一次低,你管这个叫恢复如常?” 阙安嗯了声,仿佛觉得这不是个什么大事儿: “是因为我们的体温比人类高出太多才会这样吧,这几次后体温降低是正常的,等到降到和人类体温差不多了,就不会再这样了。” 秦郁之居高临下看着阙安,对上那双灰雾色的眸子。 眸子也毫无畏惧的回视着他,满是真诚,仿佛真的没说谎一般盯着秦郁之,眼神干净而又纯粹,和平日拽着他手臂不让他离开的眼神一模一样。 秦郁之看着眼神,些微有些动摇。 眼下找不到解决办法,只能期待阙安说的确实是真的。 他深呼吸一口气: “你确定?” 阙安点点头,用着惯用的不着四六的语气,想了想勉为其难发誓道: “骗你的话,我……我就是哈士奇!” 第54章 第五十四只 被阙安在床上磨了半天,秦郁之这才有机会理理自己昨晚晕倒的事。 昨晚收到那个信封后心脏骤痛,一阵天旋地转后晕了过去。 容创比他想的更沉不住气,也比他想象的更不耻。 从之前爬满药柜的虫子,到现在的晕倒,上次差点发生的车祸大概率也是出自容创的手笔,中间还有多少不被知晓和难以揣摩的恶意。 他不是没防过容创,只是没想到他会不择手段使出这种招数。 倒是高看了他。 他低着头想要挣扎着起床,却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一些熟悉的痕迹。 被撕碎的纸条和信封静静躺在垃圾桶里,像是盛怒下发泄的产物,除此之外,还有那枝被□□的不成样的玫瑰。 玫瑰花的花瓣尽数被扯碎,露出来的暗红色血液沾到了信封和纸条上,带着腥臭的味道。 秦郁之皱起眉头,弯下腰用手指勾过垃圾桶,慢慢从里面捡起一张碎纸片,仔细观察,越看越心惊。 除了阙安,他想不出还会有谁剪碎这些东西。 他站起身的瞬间却猝不及防被从背后抱住,阙安贴在他身后,语气带着懒意和眷恋,眼神也盯着那个碎纸片,逐渐变得幽深。 秦郁之垂下眸子,掩饰着心中的波澜: “你知道了?” 阙安懒懒转头,疑问的嗯了声,盯着垃圾桶里的废信封道: “知道什么?” 秦郁之心略微放下些许,回望着阙安。 阙安之前和容创的对峙让他一直放心不下,但此刻看阙安神色淡淡,像是不知情的样子,让他心思微微放下了些许,却又咂摸出几分不对劲。 他试探道: “那这个信封——?” 阙安从桌上拿了个苹果,不以为然道: “上面那味道这么冲,闻着不舒服,我就给撕了,怎么了,谁寄给你的?” 秦郁之的心这才差不多放下了个百分之九十九,看样子阙安是毫不知情。 正想着,突然一阵晕眩感往脑顶冲来,思维被迫中断,整个人四肢发软,不受控往后仰去。 阙安一惊,眼疾手快从腰后搂住人,把人接住放在床上: “没事吧?” 刚才脑子血液仿佛倒流一样,一瞬间又像是要晕过去。 秦郁之淡淡摇头: “没事,这会儿缓过来了。” 他抬起头,突然想起什么般: “赵医生来过了吧?” 他醒来时看到周围摆满了赵蒋随身常带的医疗器械,还有一些针管和常用药物。 阙安开口: “客厅坐着呢。” 秦郁之脑海中是挥之不去的疑惑,按压着太阳穴:“你让他进来。” 他之前也突然晕倒过,每次醒来身边看到的第一个人一定是刘管家或者赵医生,但奇怪的是这次醒来两个人都不在,而且按赵医生的负责态度,过个十来分钟就得跑到自己身边拿着一堆仪器观察自己醒了没有。 他这醒来都快几个小时了,门下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阙安点了个头,带上门出去了。 十来分钟,赵医生敲了敲门,和阙安走了进来。 秦郁之敏锐捕捉到,赵蒋此刻的神情有些不同寻常,像是欲言又止一般: “秦总,您感觉怎么样?” 秦郁之点了点头: “没什么大事,知道玫瑰花里是什么成分了吗?” 赵医生如实摇头: “不知道,没有闻出什么异样,我已经送去化验了,结果一出来我就第一时间通知您。” 秦郁之沉默的敲打着桌延。 其他人闻都没事,为什么独独自己闻就晕了过去? 秦郁之抬眼:“晕倒的原因是什么?” 赵医生看着旁边站着的阙安,像是要说什么,微微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放弃,只憋出了一句: “低血糖而已,注意饮食,不用太过担心。” 秦郁之怀疑自己听错了: “低血糖?” 他收到了诡谲的信封和散发着腥臭味的玫瑰花,之后再莫名其妙晕倒,现在醒来告诉他晕倒的原因只是低血糖? 这就仿佛有人举着枪对着他的头,结果打出来的是大大泡泡糖一样。 开什么玩笑。 赵蒋垂着头,平日难得一见的医生风姿全不见了,重复了一遍道: “确实是低血糖,秦总不用过虑,注意休息就好。” 说完后,他抬起眼看了眼阙安。 阙安仿佛不在意他们聊什么一般,只自顾自玩着手机。 赵医生收回视线,定了定神开口: “饮食配方我让营养师专门调配好了。”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探究,最终还是欲言又止般,犹犹豫豫着开口: “既然秦总醒了,我再给秦总做个检查吧。” 秦郁之盯着赵蒋,打量着他片刻,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片刻后点了点头: “好。” 赵蒋松了口气,上前给秦郁之做起检查。 给秦郁之检查完,赵医生眉头凝得更重,面上却不显。 秦郁之缓慢扣上衣服,抬起眼道: “情况怎么样。” 赵医生如实摇了摇头,旋即反应过来不对,仿佛精分一般,又点了点头: “没事没事,身体恢复得很好。” 他犹豫片刻,对着秦郁之开口: “秦总,最近您感觉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 秦郁之摇头: “最近感觉都还行,气喘流汗这些症状都减轻了不少。” 上次他还担心药全被丢了之后会不会出什么问题,万一突发个什么疾病,身边要是没药会很危险,所以才这么赶着去德国复检,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身体不但没有犯病,反而状态比起平时都好很多。 赵医生点了点头,眸间浮起深思,嘴上却敷衍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测,但碍于旁边人凌冽的眼神,却又不敢提起,也不敢往深了想。 这个猜测像是无稽之谈,他很快就在心里使劲甩了甩脑袋,否定了这个想法。 赵医生又嘱咐了一遍秦郁之需要注意的事项,给他开了几服药之后,收拾东西走出了房门,阙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也起身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无言的走下楼梯,走到确认秦郁之看不见两人了,阙安路过他身旁,留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赵蒋顿时浑身发冷,忍不住发了个抖。 秦郁之昨晚突然晕倒,准备送医院的时候被阙安硬生生给拦了下来,阙安不由分说把门一关,他和刘管家在外站了一夜,焦急不安,等了一夜把人给等了下来,正打算斥责阙安胡闹时,阙安告诉他人醒了。 他起初以为阙安骗自己,等到上楼看见活生生躺在床上的人时,愣住了。 连他都治不了的病,阙安仅仅一晚上就做到了,阙安昨晚上到底做了什么? 而且更让他意外的是, 秦郁之身体不但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反而状态比之前更好。 要不是赵蒋自幼不信神佛,坚定走社会主义路线不动摇,他真该怀疑是不是有什么法力和魔法了,毕竟当时秦郁之的情况的的确确不够乐观,头上冒着冷汗,虽然晕过去了但身体还些微有些颤抖,无法不让人担心。 而且昨晚,阙安逼着他让他瞒住这件事,威逼着比划了下雪白的刀尖,他当时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走漏了风声,这把刀尖就会架到自己脖子上来。 他想开口问为什么,对上少年阴鸷的眼神,只好瑟瑟缩了回来 阙安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和刘管家隐瞒这件事,又到底是怎么救下的秦郁之,具体做了什么? 赵蒋百思不得其解,也无法解开,阙安永远不会让他知道。 脑海中的画面不断重播,让他消耗过大,他摇了摇头,试图摇散一晚上的疲惫和乏力。 十几年的从医经验告诉他,豪门的这些事少管,信封也好,阙安和秦郁之真正的关系也好,亦或是阙安的身份,他昨晚到底做了什么,都不在他管的范围内,也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些事知道了,不一定对他有好处。 反正眼下秦郁之身体状况也不错,阙安不让他告诉秦郁之,他闭口不言就行了,不用管那么多有的没的,但饶是如此想,脑海中的想法却不住的一个个冒出来,最后只剩两个字像弹幕一般不断滚动。 阙安,阙安。 他在心中咂摸着这个名字,反复回想,脑海中浮现起了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时的场景。 第一次看到他喂秦郁之吃药吃糖,又听说是个山区来的,下意识就把人往淳朴和老实身上逃,再不济也就是性格跳脱活泼了点,任性了一点。 但昨天秦郁之发病时,阙安的那个样子着实让他有些心惊。 仿佛是披着狗皮的狼终于脱掉了伪装一般,眸子带着暴戾,像是要把那个信封生吞活剥再千刀万剐。 但当他面对秦郁之时,暴戾的一面又仿佛从所未有过一般。 他守了秦郁之整整十几个小时,像是不知疲倦一般,连眼睛都不眨,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看着床上的人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 就在那一刻,他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这个少年并非自己看到的那么简单。 第55章 第五十五只 送走了赵医生后,秦郁之从床上坐了起来。 尽管他现在醒过来了,但容创确确实实想置自己于死地,既然如此,那该算的帐就一并算了,不必要再继续给对方留退路。 秦家在a市这么多年,根基深厚,其中虽然费了不少功夫,但还好虽然还差几个关键点,但想要查到的都已经查到手了。 秦郁之原是打算再过段时间再出手,但没想到容创会出手这么快,而且是用这么下作的方式。 容创上次答应了他不会对阙安下手,但人被逼急了什么都能做出来,更何况是容创这种出手就会致人死地,根本不给人喘息机会的人,你永远也猜不到他想要做什么。 这次是他,那下次呢?下次他会不会对阙安下手,又会做到什么程度?他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但对于阙安的性命却无法无视。 换上正装后他准备出门,被阙安堵在门口,双手伸出去撑住墙,把人圈在怀里,拦住他的去路,看着他命令道: “你病才刚好,乖乖待在家。” 秦郁之面对比他高半个头的人颇有几分无可奈何,想要突出重围却又挣扎不过: “今天是工作日,我得去公司。” 阙安凝望着秦郁之,眼神深不见底。 秦郁之略微有些心虚。 公司已经查到了容创手下的实验室以及在他实验室下的一系列账务和违规操作,眼下就差几个小细节,差不多就能完善容创的犯罪链。 但是不能让阙安知道。 眼下只要不牵扯到阙安,就一切好办,总归是两个人的事比三个人好解决,而且,阙安严格说来也不算人,只能算容创的猎物。 阙安垂眸望着他,问道: “去干吗?” 秦郁之平静撒谎: “处理文件。” 阙安身体往后退了两步,头微微仰起,逼视着秦郁之,像是能看透人一般。 他垂下头,突然问了一句: “秦郁之,如果有人想要你的命,你会怎么办?” 秦郁之愣住。 与其说是在问秦郁之,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声音低哑的不像他平时,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懒懒的调子无端听起来非常磨人。秦郁之沉声道: “他会被法律制裁,到时候会判刑,这是法律该管的事,而不是我怎么办。” 阙安望着秦郁之,似是觉得这种说法很有意思一般,歪了歪头: “然后呢?” 秦郁之平静的注视着阙安: “然后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阙安抬起眼,视线落在秦郁之脸上: “换一个地方继续活着,你们人类管这叫做惩罚?” 秦郁之手下意识缩了一下,抬起眼看着阙安。 阙安声音调子还是懒洋洋的,语气中却带了几分质问: “秦郁之,他可是想要你的命。” 秦郁之身体往后微倾,质问阙安道: “然后呢,我也要要他的命吗?” 两人打着哑谜,明明都知道指的是谁,说的是什么事,却偏偏不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盯着阙安,索性把话摊在明面上讲: “人类有人类的规矩,他想杀我确实没错,他这十几年来做过的勾当确实数不胜数,猎杀野生动物,做非法生物实验,谋杀未遂,这些罪不容诛甚至死有余辜,但是人有更恰当的解决问题的方法,法律和规则讲量刑,犯了错,自然有国家和法律来约束你,而不是屠杀和杀戮,要人人都握着一把刀,像野兽一样,随时准备上手捅死自己对手和讨厌的人,那这个世界岂不是乱套了?” 阙安凝眉,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刺耳的字眼: “野兽?” 秦郁之叹了口气道: “我没这个意思。” 虽然是这么说,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比喻的确实不太恰当,忘了顾忌面前这只狗的感受,狗不算野兽,但好歹也算动物,和野兽如出一辙。 动物有兽性,人有人性,两者不分高低优劣,只是长年累月生长环境所造成的思维方式不同而已。 阙安冷冷打开他的手,望着他道: “野兽怎么了,有的人活在世上,活得还不如一只狗,又比野兽好到哪里去。” 秦郁之沉默的看着他,灰雾色的眼眸对上黑色的眼,其中情绪不明,暗暗有风暴在酝酿,像是即将展开一阵交锋。 原以为阙安还要死缠烂打时,阙安却出乎意料的放开了他,双手从墙上收了回来,垂在身侧,转身就走。 对峙的胜利来得太过轻松,让他产生了些许错觉,感觉面前这人好像和平日不太一样,但仔细看去,阙安还是一脸淡淡外加慵懒的神情,一副不着四六的情绪和表情。 他下意识叫住人: “阙安?” 阙安跟没有听见一般,径直出了客厅,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秦郁之叹了口气,知道面前这人情绪上来了,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哄不好了。 他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决定还是先去把容创那边处理了再说,眼下那边比较紧急,至于阙安,只能回来再慢慢哄了。 秦郁之往紧闭的房门门口望了一眼,最终带上门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彼此一天见不上几面,秦郁之一天除了晚上回到家睡觉,白天基本都在公司,为了容创的事忙得脚不沾地,脑子里被细密的账务和细节填满,根本无暇顾及阙安,而阙安也表现得比他还忙的样子,恢复了之前找不到人的做派,甚至比之前更甚,一个礼拜里有五天找不着人,做好了饭也根本不回来吃。 刘管家看着这两人,即使偶尔有机会在同一张餐桌上也基本相顾无话,各自吃各自的,这次闹得好像还挺严重,上次两个人也就是小打小闹,偶尔还托他传几句话,担心彼此的那股劲儿都清清楚楚摆在桌面上,但这次真是跟两个冰块没什么区别,彼此就算靠在一起也捂不热。 刘管家默默看着,心里也难受,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任由这两个人冷着。 现在晚上都是管家负责给秦郁之送药,一到了书房不知是不是少了个人体温的原因,他总觉得格外冷。 之前阙安总爱赖在书房里,一个人处理文件,另一个人就窝在椅子上,还时不时发出噪音来骚扰秦郁之,经常是秦郁之文件处理着处理着,就放下处理阙安去了。 而今刘管家走近房里只有一片安静,冷清得像是冰窖一般。 刘管家把药放下,跟往常一般叮嘱了秦郁之两句,叮嘱完之后,还是不放心的提到了阙安,观察着秦郁之的反应。 秦郁之抬起眼: “他最近怎么样。” 两人一个赛一个忙,彼此好久没见面了。 刘管家噢了声,心道寒冰终于化开个缝了,又是欣慰又是高兴道: “还是没怎么回过家,您说说外面雪才化开,还是穿羽绒的时候,阙安失言这身体情况又不太乐观,冷得跟刚从冰箱里拿出的冰块一样,这要是感冒加重了可怎么办啊。” 阙安这次体温冰凉持续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来得都长,有了上一次的说辞,刘管家还以为这就是正常的感冒,误以为这次是上次感冒没好完,又复发了感冒。 不知为何,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更冷,持续时间更长,窗外的雪像是永远不会停一般,一直在飘飘扬扬,这几天才稍微小了一点,但风却一点儿都没小,肆虐的拍打着窗户。 秦郁之没说话,但手中握着的纸张微微卷了卷,带了点不安心的痕迹。 刘管家见秦郁之眉色微微有松动的痕迹,忙补充道: “昨天我看阙安回来时,脸上头上都是雪,整个人像是雪人一样,嘴里鼻子里都是,整个人看起来还像是在发抖,我看着都冷得不得了,你说说这要在外面待个三四五六天,再轻的感冒都得转到icu去啊,你说说这——”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秦郁之的神色。 秦郁之淡淡抬眼,看向窗外。 他这段时间不是没找过阙安,但阙安要么就是不理他,要么直接摔门而出,根本找不到沟通机会,一来二去两个人关系也就冷下来了。 到了后来他越来越忙,也越来越顾不上阙安了。 秦郁之垂下眼,放下手中的纸张道: “阙安回来了吗?” 刘管家摇摇头: “没呢,昨天一早就出去,到现在还没回。” 秦郁之点点头,喝完了刘管家端来的药,紧接着披上了外套,往楼下走去,让刘管家先去休息: “你先下去吧,我等他回来。” 第56章 第五十六只 刘管家哎了声,欣慰的点了点头,收拾了东西,缓缓退出了客厅。 秦郁之坐在沙发上,时不时端起手边的热牛奶喝一口,他之前熬夜看文件习惯喝咖啡,后来被阙安强硬的纠正之后,这才改成了热牛奶。 习惯这个东西,一旦形成了就很难改变,没遇见阙安前,他也断然不会想到喝了二十多年的咖啡有朝一日会换成热牛奶。 团子从他口袋里露出来,探出了个头,然后蹦出了他口袋,粘着他上了肩头,最后挪动着小小的身子,蹭了蹭他的脖颈,声音像是十分虚弱一般: “叽叽叽。” 秦郁之抬起头,放下玻璃杯,看向小团子。 团子整个人都趴下来了,软的不像话,像是生病了一般,整只团子只有靠着秦郁之才能站稳: “叽叽叽。” 秦郁之伸出两根手指,探了探团子的体温,感觉微微有些发烫,他讶然道: “你是发烧了吗?” 摸上去微微有些发烫,但仔细一摸发觉不是,这种烫是一阵一阵的,像是呼吸灯一般,烧一会儿就下去了,过几秒又开始烧,不断反复循环。 这可稀了奇了。 团子摇了摇头,叽叽叽的蹭了蹭他的手指,看上去状态十分不好,秦郁之这才发现团子只会叽叽叽的叫。 秦郁之道: “你是不会说话了?” 团子叽叽叽的点了点头,无力的蹭了蹭秦郁之的指尖。 团子已经好几天没说过话了,之前恨不得一天吵到晚的团子,罕见的沉默了好几天。 前几天团子的语言表达能力就好像弱了不少,偶尔能表达出几句意思完整的话就很不容易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叽叽叽,只能起到一个唤起他注意力的功能。 他起初以为是天冷了团子困,不爱说话,没想到是失声了。 怎么会这样? 团子往门的方向跳了跳,示意秦郁之看。 秦郁之顺着他的方向看去,试图理解他的意思: “你在指什么?” 见秦郁之听不懂它的意思,团子焦急的在秦郁之肩头蹦来蹦去,嘴里不停的叽叽叽,团子越急,秦郁之就越理解不了他的意思,一人一团子一个蹦跶一个疑惑,沟通完全没有进展。 后来秦郁之索性放弃了交流,把团子捂在手心:“我等会问问阙安,你先别急。” 听到阙安两个字,团子唔唔唔的摆动得更凶了,趁秦郁之不注意,钻回了他口袋里。 秦郁之看着口袋。 奇怪。 窗外的雪依旧在肆虐,混着狂风像是要破窗而出一般,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又拿起手机给阙安发了条信息打了个电话,果不其然没有人接听,也没有回短信。 就这样坐了不知道多久,只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咔哒声。 客厅只开了一盏昏暗的灯,照映在阙安的脸上,阙安抬起头来,对上坐在沙发上的人的眼神。 他不知去了哪里,浑身是土,身上还带着落叶的芬芳。 两个人彼此对望,都没有动作。 最终还是秦郁之先服软,投降似的一般站起来,走到阙安面前,未发一言,先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体温。 还是那么凉,甚至比前段时间要更凉,也没有丝毫回暖的痕迹。 秦郁之一时不知怎么办。 真要把阙安锁起来,把人关在屋里不让他出去?除了这个野蛮办法,秦郁之想不到其他能解决问题的方式。 站在阙安头上的团子蹦蹦跳跳看着秦郁之,唧唧唧的像是想要表达什么,但却又表达不出来一般,只能唔唔唔着急的跳来跳去。 正在这时,陈姨忙走了上来,给他披上浴巾: “哟,这是去哪儿了,掉土里了,弄得这么湿,快去洗洗,这天冷,别再感冒了。” 阙安失神的点点头,心不在焉朝着浴室走去。 秦郁之皱着眉头,在后叫着他名字:“阙安。” 阙安置若未闻,行尸走肉般啪嗒一下关上浴室门。 陈姨哎呀了声:“这是怎么了?” 门里传来水流声,敲击着地板,过了整整一个小时,水流声都没有要停的意思。 秦郁之不住的看着表,心中不禁担忧。 阙安从没有洗过这么久。 十分钟焦急漫长的像是两个小时,他最终还是坐不住,站起身敲了敲门,却没有反应。 秦郁之心下一沉,顾不得其他,哐当一声使劲儿撞上门。 浴缸里的泡沫和水全都漫了出来,阙安安安静静躺在浴缸中,紧闭着双眼。 头发上湿淋淋的水珠沿着地毯往下滴答,融入水中,掉到地毯上,晕出一滩水渍。 秦郁之大惊,叫了两声名字后没反应,连忙裹了条浴巾,把人打横抱起,擦干水珠后把人放到沙发上。 阙安整个人蜷在沙发上,盖了两层薄绒毯,像是要逃避和外界接触一般,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小球,正当秦郁之束手无策时,沙发上的人总算有了点反应。 阙安仿佛恢复了意识一般,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嘴里无意识的呢喃,秦郁之隐隐约约听到个别字,以为他说的是“别走”。 他靠近了,仔细分辨,才听出阙安说的是“别死”。 秦郁之一愣,不待他仔细琢磨两个字的含义,手腕猛一下被拽住,接着,手腕的力气却猛的加大,整个人被拽得跌坐到了沙发上。 “陪我。” 少年声音很轻,像是小猫般轻轻挠着秦郁之的心,但声音不可抗拒,像是高高在上的侵略者。 他眼眸紧闭,仔细一看能发现眼尾发红,呼吸平稳,手抓着被褥边角不肯松开,像是溺亡的人抓紧岸边稻草般用力。 秦郁之拗不过少年的力气,坐在沙发一侧,伸出手给阙安掖掖被角,满是心疼道: “我不走,你乖点。” 掖被角时,他不小心触到阙安冰凉的手指时,一股带着颤意的力道把他往下一拽,接着整个人跌到了阙安怀里。 明明是刚晕倒的人,不知哪儿来这么大力气。 两个人侧着身子,阙安右手从秦郁之腰上环过去,紧紧攥着秦郁之的衣角,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到他身上。 阙安的体温从来没这么冰凉过,像是刚出冰窖一般,泛着寒气,睡在他旁边仿佛都能被寒气侵扰一般。 秦郁之刚准备挣扎起身的动作停了下来,贴近阙安,双手握住他的手: “你身体越来越凉了。” 阙安轻笑了声,把头倚在秦郁之肩膀上,学足了以前的样子,声音十分无害: “你摸摸我,就不凉了。” 仿佛还是之前不要脸的哈士奇一般,每晚他办公时,都会凑近他,把脑袋枕在他腿上搁着,示意他给自己顺毛。 也仿佛两个人之间的争吵从来没存在过。 秦郁之伸出手捋了捋阙安额前的碎发,给他抚平整: “我去拿体温计,你别在这儿睡了,我抱你上床去睡。 阙安开口: “我不。” 因为他声音尾调拖得太长的原因,这句话颇带着几分欠打的意味,却因为病弱的原因平添了几分虚弱,听上去更像是在撒娇。 秦郁之叹口气: “那你先让我翻个身。” 反正有空调,睡这儿也不冷,但他此刻身体整个被禁锢住,力气大不过阙安,整个人被迫侧躺在沙发上,半截悬在空中,很不舒服。 难受得秦郁之只能抬起眼,微微仰视着阙安。 阙安瞥了秦郁之一眼,眼神像是几度的鸡尾酒,带着慵懒的微醺感,接着缓缓翻了个面,顺带着把人带入怀里。 面对面的两人注意力都有些飘远。 阙安收回视线,把头靠在他颈间: “给我顺顺毛。” 秦郁之注意力被分散。 年冰凉的肌肤贴近他时,他感受到阙安身上轻微的颤意时,伸出了手慢慢顺着阙安的发旋往下轻抚。 少年低垂着头,乖顺的把脑袋靠在他脖颈肩,温热的呼吸喷打在秦郁之锁骨。 秦郁之突然想起团子的异状, “阙安,叽叽这几天不会说话了。” 阙安懒懒嗯了声:“是吗?” 秦郁之点了点头,有些担心叽叽的状态:“而且摸它有些发烫,看上去状态不太好。” 阙安声音困倦的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道: “放几天就好了。” 听阙安的声音并不是很放在心上,不由得让秦郁之有些担心: “但我看叽叽有话要对我说,怕是什么要紧事,看叽叽很急的样子,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开口说个话?”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阙安说话,秦郁之又叫了声阙安的名字: “阙安?” 依旧没有回应,只有平缓的呼吸声。 秦郁之小心翼翼侧了侧脸,看到阙安眼睛闭上,身体自然而平稳的随着呼吸起伏。 身边的人不知不觉睡着了。 阙安睡着的样子很安静,不像平日张牙舞爪,窜到秦郁之怀里让顺毛的哈士奇,也没有脾气火爆,不着四六的鲜活少年感。 像是恣意张扬的样子被缱绻的黑夜抚平,只剩安静。 秦郁之垂下眼睫,几不可闻叹了口气,给他轻轻掖了掖被角。 第57章 第五十七只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睡了一宿,早上醒来的时候被子掉到了地上,几个暖手宝也滚成了一团,落到了沙发缝里。 秦郁之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的人已经消失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起了身,走到卫生间想要推开门,听到里面有水声传来。 片刻后,卫生间的门被打开,阙安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个人的关系经过昨天一夜,倒是缓和了不少,但彼此见面还是或多或少有一些不自在,特别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 秦郁之望了阙安一眼,接着走进了卫生间。 在洗手台上,他敏锐的发现了有一丝泥土的痕迹。 他伸出指尖,摸了一把泥土,放到了指尖嗅了嗅: 是新鲜的泥土味道,看样子是昨晚上留下的。 他往门外的沙发上望去,阙安坐在沙发上。 这点突如其来的泥土让秦郁之起了疑心。 秦郁之走出门外,问阙安道: “你最近出去干吗了?” 食指上的泥土痕迹清晰可见,还带着水迹。 阙安随意瞥了一眼,不以为然道: “挖土啊。” 秦郁之揉了揉眉头。 阙安在外面干出什么他都不奇怪了,而且一只狗挖土……好像也情有可原。 这么一想也能说通,但昨晚阙安突如其来的晕倒还是不得不让他起了戒心: “外面这么冷,你去挖土?” 这个季节挖土?挖雪还差不多吧?换做以前还好,然而现在阙安一早不能穿着短袖在外晃荡了,前几天他见阙安出门时裹了件羽绒服出门,就知道他这身体早和原来不一样了。 阙安揉了揉被冻得冰冷的鼻尖,没搭理秦郁之的质问。 秦郁之不由分说给他下了死命令: “不准再出门,从今天开始,我会让刘管家送饭。” 阙安抬起头,像是在琢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要把我关在家?” 秦郁之没点头没回话,只是沉默的看着他,相当于默认。 他不能放任阙安这样,外面有多冷就不说了,阙安出门从来都是短袖短裤,把一年四季全部当夏天过,之前身体好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他全身发凉,整个人冷得不像话,秦郁之真的不确保阙安走在路上会不会突然一下子就猝死了。 除此之外,更多的其实是不放心。 阙安昨晚的状态,准确的说,不止昨晚的状态,自从两个人那天产生争执,意见不合后,阙安整个人不似平日般活蹦乱跳,他原先以为是两个人之间出了问题,又或者是阙安还在生他的气,但现在他才发觉不是。 不只是两个人之间的问题那么简单,两个人的矛盾从根源上来说,是容创引起的,阙安和他不一样,作为动物,他对容创更多的是仇恨。 但奇怪的是,秦郁之查到容创捕杀和猎杀的只有狼群、虎群、狐狸和其他的野兽族群,里面根本没有哈士奇这种物种,阙安可谓和容创半点扯不上关系。 他揉了揉眉心。 无论如何,眼下先把阙安关在家,是最明智的选择,虽然不太像他的作风,但眼下情形危急,也只能如此。 出了这档子事,家里早就设下了重重保卫,无论是饮食还是起居,都不用担心安全,但唯有阙安这个不稳定因素。 眼下除了家对阙安来说是安全的意外,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安全。 所以,他一定得确保人在屋里。 阙安点点头,拍了拍小哈的头,示意他走远,不同于以往的暴跳如雷和撒娇耍赖死缠烂打,他脸色平静: “你确定关得住我?” 秦郁之垂下眼,定定看着他: “那不是你需要操心的问题,你需要做的,除了乖乖在家里呆着养病,没有其他。” 阙安瘪了瘪嘴,换上了和平日一样的表情,有几分无赖道: “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你亲我一口,我就乖乖待在家,怎么样?” 阙安的口气不着四六,像是开玩笑一般,也没指望秦郁之能真听进去,但不知怎么,秦郁之听到这句,心不正常的错跳了一拍。 阙安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居然会有一丝心动,隐秘的想法在心中生根发芽,挥之不去。 这个买卖听上去很划算,就亲一下可以避免两个人大动干戈,而且阙安平日里也没少偷偷亲他,额头脸颊,他索性把阙安当狗看,睡也睡过了,摸也摸过了,不痛不痒的亲一下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这样安慰自己。 但他确确实实又知道,不是这个样子的。 买卖划算只是借口,他无法掩饰自己心中的那一抹慌乱。 见秦郁之半晌没有反应,阙安还是一脸笑盈盈不变,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 “行吧,打算把我关在哪里,先说好,关归关,我不确保会不会半夜偷偷跑出去。” 阙安这句话倒是给了秦郁之一些警示,他原本不打算对阙安管得太狠,但眼下时期特殊,只能把人锁在屋里,这是最好的办法。 之后,秦郁之叮嘱了刘管家,阙安的钥匙被尽数没收,门也被反锁,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阙安倒是也不急不忙,以前那个遇点事儿就爱跳起来扒拉到秦郁之身上撒娇耍赖的阙安仿佛不见了一般,他乖乖呆在家,偶尔喂喂浴缸里的鱼,偶尔逗逗小哈,但大部分时间好像都在对着窗外发呆。 秦郁之转头又投入了和容创的对抗之中,一天大部分时间不着家,也没有功夫管阙安,所幸阙安也不折腾,两人相安无事,倒是把刘管家看得觉得放心了不少。 只是秦郁之口袋里的团子时不时跳出来,呜呜呜的对着秦郁之唧唧唧两声,像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说,但却又表达不出来。 秦郁之只能拍拍它的头安慰道: “不急,等过段时间,你就会说话了。” 他前段时间问过阙安,阙安说这是正常现象,过段时间就好了。 眼下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但团子起初生下来的时候还没张嘴,身体的各部分器官都是后来进化出来的,所以语言表达能力也应该是可以进化出来的,只要不急慢慢等,总会说出话来的。 有了秦郁之的安慰,团子却并没有好受些许,叽叽叽的叫了几声,伏在秦郁之肩头扯着他的衣服。 秦郁之只当它失声心慌,揉了揉它的脑袋,并未太放在心上。 恰逢周末不是很忙的时候,秦郁之好不容易有个待在家的时候,推开阙安的门,发现人还睡着。 刘管家如实道:“这几日阙安好像一直都这样,除了吃饭基本人没出过屋,但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异样,可能是感冒的原因,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阙安侧躺在床上,面对着门,刚好能看见他紧闭的双眼和微颤的睫毛,怀里抱着毯子,还有几个热水袋,这段日子秦郁之基本是把能取暖的东西都给阙安用上了。 取暖器、电暖器、热水袋、自热毯、甚至连暖宝宝都前胸后背的贴上了几张,但阙安的体温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他悄声走进屋里,床上的少年似是有要醒来的征兆,但只微微眨了几下眼睫,就停止不动了。 秦郁之开始怀疑自己做得对不对,把人关在屋里究竟是不是个明智之举? 而且……他总对阙安的说辞有些怀疑,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事情阙安瞒住他没让知道,但一切都是无端猜测,只能说是自己的直觉。 刘管家似是看透他的心思:“少爷不必太过担忧,我看阙安这几天不往外散寒气了就是好事,刚回来那几天,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蔫了吧唧的,像是从冰窖里刚出来的一样,这几天在家呆着好多了。” 刘管家出去后,秦郁之坐在他身边,静静看着阙安的睡容。 不知是不是睡着了的原因,此刻的阙安看起来格外乖巧,像是从平日撒泼打滚的哈士奇突然就变成了萨摩耶,呼吸平稳,双手微微攥着毯子的一角,绒毛刮蹭在脸上,把脸的轮廓都勾勒得柔和了一点。 突然,阙安翻了个身,嘴里发出一丝无意义的呻.吟,像是在叫唤什么一般,秦郁之低下身去,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嗷……” 嗷?? 嗷什么? “呜……” 秦郁之哭笑不得,伸出手去抚弄阙安额前的碎发:“都这成这样了还学狼叫呢,省着点力气吧。” 刚触到阙安的额头,他才惊觉不对,平日一直冰冷冷的额头此刻像是燃起来一般,上面还沾了几滴汗珠,碎发被打湿了些许。 秦郁之大惊,拿过温度计给阙安量了量体温。 三十八度多。 他轻轻晃了晃阙安,唤着他的名字: “阙安?” 床上的人似是很困,带着倦意不愿起身,嘴里还在无意识呢喃,仿佛根本醒不过来一般,紧紧攥住被子,翻了个身以示回应。 秦郁之这下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了,伸出手想要去拽阙安的手腕,却在触及阙安的一瞬间被反拧,吃痛的低声闷哼了一声。 第58章 第五十八只 阙安眼睛睁了开来,抓着秦郁之的手,带着发烧的迷茫和不知所措,还有着些许警戒,但这几分警戒在看到来人之后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秦郁之几乎是有些生气的看着阙安,想斥责却对着面前像是在兽群中走散的小兽生不出气来: “发烧了怎么不说?” 阙安迷茫的睁开双眼,放开秦郁之,许是发烧让他神志有些不轻,转不过弯来,只是口中无意识重复着秦郁之的话: “发……烧……?” 秦郁之几不可闻叹了口气,知道估计他自己也不清楚,阙安从来就没注意过自己的身体,也亏得发现得早。 生病了的阙安整个人都带着点脆弱,平日的张扬跋扈全没了,像是需要人哄的小兽一般,靠在床头,声音带了点沙哑,一听秦郁之的心整个的就揪了起来。 他给阙安吃了退烧药,又翻出了常吃的感冒药来喂到他嘴边: “把退烧药吃了。” 刘管家上楼来送药,正巧看见床上的体温计,担心道: “让赵医生来看看吧,发烧可不能大意。” 秦郁之望着病床上的人。 生病中的阙安看起来整个人脆弱得不像话,裹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他这才相信阙安之前确确实实是装病,面前的阙安脸颊微红,头上流着汗珠,完全是之前装病装不出来的样子。 阙安皱着眉头喝完了药,意识还是朦朦胧胧,只听见赵医生三个字就下意识翻了个身,嘟嘟囔囔道: “医生……人类?” 秦郁之眉心一跳,把空了的杯子递给刘管家,抬起眼皮道: “先出去吧。” 刘管家隔老远也没听清阙安在说什么,点了点头,担忧的往床上瞄了一眼后,也就离开了。 阙安闭上双眼,嘴里无意识的呢喃道: “不见……会被发现……” 秦郁之放低了声音安慰,抽了张纸擦了擦他的额头: “行,不见,不会被发现,别怕。” 阙安意识朦胧,面前的人影影绰绰,他下意识呢喃道: “谁都信不过……” 秦郁之像哄小孩一样,一边哄着他,顺毛一般摸着他的头发: “好,那就不信,没有人会来,你安心睡觉。” 阙安唔了一声,盯着面前的人,带着几分不清醒的认真,灰雾色的瞳孔直勾勾盯着秦郁之,唔了一声: “……除了你。” 秦郁之一愣,看着醉酒般的阙安的脸庞,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阙安往他怀里蹭了蹭,像是又睡着了。 秦郁之也不敢动,怕又把人给碰醒了,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过了不知道多久,怀中的人似是有了些动静,睁开眼看向秦郁之。 吃了退烧药后阙安状态稍微好了一点,他从秦郁之怀里撑着坐了起来,却因为还是乏力,胳膊根本没撑起来,又重重的摔回了被子里,扑腾着被子道: “……热。” 秦郁之无奈的看着面前的人。 这是感冒发烧了还是喝醉了? 秦郁之上前把人扶正了让他坐起来:“你感冒了,给你吃了药,这会儿你感觉怎么样?” 阙安摇摇头,声音还是沙哑: “我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但却不像没事的样子,额头还在冒汗,明明在冒汗,整个人身上却还冷得像冰一样,真的很奇怪。 秦郁之也顾不得许多,不由分说把人按下: “在家安心待着,就是你这几天出门才感冒的,你什么身体你不清楚?好好在家待着比吃什么药都强,知道吗?” 阙安垂着头,倒是没有反驳,半晌抬起头,沉默的看了秦郁之一眼,言简意赅道: “抱。” 或许是生病的原因,也或许是其他原因,此刻的阙安看起来多了几分脆弱感,声音带了几分柔软。 秦郁之不自主走上前去,手刚搭上人肩膀,却被猝不及防拉了下去,明明是病中的人,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份力气,秦郁之不由自主被拉住往下拽,腰后的手顺势一带,整个人坐到了阙安腿上。 秦郁之一惊,没料到是这个抱法,刚想起身,只听身下人语气可怜: “就一会儿。” 两个人也抱过不下数百次,但这么亲密的姿势还是头一遭,不只是面对面这么简单,此刻秦郁之整个人跨坐在阙安腿上,觉得别扭却又不敢太过用力,想起来腰却被禁锢住,只能被迫感受着身下冰冷的双腿。 秦郁之小幅度往后退了一点,阙安顺势把头倚到他身上,声音闷闷: “难受。” 秦郁之心里一紧,他摸上阙安的头,放缓了声音道: “我再给你量个体温,陈姨马上端粥上来,你先躺一会儿,躺着会好受些。” 阙安抬起眼,在秦郁之身上蹭了几下,像是能缓解疲劳一般,摇了摇头道: “不要,我要抱着你。” 秦郁之对上阙安的眼,灰雾色的眸子里带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红血丝,他心下了然,带着几分无奈道: “我哪天都能抱,等你病好了再抱,你才刚吃完药,盖上被子好好睡一觉。” 阙安摇摇头,半晌又点了点头,一脸烧坏了的表情,带点无措道: “那,好吧。” 秦郁之看着阙安的脸,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 阙安从来没有这样过,就连前几次他体温冰凉,精神状态也是生龙活虎,像是有使不完的劲,每天围着他上蹿下跳的,怎么烧一次就这么虚弱了。 秦郁之把手从自己腰上拿下来,从人身上起来,把人塞进被窝,拉过被角给他掖了掖: “你快睡。” 阙安唔了声,似是觉得不太自在,动了动身子,转头问秦郁之: “那你呢?” 秦郁之拉过椅子:“我看着你睡,不走。” 阙安轻轻摇头,从被子中伸出手,拽着秦郁之的小指,声音孱弱道: “你陪我睡。” 床上的人没了平日的嚣张张狂,换了睡衣被柔和的灯光笼罩,看起来格外脆弱,秦郁之心又抽了一下,忙道: “好,一起。” 秦郁之上了床后,被阙安整个抱着,少年长手长脚,抱着秦郁之像是抱着个人形抱枕,蹭了又蹭。 秦郁之看着怀里的人,思绪万千。 许是平日两个人接触时间太多,距离太近,反而没有时间观察阙安。 阙安一直像个行事乖张的小孩一般,用着自己的霸道和张扬宣誓自己的固执,做事不拐弯,凡是认定的一定要拿到手,秦郁之自从捡到他以来就是以养狗的身份来看,一直转换不了身份,即使他现在变成了人,那也是把他当自己养的宠物来看。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已经逐渐变得不一样了呢?他纵容着阙安的任性,阙安每次得寸进尺亲他抱他和他一起睡时,他总想着权当带孩子了。 可是哪有站起来比他还高的孩子啊。 他心里抑制不住有些发酸发软,阙安心思粗的跟渔网一样,撩过的话做过的事转身就忘,一个劲的往他身上蹭,像是温水煮青蛙一般,他逐渐在这样的攻势下失去了知觉,不自主有些沦陷,自己却又没法避免。 两个人之前刻意被他拉远的距离,轻而易举被阙安打破。 面前这个人毫不设防的闯入他世界里,轻而易举打破他的生活,入侵他的领地,改变了他的生活习惯,慢慢的他的行事风格,思维方式也被他带偏,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回不去了最初的生活状态。 秦郁之头一遭体会到这种心烦意乱的感受,像是一根根小刺扎在他心头,不痛却有些痒,想要去拔却拔不出来,如影随形让他无法忽视。 阙安睡了差不多一天一夜,晚上的时候他醒了又睡,迷迷糊糊到了白天才差不多睡着,极不安稳的样子。 秦郁之跟着他折腾了半夜,隔一个小时就量量体温,直到看到体温计上的温度显示三十七度,慢慢降下来后,这才放了心,也撑不住睡去了。 他比阙安还晚醒来,刚一睁眼就见阙安正垂着头坐在床头,目光低沉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郁之撑着身体起了身,顾不得其他,第一件事就是想去探阙安的额头。 手触到额头的一瞬,秦郁之微微放下心。摸上去倒是不烫了,为了确认真的是不发烧了,他又拿出体温计量了一遍,发现体温已经降到三十六度多。 估计是晚上没睡好的原因,秦郁之声音略有些沙哑,叮嘱阙安道: “药记得按时吃,烧退了就好,这两天的饮食我都叮嘱刘姨了,你自己也注意着点,记得别吃冷的凉的,也别吃辣的,不差这两天。” 阙安最爱大冷天吃冰棍,秦郁之说了好几次都止不住。 阙安没回话,看着秦郁之,眼神像是要把人看进心里。 秦郁之心中一跳,望着阙安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他皱眉重复了遍: “你听见了吗?” 阙安垂下眼,微微转过头,附在他耳侧。 正当秦郁之以为阙安想要给他说什么时,阙安猝不及防的在他耳垂边落下一个吻。 第59章 第五十九只 酥酥麻麻的痒意从耳垂处往上涌,秦郁之不受控的轻轻颤抖了一下。 耳垂是秦郁之身上最敏感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每次阙安靠近他的时候他都会不自主避开,柔软的双唇碰到他耳垂的一瞬间,他的耳朵从耳垂处红透在耳根处,接着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阙安却禁锢住他的头,弯下身子和他额头相抵,接着缓缓睁开眼,在他唇上深深印下一个吻。 两秒之后,阙安放开他,一脸餍足,像是觅到食的野兽般,状态看起来倒是比之前好上不少。 秦郁之睁大眼,还没反应过来,唇上残存的触觉还带着冰冷的本温,柔软的让秦郁之有些失神,愣愣看着眼前的人,半晌后他才微微皱起眉头,慢了半拍情绪才跟上来: “你干嘛。” 阙安烧退了之后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清醒很多,语气恢复了往常懒懒的调子,理所当然道: “亲你啊。” 秦郁之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拿一个人这么没办法,跟阙安似乎永远讲不来逻辑,两个人思维从来不在一个平面上,对付别人用的方法,在阙安身上都不适用。 他一时分不清,阙安是真的装傻,还是摆明了耍赖。 秦郁之掩饰着眸中的一丝慌乱,沉声道: “下次不准乱亲了。” 阙安懒懒道: “你觉得亏了,那你就亲回来。” 说着,他凑到秦郁之面前,嘴唇擦着秦郁之的脸慢慢拂过,像是又在找下嘴的地方一般,不安分的乱蹭。 刚才才消退下去的痒意,此刻又涌现了上来,秦郁之不自在的站起身来,掩住眸子中的情绪,望着阙安,沉声开口: “别闹了。” 阙安原本落在脸颊两侧的嘴唇落了空,他抬起头望着秦郁之,保持着原来半弯着身子的样子,带了几分笃定开口: “你也很喜欢这个吻。” 为什么不承认。 秦郁之微微张口,心脏扑通扑通快得像是要跳出来。 他抬起眼,看着少年坚定的眼神,眼神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热烈,仿佛能灼伤人视线一般。 他深吸了一口气,密密麻麻的情绪泛了起来。 像是平静无波的河水里突然被投入了一块大石头,咚的一声把湖面砸出了一个坑,然后细细小小的涟漪就随着蔓延开,无法平复。 阙安带着冲撞入怀的热烈,让人无法抗拒,却也扰乱了他的心绪,像是一团乱麻一般,越理越乱,正当他眼神复杂时,阙安突然开口: 阙安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眼神真真实实带着不解: “你们人类,都是这么口是心非,欲掩弥彰的吗?” 秦郁之听见这话,转身看向阙安。 阙安毫不掩饰的抬起头回看秦郁之,两人的眼神在空中彼此碰撞。 秦郁之望着阙安,认真开口道: “那你呢,你清楚自己对我是什么感情吗,你有多大把握确认那是喜欢,这份喜欢又能坚持多久?” 阙安歪了歪头,不明白哪里来那么多弯弯绕绕: “想在一起不就是喜欢?能坚持得久又算什么,喜欢的时候彼此喜欢,能在一起几天就算几天,为什么一定要问到底能在一起多久。” 对于阙安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两个人彼此之间过得愉快那就够了,他实在是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类在一起还要考虑这考虑那个的,外在条件要考虑有车有房门当户对,内在还要看两个人性格是不是合适,会不会有摩擦,之前谈过几段恋爱。 这些在他看来既没有必要,又多余。 他过惯了随时可能死亡的日子,他母亲当时还在孕期,加他一起生了一窝狼崽子,他却连他那些兄弟姐妹的名字和本态特征都记不清,有几只甚至相处过没几天就在和猎豹搏斗的时候被咬死了,当然,对方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那场战争也差点让他丧命。 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的生命不属于自己,而属于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毒蝎毒虫也好,更强大的捕食对手也好,或许哪天只是眨个眼的功夫,命就没了。 所以他养成了不屯粮不去想明天的习惯,危险总是随时随地可能出现,他得先把重心放在眼下,至于以后怎么样,那不是他应该管的事。 对于他来说,谈恋爱也是如此。 人类的一生一世对他来说太遥远,他什么都保证不了,也觉得毫无意义。 可不知为何,面对着门口的人,他却说不出口,像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他却不知出在哪里。 阙安望着门外的人,一丝说不出的压抑和一种无言的失落感袭上心头。 他此刻更希望自己面对的是凶猛的敌人,至少可以用拳头解决问题,而不是像面对秦郁之一般,伸出拳头却只能打在棉花里,无济于事。 秦郁之望着他,深深看了一眼后,垂下眼帘,一言不发转身出去了。 秦郁之出门后坐在客厅里喝了口温水,状态也比阙安好不到哪里去。 他这个人平日不爱表达,也不善于说话,有什么想法或者困难更宁愿跟自己沟通,自己独立解决,他看清了阙安的性子,知道这人的脾性不长久,但明明已经看清了,知道此刻应该放弃了,却还是像受了蛊惑一般,带着期待问出口,素来不寄希望于别人的他,居然想要阙安给他一个回应。 可是又能得到什么回应呢,阙安的性子他早该看清楚的,对什么都没个正形,能指望他认真对待什么东西? 直接拒绝就好了,为什么要问出口,明明知道自己听不到想要的答复,远离阙安的纠缠就好了,这是最理智的决定,也是他一开始就想明白的。 等阙安三分钟热度一消,大家当做无事发生,对谁都好。 可越是这样想,就越是胸口堵得慌。 他揉了揉眉心,觉得一阵疲惫泛上心头。 刘管家走了过来,给他端来了药,看他一脸心事的样子,又抬眼望了眼楼上,也可能猜到了什么东西,他一边拿出药,一边斟酌着语气道: “阙安又惹您生气了?” 秦郁之仰头就着水喝下药,轻轻摇了摇头。 刘管家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这他们好,只能以外人的角度来劝道: “依我说,其实阙安也就是脾气爆了点,做事急躁了点,这些都是他这个年纪少不了的,而且阙安之前在山区待久了,一时不适应生活习惯也是正常的,少爷看在他年纪小的份上,也别和他计较这么多了,两个人过日,不是,两个人相处,和睦才是最重要的。” 秦郁之捕捉到刘管家话里的欲言又止和说到一半又被硬生生吞下的三个字,看着他,默然半晌开口道: “你想说什么?” 刘管家自知言语有失,但此刻也不可能倒带把话塞回去,只好掩饰承认道: “一时口误,少爷不要多想。” 秦郁之垂下眸子。 是啊,连外人都能看出他们两个人的不对劲来,自己还骗自己说是正常的人狗关系,任由阙安在自己身边撒娇打滚卖萌耍赖,只是为了贪求那一丝温存和热度。 刘管家心里也不好受,他基本是从小就待在秦家,也是看着秦郁之长大的,秦郁之像是自己的半个儿子一样,平日清冷淡雅的秦郁之见多了,总以为秦郁之就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没见过秦郁之有这么难受的时候,一时有些不忍。 他老了也不清楚那些情情爱爱的,只知道自打阙安来了之后,秦郁之明显笑容多了很多,话也多了很多,两个人气氛不他早看出有不对劲,具本是什么关系他不清楚,但如果真是他猜的那个关系,他反而觉得安心。 要真的像秦夫人所期待的那样给秦郁之找个女朋友,他觉得还不一定能有阙安好。 阙安看上去不着四六,脾性跟一个小孩子差不多,但实际上秦郁之的一切他清楚的不得了,来了短短半年,就把家里摸得一清二楚,秦郁之的习惯癖好,早上喜欢喝的粥,晚上习惯听什么歌入睡,他比自己还知道得清楚。 刘管家想到这些就不由自主开口:“别的我不清楚,但这大半年,阙安确确实实是对您上了心的。” 不是他为阙安说话,他是真的觉得,如果有一个人要一直陪在秦郁之身边,和他一起共度余生的话,他想不出除了阙安以外的第二个人。 秦郁之垂下眸子,眼神里倒映出摆在茶几上的药盒。 刘管家自知这些不是自己应管的,而且多说无益,只是出于心疼多嘴了几句,收拾了东西,又补充道: “阙安那边我会看好的,少爷您休息去吧。” 两个人无论是冷战还是吵架,都是由他来收拾烂摊子,他已经习惯了。 秦郁之点了点头,却没有动静。 他本来心绪就纷乱的像是此刻窗外飞扬的大雪,此刻刘管家的话更像是踩在雪地上的脚印,更添了一丝杂乱。 阙安…… 是啊,阙安很靠谱,他一直知道。 但却不能让人心安。 第60章 第六十只 秦郁之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偌大的城市,川流不息的河流和车辆,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秦母以前告诉他,人到了一定年纪,就想找个知冷知热的,无论是谁,至少身边得有个人陪着。 他因为自觉还没到秦母所说的年纪,所以从来没听进去过,觉得多一个人也无非家里多一双碗筷,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他平日素来安稳,生活上面从来都能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是阙安出现后他才真正知道,原来身边有个人陪是这样子。 阙安在制造鸡飞狗跳的同时,也制造了许多生活和工作之外的东西,这些都是一个人时带不来的。 他这才终于承认,或许秦母说的是对他,的的确确,身边多一个人,感觉不一样,而且不坏。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人,让他不知所措的同时却感觉到一丝慌乱。 阙安是意外中的意外,他闯入生活中,留下痕迹,却随时可以离开,明明是这么不安心,但秦郁之却又无法阻止心中破土而出的欲望。 他和阙安之间隔了一层膜,说薄不薄说厚不厚,让人觉得心里膈应,这层膜造成的距离感,永远无法跨越。 不知是不是突如其来的寂寥感让他产生了些许落寞,他突然回想起了六岁时那个晚上。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阙安真的和毛绒绒很像,同样是不屑于被管教的性子,同样是不羁放.浪的行为习惯,或许,其他方面也会很相似。 可惜秦郁之无从得知更多,这些也只是猜测,他了解毛绒绒还为之甚少,不清楚他的习性、习惯,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清楚,仅仅凭着见过的几面,他无法推断出毛绒绒的更多信息。 他垂下眸子,从沙发上起身,披了件外套,轻轻带上门。 拐山墓前。 秦郁之撑着伞,站在微微细雨中。 拐山是他经常去的地方,不只是因为去扫墓或者其他,心情不好了也会去墓前坐一会儿,好像心情就会轻松许多。 许朝和陆资他们平日都会约着一起出去玩,偶尔有工作上的事也能约着说一下,互相开导一下,但是对于细细小小的情绪却说不出口,这些情绪像是扎在心上的小针,倒也不痛不痒,却还是觉得不舒服。 有的事就是处于不说憋屈和说出来矫情这两者之间,所以他都会选择自己待一会儿,吹着墓前的风感觉差不多能平静下来了就离开。 这差不多是他平复心情最快的方法,也很管用。 秦郁之习惯性的打扫了一下墓前落下的残枝败叶,却发现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墓前的水果差不多都摆放整整齐齐,甚至还多了几个,而墓前干干净净,连灰尘都没有。 司机好奇道: “哎,那人又来了啊?” 对于突如其来出现的祭拜的人,两人也早已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只是这次秦郁之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他看着潮湿泥土上印下的鞋印,总觉得看起来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司机见他视线落在泥土上,也跟着嘶了一声,摸了摸下巴道: “哎,这是个男人的足迹啊,这个鞋印一看就是男人的。” 秦郁之垂下眸子,点了点头,一时觉得有些熟悉,却找不到这份熟悉感来源于何处,询问司机道: “能顺着查到这鞋的型号和品牌吗?” 司机点点头,忙应下,照着脚印拍了几张照片: “没问题,等我查到给您消息。” 秦郁之点了点头。 他没指望着能根据这个脚印查出什么,就算查出来了,他一天接触这么多人,也不可能对得上号。 但鬼使神差的,他掏出手机来,蹲下身自己又拍了几张。 在墓前坐了会儿后,秦郁之才起身离开。 雨滴飘打在车窗上,车往回开。 他今天坐在墓前,本来往日吹吹风就能消散的情绪,但今日却格外倔强,像是盘根生结一般,不肯离开。 他坐在墓前的时候,阙安的话一句句在他脑海里放映重复,阙安昨晚睡着脆弱的样子也时不时跳出来激他一下。 阙安烧退了病有没有好一点? 早上出门时嗓子还是哑的,会不会听刘管家的话按时吃药? ……一想到这些,他就坐不下去,恨不得马上起身。 他强迫着自己暂时放下阙安,不去想有的没的,但发现无济于事。 这是他在墓前坐的最痛苦的一次。 最终回到家时,他除了去墓前吹了一次风,什么都没变,什么心情去的,还是什么心情回来,刚回来关上门,只听见刘管家急急忙忙走出来,一脸慌张,像是有话要说。 秦郁之敏锐道: “出什么事了?” 刘管家开口道:“少爷您先别急,阙安他——” 秦郁之抬起头,眯起眼。 刘管家叹了口气:“他闯出去了。” 屋子的房门钥匙已经被刘管家收回来了,房门也从外面反锁上了,而且按理说阙安在家呆了这么久,要出去早就出去了,在家关了这么久,管家怎么都没想到他会猝不及防出去。 而且还是—— 秦郁之察觉到不对: “你给他钥匙了。” 问到这个刘管家就更胆颤了,他咽了咽唾沫,观察着秦郁之的神情,尽量不刺激到秦郁之,开口道: “……没有。” “他,破窗而出。” 秦郁之猛一转头,盯着刘管家。 大大的落地窗面前的地板砖上,铺满了碎玻璃,满地是残缺的玻璃残渣,大大小小的,闪烁折射出光辉,像是在无声诉说着什么。 一楼的客厅和花园是分开的,除了连接着厨房和走廊的部分,其余有两面是密封的,但只要一面做成了围墙,另一面则采用了落地窗的设计,用上了玻璃,和花园连接起来,使房间更好采光,看起来也没有那么沉闷。 秦郁之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这扇落地窗是以这样的形式碎掉的。 他蹲下身,捡起一片硕大的玻璃残渣,上面沾着的血迹还顺着一滴滴往下滴淌,滴滴答答落到地板砖上。 刘管家在一旁心惊的复述: “我刚在花园里修剪枝叶,突然听见一声刺啦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哗啦啦玻璃破碎砸到地上的声音,吓得我立马赶过来,结果刚到就看到满地的碎玻璃片子,我追出去的时候只剩了个残影。” 他没敢说他是顺着血迹追出去的,那稀稀拉拉的血痕跟着淌了一路,他双手颤抖着往外追,什么都顾不了,结果只追到了个影子,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拐了个弯,就走远了。 尽管是发着烧,感着冒,体温还如此冰冷的情况下,阙安的体力依然好得让人难以想象。 秦郁之垂着眼,整个人站在原地,像是一座雕塑般。 刘管家以为他还在发愣,急道: “少爷,要不派人循着血在附近找找,阙安跑出去没多久,应该跑不远的。” 秦郁之强迫着自己闭上眼睛,不去看满地狼藉,内心无法平息的情绪狂叫着在沸腾。 他怎么能跑出去,怎么能不发一言跑出去? 万一感冒加重怎么办,会不会发烧,身上那么凉,还淌着血,万一被有心人发现了…… 太多万一压得秦郁之喘不过来气,他不敢深想。 为什么总是往外跑,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 他眉间隐隐出了汗水,身形有些站不稳,刘管家忙稳住他: “少爷,没事吧?喝口水。” 秦郁之坐下来,匆匆喝了口水,拿出手机给阙安打电话、发消息,然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正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刘管家看见秦郁之变幻莫测的脸色,担忧的又给他接了一杯水。 秦郁之沉着脸,脸上的血色稍微回来了一点,但嘴角紧绷,电话对面没有声音,彼此都不出声,像是博弈一般。 秦郁之沉下声音,对着对面喂了一句: “你在哪里?” 对面没有应声。 秦郁之揉了揉眉心,着急的加快语速: “阙安,你别闹了,你快回来,出了什么事,我们商量着解决,有什么事有我,你别一个人胡来。” 他不知道有什么事值得阙安费尽干戈需要这么折腾着出门,但肯定的是这件事不会小,无论是什么,他都希望阙安能先平平安安的回来再解决。 电话对面沉默了片刻: “你帮不了我。” 似是沉默的叹了口气般,对面放缓了声音道: “你在家等我回来。” 说完后,不待秦郁之回话。 对面径直挂了电话。 刘管家心惊胆战看着秦郁之,生怕把人给气着了,忙递上一杯热茶: “少爷别气,阙安就是小孩子心性,他一定会回来的。” 秦郁之沉着眼,看向满地的碎玻璃。 什么是他要自己解决,别人帮不了的事?阙安匆匆出门,打算干什么?又和容创有没有关系? 一瞬间震怒过后,余下的只有无力感,一嗓子吼出了所有情绪后,无数个问题像是海浪一样翻天覆地般翻涌而来,将他淹没。 第61章 第六十一只 秦郁之只觉得浑身难受。 就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让他不安的来源是哪里。 阙安对他细心温柔也好,暴躁黏人也好,这些都是阙安面上表现出的,但他却无法更走近阙安内心—步。 像是剥洋葱一般,只能剥到最外面那层,里面的—层层却怎么都剥不开。 到现在,他才发觉对阙安了解甚少,他—直以为阙安出门是去玩,没什么正经事,没深入想过。 但今天透过这扇被打碎的玻璃,他才看清现实。 秦郁之从小就不习惯表达心思,因为小时候大多时间都一个人过的原因,让他不习惯过多介入对方的生活,也不喜欢别人太过介入自己的生活,彼此不打扰是他安全感的来源。 正因如此,他不习惯于过问阙安的事,也默认了阙安只是只没有过去的小哈士奇,但现在看来,没有那么简单。 但现在看来,阙安并非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但这其中的故事,他却一直没有尝试了解过。 而现在,望着满地狼藉,他才意识到他和阙安之间隔着的距离有多远。 陈姨刚走进家时,就看见的是满地的碎玻璃。 她今日原本都已经回家了,但中途—个电话又把她叫了回来,结果—回来就看见这样的局面。 屋里气氛低沉的像是刚开完国际会议一般,满地狼藉,刘管家和秦郁之—个站成了雕塑,—个坐着像尊雕塑,彼此都不出声,活像是整片乌云压在了两人脑袋顶上。 陈姨忙拿起清洁工具,收拾了残渣。 不得不说阙安的力气是真大,这玻璃是加固过的,—般人根本打不碎,但从破开的玻璃门上能看出阙安是一拳致命,根本没有打出第二拳。 陈姨一边收拾一边暗自心惊,擦着地上流淌的血液,隐隐约约也猜到了什么,出于担心问了—句:“这是……阙安的血?” 刘管家沉重的点了点头。 陈姨心顿时提了起来,追问道: “阙安出什么事了?” 阙安虽然性子放飞了点,但闲来无事也会去厨房帮个忙,特别是给秦郁之熬药的时候,平日那股桀骜的劲儿就全消失了,小心翼翼守着药罐子跟守着自己孩子—样,加上有“山区孩子”这个buff加成,陈姨更是十分心疼这孩子。 刘管家把原委给陈姨复述了—遍,陈姨越听越懵,又是担忧又是不解: “怎么好好的有门不出非要走玻璃,弄伤自己这也不值当啊,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秦郁之把脑袋低下去,小哈似是也察觉到沉重的氛围一般,跑了过来拱了拱秦郁之的脑袋,汪汪汪的蹭了蹭他的身子,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秦郁之手放在小哈脑袋上,突然开口问: “我是不是不该把他关在家里?” 如果不把他关住,至少他出门时不是用打碎玻璃这么激烈的方式,而是会乖乖走门,至少不会受那么大的伤害。 至少能让他走的顺利一些。 刘管家安慰了他—声: “不是不是,这哪是您的错啊,这谁也预料不到啊,别想太多了少爷。” 秦郁之不是想太多,他是得借由很多个假设,让自己好受一点。 阙安这段时间状态—直不太对,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如果他能问几句,如果少放点心思在容创身上,也许事情今天就不会变成这样。 容创—— 这个名字仿佛唤起了什么记忆,但是……是什么呢? 秦郁之觉得头痛欲裂,端起水喝了—口。 陈姨叹了口气,看着着急上火的秦郁之,想到自己也帮不上忙,准备拿着东西出去。 经过秦郁之身边时,秦郁之敏锐抬头,望着她手里的东西,抬起眼: “这是什么?” 陈姨手里拿着几双鞋,里面有几双是阙安穿过的运动鞋,保洁阿姨最近请假了,她收拾着打算拿去洗了。 陈姨看了老半天才确定秦郁之在说自己手里的鞋,哦了声疑惑道: “这是准备拿去洗的鞋,前几天阙安出门,回来的时候脚上不知从哪儿带了堆泥点子回来,怎么了少爷?” 泥点子…… 秦郁之盯着陈姨手上的鞋,想起什么东西一般,倏然走上前去,从她手中拿过鞋,翻转过去,双眼紧紧盯着鞋底。 他突然明白了那种怪异感来自于哪里。 在墓前的那个脚印,他在花园里看见过,脚底鞋印都一模一样,都是阙安的脚印。 怪不得那么熟悉,怪不得…… 前段时间下雨,花园里的土壤湿润,阙安每天回家从花坛子里踩过来,总要在花坛里留下几个完整的脚印。 他当时出门时,看见脚印还匆匆瞥了—眼。 如今,记忆中的两个脚印完完整整重合在一起。 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东西一般,他颤抖着手,划开手机屏幕,接着在上面翻找出了那张照片。 良久,他仰在沙发上,长长的倒吸了—口冷气。 刘管家和陈姨看得莫名其妙,彼此迷茫的对视—眼后,刘管家疑惑问道: “少爷,怎么了?” 秦郁之并未回答,而且揉揉眉心: “备车,去墓地。” 刘管家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点点头称好,走出客厅去找司机去了。 秦郁之坐在沙发上,脑中的猜测在渐渐发酵,很多事情都和记忆中的重合了起来。 怪不得阙安会对容创有这么强烈的仇恨,这种仇恨并非空穴来风,也绝非是第—次见面时容创对他的侵.犯所造成的,而是刻在骨子里的仇恨。 因为阙安,也是一只狼。 阙安异常疑点重重的行为在此刻也有了解释。 为什么阙安偶然流露出的气息让自己觉得不像哈士奇,而是更像兽群? 又为什么他的生活习惯很多都并不像一只狗? 小哈为什么—开始那么怕他? 还有他身上那种古怪的,天生不属于他的气息。 秦郁之突然想起,昨天在床边,阙安下意识发出的那声呢喃的嗷呜。 他原先还以为只是阙安病重时无意义的呢喃,然而现在想来,—切的—切都有迹可循。 他不清楚阙安是怎么变成—条哈奇士的,现在甚至还找不到证据能证明阙安的品种。 但之前种种怪异的异常让他觉得不对,直觉更是让他下意识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绝对不会错。 眼下当务之急,是去—趟墓地,阙安极有可能会去那里,肯定会留下痕迹。 这个猜测太过大胆,他需要证实自己的想法,就一定得去墓地一趟。 秦郁之坐在车上,手指焦灼的敲打着窗沿,望着窗外的景色。 车开得风驰电煞,然而墓前空无—人。秦郁之看着周围摆放整齐—看就没有人动过的纸烛,拧起了眉头。 司机一路开得很急,看到秦郁之的表情就知道估计是出事了,但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秦总,怎么了?” 秦郁之吩咐道:“在附近找找,看有没有血迹和脚印。” 这块最近才下过雨,阙安如果来过,应该会留下脚印之类的痕迹。 司机点了点头,两个人在附近找了起来,找了将近半小时,终于有了发现。 —丝血迹沾在附近的草丛上。 秦郁之心急如焚急忙扒开了草丛,盯着那丝血迹。 血液略显浓稠,挂在一根杂草上。 司机连忙顺着这滴血液扒开草丛,顺着看过去,发现了—连串的鲜血,滴滴答答蹚出草丛,他忙顺着追过去,却发现血液断在了—条小河边。 司机嘶了—声,看着对面汹涌的河流,心道不对啊。 这么汹涌的河流,寒冬腊月的都快结冰了,要真是个人跳下去还能活下去? 可这附近也没有别的路啊,除了这条水路根本没有其他可能性啊。 秦郁之跟了过来,看着半结冰的河流,垂下眼。 司机半开玩笑—般好奇道:“这不会跳河了吧?” 秦郁之看着河流不做声。 司机转头看向秦郁之:“秦总,这——” 秦郁之觉得身子从内到外都凉透了,像是没有知觉—般。 顺着河流找了—圈,也没有任何发现。 折腾了—天,到家后已经是凌晨了,偌大的客厅里只开了—盏落地灯。 秦郁之给阙安打了很多个电话,但不知是没电了还是什么原因,阙安—个电话都没接。 心慌感蔓延开来。 团子在他身上跳来跳去,显然也是相当焦躁,但无奈不会说话,只能转来转去。 秦郁之看着手心:“你能感应到他吗?” 叽叽失落的摇了摇脑袋。 秦郁之又问:“阙安……现在活着吗?” 叽叽使劲点了点脑袋。 秦郁之悬着的心放下些许。 赵安打电话告诉他容创那边情况一切正常,没有什么意外。 秦郁之觉得头痛欲裂,刘管家担心秦郁之身体,叫了赵医生来。 赵医生仔细检查了—遍,给秦郁之开了些调养的药。 秦郁之的身体状态目前看来其实有了很大的好转,只是这次估计是被阙安气急了,急火攻心有些上头。 吃完了药后,秦郁之让人送来了关于容创的资料,摆在桌上仔细看。 阙安势必会去找容创,或者找上容创的基地,眼下容创还好好的,那肯定会去找实验基地。 可是这个所谓的基地到底在哪里? 第62章 第六十二只 秦郁之抬起眼,皱着眉头,突然想起什么,打电话给赵安,让他查一下当时敬辞山的那个项目。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那个项目出了点问题。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等不了赵安回信,他拿起文件往外走去,刘管家正端着刚熬好的中药往这边走来,见到他又匆忙往外跑,急道: “少爷这大半夜的你去哪儿,别往外跑了,至少把药喝了再走吧,少爷,哎少爷——” 秦郁之充耳不闻,往外走去。 刘管家重重叹了口气,把药放在桌子上,拿起外套追出去:“少爷,那你至少把衣服穿上,少爷——” 秦郁之坐在车上,手中拿着那张已经发白的符纸。 司机通过后视镜望着坐在后面的秦郁之,担心道: “少爷,这得开挺长时间呢,要不您睡会儿?” 秦郁之摇摇头。 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之前担心阙安的安危,一时没反应过来,知道阙安是狼的第一反应只剩震惊,接着下意识匆匆去找阙安。 而现在他才后知后觉的发觉一个事实,原来阙安和毛绒绒认识。 世界这么大,毛绒绒和阙安居然会认识? 这个概率太小了,但就是这么发生了。 他们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认识了多久,之于彼此的意义是什么? 他每次去墓前,墓前都会被打扫过,上面的落叶都会被仔细清扫开,尘土也被擦拭干净,看得出来祭拜的人相当用心,有次他在墓前看见纸钱的余烬还没烧完,肯定是阙安走了没多久。 毛绒绒之于阙安,应该是十分重要的人。 他当时应该追上去,或许还能追到人。 想到两个人隔着这么近的距离,曾经就隔着那么近的距离,却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他就一阵难受。 当时阙安坐在门外,他在洗手台上看见那片泥泞的时候,就应该追问下去,到底去哪儿了。 他放下符纸,一张张翻看着照片。 上面的照片全是在容创实验室偷偷拍到的,是容创的一部分罪证,作为资料保存在他手机上。 其中一张照片上是摆在一起摆成一排已经死亡的狼群,在雪白的床单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血痕顺着裂开的伤口一直往下流,从胸口处剖开的口子比毛绒绒身上的更大。 秦郁之垂下眸子,翻到另一张照片上。 照片里一个硕大的狼头正摆放在实验台上,上面插满了导管,连接着仪器,狼嘴里嘴锐利的两颗狼牙已经被拔了下来。 秦郁之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缓了缓,又慢慢翻到另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是张侧面图,根本看不出什么物种,血淋淋的身子里只能勉强分辨出内脏,分别用蓝色记号笔标记了123,看上去理智而残忍。 这些秦郁之已经看了无数遍,但每看一次,都仿佛能身临其境般体会到当时狼群的痛处。 当时阙安和毛绒绒也会在里面吗?是怎么逃出来的,有多少狼群惨遭灭口?现在残余的狼群又在何处?活下来多少? 秦郁之无从得知。 以前的法律法规对于野生动物的保护还没那么严,就算有人猎杀,判刑也不会太过严重。 况且真要是好几年前的事,估计也没人能记得清。 车缓缓停在山脚。 他许久没来过敬辞山了。 这里和原来没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苍凉破败。 这附近的山要么就是被开采,要么就是已经建设成了房子,一切都在往前走。 唯有这座山,被秦郁之买下来之后没有动过分毫,留在原地像是停滞不前。 寺里的慧觉大师还是乐呵呵的摇着椅子,坐在外面看着风景,见到秦郁之来也不惊讶,指了指身边另一把椅子,随口招呼道: “来了,坐?” 慧觉大师好像每次都能预料到秦郁之何时来,一副有所准备的样子,秦郁之起初惊讶,后来逐渐习惯了。 他走到另一把椅子前坐了下来,慧觉把茶杯端到他手中,笑呵呵道: “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秦郁之转头求救般看向慧觉: “大师,当初那头狼的踪迹,您清楚吗?” 慧觉哎哟了声,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仿佛料到了秦郁之要问这个一般: “我不是说了吗,当初那头狼,从你离开后没多久,就和狼群一起迁移离开了,我上哪儿知道消息去啊。” 秦郁之不死心追问: “我之前收养,不是,捡到了一只哈士奇,后来哈士奇变成了人。” 慧觉大师喝了口茶,嗯了声,见怪不怪道: “能变人倒也没什么稀奇,当时救你那只狼不也能说话吗?这世上不在意料之内的事多了去了,只是人类无法接受,就把他当灵异神怪妖鬼奇谈罢了。” 这个没错,秦郁之却接着道: “但是后来,那只狗变成了狼。” “噢?” 慧觉大师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这下来了些兴致: “你的意思是,一只狼变成了哈士奇?” 这可不是灵异神怪了,狼变成人可以解释为化形,但是狼变成狗,这是物种变异了吧? 秦郁之摇摇头,接着道:“问题不在这儿。” 阙安是怎么变成的狗,亦或是为什么会变成狗,又是怎么变回来的,现在都不是最关键的问题。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现在阙安身在何处,安危如何,几年前又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源。 秦郁之开口道: “我想知道,当初狼族到底是怎么离开的,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慧觉大师握着秦郁之之前给他带的茶杯,眼神悠远: “当时狼族迁移,表面原因是环境恶劣,但实则——” 他摇了摇头。 狼族一般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领地,更何况是数量庞大的狼群。 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需要耗费很多牺牲很多,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会轻易搬走。 敬辞山环境逐渐恶劣是一方面,但更多的原因却并非因此。 当时的敬辞山物种丰富,多的是动物。 无论是大型的狼群虎群,还是小型的兔子老鼠,全都把这儿当家。 敬辞山地处偏僻,平时除了这座庙,四周基本没有过人烟,因此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动物的居住。 那时候还时不时有只小兔子和小仓鼠寄住在寺庙里,时不时跑出来溜一圈。 不只是小型无害的动物,还有着各种各样的其他动物。 偶尔会从水井里跑出来一条蛇,冲着他吐蛇信子,或者毒蝎子来寺庙里蹭一顿饭,当然,蹭过的饭基本就不能吃了。 山上的动物都可以说话,极其通人性又黏人,还有几头狮子老虎他都能认出来,天天跑到寺庙里让他给它们顺毛,久而久之,寺里的小和尚都成了这些野兽的专用顺毛器。 除此之外,这些野兽偶尔也会带来些山里的草药和猎杀的食物给寺庙里。 起初小和尚见着血淋淋的内脏摆在他面前的时候,差点没吓晕过去,慧觉倒是乐得自在,毫不见外的让人拖着去洗干净吃肉。 寺庙里四五个小和尚和他,都心照不宣的守着这个秘密,整个敬辞山仿佛跟个世外桃源一般,动物和人相处得和乐融融,一派融洽。 只是到了后来,山上突然死了一只狼。 再然后,死亡就像流感一般,在敬辞山上蔓延开来。 从狼群到虎群,再到小小的兔子,也避免不了死亡,整个地方仿佛成了瘟疫所在地一般。 有动物怀疑是这个地方有鬼在流窜,逐渐的开始有动物离开。 慧觉连死亡动物的尸体都没见到。 尸体莫名其妙的失踪,不知道到了哪里,仿佛人间蒸发,甚至一点血迹都没有,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消失的尸体更让动物人心惶惶。 他有心无力,只能看着一群动物接着一群动物离开,走得越来越多,留下的越来越少,庙里逐渐变得清明,没有了往日的热闹。 走到了最后什么都没落下,敬辞山只剩一个空壳子,走掉的动物让山上冷清一片,没有了人烟气息,就如同现在一般。 而后,随着周边环境越来越恶化,开发也好,建设也好,这片连绿植也没有了,只剩下一片荒漠般的山,在群山中绵延起伏,却再也没有了生气与活力。 从此敬辞山恢复了一片安静,像是那群喧闹又磨人的动物从未来过一般。 动物们走后,就彻底和慧觉断了联系,慧觉也希望这群动物不要再回这片是非异地。 动物走后,慧觉去山上看过,找了很多次,但还是没找出动物的尸体,直到某次,他无意之中,找到了些线索。 在山上的小河里,他发现了残存的碎玻璃残渣。 玻璃残渣很新,看上去最多不超过一个月,上面的泥土痕迹可以轻易用手拂下来,他顺着玻璃残渣往下游找,果然发现了新的东西。 有几只试管和注射器的包装袋,被撕碎匆匆扔在河边,忘了带走。 看到这些,他心下分明,根本不是什么鬼,而是肮脏的人心。 第63章 第六十三只 但兽群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他势单力薄,找遍了附近的山,但一直未有消息,想必兽群都已经搬远了。 那群人绝对不是普通消息。 然而,当他赶到的时候,满地的血腥气让他发愣。 地上血流成河,是真正意义上的血流成河。 草地变成了血地,万物全被被殷红的血染红,顺着淌到河里,顺着被河水冲走,原本清澈见底的小溪,已然变成了血河。 而草地上的动物尸体摆满了整片草地,看上去不像是自然灾害或者是种群斗争。 慧觉蹲下身的时候,发现了动物胸口有子弹的痕迹,但伤口很小,并不像是猎杀会用的弹。 站起身的时候,尽管他稳了稳心神,但还是控制不住想要干呕出来。 满地的血腥也就罢了,动物的内脏全被掏了出来,一个接一个的陈列在一起,上面做好了记号,连接着冰冷的仪器。 他走到一只狼中间,发现这只狼还没死透,正睁着不甘心的眼神看着他,眼里满是愤恨和恨意,眼角有一滴泪顺着眼眶留了下来。 但狼的身体已经被开膛破肚,连接着几根导管和仪器,血液顺着导管源源不断输送到一个袋子里,仪器上正显示出精密的数字,滴滴滴作响。 慧觉认得这只狼。 之前这只狼,经常跑到寺庙的院里,嚷着让他给自己顺毛,仗着年纪小,性格最为活泼可爱,撒娇耍赖无所不能。 他当初见到的这头狼的时候,这狼仿佛有着无穷的活力,没事儿就爱往他身上扑腾,结果没想到,再见面时会是现在这幅光景。 他颤抖着去解开狼身上的锁链,把针头和导管小心翼翼的从他身上拔下来。 就在那一瞬间,狼看着他,露出了最后没有遗憾的一丝微笑,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慧觉赶紧俯下身,听到狼伏在他身边,用着仅剩的最后一丝气息,气若游丝般开口: “快,跑……” 慧觉心中一惊。 与此同时,周围传来一阵脚步声,由快到慢逐渐急促。 慧觉咬咬牙,想要抱起狼的身子,但奈何一头成年狼哪头没有个上百斤,刚刚才抱起来慧觉就已经双脚发麻了。 那头狼在他耳边发出一声小声的嗷呜,像是带着无尽的悲鸣一般,声音里有着沙哑的绝望,眼眸里的泪水滑落到了慧觉身上,打湿了他的衣襟: “放……开……我……” 慧觉的眼泪不受控的往外涌,像是止不住的水龙头,狠下心把狼放回原地,正欲起身时,被狼爪子一把拽住。 狼看着他的眼睛,气若游丝道: “插上……” 慧觉心里往下一沉。 如果那群人回来,势必会发现狼身上的管子被拔了,到时候追问起来,肯定会追查到他身上。 可是,真的要重新插上吗? 那些沾着血迹,血液顺着往下滴的管子,阴冷的摆在地下,像是倒计时在滴答作响。 没有更多时间了,狼的爪子颤颤巍巍去够针头。 “插……我插。” 慧觉眼泪夺眶而出,一根根把管子插回了狼的身体中,血液源源不断又输送了起来。 慧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里离开的,只觉得腿不是腿,手不是手,连脑子都不是自己的。 手上的鲜血还在往下滴淌,还带着刚才抱那头狼时温热的温度,但心里早已凉透了,像是被冰块包裹了一层又一层。 慧觉长长的叹了口气,认真看着秦郁之道: “我没有骗你,我是确确实实当时不知道那头狼在哪里,到底怎么样,也确实自从那头狼离开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那头狼。” 秦郁之所说的毛绒绒,是那群狼群里最为出众的一头,无论是从力度速度,都是一头合格的野狼,也是慧觉最喜欢的一头。 不同于其他狼纯粹的野性,这头狼虽然从未接触过人类,却有着人类的灵性,也有着其他狼里没有的善良天性,是最适合在人类世界里住下去的。 只可惜在它小时候,并没有表现出灵气显露的痕迹,除了生活在狼群里,没有办法进入人类世界。 狼群走的时候相当匆忙,一人一狼也没来得及说一声再见。 秦郁之垂下眼,点了点头。 看到照片的时候他浑身发抖,但远远比不上亲耳听见慧觉亲口叙述来得惊心动魄。 场景仿佛复现一般展现在秦郁之脑海里,无论如何都挥散不去。 秦郁之只觉得胸口憋得厉害,像是有什么堵着自己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如果说一开始知道阙安从家里逃出去他还稍微有些觉得阙安胡闹的话,此刻这种情绪已然被消磨殆尽。 他不清楚毛绒绒和阙安当初是怎么躲过那几年的。 其中辛酸不易外人很难感同身受,一想到那个血流成河的场景,他就浑身难受。 阙安这几年一定在找容创复仇。 而他和容创的第一次见面,无疑给阙安提供了个很好的突破口。 时机难得,他好不容易找到昔日的仇人,一定不会放过对方。 阙安在家从来没露出过野性的一面。 除了偶尔失去理智的时候,会露出猩红的眼眸,但那也只是极少数的时间,并且是在阙安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力量和神志的时候。 在清醒状态下,阙安最后和自己相处那段时间,是最接近狼性的时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离开寺庙后,秦郁之沉着眸子,手里是紧握着一直不断拨打着电话的手机。 手机不厌其烦的传来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秦郁之揉了揉眉心,突然,团子从他口袋里探出头来。 秦郁之把团子拿到手里,轻轻抚摸着它。 团子唧唧唧的发出焦急的声音,在他手掌上跳跃,间断性的发出两个音节: “唔唔唔——阙——” 秦郁之惊讶的抬起头,把他举起来和自己的视线平齐: “你会说话了?” 团子之前一直在唧唧唧,一直说不出话来,直到现在才突然能开口发出几个不明音节,间接性吐出几个单字来,但还是跟捋不顺舌头一般。 秦郁之看着焦急的团子,顺了顺他的毛。安抚道: “不急,你慢慢说。” 他嘴上说着不急,但内心比谁都心急如焚。 团子放平了心态,深呼吸了口气,盯着秦郁之,一字一句开口: “雀…不…我……说话。” 团子只能发出几个不连贯的音节,但从字面上根本理解不了他到底想说什么,但秦郁之还是很快联想到了含义: “你是说,阙安不让你说话?” 团子使劲点了点头,唧唧唧了两声,带了点委屈,更多的是和秦郁之一样的焦急。 秦郁之沉下眼,心道怎么会呢。 阙安之前连他头上的耳朵都脱不下去,怎么会突然有了法力。 能随意禁锢别人说话,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阙安会有的本领。 在秦郁之心中,阙安就跟没长大的小孩儿一样,平日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除了力气大一点,体格好一点,以及原形是只狗之外,其他的和人基本没什么区别,他想象不出来阙安会法力是什么样子。 他下意识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他急忙问: “那你现在知道他在哪里吗?” 眼下事情越来越复杂,从一开始的碎玻璃,牵扯到狼族,再牵扯到容创,最后又回归到了法术和阙安本身,绕得秦郁之脑子越来越乱,他试图找到最开始那条线。 眼下最紧要的,是要先找到阙安。 但让他失望的是,团子也并不清楚阙安此刻在哪儿,伴随着团子duangduang的晃荡着脑袋,他失望的把团子放回了桌上。 被放回桌上的团子扭着身躯,似是还想说什么,看着团子一脸有话没说完的表情,秦郁之又把人拿起放在手中: “你想说什么?” 团子唔唔唔的开口,发出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 “虎……” 秦郁之皱起眉头: “虎?” 什么虎? 他下意识觉得有些问题,忙捧着团子问道: “老虎,还是什么虎?” 一人一团子就这样,像是打哑谜一般,团子说几个单字,秦郁之就跟着团子所说的猜它想表达什么。 团子摇了摇头,认真的咬字发音,试图传递给阙安自己知道的关键信息: “虎斑……猫……” 虎斑猫? 是他当初在店里看到的那只? 秦郁之也顾不得其他了,晃着团子: “阙安和那只猫,不对,那只虎有联系对不对?” 他当时提起那只老虎,阙安的表情就不大对。 团子这次不用说话了,只用使劲点点头,坚定的看着秦郁之,唧了一声。 秦郁之抓住了悬溺的最后一根稻草,紧接着问: “那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团子这次唧得更来劲了,整只团子不住的上下晃荡: “唧唧唧!” 秦郁之心头一喜: “快,带我去。” 第64章 第六十四只 团子带着秦郁之绕了很久,才绕到了一个小区。 开始秦郁之还怀疑祁殊到底有没有变人的能力,但看到那个带着猫耳的少年的瞬间,他就明白这是他要找的那只老虎。 少年和那只老虎一样,有着一双异瞳,看上去格外引人注目。 小区看上去破破烂烂,里面也是看上去屋顶像是漏风的样子,滴滴答答还在沿着墙缝往下淌着水,就连被子都是破破烂烂的。 少年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二十块钱从网上批发来的,看上去都已经起球了。 祁殊正在直播,播完了才放下耳机,询问秦郁之找他什么事。 听完秦郁之的来意后,祁殊打量了秦郁之一眼,像是在思考什么一般,最后反问了一句: “你们什么关系?” 他和秦郁之见过两面,但是他还是无法信任面前这个人类,正在此时,祁殊抬头盯着秦郁之头顶。 团子着急的在秦郁之脑袋顶上跳来跳去,唧唧唧的引起了祁殊的注意。 祁殊把团子从他头顶上拿下来,奇怪的看着这个小东西,像是在想什么一般,看着秦郁之问出口: “这是从阙安身上摘下来的那个耳朵?” 还不待秦郁之回答,团子就唧唧唧的点着头,像是怕秦郁之否定一般。 祁殊叹了口气,把团子放回秦郁之手中,点了点头。 “行吧,我告诉你,你想知道什么。” 秦郁之开口道:“你们一直有联系?” 他之前在阙安面前提起祁殊时,就隐隐感觉不太对,阙安口中似乎和祁殊很熟悉的样子,两个人绝不像不认识。 祁殊眨了眨眼,如实道: “也不算认识,关系……债主和欠债人的关系吧,他欠我好多钱呢,哦对了,你是不是挺有钱的,你帮他还一下吧。” 秦郁之接过祁殊递过来的欠条。 看得出两个人都是相当没有文化水平的样子,一张欠条好几个错别字,除此之外连最常有的写欠条的常识都没有。 写欠条得用汉字,为了预防其中一方赖账在后面多填数字的情况发生。 但这张欠条写得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笔迹也是歪歪扭扭,金额还是用的阿拉伯数字。 秦郁之突然想起,阙安有段时间说他很缺钱。 难道就是从这里欠的? 他抬头道: “阙安找你借钱干什么?” 祁殊挠了挠头: “他当时形态是只狗,想要变成人形,所以就找上我了。” 秦郁之回想到那几天,确实他生病之后有段时间,阙安连着一周没有出现过,后来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人形。 原来是找祁殊来了。 祁殊叹了口气,双手交叉在胸前,有些搞不懂道: “你说哈士奇当得好好的变成人形干嘛呀,当狗还有人养着,多好,白费那些功夫。” 秦郁之敏锐的捕捉到某些信息,追问道: “哪些功夫,什么功夫?” 祁殊看了他一眼: “就是挺疼的呗,当时我俩都疼得晕过去了,我还没找他陪我精神损失费呢,还有什么后遗症,比如头上长出的这对耳朵,对,其中一只就在你手里,多难受啊。” 秦郁之垂下双眼,不自觉捏住了手中的团子,出了些汗: “还有呢?” 祁殊晃了晃背后的老虎尾巴,开口道: “还有,比如会间接性眼眸发红,失去控制之类的,反正野兽嘛,这些乱七八糟的肯定会有些并发症之类的,这些我开始也不清楚,后来去查了资料才知道,总之危害还是挺大的。” 说起来祁殊也挺后悔的,要是早知道会有这么多后遗症,他说什么也不会和阙安做交易。 祁殊顿了顿:“对了,你知道阙安的真实身份吧?” 秦郁之没回话,像没听到一般,发愣似的站在原地。 阙安为他做的事,他自己好像都不是很清楚,也没有深入的想过。 他之前一直觉得阙安无理取闹,但实际上阙安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在做什么。 他是过于倔强,却并不是莽撞。 当时阙安变成人时候的痛苦无比。 就为了仅仅能留在他身边,变成人形更好的照顾他,甘愿承受这种痛苦,也甘愿承受许多后遗症。 只是为了照顾自己这一个理由,看上去微不足道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阙安固执到一定要自己亲自变成人,亲自盯着他。 解决这个问题有很多方式,但阙安认定了一种,就一定会固执己见走这种方式。 秦郁之收回了思绪,让自己先回到现实中: “你们经常有联系?” 祁殊点点头,算是勉强承认道: “也算有吧,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联系倒是经常,我经常给他发短信催债。” 秦郁之点点头,却发现声音苦涩的快要说不出话: “他……” 他深呼吸了口气,开口道: “他之前在敬辞山……” 提到敬辞山,祁殊的眸色变得很阴沉,他抬起头摇了摇,似是想要摆脱情绪一般,最后良久,叹了口气: “……我听说过。” 他虽然不住在敬辞山,但动物在这种时候,总是有一种团体意识,作为命运共同体,他也处于这样的威胁之下,也泛起了些许心绪。 那场单方面的残忍屠杀,只要是知道的人,都不可能忘却。 祁殊开口: “不过具体我也不是很了解,我之前不在a市,很多事情都是道听途说听别人说来的。” 据说那次事件,其中受损最大的就是狼群,逃窜的有,背井离乡的有,更多的死于那场战争,幸存者很少。 他一个外人,听了都胆颤。 秦郁之定了定神,给祁殊说明情况: “现在我怀疑阙安想要找到当时的带头人。” 祁殊惊讶的挑了挑眉。 秦郁之接着道: “但他势单力薄,对方和阙安力量悬殊,所以阙安现在很有可能有危险,所以我想知道阙安现在在哪儿?” 祁殊沉默良久,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阙安来找他,原来是要对付当时那些人。 秦郁之仿佛看到希望一般,追问道:“什么?” 祁殊放下手里的东西如实开口: “他昨天来找过我,但具体去哪儿我真的不知道。” 果然,阙安真的来找过祁殊。 秦郁之紧接着道: “他来找你干嘛?” 祁殊深深望着秦郁之的眼睛,半晌后才开口道: “他来找我,想问关于法术的一些事情。” 祁殊走过去把敞开的大门关上,打量了半天面前的人,又权衡了一番后,还是决定信任面前的人,如实开口: “像我们这类妖怪的灵力,最多用来维持着变幻出人形,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作用,不像小说或者漫画里写的那样,拥有什么隔空换物这种,如果要能有的话,那这个城市不就乱套了?” 秦郁之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祁殊喝了口水,这才继续道: “阙安也是,他不拥有灵力,我们野兽幻化成人形后,除了体力力气和体格比人类有优势之外,其他没有任何地方和人类不一样。” 秦郁之抬头,意识道不对: “那血液……” 祁殊摆了摆手: “血液看起来确实和人类不同寻常,但真要验血什么,除了某几项指标不太一样之外,看不出什么异处。” 秦郁之看着他。 祁殊补充道: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确实还是不要让医生或者谁抓到把柄比较好。” 秦郁之点了点头: “团子说,阙安用了法术,让他不能开口。” 祁殊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 “对,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几个月之前,阙安来找过我一次,问我有没有什么方法能传授法术。” “他当时让我教他禁言术,我看着是个小法术,也就教给他了,但是没想到他反应能力那么快,悟性也高,触类旁通的,其他法术也会了。” 当时可把祁殊吓得不轻,法术这种东西对于他们这种低等妖怪,根本不可能能用,但后来阙安又补充说是小法术,祁殊这才稍稍缓过来。 小法术,比如什么驱蚊术,禁言术这些,要学的话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不过阙安天生灵气稀薄,连维持人形应有的灵气也没有,让祁殊怀疑他到底能不能驾驭这些小法术。 但出乎意料的是,阙安学得很快,原以为要几个月才能学会的法术,阙安不到两天就学会了。 虽然灵气稀薄,但阙安的悟性真的很高。 这点秦郁之深有体会,这点在阙安学习人类知识方面体现得淋漓尽致。 秦郁之垂下眸子,问祁殊: “他什么时候问过的你?” 祁殊想了想,实在是记不住了,去翻了下两人的聊天记录,报出了一个日期。 秦郁之眸子微微沉了下去。 大概是在团子被孵化,从阙安头顶上下来没两天,阙安就已经开始在谋划这个事情了。 他记得,当时让阙安养伤,阙安一百个不愿意,天天往外跑。 看来,阙安在外面这段时间,没少做事。 他现在丝毫不怀疑,当时看到容创之后,阙安就已经在谋划这些事情了。 阙安看似心粗的跟牛一样,其实真要细起来比谁都细,而且一步步走到今天,稳打稳扎,每一步到现在都连了起来,构成了现在的局面。 第65章 第六十五只 祁殊想起当时的阙安,不由得咂舌: “阙安学东西几乎是吓人的那种快,就是教他一个小小的禁言术,他能把城里所有人的嘴都给封了这么厉害。” 阙安的悟性不可低量,幸好是他天生灵气稀薄,要是灵气稍微旺一点,那就不知道后果如何了。 秦郁之闻言心提到了半空,不安感越来越重。 祁殊接着道: “我当初以为他就是学个小法术来玩玩,毕竟灵气这种东西嘛,是有限的,学法术其实是很耗费灵气的,你知道的,学得越快,耗费得越快。” 秦郁之已经猜到了个大概,心不断往下沉,接着问出关键问题: “……那如果耗费完了呢?” 祁殊一脸这还用问吗的脸色奇怪的看着他: “那肯定会死啊。” 灵气就和人的阳气一样,只要是到了尽头,就会被阴差带走续上阴气。 动物也不例外,世界上大部分动物都不会说人话,没有人的意识。 说是他们不拥有灵气,但实际上只是他们灵气稀薄而已,无限接近于0这个样子。 阙安本身灵气相当薄弱,也仅仅只是能够说人话这个样子,而他又在拼命学法术。 当时他那不要命的样子差点把祁殊吓着了,一个劲儿的在他身边提醒不能过度不能过度,他跟听不进去一样。 秦郁之突然想到了阙安冰凉的体温,抬头问道: “学法术会让体温变凉吗?” 之前阙安的体温一直凉的不正常,会不会是因为学法术的原因? 秦郁之觉得一切好像有了解释,但祁殊接下来的话很快打破了他的幻想: “不会啊,怎么可能,学法术只是耗费灵气,怎么会把体温变得冰凉凉的?” 秦郁之闻言皱起了眉头: “阙安这段时间的体温一直很凉,那是为什么?而且凉的很不正常,摸着像块冰一样。” 祁殊看着他,欲言又止道: “这个……” 秦郁之忙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什么?” 祁殊没说话,直接摸上了秦郁之额头: “你是不是身体不好?” 秦郁之愣了愣,旋即点了点头。 他身子不好很容易看出来,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是祁殊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让他觉得可能有什么他不知晓的事。 果然,祁殊的下一句话让他彻底心寒: “有一种法术,是能将体内的阳气传输到另一个人身上的,但是这样很耗费寿命。” 秦郁之顿时整个人站在原地,没了言语,觉得周围好像什么声音都没了。 听不见祁殊的言语声,更感受不到手中团子焦急的跳跃,只能感受到冷风一直往他毛孔里钻。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阙安每天都挤到他房里,根本不是什么想要顺毛,也根本不是什么两个人一起睡暖和。 他每天晚上和阙安睡,第二天早上起来时都浑身酸痛,那是因为阙安在偷偷把阳气传送给他。 原来是这样。 阙安作为一只狼,不具有人类应有的思维,不在意自己的寿命长短,不在意自己能活多久,他只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够健健康康,活蹦乱跳,不想看见他遭受病痛的折磨。 他没有权衡利弊,没有想过值不值得,他天生不擅长计算,他也用不着计算,他做让自己开心的事。 他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够爱秦郁之,对秦郁之的爱究竟值不值得让他做这些事,这或许无关爱意,只是天性使然。 秦郁之问他要承诺,阙安做不到,并非是他不想给出承诺,也并非是他不在意,而且他不理解。 阙安无法理解一生一世之于人类的意义,但这并不妨碍他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爱之人献上寿命和灵魂。 对他来说,明天太过于遥远,他只求当下,他怀里这个人平安无事,像所有健康的人类一样。 祁殊看了他们一眼,似是像在看一段孽缘一般,叹息着摇了摇头: “这种法术其实说白了,就是把自己的寿命嫁接到另一个人身上,最终不仅是让自己寿命缩短,而且对自己身体也有坏处,像是你说的什么体温冰凉啊,这些都是应有的反应,除此之外可能体质也会下降。” 本来他们兽群因为长期生活在丛林里的原因,以及各种各样的各方面因素,体质都会比人类强上不少,不是普通人类可以比的。 但是一旦施展了这个法术,不只是缩减寿命,更可能是体质的削弱。 本来根本不可能生病的身子,从此和人类一样,要遭受感冒、流涕这些大大小小数不过来的疾病。 患了病之后,他们还不能像人类一般就医,去医院要遮遮掩掩,有的患病了的动物怕被发现身份,宁可病重病死,也不去看病。 秦郁之颤着声问: “你们兽群的年龄有多长?” 祁殊歪着头: “和你们人类差不多长,灵气越高活得越久,不过阙安嘛……大概和健康正常的普通人类差不多,哦,我指的是正常情况下哈,不包括他现在病恹恹的样子。” 秦郁之听见病恹恹这几个字,思绪回到昨天: “他昨天来找你,和你说了什么?” 说到昨天,祁殊的眸子也正色了几分: “他昨天来问我一个禁术,但我没告诉他。” 之前的小法术都是小打小闹,他也随阙安去了,但当昨天阙安问起那个法术,他才真的觉得阙安有些异常是自己一直忽略的。 今天秦郁之来找他,也侧面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 秦郁之暗了暗眼神,一个接一个的意外消息让他差点不能站立,他扶着手边的桌子,摇摇晃晃让自己神志清明起来。 阙安自从见到容创后可能就一直在谋划这件事,其中真的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 平时半个小时话就能装一箩筐,恨不得连中午吃了几粒米喝了几口水都说出来的阙安,这件事愣是一点都没有走漏。 他这才意识到阙安,作为一只纯正的狼,本性里的隐忍和强大,是他之前一直在忽视的东西。 他一直小看了阙安,从开始到现在。 祁殊微微叹息,把人扶到旁边坐下,给他接了一杯热水喝了一口,似是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就是一个封印人命的禁术。” 无论是妖界还是动物界,都有规定,不能杀人,理由是人类没有法力,太过脆弱,虽然大家都一致不知道人类到底脆弱在哪里,但一直都敢怒不敢言,默默遵守规矩,也没有谁破坏过。 所以阙安问起他的时候,祁殊被他吓到了,吓得他连连摸了阙安的头,怀疑他生病了。 但阙安一脸笃定,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祁殊不清楚阙安想要干嘛,直到今天听秦郁之说起容创的事。 秦郁之开口道:“封印人命?” 祁殊哎了声,从柜子里翻出一本又厚又大的书。 书看看起来比他们的年龄还大,棕色的外壳已微微有些破损,里面的纸页看起来也是很久远的样子,纸角微微卷起来。 祁殊在里面翻了许久,才重要找到那一页。 秦郁之正欲凑过去看,却发现根本看不懂上面的字。 不是汉字也不是英语,更不是任何一国语言,上面的字符歪歪扭扭,看上去更像是咒语一类的东西。 仔细一摸就会发现,上面的字体微微凸起,像是盲文一般,并非完全是平整的纸张。 祁殊皱着眉头看了几分钟后: “是一种远古禁术,如果他是想学这种禁术的话,是用来对付容创?” 秦郁之点了点头: “禁术具体是怎么样?” 祁殊挠了挠下巴:“大概就是把对方的灵魂封印起来,就相当于把对方的意识封存起来,挺狠的,但对自己损伤也挺大的。” 关于法术损耗灵力的这点,秦郁之已经知道了,但还是不由担心道: “有什么损伤?” 祁殊答道: “也算不上损伤,就是失败的可能比较大,毕竟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这种法术了,而且作为禁术,如果擅自使用,一定会被反噬的。” 秦郁之心逐渐往下沉,看着面前的人开口:“那你告诉他方法了吗?” 祁殊摇摇头:“我怎么可能贸然告诉他,当时我把他骂了一顿,他就走了。” 他当时看不出阙安的真实想法,只以为阙安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其他意思。 而且就连问起禁术时,阙安的眼神也是懒懒的,被他骂一顿之后眼神也没有变过。 祁殊现在回想起来还是略微有些心惊,脸上挂着这种表情,但内心已经谋划好了一步步要怎么走。他打了个冷战。 秦郁之沉默片刻: “你没告诉他,但说不好他到底知不知道。” 阙安已经谋划了这么久,绝对不可能因为一个步骤就搁浅所有计划。 阙安,现在到底在哪里,秦郁之把头埋在双手之间,不停回想阙安有可能会去的地方。 墓地,敬辞山,还有各种阙安有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派人守着了,但是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a市就这么大,阙安还能去哪? 第66章 第六十六只 秦郁之突然抬起头开口: “人类拥有灵气吗?” 祁殊一愣: “当然不可能了,你想什么呢。” 秦郁之望着阙安,眼里满是期望: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无论什么办法。” “等会。”祁殊反应过来秦郁之想干什么,预感不太好: “你想干嘛,不会是想——” 对上秦郁之坚定的眼神,祁殊长长叹了口气,最终认命般又重新翻开那本厚厚的大书,盯着纸页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有。” 祁殊接着开口道:“人类可以,但是对身体损伤很大。” 他又讪讪扫了几行字,最终合上书页,“还是算了,你还是别轻易尝试了,人类终究和妖物不一样,估计一个小法术练了小命都没了。” 秦郁之站起身来,整个人直视着祁殊:“我想知道。” 不知为何,明明是看起来瘦弱又弱不禁风的身子,祁殊总觉得像是比谁都坚定一般,像是能爆发出无穷的力量。 祁殊烦躁的挠了挠头: “不是我说你们这一个二个的,怎么都一个个赶着去送死啊。” 祁殊啪嗒一下把书页合上,直截了当道:“我不可能教你的,肯定会出人命的,到时候谁负责啊。” 他想了想,认命叹了口气一般: “我帮你找,行了吧?” 秦郁之眼中一亮。 祁殊微微有些心虚,当初要不是他阙安学了法术,教了他那么多,现在或许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个样子。 祁殊伸出手指: “事先说好,能不能找到我不负责啊,找到的是死是活我也不负责。” 秦郁之点了点头,团子唧唧唧的在秦郁之手里,一会儿跳到书页上,秦郁之手拿起那本书,翻了几页开口道: “这书能借我看看吗?” 祁殊挥了挥手:“拿去。” 这书别说上面的字符秦郁之看不懂,就连能看懂的祁殊看起来也很费力,跟看人类的数学书一样,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祁殊先是把自己那堆乱七八糟的耳机线和键盘什么的收拾到了一起,堆成一堆后腾出了个空,在上画了个圈,最后拿起一只铅笔,在上画着什么东西。 秦郁之观察到他的动作:“你在画什么?” 祁殊望了他一眼,随意道: “画一个阵符。” 秦郁之哦了声道: “……用铅笔?” 实在是不怪他惊讶,主要是电视上那些妖神法术看起来太过唬人,现在祁殊随便拿一根铅笔,而且还是画了几笔都画不上痕迹的铅笔在板上画,总让人觉得不够正式。 看着祁殊拼命加深划痕的样子,他贴心的取出了一根马克笔递给祁殊: “要不用这个?” 祁殊哦了声,把笔接过来,果然画起来轻松了许多,画完后他起身从堆满了游戏光盘里的抽屉里找出来一张皱巴巴的黄色纸张,因为年代太过久远还沾着些不清楚的痕迹,像是笔痕。 祁殊拿起来抖了抖,嫌弃的拎起一个角振振有词。 画好的阵符看起来形状怪异嶙峋,歪歪扭扭的像是个缺了边的六角星。 秦郁之眼见着那张符纸慢慢浮到了空中,然后进入了用马克笔画的阵符当中,最后发出诡异的蓝光,光芒渐渐朝着一个方向延伸去,最后刷的一下,熄灭了,符纸也跟着掉了下来。 祁殊头上出了细密的汗珠,符纸落下来的同时,他也禁不住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一屁股坐在上,歇了一口气之后起身收起了符纸,把符纸随手塞到自己包里,对着秦郁之道: “走。” 符纸跟着气息的指引,差不多能定个大概方位,顺着往下找找说不定有收获。 秦郁之连忙跟上祁殊。 这张符纸的作用有限,只能短暂的维持几个小时,过了就会失效,得尽快跟着符纸的指引找到人。 团子吧唧一声从桌子上跳到了秦郁之手里,一人一虎一团子出了门。 阙安所在的方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偏远。 祁殊转头看了秦郁之一眼。 和所有其他动物一样,祁殊对于人类的戒备之心相当高。 要不是阙安对于这个人类的执念强烈,又为了他做这么多事,祁殊也不信任面前这个人。 祁殊几不可闻叹口气。 阙安对于人类的这种感情,他看得不是很懂,无法理解。 …… 三个人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只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身上像是被灰雾压住一般。 秦郁之出门时忘了带药,这会儿觉得气喘的有些上不来气,包里的团子从自己怀里掏出几粒药片: “唧唧唧……” 秦郁之惊讶的接过药片,看着手中的药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团子在他手中跳来跳去,认真的唧唧唧道: “阙安……阙……” 秦郁之垂下眼,瞬间明白过来: “是阙安让你带的?” 团子唧唧唧的点点头。 阙安叮嘱过他,秦郁之每次出门都不爱带药,也经常忘了吃药,所以务必要备好药,随时提醒他吃药。 秦郁之望着手里的药,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祁殊望了团子一眼,开口道: “他把禁言术用在这个糯米糍身上了?” 之前阙安来找过自己问禁言术他还没多想,但从这只团子现在话都说不清楚的状态来看,想必是禁言术的后遗症。 团子唧唧唧两声,愤怒的转身看向祁殊,示意自己不是糯米团子。 秦郁之点了点头,喝下药后微微凝视着团子。 阙安禁言团子的原因想来很简单。 团子之中的叽叽是一直跟在阙安身边的,而唧唧跟在自己身边,两个团子之间又像是一个人一样,要是其中一个泄露了什么,那估计全盘计划都能让秦郁之知道。 而且,原先唧唧还能跟着心灵感应找到叽叽的痕迹,但后来就断掉了,估计也是阙安从中施了个什么法术,断掉了两个人的联系。 刚出事时,团子着急的在沙发上蹦来蹦去,不停的嗅着阙安血液的痕迹,又着急的在花园里左顾右盼,呜呜呜的,一看就是找不到方向的样子。 团子当时着急的蹭来蹭去,有他失去语言能力的原因,也有两个团子之间联系断掉的原因。 秦郁之低下头,问团子道: “你现在能感应到叽叽吗?” 团子唔唔唔几声,摇了摇头,费力的吐出一个字: “……不……” 祁殊在旁边看着,摇了摇头道: “怎么可能,阙安不会那么轻易让我们找到他的。” 秦郁之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心里一直不死心,总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希望。 秦郁之有些后悔出门时没怎么做充足的准备,眼看着天色渐黑,手机电量越来越少,马上就快没电了,但路的尽头还不知道在哪里。 然而其实就算有电,也没有信号。 这边像是无人区一般,秦郁之想要打开图看一眼到底在哪里,手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除了请检查网络设置这句话在反复横跳之外,一个点都显示不出来。 祁殊注意到他的举动,给他解释道: “别白费功夫了,这片不可能有信号。” 秦郁之转头看向他:“这是哪儿?” 这附近的风不知道为何,吹得人整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刮着不像是在刮树的声音,倒像是在刮什么其他东西,像是骨头,刺啦刺啦的很磨人耳朵。 祁殊叹了口气:“不知道,我连着试了几个咒语才进来。” 平行空间有结界,一般人进不来,需要相应的法术或者施咒。 不是人类生活的世界,没有信号很正常,有信号才比较奇怪。 秦郁之转头看向他: “这里不属于人间?” 祁殊点了点头:“应该是个交界处。” 祁殊一边驱散周围的蚊虫,一边开口道: “这里灵气浓郁,但是环境很恶劣,看样子毒虫也不会少,你小心别被咬到。” 秦郁之站在原,周围几只毒虫围着他盘旋,但并没有上前攻击他的意思。 祁殊觉得奇怪: “不对,这的蚊虫为什么不咬你啊,你明明是人类。” 祁殊正打算给秦郁之一张符纸让他贴上时,发现秦郁之身边根本就没有蚊虫。 这儿的小毒虫毒性很大,稍不注意被咬到可能连性命都没有了。 他们最爱咬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像秦郁之这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身子就是一咬一个准,怎么可能没有。 祁殊围着秦郁之转了几圈,这才恍然大悟道: “可能是你身上还残留有阙安的味道。” 秦郁之开口: “什么味道?” 祁殊揉了揉鼻子解释道:“野兽的味道,人类闻不出来,你和阙安待在一起那么久,阙安肯定会在你身上做标记之类的,在身上留下专属的味道之后,其他动物闻到就知道你属于他了,管他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 秦郁之被属于这两个字弄得有些发愣。 祁殊嘶了一声,瞪了他面前的蚊虫一眼,毒虫立马识相的散开。 这些动物他们惹不起,一只灵气浓郁的老虎,还有一只身上带着狼的气息的人类,为了生命安全着想,还是躲远些好。 第67章 第六十七只 几个人在周围找了一圈,都没发现阙安的痕迹。 团子唧唧唧爬上祁殊肩头,质疑道: “……唧……没用……” 祁殊怒道: “乱说什么,这符纸的作用本来就有限,只能推测出大概在这个方位,你以为跟gps定位一样啊?再说了这都过了不止三个小时了,能找到这儿不错了,你再叫我用禁言术把你嘴闭上。” 许是禁言术这三个字触到了团子的某些不美好的回忆,一听到这几个字他顿时就怂了,立马唧唧唧的缩回了身子,可怜巴巴的看向秦郁之。 骂完了祁殊也略微有些心虚,看着秦郁之道: “那个,可能也许大概也不在这里,要不我们出去看看……” 他的法力也很薄弱,小时候被家长压着学法术的时候跟所有逃学贪玩的小孩子一样,没怎么正经学过,再加上低等妖物也很少有施用法术的能力,所以虽然灵气浓郁,但也只算个半愣子。 秦郁之转头问祁殊: “阙安来这有没有可能是为了汲取这儿的灵气?” 祁殊摇了摇头否定道: “不可能,灵气是生来自带的,不可能能汲取,这儿的灵气再浓郁也和阙安没什么关系。” 祁殊正打算和秦郁之离开时,却只见秦郁之蹲下身,借着手机的亮光,在地上一块石头上找到了一些痕迹。 那是一只死掉的毒虫,全身的血液已经凝固在了石头上。 他突然想起,之前水仙花上的那些小虫子,当时陈姨照了照片传给他,他连忙拿出来,和面前死状惨烈的小虫子做对比。 祁殊好奇的靠了过来:“怎么了。” 他定睛一看,吓得跑远了一点: “等等,这种虫好毒的,你离远一点,这虫就算是死了浑身也会散发出毒气,会让人产生幻觉。” 秦郁之却并没有起身,而是垂下眼喃喃,听上去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 “他真的来过这里。” 照片上的小虫,和这石头上面的一模一样。 秦郁之追问:“什么样的幻觉?” 祁殊回答:“很多种,比如双眼短暂失明。” 仿佛所有线索被串联起来一般,他顿时想通了一些事: “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祁殊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应该是,我只在书上见过。” 秦郁之垂眸。 当初车祸的事,他百分百确定是容创做的,但一直没找到证据。 眼下照推测看来,应该就是这些不起眼的小虫了。 现在基本能确定,阙安一定来过这里,目的就是为了找这些小虫。 祁殊听完秦郁之的叙述,沉默了片刻,一时也琢磨不透阙安想要干嘛。 三个人从里面走出来,又迷失了方向,一时不知道要去哪里。 正在这时,手中的电话响起震动,秦郁之看了看来电,接起电话喂了一声,越听眉头皱得越重,沉默了半晌后说了句我马上过去,随即挂了电话。 祁殊哈欠连天的看着他:“还找吗?” 秦郁之摇了摇头,目前看来没有任何线索,只能先暂时搁浅,刚才秦老爷子打电话给他,听上去语气很急切的样子,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得赶紧赶回去。 他对祁殊道: “你先回去吧,有消息了我通知你。” 祁殊懒懒道: “行,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找我。” 秦老爷子很少会给秦郁之打电话。 老爷子老年和秦老太太一样,信佛,平日整个人住在山里不知道有多清闲,对于公司的事也是偶尔插两句嘴,用过来人的语气给秦郁之说几句道理,很少插手。 秦郁之为了让老爷子老年生活清静一些,也很少去打扰老爷子。 秦郁之坐在车上,想了半天也想不到到底是个什么事情,直到回家时,发现秦父也在,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秦老爷子坐在主桌上,秦父坐在一旁,见他们摆出一副谈正事的姿态,秦母倒了杯水后就关上门退了出去。 秦郁之刚坐下来,秦老爷子就开口道: “容创的事,你知道吗?” 秦郁之心中一惊。 虽然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阙安的动作会这么快,他反问道: “出了什么事?”见秦郁之一脸懵和惊讶的脸色不似作假,秦老爷子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开口道: “你自己看。” 说完扔了一份文件过来。 粗略的扫了一眼文件上的字眼,秦郁之暗暗心惊。 秦老爷子叹了口气开口: “我知道你最近在追查容创制药的事,听我一句劝,暂时别管了。” 秦业在一旁沉默片刻追问: “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秦郁之闭上眼,缓缓摇了摇头,满脑子都是阙安的影子。 报纸和文件上大字标题明晃晃的写着,容创企业的数百个实验室和制药基地被大火烧毁。 报道说看上去像是人为,目前正在追查,不光如此,报道标题很具有诱导性,文章内容也是暗示这场火是人为而非意外。 人为…… 秦老爷子急过之后,倒也冷静下来了。 秦郁之做事一直冷静,虽然在容创这件事上追得很紧,但处理方式也是规规矩矩的用着正当方法在查,应该不会做出放火烧实验室这种事。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里不太安稳。 他这个孙子一直听话又懂事,做事情都很有规矩,从来没有惹出过什么事情,再加上从小体弱的原因,就更惹他心疼了。 秦郁之接手公司后,对于公司事务上的处理也让他很放心,除了容创这件事上有些许固执之外,其他事情都处理得很像样。 他当时劝过秦郁之,让他适可而止,不要追查容创追得太紧,商场上的事不好说,更何况容创制药的性质特殊,涉及的领域比较敏感,就更要小心。 结果秦郁之没听进去,只说自己会小心。 结果今天就出了这样的事。 容创在商场上的仇家还有谁他不清楚,但眼下形式危急,秦郁之最好及时抽身。 电视上正巧播报到容创疲惫的面容,看上去像是遭受了重创后的样子,面目之中透露出倦容,恹恹道: “药厂损失严重,目前还在清点被烧毁的药剂和仪器。” “目前还正在排查,感谢消防人员,我们会全力配合警方的调查,有了消息会及时通知大家。” 秦业皱起眉头,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事发生的太快了。” 秦老爷子也点点头。 容创是大企业,对于实验室的安保和消防措施做得很好,而且实验室是事故高发地,消防措施一定更需要注意。 秦郁之低下头想在报纸上找一下起火原因,却发现根本没有写,报纸全篇都在描写现场情况和被损坏的东西一大堆,对于起火原因只是草草用了“目前还在调查中”几个字一带而过。 虽是如此,但网上还是引起了许多猜测的声音。 这个热搜攀爬得很快,不过两秒钟就打败了众多小花和流量明星,到了热搜第一。 一个社会新闻凭借自身热度爬到了第一,倒是很少见。 秦郁之点进热搜,翻看着下面的评论: “药厂,这得损失多少药啊,那可是救人性命的药啊。” “容创制药,听起来好熟悉啊,我记得我好多药都是这个药厂生产的,卧槽,怎么就被烧了,是实验操作不小心吗,还是仪器出问题了啊?” “不知道啊,但我看新闻的叙述,感觉像是人为纵火的可能性比较大。” “人为纵火??不,不会吧……?” “哇,是人为纵火那恶意得有多大啊,烧什么不好非得烧药厂,那是能拯救多少人命的药啊,纵火的人不是反社会就是精神病吧?真的可气可恨。” “真的难以想象,人心险恶,这种人就应该判个无期,不对,死刑。” 舆论就是这样,被越带越偏,转眼之间,话题已经从火灾本身到了纵火者到底应该判几年和纵火者的心理问题上。 秦郁之揉了揉眉心,觉得思绪有些混乱。 光是纵火犯这一个罪名,听上去就已经骇人听闻了,更何况是烧毁药厂的纵火犯,这事情引起了许多人的义愤填膺,毕竟比起猎杀动物这种和大众息息不相关的事情来说,衣食住行和疾病更能引起众人的同理心。 可是真的会是阙安吗? 秦郁之此刻脑子里只剩下那个平时在他怀里撒娇打滚要他摸摸毛的阙安,他怎么也没办法把这两个人重合起来。 秦郁之正欲往下看,突然接到了祁殊的电话,里面声音急切的问道: “你看见报道了吗?” 秦郁之缓缓点了点头:“你也看见了?” 他一问出这句话就知道是多余,祁殊一看家里的装备就是个网瘾少年,网上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肯定第一时间知道。 祁殊沉默了片刻,嗯了声。 感受到电话对面的沉默,秦郁之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追问道: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祁殊犹豫了片刻开口: “阙安之前,找我借过火种。” 第68章 第六十八只 秦郁之从椅子上一下站了起来: “什么?” 许是他的动静太大,坐在旁边的秦父和秦老爷子纷纷看了他一眼。 祁殊叹了口气,也察觉到了秦郁之的语气太过激动,安抚他道: “你别激动,我也是看到这个新闻才想起来,前一段时间,大概是几个月前,阙安来问过我一个法术,和火种有关。” 秦郁之握着手机的手越来越紧: “什么火种,你说清楚。” 祁殊怕他听不清似的,一字一句慢慢道: “是一个关于火种的法术,在古书里有记载,这种火种效果很猛,不论是什么东西都能燃起来,只要沾了一点,就立马会起熊熊大火。” “这种火种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明令禁止使用了,所以阙安来找我问的时候我也没放在心上,只以为他是好奇,告诉他这种火种已经绝迹了。” “然后他让我把记录这个火种的书给他看一眼,我当时没多想,反正看了也找不到火种,就拿给他看了。” 秦郁之越听心越往下沉。 什么都能燃……也包括实验室和药物吗? 秦老爷子放下手中的报纸,皱着眉头看向秦郁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秦郁之很少会像这样失控,接了个电话就这样,一听就是出了什么事,保不齐和容创有关系。 秦郁之摇了摇头,失神的坐了下来,双手撑着额头: “没事。” 秦业察觉到他的异样,皱着眉头训斥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事就说出来,这一家子人一起还解决不了吗?” 秦父话语虽是斥责,但语气关切。 同秦老爷子一样,他也极少见秦郁之有这般失控的样子。 秦老爷子也是板起脸看着秦郁之,目光中隐隐透出心疼: “是啊,你看看你,本来身体状态就不好,现在加上脸色又不好,想病越来越重是不是?” 他清楚自己这个孙子的性格,没事儿不会把情绪表现在脸上,所以一般来说,就算是泰山崩于眼前,秦郁之也是面色不改,脸色淡淡的样子。 长这么大,秦老爷子还是第一次见秦郁之露出这个表情,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想来不会是很轻松。 秦郁之摇了摇头,剪不断理还乱,他自己一头乱麻心虚纷杂,又怎么能说清楚。 秦郁之翻着报纸,看着上面的报道,眼睛紧盯在那三个字上: “蓄意纵火……” 秦郁之坐在沙发上,感觉心冷得像冰一样。 半晌他抬起眼,拿起电话给赵安发了条消息,让他控制好网上的舆论,雇水军也好,刷热度也好,务必把这件事的热度压下去。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让阙安处于风口浪尖上。 赵安接到消息也是十分惊讶,但听见吩咐没多说什么,很快利落的按照秦郁之的吩咐,在网上雇了水军买了热搜,把这儿压了下去。 除此之外,还花了水军引导了下舆论风向,把大众的关注点从蓄意纵火放到了如何安全防范火灾上面。 做完这些后秦郁之并没有轻松少许,突然,手机收到了一封短信。 短信来自于一个陌生号码,没有存名字。 秦郁之拿着手机,心向下沉,快速划开手机屏幕。 屏幕上的字迹映入眼帘: “见一面?” 对方没有报上名号,没有说清自己是谁,但仅仅是这简单的三个字加一个句号,秦郁之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没有犹豫,他匆匆站起身,走到外面直接给对面回拨了一个电话。 果不其然,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道: “秦总。” 秦郁之淡淡开口: “你想怎么样?” 对面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不如先见面吃个饭,我们慢慢谈?” 说完,对面不给他应答的机会,径直挂了电话,电话响起嘟嘟嘟的忙音。 秦郁之握紧了手里的电话,望向远方。 * 餐厅。 这家餐厅采用的是空中海洋的设计主题,在a市相当有名,四周被设计成环绕的水箱,像是海洋一般,水箱里还带有种类各异的鱼群,但偏偏又是建在空中,从走廊往外望去,a市的景色被尽收眼底,看起来格外壮观,所以又被称作空中海洋。 但秦郁之此刻却没心思欣赏此刻的美景,面对面坐着的容创像是潜伏在海洋中的锯齿鲨鱼,随时随地可能扑上来给你一口。 每次见容创,他都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冷透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彼此都没有说话。 容创看着秦郁之的眼睛,像是在看什么奇迹一般,突然开口道: “秦总身体最近还好?” 叮当一声,秦郁之手中的搅拌匙碰撞在杯沿,他冷冷道: “不劳容总操心。” 容创看着秦郁之的眼睛,半晌笑道: “秦总眼睛好漂亮。” 这话说得仓皇突然,秦郁之愣了片刻。 他黑色的瞳孔直视着容创,并未接容创的话,置若未闻: “容创制药被烧毁的事,我深表遗憾。” 容创笑了笑,点了点头道: “那不都得拜秦总所赐,说起来可得好好感谢秦总。” 容创看着秦郁之,声音里有愤恨: “如果没有秦总养的那条狗,容某的实验室,现在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身体向前倾,换上了认真的神色,盯着秦郁之道: “新闻报道也看了,网上热搜也看了,秦总不会真的不知道这事儿是谁做的吗?” 秦郁之冷冷看着他: “你想说什么?” 容创身体往后倾,看着秦郁之道: “你的那条狗,不对,那条狼,跟疯了一样,烧了我二十几个实验基地,容创从几十年前一步步发展到今天,私人恩怨归私人恩怨,秦总使出这种方法,我可是万万没想到。” 秦郁之垂着双眼,淡淡的哦了一声: “容总风轻云淡的就这么一句话定人死罪?” 容创似是猜到他会这么问,笑了笑道: “现场有阙安的指纹,而且当时有监控录像,这些都不足以证明吗?” 说完后,容创把一个袋子和一份指纹检测报告递给秦郁之: “看看。” 秦郁之扫了两眼,除了指纹检测报告之外,上面还有几张监控录像,里面是阙安进出容创的各个实验基地时被监控拍下来的照片。 容创身子前倾,啧啧啧了几声,似是称赞,但语气里还有着其他情绪: “不是我说,阙安的胆子是真的大,明目张胆闯入实验基地,还一闯闯入好几个,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进去,也不怕被人怀疑,我看他是根本没想着要掩饰吧。” 秦郁之望着手上的照片,看到的第一反应,不是阙安是不是真的烧毁了容创的实验基地,也并非事情接下来要怎么办,而是他瘦了。 他一眼认出照片上的人,仅仅从一个背影,他就认出来了。 距离阙安从家离开到现在,好几天过去了。 这是秦郁之这几天第一次看见阙安的样子,尽管是通过模糊的监控,但他还是认出了上面的人,而且一眼就认出,他瘦了。 照片上的人因为消瘦而变得更高挺,但也更加憔悴。 秦郁之抚摸着照片,翻到了另一张,上面是阙安的侧脸,优越高翘的鼻梁上是一对灰雾色的眸子,脸色还是那样漫不经心,带着慵懒的情绪。 这张脸曾经伏在他身上,撒着娇耍着赖让他和自己一起睡,要他给自己顺毛。 秦郁之放下照片,把照片推回去,淡淡开口: “所以呢,烧了又怎么样?” 容创似是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一向循规蹈矩的秦总能说出这种话,倒是着实吃了一惊: “噢?烧了又怎么样?” 似是怕秦郁之忘记一般,容创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沉稳的笑意: “放火罪是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具体罪名之一,是指故意放火焚烧公私财物,危害公共安全的行为。” 法律法规上的条例被他一条条复述出来,带着不近人情的温度。 “涉及到公私财产安全的,情节重大的,会被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或者死刑。” “这件事警方正在介入调查。” “你说,到时候我要是把这些明晃晃的罪证捅到警察那里,会怎么样呢。” 容创略微有些可惜道: “哦对了,法律法规都是针对人类的,不知道针对狼还适不适用?” 看着秦郁之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容创愉快开口道: “不适用的话,那应该把小狼狗关到哪里呢?关到动物园,哦不对,会说话的狼的话,是不是得关到实验中心?” 第69章 第六十九只 秦郁之毫不畏惧的回视容创,眸色之间皆是冷意。 容创头往后仰去,不待秦郁之开口接着说道: “不过,如果秦总愿意给我想要的东西,这件事情我可以对外宣布,是一件微不足道的意外。” 秦郁之眉梢微挑,看着容创: “我有什么,是容总能看得上的?” 容创贴近秦郁之脖颈闻了闻,秦郁之下意识觉得不舒服,想要往后退时,被容创一把按住肩。 容创逼视着秦郁之,对上他闪烁的眼眸,笑道: “你的眼睛好漂亮。” 秦郁之掰开他的手,身子微微朝后倾,冷色道: “容总想要?” 容创点了点头,目光里透漏出不加掩饰的贪婪目光,连语气也急切了些许,带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些许焦急道: “只要你把眼睛给我,这件事情一笔勾销,我不追究阙安烧我公司和实验室的责任。” 秦郁之抬眼望向容创,半晌挑了挑眉道: “我现在挖下来给你。” 容创笑了笑: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也不介意等几天。” 秦郁之眯起眼,打量着容创此刻的眼神,不似在作假,也不似在开玩笑。 容创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想要自己的眼睛,从自己眼里血.淋.淋挖出来的眼睛。 可是为什么? 容创此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神色里闪过的一抹疯狂被秦郁之捕捉到。 容创微微后倾,看着秦郁之,胸有成竹道:“你不是一直在找阙安?” 秦郁之冷冷看着容创:“他在哪儿?” 容创嘲讽道:“他烧了我的药厂,你以为我会放任他在外面继续晃荡?” 秦郁之冷冷望着容创。 阙安在他手上? 容创笑了笑,风轻云淡道: “秦总再考虑考虑吧,不急,给秦总三天时间。” 说完,不待秦郁之回话,径直走出餐厅。 * 秦家。 秦郁之站在镜子前。 阙安此刻不知身在何处,但容创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阙安有可能真的在他手上。 眼睛…… 容创要他这双眼睛来干嘛呢? 他缓缓抚摸上自己眼角。 眼睛和阙安的命相比算不得什么,但是他总觉得他遗漏了什么。 是什么是他没意识到的? 一边是无所收获,另一边是容创的紧紧逼迫,秦郁之活到现在,第一次面临如此危难的局面,他皱着眉头站在落地窗前。 落地窗没了玻璃,现在是空落落的一面风,秦郁之吹着风,感受到寒意夹杂着风朝他刮来,他才能从那一团乱麻中清醒过来。 他揉了揉眉心,思绪有些飘忽。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很久没和阙安睡在一张床上了。 在阙安临离开的那段时间,因为生病和忙着找容创制药的利益链的事,他和阙安甚至连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的时间都很少,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现在回想起那段时间,秦郁之依然觉得有些后悔。 阙安的性子他是知道的,从来不肯妥协。 他和阙安性子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一个外向一个内敛,一个暴躁一个温和,但如果说有什么是两个人很像的点的话,那就是两个人都同样的固执。 但阙安的固执和他不一样,他的固执表现在内心,有什么事只会默默坚持自己的想法,不会大张旗鼓想要去改变别人,但阙安不一样,他热烈而炙热。 阙安平时赖在他床上不走,吵着要他抱抱要他摸摸这算是很小的一方面,秦郁之从来都低估了阙安,一直觉得这些小事情是组成阙安的绝大一部分,实则错的离谱。 他之前质疑过,阙安这种人兴致到底能不能长久,他不是没对阙安有动心的时刻,但是在他心中,阙安的喜欢根本称不上是喜欢,那就是一时兴起而已。 阙安既无法保证能喜欢他多久,也无法保证这段喜欢的保质期有多长,没想过他们的以后,但秦郁之忘记了,一段恋爱,一段关系的维持,并不需要靠承诺来维持。 对于承诺的执着,来自于秦郁之从小的生活环境,让他下意识觉得必须需要承诺,需要一段长久且稳定的关系,但实则不是。 而且,他不接受阙安也有因为他和阙安的关系的原因。 阙安在他面前,一直是以一个撒娇耍赖的形象出现的,从捡到阙安开始,秦郁之就是以一个主人的心态在照顾阙安,这种养孩子养宠物的心态,从开始一直持续到阙安给他表白的时候。 他不是没有过心态的转变,阙安爬上他床的时候,和他睡在一起的时候,趴在他身上让他帮忙顺毛的时候,他都有过片刻的心动。 但他安全感缺失不敢承认这份心动,也觉得一时转变不过来,无法接受。 但是现在,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 这个人,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比什么都重要。 他终于那种彻夜思念的滋味,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刘管家丝毫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几天秦郁之一直在找阙安,没有睡得着过,而且为了找阙安,药基本没有按时吃过。 不清楚实情的刘管家对阙安也有了几分怨言,心道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他开口道: “少爷要不你先去歇一下,我看阙安没几天就自己回来了,您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这身体好不容易恢复了不少,病要是拖下去后果可不好预料啊,您还是先把药吃了。” 阙安之前几天几天连着的从家里出去不回家的事情做的还少吗? 照刘管家来看,这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的,无非就是出门的方式诡异了一点,这次和其他任何一次都没有区别。 秦郁之淡淡开口: “健康……” 他垂下眼:“你说的对。” 这份健康是阙安给他的,他没资格糟蹋,他转头吩咐刘管家道: “把药热一下,端给我喝了吧。” 刘管家喜出望外,点了点头,忙不迭去端药了。 秦郁之吃完药,还没待刘管家把碗放下,秦郁之忙披上外套,刘管家慌忙道:“哎少爷,少爷您休息一下,您去哪儿啊。” 秦郁之充耳不闻,出了门。 在车上,他问着怀里的团子: “你现在能感应到他吗?” 团子使劲摇了摇头,唧唧唧的叫了两声: “唧……不……” 秦郁之垂下眼。 到了祁殊家里,祁殊听完秦郁之的描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 “这我真的不清楚……会是什么重要的能让容创主动把自己的公司当做交换条件的东西啊,仅仅是一双眼睛?不太可能啊,十几个药厂和研究室,等会……他不会有眼球收集癖吧?”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祁殊望着秦郁之,两个人彼此对望了半晌也没有头绪,最后两个人坐在一起,祁殊开口摇头道: “不想了不想了,放宽心,万一哪天阙安自己就回家了呢,来吃根香蕉。” 秦郁之接过香蕉。 话虽是这么说,但两个人心中彼此都清楚,所谓的万一几率有多小。 秦郁之一边剥着香蕉,一边心不在焉的翻着手中根本看不懂的书,不经意抬眼注意到祁殊的眼睛。 祁殊是异瞳他一直知道,但从未发现过这双异瞳其实很漂亮。 左边是碧蓝色,右边是碧绿色。 左边像是波澜壮阔的大海,右边像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许是秦郁之盯久了,祁殊抬起头,挑了挑眉,习惯道: “怎么了?” 秦郁之摇摇头。 祁殊抬眼看了眼秦郁之的双眼,眯起眼仔细看道: “不过……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秦郁之只是微微笑了笑,全当祁殊是恭维和礼貌了。 他的眸子和所有正常普通人的眸子一样,都是黑色的眸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从小到大有不少人夸过他眼睛好看,说他眼睛有神,看起来特别像是漫画里的眼睛。 他自己倒是没怎么注意过,就觉得和普通人的眼睛没什么区别。 祁殊倒是认真撑着头盯着秦郁之的眼睛,仿佛若有所思般,最后只摇了摇头,秦郁之捕捉到他的动作,抬起眼道: “怎么了?” 祁殊若有所思: “金色的。” 秦郁之猛的抬起眼,像是一道光闪过脑海,抓着祁殊的肩膀: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祁殊愣住了,半晌才开口重复了一遍: “金色的,怎么了?” 秦郁之抬起眼,瞬间被打通任督二脉。 原来是这样,居然是这样。 怪不得容创执意要他的眼睛。 他抄起那本鬼画符的书,急忙对祁殊道: “能借我看看吗?” 祁殊点点头: “你拿去。” 这书两个人也看了很久,秦郁之基本能看懂上面的字符,自己一个人也能看懂。 从家里回去后,秦郁之坐在床上,翻动着书页。 书停留在一页上,半个小时没被翻动,上面的插页上是一个金色的圆球,旁边注释着几个字符。 秦郁之指尖停在那抹金色上,最后缓缓收回手。 第70章 第七十只 从那天之后,容创倒是再也没打过电话发过消息催他,只是网上越演越凶的舆论趋势,让人意识到事情还在继续。 就连赵安也一天到晚摆弄着手机,关注着这事儿:“哎老大,你说这个容创这事儿,到底是不是人为啊,警方那里说调查,但一直没调查个眉目出来。” 而且最奇怪的地方在于,要是别的社会新闻,就算是标题再吸引人,没过两天,最多三天也就自动凉掉了,这个事件持续到现在热度还在不断的升高,节节攀升,像是后面有什么东西在推波助澜一般。 上次秦郁之让他压下热度,热度是压下去了,没两天热度又上来了,正打算继续压时秦总告诉他不用管了。 秦郁之没告诉他为什么要压热度,他也自然不可能去问,但尽管如此心中还是很好奇。 秦郁之一直在背地偷偷对付容总的事他一直都清楚,刚开始看到这事儿的时候还怀疑这事儿会不会和秦郁之有关,但旋即很快否定了。 不过自从知道了容创的那些勾当之后,火烧容创这件事就做的相当合他心意,无论这事儿到底是□□,还是其他,都让他十分高兴。 他不觉得有这种心思的人能做出什么好药来,指不定在药里下个毒什么的都说不好,从知道容创在做什么勾当之后,他就再也没吃过容创药厂产的药了。 他吃着不放心。 他又想起什么般,问秦郁之道: “哎对了老大,最近怎么没见阙安那小兔崽子来公司上班啊,又逃班啊?” 赵安对于阙安的逃班力度简直是刮目相看,阙安是头一个让他意识到原来班还可以这样上的人,这也就亏得是和秦郁之有个收养的关系,要是随便换个人,没两天就得被驱逐出办公室了吧。 但最近倒是很少见阙安,也不知道着小兔崽子又跑哪儿玩去了,以前听刘管家说这小崽子特别爱往外跑。 秦郁之摇了摇头,没说话。 赵安哦了一声,也没多想,以为这孩子又跑出去玩了。 容创这件事在网上发酵的很厉害,主要是舆论推动,大众对于烧毁药厂的事有种异乎寻常的关注度,底下的评论基本都是一边倒,都在说纵火者的不是。 秦郁之垂下眼,对赵安说了几句话。 赵安啊了一声,犹疑道: “真的要这样吗,这样会不会引火烧身?” 毕竟这件事他们坐收渔翁之利,没什么必要管,坐在一边看戏是最好的状态,如果现在贸然出手,可能会对秦氏产生不好的影响。 秦郁之没说话,赵安见此知道是劝不动了。 第二天,热搜爆了。 一条热搜为#容创制药药物问题#的热搜上了热搜第一。 热搜上明明晃晃写着文件名,上面是容创制药近来的质检报告,质检报告上明晃晃写着不合格的字样,其中的药物包括许多常见的药物,常见的感冒药也在里面。 这个热搜无异于投入水里的炸弹,炸起了层层浪花。 针对这个传言,网上议论纷纷。 大部分人都人心惶惶。 “卧槽,真的?药检局的报告印戳,我没看错吧?” “……已经把家里和容创沾边的药全扔了。” “真的假的,容创好歹也是个大药厂,这么大的药检问题怎么瞒到现在才爆出来,可不可信啊?” “我怎么觉得这是有人在搞容创,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呢……” “楼上有病吧?这可是危急性命的事情,容创给了你多少假药你帮着他们说话?”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后别买容创的药了。” 也有人敏锐的注意到其中关窍: “大家不觉得这事被捅出来的时机很微妙吗?刚刚好是在容创发生了火灾后?” “……楼上我有个不成熟的猜想。” “我也有个不成熟的猜想。” “我也……” 容创很快发布了澄清说明,白底黑字附上了证明,说药厂的药并没有问题,除此之外还发布了警告的律师函,对造谣者追究法律责任。 这种律师函放在以前,可能因为稀奇还镇得住,但如今大家见得多了,大大小小的明星,隔个两三分钟,没个屁大的事就要蹦出来,已经见怪不怪了。 大家都没把这个放在心里,但很快,第二日容创就出示了许多夹杂着中英文的说明。 里面的弯弯绕绕网友看不懂,但对比起纯中文的药检局材料立马显得高大上了起来,风向隐隐有倾倒的趋势。 紧接着,这份说明带着全网的关注,立马被药物翻译的专业从事人员给全网简化了一遍,并确认了这份说明的真实性和可靠性。 众人轻松一口气,网上又起了纷纷议论。 “容创的公司被烧毁,全是半辈子的心血都被毁了,还这么诬赖人家,有没有心?” “我去,多大仇多大怨啊,伪造文件,引起恐慌,你们有心吗?” “……不是,有意思吗,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啊?” “造谣没成本啊,张口闭口一张嘴,多轻松啊。” 网友看似左右摇摆不定,但实则在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倾向和一把天平。 他们对容创的关注,实则是对自己的关注。 药物有没有问题,对身体有什么损伤,严不严重,这些都是他们隐型的实际关注点。 容创此刻发出的声明,无异于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丹。 他们更倾向于相信容创,更愿意相信自己服用的药物是安全的,选择相信秦郁之发布的药检局说明是谣言和编造。 容创的声明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中,自然天平也完全倾向了容创,而他们所不相信的真相就瞬间变成了“造谣”。 这就是群众。 赵安着急不已。 眼看着舆论趋势越吵越沸腾,像是压不住的火焰一般,往高峰走,根本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 已经有人扒出所谓的“谣言”和秦氏珠宝的几丝关联了。 “秦氏……是我知道的那个秦氏珠宝吗?” “不会吧,秦氏可是百年企业,做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干嘛?” “好像是真的哎……” 也有人认为无风不起浪,说不定确实是容创自身存在问题,但这种说话很快被狂风暴雨淹没了。 “受害者有罪论都延伸到这儿来了?滚吧。” “秦氏给了你多少钱?” “……真是又蠢有坏。” 这种东西就像是窗户,一旦出现了个裂口,风就会源源不断的往里灌进来。 如今他们抓到了秦氏这一根细细的蛛丝,顺着这跟蛛丝使劲一扯,就能扯出一整个蛛丝网。 赵安着急上火,偏偏这时候却找不到人。 秦郁之这段时间根本没来公司,公司上下的所有事务全是由总经理在打理。 他询问刘管家,发现刘管家也不知道。 刘管家岂止是不知道,他简直一筹莫展,头发都白了。 之前跑了个阙安,那能解释成年纪小不懂事,但现在这么老大个人也跑了算是怎么回事。 赵安听完刘管家的话,惊讶道: “半个月没回家?” 刘管家点点头:“说是出差了,但我估计是找阙安去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 秦郁之出门时什么东西都没带,说是出差其实也只是个让刘管家安心的借口罢了。 赵安消息堵塞,半晌才反应过来:“等等,你说阙安也失踪了?” 刘管家点点头。 赵安觉得信息量有些大,不过此刻顾不得其他:“那——” 刘管家摇了摇头。 眼下只有等着了。 公司这边形式不见好,合作也隐隐听见了风声,有想要撤资的趋势。 谣言可畏,比谣言更可畏的的人心。 正当赵安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时,又一个热搜挂到了网上。 这个热搜虽然并没前两个热度那么高,但也引发了热烈的讨论。 网上一个叫祁猫的id,是个几百来万粉丝的直播宠物博主,发了张照片,配文,大意是自己吃容创的药吃出了问题,并艾特了容创制药的官博。 这个博主号算是个流量大v,本身自带流量。 容创和秦氏这事一出,基本没什么大v敢站出来说话,连话题都不敢带。 眼下这一表态,网上开始议论纷纷。 “祁宝营业了呜呜呜,等等,吃药吃出问题?真的吗?” “我去,真的假的?” …… 能挂上热搜的微博,引发了不少的阅读量,这件事也纷纷被更多人给关注。 渐渐的,像是这个热搜给了他们底气一般,越来越多的人爆料出他们购买和服用过的药物出现问题。 其实原来容创出事的时候早就有网友说过,奈何人微言轻,没有人在意过。 这些声音如同细小的浪花一般,逐渐扩大,最终汇集在一起,形成波涛海浪。 第71章 第七十一只 满天迷雾里尽是星星点点的光点,光点顺着往前一路指引,仿佛提着灯笼的引路人,绕开迷雾往前走去。 秦郁之看着停在他指尖的星点,半晌抬头往前望去。 金色的光束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一起,最后凝聚成一个个小球。 团子唧唧唧的在他肩头蹭来蹭去,像是靠近金光就会被灼伤一般,往后闪避,一个劲儿的往秦郁之脖颈上贴,整只团子发着抖。 秦郁之双眼中的金光一闪而过,倏然而逝,和前方金色小球如出一辙,在迷雾中熠熠生光。 刀尖垂悬,径直往下,划开细嫩的皮肤。 血液从他手背上一滴滴渗出来,然而并没有往下滴,而是升空悬在半空,慢慢的像是被金球所吸引一般,朝着金球飞过去,然后完全被金球吸收。 源源不断的血液朝着金球飞过去,光点越变越大的同时,所需要的血液越来越多,慢慢的秦郁之眼前有些发晕,脑子很痛。 金球本身自然生长,只有用血和灵气养育的光球才有灵魂。 用越多血和灵气,光球就培养得越快,成长越快,相当于用自己的血肉养这个光球。 吞噬了秦郁之鲜血的光点想是吃饱喝足一般,绕着秦郁之转了几圈,像是在打量他一般。 手上的血不再往外渗,但手背上还残留着丝丝鲜血,光点像是双眼发光般,蹭上手背,正打算吸食的时候,突然对上秦郁之的双眸。 秦郁之垂着眼,黑瞳里的光点越来越亮,像是宣示主权一般,发出危险的光。 停顿在手上的光点一滞,瑟瑟发抖的刷的一声溜得无影无踪。 团子似是察觉到什么,小声的叽了一声,蹭了蹭秦郁之的脸颊,像是安慰一般。 秦郁之坐在冰凉的石头上,抬眼看着四周。 这周围是障目的丛林,层层叠叠弯弯绕绕,空气潮湿而粘稠,垂悬的某种汁液从头顶滴下来,湿稠的滴答在头顶。 阙安消失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这里。 或许是懒懒的坐在石头上,也或许是靠在树上,任由血液滴淌下来,看着光点一点点变大。 也可能是在练习法术,一次又一次的提高成功率。 秦郁之缓缓抚摸过石头,仔细摩挲着上面用石头刻下的刻痕。 这是最简单的简笔画,一个小小的圆形代表狗头,两个实心圈代表眼睛,最后是半个上扬的弧度和一个小小的吐出来的舌头。 这是秦郁之曾经教他画的自画像。 阙安学其他东西天赋很好,但对于文字和绘画却是一窍不通。 秦郁之手把手教了一个下午,最后把阙安给教烦躁了,随手画了个简笔狗头,得意洋洋问秦郁之自己是不是画得还不错。 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到画板和桌上,悠悠扬扬扬起轻薄的尘埃。 明明是几个月前的回忆,却遥远的像是过了一辈子。 秦郁之不自觉扬起笑意,抚摸石头的动作温柔的像是在抚摸水波。 他缓缓走下石阶,拨开树丛。 脚步声缓缓从身后响起,像是魔鬼的低语,踩着荆棘走过来,缓缓停在秦郁之身后。 黑暗中,来人语气里带着一丝笃定和从容,但目光却满是贪婪: “秦总想好了?” 容创死盯着面前的人,像是要把人吞下去般。 秦郁之缓缓转过头,看着他道:“我要见阙安。” 容创笑了笑: “秦总这是不够信任我呀。” 秦郁之神色冷淡。 容创点了点头:“请。” * 车程开了近半天,终于在近天黑的时候到达了目的地。 实验室内白光炫目,打在秦郁之身上,两个人从长廊往里走。 容创似是想起什么般,噢了声道:“秦总现在身体应该好了不少吧?” 秦郁之不理他,他毫不介意继续往下说:“也是,毕竟野兽的血液,哦还是带着灵气的野兽血液,价值可是不能估量的。” “说起来,抓到阙安这事,还有秦总一份功劳,阙安现在身体可不如以前了,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容创笑吟吟道: “不急,你等会儿就能见到他了。” 秦郁之淡淡望他一眼,目光深沉如水。 穿过白惨惨的走廊,越往里走,就越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大门缓缓打开,白炽灯下,数百个冰冷的笼子关着动物,正怒意凝视着两个人。 狼群隔着冰冷的绝音玻璃,朝着外面绝望嘶吼,只能看见血丝从牙缝里滴淌出来,针管插在耳朵下方,顺着从里面导出血液,再输送到到一个小瓶里,小瓶下方传出滴滴滴的响声,蓝色指标亮起,显示几个精准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 雪白的投影墙上贴着几张黑白带状电泳图。 容创笑着开口: “最近新研究出来的成果,要听听吗?” 秦郁之淡然收回视线: “阙安呢?” 错失了展示珍宝的机会,容创露出遗憾的表情: “你真的不要听,不是一直在追查这些吗,你真的不想听?” 秦郁之收回视线,淡然道: “五年前,你开始建设实验室,投入大量人力和设备仪器,但研究项目为零,实验室沉寂了两年之久,四年前,敬辞山动物大量外迁死亡,尸体不翼而飞,同年十二月,实验室重见天光,开始运行。” 容创笑了下: “凭空推测?” 秦郁之回头淡淡看容创一眼: “是不是推测,过段时间警方会告诉你。” 容创的笑容有些凝滞,但过不了半晌又提了起来: “还是先去看看你的……狗吧。” 容创特地在狗这个字上加重语气,秦郁之淡淡看他一眼,径直越过他朝着内门走去。 眼见着背影越走越远,容创眸子里的神色渐渐冰冷,笑意倏然消失。 外面的血腥气很浓重,越往里走越淡,直至最后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幽香,像是燃着的紫檀香气。 预想中触目惊心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推门而入的既没有冰凉的仪器导管,也没有满目鲜血,只是一片纯白。 房间大的一望无际,被光填满。 光亮得刺痛人双眸,生理性的泪水从他眼里流了出来,他抬手掩住光,大声呼喊阙安的名字。 光仿佛能吸收声音一般,声音半点儿没散出去,他抬脚迈入漫天白光,茫然而焦急。 目光倏然定格在角落。 窗沿边散散打下来阴影,形成一条明暗交界线,交界线左侧一大片浓厚的阴影里,阙安靠在角落,整个人像没有骨头般,缩成一团,双眼紧闭,像是发冷一般抱住自己,指尖发颤。 秦郁之心中一紧,赶紧跑过去一把把人扶在怀里,轻轻晃动他的肩膀,心疼道: “阙安!” 阙安口中低声呢喃着什么,但眸子却并未睁开,意识还处在混沌之中。 秦郁之晃了晃他的胳膊,又轻轻拍他的脸,人都醒不过来,他俯下身,耳朵贴到他唇边,着急的辩听着他口中的低语。 听清后,他愣在原地,眼尾泛红,滚落出一滴泪。 阙安靠在他怀里,低声喃喃道: “冷。” 第72章 第七十二只 阙安的体温摸起来和正常人类差不多,甚至还微微要高一些,这屋里温度也很高,像是开足了暖气一般,秦郁之热得微微出汗。 然而阙安整个人冷得在发抖。 秦郁之指尖微颤,不敢触碰阙安,仿佛怀里的人是个脆弱的瓷娃娃。 正在此刻,阙安缓缓睁开眼。 秦郁之稳住颤抖的声线,竭力平稳道: “我在。” 我在这儿。 阙安先是一愣,紧接着费力的抬起手擦了擦眼,最后颓然垂下双手,闭上眼道: “又做梦了。” 秦郁之忍住哽咽,咬牙,难过道:“不是梦,是我,我来了。” 阙安一愣,眨了眨眼,难以置信道:“你怎么……找来了?” 他想要坐起来,手撑着地的瞬间却失力,不受控的坍塌了下去,整个人眼看着就要摔落在地。 秦郁之一惊,弯下腰,用身体去承接阙安身体的重量,砸出一声闷响。 秦郁之吃痛,顾不得其他,先是去检查阙安有没有受伤,抓住阙安的双手,仔仔细细的翻开: “痛吗,有没有哪里伤到?” 灰雾色的眸子却紧盯着他,像是要把这些日子没看见的补回来一般,目光虔诚而满足,任由秦郁之翻看摆弄着他的手指,半晌叹口气道: “你怎么瘦了。” 秦郁之一愣,抬起眼,眼中的哀伤满的要溢出来,让阙安心微微发颤,他伸出手轻抚秦郁之的眼角,轻声道: “你别哭。” 秦郁之就这么沉默的看着他。 阙安心头一痛,抽出自己的手,反手把人抱到怀里,勒得两个人彼此都喘不过气来。 没有责怪,不说担忧,也不谈过去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就这么抱着,像是时间静止了一般。 半晌秦郁之伸出手,轻轻凑上前去,轻轻碰了下阙安的嘴唇。 阙安眸子略发深沉,片刻后双手轻轻扶住秦郁之,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秦郁之气息渐重,无意识的双手抗拒往外推,半晌后才气喘吁吁把人推开。 阙安伸出手盖住秦郁之的眼睛,喉结滚动道: “你知道了?” 秦郁之喉结几不可闻滚动了一下,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哀伤: “你指什么事,把你命给我这件事?” 阙安低头望了他一眼。 秦郁之抬起头,认真的注视着阙安: “经过我同意了吗?” 阙安抚摸着他的发顶,像是每次秦郁之抚摸他一般,语气玩笑道: “那,下次和你商量下?” 秦郁之注视着他不开口。 从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缓缓走近,最后轻轻叩响了房门,敲了敲。 秦郁之垂下眼,轻轻把人放在地上,轻柔的抚了抚他额前碎发,温柔道: “等我回来。” 阙安皱起眉头,倏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反手拽住秦郁之的手腕,奈何力气尽失,手无力的滑落下来,他哑声道: “你要干什么?” 秦郁之轻轻把手叠到他胸口,不回答,最后回身看了阙安一眼后,走了出去。 走到外面,容创笑了笑,主动开口道: “他这样跟我关系可不大,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状况就已经是这样了,整个人弱的一碰就摔,抓他简直没什么难度。” 容创恶意的看了秦郁之一眼,笑道:“他现在这样,真是多亏了你啊。” 秦郁之抬起眼看向容创。 阙安逃出去之前的状态本就很不好,前一天还在发烧,第二天就跑了出去。 恐怕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态了,一天一天的拖下去,到最后会越来越差。 最开始身体发凉,到后来一次接一次越来越凉,这么下去根本撑不了多久,所以他才会这么急着找上容创。 容创笑了笑,没注意到容创的神情,眼里急迫的神色一闪而过,问出来的话确实从容不迫: “眼睛留下,人你带走。” 秦郁之淡淡抬眼: “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你了。” 容创欣喜的神色瞬间被阴沉取代,知道秦郁之是发现了什么,冷笑一声道: “秦总是想背弃承诺?” 秦郁之淡淡抬眼: “我从来不和魔鬼谈条件做交易,没记错的话,从一开始,我就没答应你什么东西吧?” 容创沉下脸色。 的确,当时秦郁之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高兴得过了头,压根忘了秦郁之只说是来看阙安,却压根没答应要和容创做什么交易。 容创气极反笑,沉声道: “那你是不想给我了?” 秦郁之抬眼,不答反问道: “容总很急着要,这东西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容创脸色微微一变,紧接着恢复正常。 秦郁之淡然把容创的神色尽收眼底,随后抽出张湿纸巾擦了擦手。 果然和他设想的一样。 阙安做足了几个月的准备,不可能如同鱼肉般任人宰割。 他想要做一件事,即使是鱼死网破弄得遍体鳞伤,也绝不会因为困难而半途而废,当他看到如今阙安这幅身受重伤的样子,就更笃定了。 容创不可能毫发无损。 但是容创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样,精神状态看起来比普通人还要好,也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 容创低下头,无邪般歪了歪脑袋,眯起眼问道: “你确定不换吗,一双眼睛换一条命,划算。” 秦郁之冷冷看着他。 容创起身,慢悠悠道: “我可提醒你,你没多少时间了,那间屋子里满是毒气,你的小情人在里面,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指不定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就死掉了。” 秦郁之微微蹙起双眉。 他一进屋子就察觉到光线亮得异常,还被刺痛的流下泪水,现在看来,并不完全因为光线太强的缘故。 阙安从消失到现在,身体几近透支,更别提是关在这种环境里。 秦郁之淡然的望向容创: “我看,容总也撑不了多久了吧?” 容创冷冷注视着秦郁之。 秦郁之放下水杯,缓缓开口: “容总要的不是我的眼睛,对吧?” 容创被戳破心思,脸色微变。 秦郁之道: “容总之前在我家里,放了不少毒虫,毒虫有致幻性,严重的还会导致眼瞎,最开始发现毒虫时是在过年时的水仙花盆内,再然后就是在药柜里。” 容创微微眯了眯眼。 “这其间隔了好几个星期,无论怎么谨慎,都会通过我的一日三餐和药物渗透到身体里。” 当时发现的时候,药盒上已经爬满了虫子,说明或多或少毒性都已经沾染到了药物上。 “再然后,我开始出现短暂的致幻感,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这是毒性造成的,但是实际上,这种毒液更严重的不是致幻,而是会导致人失明。” 当时自己眼前一片白茫茫,而且不仅仅是看不见这么简单,他记得他当时情绪状态很不稳定,从来没有那么慌乱过,对于他来说,这种慌乱非常不正常。 之前那么多次,进手术室也好,病危通知也好,他都从来没这么慌乱过,怎么就偏偏这次心悸得这么厉害。 那晚他满脑子都是惶恐和不自信,满脑子都充斥着“自己要是就这么失明了怎么办”“万一掉下去就完了”“如果晚一秒,就再晚一秒自己可能就活不下去了”,诸如此类的假设和疑问让他脑子处于极度不清醒的状态。 他当时心理状态相当脆弱,如果不是阙安在身边,他可能真的如同陷入黑暗一般,会摸索不到出路。 但是毒虫的毒性不止这个。 他翻阅了大量书籍资料得知,这种虫生于极寒地带。 通常是长在高海拔处、冰天雪地里最冷的地方,或者说,正是冰天雪地和难以生存的环境,造就了这种毒物。 这种小虫子曾经咬死过一直壮如小山的野牛,铁牛前一秒还红着眼斗志昂扬,铁蹄充满着力量的刨着土,下一秒就猝不及防倒在了地里,整只牛轰然倒塌,僵硬的身躯落地的一瞬间,扬起了漫天尘土。 这种毒虫会致盲。 容创的脸色微变,身体微微停滞。 秦郁之转头看向容创,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容总看到我的第一眼,很惊讶吧,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还能看得见。” 他记得他和容创火灾后见的第一面,容创看到他的一瞬间,闪过一丝惊讶,他当时心生怪异,但找阙安心切又急迫,根本没多想。 真相一点点被剥开,不紧不慢的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秦郁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握在面前,笑着,一点点复盘: “容总聪明得很,当时就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秦郁之身体微微后仰,咖啡勺碰到冰冷的杯壁,发出一声脆响:“容总不明说,那我就替你说。” “你要的不是我的眼睛,而是阙安留在我眼里的东西,对吧?” 第73章 第七十三只 他原先一直想不通,到底容创要他这双眼睛干什么,虽然容创跟个神经病一样,没事儿就爱整残虐动物生命,但就为了一双眼睛,而甘心用公司和阙安做交换,无论怎么想都不合道理。 直到祁殊一语点醒梦中人。 祁殊说他的眼睛是金色的,但他自己照时,并没有发现那抹金色,他观察不到,这只能解释为那不是属于正常人类的东西。 在他连续三天不眠不休,翻阅了成山的典籍资料后,终于找出了眼里这个东西的来源。 在古老的典籍里有记载,说用动物的精血喂养澄丹,逐渐把它养大,养大的澄丹可以治愈病痛,尤其是眼疾。 所谓澄丹,就是秦郁之在林子里见到的,那些光点。 秦郁之没有灵气,用血养出的光球,最多用来养着玩。 只有用灵气和血养出的光球,才具有某种特定的治愈功效。 光代表光明和治愈,越是强大的光点,治愈功能越强,需要的血液和灵气也越多。 他原先以为,阙安消失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布机关,想方设法对付容创,但到后来他才发觉自己错得离谱。 阙安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可能是在用他的血熬药,给他炼制一双眼睛。 林子里飞跃的光点,嗜血如命,像是吸血鬼一般,秦郁之在自己身上割了一刀后,奔流血液源源不断的被光点所吸收,针尖般大小的光点才堪堪大了一点点。 而练成一双瞳孔般大小的光点,需要多少血呢? 阙安用他自己的血液,给他安了双眼睛。 真正意义上的血液和真正意义上的眼睛。 他无法想象,当时的阙安是如何承受撕心裂肺的痛。 秦郁之从沉重中缓了过来,定了定神道: “容总现在这么急切的要找到那枚澄丹,到底是受了多严重的伤?” 容创抿紧了唇不说话,但面带不悦的眼神出卖了他此刻的烦躁和不安。 突然,不待秦郁之反应,他径直向秦郁之伸出手! 秦郁之敏锐的侧过身,躲开他的手,滚到了沙发另一侧,冷冷看着容创: “容总这么沉不住气?”事实证明,平时笑意盈盈,无论多危急都能藏起尾巴装好人的容创,当生命受到威胁,也会和所有人一样,露出凶恶的本性。 他径直伸直手臂,想去抓秦郁之,但突如其来的一阵熟悉的痒意,让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恐惧如影随形翻涌了上来。 全身的血肉都像是被蚂蚁啃食一般,一阵一阵的酥痛感伴着痒意,偏偏挠也挠不到,上半身像是处在极寒中,下半身处在极热当中,冰火两重天在他身上上演。 他蹲下身子,呜咽出声,双手双脚并作一团,在冰凉的地板砖上翻滚,像蛆一样扭动自己的身体。 阙安那个不怕死的疯子,居然真的敢用禁术。 阙安想死,他可还没活够。 秦郁之缓缓蹲下身,漠然望着地上的人,像是在看一具死尸。 容创望着秦郁之淡然的眼神,求生的欲望随着痛苦尽数翻涌上来,他伸出手,想要朝着秦郁之的眼睛抓去,然而刚伸直手指指节,却抖得不能自已,连秦郁之的脸都触不到。 半晌,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像是濒死的人最后拼死一搏一般,他双眼泛红,怒目圆睁,竭力嘶吼道: “你以为他能活到什么时候?你那条狗也快死了,我死了,他也活不长。” 秦郁之脸色微凉,盯着容创:“你说什么?” 看见秦郁之这幅样子,容创得逞的笑了出声,顾不得从头上流下来的汗滴,挣扎道: “阙安现在的样子,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咳……” 秦郁之一把拽起他的领子,咬牙切齿道:“说清楚。” 容创整个人痛到脱力,看着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眼睛却没法下手,像是报复般盯着秦郁之笑: “他在我身上下了连结咒。” 秦郁之浑身一震。 连结咒…… 他在古书上无意中瞥到过一眼。 这个连结咒相当于把自己和被连结人的性命,感知感觉捆绑在一起。 容创看着他逐渐凝重的神情,畅快的长舒了口气。 阙安这个疯子,不知死活的想要来对付他。 两个人对峙阙安的胜算很高,但关键就在于。阙安当时花了太多精血在炼制澄丹上面,胜算大大打了折扣,根本不可能凭空对付他。 但他没想到的是,阙安居然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也要弄死他。 血顺着他的嘴角滴淌了下来,他挣扎着站起身子,摇摇晃晃支棱起来,却又不堪重负摔了下去,懒懒抬起眼,眼神里有些一丝嘲讽: “就算他能活下来,舆论也会把他砸死。” 秦郁之垂下眼,盯了他半晌,蹲下来,和他平视,最终伸出手,在他胸口的兜里掏了掏。 容创瞳孔放大,想要把秦郁之的手往外推,但却力气尽失,整个人不受控的又重重跌下去,口中呢喃喊道:“不,别……” 秦郁之垂下眼,一个冰凉的东西被他紧攥在手心,他收紧手心,接着站起身,朝外走去。 容创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伸出手想要去拽秦郁之,却被啪嗒一声摔倒在地,他嘶了一声,惊恐的透过透明玻璃门看着秦郁之的动作。 秦郁之缓缓把冰凉的卡片贴到了墙上,紧接着打开了权限。 这个实验室是容创的心血,耗费了五年的时间,融资数亿,投入财力人力无穷无尽。 更重要的是,它在容创的心里独一无二,意义特殊。 秦郁之走到玻璃门前,望着玻璃里奄奄一息的一只狼。 正常狼群的寿命最多一二十年。 秦郁之不知道面前这头狼活了多久,但从它疲惫的神色和渐垂的眼角,以及狼脸上泛起的褶皱上来看,应该活不了几年了。 狼趴在几滩血上,抬起眼皮,看着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 秦郁之伸出手把他身上的针管拔下来。 针管其实很小,拔了之后根本不会怎么渗血出来,比起狼身上大大小小不住往外冒血的伤口,根本算不得什么。 秦郁之拿过酒精棉和止血布,蘸了止血剂,小心在取出针口的伤口处涂抹了起来。 伤口太小,而且插得太久了,狼根本感受不到什么痛感。 无论是取出针头,还是上药,狼都懒懒的趴在那儿,没有任何反应,眼神像是濒死一般。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全都被覆上了药水和酒精,到最后上到狼脑袋时,秦郁之正欲拨开它耳朵上的毛,狼缓缓睁开眼,看着他。 一口带着血腥的气息吐了出来,狼缓缓开口,迟钝的像是很久没运转,上了铁锈的机器: “别管我。” 秦郁之手顿了顿,接着仿佛没听见一般,给它上了药,放下手里的药物,走到空中悬浮的大屏幕面前,停下来驻足。 容创面色微微一滞,口中喃喃道:“别动它……” 这上面的数据只有一份,无法备份,正因为如此,所以这台电脑的安全性和保密性很高,这是他确认过的。 除了给电脑加密以及人类的防护措施以外,他还用符咒加了好几个法术,就算是浓郁的神兽也不一定能轻易打开。 更别说秦郁之这个人类。 这也是为什么容创放心大胆的让秦郁之来自己实验室的原因。 但不知为何,秦郁之站在硕大的悬浮面的时候,容创却感到了一种没来由的心慌,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喉咙一般,他难以发声:“别——” 秦郁之垂眸,伸出手去触摸屏幕。 本来蓝光的荧幕像是水面一般,波荡了几下,接着恢复了平静。 容创松了口气,果然是他想多了,刚才的担心果然是多余的。 秦郁之作为人类,根本不可能有灵气这种东西,也根本接近不了屏幕。 除了自己的所有人,都会被屏幕排斥在外。 容创升起一抹嘲讽的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秦郁之伸出右手,隔着距离,印盖在屏幕正前方。 紧接着,屏幕面前的蓝光渐渐的变淡,再然后慢慢消融,直至完全消失。 第74章 第七十四只 容创难以置信的往前爬:“不可能……” 他顾不得其他,从地上挣扎着踉跄起来,跌跌撞撞靠着门,一个健步冲到屏幕面前,妄图阻止秦郁之。 然而,还没等他走近,原本伫立在原地的屏幕,倏然发出蓝色的光,把他弹了开去! 容创被这么猛的一撞,身上无故多了好几处伤口,撕扯开来,汩汩冒血。 怎么可能,秦郁之怎么可能能打开禁制? 秦郁之能打开不说,为什么自己反而接近不了了? 容创眼神发狠的盯着面前的人,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一般。 秦郁之动作不停,甚至没有回头看他,轻点了几下屏幕,屏幕上蓝光逐渐消失,变成了刺人双目的白光。 容创双目圆瞪看着屏幕。 没用的,不只是打开屏幕那么简单…… 这上面法术一层接着一层,足足有十一层之多,没有灵气一切都是白搭。 秦郁之伸出手似是想要触碰白光,然而白光很快吞噬了他的手指,他烫人般收回手。 手掌上起了一些被烫伤造成的红色小泡,密密麻麻,看起来十分骇人。 容创露出得意的笑。 白光温度是最高的,别说普通人类,哪怕我带浓郁灵气的妖怪,也会被白光灼伤。 秦郁之居然敢试探着去触碰? 不知死活。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容创大跌眼镜。 秦郁之垂着眸子看了自己的手掌片刻,紧接着,果断而决绝的重新伸出手,去触碰白光。 白光的温度是靠吸收其他活物身上的能量而得来的。 因此,秦郁之伸出手掌其实就是主动让白光吞噬他身上的热量。 容创难以置信的盯着秦郁之的手掌,喃喃道:“你疯了……?” 这么热的温度,放不到两秒钟,手就会被熔成血水,紧接着被熔化的,就是秦郁之的身体。 一个两个的,全是疯子。 温度太高,秦郁之最初的热感只感受了两秒钟就悉数被痛觉取代,从指尖开始蔓延,一直沿着手指到手掌。 白光越来越灼眼,刺得容创眼睛生痛,秦郁之意识逐渐模糊,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白光像是吸食能量一般,缠绕着秦郁之的双手不肯放开。 与此同时,秦郁之意识逐渐模糊,手也下意识的往回缩,他摇了摇头,努力控制住自己,倏然往前,伸得更近些。 明明才过了短短几秒,却久得像是过了几个世纪一般。 容创睁大双眼,望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白光的光芒逐渐淡了下来,然后渐渐变幻,最后变成了温暖的黄光。 黄色光芒吞噬白光后,像是带有治愈功能一般,整个的包裹住了秦郁之,像是花团一般簇拥着他。 黄色光芒略过之处,秦郁之渐熔的血肉模糊的手重生出光滑细嫩,如同婴儿般滑嫩的皮肤。 容创张大嘴,难以相信他所看到的一幕。 这种温暖的淡黄色光芒不是普通光,和澄丹的作用如出一辙,两者本源一致,类似的都有治愈功能。 可是秦郁之怎么会,怎么会…… 然而,秦郁之此刻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痛感和麻木感在手中蔓延,整个人因为失血过多而控制不住的往下倒去。 黄光仿佛有预知能力一般,光芒范围扩得更大,把秦郁之环环包裹在了里面。 一阵如泉水般的清冽感瞬间涌了上来,一点点注入秦郁之,他慢慢撑起沉重的双眼,陷入一团迷雾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双眼。 眼前却不是冰凉的地砖和密闭的实验室,而是开阔的一片草地,像是毫无瑕疵的风景画,看起来心旷神怡的同时,质感却很假。 远处天边没有太阳,却有着温暖的黄色光芒,打在他身上,整个人变得暖融融。 秦郁之望着自己毫发无损的手,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唧唧唧——” 怀里的团子在他口袋里叫了起来,在他手心里骚动。 秦郁之心暂时放了下去。 看来应该不是梦境。 团子从他手里蹦下去,唧唧唧的在前面带路,秦郁之忙不迭跟上。 团子嘟嘟嘟的把他往光芒深处带。 光芒越深,温度就越高,但又和那种灼热的白光炙热感不同,温度虽然高,但暖融融的,并没有不适感。 越往里走,能感觉到温度越集中。 到了尽头,团子停下,唧唧唧的指着悬崖下方,示意秦郁之看。 秦郁之顺着往下看去。 夺目的光芒从悬崖底下升了上来,慢慢的往上涌,越来越集中,最后凝结成一个小铃铛一般的光点,落到了秦郁之面前的草地上。 小光点蹦了过来,蹭了蹭秦郁之的脚尖。 秦郁之垂着眸子看着他,思量了片刻问道:“你是治愈我的那道黄光?” 黄光点了点头,紧随着整个世界的光芒都开始上下震动,看来它是这个世界的光源。 秦郁之若有所思望着黄光。 真是什么都能具现化啊,灵异神怪动物变人也就算了,连一个小小的光点都有自己的意识。 光点飞跃到他眼前,盯着他的双眼,亲昵的蹭了蹭。 秦郁之立马反应过来,指着自己的眼睛道:“” 光点和澄丹本是一体同源,再相见颇有些心心相惜的意味。 秦郁之瞬间就觉得自己眼里光芒四溢,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撞出来一般,他垂下头,捂住自己的双眼,轻声安抚道: “乖一点。” 察觉到给对方的困扰,眼里小小的两只真的因为这句话安静了不少,立马规规矩矩回到了瞳孔深处,安静的待着和草地上的光点隔眼相望。 秦郁之大概也猜到了怎么回事。 估计是这个小光点认出了他眼里熟悉的光芒,再然后包裹治愈了他。 也就是说,关键时候,最终还是阙安救了他。 但心中还有很多疑问,眼下看这三只也不像是会说话的样子,就算知道什么,也给不了他太多信息。 当务之急是先出去。 现在阙安还被容创锁在那间毒气环绕的房里,他破坏了容创的数据库,也不知容创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会不会发疯。 他低下头,看着光点道:“能让我出去吗?” 整个世界的光都上下摆动了一下,光点点了点头,示意可以,但紧接着光点又左右摆动了一下,像是极为为难一般。 团子在一旁夯吃夯吃的给秦郁之翻译: “唧——坏了——” 秦郁之边猜测边翻译:“是什么东西坏掉了吗?” 团子唧唧唧两声:“机器——房间——” 看来是容创的实验室出事了。 秦郁之开口道:“没事的,那我也得回去。”光点蹭悠蹭悠蹭到了秦郁之腿边,蹭了会儿后飞了起来,在他身边转了几个圈,发出类似于柴火燃烧时的噼啪作响声,看起来十分不舍。 秦郁之垂下眼,小心抚摸了下光点,感受到暖烘烘的暖意: “谢谢你。” 光点蹭了蹭他的手心,接着飞出他的手心,在前面引路,秦郁之跟了上去。 草原上一望无际,秦郁之早已忘了自己是从哪儿来的,四周看起来都是一个景色,几人边往回走,团子边解释道: “唧唧唧——它创的——” 秦郁之心领神会,大概猜到了这个世界应该是光点自己建立的,可能因为灵气不够充足,或者其他条件受限,所以才比较简陋,像是游戏里最简易的场景,只有背景布,物品栏什么东西都没有。 朝着一个方向走了许久,秦郁之才勉勉强强看见一抹白光。 白光看起来极为耀眼,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那抹温度高得能把自己熔掉的白光。 光点在刺眼的白光面前停驻,光焰明亮了几分,像是生气一般,在它周围转来转去。 而秦郁之肩膀上的团子倏然跳进了口袋里,一边颤抖一边把小声唧唧唧的扯住秦郁之衣料。 秦郁之观察着面前的白色光束,安抚的摸了摸团子,示意它不用慌张:“没事,别怕。” 那束白色的光芒似是看见了秦郁之,朝他直愣愣的射来,直接打进了他眼睛里,秦郁之被刺的眼前一痛,条件反射的流出泪水。 黄色光点倏然飞到秦郁之面前,替他挡住了刺眼的白光,紧接着,那束刺眼的白光渐渐缩小,落到了地上,也变成了一个极小的白色光点。 白色光点越过黄色光点,在秦郁之身边打转,也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团子从口袋里探出脑袋,不乐意的小声翻译道: “他说,他不是故意的——” 第75章 第七十五只 白色光点使劲点了点头。 虽然缩小了很多,但白光晃起来还是很戳人眼睛,完全不似黄光的柔和。 秦郁之下意识用手捂住眼,点了点头道:“没事。” 这些生灵大多未开灵智,没有高级生物的复杂思想,自然谈不上故意伤害,身上或者治愈,或者伤害的特质,也都是本身自带的,并无好坏之分。 白色光点这才点了点头,似是很委屈一般晃了晃身子,世界里响起了吸溜鼻涕的声音,乍一听上去还有些可爱。 秦郁之伸出手摸了摸它,白色光点学着黄色光点的样子,蹭了蹭他的手心。 和想象中的灼人感不一样,秦郁之感受到的,是和黄光一样的暖融融,并不灼伤人。 团子哼唧了声,对白光熔伤秦郁之的手还怀恨在心,一跳从左口袋跳进了右口袋,钻进去不理人了。 白光蹭了片刻,也起身和黄光并列,两个光点交缠在一起旋转,最后变成像是阴阳两极的图案,贴合在一起,越转越快,爆发出巨大的光芒。 这两光是一对,一光灼伤,另一光治愈,互补共生,此消彼长互相制衡。 秦郁之被突然爆发的光芒一闪,想要伸出手去挡,眼睛却不受控的看向那束光,像是被迷惑住一般,深深盯着光束,慢慢的意识深沉。 他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 像是做了个很长的梦一般,他甚至都无法确定那个世界自己是不是去过,那些拟人化有意识的光点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仅仅只是自己的想象。 他挣扎着起来,眼前的景象让他倏然一愣。 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黄色光点口中的“坏掉”是指的实验室被熔掉,或者是被烧毁,但实则并不是这样。 他躺的地方像是一个空置的空地,周围什么东西都没有,荒凉一片。 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起来,他往前走了约莫十来分钟,才在大片空地中发现了几栋建筑物的影子,仔细辨认,发现是容创实验室附近的建筑物。 秦郁之抬起眸子,微微皱眉思量。 那些建筑物都还在,也就是说,自己站立的地方的的确确就是容创实验室所在的地方。 所以,容创的实验室,凭空消失了? 地上除了空旷还是空旷,连个残渣都没剩下,完全看不出有实验室存在过的痕迹,实验室活生生的从这世间蒸发了。 不仅仅是实验室的建筑,还有那个大屏幕,以及整个实验室的动物,全都不翼而飞了。 阙安呢? 团子从秦郁之怀里探出头来,歪了歪脑袋看着空旷的一片。 秦郁之低下头,问怀里的团子:“你知道阙安在哪儿吗?” 实验室消失是次要,找到阙安才是他最关心的。 团子唧唧唧的从他怀里跳出来,在他面前给他引路,看起来十分兴奋的样子。 秦郁之观察到他的神态:“你恢复联结了?” 团子高兴的唧唧唧几声,重重的点了点头。 秦郁之微微放下心来。 叽叽和唧唧恢复心灵感应是个好消息,找阙安会方便很多,但秦郁之还是不敢太放松。 容创的实验室比他想象的大得多,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全是一成不变的空地,其他什么都没有。 团子走到一块空地停下,团着身子侧着耳朵听了听,半晌摇了摇脑袋,duangduang的离开,又走到另一块空地上,和刚才一样,敲了敲,最后又晃了晃果冻般的脑袋,蹦跶着离开,找另一片地去。 秦郁之也不急,团子去哪儿,他就跟着在身后,就这么走动了大约半来个消失,团子最终气喘吁吁的在一块长着几根杂草的地上停下,邀功似的看了眼秦郁之。 秦郁之摸了摸他的头:“真厉害。” 可是这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地下没有地下室,要怎么打开? 团子看穿他的疑惑,跳到他手心,蹦跶了几下。 秦郁之立马就明白他的意思。 他张开手掌,印到地上,手掌和地面接触的一瞬间,泛起了几丝金光,紧接着,这几丝金光逐渐蔓延开来,给地面附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膜。 紧接着这层金膜逐渐扩大,再然后地壳像是被金膜软化了一般,轮廓逐渐朦胧起来。 待到金膜稳定之后,秦郁之收回手,试探着伸出脚,果不其然,和金膜相接触的地方全都融了进去。 秦郁之心中一喜,把团子揣到自己兜里,随着整个人轻轻踏上去,和地膜融为一体。 地下的空间并不像秦郁之想象的那么昏暗,相反光线很亮,也并没有类似走廊通道的地方,空间非常开阔,和黄色光点所创建出来的那个世界看起来非常相似,明亮开阔。 团子从秦郁之的肩膀上跳下来,在前面带路。 两个人又约莫走了半小时,这其间没有任何阻挡的障碍物,完完全全是一片和地面上方没有任何差别的空地,但团子时而左拐,时而右拐,时而停顿,让秦郁之怀疑这底下实则是存在建筑物的,只是自己肉眼不可见,也不可触摸罢了。 团子带秦郁之走到一个和周围完全没有任何区别的空地前,停顿下来,转头示意秦郁之,口中唧唧道: “唧……门。” 这面前有扇秦郁之完全看不见也感受不到的门。 因为不知道具体在哪儿,秦郁之只能尝试着迈开双腿。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他伸出腿的一瞬间,就有了明显的暖意,顺着这股暖意朝前一跨,紧接着整个人踩空,他瞳孔微睁,摔了出去。 想象中坚硬的落地感并没有传来,相反的,他触到了柔软而潮湿的触感。 他张开双眼。 眼前是一大片湿润的草地,沾着露珠,放眼望去,周围全是高高的参天大树,树影遮天。 和外面的温暖感不同,这里面阳光直愣愣的射下来,打在秦郁之脸上,很晒。 露珠的粘稠感,阳光的炙热感,以及自己身下草地的柔软感,都如此真实。 这是创造出来的空间吗?如果是,那他比之前秦郁之见到的空间精致太多了,这种实感绝非之前黄色光点创造出的小空间所能模拟的,如果是,阙安有这么多浓郁的灵气吗? 秦郁之心里隐约升起几抹忧虑,转头问团子道:“这是创造出来的空间?” 团子唧唧唧的摇了摇头,费力开口道:“唧……回忆……” 回忆? 这是阙安的回忆? 秦郁之一愣,团子紧接着道:“唧……梦境……” 这下秦郁之明白了。 这是阙安的回忆所编制的梦境。 这种说法倒是在电视小说里很常见,秦郁之接受起来很快,他站起身来,先是观察了一圈周围。 这附近是丛林,不出意外是阙安以前生活过的地方,但是无端的,秦郁之觉得有些熟悉感,像是记忆中来过一般。 眼前的场景很熟悉,像是在梦里见到过,又好像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到过类似的地方的现象很常见,秦郁之倒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前方传来喧闹声,是一大群狼群聚集在一起,在河流里嬉戏打闹,彼此仰天长啸,发出嗷呜的声音,时而抖抖自己身上的水珠,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看起来恣意而张扬。 秦郁之看得有些愣住,在那群狼从里找寻了半天,也没找到有熟悉的气息,事实上,即使在里面,他也没法认出来。 他看过阙安变成狗的模样,也看过他变成人的模样,但唯独没看过他的本样。 应该也会是桀骜的模样,但是却有些想不出来。 团子一个跄踉,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一个下坡让它直接滚到了狼群面前,然而,面前的狼群却对滚到他们脚下的团子熟视无睹。 看样子,应该是看不见他们。 秦郁之走到狼群身边,低头捡起团子,近距离的观察着狼群。 母狼、公狼、带斑点的、有伤疤的,唯独没有他熟悉的那头…… 秦郁之皱起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把团子揣在兜里,离开了狼群,打算勘测一下周围的环境。 越走他越觉得心惊。 五岁时的记忆是很迷糊的,他只隐隐约约记得毛绒绒救下自己的场景,但却并未有更深刻的记忆,模模糊糊的动作和交流要回忆起来已经很难了,丛林和河流也只能记得大概模样,根本记不住是什么样子。 但他越往深处走,就越是觉得感觉不对。 河流、丛林、草地、露珠,这些或大或小的元素并没有和他的记忆重合,但是无缘故的,他越看越笃定,这里就是毛绒绒曾经救下他的地方。 第76章 第七十六只 没有记忆,却并不影响他的判断。 那这么看来,毛绒绒和阙安应该是从小就认识。 这里是毛绒绒生活的地方,同理,也是阙安生活的地方。 秦郁之微微有些惊讶。 对了——山洞! 如果自己的猜想没错的话,这里应该有一个山洞,是当初小时候他和毛绒绒避雨的地方,只要找到那个山洞,就能验证自己的猜想。 丛林里地势有些许复杂,稍不注意就会迷路,秦郁之带着团子转了不知道多久,好几次接连回到起点做了无用功,在最后快要天黑的时候,顺着一条从来没走过的羊肠小道往前走。 其他路都差不多做上了路标,只剩这条路没试过了。 这条路除了窄一点,走起来和其他路没有差别,路旁周围也是层层叠叠的树影,偶尔飘过几声凄厉的鸟叫,听上去让人不寒而栗,团子瑟瑟发抖的往秦郁之怀里钻去。 秦郁之轻柔的抚摸了下团子,眯起眼看着前方。 因为没有任何照明工具,所以也看不清前方的路,只能听见淙淙的水流声哗哗作响,前面应该是条河流。 事实证明确实是这样,越往前走,脚下的泥土就越泥泞,脚下滑得不得了。 走到了岸边,秦郁之抬起眼打量这条河流。 和平日普通的河流没什么两样,但秦郁之却突然无端回想起一些东西。 他记得,他小时候被保姆弄丢那次,也就是被毛绒绒救下那次,秦母和奶奶告诉他,他被送回来的时候被蜜蜂蛰了,全身都是包。 当时秦母和秦奶奶拿他打趣,说肯定是他贪吃去掏蜂窝,才把蜜蜂全都招来了。 但对于这件事,他却全然没有记忆,直到此时此刻,站在这条河流面前,他觉得隐隐约约有些东西呼之欲出。 他好像……踏进过这条河流,是什么时候呢? 秦郁之席地而坐,听着淙淙的水流声,不住的涌起回忆,试图把零零碎碎的回忆拼凑起来。 好像是被毛绒绒的东西包裹住,跳进了河流,是毛绒绒吗? 他盯着面前的河,想要理出一些思绪,但无奈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和面前一样的黑雾当中。 正在这时,嗡嗡声响了起来,几只蜜蜂盘旋着在水面处停驻,围绕着水面上的花朵盘旋,因为不能碰水而只能在上面打转。 !!! 他想起来了。 那时候他坐在毛绒绒的背上,毛绒绒好像是要送他回家,但结果中途一滴蜂蜜滴到了他头上,他立马注意到了正悬在头上的蜂巢,手贱的去把蜂巢摘了下来。 他当时还傻乎乎的抱着蜂巢,不舍得放手,最后还是毛绒绒驮着他一路狂奔,跳到了那条河里,在水下用毛护了他周全。 出来之后,毛绒绒简直要被他气死了,甩开尾巴就走,他当时傻得乐滋滋的抱着他大尾巴,一个劲儿的往上拽,被毛绒绒拖了一地,当时毛绒绒好像也被蛰了,一张狼脸肿的跟什么一样。 也不怪他,当时要自己背着个惹人烦的小崽子,小崽子还捅破了马蜂窝,搁他他也得暴走。 说来神奇,原本自己半分回忆都没有,但一回到原本场景之中,汹涌的回忆就全都尽数朝着秦郁之涌来。 那是他们出了山洞后的早上,毛绒绒准备带他回家,中途遇到的事情。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条河流就在山洞出来附近,也就是说,山洞就在不远处。 秦郁之定了定神,把团子揣在怀中,抬起脚朝着远处迈去。 正在这时,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豆大点的雨滴顺着脸庞滴下来,起初还不是很大,但逐渐的慢慢变大,很快成了滂沱大雨,朝着一人一团子砸下来。 这附近的草丛露出天光,根本遮不住雨,很快秦郁之肩头就湿了一大片,他把团子揣进自己兜里,小心护住不让他淋湿,自己却被雨浇了个透心凉,正在此刻,头上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张硕大的叶子。 不知道什么种类的叶子,但比荷叶还大出几倍来,秦郁之完全被笼罩在荷叶底下,雨滴顺着叶边淌下来。 秦郁之愣愣的望着盖在他头顶的叶子。 是阙安吗? 叶子像是人工感应一般,不需要他打伞,叶子就自动跟着人往前移动。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秦郁之终于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漆黑的洞口,正对着他,淌过满地泥泞从洞口处走进去,刚迈开两步,却听见洞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伴着婴儿的啼哭和几声狼嚎。 团子显然也听见了,从秦郁之口袋里探出脑袋,往洞里面看去。 秦郁之放轻了脚步声,轻轻朝着里面走去,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整个愣住。 在洞口深处里面是干草垛,在干草垛上面卧着一只体型巨大的狼,狼头顶上有一处白色的条纹,而婴儿的啼哭声是从狼肚子底下传出来的。 一个小小的婴儿,和狼巨大的身体形成了对比,正被它小心翼翼护在身下,婴儿太过幼小的身体还是湿漉漉的,水珠顺着滴下来。 外面正在下着大雨,而一人一狼身体湿透。 这是……毛绒绒和自己? 秦郁之有些发愣。 那依照天气和时间线来看,这应该是毛绒绒和他遇上的那晚上,第一天他们遭那些人追杀,毛绒绒走不了多远,只能拖着伤口走进山洞。 小腿处伤口还在往外涌着血,不住的汩汩冒,染红了灰色的绒毛,粘稠而胶着,紧咬的牙关显示出毛绒绒此刻的痛感,而他怀里的婴儿被他温暖的体温烘烤着,睡得香甜而又安稳。 秦郁之眼眶泛红。 曾经在梦中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场景,就这么完美重现在他眼前。 细碎的雨声和呼吸声,温暖的触感,以及还在流血的伤口,都让他痛得无以复加。 和毛绒绒失散之后,他一共见过他两面,一次是在拐山上看见他的尸体,另一次是现在,在山洞里看到的幻境。 大片大片的回忆翻涌上来,酸涩的像是要把他压垮。 团子似是也察觉到了面前人不寻常的情绪,从兜里跳出来,跳到肩头上,伸出身子安慰似的碰了碰他,担忧般的望着他: “唧……假的……” 假的,是假的。 过了现在,这个场景就消失不见了,毛绒绒就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秦郁之垂下双眼,喉头滚动,走近那头狼,蹲下身子看着狼,半晌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伤口,再顺着伤口滑上去,一寸寸感受着鲜活跳动的皮肤和血液,以及沾着雨水的厚实皮毛。 团子看不下去,唧唧唧的在秦郁之肩上跳动,像是想要说什么般,但最终也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唧……” 怀中的小孩子有了些许动静,天光缓缓转亮。 幻境里的时间流速要比外面的快得多,秦郁之不过进来了短短半个小时,外面就已经快要完全亮起来了。 小秦郁之动了动,睁开柔软的双眼,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吧唧一声抱上毛绒绒的爪子,像是怕他又跑了一般。 秦郁之坐在两人身边,沉默安静的看着面上不耐实则纵容的毛绒绒。 原来当时毛绒绒守了他一夜没睡。 毛绒绒把人甩上背,又胡乱收拾了一下,就又重新启程,走出山洞。 经过一晚上,雨已经停了,但空气里还是很湿。 秦郁之跟在他们后面,心绪有些飘忽。 这是阙安的回忆,但为什么却感觉像是以毛绒绒为主视角展开的? 很奇怪,也解释不太通。 但来不及多想,秦郁之脚步跟了上去。 刚进这个场景时秦郁之还能隐隐约约记得路,但跟着毛绒绒这般绕了几圈后,完全不知道哪儿是哪儿了。 根据回忆来看,当时毛绒绒救下他后,回到了狼群里。 果然,秦郁之隐隐约约听见了狼嚎声,眼前应该就是狼窝了。 从里面进去的空间很宽阔,像是世外桃源一般,狼群要么趴着,要么卧着。 毛绒绒刚一走进狼群,周围狼群就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肩膀上的孩子,眼神带着打量和恶意。 无论是什么种群,对于人类,总归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但毛绒绒把他护在怀里,半分不让其他狼群靠近他,护崽子的意味十分明显。 狼父狼母虽然也不喜欢这个崽子,但护自家儿子的心十分明显,半糊弄半呵斥的把狼群全赶走了。 那时候的狼群,虽然不喜欢人,但也对人类没有那么深的敌意。 当时小小的秦郁之,就这么被留在了狼群中。 第77章 第七十七只 闹腾了片刻,又给崽子换好衣服后,带着秦郁之去了一个小山洞里。 秦郁之发现,狼群里并不是所有狼都会说话,有绝大部分都是不会说人话的,只有相当一小部分会开口说话。 这好像也和所谓的灵气有关系。 山洞里的狼和平常的狼看起来不大一样,有的没有尾巴,有的长着人的两条腿,还有的嵌着人的头,而底下是个狼身子。 这些都是灵气浓郁的狼群,有具有变人的能力,全都聚集在这个山洞里,修炼出人形。 那么也就是说,人类中,也会有伪装成人类的动物,不动声色融入社会中,而人类对比不知不觉,还把他们当做灵异故事看。 秦郁之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看过的一些妖怪故事。 如果他没遇见过毛绒绒,兴许可能也会把这些当成神话看,但他遇见了。 所以在看到这些场景,看到那些半人半妖,长着乱七八糟身体部件的人时,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什么灵气也好,什么空间也好,他都能轻易的接受,并没有做过多的心里建设。 毛绒绒问了半晌,并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 只知道这孩子是从庙里掉下来的,想着过几天,养好伤之后把人送回去。 养伤差不多养了一个星期,这期间他跟着毛绒绒,每天晚上都躺在草地上,看着满天星光,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 萤火虫的光纷纷扬扬,不够明亮,却足以照亮彼此的脸庞。 他就坐在毛绒绒旁边,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在毛绒绒身上撒欢闹腾。 毛绒绒懒懒扬起眼,偶尔把要掉下去的人给拽上来,重新让他坐好。 小秦郁之骑在他身上,手里拿起几朵野花,往毛绒绒身上扔去。 毛绒绒极为嫌弃的抖了几下毛。 崽子见自己的花被抖了下来,不高兴的唔了一声,然后又吭哧吭哧的爬向远处,想要摘更多更好看的花给毛绒绒戴上。 然而还没走半步,被一张嘴给叼了回来。 毛绒绒嫌弃的在草地上蹭了蹭他身上打滚粘上的泥巴,像是想把人蹭干净一般。 崽子不甘心的又想偷偷从毛绒绒的身边溜走,结果不出意外,又是被一张嘴叼了回来。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崽子玩得乐此不疲,而毛绒绒却烦得不行,索性直接把人夹到自己肚子底下,闭上眼睡觉。 夜风带着些许凉意吹过。 满地萤火虫和绿草地中间,狼的绒毛被风吹起,随着风四处摆动。 而狼身下的崽子,也玩得累了,身子平稳起伏,呼吸均匀而绵长,双手不自觉的抓住狼颈间的绒毛,时而打出几个鼻涕泡。 恬静优美得像是一幅画。 秦郁之不自觉伸出手,又像是怕碰坏这幅画一般收回手,不像往常一般,而是远远的坐在一旁,看了良久良久。 直到腿麻了他也仿若没有知觉,半晌后,他才缓缓起身,走到最后面的那棵高大的苹果树下,抬起头。 树下的苹果掉了一地,风静静的吹着,他随手捡起一个苹果,擦了擦上面的泥土,想要揣到包里。 团子看见他的举动,立马急忙的唧唧唧两声: “唧唧……带不走……唧。” 秦郁之拿着苹果的手一顿,半晌才反应过来,就算他揣到包里也没用。 这里是幻境,什么都是假的,无论是他手中的苹果,还是面前一人一狼相拥而眠的画面。 他垂下眼,把苹果一个个全都尽数捡了起来,又一个个仔仔细细的擦了擦,像是对待什么珍宝一般。 等到一切都做完之后,他才扬起头,看着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的树叶。 那棵他和毛绒绒爬过的苹果树,现在就伫立在他面前,晃荡着叶子。 他垂下眸子,把擦好的苹果,一个个全都尽数摆回原位。 爬树的经历,他这辈子也就那么两三次,但每次却都记忆犹新。 第一次是和毛绒绒,他因为贪吃而上树摘苹果。 第二次是在国外,医院花园外的那棵树,那阵子他年纪小体力不够,又没有毛绒绒的帮忙,又执拗要爬,结果被摔成了个狗啃泥不说,小腿处还汩汩往外冒血,伤得相当严重,从此被秦母禁令了好长一段时间不准外出。 而第三次,是和阙安。 和阙安两个人一起出去,回来的时候却是抱着一条狗回来。 秦郁之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是哭笑不得。 但哭笑不得之后,席卷而来的思念翻涌而来。 他在阙安的记忆里见到了毛绒绒,但阙安此刻又会在哪里? 这终究是阙安的回忆,要这么继续下去要多久才能出去? 这份记忆美好得让他不忍戳破。 然而今天晚上就是他和毛绒绒在一起的最后一晚,过了今晚,毛绒绒就要把他送回家,再然后,离秦郁之病发的日子,两人别离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毛绒绒就把肚子下还躺着打呼噜的崽子像摊煎饼一样,翻了个面扔到自己背上,大跨步沿着返回庙里的路线往前走。 秦郁之忙跟上去。 中途崽子去摘蜂窝,反而惹得两个人被蜜蜂追着跑,无奈又躲到河里。 等最后两个人湿淋淋的上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狼梳理自己湿哒哒的绒毛的时候,秦郁之就坐在他旁边,用手一点点给他理顺缠绕着的绒毛。 然而可能是秦郁之不属于这个幻境的原因,他的捋毛行为没有任何作用。 毛绒绒视若无睹,真的完全感受不到旁边人的存在,随便捋了捋自己的毛后,就睁着肿大的眼睛,把崽子往自己背上一扔,再然后撒腿又踏上了回庙里的路。 秦郁之眸色一凝,跟了上去。 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前,他们终于走到了目的地。 庙里热闹非凡,和秦郁之记忆中冷清清的庙大相径庭,其中主要的吵闹来自于搜救队。 秦郁之扫了一眼。 庙里大多数都是他认识的人,秦家一大家子人都聚集在这里,气氛因为秦郁之接连快要一周的消失而变得格外沉重。 秦郁之越过揉着通红眼角的秦母,和不住叨念佛经的秦奶奶,径直进入了最里面,慧觉大师的房间。 慧觉正盘腿坐在椅子上,一件件数着地下的东西。 全是空运过来的海鲜和肉类,看到的瞬间,秦郁之就明白这是为谁准备的。 他忍不住抬头盯着慧觉大师。 岁月不偏心的在所有人身上留下痕迹,无论是从一个嘤嘤啼哭的婴儿到成年的自己,还是寺庙里的大师。 那时候的慧觉身上更多朝气,整个人比起现在少了几分沉稳。 慧觉数完东西后,就蹲下身子,把墙边堵着的砖头拿开。 秦郁之疑惑的看着他的举动,然而还没来得及不解,很快毛绒绒驮着小时候的他,从那个洞口里钻了进来。 慧觉望着他,拍了拍手,指着一大堆东西,冲着毛绒绒: “喏,给你的。” 秦郁之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蓦然升起一丝怪异感,但却说不出这种怪异感来自于哪里。 毛绒绒很快把肉全都扫荡得一干二净,末了懒懒的趴在地上,看着慧觉用干净的毛巾擦试着孩子的身体。 慧觉大师哎了声,看着毛绒绒道: “你看看,把这孩子折腾成什么样了,能不能好好对人家孩子。” 毛绒绒懒懒甩了甩自己的大尾巴,极为不耐的语气里颇有几分无可奈何: “这崽子自己去摘蜂蜜,把整个蜂窝一起掏下来了,蠢得要死。” 狼身上满是斑斑驳驳的伤痕,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活像是刚逃难出来的,惨的不行。 慧觉一脸幸灾乐祸道:“你这不行啊,好歹是头狼,怎么被一个还没有一岁大的小崽子搞成这样?” 毛绒绒晃了晃狼尾巴,抬起眼看向慧觉,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过了半晌,等到慧觉把人给洗干净,又拿着毛巾把人上上下下擦干净之后,毛绒绒这才起身,瘸着腿走到柔软的毛巾面前,瞥了眼崽子: “他没事吧。” 慧觉摇了摇头,小心给崽子裹好被子: “没什么大事,只有外伤,估计是被蜜蜂蛰的。” 他摸了摸崽子的头:“摸上去也不烧,也不知感冒了没有,不过看这活蹦乱跳的样子,应该没问题,倒是你,看起来伤得可不轻。” 他转头看向毛绒绒。 毛绒绒小腿处敷着自己胡乱涂上去的草药,血液汩汩的冒出来,身上也尽数沾满了血痕和大大小小的伤疤,看起来相当可怖。 慧觉看不下去,找来了药酒给人敷了上去,一边敷一边道: “你这腿好好养,最近别乱跑。” 毛绒绒懒懒的抬了抬爪子,让慧觉更方便擦到他的身子。 见毛绒绒没有应答,慧觉皱了皱眉头: “阙安,你听到没有?” 秦郁之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完全失去了意识。 脑子里只剩那两个字,不断在心里盘旋,轰然炸开。 第78章 第七十八只 毛绒绒的声音听起来和阙安的大相径庭,完全没有一丝相似之处,所以听见毛绒绒开口,秦郁之完全没有联想到阙安。 一瞬间,很多细节全都浮出了水面,像是浮冰化开一般,暴露在天光之下。 为什么明明是阙安的梦境,却全程都围绕着毛绒绒的记忆而展开,为什么他找了这么久,却根本没在这个幻境里找到阙安,又为什么面前的毛绒绒总给他一种怪异的熟悉感? 因为毛绒绒就是阙安。 一切真相终于完完全全被揭开。 很多记忆中怪异的点被重叠在一起,哈士奇、少年和那张狼脸,交相在他面前闪过。 命运仿佛和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在他身后牵了根绳索,不停的看着他在迷宫里打转,在他绕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却告诉他起点就是终点。 阙安被强压着上完药之后,甩了甩大尾巴,下了椅子: “我走了。” 小小的秦郁之尽管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本能的直觉却让他不住的抓紧阙安的耳朵尖,呜呜呜的冲着他发出哭声挽留他。 阙安毫不留情的甩开孩子的手,留下个背影,就朝着离开的洞口走去。 慧觉大师哄着怀里的孩子,抽出个眼神朝着他道: “好歹拉扯了这么久,也算你养大的孩子,就这么走了?” 阙安不屑的哼了声,仿佛没听到一半,没有回头的打算,一只脚正踏进洞里,却猝不及防的被拽住尾巴尖。 小崽子唧唧唧的睁着水灵灵的眼睛,可怜兮兮望着他。 秦郁之站在一旁,盯着自己拽住阙安的手。 阙安望着崽子的手,像是想要甩开,却不受控的往崽子的方向走了几步,像是怕他摔倒一般。 见自己的拖拽有效,崽子不禁高兴的睁大了双眼,同时更紧的抓紧了双手。 秦郁之站在一旁,视线缓缓落到那个小得一只手就能托起的崽子身上。 那时候自己才多小啊,一岁,还是不满一岁?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阙安,在他完全没有意识,没有记忆的时候,阙安就已经出现在他生命当中,救了他两命。 再然后是他五岁的时候,第二次遇见阙安。 他一直以为他和阙安是无意中遇见,是偶然,但实则命运在他生命最开始,还没来得及往前延伸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安排。 阙安陪伴他的时间,远远比他自己所知道的时间要长出好多年。 那他自己呢,他知道吗? 秦郁之视线落到大大咧咧,目光中带着明显嫌弃,却又无法只能任由崽子拽着他的毛的阙安身上,不自主有些出神。 阙安肯定也不知道。 他们之间错过的东西太多,明明是同在一个屋檐下,每天日常吃饭交流,偶尔还一起睡觉,但彼此从来没对对方袒露过太多的过去。 如果阙安知道—— 可是阙安,此刻在哪里呢? 他伸出手,摸到的毛绒绒带着些许温度,真实得像是真真切切存在于这个世上一般。 可越是这样,秦郁之的心就越凉,像是整个人如坠冰窖。 阙安,阙安在哪里? 单纯的思念此刻被层层包裹。 毛绒绒并没有死,他还在自己身边,而且就是阙安。 如果放在平日的话,这三句话随便哪一句拿出来都会让秦郁之欣喜若狂,可偏偏是现在—— 他能真真切切看到毛绒绒,也能感受到他们两者的回忆,但这一切都是幻觉,镜花水月一般,一触即碎。 他不知道现在现实中阙安到底怎么样,也不知道怎么才能破除这个幻境,他如今被困在其中,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幻境不同于被创造出的小世界,小世界虽然看起来无边无际,但实则有尽头,虽然大了点,但一直走还是能找到源头,而阙安的幻境,亦或者说是回忆,事实上更像是真实的世界,没有尽头,找不到丝毫破绽,一花一树一草一木都显得无比真实。 要怎么才能出这儿出去,回到现实世界,又要怎么才能见到阙安? 似是感知到秦郁之此刻些许的低落情绪,团子从口袋里探出头来,唧唧唧的在秦郁之手心上安慰的蹭。 唧唧虽然恢复了和叽叽的心灵感应连接,但除了能追踪到这里来之外,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秦郁之把小小的团子捧在手心,抬起双眼。 眼下没有别的方法,着急也没有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阵拖拽之下,崽子还是没能留得住阙安,趁着崽子不注意,阙安一个翻身,从洞口里钻了出去。 剩下的就是崽子的啼哭,和慧觉悠远的眼神。 秦郁之顾不得其他,急忙跟上前,跟着阙安,把团子揣在怀里,从洞里钻了出去,然而不知是什么原因,明明阙安前脚出,他后脚也跟着出了,但出来后却没见到阙安。 只有风摇树的声音,在沙沙的作响。 奇怪—— 然而更让他猝不及防的,是面前的金色全都悉数变成了马赛克,绿色的马赛克方块越变越大,逐渐的蔓延开来,最后连他脚下的泥土,也变成了相应的棕黄色马赛克。 变故来得突然,他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整个人就被马赛克方块所包围,被窒息感包裹住,意识逐渐变得朦胧起来。 …… 不知过了多久,秦郁之挣扎着睁开眼,意识挣扎着转醒。 眼前的马赛克方块尽数消失,展现在他眼前的,是熟悉的建筑物。 这是他和阙安第二次遇见时的广场,就是在这儿,阙安被他接回了家。 秦郁之心底隐隐有了个猜测。 阙安向自己展示的,只是阙安记忆里有关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其他无关的自动略过。 这么一来,回忆的进度就快了许多。 而且阙安的回忆断断续续,一会儿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一会儿跳到两个人住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有些混乱。 这会儿的回忆跳到了团子第一次出生的时候,唧唧从秦郁之的兜里跳出来,好奇的和从前的自己对视。 唧唧一直陪在他身边,所以他很难察觉到唧唧体型的变化,今天一对比,才发现团子长大了不少,对比起原来混沌的一团,五官也更分明。 唧唧好奇的戳了戳以前自己的脸庞,看了半晌后,又跳到床头,看向窝在床头的叽叽,冲着它唧了一声,上前去抱住它,然而对方视若无睹,把唧唧当做空气一般,径直穿过它,下了车。 唧唧整只团子耷拉成一团,悄声抹去了眼角的湿润痕迹。 秦郁之把团子拿起来放回手心,安抚般揉了揉他的脑袋,轻轻揩去它眼角的泪水:“别哭,马上就会找到他们了。” 团子重重的duang了一下,嗯了两声,蹭了蹭秦郁之的手心。 眼前的场景又变换成了旋涡,床和沙发全都尽数消失,秦郁之闭上双眼,握紧手中的团子,习以为常的睁开眼,果然又看到了个新场景。 秦郁之一愣。 这是……在自己卧室? 暖黄色的灯光打下来,笼罩在洁白的大床上,窗帘被拉上,隔绝了窗外嘈杂的雨声,而屋内自己睡在床上,罕见的睡得很安稳,并没有失眠。 阙安窝在他身边,双手双脚长得像玩偶一般缠住他,灰雾色的眼眸垂着眼看向他。 这是哪天? 秦郁之走过去摸了摸阙安的脸颊,温度和后来差不多,已经逐渐开始有些发凉了。 他手心一颤,反手把阙安的手握在其中,然而冰冷的手却从他手中抽出去,抱住了床上的秦郁之,歪了歪脑袋,亲了亲他的眼睛。 他心一沉,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两个人。 秦郁之睡得很安稳,完全没察觉到阙安的动作。 阙安紧接着伸出手,覆盖住他的眼睫,被覆盖住眼睫的人像是有些不舒服,喉咙里发出细碎的痛苦呻.吟,想要逃脱一般翻了个身,双手挣扎着想要去摆脱阙安的手。 阙安神色冷静,不由分说反手一握,把人的手禁锢在头顶,俯下身,安抚般的亲了亲身下人的耳垂,放缓声音轻声,反反复复道: “没事,别怕,没事。”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床上的人的挣扎幅度渐渐小了下来,整个人变得乖了不少,窝在阙安手心里,轻轻蹭了蹭阙安手心。 然而阙安的状态却算不上好,灰雾色的眸子像是凝结成冰一般,微微有些发颤,身子也不住颤抖,下意识往被子里钻,然而却徒劳无功。 秦郁之攥紧手心,上床轻轻抱住冷得像冰一样的人,像是抱住了一个冰箱一般,寒气一丝一缕浸入他身体,像是置身冰窖一般,从两人接触的地方开始蔓延,最后浸入心里。 他不自主跟着身下的人开始战栗。 冷,却不想放开。 阙安垂下眸子,仔仔细细盯着身旁的人,像是怕把自己的低温传给他一般,半晌他犹豫不舍的把自己的手一点点掰开,扯过被子,给床上的人掖好,把温度调高了几度。 随后轻轻起身,在秦郁之嘴角落下一吻,从床上离开。 第79章 第七十九只 团子见此沉默,缩回秦郁之口袋里。 阙安下了床,背脊挺直靠在门边,眼睫打下阴影,仰起头望向天花板上挂着的贝壳风铃。 风铃是他们去海边的时候买的,阙安光着脚丫子踩着沙,硬要拉着秦郁之去海边买纪念品,唠叨了半个小时,海边的纪念品摊多而零碎,红色的棚顶招展而廉价,但阙安兴致不减,眉目之间满是新奇。 秦郁之被他拽着从海滩这头到海滩那头,进去的时候双手空空,出来的时候手里一人手里拎了两大个塑料袋,全部装着高价卖给游客的廉价小玩意。 阙安很感兴趣。 秦郁之伸出手,从那串风铃中直直穿过,收回手时,一阵风刚好从外吹来,打得风铃叮铃作响。 秦郁之垂眸,穿过客厅来到走廊,发现门开着,他沿着门往前走,眼前的景象又变换了。 从走廊延伸往前,周边原来越模糊,像是雾气在翻涌,遮挡住视线,秦郁之顺着往前走,意识逐渐朦胧,怀里的崽子也困得不行,秦郁之捂住团子的眼鼻,拼命晃了晃团子,这才堪堪让团子清醒过来。 要走到尽头时,眼前出现了两条分岔路,雾气堵住洞口,看起来没有什么差别,团子虚弱的唧了一声,望着两个洞口,迷茫的回望着秦郁之。 秦郁之顿了下,迈开腿往左走去。 眼下先走出去再说。 但越往前走迷雾反而不减更浓,秦郁之屏住呼吸,把团子按在兜里不让他出来,加快了步伐,身体却不如他所愿,胸口紧绷,喉咙干涩发渴,意识逐渐模糊的看不清路。 开始还能撑着眼皮勉强走几步,到后来体力越来越不支,最后踉跄一步,整个人摔倒在地,然而却并没有失去意识,而是有一片朦胧感,紧接着意识漂浮了起来。 接着他看见了自己躺着的身体。 灵魂出窍了。 …… 秦郁之迈过自己的身体,被一个坚硬的东西给绊了一跤,接着感觉到了痛感。 他伸出手去触碰石岩,冰凉的触感从指间蔓延开。 灵魂出窍后反而能触摸到实物,如果是这样的话,相当于他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从地下爬来一只小虫子,抬眼看见秦郁之,和他对视片刻,立马又害怕的转身晃着身子爬到别处去。 秦郁之伸手碰了碰自己躺着的身体,果不其然没有反应。 他顿了顿收回手,站起身往前走。 灵魂形式的好处就在于不会受毒气侵扰,一路走得很顺利,约莫十来分钟后终于到了尽头,雾气慢慢散尽,周边轮廓逐渐显现出来。 烟尘气扑面而来,熟悉的气味中掺杂着陌生的味道。 周围都是一片荒原,只有中间的山脉还有几抹绿色,但相比起秦郁之最初的记忆,绿色少了很多,逐渐像是被周围荒原同化一般。 又回到了敬辞山,但时期不同,这里应该是前几年的敬辞山。 阙安的记忆像是一个个房间,从某个出口出去,不知道就会打开哪个房门,看到怎样的一片回忆。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狼群逃离那段时间。 没有了身体,秦郁之走起来很轻快,甚至过快导致身体略微有些飘起来,稳了稳抓住路边的灌木草丛才又沉了下去。 越往里走越是荒凉,到了山上,庙里也没有人烟,更不见慧觉。 秦郁之在庙里找了许久,没有找到半个人影,于是他往深处走去,沿着斜坡往山下。 这里动物都迁徙得差不多了,唯有一些小动物,兔子野松鼠之类的在凄厉的喳喳叫,声音凄惨,有的还伴着浑身的抽搐。 秦郁之蹲下身,轻轻把兔子捧在怀里,观察着兔子的两条双腿。 双腿一抽一抽的往前机械性抽动,但没有任何外部伤。 兔子长嚎一声,嚎到一半戛然而止,整具身体抽动了两下,接着就没了气息。 周围的两三只兔子还挣扎着想往前蹦,但很快也蹦不动,只能扯着嗓子低声呜咽。 秦郁之垂眸,轻轻抚着兔子的后颈。 兔子察觉到触碰,条件反射般缩回身子,感受到没有恶意之后,立马讨好的蹭了蹭秦郁之的手,眼神湿润,可怜的呜咽着。 秦郁之垂眸,把几只兔子抱在怀里。兔子露出了渴望的目光,有一只冲着秦郁之瞪着他,露出满是不信任的眼神,扑腾着后腿挣扎着。 秦郁之攥紧了兔子的双腿,顾不得站起身来,怀中抱着几只兔子的重量沉甸甸往山下走。 最开始那只兔子不断发出呜咽声,极为痛苦般的蜷缩着身子,下意识朝着温暖的地方钻去,秦郁之把衣服掀出来一点,小心的裹住它。 兔子舒适的在衣服内侧的绒毛上蹭了蹭,安静下来,呼吸平稳。 秦郁之眼神也柔软下来,但很快,他身体僵住,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伸出手去探兔子的脖颈,愣住。 他垂眸,把逐渐冰凉的身体往怀里裹了裹。 走到山脚下时,怀里的四只兔子,只有一只还有着微弱的呼吸。 秦郁之在附近的一棵叶子还算繁多的树下挖了个坑,把三只兔子安置进去。 还残存呼吸的兔子,看见山脚,兴奋的像是想往外跑,但才堪堪往前迈了一步,就摔倒在地,但又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站起来蹦跶了一会儿,仍旧顽强的往前爬动。 秦郁之蹲下身子,看着蠕动的兔子,垂眸问:“跟我走吗?” 兔子伸出唇瓣,耳朵抖了抖,看上去听不懂秦郁之的话,只咕叽咕叽的一个劲儿往前爬,心里只一个劲儿的想逃离这座山。 秦郁之垂眸,蹲着看了几秒,艰难的移开目光,最终站起身来,转身准备离开。 他走了没几步,突然他感觉到裤脚被拽了一下,力道很微弱。 他低下头去,刚才还蹦跶着往外跑的兔子张着三瓣嘴,叼着他的裤脚,就这么看着他。 秦郁之怔了下,旋即蹲下身,把兔子抱在自己怀里,衣角把它裹住上了山。 山上空荡荡一片,荒凉感比周围的黄谟荒山更甚,阴森森的垂着几片枯零的叶子。 秦郁之找了半天没找到附近有狼群的踪迹,只在河边找到一些碎瓷片和玻璃片,他一片片收好沿着河流往里走,终于听见了一点声响。 听上去像是虎嚎,但声音过于凄厉有些变形,不大确定,等到他走近看到了虎群才肯定,说是虎群,但也只有两三只,看上去孱弱得像是病猫一般。 秦郁之从旁边小路绕开几只老虎,一探头果然看见了有一丝灰蒙蒙的一片闪过,他放慢脚步往前走了两步。 两只布满伤痕的狼群显现在视野中,其中一只头上带着一条白色痕迹,伤得明显比另一头重,静静舔舐着另一头狼脖颈上的伤口。 秦郁之眸色一暗。 阙安停止舔舐,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又像是要趴下,却又很快站直,力拱起身子想把躺在地上的狼拱起来,但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年老的狼试着挪了挪身子,费力的抬起眼皮道:“阙安,别管我了,你快走……” 阙安仿佛没听到一般,换了个姿势,伸出爪子,费力的挖松了狼身下的土,牙去拽他身上的毛,但沾着血的毛发和地下的雪黏住,冻结成的东西不知叫血块还是叫雪块。 阙安费尽力气驮着老狼,一步步走在雪地里,踩着血块往遥远的山脚下走去。 秦郁之跟在阙安身后,看着他一步步往前。 一前一后,一狼一人,距离隔着遥远的雪地,但秦郁之却像是能感受到他每一次呼吸。 他从树丛中出来,矗立在阙安面前,直视着阙安。 虽然知道眼前的一切都只是阙安的回忆,现在被揣到自己怀里的小兔子依然会死去,就算一只只救活苟延残喘的动物,现实生活的轨迹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但他还是想出现在阙安面前。 就算什么都改变不了。 阙安被拦住去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眼中露出危险的震慑,露出染了血的獠牙,细细的磨着,抬眸看向眼前的人。 秦郁之轻声开口:“阙安。” 面前的狼眼微微眯了眯,含着浓得化不开的防备,身躯微微前倾,利爪在雪地里留下几道深深的爪痕,声音沙哑开口: “你是谁。” 阙安的声线从未有过的低沉阴暗,像是从地狱里走来。 压抑的情绪一阵阵翻涌袭来,秦郁之沉默着望向阙安,往前轻轻走了一步,缓声开口: “是我。” 第80章 第八十只 阙安身上血流不止,周身散发出戾气,往后退了一步。 秦郁之往前走了几步,站立在他面前,和他只有一步之遥。 阙安眸色渐渐沉下来。 眼下他身受重伤,一个成年男性站在他面前,身上还扛着一头成年公狼,如果要打斗,胜算实在太小,而且他不能兼顾,眼下先要顾着把狼送下山。 正当他打算转身时,面前的人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阙安眸色逐渐焦灼,沾血的獠牙微微闪射出光,从嗓子里低吼出备战时的低沉呜嗷声。 他轻轻把身上陷入昏迷的狼放到雪地上,在地上抓出几个凄厉的爪印,正打算奋力往前一扑时,一个温暖有力的掌心挨上了他的头顶。 秦郁之蹲下身子,把手覆盖在阙安头上,一阵一阵的顺着头顶抚摸,平视着阙安,眼神像是一面湖泊,表面平静,实则深不见底。 阙安一愣,阵阵温热在头顶蔓延来开,无来由的觉得这个类似于摸狗的动作很熟悉。 但随之而来的是不安全感。 细长的手指顺着捻下粗厚皮毛上的凝结的血块,像是怕弄疼了一般,仔仔细细动作轻柔,仿佛面对他的不是一头随时可能吞噬性命,露出凶悍獠牙的野狼,而是一只弱小无害的小狗。 阙安瞄准秦郁之低下头那一刹那,眸光一闪,伸出带血的利爪—— 恰好此时,秦郁之弯下腰,张开双手,环抱住了阙安沾着血的毛绒绒大脖子,像是抱毛绒玩具一般,紧紧环绕。 阙安伸出的爪子悬在半空中。 秦郁之侧过头,伸出手又顺着脊背抚摸。 阙安突然觉得有些难受,往后退了一步,甩了甩头,看着面前这个被他视作危险的人,一时有些懊恼,刚才明明是最好的攻击时刻,自己却愣了神。 他很少出现这种失误。 但目前看来,这人除了奇怪,倒也没有什么攻击性。 阙安警惕的望着面前的人,却见秦郁之站起身,伸出手一把抱起地下那头野狼,转过身,沿着阙安刚才下山的足迹一步步往前走。 野狼体积和重量都不小,抱起来不算轻,换之前的秦郁之肯定抱不起来。但可能是目前处于灵魂状态,秦郁之抱着一头狼并没有太大的压力,抱着头一百多斤重的狼像是抱着一团毛绒绒的棉花一般,除了能感受到毛绒绒之外,几乎感受不到重量。 只是大口呼气寒风刮进嘴里,响起几声咳嗽。 阙安愣了片刻,转过头,跟在秦郁之的后面,闷闷问道。 “我们认识?” 面前这人素不相识,他想不通为什么要帮他。 刚才他抱起狼的动作,却给他一种熟悉感,这种类似于失忆的感觉很不好受。 秦郁之换了口气,哈出白气道: “这是你的梦境,我们以后会认识。” 阙安沉默片刻,道:“梦境?也就是说……我是回忆?” 秦郁之点了点头。 阙安沉默的往前走了一会儿,似是在消化这个事实,半晌突然问:“我们会怎么样?” 毫无疑问,这个我们指的是狼族,秦郁之是从未来穿过来的,必然知道以后的事。 秦郁之沉默片刻,对上阙安眸子里闪过的一丝期待,别开目光: “都活下来了。” 阙安歪着脑袋看着他,似是有些疑虑:“真的吗?” 秦郁之很少撒谎,也不擅长撒谎,怕暴露所以目光直视前方,但还是被阙安捕捉到了眼眸中的一丝慌乱。 阙安收回目光,看不出目光里的情绪,一人一狼前后走了半晌后突然开口,没继续刚才的话题: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秦郁之一顿,脚下有些不稳。 阙安抬眼看他,他站稳身形,张了张嘴正欲开口。 眼前是残雪覆盖的荒漠,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山脚。 “到了。” 秦郁之垂眸,合上嘴点了点头,把狼小心放到山脚下,摸了下他颈间的脉搏,还算平稳。 此时,从远方传来一阵怒号和踩雪地的沉闷脚步声,像是打在人心上一般,密密麻麻由远及近。 秦郁之抬眼,看见几只老虎的身影,影影绰绰朝这边走来。 两三只老虎露出獠牙,眼神凶狠的盯着他们,看样子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这附近没什么人烟,老虎想必是饿久了,现在好不容易见到猎物,脚步加快了些许。 老虎身上也有着血淋淋的伤口,但看上去都是外伤,并没有致命伤,四肢也完好无损,而他们拖着一头奄奄一息的病狼,要逃走很难。 阙安也转身望向远处,旋即转头朝秦郁之点头道: “你赶紧走。” 秦郁之目光落在阙安染着鲜血的腿上。 刚才阙安下山时,虽然有意在控制,但能看出雪地上的脚印一深一浅,血迹沿着雪流了一路,散发出血腥气。 虽然知道这是阙安的回忆,阙安也肯定能活下来,但秦郁之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阙安也想到了这点:加快语气道:“我以后既然能遇到你,这次也肯定能活下来,你先走。” 秦郁之垂眸。 面前的几头处于饥饿状态的猛虎一看攻击性就很强,当初阙安下了山之后,遇到这几头虎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趔趄着腿,伤口流着血,护着身后的狼群,硬生生抗下袭击。 又不知流了多少血,伤得怎么样。 他和阙安两次走散后,从此阙安就杳无音讯,直到长大后的重逢,但这中间差的十几年,他从未有一次能陪在阙安身边。 秦郁之收回目光:“我留在这儿,能帮你护着它。” 眼看着虎群越来越近,阙安看着矗立在原地没动的秦郁之,又从地上的那头狼身上收回目光,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吞回了想继续劝阻的话语,转而嘱咐他: “那行,你自己小心。” 秦郁之点点头,先费力抱起那头动弹艰难的狼,小心把他移到一边,从旁边树丛里折了根带着刺,还算粗壮的灌木。 因为生病的原因,他从小就不被允许碰这些具有伤害性的东西,也少有打斗经验,这算是他第一次参与打斗。 阙安体型比那几头猛虎大不少,但饶是如此,体型在这里的优势也很少,毕竟双方数量和伤势悬殊。 老虎完全把目光定格在阙安身上,旁边的秦郁之对于它们来说只是作为食物存在,压根引不起它们的注意和警惕。 双方站在原地,彼此观察,都不敢轻举妄动。 热腾的血腥气蔓延来开,让僵持了许久,带头的老虎内心蠢蠢欲动,他瞄准一个空挡,直直朝着阙安扑去。 阙安眼神凛然,在对方还没使出力气之前,只是前倾时就微微眯眼,等到对方真正扑过来之后,才灵敏往右一闪,转身一躲,快准狠的朝着老虎的后背扑过去。 刚才还结痂的伤口又被牵扯开了几个裂缝。 一狼一虎缠斗在一起的同时,另一侧两只老虎也瞄准空挡,趁机偷袭,朝着秦郁之的方向窜过来,秦郁之握紧手中尖棍,使出力气往老虎身上最脆弱的部分,颈椎砸下去。 砸下去的瞬间秦郁之并未感受到太大的阻力,像是棉花糖一样软软的,他举起棍子,往下又用力使劲一挥。 老虎在扑过来的时候,一心只看见食物,只有进没有防御,甚至连棍子砸下来的时候都没警惕起足够的危险,直到一声骨头声断裂的声音从身体里发出来。 秦郁之也没想过能从身体里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 刚才抱狼下山秦郁之就体会到了处于灵魂状态的好处,却也没想到会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同伴遭创,剩下的那头虎微微眯眼,不敢掉以轻心,伸出利爪朝着秦郁之扑过来,反应时间太短,完全来不及闪躲,秦郁之只来得及伸出棍子一挥,给出同归于尽的致命一击,同时紧闭双眼—— 然而并没有预想中的痛感,只有一声头盖骨的闷响。 秦郁之睁开眼。 老虎已经被一棒子打倒在地,头上汩汩血液顺着流下,可想而知刚才一棒力气有多大。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变成了悬浮状态,并未漂浮在空中,但双脚离地。 这是刚才利爪攻击造成的伤害? 还……挺特别。 但很快秦郁之发现并不是悬浮这么简单,他的身体逐渐在逐渐变透明,仔细一看刚才利爪划过的地方出现了一道肉眼难以察觉的裂痕,像是充满气的塑料袋戳破了一个小眼漏气一般,身体的颜色正因此而变淡。 另一头,阙安放下已经死透了的老虎,吐掉嘴里的血,跑到秦郁之面前,皱眉伸出爪子,想扑腾去触碰秦郁之。 秦郁之也伸出手,一手一爪子开始还能抵在一起,但很快爪子就感受不到肉感的存在,连带着身体也渐渐消融在空气中。 第81章 第八十一只 这几天容创的新闻接连上热搜,像是开了微博热搜vip一般,无论人们愿不愿意看见,一点进去必是#容创药业#、#容创纵火#等等字眼。 从容创企业药仓被烧到现在,好几个月过去了,事情却远没有结束。 最开始爆出纵火,到后来事情反转说是有人故意纵火,再到后来事情再度反转,爆出这件事的幕后主谋是容创本人,一波三折,这件事仿佛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将众人的注意力推上高潮。 在容创的实验室发现了很多人为损坏的痕迹,还有印着容创标志的汽油桶等等,除此之外,当初纵火的几个人也被抓到,网上爆出了几段音频。 这让众人的注意力从火灾本身转移到了容创这个人上面。 【容创自己烧的吗?为什么?原以为只是一场意外火灾,怎么牵扯出来这么多瓜?】 【也就是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容创策划好的吗?自己先放火烧了实验室,再发散新闻,把火灾消息散布出去,再引导舆论是意外纵火,给自己制造受害人的身份?】 【楼上分析没错,但还是要问一句,为什么?受害人身份倒是有了,就为了博得大众同情吗,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而且得不偿失啊,这么多实验设备和仪器,还有药品,都被火烧没了。】 正在众人疑惑的时候,很快爆了一个热搜。 #容创药业被查处# #容创触犯多项动物保护法# 不明白制药和动物有何关系的吃瓜群众点开热搜词条,先是一段几分钟的视频,里面的人虽然脸被打了马赛克,但从体型身高和声音,最重要是从字幕上,能认出是容创。 容创双手带着白色乳胶手套,但已经被血液染得认不出原色,在一具开膛破肚的身体里掏着什么,翻来覆去不断搅动,因为太过血腥,身体被打了码。 视频最后是关于华北虎、东北虎,雪豹,马来熊……等等国家一二级保护动物的介绍。 词条下面很多带蓝标的大v都发博出声,野生动物保护协会,中央报,自然保护协会,动物基金会等等,都发博强烈谴责。 紧接着有人爆出,容创的实验室的建立是不合法的,很多实验并没有取得实验许可,这一消息引起了众人恐慌。 【那容创的药岂不是很危险?之前爆出来的小道消息是真的啊。】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现在才爆出来,容创制药这么大一个工厂,生产的药种类那么多,要一个个排查吗?药物安全是闹着玩的吗?】 紧接就是众多网友去药监安全网上查询相关证明,或者找出家里标有容创制药标签的药物,警惕性高的甚至去医院做体检。 虽然随后药监局已经发布了说明指出暂未发现药物安全隐患,但还是人心浮动难安,所有人把怒气直指罪魁祸首,网友把容创本人扒了个干干净净,在网上建起几千楼高楼,但最令人关心的容创本人却没有出现。 据悉,容创现在还没被抓捕归案,而且去向不明,公司家里都没发现踪迹,家人朋友也不知他去向,更没有任何他订票航班的信息,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网上关于容创猜测纷纷,人心惶惶。这人本来就是个□□,现在告诉大家炸弹绑了个定时器,结果不翼而飞了。 直到现在,还没有容创的消息。 广大网友倒是扒出了不少关于容创的消息,容创的好几处国内国外的豪宅详细地址被扒得一干二净,还有人推测出了容创的几个秘密实验基地,很快警方出警,搜寻出来的几处地方果然与楼主所推测出来的地方一致,唯一有纰漏的只有一处,除此之外都吻合。 楼主当时放了一个图楼,里面最后一处正是有出入的地方,底下有网友回帖: 【等等,最后一张不是我家附近吗,这片全是空地啊,我跟着楼主的指示走,除了空地啥也没看见啊。[图片]】 【楼上这也是我家附近,那边灰尘漫天,完全是荒地,真的荒到闹鬼那种,哪里会有什么实验基地?】 【说到闹鬼,那片好像真的闹鬼,前段时间我从那边过,有股隐隐的淡黄色光芒从里面射出来,我当时还以为是我眼花了,后来问其他人,他们说也看见了。】 【那片好像真的很玄学。】 …… 秦郁之静静躺在床上,已经躺了将近一个月,德国最顶尖的脑科专家团队什么都没诊断出来,各项生理指标正常,但人又确确实实醒不过来。 像是睡着了一般。 刘管家照例给房里换上了新鲜的花束,撒上水。 秦郁之从昏迷到现在,阙安也不见下落,家里的两张床,一张是空荡荡没有人,另一张是一直躺着人。 刘管家几不可闻叹了口气,轻轻关上门退了出去。 秦郁之做了十分冗长的梦,长得像是做了二十几年,梦的最后他变成了漂浮在空中的棉花糖,然后升到半空中,在空气里化掉了。 化掉的棉花糖躺在床上,全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见寂静的空气被几声微小的唧唧唧声打破。 熟悉的白色团子从窗帘布后面跳了出来。 秦郁之没醒的这段时间,唧唧也一直沉睡在他身边,直到前几天才醒过来。 唧唧扭着身子,担忧的看着床上人干裂的嘴唇。 它脑子也晕晕的,只记得最后在山洞里的画面,秦郁之带着他穿过一片迷雾,再然后就陷入了一片晕眩,眼睁睁看着秦郁之的灵魂从躯壳中钻了出来,自己有意识却被禁锢住。 等到秦郁之离开之后,它尝试挣脱,却一直出不来,大概过了几分钟的样子,它突然眼前一黑,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等到它再次醒来,就是在这里了。 从刘管家和那群医生的言语之中,说是在当时实验室的那片空地上发现的秦郁之,人们口中的说法是“空地”,也就是说实验室确确实实消失不见了。 这么推测的话,其实就是他们身体其实并未进入阙安的梦境,而是留在现实生活中,然后被人发现救了起来。 从人们口中不难推测出他们躺在医院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也就是说,他们在阙安梦境里呆了一个多月? 唧唧微小的唧了一声,伏在枕头边上,蹭了蹭秦郁之的耳朵。 秦郁之看上去和平常没有两样,呼吸平稳,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但只有揣在他兜里的团子才清楚,秦郁之身体偶尔会发出轻颤,眉间偶尔会轻皱,幅度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又确确实实存在。 唧唧担忧的皱起眉头。 它从阙安梦境中逃离出来后,秦郁之一个人又到了阙安的哪段回忆里? 而且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留在这……” 微弱的呓语打破沉寂。 唧唧眼前一亮,慌忙蹦跶几步蹦跶到秦郁之身边,小心贴着他的脸颊,想听得更清楚一点,床上的人却没了声响。 唧唧失落的垂下眼,突然听见门口的响动,连忙隐匿身形,躲到窗帘后面藏了起来。 脚步声踢踢踏踏,重叠在一起,听声音至少有三四个人。 团子探出个脑袋尖,观察着来人。 除了这几天经常看见的赵医生之外,领头的是一个完全没见过的,有着雪白胡须和碧蓝色眼眸的外国老头子,叽里咕噜说着团子听不懂的外国语。 几人来到床位前,老头子先是拿出仪器掰开秦郁之的眼皮,皱着眉头看了几秒,又伸出手调试了下旁边的机器,盯着数值边看边说着什么。 赵医生听罢点点头,恭敬对老头道:“目前病人状态良好,心率血压血氧数值正常,像是处于深昏迷状态。” 老头从助手那接过病例和检查报告,拿起看了起来。 团子正疑惑着众人要干什么时,只见又走进来几个人。 原先只是穿着白大褂的三四个人,到现在秦母秦父,甚至连秦奶奶都来了,全都围了过来,脸上神情比起平日里的悲伤,更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 秦奶奶被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坐到了床边,小心翼翼抚摸着秦郁之的手,想说什么,又犹豫半晌,长长叹了口气,凝视着秦郁之,目光一寸寸打量着秦郁之,像是充满不舍。 秦父皱起眉头,和秦母站在一旁。 面前凝重的气氛让团子的心也跟着紧了起来,目不转睛盯着床边的人。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多人? 第82章 第八十二只 秦母眼睛里有红血丝,看起来是很久没休息好,秦父眼神坚毅,但也不难看出掺杂了几丝疲惫。 团子紧盯着德国脑科专家的领队,也就是那个白胡子老头,领队医生走到秦父身边,两人用英文交谈了几句,秦父点点头,赵医生走过来,递过一张转院申请表。 秦父看了看床上的人,最终拿起笔,在表上签了名字。 中英文对照的表上秦郁之的名字被标注在转院人姓名那里。 德国有着最强大的治疗团队和精准高端的仪器设备,秦郁之从小就在国外治疗,这次转院和以前的无数次转院一样,看上去合乎常理又无比自然。 团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着众人神色下意识神色一紧,攥紧了窗帘,想要凑近听却又听不清,试探着伸出小腿,往前颤巍巍的迈了一步—— 秦父突然从面前的表上抬起头,望向窗帘。 团子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怎么了?” 秦母顺着秦父的眼神看过去,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秦父摇摇头,心道可能是自己眼花了,继续转身和众人商议着日期和出院的手续问题。 过了好几分钟,团子才小心从窗帘后微微偏了偏头,这次动作幅度不敢太大,只小心的贴在窗帘上,听众人的叙述。 “下礼拜日之前要把出院手续办好。” 出院?为什么要出院,出院去哪? 团子贴近窗帘,摇摇晃晃的稳住身形,然而想要进一步再听时,秦父却站了起来,众人也跟着站起来,一个个出了房门。 等到响起关门声后,团子才从窗帘后面蹦跶到秦郁之床边,轻轻碰了下他额头,似是想把人摇晃醒,但床上人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团子又晃了晃秦郁之,这次使出了全身力气,但身形太小,力气约等于没有,除了把自己晃得duang了一下,没产生任何作用。 它凝重的皱起了眉头,盯了床上人几秒后,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毅然决然跳下床,跳到门口左右四顾,确定走廊没人经过后,慌忙溜了出去。 唧唧醒来之后,能感受到来自叽叽的微弱联系,但一天之内只有短暂的几个小时,而且信号及其不稳定,唧唧好几次尝试捕捉都捕捉失败了。 但刚才秦家人来这一趟,让团子意识到无论信号再怎么微弱不稳定,也得尝试找到叽叽,再通过叽叽找到阙安。 阙安现在下落不明,这是找到他唯一的办法。 刚好秦家人走后,唧唧感受到了一点微弱信号,趁着还没消失之前,赶紧循着信号去找人。 这其间信号断断续续,团子不得不走了停停了走,在躲避人流,不被人发现的同时,还不断的遇上分岔路口,期间得跳到好几个分岔路口,分别试一截信号强弱后,再继续往前走。 没过多久团子的额头满是汗,但很快,当他藏在路边花坛后面大口喘气时,发现接下来的路好走了很多。 这里正是阙安和秦郁之同时消失那片空地。 这倒也在意料之中,但关键在于如何更快缩小范围。 这片空地很大,当时秦家人从这里搜寻到秦郁之,因为容创事件,警方也对这片空地展开了大范围的搜索,但在这么高强度和多人员的搜寻下,依旧没有人找到阙安。 顾不得其他,按照以前信号的时效,最多只能维持三四个小时,团子从病房出来,到现在也差不多过了将近三个小时。 到了空地上信号却变得更加微弱,团子在空地上跳跃了十分钟之久,跳来跳去信号忽明忽弱,像是永远无法指向正确的指南针,毫无头绪可言。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半小时。 于此同时,突然传来脚步声,以及嘈杂的人声。 团子连忙躲到一根柱子后面,噤声的同时内心焦急不已,越是焦急外面的人越是不急着走,等待的同时时间也一点点流逝。 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分钟时,脚步声和说话声才慢慢远去。 与此同时,信号完全消失,恢复成一片空白,柱子背后的团子心灰意冷的从凌乱的石堆上迈步走了下来。 天色已经黑透了,完全看不清周围环境,只能等明天再找了。 距离下周日还有整整一个礼拜,团子索性在这片空地上住了下来,每天天一亮就循着空地找,但整整六天都一无所获。 直到最后一天,团子围着一处被石砖堆满的空地,在上面duangduang了两下。 根据信号源来说,这里是信号最强的地方,但上面堆满了石砖,唧唧无法把它移开,正当他怀疑到底是不是这里时,突然从石堆缝隙里发现了一根非常细,细到能忽略不计的绒毛。 绒毛不同于一般猫狗的细软,反而有些坚硬,但因为太短太细的原因,导致团子围着绒毛转了两天都没发现。 灰色的,坚硬的,狼毛! 在看到绒毛的一瞬间,团子就立马断定了。 阙安很有可能在这堆石堆下面,但更大的可能性,是在这堆石堆更下面,也就是在地底下。 地底下是有通道的,当时团子和秦郁之顺着地面,进入了地底,再借此进入了阙安的回忆中,但是怎么进入呢? 团子愁得不行,连着唧唧唧了好几声,但和前几天一样,地底下没有任何反应,就在团子准备失落离开时,地底下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 “叽——叽叽——” !! 连着疲惫了好几天的唧唧眼前一亮,激动的跟着应和道:“唧,唧唧,唧唧唧——” 板子下声音又急又微弱:“叽,叽叽——” 找到了人却找不到能见面的办法,团子急得在周围打转,突然听见了一声轻轻叩响石板的笃笃声,再然后是一声更微弱的叽叽叽声。 团子愣了一秒,紧接着反应过来,也跟着在石板上轻轻叩了一下。 领会到意思之后就好办了很多,唧唧叩了一下后,地底下叩了两下,唧唧跟着敲了两下,地底下再叩了三下,唧唧再跟着叩了三下,对面此刻又叩了一下,就在唧唧准备继续再叩时,严丝合缝的地板上突然出现了一条裂纹。 一道光从裂纹中散出来。 唧唧大喜过望,对面似是也看见了曙光,双方心有灵犀,同时加快了叩地板的频率,大概过了十分钟,地板被扣出了一块大大的裂缝,通过这块裂缝,唧唧可以窥见地缝里是一片灰暗。 就在双方正准备继续叩时,这条小缝倏然变大,像是自己不受控被炸开一般。 团子连忙闪避开,跳到旁边的台阶上。 裂缝越来越宽,光芒也越来越强,平整的地面被分裂成两半,无端像是被砸出了一个坑。 等到光芒完全消失后,团子急不可耐的蹦跶过去,原以为能见到叽叽和阙安,却没想到眼前的景象让它眼前一惊。 一头皮毛光滑的灰色野狼躺在坑的正中央,紧闭着双眼,仿佛是个小型冰箱,浑身散着寒气,稍微走近一点就会被冻成冰,身上并没有任何外伤,但血腥气却始终萦绕不散,如果敏锐的话,还会发现这里的血腥气,还夹杂着丝丝药气。 叽叽待在阙安身边,也被冻得不轻。 唧唧着急的把秦郁之马上转院,可能要转到很远的地方这个消息给叽叽言简意赅说了一遍。 叽叽听完后,也把两人这段时间的概况给唧唧说了一遍。 不知是什么时候昏迷过去的,也不知在底下被掩埋了多久,叽叽是前几天醒来的,但阙安却一直没有醒,体温一直都是这么低,但呼吸却还一直平稳。 两只团子简单交流过后,形式渐渐明朗。 眼下最重要的是让阙安见到秦郁之,但一个处于昏迷状态,躺在医院里,还有一个连人形都恢复不了,躺在坑里也醒不过来。 而且今天秦郁之就出院了,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今天,秦郁之就会去到另一个很远的医院。 正在两只团子忧虑之时,旁边一块石板突然发出了响动。 唧唧和叽叽愣了一秒,互相对视,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的石堆像是多骨诺米牌一般,好几块石板跟着坍塌,倒成一片,发出哐当作响的声响。 坑中,狼的眼皮微微跳动,牵引着肌肉苏醒,灰雾色的眸子缓缓冷冽睁开,摇摇晃晃的支起了身子,露出锋利危险的狼牙,接着抬眼,面对着照进空地的第一丝曙光,低声发出了一声狼嚎。 第83章 第八十三只 衣服整整齐齐挂在衣柜里,一件都没有被拿走,牙刷和洗漱用品也完全没有动,全都安安静静待在原地,但刘管家知道,半年内这些东西都不会再动了。 少爷这一去至少半年,还是在病情有好转,能提前醒过来的前提下。 没有人知道秦郁之怎么会出现在废墟里,但肯定和容创的事脱不了关系,自从容创的事被揭露之后,无故消失了很多人。 在废墟旁被发现的秦郁之,不知道逃到哪里的容创,以及失踪了好几个月的阙安。 现在秦郁之昏迷不醒,其他人更是下落不明。 刘管家照例给花瓶换了水,看着已经空荡荡的床单,心道这会儿少爷估计已经到机场准备登机了,他走出房间,走到阙安之前住的房间,给阙安桌上的花瓶也换了水。 这花三天一换,永远保持新鲜,但花瓶却和这房间一样,已经落满了灰尘。 他把新鲜花梗插到瓶子里,拿起换下来的半枯萎的花朵,刚往外走时,突然听见了几声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抬起头。 眼前一片阴影遮住了天空,巨大的体型影影绰绰,刮过旁边大树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刘管家的脚步凝固在原地,仿佛被胶水粘住了脚一般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头灰色的不明怪物朝自己走来,在看清了来者之后,身体更是抖成了筛子。 一头有半人高的野狼站立在他面前,睁着雾灰色的双眸盯着刘管家。 在触到这双灰雾色眼眸的时候,刘管家下意识闪过一丝熟悉感,但还没来得及仔细咂摸,就被巨大的压制和恐惧感席卷了。 阙安双脚直接踏过当初被他打碎的碎玻璃,从空荡荡的大门处穿了过去,刘管家还没来得及阻止,整只狼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速度让人闻风丧胆。 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人,只有一张平整的床,以及随风飘动空空荡荡的窗帘。 两只团子抓着阙安的毛,跑得魂儿都差点没了,心跳跟不上速度,还喘着气缓不过来,看到空荡荡的床单时,两只团子都焦急了起来,唧唧揪着阙安的毛大喊: “去机场,他们肯定去机场了!” 叽叽缩在毛里,耳朵折了折,有些犹豫道:“等等,我们要不选个不那么招摇的方式……?” 听唧唧说完秦郁之可能会离开a市后,刚在坑里还奄奄一息的阙安,立马跳出坑,甩了甩满身泥土,两个团子还没来得及阻止和反应,就被尖牙戳着,像戳年糕一样,被戳到了阙安背上。 很快他们就明白阙安想干嘛了。 他们一路闯了五次红灯,给路过的数千个围观群众说了对不起(虽然被惊恐的尖叫声掩盖住了),一路以根本看不清景物的速度狂奔,顺带能预定未来一周的热搜和新闻头条。 团子气喘吁吁,抹了把头上的汗,刚停下还没来得及坐稳,又差点被甩了出去。 “坐好。”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 机场。 距离登机还有三分钟,秦父拿着登机牌,对助手点头示意后,回过头看a市最后一眼,毫不犹豫的转身登上私人飞机。 从这里去德国飞不了一天,睡一觉起来就能到。 正当他打算闭目养神时,他却感觉到了不对劲。 过了约莫十分钟,都没有起飞,这架飞机除非是天气原因,否则很少出现航班延误的情况,他抬眼望向外面的大晴天,皱着眉头。 正在此刻,乘务人员急匆匆走过来,面色上有着从来没出现过的焦急和慌乱:“秦总,所有航班都禁止飞行了。” 秦父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头顶上方传来百年不变的冷漠播音腔:“女士们,先生们,先播报紧急通知如下,请国际机场内所有人员在机场人员引导下有序离开机场,所有航班停飞,飞行时间另行通知,我们为给您带来的不便道歉。” dies and gentlemen……” 通知一次次在空旷的飞机走廊上循环。 还没等秦父做出反应,一阵剧烈的波动和震动,让桌子上的水杯啪嗒一下掉了下去,再然后是机身开始剧烈抖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击着机身。 外面响起了各式各样的,男女老少的尖叫声,以及纷至而去的错乱脚步声,乘务人员踏着高跟鞋,镇定的表情中也有一丝慌乱,但还是保持着职业素养道: “秦先生,请走这边。” 秦父跟着走廊加快步子往外走去,皱眉:“这是出了什么事?” 乘务人员速度越走越快:“据说在机场附近出现了一头狼。” 秦父皱眉,显然这个消息也让他颇为震惊,但很快镇定下来:“郁之那边怎么样?” 这次起飞的是两架飞机,一架是秦总这架,另一架则是秦郁之以及各医务人员。 乘务人员点头:“我们已经第一时间转移了少爷。” 突然,从传讯机里传出一个声音,焦急还带着哭腔:“不好了,秦郁之不见了。” 乘务愣住,看着旁边人铁青的脸色,颤抖着拿起对讲机:“你……再说一遍?” “被那头狼驮走了,就在机场大厅!” 此刻的机场大厅,一头雾灰色眸子的野狼背上,如果人的视力稍微好一点,就能发现背上还有两只很小的,白得近乎透明的团子,正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拽着秦郁之的衣领把人往上拖。 无故看见一头本该出现在动物园的野狼,此刻的机场大厅仿佛像警匪片里被□□放置了炸弹一样,人群全都炸开了锅。 于是形成了,原本蜂拥的人满为患的候机大厅此刻空荡荡,而人群全都聚集到了角落里,给疾驰而过的灰色野狼惊恐让路。 “可以了可以了!慢一点!” “唧唧——要摔下去了!” 然而野狼速度不减,直到到了荒野里。 机场建立的地方一般处于城市边界,周围空旷的一片荒原连着一片荒原,全是杳无人烟的地方,而此刻,在这片空地上,一头狼的残影窜过。 “可以了可以了!!!” “停停停!” 野狼慢慢减速,防止因为过急导致背上的人撞上他的颈部。 等到阙安完全停下来,两个团子这才松了口气。 如果说阙安之前知道秦郁之可能要离开的消息时是可能不要命,那当他见到秦郁之时就是完全不要命的状态,除了轻轻把秦郁之叼上背的瞬间眼神柔和了一瞬间,其余状态完全就是失去了理智发狂的样子。 小心的把人平铺在草地后,阙安站在地上,望着地上沉睡的人。 “唧唧,人抢出来了,然后呢?” “叽叽,不知道啊,抢的时候没来得及想……” 一人两团子围在秦郁之身边。 “过不了多久秦家人就会找来,到时候要是还没醒过来怎么办?” 团子叽叽抬起头问阙安。 阙安目光一直停留在秦郁之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盯了足足两分钟后,才移开视线,发出了一声“嗷呜”的狼嚎声。 团子:…… 忘了阙安现在变成原形后连人话都说不了这个事实了。 唧唧蹭了蹭秦郁之的肩膀,自言自语道:“我看之前的童话故事书有说过,青蛙王子给了公主一个吻,然后公主就被吻醒了,而且青蛙也恢复了王子的样子。” 叽叽白了他一眼:“你都说了是童话了。” 唧唧不服气的哼了一声,辩解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唯物主义无神论要是靠得住,我们还至于出现在这里?” 叽叽也不服气:“反正不可能。” 阙安仿佛没听见两只团子的争吵,自顾自伸出爪子,像是想触碰地上的人一般,却在挨到秦郁之洁白衣角的时候收回手,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土的爪子,懊恼的在草地上擦了又擦,但怎么都擦不干净沾着的顽固泥垢。 最终他垂下爪子,转而伸出细长的脖颈,用脖颈最细软干净的白色绒毛,轻轻在秦郁之脖颈上挨了一下。 紧接着,阙安低下身子,在草地上轻轻擦了擦嘴。 紧接着,阙安低下身靠近秦郁之的脸颊。 两只团子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眨眨眼,对视一眼红了耳根,互相遮住了眼睛。 然而,阙安眨了眨眼,有些紧张的直起身子,在两只团子反应过来之前,叼过两只团子,在两只软乎乎的团子身上又蹭了蹭。 被蹭得一身泥的团子:……? 阙安缓缓弯腰,轻轻的,蜻蜓点水般碰了下身下人的唇。 第84章 第八十四只 像是沉睡在遥远海底,声波穿越重重水浪击打礁石—般,—波—波越演越烈,但到了最后—下却变成了轻柔的抚摸,—点点融化礁石。 …… 刺眼的阳光打在眼皮上,秦郁之睁开眼的瞬间,猝不及防看见了三张脸,—大二小,两张小的脸长得—模—样。 —张硕大的灰扑扑的狼脸,以及两张白色面含担忧的白扑扑的团子脸。 他手刚碰地,艰难的想要撑起来时,后背被猝不及防顶住,缓解了他手臂的压力。 阙安从背后撑住他,使他刚好靠在自己毛绒绒的脖颈上,给他借力。 体温在毛绒绒的摩擦下变得逐渐温暖起来。 团子唧唧激动的在地上转了个圈,又跳到他衣角处不断蹭来蹭去,仿佛这样反反复复的蹭就能确定面前这人真的醒过来了—般:“醒了醒了醒了。” 叽叽倒是比较淡定,目光转到秦郁之脸上看了片刻,又转到阙安脸上,自言自语道: “哎,说好的青蛙变王子呢,怎么—个醒了—个还没变回人形。” 等秦郁之看清周围的人,回忆也慢慢涌了上来。 自己在帮阙安对付那几头猛虎的时候,身体也渐渐变得透明,再然后就失去了意识,看样子应该从那时起自己就从阙安的回忆里掉了出来。 再次醒来就是现在。 秦郁之感到温热的鼻息喷打着自己脖颈,紧接着,—个湿热的触感轻轻挨了挨自己的侧颈。 秦郁之眸色微黯,靠在毛绒绒的脖颈上转过头,两人彼此都没说话,在逐渐黑下来的沉默夜色中对视着彼此。 突然,阙安低下头,在自己胸前厚厚的绒毛处低头啄着什么东西。 顺着视线看过去,是—根红色的绳索,因为岁月的磨砺而有了些许黯淡,但并没有被丝毫损坏,没有被磨破边,看得出拥有者十分爱惜这段红绳。 秦郁之愣了—瞬,紧接着像是想起什么—般,手撑着地,挣扎着起身跪在地上,碰了碰那根红绳。 阙安抬眼看向秦郁之,停下动作,直起身子。 秦郁之动作缓慢的把绳子解了下来,紧接着只听见—声清脆的碰撞声。 墨色的玉被红绳拽着,摇曳在空中,—阵微风吹过,摇摆出微小的弧度。 阙安微微低下头,叼住了这块玉,然后再把玉放到了秦郁之手心上,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出口的是两声嗷呜,有些烦躁的又嗷呜了两声。 秦郁之勾起嘴角,安抚般摸了摸阙安毛绒绒的额头,放轻声音道: “我知道的。” 两只听不懂话的团子在旁边叽叽喳喳的想知道阙安说了什么。 秦郁之垂眼看着手中的玉: “他说,这块玉他替我保存了将近二十年,现在还给我。” 不只是这块玉,还有些尘封已久的东西,那个被打翻的礼物盒子,晚上在窗户外的等待,以及匆匆没来得及说的告别。 阙安收起尖锐的狼牙,蹭了蹭秦郁之手心。 硕大的狼头在秦郁之手心里变得格外的小,充满戾气的灰雾色眼眸此刻也敛去了暴躁,乖巧的闭上。 秦郁之摊开手心,把红绳扯直,从背后环绕住毛毛的脖颈,系了个蝴蝶结,把玉挂在了阙安脖颈上,因为绳子太短而阙安毛太多的缘故,不像是被挂在脖子上,反而像是阙安的脖子被整个勒住。 阙安垂下眼,轻轻亲了亲秦郁之的手心。 眼下暂时还不能让阙安回去,只能让秦郁之先回。 等秦郁之醒来调整了—会儿后,几人这才启程,秦郁之把两个团子揣到自己口袋里,刚想往前走,突然被拱了—下,—个没站稳就被阙安拱到了背上。 秦郁之愣了片刻后,安安稳稳换了个姿势坐在阙安身上,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揪阙安背上的毛,然后揪起来呼的吹了—下。 —小撮毛变成了蒲公英,在天际散开。 阙安抬起,似是想起了什么,“嗷呜”了—声。 秦郁之勾起嘴角,嗯了—声: “嗯,不会再摘蜂巢了。” 阙安从机场出来跑了将近半个小时,确认没人后才停下,回程路走了将近两个小时,两人却都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走到了尽头处,秦郁之从阙安身上缓缓走下来,摸了摸阙安的头,两人暂时分开。 自从阙安出现在机场后,整个a市陷入了—片混乱中,各大新闻都在播报野狼伤人这—事件,新闻头条和热搜上也挂着#野狼伤人#的字样,报道了—只野狼出现在机场,底下的评论区和各媒体的跟风报道愈演愈烈,到后来危言耸听演变成野狼伤了人,更有甚者说死了好几个人。 而野狼叼走的秦郁之也成了关注点所在,要不是顾忌到秦家的势力,网上估计早就把秦郁之的生平八字—点点事无巨细的给扒了出来。 秦郁之刚被狼叼走,秦家派出的人,公安警力,私人搜查队立马做出了部署,奈何事发突然,要追上疾驰的野狼十分困难,所以终究还是慢了—步,只能大概锁定荒原的范围,但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要准确定位有些困难。 众人不敢怠慢,所有警力包抄了荒原,正当部署好□□和枪支准备突入荒原,分散警力大范围搜索荒原时,突然从团团包围圈里面,走出来—个人。 等到看清来人时,警方惊讶了—瞬,—小撮警力出动圈起秦郁之,其余人员举起枪支警惕的对准秦郁之周围,却没发现目标狼。 秦郁之不用想都知道局面闹得有多大。 秦郁之抬眼,—眼对上从车上走下来的秦父秦母。 秦郁之眸色定格在秦母身上,走过去低声叫了—声秦母,还没待他说完,秦母就眼眶泛红,眼泪从眼角滚落,紧紧把秦郁之抱在怀中,勒得生疼。 秦郁之垂眸:“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秦父站在拥抱的两人身后没有说话,但眼中的红血丝出卖了他这段时间的疲惫。 —时间,夫妻俩都不能分出,究竟是秦郁之安全归来,还是秦郁之醒来哪个消息更让人高兴。 秦郁之安慰了片刻秦母,警方的调查人员协同几个穿着白衣的医护人员走过来,想要检查秦郁之的伤势同时做记录。 秦郁之突然回来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显然在目前完全抓捕不到嫌疑狼的条件下,面前被狼抓走的秦郁之是最大且唯—的突破口。 秦郁之看—眼来者,面对询问时,直接了当的表明自己没有受到野狼的侵袭,在警方问起如何从野狼口下逃生时,秦郁之淡淡开口: “不是从野狼口下逃生,是野狼救了我。” 警方面面相窥,显然并没有把这种说法当真,只当秦郁之刚经历—次危急脑子还不太清醒,接着做笔录:“那您知道那头狼逃到哪里了吗?” 秦郁之淡淡道:“应该是往北,”顿了顿补充,“天太黑了,我没怎么看清,大概率是。” “等我反应过来后,它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警队领头点点头,仔细回想了北边那片的地形,皱起了眉头。 荒原的北边是沼泽地和森林,如果是那边的话,追捕的警力要大大增加,而且效果会大打折扣,地形太过复杂,周围还全是遮挡物,抓到的概率会小很多。 秦郁之抬起眼,突然道:“狼是从哪个动物园跑出来的?” 不说这还好,—说这个警队更愁了,他取下帽子,皱眉道:“都不是,甚至连附近b市,c市的动物园都排查了,不是从动物园跑出来的,就是不知道这狼从哪儿钻出来的。” 这么—来,野狼的可能性很大,但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只野狼呢。 秦郁之点点头,不动声色按下口袋里跃跃欲出的团子道:“我被叼走后,倒是隐隐约约听见了狼嚎声,此起彼伏。” 警方领队眼睛—亮,随即眉头皱成了麻花,像是想到什么:“那周围有可能有群居狼群……” 如果是狼群,倒能解释为什么突然闯入—头野狼了,狼群会有固定的窝点,并且作为群居动物,很少会主动出来攻击人类,除非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而且如果是狼群的话,更不能盲目出击,指不定这片还会成为新的自然保护区。 但同时也不能掉以轻心。 他微微叹了口气,朝着秦郁之点了点头,重新部署警力,—部分往北边继续出击,派出了大部分警力,加强部署在荒原、以及机场、附近住宅区等人流量大的周围。 第85章 第八十五只 回到家后,秦郁之把两个团子拿出来放在桌上,给他们喂了水。 唧唧和叽叽两只团子探出头来,叽叽担忧的看向秦郁之:“阙安会不会出事啊,警方那么多人,被查到怎么办?” 全程听到对话的唧唧倒是没有这个担忧,秦郁之刚才和警方的对话把警方的注意力吸引得七七八八,降低了阙安的危险。 只是他们现在联系不到阙安而已。 叽叽还是不放心,跳到秦郁之面前,估计是还没从之前营救秦郁之的过程中脱离出来,满脑子都是好莱坞剧情:“我们怎么去救阙安啊,要不要带什么武器,阙安有没有给我们留了要去找他的线索?” 秦郁之淡淡嗯了声:“没有,但是我给他留了个手机。” 他拿出手机解锁,看见阙安发过来的一片乱码和一张黑漆漆的自拍照,实则只照到了他的一个耳朵。 他把自己的手机给了阙安,然后又存了新号码,这样两人都能联系到,虽然阙安的爪子可能不太好操控屏幕,但也足够了。 下楼时,秦郁之垂下头看着地上凌乱的脚印,弯下腰盯着脚印出神。 从桌上跳下来的两只团子彼此对视一眼,心虚的咳嗽了一声。 刘管家走过来,看着秦郁之,又是欣慰又是高兴。 秦郁之见到来人,站起身来,轻轻点头:“刘叔。” 刘管家舒了口气,重重点头,拍了拍秦郁之的肩:“回来就好。” 他视线落在地板上,叹了口气道:“这头狼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突然就闯了进来,直冲冲就上了楼,不过说来奇怪,这狼好像很熟悉地形一样,从花园口再到那个被打碎的玻璃门,再到上楼进房,一直没逗留过。” 因为秦郁之出事的缘故,刘管家一直没顾得上擦这些脚印,这会儿陈姨刚准备拿起打扫工具打扫时,被秦郁之接过去: “我来吧。” 陈姨还没反应过来,扫把就到了秦郁之手里。 脚印一直沿着楼梯往上,除了一个个灰尘脚印之外,还有随处掉落的沾着泥土的绒毛,还有几滴暗红色。 秦郁之蹲下身来,盯着已经凝固的暗红血液看了几秒,默不作声小心擦干净了血。 虽然知道之前的是回忆的梦境,但还是不可抑制的去回想,最后阙安到底怎么样,伤势有多重,打败了那几只虎之后又是怎么一步步重新背上那头狼,一步步踏着及膝深的雪往前走的。 唧唧跳过来,碰了碰秦郁之的手,对秦郁之小声道:“指尖好凉哦,给你暖暖。” 叽叽也在一旁担忧的看着他。 秦郁之转头问叽叽:“你们消失的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坑里吗?” 叽叽点头:“对,自从那个实验室爆炸之后,我和阙安就失去了意识,我比阙安提前醒来几天,但也一直被埋在坑里没办法出去。” “地底下的环境很潮湿,而且很多小虫子,奇奇怪怪的吸血小虫,吸不了我就一直往阙安的身上爬,赶完一波还有一波。” 秦郁之轻轻用手在原先沾上血迹的那块摩挲了下。 之前阙安还是哈士奇,起初还因为天性不拘小节,后来被养叼了之后,就开始各种讲究精致的活法,从狗中哈士奇变成了贵宾犬,最擅长的莫过于缠着秦郁之让他给自己顺毛、洗澡,抓自己身上最讨厌的虫子。 而后来阙安变成人形后,身上也没有了虫子,但还是很讨厌那些吸血的小虫子。 秦郁之垂眸起身,打扫完后回到客厅,被刘管家询问要不要装玻璃时,摇头道暂时不用。 赵医生到家来做身体检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德国脑科专家,对着秦郁之来了个大检查,像是秦郁之的头有什么秘密一般,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等到屋里只剩下赵医生和秦郁之两个人时,秦郁之突然开口:“阙安之前有没有找你说过什么?” 赵医生手中的动作慢了片刻:“没有啊,秦总。” 秦郁之抬起头看他,也不着急否定他:“那次我晕倒的事,你应该不会忘吧?” 赵医生手上动作停了下来,知道秦郁之定然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不会这么问他,叹了口气道:“我能问问阙安这段时间去哪了吗?” 秦郁之没回话,喝了口牛奶,抬头看了眼赵医生。 很明显,不能。 赵医生望着喝牛奶的秦郁之,心道平日加班加点习惯喝咖啡的秦郁之什么时候改喝牛奶了,他顿了顿开口:“上次你昏迷,我们试了很多办法,但你都醒不过来,后来我们走之后,阙安照顾了你一晚上,再然后你就醒了,后来阙安找上我,让我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如今回想起当初阙安找上他威胁他的样子,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秦郁之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牛奶。 赵医生松了口气,看样子秦郁之是已经知道了,这样也省的他两头为难。 秦郁之又突然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我现在身体状况怎么样?” 赵医生点点头:“还算良好,恢复得都还不错,而且完全看不出这次昏迷对你身体有什么影响。” 秦郁之的身体之所以能恢复得这么好,结合前面阙安的行为和反应来看,肯定和阙安有关,但赵医生很明智的选择不问,更不会往外说。 “我想查下视力。” 赵医生愣了片刻,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要提出查视力,但点点头道:“好的。” 赵医生离开之后,秦郁之垂眸望向远处。 从二楼隔着玻璃望过去,是郁郁葱葱,错落有致的树林,他微微眯起双眼,能够轻而易举看见远处榕树的每一片树叶的脉络,以及树干上的小虫子和花纹纹路。 视线左移是一条淙淙溪流,溪流清澈见底,无论是半人高的石块,还是拳头大的石块,在秦郁之眼里都清晰无比。 “少爷,赵助理到了。” 秦郁之收回目光。 容创的尸体昨天被找到了,在一处山谷里,死相相当凄惨,身体从正中被划开,看爪痕应该是野兽留下的,附近山谷经常有野猪和其他野兽出没,人迹罕至,容创为什么会出现在山谷,除了死去的容创,没有人能解释。 因为死相太过凄惨的原因,最初发现的时候没人认出来,后来经过比对和化验才确定了下来。 赵安把资料递给秦郁之,给秦郁之讲这段时间公司近况,秦郁之离开的这段时间一直是秦父在打理事务,公司倒也没有出什么大事,和平日一样。 在说到容创时,赵安的话稍微多了些,事无巨细的给秦郁之从头到位讲了一遍。 秦郁之一边听,时而点点头,翻看着手中的书,突然开口,望着窗外说道: “阙安的工作间还在吗?” 赵安点了点头:“还在,一直都有打扫,就等阙安回来了。” 阙安离开了很久,久得有点反常,但秦郁之不说他也不能问,于是他旁敲侧击的尝试开口: “阙安的工资一直存在财务处,你看是一直存着还是取出来?” 秦郁之收回目光,看着手机上突然亮起来的屏幕,原先想开的口突然转了个弯,勾了勾嘴角,突然改口道: “取出来,顺便这几天再把办公室重新打扫一遍。” “出去的时候叫刘管家准备一套阙安平时穿的衣服。” 桌上,两条短信横亘在亮起的屏幕上。 “我恢复人形了。” “但衣服没了。” 第86章 第八十六只 自从几个月之前阙安离开,衣服都原封不动被放在衣柜里没动过,秦郁之让刘管家拿了套衣服就出了门。 机场那边最近安保措施很严,概是因为上次出现野狼跑到机场的原因,所以相关部门警惕性很高,秦郁之到机场的时候过了层层关卡,才到阙安给他发定位的地方。 两个团子也吵着让秦郁之带上他们,一边一个兜揣到秦郁之兜里,下车的时候被秦郁之揪出来让他们留在车里。 晚上的荒原有些冷,秦郁之抬起眼,往南边走,远远隔着老远看见亮光。 一个人影坐在树丛中间,抬起头不知道在望哪儿,手机倒扣在一旁屏幕还亮着,等秦郁之走近,阙安才突然回头。 秦郁之抱着衣服,隔着树丛,和赤/裸着上半身的阙安四目相对,把手中的衣服递给阙安。 阙安抬眼望了衣服一眼,目光往上,落在秦郁之身上: “过来。” 秦郁之跨过草丛,走到阙安身边,坐到他身边把衣服塞到他怀里,挡住一个相当明显的部位。 阙安转头看向秦郁之。 秦郁之强迫着自己把视线从他光裸着的身上移开:“穿衣服。” 阙安后知后觉哦了一身,三下五除二把裤子套到了身上,然后拿起衣服递到了秦郁之面前。 秦郁之拿着衣服,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灰扑扑的耳朵蹭了蹭自己胸口,然后直直扑棱起来,很自然的双手张开。 秦郁之觉得胸/口有些酥痒,拿起衣服撑大领口,往阙安身上罩下来,揪起那搓灰绒绒的耳朵尖,发现耳朵尖上有一小撮毛上有血迹,注意不让耳朵挨到领口: “伤口怎么来的?” 阙安让自己脑袋靠在秦郁之胸口,懒懒道:“忘了。” 秦郁之眼神暗了暗,没继续问,只是指尖在小小的伤口疤上摩挲,摩挲了一会儿之后怀里突然一空,胸口的人支棱了起来,灰雾色的眸子直直看着他,突然开口: “你不问我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郁之从善如流接下阙安的话: “什么时候知道的?” “梦见的。”阙安想了片刻开口,“我梦见你五岁时的场景,我们晚上在一起数萤火虫,你去摘苹果那晚上,你坐在树上对我咋苹果,但你是二十来岁的模样,叫我的名字,问我有没有存好你的玉。” 秦郁之转头看他:“然后你就猜出我了?” 阙安不自在的拨弄了下自己的狼耳朵和狼尾巴,费劲的拿了个枕头盖住:“不是猜。” “是笃定。” 那个梦感觉很真实,又很长,像是把所有的回忆过了一遍一样,从最开始捡到秦郁之,再到后来五岁和秦郁之重逢,仿佛和现实拉长到了一比一比例。 最后梦境停在敬辞山上,他最后梦见原本自己独身打斗对付三头猛虎的场景,变成了秦郁之突然出现,帮他把自己的兄弟扛下了山,又不顾他的阻拦留了下来,再然后秦郁之的身形逐渐变透明。 他很慌,想要去捕捉的时候已经晚了,等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浑身发冷,躺在坑里。 就是这么一个无限拉长的梦境,就让它笃定自己和面前这人其实是阔别二十年的重逢。 所以当他醒来,得知秦郁之可能要离开a市的第一件事其实并不是去秦郁之家里,而是先回了趟动物园,拿回了那块玉佩。 当他把那块玉佩递到秦郁之面前时,他就知道对了。 秦郁之把人放倒在自己腿上,仔仔细细检查着身上的伤口,把容创死了的消息给他说,阙安淡淡噢了一声,蹭了蹭秦郁之的腿,没什么大反应。 当时在实验室的时候,容创就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只是不清楚为什么尸体会出现在山上。 阙安身上的伤口基本都结了疤,大大小小的划痕,看上去触目惊心,其中有一条横亘半个脊背,再往前穿过右边胸口,秦郁之手由上往下,摸到了跳动的心脏。 秦郁之微微蹙眉:“还痛吗?” 疤虽然已经结了,但看出并没有结多久,长出来的新肉看上去触目惊心。 阙安懒懒趴在秦郁之腿上,抬起眼皮:“不痛,没什么感觉。” 秦郁之把手拿开,拍了下他脑袋:“行,先起来。” 阙安没动,抬起眼望了秦郁之一眼,不是很满意的开口:“痛。” 秦郁之:? 阙安拉过秦郁之的手放到自己耳朵的伤口上:“再揉一下。” 秦郁之:…… 他揉了两下阙安耳朵尖,把人拉起来:“回家后再给你揉。” 还没上车,就远远看见两只团子贴着车窗,肉嘟嘟的,一见两人走近就拼命往车窗上撞,等到阙安打开车门,两只团子直接扑到阙安怀里,在人身上蹭,蹭得阙安烦的不行。 蹭完阙安又开始蹭秦郁之,秦郁之伸出手指摸了摸团子的头,才让这俩安静下来。 自从生活里多了这俩团子之后,秦郁之总有种自己在养两个儿子的感觉。 两人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听说阙安今天回来,房间早早被打扫好了,陈设都没有变,依旧还是原来的样子。 秦郁之刚洗漱完走进房间时,就看见床上鼓起的一团,走过去把被子掀开,果不其然看见阙安躺在中间。 阙安虽然变回了人形,但并不是完全恢复,需要慢慢蜕化,耳朵和尾巴都还长在身上,所以秦郁之看到的就是一个蜷缩在床上,狼耳朵耷拉在眼睛上遮光,尾巴随着呼吸起伏一上一下的阙安。 不知到底是因为消失这段时间,还是因为身上血红伤疤的原因,阙安的皮肤在光线照耀下显得格外白皙。 秦郁之刚把被子掀开,就被一把拽了回去,阙安赶在他说话之前,紧闭着眼睛开口:“我睡着了。” 阙安说完拉紧被子,像是预料到被子会被拉开一样,但意料之外的,被子直直落了下来,然后还感觉到被角被掖了掖,床上倏然一轻。 等到被子再揭开,秦郁之手上多了一瓶碘酒。 秦郁之用棉签敲了敲阙安一对灰扑扑的耳朵:“翻个身。” 阙安紧闭的眼睁开一条缝,语气混沌的嗯了声,不情愿的翻了个身,感到后背一凉,耳朵舒服的小幅度晃动。 秦郁之看着阙安的满身伤口紧皱眉头,仔细,小心翼翼的擦着伤口附近。 “你怎么找到我表哥的?” 阙安转过头问秦郁之。 秦郁之一边上药一边道:“之前在敬辞山上找到具尸体,头上的条纹和你一样,而且小腿内部有条伤口,和你当初救我的一样。” 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他手中棉签顿了一下,开口道:“对了,你那条伤疤,还在吗?” 那条伤疤是在小腿很内侧的位置,加上阙安身上的伤都是家常便饭,时不时多两条自己都发现不了,所以平时连阙安都没注意过。 听到秦郁之这么问,阙安奇怪的看了秦郁之一眼,突然翻了个身,手搭在腰上想往下扯,被秦郁之一手制止,他眉心一跳,预感上头: “我突然不想知道了。” 阙安挑眉,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但手中暗暗使劲,没什么悬念就把秦郁之的手按住: “你想。” 秦郁之虽然身体状况好了不少,但论力气和体格终究还是比不过阙安,挣扎半天无法之后,对上歪着头的阙安,面无表情但耳根微红: “我以后知道行不行?” 阙安借机翻了个身,抓住人的手腕把他压到身下,两个人姿势互换,盯着他道: “不行。” 秦郁之盯着那双灰雾色眸子看了片刻,索性把阙安的招拿出来用一次,偏了个头直接闭上眼睛装睡着,还没眯两秒就感觉有东西在戳自己,过了几秒,戳在腰窝上的手缓缓往下移。 感觉到被拉扯的秦郁之连忙攥住了阙安的毛绒绒的耳朵,把人往后推。 阙安像以前还是哈士奇的时期一样蹭了蹭阙安的手:“你别动,我就蹭蹭。” 两片软趴趴的狼耳朵在胸口上蹭了蹭之后,又换狼尾巴蹭了蹭,像是毛绒绒的毛绒玩具一般,又暖和又柔软。 秦郁之被抱的换不过来气,好不容易从胸口挣扎出来歇了歇后,索性由得阙安去,关了灯任由阙安像抱大型玩偶一样抱着他,整个人动弹不了。 一人一狼在黑暗中保持这个姿势。至今秦郁之还是无法接受阙安狼的身份,总下意识觉得身边躺的还是只狗,睡醒了就扒拉自己,没睡醒也扒拉自己。 过了几分钟后,黑暗中传来个闷闷的声响: “阙安。” “嗯?” “别顶我。” “……噢。” 阙安不情不愿的默默翻了个身。 感觉到东西的消失,秦郁之安心闭上眼,然而下一秒他又睁开,紧接着往前反反复复挪了好几次,终于忍无可忍道: “尾巴也不许!” 第87章 第八十七只 趁着天晴,秦郁之和阙安回到拐山去了趟墓地。 这几个月一直都在下雨,墓前许久没有人来过,墓碑上沾满了泥点,放置的花朵和蔬果也都沾上了腐烂溃败的气息,杂草蔓延到碑前,粘住人视线。 阙安拿出打火机,引燃了几根杂草,随后火势蔓延,很快就烧得干干净净。 等火灭后,秦郁之撤去荒凉枯败的鲜花,换上新鲜的骨头。 按阙安的说法是,狼不吃鲜花和蔬果,还不如放两块肉在墓前,所以秦郁之索性只让陈姨砍了几块骨头带过来。 阙安盘腿坐在地上烧纸,一边和秦郁之说话,一边抖擞印着纸钱。 “我几年前给其他死去狼烧纸的时候,因为不确定他到底死没死,所以会顺带着给他烧一些。” 阙安习惯用他代指他表哥,他表哥实则叫灰灰,狼族起名方法简单粗暴,除开阙安比较特殊,是由慧觉起的之外,其他都是类似于小红小绿一类的大众无意义名字。 阙安和灰灰分开后,一边打听他的下落,一边逢年过节给他烧纸钱,两道程序同时进行,找到灰灰的尸体后,就只用烧纸钱了。 纸灰被风吹散,飘散在空中,些许落到两人肩头。 阙安给秦郁之解释灰灰小腿处的疤是小时候救他落下的,兄弟俩感情不好,时常为了抢只兔子肉而争锋相对,但后来一头猎豹窜出来朝阙安扑来的时候,却是灰灰跳出来挡住了一击。 这两天秦郁之听阙安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从出生到后来离开敬辞山,事无巨细到每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秦郁之就一边听一边给阙安顺着那对狼耳朵。 好好的一只狼,可能真的让他养成哈士奇了。 一人一狼都没提和容创相关的事,要了解的都已经经历过了,某些事情就没有再提起的必要。 公司这段时间刚好是最忙的时候,秦郁之加班加点一直在公司,阙安也回归了岗位,赵安见到阙安时手上抱的一大摞资料啪嗒掉了半摞。 阙安弯下腰捡起资料,翻动了几页,对着赵安晃了晃。 赵安愣神片刻,被阙安晃动的手唤回思绪,眼眶有些泛红,快步走上前,把手里剩下的半拉资料一股脑全塞到阙安怀里,拍了拍他肩膀。 “快去工作。” 阙安回拍了下赵安的肩膀,但刚伸出手,一撮灰色的绒毛从脑袋尖上冒了出来,赵安哎了声,下意识想去拿掉那撮毛。 阙安往后退了一步,赵安伸出的手落了空,压了压帽檐对赵安道:“帽子掉毛。” 说完掉了个头进办公室了。 赵安踟蹰的手顿在原地,不懂为什么牛仔帽的材质也能掉毛,难道里面还有层毛绒内衬? ……奇奇怪怪。 赵安抬起头正撞见阙安微微弯腰开门,目光从腰往下移,心道难道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阙安的屁股也翘了不少。 阙安在卫生隔间里把自己耳朵毛往里压了压,压低声音威胁道:“不许再钻出来,听见没有?” 只是这对耳朵和原来的团子不一样,没有灵魂自然也不会听话,还是软趴趴伏在头顶上,不听话的露出几缕毛,一派悠然自得。 这次的耳朵是连着皮肤生长的,估计是上次变狼的后遗症。 阙安回家后身体没有什么异样,秦郁之不放心让赵医生来检查,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 开始变人时,体温还没跟上进度,像从冰窖里出来的一般,后来逐渐也恢复到正常体温了,只是再也不会像最初开始那么烫。 阙安一直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但秦郁之一直放心不下,毕竟之前又是抱他睡觉,又是给他眼睛,当时身体状况就每况愈下,后来又被容创关了那么久,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得知阙安偷偷去公司上班之后,连夜把房门反锁,收了阙安的钥匙,这次是是实实在在把人关在家,任凭阙安怎么威逼利诱都没用。 阙安呆的实在无聊,只能翻箱倒柜在屋里找好玩的,翻到几本气息陈旧的相册。 相册很有年代感,很用心的编了页码和年代,是一册家庭相册,最开始的年份就是秦郁之出生那年,纯白色的襁褓里裹着一个睁着眼睛,挥舞着小拳头的小小孩。 抱着秦郁之的,则是年轻时的秦父秦母,两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家三口看起来和乐融融,和无比幸福的家庭一样。 再往后翻,几乎全是秦郁之的小时候,有在旋转木马上的、秋千上的,还有追着泡泡满地跑的,小时候的秦郁之有着孩子独有的活泼气息。 不论长大后是什么模样,小孩子们却总是出奇一致,一样的鲜活可爱,好动,永远新鲜永远热枕。 相册大多都是四五六岁的秦郁之,越往后照片越少,像是从六岁这里划了一条分水岭,在此以后的秦郁之沉稳,世界里大多时候是一望无际,重重叠叠的白色,笑容也仿佛停留在六岁,长大后只要一笑就会隐隐作痛。 阙安正欲翻回最开始那几页,突然一阵黑影打下来,被人夺走了相册。 秦郁之出现在阙安身后,下班后在客厅没找到阙安,结果刚上楼就瞥见阙安蹲坐在地板上,目光严肃翻动相册,仿佛捧着的不是本家庭相册,而是某本值得吟诵千百遍的世界名著。 阙安把人拽到身边,兴致勃勃的抓住当事人一张张照片的问,照片上是哪里,当时在干嘛…… 秦郁之一张张耐心回答,直到阙安翻到最后一页,发现夹页里还有一张掉落的照片,刚想捡起来,秦郁之脸色一暗,抢在他之前按住照片,语气僵硬道: “陈姨说饭好了。” 阙安嫌弃的看秦郁之一眼,同时动作迅速的从秦郁之手中快准狠的抽出照片:“你转移话题还能再生硬——这是你?!” 在阙安看见照片上的人时,话完全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 照片上的人看上去三四岁的模样,头上戴着个公主的小钻石王冠,身上穿着一身粉红色泡泡袖公主裙,顶着一头卷发,面色冷峻,像是被惹恼了的小公主。 秦郁之撇开头解释:“我表姐打扮的。” 当时他小,抵抗不了宠娃姐姐的魔爪,他姐把他带出去一天,带出去的时候还是个小男生,带回来就成了个冷着脸的小公主,然后还被迫照了好几张照片,后来秦郁之稍微大了些后,让秦母删掉,秦母面上答应,但实则偷偷留了一张,还洗了出来。 秦郁之揉了揉眉心,对上阙安若有所思的眼神,眉心一跳:“怎么了?” 阙安目光在照片上的人和秦郁之身上流连,半晌摇了摇头:“暂时没事。” 秦郁之:……? 相册很厚,两人翻翻看看了大几个小时,最后翻到了一张在医院的照片。 小小的秦郁之躺在病床上,和周围雪白病服和墙壁对比强烈的,是摆在床上的蜡烛和色彩鲜艳的生日蛋糕,蛋糕上插了七支蜡烛,很明显是秦郁之的七岁生日。 在病房度过的七岁生日,照片上的人面色看上去很苍白,尽管整个人是靠在枕头上的,但依然像是摇摇欲坠一般,而且脸上没有丝毫笑容,仿佛这个生日和他没有多大关系。 阙安挑了挑眉,从相册中捻出这张照片,在掌心揉皱,搓成一小团扔到了垃圾筒里:“干净了。” 秦郁之一愣,视线落到垃圾桶里,又转而看向相册中小时候笑容满面的自己,很轻缓,却也很郑重的叫他名字:“阙安。” 阙安还沉浸在照片中,伸出手指戳了戳秦郁之婴儿肥的脸庞,仿佛这样就能穿越时空过去逗小孩一样,听到秦郁之叫他,心不在焉应道:“什么?” “谢谢。” 阙安一愣,转过头正对上秦郁之沉默深邃的眼。 阙安救了他三次。 一次是最开始掉下悬崖,砸到阙安背上,再然后是中途遇上蛇那次,最后就是这次。 前两次都是在危机情况下救他的命,而最后一次的意义却截然不同,如果不是阙安每天晚上都躺在他身边,瞒着他抱住他,现在的他和之前咳嗽连天的他没有任何区别。 阙安突然很轻微的笑了下,让秦郁之心头微跳。 阙安抬起灰雾色的眼眸: “感谢就口头上而已吗?” 秦郁之:…… 不安逐渐蔓延开,秦郁之意识到危险,立马掉头起身,却几乎是一瞬就被拉了回来,重重跌到了一个温热的怀里。 第88章 第八十八只 阙安怀里抱了会儿人,陈姨在下面催促了好几次,才被拖着尾巴下了楼。 算上今天,阙安被在家关了整整半个月,今天连家里的相册都捣鼓出来了,可见呆得有多无聊,吃饭时秦郁之问阙安想不想出去透透气,两个人出去旅游。 阙安抬了下眼皮,罕见的拒绝:“不了。” 秦郁之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刚回去公司一堆事儿等着他处理,书房里的灯从十二点亮到两点,硬生生消耗休息时间来填补工作量。 秦郁之搅拌手中的汤匙:“确定不去吗?” 阙安没急着继续拒绝,抬头问目的地:“哪儿?” “敬辞山。” 阙安手中搅拌的勺子顿住,有些不自在:“那有什么好逛的,破破烂烂的就剩个庙杵在那儿。” 阙安口头上有些别扭,秦郁之也没继续坚持,淡然喝着手中的汤。 等到吃完饭后,就见匆匆刨完两口饭上楼的阙安,抱着一大堆衣服,拖着一个行李箱下楼。 平日衣服匆匆塞成一团的阙安,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却整然有序,大到纸巾和洗漱用品,小到随身纸巾,全都在半个小时内一应俱全收拾齐了。 看着上蹿下跳堪比小学生春游的阙安,秦郁之硬生生把“计划呆两天”的话咽了回去,打电话给赵安重新安排行程。 阙安效率很高,收拾完了就坐在两大个行李箱上,语气往下压竭力冷静,眉毛却禁不住往上扬:“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秦郁之望着窗外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开了个玩笑:“现在?” 话音未落,阙安立马接上“好啊”,单手拽起两大个行李箱就要往外走,被秦郁之拦下:“明天一早。” 阙安失落的哦了声,说了声好吧,垂下眼把行李箱放到角落,窝在沙发边缘挨着行李箱的一侧坐下,双手托腮,像是一只等着出行的兔子。 第二天一早两人坐上车,开了几个小时,其间秦郁之不断把人的脑袋扯回来,阻止他把整个脑袋探出去。 阙安头一遭坐车坐得跟只跃跃欲试没见过世面的小狗一样,就差把舌头伸出来,激动的心情可见一斑。 临近夏天的敬辞山多了几分燥热,山里的空气里弥漫着沙土和灰尘,半点不见原来绿树环绕的样子,登上山,摇摇欲坠的庙门无人修缮,随意的挂着蜘蛛网。 两人进去的时候慧觉正在庭院,坐着秦郁之送的摇摇椅,身边摆着秦郁之送的便携式小冰箱,前面正对着个风力十足的小风扇,手里还悠然自得的摇着个蒲扇,做足了高深的样子。 慧觉的目光在秦郁之身上扫了一秒就移到阙安身上,手中蒲扇停止摇动。 阙安也盯着慧觉看了几秒,半晌感叹似的道:“你居然还活着啊。” 慧觉眼皮跳了一下,在听到阙安声音的片刻就几乎反应过来这是谁,紧接着,手中的扇子暴风雨般朝阙安头上打过去,阙安抱着头躲到秦郁之后面,扇子被迫转了个弯停下。 有了秦郁之做挡箭牌,慧觉只能收回扇子,恶狠狠瞪了阙安一眼:“你不也没死。” 秦郁之从怀里掏出张符,把符还给慧觉,道了谢。 一年多的雨夜前,他把这张符揣在身上,结果半路遇上了躺在大街上淋成落汤狗的阙安。 慧觉嗯了声,把符揣到身上:“找到就好,给了你这么多符,终于有一个能派上用场。” 阙安哼了声:“有一个就够了。” 慧觉视线在两人之间饶有趣味的打转。 阙安站在秦郁之身后,虽然看起来是被秦郁之护着的姿势,但整个人因为身高差高出秦郁之一大截,看起来像是护食的狼一样,手轻轻搭着秦郁之的腰。 大师在敏锐的气氛中发现了某些东西,但最终没有开口,视线停留在阙安头上,趁他不注意掀翻了头顶的帽子,露出毛绒绒还没完全消退的狼耳朵。 慧觉来了兴致就想上手摸,被阙安扼住手腕,警告的看他一眼。 虽然阙安每天都吵着让秦郁之摸一摸,但遇上秦郁之以外的人从来不肯让其上手。 慧觉倒并不介意,利落的收回手:“小气。” 慧觉又转脸对秦郁之笑呵呵道:“你父母身体怎么样?” 秦郁之点头:“身体都挺好。” 慧觉点点头,像是回想起二十年前众人寻找下落不明的秦郁之的场景,有些感慨:“那就好,说起来,狗洞我还一直留着没堵上呢。” 阙安皱着眉头,下意识想开口说什么,然而还不待阙安开口,只听秦郁之道:“我想去看看。” 阙安拽了下秦郁之的手:“别看——” 慧觉放下扇子起身:“走走走,我带你去。” 阙安伸出的手落了空:“不是——” 慧觉和秦郁之一前一后,默契的无视阙安,一边说话边往前走。 阙安哎了声,大迈步往前走:“好歹等等我啊。” 无论是什么东西,都逃不过越来越旧的时间定律,狗洞被砖头盖住,一些砖头已经成了碎末,稍微碰一下就成了齑粉,被风吹散。 房间的格局和以前一样,床就挨着狗洞,正对着是一张紫木椅和紫木桌,当时阙安就是踩在椅子上,骗秦郁之后匆匆从狗洞离开。 此刻阙安坐在当初的位置上,心虚的小口抿着茶,不自在的装作打量房间的样子。 慧觉似乎对狗洞颇有感慨:“这是你当时钻了无数遍的狗洞,我一直念着你,没舍得封上。” 阙安一边抿着茶,一边观察秦郁之的神色,生怕他想起半分当时自己丢下哇哇哭的小秦郁之来,有些紧张,难得的没有回嘴慧觉,见到秦郁之神色没有变化,稍稍放下点心,转头想把人赶出去: “这什么破屋子,走走走,闷得很,去外面转转。” 附近大多绿植成了荒漠,剩下的一点点绿意隐匿在黄.色中,两人跟着这片黄一路往下走,走了约摸半小时出现了一个斜坡。 斜坡往下渗着沙砾,粗土汇集成一个小土坡,周围种着几棵要死不死的沙罗树,失去了养分的树病怏怏的垂着头。 秦郁之还记得,自己当时是被一棵生机蓬勃的沙罗树挂了一下,给了个缓冲,再落到阙安身上的。 秦郁之伸出手去抚摸沙罗树枯掉的枝干,树被年轮一圈圈缠住,因此失去了生机。 秦郁之挨着树,坐在小土坑旁,阙安却不知偷跑到哪儿去了,秦郁之坐了半小时刚要起身,就见阙安跑了过来。 阙安头上有层薄薄的汗珠,神色有些匆忙和急促。 秦郁之奇怪的看着阙安放在裤兜里的手:“藏什么呢?” 阙安摇头:“没,再逛逛还是回去?” 秦郁之看了眼头顶的太阳:“再逛逛。” 荒郊野岭毫无生机的地方,被两人走了个遍,从小土丘旁出发,过了山洞,又过了当时狼群集聚地,最后天色微黑,两人顺着当时阙安带秦郁之去的那个小山洞旁往里走。 “这块石头很受欢迎,水流拍着这块石头,从树上打下树影刚好遮住这块石头,又凉快又舒服,几头狼争先恐后的都往上面挤。” 阙安想了想补了一句:“但都挤不过我。” 秦郁之笑着望向阙安头顶上微微扬起来的两只耳朵,夸他厉害。 两只狼耳朵又朝上顶了顶,很高兴的晃悠着,阙安继续喋喋不休。 “这是我们的窝。” “那儿,沿着那条路一直往外走,就是我带你去的草原。” 这些路秦郁之都记得很清楚,毕竟他长大后来来回回自己一个人走了那么多遍,有时候是来看慧觉,有时候纯属自己想回来看看。 秦郁之由着阙安带着自己往前走,一边听阙安讲这是哪里,一边和记忆中的地点重叠。 沿着路快走到草原,走在前面的阙安却突然停下,欲言又止的顿了下,转了个身挡住秦郁之的视线: “算了,还是回去吧。” 阙安的身体不足以完全挡住视线,秦郁之抬眼,从阙安背影缝隙中往外看。 枯黄与枯绿交接形成大片荒原,风吹过沙尘漫天,呛人刺鼻,秦郁之目光下意识去寻找苹果树,却分不清那几棵只剩骨架的树哪棵是哪棵,几株没有水分的野花在懒怠的贴近地皮试图存活。 草原成了荒原,连半分绿色也没留下,二十年前的月光和萤火虫,以及草原上的追逐,仿佛都是一场幻觉。 秦郁之伸手攥住阙安的手,用力握了他的手,又轻轻把人往前牵: “往前走。” 第89章 第八十九只 两人在石头上坐下来,走近发现靠着石头那棵树正是当时那棵苹果树,苹果半个没有,叶子也差不多掉光了,方圆四周不见活物,连蚂蚁也嫌弃的快步排成小队从两人脚下钻过。 所幸月亮还圆还亮,星空闪耀浓稠,从来都不会改变。 秦郁之一个人的时候也来过这里无数次,但真正意义上的来过却只有三次,一次是最开始的小时候,一次是在阙安的回忆里,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在敬辞山住了两天后,两人正式启程告别了慧觉和他那座破庙,临别前慧觉把阙安拽到一侧,偷偷塞了个东西给他。 秦郁之倒是没什么好奇心,但耐不住阙安在车上一路嘴没停过,不停追问秦郁之想不想知道是什么东西,秦郁之被烦的说了句想之后,阙安又捂紧了说我不告诉你。 秦郁之:…… 幸好是秦郁之在车上,随便换一人可能当场就把阙安从车窗处扔下去了。 开始的计划本是打算去完敬辞山就打道回府,但中途改了主意,两人打算再去一趟原来秦郁之六岁时去的景区。 夏季刚好是花海盛开的时候,雾潮起落翻涌下的花年复一年,秦郁之只要在当时在国内,就都会抽出一天时间去花海。 加上这次,秦郁之和阙安一次去过花海的次数是三次,最开始是小时候,这次是现在,而中间那次则是阙安还是哈士奇的时候偷跑到花海,被秦郁之发现拎着狗耳朵把他领了回去。 一次是狼,一次是狗,还有一次是人。 秦郁之任由阙安在他旁边念叨,阙安自觉没趣,闭嘴歇了一会儿,过不了两分钟又不甘寂寞开口:“秦郁之。” 秦郁之闭目养神,没搭理他。 阙安锲而不舍:“秦郁之,我们这算不算蜜月旅行?” 秦郁之依然紧闭双目,就在阙安打算放弃自顾自玩耍时,秦郁之突然闭着眼开口: “算。” 阙安愣了下,眨了眨眼紧接着开口:“你再说一遍。” 秦郁之耳根难以察觉的有些泛红,自欺欺人的撇过头挡住右耳耳廓: “……不算。” 阙安一把扑上来,一把勾住秦郁之的脖子,不由分说想把人塞自己怀里:“我听见了我听见了我听见了!” 秦郁之被勒得不行,差点窒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用高平时两倍的力气和声音反抗阙安:“我也听见了,咳……你先放开我!” 阙安总是有把沉默的氛围胡乱搅成一锅粥的本领,路程快到的时候秦郁之被吵得脑瓜子都没了。 两人到的时候却被告知最近因为在修园,所以景区暂时不开放,往上的路也被封了,怪不得这一路上没什么人。 阙安告诉他这附近有条小路,也能通往山顶。 山路上不去,两人沿着山脚下慢慢往上走,明明是最多人的季节,因为封园的缘故,现在路上半个人影都看不见,难得有这么寂静的时候。 小路还算平整,但阙安还是不顾秦郁之不乐意,拽着人的手悠然自得往前走:“我怕你被摔了。” 秦郁之任由他睁眼说瞎话,抬眼往左右小路两侧看去。 小路很少人有人走,草堆了人胸口高,蝴蝶也不怕生的翩跹往秦郁之身边扑腾,好几只停到了秦郁之的头上,不停扑腾粉末下来。 秦郁之怕惊了蝴蝶,放慢步子。 阙安察觉转过头来看见的就是两只深蓝色碎花蝴蝶一左一右停在秦郁之头上,还有只漂亮的透明色蝶停驻在秦郁之指尖,阳光下蝴蝶和秦郁之都在发光。 阙安微微发愣,他伸出手也想去戳戳蝶翅,结果刚要触到还没触到的时候,停在秦郁之身上的三只蝴蝶扑棱着翅膀呼啦啦全飞走了,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在阙安头上撒鳞粉。 “阿秋——阿秋——” 鳞粉扑腾着进了鼻腔,阙安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秦郁之笑得不行,给阙安递纸巾,看他揉得通红的鼻尖,心疼的把他胡乱折腾的手拨开,轻轻给他擦拭,问他,明知道自己不招蝴蝶喜欢,没事儿招惹蝴蝶干嘛。 阙安声音瓮瓮的,闭着眼让秦郁之照顾自己,有点小不满:“我觉得好看,想戳一下。” 秦郁之挑眉,换了湿纸巾,擦拭着落在阙安头上的粉:“你还能看出来蝴蝶好看?” 也知自己毫无审美的阙安加了个补丁:“落在你身上的蝴蝶就好看。” 秦郁之噎了一下,耳根稍红,看着阙安得意望向自己的神色,收回了手,把纸巾摔他身上:“自己擦。” 阙安目的达到,一手抓着纸巾,另一手抓过秦郁之的手往前跳跃前进,恨不得让蝴蝶再在自己脸上补点粉。 小路难走了许多,比大路足足多花了两小时才到目的地,两人到的时候山顶一个人都没有,山上环绕的徐徐雾气给两人添了几分清凉。 两人在山顶上自力更生搭帐篷,阙安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山顶的温度比山下凉很多,就算是夏夜风吹着也有些顶不住,秦郁之想出帐篷看星空,被阙安硬生生拦住,只让他露个脑袋。 于是帐篷里多了两个支棱出来的脑袋。 秦郁之望着天空,对着漫天繁星轻轻闭眼:“气象台报道说,这几天可能会有流星雨。” 气象台报道的流星雨七次有六次都是虚张声势,看到流星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阙安似懂非懂:“流星雨,是牛郎织女相会会出现的吗?” 秦郁之纠正:“不是,那是鹊桥,虚构的,流星雨是真实的流星体的碎片,因为百年难遇,所以有传言,只要流星雨出现时,对着流星说出自己期望能达到的事,心中的愿望就能实现。” 阙安还是无法理解人类的脑回路:“既然是想达到的事,为什么不自己去做,要寄托于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如果自己也不能做到,那寄托于流星雨就能做到了吗?” 狼群狩猎从来不靠对神明许愿,只凭锋利的爪牙和不停往前奔跑的竭尽全力。 秦郁之看着星空道:“不能,许愿是表达自己对愿望的美好期待,许的愿大多都很郑重,想求一个心安,有很强烈的个人情感在里面。” 他年少的时候对着许愿池和庙寺许了很多愿望,大多已经遗忘在记忆深处,许愿许的不是愿望,无非是对美好事物希冀的心境罢了。 阙安转头望望秦郁之,又转头望望星空。 秦郁之开口,拉上帘子:“睡吧。” 阙安问:“不等了吗?” 秦郁之打了个哈欠,拉上拉链:“不了,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来了。” 秦郁之走了一天路,精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躺下很快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还依稀听见风呼啸刮过的声音,睡得不□□稳,连着做了好几个梦,睁开眼看了眼手机屏幕。 凌晨三点。 身边空荡荡没有人。 他睡下是十二点,大半夜过去了。 秦郁之挣扎着起身,拉开帐篷往外望去。 阙安坐在空地上一块大石头中央,风呼啦啦尽数灌进他的外套,他仰起头望向浩渺的星空,不时眨眨眼,维持着一个姿势没动。 秦郁之披起外套,迈步走到帐篷外,没了挡风的帐篷,风一下子大了起来,穿过人像是刮在骨子里一样,吹得人瑟瑟发抖。 他坐到阙安身边,递给他一杯热水:“干嘛呢?” 阙安接过热水:“等流星雨。” 秦郁之一愣,抬眼望向满天繁星:“这么晚了,你一直没睡吗?” 阙安点点头,目光看着天空。 秦郁之目光落在阙安被风吹起的发丝上,犹豫片刻道:“很大概率等不到了,气象台的预报不一定准。” 阙安噢了一声:“没事,我再等等。” 他转头看向秦郁之身上薄薄的一层外套,把热水重新塞回他怀里:“你快去睡,怎么半夜起来了。” 秦郁之裹了裹外套,反而坐到他身边:“我陪你。” 阙安皱眉:“不行,你去睡,你病才没多久,别又被折腾病了,而且这愿望我一个人许就行了。”他似是怕秦郁之不放心一样,偷偷透露了一小点,“和你有关,所以我们俩同时在守着不划算,我一人捎带两人就够了。” 秦郁之哭笑不得:“想许什么?” 阙安张了张口,突然想起什么道:“愿望是不是说出来就不灵了?” 秦郁之点了点头。 阙安忙否定道:“那我就不能告诉你。” 说完转过身去,任由秦郁之怎么问,也没回答他半个字。 第90章 第九十只 秦郁之陪着阙安坐到了后半夜,摇摇欲坠靠着阙安的肩膀昏昏欲睡刚要睡着时,被一把晃醒。 阙安指着天空飞过的一小节尾巴:“你快看。” 一个白色的星点状拖了条长长的尾巴从天空缓慢飞过,和周围繁星不一样的是这颗星星比周围的要黯淡许多,像是颗假冒伪劣的。 阙安语气兴奋:“没有流星雨,有流星也行吧。”说完趁着流星高悬两人正上方时,连忙很虔诚的闭上双眼,嘴唇微动,卷曲的睫毛轻轻颤动。 秦郁之转眼望着阙安,又抬眼望了望星空,欲言又止。 如果没错的话,那应该是飞机划过天空的规矩。 过了五六分钟阙安才堪堪睁开眼,秦郁之问:“怎么这么久?” 阙安紧攥着一角,像是有几分难得的紧张,声音低沉道:“我怕隔太远了流星听不见,重复许了好几遍。” 秦郁之难得在阙安身上看见不安、不确定的情绪,沉默片刻,定定看着阙安:“会听见的。” 阙安点头,望着天空嗯了声,喃喃自语道:“过会儿就知道了。” 秦郁之没听清:“什么?” 阙安摇摇头:“没。” “流星”滑落天际,周围隐隐传来鸟叫和蝉鸣声,夏天天亮的早,山顶海拔又高,一抹亮色已经缓缓打破天际慢慢扩散开来。 熬到了现在,两人索性也不睡了,互相靠着睁着眼等天亮。 以前失眠睡不着的时候,秦郁之尝试过很多方法,最开始是原始的数羊数星星法,吃安眠药已经是后期了,在此,中间他一度心悸,逐渐演变成焦虑性失眠,之后还患过一段时间的焦虑症,服用过阻断剂。 后来阙安来之后稍微好了一点,但因为长期服用已经药物成瘾,下意识的每晚还习惯吃几颗安眠药才安心能睡着,被阙安强迫着把药扔了好几次,被迫慢慢习惯自然入睡。 随着天边光渐渐亮起,浓厚的雾气层层袅袅包围着色彩纷杂的花枝逐渐清晰。 阙安头上的耳朵不易察觉的抖了抖,绒毛不安分的跳来跳去,他侧头望向靠在身侧微闭着眼的人,手心紧握。 手心微微摊开,两个圆环状的戒指被他攥在手心,每个戒指用细细的草根缠绕成几股,被编织成了麻花状,最上方处缠绕着几缕草穗。 秦郁之睁开眼时感到自己的手被紧握着,力道大得让他有些发麻,想把手抽出来,挣了半天却反被攥紧。 柔和的橘色光软软打在石岩上,铺上一层光。 阙安突然开口叫秦郁之名字,声音低沉。 “秦郁之。” 远处的天边露出一个光晕的弧度,光芒越来越深,秦郁之专心望着远处,心不在焉的嗯了声,紧接着,他感到手被松开,正欲抽回手时,手腕却被禁锢住,一个反扣把他手拉得更近。 旋即一个东西被套上无名指,带着温热而紧张的体温。 秦郁之呼吸有些紧促,忘了眨眼,盯着手上的戒指。 然而尺寸却出了些问题,带到一半被卡在了骨节处,再怎么卡也卡不进去。 秦郁之喉结微微滚动,尝试出声:“戴小指吧。” 阙安试了半天没成功,索性把戒指取下来,换了另外个再次给秦郁之尝试:“我还有。” 秦郁之低头盯着另一枚戒指,和刚才的戒指编织款式一样,只是尺寸比那枚大了些。 秦郁之心微微提了起来,只觉得手被冰凉的草穗烫了一下,很不自在。 这个尺寸却稍微大了点,空荡荡的套在无名指上,稍微晃悠一下就会掉出来。 秦郁之微微勾起嘴角,看着两个完全不合格的戒指,心绪稍微放松了些许,把戒指取下来套在食指上,这下尺寸刚好。 阙安却不由分说把戒指取了下来:“不行,婚戒只能带无名指。” 他特地都上网搜过,人类的结婚程序又繁琐又细致,连戒指戴哪只手都规定得死死的,不能出一点错。 “等着,我还有。” 说完,阙安从自己兜里掏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戒指来,全是手工编织的草环,款式不一,有的还镶嵌点缀着几朵粉白色的野花。 秦郁之看着一大堆手工diy的人工量产戒指,难得的沉默了一下:“你做了多少个?” 阙安数了数:“二十多个。” 他还准备再多做一些,但当时离开得太久,怕秦郁之等急了没来得及。 他私底下偷偷拿家里花园里的草练了好久,网上看了好久的教程视频,才艰难的稍微编出了一个四不像,后来每晚睡觉前都编几个,这才慢慢有好转。 等到来这里之前,他已经掌握了草环戒指的三十二种不同编法了。 秦郁之从一大堆戒指里随意拿了一个,试着套在自己无名指上,刚好这个尺寸合适。 阙安沉默着,想把其他的戒指收走,却被秦郁之阻止:“都留给我吧。”说完仿佛觉得好玩似的,把戒指拿起来一个个套在自己手上,直到十个手指,每个手指上带了两个戒指。 阙安忍不住笑起来,秦郁之也跟着勾起嘴角,与此同时,天边的太阳完完全全展露出圆圆的脸,洒下柔软的光,预示着新开始的到来。 秦郁之从自己食指上取下一个戒指,把阙安的手拉过去,给他把戒指套到了无名指上。 阙安紧握着秦郁之的手,从背后环绕着人,声音闷闷的,想起最近在网上看的小说标签:“我们这算不算破境重圆?” 秦郁之敲了下阙安的头:“别学了个词到处乱用。” 阙安锲而不舍往上套词,坚持要学以致用:“那叫什么?竹马?……好像也不对。” 秦郁之摇了摇头,望着阙安。 阙安也回望着秦郁之。 “一见钟情。” 阙安眨了眨眼:“这个词行吗?” 秦郁之勾起嘴角:“情投意合。” 阙安也笑:“合二为一。” 秦郁之耳根一红,稍稍移动了下身子避开阙安硌人的某处,心不在焉摩挲着自己手上的一排戒指,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转移话题道: “对了,你对着流星许的什么愿望?” 阙安尾巴不住往上扬,出卖了他此刻愉悦的心情:“不重要了,反正已经实现了。” 此刻的天空完全被染红,不止是雾气,云朵也分层,从远到近依次变浅,像是渐变的油画,也像是数种颜色被打翻在颜料盘上。 白色的花隐匿在雾气中摇曳,阙安摘了朵娴熟的编成花环,不由分说给秦郁之戴到头上,然后照了照相,按下拍照键的一瞬间,刚好一只浅蓝色羽翼的鸟飞到花环上停下,啄着花瓣。 两人下山启程回家,这才想起这个重要的时刻好像少了两个见证人。 回到家后,果不其然两只团子吵翻了天,阙安随手抓了把糖塞到它俩嘴里让人闭了嘴,然后义正言辞把它俩和他俩唧唧唧叽叽叽的叫声关在门外。 秦郁之累了一天,睡眠还算安稳,第二天清早,秦郁之突然接到了个电话被吵醒,让秦郁之回家一趟。 秦郁之放下电话,让刘管家备了车,出门的时候差点被楼梯绊了一下,阙安眼疾手快往前一捞:“怎么了?” 秦郁之道:“奶奶突然晕倒了。” 阙安点头:“我陪你回去。” 医院里人很多,全都尽数围着秦奶奶。 奶奶是在家突然晕倒的,坐在沙发上起来时起猛了,一下子没撑住,旁边又没人,磕到了茶几边缘,等家里阿姨发现的时候,奶奶整个身子扑在桌子旁,闭着眼怎么也叫不醒。 秦郁之来时,秦奶奶刚好睁开双眼,一眼看见人群中的秦郁之,朝着他笑笑。 秦郁之忙上前,握着秦奶奶的手:“奶奶,你感觉怎么样?” 秦奶奶没有说话的力气,只能笑着点点头,虚弱的抬起手拍拍秦郁之的手背示意自己很好。 赵医生进来看见一大堆人围着病床,皱着眉头把人赶走,只让房里留几个人。 阙安坐在楼梯口等人出来,没等到秦郁之,等来一大堆乌泱泱不认识的人,其中只有两个人面孔比较熟悉。 阙安连忙站起身,给秦母秦父让开路,想起人类的礼仪,又想起之前和秦母并不算愉快的见面,沉默了片刻开口:“叔叔阿姨好。” 秦父不清楚其中关窍,看着这个秦郁之名义上收养的孩子,点头打量:“你就是阙安?” 秦母目光往下移,落在阙安把玩着一个草穗戒指的手上,沉默片刻开口道: “去客厅坐吧,这里是风口,有点冷。” 阙安一愣,有些不明所以秦母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但还是跟着两人下了楼。 第91章 第九十一只 秦奶奶晕倒是因为低血压,起得太猛了,老人家本来又贫血,医生开了药,营养师送来营养餐后情况好了不少,没什么大问题。 秦郁之扶着奶奶在花园里慢慢的散步,老人家老了身体不太好,精神却不服输,走得比秦郁之还快,秦郁之担心她刚好一点身体吃不消,借口说自己走累了,把秦奶奶扶到旁边的柏木秋千椅上坐着。 奶奶推了推老花眼镜,拍了拍秦郁之的手,指着他无名指上的草环戒指,眯着眼睛道:“那是什么?” 秦郁之把戒指摘下来递给奶奶。 奶奶笑了笑,举起戒指在阳光下端详道:“倒是编得很精致,不过不是你平日会戴的东西。” 秦郁之的戒指一般都是高定,或是设计师设计的独家款,除非编这戒指用的草料是从阿尔卑斯山脉上摘下来的,否则不会出现在秦郁之的手上。 “谁给你编的?” 秦郁之看着奶奶开口道:“阙安。” 奶奶噢了声,回忆起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听说秦郁之收养了个比他还高的孩子,一直想着见见,却一直没机会,她兴致上来,忙道:“今天也来了吗?” 秦郁之点头。 奶奶忙道:“我去见见。” 秦郁之让秦奶奶坐着,自己去叫阙安。 阙安坐在沙发上,秦父问着阙安的学业问题,阙安捧着水,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正愁不知道扯什么,就见救命稻草走了进来。 他看了救命稻草一眼,救命稻草眼睛却望向秦母。 从走进来到现在,自始至终秦母坐在沙发上没说过一句话,但眼神却一直没离开过阙安,阙安被打量得有些莫名其妙,直到秦郁之走进来才明白问题来源于哪里。 秦郁之把那天阙安编制的戒指戴在了手上。 阙安微微愣了一下,转而看向秦母,秦母也正好收回目光,回望着他。 “奶奶找你。” 阙安收回视线,听到这句话又愣了一下,但很快站起身反应过来,跟着秦郁之往外走。 走出门后,阙安听罢经过,勾了勾秦郁之的手指头:“你故意的吧?” 晚上睡觉秦郁之都把戒指取下来睡了,出趟门回家又专门把戒指拿出来带着。 秦郁之没否认,回握阙安的手:“我奶奶挺喜欢你的。” 这话说得倒没错,老人家看到年轻人就高兴,像是自己也年轻了几岁,抓着阙安的手仔细打量着阙安:“果然比郁之高好多。” 秦郁之在一旁:“……倒也没有好多。” 阙安和奶奶都笑,奶奶眯着眼打量着阙安,明明是第一次见,却觉得这孩子给她的感觉有些熟悉:“你和郁之是怎么认识的?” 阙安老老实实按着角色扮演的剧本回答奶奶。 奶奶听完后嗯了声,也没说信不信,拉着阙安的手想散散步,把跟在身后的秦郁之赶跑:“自己玩去,别跟着。” 等到秦郁之离开后,她缓缓开口:“郁之从小身体就不好,身边照顾的人倒是多,但一直没人和他玩,可怜巴巴的。” 阙安很耐心的听秦奶奶说秦郁之小时候的事,一边听一边点头,老人家说话断断续续,没什么逻辑,有些地方重复反复说了很多次自己也没意识到,但阙安没有半分不耐,时不时很有兴趣的追问几句。 说到后面秦奶奶还欲说什么,管家跑过来叫两人吃饭,秦奶奶拍拍阙安的手:“走吧。” 秦家的餐桌像是长长的会议桌,吃饭统共就那么几个人,每次用餐都像是在开会,吃饭时互相之间几乎不说话,只能听见碗筷清脆的碰撞声。 但今天不似往常般安静。 阙安在桌上不停给秦郁之夹菜: “肉。” “虾,剥好的。” “蟹肉。” “青菜也要吃。” “胡萝卜,不许挑食。” 一顿饭开始短短两分钟,秦郁之碗里被塞成了一座小山,他在桌下踢了阙安一脚,用眼神示意阙安:太明显了,别夹了。 阙安在家经常这样给秦郁之夹菜,秦郁之吃得少又精致,非常挑食,所以每次都得阙安把吃的夹到他碗里,为了不浪费粮食被迫吃掉。 阙安夹着一块蒜香茄子,给摇摇欲坠的小山添上了最后一块山尖,不明所以大声问: “你踢我干嘛?” 秦郁之:…… 秦父没看出两人之间的端倪,笑道:“我听刘管家说,郁之生病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他,郁之从小被人照顾惯了,长大后又一心扑在工作上,从来不会照顾自己身体,药也不会按时吃,幸好有你嘶——” 秦父嘶着揉自己的腿,不明所以看着秦母:“你踢我干嘛?” 秦母听不出语气开口:“阙安没来之前,刘管家和陈姨也一直在照顾郁之。” 秦父觉得这话说得不对:“那哪儿能一样,我听刘管家说,自从阙安来之后,郁之吃安眠药的频率明显少了。” 阙安笑着点点头:“我把他安眠药扔窗外去,他没得吃就吃得少了。” 秦父和阙安不在一个频道,一个交流着养儿子的心得,一个输出养男朋友的经验,但沟通没有任何障碍。 秦郁之抬起眼,对上秦母的眼神。 秦母放下筷子,朝着秦郁之道:“你跟我来,我有话说。” 秦郁之看了眼餐桌另一头小口喝着汤的秦奶奶,收回目光准备起身,正在此刻,秦奶奶放下手中的汤匙,慢悠悠开口: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我也听听。” 秦郁之愣了下,同时站起来的两人异口同声: “妈?”&“奶奶。” 阙安和秦父的交谈也停了下来,纷纷看着秦奶奶。 秦奶奶却没继续说什么,对旁边站着的管家吩咐了句什么,管家听罢点点头,不过多时取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盒子是紫木材质,盒身精致的雕着仙鹤和树枝,仙鹤的羽毛根根分明,身后的云朵也极有层次感。 除了阙安的几人全都认出了这个盒子,秦父不解道:“妈,把这个拿出来干嘛?” 秦奶奶没回答,对着阙安招了招手:“孩子,过来。” 阙安望了秦郁之一眼,紧接着走了过去。 秦父微微有些惊讶,秦母更是皱着眉头。 阙安走近秦奶奶身边,秦奶奶挥挥手示意他低一点,阙安便半蹲在秦奶奶身边,不解的看着秦奶奶牵起他的手,正要打开盒子时,秦母突然开口: “妈!这东西这么贵重,还是不要送人的好。” 秦奶奶看了秦母一眼,语气不轻不重道:“我的东西,我爱送谁送谁。”说完微微低头,放轻语气,仿佛怕阙安吓到一般拍了拍他的手。 这个架势阙安再怎么迟钝也猜到了,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奶奶,我不能要。” 站在一旁的秦郁之开口:“奶奶给,你就收着。” 秦奶奶招了招手,示意阙安过来,拉着他的手道:“奶奶年纪大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事,但是我看出郁之和你在一起后一直很开心,看着你们开心,奶奶也开心,懂吗?” 秦奶奶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戒指,镶嵌着一枚白玉,白玉中间散落着如墨的墨点,玉的花纹和玉佩的花纹一模一样: “你送郁之一个戒指,奶奶也送你一个。” 阙安愣着:“奶奶……” 秦奶奶不由分说,把戒指戴在阙安手上,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行了,你们自己玩去,我要休息了。”说完让管家扶着回房了。 说来也巧,戒指刚好能套进阙安的无名指,不多不少刚刚好。 秦奶奶走后,餐厅只剩四个人。 秦父看了看阙安手上戴着的戒指,又扫了眼秦郁之手上那个简陋的草环戒指,拧着眉头,大概也猜中了怎么回事,上了楼,对着秦郁之道:“你上来。” 秦郁之阻止了阙安想跟上去的脚步,摇头示意他没事。 关上书房门后,秦父皱眉看着秦郁之。 男人在这方面的反应总是比女人迟钝很多,秦奶奶也是第一次见阙安,却能轻易简单的从一枚戒指中看出端倪。 这也不怪秦父,换了谁也无法想到自家儿子和他收养的孩子能发展出恋人关系,尽管这个孩子比秦郁之高了半个头。 其实早该看出来的,在餐桌上的异常表现,秦郁之以前从来不让别人给自己夹菜,真的不喜欢吃的东西就算夹到碗里他也不会吃,只是秦父完全没往那方面想过,秦郁之从小没谈过恋爱,连个女生的手都没牵过,谁能想一谈就是个王炸,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第92章 第九十二只 秦父开口:“什么时候认识的?” 秦郁之思索片刻:“六岁。” 秦父:……? 秦父坐在凳子上,看着自家儿子。 这个消息冲击力太大,他需要时间缓缓,更何况这不是件小事,在此之前他完全不知道自家儿子的性取向,费力的吐出几个字:“怎么……在一起的?” 秦郁之道:“两个人彼此喜欢,就在一起了。” 秦父看着自家素来沉默寡言不说多话的儿子,皱着眉:“你好好的,怎么,怎么就——” 怎么就喜欢上了个男生? 之前听刘管家一个劲的夸阙安,他还一根筋儿的觉得这孩子好,现在结合阙安在餐桌上的表现,他这才明白自己在刘管家那里忽略了什么。 秦郁之淡淡开口:“怎么喜欢重要吗?” 秦父抬眼看秦郁之。 秦郁之垂眼站着,目光看向秦父,缓缓道:“阙安来之后,我失眠才减轻了,我生病也是阙安一直在照顾我,能恢复成现在这样,除了阙安没有别的原因,这些还不够吗?” 秦父看着秦郁之哑口无言。 作为父母,他自然是希望儿子身体健康,得知他身边有个能照顾他的人,他第一反应是吃惊,秦郁之从小到大表面上看起来很听话,但实则骨子里随他,倔起来没人能劝得了,这点他再清楚不过。 阙安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刚成年的样子,居然能乖乖管住他,当时想来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有了这层关系,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可,可偏偏为什么要是这层关系…… 亏他之前还想着秦郁之收养了阙安,那秦郁之名义上还算阙安的半个父亲…… 不行,这么一想更乱了。 秦父现在脑子乱成了一锅粥,揉揉眉心道:“话是这么说,但你让我怎么给你妈解释——算了,你先出去。” 秦郁之淡淡看着他爸,陈述残酷的事实:“我妈早就看出来了。” 秦父:……? 秦父震惊开口:“那她不告诉我?!” 怎么谁都比他知道得早。 秦郁之挑了下眉:“奶奶都比你俩接受得快,她还挺喜欢阙安的。” 秦父张了张口,像是想反驳却又找不到点,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也喜欢那孩子,但——” 秦郁之抓住但字的当口:“那就是喜欢,还要但是什么,不过是需要个缓冲的时间而已,您和我妈慢慢缓冲。” 他原先是担心奶奶年纪大了接受不了,但如今看来,奶奶这边完全不用担心,既然这样,他也就无需顾虑其他。 秦郁之出来后在花园里看到阙安,阙安坐在草地上,拽着小哈的尾巴玩,目光却一直盯着手上的戒指,看到秦郁之从门里走出来,收回手。 小哈汪了声忙逃命去了。 秦郁之开口:“你别老拽他尾巴,都拽秃了。” 阙安望着小哈明显比身上毛少很多的尾巴,不以为然道:“拽拽跑得更快,你看,这跑得多快。” 他抬起眼看向秦郁之,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站起来牵起人的手,把袖子拨上去,又仔仔细细来回摸。 秦郁之被弄得不好意思,从他手里抽回手:“这在花园呢,你干嘛。” 阙安很认真的捧起秦郁之的脸仔细检查:“你爸没打你吧?哪儿伤到了没?” 秦郁之哭笑不得,把阙安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反手勾住他的指节,在冰凉的戒指上缓缓抚摸,触到了带着温度的墨玉:“打了又怎么样,你还能打回来不成?” 阙安难得有一丝怂:“不行,那是你爸。” 要别人爸他就打了,秦郁之爸爸不行。 阙安扫了地上一眼,从花丛里折了枝带着荆棘的枝丫,折断后拿在手里,越过秦郁之就想往上走,被秦郁之拦下,瞪着他:“你干嘛去?” 阙安声音闷闷的:“我去让他打我。” 秦郁之哭笑不得,拽着阙安手中的树枝和他僵持:“你给我回来,他没打我,我都多大的人了。” 阙安看着秦郁之,却没有要放下树枝的意思:“我去让他打我一顿,他气就消了。”说着又想往前走。 秦郁之力气没阙安大,拽不过阙安,只好放弃这根树枝,手移到阙安拽着树枝的手掌上,勾起他的一根小拇指: “我们不去了,好不好。” 两个人手指的温度贴近,像是融在一起般,阙安手中拿着的树枝稍微松开了些,但还是看着楼上想往前走:“不行……” 趁着他松开的机会,秦郁之连忙拽住树枝,把树枝往地上一扔,整只手握住阙安的右手,食指在他手掌心挠了挠:“我们回家吧。” 阙安握紧了秦郁之的手,犹豫道:“我觉得还是得和你爸谈谈——” 秦郁之垂眼,声音很轻,像是小猫在挠:“哥哥。” 阙安瞳孔一怔,整个人转过身来面对秦郁之:“你刚叫我什么?” 秦郁之无奈的又低叫了声:“哥哥。” 阙安二话不说,拽起人的手腕大步流星往前走,秦郁之猝不及防被拽,迈开步子好不容易追上他的步伐:“你走慢点,走这么快去哪儿啊你。” 阙安每个字的语调都在往上扬,像是要飞上天:“回家。” 秦郁之故意笑着问:“你不和我爸谈谈?” 阙安头也不回:“爱怎么想怎么想,谁管他。” 秦郁之笑得腰直不起来。 回趟家顺带出了次柜,这是两人都没想到的,原先秦郁之是想瞒着奶奶,怕老人家老了心脏承受不住,没想到反而收获了老人家的一枚戒指和对他们的祝福,回了趟秦家还有意外之喜。 阙安换着不同姿势给戒指拍了几十张照片,最后在秦郁之的严厉阻止下不甘心放弃了把戒指照片洗出来裱在客厅的想法。 阙安拍完照之后,又戴着在刘管家和两只团子面前,状若无意实则高调的展示了一番后,就把戒指珍重的装进了盒里,锁到了抽屉里,和那块玉装到一起,两只团子被拎着出了门口,并被严厉斥责不许靠近。 秦郁之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他闹腾,喝了口咖啡看着阙安顶着两只左右摇摆的耳朵坐到他身边:“你这耳朵怎么还不消下去?” 原先是以为耳朵和尾巴是变原型的后遗症,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当时变回人时,阙安身上也有很多狼的特征,比如狼牙还没消退,肚子上有软乎乎的狼毛,这些随着时间推移很快就没了,到最后剩了这对狼耳朵和尾巴,无辜的立在阙安身上。 耳朵和尾巴都是长在阙安身上的,不像两只小团子本不属于阙安。 灰耳朵在秦郁之胸前蹭了蹭,仿佛在讨饶示好。 阙安把之前祁殊给的那本类似于动物世界的百科全书搬了出来,在上面搜索着解决办法。 阙安倒是能看懂文字,但奈何这本书又厚又重,字又多又杂,翻了半天头晕眼花,终于才从最后几页的夹缝里拿着放大镜找出来了一句短短的话。 “交……交/合??” 阙安捧著书,看着这个词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 他拿起手机百度了一下,盯了屏幕上的图片几秒后意味深长的噢了一声。 秦郁之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阙安在书房,地下摆着那本厚重笨大的“百科全书”。 他走过来也跟着坐在地下:“在查解决办法吗?” 阙安点了点头,点了点书上的一处:“喏,解决办法。” 秦郁之皱眉看着自己看不懂的文字,出声询问:“什么办法?” 阙安望着秦郁之:“你看不懂吗?” 秦郁之之前研究过一些,基本的词能看懂,但这排字又小又难认,词也看不清,他翻著书问阙安: “看不懂,什么意思?” 刘管家端着从欧洲空运的青枣走进屋,递到秦郁之面前:“少爷尝尝青枣。” 阙安大声开口:“交/合。” 刘管家端着枣子的手,和秦郁之伸出去的手同时一抖。 两人皆冻结在原地成了冰块。 阙安见秦郁之没有反应,以为他没听清,大声重复道:“交/合!!” 刘管家默默收回了手,把装青枣的盘子放到桌上,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走出了门,还悉心的替两人关上了门。 秦郁之揉揉受惊的眉心,把咬了一口没咬完的青枣放到桌上:“你认识字吗?” 阙安挑眉:“你怀疑我乱翻译?你不信可以问祁殊,打电话给他问问?” 秦郁之:…… 他当然不可能去问祁殊这种问题,阙安估计是吃准了这点,凑到他面前睁大眼追问: “交/合是什么意思?” 第93章 第九十三只 秦郁之眉心一跳,抬起眼看着阙安,对上阙安清澈的眼神,有些犹疑,不知道阙安这幅纯良的样子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沉默半晌开口道:“你真不知道?” 阙安很真诚的使劲点头。 秦郁之喝了口咖啡,缓缓放下咖啡开口道:“交/合的意思,就是……” 阙安贴近他,灰雾色眸子里的野性像是要溢出来,□□而不加掩饰的盯着猎物,秦郁之视线缓缓从他身上移开,吐出两个字: “牵手。” 阙安:…… 他刚说完,阙安就牵起他的手,十指交握。 等了十秒钟没效果后,阙安把牵着的两只手在秦郁之面前晃了晃;“你骗我。” 秦郁之指着阙安亮着的手机屏幕,上面百度搜索的界面还没退出去: “你不也一样?” …… 双方心照不明的陷入了沉默,突然秦郁之身子一轻,整个人被阙安架了起来,感受到危险,他挣扎着想下去,却被阙安禁锢住身子,只能抓紧阙安的袖子: “这是白天!” 阙安抱着人往上走:“我知道,这叫白日宣/淫。” 秦郁之怒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怎么不学好。” 两只团子被动静惊醒,从沙发缝里钻出来一路尾随着两人上楼,刚走到门外却被砰的一声关在门外,面面相窥正要偷听时,门倏然打开—— 阙安一手拎起一个,走到洗手间的洗衣机房,打开洗衣机盖把两只团子扔了下去。 …… 团子在洗衣机房里被关了一天,等到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天。 阙安走到洗衣房把盖子打开,心情很好的哼着跑调的歌,细心的还拿来一条毛巾,把两只团子擦擦干净,不顾他俩挣扎用吹风机拿起来呼呼呼吹了吹。 两只团子捂着眼看阙安一脸餍足的样子,从远处传来秦郁之的声音,阙安忙哎了声,团子在手心里还没被捂热,就又被摔回了洗衣机里。 阙安不顾两只团子叽叽喳喳的愤怒抗诉,几步迈上楼梯,走到床边。 秦郁之整个人不太动得了,晃悠下手指都觉得酸痛,想翻个身身没翻得动,痛苦的嘶了声,被一双手托住,贴心的在他腰后面垫了个小枕头。 阙安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盯着他,手法娴熟的给秦郁之揉了揉侧腰。 秦郁之下床的时候双腿都在发抖,压根站不起来,昨天中午两点上的床,凌晨两点才睡着,还是在他朝着阙安摔枕头威胁他再不睡觉就下床的情况下。 阙安自知理亏,活像个任劳任怨的小媳妇,被秦郁之的目光刺了好几个洞也乐的不行,跟个把食物吃干剥净连骨头里的汤都吮的半点不剩的渣男一样。 秦郁之瘫在床上任由他折腾。 他忘了阙安的本体是只狼,虽然大部分时间给他的错觉像是只傻狗子,但其本质其实还是只野狼。 秦郁之无声的叹了口气,坚强的在床上躺着看英文报纸,看了两行狗子就跳上来,就差吐舌头,看过本性的秦郁之不会被这幅纯良的样子欺骗,往旁边挪了挪,阙安也跟着往左挪了挪。 秦郁之继续挪,阙安也跟着挪,挪到床边后实在无路可退,秦郁之放下报纸。 阙安把头往他那边拱了拱,牵着他的手摸自己头上耳朵消失的地方:“你看,真的有用。” 秦郁之翻了个身,留给他个背影,声音疲倦:“……困。” 阙安不依不饶牵着他的手摸自己的屁/股:“尾巴也没了。” 秦郁之毫无感情:“恭喜。” 阙安食髓知味,轻轻挑起秦郁之的两根发丝,放在手里玩:“你说会不会这个尾巴突然有天又长出来了……” “阙安。” 阙安抬头。 “我不会再做了。” 阙安失望道:“真的吗,你昨晚也说不要了。” 秦郁之转过头看阙安。 “但你说话的时候腿还缠着我的腰。” 三个枕头朝阙安砸了过来。 “滚。” 餍足的阙安这几天对秦郁之照顾得无微不至,秦郁之缓了几天缓了过来,趁着这几天天气还不错,两人溜达着去了趟动物园,看到了狼族馆里翻着肚皮晒太阳的狼族师,活像村里的小土狗。 秦郁之恍然大悟。 狼逐渐狗化是大势所趋,阙安不是个例。 动物园管事得知秦郁之到来,忙赶着端茶倒水,得知阙安想进狼笼子里和狼拍照,倒的水洒了一半。 在管事再三确认、和秦郁之签了好几份不同款式的保证书后才心惊胆战的把人放进了笼子里。 狼族师换了个姿势,侧着身翻肚皮,舒服的眯起眼,刚睁开就看见玻璃外的人越过“请勿靠近”的贴牌,往他的方向走来。 笼子里的其他两匹狼也愣在原地,抬起的爪停滞在半空,呆呆看着这边。 阙安护着秦郁之,朝两人打了个招呼,发出嗷呜的叫声。 狼族师把肚子收回来站起身,等到阙安走近,仔仔细细看他,又转头看向被他护在怀里的人,不可思议道:“你真的和一个人类搞在一起了?” 阙安神情认真:“我现在也是人类了。” 狼族师:“哦……还挺入戏,图什么啊。” 两头狼围了过来,好奇的用鼻子在两人周围拱来拱去,露出尖锐的牙,朝着秦郁之嗷呜了声,不停蹭着他,对秦郁之身上的纯净人类气息很感兴趣。 秦郁之伸出手,狼牙擦着他的掌心挨过去,在他手心里嗅嗅,又盯着他脖颈处。 阙安转头,冲着两头狼嗷呜了声,两头狼犹疑的朝着阙安嗷呜了两声,阙安不耐烦的站起来,这次嗷呜的声音大了些,两头狼犹疑着互相看了看,最后转身走了。 两头狼离开后,秦郁之把狼族师身边的小石子离开,让他能顺利躺下,伸出手给它顺毛,看它在地上舒服的发出咕噜声,好奇道: “他们说什么了?” 阙安翻译道:“他们想吃你,我说你不好吃。” 秦郁之:…… 狼族师朝着秦郁之拱了拱身子,舒服的在地上蹭,露出肚子在秦郁之手上蹭,被阙安瞪了一眼,悻悻收回爪子。 秦郁之看得好笑,阙安也就算了,连其他狼都逐渐哈化。 阙安把狼族师抱到自己身边,粗暴的给它顺毛,把狼顺得嗷嗷直叫:“痛痛痛!” 等放开后,狼族师羡慕的看着抚摸着阙安后颈的秦郁之,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阙安会选择和秦郁之在一起,他叹了口气,趴在地上叼着树枝恹恹道: “我懂了。” 阙安舒服的眯起眼:“你懂什么了?” 狼族师吐出石子: “要是有个人类愿意像刚才那样每天这么温柔的给我顺毛,我也愿意为了他付出寿命。” 秦郁之抬起头。 阙安狠狠拽了下狼尾巴,引得狼族师嗷呜叫了声,又一把捂住他的嘴:“闭嘴。” 秦郁之扼住阙安的手腕牵制住他,皱眉追问狼:“你说什么?” 狼左看看阙安,右看看秦郁之,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叼起自己面前的肉,丢下咬牙切齿的阙安就躲洞里去了。 秦郁之转眼看阙安。 阙安自知理亏,抬眼看天,语气心虚且逞强:“咳……今天天气真好。” 秦郁之掉头就走,被阙安一把拽住,求饶: “……我错了,我准备给你说来着。” 秦郁之语气听不出喜怒,平淡着说出最狠的话: “准备什么时候跟我说,临终前?” 阙安知道他生气了,忙上前给他顺毛,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捋。终 秦郁之把他手拨开:“你给狗顺毛呢,别用对付小哈那套对付我。” 阙安竹筒倒豆子般往外吐字,像是生怕说慢了面前人就消失了般:“我们寿命比一般人类稍微长一截,你看,我少了一截,你多了一截,这不刚好补齐了?” 秦郁之心一沉。 果然是因为自己。 阙安看着秦郁之垂下眼睫上沾着的露水,觉得面前这人跟朵花儿一样,还是长在天山上的那种雪白的小雪莲,长在高处风雨都往他身上吹打,上天不公让他比别人遭受了多出好几倍的风霜。 阙安拽着秦郁之的手,软糯道几近求饶的语气:“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忍不住,我看到你就想护着你,命也好,眼睛也好,你想要的我想给你,不想要的我也想给你。” 阙安垂着头,后颈勾出好看的弧度,姿态挺直,眼睛不易余地,像是看猎物一般深深望向秦郁之,同时却几近带了点谦卑的脆弱意味。 第94章 第九十四只 最后阙安还是被罚关在了卧室门外,整整两天没有进房门,锲而不舍的每天把铺盖铺在门外的走廊里,每天秦郁之开门看到的就是一个明明不冷,偏要抱着自己卖惨的狗。 原本打算罚一个礼拜,后来秦郁之实在受不了阙安的眼神,门一开让人进来了。 秦郁之生气的点一直都是阙安擅作主张,什么事情都瞒着他做决定,不管是他给自己治病,还是容创的事,一直都是瞒着秦郁之,到最后两个人各自痛苦,却都以为这是为对方好。 阙安深刻的说自己明白错了,还很有诚意的写了三千字的检讨书,在秦郁之每天起床时,趴在床上对着秦郁之的耳朵大声朗诵。 秦郁之被他烦的不行,在知道了阙安身体没有大问题,只是从此失去灵力,从此身体和普通人无异后,就随他去了。 阙安这天举着检讨书念到一半,突然停下来,望着秦郁之。 秦郁之迷蒙着还没睡醒的双眼,费力睁开眼摸了摸阙安的额头,在确认没发烧后想收回手,却一把被拽住。 秦郁之挑眉。 窗外的阳光滚落在地毯上,给白色的羊绒铺上一层暖绒绒的光。 阙安突然开口:“我们认识多久了?” 秦郁之抬了抬酸痛的双手,揉了揉被阙安折磨的耳朵:“困。” 阙安放下检讨书,认真回想:“二十年了,我们应该有一个认识纪念日,一个在一起纪念日,加上生日,情人节七夕节,圣诞节元旦节,和二十四节气……” 秦郁之把枕头捂在自己头上:“不用过那么多。” 阙安很坚持:“要的,最重要的是今天,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秦郁之把枕头从脑袋上拿下来:“什么日?” 两分钟后。 秦郁之被从床上拖起来,对着镜子看着不停对自己比划西装的阙安,睡眼惺忪:“你不是最讨厌这种形式上的东西?” 阙安严肃的对比着深蓝色和浅蓝色袖口哪个更搭,随口道:“和你在一起就很有意思。” 他拿起两条领带在秦郁之面前比了比,皱起眉头愁道:“怎么办,你戴哪条都好好看。” 秦郁之耳根一点点红透,转过身装作理袖口的样子。 秦郁之衣柜里一大堆根本没拆剪吊牌的西装和衬衫,被阙安说铺张浪费,秦郁之本想让司机安排行程,挑个天气好的日期,飞去私人小岛上照,被阙安否定了,说他已经有去处了。 秦郁之穿完西装正打算蹬上皮鞋时,阙安不知从哪儿取出了两双运动鞋。 秦郁之眉心一跳:“我们要去哪儿?” 两个小时后。 层峦起伏的山隐隐约约横亘在雾气之中,周围寒鸦飞过,恰逢今天下雨,地面全是湿漉漉的泥点子,秦郁之踩着泥点子看着印在脚边的泥,这才知道阙安为什么选了这样一双鞋。 自从病好之后,秦郁之还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走走停停还算吃得消,只是往上的路越来越崎岖也越来越窄,到最后只能一个人走,不能并列走。 到山顶的时候,连阙安的气都有些喘不匀,自从容创的事结束后,阙安的抵抗力虽然没到冬天穿短袖的程度,但从之前一夜n次,对秦郁之来说并不算愉快的经历来看,体力还是不错的。 可见这山确实是高。 四周空气寂静,没有人出没,阙安把人拉到一个地方,故弄玄虚的从背后捂住人的眼睛,秦郁之只听见水声,像是拍打着岸边,却没有海浪声。 等阙安放下手让他看清时,他愣了一瞬。 眼前的是一片壮阔的湖,碧蓝色的湖面上方笼罩着一片薄雾,环顾四周,景色和他六岁时他和阙安重逢的景色如出一辙,但仔细一看并不完全相同。 阙安指着湖:“像不像一碗汤上面冒着热气?” 秦郁之:…… 他隐约记得自己六岁时看到这面湖,想到的比喻也是这个。 原来的景区已经变了样貌,秦郁之去看过,原来的湖已经被更大的湖取代,蘑菇和公园也被更大的公园和游乐场取代,怀旧没有去处,时间太久远回忆里连张老照片都没有。 这里真的很像。 秦郁之环顾四周,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湖面,甚至觉得连湖面的冰凉温度都和那个湖出入一辙:“好巧。” 阙安从背包里取出一张野餐布铺在地上:“是啊。” 找这里也算是意外之喜,当时他找他表哥,翻遍了a市以及周边的山川,没想到误打误撞找到了这里,大自然鬼斧神工,巧合得恰到好处。 秦郁之坐到野餐布上,看着阙安掏出大堆零食,蔬菜、肉和烧烤架,忍不住道:“你是来野炊的?” 阙安一边给火扇风,一边往里面夹碳:“先吃饱再说。” 现在虽然是夏天,但这里海拔高,又是临湖,风带着湿气吹过来,自然而然有点冷意,阙安把身上能给秦郁之披上的衣服都披上了,不顾阻拦脱得身上只剩一件外套。 看着冒油的烤肉,秦郁之无奈的觉得这人也许早就把早上说的今天结婚这个说法忘得一干二净了,阙安是实实在在的狗记性,想一出是一出,说完下句忘了上句。 两人吃完烤肉,把东西收拾完后走到湖边,晃荡着拨弄水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话,突然听见一声微弱的鸟鸣,紧接着鸟鸣声越来越大。 阙安怼了怼秦郁之的手臂,示意秦郁之抬头看天。 天空上一行白色羽翼的鸟飞过,鸟浑身雪白,只有喙尖有一点红色,整整齐齐从浅蓝色天空划过。 鸟飞的很高,但却飞得很慢,一会朝左,一会朝右,本来是排成一排的,飞着飞着像是乱了阵脚一般。 阙安嫌弃道:“好笨。” 还没等秦郁之琢磨过来这句话,只听身边响起一声清脆悠扬的口哨声,紧接着,白鸟像是终于开了窍一般,每只鸟都有条不紊的变换位置,同时挥动翅膀在天空中停驻。 秦郁之瞳孔微微睁大,看着天空的白鸟队列,喃喃道:“这是?” 最开始的白鸟队列只有十来只,到后面逐渐飞来好几十只,圈子越围越大,占据天空围成了一个空心的爱心状,而且每只白鸟还在围绕着中间的点公转,像是走马灯一样。 紧接着,十几只红色的鸟飞上天空,飞到白心的圈子里,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实心红圈,两个一同组成了个双同心小心心,寂静的天地里百来只鸟振翅的声音震撼的响彻。 阙安得意的转头看秦郁之,刚想说话却发现秦郁之勾着他手指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于是有些慌乱,忙道:“怎么了,不好看吗?” 秦郁之没说话,垂眼摇摇头。 阙安更慌了,忙扶着秦郁之的肩膀,伸出手去碰秦郁之的脸,触到睫根处才发现有些湿润,急道:“是不是挺土的,我就知道祁殊说的不靠谱,我让他们换个形状,你喜欢什么,喜欢星星吗,还是——” 柔软的触感轻轻碰了下阙安的嘴角。 阙安愣在原地,感觉到温度在攀高。 秦郁之勾起他的小指开口:“喜欢。” 若远若近的闷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然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更多更杂乱的声音同时出现在两人附近,秦郁之左右环顾:“什么声音?” 他话音刚落,一头野鹿出现在林子里,头上顶着一对优雅的犄角,朝着他们唤了一声。 阙安笑着对秦郁之道:“他祝我们结婚快乐。” 野鹿朝两人走近,走到秦郁之面前低下头让他摸自己的犄角,秦郁之手放上去轻轻抚摸着犄角,阙安也伸出手摸着犄角:“什么感觉?” 秦郁之感受着角上粗糙的纹路:“穿越时空的感觉。” 六岁那年出现的湖泊,天空,和一窜而过的野鹿,都被阙安完美复刻了出来。 随着一声鹿鸣,越来越多杂乱的鹿蹄声响起,围着他们团团坐下,从天空飞来更多的飞鸟,树上栖息的野生猴子,还有湖里的鱼,都竞相跳出水面。 各种各样的动物尽数赶来,像是奔赴一场盛宴,不尽相同却都望着他们。 突然,一只角把秦郁之顶了上来,接着一双手托住他,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就被托举到了野鹿身上。 阙安站着,仰视着高高在上的秦郁之,伸出手牵住他,从包里掏出两枚戒指:“上次还不够正式,这次重来。” 银戒是那两个编织戒指的款式,草穗型的设计,除了材质不同外款式和大小都一模一样,映出湖面的波光,像能灼人眼眸。 第95章 结局 秦郁之沉默的垂下眼,看着两枚戒指,并没有出声,也没有要去接戒指的意思。 阙安抬眼,看着秦郁之的异样:“怎么了?” 秦郁之从包里摸出一个盒子:“所以我说,我们应该提前沟通。” 阙安沉默着打开盒子,果不其然,里面是两个和这个款式、大小和这两个一模一样的戒指。 在收到戒指的第二天,秦郁之就拿着戒指让人去请设计师按照那个编织的草穗戒指定制了对戒,和阙安的戒指不同的是,这两个看着更精细,上面草穗的穗粒用了精致低调的小钻,材质也是铂金而非银。 阙安手里捧着四个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戒指,沉默片刻道:“你的比我的贵。” 秦郁之轻笑:“那我们交换?”说完把阙安的那个戴到自己手上,从盒子拿出来一个给阙安带上,阙安摩挲着碎钻,最终还是把秦郁之手上的戒指取了下来,换成了一样的。 他把自己的戒指收到盒子里,合上递给秦郁之:“留作纪念?” 秦郁之笑着收下:“好。” 身下的鹿身子似是有些发抖,眼神有些怯怯,秦郁之一边给鹿顺毛安抚它,一边好奇的抬起头问阙安:“它是不是害怕我们?一直在抖。” 秦郁之抬眼,发现不止是身下的鹿,周围的鹿群也似是离阙安很远的样子,全都往秦郁之这边靠,比起阙安,它们似乎更依恋秦郁之。 阙安伸出手抚摸着鹿的角,温和无害道:“发抖吗,还好吧?可能是生病了。” 说完在它角上拍了一下:“你是不是生病了?是的话就哞一声。” 鹿发抖的在他手下哞了一声,声音阴阳怪气的像是人声一般,随后讨好的看着阙安。 秦郁之:…… 秦郁之扶额,终于明白这些群众动物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了:“……鹿不是这么叫的。” 阙安哦了声,不以为然弹了弹鹿的犄角:“那怎么叫的,你换种叫法,那个词叫什么,呦呦鹿鸣对吧?你呦呦两声。” 身下的鹿抖得更厉害了,看起来都快哭了,最后当真从嘴里吐出一句人话:“呦呦呦呦,我是鹿我是鹿。” 秦郁之:…… 他顺了顺鹿脖子上的毛,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伸出手让阙安把他从鹿背上拉下去:“你怎么能真把人家当鹿使唤?” 他指着周围的兽群:“这些也都会说人话?” 周围的一只鹿叫了一声,像是想要控诉阙安的罪行一般,但很痛苦的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只能接连不断的发出鹿叫,眼神可怜兮兮的。 阙安解释道:“你看,就这头鹿稍微有点灵气,会说人话,其他都只会叫唤,傻不溜的,都只是动物呢,连人形都化不了。” 一旁一堆堆动物都在无意义的嚎叫,只有几只动物偶尔能说一两个不完整的词,确实不像是能变成人的样子,但是可怜巴巴的样子出奇的一致,秦郁之好笑道:“是被你绑来的吧?” 会说人话的鹿都快哭了:“……大佬别说了,我是自愿的。” 阙安毫不心虚道:“你听见了吧。” 两个人对自愿的定义不太一样,阙安当时找到它们的时候,就说了两个字动物们都吓得发抖,差点晕过去,哪儿有动物敢不答应,所以阙安自动把这种害怕定义为自愿,也是没问题。 秦郁之让司机开车从动物园运来了些动物吃的饲料和肉类,算是给了这堆群众演员报酬,动物们也放松了下来,虽然对阙安十分忌惮害怕,但很明显对秦郁之很依恋。 秦郁之坐在中间,前面被一头黑熊贴心的挡住风,同时被遮住了光线整个人处在黑暗中,戳了戳黑熊的背想让他让一让,但可能因为毛太厚,秦郁之戳了好几次没有戳得动,黑熊毫无动静只能作罢。 身边围了一圈小松鼠,叽叽喳喳的跟过晚会一样,还有几只兔子仗着毛软贴到了他手心蹭,让他抱抱,小松鼠见状也想塞到他口袋里,但刚塞进去,就听见一声尖锐的唧唧声—— “唧唧!” 小松鼠被吓了一跳,忙远远跳离口袋。 秦郁之伸出两根手指,把那坨软唧唧的东西拿了出来,歪着头注视着它俩,阙安刚好在此时走过来,用手里的树枝戳了戳团子: “什么时候偷偷钻进来的?” 团子唧唧还记着被阙安扔到洗衣机里的仇,哼哼了两声不肯回答,被阙安一把用树枝挑到那头黑熊面前:“拿着玩吧。” 黑熊似是对团子很感兴趣,伸出手想去拿团子。 团子惨叫着哀嚎道:“不不不不要,我错了我错了!!我们错了!” 阙安这才收回树枝,把两个小汤圆扔到秦郁之怀里。 叽叽委屈道:“你们结婚这么重大的日子都不带上我们,那我们只有偷偷跟着来了嘛。” 旁边唯一会说话的鹿好奇的望着小汤圆,若有所思道:“原来狼和人生出来的不是狼人,而是这两个糯米团子,好可爱,我可以用角戳一下吗?” 唧唧愤怒反驳:“我们不是黏不拉几的糯米团子!” 秦郁之给两个团子铺了块纸巾,让团子坐在草地上。 天空的飞鸟盘旋而下,围在秦郁之四周,阙安任劳任怨烤好肉,算是个不小的工程量,这边动物有四分之一个动物园那么多,都要吃上肉有些难。 阙安挨个照顾好,虽然大部分的肉都进了那头大黑熊的肚子,大黑熊心满意足的吃完,打了个熊嗝之后,问阙安:“肉好……香,这是……什么肉?” 阙安望着熊,嫌弃道:“熊肉。” 秦郁之望着大黑熊震惊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忍俊不禁,拍了拍黑熊的背,安慰道:“他逗你呢,这是鹿肉。” 旁边站着的鹿:…… 一大堆动物吃到大半夜才散场,阙安嫌他们吵,全让他们回去了,偌大的星空下只剩两个人,阙安拿出毯子给秦郁之严严实实的包裹住,不许他动。 秦郁之靠在阙安肩头,被裹成了一个粽子,伸出手在被子底下去找阙安的手,一对戒指碰在一起,撞击了一下,旋即两人同时伸出无名指,勾在一起。 阙安勾着人的手,低声道:“我现在不能当暖炉给你取暖了,你要自己学会保暖。” 秦郁之低笑:“没事,我来当。” 他把毯子一扯,把阙安也怀抱在里面,主动往阙安的怀里钻,低声叫了声:“阙安。” 阙安伸出手在他后颈处抚摸,懒懒嗯了声:“宝贝。” 两个人在一起后都是直呼其名,最多也就是秦郁之喊阙安一声狗子,但其他类似于恋人间的称呼很少用,严格意义上,阙安是第一次这么喊秦郁之。 秦郁之耳根红了些许,低头想把头埋在被子里,还没来得及,两根手指就伸了出来,放在他耳畔,轻轻夹住他耳廓:“给你冰一下。” 秦郁之挥开阙安的手,闭上眼死死盖住耳朵:“困了。” 阙安笑着叫秦郁之名字:“秦郁之。” 秦郁之头闷在被窝里,闷闷的嗯了声。 阙安继续叫:“哥哥。” 秦郁之扯了扯被子,裹住自己耳朵。 阙安笑意更深:“宝贝。” 秦郁之翻了个身,不理他了。 阙安隔着被子,轻轻亲了一下被子里的人,也不知亲到了哪里,被子里的人幅度很大的扭了一下。 阙安手伸到被子里,开口:“我爱你。” 被子里的人没有动静。 黑暗中,沉默良久后,响起一个轻轻的声音,同时,阙安的小指头被轻轻勾住: “我也是。” ——全文完—— 第96章 番外一 阙安过生日,拽上了秦郁之去鬼屋探险。 恰逢工作日,鬼屋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像是包了专场,两人买了票进去,一进门就是个像是80年代废弃的浴室,做旧和血迹都相当敷衍,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阙安兴味索然,伸出手轻轻弹了一下浴缸里的女鬼尸体脑门,很不走心道:“哥哥,我怕。” 秦郁之面不改色的环视了周围一圈,手心微微出汗,不动声色走到阙安身后,牵紧他的袖子:“不怕,都是假的。” 两人手里只有一个手电筒,光源有两只萤火虫那么亮,能照亮一个手指头的水平。 阙安举着手电筒走在前面,身后贴着个秦郁之,像是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从狭长曲折,暗黑的走廊传来一阵悲鸣鬼叫,同时还夹杂着海浪声,像是在拍击礁石,一下下像是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席卷了整个房顶。 秦郁之小时候调皮偷偷下河游泳,突然发水差点被冲走,落下了深海恐惧症,不太严重平时看不出来,但这几声海浪还伴着闪电音效,水花身临其境溅到他们身上,有种身临其境感。 鬼屋一条走廊连着好几个出口,出口除了位置看上去都一模一样,阙安站在交叉口徘徊。 鬼叫声越来越尖锐,前方一个白影闪过,脸上血像是不要钱一样往下淌,在千分之一秒内伸出能戳死人的指甲朝两人扑过来。 阙安一个反手,刹那间鬼的脖子就被提到了天上,阙安戳了戳鬼的脑袋:“带个路。” 鬼被掐的快窒息了,不断在阙安手上挣扎,脸都快憋红了,但秉持着鬼屋年度mvp员工的职责还在尽职的扮演:“还,咳咳咳,还我命来——” 秦郁之让阙安把人放下,说这样容易把人掐死。 工作人员咳了两声,又晃起长长的袖子朝秦郁之抖过来,一边唱着不知道什么调子的歌。 秦郁之皱着眉头向后退了一步,想要避开他尖锐的指甲,然而面前的鬼突然凝固住,看着秦郁之身后,浓厚粉底下的脸像是裂开一般,声音开始抖,指着秦郁之的头,长长指甲开始哆哆嗦嗦,大叫一声: “鬼……鬼啊!!” 说着头也不回的捂着长头发跑了。 秦郁之:…… 秦郁之从自己肩膀上捞下两只团子,注视着问:“你们怎么出来的?” “藏在包里。” “藏在包里。” 两只团子异口同声开口。 唧唧从帽子后探出脑袋:“完了,我们好像吓到别人了,我们去道个歉吧。” 秦郁之一把捉住两个团子:“火上浇油,别去了。” 秦郁之把两个团子放到肩上往前走,一路走过去一只鬼都没遇到,反而把几只鬼吓得到处乱窜,这个鬼屋除了地形比较迷宫之外,其他都还好,一路上没有鬼出来捣乱,所以走得格外顺利。 等到了迷宫出口,秦郁之才把两个团子放回包里,出鬼屋路上阙安手一直放在秦郁之包里,不停的捏着两个团子,脸色不太好看。 连着三次,七夕节情人节和秦郁之生日,两人每次偷偷跑出来,都会在背包里、口袋里,以及背后的帽子里发现这两个玩意,最后两人的二人世界计划只能落空,总会变成两个人带两个团子弱智的在各大游乐场转悠,像极了带着两个三岁孩子出来的爸妈。 秦郁之看得好笑,一把拍掉他的手:“别捏了,你再用点力给捏没了。” 阙安抬头打量前面的摩天轮,抽回手,没什么热情道:“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两只团子芜湖高呼一声。 每次它们大呼小叫生拉硬拽才能让阙安和秦郁之带着它们去游乐场,而现在阙安主动提出带他们去。 开心! 游乐园的摩天轮上坐着两对小情侣,一对在接吻一对在拥抱,两人坐上去,在最高处俯瞰着整座城市的街景,秦郁之头枕在栏杆上,趴着抬眼望窗外的车水马龙。 阙安见状,也像只学人的大狗狗一样,头趴在栏杆上,只是歪着头不看窗外只看秦郁之,突然凑过去袭击亲秦郁之一口,目光肆无忌惮贴在秦郁之脸上,看到人耳尖有了一丝可疑的红痕才移开目光。 两只团子从帽子后跑过来:“也要贴贴。” 秦郁之无视阙安能如针般能戳死人的目光,把两只团子放到肩上。 一圈转完,他刚离开车厢就感到肩头一轻,两个团子被两只指头拽着扔回了车上,然后车门缓缓关上,透明车窗上映出团子快哭了的眼神。 随着新一轮的摩天轮转动,两只团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摩天轮之行。 秦郁之被阙安牵着往外走,不停回头往回看:“万一等会儿有人坐上去怎么办?” 阙安勾住他的小拇指,轻轻摩梭着戒指:“那个车厢我买了三个小时的票。” 秦郁之:…… 阙安在路边摊上买了棉花糖,自己不吃用来投喂秦郁之,看着秦郁之伸出去舔糖的舌尖,嘴角微微上扬:“甜吗?” 秦郁之点点头,用竹签戳了一小块:“甜的。” 棉花糖又大又黏,很容易粘在脸上,所以买的时候多拿了一根竹签,戳成小块吃,但还是容易碰到脸,所以每次都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去够着吃。 一小条棉花糖被他叼在嘴里慢慢融化,突然,阙安侧头靠近,从他嘴里叼走了半条棉花糖,叼的时候嘴唇轻轻摩擦过他的唇角,然后心满意足道:“甜的。” 秦郁之转过头,把剩下的一大坨棉花糖塞到阙安手里,头也不回,步伐凌乱的大步离开。 街上没什么人,两人去吃了个饭,阙安喝了酒,秦郁之想试试被阙安强硬的换成了牛奶,吃完了饭两人在街上压马路,阙安掐的去接两只团子的点正好是游乐园关门的时候,两人压完马路也差不多到点了。 秦郁之站在摩天轮下等摩天轮停的时候,有种自己来接孩子的错觉。 两只团子气得膨胀了好几倍,看上去像只膨胀的汤圆,害得秦郁之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又戳。 唧唧在阙安头上踩来踩去,气狠狠的用嘴咬他的头发:“啊啊啊啊啊!!” 阙安两根手指把他捻起来,晃悠着他道:“别气了,脸都气白了,来,特地给你们买了糖,吃点。”说完掏出了吃饭时找零补的两颗薄荷糖塞给两个团子,堵住他们的嘴。 总的来说,这一天除了从鬼屋出来到摩天轮那里出了点意外之外,其他时候都很完美。 秦郁之送阙安的生日礼物是一条领带,阙安除了在公司里穿过几次西装之外,大部分时间还是喜欢休闲的穿搭,但毕竟是二十岁生日,秦郁之还是选了件更适合这个年龄的礼物。 阙安拿着领带若有所思,然后跳下床,从衣柜里拿出衬衫,搭上领带蹲坐在秦郁之面前,眨巴着眼睛,像只大金毛一样晃着尾巴问秦郁之:“好看吗?” 秦郁之垂眸:“好看。” 阙安小心摸着领带:“为什么送我领带?” 折腾了一天有点累,秦郁之抚平被阙安压皱的床单,打了个哈欠,随口道:“成人礼物吧。” 阙安看着秦郁之露出一截的腰肢,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秦郁之:? …… 窗帘被风吹动,露出凌乱的一地狼藉,秦郁之好不容易抚平的床单被揉皱成一团,床上秦郁之力气疲乏,一截区别于周围白瓷肌肤的红色勒痕横亘。 秦郁之举起手遮住眼睛,声音嘶哑道:“阙安。” 阙安低着头清理整理着床上的狼藉,把皱得不行的床单贴心的抚平,闻言抬头嗯了声。 “你不是人。” 阙安毫不费劲的拦腰抱起秦郁之,放到浴室水缸里悉心放好热水:“我知道。”他一边清理一边道,“不用夸我。” 秦郁之手软得根本抬不起来,任由阙安折腾他,突然察觉到不对,半睁眼和阙安对视,警惕道:“离我远点。” 阙安无辜的眼神像是只大狗,身下的反应又很明显是只狼。 碰—— 浴室的门被狠狠摔上,阙安被关在门外,不停拍着浴室门:“我错了,我也不想的,让我进去吧!” 隔着浴室门传来声音:“这句话你今天在床上重复了五次。” “而且每次都说最后一次。” 阙安:………… 最后,阙安不仅被赶出了浴室,顺带被迫抱着枕头和被子被塞到了沙发上,度过了难忘的二十岁生日。 第97章 番外二 阙安父母回到a市了,严格算起来这是秦郁之第一次见阙安的家人。 当初阙安和父母分开,一方面是走散,一方面是狼族活得无拘无束,生下来的生命就是独立个体,能否存活在哪存活都靠自己,父母是绝不会插手和多管的。 尽管阙安反复给秦郁之重复了狼族的婚姻自由观,但头一次见岳父母的秦郁之内心还是避免不了忐忑。 狼族并不是人人都会有变人的能力,阙安的一家子都没有,但都会说人话,所以语言沟通方面不存在代沟。 会面在敬辞山上,除了阙安的父母,还有阙安七大姑八大姨都在,跟开家庭会议一样围坐成一圈,只不过是动物世界版的家庭会议。 秦郁之坐在中间,抬眼扫过去周围围了一圈狼。 狼或站或坐,眸子里露出压迫性,站起来的狼偏着头打量着唯一的人类,爪牙摩擦着地,面色算不上友好。 一头露出尖牙的狼,居高临下俯视着秦郁之,尖牙擦过他脸庞,嗅了嗅他身上的人类气息,语气危险道,低声嗷呜了两声: “人类很危险。” 秦郁之听不懂嗷呜的含义,转头疑惑询问阙安。 阙安瞪着那头狼,威胁的嗷呜了两声:“把你的牙给我收起来。” 然后转头露出笑对秦郁之道:“夸你可爱。” 秦郁之恍然大悟,伸出手摸了摸那头狼的后颈,顺着毛像撸狗一样,一下一下动作轻柔声音也温柔:“你也可爱。” 生平头一遭被摸头的狼:!! 秦郁之望着跑到一边捂着头呜呜呜晃着尾巴的狼,不解问:“他怎么了,看上去像是哭了。” 阙安拿出湿纸巾给秦郁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擦手,嫌弃的看着那头蹲在角落里没见过世面的狼:“幸福哭了吧,不许再摸他了。” 这句话刚说完,就见秦郁之的手摸到了另一头趴在地上的狼下巴上,揉着它下巴的毛道:“好软啊。” 阙安:…… 他瞪了那头眯起眼舒服享受着抚摸的小狼一眼,小狼恋恋不舍的瑟缩着跑开了,然而还没等他放下心来,好几只狼全都围到了秦郁之身边,一脸高傲的要摸摸。 秦郁之一边揉毛,一边点头道:“我也好幸福。” 好多毛绒绒。 阙安:…… 他牵起秦郁之的手,在一群看向他狼视眈眈,看向秦郁之留恋不舍的眼神中走过:“走,去见我爸妈。” 两老站在河边,看到他们也朝着他们走来,狼母不动声色打量了秦郁之一眼。 狼父围着秦郁之绕了几圈,秦郁之也抬起眼神望向围着他转的狼父。 看上去和阙安原形时差不多,走路姿势也好,体态也好,只是体型上稍微比阙安要高大一点。 作为第一次见面要送的见面礼,肯定要慎重,人类常送长辈的那些东西,肯定是不能送的,他只能想到肉,但一见面就提着十几斤肉上门,看上去不是那么好看。 阙安一向不擅长这些,大咧咧说不用准备什么,搞起来太麻烦,秦郁之也指望不了他能提什么建议。 秦郁之拿了两个小礼盒出来,分别递给狼父狼母,阙安看得神奇:“你还真准备了,什么东西?” 两老也怀着好奇望着这两份小小的礼物,用爪子拨弄着外包装盒,发现弄不开后又歪着头用牙咬,嗷呜嗷呜的只把纸扯开了一条缝。 秦郁之从他们嘴里扒拉过包装盒,撕开被密封的胶带,取出里面的东西,是个按摩仪。 之前他就发现了,无论是小哈还是阙安都对顺毛毫无抵抗力,所以猜测是不是其他狼也会这样,刚才到了狼群里他摸狼看见那些狼的反应,也更加证实了他的想法,这么看来,按摩仪应该很有用。 他把按摩仪戴到狼脖子上,按下启动键的一刻,狼母和狼父脸上戒备的表情一秒转换成了震惊,随着按摩节奏变快,狼父狼母脸上震惊程度加深,眼睛微微眯起,一脸享受模样。 阙安摆弄着说明书:“你什么时候买的,怎么不多买一个?我也想要。” 秦郁之道:“买了好多。” 阙安扭头:“好多?” 很快阙安就知道,这个好多不是个虚词,因为真的是人手一个,在场的狼每只狼都有,到最后已经成了按摩仪效果交流讨论大会,秦郁之坐在中间像个搞代购的推销商一样,摆弄着按摩仪教他们使用方法。 众狼对这个礼物很满意,纷纷围着秦郁之,还叼来自己库存的食物,几只眼球掉出来的兔子,内脏流了满地的野猪和半只鹿腿,但秦郁之优雅表达了谢意并坚定拒绝。 原先坐在秦郁之旁边的阙安被挤到了角落,和被拆下来的一大堆塑料盒子堆在一起,百无聊赖的撑着头望天空。 后来临别时,众狼还送了秦郁之不少礼物,乱七八糟的尽是肉类,种类应有尽有,兔肉野猪肉鹿肉等等,秦郁之不好拒绝,和阙安拎着大包小包东西回了家,刘管家出来接东西的时候差点眼珠子没掉下来。 两人就地坐在地板上给东西分门别类,收拾的双手全沾满了血和肉腥味,头一次收到这么别出心裁的礼物,秦郁之哭笑不得。 快收拾完到最后两样时,发现有个小小的用竹子做的小竹篮,里面包裹着一捧鲜花,鲜花染上了几丝血迹,但被竹篮保护得很好,花瓣没有丝毫卷皱和损坏,可以看出包裹花朵的人用心之处。 秦郁之小心把花朵取出来,在花篮最深处看到了一张硕大的扇叶,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祝一生幸福。——爸爸妈妈。” 字看上去歪歪扭扭,偶尔力道太深还划破了好几处,所以写到后面可以看出有努力在减轻力道,字痕轻了不少,可以想见狼父狼母举着爪子小心翼翼一边学习笔画一边刻字的样子。 阙安拿过叶子,有点发愣,垂着头盯了叶子好久。 秦郁之揉了揉阙安的头,小心的把叶子和花拿出来,插到水里。 晚上阙安抱着秦郁之睡觉,难得没怎么动弹,就静静蹭着秦郁之肩膀睡觉,眨着眼看花瓶里的花,给他说自己小时候的事,秦郁之一边听一边拍着阙安的肩膀,哄小孩一样。 不只是哪头狼还送了他们一块鹿皮,秦郁之让人洗洗干净给送家里去了。 秦父觉得稀奇,问两人哪儿来的,阙安准备编谎说门口捡的,被秦郁之踩了一脚,秦父倒也没追究,乐呵呵要让阙安陪着他下棋。 阙安说自己不会,秦父就手把手教阙安,然后看着阙安下一次输一次笑得更开怀了,被自家儿子打压了二十多年的秦父扬长吐了一口气,下到秦母催促吃饭才依依不舍的收起棋盘。 这次回来,秦父的态度明显比上次好了很多,可能是给足了缓冲期的原因,秦父也慢慢接受了,对父母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孩子自己过得开心,其他都是其次。 秦母没说什么,态度一如既往的很冷淡,但走的时候让他们这周末回来吃饭,隔着窗户看两人上车才离开。 阙安前段时间考下驾照,刚开车,兴奋得能把车开上两百码,被秦郁再三勒令再这么开就直接下车走路回去后,才减了速。 听说广场有瀑布烟花,阙安直接把车开到了广场那边,拽着秦郁之的手冲到栏杆最前面。 周围人很多,人挤人挤人,全都举着相机拍着夜景瀑布,阙安从背后把秦郁之整个环在怀抱里,防止他不被其他人撞到。 烟花在天空绽放,耀眼又美好。 烟花下两人的手紧握,阙安举着手机想拍烟花,却不小心按到了翻转摄像头的键,前置摄像头正对着秦郁之。 秦郁之微微仰头,像是露出脆弱脖颈的天鹅,目光里映出烟花的火光。 阙安按下快门键。 咔嚓一声,天鹅被锁在了屏幕中,然后阙安随手把这张设成了壁纸,接着低头在秦郁之的喉结上碰了一下。 秦郁之像是触电一般,低下头环绕了一圈周围人,阙安替他拉好帽檐,叫他:“天鹅。” 秦郁之一脸疑惑的盯着他,眸子里水汪汪的光彩四溢,阙安眼神微暗,把人圈得更近:“宝贝。” 秦郁之扭头看他,阙安把帽檐压得更低,整个把他的眼睛盖住:“不许这么看别人。” 秦郁之不解:“为什么?” 阙安理直气壮:“就是不行。” 秦郁之:…… 最后的秦郁之被整个帽檐遮住视线,被人形导盲犬牵着回的家。 第98章 番外三 公司这段时间放假,阙安正好闲在家里,缠着让秦郁之教他学习人类的新鲜事物。 之前阙安被秦父拉着下棋,虽然技术一般般,但燃起了他对棋牌的兴趣,缠着和秦郁之斗地主。 原来一直苦于没有人和他斗,所以都是玩在线版,现在多了两只团子,刚好两个人和叽叽坐在一张桌子上打斗地主,而唧唧则坐在替补位,随时等着上场。 秦郁之作为地主,叽叽和阙安是一头。 秦郁之出了张对3,阙安说要不起,两只团子又是初学,看上去智商也不太高的样子,唧唧帮着叽叽从十几张牌里抽出了两张对2,大牌都出完了,到最后就剩几个小牌,果不其然输了。 结果最后摊牌看牌的时候,阙安手里还攥着两个炸弹没出。 然而等到他和秦郁之当农民的一组时,一手炸弹和飞机甩得又很利落,到最后叽叽头上贴满纸条,直接摔牌控诉说不玩了。 秦郁之看着阙安故意放水,自己赢的一大堆一毛硬币,无奈的把钱收起来,然后揉了揉叽叽的头以示安慰。 斗地主计划夭折之后,阙安又开始折腾着织毛衣,拿着毛线看网上教程,自己摸索着织法。 秦郁之早上六点出的门,出门的时候阙安坐在沙发上织着毛衣,傍晚六点才回来,回来的时候阙安依旧在沙发上坐着,一点地方都没挪动。 阙安坐在沙发上,屋里没有开灯,但狼的夜视能力很好,所以开不开灯对他没差。 秦郁之走过去开灯的时候,阙安正拽着一坨毛线,皱着眉头试图把毛线理清。 秦郁之坐到他身边,看他剪不断理还乱的理了半天,实在看不下去,从他手里拿过毛线,用了十几秒就解开了。 阙安目瞪口呆:“你好厉害。” 秦郁之不接受这份夸奖,反问他:“你花了多久?” 阙安想了想:“缠在一起几秒钟,解了一个下午。” 面前的一团乱糟糟的毛线拆开来才发现只有一根,能把仅仅一根毛线揉得乱出了好几十根毛线缠在一起的效果,而且还解了一整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能算是一种天赋。 秦郁之把毛线给他理好,包括周围满地洒落的毛线也捡了起来,整理好之后交给他:“换样别的学吧。” 本来是织毛衣,结果到了阙安手里就变成了和毛线打架,还打了一下午。 秦郁之视线在毛线周围转了两圈,愣是没找到成果在哪里:“你一下午织了几针?” 阙安低着头解开毛线,给他展示自己的织了两针的毛衣:“这里。” 秦郁之:…… 他揉了揉眉头,接过毛衣针,把原来的阵脚拆了重新开始织,给他示范了一下,阙安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像是怕秦郁之会一下子织完一样,小孩子一般抢过毛衣针:“我来我来,我会了。” 秦郁之任由他抢过去,揉了揉眉头上楼梯去休息了。 这两天公司事多,也有点累,秦郁之收拾收拾上床休息,明早五点就得起床出趟差,一出差就是一两周。 第二天,等秦郁之起床时发现身边没有人,走下楼梯发现阙安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拿了床毯子给阙安搭在身上,看到他旁边的两团毛线。 阙安的审美一直很迷,几团大红大紫的毛线缠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东北的大花袄,他把毛线从阙安身上拿开,给阙安垫了个枕头,俯下身轻轻亲了阙安一口,然后起身离开。 离开的一个星期里,秦郁之难得的没有接到阙安的夺命连环催。 往常秦郁之出差一天,能接到阙安十来个电话,这一次将近十天的时间,除了两人晚上的晚安报备电话,基本没怎么联系过,就连挂电话时,阙安都一副急匆匆,很忙的样子。 秦郁之回到酒店的间隙里,偶尔忍不住会主动给阙安打电话,问他在干嘛,阙安会实诚的回答自己在织毛衣,一连十天都这样。 不知是不是没有阙安夺命连环催的原因,这次出差让秦郁之感觉格外漫长,他回到家时也没有想象中阙安出来迎接的场景。 他下了飞机就给阙安打电话,结果无人接听,回到家时接近傍晚,阙安属于半夜都能活跃着开party的类型,但进门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仔细一看沙发上蜷缩着一个人。 阙安窝在沙发上,身上缠满了毛线,手上拿着一条灰色的围巾。 秦郁之小心的把围巾从他手里抽出来,仔细看围巾,才发现围巾不是纯色的,围巾的下面织着两个小人,一个小人的手里捧着一只团子,最旁边还织了个狗头。 屋子里微微有些暗,没开灯,只有电脑屏幕是亮着的,上面百度搜索结果里全是“怎么在围巾上加花纹”。 秦郁之把电脑面向自己,查看着网页的搜索记录,全都是“毛衣速成十五天”、“最简单的针脚织法”,看阙安的qq在闪烁,还发现他加了个织毛衣教学班。 秦郁之垂眸,摸着毛衣上的图案。 图案编得很幼稚,像是小学生的简笔画,但能看出很有心,无法想象十天前把拆一根毛线能拆一天的人在短短十天内就能织好这么一条完整度高的围巾。 手中的毛巾被扯了一下,秦郁之随着低头,发现阙安睁开了眼睛,牵动了毛巾另一头。 见他回来,阙安揉了揉眼,直起身子看了看表,有些懊恼道:“我还准备去接你,居然睡过头了。”他晃了晃脑袋,这才发现毛巾有一头被秦郁之拽到手里,立马受了惊吓一般弹了起来,把围巾往回拉,扯回怀里抱着围巾: “你什么都没看到!” 秦郁之挑挑眉:“我以为是送我的。” 阙安垂着头,像是为别人准备的生日惊喜提前被发现:“你要装作没看见,我还没织完,准备等你回来的时候刚好能织完给你,结果进度还是慢了点。” 秦郁之看着挂在阙安眼下的两个黑眼圈,心疼道:“你这是几天没睡觉了,什么时候不能织,也不急这几天。” 阙安唔了声,知道也藏不住了,索性让秦郁之低下身子,把围巾挂在他脖子上:“就想早点给你而已。” 说实话,这条围巾比秦郁之的预期值要高出很多,他原先没抱什么期望,阙安能把毛线理清楚就不错了,但没想到还挺好看,秦郁之戴着照了照镜子:“我明天戴这条去公司。” 阙安连忙取下来:“不行,我还没织完,等我织完你再戴。” 秦郁之无奈的看着他又拿起毛衣针,无意中撇到他旁边有好几块织毁了的毛线,要么是力道不统一,导致某处过松过紧,要么是针脚织错了。 他拿起来看了看准备丢到垃圾桶里:“我丢了?” 阙安抬起眼看了两眼,忙阻止道:“不行,好歹也是我亲手织的,扔了有点浪费。”旋即把两块布捡起来,走上楼把团子从梦里给摇了起来,把两块布往他们身上一扔: “送你们。” 两块布像是两个小坐垫一样,刚好把两小只包裹在里面,给了它俩一个小小窝。 头一遭见主动送自己的东西的阙安,唧唧被感动的有些哽咽:“这是专门给我们做的?” 阙安揉了揉他的脑袋,温柔道:“不是,这是剩下的废脚料,你没看这颜色这么丑吗,有的用不错了,乖。” 团子:…… 下楼后,阙安拿着两块被扔回自己手上的布,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晚上洗漱完后,秦郁之躺在床上,举着围巾看着上面的图案,仔细摸索着上面的图案,还拍了好几张照片,小哈好像也认出了这条围巾上的自己一般,扑腾着过来叼围巾。 阙安拍了拍他的头,把手中的两块边角料扔给小哈,小哈出于狗的本能伸长脖子去叼住布,倒也玩得不亦乐乎。 阙安把毛巾的一半扯过来盖住自己,另一半缠到秦郁之脖颈上,蹭了蹭围巾舒服的质感:“你下次要什么样的。” 秦郁之垂眸:“下次我给你织。” 阙安抬起眼,眸子里亮晶晶的,蠢蠢的点了点脑袋:“好。” 秦郁之拿着围巾:“按着这个款式织吧,就把颜色换一下。” 阙安心领神会:“情侣款?你织的肯定比我织的好看。” 秦郁之把围巾拆下来,小心放在一边,然后钻进被窝里,额头抵着阙安的额头蹭了蹭,小声道:“都好看。” 阙安勾着秦郁之的额头,笑道: “嗯。” “一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