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眉眼》 第1章 落水 上元灯节,满城绚烂。 城南相府,薄雪未化,迂回曲折的长亭尽头传来幽幽琴声。护卫云峥疾步走入长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亭中,一男子身披青白大氅,白绸遮眼,青丝如瀑,指尖轻抚琴弦,衣缕未染半点血渍,清冷疏离的气场只教人难以靠近。 不远处的两具黑衣尸首,血染了青石地,想来是前来暗杀的死士,这是近月来的第二次了。 来到亭前,云峥躬身忙道:“属下失职。” “无妨。”男子未有回首,指下琴弦渐平,淡淡道:“何事?” 云峥轻瞥身旁的家仆,家仆上前将尸首清理下去,随后恭敬道:“大人,安福门的大天灯将点,陛下派旨命您赴宴观灯,苏公公正于苑外等着。” 安福门内万灯齐放、歌舞升平,是京都盛景,百姓向往。 京人皆知当朝丞相大人眼盲,目不识光,观灯该如何说起。再者,这上元燃灯三日,大人已称病于幽苑休养,此番陛下又特命人来请,不过是有意为难罢了。 只听卫丞相淡淡一笑,声音清冷,“此夜还是有些寒凉呐。” 亭内燃有炭火,朔风吹过星炭微起。 云峥垂首回一声是,之前空气里那抹轻微血腥味早已淡去。 卫丞相拿起琴桌旁的楠木盲杖,缓缓站起,身形修长挺拔,气宇间清贵不凡。 他拢了拢肩上的青白大氅,行径从容地退出小亭,越过云峥时,留下一句话:“把这苑子里的家仆都换了。” 云峥附一声遵命,提步紧跟在他身后。 越过府内的长亭,在正堂里,那体胖的太监苏长瑞见卫丞相出来,连忙迎上来,笑着道:“丞相大人,祈天灯大放,更有百戏可赏,陛下特命老奴来请,您若错过便可惜了。” 圆领的宦服在苏公公身上显得有些不合衬,近来是又长胖了。 云峥在前头引着路,卫丞相手中的盲杖微顿,道:“百戏纷繁复杂,陛下过于奢靡了。” 苏公公微噎,卫丞相不再与他多言,往外缓缓而去。 相府外早已备好马车,长街繁荣,来往百姓熙熙攘攘,不少娇俏的姑娘在府外停驻观望,便是为了瞧那位相爷大人一眼。 马车驾往城东皇宫,几名护卫紧随其后,放眼望去,京都繁容一览无余。 沿途的灯光透过车帘的缝隙,映在卫玠的面庞上,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因白绸掩目,烟花爆竹声对他来说分外显耳,甚为不喜。 昭和二年,嘉兴帝萧扶玉在位三年,无功绩,无子嗣,贪图享乐,可谓是名副其实的一事无成。 上有薛太后意图垂帘听政,下有摄政王野心勃勃,与其说是一事无成,不如说是当今皇帝形同傀儡,虚有其表。 这一年,亦是他入京为相的第二年,而陛下依旧如同纨绔,疏于朝政,她厌恶他严肃古板,便对他拒之千里。 前世上元节赴宴,他不慎中春风露,误打误撞入了皇帝的寝宫,明知陛下是女子,被情.欲冲昏头脑的他,却不舍离去,于是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卫玠心绪越发深沉,不禁抬手将白绸拉下,轻揉眉心,过往种种再次浮上心头,细细想来,她的确至始至终未曾对他有过半点感情,他却把命赔进去。 ...... 京都八街九陌挂满花灯,徒有这华而不实的繁华。 皇城安福门,夜空中已升起一盏偌大的金色天灯,让人难以忽视,而不远处的百姓观望欢呼。 刻有相府徽记的马车内,卫玠的指尖轻拨窗帘,眸光一瞥夜空中明亮的大天灯,与记忆中的无二。 这灯宴他本意是称病避之,奈何越是避开,便越是有人不放过,那他便去瞧瞧皇帝陛下这次又喝了多少酒。 “大人,安福门到了。”云峥传来话语。 卫玠将窗帘放下,系好白绸眼布,起身下马车,车前的云峥探手来扶,不免悄声道:“大人,这祈天灯都放过了。” 卫玠并没回应他,云峥也就不再言语。 前头的苏公公也瞥了一眼那升空的祈天灯,亦不好说什么,引着人往宫阙里去。 苏公公心里是直犯嘀咕,皇帝陛下在灯宴上喝了酒,被摄政王世子提议把府中休养的卫丞相给召来赏灯,而现在,哪还有什么灯。 花灯宴设在安福门的如歌楼台,一路走来亭栏上满是花灯,宫人仰望星空,嬉戏打闹,远远地便能听到楼台里的欢声笑语和打闹声。 苏公公的脚步微微放缓,不禁回首望了一眼卫丞相,瞧不出神情是喜是怒,但总觉得有些冷肃,想来是不喜这场合。 但陛下喜好玩乐,太后素来纵容,这类事向来不会过问,再者,朝政上的大事绝大部分有摄政王把持着,陛下便更为松懈。 在这满朝文武里,有一个人是最容不得皇帝陛下沉迷享乐,怠惰政务的,那个人便是丞相卫玠。 京都卫氏,世代良臣,祖上随太.祖皇帝创业西征,而后又出两代丞相,曾奉太.祖皇之命代代建立、掌舵嘉朝情报处谍阁,是正儿八经的名门望族。 不过十八年前谍阁的金羽令被毁,加上当年的卫家嫡子卫衡辞官隐退,门第之中人才流失,族中再无显官。 直到两年前,一位清冷和雅的青年奉先帝遗诏入京辅佐新帝,任命丞相之责,燮和天下。 即便是当时摄政王赵衍颇有异议,奈何动不了青年手中货真价实的遗诏,最后只能作罢。 这青年就是如今的卫丞相,卫家卫衡的独子,自他入京不过区区两年,便将六部治理得井井有条,行事深谋远虑,面面俱到。 卫丞相不仅官风清正,且容貌霞姿月韵,在京都人人称一声‘明月郎君’,虽双目失明,出行不便,但仍惹来不少姑娘青睐。 但这过于清正的人,在朝廷这个大染缸里是最不受待见的,即便是皇帝陛下也不喜这类人。 “丞相大人。”苏公公低声笑道:“上元佳节,官民同庆,陛下玩乐一番也不为过。” 卫玠身形未动,淡淡道:“既是佳节,应当好生玩乐。” 苏长瑞微扬眉稍,似乎没想到他会这般回应,而转眼间,卫玠便握着盲杖走向喧闹的楼台而去。 这如歌楼台修建的高大宽敞,正好一眼星河灿烂,百家灯火,是赏灯的绝佳之处。 楼台中央有艺人在表演着幻术杂耍,嬉戏歌舞,鼓瑟吹篪,官臣子弟纷纷喝彩叫好。 随着戏目艺人退下,卫玠缓缓踏入楼台厅内,笑语声少了些,只听一只金樽从宴桌上掉落,响声清脆干净,那樽中酒已饮尽。 厅阁上座处坐着一位身姿秀雅的男子,身着绣龙纹华袍,纤白的右手慵懒地托着下巴,与貌美的伶女说笑。 他五官生得极其俊美,有着双撩人心扉的桃花眼,眼下还有着一片酒醉的红晕,似醉非醉,丝毫不在意那掉落的金樽。 这便是传闻中男生女相的庸君萧扶玉,可谓是天人之姿,仪表堂堂,但也是不学无术,一无是处。 卫玠眼布遮目,听声辨位,他瞧不见这张容颜,但却能猜想得到嘉朝的皇帝陛下会是怎样的一个姿态。 这样的陛下可不是一无是处,上辈子不也要了他的命吗。 厅阁里,苏公公忙走上前去递话,“陛下,卫丞相到。” “嗯?”萧扶玉侧首瞥过来,瞧见来人,唇角的笑意淡了淡。 卫玠举止儒雅地拱手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萧扶玉慵懒道:“卫丞相可来迟了点。” 卫玠装作轻咳,道:“臣身体抱恙,出行不便,望陛下见谅。” 萧扶玉道:“朕本意不想召你来赏灯,偏偏众臣道这向天祈福,保嘉朝安定,可少不得你这位百官之首。” “众臣?”卫玠微微歪首。 今日赴灯宴的臣子,权高权重的也来了不少,摄政王赵衍与其子赵千檀自然到场。这分明是陛下与摄政王的意思,却偏偏推到众臣的身上。 在场官臣心思各异,莫看卫玠年纪尚轻,眼目失明,但能是先帝钦点的丞相,也绝非等闲之辈,众人还是不愿得罪于他的。 “你莫问是何人说的。”萧扶玉摆了摆手,“反正这祈天灯,卫丞相也来迟了,如何自罚?” 卫玠微顿,平缓道:“陛下欲要如何罚臣。” 萧扶玉扬唇一笑,与摄政王二人对视一眼后,醉醺醺地站起身,吓得苏公公赶忙上前扶她,她又将苏公公推开。 带着酒气地走到卫玠身前,萧扶玉的个子与寻常男子相比要矮上些许,“朕也不为难卫丞相。” 萧扶玉看向楼台外,一盏明晃晃的金色祈天灯还挂在夜空中,“你便看看朕今年放的祈天灯是什么颜色,如是猜错便罚你自饮三杯。” 此话一出,众人皆将目光放在卫玠身上,那双眉眼藏在白绸眼布中,他的一拢白衫在这样的厅阁里显得格格不入,身躯高大挺拔却略显清瘦,如一棵青松赤寒而立。 近来京都盛传,朝中有位权臣乃为重瞳子。 古人言,目有重瞳之明;皆王侯将相也。龙颜四目,生有睿德,乃为帝王圣贤相。 如今帝王为庸,异相者的出现自然会引起位高之人的猜忌。 这朝堂上下,文武百官,皆一一查过,不见有人眼目重瞳,不过这朝中还有一人从未露眉眼,那便是当朝丞相卫玠。 萧扶玉身上的酒味萦绕在卫玠身前,她抓起他的手,走到楼台阑干处,道:“给朕把眼布摘了。” 卫玠神情依旧清冷,来时便知传他入宫所谓何等目的,对他而言,只不过是把曾经的经历再重来一遍罢了。 他开口道:“陛下说笑了,臣双目失明人人皆知,又怎看得见祈天灯。” 萧扶玉放下他的手,颇有意味地道:“卫丞相从未摘过眼布,平日里也从未因眼盲而磕着绊着,朕怎知你是真看不见,还是假看不见。” 卫玠躬身作揖道:“微臣不敢欺君,双目早在三年前就瞎了,满目浑浊,只怕吓着众臣,亦不知怎就同我这个瞎子过不去。” 声音温和却疏离,如同凝了冰雪,隐隐又像有些不悦,这话是说给在场众臣听的。 萧扶玉撑靠着楼台阑干,底下是池水幽幽,风吹来略有凉意,即便是如此,醉态不减半分。 厅内的摄政王浅笑几声,打破了气氛的沉凝,“上元灯节,天官赐福之日,人人喜悦,陛下顽皮可爱,与卫丞相玩闹了一番,莫气恼才是。” 摄政王赵衍,曾助先帝征伐边境,立下汗马功劳,而后先帝病重后期,获封摄政王,其已逝的妹妹赵锦之乃为贤太妃,正是萧扶玉生母。 正因如此,萧扶玉对他信任有加,如今年过半百,还执掌半壁朝堂,权高位重。 而在赵衍身边的是其嫡子赵千檀,与萧扶玉虽不是自幼一起长大,但十岁相交,也算得上半个青梅竹马。 此时,一身着圆领褐服的灰眉太监领着宫人走了进来,这太监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戚德海,身怀武艺,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 听见有脚步声,卫玠略微侧耳,清风吹得他青丝拂动,尚未言语。 戚公公神态和善地向众人行礼,来到皇帝跟前,淡笑道:“陛下,埋了五年的九酝春酒开窑,太后娘娘特意让老奴送两坛过来,给陛下和各位大人尝尝味。” 戚公公身后两名宫人的手里正端着两坛老酒,众人皆被吸引了目光。 萧扶玉也不例外,倚着阑干稳了稳身子,道:“这可是好酒啊,拿过来给朕尝尝。” 听言,戚公公命人将酒塞揭开,一股醇厚的酒香在厅中蔓延,沁人心脾,着实是坛好酒。 赵千檀起身走到厅中,温和笑道:“正好,酒也来了,陛下适才不是说卫丞相来迟,若看不出祈天灯何种颜色,便自罚三杯?” 卫玠身子没有移动,头首也未转向任何人,只是侧耳细听众人,这戚公公尚在厅中候着人喝酒,不好推辞,倒不如痛快些。 “我是看不出天灯何种颜色,但想必也能猜出来,不过既然是太后的酒,微臣也得尝尝滋味。” “丞相大人好兴致。”戚公公淡淡一笑,“来人,斟酒。” 言罢,身后宫女手脚利落地斟了三杯酒,端到卫玠身前,又亲自将酒递到他手中,酒的醇香四溢。 卫玠一饮而尽,很快三杯便入了喉,道一声:“好酒。” 赵千檀道:“卫丞相果然利落,我便敬你一杯。” 便吩咐宫女斟酒,随后举杯敬向卫玠。 待在场众人皆尝过酒水后,戚公公才对萧扶玉躬身作揖道:“那就不耽搁陛下了,老奴还得回慈心宫同太后禀报。” 楼台阑干前的萧扶玉本就喝得脑子昏昏的,见戚公公要走,才记得道:“劳烦戚公公跑这一趟了,代朕同母后说谢过,改日定去慈心宫探望母后。” “陛下孝心可鉴,太后定心中欣慰。”戚公公躬着身,目光转向卫玠,又和善道:“待花灯宴结束之后,望卫丞相来慈心宫一趟。” 此语言罢,在场众人心思各异,戚公公则领着人转身退出如歌楼台。 见人走后,萧扶玉立直身望了望众人,对百戏艺人道一声:“继续奏乐,继续舞。” 太后来这一趟,弄得方才的气氛一消而散,也不知太后这是来给卫丞相救场的,还是另有所图。 艺人在场中戏耍起技艺,萧扶玉却忍不住打起哈欠,这都让她乏了,而卫玠至始至终都站在被她拉过来的位置上,一步不挪,只因他眼盲,不好随意挪动。 那九酝春酒,萧扶玉欢欢喜喜地喝了两杯,正要去与赵千檀同饮,抬眸便得见两步之遥的卫玠侧首面对着她,还真像看得到她那么一回事。 萧扶玉醉醺醺地哧了一声,“卫丞相,你方才说天灯何种颜色你猜得到,那你便告诉朕,猜了个什么颜色?” 卫玠未动,手掌搭在阑干上,淡漠道:“金色。” 萧扶玉一愣,还真给他猜对了,“怎么猜的?” 卫玠不再搭腔,神色有片刻沉凝,他并不适应这种莺歌燕舞的场合,因为这样会混淆很多声音,让他不好辨别方向,好在这场百戏办得小,未上万人,千人都未达。 应是户部有监管皇帝陛下的财政支出,嗯,好像是他吩咐的,以前的事情太久,都忘了不少。 见卫玠握着盲杖,有欲走的意思,萧扶玉则开口道:“你莫不是询问朕的宫女了吧?” 卫玠并不想解释,似乎另有心事,便道:“上元节过后,还请陛下专于政务,批改奏折。” 萧扶玉见此,对他心烦了起来,命宫女端来一杯酒,便倚着阑干饮酒,厅阁内的赵千檀正向她走来。 忽听一声吧嗒声,是阑干断裂的声音。 一瞬间,萧扶玉重心不稳,往后倒下去,楼台之下是寒冷刺骨的幽池,情急之下她没有多想,伸手一把抓住旁边男人的腰间玉带钩,那人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她扯了下去...... 在众人惊呼之下,皇帝陛下同卫丞相一起从高楼台上坠入深池,溅起水花阵阵。 “来人!陛下落水了!” 落水瞬间,萧扶玉被水打的措手不及,慌乱中不慎扯掉眼前男人的白绸眼布。 池水果然如想象中那般冰冷刺骨,她已无法思考,难以喘息,空气从口中跑出去,她只记得抓住卫玠的身体不放。 微光阑珊的池水里,入眼的是他一双如黑潭般的眉眼,仿佛渗着万年寒气,瞳孔深处藏着两个墨玉相融,深邃有神。 他将气息都渡给了她,与她对视着,那眉眼甚为好看。 忽然一些记忆涌入脑海,使萧扶玉猝不及防,意识消散之际,只道他还真是重瞳...... 第2章 前尘 谁也没有想到楼台的阑干会突然断裂,众人慌忙从楼台上下来,举着灯笼围在水岸边张望,会水的侍卫跳下了池水。 其中最为着急的便是太监苏长瑞,见皇帝陛下被卫丞相抱出水面,便急着让宫女去传唤太医,准备斗蓬衣物,两个人就如此被侍卫拖上了岸。 未等众人看清,苏长瑞就忙用斗篷捂住萧扶玉湿漉漉的身体。皇帝落水,谁能不上心,赵千檀紧张地更是凑在边缘询问情况。 显然此时的陛下已经昏厥了过去,浑身冰凉,太监们忙着把她送往寝宫。 不远处的卫玠撑着亭栏,猛地咳几声水,护卫云峥急忙将那青白的貂皮大氅披在他身上,“大人,没事吧!” 寒水冻得人发抖,卫玠只是摆了摆手,双目未曾睁开,他腰间的白玉带钩,方才情急中也被萧扶玉给拽松开了,着实有些狼狈。 不过卫丞相的容貌是出了名的倾世无双,引来不少宫女和伶女上前搀扶,却被他一一拒绝,到最后还是让云峥来扶着。 正此时,左侧传来摄政王的声音,“想不到卫丞相眼目失明,竟还识水性。” 卫玠听声微微偏首,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滴落着,不禁又几声咳嗽,“只是儿时曾习过水,全凭本能自救罢了,我虽眼盲,但还不是废人。” “说笑了,这朝中上下谁人敢当你废人,”摄政王微微挑眉,目光停在卫玠的眉眼处,最后他淡笑道:“池水寒凉,卫丞相保重身体啊。” 卫玠回道:“多谢王爷关心。” 就此,摄政王不再多言,负手前去看望皇帝的情况。 卫玠薄唇微抿,思绪深沉,今日真正想看他摘去眼布的,可不是陛下,摄政王对他的怀疑太明显了。 如歌楼台前,众人散去,皇帝落水昏迷,不见之前的莺歌笑语,阑干忽然断裂,恐有蹊跷。 的确有蹊跷,阑干是卫玠暗自使了些手段,本意是让自己佯装落水昏迷,好避开灯宴结束,前去慈心宫一事。 怎知萧扶玉不慎靠断阑干,一同将他拽下水,现在昏迷的是皇帝陛下了。 半刻后,卫玠在宫里的厢房换了身干燥的衣裳,便有苏公公派人来问,“丞相要不要去看看陛下的情况?” 卫玠面色些许苍白,白绸再次回到眼目上,不过他的状态似乎不太好,淡淡问道:“那陛下如何了?” 太监回话:“太医瞧过了,陛下伤了风寒,尚未醒来,不过嘴里呓语卫丞相的名字,苏公公这才让奴才来问问您......” 卫玠正披上貂毛大氅,听见此语,指尖略有停顿,沉默片刻,却只是再问道:“现在几时了?” 太监回:“亥时。” “时辰不早了。”卫玠神色淡漠,接过护卫递开的盲杖,平淡道:“我就不必探望了。” 这关心龙体安康的,不差他一个。 太监也不好再说什么,回声一是,便退下了。 从寝宫里出来,刚上马车,护卫云峥正准备赶马,一个大宫女领着人缓缓走来,阻住去向。 那宫女在车旁行了礼,低声道:“太后有请卫丞相前去慈心宫一趟。” 刻有相府徽记的马车厢内没有回应,宫女又重复了一遍话语,仍是没有回应。 车前的云峥开口道:“大宫女还是莫要打扰了,相爷近来本就身体抱恙,今夜又遭楼台落水,已是高烧不止,想来是去不成慈心宫,还望太后娘娘体谅啊。” 话已至此,宫女不好再为难,云峥则架车缓缓而去。 此时已然深夜,但今日是个不夜城,灯火通明,繁星点缀。 **** 是梦...... 萧扶玉的意识还停留在幽池里,浑身冰凉,如潮水般的记忆涌来,让她应接不暇,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你又何苦骗我呢。” 她与那人不过数步之遥,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四目相对,是那双墨玉相融的眼睛,但浸满失望。 如梦般的深秋,城墙之上,是西风阵阵,城墙之下,是千军万马。 他的戎装染尽血迹,散落的青丝垂至腰间,苦笑道:“谍阁本就直隶于陛下,若想要金羽令,同我直说便是,何苦骗我呢。” 萧扶玉怔怔地站在原地,腿迈不出一步,竟怕极了他的眼神,她骗了他什么…… 记忆里她说过若情深义重,两心相许,定不负深情。 他抬眸看向城墙上的弓箭手,这一切都成定局,冷笑着为自己拟好所谓的罪名,“丞相卫玠,居功自傲,意图谋反,不成,反被当即射杀?” 卫玠缓缓迈开步,即便是狼狈不堪,挺拔的身躯却仍如青松孤傲而立,“我不辞千里奔赴,只为陛下的安危,来到此地,等着我的却是谋逆的罪名。” 她不想避开他的眼眸,可四目相对让她感到不安,猜忌,心计,再到这般局面...... 忽然之间,一支羽箭划破长空,只见卫玠闷声吃痛,箭已插入他的胸膛,血顺着伤口流下来。 萧扶玉慌忙回首,有一人拿着弓箭,是赵千檀,随即而来的是万箭齐发,她命其停手,说好不伤卫玠性命的,不可射箭。 慌乱之中,城池内一片乱象,而她被侍卫强行拖走,挣脱无果,眼睁睁地看着那鲜血染了地面,触目惊心。 直到他的身躯颓然倒下,毫无生息。 卫玠死了。 萧扶玉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莫大的痛楚从心口蔓延,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真实而深刻,她做了什么...... ...... 大梦一场。 萧扶玉从梦中惊醒,满头细汗,眼角还带着泪水,已是清晨,阳光透过床幔映入榻中,颇为刺眼。 她呼吸急促,抬手捂了捂眼,深知那不是梦,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她可是重来了? 萧扶玉连忙坐起身,将床幔掀开,一眼望去是富丽堂皇的寝殿,徐徐烟熏,候在榻前打盹的两个宫女被她的动作惊吓到,睁大双眼看着她。 “陛...陛下……?” 一个宫女连忙跑出殿去,“陛下醒了!” 昭和二年,她回到她登基后的第三年,一切都还没开始的时候。 萧扶玉忙问道:“昨夜是上元节?” “是...是上元节。”宫女梨雅寻来外衣给萧扶玉披上,“陛下高烧刚退,可莫要再着凉了。” 昨夜宫里头可忙成了一锅粥,天快亮时陛下才退烧,吓死人了,碍于陛下女儿身的身份,众人不敢大张旗鼓的走动。 萧扶玉低眸思索,忽然开口道:“卫玠呢,上元节这晚他应是在朕的床上。” 梨雅一愣,无法理解她的意思,缓缓将萧扶玉按好,连忙跑出殿去。 “速速宣刘太医,陛下烧糊涂了!” 第3章 前尘(二) 谁曾想当今的嘉兴帝,百姓口中的庸君,竟是个女子,这要搁在八年前,萧扶玉也没想过。 她幼时在梧州生活,母亲病逝,好在有位姓徐的阿婆照顾她,十岁那年,一群身穿锦衣的人闯入了她的生活,将她带到了京都。 那时起,萧扶玉才知晓她娘赵锦之是后宫嫔妃,还是京都赵家的养女,因变故不得不假死,离开京都,不过这些都是上一辈的事情。 在先帝的命令下,萧扶玉被掩藏了她是女子的身份,习男子技艺,读尽圣贤书,而后更是册立为东宫太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嘉朝的皇权走向弱势,先帝体弱,膝下无子,亦不再能育子。 朝中各势力压迫皇权,推荐不少远戚小儿为先帝的义子,不知多少人等着先帝驾鹤西去,好江山换主。 所以萧扶玉的存在就变得重要了,稳定朝纲,这萧家的江山,必须掌握在萧家子孙的手里。 在萧扶玉的印象里,先帝冷肃且严厉,对她的要求比普通世家公子更高,没有一天不吃板子,所以她从没把先帝当成爹,不过是他用来巩固皇权的工具罢了。 慢慢的,先帝病越来越重,更到了卧床难起的地步,赵衍受群臣举荐,成为摄政王,掌管朝政。 先帝驾崩后,朝中的确呈现乱象,得威望素著的谍阁首尊卫熹出面镇场,萧扶玉得以登基,但不久后卫熹突遭急病而去。 谍阁乃为皇帝直属机构,下有监察、谍网二司,监察司察办百官,查办隐秘案件;谍网司便是耳目之用,金羽令可调动各处谍者,隐士。 这谍阁便是由太.祖皇帝一手建立,任命卫家掌舵,为保证皇权稳定。 早年卫家长子卫衡接掌谍阁时,助先帝萧玄琛登上帝位,声名显赫,而后嘉朝与周国交战期间,谍网司到达全盛时期。 不过十八年前金羽令被毁,卫衡辞去首尊之位,隐退于世,谍网司就此关闭,剩下的便只有残壳监察司。 首尊便由其兄弟卫熹接管,不久后,监察司内乱不断,加上谍网司的关闭,致使谍阁大不如从前强势。 谍阁的内乱正是导致皇权越发弱势的原因所在,萧扶玉登基时,卫熹一死,这监察司便落在了薛太后手中。 自萧扶玉登基,便彻底丢了实权,太后对她万般纵容宠溺,太后不需要一个明君,需要的是听话的庸君。 登基一年后,卫玠便带着先帝遗诏出现,任命丞相之位,从一无所有做到众臣敬畏,谋略过人。 萧扶玉这个皇帝当得就像个傀儡,人人都想掌控权势,不得不依靠摄政王来对抗太后一党。 回到玄华宫里,萧扶玉正身披着玄金色外衣坐在龙榻上,看着这陈设奢华的宫殿,前世发生的种种,使得思绪些许凌乱。 苏长瑞来后,殿里的宫女太监都在外间处跪着,很快太医刘启便赶来给萧扶玉看诊,刘启是太医院为数不多,知晓萧扶玉是女子的太医。 除了头还有些昏沉,萧扶玉其他都感觉还好,刚才也一时口快,前世的记忆还有些恍惚。 方才的两个宫女,一个叫梨雅,一个叫红袖,偌大的一个玄华宫,就这两个宫女和大太监苏长瑞知晓她是女子。 而这些人都是先帝在世时为萧扶玉留下的可信之人,所以幸亏她醒来时说的话,只让梨雅听见了,不然估计这宫里流传起当今皇帝恐是断袖的流言。 花灯宴上落入池水,正月的天,屋檐上的薄雪还没化干净,那池水多有寒凉可想而知。 于是萧扶玉昨夜高烧一宿,急坏了玄华宫的奴才们,宴上不少官臣还想一见皇帝的情况,包括摄政王,只怕萧扶玉身份被人觉察的苏长瑞,将人都挡下了。 刘太医给萧扶玉把完脉后,便吩咐还需多加休息,即使是退了高烧,极容易再发的。 萧扶玉的身份非凡,平日若病着,伤着,都不益声张,好在先帝留下的人还算得力,不至于让她的玄华宫满是眼线。 苏长瑞将刘太医送走,便让人熬制的药送来,萧扶玉靠着床榻休息。 不过一会儿,苏长瑞便回来了,对着萧扶玉道:“陛下呀,今早那些胡话,日后可莫再说了,以免生出事端。” 萧扶玉瞧着苏公公紧张的神情,嘴里有些哽住了,可她说的不假啊。 回想前世,上元节这晚,她喝得酩酊大醉,丝毫不知卫玠是如何爬上她的龙床的,只知有个人身躯精壮,热得要命,力气也大得要命...... 莫看他像是体弱的样子,白衣之下实则强壮有力,身怀武艺,活脱脱的扮猪吃老虎。 待到一早醒来,卫玠赤.裸着身躯睡在她身旁,入眼的就是他那张倾世般的五官,那时萧扶玉愣了好一阵,反应过来就把卫玠给踹下床了。 他醒来与她四目相对,眉眼深邃有神,最后慌张地穿上衣物,试着与她解释,却被她赶出了宫殿。 之后在朝堂上见到卫玠,萧扶玉就脸热,但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况且卫玠这张脸,百看不厌。 久而久之,她和卫玠的关系便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她承认她的确有点馋他的身子。 萧扶玉也不知对卫玠是怎样的感情,总之习惯他的存在,她也想利用他为自己夺权。 不久之后她怀孕了,一朝皇帝居然怀了臣子的孩子。 卫玠似乎很高兴,萧扶玉想留下孩子,但并不想给他,她说她需要个太子,所以孩子得姓萧,他答应得很痛快,萧扶玉些许的意外。 随着小腹渐渐隆起,萧扶玉称病离开京都,生下一子,而后交于皇后抚养。 萧扶玉休养好身子,回到朝中时,卫玠已手握金羽令,重启谍网司,从太后手里夺回监察司。 为了避嫌,她没怎么让卫玠见过孩子,他也总搂着她说:“再等等,会团聚的。” 他的话,萧扶玉没有细想,听过之后便忘了。 与周国的战役中,摄政王死于卫玠的设计,由此掌控武官军权,在谍阁的帮助下,屡战屡胜,击退周国军队,他彻底做到了权倾朝野。 正因摄政王赵衍的败落,使得她开始忌惮卫玠,百姓拥戴于他,称他为明月武神,威名远大过她这个皇帝。 越是如此,萧扶玉对卫玠的猜忌越是浓重,她从来就看不懂他要什么,他好像什么都不满足,把权力都抓在手里,可皇帝是她啊。 卫玠是重瞳子,帝王圣贤相,他有能力谋反,只怕有一天会被他反噬,这便是他的罪。 都说自古帝王与情字无缘,萧扶玉信了,在他人的蛊惑下,她试图夺取他手里的金羽令,仅此而已。 所以她利用卫玠的感情,与赵千檀设计骗他赶往梧州,卫玠竟未怀疑过她半分,奔赴千里而来。 念及情义,她从未想过杀他,怎知赵千檀擅作主张将卫玠射杀。 最后卫玠死于梧州。 萧扶玉整个人是怔怔的,好像心里空落落的,很难过,冲着赵千檀大发雷霆,要治他的罪。 赵千檀却笑着她:“明明陛下才是主导者啊,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回到京都,谍阁,财权,军权只直属于她,卫玠调动的,她亦能调动。 在他留下的那本《治世要志》,萧扶玉总算知晓卫玠所要何物,他早就准备好向世人公布,嘉朝的皇帝是女子。 他要的是她以女子的身份称帝,而非一辈子都扮做男装,还要这朝中凡是有才能之人,不论男女皆可为官。 但若想称女帝,唯有权倾朝野,教天下无人敢有半句异议。 见书中字迹,萧扶玉泪流不止,悔恨当初,那并非是谋逆之臣,他乃国士无双。 情深意重,两心相许,定不负深情。 这句话是她骗了他。 第4章 推辞 回到花灯节这晚,如歌楼台阑干断裂,萧扶玉拽着卫玠一同落水,然后她高烧昏迷一晚。 华贵的龙榻上,萧扶玉喝着宫女喂来的汤药,细细想着昨夜之事,阑干怎会平白无辜的断裂。 萧扶玉渐渐蹙起了眉,开口道:“昨夜卫丞相同朕落水之后,还去了哪?” 听她又问起卫玠,苏长瑞站在一旁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以前不是最厌于卫丞相吗,昨儿夜里愣是呓语他一晚上。” “额......”萧扶玉微噎,身边的宫女把药碗给端走。 “奴才有命人去请他,不过人没来。”苏长瑞躬着身又道:“后头,太后有派人请卫丞相去慈心宫。” “他去了慈心宫?!”萧扶玉瞳仁微张,连咳好几声。 前世上元节,卫玠就是在慈心宫中的春风渡。 所谓春风渡,乃为合欢秘药,单在酒里参一味,能使酒更为醇甜,可相安无事,但喝过酒之人闻到用作安神的鸢尾香时,便会浑身燥热,情.欲难灭。 在场之人都喝过九酝春酒,但唯有卫玠在慈心宫染了鸢尾香。 当时朝内两势鼎立,太后薛家,摄政王两者不分上下,而初露头角的卫玠处于中立,皆不靠拢。 太后有意拉拢卫玠,他却不为所动,才有意设局,让他与薛婓然在慈心宫行周公之礼,薛婓然正是太后的侄孙女。 到时一夜过后,即便是卫玠再想保持中立,碍于名利、道义不得不娶薛婓然,从而倾向太后一党。 不过太后没想到的是卫玠身怀武艺,趁不中药未深时,便从慈心宫逃出来,却误打误撞来到了玄华宫,那晚他满身的鸢尾檀香,把醉得迷糊的萧扶玉迷了心智。 这一次卫玠没来玄华宫,只怕是与别的女子一夜春风,万朵花开了。 萧扶玉想到此,心都哽塞了,咳得话都说不上来,姝容泛起苍白来,“快去慈心宫…把卫玠给朕带回来。” “陛下莫急。”苏长瑞轻拍她的背顺气,宫女梨雅看眼色连忙去倒水。 苏长瑞解释道:“昨夜儿卫丞相落水后寒得厉害,身体抱恙,哪还去得了慈心宫,听闻是回了相府。” 萧扶玉一顿,喝水缓了缓后,悬着的心安了下来,又对着苏长瑞恼道:“下次说话,说干净点。” 苏长瑞连连点头,“是是是,奴才遵命。” 萧扶玉靠回龙榻,看来因为落水,太后在慈心宫设的局没有得逞,这楼台的阑干断得还算好的,虽说她受了点寒,但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萧扶玉看向苏长瑞,缓缓道:“朕想见卫玠,你带些赏赐,替朕去相府瞧瞧。” 苏长瑞听言,躬身行礼,“是。” 苏长瑞走后,宫女便伺候着萧扶玉又歇下来,着了寒身子还是有些虚的,一早上头都有些昏沉。 宫里宫外都在忙着把昨日爆竹残骸给清理干净,殿里烧着炭火,暖洋洋的。 因带着病,萧扶玉在榻上很容易困乏,莫约过了一个时辰,苏长瑞总算是从城南的相府回来了。 萧扶玉抱着软枕,撑着困意没睡着,只听苏长瑞来到跟前道:“回陛下,卫丞相似乎病得比您还严重些,卧床难起,相府的管家说得可悬乎了,奴才都没能见到人。” 萧扶玉当即消了不少困意,不应该啊,印象里这家伙没那么体弱啊,她探身道:“要不朕亲自看看他,还好歹也是连累他落水的。” 苏长瑞将她按住,“陛下您这身子还弱着呢,外头风大,还需多休息,况且您不能随意出宫。” 萧扶玉不满地啧了一声,谁说当皇帝好的,连出宫都要被限制,而且还是她这样的皇帝。 接着苏长瑞又继续说:“您要是又高烧起来,奴才可就是大罪过了,陛下龙体要紧,待过些天,奴才再去请卫丞相。” 见他唠叨,萧扶玉摆手打断他,“行了行了。” 言罢,她就转身趴在榻上,叹息一声,不再理睬苏长瑞。 ...... 病下后,萧扶玉一连几天没有上朝,但这朝中许多事由不得她作主,摄政王主持朝政,她上不上朝都没多大用处。 回想此前,卫玠总压着她去宣室殿批改奏折,过目大小事务,或者读习政书,一副铁面无情的模样。 萧扶玉便会对此不满,躲他跟躲贼似的,不过这一次,卫玠也好几天没有上朝,也没来逼她批奏折。 风寒好了不少后,萧扶玉又让苏长瑞去相府召卫玠,谁知又被相府以病推辞,她思来想去算是明白了,他这是故意的吧。 萧扶玉便对苏长瑞吩咐道:“带句话过去,那日在池水里朕与他可是四目相对。” “额...”苏长瑞有些迟疑,“陛下……” 萧扶玉扬唇道:“他会明白朕的意思的。” 他的重瞳,到如今还无人知晓呢,除了她。 苏长瑞回一声是,便拱手退了下去。 **** 城南相府,暖阳和煦,先前檐上的薄雪也都已化尽。 近已开春,庭院里的草木发着枝芽,按薛太后的意思,礼部想来是开始着手准备给皇帝陛下选秀的事,最重要的还是要选出合适的皇后。 书斋帷帘后,一拢淡青衣衫的卫玠席地而坐,眼覆白布,面容清隽,他挺拔的身形前是一张茶案,沏好的两杯碧螺春冒起热气。 杨望舒身着宝蓝色劲装,席地跪坐于不远处,抬眸便是卫丞相的容颜,清冷且孤傲,这样的气场会使人难以靠近,即便是案上已为她沏好茶水,她却未曾伸手端茶。 卫丞相眼盲,即便是她看着他,也不会被察觉吧。 杨望舒微微低眸,道:“开春选秀,劳烦卫丞相,若此事能成,往后我听候丞相差遣。” 卫玠神色依旧,声音清沉,“杨小姐自幼习武,英姿飒爽,怎甘愿入宫?” 杨望舒默了片刻,道:“我自有原因,就当是为了荣华富贵。” 卫玠平淡道:“陛下心不在后宫,即便是入宫也难有宠爱。” “这无妨,还望丞相大人为望舒举荐。”杨望舒作揖行礼。 卫玠没有回应,书斋中渐渐平静下来,清风吹来,地板上的书被吹翻了页。 半刻之后,杨望舒步伐轻缓地离开了书斋。 帷帘轻轻吹动,卫玠端起桌上的茶水轻啜,兵部侍郎之女杨望舒,前世开春选秀时,也曾来找过他,不过未能入宫为妃。 此时,走廊上响起较快的步伐声,相府的袁管家越过帷帘来到卫玠身后,开口道:“大人,陛下又命苏公公来相府了。” 卫玠神色淡漠,未有回应。 接着袁管家又道:“陛下说上元节夜在池水中,大人对陛下行了有违礼节的事,还说与大人四目相对。” 卫玠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容色有些微妙的阴沉。 违礼之事,四目相对,这是威胁呐。 第5章 笼络? 宫女皆候在宣室殿外间,檀色的帏幔垂落,里头的暖炉炭火阑珊,散了些正月里的寒气。 萧扶玉身着玄金色华袍半靠于罗汉榻上,手里拿着一本折子在看。她眉目精致,玉冠束发,好一个相貌堂堂的少年郎,但这五官里总透过一股阴柔,细皮嫩肉得不像话。 礼部尚书陆旭文多看了两眼皇帝,又垂下眼眸,“选秀的章程,摄政王已掌过眼,让臣拿过来给陛下瞧瞧有什么地方还不合心意的。” 过了这个年头,陛下就已年满十八,是该立一位皇后了,皇嗣本就极为薄弱,着急也是应当的。 萧扶玉微抬眼皮,写的是选秀中较为看重的官臣女子,还有部分章程,密密麻麻的。 后宫空虚三年,这一年她的确开始了选秀,乃为年前薛太后所安排,打着为了皇室子孙延绵的名义,实则为了拿下皇后之位,更好的执掌六宫。 没有什么比在皇帝枕边安插亲信,更方便监视于她了。 但萧扶玉是个女子,更没有什么磨镜之好,后宫三千不如一个卫丞相呢,前世还给她留了个种,说起来她都想儿子了。 萧扶玉不免淡笑了一声,想想卫玠忠臣义士,绝世无双,私底下却是她的弄臣。 底下的陆尚书听到笑声,略带疑惑地看着她,“陛下?” 萧扶玉瞥他一眼,很快便收了笑意,将章程折子放在一旁的檀桌上,“朕若能自己定下皇后之位的人选,那便合心意了。” 陆尚书顿了一下,道:“陛下这是有心仪的女子了?” 萧扶玉没有搭腔,她身份特殊,这皇后之位必须得是自己人,以便打理六宫,不让太后插手。 这样的人选不好安排,不过前世的确有,是南伯侯之女唐柒柒,这南伯侯曾是先帝的心腹,在京都颇有威望,却素来淡泊名利,已多年不入朝政,既不是太后一党,更不与摄政王为盟。 唐柒柒正是奉南伯侯之命入宫为妃,此女论身份地位,论品性才气,皆为上佳,不少世家女子都输于她。 萧扶玉趁此便非要定下唐柒柒为后,太后碍于南伯侯坐镇,不得不松口,这也就解决了萧扶玉的燃眉之急。 那时她还曾想是何人有这么大的手笔,竟请得动京都南伯侯。不过今生算是想明白了,卫玠的父亲年少时与南伯侯乃为至交,而后因为变故相互走远,这无非是卫玠的手笔。 陆尚书浅笑道:“陛下可莫害羞,这上头若真有您心仪的女子,臣也好为陛下打点打点。” 他瞧着桌上的折子,心道陛下到底还是个毛头小子,还是会不好意思的,也不知是哪家女子。 “你这老家伙可真好闲事,朕心仪的,你还不一定能送来呢。”萧扶玉靠回榻案,姿态慵懒,桃花眼微挑,摆摆手道:“退下去吧。” 陆尚书不好在追问,连道了几声是,躬身退出宫殿。 正这时,苏长瑞低着脑袋入殿来,与陆尚书越过,在暖炉旁停下行礼,“陛下,卫丞相到。” 见到苏长瑞,萧扶玉眸色微亮,扬起唇角,“宣进来。” 卫玠果然知道来见她了。 萧扶玉坐起身姿,只听殿外响起有条不紊的步伐声和盲杖撑地声,她闻声看着殿门。 白绸覆眼的卫玠越过门槛,青白的衣袍衬得他的身形颀长挺拔,一如往昔的纤尘不染,清雅淡然。 萧扶玉略微探身,带一抹笑意,看着他走到殿中来,明明是个盲者,举止却有条有序的。 候在殿内的宫女皆退了出去,关上殿门。 与上次在花灯宴召见他时不一样,前世记忆涌现后,卫玠死后的数年里,她都无法释怀,思念成疾,这叫她如何不想见他呢。 萧扶玉开了口,“卫丞相。” 明殿里,卫玠并没有马上回应,单手覆眉眼,轻轻一拉,白色的绸布拉了下来,一双墨玉般的深眸露出来,为他的容颜增添许多光彩。 卫玠漠然地对她相视一眼,拱手行礼,“臣卫玠见过陛下。” 极其疏离的语气,让萧扶玉微微心沉,她却扬起一抹淡笑,“卫丞相何故揭了眼布,不掩饰了?” 卫玠立直身形,“既然陛下都已知晓,臣何必多此一举呢。” 四目相对,不就是知晓他不是眼盲了吗,那晚在水里,他还以为她意识不清,的确是用口给她渡过气,眼下倒被说是非礼了。 萧扶玉慵懒地单手托着面颊,放柔了声线道:“是啊,寻遍满朝文武,相传帝王圣贤相的重瞳子,正是卫丞相呐。” 卫玠眸色依旧平静,指腹暗暗摩挲盲杖,“重瞳不过是眼疾罢了。” 言罢,萧扶玉从罗汉榻上起身,移步来到卫玠身前,她的个子不过刚到他的下巴。 “朕看卫丞相可不像个盲人,这要是传出去,不少人会视你为眼中钉。” 这话里带着试探,卫玠没有立刻搭腔,二人对视片刻,他嘴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撇开目光,“比起臣的重瞳,陛下的女儿身不更危险吗,过不久便要选秀,不知还能瞒得了多久。” “噢?”萧扶玉轻轻眨眸,“你发现了呀。” 语调里没有紧张,反而是些许的调笑。 卫玠微微蹙眉,目光回到她脸上,还未有反应,萧扶玉便伸手抱住了他,尤为亲近,她道:“正好,我们做一场交易吧。” 前世她曾想过,若再有机会见到卫玠,定会毫不犹豫地靠近他,不去想他是否恨她。 卫玠面容微沉,闻见她身上的淡淡柔香,便是这样的一抹柔香,熟悉得致命。 萧扶玉轻轻道:“要不你我……” 卫玠未等萧扶玉把话说完,手掌便握住萧扶玉的肩膀,将她推开,拱手一连退了好几步,语气清冷且自持,“陛下自重,你我男女有别。” 萧扶玉顿在原地,看着离了几步外的卫玠,双眸低垂,神色沉凝,仿佛与她隔了千里,曾经他从不会推开她。 “不必与朕如此拘谨。”萧扶玉收敛心绪,调笑道:“卫丞相天人之姿,朕一眼心动,情窦初开,你如此推开朕,都有些伤心了。” “陛下,君臣礼仪不可轻佻。”卫玠道。 “倒是越发古板了。”萧扶玉顿了片刻,怕过于亲近惹他不喜,便道:“重瞳一事朕不会说出去,而朕的事,卫丞相也不会泄露吧。” “那是自然。”卫玠没有看萧扶玉,脊背依旧挺拔,如同前世一样,看似对重瞳并不在意,实则忌惮不止一朝一夕了。 萧扶玉微微撇嘴,转而走回罗汉榻处,将檀桌上的折子拿起来看,“这选秀的女子名单,卫丞相可看了?” 卫玠道:“回陛下,看过。” “太后中意监察使之女,摄政王举荐太尉嫡女,卫丞相看重谁呢?”萧扶玉道。 卫玠淡淡道:“选秀尚有变数,臣看重的,不如陛下想选的。” 萧扶玉侧首看他,浅笑道:“朕想选你。” 卫玠神色又沉了下来,声线都冷沉了几分,“陛下收回此话,往后断不可再言。” 萧扶玉看着卫玠死沉死沉的脸,就跟欠他百来万两银子似的,她轻轻地哼唧一声,“不过开个玩笑,你何必如此严肃。” “臣惶恐。”卫玠道。 萧扶玉挑眉,他可没一点惶恐的模样,自适才与他亲近一下,这个人的目光就对她避而远之。 “没事,咱们来日方长。”她把折子递向卫玠,“立后一事就麻烦卫丞相为朕处理,想必你定有合适人选。” 卫玠眉眼几分深邃,不紧不慢地接过折子,语气冷漠且疏离,“卫玠遵祖训辅佐君王,奉先帝之命忠于国家,一片赤诚,陛下不必以这等方式笼络卫玠。” “笼络?”萧扶玉微微蹙眉,“朕今日所言,句句属实。” 她不是笼络他,是真的心仪他。 卫玠眼底几分沉凝,将盲杖捡起,前世她便是如此利用他的情感,如今都是往事云烟,没什么好介怀的,只是帝王无情,他不想再节外生枝。 卫玠淡漠道:“那陛下是魔怔了吧,落一次水失了心性。” 他不想再多做停留,走到殿门处,把白绸带系在眉眼。 “你就当朕失了心性吧。”萧扶玉淡淡回道。 卫玠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她的话,伴君如伴虎,不得不防,他没有回过头道:“陛下若别无他事,臣就告退了。” “朕......”萧扶玉本还想说什么,奈何他过于疏离,她只好改口道:“下次召见你,不可再推辞。” 卫玠则朝她恭敬的行礼,转而退出宣室殿。 看着卫玠离去的方向,萧扶玉顿了片刻才收回目光,缓缓走到檀桌旁,比前世还刀枪不入,是差了春风渡那事儿? 不妨,山高水长,他们来日方长,再者她还念着儿子,羊毛出在羊身上,卫玠不同她好,那她儿子如何出来。 第6章 白龙寺 上元节结束后,各部官臣皆已上朝就职,就连落水的皇帝陛下在休息几天后,便召了众臣早朝。 虽说嘉朝十天一朝,但若搁在以往,皇帝指不定会借落水病重的名义,歇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行呢,绝不会主动召众臣上朝。 金銮殿上,众臣纷纷将近月来的大小事务,向皇帝作了汇报,然后便是户部、礼部准备的选秀一事,看过花名册,再决定选阅日期。 也是奇了怪了,皇帝陛下落水之后,似乎性情变了不少,头一回见陛下如此认真地听官臣汇总,难道开了窍? 这开年事务总是多一点,早朝结束后,皇帝陛下还将卫丞相留下商讨政务,是一些往年各地灾祸就下来的历史问题。 萧扶玉本以为能把卫玠留下来多相处一会儿,谁知卫玠让人端来高高一叠奏折,站在龙案前道:“既然陛下有心专政,便将各地区臣子奏来的折子一一批改了吧,以往都是臣在批,您就当是了解国情。” 还没得萧扶玉批得几本,卫玠便离开了宣室殿,他着实狡猾,这些奏折算不上太难,顶多是个过目批字。 害得萧扶玉都找不到理由装憨求问他,批得手都发酸,别以为她前世没怎么务政,这些简单的奏折,分明是他一个丞相该分担的。 萧扶玉在宣室殿一待就到了傍晚,乏累得趴在龙案上睡着,手里还攥着朱批笔。 宫灯里的烛光微微摇曳,门口的苏长瑞不做声。 房门被推开,卫玠信步走进来,而龙案上的萧扶玉,精致的眉目间略有疲惫,面颊似乎还沾了滴墨汁,睡得正香。 卫玠听得出她入睡的呼吸声,顿了片刻,才出声唤道:“陛下。” 萧扶玉睫毛微颤,睁眼只见卫玠站在不远处,“嗯?” 卫玠淡淡道:“陛下辛苦,早些休息,臣将奏折拿下了。” 听此,萧扶玉清醒不少,擦了下脸,“朕不辛苦,若有卫丞相陪着就更好了。” 萧扶玉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奏折,向卫玠走去,浅笑道:“丞相可用过膳了?” 言罢,将他的眼布拉到鼻梁上,她知道卫玠虽带着眼布,但并不是什么都看不到,透着眼布还能分清视角。 她继续道:“要不要一起?” 萧扶玉生得一双媚气的桃花眼,分外好看,对着人扑闪扑闪的,且自带笑唇,若不是身着男装,私底下娇媚得很,大有千娇百媚的姿态。 宽大的龙袍下的身段不俗,早年老嬷嬷为了藏住她这身子,可是费尽了心思。 上一世卫玠见过她穿女装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仅仅一件松散的里衣,已足够风情万种。 卫玠的目光瞥过萧扶玉面颊上的墨点,现在活像个花脸猫,他退了一步,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垂眸道:“臣用过了,不必劳烦。” 说罢,他接过萧扶玉手里的奏折,她却紧捏着不放。 萧扶玉道:“不劳烦,要不你就陪朕一同用膳。” 她伸手过去,刚与他指尖相触,卫玠便松了手,道:“那臣明日再来拿回奏折。” 言罢,他拱手退出房间,走得不留痕迹。 萧扶玉恼得把奏折扔回龙案上,再出门看去,卫玠已走远,修长的身影在灯火阑珊处中,显得更加的拒人千里。 房门前的苏公公道一声:“陛下可要传膳。” 萧扶玉微微蹙眉,片刻后才淡淡一声,“传。” **** 二月仲春,花朝节在即,不少士族女子为选阅一事赶赴京都,邻国都有献女入朝,听闻此次选秀,将有不少女子能入宫为妃。 趁着花朝节太后外出梦梅园赏花祈福,萧扶玉有了私服出宫的主意,苏长瑞虽说是宫里的大总管,但还有一个太后身边的红人戚德海时常盯着,哪里敢让萧扶玉出宫游玩。 萧扶玉便让苏长瑞用花朝节赏花为由挡过去,苏长瑞是犟不过她,只好松了口。 萧扶玉想过,之所以卫玠会对她如此冷淡,想必是未曾见过她作为女子的模样,任谁对着一个男人装扮的女子都动不了心。 前世她和卫玠关系从一个巫山风雨的晚上开始的,和如今状况定有不同,于是她换上罗裙,梳上发髻去见他,还成不成。 萧扶玉就不信,她前世能勾到的人,今生怎就不行了。 京都十里长街,川流不息,高楼红袖,一辆华贵马车行驶于繁华市井中。 车厢内,苏长瑞看着眼前的主子,淡粉色上衣搭着织锦马面裙,白玉发簪挽着长发,姝容婉媚,唇红肤白,与平常玉冠束发的模样一点都不搭边。 萧扶玉指尖挑一下额角发缕,轻抛媚眼,浅笑道:“好看吗。” 苏公公有些左右为难,陛下偷偷扮女装出宫,若是被熟人发现,可就害事了,可别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才是。 见苏长瑞不回答,萧扶玉抬起拳头要捶人,他忙道:“好看好看,可奴才不放心,陛下要是遇见哪个位高的大人,怎么办。” 萧扶玉把面纱戴上,“如此谁还能瞧出朕是谁?朕又不是去逛青楼,能碰见几个人。” 正此时,车窗外缓缓行过一辆熟悉的马车,苏长瑞定睛一瞧,迟疑道:“好像是相府马车过去了。” 萧扶玉挑眉,探首瞧去,只见前头马车上,刻着的正是相府徽记,似乎刚从相府出来,她道:“这是要去往何处?” 苏长瑞瞥了瞥,喃喃道:“像是长乐门的方向。” 京都有四方城门,这东门便叫长乐门,乃为嘉朝江山长久欢乐,万年不衰之意。 萧扶玉微微挑眉,收回身姿,“跟上去。” 此言下后,马车便调转方向,在车水马龙的长街中,远远地紧随其后。 今日花朝节,卫玠这是要出城踏青吗? 一路跟随,相府的马车果然是去往长乐门,很快在城门前与另一马车相遇,双方都没有下车,只是继续往前行出城。 看着渐行渐远的两辆马车,苏长瑞在萧扶玉身旁问道,“陛下,咱还跟不跟……” 萧扶玉沉凝片刻,回道:“自然要跟,不过在城外没了人流的掩饰,还需离远一些,莫让其发现。” 苏长瑞点头,招呼马夫谨慎些跟上。 在官道上行了莫约半个时辰,一路的春意盎然,山花烂漫,萧扶玉都无心观赏。 不久后,那两辆马车停在门庭干净的寺庙前,有僧人还在清扫着台阶上的落叶,是京都之外的白龙寺。 后面的萧扶玉连忙提着裙摆跃下马车,躲在树木后观望,而苏长瑞太胖,树木根本就遮不住他的身躯。 只见远处的相府马车上,一个宝蓝衣裙的女子下车,远远瞧着亭亭玉立,看衣饰像个姑娘小姐。 随即便是白绸覆目的卫玠下车,清贵儒雅的气质让人一眼便认出是他。 萧扶玉睁圆了双眼,卫玠的马车上竟藏着别的女子,他们还站得这么近? 而另一辆马车下来的正是京都南伯侯与其嫡女唐柒柒,几人有说有笑的入寺庙中去。 看来此行的目的,八.九不离她立后一事,但萧扶玉还是心里几分不痛快,问道,“与卫玠同乘的女子是谁?” 躲在树木后的苏长瑞回道:“隔这么远,奴才哪里看得清。” 萧扶玉抿了抿唇,将面纱戴好,往白龙寺内走去,吩咐苏长瑞莫跟来,卫玠等人认得苏长瑞的。 第7章 玄铁 人多眼杂,你怎能独自出宫。…… 白马寺落座于京都城外,林木环绕,青山高远,除去林间山雀声,便是寺内钟声和诵念声。 小径通幽中,护卫云峥询问寺内僧人,“今日可有别的什么贵人来祭拜?” 僧人低着眸,不敢多看云峥,道一句:“别无其他贵人。” 得到回答的云峥不再多言,与僧人行礼,便转而往念灵堂走去。 念灵堂内香火供奉,设有不少灵牌,门外有护卫在侯着,清净幽然。 堂内几人没做言语,僧人将燃好的香交给卫玠,他跪于蒲团上,虔诚跪拜,而桌上的祭品后立着灵牌写的为卫家卫衡之名。 卫玠神色清冷,跪拜之后将香插入香炉,盲杖摸索着地面退下来,一旁的南伯侯双手持香柱祭拜。 南伯侯唐谦,年少时有勇有谋,英勇善战,与父亲曾一起在周国潜伏,与父亲是挚友,也是战友。 而后因金羽令被毁一事,二人不合,如今南伯侯淡泊名利,退出朝堂多年,父亲则已不在人世。 云峥入门来,在卫玠身边低语几句便退下,堂中的南伯侯插好香柱,轻叹一声:“走吧。” 在寺庙的走道中,南伯侯负手,问道:“你是何时将灵位祭于白马寺的。” “两年前。”卫玠淡然回道:“待尘埃落地后,晚辈再将父亲迁回卫家祠堂。” “来白马寺这么多次,还不知故人在此。”南伯侯轻轻点头,身后跟随的是唐柒柒与杨望舒二女,两人不做言语,卫家卫衡之死的原尾,京都知晓者甚少。 南伯侯感怀道:“一别十余年,谁曾想竟再无相见之时,心中伤怀不已。” 卫玠心绪渐沉,“世事无常,人亦无常。” 他自幼随父亲隐居,饱读诗书,习武练剑,也曾少年心性,自命不凡。 当年先帝死前曾来父亲与他,请父亲出山辅佐太子,父亲并没有立刻答应,先帝便留下一旨密诏。 所谓的丞相之位本该是他父亲卫衡,但先帝在见过卫玠之后,又添了一笔,子承袭相位。 先帝走后不久,一群身着黑衣的死士出现,父亲死于乱刀之下,而卫玠带着密诏和翎羽玉逃出生天,双眼也因此失明。 而后先帝驾崩,萧扶玉登基,卫家卫熹被密杀,丢失谍阁监察司的执掌权,自此卫家士族在京都一蹶不振。 那时卫玠心高气傲,养伤一年后,不顾眼伤未好,入朝为官,用两年的时间调查谁人是对卫家下手的幕后凶手,重铸金羽令,重启谍网司。 比起前世,如今卫玠显得从容不少,铸成金羽令的两大材料,一翎羽玉,二是千年玄铁。 翎羽玉在卫玠手里,这难得玄铁曾在青州出现一次,前世卫玠费尽心思各方寻找,而后才得知玄铁是被南伯侯藏了起来。 僧人引着几人往般若殿走去,南伯侯看了卫玠一眼,道:“柒柒入宫后,卫丞相多加照顾。” 此言道出,身后的杨望舒插了话,“当今天子平庸无忌,好逸恶劳,非英杰之辈,侯爷一向不看重名利,为何定要将柒柒送入宫中争夺后位。” 南伯侯听言,侧身看向杨望舒,她眉目间有不解与愤然,一旁的唐柒柒面露难色,轻轻拉着她的衣袖。 卫玠也没言语,这杨望舒自小与唐柒柒情同姐妹,听闻唐柒柒入京,这才劫了卫玠的马车,一同来到白马寺。 南伯侯哧一声,轻描淡写道:“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我,我自然有我的原由。” 他言罢,不再回头向前走去,身后的杨望舒面色难看,南伯侯虽然看似说得轻描淡写,却隐隐带着不可触碰的威严。 几人途经佛殿,金佛灿灿,不少花朝节前来祈福的香客,香烟缭绕。 忽听见一声柔雅的女声响起,“阿弥陀佛。” 混在诸多人的话语中,轻轻的一句,在卫玠耳里有几分显耳,他微微顿了一下步伐,与众人离去。 佛殿内,身姿窈窕的女子与僧人交谈外,连忙行到房门处,探首观望远去的几人身影。 萧扶玉戴着面纱,眉头微蹙,不知为何总觉得卫玠与南伯侯来白马寺不一般,定有别的什么目的。 她回过首,殿中的僧人已开始清走香客,僧人恭敬低首,“午后寺内将诵经念佛,施主请回。” 萧扶玉点着首,退出佛殿,明明花朝节,闭门诵经念佛,有些蹊跷。 趁着僧人不注意,萧扶玉疾步卫玠走的方向跟去,路上尤为安静,都见不着几个人。 途径禅房,萧扶玉猫着身子越过转角,一回身,白衣翩翩的高大身形挡在她身前。 卫玠的突然出现吓得萧扶玉一抖,只见他面容平静,眼覆白布,未有一句话,他不是在般若塔里吗。 萧扶玉抚着面纱,故作镇定地背过身,本想装作前来祈福的香客,却听身后的卫玠语气淡然地唤她,“陛下。” 萧扶玉有些尴尬,指尖挠挠脸颊,就被卫玠抓住了手腕,步伐稳健地拉着她往较为狭小的空间去。 萧扶玉见他健步如飞,不跌不撞,轻轻道:“我怀疑你的眼罩根本就没有用。” 卫玠开口道:“陛下怎么在此?” “花朝节微服私访。”萧扶玉狡辩道。“你怎么发现我的。” 他怎么知晓她在这,分明她戴着面纱,也没压着声音装男子,还隔得这么远。 卫玠薄唇微抿,曾听多了她的声音,即便只是喘.息,他也能分辨得出她。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略有责备道:“人多眼杂,你怎能独自出宫。” 萧扶玉的手腕还被卫玠紧紧握在手掌里,她也不做挣扎。二人靠得很近,近到她怀疑卫玠的眼罩是不是透光啊,实在是像是隔着眼罩看她。 萧扶玉瞥了眼远处环境,身姿靠着墙,然后道:“你先告诉我,你和南伯侯在此做什么。” 卫玠顿了下,松开萧扶玉的手,道:“臣命护卫送陛下回宫。”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回答我。”萧扶玉略有不满,“我今日来白马寺诵经祈福,还用不着你送我回去。”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萧扶玉抬眸望去,只见卫玠身后不远处出现一中年男子,绛紫华服,气宇非寻常人,竟是摄政王赵衍。 “卫丞相?” 听见赵衍的声音,卫玠一顿,缓缓回身,萧扶玉略有慌张,往卫玠宽厚的肩膀后躲躲,怎么摄政王也在此? 卫玠心中略有一沉,没有做回应。 摄政王撇首看了几眼卫玠身后的人,丞相卫玠素来不近女色,府内更无妻妾,难得见着这一幕。 萧扶玉低着眸,好在是还有面纱遮脸,今儿她这妆扮还不能给人瞧见。 “本王可是打扰了?”摄政王笑了笑,虽有些意外,但今日的白马寺可不一般,只怕身后这位女子身份不俗。 卫玠没有解释,也不好解释,便朝摄政王的方向行礼,“见过王爷。” “本王今日与寺中大师请教佛法,竟不料撞见卫丞相,实属冒昧。”摄政王眸光瞥向萧扶玉,缓缓道:“不过京都不少女子要为此难过了。” “府中一门客罢了。”卫玠回道。 萧扶玉心里泛起嘀咕,她是门客,说她是老相好也行的。 正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和打斗声,僧人纷纷从般若塔逃出来,直喊有贼人入寺。 卫玠心头一紧,南伯侯等人正是在般若塔,他微微侧首,只听摄政王惊道:“这是发生什么了。” 南伯侯将千年玄铁放在白马寺内的事,看来有不少人知晓了,摄政王的出现想来居心叵测。 卫玠循声走去,萧扶玉回神过来,连忙上前扶着他,眼盲之人,总要多搀扶着的,这白马寺像是有一场好戏呢。 摄政王看着二人匆匆赶往般若塔,收起刚才的惊色,他扬起眉梢,对旁边侍卫,沉声道:“只要玄铁,切勿出人命。” 侍卫低首回应,“是。” 第8章 桌案 薛太后不是在梦梅园林赏花吗 般若塔院外,一时间出现了不少的蒙面死士,众护卫正与其打斗起来,房门已被打破,一片狼藉。 卫玠赶到之时,只听塔中一阵打斗声,几名死士从中跃出来,其中一人手持红木宝盒,武将世家出身的杨望舒追出来将其阻拦,与之缠斗。 萧扶玉被卫玠护在身后,她轻轻问道:“他们在抢什么?” “玄铁。”卫玠停下步伐。 话语间,手拿宝盒的死士身手敏捷地跃起跳上房梁逃去,南伯侯一声令下,随行的护卫追击而去。 听此情形,卫玠微微撇首,拉着萧扶玉的手臂,往不远处的禅房走去。 禅房不算宽敞,萧扶玉被卫玠拉入屏风内,他揭去眼罩,墨玉般的眼眸看着她,“苏长瑞可在寺外?” 萧扶玉颌首回应,卫玠低声道:“在此等着,你身份特殊,外面不安全,待寺内平息,臣让苏长瑞来接你回宫。” 白马寺内没有武僧,情形已够乱了,若被发现萧扶玉的女儿身那就更乱了。 卫玠没有多耽搁,便关上禅房的门离开。 于是萧扶玉就被留在了这里,也不好轻举妄动,其实她想说她也想看看实情,白马寺争夺玄铁,有意思。 玄铁乃为金羽令的原材料之一,萧扶玉都不知道这东西竟然在白马寺,尘封多年的谍网司掌控权对不少人都有吸引力。 半刻之后,外面的打斗声渐渐消失,萧扶玉隔窗户的缝隙往外看,不见有一人,尤为安静。 萧扶玉将房门打开,白马寺内的僧人也都不见了踪影,如此安静是最为奇怪的。 萧扶玉想去看看般若塔内打斗痕迹,提着裙摆疾步入了塔,方才见几个贼人便从这里将宝盒夺走的。 只见原本华贵素雅的塔内一片狼藉,帷帘和香烛都散落了一地,杂乱不堪。 萧扶玉走到偌大的香鼎处,依她猜测,应是南伯侯与卫玠本是在般若塔转交玄铁,结果卫玠去见她之际,数名死士涌出抢夺,此刻怕是众人追出寺外抢千年玄铁了。 还未得多打量几眼,塔外传来一阵动静和脚步声,有一人在说话:“东西就藏在鼎中香灰里。” 声音年长且尖细,像是戚公公的声音...... 萧扶玉顿时警觉起来,提起裙摆,连忙躲在香鼎旁的桌案底下。 转眼间房门被推开,借着桌布的一丝缝隙,萧扶玉的低视角里,一双金丝呈凤鞋缓缓走进来,衣物上繁琐的花纹,证明着此人的身份不凡。 戚德海手一挥,左右两侧的禁卫军走上前在香鼎里寻找,这香鼎说大也不算太大,说小也不小,香灰积得尤为的深。 萧扶玉紧张得心里怦怦直跳,桌案底下空间狭小,让她有种压迫感,而桌布外就是两名禁卫的脚,近在咫尺。 能随意调动宫内禁卫军的,除了她,还有一人便是太后。 薛太后不是在梦梅园林赏花吗,怎么出现在白马寺? 萧扶玉思索间,禁卫从香鼎的积灰深处找到红木宝盒,上面满是香灰,手感尤为沉重。禁卫将宝盒呈向太后。 薛太后仪态雍容,两鬓斑白,面容上布着细纹,眼目细长,见宝盒上满是灰里,神色中尽是鄙夷和不屑。 “摄政王与卫玠等人还在追夺那个次品。”戚德海从衣襟里掏出手帕将擦着宝盒上的灰,慢条斯理道:“太后,这才是千年玄铁,卫丞相怕是没想到东西早就被寺内的住持调包。” 薛太后瞥戚德海一眼,缓缓道:“这千年玄铁都能寻到,卫玠果然才识过人。” 戚德海低着眸道:“卫丞相中立许久,近年来似乎有心为陛下巩固。” “陛下?”薛太后神色轻蔑,淡淡道:“他不过是哀家扶持的傀儡而已。” 戚德海应和了声是,薛太后目光撇向他手里的宝盒,上头紧紧扣着一把锁,道:“钥匙。” 见此,戚德海躬着身,他把宝盒交给两个禁卫军,“回太后,奴才命人把锁砸了便是。” 桌案下的萧扶玉屏着呼吸,戚德海武功不俗,听觉极佳,她生怕弄出动静。 只听梆梆几声砸锁声,看来那锁扣得挺严实,禁卫军使刀柄用力一砸,手滑间,宝盒摔在地上,一块深黑的铁块也随之掉出来。 那铁块如一掌般大小,隐隐透着红光,似乎还带着寒气,正落在桌布外。 也落在萧扶玉眼前,她微微一愣,侧眸又见到高低不同的桌脚下,垫着块相同大小的石墨。 萧扶玉眸色沉凝,薄汗从额角滴落下来...... 戚德海对着禁卫喝斥几声,众人忙低首去捡,无人发现到桌底下一块垫脚的石墨滑了出来。 一禁卫眼快,弯腰忙将墨色石块捡起来,擦去上面的灰,呈到薛太后眼前。 薛太后等得有几分不悦,看着被禁卫长擦干净的玄铁,道:“这就是千年玄铁?” 禁卫统领打量片刻,回道:“传闻玄铁深黑且沉重,微臣看应该错不了。” 戚德海的目光在那块玄铁上停留片刻,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却不做言语。 薛太后微顿,这千年玄铁谁也没见过,亦不好断论,挥袖转身,语气微冷,“这要是错了,一个也活不了。” 禁卫统领道几声是,把玄铁收起,戚德海紧随薛太后出了房门,众人离开的步伐中,般若塔内似乎有一细微声响。 戚德海停步回首扫视塔内,一如刚才那般模样,什么都没有变,薛太后则略有疑色瞥向他。 戚德海退身回到塔屋中,停在香鼎后的桌案前,桌布微微摇晃,他未有犹豫,一下子桌布掀开,桌案下什么都没有。 塔外的薛太后问道:“怎么?” 戚德海目光扫到桌案下的地面,有几滴汗迹,他道:“塔内还有人。” 薛太后面色一沉,冷声下令,“把般若塔里里外外搜提一遍。” 当即,禁卫军纷纷入塔翻找,四处狼藉,却不见一丝人影,随即蔓延在塔外寻找。 一个禁卫军从外跑到薛太后身后跪下,“太后,卫玠等人回来了。” 薛太后眸色微眯,神色几分难看,侧目瞥见远处树木下似乎有什么略过,立刻命戚德海追上去。 ...... 萧扶玉忍着脚疼从般若塔内逃出来,脱离那压抑的气氛,她喘息不已,好险!这戚德海简直比卫玠的耳朵还灵。 适才在桌底下,取了垫桌脚的石墨,她用脚垫的桌脚,疼得她直冒冷汗,这老太婆!还好她机灵跑得快。 萧扶玉抖了抖被压疼的脚,来到禅房后面的窗牖前,放轻动作翻入禅房。还没来得及坐下,外头的脚步声逼来,一道身影倒在房门上。 萧扶玉心头一沉,是戚德海...... 她将面纱戴好,连忙躲在屏风后,房门猛地被推开。 夕阳余晖,从窗户处投进来,禅房内尤为明亮。 戚德海站于房门外,提步缓缓走入,目光停在屏风处,冷幽幽道:“何人在此。” 屏风之后,萧扶玉紧攥衣袖,心跳加速,以她的三脚猫功夫是打不过戚德海的,这可...这可怎么办。 忽然被一声清沉的男声打破凝固的气氛,“戚公公。” 戚德海停住步伐,侧首看去,只见手持盲杖的卫玠正站于禅房外,他微冷的面容上有一道血丝,似乎经历过争斗。 戚德海朝卫玠行礼,“卫丞相。” 卫玠道:“竟不想戚公公也在白马寺。” 戚德海弯起眉眼,浅笑道:“太后娘娘从梦梅园回宫,途径白马寺,便命老奴讨个佛牌回去。” 听此,萧扶玉大松一口气,抚了抚胸口。 戚德海轻瞥屏风后的身影,还没开口,卫玠便开了口,“这禅房是我的一妾侍在休息,戚公公如此实在冒昧。” 戚德海微微扬眉,卫玠则对护卫云峥道:“去把她接过来。” 云峥走到屏风旁,低首道:“姑娘请。” 萧扶玉咳了两声,垂着眸从屏风后出来,学着世家小姐的姿态福了个身,便往卫玠身后躲去。 戚德海不禁多看她两眼,心中仍旧怀疑此女适才在般若塔内,他抬眸得见卫玠沉着脸,只好道:“是老奴冒犯了,还请卫丞相见谅。” 这男子有那么一两个妾侍不稀奇,看来卫丞相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冰清玉润。 戚德海躬身退后,看向卫玠面颊上的伤,“这白马寺内遭了贼人,卫丞相多加小心,莫让贼人伤了自己。” “谢过戚公公关心。”卫玠语气微凉。 戚德海瞥了一眼萧扶玉,虽有不甘,碍于卫玠的人和寺中的南伯侯,只好作罢,现在玄铁在太后手中,还不想与卫玠多纠缠。 随即,戚德海离开禅房,消失在视线中。 萧扶玉倚在卫玠身后,松了一口气,全程她都不敢抬头,只怕被戚德海怀疑。 她扯扯卫玠的衣袖,“还好你来得及时,不然你就见不着我了。” 卫玠微微侧首,“是臣失策,未顾好陛下安危。” 此时的天色不早,夕阳西落,白马寺内一片混乱。 萧扶玉看着卫玠的俊颜,眼罩遮目,她道:“我脚疼。” 听言,卫玠蹙着眉,自然地伸手去扶她的身子,他还未来得及问起方才发生了什么,只听远处传来苏长瑞的声音。 “主子,主子!” 远远的,苏长瑞胖乎乎的身躯格外显眼,直奔二人来。 第9章 书斋 她是故意的。 “奴才见白马寺内闹了贼人,入寺来一顿好找,都找不到主子您,快把奴才急死了。” 苏长瑞的出现打断二人的对话,来到跟前把萧扶玉扶着,紧张地问:“主子没出什么意外吧,有没有受伤。” 卫玠放下扶萧扶玉的手,退了半步拉开距离,平淡地回苏长瑞一句:“不必担心,陛下尚安,只是脚有些...不便。” 苏长瑞则又紧张兮兮地关心起萧扶玉的脚,萧扶玉把他按住,不耐地对苏长瑞道一句无妨。 苏长瑞这才消停,然后又道:“奴才在寺外瞧见太后的车仗了,正起驾离寺,也不知太后何时来的白马寺。” 对于太后的存在,众人皆没有回应。 卫玠眉间微微下沉,此时夕阳西下,时侯不早,他只是向萧扶玉行了个礼,携护卫转身而去。 萧扶玉顿了一下,与苏长瑞道:“可有让太后的人发现你?” 苏长瑞道:“没有。” 萧扶玉颌首,便不再顾苏长瑞,一瘸一拐地跟上卫玠远去的背影。 随着夕阳落下,白马寺恢复宁静,有的只是打斗留下的痕迹,天色渐渐昏暗。 南伯侯的玄铁被蒙面贼人夺走,一众护卫追击无果,杨望舒也受了些小伤,白马寺的住持不见踪迹。 众人的脸色皆有些难看,唯有卫玠一如往常般从容,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思。 回城的马车上,灯火阑珊,清风从窗帘处吹进来。 卫玠坐姿端正,头首微微靠着车壁,清风吹动他的一缕青丝,眼罩下的眼眸闭目养神,思索着今日发生的种种。 想必被贼人夺走的玄铁已经在摄政王的手里了,而太后亲自来到白马寺,说是为了一块佛牌,他可不信。 今日的事定有别的蹊跷,或许他与摄政王所争的那块玄铁就不是真的,趁众人离寺争斗,太后则暗自出现在白马寺,寺内只怕有太后想要的。 剩下的事,只有陛下知晓了,但她会不会实说,不是他能左右的。 卫玠微微侧首,身旁的人忽然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举止亲近,她轻轻打了个哈欠,“我今日不回宫,去相府。” 萧扶玉把手放在卫玠的手背上,自然而亲近,她的指尖暖暖的,贴着他的指尖。 卫玠眼罩没揭,这样的触碰对于他而言分外清晰,身体莫名有些紧绷,他将手移开,脱离她的触碰。 “陛下......” “我的脚被桌脚压到了,记得帮我找药擦擦。”萧扶玉打断他想说的话,倚着他的肩膀,慵懒道:“我睡一会儿,你别吵。” 她的呼吸轻缓,却让人难以忽略,也不容他打扰。 卫玠微抿薄唇,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最后拉下眼罩,无力地轻揉眉心,车窗之外昏暗不已,风吹草动。 夜色里,官道的路平坦宽阔,马车行得平稳,入城时天色已彻底暗下来,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也随之而来。 城南相府前的大灯笼被风吹动,这雨下得不大,但气温转凉不少。 宽敞的书斋内灯火阑珊,淡青的帷帘轻轻拂动,干净的地板中央有一层柔软的锦垫,竹木桌上一盏烛火,暖炉里燃着炭火。 萧扶玉席地而坐,手撑在锦垫上,柔顺的长发垂至地板,和记忆中的一样,相府里总是显得很素雅。 烛火惺忪,眼前的卫玠眼眸微垂,神情冷漠地将药膏的塞子轻轻拔开,修长分明的手掌托起她光滑如玉的足踝。 只见那玉洁小巧的脚丫上红肿着,显得有些可怜。 卫玠看了眼萧扶玉,不作言语,指腹轻缓地把药抹在她的足尖。明明怕疼,却非等着他来给她上药,也不知她是有心刁难他,还是刁难自己。 萧扶玉瞧着卫玠神情,左侧面颊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不过已经清理过,她开口道:“你不问我为何伤的脚?” 卫玠手上动作没停,淡漠如常,“问了,能听到想听的吗。” 他的语气不是在询问,而是平淡地在陈述一件事,就像他不认为萧扶玉会说。 萧扶玉微顿,有片刻思考,她抬眸看向书斋外的雨水,朦朦胧胧。 药膏擦好后,卫玠用纱布在她足尖轻轻缠了一圈,即便是为她擦药,都保持着应有的距离,没有分毫的冒犯,这关系就止于君与臣。 萧扶玉开口道:“白马寺的住持是不可信之人,真的玄铁藏在香鼎层层积灰中,太后是来拿走玄铁的。” 卫玠抬眸与她对视一眼,又平静地移开,“猜到些许。” 萧扶玉继续道:“我藏在桌案底下,脚是被桌脚压伤的,然后就乘机逃了出来。” “戚德海可有觉察陛下的身份?”卫玠询问。 “应该没有。” “没事就好。”卫玠回道,将她的脚轻轻放下。 萧扶玉道:“你不在乎玄铁被太后拿走?” “在乎。”卫玠语气里没有什么情绪,“玄铁落在太后手里没用,臣不着急。” 金羽令是玄铁和翎羽石才可铸,太后即使得到了玄铁,总会来找他求和的。 萧扶玉坐立好身子,缓缓问道:“为何想重铸金羽令。” 卫玠停顿下来,看向她道:“自然是为了嘉国皇权。” 话说得轻描淡写,他将药膏盖好放入药柜中。 萧扶玉略有低眉,探身朝卫玠靠近,伸手按住他的手,靠得很近,近到压着他的呼吸。 “你应该说为了我。” 书斋外雨声滴答作响,清风一吹烛火摇曳。 阑珊的微光里,萧扶玉的长发缓缓从肩处垂散在胸前,眉目精致,唇红肤白,美得不可方物。 她的指尖缓缓抚上他的喉结,撩拨心弦,卫玠身形微僵,空气里蔓延着一种暧.昧,他将她的手抓下来,“你......” 萧扶玉没让他把话说出来,探首吻上他那时常微抿的薄唇,卫玠一时失神,那温香软玉一点点的攻陷而来,缠.绵于唇齿。 他乱了心神,修长的手掌握住她的细腰,不得不将萧扶玉按在锦垫上,不让她再动弹,二人四目相对着,呼吸皆有些乱了。 他的发缕落在她的耳侧,萧扶玉看着卫玠的神色,她眉眼弯弯,笑声悦耳,“你瞧瞧我在衣襟里藏了什么。” 卫玠的目光轻移,萧扶玉衣口微乱,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她把衣襟解开,肌肤白皙,是件藕色的亵衣。 又见她外衣带处系着一块墨红色的玄铁,这藏得够深...... 萧扶玉将玄铁拿起来,笑道:“玄铁在我这儿,喜欢吗?” 卫玠眸色微沉,不作言语,看着萧扶玉的笑容,秀肩雪白,她是故意的。 在昏暗的视线,萧扶玉的长发散落于地,唇瓣被吻得红润,撩人心怀。 烛火终于被风吹灭,卫玠俯下身,伏首在萧扶玉的脖颈处,空气变得潮热,她的体香深入心间。 扰乱的思绪为何总不放过他,他分明一退再退,曾与她抵肩相拥的画面还是会一一浮现在脑海,使他引以为傲的自持消耗殆尽。 卫玠清冷的眉眼染上情.色,高大的身躯桎梏着萧扶玉,书斋外春雨越下越大。 他可以有一百种理由杀她的,他也早该将她放下的。 忽一阵清风吹来,卫玠的长发拂过,将意识吹清明了些,他动作忽顿住,墨玉般眼眸看向萧扶玉,她眼眸染着雾气。 他在做什么...... 片刻挣扎后,卫玠把手收回来,呼吸未平却沉着容颜将她的衣物拉上,掩盖那白皙的肌肤后,他缓缓退到书斋前的台阶上。 萧扶玉面颊微红,片刻之后,只听卫玠声音沉哑,“臣有罪,臣命人送陛下回宫。” 视线昏暗,萧扶玉看向卫玠,“不走。” 卫玠没有再说什么,最后系着被她弄乱的衣物,疾步离开书斋。 帷帘拂动,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温热,萧扶玉听着他离开的步伐声,没了平常的有条不紊。 她微微勾唇,“胆小鬼。” 第10章 清晨 大人...要不您就从了陛下吧,…… 夜雨连绵,相府里素来寂静,唯有两处院子里尚在灯火通明,护卫云峥提着食盒便入了院子。 从书斋里出来,萧扶玉便去了南苑休息,这样的雨夜,街道满地潮湿,她不走,卫玠也不会强让她走。 萧扶玉身披淡红的大氅,姿态慵懒地坐在罗汉榻上,垂于榻边的足尖上是卫玠为其缠的纱布。 她青丝披肩,眉目间透着一股娇韵,与平日里束发,着龙袍的她不同。 云峥把菜肴在桌面上后,抬眸瞥她一眼,又垂下眼眸,若不是上次花灯宴,他也没想到皇帝陛下竟是女子,换去男人衣裳,还如此的娇美。 似乎他家大人一点也不意外,或许早有察觉。 萧扶玉瞧着桌上偏清淡的菜肴,只听云峥开口道:“陛下今日没用多少膳,大人特命属下送些膳食过来给陛下填填肚子。” 听言,萧扶玉单手托着下巴,罗汉榻上还放着那块墨红色的玄铁,她开口道:“叫卫玠来陪朕用膳。” 云峥低首道:“大人有些职务尚未处理,已用过膳,便不好陪陛下,陛下若是觉得闲闷,属下可以给陛下说说笑话。” 萧扶玉微微撇嘴,几分嫌弃,“朕要你做什么。” 云峥不知怎么回答,萧扶玉也不再为难他,挥了手让他下去,只留了两个侍女在身旁候着。 房间里的暖炉添了两块炭,这雨下起来,只觉年前寒冬里的冷意似乎未散尽。 云峥从南苑出来后,便朝着较为清冷的辞雪居而去,亭廊檐上雨水滴落,掩藏了脚步声。 不过半刻,便到了辞雪居门前,房内烛火未灭,云峥轻敲门环,只听里头传一声进,声线清沉如冰。 云峥推门而入,越过水墨屏风,只见里头的男人坐于太师椅上,像是刚沐浴出来,垂在身前的发尖微潮,单薄的素白内衫衬得他的身躯精瘦且有力,气宇清贵。 云峥来到跟前道:“大人,晚膳已经送过去了。” 眼前的卫丞相并没有马上回应他,只是用指尖揉着高挺的鼻梁,片刻后才道:“明日一早,命几个可信的护卫送陛下回宫,谨慎些。” 云峥脊背挺直,低首回应,“是。” 顺着烛光望去,丞相微开的衣口处的锁骨上还带着些许水珠,明明这夜里寒气重,而他似乎不觉寒凉。 云峥瞥了下他的神色,试着轻轻开口道:“大人...要不您就从了陛下吧,咱也不吃亏呀。” 话刚出口,一道幽冷的目光瞥过来,直让人胆寒,云峥抿着唇,把话给吞了回去,不敢再多语。 经这一遭,是个人也看得出来皇帝陛下中意丞相大人。 皇帝陛下人美腰细,莫说大人,他都心动了,丞相大人若真栽了进去,云峥都觉得情有可原。 见云峥闭了嘴,卫丞相沉着脸挥了下手,示意命他退下去。 云峥只好作揖,退了两步后,又忍不住开口,“大人,属下给您寻个貌美的女子来?” “出去。” 冰凉至极的两个字,带着浓浓的不悦。 这下是真的怒了,云峥不敢再多待,提步退出屋子,苦着脸消失在走廊中。 而那辞雪居里越发安静,半刻后,屋内灯火灭去。 ...... 一夜细雨霏霏,直到清晨才停,庭院里初发的嫩芽都被打落几片,地面潮湿一片。 空巷无人,相府后院门前早已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萧扶玉梳扮好后,披上青色斗篷从南苑里出来,她戴着面纱,但看得出来气色不错,比起在宫里的时时提防,在卫玠的府中反倒让她睡得自在。 宫里有苏长瑞为她掩护着,在相府住一晚也不错。 在曲折的亭廊尽头,萧扶玉得见等候她的卫玠,依旧就是那白衣卿相的模样,衣物扣得一丝不苟。 他没有遮眼,墨眼平静如常,就像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萧扶玉的脚还有些疼,走得有些慢,卫玠收回目光,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她则抬起一只手,道:“扶朕。” 卫玠微顿,并没有动手,但萧扶玉坚持的眼神下,最终还是搀住她的手臂。 萧扶玉得意的勾唇,二人一同走出亭廊,在快出后院门时,她低声道:“昨儿算不算有了肌肤之亲?” 卫玠只是回道:“是臣鲁莽。” 萧扶玉并不想听这些话,纤手握住他的手,轻轻踮脚,凑近卫玠,隔着面纱,柔软的唇瓣触到他的脸庞。 卫玠眸色微顿,与她相视一眼,单手就能握住萧扶玉的细腰,他忙将她按下来,然后退了半步。 萧扶玉眉眼带笑,便轻轻道:“记得想我。” 言罢,不再多作停留,走出院门。 门口的马车前,侍女扶着萧扶玉上车,她回眸看卫玠一眼,那人面容清隽,薄唇微抿,好看的眉头也紧蹙着,像是在气恼。 萧扶玉笑了笑,才入车厢里去。 卫玠转身入府,没有丝毫犹豫,他的确有些气恼,恼自己总是纵容她靠近,越过雷池。 而空无一人的巷子里,马夫掸了掸马缰,马儿小跑起来,不起眼的马车消失在潮湿的空巷里。 **** 皇城慈心宫,懿旨召见禁卫统领,殿内檀香萦绕,富丽堂皇,却气氛低沉,帏幔两旁的宫女皆跪在地上。 禁卫统领心底一沉,他越过帏幔,只见白马寺的住持正跪于殿中间,身形微抖。 “混账,敢欺瞒于哀家!” 一声怒不可遏的呵斥下,一块墨色石块砸了过来,直中住持和尚的脑袋,顿时鲜血直流,和尚哀嚎不已。 禁卫统领定睛一瞧,砸在住持和尚头上的,正是昨日在白马寺取的玄铁。 殿上的薛太后柳眉怒竖,正大发雷霆,戚德海忙道一句太后息怒,手一挥将那和尚拖下去斩首。 禁卫统领未有磨蹭,跪地叩拜,“臣参见太后,不知太后因何故动怒。” 薛太后冷着眼看向禁卫统领,指了两下地上的东西,“你瞧瞧这玄铁是真是假?” 禁卫长张望那玄铁,又看了眼戚德海的神色,不说也猜到缘由了,忙磕头道:“臣一时眼瞎,不分真假,罪不可恕,还请太后息怒。” 薛太后冷斥一声,“都是废物。” 亲自赶到白马寺,竟得了个假物,一群人还不识玄铁真假,直到一早才得知事有蹊跷。 殿中之人皆低着头不敢言语半句,细细思索着那日情形,禁卫统领小心翼翼道:“这玄铁是假的,莫非那住持没换过来,是摄政王拿了真的?” 戚德海神态微沉,缓缓道:“昨夜便得到消息,摄政王手里的是假的。在般若塔时,宝盒摔落,有个女子躲在桌案下,那女子乃为卫丞相的妾侍。” 戚德海话到这里就停下了,回身看向身后的薛太后。 “只怕是这玄铁在卫丞相那里了。” 薛太后眸色微沉,手放在椅柄上,指尖一下又一下的敲动,“卫玠何时多了个妾侍?” 众人沉默不语,薛太后停下指尖动作,靠着椅背,片刻后,才缓缓道:“让监察司查查此女的身世,还有,近来多注意注意卫相府的动静。” 戚德海神情淡然,颌首应道:“是。” 薛太后微敛心神,看向禁卫统领,“昨日皇帝在做什么。” 禁卫统领略有停顿,低首道:“听苏长瑞身边的太监说,昨儿花朝节,陛下偷出宫去与户部之子游湖喝酒,半夜喝了个烂醉才回来,今早都还没醒呢。” 薛太后神色里有几分鄙夷,“这个没用的东西。” 都不需要她留半分警惕。 禁卫统领低着头,不再言语,只见太后一挥长袖,示意退下,他连忙站起身来,退出宫殿。 第11章 辞雪 在我这里,陛下不能说谎 花朝节一过,淅沥的细雨下得没完没了,京都街道行人少了许多,百姓亦不好劳作,后宫选秀都得等天放晴后再举行。 京都城外的明月湖上雨蒙蒙,旁的柳树正发着芽,湖岸边有一座赏景的八角亭,身披黑衣斗篷的男子撑伞走过潮湿的石子路,入亭而来。 亭内,一拢青衣的卫玠负手而立,双眸被眼罩所遮,瞧不见这湖中景色,只听细听雨声。 入亭而来的男子将油纸伞收起,放于一侧,行礼道一声:“卫丞相。” 卫玠微微侧首,身后之人将斗篷帽摘下,他五官俊朗,眉目间几分儒雅,乃为监察司督捕顾风眠。 顾风眠在石桌前坐下,瞥了眼桌上斟好的清酒,道:“太后已经开始盯着你了。” 卫玠淡然回道:“她不是一直都盯着本官不放吗。” 顾风眠无奈地撇嘴,道:“白马寺的住持已被斩首,戚德海已命监察司调查你那妾侍的身份,近来多加小心些。” 卫玠沉凝片刻,负手回过身,平静地将衣袖里的书信递出来,“麻烦了。” 顾风眠将书信打开看了两眼,上面是做的一个假妾侍的身份内容,他将书信放入衣襟里,端起清酒一饮而尽。 二人不再多有言语,顾风眠将斗篷帽戴上,撑油纸伞退出八角亭,渐渐消失于雨中。 明月湖依旧斜风细雨,亭内恢复平静。 ...... 两日之后,细雨将停,京都街巷间百姓津津乐道起卫相府内的妾侍,这卫丞相素来不近女色,洁身自好,竟不想府里藏了个娇弱的妾。 听闻是个病秧子,名为辞雪,自幼体弱多病,门第落败,无处可去,卫丞相怜惜,这才收入府中。 因病,之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鲜少有人知晓这位相府妾侍。 花朝节,与卫丞相一同前去白马寺祈福,撞见贼人入寺作乱,这才让人晓得有这么一位辞雪姑娘的存在。 人言道到底是个男人,这府里头怎会一个女人都没有呢,只是不知这位女子是怎样一番容貌,竟引卫丞相疼惜,令人称羡。 这样的言语,自然也传入了玄华宫,萧扶玉靠着龙椅,听苏长瑞把这事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这事传得热闹,倒让萧扶玉怪意外的,果然这京都里闲人不少,对咱们国士无双的丞相大人的私事分外感兴趣。 辞雪这个名字...... 在她幼年还未入宫之前,便是名为萧辞雪,而后因这名儿过于女气,先帝便改为扶玉,从此再无人知晓这个名字。 若不是如此,萧扶玉差点以为真有这么一位体弱多病的辞雪姑娘在相府,此番看来,卫玠知晓她是女儿身的事实不是一天两天了。 想来是先帝曾透露给卫玠的,如前世一样,他早就做好扶持一个女子称帝的准备,而她对卫玠一无所知。 所以萧扶玉也实在没想到卫玠竟然送了两个非同一般的侍卫过来。 萧扶玉瞧了瞧身旁的苏长瑞,又瞧了瞧宫殿里的两个衣着单薄的侍卫,面若冠玉,身形清瘦,持笛奏琴的。 苏长瑞有些吞吐,“卫丞相说就当是给陛下解一时闷,唱个曲弹个琴什么的,但请陛下切勿过于耽迷。” 萧扶玉微微蹙眉,指了指那两个人,“这到底是侍卫还是男宠?” 苏长瑞不知该如何解释,道:“这......” “这要传出去,朕又得背上个断袖之名。” 萧扶玉轻哧一声,卫玠这是打发她还是警示她,就这样的?她岂是那种好男色之人,她好的是卫玠的色才是。 苏长瑞道:“有卫丞相打理,这事儿传不出去。” 萧扶玉冷瞥一眼苏长瑞,使他不再乱言,瞧着底下的两个侍卫,再说了,这比卫玠不知差了多少。 她道:“赶走。” 苏长瑞手一挥命两个侍卫退了下去,然后又听萧扶玉道:“把卫丞相给朕宣来。” 苏长瑞领了话,拱手退出宫殿。 莫约半刻之后,萧扶玉正于殿内持笔批奏折之时,苏长瑞的一句丞相觐见后,那身着仙鹤朝服的卫玠缓缓走入。 萧扶玉笔尖顿下,抬眸看向殿内的男人,容颜倾世,气宇淡如冰雪,明明衣袍严实,却在他身上越显禁欲。 未等卫玠行礼,萧扶玉便故作平静的开口道:“那两个侍卫,卫丞相是何意思?” 卫玠也没有行君臣之礼,唇角似乎有一抹笑意,淡淡道:“陛下以为呢。” 萧扶玉的桃花眼微挑,放下手里的朱批笔,从龙椅上起身,缓缓走下来,“卫丞相这是有了辞雪姑娘,便忘记朕了。” “辞雪姑娘是谁,陛下不知吗。”卫玠道。 萧扶玉打量着他片刻,忽然道:“这名儿好听吗。” 尤记得前世他总会在亲密时低声喊她雪儿,而眼前的卫玠听她询问,却选择沉默不语。 萧扶玉瞧着他微顿,不再追问,回到之前的话题道:“那两个侍卫,你可是存心戏谑朕。” 卫玠微微低首,脊背却挺直,“微臣岂敢,只不过是为陛下分忧。” 隔着青色眼布,萧扶玉看不到他眼里神色,几分烦躁,伸手将他的眼布扯了下来,二人目光相交。 “你这哪是为朕分忧,你这是应付朕,你是怕朕让你乱了阵脚,所以找人来敷衍朕。” 萧扶玉停顿话语,笑了笑,“朕就在想,君臣之礼有那么重要吗,卫丞相心里分明有朕,装得正色庄容不累吗。” 卫玠眸色暗了暗,“陛下以为微臣假装正经。” 萧扶玉道:“不是吗。” 前世卫玠不辞万里,不辞冰雪,只为见她一面,他爱她不是吗,而现在的卫玠还要装到几时? 卫玠忽然迈了一步,高大的身躯笼罩而来,气场浓重到逼人,萧扶玉下意识的哽喉。 他低首看她,冷道:“陛下非要与臣走到那层关系吗。” 萧扶玉收敛心神,轻笑道:“有何不可,辞雪姑娘何时能是正妻的位置呢。” “你会后悔的。”卫玠也笑了笑,微微俯下身,薄唇靠在她的耳畔,声线低沉,“在我这,陛下不能说谎哦。” 萧扶玉忽觉得他言语里有一丝危险,脑海里一闪而过卫玠的死,他从来都厌恶被欺骗,她心绪难平,道:“我不会对你说谎。” 卫玠似乎停顿了片刻,宫殿里有些沉默,不知想了什么,他立起身拉开两人的距离。 萧扶玉手里还攥着他的青色眼布,气氛莫名沉凝,她移步伐,转开话题,“宣你来不单单为了说这个,玄铁还在朕这里。” 言下之意便是问他要不要和她拿玄铁,但在卫玠眼里成了一种试探,前世便是他揽权太过,才使萧扶玉忌惮。 卫玠心神微敛,瞥了眼她的神色,淡漠道:“那就陛下保管着吧,近来盯着相府的眼睛过多,金羽令不着急铸成,况且能铸令之人不在京都。” 萧扶玉轻轻扬眉,指尖玩着他的眼布,“那好吧。” 卫玠又道:“明日后宫选阅,南伯侯之女唐柒柒是可信之人,不过应该会有人使绊子,还请陛下多加照顾。” 萧扶玉轻轻颌首,“朕知道。” “还有。”卫玠道,“兵部侍郎之女杨望舒也在秀女中。” 萧扶玉低眉想了想,这就是那个与卫玠同乘马车的女子?她几分不悦道:“你要往我后宫里塞多少人啊。” 卫玠神色略有严肃,道:“此次后宫封嫔妃近十人,自然是可信之人越多越好,如果陛下另有人选也行。” 萧扶玉轻轻抿唇,若是以前她可能会指望摄政王的人,但晓得如今摄政王居心不纯,便不加以考虑。 她将眼布还向卫玠,道:“那就如此了。” 卫玠眉头微松,平静地将眼布接回手里。 萧扶玉看着他,又开口道:“以后别送什么奇怪的侍卫给朕。” 语气里几分不悦。 卫玠沉默片刻,将青色眼布戴上,淡淡回应,“嗯。” 萧扶玉这才满意地勾唇,比起那两个男宠,她更喜欢她的丞相大人。 第12章 选阅 薛太后看重的皇后人选 卫玠走后不久,宫殿外又响起赵千檀的求见,萧扶玉微微挑眉,便道了声传。 这来者所为的自然是选阅一事,赵千檀仍旧是那温和儒雅的模样,萧扶玉听得心不在焉的。 太尉之女,又是个位高权重的朝臣,莫说她同不同意,至少太后会想法子让她在秀女中除名。 都想左右后宫,也不问问她这个皇帝在不在意,或许婚姻本就是场利益。 面对赵千檀的话语,萧扶玉淡淡道了一句,“这选秀之事便交给后宫去处理,前朝的臣子还是莫要关心了。” 这话把赵千檀噎住了,不免淡淡一笑,不再问萧扶玉心中的皇后人选,笑道:“那等选阅结束,邀陛下去明月湖赏景,放松下心态。” 萧扶玉轻敲案上的奏折,“政务之多,朕哪走得开,赵世子还是自行去游玩吧,不必想着朕了。” 赵千檀顿了顿,“难得陛下专于政务,臣哪里还敢打扰。” 自落水一事过来,皇帝陛下与曾经有所不同,与卫丞相走近不少,惹人心疑。 萧扶玉无心理睬于他,赵千檀也没好意思再待下去,拱手告退。 瞧着赵千檀退出去,萧扶玉眸色微狭,此前她与赵千檀的关系算是交好,亦是玩伴,吃喝玩乐没少走到一块。 要说这赵千檀是纨绔,倒也不算,在同辈中也是个佼佼者,给人第一印象便是温润和善,但绝非善类。 萧扶玉曾以为她可以靠着摄政王拔除太后一党,而摄政王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肃正,以为嘉朝国泰民安的名义为自己揽权,意图谋逆。 如果太后是奢靡无度,摄政王便是道貌岸然,萧扶玉前世从未看清,加上赵千檀再三挑拨,才会使得她疑心卫玠。 实则意图谋逆的是赵家,先帝之死,三年前卫玠父亲之死,皆是摄政王所为,而这一切赵千檀都知情。 朝堂之内都是千年的狐狸,谁真谁假,萧扶玉如今分得清。 ...... 翌日一早,萧扶玉比平日起得早了些,今日选阅定在了御花园,两个宫女忙着替她梳妆打扮。 一会还得去给太后请安,再迎着人一同前往御花园;如此才显得她这个皇帝,虽平庸无用,但足够孝敬亲长。 萧扶玉有些许的惺忪,玉冠束发,干净利落,淡金色的华袍显得她身姿闲雅,梨雅还将她的眉毛画粗了些,藏去她眉目间的秀气,剑眉星目的,才足够男子气概。 一切妥当后,萧扶玉这才移驾去往慈心宫,龙辇之上,她隔着檀色纱缦,得见女官领着一排秀女行过,纷纷半跪行礼。 女官道一声皇上万福,身后的秀女们皆低着头,萧扶玉一眼便瞥见位于中间的唐柒柒,龙辇只是经过没有停下,就如此与之越过。 这女官名为高菀音,宫中尚宫,已年过四十,是太后的人,这次选秀事宜,有不少都是由她负责。 龙辇在慈心宫前落了驾,萧扶玉提步走了进去,薛太后喜好奢华,一路走来,皆是尽显富丽堂皇。 远远的,萧扶玉便听见宫殿里的笑语声,其中夹着个娇柔的女子声,这是在等着她呢。 苏长瑞宣了一声皇上驾到,萧扶玉踏入宫殿里,只见檀香萦绕中,雍容富贵的妇人与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谈笑着。 在慈心宫里,总是点着浓重的檀香,萧扶玉并不喜欢这些浓郁的香,她入门来开口道:“什么事让母后如此开心?朕远远的就听见笑了。” 薛太后眼角带笑意的回过首,“皇帝来了啊,哀家这不有人陪着,高兴了吗。” 一副慈母亲和的模样。 萧扶玉拱手行了个礼,“儿子给母后问安,万福金安。” 而太后身旁的女子一袭秀女着装,眉目秀丽,也算得上个娇俏的美人,见着人来,便低着首福身行礼,落落大方。 萧扶玉把目光放在这女子身上,监察使之女姜絮棠,此次选秀薛太后看重的皇后人选。 上一世因皇后落在唐柒柒身上,获封贤妃,靠着有太后撑腰,更不将皇后放在眼里,为所欲为,让萧扶玉头疼不已,之后太后倒台,此女也就入了冷宫。 “这是......”萧扶玉作出一副不识人的姿态,看了一眼太后,道:“选阅的秀女不是应该在御花园候着吗。” 薛太后淡淡一笑,揽着姜絮棠的手,“姜家姜絮棠,时常入宫来逗哀家欢心那个,哪里像你这小子,都不常来探望哀家。” 萧扶玉道:“政务繁忙,儿子分身乏术啊。” “这能有多忙,是忙着喝酒玩乐吧。”薛太后道。 萧扶玉低着眸一笑,不作辩解,只怕太后心里巴不得她少来,这话说得都怨她了。 “罢了。”薛太后神色和蔼,又道:“待絮棠入宫后,哀家就不会闲闷了。” 姜絮棠眉目间几分娇羞,不减大家闺秀的姿态。 萧扶玉这心里直打鼓,不作声,太后这是告诉她,姜絮棠必入宫不可,由不得她做主,给她施压呢。 几句言语后,便在慈心宫用起早膳,把御花园的一众晾着,这早膳是让萧扶玉不自在的,奈何这母慈子孝的戏码还得演下去。 早膳用完才起驾御花园,细雨之后,园里倒还有了那春暖花开的意思,从慈心宫里出来,萧扶玉才快活了点。 一众人还在御花园里等着,见皇帝与太后落驾,纷纷跪地行礼,姜絮棠行了个礼,在众人的目光中回到秀女队伍中去。 姜絮棠深得太后喜爱,是众人都知晓的事,只怕这皇后之位也无需用皇帝来选了。 亭中已设好茶水点心,礼部官员手持花名册在等待,太监端着的是各色荷包,还有一支莹润饱满的玉如意,赐予玉如意者,即为皇后人选。 这群秀女早在半月前就由女官海选,观察品行,留下的不是家中显官,就是品相极好。 萧扶玉坐在铺有锦绒垫的红檀木椅,左侧不远就是太后的位置,戚德海与苏长瑞皆候在身旁。 薛太后头落座之后,神态从容瞥了萧扶玉一眼,淡淡道:“皇后的人选应当德才兼备,温良娴淑,方能母仪天下,哀家已暗自替你定了人选,这剩下的秀女,皇帝就选几个嫔妃便是。” 萧扶玉看向薛太后,凤钗满发,华贵尔雅,这语气里不是和她商量的意思。 萧扶玉眸色微狭,却轻轻一笑道:“母后定的人选是姜絮棠?” 薛太后神色里是不可置否,萧扶玉又道:“既然都说了要德才兼备,温良娴淑,为何不让朕一睹众女风采,再选定皇后之位。” “絮棠是个好姑娘。”薛太后语态淡下来,“皇帝,婚姻大事应由父母做主,不可胡来。” “如此说朕还得去问问先帝的意思。”萧扶玉作出一副轻佻的模样。 薛太后蹙眉,容颜沉下来,皇帝这是想忤逆她了? 萧扶玉软了语气又道:“我好歹也是一国皇帝,自然想要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为后,姜絮棠不错,但我都想要,再多看看吧,母后不是最疼儿子的吗。” 像个不知满足的少年,丝毫不知这场选秀的意义何在,薛太后顿了片刻,轻哧一声,“那皇帝便好好选阅。” “谢母后成全。”萧扶玉一笑,看向苏长瑞道:“开始吧。” 苏长瑞躬了躬身,走下去传了声宣,随即婷婷玉立的秀女依次入场。 第13章 断弦 皇帝慎选。 春日暖阳和煦,御花园内,众女站一排静候着,园中的秀女献艺,却不慎扭到脚踝,被太监抬了下去。 萧扶玉慵懒地倚着檀木椅,太后素来看轻她,她也就不作出正襟危坐的那一套了,牢牢实实的把庸君之称坐实。 看似懒散,萧扶玉暗自有些心不在焉,右侧太监端着的玉如意莹润光泽,她的目光扫了一眼远处静候的那一众秀女。 剩下的人数已经不多了,却不见唐柒柒的身影,就连那什么杨侍郎之女也不得见。 萧扶玉微微低眉,自然而然的想到身旁的薛太后,眸光轻瞥太后,正平静的看着园中秀女献艺。 萧扶玉轻招手,苏长瑞俯下来,轻道:“去看看。” 苏长瑞躬着身退出兰亭,不远处的秀女谈得一手好琵琶,音调婉转动听,无一差错,正是太后所看中的姜絮棠,这琵琶只怕是在场无人可披敌。 亭栏走道上宫人偏少,苏长瑞步伐轻缓,吩咐一太监去库房取物,而后转身走入候场厢房,正巧与冲出来的女子相碰。 此女正是侍郎之女杨望舒,她连忙低头后退,苏长瑞肥胖的身形未动,淡淡道:“杨采女,怎这般毛躁。” 杨望舒眸色几许乱,“我...” 苏长瑞则越过她,走入房中。 屏风之后的唐柒柒听见动静,探首偷望,只见苏长瑞走了进来,而屏风后的桌面上放着一把被割断琴弦的琵琶。 苏长瑞微微挑眉,“这是?” 唐柒柒神色沉凝,开口解释,“这本是民女用作献艺之用,怎知有人趁其不在割断琴弦,望舒本想去请高尚宫,这才撞上苏公公您,还请公公见谅。” 苏长瑞见这模样也摸了事情大概,唐柒柒琵琶曲艺超群,自会惹人羡妒,此前,陛下从未表露过对选阅的立场,还是有人将二位采女视为眼中钉。 “这琵琶既然是有人故意为之,二位就不必去寻高尚宫来做主了。” 高菀音作为选阅的主掌,乐器服道应是严加保管,若不是她有心,又怎会被割断琴弦。 苏长瑞低眸道,“二位无需为此担忧,还是速速赶去园中,陛下在等着呢。” 二女听言,心头微落,走出厢房门口,只见一名太监端着一把成色极佳的月琵琶走来,呈到唐柒柒跟前。 二女面露喜色,唐柒柒看了一眼苏长瑞,他道:“一会去御花园,小主应该知道怎么说吧。” 唐柒柒颌了首,拿起月琵琶,不再多作逗留,匆匆赶去。 苏长瑞瞧着二女的身影,语气淡漠地对太监道:“把高尚宫身边的宫女晴梓找来。” 太监躬身退下。 ...... 御花园内,在场的秀女已陆续展露过才艺,亭中的皇帝陛下言语颇毒,不是嫌身段不够好看,就是嫌人眼睛太小。 到姜絮棠时,当着薛太后的面,萧扶玉收敛了几分,但还是逃不过一句:“妆粉擦得多,不知肤色会不会很黑。” 听得姜絮棠脸色微僵,薛太后则沉着脸,喊了一声,“皇帝。” 萧扶玉扬唇一笑,“问问也无妨。” 姜絮棠的黑,她前世是见识过的,凡是会露肤的地方,皆会擦上一层。 看场上无人后,薛太后正了下身子,淡淡道:“时候不早了,皇帝选吧。” 萧扶玉一扫在场之人,“朕怎么觉得还差了一两个秀女。” 这话音刚落,唐柒柒与杨望舒抱着琵琶赶到,她额角微汗,容颜婉丽,虽有些气息不稳,但不失从容。 唐柒柒跪地行礼,“民女唐柒柒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在场一众安静不少,这可是选阅,来迟可是大不敬。 薛太后目光落在她的琵琶上,淡漠开口,“该在的都在了,迟了的也无须参选。” 来迟的二人磕了个头,唐柒柒开口,“太后恕罪,是臣女用作奏的琵琶……” 薛太后则傲慢地打断她的话,“迟了便是迟了,哀家不想听无谓的解释,拖下去吧。” 言罢,几个太监便上场,这时萧扶玉开了口,“且慢。” 太监只好停下动作,萧扶玉道:“这两名秀女生得俏,朕是挺喜欢的,不如瞧瞧再说,万一才艺出众呢。” 薛太后神情平淡,虽有不满,但没表现出来,而萧扶玉则兴致勃勃地挥手让唐柒柒奏曲。 唐柒柒暗自松口气,抱着琵琶入场,杨望舒则手持两把软剑,看来是一曲舞剑,二人相和。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二人,如此曲艺在选阅中是极少难看到的,随着一个音色的响起,慷慨悲歌的曲子袭来,杨望舒舞剑相辅。 是一曲《淮阳平楚》,这曲子可不好弹奏,比起方才姜絮棠那一曲要难得多,这可眼睁睁把人给比下去了。 姜絮棠望着场中二人,眸色微暗,唐柒柒是临时改曲目的,方才她抢先弹奏的那一曲,才是唐柒柒要弹的,怎么换成了《淮阳平楚》。 萧扶玉单手抚着下巴,嘴角一抹似有非有的笑意,唐柒柒自幼在青州长大,早有才女之称,一曲琵琶不过是小菜一碟。 卫玠给她选的人,自然不俗。 很快一舞曲终,精彩绝伦,二人端正好身姿。萧扶玉拍了两下手掌,“唐柒柒...?你可是南伯侯之女。” 白马寺时与二人有过一眼,萧扶玉还得装作不识人。 唐柒柒福身道:“正是民女。” 萧扶玉又看向杨望舒,她福身道:“民女杨望舒。” 萧扶玉站起了身,去把那雕花紧精致的玉如意拿在手中,“朕大概是有人选了。” 薛太后听言眸色一沉,见萧扶玉朝唐柒柒走去,便立马冷道一声,“皇帝慎选。” 此语略寒,使得在场众人皆倒吸一吸口气。 萧扶玉顿住步伐,只听薛太后缓和了语气,又道:“选阅来迟,不守宫中规矩,德行欠妥之人岂能入宫为妃。” 唐柒柒抱着琵琶跪下,道:“民女并非有意来迟,只是来前被有心之人割断琵琶弦,为了为陛下奏曲,才回碧玉居换一把月琵琶,因而来迟。” 萧扶玉一听,作出一副异色,目光扫向在场的秀女们,“竟有人敢使阴险手段......?” 萧扶玉拿着玉如意,侧身对太后道:“这样的宫妃可要不得。” 薛太后往后靠了靠,发上金钗轻摇,她转着指间玉扳指,淡淡道:“在宫里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不要为了掩饰来迟,什么话都编得出来。” 在唐柒柒身旁的杨望舒忙开口道:“此事民女可以作证,不敢欺瞒陛下和太后。” 薛太后眉目略暗,冷道:“哀家让你开口了吗,掌嘴。” 言罢,太监上前去把杨望舒押住,唐柒柒连忙开口道:“太后您深明大义,那断弦的琵琶还在厢房里,大可端来一看,民女绝不妄言。” 萧扶玉思索着道:“既然如此,今日就查查是谁人心思狠毒,有心诬害,朕的后宫里可留不得这般女子。” 萧扶玉说完,看向薛太后,“母后您说是吧。” 薛太后并没有马上回答,她若再阻拦,就像是在包庇谁了,冷淡道:“那是自然。” 御花园里清风徐徐,片刻之后,苏长瑞端着那断弦的琵琶入场而来,琴弦显而易见是被人用刀割断的,在场众人心思各异。 各家秀女半个月前就已入宫,经宫女太监们检察品性修养,若真有心思阴险之人,自然是会被在秀女中除名的,更何况今日选阅。 薛太后抚着玉扳指,目光落在那群秀女身上,戚德海凑到她耳边轻语。 萧扶玉还未开口,薛太后便先道:“宫闺之中容不得心思不纯之人,谁做了这事儿,就自行站出来,莫要哀家亲自让人来请。” 她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危险气息,秀女们纷纷有些慌乱,姜絮棠袖中的手紧攥着。 忽然一个身材娇小的秀女站出来慌乱下跪,“是民女做的,民女与唐采女起过争执,便怀恨在心,有意让她在今日出丑的,太后恕罪,陛下恕罪。” 薛太后神色几分怒意,喝声命人将着秀女拖下去,找了个替罪的,欲将此事如此简单地化去。 “等等。”萧扶玉出声拦下,她看了座位上的薛太后一眼,这点把戏,她前世就见识过了,还想蒙住她? 姜絮棠前世骄纵无度,受太后指使几番差点撞破她是女子的秘密,今生萧扶玉可不想再留此女入宫。 萧扶玉开口,“苏长瑞把人带上来吧。” 苏长瑞颌首,命人将宫女晴梓带了上来,见到这宫女,薛太后转着玉扳指的动作停下。 晴梓跪下后,苏长瑞便道:“这乐器一行本该有专门宫人保管,说说弦是怎么断的。” 晴梓偷瞥一眼太后,又瞥见不远处的尚宫高菀音,她是高尚宫的心腹,此事交给她处理,琵琶藏起来让人寻不到把柄即可。 奈何昨日被苏长瑞发现她与侍卫偷情一事,为保住自己,不得不选择割断琴弦,用这个蠢笨的方法。 晴梓磕头道:“是...是姜采女收买了高尚宫,然后指使奴婢做的,奴婢不敢反抗,才动了琴弦。” 此言一出,姜絮棠就慌了神,她的确是借着太后背景,有高菀音时常照顾,针对唐柒柒一二,哪知这晴梓竟然反咬一口。 姜絮棠跪于地上,“臣女冤枉,都是这宫女一派胡言,还请太后明察。” 第14章 翡翠 这些书......陛下就别再看…… 薛太后瞥了眼姜絮棠,平淡地开口:“高尚宫,可真有此事?” 高尚宫拱手从左侧站出来,跪地行礼道:“奴婢任尚宫之责数年,自来秉公办事,怎可能受姜采女的贿赂作出贪赃枉法的事。” 说道此,她冷瞥了一眼晴梓,“倒是孩子大了,管不住了,枉费奴婢一片赤诚养了个白眼狼;晴梓空口白话,无凭无据,何以定罪?奴婢冤枉,望陛下、太后明察。” 不亏入宫多年,高尚宫一套说辞从容坦然,此事由太后默许的,也自然从容。 “姑姑平日对我又打又骂,在你手底下吃尽了苦头。”晴梓看向高菀音,“而今说晴梓空口白话,您收了姜采女一支春带彩翡翠,该放在床底的匣子里,那乃宫外之物,可鉴明晴梓话语真假。” 眼下二人互咬,谁输谁死。 高菀音俯首跪拜,头磕着地面,“公道自在人心,为证清白,太后大可命人入奴婢房中搜寻。” 高菀音越坦然便越像清白无罪,坦然得就好像早已有所防备,似乎对自己胸有成竹。 见此,薛太后便与戚德海道,“那便去查查高尚宫那里是否真有春带彩翡翠。” 戚德海正要回声是时,萧扶玉开了口,“母后。” 她目光扫了扫太后身边的奴才,温和笑道:“要不让朕的人去吧,显得较为妥帖。” 薛太后蹙眉,冷道:“皇帝这是怀疑哀家会包庇高尚宫二人?” 萧扶玉连忙回道:“母后严明公正,儿子岂敢猜忌,只是怕有人闲说。” “皇帝胆子大了。”薛太后哧一声,瞥向唐柒柒淡漠道:“不过区区一件小事还闹得没完没了,速速去查了回来,哀家还需领着絮棠回宫休息。” 萧扶玉神色不改,转而吩咐苏长瑞去高菀音房中严查,只见他领着几个太监便退了下去。 ...... 在尚宫房中,苏长瑞带着太监将各处统统翻找了一遍,晴梓所言的床底匣子也寻了,一无所获。 苏长瑞蹙着眉头,看着太监四处翻找,只怕是这高菀音早就有防备,把东西给处理了,不然也不会如此坦然让人搜寻。 片刻之后,苏长瑞不可再多停留,只能领着人回去,正出房门,只见一身形修长的男子入房而来,矜贵清冷,四下无人。 苏长瑞停下脚步,行礼道:“卫丞相。” 眼前的人一改往日风格,身穿一袭玄墨衣袍,若非走近,还瞧不出来是他。 卫玠没有言语,则是将一块春带彩翡翠交于苏长瑞,漠然道:“拿去吧。” 这块翡翠的确是被高菀音命人去宫外换成了银两,不过途中早被截下了。 苏长瑞眸色带喜,原来卫丞相早就安排好了,虽不他如何入宫来的,但不容多耽搁。 见卫丞相示意退下后,苏长瑞拿着翡翠直奔御花园。 与此同时的御花园,萧扶玉手持着玉如意,百无聊赖地逗弄着一旁刚露花苞的山茶花,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心绪却微微沉重,苏长瑞去了这么久没回来,难不成事有意外? 在场中人仍旧气氛低沉,该跪着的仍旧跪着,那套解释的说辞,听得有些烦闷了。 萧扶玉摆弄着玉如意,看向太后,“母后,若姜采女这事是真的,那儿子便立最德才兼备的女子为后吧。” 薛太后自知皇帝这是心仪谁,闹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保唐柒柒,她淡淡道:“皇帝,这唐采女城府不浅,所谓德才兼备怕是差些。” “这事儿还没定呢。”萧扶玉也不要藏着掖着了,“儿子方才瞧过花名册,唐柒柒乃南伯侯之女,论才气品行不输任何人,母后是看轻唐柒柒,还是南伯侯?” “你今日屡次顶哀家的嘴。”薛太后不悦道:“哀家看你是看轻哀家!” 萧扶玉听言,便低首下来,“儿子绝无此心,您知道的,儿子平日口无遮拦惯了,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了。” 薛太后冷哼一声,区区一个萧扶玉,她还没放在眼里,只是不知今日是谁给皇帝的胆量,屡屡与她作对,卫玠还是南伯侯。 萧扶玉低眸想了想,安抚薛太后道:“母后不如这般,若姜絮棠与高尚宫没有私通,儿子就立姜絮棠为后,反之立唐柒柒。” 听言,薛太后神色微微缓和,高菀音做事想来不留把柄,她还是放心的,靠回椅背上,才道:“你倒是将婚姻大事当儿戏一般。” 语气虽有些责备,但没有反对的意思,像是默许。 萧扶玉淡淡一笑,说实话,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若赌对了,太后再有异议也没脸皮阻止。 正在此时,苏长瑞带着一众太监回来,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他。 只见苏长瑞来到跟前行礼,从衣袖里将翡翠取出来,“陛下,这是从高尚宫房中搜出来的。” 见此,高菀音瞳仁微缩,有些不敢相信,苏长瑞则拿到晴梓身前指认,上面春带彩的纹路一点没错。 晴梓道:“正是姜采女给尚宫姑姑的翡翠。” “这怎么可能!”高菀音显然失了方才的从容,“我房中怎么可能有这翡翠,不可能的。” 这下是人证物证全在,如何也脱不了罪,姜絮棠慌神不已,对着薛太后道:“太后...棠儿一向本分,您要相信棠儿啊。” 薛太后此时的脸色已阴沉得可怕,啪地一声拍桌而起,众人惊愕不已。 只见太后走到场中,拿起那翡翠砸向高菀音,顿时翡翠被砸碎落地,“哀家要你何用!” 言罢,只见怒不可遏的薛太后愤然离席,戚德海瞥一眼几人眼神,什么也不说随之跟去。 被底下的尚宫打了脸,礼部官员候着一旁,太后显然不可能再为二人撑腰。 宫人皆知薛太后易怒暴躁,不好伺候,今儿高尚宫更是扫了太后的颜面,她这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剩下的姜棠絮还在求喊着太后,她若如此被赶出宫,世人多舌,莫说宫妃当不成,想再嫁个高门望族都难。 萧扶玉瞧着地上的破碎翡翠,轻轻道:“啧啧,砸了多可惜。” 语气里可没有丝毫心疼的一事,她看向还跪在地上唐柒柒和杨望舒,“起来吧。” 听言,这二人才站起身来,婷婷玉立,身姿窈窕。 在萧扶玉挥手示意下,姜絮棠和高菀音被太监给带了下去,只要太后不再管高菀音,免不了罢职逐出宫。 待御花园内恢复些许平静后,萧扶玉大大方方地将玉如意赐给了唐柒柒,杨望舒封为昭仪,又挑了几个老实本分的秀女为才人。 一旁的礼部官员提笔记录在案,大婚便定在七日之后。 至于晴梓,就当是将功补过,萧扶玉免了她的罪,私下让苏长瑞给了些银两上次。 果然没了薛太后在此,萧扶玉不知轻松了多少,估计这老女人回宫后气得直冒烟。 选阅一事总算告一段落,萧扶玉拾掇着离开御花园,苏长瑞贴近她的身边,轻声道:“卫丞相在玄华宫等着陛下。” 萧扶玉扬起唇角,步伐放快了一些,这倒让她想起前世卫玠总是偷入宫来见她,他轻功精湛,难有人发现得了他入宫,一个武功非凡的瞎子。 龙辇从宫廊抬到玄华宫,萧扶玉提着衣摆下辇,疾步往宫殿里走;寝宫宽敞且华贵,金檀色帏幔挂于两侧,典雅而不俗。 萧扶玉走入宫殿内,只见卫玠一拢玄衣站于书架前,手持一本书卷,身材宽肩窄腰,颀长挺拔,矜贵且孤傲,如一弯明月幽静,却难掩光辉。 萧扶玉试着放轻了脚步,还以为不会被他发现,却忘了卫玠耳力极佳,想来是已觉察了她的到来,只是佯装视而不见罢了。 萧扶玉轻轻探手,想从身后搂住他的窄腰,还没能得手。 卫玠气定神闲地把书卷放在书架上,没有回过身来,语气依旧淡如冰雪,“选阅一事结果如何了。” 萧扶玉动作僵住,敢情卫玠等着她就是想第一时间知道选阅的结果,趁他转身,她顺势搂了上来,“还挺顺利的,赐了唐柒柒玉如意,杨望舒为昭仪。” 卫玠欲要开口,眼前的萧扶玉面颊已贴着他的胸膛,气息温热且清晰。 她是个很喜欢亲近的人,她今日的妆容画得眉毛略浓,竟有些可爱。 卫玠神色微顿,还是抓着她的手臂缓缓推开,淡淡道:“陛下慎行。” 拉开距离后,卫玠继续道:“后位定下就好,虽了却一件难事,陛下也勿掉以轻心。” 萧扶玉虽不高兴被他推开,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点头,开口道:“朕听苏长瑞说翡翠是你寻来的。” “高菀音早将翡翠处理了,自然不怕你们查,臣命人将翡翠截了过来。”卫玠淡淡道。 “还好没出差错。”萧扶玉又颌首,不然她就赌输了。 萧扶玉顿了顿,又道:“选了这一天有些乏累,卫丞相留下来与朕共用晚膳。” 卫玠挪动一下脚步,“不必了,臣还有要事未尽,不敢烦扰陛下。” 萧扶玉轻轻蹙眉,有些不满,卫玠则瞥了一眼身旁的书架,墨玉般的眼眸沉了几分。“明日臣命人送些谋略史记来,这些......陛下就别再看了。” “嗯?”萧扶玉歪头。 只见卫玠神情淡漠,朝她拱手行礼后,不再多言,缓缓离开宫殿。 殿内变得安静,萧扶玉侧首看向那书架上的书,思索片刻,想起她之前似乎藏了几本‘不太一样’书在里头...... 萧扶玉取下刚刚卫玠在看的书卷,上面的男俊女娇,全是那让人脸热心跳的画面,昂......是本秘戏图。 萧扶玉耳根热热的,看着卫玠离去的方向,忍不住扬唇笑起来。 第15章 夜幕 他们之间该是谁对谁负责 选阅结束后,又开始落起细雨,好在太史局报几日后的婚礼不会有雨水影响。 夜幕渐临,皇宫中书都堂灯火通明。 书案上放着一条白眼绸,卫玠剑眉微蹙,看着手里的户部账.本,案上的茶已经放凉。 为筹备大婚,礼部各路官员和宫中皆繁忙不少。皇帝成婚乃国之盛事,百姓休沐三日,所用人力财力皆不菲。 不久之后,门外的雨水还未停,账.本便已合上放置在案旁,卫玠戴上眼绸,退出中书都堂。 忽一阵清风拂过,卫玠衣袂飘扬,侧耳间只听细细的雨水之中有一抹的脚步声,是苏长瑞。 他来到檐下行礼,“卫丞相,陛下有请。” 卫玠面无情绪,在阑珊的灯火下静静矗立,见他沉默,片刻后苏长瑞本想开口补充一句不可抗旨。 又见卫玠身形微动,似乎明了什么,语气平淡,“苏公公带路吧。” 苏长瑞回应一声,领着人往玄华宫中去,这样的雨天鲜少有宫人在外走动。 玄华宫外的灯笼未点,路径前显得有些暗,卫玠步伐不紧不慢,信步走到宫殿外间。 两个宫女在门口候着,里头灯火通明,卫玠入门后,宫女便将殿门关上了。 寝殿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是鸳尾香。 用作掩饰的白色眼绸揭下,卫玠眉眼深邃,微微挑眉,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龙榻处。 萧扶玉身着一袭轻便的龙纹衣袍,婀娜身姿半倚着榻,白皙玉洁的腿在衣摆间若隐若现,明媚妖娆。 榻前有酒,有几本奏折。 见卫玠入门来,她便抬首看向他,平日束起的长发柔顺的披搭着肩膀,眉目似画,国色天姿。 萧扶玉勾唇浅笑,“朕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以卫玠的才智,她也白费绕弯子骗他来,倒不如大方的请他来,坦诚一些。 卫玠眸中滑过一丝无奈,抬手作礼,“卫玠参见陛下。” 萧扶玉道:“往后私下见朕,就免了这礼节。” 卫玠不言语,萧扶玉轻瞥桌上的书卷,坐起身子,开口道:“这奏折朕看不懂,你替朕瞧瞧。” 卫玠神情淡漠,走上前将桌上的奏折拿起来查看,都是今年筹备治理南方水祸的折子。 南方每年多少都会有些洪水泛滥的状况,按今年各处呈来的汇报来看,无需什么大碍,主要看户部如何拨款。 萧扶玉一泓清眸瞧着查看奏折的卫玠,侧颜俊朗,轮廓分明,素白的衣衫扣得一丝不苟,只是气宇间隐隐有种拒人千里的冷淡。 京都不少待嫁女子都倾慕于卫玠,这青年才俊谁不爱,即便在外他双目失明,去年周国公主走访京都,掷千金包下翠仙楼只为见他一面都无果。 萧扶玉微微探身,开口道:“前两日卫丞相在我那书架处看到的书,可觉得好看?” 卫玠拿着奏折的指尖微顿,侧首看向萧扶玉,二人视线相交,气氛有些沉凝,她却放柔声线道:“抱我。” 萧扶玉的龙纹外衣有些单薄,勾勒着玲珑有致的身子,衣口处微露的肌肤白皙,她眼眸里带着笑意,像个小女孩似的看着他,既.纯又.欲。 卫玠收回目光,故作平静地把奏折放下,“陛下。” 萧扶玉赤足踩在铺陈的锦垫上,缓缓来到卫玠跟前,粉嫩的指尖勾着他窄腰间的白玉带钩。 她踮脚尖,靠近他的耳畔,“有些书实在看不懂,我与丞相大人彻夜长谈政务可好?” 闻着萧扶玉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卫玠心神微乱,倍感无奈,后退了半步,“陛下自重。” 萧扶玉不满地蹙眉,他哪来那么多矜持,她伸手抓住他的带钩,拽着卫玠走到龙榻前,一下子按倒在榻上。 卫玠被她突如其来的行径弄得措手不及,还未能反应过来,她便坐在他身前。 萧扶玉居高临下地看着卫玠,他微狭的眼眸掠过一股热意,她是了解他的,浅笑道:“何为自重?” 卫玠喉结轻轻滚动,声线低哑,带着一丝危险气息,“起来。” 萧扶玉不理会他的话,则是将榻旁桌上的清酒端起,青丝长发自然地从肩膀处滑落。 “为何要假装无.欲.无求呢。”她的眼眸与他对视,声线轻柔,“告诉你,从你的发.丝到指.间,每一寸我都想独占。” 卫玠试着收敛心绪,谁也保不齐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只好道:“莫胡闹。” 对此,萧扶玉微微瘪嘴,仰首喝下酒水,然后捏住他的下巴,俯身将酒水轻缓地渡入他的口中。 清冽不失甘甜,温润柔滑,这酒有蹊跷...... 还有方才外间点的鸢尾香。 卫玠微微愣住,眸色深沉,心中升起一股好笑又好气,这竟是春风渡,她给他下.春风渡...... 片刻后,萧扶玉抬起首,酒杯被她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气氛渐渐变得有些温热。 卫玠的视线里,她的唇瓣水润润的,面颊上似乎有了一丝红晕,他撇开眼眸,试着收敛心绪,心中却疑惑越发浓重,不禁缓缓道:“陛下身体里住着谁,还是说你还有别的男人。” 他的确开始怀疑了,前世的她这时未经人事,哪里使会这些手段,倒是像后来的他们。 萧扶玉却听错卫玠的话中意思,指尖落在他喉结上,她轻眨眼眸,“我心里住着你,也只有你一个,你不能不管我。” 她如此亲近他,用不着什么春风渡,卫玠都能被她搅得心乱不已,连呼吸都发.着.烫。 萧扶玉靠在他的胸膛上,轻柔的对他道:“这次就别躲了。” 萧扶玉从来不觉得和卫玠做有什么不对,前世他们也是如此亲.密无间的,现在只要重新拥有卫玠。 卫玠眸色微暗,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因为她,他已有些难以思考,或许他原本就没多少胜算离开玄华宫。 细雨绵绵,清风微凉,暖炉中燃着微弱的炭火,龙榻下那掉落的酒杯轻轻滚动。 卫玠呼吸微乱,终于他没了耐心,一把将萧扶玉作乱的小手抓住,扣住盈腰把人按在榻上。 宫灯下,萧扶玉淡金色的锦褥衬得身段越发婀娜,她本就该如此,风情万种,明艳动人。 心中不断有人在说,但凡他再回头,他都该死,可是有一种火一旦被点燃,就难以被熄灭。 卫玠冷着声斥道:“为何不放过我。” 萧扶玉深了呼吸,细腰被桎梏得动弹不得,那深邃的重瞳染了浓重的侵略性,她心里生了怯,却不想退缩,“你是我的。” 卫玠冷笑一声,将她的双手按在发顶,鼻息烫红了雪白的肌肤,他给过她机会,偏偏她步步紧逼,非逼得他原形毕露,丑态百出。 他就这么好骗吗?那好,往后若再想要他的命,那便折断她的腿,将她的此生和他绑在一起,她会后悔的。 渐渐的,萧扶玉的额头覆上细汗,不知为何她心里紧张起来,心跳声越发加重,被按紧的双手,指尖发着软。 这男人气力重,前世那股蛮劲起来没少让她哭,她有点后悔为了谨防他逃跑,给他下春风渡。 短短几息的时间里,萧扶玉脑子里变得一片酥软,她语气轻软又夹着一丝命令的口吻:“卫玠玠,你不准让我疼。” 他并没有马上回答,手掌扣住她的细腰,抬首间鼻尖的细汗蹭到她脸颊,触感清晰。 卫玠低声回她:“嗯。” 声音低沉且满富磁性,却失了那原有的清冷自持。 屋外的春雨似乎下大了些,候在门口的不少宫女早已远远退下,不敢候在殿外。 寝殿看似平静,瓮声瓮气的娇音与雨水声混杂,绵绵细雨下到半夜才停,这夜过得荒唐又迷乱。 待清晨时,渐渐回到平静,庭院里草木嫩绿,青叶上沾着雨珠。 *** 一夜风月,直至破晓时寝殿里都还有着那可有可无的暧昧气息,不过暖炉中的炭火早已熄灭。 龙榻处的幔帐没有放下,天光漏了进来,略有刺眼。 卫玠缓缓醒来,尚在惺忪,只觉太阳穴处隐隐作疼,而怀里的人儿睡得正安稳,纤密的长睫随着呼吸轻颤,睡颜娇美,唇色粉润。 望着她的容颜,昨夜那些不可言语的画面历历在目,卫玠抬手揉着鼻梁,心绪渐渐放沉,这样的一切让他想起以前。 天色已经亮起,卫玠小心翼翼地起身,赤着上半身坐在榻边,宽厚的肩膀处有被抓过的几道痕迹。 此刻的萧扶玉静静安睡在榻上,白皙的身子藏在锦褥里,尚未醒来,也是难得一次的乖巧可人。 昨夜的春风渡如同喝了几盅酒,卫玠渐渐寻回些思绪,却尚有些昏沉,似乎药劲未尽,一如从前,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亏她想得出来,春风渡...... 忽身后有轻微动静,卫玠侧过身看向身后之人,萧扶玉转醒过来,眼眸惺忪的坐在龙榻上,金檀色的被褥顺着玉洁的肩缓缓滑落。 不知她是早就醒了,还是此刻醒的。 萧扶玉一手揉着眼,一手撑起身子,喊了声他,“卫玠。” 她身姿窈窕,未着丝缕,如瀑般的长发掩着肌肤上的红莓,青丝半掩半藏着那抹娇俏,即便是如此的姿态,也不显靡.乱,反而越发娇美。 萧扶玉的身段一直都很美,束胸都难束缚住她姣好的身子,所以她大多都避免习武,也极少去骑猎。 卫玠比谁都清楚,也逐渐适应现在的局面。 她瞧着卫玠坐在榻边,以为他要离开,便开口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卫玠轻瞥被褥上沾染的几点初血,还有她身上的痕迹,他们之间该是谁对谁负责? 他探身将被褥提起,盖好她的身子,萧扶玉则伸出手搭在有力的手臂上,眸色里有一丝狡黠,道:“往后你是我的人。” 卫玠并没有反驳,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语气平和,“几日后陛下大婚,正风口浪尖上,昨儿胡闹了。” 萧扶玉靠近过来,“不会被人知道的。” 卫玠微顿,她靠得很近,近到会蹭到香软,闻得到淡淡的女儿香,尤.物这个词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寝殿外,宫女轻轻敲门打破了这份沉凝,热水备至在屏风后,无人敢越过屏风来。 待帘帐外的宫女退下,萧扶玉瞧向卫玠,眉目间有几分媚态,她顿了顿,语气轻柔又不容拒绝,“抱我去沐浴。” 昨夜被折腾得狠了,到此刻腿还疼着,毕竟是初次,身子免不了酸痛。 卫玠将宽松的龙纹华袍披在萧扶玉身上,大掌揽上她的盈盈细腰,轻而易举地就把人抱入怀中。 二人肌肤相贴,不知为何萧扶玉耳尖有些热,脸蛋靠着他的肩膀,她怎可能会害羞? 越过水墨屏风,浴桶内热气蒸腾,一切所需都被宫女备至好,萧扶玉被他放入水中,卫玠转身将龙纹华袍挂在屏风上。 萧扶玉的手臂搭在干净桶边上,面颊枕着手臂,被浸湿的长发贴着后背,水声潺潺,热水萦绕着身子,让人感到舒缓, 莫看萧扶玉极少穿女装,身子则养得极为娇气,所以前世每次做完皆是卫玠伺候她沐浴。 萧扶玉眼眸慵懒,瞧着浴桶外的卫玠,面容俊朗,清冷肃正,透着一股禁欲的气息。 目光不经意瞥过一处,未有细想,她话语脱口而出,“在想什么?” 卫玠停下手中动作,二人对视着,殿内陷入一片安静,却又有什么情愫在挑动。 他不再掩饰眸中情绪,单手从水中将她搂进怀里,热气扰得人心烦意乱,俯首气息蹭着她的面颊,早已不再稳重...... 他声线低沉:“你说呢。” 萧扶玉面颊上浮起红晕,湿润的长发流淌在腰际,双手支撑着卫玠的身躯。 片刻后,寝殿内响起些许水声,浴桶旁的桌几上摆放着几盒花皂,清香宜人,地面些许潮湿。 她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非得问他那一句,这下好了,有些承不住。 被他转过来抱住时,萧扶玉靠着在卫玠肩膀上,眼里都噙着泪水,已无力思考。 ...... 良久之后,浴水有些凉了,便换了一次水,待寝殿内恢复平静,初阳透着窗户映照进来。 萧扶玉的长发擦干过,但还有些潮,玄金色的华服藏不住颈上的痕迹,她显得有些乏累。 在用过早膳后,被卫玠抱回榻上休息,几乎是沾枕就着,卫玠站在榻上看着她的容颜,一如往日那般明媚动人。 不知想了多久,他俯下身亲吻她香软的唇,亲近且自然,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原位,她想玩,那他陪她玩,只是这一次好不抽身了,背叛是要付出代价的。 卫玠步伐轻缓地退出寝殿,门口的苏长瑞静候多时,昨夜的事,玄华宫的奴才们嘴巴牢,没人敢乱说一句不是,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卫玠沉声吩咐道:“这两日陛下病着,她手边的政务便放下吧,别的事不必担心。” 苏长瑞眼带笑意的回应,“好。” 昨儿这事,他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笑是二人若是以后真得一子,那也算是为皇室血脉开枝散叶;哭是陛下的身份还不得泄露,就怕太后那边会有所察觉。 卫丞相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应该不会让人探查到什么。 苏长瑞正思索着,又听身旁的卫玠开口道:“熬碗凉汤给陛下喝下。” 苏长瑞一顿,“嗯?” 他是个聪明人,不会没听懂卫玠的意思,这避子汤有俗称凉汤的说法,这是要避子啊。 苏长瑞赶忙躬身,“卫丞相,如此不好吧。” “有何不好。”卫玠侧过身来,神情淡然,“陛下是皇帝,情势非同一般,如此是最好的。” 如此情势之下,若真有孩子,那便是累赘,不是护不住她,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前世孩子的出现是意外,他的确为此欣喜过,可现在这种意外可以避免。 苏长瑞支支吾吾的,卫玠停顿片刻,便提步离开宫殿,身影渐渐远去。 苏长瑞拿着拂尘抖了抖,话是如此说,但陛下想要太子的心,他也是知晓的。 第16章 凉汤 今晚大人还回府吗。 或许是早晨沐浴时着了凉,萧扶玉睡下不久后体温便烧了起来,苏长瑞连忙去将刘太医请来,写了一方退烧药给她喝下。 萧扶玉昏昏沉沉的盗一身汗,直到下午才睡醒过来,好在只是轻微低烧,醒来后就好了很多。 宫女梨雅端来清粥给萧扶玉填填肚子,她瞧着宫殿里那么几个人,卫玠身为臣子,不宜多留在玄华宫,想来是回府了。 萧扶玉将粥喝完,算是有了些精气神,又见梨雅端来一碗棕色的汤药,苏长瑞神色里有几分为难,她便问这是何物。 苏长瑞低着脑袋回道:“这是卫丞相的吩咐,给陛下上的凉汤。” 听言,萧扶玉瞧着那棕色汤药,挑了挑眉稍。 正所谓凉汤,便是汤性寒凉,喝下可避子,在京都中虽也有后宅女子会用此汤,但这凉汤对身子不好,会喝这汤的夫人算少类。 太医院每一味药材去向,调动皆有记录,在这宫中可不好调这汤,除非是卫玠私下命人送来。 想想昨夜的种种,卫玠的意思一方面也是为了她好,但萧扶玉颇恼的抿唇,前世他可从不舍得让她喝什么凉汤,还有她要儿子萧潇。 萧潇是她给儿子的小名儿,那时正名萧云琛还是他给取的。 萧扶玉看向苏长瑞,“你觉得朕若有子嗣好不好。” 苏长瑞想了想,回道:“陛下为巩固帝位,这固然是锦上添花,但以陛下的身份,此事必有风险。” 萧扶玉眸色微凝,淡淡道:“什么事没有风险。” 苏长瑞一顿,不知如何言语。 萧扶玉则手一挥,命人将凉汤撤下去,“朕不喝。” 可怜她那懂事的太子,前世两岁就没了爹,虽乖巧听话,但过于阴郁孤僻,而如今他爹又不希望有他。 萧扶玉是当过娘的人,即便是重生一次又也舍不得亲儿子,她背过身侧卧于榻上,“若卫玠若有异议,让他亲自来同朕理论。” 苏长瑞见她欲要休息,便不再过问,只好领着人退了下去。 ...... 与此同时,皇帝病着的消息一早就传遍了皇宫,说是昨儿卫丞相与陛下务政一宿,陛下便如此着了凉。 瞅着皇帝陛下这是对国事上心了,欲改前非,勤勉于政,人都说陛下改了性子,这下人人都信了。 不过大婚正筹备着,陛下病着了谁都担不起。 因这事儿,太后将卫丞相宣了过去,国事固然重要,但还需保重陛下龙体,误了几日后的婚礼是小,伤了龙体是大。 太后自然要拿卫丞相问罪,话说是问罪,不如说是试探,毕竟此事反常,引人起疑。 慈心宫内的花园处,薛太后立于栽花前,握着剪子修剪着枝叶边缘,姿态怡然。 “皇帝也算是哀家瞧着长大的,自入宫来没吃过什么苦,卫丞相对皇帝未免过于严苛了。” 卫玠站在薛太后身后不远处,身形挺拔,手里的盲杖撑着地面,神色一如往常的淡漠,“陛下病卧,是臣有欠考虑,臣罪不可恕。” 薛太后手中的剪子顿住,侧首瞥他一眼,只觉得卫玠不予解释昨夜之事,些许古怪。 但她没有追问下去,继续修剪着草木,“也罢,皇帝的确不成器,不识国事,追究你也无意义。” 卫玠不作回应,薛太后则将剪子放在太监手里,用绣帕擦手,姿态高贵,故作平淡地开口,“听闻卫丞相前些日子得了一块千年玄铁?” 卫玠心绪沉下,心知太后有意试探,便轻轻侧耳,俨然一副盲者的模样,“千年玄铁世间难得,岂是臣能得来的,再则臣一个文人,既不制器也不制刀,玄铁对臣无用,太后想来是听错了。” 薛太后瞧着他停顿片刻,而后是一笑,“但玄铁可制金羽令。” 说着,薛太后走到亭内坐下,继续道:“卫丞相,你与大部分的臣子都不一样,才冠绝伦,天骄之子,但朽木不可雕也,可必执于皇帝呢。” 卫玠淡淡一笑,“太后妄言了,臣是执于嘉国,执于天下。” 薛太后眸色微微暗下,在场安静了片刻,卫玠则拱手作礼,“臣还有要务未尽,还请告退。” 薛太后收回目光,转而斟茶,不作言语,却在卫玠转身退下时,淡淡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分得清局势,何不为哀家所用?” 卫玠步伐未停,如同没听到一般,撑着盲杖渐渐消失在园中,可谓有些无礼。 薛太后端茶轻啜,有意拉拢卫玠为幕僚,屡次受挫,她可没多少耐心。 一小太监躬身走到薛太后身旁,低声道:“禀太后,昨儿夜里陛下与卫丞相并非务政,是喝酒作乐,喝伤了龙体。” 薛太后微微挑眉,收敛心神,放下茶水,皇帝向来贪图享乐,沉迷酒水,如此便说得过去了。 务政一宿是为包庇皇帝酒醉的幌子,难怪卫玠大方认罪,是有心为皇帝掩饰。 薛太后神情淡然地吩咐太监去探望皇帝,做做表面形式,随后便起身离开花园,众宫人紧跟其后。 **** 正值夕阳时分,卫玠回到相府,府中一如往日般静雅,四下静悄悄的。 卫玠神色平静,将官服换下,询问身旁的云峥可将事情处理好了。 云峥低首回应,“大人放心,消息已经递出去了。” 卫玠眉头放松些许,拢上一袭干净的玄衫。 皇帝务政一宿,这样的说法传到太后等人耳里,自然是不会信的,换成喝酒作乐的消息有大把的人信。 当然这样的说法,从卫玠口中里出来过于刻意,还是要太后自己去查,才足以让她放松警惕,避免对皇帝身份起疑。 这才是卫玠想要的,相信不到明日,京中那几个位高权重的,都认为皇帝是一夜饮酒,伤了龙体,务政不过是幌子。 云峥将卫玠的官服折放好,回头瞥见自家大人颈上的红印,不禁轻轻笑道:“大人果然还是从了陛下。” 卫玠平静地拉了下衣口,盖去那印记,语气如凝着冰雪般冷淡,“近来闲话过多,下去领罚。” 云峥当即苦了脸,正此时,相府管家走入房来,在卫玠身旁行礼道:“大人,宫里送来消息说陛下不愿喝避子汤。” 听言,卫玠系着腰玉的手明显一顿,似乎有些意料之外,却又很快恢复平静,命管家退下了。 他的确有些意外,按理说萧扶玉在对此事的想法上,应该与他一致的,为何不愿避子? 此时窗外的天色已是傍晚,相信不久便黑下,卫玠收敛心绪后,便一言不发地提步出门。 云峥见此,忙低声问道:“今晚大人还回府吗。” 话音落下,便挨了自家大人一记冷眼,云峥不敢再多问,看来还是会回府吧...... 第17章 梨香 你不准同朕生气,只有朕可以同你…… 夜色昏暗,玄华宫中各处已点上灯火,四下无人,显得幽静雅致。 萧扶玉在床上歇了一天,到夜晚便不觉困意,歇不住的她便坐在罗汉榻上看些书,娴静温雅。 她身披一件玄金外衣,榻的一旁燃着些许炭火,便不觉的寒凉。春日渐渐暖起来,这炭火本该撤下的,奈何萧扶玉又着了凉,炭火便不再往下撤。 宫女端上来一碗白梨汤,萧扶玉便把书本放下,虽什么都不说,但心里还念着那避子汤的事。 白日薛太后把卫玠传去慈心宫的事,她也知晓了,还有说她饮酒伤身的事,肯定也是卫玠的手笔。 萧扶玉正捧着白梨汤要喝,便见着那心心念念的人走进寝殿来,她便顿住动作。 卫玠一袭玄墨的劲装衬得身形修长,宽肩窄腰,干净利落,他面色平静,二人相视着。 这男人似乎是趁着夜色偷偷翻入宫来的,这群没用的禁军都没发现他。 萧扶玉把烫手的白梨汤放回桌面,卫玠来到身边,带着他那一如既往的冷漠气息,寝殿里的宫女见着卫玠的到来,纷纷退出殿。 不用想也知道卫玠是同她理论来了,不过她没打算听。 萧扶玉抬头瞧着他,轻轻开口道:“你喂我喝。” 桌面上的白梨汤散着热气,闻着香甜可口。 卫玠看一眼梨汤,萧扶玉见他迟迟不动,便掩唇轻咳了两声,显然还欠缺气色,是病着呢。 她伸手轻轻扯他的衣袖,“卫玠玠。” 卫玠指尖微动,不知怎么想的,最后还是坐下来,端起那白梨汤,她和曾经不太一样,但喜欢用叠字喊人的习惯还在。 她说这样显得亲切,所以不止对他一人如此,赵千檀亦是如此,他并不喜欢,如今也不想在意这个。 萧扶玉向着卫玠靠近些,瞧着他用羹匙舀起汤,她道:“烫,你吹吹。” 说着,她还演示一遍,吹了吹热汤,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盯着梨汤,睫毛纤长且浓密。 卫玠的目光落在她面容上,微微停顿,终于开口道:“陛下为何不愿喝避子汤。” 萧扶玉不慌不忙地抬眸看他,回道:“那汤寒凉,我怕喝了体寒。” 言罢,她将卫玠持羹匙的手抬起,把汤喂自己喝下。 卫玠心绪微沉,继续道:“这不是理由,孰轻孰重陛下应该有决断的。” 萧扶玉渐渐蹙起了眉,隐隐带着不悦,“那什么是理由,你舍得让朕喝那种伤寒之物?” 他曾经最在乎她的,如今问都不问半句,这还是她那个卫玠吗。 卫玠沉默片刻,把该有的情绪全都收敛,他们之间何必说什么舍不舍得,没有意义,她以后比他更舍得伤他。 “陛下不是个任性的人,明知如若怀子,会使得处境变得更加复杂,何必增添累赘。” 卫玠说到此,舀着白梨汤吹了两下,喂向萧扶玉,放柔声线哄着她道:“这次是臣的错,就喝这么一次避子汤,往后臣会清理干净,避免让你难受。” 萧扶玉看着喂过来的梨汤,心头满是恼怒,可她这一回就想做个任性的人。 自小没娘,入宫后也无人疼爱,虽身居高位,却整日谨小慎微的活着,不得不对所有人怀有疑心。前世儿子萧潇成了她唯一的亲人,可她的疑心也害死了最疼她的卫玠。 如今只想重新来过,眼前这个人不像前世那般疼她,也没有以前顺着她的意。 萧扶玉带着几分赌气,“朕一次也不愿意喝。” 她轻轻将手一挥,却不慎推翻他手里的梨汤,只见那金纹碗摔在地上,香甜的汤汁洒了一地,也弄脏他的衣衫,浸湿一片。 卫玠墨眸里的光变得深沉,骨节分明的手掌也残留着汤汁,好在梨汤并不是很烫,不至于烫伤,只是微微泛红。 寝殿里沉凝了片刻,打碎汤碗的声音,宫女梨雅在殿外皆有听到却不敢入门来。 萧扶玉看见卫玠眉眼里深沉,不知为何有些不好受,低眸又瞥见他泛红的手掌,心间划过一丝自责与心疼,她不是故意赌气的。 卫玠站起身,什么都没说,用干净的手帕擦拭手上汤汁,他气宇冷漠得可怕,萧扶玉也不知怎么和他说话。 她以为卫玠会就此离开,却见他命她的贴身宫女进来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再平静地吩咐宫女再做碗白梨汤上来。 待宫女退下去,卫玠回过身看向坐在罗汉榻上的萧扶玉,方才披在肩上的外衣也掉落在地上,她紧绷着小脸,气色不佳,他知道她在朝他闹脾气。 卫玠捡起外衣,重新给萧扶玉披上,这回他放软了声线,“莫受凉。” 萧扶玉这才放松眉头,却轻轻抿着唇,她不知道怎么低头。 殿内的气氛还是有些沉闷,宫女重新端来白梨汤时,都生怕惹了二位不喜,放下碗后又小心翼翼地退出去。 那白梨汤依旧由金纹碗盛着,气味清甜润肺。 卫玠拂起衣摆,主动在萧扶玉身边坐下来,像刚才她吩咐的那样,端着汤吹凉了些,然后喂她。 他温和道:“来,喝汤。” 萧扶玉瞧卫玠哄她,心里好受了些,启口把梨汤喝下,然后摸摸他刚刚泛红的手掌,“朕不是故意的。” 卫玠不温不慢地回道:“我知道。” 二人算是缓和了些,萧扶玉低着眼眸,一口口地喝他喂的梨汤,唇瓣水润润的,不知她在想什么。 片刻后,她轻轻开口道:“朕想要个孩子。” 卫玠沉默着,心间却突的一下,捏着羹匙的手微顿,萧扶玉将手撑在他的腿上,接着道:“这个算理由了吗。” 萧扶玉又低下眸,轻轻道:“你不准同朕生气,只有朕可以同你生气。” 这样像小孩子的言论,使得卫玠无奈淡笑,“陛下。” 萧扶玉喝下最后一口梨汤,柔软的唇瓣贴近他的薄唇,将清甜的梨汤渡过去。 唇香怡人让卫玠略微恍神,心也随之跳动不已,末了,她轻舐两下他的唇,细腻温软。 萧扶玉退下来,粉舌.舔了下嘴角,像只猫似的,问道:“甜吗。” 卫玠看着萧扶玉询问的眼眸,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是现在这个,还是曾经那个。 他将汤碗放回桌面,低声回应,“甜。” 萧扶玉眉目带笑,便亲近地坐在卫玠的大腿上,“还问不问避子汤的事。” 她肩上的外衣又因为动作掉了下去,仅剩件单薄的衣衫,薄到他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因为受寒着凉,她体温偏热。 卫玠顿了顿,不禁用手指揉眉间,倍感无力,到最后只好缓缓道:“不问。” 萧扶玉暗自扬起一抹得逞的笑,道:“身子还在累,腰也还在酸,帮我揉揉腰。” 卫玠的怀抱被她霸占着,落入心底的皆是她这又香又软的身子,只好顺着她的意,搂住那盈盈腰肢,轻轻按揉。 萧扶玉这腰一整天都在酸累,这下有人揉就舒服了,便懒洋洋地趴着他,气息蹭着他的脖颈,温热热的。 卫玠试着平静神色,手掌贴着她的腰肢,心里痒痒的,片刻后再低首,她趴在他怀里入了眠,留下的只有他一个人的燥热。 萧扶玉身上还有刚刚喝过的白梨香味,卫玠不免深吸口气,压下心中苦闷,随后将她横抱起来,往龙榻的方向去。 她想要个孩子,这么简单的问题,他都没想明白,虽会有暴露女儿身的风险,但太子的出现的确也会给她缓解很多皇嗣间的压力,就像前世一样。 卫玠眸色越发深沉,现在他更有理由怀疑她是不是有前世的记忆。似乎是从花灯宴后开始的,她压根没打算掩饰,是重蹈覆辙吗。 如果是,她应该还不知道他也有前世的所有记忆。 卫玠动作轻缓地将萧扶玉放在龙榻上,盖好被褥,他看着她的容颜停顿片刻。 缓缓收敛心神后,卫玠本想转身离开,一只柔滑的纤手抓住他的手。 床榻上的萧扶玉不知何时醒的,她眼眸微狭,低声道:“不准走,不然朕治你的罪。” 一旁的宫灯明亮,卫玠身形不再动,他的目光滑过她精致的眉眼,红润的樱唇,再到衣口处白皙的肌肤,最终留了下来。 第18章 放肆 你知道我是怎样的 卫玠在床榻旁坐下来,身上的那件被白梨汤弄脏的玄衫还未脱下,他面容清隽,深沉雅正,就像不容人靠近。 萧扶玉枕着藕臂,眼眸慵懒地看着他,明显是有困意的,但不愿睡去。 她掀开织锦被褥,里头只穿着件单薄的内衫,将美好的身姿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萧扶玉目光落卫玠的衣襟上,然后缓缓滑下来,他的腰带,开口道:“脏了,脱下来。” 她语气里慵懒随意,却不乏居高临下的娇贵。 卫玠薄唇微抿,沉默片刻,将那被白梨汤弄脏的衣衫脱下,随后放在椅背上。 他探身而来,高大的身形笼罩着榻上的她,气息沉雅且深重,萧扶玉心间突突的,舍不得他走,就想要他抱着睡而已,如此让她有安全感。 为何如此看着她,她有做错什么。 未知他心思的萧扶玉,伸手将卫玠搂住,轻轻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道:“你同我一起睡,困了。” 卫玠动作缓下来,低眸瞥着萧扶玉,“陛下。” “嗯?” 听出她没有那层意思,卫玠微微抿唇,有力的手臂缓缓揽住她的细腰,不知为何他有种失落。 “好。” ...... 夜半时分,宫殿里的灯火差不多都已灭,一切都恢复平静,唯有外间几缕阑珊的光映进来,视线昏暗。 华贵的龙榻上,卫玠深眸微敛,未能入睡。 而怀里的萧扶玉,枕着他的肩膀睡得平稳,什么都没有做,她也只是想睡觉。 他本应趁着夜色离去,却莫名的留下来与她同榻而眠,他的存在就像个枕头,给她如此枕着,况且她在身旁,他还难以入眠。 卫玠侧眸看向萧扶玉的睡颜,思绪已成乱麻,白皙的脖颈上还残留着前日的痕迹,他们又走到了这一步,各取所需。 萧扶玉的小手自然地搭在卫玠的胸口上,偶尔还会有轻轻摩挲的小动作,都是些无意识的习惯,也无意撩拨他。 卫玠并不好受,不禁俯首贴近她的肩颈,有淡淡龙涎香,她衣口微敞,看得见那半掩的白玉,经不得盈盈一握。 忽然滑过一丝念头,她是不是对他过于放心了。 夜深,外殿的那缕阑珊的光灭去,只剩下月色。 萧扶玉睡得昏沉,身旁人总是乱动,让她有些不舒服,热腾腾得像个火炉,蒸得她都热了。 忽觉有谁在按着她,那人指腹薄茧略粗,是曾习武练剑留下的,萧扶玉从迷糊中睁开眼,身子微颤。 昏暗的视线里,卫玠的长发落在她的耳侧,她听得到他微重的呼吸,还有被褥里的轻声。 意识到什么后,萧扶玉臊得脸腾一下就热了,连忙抓住他的手臂,绯红的容颜上几分难堪,她喊他,“卫玠。” 衫带不知何时已松,唯有风景宜人。 卫玠抬眸和她相视,深邃且独一无二的眼眸是炙热的,这样的眼神,她见过不止一次,在每个沉沦的夜里。 萧扶玉睡意全无,怔怔地看着他,明明...说好要入睡的,为何成了这样。 卫玠收回那带有薄茧的指尖,转而紧扣萧扶玉的腰肢,指尖沾有淡淡的湿意。他的声线低哑沉缓,却充满着求取,缓缓道:“臣有罪。” 萧扶玉还没来得及思考此话何意,登时她粉嫩的指尖一抖,眼眸里当即浸上水气,呼吸难平。 幔帐的幌动让萧扶玉难以言语,肤色泛粉起来,她哽咽着,“你...放肆,罪不可恕...” 她声线一下又一下的,仍在断续的恼道:“朕要...拿你问罪!” 这样的声线在卫玠的耳里没有丝毫威慑力,他看着她娇韵十足的桃花眼,未停下来,却哄着她,“好,陛下问臣的罪。” 一旁的檀木椅上还放着卫玠的玄衫,衣摆上还有淡淡的湿意,被白梨汤汁洒到的地方,还未干,仿佛还有那香甜的梨香。 萧扶玉抑不住声线的娇气,是质问也是轻泣,“朕几时允许你如此了...嗯。” 她的指尖泛着粉,紧攥他凌乱的内衫,闻见卫玠那清雅的气息,世人道他宛如谪仙,不可触碰,谁人知他一向清冷自持的面庞,也能满是世俗的灼烈情意。 卫玠低着眉眼,睫毛纤长,掩盖着深眸里的情绪,他缓下动作,轻吻她柔嫩的脸庞,低语道:“你知道我是怎样的。” 萧扶玉的耳畔被他的话语扰得发麻,脑子一片迷离,喉间微哽,“你......” 从君臣之礼走到亲密无间,她了解他清正的外表下,素来需求旺盛。不然怎会有前世他们的契合,不然她也不会用这种方式诱他重新和她在一起。 萧扶玉香汗满身,双手抵着他的双肩,卫玠俯首与她鼻尖相蹭,是想讨好她...... 迷朦中她服了软,轻语道:“轻些...还累着。” 卫玠言语不多,只有微粗的气息声,抱着她明显轻了几分力气。 龙榻宽敞,金檀色的幔帐因动静滑落下来,掩盖了肆意的荒唐。 萧扶玉面颊红润,轻咬唇瓣,她已分不清那幔帐上绣的是什么,只知心里热得发软。 不知过了多久,寝殿里传了一次热水。 萧扶玉这回是真的累到不行,困乏地倚卫玠的胸膛任他伺候,迷糊间在想,这到底是谁伺候谁啊,舒服是舒服了,但她很累! 片刻之后,萧扶玉已然入睡,额角细发还有些潮湿,卫玠侧卧在她身后,大掌搂着她的腰肢,二人之间难得有了一丝祥和。 直到寅时,夜与日交替之时,一切都还在雾蒙蒙的,四下寂静。 寝殿里灯火未燃,一片昏暗中,身量颀长的男人拢上那件玄色的外衫,身姿挺拔,藏不去那浑然天成的清贵。 他抬手将幔帐微撩,看了一眼榻内未醒的人,眼眸中滑过一丝柔情,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那份温柔。 最终卫玠转身离去,带着满身的梨香消失在玄华宫中。 ...... 待到天色明亮,庭院里暖阳和煦,草木葱茏。 萧扶玉醒来时已是辰时,宫殿里已再无那人的身影,殿外的宫女梨雅敲了门,端着洗漱用具进来。 两侧的幔帐被揽起,挂在榻的两侧,萧扶玉坐在榻旁,榻内没有丝毫交织过的汗意,她接过干净的锦帕净容。 一切的一切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唯有她肩颈处若隐若现的红色证明着昨夜发生了什么。 萧扶玉不知道卫玠何时走的,不过走得无影无踪,毫无痕迹,就像很久以前似的,那时他从不觉得累。 昨夜的事,候在一旁的贴身宫女梨雅和红袖是心知肚明,苏公公早就吩咐过,所以二人从不敢议论半分。 只叹号清风明月之称的丞相大人,榻上之事着实强悍,夜半听得两个宫女红了脸,害得此刻见着皇帝陛下,都羞得紧。 萧扶玉脚尖落地,试着起身,腿上还有些无力发软,宫女见此,纷纷上前搀扶她,“陛下可还好?” 萧扶玉还是会知羞,身体里似乎还残留那人的气息,她因此红了脸,轻轻道:“无妨。” 昨儿夜里是丞相大人伺候陛下沐的浴,两个宫女也没得机会上手,更不好再问。 听萧扶玉轻柔的说更衣,宫女将干净的华服给她换上,本来今儿该有早朝的,不过昨儿陛下身子不好,三日后有是皇帝大婚,早朝由此就推了。 梨雅给萧扶玉系着腰间玉带,轻声道:“陛下,今儿一早,主衣局就把您的婚袍送来了,苏公公说待陛下用完朝食便去瞧瞧,就这一件事儿,不会再累着。” 萧扶玉微抿着唇,回到那副皇帝的姿态,仿佛她的娇气只对那一人,她平淡的应一声:“嗯。” *** 用过朝食后,苏长瑞领着人走进来,身后太监端着的正是精致奢贵的婚袍,接着便是各种配饰和发饰,看得出来是费过不少心思。 萧扶玉坐在黄梨花椅上,轻啜着茶水,纤翘的桃花眼瞥了一眼那婚袍,婚饰素来繁杂,皇室婚礼更甚,还有许多繁文缛节。 就只是这么匆匆一眼,萧扶玉便命苏长瑞把鞋履垫得软实些,剩下的都拿去放着吧。 苏长瑞一顿,本想让陛下再婚袍试试可合身,但她兴趣缺缺,精力不足的模样,他也只好命人拿了下去。 萧扶玉平静地放下茶杯,犹记得前世成婚,累了整整一日,双脚跟处都磨得起泡,入洞房时一瘸一拐的。 婚袍拿下去不久,萧扶玉即便是身子有些不舒服,还是得去宣室殿坐坐,免得起居注的大太监起疑心。 听闻皇帝出了玄华宫,礼部尚书趁着势赶来宣室殿,将婚礼的章程事宜统统说个遍,还有各官员送的礼。 萧扶玉在名册中找到卫玠的名,所送之物是一套文房四宝,前世她不曾放在眼里,扔在库房积灰,而后他不在了,她却寻不到了。 萧扶玉指了指册上,开口道:“将卫丞相送的四宝拿给朕用。” 礼部尚书点着脑袋接过名册,近来陛下似乎尤为看重卫相大人,二人走得还挺近。 怪哉,年前陛下可躲卫相躲得不行,也不知卫相用了什么法子降住了陛下。 很快,宣室殿的龙案上出现了一套笔墨纸砚,每一样皆为上品,是那个人精致挑选的,一心念她熟读治国之理。 萧扶玉坐在龙案前,提笔批着奏折。 前世成婚时,太后因不满唐柒柒,都没有出现在喜堂上,不过洞房夜时,太后特命慈心宫的大宫女候了一宿,那时愣是让不经人事的唐柒柒假意哼唧了几嗓子。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次也应该一样,只要能将全天下的人都骗过去就行。 萧扶玉将朱批笔放下,轻轻靠回椅背,看着那文房四宝,思绪有些飘远,相隔两个宫的距离,她知道此刻卫玠正在中书都堂务职。 这个人除非有意为之,平日里是绝不会避开政务的,他身为丞相,为皇帝总理百政,站在她跟前才是。 昨夜的画面一一浮现脑海,萧扶玉耳朵微烫,思索片刻,最后命苏长瑞进来。 午时将近,三月的天,阳光还不至于炎热,幽长的宫廊里有人步伐沉稳,气宇清贵。 不久之后,卫丞相出现在宣室殿里,引人来的苏长瑞,见势退了下去。 卫玠面容沉隽,墨紫色的官服整洁有序,身前的仙鹤绣得栩栩如生,这样的官服在他身上反而显清贵雅正。 靠在龙椅上的萧扶玉见到这人,眼眸有了几许神色,今早起来,她满身乏累,如同快散架一般,反倒是这个人,依旧神采不减。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一向守时力民的丞相大人,今早头一回朝班来迟,来色匆匆。 萧扶玉从龙椅上下来,脚步似乎比平日慢些,来到卫玠跟前,他带着眼罩却能感觉到她的靠近。 萧扶玉拉着卫玠的玉带钩,什么话也没说,轻轻靠近他的怀里,分外亲密。 宣室殿内无人,显得有些安静。 卫玠默了片刻,还是抬手握住她的腰肢,龙袍宽松藏着她的身段,对于她的亲昵,他有些无力,“陛下。” 似乎她以前没有这么粘他,他们总是在需要的时候才会这般亲近,各给所需,不相打扰,至于感情,他不会说,她也不会问。 萧扶玉被卫玠轻轻拉开,他提醒道:“这是在宣室殿。” 宣室殿是帝王议政之处,即便殿内无人,过于亲密的举止还是避免为好。 萧扶玉颌着首,回答道:“朕知道。” 语气像是在应付他。 殿内的窗牖微敞,透了些清风进来,是个好外出踏青的节气,但萧扶玉很少有机会出宫,多数都是偷偷出去。 午膳的菜式清淡,萧扶玉吃得不多,与卫玠一同用完,便就在宣室殿里午睡。 罗汉榻处放置着矮桌几,上面红豆糕淡淡的香甜,一叠折子放在一旁。 卫玠坐姿端正,看着手中的奏折,而萧扶玉倚着他的肩膀,闭眸轻歇,葱白的指间拈着他的眼罩。 卫玠的重瞳微微深沉,这些奏折皆是萧扶玉批改过的,字迹清雅,条理分明。 而这样的笔墨,不像是最初那个不务正业的庸君萧扶玉的所写,倒像后来不再需要他辅佐奏折后的她。 虽有几处有些纰漏,但都是不轻不痒的小事,像是她故意为之,用作掩藏自己的才能。 卫玠唇角浮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便提笔做了修改,别人看不出来,他岂还能看不出来。 卫玠轻瞥微敞的窗牖,清风拂来还有些凉意,倚着他小憩的萧扶玉不禁打了个小喷嚏,纤手攥着他的衣袖不放。 待到午后,萧扶玉午睡中醒来,宫殿里静悄悄的,罗汉榻上无人。 她撑起身子,不免转眸寻望,在不远处的圈椅处得见卫玠,他正在平静的喝茶,举止优雅。 萧扶玉放下微起的心,她还以为他走了,目光回到罗汉榻的矮桌上,叠奏折已整理好,不过那盘红豆糕少了两块。 卫玠见她醒来,也不作言语,萧扶玉看向他,一脸的肃正自持,记忆里卫玠是个爱吃甜食的人。 萧扶玉嘴角微扬,从罗汉榻上下来,来到卫玠身旁,他仍旧不为所动,平静地放下茶杯,修长的手掌放于膝上。 萧扶玉轻轻俯身,柔软地吻住他的薄唇,有淡淡的茶香,还有些许的甜味,果然偷吃红豆糕了。 卫玠下意识地轻微蹙眉,只觉她温软可口,未能尝够,她就退出唇齿,口中只有残留的柔软,心中莫名有些失落。 二人四目相对,萧扶玉浅笑不已,“好像红豆糕也不错,还是让御膳房做一些,给相府送去。” 卫玠眸色略有停顿,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笼罩着萧扶玉,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微臣告退。” 萧扶玉没有阻拦,算是默认容他退下,踮脚替他将眼罩系上。 卫玠似乎有些不习惯,但还是轻微躬身迎合着她,“你不该如此。” 不该如此亲昵,也不该替他系眼罩。 萧扶玉自然而然地道:“朕心情很好。” 卫玠沉默住,不知在想什么,萧扶玉的双腿还在无力,有点踮不住脚,身形不稳。 卫玠伸手轻轻托着她的腰肢,龙袍下的细腰,他一掌便可揽握,既柔又软。 萧扶玉将眼罩系在他的发后,随后落稳身形,卫玠的手掌在她腰间停了片刻,才舍得缓缓收回。 卫玠收敛心神,转开了话题道:“不久便是大婚,臣会一路随行陛下左右,洞房之时陛下谨慎。” 前世经历过一次,萧扶玉自有经验,回道:“朕已命苏长瑞将旁的事处理妥当,当晚慈心宫的大宫女会驻留新房前,朕会注意的。” 听此,卫玠不再言语,拱手作礼后,便退出宫殿。 萧扶玉心绪微敛,收回目光,殿内不再有微凉的清风拂来,那窗牖不知何时关上的,或许是她睡着的时候。 萧扶玉淡淡一笑,回眸看了一眼龙案上的文墨四宝,传来苏长瑞将此收起,带回玄华宫。 第19章 婚席 注意你的小皇帝,莫出什么事…… 三月十二,嘉朝天子大婚,百官同贺,数不尽的奢华宝物送进南伯侯府作聘礼,此外举国上下休沐三日,唯烟柳之地不可营业。 这嘉兴帝三年不曾立后,如今这排场算是十分隆重了,想来是颇为看重南伯侯府的那位千金了,这坊间都开始传出郎才女貌的话来了。 今日人人口中的嘉兴帝,天还半亮,她就被苏长瑞拽了起来,宫女将那繁琐的婚袍给穿上,丰盛饱满的胸脯被束衣裹得难受。 别提萧扶玉的眉头蹙得有多难看了,纤手都攥起了拳,平常都不带这样裹的,喂! 宫女红袖给萧扶玉化着剑眉时,苏长瑞就在一旁欣慰道,“今儿陛下定要画的俊气些,出宫在外,不能折了天子盛颜。” 人言常道当今皇帝男生女相,过于秀雅,于是为了让萧扶玉在面见百官时更健壮,缠了不少棉垫在身上,娇蛮的细腰都粗了一圈。 苏长瑞直夸:“陛下圣人之姿,威武霸气!” 萧扶玉给了他一个白眼,很不舒服,不得不忍着,待金贵的发饰佩戴好,还别说还真有俊朗帅气那么回事。 就如此,萧扶玉出了玄华宫,长辰宫门处至千人的长队已排列好,上到礼部官臣,下到宫女太监,保卫森严。 这样的排场是卫玠安排的,虽期间太后的人此有异议,不愿过于隆重,但为了让唐柒柒能顺利坐实皇后之位,便没有依从太后之意。 众人之中,萧扶玉一眼就看到卫玠的身影,为迎合喜庆,他难得穿了件深绛色的华服,腰身线条流畅,气质宛如冷玉,出尘脱俗,即便在人群中也是最醒目的那一个。 萧扶玉便多看了几眼,卫玠的身旁站着侍卫云峥,他双目‘失明’,这样吵闹的场面,需要一个侍卫为其指引。 至于成婚的礼俗,萧扶玉身为天子,九五之尊,自然不用放下身段去到南伯侯府亲迎,只需等侯府的人将新娘送到入皇宫。 在喜庆氛围下,众人跪拜行礼,萧扶玉端正身子,道声平身,她来时南伯侯府还未把新娘送到,这时辰还早,再等等也无妨。 卫玠乃为六部之首,自然是站在萧扶玉身后左侧,摄政王赵衍未有出场,不过其子赵千檀是来了的,右侧便是他。 趁着喧闹,赵千檀不忘细语恭道一句,“恭喜陛下喜迎良人。” 萧扶玉只是假意淡笑,而一旁的卫玠至始至终都没有言语,不恭维也不问喜,这也倒像他。 停顿不过片刻,远远便听见锣鼓声声,送亲队伍被宫人请入皇城,一路从安福门到长辰宫。 南伯侯嫁女入宫,随行的十里红妆还是十分有排面的,一行的嫁妆宝箱,丝毫不输皇戚的规格。 花轿落下后,里头的唐柒柒被宫人搀扶出轿,一身繁重华贵的凤冠霞帔,眉目如画,落落大方。 萧扶玉接过喜绸,同唐柒柒一起往奉辰宫走去,地面铺着长长的红毯。 皇宫的繁文缛节颇多,还得去慈心宫见太后,做完这一趟礼节,就可能到黄昏之时了。 在长辰宫中,冗长的祭天礼仪结束,礼部官臣还会将各皇戚宗室所送的宝物念一遍。 萧扶玉活了这么久,唯一的婚礼都是在当新郎,注定了这辈子与普通女子不同,整日带着面具过活,只有在卫玠身边时,才不用伪装自己。 萧扶玉轻瞥身边的唐柒柒,她的婚饰可比她繁重得多,所以也累得多,是苦了她入宫背负这些包袱。 唐柒柒是个温婉聪慧的女子,她们后来成为要好的朋友,她想要的,萧扶玉也会尽力补偿她。 犹记得前世卫玠死后不久,萧扶玉女儿的身份公布于天下,她便想给唐柒柒挑个好人家,但她却拒绝了,只道是心中有人,不过那人死了。 唐柒柒毕竟是卫玠送进来的人,那时萧扶玉曾想她口中的那个人会不会是卫玠,所以问过她是否在怨恨她。 唐柒柒的确也因卫玠的死怨恨过她,但也回答她,“心中所想并非卫相,是个性情纯良之人。” 后来萧扶玉死在太子十岁那年,久病不愈,郁郁而终,那时太子还小,所以现在她都放不下太子。 想到此,萧扶玉轻瞥站在百官之首的那个人,宫殿里礼部尚书还在念词,一片喜庆祥和,而他依旧是那副肃正沉雅的模样。 繁杂的礼仪结束时,已是午后,唐柒柒被宫人们送往新房,剩下便是礼部宣念权臣奉礼谢词一事,然后长辰宫设宴款待群臣。 萧扶玉也终于得此时坐在宴椅上歇脚,卫玠正站于她身旁,身形修长,衣袍整洁。 她便趁众人不注意,伸手拨弄了两下他藏在衣袖里的手指,轻轻喊道:“卫玠玠。” 对于这个称呼,卫玠似乎有一丝轻叹,侧过首朝向她,萧扶玉则笑了笑。 …… 傍晚已至,天色微暗,皇城上下灯火通明,长辰宫内延开多席,群臣恭贺天子大婚。 梨园舞伶在殿中起舞,余音袅袅,宴桌排至殿外,大鱼大肉,酒水充足,宫殿置办得极尽奢靡。 萧扶玉需受各权臣的敬酒,上到长师太傅,下至六部官员,君臣礼待。 她虽是个好酒之人,但今晚可不能儿戏,每次都只尝一两口,偶尔还让侍卫挡挡酒。那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话,都听得她耳朵都起茧了。 而不远处的宴桌处,卫玠身旁几位官臣,礼部尚书最为爱多管闲事,笑谈着道:“这陛下都迎娶皇后了,卫相天人之姿,也该考虑府中添位夫人了吧。” 卫玠笑而不语,众人也沾了些酒气,几个臣子闲谈起来,纷纷欲为其寻位好姑娘。 萧扶玉虽听着德高望重的老太傅的教诲,心思时不时跑到卫玠那边,直到听到卫玠平和道:“府中已有良妾,不急”,她才按下心来。 前些日子闹得京都闺秀之间议论纷纷的便是卫相府的那位妾侍辞雪,说起来还没人见过其容貌,颇为神秘。 萧扶玉淡笑,辞雪可不就是她嘛。 老太傅上年纪了,迎酒两杯,萧扶玉便命苏长瑞寻人将他回府,正将酒杯放下,她的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萧扶玉回首,来者正是端着酒杯的赵千檀,拉着她手臂笑道:“臣敬一杯给陛下,恭贺陛下大婚。” 赵千檀这个人跟她相识多年,在此之前时常约着喝酒玩乐,这样的动作已习以为常。 前世卫玠与他从来都不对路,赵千檀是她少年玩伴,加上赵家是萧扶玉生母的家族宗室,那时她总是会偏向赵千檀的多。 后来卫玠于周国设计害死摄政王,赵千檀便开始怨恨卫玠,摄政王赵衍是萧扶玉的舅父,她便太容易轻信挑拨了。 直到卫玠死后,萧扶玉才知道先帝不是重病而死,而是摄政王所下的慢性毒而死;更是才知道卫玠的父亲也死于摄政王,卫玠也因此瞎了近两年,他却从没告诉过她。 看着赵千檀的面容,萧扶玉收敛心神,宫女已将酒水斟满,她端酒回敬,“赵世子有心了。” 如今是晓得赵家的底细了,碍于摄政王权势大,幕僚众多,萧扶玉自然不能便表现得过于反常。 “叫赵世子,陛下就见外了。”赵千檀将酒饮尽,扬唇道:“今夜陛下洞房花烛夜,皇后娘娘还在等着你行合卺礼呢,可莫喝太多,错过良宵,我这一杯陛下就不必饮尽了。” 既然都如此说,萧扶玉也就意思意思只抿半口,她今日喝的酒不少,能避则避。 傍晚的天色已完全暗下,已不少官员离去,宫殿内却还在乐律悠扬,欢歌盛舞。 宴桌前的卫玠拈杯饮酒,素来听力极佳,二人细微的笑谈声显耳,他心绪越发阴沉,指腹在杯底暗暗磨挲。 正此时,侍卫云峥入殿来,俯身在卫玠耳边细语几句,他将酒杯缓缓放下,指尖在桌面上轻敲几下,最后拂衣起身。 云峥脊背挺直,低着首跟随卫玠暂离宫殿,未惊扰任何人。 …… 明月夜空,清风习习。 四下安静,昏暗的角亭远离长辰宫,也避开了皇城禁军的视角,无人知晓。 顾风眠一袭黑衣倚着亭栏,融合在昏暗中,他将指间信件递向左侧的人。 卫玠一瞥那空白件名的信件,只听顾风眠低声道:“近来摄政王在查你眼目的事,若查出你失明已愈,怕是向你发难。” 卫玠淡漠地将信件揭开,查看调查的内容,“知道了。” 顾风眠收回看他的目光,继续道:“临川先生已离开漠北,一个月后应该能入京都。” 孟临川,江湖人士,也是能制金羽令的后人,制器名匠且满腹学才,传闻时常云游四方,不见踪迹,这金羽令还需由他来打制。 卫玠眉目依旧平静,到时孟临川入京,必引起各方势力关注与邀请。 顾风眠伸展了一下手臂,提醒道:“再替你查几件,监察司那几个人该怀疑我了。” 毕竟他是监察司督捕,只负责抓捕,巡查情报的事做多了,容易遭人猜忌。 “最近这些够了,暂且安定些吧。”卫玠将信件收起,便不再言语,欲要离开这昏暗的角亭里。 顾风眠瞧着卫玠转身时,忽又想起什么,开口道:“忘了说,一个时辰前摄政王带了几个女子入宫,注意你的小皇帝,莫出什么事。” 听完,卫玠心间一沉,侧首与顾风眠对视一眼便疾步而去,衣袂翩翩。 长辰宫仍在灯火通明,宴席上的臣子已然退场,来往不见多少人影,夜阑人静。 卫玠暗暗思索,不知萧扶玉可是已入洞房了?还未来得及踏入宫殿,就被行色匆匆的苏长瑞寻到。 他手提灯笼,神色慌张,连忙道:“卫丞相,陛下...陛下不见了!” 第20章 酒醉 我不在便不准喝酒 幽长的宫廊中挂满喜庆的灯笼,苏长瑞跟在卫玠身后,急得脸都红了,“奴才来来回回找了好几个去处,都找不到人。” 皇帝陛下不见踪影,眼看一会儿还得洞房,这可如何是好。 灯影之中,卫玠神色沉凝着,立后一事摄政王没能得机会,果然这在成婚之时要动些手脚。 领着女子入宫绝非寻常,只怕是留给陛下用的,若陛下大婚之日未能同皇后洞房花烛,而是临幸别的女子,厮混一夜。 到时南伯侯颜面尽失,自然会与陛下关系僵化,这天下又给皇帝添一笔昏庸无道的浓墨。如陛下所临幸的是臣子之女,更不得不将那女子纳入宫中。 以色.诱君,摄政王这算盘打得不亏。 眼下重要的不是这些,摄政王不知的是萧扶玉实为女子,他所若得逞,陛下女子的身份想必会暴.露,闹得人尽皆知,到时便是萧扶玉还能不能当这个皇帝的事了。 卫玠收敛心神,沉声问道:“太后的人可到长辰宫了?” “还没有。”苏长瑞摇了下脑袋,又补充道:“不过也快了,行合卺礼的时辰将近。” 卫玠思索着,问道:“参宴的官臣可有一一送走?” 苏长瑞道:“这个...奴才去查查。” 这人多眼杂的,还需去将守宫门的太监提过来问问。 “不必了。”卫玠微顿,停下步伐,“去长辰宫守着,我去寻皇帝陛下。” 听此,苏长瑞躬身,连忙道:“劳烦卫相。” 卫玠则逐渐消失在灯火通明的宫廊中,此刻皇城红墙碧瓦,夜景宜人。 喜庆的氛围下守卫森严,禁军长乃为太后的人不易惊扰,但摄政王既然入了宫,陛下的去向不难找。 …… 尚德宫内,酒香怡人。 萧扶玉乏力地趴在酒案上,面颊醉红,头脑昏沉,今日这酒喝多了,她看着周身的几个武将,正是李太尉等人。 这几人常年混迹军营,烈酒可当水喝,都是身材壮硕的汉子,她这酒量可比不得。 宴席上赵千檀以摄政王的名义将她请来此,摄政王在朝中武将中颇有威望,又长辈之请,萧扶玉不好推脱。 几尺外的摄政王华衣锦服,轻抚胡须,姿态气定神闲,周身的武将还在向萧扶玉请酒。 萧扶玉承认自己较为嗜酒,但这次真的喝不得了,便撑着身子摆了摆手,这些人摆明是要将她灌醉,趁还有意识赶紧回去。 一旁的赵千檀见此,拦下递来的烈酒,“皇帝陛下还等着洞房花烛呢,几位大人喝下去,可就坏事了。” 萧扶玉揉着晕醺的太阳穴,这个赵千檀还唱什么白脸,别以为不知道他们是一伙的。 她将目光看向摄政王,压着声道:“长辰宫的酒宴也该散了,今儿就到此吧。” 摄政王并没有回应,李太尉便笑道:“区区几杯酒,陛下曾几何时怕过。” 几杯酒?这几杯烈酒可辣得萧扶玉声哑,她就没喝过后劲这么大的酒。 萧扶玉起身一阵天旋地转,旁的侍女连忙上来扶住她,缓了许久,她才抬首看这一众臣子,醉醺醺地沉道:“朕说散宴便是要散宴,尔等可是要忤逆朕。” 在场众人停下笑谈,气氛有些许沉凝,时而瞥向摄政王,在朝中皇帝的话,可没有位高权重的摄政王爷的话管用。 摄政王神色自若地站起身,颇有责备意味的道:“看来陛下是醉了,天子大婚,尔等没个轻重。” “也罢,时候不早,臣等自应退下。”摄政王倒了杯酒,话语温和起来,“只是老臣差些忘了,还未恭贺陛下喜结良缘,便敬这一杯以表心意。” 他将酒饮尽,眉眼带笑地看着萧扶玉,而侍女将酒端了过去。 萧扶玉醉得昏沉,难以思酌,看向摄政王片刻,一心只想脱身的她便将酒饮下,烈酒入喉,呛得她猛咳几声。 哪知这下可受不住了,酒的烈味冲上脑,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人就沉醉了过去,侍女差点没扶住她。 厅中的摄政王轻挑眉稍,放下酒杯后将手负于身后,看着醉过去的萧扶玉,淡笑道:“陛下的酒量还需再练练。” 宫里长大的少年即便好酒享乐,哪能跟常年饮烈酒粗肉的男人相比。 摄政王看向赵千檀,神色自若地道:“扶皇帝陛下去歇息。” “是,父亲。”赵千檀回一声,侧首看向萧扶玉,从侍女手中将人揽过来,在场众人皆不言语。 赵千檀揽着萧扶玉出了厅宴,前头的侍女提着灯笼引路,此处不似长辰宫灯火通明,沿途光线阑珊。 不得不说,萧扶玉比赵千檀想象中要轻得多,有着一股酒香,他们挚友这么多年,说起来他还没如此接近过她。 想想父亲安排的是都尉之女,生得如花似玉的,赵千檀不禁道一句,“你小子今夜可就美人在怀,春宵一夜了。” 萧扶玉醉得迷糊,嘴里还在呓语着什么,气息洒在赵千檀的颈处,闹得心里都痒痒的。 他低眸瞥向萧扶玉,生得眉目精致,细皮嫩肉,晕染绯红的脸竟透着一丝娇媚,颈处肌肤白皙...... 赵千檀一时失神,步伐顿住,见他忽然停下,前头的侍女停驻,几分疑惑,“世子?” 清风拂来,吹散了酒热。 “无事。”赵千檀收回思绪,他一定是疯了,竟一时眼花将皇帝看做女子,这怎么可能...... 正此时,昏暗的灯火中,忽有一抹绛红色身影缓缓走来,步伐声不轻不重。 听见声响,赵千檀的注意力从萧扶玉身上转移,他抬眸看向前方,只见气宇冷漠的卫玠立于不远处,眼覆黑绸。 众人没有发出声响,他却能准确无误的找到赵千檀所在的方向,带着一股幽冷的气场缓缓走近。 卫玠怎么在这里? 赵千檀眸色一凛,扶稳怀里醉气沉沉的萧扶玉,未有半步移动。 卫玠则逼近在他身前半步的距离,神色冷漠,却有着不可忽视的敌意。 他的身量明显比赵千檀高上些许,冷声直言:“赵世子,如此可是犯上作乱?” 话语中没带丝毫客气,赵千檀眼眸微狭,无论是在朝野,还是私底下,他们皆是水火不容的对家。 “皇帝陛下喝多了,不过是送她去歇息。” 卫玠黑绸下的眼眸微暗,伸手握上萧扶玉的手臂,“今日是陛下大喜的日子,洞房花烛可不在尚德宫。” 见他欲要扶走萧扶玉,赵千檀抓住她的手臂,卫玠面容冷沉,抬手用力推开赵千檀,使得他不得不退后稳住身形。 卫玠道:“同摄政王说,人本官带走了。” 赵千檀神色几分难堪,卫玠赶来,自然不想把事情闹大,今日之事怕是不成了。 二人拉扯中,意识不清的萧扶玉睁了双眼,她浑身乏力,抬起微晃的脑袋,喃喃道:“这是做什么......” 不过二人并没有理睬萧扶玉的话,相互之间气焰不减。 卫玠侧过首,有力的手臂揽住萧扶玉的腰肢,以免她摔到地上。 在场气氛仿若凝固了似的,赵千檀不再阻拦,冷视着卫玠将萧扶玉带走,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今日卫玠对他的敌意可不止一点。 *** 清幽的宫中长道中,四野无人。 萧扶玉已然醉得不省人事,只感觉自己轻飘飘的,站都站不稳,醉醺醺倚着卫玠。 卫玠一直没有言语,她满身酒味,像个小酒鬼,嘴里说着没有逻辑的话语,比如让他给她摘月亮的此类话语。 或许是被托着走太累,萧扶玉又迷糊道:“卫玠,抱我走。” 卫玠脸色依旧黑沉,停驻步伐,她半阖着水濛濛的眼眸,踮脚抱他,扶住她腰肢的大手暗暗扣紧。 就知道她是跟赵千檀走的,惹得一身酒气,不省人事,对人投怀送抱,对谁都一样? 卫玠解开眉眼处的黑绸,揽着她的腰推入昏暗的角落里。萧扶玉被按在红墙上,下巴被他钳住,被迫抬起那醉眼迷离的容颜。 萧扶玉被他捏得吃痛,轻哼了一声,脸颊红扑扑的,唇瓣娇艳欲滴,像极了那种愉悦时的神色。 卫玠眉头紧蹙,朝着她的唇咬上去,萧扶玉被咬得轻哼哼,唇齿间皆是他的气息,这样的深吻使得她难以呼吸。 刺痛感从唇瓣处传来,萧扶玉脑子有了一丝清醒,疼得她用手拍打卫玠的肩膀,待到分开,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 萧扶玉眼里染了水气,卫玠的俊颜近在咫尺,只听他冷声道:“以后,我不在便不准喝酒。” 萧扶玉捂着被咬疼的唇瓣,怔怔看着他。这是第一次卫玠用命令的口吻同她说话。 第21章 醒酒 你还在等什么? 长辰宫新房外,苏长瑞还在门口候着,时不时来回走动,心不安宁。 宴席散后便已是戌时,小太监来传,太后的大宫女春禾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可皇帝陛下的去向还没着落呢。 苏长瑞握着手正急呢,一抬首便得见远处卫丞相搂抱着皇帝陛下出现,他连忙疾步凑上去,道:“这...这是怎么了。” 卫玠没有言语,而萧扶玉醉得昏沉,正趴在他的怀里,他的一向整洁的衣袍被她弄得皱乱不少。 见这情形,苏长瑞也不好再问,连忙将两个小太监叫来搀萧扶玉,几人直往新房而去。 这宽敞的新房有里外两间,自新娘被扶入里间,里头就没进过人,显得有些安静。 皇帝醉成了这副模样,也把门口候着的两个贴身宫女吓着不少,连忙去准备清水给她洗洗。 太监扶着萧扶玉入里间,只见那大红喜庆的床榻上正坐着一人,身着彩凤嫁衣,头盖大红绸缎。 想来正是抬入宫的新皇后,苏长瑞恭敬地请了声皇后娘娘,她似乎有些惊慌,连忙给床榻挪出位置。 床榻前挂着喜庆的百子帐,再到榻上的百子被,用料华贵。太监将萧扶玉搀上榻躺着,一旁的新娘紧紧攥着手不敢妄动。 新房内的陈设,大红的对联,燃一夜的花烛,再到红枣桂圆,足够奢靡,也足够吉利,应有尽有。 卫玠从外间缓缓走进来,吩咐奴才去端来醒酒汤给皇帝,宽敞的房间里的窗牖没关实,清风吹了进来,他不禁微微侧首。 榻上的新娘一直没有言语,众人将萧扶玉安置好后,便将合卺酒端了进来。 卫玠虽双目遮着黑绸,但听得到榻上的女子身在发抖所发出的细微声音,心间微微放沉。 众人还在忙着伺候萧扶玉,卫玠负于身后的手,指尖轻动,忽然伸出手将新娘盖于头上的红绸给揭下来。 那女子吓得身子猛的一震,她头上没有凤冠,只是披着不属于她的嫁衣,这是唐柒柒陪嫁的丫鬟采芳。 众人惊愕间,采芳惊慌地跪地磕头,“大人恕罪,苏公公恕罪!” 卫玠的神色已然沉下,那苏长瑞指着采芳气得手都哆嗦,“怎么是你这个奴婢!胆大包天,不要命了,皇后何在?!” 采芳慌忙磕头,“苏公公饶命,皇后娘娘让奴婢如此,奴婢不敢不从啊,娘娘说去去就回,让奴婢先盯着,怎知这么久没回,还请大人、苏公公饶命啊!” 卫玠面无情绪,但众人皆能感觉到他冷沉的气势,纷纷不敢插嘴,他开口道:“皇后往何处去了?” 采芳回道:“去...去了延春宫,别的奴婢什么都不知啊。” 延春宫,那是杨望舒的寝宫,今日皇帝成婚,皇后由人从正门送入宫,而其他妃嫔则由宫人从后门抬入宫。 长辰宫为皇后寝宫,离延春宫远了可不止一点。 苏长瑞连忙下令去延春宫把人给找回来,人还未出门,只见一个小太监慌忙走进来,躬身道:“苏公公,太后身边的宫女春禾已到长辰宫门外了。” 此言一出,房间内皆提了心,现在去延春宫找人,可就太迟了。 卫玠薄唇轻抿,冷静开口,“苏公公,这宫女春禾私下可好点赌。” 苏公公毕竟也是宫里管事的,即便是琐事,大也知晓点,应声:“确有此事。” 卫玠身形未动,“那这合卺礼就不必劳烦太后的人。” 苏公公素来会察言观色,很快明了话中意思,招一众奴才退下,这爱赌之人,必定也爱财。 采芳也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把身上的金贵嫁衣脱下,随苏长瑞仓惶退出房间。 与此同时,长辰宫内,身着碧红衣装的女子领着四个宫女走来,端庄稳重,面无表情。 这正是宫女春禾,入宫已有七年,还有一年便到出宫婚嫁的年纪,在慈心宫里的宫女中算是最得太后看重的。 人一刚到新房前的庭院,便见着苏长瑞领着太监宫女出来,手里端着合卺礼所用的葫芦瓢。 春禾眸色暗了暗,走到跟前来,微微福了个身,目光落于苏长瑞身后宫女拿着的用具,“苏公公您这是...?” 太后可是吩咐她亲自主持合卺礼,看着作态是礼仪结束了。 苏长瑞回道:“春禾姑娘,你来迟了。” 春禾一顿,难免有些不悦,“这正戌时,何有来迟之意。” “陛下今儿高兴,酒水饮得偏多,她如要早些休息,你自然便是来迟了。”苏长瑞淡笑道。 春禾蹙着眉,来的路上的确有被琐事耽搁,但这两位新人还没见着,明早回去也不好交待。 她不顾苏长瑞,抬手欲要推门,忙被苏长瑞拦了手,他道:“不可,春宵一刻值千金,扰了陛下雅兴,谁都担不起啊。” 春禾收回手,看了身旁宫女一眼,那宫女走上来,正端着一张干净的白绸缎,是验处子之身用的。 “苏公公,太后吩咐了,我得亲自将此物放上榻。” 苏长瑞轻挑眉稍,而后从衣袖拿出一块颇有份量的银两,“这等事,交给底下的宫女去做就得了,你何必费心。” 春禾瞥了眼他手里的银两,神色轻蔑,仍旧不为所动,苏长瑞又拿出两块银两,道:“这也是为了不扰陛下,明早你将白绸验明收回便是,这有何妨?” 春禾这才动容,接过那银两,还客套道:“苏公公替陛下办事,我替太后办事,咱这做奴才的都不容易,我心里明白。” 苏长瑞伪善的笑,让采芳把白绸缎端进新房里去,他心里直骂这个贪得无厌的婆娘!竟要了他三块纹银。 春禾收起银两,令宫女在新房候着,不久后,采芳从里头退出来,事情算是办好。 苏长瑞只心念着天亮前可要将皇后给寻回来,可莫误了事。 *** 烛火通明,房间内随处可见大红绸缎,半敞的窗牖已被关实。 布料柔软的黑色眼罩静静放在青纹喜案上,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敲点着案面,卫玠面容清隽,沉默的看着榻上的那只小酒鬼。 醒酒汤刚端进来不久,尚冒着热气。 今夜找回了萧扶玉,唐柒柒又丢了,想此,卫玠深感疲惫,抬手轻按眉心。 有什么事定要新婚之夜要去做的,唐柒柒简直放肆,明明前世一切顺利,今生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萧扶玉醉得迷糊,躺在榻上哼唧,似乎是不舒服,卫玠起身走到床榻前。 她的脸依旧还是那样醉红着,眉头紧蹙,下唇瓣破了些皮,是他气极时在路上咬的。 见到此卫玠轻蹙起眉,将之前不悦的情绪掩藏下去,揽着萧扶玉坐起来,低声唤她。 萧扶玉便半眯着桃花眼看他,看来是醒了,然后又倚在他肩膀上。 卫玠只能如此喂萧扶玉喝下醒酒汤,见效不快,但至少让她不那么难受。 萧扶玉倚着他不安分,轻轻喊道:“卫玠玠,你在做什么......” 卫玠没有回应她,用干净的湿帕擦拭着她的脸,柔软的帕面避开她唇上伤口,露出原本明艳的眉目。 清水拭脸后,似乎起了点作用,萧扶玉没有刚才的不省人事,不过看起来呆呆的。 卫玠将湿帕扔入水盆中,回过首来,萧扶玉凑近他身前,葱白的手攥着他的衣襟,声若细蚊般道:“...我难受。” 卫玠的视线对上她的眼睛,形似桃花,眼角略带粉晕,水润润的迷懞感。 萧扶玉扯下婚袍的腰带,脱去厚重的外袍,只剩微微被汗湿的白衫,身姿秀雅。 萧扶玉看起来似乎还有些不清醒,指引他的手去触碰藏在腰后的束衣衿带,她瘪嘴道:“勒得好疼,我解不到。” 卫玠轻轻揽着她,见她弄这一通,他算是知道她在难受什么了,白衫底下的束衣紧裹着她的胸脯,所以她睡得不安稳。 萧扶玉红着脸不好受,梨雅说她的围度可不小,但今儿日子非同寻常,所以束衣多裹了一圈。 卫玠微微低眸,温暖的大掌绕到她腰后,白衫底下,他带有薄茧的指腹掠过,而后触碰到衿带。 随着束缚解开,萧扶玉大呼一口气,顿时感到轻松,瘫.软地侧趴榻上,那件束衣被卫玠扯出来,还带着体温的热度。 卫玠看着萧扶玉乏困的眉目,单薄的白衫勾勒着她玲珑有致的身子,失去束缚的丰盈撑立着布料衣面,可见那微微突显。 气氛里有些微妙的情愫,卫玠缓缓收回目光,收敛心神,那件束衣还握在他手中,似乎还有她的淡淡体香,指腹轻轻摩挲束衣上那残留温度的一处。 榻上的萧扶玉枕着手臂,半阖着眼瞥向卫玠的侧脸,只见他站起了身,高大的身形遮住花烛的火光,身影也笼罩在她的身上。 卫玠什么都没说,藕色的束胸衣被他放在青纹桌案上,放在他的黑色眼罩旁边,他斟了杯茶水。 萧扶玉酒还未醒,慵懒地望着卫玠,有些没弄明白为什么卫玠在此照顾她。 她听得见他饮茶时喉结滚动的声音,安静的房间里尤为显耳,或许是真的渴了...... 她轻轻道:“你还在等什么?” 只见卫玠身形微顿,侧过身来看萧扶玉,他眉眼越发深邃,将茶杯放下,试着平淡道:“今日这局面,不妥。” 外面有人守着,天子大婚,不可有悖常情。 第22章 荒唐 他似乎在笑她,有什么好笑。…… “有何不妥?” 萧扶玉望着卫玠,得见他神色里有不安分,房间里有些沉寂,床幔处的金穗有些摇曳。 卫玠避开眼神,淡淡回道:“陛下歇着吧。” 萧扶玉沉默片刻,不再继续那话语,她从榻上坐起来,酒劲未散尽,四肢尚有些无力,烛火的光红得让人越发艳丽。 她环顾着房间装潢,不远处的桌案上的花烛使她脑子清醒了些,醉了一路,知道自己回到长辰宫了。 萧扶玉看向他,轻声问道:“唐柒柒呢?” “去了延春宫。”卫玠道。 萧扶玉略微挑了下眉稍,是有些意外,刚才醉得太沉,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太清楚。 “那现在呢...?” 卫玠面色平静,没有回应她,只是靠着圈椅阖眼轻歇,思绪繁杂,衣袍微皱。 萧扶玉衣衫单薄,方才被她脱下的婚袍也掉落在铺有绒垫的地上,他刚才拥着她,现在逃到那里去坐着了。 唐柒柒竟不在新房里,反倒是卫玠在这里? 她的视线扫到榻上放着白绸帕,这说明慈心宫的人已经在门外了,卫玠想出去也不好解释。 萧扶玉不再继续想下去,她将发上金冠取下,一头柔顺的青丝垂至腰际,美艳添了几分。 她赤着脚落在锦垫上,仅穿一件干净的白衫,因为常年穿着裹身的男装,所以夜晚独自时,格外喜欢将束缚的衣裳褪去。 站起身时,萧扶玉醉得还有些头重脚轻,差些摔坐在地上,便稳了稳身子。 听见动静,卫玠睁开双眼,只见萧扶玉缓缓走来,长发披搭在肩后,面颊仍旧带着红晕,身姿轻晃,兴许是腿上无力。 卫玠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膝盖上,有些红红的,她褪了下裳。 萧扶玉走到跟前,险些被绊到,卫玠伸手揽住她轻盈的腰肢,便道一句:“陛下醉了。” 萧扶玉蹭入卫玠怀里,坐在他腿上,她不回应他的话,拿起他放在桌上的茶水饮着。 她喝得有些急,一丝茶水缓缓流出唇角,落在胸前的衣领处,好在杯里的茶水是滤过的,没有茶渣,不至于呛到。 那茶水本就是他喝过的,留下得不多,她不介意用他喝过的杯子,只是道:“还渴着。” 这是使唤他给她倒茶呢。 卫玠停顿片刻,随后用指腹轻抹去萧扶玉下巴的水润,只好重新将茶杯斟满。 萧扶玉浅浅一笑,这茶水温温的,并不烫,但她嘴唇被他之前咬过,红得娇艳欲滴。卫玠静静地看着她,白皙的喉间因喝水轻轻吞咽。 待到萧扶玉喝完,放下茶杯便慵懒地靠在他肩膀上,轻声道:“你今晚在这儿睡?” 她说的这儿是这个椅子。 卫玠淡淡回道:“嗯。” 萧扶玉不作声,像是在假寐,但气息绕着他的脖颈,温热且暧昧,小手不安分地放在他的玉腰带上。 这样喜庆的房间,整夜燃的花烛,难免让人心里躁.动。 卫玠略微低眉,他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粘着他,越是隐忍她便越是撩.拨他,直到他败下阵来。 萧扶玉的指尖滑到那处衣摆的支撑,低声道:“你不舒服?” 卫玠抓住她的手,二人对视片刻,有力的手臂托在她的臀下,萧扶玉的心微提起,转眼间就被抱到青纹桌案上,赤着的玉足腾了空。 桌案边缘的茶杯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陛下。”卫玠站立在她身前,身躯颀长挺拔。 萧扶玉坐桌案上,紧攥着他的衣襟,垂在他的两腿旁的足尖,粉粉的。 他的手覆上她的纤蹆,缓缓道:“怎把下裳脱了。” 萧扶玉垂着眸,嘟囔道:“朕想怎样就怎样。” 接着她抬眸看他一眼,把之前没继续下去的话题捡回来,轻声道:“外头有人听着,总要在身上留点痕迹才好,哪里不妥?” 言罢,萧扶玉轻轻撩了头发,思索片刻。她将放在身后桌案上的西施茶壶拿起来,茶水浇湿身前素白的衣衫。 她神情娇贵,“要玩就玩大的。” 随后将西施壶放下,萧扶玉的手撑着桌面,上好的料子湿答答地贴着盈盈肌肤,她勾唇轻笑,“卫玠玠,来。” 这样的动作在她身上不显半点庸俗,反而妩媚慵懒,风情万千。 卫玠试着收敛心神,薄唇微勾,“臣看陛下是真醉了。” 萧扶玉指尖勾着他的长发,“怎么,不敢么。” 卫玠微微沉默,目光落在她启合的朱唇,再到姣好的身段...... 他俯身过来,无可奈何道:“你赢了。” 房间内有股淡淡的清茶香,像是是摔在地面上那茶杯散出来的,但不是。 卫玠低首吻住水润的朱唇,一手覆上她的后颈,指尖轻轻摩.挲.着肌肤,这样的触.碰使得萧扶玉心头既软.又.麻,像被顺毛的猫儿似的,令人感到愉悦。 衣衫矜带垂在桌的边缘,萧扶玉的手不经意后移,碰到放在桌上的墨色眼绸,卫玠的手很快就寻了过去,他拿起那眼绸。 待一吻作罢,萧扶玉还未反应过来,双眸就被他的眼绸盖上了,系得不紧,眼前是淡淡的黑,有薄弱的光。 “你......” 仿若如梦,几息之间,卫玠伏在她身前,浇湿的衣衫弄潮他的衣襟,萧扶玉粉嫩的指尖忍不住颤动。 忽然被抱了起来,怕摔的萧扶玉连忙搂着他的肩膀,衣衫半掩娇盈,墨色眼罩衬得她面容越发红扑扑的,不知要被抱去哪里。 直到被打湿茶水的衣衫扔在榻下,萧扶玉被放置在喜色的被褥上,想把眼罩扯下来,双手被按在两侧,听他耳边.厮.磨。 卫玠声线低沉清哑,“不是说有人在听吗,看你表现。” 萧扶玉腰身被桎梏着,心颤得厉害,随着一下袭来,她泪水湿了眼罩,不禁溢出声,丝毫不记得刚刚说的什么话。 他道:“你喊我听。” 喊什么......? 像是在梦里,萧扶玉脑子里一片空白,如同被困在海中央,逃不开,只能随着船身摆荡,海浪一阵又一阵。 喊卫玠...吗,有谁在听着? 谁知那力道越来越重,浪潮打得萧扶玉是真哭了,抱着卫玠气都缓不上来。 怎么喊她已无法思考,思绪杂乱之中念头闪过,不经过大脑的话语泣不成声,“夫...夫君...?” 只听身前的男人身形一顿,忽然感觉墨色眼绸布被他扯下来,萧扶玉泪珠盈睫,水眸楚楚可怜。 迷离间她见到卫玠的容颜,幽黑的眼眸和她对视着,意识不清之时,听到他缓缓道:“你可真会喊。” 他似乎在笑她,有什么好笑。 ...... 夜里幽静,清风明月。 新房前挂的红灯笼贴着双喜,外间房门前的三个奴才神色各异,里头细微的动静可不少。 慈心宫来的春禾不禁掩唇轻咳一下,拉着随行宫女离远了点,没想到,皇帝陛下平日看着挺清秀的一个男人,在这种事上居然如此强悍? 苏长瑞手里的拂尘也转个不停,心不在焉,他也搞不清楚那里头到底怎么一回事了。 先前陛下说这洞房夜,大不了喊两嗓子把慈心宫的人蒙骗过去,这下子皇后不在,那就只能陛下捏嗓子喊了。 这...这演得也太像了吧,他可不敢真往下想了。 春禾侧眸看了眼苏长瑞,到底是个老太监,对这种事不上心。瞧瞧皇后娘娘一口一个夫君,娇媚得很,只怕是个狠绝色,说不定往后把皇帝迷得七荤八素的。 明天回去太后若知晓,估计还有的气恼。 龙凤花烛燃到夜半,里头动静渐渐变小,一夜的清风朗月,夜与日交替,天色亮起。 一个小太监来到苏长瑞低语几声,是皇后在偏殿歇下的事,苏长瑞吩咐了几句便命其退下。 皇城之上,初阳渐渐笼上来,逼退寒凉的昏暗,宫人已将昨日的烟花爆竹清扫干净,留下的是长辰宫的喜字。 时候不早,春禾敲了房门,听里头没有回应,仗着有太后撑腰欲要推门进去。 苏长瑞拦住她,“春禾,这里头可是皇帝陛下,别一点规矩都不懂。” 春禾正升起不悦,便听里头一声进,一把甩开苏长瑞的手,理了下衣裳走入新房里。 房内安静宽敞,各处红绸喜庆,里外两间中立着一座嵌玉屏风,越过屏风和帘帏便是里间。 只见随地落着衣裳,珠钗,还有碎裂的茶具,尤为靡.乱,而床榻上的大红慢帐垂坠着,掩盖着榻上之人。 春禾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这房间里欢.爱过的气息可不假,她小心翼翼走到榻前,躬身道:“恭请陛下和娘娘金安,时候不早了,奴婢是来拿白绸帕的。” 这关乎皇后贞操一事,东西拿了,她也好回去同太后交差。 榻上无人回应,春禾便又问了一遍。 只见床幔微动,从纱幔中伸出修长的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掌是白绣帕。 这手臂瞧着精壮,春禾垂着眼眸,试图透过缝隙看里头的形势。 没来得及去接,那手臂收回,绣帕就落在地上。 这时,皇帝出声道:“拿了退下去。” 她话语漠然,有几分不悦,似乎还有几分声哑。 春禾不敢多想,忙回一声是,将地上的白绣帕捡起来,得见上头几点血色,便躬身退出新房。 第23章 休沐 莫太当真。 随着外间一声关门声,靡乱的新房里安静几分,那榻上的大红床幔轻微摆动,光线透过红幔,里头的视线些许暗红。 锦缎的被褥红如玫瑰,掩盖着萧扶玉白皙的身子,她似乎刚被从梦中唤醒,双眸惺忪,怔怔地看着身旁的男人。 卫玠靠着榻框,侧颜鼻梁高挺,线条分明,隐隐带着一丝冷隽,他赤着精壮的上半身,肩膀处有着淡淡的牙印。 那两个宫女退下后,卫玠眉目似乎松懈不少,侧过首来与她的视线相接,气氛微妙。 萧扶玉扯着被褥,一点点将自己藏进去。一梦醒来,身子酸累得如同快散架,这回脑子清醒了,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昨夜的事历历在目,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缠着他喊夫君?萧扶玉咽了咽口水,避开与他相交的视线。 好歹她也是个皇帝,别说这辈子了,上辈子都没喊过这样的称呼,想想都让人害臊,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萧扶玉耳尖又红又烫,昨夜没来得及清洗沐浴,这洞房夜,万万没想到是她和卫玠这样过的,简直荒唐得不成样子。 卫玠瞧着萧扶玉缓缓把自己藏进被褥里,又出神许久,他俯下身来,一缕墨发垂在她的眼前,声音平和,“还困着?” 他气势并不压人,却使得萧扶玉不好随意乱动,虽然恣意惯了,但回想起来还是会羞的,她又不是那种睡过很多男子的人。 萧扶玉镇定应了一声:“嗯。” 她的声音有些柔哑,是夜里喊得有些哑了。 卫玠略微停顿,躺在萧扶玉的身后,大掌搂住细腰,轻轻一揽,她的身子靠着他的胸膛,肌肤相近,亲密无间。 “那就再睡一会儿,今日休沐。” 二人贴得很近,近到他说着话语,萧扶玉都能感觉到他胸腔共鸣产生的细微震动,她还未回话,他的下巴就轻轻抵到她的肩膀。 按嘉朝的习俗,新人成婚后第一天可休沐歇着,把慈心宫那个大宫女哄骗走,后面的事便简单了。 卫玠低垂眼眸,手掌温柔地贴在萧扶玉的小腹上,似乎感觉到她有一些紧张,夜里刚经历过,难免还在敏.感。 她总是在事后想起来觉得难为情,做得时候什么都敢,他不作言语,探了探那里头。 萧扶玉瞳仁微张,纤手握住他的手腕,侧首望向他近在耳边的面容,神色看起来那么平静淡然,就像手里的动作与他无关似的。 在这种事情上萧扶玉是较为主动的,只是她乏累的时候一般都斗不过卫玠,他总是体力旺盛,眼下这个回笼觉是睡不得了。 卫玠忽然低声道:“为何陛下选择和臣要个孩子。” 前世是他,这一次又是他,明明她还有别的选择,比如赵千檀,记忆里前世他们最后走到一起了吧。 萧扶玉呼吸微重,分外难堪,她拽紧他的手腕,羞恼道:“停...停手。” 卫玠手指微顿,“陛下。” 以前他会喊她乳名,如今却都是陛下,像是不会再变。 萧扶玉缓着心神,脸颊微红,愤愤道:“除了你我还能找谁。” “那昨晚呢。”卫玠平静得眸色里无一丝变化。 他是说她哭着喊他的事。 萧扶玉面颊微红,更加难为情,她几时喊过人夫君,情到浓时的无心之语,就当是乱喊给那几个奴才听的。 萧扶玉羞于承认,只好轻语道:“那床笫之言,莫太当真。” 卫玠顿默片刻,眸色渐渐黯下,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肩膀上,随后他松开她的身子,不在继续刚才的话语。 萧扶玉只觉身旁一空,卫玠离了榻,隔着大红的床幔,身影一如青松般挺拔,二人不再温存,气氛似乎冷了几分。 他将衣衫穿上,平淡道:“臣去传宫人备至热水,给陛下沐浴更衣。” 萧扶玉趴在榻上,喜红色的被褥衬得她白皙且美艳,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好受,又只好淡淡应一声:“嗯。” 床榻尾处,那条墨色眼绸静静挂着,上头染了她的泪,还有二人的汗。 萧扶玉撑起身子,探手将墨色眼绸取过来,她心绪微沉,转眸间瞥见卫玠的深绛色外袍...... 不过半刻,贴身宫女已在新房的外间备至好热水,听声退下后,床幔被卫玠修长的手撩起。 萧扶玉抬眸与卫玠对视,他俯身而来,一双大手伸入被褥里,将人揽腰抱入怀中,干净的外衣披盖着她的身躯。 沐浴时,卫玠揽着萧扶玉腰后,热水浇着她玉洁的后背,温暖且轻柔。 至于刚才的话题好像没发生过,卫玠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多不高兴,萧扶玉忍不住去注意他的情绪,平静得过于平静了。 浴桶里热气腾腾的,蒸得萧扶玉肌肤泛着粉色。在卫玠的臂弯里,她眉目间带着一层媚气,柔嫩的手臂轻轻揽着他。 卫玠垂眸得见她轻颤的长睫,将她的身子往上托了托,低语道:“真该让你瞧瞧你这副模样。” 萧扶玉轻轻睨着卫玠,不知说什么好,便又趴下。 ...... 良久之后,萧扶玉换了袭干净的衣裳坐在妆台前,榻上的被褥已换床干净的,贴身宫女正为其梳发。 房间里已没有卫玠的身影,没有人知道他何时离去的,苏长瑞候在屏风旁。 萧扶玉语气平淡的询问着昨夜皇后的情况。 苏长瑞回道:“皇后娘娘正在偏殿歇着,似乎有些不舒服,至于昨夜的事,娘娘不愿解释,只说愿受陛下责罚。” 萧扶玉顿默着,衣袖里的纤手攥着那条眼绸,暗暗将眼绸折好,待长发束好,她起身去了长辰宫的偏殿。 唐柒柒正倚着榻,手里还端着本书卷,却没细看,半阖着眼休息,见萧扶玉入门来,连忙清醒过来,福身行礼。 萧扶玉上下打量她一眼,看样子皇后昨儿也没睡好,对于皇帝的亲自询问,唐柒柒仍旧是没说出来,只是甘愿受罚,且保证再无下次。 唐柒柒的性子,萧扶玉还是了解的,若不是为了什么要紧的事,也不会如此。 这入的妃嫔中,杨望舒封为昭仪,居于延春宫,皇后正是为了去寻她,这两人是闺中密友来着。 杨望舒兵部嫡女,身怀武艺,也算女中豪杰。 萧扶玉是记起些了,前世杨望舒没能入宫,之后和周国的战役中,战死疆场。 也罢,昨儿既然没出什么大事,萧扶玉不必再追究皇后的罪责,只是给了她一些不打紧的轻罚,明日还得和皇后去给太后请茶。 就此,萧扶玉离开长辰宫,一出门这天色落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苏长瑞连忙撑起油纸伞,台阶下的龙辇停在雨水中。 *** 城南卫相府,细雨连绵,屋檐上的雨水流落下来。 清雅的苑子寂静无声,推拉的雕花门大敞着,唯有水墨屏风遮挡了部分视线。 云峥端着干净的衣袍越过屏风,里头的男人脱下打湿的深绛外衣,挂在屏风上。 自上次被丞相大人罚后,这番再见到大人身躯上被女人挠过的痕迹,他是一句不敢都多言,做一个合格的贴身侍卫。 云峥只想什么时候他也有机会抱媳妇,活了二十年,他却还是个处。 卫玠面色不改,眉间低蹙,他将云峥手里的衣衫披上,系着衿带,外头雨声阵阵。 忽屏风上挂着的衣袍里有一物掉落,落在卫玠鞋履旁,淡藕色的单衣,是不属于他的东西。 卫玠神色有一丝微妙的变化,他将其捡起来,是件单薄的诃子衣,布料柔滑,似乎还残留着女子的体香。 云峥轻睨一眼,顿时红了脸,细语道:“这不是女子的贴身之物吗?” 卫玠面容微沉,他自然知晓这是谁的,只是不知何时放入他的衣袍里的。 云峥见自家大人冷了脸,心知自己多话,连忙躬身往后退,“属下告退。” 此时庭院雨水淅沥,房内很快便恢复寂静,清风拂过青丝微动。 卫玠身形未动,眸色阴沉,那柔软的诃子握得温热,最终收入衣襟里。 床笫之言,切勿当真。 第24章 围场 在下的箭,素来无眼。 成婚后第二天,萧扶玉就带着唐柒柒前去慈心宫给太后请茶,这个老太婆果然一来就给唐柒柒下马威。 愣是让人跪地端着茶迟迟不接,萧扶玉看不下去便同唐柒柒一起跪着了。 唐柒柒到底是将要掌管六宫的皇后,如遭太后刁难无人撑腰,往后如何在宫中立威,岂不是受太后打压。 见萧扶玉陪着皇后跪地,太后自然是气恼的,但又不好再让二人一直跪着,愣是把那茶水喝了。 而后从慈心宫回来,皇后深受宠爱的消息,传遍了皇宫,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传出宫门了。 萧扶玉这是给足唐柒柒的面子,以后随意遭人欺到头上来,像前世的姜絮棠仗着太后,在宫里横行霸道,更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不过这次此女没能入宫。 跪这么久,膝盖都泛着淡淡淤青,更别说唐柒柒的膝盖更甚,萧扶玉便令苏长瑞去取好的凝脂膏来擦拭。 唐柒柒接过她递来的凝脂膏,低声开口道:“陛下,杨昭仪与臣妾情同姐妹,延春宫远了些,臣妾难寻着她解闷,你要将她换个离长辰宫近些的寝宫住着可好。” 萧扶玉没想到她会提这个,便多看了她几眼,回道:“往后这后宫由你掌管,这等无伤大碍的事,就不必过问朕了。” 唐柒柒微顿,而后福身谢礼,浅笑道:“谢陛下看重。” 心里的事放下了几分,唐柒柒本以为当今皇帝是个刁蛮纨绔,几次接触下来,竟愿同她一起罚跪,有些出乎意料。 不止她,就连她父亲南伯侯都不看好这个臭名远扬的庸君,无才且不务正业,无法理解为何卫相选择辅佐皇帝。 而今想来,卫相深谋远虑,才智不凡,选择皇帝定也有他的道理吧,陛下虽然平庸,但足够仁政。 一连几天夜里,萧扶玉都去到长辰宫留宿,将宠爱皇后的流言坐实。 至于在尚德宫被灌酒之事,正因未出大事,萧扶玉即便有气,但不好拿这事对摄政王不满,只能放下。 除此以外,朝中谣传卫玠乃为重瞳之眼的话语,近来愈演愈烈,甚至有臣子上书相谏。 对于这样的奏折,萧扶玉是不予理睬的,但在宣室殿内时,她还是同卫玠提过,他则神情淡然,并不放在心上。 几日后早朝,甚至有臣子将此事抬到朝堂上争辩,萧扶玉听得心烦,便道:“哪来重瞳的言语,简直无稽之谈,卫相的眼眸朕见过,不过是眼疾罢了。” 何时见过,自然是年初花灯宴落水之时,有理有据的,皇帝都如此开口了,两个臣子不敢再有议论,这事就如此暂且放下了。 萧扶玉便看向卫玠,试图邀功,他则碍于君臣之礼,朝堂上极少与她视线相交。 自成婚那日后,卫玠似乎很少与她谈政务之外的事,总是公事公办的,隐隐有些淡漠疏离。 并非身体上的,而是言语上的,并不明显,但萧扶玉能感觉出来,像是除了政务就没把她放心上。 正是谷雨时节,公务繁多,忙于各种政事间,或许是她多想了。 她这宣室殿除了丞相大人跑得勤之外,近来那赵家世子也来得勤,这两人本就不对路,根本没法共处一室。 赵千檀说是近来她有些冷落他这个玩伴,都不约着出去喝酒了,是的,以前萧扶玉想偷偷出宫都是找赵千檀掩护的。 待到清明过去,趁着休沐,摄政王邀众臣于围场射猎,这去了不少权贵之人,赵千檀自然也来寻萧扶玉了。 萧扶玉本想去中书都堂缠着卫玠,得知卫玠有要务在身,今早就离了京都城。 萧扶玉苦闷之下便应了下来,顺便将杨望舒一同叫上,射猎等事,她很少会参与的,这副身子也不宜活动,既然摄政王有请,还得卖他这个面子。 清早,萧扶玉装扮好劲装,高束马尾,晓得干净利落,领着杨望舒出现在皇家围场里。 萧扶玉的射术是有够差的,一般她都不轻易展示,武艺也学得个三三两两,可她是皇帝,再怎么差劲也没人敢到她跟前说。 当年先帝对她是很严格的,但那时年幼,满心只有对先帝的恨,练习时便总马马虎虎,没过几年先帝驾崩西去。 不过杨望舒的功夫出色的好,把把正中靶心,在围场上一鸣惊人,差点将赵千檀给比下去。 这样的本领,难为前世会出征周国,就连萧扶玉都纳闷起来,杨望舒为何要入宫,莫非为了皇后,她们感情如此深厚。 直到萧扶玉心细瞥到杨望舒的衣袖处微微渗血,她便不动声色拦下接下来的骑射。 竟不想杨望舒手臂有伤,她的确是给萧扶玉争了些面子,但她又不是不通人情的皇帝。 萧扶玉看着她微汗的额头,没有细问,便让杨望舒下去歇着,细细一想,那时洞房之夜,皇后跑去延春宫是为了这事? 杨望舒歇下后,骑射只能让萧扶玉自己来了,她二话不说便跃上马,许久没骑射,她有些不适应。 如往年一样,赵千檀随行萧扶玉身旁,唯一不一样的是近来赵千檀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微妙,让萧扶玉有些蹙眉。 赵千檀还止不住打趣她几句,“陛下若是摔了,臣定第一时间跃过来给陛下做垫背。” 萧扶玉二话不说,便一箭向他射过去,只是射偏了箭,掠过他的衣角。 赵千檀眉目带笑,神色分外镇定,目光暗暗落在她衣领半掩的脖颈处,看不出她是否有象征男性的喉结。 萧扶玉不再理会他,驾马而去,在宽阔的围场中奔腾,赵千檀随后跟上。 末春阳光和煦,出游骑射,算是京都权贵子弟闲暇时的娱乐项目。 萧扶玉的箭术虽烂,但不至于一烂到底,几箭还是不错的,天气上佳,心中苦闷也排解不少。 围场亭台处,杨望舒坐在石凳上,贴身侍女已将她手臂处的伤口做了些处理。她抬眸看向场中,皇帝身姿秀雅,衣着利落,玩得还算畅快。 忽,一抹清冷身形停步在亭台旁,杨望舒侧目。 卫丞相一袭素白华服,白绸遮目,他高大的身形挺拔却略显清瘦,手中握着一卷文书,气势淡漠疏离,他的身后还跟着贴身侍卫。 “卫丞相......”杨望舒些许讶异,昨儿卫丞相出京都务公,此番是回来了,只是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卫丞相应是听见杨望舒的轻唤了,微微朝她的方向偏首,但不作回应。 白色眼绸素来较薄,并非是什么都看不到。 卫玠步伐不动,指腹磨挲着文书纸面,暗暗显露着不耐,模糊的视线里,马匹上的二人谈笑风生。 亭中杨望舒见他不言语,便不好再问什么,转眸看向马场,忽马蹄声阵阵凌乱,萧扶玉座下马匹不知为何受了惊,躁动不已。 萧扶玉惊慌之余,有些拽不住缰绳,赵千檀骑马行到她身旁,伸手抓住她手中的马缰,试图稳住马匹。 好在这马匹只是略微受惊,一阵乱踏后便很快安稳下来,赵千檀替她牵着马匹,退到马场边缘。 赵千檀先下马,再搀扶萧扶玉下来,道:“陛下没事吧。” “无妨。”萧扶玉落下地来,安下心后,侧目间才瞥见马场之外那抹熟悉的身形,她眸色一亮,不知卫玠何时来的。 卫玠面无情绪,眼绸下的眸色越发暗沉,只见二人的手不着痕迹地紧握,再松开,他们倒是分外亲密...... 萧扶玉则来到卫玠身前,卫玠拱手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萧扶玉则看向卫玠手里的文书,问道:“这是?” 卫玠微敛心绪,道:“南方赈灾文书章程,还请陛下过目。” 这时赵千檀缓缓走近,打趣道:“卫丞相也是,陛下闲暇玩乐时何必着急谈公务。” 昨日卫玠离京就是为了此事,回来便出现在这里,萧扶玉哪能不看,她将马缰交给身旁人,接过那本文书。 见此举,赵千檀略微挑眉,宫人端来笔,萧扶玉落字之后交还于卫玠,这骑射自然不再继续下去。 因为卫玠的出现,围场中不少权臣走近过来,赵千檀开口道:“既然卫丞相来都来了,不骑射一番再走?” 卫玠平静地合上文书,他面向不朝任何人,淡淡道:“在下一介盲者,这骑马射箭实在不适合在下,打扰诸位了。” “卫丞相听觉非常人可比拟,可识声辨位,据在下了解,箭术不凡,丞相就当是玩乐,满脑子都是书本政务,也显得疲累。” 赵千檀说着,看向远处的箭靶,他拉开弓箭,只听极速的一声咻,那羽箭直入靶心,发出咚的一声。 “卫丞相,你看怎样。” 围场的奴才将弓箭呈到卫玠身前,几个官臣子弟不免起哄来,隐隐有着挑衅的意味。 前段时日,闹得传得沸扬的便是重瞳之事,不管是推迟,还是接过弓箭,都皆有言论。 萧扶玉见此,试图取走奴才端着的弓箭,正要开口说话,手腕却被卫玠握住。 萧扶玉抬眸看他,卫玠神色漠然,却将她的手腕握得尤为紧,气力极大,让她有些吃痛。 她心间微微下沉,他在生气...... 卫玠随即又恢复平静,松开她的手,他提起弓箭,文书交给身旁侍卫,摸寻着箭的头尾,与盲人无异。 “既然赵世子诚邀,在下便不再推辞。”卫玠淡漠道,缓缓拉开弓,“只是在下的箭,素来无眼。” 很快第一箭出弓,不出所料地偏了靶,孤零零地落入草丛间,简直比皇帝的箭术还差。 众人眸色微妙,有几分嘲弄的神色,却并不明显,赵千檀出来打圆场,“卫丞相尚有眼疾,情有可原,今日只当是玩乐。” 如若卫玠箭无虚发,赵千檀便有理由相信他并非眼疾,不止他,众人心底也有数。 萧扶玉轻蹙眉间看着卫玠,有心偏袒他,但他有不让她管的意思。 而对于赵千檀的话语卫玠不为所动,只是再次拉弓箭,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拈着弓弦。 卫玠薄唇轻启,“云峥。” 身着暗色劲装的侍卫走上前,“在。” “围场中的箭靶到此,走多远?”卫玠淡淡道。 云峥张望远处的箭靶,心里估了估,回来道:“回大人,约摸有八十尺。” 卫玠将弓箭举起,唇角带一抹凉薄的冷意,“那不远。” 宽阔的围场,山雀轻鸣,在场一众里皆有些轻视,不远处赵千檀轻挑眉稍。 箭猛地飞驰而出,谁也没有想到那箭对准了赵千檀的方向,不过一瞬,划破赵千檀肩膀处的衣物,刚刚好不偏不倚,最后掉落在他身后。 众人皆一顿,卫玠微微侧首,似有疑惑,云峥轻声道:“偏了,差些射中赵世子。” 卫玠神情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戾气,远处的赵千檀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卫玠又摸索着取了支箭,重新架势,摸索着方向,“在下说过羽箭无眼,还请诸位避远些,伤了谁,在下一概不予理睬。” 这形势多少有些紧张,几人忙出声道,“既然卫丞相不精弓箭,随意射两发便是了,不一定非要中靶。” 言语落下,卫玠手里的弓弦再次松开,羽箭飞驰,这一次是赵千檀耳边,猛然的力道掠过,划断几丝细发,险些射穿他的耳朵。 赵千檀眸色微沉,丝毫未躲,心知卫玠不敢真的射伤他,沉凝片刻,镇定笑道:“卫丞相的箭术着实不敢恭维。” 卫玠则淡漠地收起弓箭,交给侍卫,那丝戾气消失殆尽,他道:“不过一介书生,见笑了。” 萧扶玉愣愣地看着二人,书生?是个人感觉得出来,卫玠是故意为之。 卫玠重新拿回盲杖,在众人的目光中,平静地道了句打扰,转而离去,身影尤为清冷,与众人格格不入。 萧扶玉停顿片刻,回眸瞥了一眼赵千檀,这围场骑射也到这里了,道一句回宫,便不再多做停留。 赵千檀平和行礼,见萧扶玉渐渐离去,他目光落在地面上掉落的一条天青玉坠。 ...... 围场之外林木环绕,山雀鸣叫,刻有相府徽记的马车缓缓在官道前,卫玠正立于车前。 萧扶玉疾步出来,忙将他叫住,“卫玠。” 听此,他停住欲上车的行径,侧过身来,萧扶玉道:“朕与你同乘马车回城。” 卫玠则恭敬回道:“相府马车窄小拥挤,怕陛下不适。” 萧扶玉不理会他的言语,自行提着衣摆入了车厢,至于杨望舒和苏长瑞一同乘后面的马车。 卫玠微顿,什么都没有说,最终还是上了马车。 官道平坦,马车缓缓行在回城的路上,草木葱茏,只是天色有些阴沉。 车厢内并没有卫玠所说的窄小拥挤,足够萧扶玉在此午睡的,一旁的他身躯靠着车壁,淡漠且安静。 檀桌上放着适才的那本文书,旁的还有茶水,他像是刚从外而归,还未入京都城,就直奔围场的模样。 萧扶玉开口道:“你怎知朕在围场射猎?” 他不可能还没入城就知道她在这,这份文书非得如此着急让她过目吗。 卫玠沉凝片刻,优雅地扯下白色眼绸,轻睨着她,“打扰陛下玩乐了?” 萧扶玉挪近了些,“近来政务偏多,你常不在跟前,朕趁休沐便出宫透透气。” 卫玠暗暗攥紧手中眼绸,是了,他不在,她便另寻他人玩乐,那人偏偏还是赵千檀,这可真像她。 他收回目光,也收敛着情绪,重新变得滴水不漏,淡漠道:“孟临川不久将要入京,琐事是多了些。” 孟临川这个人,萧扶玉是记得的,唯一能打制金羽令的人,还精通医术,如今后成为卫玠的幕僚。 萧扶玉颌着首,问道:“能制金羽令的那个人?” 卫玠头首轻轻后靠,半阖着眼目,道:“陛下放心,臣会确保他的安全,金羽令一事不得再出错。” 萧扶玉没有马上回话,则是看着他的容颜,侧脸俊朗,眉目间透着冷漠疏离。 她不懂他们都如此亲密了,为何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比起前世,他要淡漠得多。 萧扶玉凑近卫玠的身躯,试图凑近他的薄唇,宽大的手掌却轻轻按住她的双肩。 卫玠睁开了眼目与之四目相对,萧扶玉轻轻眨眸,朝他嫣然一笑,眉眼似画,她道:“你在气什么?” 他回道:“没有。” 萧扶玉笑颜淡下,是不信他的回答,二人有些僵持。 卫玠沉默片刻,俯首吻住她,深入唇舌,舔舐轻咬。 他是个男人,贪恋温软再正常不过,就当是各持所需。 马车前云峥驾着马匹,空中几滴细雨落下,草木纷纷沾上水珠,清明之后雨水充足。 待到入了城,已是细雨连绵。 相府马车一路送到宫阙前,后头随行的马车里,苏长瑞撑着油纸伞上前来接萧扶玉。 不久后,在这烟雨朦胧中,相府马车缓缓离去。 **** 皇家围场,雨声淅沥。 别院内视线有些暗,华服男子坐在太师椅上,桌上的书卷被风吹掀纸张。他带面胡须,手里捧着一杯茶水,气定神闲,这正是摄政王赵衍。 赵千檀立于堂中,“卫玠是卦象上所说的重瞳子没错了。” 摄政王拈着杯盖拨弄茶叶,像是早已猜到,“那又能如何。” 短短几个月,当今皇帝性情大变,远离赵家,亲近丞相卫玠,是否勤政不说,倒是维护卫相起来。 不比年前的皇帝,再提重瞳乱朝的言论,恐是皆都不为所动,除非他们自己动手。 翎羽令在卫玠手中,前几次派去相府暗杀的死士,皆无结果,孟临川近来也有了下落,断不能让卫玠制成金羽令。 摄政王拨弄茶水的杯盖停下,端茶轻啜,“人留不得,陛下对卫玠的看重,更留不得。” 赵千檀思索着,明了他的意思后,回道:“是,父亲。” 走廊外的雨声阵阵,空气里带着泥土的气息。 片刻后,赵千檀退出房间,在走廊中停下,轻睨一眼指间的一条天青玉坠,而后提步离去。 第25章 肩伤 有气却无处可泄。 四月中旬,雨水充足,天色总是阴沉的,让人感到沉闷。 玄华宫书房,萧扶玉站在窗牖前,不免多看了几眼落雨,似乎越下越大了,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她轻轻道:“卫相可在中书都堂呢?” 苏长瑞手揽拂尘,正站于萧扶玉身后,微躬身道:“回陛下,适才命人去问过,卫相不在京都。” “又不在京都。”萧扶玉轻微蹙眉,转过身朝龙案走去,缓缓道:“他是不是在躲着朕。” 那日在马车上,她靠着卫玠小憩了一路,他心思难测,萧扶玉都猜不准他。 苏长瑞笑了笑,跟在身后,“卫相素来惦念陛下,又岂会躲着您。” 宫女将窗牖关上,避免雨水溅进来。 萧扶玉坐在龙椅上,案上用的笔墨纸砚正是卫玠赠的那套,紫毫毛笔上云纹精致。 她微微出神,今日似乎很难专注。 ...... 雨水浇湿官道,路面潮湿且积水,马车摇摇晃晃。 侍卫云峥坐在车前,衣摆都被雨水淋湿了,马车正是从邳州回来,路上遇大雨,随行的侍卫三三两两。 车厢内,卫玠靠着车壁休息,两地不远,路途疲累仍是有的,雨水落在车顶发出的声响让得人烦闷。 忽然,车轱辘在潮湿的道路上打滑,云峥连忙猛拽马匹试图控制方向,只听‘咚’的一声,车轱辘陷入积坑里。 云峥冒着雨,探首观望车底水坑。 正在此时,雨水朦胧间,一把银光闪闪的梅花镖划破雨线飞驰而来,云峥心中一凛,侧首避躲时梅花镖划伤他的面颊。 泥泞潮湿的地面上,出现数双黑色鞋履,皆染了污秽的泥土,云峥抬眸只见数名黑衣死士出现在马车四周,手持长刀,来势汹汹。 一时间,杀气弥漫四周...... 雨声中参杂着打斗声,还有声声哀嚎,假寐中的卫玠缓缓睁开双眸,似乎并未受外面影响,神色无丝毫情绪。 云峥天赋异禀,力大无穷,武艺超群,区区几个死士难敌他手,除非寡不敌众。 一把锋利的长刀瞬间刺穿马车壁,正横在卫玠面前,分外显眼,他双指紧拈刃身,只差半厘便可划伤他的面容。 车外大雨淋漓,云峥呼喊,“大人!” 只见行刀刺穿马车壁的那名死士登时倒地而亡,喉间流出鲜血与雨水混合...... 不过片刻,那一袭素白衣衫的青年掀起车帘,跃入雨水中,顿时被浸湿全身。 马车四周的死士,远比卫玠想象中的多,之前都是三三两两,此次是动真格要取他性命。 云峥挡下死士一击,看向雨中的白衣青年,只见手掌闪过一道白光;京都之人只识白衣卿相卫玠,却不知大人一技饮月剑可独步天下。 几个来回,雨中倒下几名死士,正所谓死士,乃是不顾生死的亡命之徒,穷凶极恶。 云峥将一人举起,狠狠砸向地面,溅起不少浑水,得尽快解决一群死士,拖不得。 树间枝头晃动,从中飞出三枚梅花镖,直射向雨中的卫玠,警觉之下,他身法敏捷,一一躲避而去。 卫玠稳住身形,此刻俊颜上满是雨珠,他定睛一瞧,林木上伏着一黑衣男子,手持梅花镖。 卫玠提剑追击而去,男子立马飞出两只梅花镖,跃入树林中躲避,二人在雨林中追逐。 云峥见卫玠紧追而去,连忙大喊:“大人小心!” 转眼又被死士缠上,脱不开身。 深入树林,唯有潮湿泥泞,不见鸟雀鸣叫。 卫玠轻功素来极佳,二人追逐几个来回,趁其体力不支,长剑使去,将黑衣男子打翻下树,他重重摔到地上,发出一声哀嚎。 卫玠翩然落地,雨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声线如同凝了冰雪,“何人派你来的。” 黑衣男子二话不语,紧握手中匕首,冲上来与其肉搏,身为死士,眼里从来就只有任务。 毕竟是不怕死之人,出手极为狠厉,招招致命向卫玠挥来,匕刃无眼,趁卫玠应接不暇,迅速刺入其肩膀,顿时血染了衣襟。 见此卫玠眉头一皱,持紧剑柄,手疾眼快地将锋利的剑刃刺穿男子的咽喉,干净利落,不听有片刻挣扎。 随即男子被踹倒于地,雨水溅起半尺之高,躺于地面,口中吐血。 卫玠一时间左臂乏力,血流不止,身形不稳,他看向地上的黑衣男子,双目无神,这样的人是什么都不会说了。 正此时,解决完马车处几名死士的云峥直奔树林,喊寻着大人,得见卫玠的身影,连忙赶过来。 云峥瞧见卫玠肩膀上的伤口惶恐不已,连忙询问要不要紧。 卫玠唇色微白,站得脊背挺直,对于云峥的话充耳不闻,他的目光落在那黑衣男子的衣襟处,一枚天青玉坠缓缓从衣底滑落而出...... 玉石雕琢着祥龙纹饰,玲珑剔透,华贵之极,也分外的眼熟。 寒意从心底蔓延,卫玠眸色越发阴沉,轻捂了下尚在渗血的肩,如同不知疼痛一般,伸手缓缓将玉坠取下。 他见过此物,正是当今天子的随身之物...... 云峥微顿,只觉自家大人周身越发的寒气泠冽,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大人......” 卫玠久久不语,单手扶着肩膀提步离去,玉坠紧攥在左手心里,直到指尖泛白,殷红的血顺着手臂流下,染了玉色。 他吐出极冷的两个字,“回去。” 云峥不敢怠慢,连忙跟上去。 *** 前尘记忆。 “你是重瞳之眼,我乃逆臣之子,你觉得皇帝陛下会想要谁死。” 记忆中,赵千檀神色轻蔑,“你我打个赌吗。” ...... 昭和五年,梧州寒风刺骨,城墙矗立,血腥味弥漫空中。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直到无力支撑身躯,他半跪于地,血液顺着额角流下,模糊了深眸。 殷红的视线里,有人痛哭失声,不过已不重要,因为他一败涂地。 *** 大雨下到傍晚都不见停,红墙绿瓦,亭楼宫廊皆是潮湿阴沉。 亭榭中,萧扶玉身着一拢月色华衫席地而坐,柔顺的长发披搭于身后,低眸看着指尖的细小伤口。 配饰盒好像少了一块玉坠,方才翻找时不慎被玉簪划伤手指,渗了血。 这让萧扶玉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外面雨声阵阵,清风吹来,桌上书页被吹翻了页。 不知过了多久,忽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萧扶玉微顿,侧首望去。 只见一人站立于水榭前的石径上,浑身潮湿,唯有身形赤寒而立,而素白的衣衫染着血迹,被雨水洗去不少。 卫玠面无情绪,一双眼眸如同渗着寒冰般冷漠,周身泠冽不已,像换了一个人。 见此模样,萧扶玉险些惊谔出声,未有穿鞋,她紧张地提着衣摆,赤脚跑去,“怎...怎么回事。” 卫玠提步踏入水榭中,湿淋淋的鞋履弄脏干净的楠木地板,他立于萧扶玉身前,目光极寒,仅仅半步之遥,如同与她相隔千山万水。 萧扶玉微微仰首看他,雨珠从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滴落下来,伸手去拭他的面庞,“你...怎么了。” 卫玠的眼神让她分外害怕,甚至手足无措,萧扶玉又查看他的肩膀,上面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萧扶玉当即对宫女道:“宣刘太医。” 宫女不敢磨蹭,小步连忙退下去。 不久后刘太医赶到为卫玠处理伤口,那时雨水渐小,连绵不断。 随着天色暗下,典雅的水榭里点上烛火,微光阑珊,平静无声。 卫玠已换去湿透的衣衫,沉默地坐于地垫上,萧扶玉用巾帕擦干着他的墨发,目光时不时瞥向他肩上的伤。 好在那伤口并不深,未伤到骨头,但久久淋在雨水中,已然有些发炎。 卫玠沉默不语,那块天青玉坠还藏在手中,目光缓缓汇聚,落在萧扶玉的容颜上,依旧娇美动人。 他终于开口道:“如果给你机会,你想怎么杀我。” 声线凉薄,不带丝毫情感。 萧扶玉手上动作僵住,低眸看向卫玠,只见他眼里是一滩死水,还有失望,几乎与前世他看她的最后一眼,别无一二。 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萧扶玉坐下来,轻轻道:“...什么意思。” 卫玠眸色愈发的淡,唇角掠过一抹冷笑,“我在想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臣的这双眼睛就这么让你忌惮至今?” 言语中,他抓住她的手腕,道:“今日见到我,可是让你失望了。” 卫玠的气势瞬间变得沉重无比,压得萧扶玉屏住呼吸,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我在说什么?”卫玠丝毫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冷道:“你和赵千檀走得这么近,还问我在说什么,今日城外千叶林,数十名死士暗杀,我还能说什么!” 他为之动容的,却一次次的辜负他。 萧扶玉被他冷喝的话语砸得一愣一愣的,不知所措,谁要杀卫玠......? 卫玠言罢,一把将萧扶玉按倒在地,一枚天青玉坠出现在她眼帘,他缓了缓心绪道:“这是陛下的玉坠吧,你给了谁,是定情信物,还是用作收买。” 萧扶玉怔怔地望着他手里的玉坠,她的确是丢了一块玉坠,可这些都与她无关。“你怀疑我与赵千檀勾结,于千叶林中暗杀你?” “臣说过最厌恨欺骗也最厌恨背叛。” 卫玠扔去玉坠,顿时发出清脆的碎玉声,手掌扣住萧扶玉的细腰,将人拉到身下,行径粗鲁地解开她的衿带。 “说欢喜的是陛下,说不欢喜的也是陛下,你还想玩弄臣到几时。” 卫玠力气又大又重,萧扶玉试图挣脱,却被按得动弹不得,顿时眼里蒙上一层泪水,她哪里见过卫玠发怒。 明明自己刚刚担心他得要命,一语不合他便如此凶恶,于是眼泪簌簌落下,怯懦地唬道:“我没有,什么都没做,你若敢欺负朕,朕就贬你的官,流放蛮地!” 萧扶玉素来是个纸老虎,即便斗不过也要逞一时口快,哪知气极了卫玠,衣衫就如此被扯下,露出白嫩嫩的肌肤。 柔软的身子被卫玠压着,当即就被他咬了白颈,萧扶玉不禁轻泣起来,想着他刚刚的话语,委屈服软道:“你不是最疼我的吗。” “我哪里还舍得要你死...” 她话语说得瓮声翁气的,还带着哭腔。 卫玠心间一沉,抬首看着泪眼朦胧的她,哭得可怜,他肩上的纱布已然绷乱,渗出丝丝血迹,疼痛使他脑子渐渐清明。 水榭里烛火摇曳,将二人的影子拉长,檐外雨声清晰可辨。 血珠滴在萧扶玉脸颊上,微微温热,她睨向卫玠的伤口,伤口只怕是又裂开了。 卫玠眸色深沉,最终抬手抹去她脸上的血迹,还有眼角的泪水,他松开她的身子退下。 是他情绪失控,可那些念头总是不受控制的钻入脑海里,让他无法冷静的思考事情来龙去脉。 萧扶玉撑着身子坐起来,微红的眼眸还在落泪,她轻睨着坐在一旁的卫玠,“......玉坠的事跟我无关,是不慎丢失的。” 卫玠面无表情,却暗自深换了口气,不作言语。 气氛些许沉凝,萧扶玉拢起衣衫,擦擦眼泪凑近他身旁,探首去看他肩上的伤口,渗出不少的血来。 她哽着声心疼道:“又得重新包扎了。” 卫玠微抿着唇,目光落回她的娇颜上,他有气却无处可泄。 第26章 包扎 倘若朕这辈子嫁不了人,丞相大人…… 带血的纱布被解下放在一旁,清雅的房间里有淡淡的血味,烛光摇曳。 烛光里,卫玠神色不改,席地而坐,手掌搭在膝上,他赤着精壮的上半身,肌肉纹理分明,肩上的伤口发炎出血。 萧扶玉坐在他的身前,微红的鼻尖证明着刚才哭过,纤手里捏着干净的软帕,轻拭着他流到胸肌的血迹,这软帕烫过热水,并不凉。 卫玠不闹也不动,抿着泛白的薄唇,任由萧扶玉为他重新清理伤口,她轻缓地洒上药止血,因痛楚,他仍不免轻蹙眉目。 二人距离很近,近到卫玠为了不想看她,不得不撇开面容,懊恼自己,为何他总屈服于她的这种柔情里。 萧扶玉轻轻拉着纱布,给他缠着伤口,从身后拉到胸膛前,近到她像是伸手抱过来,丰盈的雪脯轻蹭到他,柔软触感。 萧扶玉退下来,低首系着纱布,轻声开口道:“如果我今日见不到你,我才是会失望。” 这句话如同水面划过石子,泛起一圈波澜,打破了二人的沉默。 卫玠侧过首,身上的伤包扎得干净清爽,萧扶玉指尖捏着纱布的结,缓缓道:“玉坠好像是围场那日丢的,我也是回来后才发现的,我也不知会有人城外暗杀你,好在你受没什么严重的伤。” 萧扶玉抬眸看他的深眸,抱怨他刚刚的话,“我何时说不欢喜你了,又几时玩弄你了。” 卫玠喉间微哽,不知如何作答,说出心底的话后总会有些许后悔的,后悔被她发现自己内心的想法。 萧扶玉是不知晓他有前世记忆,方才冲动时的话难免会引起她心疑,他不想被她发现自己仍旧困在她身上。 卫玠轻睨她几眼,白玉簪挽着长发,梳扮尤为清雅,他又移开视线,道:“陛下欢不欢喜,与臣何干。” 萧扶玉轻轻瘪嘴,“可是你明明就很在乎。” “臣不在乎。”卫玠反驳道。 两人略有僵持,略微沉默。 卫玠轻蹙着眉头,收敛自己的情绪,他瞥向地面不远处是那被摔碎的玉坠,转移话题,他缓缓道:“那日你同赵千檀走在一起,玉坠莫不是被他拿了去。” 萧扶玉顿了顿,点首回道:“不是我给的......” 卫玠又睨她一眼,侧过身拿起檀桌的干净衣衫穿上,因伤口在,他动作幅度不大。 现在平静后,再细细想来,玉坠会出现在那黑衣男子的衣襟里像故意为之。 加上近来赵千檀时不时走近皇帝陛下,在千叶林的暗杀即便不成功,也可将背后之人嫁祸于陛下,使他对陛下产生隔阂。 既然赵千檀故意挑拨离间,说明皇帝陛下此刻心向不是赵家。 卫玠沉默地系着衣带,今日是他冲动了。 萧扶玉见他左手不便,伸手系着他的衣带,卫玠想到的,她也想到了,“赵千檀应该是有心离间你我,就算我给了他玉坠,而后出现在暗杀你的死士身上,这便够蹊跷了。” 卫玠没有回话,他应该猜测得到的,明明猜测得到,却定要来到这里质问她,在这种事情上他难有平静,万不可再如此。 萧扶玉将衣带系好,看他片刻,道:“你就不能多信任我点。” 卫玠神色掠过几分沉凝,拉开二人的距离,他淡漠道:“臣矢忠不二,自然会尽量做到信任陛下。” 见他拉开距离,萧扶玉停在原地不动,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房檐外的雨水还在淅沥,房内只有他们二人,略微寂静,地上垫的长褥柔软,还是使得萧扶玉脚尖冰凉。 萧扶玉把手撑着地垫,忽然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气什么了。” 她扬唇笑了笑,朝卫玠贴近,道:“你气我和赵千檀接触,于是你便胡思乱想,你吃醋,你当真认为我在做对不起你的事。” 被说穿心思的卫玠蹙紧眉头,冷道:“既然陛下选择和臣在同艘船上,勿相迎两面是应该的,臣有何好气的。” 萧扶玉又回到卫玠的身前,伸手抱住这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头一次感觉到丞相大人如此别扭,虽然以前总是闷闷的。 “不气,朕只喜欢你一人。” 卫玠被她这样哄话的语气哽到,他几时要她喜欢了。 萧扶玉的身子软软地贴着他,单薄的华衫方才还被卫玠扯下过,尤为宽松,轻轻一瞥还见到里头贴身的诃子衣,她像是故意让他瞧见的。 卫玠的怒气就像打在棉花上,无半点效果,他别开面容,又舍不得推开她。 萧扶玉坐在他双.腿.前,将他的脸扳回来,道:“朕定做那个一心一意的人,两情相许,绝不负你。” 听此,卫玠心间一沉,前世她也曾如此说过,他唇角浮上一丝凉薄,“陛下不必说这样的话,多说无益,臣身为男子,难道还需问你负不负情,陛下莫忘了,往后臣也是会成家生子的。” “你敢!”萧扶玉竖了眉,“倘若朕这辈子嫁不了人,丞相大人这辈子也别想成家。” 言罢,萧扶玉扯着卫玠的衣领,使他低下首,如此便吻了上去,香软的舌探入薄唇里,胡乱抚弄,带着她的不快。 大不了就如此纠缠一辈子,谁也别想好过。 卫玠眸色微松,回吻她的唇舌,专横地攻占城池,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后颈,肌肤细腻。 他承认说的是气话,事到如今,但他可不想这么简单的放过她,如若不能有愉悦,那就相互折磨。 只是两情相许的话,不必再说了,他不爱听。 一吻落下,两人唇瓣间掠过一丝银线,萧扶玉呼吸微促,本就松垮的衣衫滑落,玉肩白皙,丝毫不掩饰里头的诃子。 诃子上是京绣梅花,绣得栩栩如生,布料单薄可见不小的轮廓,隐约有两朵尤为娇美可人。 萧扶玉看着他,卫玠收回目光,好像他们独自相处时,她就没好好穿过衣裳。 “朕好看吗。”萧扶玉双手撑在身前的地面上,长发垂落,开口道:“卫丞相有朕就够了,还需成什么家。” “我......”卫玠轻抿着唇,躁动的心使他没有反驳萧扶玉,大掌搂到她的腰后,伏近她的脖颈。 萧扶玉在他怀里松一口气,拉好衣口,掩盖了肌肤,用脸颊蹭蹭他的俊脸,“还有伤呢,应好生休息。” 卫玠微顿,还没尝到口,便被拉开了距离,他静下来与她对视,萧扶玉眉目弯弯,她好像只给他看看。 夜里细雨未停,宫灯彻夜通明,在外灯火阑珊。 第27章 碎玉 这种事,朕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夜深,宽敞的寝殿里有微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视线昏暗,龙榻上慢帐半掩,二人身影相叠。 萧扶玉双膝跪于榻上,磨得泛起淡淡的红,青丝垂在身前来回摆荡,看着锦枕上的绣花,她脑子有些不清醒。 她也不知怎么变成了这样,明明同他说好好休息,他却不愿安睡,用那双如墨玉般的眼睛看着她,轻轻蹭着她,仿佛不达目的不罢休。 她被他缠得心软,又放不下他的伤势...... 良久之后,一切都结束,萧扶玉无力地趴在被褥里,额边细发微湿,身旁的人轻抚地了下她的长发,纤手安然地放在他的掌心里。 萧扶玉缓过神来,轻轻伸手查看卫玠肩上的纱布,并没有乱,只是有些汗湿,好像都还好。 卫玠任着她检查,低声道:“没事。” 萧扶玉眼眶红红的,是情起时留下的证明,她与他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拉起被褥盖严实。 寝殿里逐渐恢复平静,萧扶玉小心翼翼地倚着他,全身慵懒得不想再动,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明明很累,却不想入睡。 不知出神了多久,萧扶玉心中有些许思酎,忽然轻轻开口,“暗杀有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你之后需小心点。” “嗯。”他的回应没有什么情绪,但还带着略重的气息。 萧扶玉轻微撑着身子看他,朱唇轻启,“奈何朕手里没有兵权,宫中禁军被太后掌控,诸事不便。” 身旁的男人并没有马上回答他,沉凝片刻,淡淡道:“你想做什么。” 萧扶玉趴下来,低声回道:“朕想少些拘系,不能一直都如此被动。” 正因禁卫军替太后坚岗视察,她不能随意出宫,明面上说禁卫军直隶于皇帝,实则从她登基开始,可调动禁卫军的实权少之又少。 眼下卫玠受伤,让萧扶玉提心不少,各方势力显然已不再安稳,立后的事已经处理,之后便不可再陷入被动局势。 像白日在寝宫时,心神不宁,魂不守舍的,果然卫玠出了事。 萧扶玉回想重生带给她的记忆,如今禁卫军这块,她早该动了。 她轻睨卫玠神色,缓缓道:“禁卫军统领霍方虽向于太后,但二者有离心的。早年霍方曾受过薛家家主恩情,因此才为太后行事,霍方谈不上义胆,但算得上个有原则之人,禁卫军违背隶属帝王的立意,此为大忌,所以心有不甘。” 猜得没错的话,之前花朝节她不在宫中,禁卫军统领有意提她隐瞒过去向,不然和户部侍郎之子宿醉这种借口,凡是他细致去查,必会发现蹊跷,但霍方不动声色。 萧扶玉继续道:“但这不是最关键的,关键在于薛家嫡女薛婓然,听闻霍方心许于此,太后却有心将她许给你,想必霍方是心有不满。” 太后计划春风渡之事和卫玠发生关系的,正是薛婓然。 而前世太后下令勒死薛婓然,最后被霍方反噬,加上卫玠开启谍网司强势压制,就此落得惨死的下场。 而薛婓然身为太后的侄孙女,之所以会被太后处死的原因只因发现了太后多年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便是薛太后与戚德海的奸.情,戚德海并非真太监,伴在太后左右多年,二人处心积虑试图掌控大权,奈何与摄政王抗衡不下。 现下双方眼睛都盯在金羽令上,这次是摄政王对卫玠下手,下次少不了是太后。 卫玠清隽的面庞上带着余汗,唇角掠过一丝笑意,她说的这样,他自然也知晓,但还是装作不知情道:“陛下何时调查的这些。” 太后身边跟着个戚德海,行事谨慎,即便是知晓他二人关系非比寻常,但难得抓到把柄,正因谨慎,太后即便宠爱薛婓然,处死她时,也丝毫没犹豫。 萧扶玉抿了抿唇,她也不好说是前世记忆,回道:“近来有调查薛婓然的事。” 卫玠道:“看来陛下想在霍方身上找突破口。” 萧扶玉顿默着,算是默认了这话,至于赵千檀那边,她会有所留心,赵家既然用了离间计,她断不能再继续与赵千檀维持那少年玩伴的假面。 别的不说,只怕卫玠容易隔阂她,这家伙总是闷闷的,幸好卫玠今日来找她,若非是一时生怒露了话,估计还得暗暗心生猜忌。 萧扶玉忽想起什么,道:“薛婓然是不是心仪你?” 卫玠侧目看她,明眸善睐,柔软的身子半掩于被褥里,他伏上去轻轻吻她的颈侧,“臣怎么知晓。” 萧扶玉轻轻一哼,又被卫玠的鼻息闹得心一颤,想推他怕动到肩伤,只好将手放在他劲腰上,二人气息亲近。 等榻上潮热的气氛散去,萧扶玉已然睡沉,纤手轻轻搭在卫玠的胸口,呼吸浅浅。 翌日醒来,身旁的位置已空,唯有些许余温,萧扶玉在榻上略有失神,什么时候可以睡醒过来,身边也有他。 苏长瑞领着人来替她更衣时,萧扶玉不免问一句卫玠何时走的,他回道寅时,便不再问去向。 看向窗外,昨儿下的雨也停了,新抽出的枝丫上雨珠点点,翠绿欲滴。 *** 卫玠受伤的事知道的人极少,所以一切都如平常一样,只是在宣政殿务政的萧扶玉问起他的次数多了些。 为避嫌,一连两日来,萧扶玉都没将卫玠宣来见她,便将心思扑在奏折文书上。 早时,雨水已停,天色阴沉。 龙案上的紫苏汤一口没动,都放得有些凉了,汤碗的一旁放着被摔碎的天青玉坠。 萧扶玉身着玄金华袍,发饰高束,气质如玉,正坐于龙案前,手中的朱批笔轻动。 这时殿门之外响起些许脚步声,萧扶玉停下笔动,苏长瑞走到帏帘处躬身:“陛下,赵世子到了。” 萧扶玉将朱批笔放置砚上,淡然道:“传。” 不过片刻,那个衣着儒雅的青年行入金殿内,神色自若,来到龙案前行礼,“微臣赵千檀晋见陛下。” 萧扶玉轻睨着他,赵千檀是她宣来的,时隔几个月,头一次宣他晋见,先前都是他不请自来。 她随意一笑,道:“近来赵世子在玩些什么。” 赵千檀道:“近来陛下都勤于朝政了,臣还能玩些什么,无非是字画,通读贤书,改去往日恶习。” 萧扶玉往椅背靠了靠,以前他二人交好,所以前些日子,她未想彻底和赵家表明立场。 她道:“京都又开始兴起赌石,朕听闻赵世子赌到几块不错天青玉,羡煞旁人。” 听见天青玉两个字,赵千檀一顿,回道:“哪里的事,陛下又听人胡言了。” “紧张什么,朕不和你拿。”萧扶玉淡淡一笑。 她从龙椅上起身,轻轻将案上破碎的天青玉坠拈入手中,缓缓走到赵千檀身旁,“前日,朕的一块玉坠摔碎了,朕尤为心爱,便问问世子可识得什么技艺精湛的名匠替朕补补玉。” 言罢,萧扶玉将手掌展开,碎玉正在手心中,她神色懊恼,眼底却藏着一丝寒意。 赵千檀轻抿了下唇,她手中的碎玉已然破碎不堪,想要补玉是绝不可能的,言下自然是有别的意思。 看来他派人暗杀卫玠的事,皇帝已然知晓,不然一块玉坠也不会重新回到她手上,更不用提有意离间二人的事。 赵千檀回道:“陛下,这玉碎成这样,哪还有补玉一说。” 萧扶玉挑了挑眉稍,指尖玩弄着碎玉,“你也知道这玉补不了啊。” 她移动步伐,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千檀,这种事,朕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赵千檀蹙下眉头,看向萧扶玉,一张俊美的容颜,肌肤细腻比闺秀女子还好,他心绪微动,道:“臣只是不懂,现在陛下的选择为何是卫玠。” 萧扶玉微顿,赵千檀继续道:“锦太妃为赵家之人,陛下不应该亲近我赵家,亲近我吗,为何一个腾空出现的卫玠值得陛下信任。” 太妃赵锦之是摄政王义妹,也是萧扶玉的生母,当年先帝携摄政王出征周国,太后乘机向毒杀赵锦之肚子里的孩子,所以逃离深宫。 萧扶玉也正因如此幼儿时在外流落,到了十岁被先帝接回宫成为太子,然后结识赵千檀。 这话说得,当年赵家要是将她母亲放在心上,母亲或许就不会病逝在外,摄政王是怎样的心思,她如今是心知肚明。 萧扶玉眸色渐沉,对赵千檀道:“你不需要知道理由。” 赵千檀神色似有片刻低落,缓缓开口道:“自三年前卫玠现身,朝中事事他皆要压我一头,很快便名震京都,不过是个瞎子,他哪点比得过我。” “长得比你好。”萧扶玉随性回道。 赵千檀被噎了下话,转而又道:“别忘了卫家可不是当年掌管谍阁的卫家,除了一个卫玠在死撑,还有什么势力,望陛下分清局势。” “是吗。”萧扶玉道:“朝中六部,卫丞相不执掌得井井有条吗。” 赵千檀顿住片刻,道:“臣会证明,臣比他更适合为陛下左辅右弼。” 萧扶玉扬起眉稍,就凭这居心叵测的赵家吗。 赵千檀微敛心神,顿了顿道:“今日陛下的言论,微臣不会同家父提起。” 听此,萧扶玉略有意外,缓缓回到龙椅上坐下,看向赵千檀,这是不想让摄政王视她为敌吗? 殿内陷入了一阵平静,赵千檀不再言语,行礼告退,只见萧扶玉单手扶颜,低声开口道:“往后若再对卫玠动手,先问过朕给不给尔等机会。” 话语凉薄,不带丝毫情感。 赵千檀凝视殿上之人,华衣锦装,身姿秀雅,如画般的眉目冷睨而来,与从前那个玩世不恭的庸君判若两人。 赵千檀心间凝重,只怕这次皇帝是当真了,他紧抿着唇,退出宣政殿。 就凭卫玠,他何德何能? 第28章 霍方 世人见朕昏庸,那是世人耳目短浅…… 人走之后,龙案上的紫苏汤换了一碗热的,尝起来清甜温润,萧扶玉喝得还算干净。 把碗放下后便离了宣室殿,对于赵千檀的言论,萧扶玉没放在心上,前世正是过于相信他,才会害死卫玠,同样的跟头她不会再摔第二遍。 眼下倒是想见见禁军统领霍方,还需是私见此人,莫扰到太后的耳朵里才是。 听闻前几日,薛齐走了一趟卫相府,以鉴赏字画的名义去的。 这薛齐,太后的侄儿,如今薛家的家主,是朝中秘书监,典司图籍,若珍藏一两副名贵字画也是极正常的。 但凡是有眼力见的,也知晓是奔着拉近卫丞相关系去的,之后好谈媒娶之事。 一国丞相,尚未婚娶,府中仅仅一个妾侍,这自然不少人询问婚事。 虽然卫玠未曾提过,但萧扶玉从苏长瑞的嘴里可是听得明明白白,薛家是还想着凑成一门婚事呢。 萧扶玉听着不舒服,但卫玠无心在薛家那里,她是知道,所以还有一个人比她还不舒服。 落了几天雨,御花园的花草皆茂密了起来,景色秀丽,池水里重新放置了新的鱼群,增添活力。 长亭尽头,萧扶玉拿着鱼饲盒,一点点的洒入池水中,苏长瑞不动声色地正候在一旁,她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直到长亭中响起脚步声,行走而来有佩刀与甲衣磨擦的声响,听起来是个习武之人。 萧扶玉神色自若地瞥了眼来人,他走到亭间的石桌前,行半跪礼,拱手行道:“臣霍方参见陛下。” 萧扶玉淡淡道:“起来吧。” 霍方,上次在白马寺时,她藏在桌案底下,便看出这家伙对太后有异心了。 他一口咬定那破石块是玄铁,也不知是急于邀功,还是不想让太后拿到玄铁。 的确,太后现在有监察司做势,极为猖狂,若让她拿到谍网司重立谍阁,这朝野上下无人再能制衡于她吧。 霍方在原地站直身,萧扶玉随意地洒了鱼饲入水,瞥一眼石桌上的茶瓷罐,淡淡道:“霍统领喜好品茗,这个月扬州新进贡的顾渚紫笋,你坐下尝一杯试试?” 言罢,苏长瑞上前去斟茶,香味醇厚。 霍方瞧着萧扶玉,有些犹豫,“陛下......” 但萧扶玉没有回应,霍方只好坐下来,伸手去端茶喝,今日皇帝的暗请,他颇有几分意外,还特意瞒过了太后的眼线。 身为禁军统领,表面上自是要听从皇帝差遣的,只是许多时候,掌控权还是在于太后。 萧扶玉将鱼盒交给一旁的宫女,又道:“霍统领若喜欢这茶,朕差人送一罐到府上。” 霍方顿住端茶的手,回道:“陛下此番传见臣所谓何事,直说便可,臣不会声张出去。” 萧扶玉扬唇一笑,就是喜欢和直率的人说话,不必拐弯抹角,她走到石桌前坐下,“霍统领果然直率,如此也省去不少口舌。” 霍方恭敬地将茶杯放回桌面。 萧扶玉道:“朕只是在想,霍统领也老大不小了,如有心仪的人,同朕请赐一旨婚事也不是不可以的。” 霍方神色迟疑,萧扶玉继续道:“与其为一个嚣张跋扈的人行事,不如跟一个仁良重义的君主。” 太后想挖她的墙角卫玠,那她反过来挖太后的墙角也不错。 霍方道:“仁良重义?臣直言,陛下的昏庸无能天下人皆知,即便是仁良重义又如何,若扶不起,也是白费气力,臣可不是卫丞相,做无谓的执着。” 萧扶玉挑了挑眉稍,以前她这皇帝当得可真没几人看得上,霍方真敢在她面前直言。 言下之意说她是扶不起的阿斗,还顺带贬低了下卫玠,估计是怨念于太后有意将薛斐然许给卫玠。 好在萧扶玉不是那种易怒之人,偶尔听听这直言不讳也不错,道:“世人见朕昏庸,那是世人耳目短浅。” 说着,萧扶玉给自己斟起茶水,“前段日子尔等在白马寺争抢玄铁,真当朕一无所知,只顾着贪图享乐。” 霍方微顿,白马寺一事,皇帝的确没有参与进来,不过当晚皇帝不在宫中是真的,他只当她是与赵家世子勾结在一起享乐,便无心查皇帝当晚的去向。 萧扶玉端起茶杯轻抿,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继续道:“你以为玄铁在谁那?太后,摄政王,还是卫玠。” “臣怎敢妄加揣测。”霍方虽如此回答,心中不免思索起来。 那日拿走玄铁的,太后的怀疑是相府的那个叫做辞雪的妾侍,如今皇帝的姿态,难道另有其人,那日皇帝可是安插了人在白马寺中? 白马寺的住持莫非真偷梁换柱,换走了玄铁。 萧扶玉神色自若,指尖在杯沿处摩挲,放冷了声线道:“霍统领,皇城八万禁卫军本就该直隶于帝王,是历朝历代来的规矩,这不是你们挑朕,是朕挑你们。” 听此,霍方心头一提,心道是皇帝因他的话语动怒,起身半跪着,却不知作何言语。 萧扶玉则平缓且冷漠的道:“不止禁卫军,谍阁亦会回到朕的掌中,朕才是正统,霍统领应该知晓这一点。” 随即又缓了语气,“朕知道你同薛家有不少情义瓜葛,遵从于太后也是无奈之举,若你想要薛斐然,朕也可以帮你。” 霍方沉着心思,只见萧扶玉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不急,再容你回去好生想想,不过朕见不得两面三刀的事,霍统领不会是这样的人吧。” 霍方自然会意,淡淡回道:“今日陛下与臣的交谈,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 萧扶玉轻轻一笑,缓缓道:“那朕等着霍统领的回复,只是别非逼朕亲自动手夺回禁卫军的控制权,到时对你,对朕都不好。” 霍方低垂着眼眸,尚未做出决定,但似乎皇帝与从前不一样了,对谍阁更是势在必得,倘若真如此,太后必然失势。 监察司虽然在太后手里,但如若金羽令回归,监察司众人只认羽令。 萧扶玉瞥他一眼,而后道:“近几日,朕要私下出宫。” 霍方微微蹙眉,抬头看向皇帝。 *** 从御花园回来不久,萧扶玉换了身便服出宫,苏长瑞被她留在玄华宫,有些着急。这霍统领可还没定下立场,陛下如此出宫是不是过于冒险。 萧扶玉却笑了笑,虽说如此,但霍方不会轻易将她出宫的消息泄露给太后,她告诉他便是令他为此掩饰,既然他没有反驳,萧扶玉便有了主意。 一连几日来,卫玠在府中养伤,少有出府,萧扶玉在宫中太拘系,便走一趟相府,瞧瞧薛家老爷在相府瞧了什么样的字画。 卫相府素来清净,管家见到萧扶玉来,这天色也不早了,便较为讶异,领着人往里走。 庭院里的杏花已开,上次来还在发着枝桠,这次已是花色满园。 萧扶玉询问丞相在何处,管家恭敬回道在辞雪居,她便不必他再带路,自行寻过去。 以萧扶玉前世对相府的了解,府邸的地形是十分熟悉的,卫玠无非爱去的是书斋,这回竟在闲雅的辞雪居里,这儿离主院较远,常日来得也较少。 ...... 辞雪居幽静,竹式推门半敞着,唯有青色帏帘落下遮掩,可见院中的杏花开得正艳。 房间里水气氤氲,两座花鸟屏风遮挡了浴池内的光景,几许水声。 身躯精壮的男人靠着水中榻壁,单手随意地搭在池边,水线处于腰身,墨发垂于水中,气宇清贵冷漠。 池岸处的檀桌上有换下来的纱布,他肩上的伤口些许结痂,避免将水触上去。 云峥正半跪于屏风旁,低声道:“孟临川在邳州停了脚,太后已派监察司的人过去。” “入京之前,严加护卫此人安危。” 浴池中的人声音清沉悦耳。 云峥恭敬地回应一声:“是。” 卫玠面容清隽,剑眉微蹙,修长的手指扶着额角轻揉了下,垂下手来一挥。 云峥见此不再停留,退出雅间。 随后房间里似乎安静许多,卫玠默不作声,目光轻睨藏在屏风后的一双金丝鞋履上,府上无人能穿这鞋,本以为个不懂规矩的侍女。 房里的声响可逃不过他的耳朵,卫玠挑了下眉,眸中神色恢复平静,淡漠开口,“把皂料拿过来。” 掩身在屏风后偷看的萧扶玉一顿,还没能多看几眼,就被发现了?她侧目瞥向放置在一旁的各式花皂料,似乎被当成侍女了。 萧扶玉瘪了下嘴,停顿片刻拿起花皂盒,提步走出屏风,只见浴池中的男人正闭目养神,并没有看她。 她来到卫玠身后,将花皂盒放在池岸边,正要开口说话,只听他又平静道:“伺候沐浴。” 萧扶玉瞧着卫玠宽厚的肩膀,颈侧的水珠缓缓滑落,身躯的肌肉线条匀称,她收回目光,心里哼唧,还真是快活,还有侍女伺候沐浴。 她将皂料洒入水中,有沾了点在干净的湿帕上,缓缓覆上他有力的手臂上轻拭,也避开着他的肩伤。 卫玠并无什么反应,依旧淡漠地阖目轻歇,似乎并不在意身边的人是谁,池水中热气氤氲,不知为何到时把萧扶玉蒸得脸热了。 她攥着湿帕轻轻往他胸膛抚上去,和记忆里的感触一样好,忽然带着水润的大掌握上她的手,略粗的指腹摩挲她的手心,温润柔和。 萧扶玉纤手微软,没能握住湿帕,落在热水中,抬眸只见卫玠睁了眼,唇边有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既然都来了,陛下何不与臣共浴?” 言罢,萧扶玉还未反应过来,卫玠便站起来,高大的身躯上满是水痕,他的气息迎面而来,忽伸臂揽上的她的腰肢,随即她就被搂下浴池中,溅起水花一阵。 “卫...卫玠!” 话语立马又被水气淹没下去,原来他知道是她! 蒸蒸热水浸湿萧扶玉的衣衫,浴池中一时间身形不稳,她慌乱地趴在卫玠怀中,不经意间面颊蹭到他的耳畔,束起的长发也被扯去发带,如瀑般散落下来。 慌乱中,听见卫玠在她耳边有一抹轻微的笑声。 第29章 晚食 要相爷大人给雪儿夹菜 浟湙的浴池中,水面上漂浮着一条淡金的发带,随着水的涟漪浮动。 萧扶玉的衣摆浸落水中的地面,满身湿透,冒着热气,她缓了口气,嗔怨道:“你早就晓得是我了。” 卫玠扶着她水里的细腰,回道:“私闯我的浴间,府中没有如此胆大的侍女。” 卫玠素来喜静,相府上下皆知,沐浴时伴其左右的只有侍卫云峥,即便是不关扇门,也不敢随意闯入。 她看他是好了几天伤,就忘记肩疼了。 萧扶玉轻轻哼一声,将两鬓的青丝挽至耳后,看向他肩膀上的伤,沾上了水迹。 萧扶玉颇有责备的瞥卫玠一眼,从他怀里脱离出来,轻缓地走到另一侧,从池岸的小方案上取干燥的巾帕。 她走动时,水中的长发垂在腰际来回荡漾,风情万种。 今儿萧扶玉穿的一身淡白的男装,本十分宽松,浸湿后,湿答答的贴着姣好身子。 卫玠静静地看着她取巾帕回来,萧扶玉的左手轻轻搭在他的臂膀上,睫毛湿漉漉的,她瞧着他的肩伤,用巾帕擦去水迹。 伤口已然愈合很多,不再发炎,但也浸不得水。 卫玠好几日没能沐浴,皆是用水擦拭身躯,身为男子,素来比女子容易出汗,他尤为喜好干净,自然等不住想下水清身子。 卫玠的手掌覆上她的细腰后,这样的腰仅有他一掌的宽度,对于他来说太好扣上去了,轻盈得要命。 他低声问道:“如何出宫的?” 萧扶玉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肩伤处,听他询问,便回道:“偷跑出来,不过这次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 卫玠的目光落在她的身前,似乎过于平坦了,指间偷偷在衿带处解动,口中继续问道:“怎么来相府。” 擦拭好伤口后,萧扶玉停下手里动作,眼眸里多了一份情意,她嫣然一笑,“自然是想见你。” 卫玠抬眸看她,心绪浮动,愿这是她的真话,他将萧扶玉搂贴近了些,顺利地寻到衣衫下,后背系着丝带。 萧扶玉察觉到他的动作,心莫名有些紧张,丝带轻轻一扯,里头的束衣顿时松懈。 她看向他平静自如的面容,手掌绕到身前,轻轻一拉,衣衫内的起伏忽地一下撑起衣面,饱满圆润。 卫玠眼底地掠过一缕满意的神色,嘴里却说着与手上不相干的事,“臣猜陛下去见过禁军的霍方了?” 萧扶玉面容泛红起来,紧攥巾帕的纤手软了指尖,声线里带着柔意,“嗯。” 卫玠吻住她的朱唇,缠上柔滑,汲取甘甜,萧扶玉半启着口被他攻占城池,周身满是那清雅的气息,她心里怦怦直跳,不管有多少次亲昵,都会心跳不已。 辞雪居虽在相府的较偏的位置,但这里隔着帏幔便可见到满园的杏花,清风吹过,带红晕的花朵随风摇曳,既清雅又靡.乱。 他低首轻衔起沾有水珠的丰盈杏花,唇齿温柔,雅间里她在极力放缓声音,仿若闻见杏花香。 萧扶玉搂着他的手越发无力,又不敢搂在他肩膀上,只怕弄到伤口,带水的双眸只能看向帏幔外的景色。 浴池中,那件淡白的衣衫已沉在水底,无人去在意,水里的指间寻入城门,轻缓且温和。 萧扶玉攥到他腰后的长发,氤氲缭绕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这个人如若常态一般地询问禁军的事。 萧扶玉的声线软到像是在撒娇,回答他事情还没定下来,忍不住问他:“前两日...是不是见了薛斐然...” 卫玠低沉道:“匆匆一面。” 见这一面只不过是让霍方注意到,这门事若他的态度缓和,霍方自然会紧张。 萧扶玉在他怀里别了脸,卫玠揽紧她,含笑道:“她怎比得起藏在相府里的辞雪姑娘。” 言罢,只听手指忽换成了别的物件,萧扶玉不禁仰起首,声音哽在喉间,红唇翕张不已。 纤白的脖颈分外迷人,有人在上头留了红梅。 浴间内起了水声,屋外四下无人,依旧清雅幽静,夕阳余晖透过帏幔,映在花鸟屏风上。 许久之后,浴池内的热水变凉,水中无人,有侍女将入门整理浴间,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待到晚霞消散,夜幕渐临。 辞雪居的雅间内,萧扶玉已换上干净的青白衣衫,席地坐在檀桌旁,湿润的长发擦干不少,正捧着热茶在喝。 卫玠神色平静地坐在一旁,姿态温雅,正传下人将晚食端上来,二人所穿的衣衫差不多,只是他的尺量要大一些。 他回过首来道:“今日何时回去。” 萧扶玉轻睨着他,微微噘唇,她才来多久,这就念着她回去了,道:“不想回去。” 卫玠只是淡淡看她一眼,回应一声好。 萧扶玉放下热茶,她身子乏,便坐进他的怀里,柔臂亲昵地勾搂他的脖颈,嫣然笑道:“今日辞雪儿要好好伺候相爷,不然雪儿都不称职了。” 卫玠眸色淡然,知晓她是在打趣,但对她这般模样仍是无可奈何。 正此时,雅间的房门被推开,是云峥领着下人端上菜肴,抬眸便见陛下坐在自家大人怀里,着实亲密, 云峥一怔,这画面与大人平日里那副清风霁月的气质,简直天差地别。 云峥未经人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脑勺,走到跟前行礼,“大人,属下领人来上晚食。” 府里的下人纷纷将菜肴端上桌,实在是没见过素来冷淡的丞相大人这种荒唐姿态,忍不住偷瞥两眼。 萧扶玉却没起身,依然搂着卫玠,似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瞧着各式菜肴,她早就饿了。 卫玠神色微妙,暗自在身后拍拍她的屁股,她瞧一眼他,这才从他怀里出来,乖巧地坐在身旁。 上完菜后,云峥不敢再打扰二人,连忙退出房门。 待房间只剩下二人,相互对视片刻,卫玠开口道:“即便是在相府里,当着下人的面,莫要过于...亲近。” 萧扶玉怔怔地看着他,然后笑着回道:“听人说府邸里老爷都如此宠爱妻妾的,怎么到你这儿不一样。” 卫玠略微蹙眉,她从哪里听来的瞎话,“陛下,这本就不一样。” 萧扶玉挑了挑眉稍,揶揄道:“哪不一样。” 她正来嬉耍的兴致呢,挽上卫玠的手臂,回眸瞧着菜肴,有黄焖肉,四喜丸子,酱汁鲫鱼,馋得她咽口水。 萧扶玉开口便道:“要相爷大人给雪儿夹菜。” 第30章 玉满楼 可是要去玉满楼? 卫玠瞧着萧扶玉,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拈起桌上筷子,夹了块黄焖肉到她的碗里。 萧扶玉又轻轻扯着他的衣袖,道:“你不喂我吃吗。” 然后指了指桌上的四喜丸子,“雪儿想吃这个。” 卫玠微顿,只好夹起丸子入碗里,丸子过大,她一口也吃不下,他便轻轻夹开一块适宜的大小。 萧扶玉带着笑意看着他,见他将丸肉喂过来,然后被她一口吃下,真难为丞相大人喂人吃东西了。 “好吃。”萧扶玉颌着首道,然后也动筷子夹上一口喂给卫玠,“相爷也尝尝。” 卫玠瞧着那带着酱香的丸肉,没有动口,则是把她捏着筷子的手按回去,萧扶玉不紧不慢地道:“你吃不吃!” 卫玠见她蹙眉,又是要不高兴,淡道:“陛下。” 萧扶玉放下筷子,别开面容,嘟囔道:“在这儿,就别叫我陛下,叫我的名字,你都不叫我的名儿。” 以前他私下从不叫她陛下,现在一点都不显得亲近,只要不是陛下,他叫哪个名儿都行。 卫玠无奈一叹,只当她是戏弄他好玩,陛下与辞雪又有什么区别呢,把桌上碗筷端入手中,肉香参着香软的米饭喂到她嘴边。 “不是饿了吗,怎净和我赌气。” 萧扶玉又别着脸,与他僵持着,卫玠放轻了声线道:“雪儿。” 萧扶玉回眸瞧他,这才笑颜逐开,亲亲他的俊脸,把米饭吃下去。 这晚膳,卫玠是头一次还得同她玩这样家主和妾侍的游戏,这让旁人听了,还做何感想。 夜晚时,晚膳皆撤下后,卫玠去书斋走了一趟才回到卧房。 萧扶玉正在榻上歇着,她的性子是不愿独自睡一间房的,于是早早就在他这里躺着了。 卫玠只能纵着她来,在屏风前洗漱解衣时,萧扶玉从榻上起来,伸手从身后搂住劲腰,身子温软地蹭着他。 萧扶玉道:“府里都没有几件我能用的东西,明早你要雪儿穿什么衣裳。” 卫玠侧过身来,开口道:“明日该回宫了。” “不着急。”萧扶玉慵懒地打着哈欠,思索片刻,缓缓道:“明日相爷陪雪儿去置办着物件吧,辞雪入府这么久,不能一件她的东西都没有。” 既然相府里有了她的位置,也就要有她的痕迹,即使不能与他共处一府,也不能没有她的院子,没有她的住处。 卫玠将衣袍脱下,揽着萧扶玉回道榻上,平静道:“交给下人去做就行。” 萧扶玉向着他探身,轻轻道:“你陪我,不然怎么说相爷宠爱辞雪呢,京都之人传得沸沸扬扬的,也没见辞雪出过府邸。” 卫玠神色有片刻的沉凝,辞雪这一事本就是假的,哄骗太后等人的谎言,何需真劳烦将此坐实,不成她还想当真。 不过明日玉满楼内有场一年一度盛会,不少权贵会闻宝前去,他极少参与,不知她可是为了这个。 萧扶玉则蹙眉又问了一遍,卫玠将床榻的帏幔放下来,心间思索,纵着她回了声,“好。” 卧房内的烛火吹灭后,昏暗寂静。 萧扶玉倚在卫玠怀中,安心地阖上眼目,他哪里知道她不止想坐实辞雪的存在,更想让辞雪做成丞相夫人,到时就再没媒人入府来说媒,就当她胆大任性,什么都想做。 但这次出宫的确是还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去玉满楼盛宝会凑凑热闹,会有她想要的。 ** 一夜无梦,灰蒙蒙地天色亮起后,初起的阳光和煦温暖。 相府的走廊上,万管家领着两个侍女,端着洗漱用具往主卧去,头一回丞相大人的屋子里住了女子,伺候的人也就从侍卫云峥换成了两个侍女。 对于丞相与皇帝的关系,下人们多少都知道些,也不敢妄加揣测,说起来两个人在一块时,丞相大人多了些人气,不显得那般冷漠,且拒人千里。 这卫相府冷清,总是安安静静的,没有生气,皇帝陛下来了,才显得热闹。 记得年前的丞相大人阴沉得可怕,不曾见过笑脸,下人们事事小心,不敢轻易出错,可昨儿用膳时,候在门口,似乎还听见大人的轻笑。 万管家听此笑弯了眉眼,还严令下人谈论大人和陛下的事,若有人传出去一句话,便拖出府乱棍打死。 这万管家在卫家行事多年,是眼睁睁看着当年那个兴旺的士族变成如今这般冷清,自然倍感心酸。 卫大人从出生便没了母亲,而后又跟着父亲卫衡自幼在山野长大,几年前卫衡遭贼人杀害,大人双目失明。 仿若一场变故,那时的京都卫家,卫二叔又离奇西去。京都风云暗涌,仅剩的卫家二夫人不得已带着一众妇孺离开,居于邳州。 而大人回到京都卫家已是满地残霜,即便现在有所好转,卫相府内仍旧冷清至极,毫无生息。 万管家恐是唯一一个希望丞相大人能成家的人,所以若有人上门来问亲,很少会拦着。 丞相大人似乎知晓他有这样的心思,也未成严厉斥责过万管家。 谁曾想如今大人与陛下成了这般关系,万管家只叹,陛下什么都好,可陛下是皇帝啊,这怎么可能呢。 在邳州的卫二夫人时时惦念丞相大人的亲事,前几日又来信问候近况。 清晨鸟鸣声声,庭院的杏花树上还沾有露水。 万管家在辞雪居主卧前停下步伐,敲了房门,直到听见里头男人的一声进,才让两个侍女端着用具入门。 越过房内的屏风,便见丞相大人正系着外衣,立在榻前,他身形颀长挺拔,神色淡漠地瞥了眼端来的碧蓝衣裙。 只命人将东西放下,侍女们便退下候在门口。 卫玠揽起床幔,榻上的萧扶玉身着素白里衫,姝容娇美,眉目带着几分惺忪,然后被他搂着坐起身子。 萧扶玉趴在他肩膀上,慵懒地道:“别忘了昨夜同你说的事。” 她在相府不过一两天,好不容易出宫,在京都走走又如何。 卫玠淡然地回了一声:“好。” 铜盆里清水微凉,干净的巾帕湿了水后,清拭面容。 侍女们在门口候了近一刻钟,便被传入房内给萧扶玉梳妆,而卫玠则离了房间。 萧扶玉身着碧蓝衣裙,正坐在妆台前,发丝有些潮湿,唇瓣分外红润,像是被咬过,红得让人羞赧。 侍女纷纷低下眼眸,给这位主子挽发。 ...... 不久后,相府外已备至好马车,卫丞相眼覆白绸,一袭白青衣衫,腰挂青玉坠,矜贵清雅,正立于府门前。 万管家则在一旁轻语着什么,随后将一块玉牌交给丞相,便退下了。 这般的情景再正常不过,只是片刻后,有一亭亭玉立的女子从府内走出来,引来不少人远远观摩。 她掩面轻咳,似乎身子不太好,只见卫丞相扶着那女子的娇手上马车,二人举止自然。 京都朱雀大街上,行人来往,相府马车缓缓行驶着。 车厢内,萧扶玉带着面纱,透过窗的缝隙观望京都的市井风情,而后回过首来。 对面的卫玠坐得端正,双目覆着白色眼罩,却正对着她,神色淡漠。 萧扶玉探身过去,用指尖扣扣他的眼罩,轻轻道:“你这个眼罩,是不是看得见什么?” 卫玠不作言语,她这样的话已经不是第一次问,但他每次都没有回答她。 萧扶玉将他的眼罩解下来,二人四目相对,她带着笑意,用眼罩覆自己的眼目。 只见隔着白色布料,视线虽有着雾蒙蒙的,但大致是景物,人形是看得见的。 萧扶玉略微讶异,“啊,真看得见。” 卫玠有些不自在,掩唇清了下嗓子,解释道:“白色得见,墨色看不见。” 他有两类眼罩,素白眼罩的布料较为特殊,可做到透视,而墨色便是纯黑了,那时新婚夜,给萧扶玉蒙上的是墨色。 萧扶玉扬唇笑了笑,前世她也曾好奇,不过并不留心询问,如今这也算是她发现他的一个秘密。 她系好眼罩,凑近卫玠的身前,小手按在他的双膝上,隔着面纱舌尖轻舐他的薄唇,柔软细腻。 卫玠微顿,一手覆上她的腰肢,一手扯掉面纱,便吻进她的唇齿里去,缠着她不放。 直到半晌后,萧扶玉被卫玠松开,呼吸微喘,唇红娇艳,解下眼罩瞪他一眼,把眼罩也还给他。 转而去斟茶水捧着喝,舌尖有些麻麻的,萧扶玉瞥一眼马车去的方向,试着道:“可是要去玉满楼?” 卫玠的薄唇水润,微微勾唇,俯身倚到她身后,“想去吗。” 萧扶玉也扬了唇,原来他知道她想去哪里,原本还想过一会儿再提的。 她放下茶水,转过身来,捏着他的衣襟道:“听闻玉满楼今儿开启盛宝拍卖会,京中不少权贵入场,寻常人连入门的资格都没有,相爷大人要带雪儿去见见世面。” 京都玉满楼盛宝会上,集天下奇宝拍卖,不少物饰难得一见,一年仅此一次,自会座无虚席,但卫玠从不参与玉满楼的盛宝会,即便每年都受邀请。 卫玠的神色有片刻沉凝,并没有问她为何要去,只是道:“到时人多眼杂,处处谨慎些。” “好。”萧扶玉打趣道:“卫丞相带着雪儿多走走,才显得雪儿有人疼。” 此楼背后乃为江湖势力,鉴于存在多年,未曾扰乱京都秩序,且可供权贵各处寻物,朝廷便默许了玉满楼的存在。 前世萧扶玉曾利用赵千檀的身份入席此次盛宝会,只记得会上有一药物可治愈眼疾,恢复眼明,引来不少人竞拍。 那时萧扶玉只当是个笑话,双眼失明哪是一瓶药可解的,并没放在心上。 而如今她的目的便是这瓶眼药,不管效果是真是假,只要它有恢复眼明的名号,到时便可用此物恢复卫玠的‘眼盲’。 至于他的重瞳,萧扶玉顿了顿,贴近卫玠的面容,看他的双眼,眼眸里的宛若墨玉般的瞳仁微微颤动,似乎在紧张。 卫玠将她按下来,剑眉微蹙,“怎么了。” 萧扶玉浅浅一笑,“好看。” 到时便说是用药留下的后遗症,并非是天生重瞳。 第31章 苏幕遮 别家的宠妾都不这样? 玉满楼内有三座珍宝阁,所处之地全是京都最为繁华的地界,门前有几个身穿绛色的护卫看守,来来往往皆是行人。 今日盛宝会,不少权贵的马车皆在楼门前停下来,纷纷赴会,其中有一辆往年不曾见到的车,那便是卫相府的马车。 萧扶玉撩着车帘看向玉满楼的牌匾,字着的金漆,尤为气派,进得了这里的人,在京都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待马车停稳后,萧扶玉将面纱戴好,跟随卫玠下车。车外不少人停驻张望,盛宝会难得一见,这卫丞相素来喜好清净之地,出现在这里也是难得一见。 萧扶玉眉目弯弯,伸手搀上卫玠的手臂,只见他略微偏头,但没有撇向她,她轻笑道:“相爷出行不便,雪儿得搀着点。” 卫玠薄唇微抿,并没有回话,倒是跟随身后的云峥忍不住一笑,这下好了,全京都的人都知道大人有个黏人的妾侍了。 玉满楼的护卫见着人,面带喜色的上前迎人,楼里每年都有给卫相府递帖子,总算来了一次。 “小的恭迎丞相大人。”言语间,这护卫不禁多瞥了一眼卫丞相身旁的掩面女子,二人举止亲近。 卫玠神色平静,从腰间拿出一块玉色牌子,做工精致,上面刻着苏幕遮三字,萧扶玉忽觉得有些眼熟。 护卫接过牌子看了一眼,便忙躬身道:“小的这就安排。” 言罢,吩咐伙计领着人踏入玉满楼,地处宽敞,是设有专门的护卫看守,皆身着统一着装。 一入门几步路后,便是一处开阔的厅楼,中间设有台子,接着便是宴桌,一楼的包间,正对厅中台子,富丽堂皇,尤为华贵。 萧扶玉回想以前,玉满楼有两座尚间看台,是最醒目,也是最能观察到台上珍宝的位置;一座名为鹊踏枝,一座为苏幕遮。 @泡@沫 她曾虽赵千檀去的,便是上座鹊踏枝,专门留给摄政王所用的看台,而另一间苏幕遮,空放三年,无人能入座,有人为此砸进不少真金白银,都没能踏入这间看台。 即便是颇有权势的监察使姜骋都没能将这看台拿下,不少人猜测这看台是留给那位在江湖中颇有名望的楼主的。 而刚才她没看错的话,卫玠拿出的便是苏幕遮的玉牌。 萧扶玉微微蹙眉,不禁看一眼卫玠的侧颜,淡漠无常,玉满楼每年留下的佳等看台,是留给他的? 思索间,二人跟随伙计走上大厅二楼,只见一女子从楼上下来,她容貌明艳,身着淡红华裙,气质如玉,正是薛家嫡女,太后最疼爱的侄孙女,薛斐然。 她见到来人,步伐微停,目光倏地停在萧扶玉身上。 萧扶玉也挑了挑眉稍,竟不想这么巧,见到禁军统领的心上人,她将卫玠搀扶得亲近了些。 薛斐然将目光收回,走近两步,福身道:“不曾想在此遇见,小女子薛斐然见过卫丞相。” 卫玠停顿步伐,顺着她出声的地方微微点首,没有多余的话语,便要越过薛斐然。 见此,薛斐然便忙着又出声,“卫丞相身边这位是?”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戴面纱的萧扶玉扶着他的手上,卫玠眼盲,一些不便的路径,有时也会让侍卫扶着。 萧扶玉轻缓眉目,柔声回道:“妾身辞雪。” 薛斐然轻轻应了声辞雪,便见着卫玠与萧扶玉越过身旁,随前头玉满楼的伙计走上二楼,她瞧着两人远去,眼中滑过些许失落。 苏幕遮上座,装的是可推拉的花鸟扇门,门口的两个侍女将门拉开,又是一层帏幔,揽起后便可踏入。 里头装潢典雅不失雅致,比起如同房间是比较小,但与看台相比大了不知多少,还备有糕点果类,应有尽有。 每间包厢前,都会站着一个举牌的小厮,若是瞧见喜欢的宝物,只需报个数,那小厮便会将举牌竞拍。 入了看台后,萧扶玉没能坐下来,撑着看台的阑干往大厅中瞧,厅中的盛宝台一目了然,包括桌宴。 她在座位中很快便找到薛斐然的身影,与薛大人,还有监察使入了楼下同一个包间。 这盛宝会果然来了不少权贵,平日她在朝上见到的,都能一一数来,必然也少不了赵家,鹊踏枝看台正在左侧的位置。 前世摄政王没有参与,来的是世子赵千檀,所以她也同行在其中。 看间里,卫玠气定神闲地在桌椅处,椅上还垫有一层绒垫,小厮躬着身道:“盛会还未开始,大人现在此喝茶静等片刻。” 卫玠随意应了一声,挥手让其退下,而云峥正候在看间之外,这里头便只剩下他和萧扶玉两人。 他看向阑干处的萧扶玉,正睨望着底下情况,而此处之所以能成为最上等看台的原因还在阑干处的设计。 帷幕材质内外不同,看台又是在二楼,外面的视角根本看不见里面的人与物,不必谨防有人窥探。 只不过今日他们入楼台动静不小,已然引不少人暗自瞩目了吧,包括玉满楼的管事...... 卫玠眸色微暗,平静地斟茶,也罢,只要他来玉满楼,就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 萧扶玉从阑干处退回桌椅处,托着面颊看卫玠,他虽是一国丞相,非同一般,但朝中势力并非他一人独占,还有有太后,摄政王两党。 玉满楼的上间看台,年年都是中权贵之间争抢的位置,成了身份尊贵的象征,就连摄政王都只是独占鳌头一两年罢了。 而这苏幕遮宁愿白白空着,玉满楼也不愿拿出去给权贵入座,而卫玠却有苏幕遮的玉牌,是她还不够了解他吗。 萧扶玉想到此,眸色滑过一丝黯然,的确,前世的她都是在卫玠死后才了解到他的种种经历,所以她不懂他。 也不知前世他是否也在这里,只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卫玠放下茶杯,轻睨一眼她,淡漠问道:“怎么了。” 萧扶玉转而钻进卫玠的怀里,坐在他的腿上,面颊轻轻靠着肩膀,今生她会好好的去了解他的一切,更不想错过他的一切。 她轻轻道:“玉满楼的佳座看台可不好拿到,你怎么可以入座苏幕遮。” 卫玠并没有马上回答,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旧交所留。” 萧扶玉瞧着他,本还想再问那位故人是谁,卫玠则淡淡地开口道:“今日雪儿可足够风光了?” 风光可不知一点了,方才厅楼里的人频频侧首看向这间看台,估计还在下面议论纷纷呢。 萧扶玉回道:“就怕明早无人不知辞雪了。” 卫玠微微勾唇,随后拍拍她坐在他腿上的屁股,笑道:“你倒是个软骨头,也没个好的坐相,净往我身上靠,回去坐好。” 萧扶玉轻轻哼了一声,“注意我现在的身份,别家的宠妾都不这样?” “谁说的。”卫玠语气颇有责备道:“这分明唯你最不端正。” 萧扶玉不想理睬他的话,却听门外的小厮敲了门,她才从卫玠身上退下来,坐回椅子上。 卫玠道了声进,随后便见小厮端着酒壶走进来,道:“卫大人,隔壁看间的客人送了壶上好的佳酿过来给大人品鉴。” 隔壁看间便只有赵千檀一行了,果然是被注意到了,他这个本不会来竞拍的清正丞相。 卫玠瞥了一眼酒,又颇有意味地看向萧扶玉,她忙道:“我不喝酒。” 卫玠嘴角浮起似有似无的笑意,道:“送回去吧,替本官多谢赵世子的心意了。” 小厮颌了首,只好端起那酒壶又退出看间。 二楼走廊上整洁,几乎没有宾客行走,与一楼喧闹热闹不一样。 小厮端着酒回到鹊踏枝看间,一袭华衣的赵千檀轻睨一眼那酒,只是淡漠冷笑,他站在阑干旁,底下众人渐渐安静,盛宝台上已然在准备开始了。 赵千檀心绪不在此,他只是有些好奇这次盛宝会,卫玠动容来到此,是为了什么东西。 盛宝台上,玉满楼的管事已然上台,身后两名貌美侍女端着锦玉盒子,里面是一把小巧的嵌玉匕首,匕刃锋利,匕首中藏银针,是一把极为不错的刀器。 首件的物件都会略显普通一些,包间的权贵会出手的很少,真正惹人瞩目的还放在后面。 听着厅中的人竞拍物件,赵千檀瞥一眼右侧的看台,指尖百无聊赖地在桌上轻敲。 苏幕遮内,茶香清淡。 萧扶玉探身瞧着厅宴的竞拍,首件之物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包间的官贵等人是不会出手的。 一旁的卫玠靠着椅背,目光淡然,对于竞拍珍宝无半分兴趣,便问出了一直没问的话,“你想在玉满楼拿到什么。” 声线清沉,语气不咸不淡。 萧扶玉微顿,轻轻一笑,“碰碰运气嘛,等会相爷就知道雪儿想要什么了。” 卫玠不再问话,沉凝片刻,拈起桌上桂花糕轻尝。为不生事端,他的确不该来玉满楼,只是想知道皇帝陛下谋着什么主意,为此偷出皇宫参与盛宝会。 萧扶玉瞧向他修长的指间的桂花糕,似乎散着清甜的味道,她握上他的手腕,把桂花糕拉到眼前,轻笑道:“雪儿也要吃。” 言罢,她轻缓地咬上他指间的桂花糕,唇瓣贴上他的指尖,柔软温润,舌尖卷走一小块糕点,不经意间舔舐过他的指腹,仿若被电流滑过。 卫玠轻蹙眉,心绪有些浮动,目光凝在她的唇瓣上。萧扶玉尝到糕点后,放开他的手,浅浅一笑,明艳动人,“好吃。” 卫玠微顿,放下被她咬去一半的桂花糕,手指上带着桂花糕屑,他伸手过去,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按她的柔唇,指尖撬开她的唇齿。 萧扶玉启口微怔,只见卫玠扬唇淡笑,眸色深沉,缓缓道:“好好.尝。” 听此,萧扶玉的耳尖莫名微烫起来,轻轻舐净他指尖上的糕屑,像只猫儿一样,也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 片刻后,卫玠端着她的下巴,俯身轻吻下朱唇,再回到座位上,唯残留在指尖柔软的触感,分外清明。 萧扶玉低着眼眸,给自己斟了杯茶,冲淡口中糕点的香甜,心里怦怦的。 第32章 栖清露 卫相和玉满楼是什么关系 厅宴台子内,从名师绝画到珍珠玛瑙,从文人雅物到金贵俗物皆都上了不少。 不愧为名誉天下的玉满楼,什么难得的东西都能出现,卖家买家互通互利,不管是药品还是器物,凡是奇用,难得一见的东西皆可来此进行拍卖。 萧扶玉环顾了一圈厅楼,各处包间皆有出手竞拍,唯唯只剩他们这间苏幕遮了。 期间有不少权贵派人上来问好,卫玠便让门前的云峥去应付,愣是没给人见到。 一晃眼变到了下午,萧扶玉有些百无聊赖时,厅内仍旧热闹非凡,直到竞拍一双碧玉蜻蜓,只记得这件之后,她想要的便快了。 那玉蜻蜓,雕刻栩栩如生,难有模仿,出自名匠孟临川之手,竞拍已从七百两拍到三千两的高价。 无人再举牌后,只听管事一敲桌案,将玉蜻蜓拍给包间里的监察使。 随即容姿美艳的侍女将一个青瓷爱瓶端上来,萧扶玉的眉目间来了精神,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下的动静。 卫玠也注意到她原本颇聒噪的嘴,到此刻什么也没说,而大厅中的管事正站在物品前,为其做介绍。 “栖清露,入眼可解百疾。”管事侧身一笑,“是解眼目的百疾,以白茅,玄精石各类珍贵药材特殊调制而成,用眼半月,便可恢复眼目光明,奇效显著,天底下仅此一瓶。” 此言出后,厅中议论纷纷,此物对于失明之人简直天赐良药,实属难得,世人皆知,眼目一旦毁了难有一治,可没人能患得眼疾而又恢复过来的。 不少人不禁看向二楼苏幕遮上等看间,今日这里头还真有位眼疾之人,难不保证不会出手。 管事将青瓷药瓶端起来,向众人展示,“此药物玉满楼已然做过药材检测,并不会有伤及的作用,出此药的先生愿已五百两起价竞拍,各位贵人且莫要错过。” 苏幕遮看间内,卫玠面容清隽,修长的手指轻扶额角,栖清露,一道熟悉至极的药露,药效的确显著,一年前,他的眼睛便是用此治愈。 他睨向一旁的萧扶玉,上午过来,什么都没有竞拍,她会是为了这个? 萧扶玉感觉到的卫玠的目光,回过首来,浅浅一笑,扯了扯他的衣袖,“喜欢吗,我给你买。” 说着,她欲伸手过来触他的眼眸,兴许是不习惯,卫玠微微躲避,萧扶玉则笑道:“卫丞相不能一直佯装眼盲下去,重瞳就当是眼疾留下的痕迹,既然有尽快脱离重瞳谣传的法子,便不要耽搁了。” 卫玠轻挑眉稍,或许是意外她会为他考虑到这一层,前世他离了眼疾的幌子是在拿下谍阁之后。 那时即便世人知晓他是重瞳子,他位高权重也无人敢有异议,而这样的重瞳子最终还是被冠以谋逆,以奸臣之名受万箭齐发。 卫玠淡笑回道:“多谢陛下。” 萧扶玉轻蹙了下眉,伏身抱抱丞相大人,道:“不是说了吗,现在是妾侍辞雪。” 她身子柔软,刚贴近他的胸膛,只听厅楼下主持管事将锤音敲下,卫玠还未来得及搂住萧扶玉,她便离了身,青丝掠过指间,走到阑干细看。 卫玠便也起身走到萧扶玉身后,厅下场中有些许沉凝,五百两起价,一百两加价,这价位不高也不低,众人皆在等卫玠先出手罢了。 既然众人皆猜到他们要什么,只怕有人恶意抬价,那便率先叫价,出低了显得小气,出高了后面抬价指定高。 萧扶玉把门外的云峥唤进来,出了个六百两的最低价,只听小厮举牌传了下去。 卫玠看萧扶玉一眼,仅加一百两着实低,她则道:“我等清廉,那有什么闲钱呐。” 想想前世为了拍下那双玉蜻蜓,遭人抬价,花了她万两白银,是出尽了风头,但回宫之后,被卫玠责备奢靡,责令户部克扣她五个月的银钱。 卫玠不答腔,负手于后,二人再次把目光放回厅中,各路人马已然开始相争竞价,或许谁也没有意料到会出六百两的低价。 这价位很快就抬到了三千两,期间苏幕遮看间一直没有再出价,这样的药物对眼疾之人有用,药搁置久了,会散失药效。 众人自然也怕砸在自己手上,见二楼再无动静,便不敢再往上添价。 见这时,萧扶玉便让云峥再递了个价位出去,只听举牌高喊,“苏幕遮六千两。” 顿时,厅中安静下来,直接将价位番一倍,价位出得随意,免去众人哄价口舌。 众人沉凝间,管事的在台上询问,“苏幕遮六千两,可有哪位客人再出价的。” 片刻后,只听二楼鹊踏枝看间的小厮传来,“鹊踏枝一万两。” 此言出来,众人一片哗然,仅是一瓶眼药,万两白银,可道财气横粗。 苏幕遮内,萧扶玉的脸顿时冷下来,这价的显然是赵千檀,故意争抢,只怕是不打算让她拿到这栖清露。 她冷沉着声再道:“一万五千两。” 随即举牌小厮高声出价,鹊踏枝内随之再跟价,“一万九千两。” 厅中窃窃私语着,这朝中卫丞相与赵家世子自来争锋相对,在此处交锋不会意外,只是众人没想到的是,这次不是卫丞相在与之争抢。 萧扶玉攥了拳,赵千檀这厮是故意的,她气恼道:“若不是碍于现在的身份,朕定踹入鹊踏枝,将赵千檀揍一顿,气煞朕也。” 卫玠仍旧神色淡漠,似乎这样的价格并未影响到他,单手握住她的手臂,“无须动怒。” 二人对视着,萧扶玉气得直跺脚,卫玠则招近了云峥,于耳侧细语一句。 只见云峥轻抬眼皮,不过片刻犹豫便报价而出,宽敞的厅楼中响起举牌小厮的一句,“苏幕遮三万两,若鹊踏枝再压此价,这瓶栖清枝便让给鹊踏枝。” 顿时场中之人倒吸一口凉气,区区一瓶药水,抬到天价三万,多少不值此价,素来清正的丞相府竟有如此财气? 鹊踏枝一片安静,显然这个价位已然到顶,赵千檀显然吃不下,沉凝半刻之后,只见鹊踏枝的牌子落下。 赵家都吃不下的,更不提厅中其他权贵,玉满楼管事面带喜色,当即敲下定锤,“栖清露归苏幕遮的贵人所有,还请盛宝会结束随小厮补全符牌。” 这次结束,卫相显然成为玉满楼尊客。 苏幕遮内的萧扶玉靠着阑干,眼中惊色,揪住卫玠的衣袖,道:“三万两?丞相府何时有这么多闲置钱,朕把你卖给玉满楼吗?” 虽说国库尚在丰盈,区区三万两不过蚊子血般,每一笔开支都由户部严管,用于国家大事,不能支出,上一世她花一万两都被说他批奢靡。 萧扶玉想想自己的小金库笼统也就两万两,她道:“朕把你卖了吧。” 卫玠气定神闲地解开萧扶玉的手,怎动不动便说卖他,不答她的腔,道:“若不提这三万两,赵千檀势必要拿下这栖清露,他素来与我有争执,你我想拍栖清露的心思恐是被他摸了清楚,他自然不会说让我拿到栖清露,三万两是他的底线。” 萧扶玉有些瘪嘴,每个月她还得让户部给她发月钱呢,虽说钱花在卫玠身上她舍得,可卫玠又不是真瞎,她自然有些心痛。 卫玠见此,指尖抚了下她柔嫩的脸颊,揽着她回到桌椅上,平淡道:“价位是出了,但栖清露不一定就需值三万两,丞相府一向清廉自正,雪儿自当了解,当真认为本相会吃这个亏?” 萧扶玉瞧着他的神色,“什么意思。” 卫玠神色有片刻沉凝,回道:“此事不必放心上,玉满楼非清净之地,待回府之后再同你解释。” 此时的厅楼内还在准备着最后的拍卖,卫玠则镇定地端茶轻抿,等待一切的结束。 萧扶玉略有思索,单凭卫玠能轻而易举入座苏幕遮便是不俗,他定有事瞒着她。 半晌之后,厅宴的竞拍结束,此时也到夕阳将落之时,只能门外传来敲门声,萧扶玉将面纱戴上。 方才在厅台上的管事入看间来,恭敬地行礼,“卫丞相,楼内的陆掌事有请。” 玉满楼在各州都有多处分楼,这陆掌事并非楼主,可为玉满楼二把手。 萧扶玉看向卫玠,他将茶水放下,眼目上已覆上眼罩,只见那管事又补了一句,“仅丞相一人。” 卫玠默了片刻,吩咐云峥留下看护,然后对萧扶玉道:“回马车上等我片刻。” 萧扶玉停顿了一下才点头,便见卫玠神情不改地离开看间,她心绪微沉,只道他似乎与玉满楼很熟,这是她上一世不曾发现的。 厅内众人散席,卫玠走后不久,萧扶玉也没多滞留,便出了玉满楼,回到相府马车上休息,云峥正守在马车前。 萧扶玉撩着车帘,不禁问向云峥,“卫相和玉满楼是什么关系。” 今日来,她一直有这个疑惑。 云峥顿了一下,才回道:“属下不敢妄自诽议大人。” 萧扶玉微微低眉头,云峥接着又道:“不过属下可以告诉陛下的是,这玉满楼楼主与丞相大人为旧相识。” 萧扶玉沉凝下来,略有思考,就是卫玠说的那位旧交? 萧扶玉放下车帘,别的不说,今儿有些疲累,歇下便有些犯困,她趴在软枕上小憩等待。 西头的太阳已然半落山腰,边缘散着紫红的晚霞,景色尤为美丽。 不知过了多久,萧扶玉欲昏沉睡着时,只听马车外突的一声动静,声响极大,将困倦的她惊醒,连忙便唤了两声云峥,却无人回应,不知发生了什么。 萧扶玉蹙紧眉头,起身去掀开车帘,只见一粗壮的手伸来抓住她的后颈,心头一惊,正开口大喊,白色麻布塞入她口中。 顿时黑色罩袋笼来,将她的头首盖住,视线一片漆黑...... 第33章 花玉满 他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玉满楼在京都算较为宽广的烟酒之地,立有三座楼台,最里的一座楼台,非楼内之人极少有人走入。 颇为幽静的水榭内,侍女已斟上佳茶,杯中起着热气,不远处的桌案上静静地放置着那瓶栖清露,青瓷药瓶。 窗台前立着一位气宇儒雅的青年,衣袂翩然,容貌俊朗,玉满楼的二把手陆探微,他侧过首来看向身后的人。 卫玠将桌上的栖清露拿在手中,语气淡然道:“多谢,之后会命人将余款补齐。” 陆探微开口道:“楼主想见你,就在邳州。” 素来知晓卫玠言语不多,便不必寒暄什么了。 卫玠轻睨着手里的药瓶,略有沉顿,之后才回道:“知道。” 言此,他抬眸看一眼陆探微,片刻之后,开口道:“我会去的。” 陆探微意味深长地一笑,不再言语什么,他只不过是带句话罢了。 夕阳余晖下,一向热闹的玉满楼内竟显得有些清净祥和,别有一番风味。 这天黑得快,卫玠从楼台里走出时,天边夕阳只剩边角,时候不早,他将栖清露交给身后小厮拿着。 一个相府侍卫急匆匆从门外赶进来,忙停在卫玠身前,“大人,属下方才回马车,只见辞雪...不见身影!” 卫玠脸色当即冷沉下来,脚下步伐放快,冷道:“云峥呢。” 侍卫哑了哑口,紧随其后,“云...云峥...” 几人疾步走出玉满楼,侧街正停着相府的马车,看似一切平静,走近只见身着墨蓝衣装的云峥正趴在地上,不省人事。 卫玠剑眉紧蹙,提步跨过云峥来到马车前,掀开车帘一瞧,透过轻薄的眼罩,只见里头空荡无人,唯余萧扶玉的那张白色面纱。 他将面纱拾入手中,心绪不宁,回过首,几名侍卫已将地面上昏睡的云峥扶起来。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微弱的馨香,迷香...? 卫玠声线微沉,“将他弄醒。” 旁的侍卫连忙拿来水壶,一下子泼在云峥脸上,他猛地一下睁开双眼,满脸水迹,似乎有些惊慌无措,直到得见身前脸色铁青的卫玠。 “辞雪何在?”卫玠语气颇冷。 “不是在车里吗?”云峥连忙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走到马车前,他只见里头无一身影,心头一凉,“人...人呢!” 这下完了,皇帝陛下不见了,眼下情况非同一般,若是让人得知陛下身份,恐是人都找不回来。 云峥只觉脖子上一阵凉意,如被刀抵上脖颈,他赶忙在卫玠身前回来,慌张道:“属下失职,罪该万死,我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睡了过去......” 云峥停顿下来,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有一种香......?” 卫玠冷视着他,有人用了迷香,他瞥向不远处的玉满楼,这类迷香罕见,极少有京中人用到,如是要动他相府,云峥昏睡后就不会还留有一条命。 卫玠一拂衣袖,斥言:“玩忽职守,连他人所用迷香都不曾察觉,本相看你脑袋不想要了。” 云峥连忙低下头首,尤为寒凉的气势压得他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只听丞相大人踏上马车,入到车厢内,再次冷言,“赶往邳州,回来再处置你。” 云峥胆战心惊地回道:“遵命。” 立马利索地起身,爬上马车前,又听卫丞相吩咐侍卫给宫里的苏长瑞报份信。 随后云峥驾起马匹,驶车远去。 *** 被套上黑罩袋后,萧扶玉就昏迷了过去,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更不知身处何地。 待醒来时头上的黑袋没有被揭开,而口中的麻布塞着咽喉,使她发不出一句话来。 但四下安静,似乎无人,萧扶玉手脚也被牢牢绑住,挣扎许久无用。 到底是谁将她抓来的,莫非是皇帝身份泄露,要将她私自处之,心中只道卫玠快来护驾。 萧扶玉欲哭无泪时,只听有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人推门而入,她缩在原地不敢动。 片刻之后,头上的黑罩被猛的揭开,刺眼的光线入眼,萧扶玉一时还未能适应,缓了许久。 是间富气古色的房间,点着几盏明灯,外面的天色正麻麻亮,已是第二天寅时。 不远处的美人榻上,倚躺着一个身姿婀娜的女人,她容颜艳丽,衣口半落于肩,怀里抱着一只橘色的猫儿,细长的眼眸瞥视着她。 房内还候着几名下人,看得出这里的人是听她使唤的。 榻上的女人挑了下手指,“谁让你们如此捆着她的?” 左右两侧的打手神色微慌,上来扯掉萧扶玉口中的麻布。 “小的们只怕她乱跑乱喊。” “不是下了迷香还怕什么乱跑乱喊?!”那女人低声冷喝一句,旁的打手顿时不敢再有言语。 而此时的萧扶玉喉咙干涩,入了气后更加难受,本能地猛咳不止,打手见榻上人的脸色,倒了一杯茶水过来, 萧扶玉有片刻犹豫,但喉咙哑涩,还是接过茶杯喝下,她喝得急弄湿衣口,轻轻喘息。 她看向榻上的女子,面容陌生,未曾见过此人, 那女子眸色微狭,姿态慵懒地打量着萧扶玉,语调颇缓,“你便是所谓的...辞雪?” 萧扶玉缓和着呼吸,没有否认便是默认,只见女子从榻上下来,缓缓走近,俯下身一把钳住她的下巴,细细观看,“还真是个容貌绝俗的美人呐。” “你是何人,为何抓我至此。”萧扶玉微微蹙眉,声线略微泛哑,是被塞着麻布过久了。 那女人挑了下眉稍,送开萧扶玉的下巴,拢起肩下的衣衫,启口缓缓道:“花玉满,玉满楼的主子。” 言罢,花玉满扬唇一笑,用指尖轻抚了抚萧扶玉的脸庞,轻语道:“听闻京都卫相府内有一妾侍,生得是玉软花柔,娇弱不能自理,卫丞相疼爱有加,我便瞧瞧是怎样一个疼爱法。” 她与卫玠相识多年,可未曾见他近过女色,更是百般婉拒她的心意,自然有必要瞧瞧这辞雪是何等女子,不然怎会甘心。 萧扶玉别开面容,花玉满,江湖人称花十三娘,使得一手媚香而闻名,极少与朝廷接触,但尤为爱财,颇有行商之见。 回想卫玠之前所言,这莫非便是他在玉满楼的旧交,听这语气,交集非同一般。 萧扶玉轻咬贝齿,只好佯装下去,“你岂是与我相爷相熟?” “何止相熟。”花玉满站起身来,戏谑道:“还是老相好呢。” 萧扶玉抿着唇,眼里掠过一丝不快,前世她的确不曾听过此人存在,卫玠背着她有几个女子? 见萧扶玉有些气恼,花玉满畅快一笑,转身走回榻上,身姿绰约,慵懒道:“花容月貌,可为国色天姿,你倒是生得不错,若今儿卫相不来寻你,我便把你卖了吧,想必能值不少钱。” 萧扶玉来了气头,道:“痴心妄想,我劝你早些将我放回去,不然你吃不了兜着走,有你好受的。” 她乃嘉朝皇帝,一国之君,岂能和普通女子苟同,这花玉满狗眼识人低,不要命了吧。 花玉满啧了一声,道:“你这小美人怎不识局势,眼下你可是在我手里待着,还不好好哄着我,不然有你好受的才是。” 虽说是把这辞雪抓来,只不过是不甘自己输在哪里,逼卫玠来见她罢了,花玉满又岂敢真把卫玠惹怒,所言之语不过是吓唬这小女子,这女子非但不怕,还同她放狠话。 花玉满招人将萧扶玉脚上束缚解开,然后抬上圈椅坐稳,她又道:“你还是好好祈祷一下,卫相早些赶到邳州救你,若是他不来,你便听天由命了。” “邳州?”萧扶玉一顿,这娘们将她弄到邳州了?她道:“他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花玉满倚着榻,轻托面颊,“没事,有你陪着我也不嫌无趣。” 二人相视一眼,萧扶玉便撇开眼眸,虽然脚被解开绳索,手上还捆着呢,房间内外皆是花玉满的人,不好逃脱。 忽然她的肚子发出轻微咕咕,花玉满一顿,挑着眉稍轻睨萧扶玉,她则紧抿着唇,昨儿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自然是饿了。 ...... 半刻之后,房间内飘出一阵饭菜香,香味浓郁。 美人榻旁的桌面上摆放着各式菜肴,色香味俱全,可谓是熏鸡与烧鹅齐飞,什锦豆腐共长天一色。 只见那花玉满坐在桌旁,拈着筷子挑挑选选,夹起烧子鹅闻了闻,揶揄道:“真香,我玉满楼的拿手菜。” 萧扶玉坐在饭桌的对面,铁青着脸地咽了咽口水,被绳索束缚的手紧紧攥成拳,实在是太过分了!来人护驾...... 花玉满眉目弯弯,朝她道:“饿不饿,想吃吗?求我呗。” 萧扶玉撇开脸,不看她半眼,“你想得美!” 花玉满低声笑了笑,二人僵持片刻,她最终还是叫下人盛上香软的米饭,往萧扶玉身旁坐过来,把鹅肉喂给她。 花玉满笑道:“没有毒的,放心。” 萧扶玉则看着满桌佳肴,不愿张口,她是有骨气的。 第34章 邳州 我同花玉满仅仅是师门之情 三年前,前谍阁首尊卫衡隐居于冀南山,山中大火,为争夺翎羽玉,穷凶极恶的死士齐至私院,为保其子卫玠逃脱,卫衡死于刀刃之下。 从冀南山出来,卫玠已是伤势过重,眼目失明,最后落身于邳州的玉满楼内养伤。 卫衡在世时名望颇大,德才并重,广受敬佩,世人鲜少知晓其门下有两名学生,一位姓顾,不久后化名为顾风眠安于监察司内任职督捕,一位便是如今玉满楼的花玉满。 卫玠于玉满楼养伤近有一年时日,便携先帝遗诏赴京任其丞相之职,于去年夏至才得栖清露治愈双眼,因此一直以盲者称作相位。 清晨初阳已起,行在官道上的马车内,身着锦衣的卫玠靠着车壁,身形修长,气宇清朗,他半阖眼眸,神色冷漠。 花玉满,原名孟玉满,与孟临川为兄妹,此次孟临川停在邳州,很大一部分是来寻她,二人皆为江湖之人。 花玉满比卫玠仅年长两个月,说起来还得称她一声师姐,只是在知晓她有别样的情愫之后,他就此对其回避不少。 想必是因为近来京都盛传卫相府妾侍的消息,才对雪儿动手,只是此前,他没猜想到而已。 萧扶玉在她手上,应不会出什么意外,况且花玉满不知晓萧扶玉乃为当今皇帝,只是当她为妾侍辞雪。 只要不是摄政王等人所为,这就好办许多。 卫玠抬手轻抚眉眼,马车行了一夜,些许疲惫,片刻后,不免轻启薄唇道一声辞雪...... 他曾十五岁时随师姐下山云游,在梧州一见被护送往京都的辞雪,那时尚在年少,懵懂无知,带着一身侠肝义胆。 只记得她误闯入他的眼帘,骗他带她逃跑,却武艺不精,不敌一众护卫,负得一身伤后,才知她是京都皇戚,并非什么被拐骗的小女孩。 便是这一面,他记住这名为辞雪的女童,后入京中,都不曾忘却,寻不见辞雪为何人,心中执念至深,令府内一处居苑为辞雪居。 直到眼目恢复光明,他却在明堂龙椅上再见辞雪的容颜,已成十七少年,俊美无双,天子名为萧扶玉。 情起于梧州,死也于梧州,起于她,灭也于她。 陈年旧事,他今生是忘却不少,整整一夜,倒是让卫玠想起许多,那时师姐骂他愚钝,白费一身伤。 马车入了邳州城,百姓安居乐业,当初卫家被迫离开京都后,便是定居于此。 一路官道平坦,马车缓缓停在华贵的红袖高楼前,牌匾上仍是那熟悉的金漆大字,玉满楼。 门前的伙计见此,连忙令人前去传报,回首只见马车上素白华服的男人下车,行径优雅。 伙计上前行礼,“大人光临邳州玉满楼,小的有失远迎。” 眼前的男人双目处系着白绸,面色冷漠,不作半句言语,身旁的侍卫冷道:“速速带路。” 伙计不敢再磨蹭,领着人往玉满楼行去,尚在清晨,楼内客人不多,不愧丞相大人,转眼便找到邳州玉满楼来了。 几人走到里头楼苑,长廊曲折,那红衣女子抱着猫儿出现在廊道尽头,像是特意出来迎接。 领路的伙计停了脚步,躬身道一句:“楼主。” 花玉满眉眼含笑,身姿风韵天成,缓缓走近道:“你倒是总算来见我了。” 卫玠步伐缓缓停下,回道:“总算这词,言重了。” 花玉满轻哼一声,上次他来邳州卫家,不就有故意躲避她。自她坦白心意后,卫玠便对她回避不少,少说也有一年未见了吧。 留给他的苏幕遮玉牌,不见用过一次,难得用此玉牌,还是顺妾侍心意去的。 卫玠身形微动,低声问道:“辞雪呢。” 花玉满轻蹙眉头,不满地抱着猫儿转身,“你倒是没念几句师姐情义,开口便是你的妾侍雪儿。” 话语中,她提步缓缓往回走,卫玠跟随其后,神色不变,“她身份不一般,不得胡来。” 花玉满顿了一下,缓缓道:“我不过是想见见她,见见你的心上人,你说我们差在哪儿?” 卫玠回道:“师姐不比任何人差,只是卫玠不谈风月,只论国事。” “不谈风月?”花玉满漠然地笑了笑,侧身过来看他,“那她是什么,国事?” 卫玠回避她的话语,道:“何必将心思放在卫玠身上,风眠也许久未见过师姐了。” 师弟顾风眠对花玉满素来上心,外人皆看得出来顾风眠的心思,他们相差三岁,花玉满只当他是毛头小子。 见卫玠提到顾风眠,花玉满眼角笑意散去,停下脚步,回道:“这次让你来,便是问你,若还看重你我这份情谊,就莫再回避于我,往后我不会再把心放在你身上,至于顾风眠,莫再提他。” 长廊内气氛沉凝,卫玠将手负于身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与顾风眠的关系越发恶化...... “既然来了邳州,便多留两日,你不是还想见孟临川吗。” 花玉满轻抚怀中橘猫,迈开步伐,缓缓道:“辞雪姑娘安然无恙,我乃江湖义士,做不了卑鄙龌龊的事,不像你们官场中人。” 卫玠微微蹙眉,不过提了一句顾风眠,她便收了好脸色,她这官场中人,不知是说他,还是顾风眠。 越过长廊,便会来到楼苑的厢房,花玉满停在房前,伸手推开房门。 只闻见房内有一阵佳肴酒香,卫玠负手踏入房间,在莺燕屏风旁,是一桌鱼肉佳肴。 萧扶玉的衣裙上略有些灰,她正坐在桌前,心满意足地喝着排骨汤,手腕上挂着松开的绳索。 听见有推门声,萧扶玉侧首望去,只见卫玠的身形出现在房间,她怔了怔,顿时手里的排骨汤不香了。 “卫玠......” 萧扶玉当即放下碗筷,来不及用手帕擦嘴,提步走到卫玠身前,心中一阵委屈,“你终于来救我了。” 卫玠微顿,伸手握上她的手臂将人拉近,查看可有受伤,见她并无什么事,紧蹙的眉头松懈下来。 萧扶玉则继续道:“你看看我这副模样,何时遭过罪,没吃没喝的,你再来晚点,我就要被她给卖了。” 一旁的花玉满微微挑眉,抱着猫儿坐在房间内的圈椅上,轻语道:“胡说八道。” 萧扶玉看向花玉满,驳道:“这分明是你刚才说的做的。” 见二人欲要吵起来,卫玠出声道:“行了。” 萧扶玉心中亦是有气,卫玠则揭下眼绸,打量她的面容,命人拿来手帕,她抿着唇,接过来擦去唇边的米粒。 花玉满见此,别开眼眸,只听卫玠拉着萧扶玉的手出了房间,她眸色黯然,轻抚怀中猫儿。 ...... 在厢房外的走道角落,萧扶玉擦拭唇边的手放下,低恼道:“你与这玉满楼的楼主可是关系不浅啊,为此还将我抓来,胆大包天,待我回去便抄了玉满楼。” 卫玠眸色微深,淡漠道:“她是微臣亡父的学生,臣的师姐。” 萧扶玉冷视着他,“从未听你提过,她分明对你有意,怎么,你要护着她?” 怎么说来,这花玉满同卫玠可谓自小识得,她不曾了解过他有几段情史,不成这还是他少年的情窦初开? “陛下要怪罪,便怪于臣护卫不周,害陛下受苦。”卫玠神色不改,道:“花玉满只是无心之过,并无恶意。” 萧扶玉微咬贝齿,“你真护着她啊,都不问问我有没有受伤。” 卫玠道:“臣看过了,陛下安然无恙。” 萧扶玉心中一酸,这样的话,她还宁愿给那花玉满拉一刀呢,这样她就有理由控诉自己的委屈。 “朕回去就命人把玉满楼给抄了。” “陛下以何种理由抄,玉满楼牵连不少权贵,不曾违纪,以抓了陛下为由吗,那天下不都知陛下女儿身了。” 卫玠神色冷漠,言语微沉。 萧扶玉顿在原地看着他,心中更为委屈,缓缓开口道:“所以朕不重要。” 卫玠只见她眼眶微红,缓和语气道:“臣不是这个意思。” 话语刚落,他便见萧扶玉眼眸里落下泪来,明明被抓的是她,为什么不顺着她。 见到她落泪,卫玠顿住,心中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突然不见身影,他是很紧张,不然也不会一夜不眠地赶到邳州,只是见到她相安无事的那一刻,便放了心。 他知道花玉满没有恶意,但她不知道,也没有护着花玉满的意思,只是理性回答她。 卫玠伸手将萧扶玉揽入怀里,总算知道低下声来哄她,前世她不在乎他,也不需要他怎么哄,所以他没想到她会因此而委屈,以为只要说清就好了。 他语气温和下来,“我同花玉满仅仅是师门之情,不曾有过半分越礼,你大可放心,男女之间能做的,只与你做过。” “她说是你相好的。”萧扶玉推了一把他,却没将卫玠推开,气恼道:“你可知被人抓走,我也很害怕好吗。” “我知罪。”卫玠的手臂桎梏着她的腰肢,轻抚她后背,哄着道:“不是相好的,也没有护着她,只是分析事情,没有照顾到你的情绪,我很抱歉。” 第35章 休息 倒是你,此刻非往我身上缠…… 萧扶玉下巴抵着卫玠的肩,听此总算安分些,低首把眼泪蹭到他的衣服上,轻声道:“你和她真的一点出格的关系都没有?” “没有。”卫玠的手掌覆上她的后颈,指尖轻抚,“我曾身负重伤于玉满楼疗养,眼伤也是在玉满楼得来的栖清露所治,师姐于我有莫大恩情,仅此而已,你自应了解我的。” 萧扶玉微微瘪唇,手攥着卫玠身后的衣摆,虽然花玉满将她绑来,但的确没有伤她。 只是她素来将卫玠当作独属自己的人,忽然出现个师姐与他关系亲近,还说什么老相好的话,她自然会恼怒。 卫玠片刻沉凝,松开她的身子,用略粗的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珠,心中不免轻叹,怪他见不得她落泪,令他以为她是爱着的。 卫玠道:“自古忠义难两全,若陛下真要抄了玉满楼,使我左右为难。” 萧扶玉轻轻道:“我只是说说而已。” 看在他的面子上,她还是可以不和花玉满计较的,前提是别和她抢人。 卫玠放下手来,回道:“我知道,所以将缘故说给你听。” 萧扶玉道:“见面便见面,定得要绑着我来?” 卫玠目光略有收敛,“花玉满是向着我来的,我避她多时,如果你不是辞雪,便不会受此一遭。” 花玉满很久之前都知道他惦念一个名为辞雪的女子,正因如此,在听闻京都相府有一妾侍辞雪时,以此来教训他,便说得通了。 萧扶玉方才委屈的情绪散去不少,话说回来玉满楼的佳肴还不错,这点她没什么好不满的。 正这时,有一声猫儿叫打破二人的对话,回首看去,花玉满抱着猫倚着红雕门框,看着二人啧两声,对卫玠道:“你这好声好气的哄着,我差点以为看错了人呢。” 的确,以卫玠的性子,素来淡漠清冷,一板一眼的,不像个会哄人的主。 萧扶玉得见花玉满,微蹙眉头,不知她可有听见什么,自然不想天子的身份泄露,便问道:“你何时在那儿的。” 花玉满淡淡地瞥一眼二人下意识牵着的手,她也刚走出来,听是没听到什么,只见卫玠给她抹眼泪。 光是这一点,她便是足够死心了。 花玉满没有回萧扶玉的话,转而回房中去,还是怀中猫儿待她最好,不会惹她不开心。 *** 厢房内,先前桌上的饭菜已被撤下去,花玉满瞧过萧扶玉颇为脏乱的衣裙,令侍女拿来一件干净的衣裙,备热水沐浴。 将萧扶玉绑来的几个打手不懂规矩,行径粗鲁了些,这才使得她看起来颇为狼狈。 经卫玠说起,萧扶玉才知能制金羽令的孟临川,是花玉满同父异母的兄长,只是后来花玉满选择和母亲同姓,改去了孟姓。 而孟临川此刻正居于城外极少人知晓的别院内,应是猜到卫玠有意重制金羽令的心思,有提出见一面的意思。 所以这次来邳州,还有一行,便是前去城外见孟临川,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他一同带回京都,之后便可着手准备金羽令的事了。 如果不来这趟邳州,萧扶玉不知还要多久才知道有花玉满这样的一个人存在,前世她对他的私事一概不知,以为无论怎么样,不必担心他会远离她。 如果前世他们之间心思再靠近一点,或许就不会那样的结果,她也不会如此悔恨。 萧扶玉沐浴出来,只见卫玠靠在罗汉榻上睡着,俊朗的眉目间带着疲惫,睡得颇沉,好在这罗汉榻够宽敞,尚可容下他颇为高大的身躯。 听云峥说昨儿一夜赶路,卫玠没怎么合上眼,为尽快赶到邳州,一行人皆有疲惫。 萧扶玉俯下身,指尖抚平他紧蹙的眉心,盖上褥毯,不再打扰卫玠休息。 玉满楼的亭榭里,花玉满手持羽毛小棍逗弄那只橘色的狸猫,闲情雅趣。 经一早的事后,萧扶玉与她算是相处和谐了,只是偶尔还有些拌嘴,比如,花玉满说她不像个妾侍的样子,给人当妾的,是低着头的。 她很聪明,一眼就看出她绝非什么妾侍,花玉满是没听到她和卫玠的对话,但有疑惑,却没有追问下去。 在亭榭闲坐半晌,听花玉满说起之前卫玠受伤的事,经历父亲之死,自己险些残废,也曾低迷过一些时日,并不是雄心壮志般回到朝中,只是许多事必须由他承担,他还有杀父之仇要报。 说到此,花玉满笑了笑,“可惜如今天子是个庸夫,不识局也,卫玠注定劳而无功。” 萧扶玉听言哑口,回想前世的遗憾,倍感心酸,反驳道:“这才刚开始,你怎知是劳而无功,怎知天子不识局也,凡事不可妄下定论。” 花玉满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反应,萧扶玉也不好再与她争辩,行回到厢房。 天色已然不早,而尚在休息的卫玠还未醒来,萧扶玉则小心翼翼地钻进他怀里,胸膛宽厚,刚好让她趴着。 卫玠同她一样自小失母,到现在孤苦伶仃,所以他们就应在一起,相互依存。 萧扶玉趴在他怀里,不知怎么就也入了睡,睡得不深沉,直到感觉到身旁男人的动静,她转醒过来,入眼的便是卫玠的眼眸,深沉幽静。 此时天色已黑,厢房里没有点灯,一片昏暗,他似乎也是刚转醒,本想起身,轻轻一动却惊醒了萧扶玉。 见此情景,于是萧扶玉搂紧他的窄腰,没让卫玠起身,他一时无奈便躺回来,道:“陛下。” 萧扶玉道:“眼下是雪儿。” 卫玠低眸看着她,视线虽暗,但足够清晰明了,榻尾还放着她脱下的外衣。 萧扶玉此刻是女装,仅穿着单薄的诃子裙,玉肩下肌肤雪白,看起来也比以往娇媚。 卫玠收敛目光,榻侧的帏幔揽在金钩上,房内一片寂静,他按住她乱蹭的身子,开口道:“陛下离宫已有三日,明日臣便命人送你回京都皇城。” 萧扶玉略微蹙眉,“不是还需带孟临川一同入京?” 卫玠道:“陛下先回京。” 萧扶玉撑起身子与他相视,青丝落在他肩膀上,道:“那你在邳州要停留多久。” “为此事,本就该走这一趟,自然是需要几日的。”卫玠平静地回道。 萧扶玉道:“我们可以一同回京吗,既然是为了金羽令,我也想见见这个孟临川。” 卫玠神色不改,“陛下在外已费些时日了,只怕宫里起疑心,莫再耽搁,待之后回京都,自会再见到孟临川。” “我......” 萧扶玉微微抿唇,转而跨坐于卫玠的劲腰上,双手放于他的胸膛,衣裙边上绣的梨花分外好看。 她纤手看似无意般地勾了下胸前的衣口,布料裹着盈盈丰润,显出半片雪白,“雪儿想和相爷一同回去,独自回去不让花玉满看笑话了吗。” 卫玠不动神色,知她是又开始作乱了,平静道:“我同花玉满只有普通情谊,你且放心。” 萧扶玉轻哼一声,身子覆上卫玠的胸膛,温热柔软,她道:“我见她是个厉害的,若是将你扑在榻上,就坏了事。” 卫玠微顿,目光凝在萧扶玉的面容上,左手掌握住她一侧的腿,扑他上榻的分明只有她一人, 他的目光滑过精致的锁骨,还有一片如玉般的肤色,右手来到她颈后,轻轻将她按近,近到二人鼻尖相触,低声开口道:“所以雪儿这是提前想把本相喂饱?” 萧扶玉抿了下唇,又听他的指尖在颈后温柔抚磨,她裙底里也来了不速之客,她心尖微抖。 卫玠声线低沉,却不失清稳,“师姐虽心仪于我,但早有人别有纠缠,倒是你,此刻非往我身上缠。” 言罢,他薄唇蹭了蹭她的唇,而后吻了进去,熟练地找到那抹温软,与之轻缠。 萧扶玉微屏呼吸,口中满是他清洌的气息,好像近来他变主动许多,之前除非将他逼急了,是不会主动吻她的。 萧扶玉的手攥着卫玠的衣襟,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只觉他的手臂揽上细腰,她被反身压下,这可真要人命。 待分开时,萧扶玉呼吸不太平稳,眼里雾气蒙蒙,望着他被吻得水润的薄唇,墨发顺着他的肩滑落,掉在她的胸口,微痒。 萧扶玉试着再次说动他,言语里透着娇气,“就让雪儿和相爷一同回京嘛。” 卫玠眸色愈发深,低首伏在她颈侧,鼻息微烫,回道:“不行。” 言罢,萧扶玉就被他咬了一口。 第36章 回京 似乎挺热情的 窗牖微敞,清风拂入厢房中,夜里有轻微的幌动声,灯火未点,挥之不去的是潮热的气氛。 帐榻内,萧扶玉娇美的面颊分外红晕,下唇有咬过的淡淡印迹,带着水润的眼眸看着身前的男人,然后又再度瞥开。 她得见半敞的窗牖,轻轻伸手将挂在侧边的榻幔扯落下来,腰肢忽被那只有力的手掌扣紧,缓缓地往下按,却契合得愈发紧致。 微凉的清风吹动了如纱般的幔帐,如海浪般荡漾,分外美艳。 萧扶玉指尖微颤,忍不住用手捂住唇,压抑着发软的声线,若不是在熟悉的住处,她是不会让自己出声的。 卫玠眉头低蹙,幽墨的眼眸看着她的模样,没办法,每次她起初都适应不过来,却又非要引他上钩。 像是在使坏,他将她捂嘴的手抓下来按在一旁,随着动静,萧扶玉不禁嘤咛了一声,泪珠一下又一下地从眼眶里掉下来。 卫玠气息微重,空出手来拭去她的泪珠,他喜欢她这副模样,眉目娇媚,面颊绯红。 不知过了多久,厢房点燃了灯火,波浪平静。 萧扶玉乏力地躺在榻上休息,两鬓的细发略微汗湿,待卫玠擦拭之后,又问之前的问题,得到的回答还是不行。 她抬眸看着他,真是白给吃了,都这样了还说不行。 卫玠穿整好衣袍,侧眸和萧扶玉对视,见她有些小不满,他唇边掠过一抹淡淡的笑意,伸手将她搂坐起身子,“起来吃点东西。” 萧扶玉不言语,任由卫玠替她穿整好衣裳。 既然实在留不得,她也不会再执意要求,知道卫玠是为了她好,让她今早回宫是最好的选择。 厢房的窗牖被敞开,清凉的风吹进来,散了些方才的余热。 片刻之后,玉满楼的小厮端来清淡得粥,伴着几碟软脆爽口的小菜和一盘蒸饺,吃起来还分有胃口。 萧扶玉拈着羹匙喝粥,忍不住轻睨卫玠,侧颜线条分明,颇为有清冷禁欲的气息,忽视他颈间的那点红莓的话。 卫玠神色不动,夹起一个蒸饺放入萧扶玉的碗里,这情景还颇为岁月静好的感觉,她轻轻开口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们挺适合做夫妻的。” 卫玠拈着筷子的手微顿,侧眸轻凝她片刻,最后平静地回道:“没有。” 萧扶玉眉眼弯弯,“那我现在说了。” 卫玠用膳的举止文雅,只是听着她的话,伸手将她落在脸庞的发缕挽至耳后,然后不作言语,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他的反应平平让萧扶玉有些小失落,为何她每次谈及感情之类的话题,他都不是很想听的样子。 ...... 休整一晚,翌日清早,玉满楼门前便停着两辆马车,准备着行装,随行的护卫跟在马车前后。 萧扶玉梳妆好,戴上面纱走出玉满楼,只见一袭红衣的花玉满抱着橘猫儿在等她,小厮们将几箱物饰抬上马车,同行的护卫倒挺多的。 萧扶玉微愣,询问式地看向卫玠,他将手负于身后,不作言语。 花玉满走上前来,笑道:“巧了,玉满楼有一批货要入京都,正好与辞雪姑娘同行。” 昨夜她忽然改变心意,有了上京都的心。 这正好,对于卫玠来说,萧扶玉路途中有花玉满照顾,也放心许多,于是独留卫玠在邳州会见孟临川。 萧扶玉这下是不用担心花玉满和卫玠独处了,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无奈,这花玉满总会逗弄她。 待行装备好,眼见要启程,萧扶玉轻轻扯了扯卫玠的衣袖,他蒙着眼罩,却侧过首来,像是看她,温和道:“路上小心。” 萧扶玉颌首,这才给人扶上马车,车厢虽不比上皇家的备置,但仍颇为宽敞的。 花玉满早已在车内坐好,怀里的猫儿尤为乖巧,不吵也不闹,见萧扶玉进来,忍不住打趣一句,“没见过像你这么黏人的妾。” 萧扶玉此可不想和她拌嘴,坐在一旁不予理睬。 随着车夫挥马缰声响起,几匹高大的壮马小跑起来,缓缓远去,消失在宽阔的官道上。 卫玠身形颀长,衣袂翩翩,停在原地片刻,转身入玉满楼中去,他曾在楼内休养过一年。 那时玉满楼的生意颇为萧条,如今闻名四海的盛宝会,便是他提出的策划,所以京都上座有独属他的位置。 二人的马车走后不久,卫玠一行正启程前去城外别院,一名护卫急匆匆地赶入玉满楼。 护卫紧随上卫玠的身旁,躬身道:“大人,邳州城外的别院有死士聚集。” 卫玠步伐停顿,紧接着护卫继续道:“有耳目传报,赵世子来了邳州。” 听此,卫玠神色微沉,“赵千檀现在身在邳州何处。” “暂且不知。”护卫回道。 卫玠不再询问,则是冷唤一声云峥,一袭墨色劲装的男子从楼檐跃下来,跪在身前,“大人。” 玉满楼前,卫玠行上马车,冷声下令:“一路暗护花玉满的马车,切记,勿再出差错。” 云峥低眸回应:“属下遵命。” 话落下后,转眼便消失在玉满楼前,不见踪迹。 经此,卫玠已入座车厢内,未有半刻停顿,朝别院赶赴而去。按理说孟临川安于玉满楼别院的事,极少人知晓,即便是在邳州,赵家的耳目仍不容小觑。 *** 出城的官道上,马车缓缓行驶着,路面还算平坦的,并不摇晃。 邳州到京都不算远,四个时辰的路程,不过也足以令萧扶玉二人在路途上走一天了。 车厢内气氛悠闲,萧扶玉撩起窗帘瞧着沿途风景。 四月下旬,春光无限,可见满前遍野的山花,过不久就得炎热起来了,只可惜没能有机会踏青。 花玉满靠着车壁,轻瞥一旁的萧扶玉,似乎瞥见她颈脖上的一抹痕迹,尤为暧昧。 停顿片刻,花玉满忍不住唤道:“辞雪。” 萧扶玉回过首来看她,只见花玉满神秘兮兮地朝她坐近了些,而猫儿被她放在一旁的坐垫上,她轻声开口道:“我师弟...床.上功夫还好吧。” 听言,萧扶玉面颊噌地一下热起来,微微蹙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花玉满笑道:“就好奇啊,我想象不出来,他洁身自好得像个和尚,做那档子事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冷淡。” 萧扶玉抿了抿唇,昨晚的画面顿时历历在目,冷淡就算了吧,折腾她好几次,想想都腿还软。 花玉满靠得近了些,伸出手指轻轻抹一下她脖颈上的痕迹,萧扶玉往后避了一下,只听她道:“似乎挺热情的。” 萧扶玉羞恼不已,将花玉满推了一把,喝斥道:“放肆!” 恼得差点从口中吐出个朕来,若在宫里,有人敢对她如此无礼,定要治罪于她。 花玉满被萧扶玉推靠回车壁上,只听萧扶玉怼道:“他不止热情,还很猛,你最好想象都不要有,不得有半分肖想。” 花玉满听此,咯咯地笑起来,“知道了知道了,看来师弟将你养得很好,我就是问问,瞧你宝贝得。” 萧扶玉收敛着心神,脸还是有点红,主要是想到那些分外炽热的画面,她不免道:“不正经的女子。” 花玉满将猫儿抱入怀里,回道:“我们彼此彼此。” 第37章 拦截 除非玉满楼里出了内贼 马车正缓缓经过桥梁,方才的话题不再继续,萧扶玉瞥了一眼官道前方,忽见远处有数名身着墨绿衣色的人候在官道边,似乎腰间皆配有刀剑。 这样出现候在前方官道,颇为不简单,马车应而也放缓了行驶速度。 萧扶玉微顿,回过眸来只见身旁花玉满也正透过车窗瞧着前方,脸色沉了不少,她似乎认识,便开口道:“这是些什么人?” 花玉满回眸,道:“凌雀山庄的人,庄内上下皆是做过打砸烧抢的匪贼,时常守在官道上拦截入京的商队,以此谋财。” 萧扶玉蹙下眉头,道:“如此猖狂,此地官府不管吗?” “当今皇帝不学无术,百姓又岂能靠得住官府。”花玉满不免哧了一声,又道:“他们人多,更重要的是听闻背后靠山是赵家,官府便更不敢招惹,只能任由其在这条道上横行霸道。” 萧扶玉眉目冷肃下来,近来批过不少折子,无一道关于邳州凌雀山庄的奏折,原来是被摄政王给卡住了。 果然送到她眼前的奏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务,此事不知卫玠可有曾听过。 萧扶玉道:“那卫相也不知晓。” 花玉满回道:“师弟曾几次派人下来处理过,的确是安分过一段日子,不过奈何赵家势力过广,邳州太守就是赵家幕僚,想彻底剿庄是不行的,想来是眼下风头过了,又出来作乱了。” 言罢,只见那前方的提刀之人似乎看到了官道上玉满楼的马车,便领着人朝马车走来。 见此,花玉满眸色一暗,低声道:“不少商队要么躲着,要么每个月给凌雀山庄送过路费,少则几百两,多则上千。” 萧扶玉愤然道:“这简直就是匪贼行为,还竟与官勾结,荒缪之极。” 待她回宫,便查查此事,若做不到伤及赵家,但也得拿出个交代来,解民之苦难。 花玉满继续道:“不过放心,玉满楼没少给赵家送好处,不然盛宝会上的上等佳座又怎会给了摄政王。” 话音刚落,马车暮然停下,车外已被那群佩刀之人围住,为首的男子手挎在刀柄上,扬声道:“玉满楼近来生意是越来越红火了,频频送货入京。” 听此言语,车厢内的花玉满不再顾萧扶玉,转而起身下马车,她瞧了人,换上一张盈盈笑意的面孔,“奴家当是出了什么事呢,原来是三当家在此谋盈。” 那为首的男子肤色黝黑,五官却端正,左手有两根断指,正是凌雀山庄的三当家凌甫。 “不过您这是......”花玉满扫了一眼四下的人马,又道:“莫忘了我玉满楼可不亏欠凌雀山庄。” 花玉满生得娇艳,是邳州有名的美人,江湖上也是叫得出名号的,玩得一手媚香使得不少人忌惮,皆不敢随意戏谑她。 凌雀山庄即便是再横行霸道,也得给玉满楼几分面子,不过今日可不同。 “花楼主,还真是许久没见了,听闻前几日你盛宝会开得是盛名远扬呐。” 凌甫客气地行礼,道:“别紧张,我们只是瞧瞧您这车里有什么好东西,随便请您去庄里喝几盏茶。” 马车上,萧扶玉透过车窗看着二人交谈,只听护在周身的玉满楼护卫纷纷戒备起来。 先前花玉满直说运一批货入京,具体是什么货物,未曾提及,想来是引来凌雀山庄的人惦记。 花玉满见凌甫的人欲动马车,顿时沉了面色,道:“三当家,我玉满楼虽向来行事圆润,但也不是皆吃素,可莫伤了两势和气。” 凌甫挑了挑眉稍,“我也听大当家的办事,玉满楼集尽天下盛宝,不知收录了多少宝物,这有人对玉满楼不放心。” 花玉满眼眸微狭,有人对玉满楼不放心,此话何意。 所送上京的东西里的确藏有一件物件颇为重要,是一张地下通道图,应该无人知晓此物在玉满楼手里。 凌甫笑了笑,瞥眸得车厢内还有一掩面女子,道:“这马车上还有一女子?” 萧扶玉听此,避开车窗,花玉满顿了顿,此前卫玠提过辞雪身份不一般,吩咐路上多有照顾。 虽很嫉妒卫玠对辞雪的看重,但她花玉满是个分事理的人,回眸道:“远房亲戚,家里落败无处可去,便带在身边了。” 凌甫调笑道:“唤下来给人瞧瞧姿色。” 花玉满微微蹙眉,淡淡一笑,“我这亲戚自幼体弱多病,有肺痨,可见不得人,随行入京也正是为了寻医问诊,三当家若想瞧瞧,我便把她叫下来。” 花玉满这话说得大声,在马车上的萧扶玉正好听得见,随即就重重咳嗽起来,动静还不小。 凌甫眼中立马就起了嫌弃,立马道:“不必了。” 这肺痨是能传人的,听着都会晦气,这女人怎么带着这样的人在身边。 凌甫便不再追问车上的萧扶玉,手一挥,一众人马便要检查马车后置,“花楼主可莫着急,我们凌雀山庄也是受上头主子的吩咐,没办法呀。” 花玉满沉着脸,身后的护卫见此,忙道:“楼主......” 凌雀山庄的上头便是赵家摄政王一党了,眼下他们人多势众,亦不好和他们来硬的。 “就让他们瞧。”花玉满道:“注意,莫让这么偷鸡摸狗的东西顺了财物。” 护卫回声是,只好退下,凌甫听此略有不快的挑眉。 花玉满只淡淡一笑,若让他们真找到什么,那玉满楼的生意白做这么大了。 摸约过了半刻,凌雀山庄的人一无所有,一人在凌甫耳边低语几句,他看向花玉满,“这么大个玉满楼,就送这点货入京,说出来还真是笑话。” 此语言罢,凌甫当即就抽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刀刃就架在花玉满的颈肩上,见此情形,两方人马纷纷持刀相对,气氛沉凝。 车厢内的萧扶玉当即心一沉,虽不知这邳州几方势力的争斗,但看得出来,今日这凌雀山庄出现在官道上,是特意来堵着玉满楼。 花玉满到底是见过刀剑的,就凭凌甫如此还不至于吓到她,开口道:“凌雀山庄这是要和玉满楼撕破脸面了。” 凌甫淡然浅笑,解释道:“花楼主可是用香的好手,我不过是以防你有什么暗招罢了,既然车上什么都没有,便只能委屈你同我走一趟了。” 随后又向底下的手下道:“来,请玉满楼的一众入庄做客,以防有人去通风报信。” 眼下玉满楼的护卫心中再有不满,奈何花楼主被凌甫拿下,不敢随意反抗。 两辆马车就此被赶往凌雀山庄,花玉满被凌甫压着上了另一辆马车,只能暂且不动声色,再等机会。 至于萧扶玉,在车上无人管制,只是马车前后有人看守,好像是因为谎称肺痨的原因,不过若想逃脱便有些难了。 官道离凌雀山庄不远,不用半个时辰,马车就已赶到山庄前,想不到地界还颇为宽广。 一眼望去气派非凡,偌大的牌匾比玉满楼的那块还要豪气,不知收刮多少钱财铸成,一群看似道貌岸然的劫匪。 入了山庄,凌甫跳下马车,询问底下的人,“大当家可回庄了。” 那人回道:“没呢,只有三当家您回来了。” 凌甫嗤笑一声,便吩咐人关押玉满楼等人,待大当家回来之后再做决定,转身便长扬而去。 这凌雀山庄有凌家三兄弟当家作主,前身的确是匪贼,邳州太守非但没剿,更是睁一只眼闭一眼,私下与之有牵连,才成了如今模样。 下马车后,萧扶玉与花玉满被关押在西苑的厢房里,看房内的置办,还不算亏待二人。 被压到这里来,花玉满神色里少了些之前的轻松自得,她揉着被勒得颇红的手腕,应是在马车上时被绑住了手。 她忽然开口道:“遇到这种事,你一个小妾侍竟也不怕。” 萧扶玉正在房门前轻瞥,听花玉满言语,便转过身来看向她,回道:“怕能解决问题吗?” 她现在要怕的,就怕在这群贼人手中莫泄露了身份,这山庄背后牵连赵家人脉,这才是要提防的。 卫玠素来谨慎,应该很快就能知道她和花玉满途中出事。 花玉满笑了笑,看来辞雪姑娘并非只有传言里的娇弱,还比她想象中的冷静呢。 她的确是想了解她的为人,若辞雪处处不如她,配不上卫玠半分,她是会和她抢卫玠的。 萧扶玉则打量花玉满上下,“这凌雀山庄的人为何抓你。” “我可以信任你?”花玉满质问道。 萧扶玉走近坐在茶桌处的花玉满,道:“我总要知道我为何被牵连吧。” 按她的角度来看,的确是被花玉满牵连进来的。 花玉满顿了顿,道:“告诉你也无妨。” 说着,花玉满斟上茶水,眸色微暗,放轻声音道:“猜得没错的话,他们是为了张地道图,所描绘的乃为谍网司暗地通道,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么多。” 谍网司与监察司统称谍阁,司门修建之地与监察司紧接,自谍网十几年前关闭之后,无人再能踏入司门的地下暗道。 而穿过暗道后,藏着的正是错综复杂的谍网情报汇聚室,唯有金羽令可以打开门关,召集天下谍者与隐士,这就是这张图的重要性,这也是为什么只有金羽令能启动谍网的原因所在。 萧扶玉微微扬眉尾,颌首不再追问。 光是花玉满单单一句地道图,她便能猜到不少,想来是以防隔墙有耳,花玉满不敢讲话说全。 花玉满神色自若地喝茶,开口道:“不过放心,这要不了你我的命,我花十三娘护得了你。” 萧扶玉收敛心神,转而道:“卫丞相可知道玉满楼有这东西?” “知道。”花玉满道:“但他不知道我要将此送入京都。” 这张图是残次品,所以意图送入京都修复,这件事极为严密,没人知道此行中藏有地道图,按理说是十分安全。 除非玉满楼里出了内贼,还是她较为信任的人,眼下她倒是想探探这内贼是谁。 第38章 脱身 莫非卫玠出事了 鉴于此地不甚安全,萧扶玉没有再过多的询问,虽然她想知道花玉满到底把地道图放在哪里了,不过还是放一放。 萧扶玉来回扫视房间内的装潢,道:“眼下还是先想想怎么脱身吧。” 她走到窗户旁,试图推开窗牖,发现已完全被锁死后。房间里里外外,只有一处高墙上又个透气的小窗口,不过那窗口过高,是有一颗头的大小,基本没有。 花玉满放下手中茶杯,瞥向那高窗,她倒是想探探大当家虚实,但凌雀山庄上下近五百人,不易逃脱,若受困不知要被困多久。 看着萧扶玉左敲又看的,花玉满沉默片刻,的确还是尽早脱身的好。她站起身来,将一只黄梨花圈椅放在那高窗下,转身便踩上椅子。 萧扶玉见此连忙走近将椅子扶稳,道:“你做什么,那窗户过小又高,没用的。” 花玉满即便是踩上椅子,都需要踮脚伸手才摸到窗棂。她顿了顿,从衣襟拿出一只竹木制的口哨,看起来似乎并不起眼,道:“我有别的打算。” 言罢,她把口哨吹响,一声如鸽般的声音暮然而出,萧扶玉忙扯住她的裙摆,“门外有守卫呢,这动静会被听见的。” 花玉满抿了抿唇,她只吹一声,看向厢房门不动声色,只见那两道身影仅是动了两下,没有过多的举动。 片刻之后,忽一道飞扑的声响,窗棂上飞来一只小巧的信鸽,羽毛洁白,歪着脑袋盯着底下的二人,颇有灵性。 萧扶玉神色微喜,道:“这......” 花玉满轻轻抬手,那只信鸽便跳进她的手掌里。 萧扶玉正想环顾四周可有什么用作求救的物件,便见花玉满将一根红色的细绳绑在信鸽的腿上。 萧扶玉略微疑惑,“这是玉满楼的信鸽?” 花玉满放走信鸽,回道:“能报信就信,管它是谁的。” 话音刚落,便见那信鸽飞出窗去,不见了踪影。 正此时,另一处被锁死的窗户传来一阵动静,一把匕刃从窗牖缝隙刺穿过来,发出嗒的一声,声响不算大,但在房间里尤为显耳。 二人连忙看向那处窗户,心顿时提了起来,花玉满从椅上下来,二人便警惕地退后两步。 窗牖被轻缓地推开,一个墨衣男子利落地在窗户上一跃,潇洒地落入房内,一抬头只见两尺处的屏风旁,萧扶玉和花玉满神色紧张。 “云峥?” 云峥扬唇一笑,“辞雪姑娘,花楼主。” 二人顿时放松下来,萧扶玉走上前来,“你不是候在卫相左右吗。” “情况有变,临川先生所处的别院闯入死士,大人唯恐姑娘出事,便命属下尾随而来。”云峥立正身形,又道:“但属下慢了一步,赶到时两位已被这庄子里的人押在路上,闲话不多说,还是赶紧出去吧。” 听此,萧扶玉不再耽搁,将面纱戴上,三人翻窗而出,而候在厢房正门前的守卫丝毫未有察觉。 这山庄颇大,不少护卫来回巡视,入庄时,云峥已在各处踩过点,大概了解地形。 三人避在正厅房屋后,花玉满低声道:“还得去拿地道图。” 萧扶玉看向她,道:“图纸你到底放在何处?” 花玉满回道:“夹在马车轱辘里,所以他们找不出来。” 那车轱辘做了特殊处理,正好有个既不伤物,也容得了图纸的空隙。 萧扶玉道:“你可真会藏。” 云峥一边警惕着四处,一边回道:“玉满楼的马车在西苑庭院里,不过被人严加看护着,难以靠近。” 萧扶玉沉思了一下,道:“得想个法子将人支走。” 正盘算着如何取回地道图纸,忽一众脚步声响起,三人将身形掩了掩,透过熙攘的草木,只见远处有一行人马入正院来。 这群人所穿衣物与庄内不同,是一身黑色劲衣,为首之人人高马大,脸上蓄满胡须,颇为粗旷,正是凌雀山庄的大当家凌野。 凌甫从院内出来迎接,连道几声大哥,询问可将事办齐了? 那凌野扬声一笑,将身后的男子押上来,男子身着宝蓝衣衫,虽未被捆住手脚,但左右有人押着,他容颜清俊尔雅,颇为眼熟。 花玉满当即沉了面容,“兄长。” 三人皆有心惊,这就是一直未曾露过身的制器名匠孟临川,萧扶玉对他还是有印象的,前世见过不止一面。 萧扶玉眉目紧锁,卫玠不是去寻孟临川了吗,听云峥所言,他已知别院出事,带人前去搭救。 而孟临川仍被绑到了此地,莫非卫玠出事了,她记得他的肩伤还未痊愈,萧扶玉心里一突一突的,有些不安起来。 远处的凌甫见了人,道:“大哥威武,那一众杂鱼岂是你的对手,如此极好,赵世子已在里头等你许久了。” 赵世子? 萧扶玉眸色微凛,赵千檀竟也在这山庄之内,看来派人堵截玉满楼马车的是他,令人抓走孟临川的也是他。 正院内,一个护卫疾步奔来,在凌甫身旁躬身慌张道:“三当家,那...花玉满跑了!” “什么!”凌甫脸色立马冷下,一脚将那护卫踢翻于地。 那大当家凌野也没了方才的好脸色,立马将凌甫训斥一番,这次可是在替赵世子办事,一无所获便算了,还出了岔子。 这怪下来便是在他头上,只能先将孟临川带到赵世子跟前再说。 凌野对着凌甫下令道:“应当还未走远,你给老子好好巡查山庄,将那女人抓回来。” 见此,躲在房屋旁草木处的三人心头一沉,当即不敢再露视角,藏身于房屋之后,只听庄内护卫一阵脚步声,凌甫率人巡查。 好在云峥率先在此了解过地形,山庄边角处的人员松动,三人暂且可以避开护卫的视角。 若凌甫有警觉的话,此刻山庄外应该布满守卫在追寻花玉满的下落,要想出去就更难了,更别说地道图的事。 三人走出正院,直到西面的位置,沿途撞见护卫巡视,云峥手持匕首,趁其不备将护卫一刀解决,都不见血迹。 云峥将匕首交给萧扶玉防身,对二人道:“先换上庄内护卫的衣服,待到晚上就行动就方便得多了。” 萧扶玉握着匕首颌首,虽说花玉满可用香解决几名护卫,但香味明显,容易被发现,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随意使用。 云峥去将抹杀的尸首处理,三人换上衣装。 萧扶玉将头上发簪取下,长发散落于腰际,再随手将长发挽成男子发髻,这女子的发髻不会梳,但她女扮男装多年,男子的束发可谓是手到擒来。 迅速整理好着装后,云峥也处理好尸首,花玉满开口道:“得寻个地方躲起来,我已传信出去,等到天黑会有人前来的。” 萧扶玉低思片刻,开口道:“正所谓最危险之地便是最安全之地,既然我们是从西苑的厢房出来的,那么西苑的护卫相对来说可能会少一下。” 云峥便回道:“又回到那间厢房里?” “不妥。”萧扶玉道:“那处视角封闭,难以观察情况,若被发现,那便是自投罗网。” 言语刚落,便有一行护卫巡查过来,三人连忙藏于房屋后角躲避。 待那行护卫离去,云峥瞥了一眼远处的人影,随口道:“要视角开阔,那就只能是西面的望火楼了。” 他不过随口一提,这法子实在冒险,回首过来,只见两个女人跃跃欲试的表情。 云峥轻咽唾沫,道:“不会吧。” ...... 凌雀山庄有两处小型望火楼,分东西两侧,所处的地方也较为明显,楼台上通常有一名守卫观望,仅可容纳两三人站立。 有檐台做掩护,的确是个不亦察觉的地方,但不容易上去,费力费时,恐怕还没入楼台便会被发现。 但毕竟只是座山庄,可比不得皇宫森严,忽然望火楼上站立的守卫倒下,东面之处有人高呼,发现花玉满的踪迹。 当即有人率一众手下赶过去,得到的只是花玉满的一件外衣,还带有可有可无的暗香,当即迷晕两人。 而在西望火楼上,新的守卫已经换上。 云峥神色难看,背着方才倒下守卫身上的箭囊,手提弓箭,整个地界宽广的凌雀山庄尽收眼帘,可见来来往往全都是走动的护卫。 猜得没错,此刻山庄之外,凌甫带着人在搜罗,看样子是越寻越远了。 萧扶玉同花玉满躲在望火楼的栏板下,由于位置过于窄小,二人缩成两个团子。 花玉满还郑重其事地轻声道:“待到有人来救我们时,你先速速离开,我还得取回地道图,还得救兄长。” 她口中的兄长便是孟临川。 萧扶玉轻轻抿唇,虽然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但心里还是放不下卫玠。 若他与孟临川同在别院,应该不会让凌野这么简单就带走孟临川,除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萧扶玉道:“此事也与我有关,我岂能说走就走。” 花玉满一顿,这金羽令的事与她一个小妾侍有什么关系,他看了一眼站立着的云峥。 云峥则耸了下肩,不好回答,金羽令的争夺到最后可不就是为了皇帝陛下,话说得也对。 萧扶玉面色微沉,还有凌雀山庄欺凌百姓的事,也要有个结果,她看邳州的太守可以换了。 第39章 中套 意外呢,是又惊又喜 很快,黄昏已至,天色渐渐暗沉,三人在望火楼上一待便到了夜晚,这山庄内仍旧戒备森严,但有昏暗的视角庇护,比起白日要好得多。 天黑之时,庄内四野皆点上火把,包括望火楼上,凌甫带着人马归来,行色匆匆,自然是一无所获。 萧扶玉趴着栏板,透过缝隙往底下瞧,此处视野开阔,亦好观察。 显然花玉满的逃出,已被里头的赵千檀知道,但什么动静都没有发生。 凌甫回来之后,山庄内似乎松懈许多,一切都静悄悄的,但为了警惕,三人尚不敢妄动,还是等到庄内休息之时。 此刻三人不知的是,随着护卫的巡查,之前三人躲藏时处理的几个护卫尸首已经被发现,在正院房屋内,凌甫正听着手下汇报,脸色铁青。 不知过了多久,几处灯火熄灭,只见院内有一人被押出房屋,他身旁左右皆是守卫,看衣装像是孟临川,想必是见了赵千檀。 他的存在对于赵家是有用的,所以赵千檀绝大的可能是有心招揽孟临川,尚不会伤他,但不排除商谈无果后,以性命之忧要挟。 孟临川被押到西苑的厢房内,这夜黑风高的,视线也不清明,看不清面容,但能被人严加管束的,也只有他了。 花玉满见此,心绪难宁,等待片刻之后,见万物沉寂下来,她开口道:“我得下去取地道图,再去救兄长。” 萧扶玉拦下她的手臂,道:“不是还要等人吗。” 花玉满眸色微暗,“已是深夜,估计他不会来了,那个言而无信的家伙。” 言罢,花玉满便站起了身,蹲坐这么久腿都麻了。 萧扶玉张望庄内四周,俨然没有白日的戒备,这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见花玉满缓了缓腿脚从望火楼的梯.子上爬下去,萧扶玉和云峥相视一眼,也不再耽搁,便跟随其后。 也不知花玉满的信鸽是飞向了各处,听她口吻不像是玉满楼,的确,玉满楼内有奸细,不是她的最好选择。 从望火楼处下来,三人趁着夜色向西苑赶去,入苑不久,便在庭院里瞧见玉满楼的两辆马车,看守的人侧靠于一旁小憩。 由于云峥身怀轻功,即便被发现也跑得快,东西便由他去取,花玉满道:“在前头那辆马车的左边轱辘里。” 云峥颌了首,便浅步走去,剩下萧扶玉二人在原地等候,察看。 云峥动作利落,很快便敲开车轱辘上方的小坑,寻到一张较为轻薄的图纸,与此同时,身后酣睡的守卫转醒过来,提着佩刀站起身。 见此,萧扶玉和花玉满心头一紧,不知如何提醒云峥时,只见云峥转过身,干净利落的一个手刀劈在那守卫的脖颈处,顿时倒了下去。 萧扶玉松了口气,云峥收起图纸,迅速来到二人身旁,正要将地道图交于花玉满。 花玉满只是查看了下图纸,然后把图纸放在云峥手上,“地道图放在我身上可不安全,你拿着,若出了什么事,你身手好,先想办法脱身。” 云峥一顿,将地道图放入衣襟里。 萧扶玉则拍拍云峥的肩膀,轻声道:“干得不错,回去给你找个媳妇。” 云峥眸色微闪,忙道:“真的吗。” 刚问出口,便见萧扶玉二人已朝西苑处关押孟临川的厢房赶去,云峥只好挠了下头,随后跟上。 那间厢房内灯火尚未熄灭,和之前一样,有两名守卫看守,不像马车处的那般松懈。 但对于花玉满来说,还算好对付的,她从腰间取出一一小柱红色的香料,之前在马车上时就被凌甫将手里的调香都缴了,这是她好不容易藏下来的。 花玉满同云峥取了火折子点燃暗香,随即插在顺风的方向,离远之后静待,不出片刻,那两个守卫便倒在了地上。 萧扶玉不禁道:“这迷香可还真方便。” 花玉满得意一笑,若不是被收去了物件,她岂会如此束手束脚,世人可知顶顶有名的春风渡正是她一手调制而出的。 见此,三人不再磨蹭,留下云峥在门口把风,萧扶玉二人便走入厢房里。 房内分为安静,立着一座屏风,有细微的茶具声,花玉满探出一步,轻唤,“兄长?” 只听身后传来嗒啪一声,房门被合上,二人回首,只见站着两个庄内侍女,像是已恭候多时。 萧扶玉和花玉满心头一惊,只道不妙,房屋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瞬时外面围满了人。 房门前凌甫已带人与云峥打斗起来,只听云峥忙唤几声:“中套了!” 厢房之内,萧扶玉面色一沉,只见屏风后的人缓缓走出来,他身着与孟临川同色的宝蓝衣衫,容颜温润俊朗,眸中含笑,手持一支折扇。 正是一直未露面的赵千檀,房内并没有孟临川。 赵千檀目光停在萧扶玉身上,微微挑眉,意外的是,他没有过多的反应,转而看向一旁的花玉满,缓缓开口:“真是委屈花楼主在庄内躲藏如此之久了。” 花玉满面色铁青着,看来是早已猜出他们藏在山庄内了,才故意放松警惕,诱他们现身。 她道:“不曾想赵世子竟在凌雀山庄,早知如此,我便不躲了。” 赵千檀走近了两步,神色自得地淡笑,“赵某不过是想和花楼主要件东西,又何必如此呢。” 门外打斗声此起彼伏,云峥一身武艺且力大无比,并不是那么好降伏的,不过区区几招,不少护卫被打翻于地。 奈何抵不过人多势众,云峥被凌甫所擒,持刀压制住,难以挣脱。 花玉满道:“这就是赵家求物的态度?” 赵千檀不答腔,则是招来侍女给花玉满搜身。 图纸不在花玉满身上,不怕她们搜到什么,她神色淡然地任由其搜。 此刻萧扶玉心中一片混乱,额角掠过一滴细汗,眼下她可没戴面纱,赵千檀显然认得出她,甚至知道她是女儿身,只是为何他不动声色。 见并未在花玉满身上搜出什么东西来,赵千檀神色微冷,顿默片刻,随即命人将花玉满押下去,独独留下萧扶玉。 待到厢房的门被关上,房内气氛凝重,赵千檀将目光转向萧扶玉,终于开口道:“未曾想陛下竟与玉满楼的人还有关连,不是该在宫里吗。” 赵千檀显然是不知萧扶玉在此处的,怀疑她也是为了谍网司密道图而来。 萧扶玉自然不会说自己是被花玉满绑来的,一切都是误打误撞,她道:“朕也没想到赵世子在凌雀山庄。” 赵千檀低声一笑,萧扶玉试着让自己镇定些,转而走了两步,继续冷道:“你见到朕,竟也不意外。” 她现在这个模样,虽穿的是凌雀山庄的衣服,但以赵千檀的能力,岂会看不出来她实为女子。 赵千檀一展扇面,行到她身旁,他眉目带笑,看着她的面容,低声道:“意外呢,是又惊又喜,陛下比臣想象中还美,臣也是不久前才知。” 萧扶玉眉目间不快,他果然早就发现了。 赵千檀轻摇折扇,温和道:“陛下放心,臣会为此保密,凌雀山庄此地可不亦你久留,明日臣会令人送陛下回宫。” 萧扶玉顿了一下,微敛心神,转而追问道:“卫玠现在身在何处?” 赵千檀眸中滑过一丝不悦,向萧扶玉逼近了些许,语气凉薄,“他一时半会可不会出现在这里,陛下还指盼他什么。” 听言,萧扶玉心绪不宁,“什么意思。” 赵千檀并没有马上回话,看着萧扶玉的容颜,沉默片刻,抬手轻抚她面颊上的灰,却被她躲开,骨节分明的手顿在原地。 赵千檀只好将手放下,无奈道:“陛下何必抵触臣,当初你我同为玩伴,你便处处避着与臣接触,如今总算知晓原因,原来陛下是女子。” 言语中他越发逼近,萧扶玉只能往后退,直到腰后抵到桌椅,无路可退。 “那时臣倒是说陛下为何腰如此细,身子如此软,甚至不如普通男子健壮。”赵千檀浅浅一笑,重复道:“原来陛下是女子。” 萧扶玉有些羞恼,斥道:“够了!朕命你将花玉满放了,你在她那儿是找不到地道图的。” 赵千檀收起手中折扇,此行他是奉父亲之命,带走谍网司地道图和孟临川,岂会那么容易放了花玉满。 正在此时,山庄内似有打斗声传来,厢房之外,大当家凌野疾步赶来,连敲房门,“赵世子!” 赵千檀几分不快,道:“何事,如此慌张!” 侍女忙将房门打开,只见颇为粗旷高大的凌野站在房前。 见赵千檀与身着男装的女子走得亲近,凌野微微一怔,又连忙道:“监察司的督捕大人率一众监察卫闯入山庄,说是凌雀山庄作威作福,奉命缴查!” 赵千檀神色一沉,监察司?太后的人怎么来了...... 凌野毕竟只是个匪贼,哪里敢与监察司相斗,自然是慌张不已,忙唤一声赵世子。 还未等得赵千檀开口,后背袭来一阵寒凉之意,凌野尚未反应过来,寒光闪闪的剑刃出现在他咽喉之下。 剑锋极快,刹那间长剑一挥,便将喉咙割破,凌野身形一僵,似乎还没意识过来,人已经再无知觉,轰然倒地。 而凌野倒下后,一拢白衣的卫玠赫然出现,长剑上血迹流过剑锋,滴在石板地上。 他眼目遮覆着白绸,面容冷隽,身形颀长挺拔,气宇清冷,隐隐间带着使人胆寒的戾气。 第40章 打斗 你便是问问,陛下到底愿意跟谁走…… 萧扶玉本以为卫玠出了事,见他出现在眼前,她神色一喜,欲要向卫玠迈步,手腕当即就被身旁的人握住。 她侧眸看向赵千檀,他面色冷沉,显然没有了刚才的轻松自得,在场气氛分外凝固。 赵千檀开口道:“没想到你竟还找对了地方。” 事实上早在卫玠赶到城外别院之前,就已经命人将孟临川抓走,留下的只是一群死士在别院设伏牵制,按理说卫玠应不会得知他在凌雀山庄。 卫玠身形立于几尺之外,透过白色眼布,视线落在赵千檀的手上,道:“赵家的耳目名不虚传,但卫玠也不是愚钝之人,到此,是来接陛下回京的。” 赵千檀冷道:“这就不必卫丞相担心,赵某会护送陛下回去。” 言语落下,西苑四野已被几名死士环绕,卫玠欲要动身,只见死士直冲卫玠而来。 赵千檀则趁卫玠受人牵制,抓着萧扶玉离开厢房,监察司的人已来凌雀山庄,不可恋战,速速离去才是。 萧扶玉紧蹙眉间,试图挣脱赵千檀,“叫你的人退下!” 见萧扶玉挣扎,赵千檀停住步伐,眸色凝重地看向她,“陛下。” 萧扶玉异常坚定,道:“朕不需要你护送朕回京。” 赵千檀眸中掠过一抹低落,道:“你我相识多年,你岂以为我会伤你?” 萧扶玉道:“朕心中自有决断。” 话语刚落,一道寒光闪过,长剑直向赵千檀的手刺过来。 赵千檀不得不松开萧扶玉的手腕,手中折扇一转,扇面边缘化为锋利的刀刃,当即接下袭来的剑刃,发出一声刃剑击鸣。 这长剑正是卫玠的饮月剑,剑身坚韧无比,不好应对,区区几息之间,他已从死士之间脱身,到来眼前。 卫玠手中剑柄越发握紧,冷言:“你便是问问,陛下到底愿意跟谁走。” 面对卫玠冷洌的面容,赵千檀不禁暗骂,这哪里是个瞎子,简直更甚常人,卫玠此前还好意思说他是个书生。 二人忽然来的打斗,使得萧扶玉不禁惊呼一声,连退两步。 只见赵千檀持扇一转,从卫玠剑下脱离出来,转守为攻,扇刃便卫玠胸膛扫去。 卫玠迅速收剑避之,二人瞬间拉开距离,相隔两尺,争锋相对的气焰未曾散去。 卫玠语气冷沉,“既然赵世子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卫玠便有必要为皇帝陛下除去后顾之忧,灭其口舌。” 他是指赵千檀知晓萧扶玉是女子的事,被人发现便为大忌,更何况是摄政王之子,保不齐告知摄政王。 一旦萧扶玉的身份公之于众,女子为国君,本就是逆天下之道,免不了官民骚.动,有请命辞君之举。 赵千檀心间一沉,自然听得出卫玠是动了杀心,“我乃摄政王之子,你敢动我?后果你可想而知。” 卫玠冷道:“留着你,才是后果不堪设想。” 后面的事他会处理干净,尽力不会让摄政王得知赵千檀死于谁人之手。 萧扶玉也没料想卫玠会动杀心,他平日没这么狠厉的,一面是卫玠,一面是赵千檀,赵千檀虽虚伪做作,也不曾有害她之心。 萧扶玉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于是便眼睁睁看着二人打起来,暗下心来,定不能感情用事。 卫玠说得对,赵千檀不可信,若真是捅出什么事来,她就白当这三年的皇帝了。 西苑庭院中,二人打斗不断,卫玠既然有了杀心,招招致命,使得赵千檀应接不暇,再想带萧扶玉走,是不可能的了。 数招之后,短扇不及长剑,赵千檀手臂上硬是吃了一剑,血迹浸透衣物,他连退几步。 正在此时,凌雀山庄的凌甫已然率众死士赶到,显然是为护赵千檀而来。 见此,赵千檀有了撤离之意,争斗不下,再拖延只会让处境更加困难,将手中扇刃掷出。 趁着卫玠避闪间,赵千檀捂着手臂的伤口,当即跃到屋檐。他毕竟是赵家之子,又岂会这么容易折在卫玠手里。 卫玠站稳身形,欲要追去却被凌甫阻拦,只见赵千檀立于屋檐之上,冷瞥而来,他道:“今此一遭,赵某记得了。” 言罢,赵千檀袖中几只梅花镖飞驰而出,直向卫玠而来,他持剑一一挡下,再抬眸时,赵千檀已顺势消失在黑夜之中。 凌甫持弯刀与卫玠相对,他的作用便是掩护赵千檀离去,若赵世子死在他们凌家,摄政王可不是好惹的。 凌甫一瞥远处凌野的尸首,当即咬了咬牙,“鼎鼎大名的京都卫相,你还我大哥命来!” 不远处的卫玠衣袂翩翩,正站于萧扶玉身前,凌甫还未来得及出招,西苑之外便响起马蹄声声,来势汹汹。 一支羽箭飞驰而来,当即射穿凌甫的大腿,当场倒地不起,痛苦哀嚎。 灯火昏暗的视角里,一众身着灰墨劲装的人马入苑而来,定睛一瞧,正是监察司的人马。 见来人,卫玠隐隐而出的戾气不得不收敛而去,利落地将长剑收入鞘中。 他背过身去将萧扶玉揽到身旁,未有过多的言语,用带有薄茧的指腹抹上她的脸蛋。 萧扶玉抬首瞧着卫玠紧抿的薄唇,也不知他是在她脸上抹了些什么,头上玉簪被他轻轻一扯,长发便披落下来。 监察司众人提着火把照亮西苑时,只见几具尸首,凌甫躺在地上哀嚎不断。 而卫丞相身后站着一个狼狈不堪的女子,一张脸蛋灰扑扑的,也看不清长相,倒是怪可怜的。 萧扶玉倚在卫玠身后,看向监察卫之首,只是个身量精壮的男子,容貌俊俏,墨蓝色的劲装衬得他身段比例极好,干练利落。 正是监察司的督捕顾风眠,她自是识得,只是他为何出现在这里,按理说这是太后的人。 顾风眠瞥了一眼地上的凌甫,再看向卫玠,开口道:“巧了,我等奉命缴查凌雀山庄,竟在此遇见丞相大人。” 在他身后的人群里,花玉满站在其中,她刚被赵千檀的人押下去不久,就被人救出来。 卫玠收敛心神,缓缓道:“凌雀山庄是该好好查办,劫人都劫到本相的手里来。” 师弟顾风眠,他二人自然熟悉,只是世人不知,当着监察司一众的面,还需装作互不相熟。 顾风眠亦没有过多的表情,目光瞥了眼卫玠身后的女子,将人猜了个大概。 他曾赠于花玉满一只信鸽,系与红绳便是遇了危险,这才向监察使请了凌雀山庄的案子,动用人员,快马加鞭赶来的。 顾风眠收回目光,命手下将凌甫押下去。这山庄内外,皆有监察卫巡查过,他道:“这山庄内似乎还少了个人。” 大当家凌野,三当家凌甫,自然是少了二当家,山庄之中未寻到孟临川的身影,此话是给卫玠提醒。 卫玠神色淡漠,回道:“无妨,少的那个人,本相会给监察司送来。” 顾风眠微微挑眉,随即神色松懈几分,道:“顾某还有要务在身,便不与丞相大人闲谈了。” 言罢,顾风眠越过卫玠,命人寻查西苑厢房。 此夜分外喧闹,凌雀山庄内火把通明,庄外早有马车在静候。 萧扶玉跟随卫玠离开苑子,花玉满本想跟随二人一同,却被顾风眠拉回去。 走出来,庄内已是狼藉一片,不乏打斗痕迹。 至于顾风眠询问的二当家凌志,早在卫玠前往凌雀山庄的路上撞见,应是奉了赵千檀的命令,暗自转移孟临川的去处。 卫玠途中拦截凌志,所以来迟了些,想杀赵千檀的心思,临时起意的,可惜让他跑了,只怕藏不住萧扶玉的女子身。 卫玠沉默不言,尚在思索,萧扶玉则偷偷瞧他,无言片刻,于是开口道:“云峥呢。” 之前在厢房里时,记得云峥是被擒拿下去的,方才没见他的人影。 卫玠回道:“他已出山庄。” 孟临川已被他安顿山庄外的马车上,至于云峥,自然无事。 卫玠缓缓停下步伐,身形挺拔,一手提着长剑,一手还攥着她的玉簪。 萧扶玉随着他的步伐停下来,卫玠没有侧首看她,不知怎的,他忽然沉声道:“若方才你敢选赵千檀,臣便定将他的手砍下来,供你欣赏。” “我......”萧扶玉怔住,缓过神来,道:“我何时说选他了。” 卫玠顿了一下,重新迈开步伐,“臣在警告陛下。” 萧扶玉行在他身旁,瘪嘴道:“警告无效,因为朕只听你的。” 言罢,萧扶玉伸手抱住卫玠,额头抵着他的肩,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又道:“你若是再来迟点,那朕就真的跟你生气,论你的罪。” 她胆战心惊了整整一天,也不安慰安慰她。 卫玠眉头微松,缓缓抬手揽住萧扶玉的腰肢,听她的言语,不得不柔下心来,回道:“下次不会来迟。” ...... 夜深人静,清风吹过草木,四野伴着清脆的蛙鸣声。 停在凌雀山庄前的两辆马车缓缓离开,行在平坦的官道上,车前挂着一盏明灯,点亮前途。 车厢内,面颊灰扑扑的萧扶玉靠在卫玠怀里,累得困倦,小手放在他的手心里捂着。 一旁的饮月剑静静的放着,剑鞘上未沾一滴血迹。 忽然,萧扶玉轻蹭卫玠的颈窝,他不禁搂紧她,只听她睡意朦胧地道:“卫玠玠,我饿了。” 卫玠沉默片刻,才低声回道:“嗯。” 现在让他去哪找吃的? 第41章 溪流 为何不睡。 离开山庄不久后,马车顺着官道走,寻到一处溪流便停下来休息,今日众人皆有劳累,不适合连夜赶路回京。 黑夜里,溪水潺潺,远处石块处燃着火堆,火旁烤着处理好的草鱼,入夜了,水里的鱼打着瞌睡,行动缓慢,分外好抓。 云峥一连逮了好几条,白天没得吃,以为还得饿上一宿了,怎知丞相大人忽然开口说寻点吃的。 溪流边缘,视线昏暗,卫玠洗净指尖黑迹,将干净的帕子浸入水中打湿,拧净水后,他端着萧扶玉的小脸轻轻擦拭。 夜里水温较凉,用沾过清水的帕子,冰凉冰凉的,她脸上抹了不少黑灰,看样子像是墨,也不知卫玠上哪去弄到一手的黑。 擦拭干净后,一张白嫩的脸蛋露了出来,看起来至少没有之前那般狼狈了。 在马车上时,萧扶玉就把用作伪装的衣服给脱了,是那些凌雀山庄护卫的,她并不是很喜欢。 萧扶玉里头穿的还是之前那件女子装束,是件碧白色的襦裙,不过经一天的折腾,身上汗意颇重,有些不舒服。 她两手伸入溪水里,凉得方才的困倦一扫而空,直打了个颤栗。 卫玠轻睨着她的侧颜,柔顺的青丝仅用支玉簪挽起,不太听话的发缕垂在耳旁,落在胸口雪白的肌肤上。 他微顿,抬手将她的发缕挽至耳后,随后抓起萧扶玉水里的手,用湿帕轻轻擦拭。 萧扶玉轻声道:“水好凉。” 卫玠淡淡应了声嗯,清过手掌后,便将湿帕交给她,道:“自己擦一下身子吧。” 萧扶玉怔怔地看了下帕子,随即有些不高兴,然后凑近卫玠,低声道:“你帮我。” 远处的火堆燃得正旺,较为明亮,而溪流边便显得昏暗不少,只能借着月光识物。 萧扶玉如水般的眼眸看着卫玠,小手拉住他的衣袖,“这里黑,你不准走。” 卫玠与她对视片刻,不知怎的,轻叹了一下,他只好接过湿帕,将萧扶玉揽近些,解开单薄的衣衫。 萧扶玉也老老实实地让他来,之前那些伪装的衣服上别人的汗味,她不喜欢,定要擦身子才行,所以才把卫玠拉到溪边来帮她,结果他最后让她自己来,这怎么行。 溪水太凉不敢下水,自己擦也擦不干净,她就是娇气,受不了身上有半点奇怪的味道。 那解开的衣衫放在一旁的溪石上,卫玠将萧扶玉环进臂弯里,用湿帕擦拭她的背后。 二人靠得很近,她身上仅剩件秀气的亵衣,清风吹来,还忍不住趴在他臂膀上发抖。 湿帕缓缓擦拭到她平坦的小腹上,温柔轻缓,是怕她着凉闹肚子疼,他没在原地多做停留。 萧扶玉忽然轻声道:“之前给你的亵衣,可有好生放着?” 卫玠手下微顿,回道:“嗯。” 他低下首,薄唇温热,轻触了下她的肩,湿帕拭入亵衣里轻轻擦抹。 萧扶玉心间泛起热来,湿帕从衣里掉落出来里,只听他轻柔抚过,清风吹来,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她不禁有些颤栗。 她轻轻喊他,“卫玠。” 隔着衣面,纤手覆上他的手掌,卫玠低眸看着她的面容,有些泛红,手掌便从里头退了出来。 卫玠拾起溪石上衣衫给萧扶玉穿好,神色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认真地将衿带系上。 萧扶玉便看着他,面颊还是有些红,卫玠则将外衣脱下给她披上,淡淡道一句:“夜里凉。” 随后他便缓缓向明亮的篝火方向走去。 萧扶玉拢了拢肩上衣物,有他身上的清雅香,平复了心情后,提步连忙跟上卫玠。 ...... 云峥烤的鱼已然熟了,渐渐走近便闻到香味,萧扶玉闻到味,就更饿了。 火旁坐着云峥和孟临川,见二人从溪边回来,萧扶玉的小灰脸也擦了个干净,清爽自然不少。 待二人坐下,云峥便将烤鱼递过来,殷勤地道:“虽然没有调料,但属下烤鱼的技术极好,一点都没糊。” 他这是还惦记着萧扶玉说给他找媳妇的事呢。 萧扶玉微微勾唇,接过烤鱼,细嚼慢咽地吃着,还夸赞了云峥,使得他分外高兴。 篝火旁尤为温暖,方才在溪边的冷气也消散许多,几人吃着鱼填饱肚子,恢复体力。 萧扶玉的目光落在孟临川身上,生得是文质彬彬的,是个内敛的人,但他较为粗糙的手便知是经常炼制物件的。 赵千檀原本是将孟临川转移出凌雀山庄,但在途中被卫玠所发现,这才将他截了出来。 孟临川正与卫玠交谈着,看向萧扶玉,便问道:“这姑娘是卫丞相的妾侍?” 卫玠眼眸轻睨过来,有片刻顿默,回道:“是为当今皇帝萧扶玉。” 听此,萧扶玉讶异地挑了眉稍,以为卫玠会说是,却无丝毫掩饰的说明她的身份,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如此说。 孟临川眸中震惊,似乎没能接受过来,当卫玠是在说笑,但他素来不是个会说笑的人。 卫玠神色平静,继续道:“不是想见皇帝陛下一面吗,这便是。” 孟临川惊道:“当真?” 二人一同看了眼捧着烤鱼的萧扶玉,卫玠回道:“既然孟兄答应为我等制令,迟早会见到陛下,今日之事也不好再隐瞒,在下就直说了。” 云峥在一旁补话道:“大人从不戏人玩乐,自然不会骗你的。” 孟临川看着萧扶玉呆了许久,竟不想嘉朝皇帝是女子,实属不可思议。 萧扶玉被他看得有些不悦,实在是无礼,她蹙起眉头,“怎么,女子不能当国执政?” “非...非也。”孟临川忙收回目光,起身朝萧扶玉跪下行礼,“草民孟临川见过皇帝陛下。” 萧扶玉这才宽了眉头,道:“平身。” 孟临川站身坐回去,试着接受下来,只听卫玠淡漠道:“还请孟兄为此保密,尚不可泄露。” 孟临川忙道:“这是自然。” 卫玠轻轻颌首,接着道:“回京后,孟兄便在相府住下吧,较为安全。” “多谢卫相了。”孟临川拱手道。 卫玠微微停顿,转而问道:“敢问孟兄,金羽令的制成需要多久。” 孟临川思索片刻,缓缓回道:“上一代金羽令,乃为亡父所制,自羽令毁后,无人再炼制过此令,孟某自然也未曾碰过,徒有父亲留下的图纸记录,并非如世人说的那般,所以炼制羽令是有风险。” 卫玠缓和语气道:“如今制令传人仅你一人,即便有风险,我等也没有别的选择,孟兄出自匠制世家,天赋极佳,在下相信你。” 这些问题在前世都经历过,孟临川对制器有极高的天赋,这难不了他。 “谢卫相看重。”孟临川低首,“若不出意外的话,金羽令的炼制时长需要七七四十九天。” 一旁的萧扶玉看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缓缓将烤鱼吃完,她补充一句,“待金羽令制成,朕重重有赏。” 卫玠停顿下来,侧眸看向萧扶玉,嘴唇有些肉渍,他将手帕递给她擦嘴。孟临川则躬身道谢。 萧扶玉擦着唇,虽然鱼没啥调味,但烤得香,她还是吃得不错。 ...... 待到众人休整以后,篝火做了简单的处理,从这里到京都还需要几个时辰,已然是深夜,还是早些入马车上休息。 郊外月色倒是很美,伴着虫鸣声,尤为惬意,马车内昏暗,萧扶玉都有些昏昏欲睡了,卫玠才入车内来。 车厢虽较为宽敞,但对于躺下的卫玠来说,有些许不敢伸展,于是便不怎么动。 二人盖着一张薄毯,卫玠侧卧她身后,萧扶玉半阖着眼入睡,迷糊间忽觉他贴近她的后背,身躯温暖,近到她能感觉到他鼻息落在她颈上。 仿若在溪边擦身子时的触碰还在,虽然有些凉,但被抚过的地方是会泛烫的,他像是故意戏谑她似的,明明只让他擦拭后背就好了。 萧扶玉睁了眼,轻微侧首,身后的卫玠没有别的动静,似乎在入睡,可她有些不好睡了。 他的手放在她小腹上,安静且自然,也能感觉到手心的温度。萧扶玉抿着唇,一点点去牵他的手,轻缓拨.弄他的指尖。 忽然卫玠的手掌贴进衣底,他的声音微低,在耳边响起,“为何不睡。” 萧扶玉喉间微哽,“我......” 衣底里紧裹的面料被他掀上胸口,她呼吸有些不稳。 车窗漏了一缕月光进来,温热的气氛,将月光都变得暧昧。 萧扶玉的裙摆凌乱,卫玠的手却没有整理它的意思,去意明显,停在出水芙蓉处,他薄唇轻启,“在想什么?” 萧扶玉面颊红扑,眼底藏着水气,微微垂眸,有些难为情便不答腔。 卫玠便吻上她的唇,不客气的攻占而来,缠得她差点没缓过气来,柔润且不失专横,待松开时唇瓣水润。 萧扶玉听得到他变乱的呼吸,这个人身躯高大,覆上来便满是压迫感,她只好顺着他来。 夜晚的虫鸣声清脆,还有萤火虫飞过,如同繁星点点,方才在溪边时,萤火更甚。 马车的细微动静无人察觉,窗口微敞,萤火便飞了进来,在昏暗的视线如同星辰。 萧扶玉面容绯红且迷离,水气缭绕的眼眸望着星点,试着借此分散注意,却还是忍不住从口中露出声。 卫玠将她抱起来,他背靠于车壁上,萧扶玉身子娇小,便如此趴在他怀里,这般...也嵌得深沉,如何不让她想哭。 见萧扶玉咬得唇红,他拾起淡粉的亵衣给她咬着,宽大的手掌轻扶她的后背,他靠近她的耳侧,声线低哑,“你自己来。” 萧扶玉眼眶湿润地看着眼前人,容颜俊朗,额上带着细汗,眉目深邃且动人,她的纤手按在坐榻上,起伏轻缓。 在这样的夜里,似乎这样动静会小一点。 半刻之后,萧扶玉额头抵着卫玠肩膀,轻轻休息,显然是没了力气,可他仍旧神采奕奕。 他的手掌扣紧细腰,萧扶玉未能反应过来,一下子让她措手不及,未能停下,她扑簌簌落泪,尽显楚楚可怜。 深夜里万物看似寂静无声,却听得见溪水潺潺,呼吸凌乱,直到一道微凉的温度袭来,烫得她的指尖发抖。 萧扶玉最终趴在他颈窝里,脑海里一片混沌,只听那人在耳边低语:“还饿吗。” 她迷糊地摇头,半阖着眼眸,也不知他究竟说了什么。 许久之后车窗被打开,清风吹拂而来,散去那不知名的气息,这夜也不显得那么冷了。 萧扶玉困乏无力,白皙的身子上盖着薄毯,露出的脚丫粉粉的。 只听身边男人俯身过来,干净的柔帕擦净汗意,还有润露,待清爽之后,才将她拥入怀中。 *** 溪流淙淙流淌,清晨时还有鱼儿在水中跳跃,青草的芳香使得人神清气爽。 彻夜的篝火到此刻只剩烟尘,云峥将火子灭去,众人稍作调整,便匆匆启程前往京都。 一早皇帝陛下都没能起来,不见露面,听丞相大人说陛下夜里掀被褥,山里气温凉,她身子弱便着了凉,莫去扰她休息。 坐在马车前,云峥怔怔地问:“大人昨儿在哪睡的。” 丞相大人淡漠地回了一句篝火旁,云峥轻轻颌首,看了眼他的神色,便不再询问。 那大人是怎么知道陛下掀被褥的...... 马车沿着官道走了半个时辰,萧扶玉才醒过来,询问要喝水,坐在车前的卫玠随手将水壶递进去。 两辆马车,卫玠牵引着这一辆,云峥和孟临川在后面的马车。 萧扶玉捧着水壶,从车帘里探出半个身子,底衣单薄,难裹她身前丰盈,肤色雪白,她惺忪地问道:“还需多久才到京都。” 卫玠侧首轻睨她,略微责备,“去把衣裳穿好。” 萧扶玉微顿,放下水壶,坐在车帘间,瘪嘴嘟囔道:“昨儿的衣衫都被你撕破了。” 卫玠握着马缰的手微顿,心绪颇乱,不好再与她争辩,片刻后,他将月白的外衣脱下给了她。 萧扶玉轻轻扬唇,乖巧地穿上他的衣物,只听卫玠在前头淡淡道:“离京都还有两个时辰,先送你回宫,之后的琐事,我去处理。” 言罢,他半回过身来,萧扶玉拢着衣口,二人相视一眼,他口中的琐事应该是凌雀山庄的事。 是该处理下,掩盖她出现过在那里的痕迹,这次暴露太多她女儿身的痕迹了。 萧扶玉撑着身子靠过来,柔软地亲了下他的侧脸,回道:“好。” 说完,便拿着水壶转入车厢里去。 卫玠怔了片刻才回过首来,眉头舒展,他淡淡一笑,轻掸马缰,马车不快不慢地行驶在官道上。 沿途的景色秀丽,青山绿水之间,同行过大好河山。 第42章 掩护 哀家是看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初夏将近,天气近来阴晴不定,早上时京都还见下些小雨,到了午时便日上三竿了,这太阳竟还有些晒。 玄华宫外,大宫女春禾正端着雪羹汤候在殿门之外,这羹汤是太后命御膳房的熬了一早上做出来的,便命其送来。 听闻皇帝近来病下了,好几日没出玄华宫,也不知闹的什么事。 太监苏长瑞手挽着拂尘从殿内出来,身躯微胖,圆圆的面容带着笑,这苏公公看起来素来喜庆。 他来到跟前微微躬身,算是让了道。 春禾见此便端着羹汤走入殿内,苏长瑞则紧随其后。 里外两殿装潢富丽堂皇,越过宽长的莺燕屏风,直入里殿,入门便得见两个宫女。 正上座是一处长榻,两侧的金色帏幔垂落着,可见里头有身影正慵懒地躺着歇息。 春禾瞧不见里头的人,来到榻前便收起偷瞥的眼色,端着雪羹汤,低首道:“皇帝陛下金安,今儿太后专门让御膳房的熬制了润肺止咳的雪羹汤,太后念着近来陛下身子不好,便让奴婢送来一盅。” 帏幔里头的人则抬手轻挥了一下,示意将羹汤放下。 春禾见此,将羹汤放在帏幔在的檀木桌上,神态毕恭毕敬,又低着头道:“这羹汤是太后的心意,太后说让陛下尝尝味,可有什么地方不合胃口的地方,奴婢带话回去,好再让御膳房的改改。” 那人影有片刻的沉默,终于开口道:“不必劳烦太后费神,朕待凉些后会喝,待病愈后再去看望太后,你退下吧。” 她声线有些低哑,与以往有所不同,不知是咳的还是别的什么。 春禾顿在原地,还有几分犹豫,只听里头的人咳嗽起来,她不敢再多言,福身道了两句安康的话,便碎步退下。 待人出了寝殿,长榻的帏幔一掀,躺在其中的却是昭仪杨望舒,身上穿的是皇帝陛下的便衣,她大松一口气。 而左侧的屏风处,皇后唐柒柒从里走出来,杨望舒轻睨向她,桌面上的雪羹汤微烫。 杨望舒松回自己的声音,道:“应该没被察觉吧。” 唐柒柒不语,只是叹了口气。 着急的还是苏长瑞,春禾一走,脸色就变得焦虑不安,口里念着陛下啊,怎么还没回来。 这皇帝出宫已有五日,两天前相府来话,说是陛下不在京都,让苏长瑞掩护几日。 掩护是有,但陛下多日未曾露面,难免会有人起疑心,春禾哪里是来送羹汤的,分明是过来试探的。 ...... 春禾回到慈心宫,便直奔典雅的正殿而去,殿内檀香袅袅,富贵尊荣。 薛太后躺在贵妃榻上,面容仍旧明艳,却不难看出已呈老态,她带着玛瑙戒的手指轻轻敲着榻框,一旁的太监戚德海轻柔地按着她的太阳穴。 太后见春禾入殿来,用眼眸余光扫了一眼她,语气冷傲,“可见过皇帝了?” 春禾跪在地上,低着脑袋回话,“见了,陛下躺在榻上,奴婢也看不清。” 薛太后微挑着眉稍,停下敲动的手,“近来这皇帝在做些什么,窝在玄华宫里不见踪影,禁卫军那边也没个信。” 言罢,殿内有些微妙的沉寂,春禾顿了一下,又开口道:“奴婢听陛下的声音过于沉哑,可不像之前的音色,不像是同一人。” 薛太后半阖着眸思酌片刻,将戚德海揉着她太阳穴的手按下,“是许久没去玄华宫走走了。” 昨儿个凌雀山庄的事可不太简单,她好似错过了什么,这皇帝在宫中是不是太过于平静了。 戚德海躬身抬手,将太后搀扶起来,只听她继续道:“既然皇帝病得严重,哀家这个做母亲的,总得去瞧几眼,才显母慈。” 底下的春禾叩首,只听戚德海道了声摆驾玄华宫,太后步伐轻稳地走出寝殿。 于是这凤辇从慈心宫一路抬去玄华宫,多名太监宫女紧随其后,晌午的太阳明媚,却有些辣人了。 玄华宫外,苏长瑞还在吩咐底下的太监前去安福门守着,若陛下回宫,多加掩护。 苏长瑞刚把话说完,抬首一瞧,远远的就看到薛太后的仪仗直奔玄华宫而来。 吓得他握着拂尘一抖,连忙将里头的宫女梨雅招来,“太后来了!快去禀报皇后娘娘。” 梨雅不敢磨蹭,连忙就跑进寝殿里去。 太后的仪仗来得快,苏长瑞一转身就在宫门前了,他换上平静怡然的神态,从台阶上下来,前去迎接太后。 凤辇很快停下来,苏长瑞到了跟前,高声道一句:“奴才见过太后。” 薛太后姿态雍容从凤辇上下来,淡淡瞥了一眼苏长瑞,提步便往里头走。 苏长瑞跟在身后又道了声太后,戚德海则语气平和地开了口,道:“听春禾说陛下病得严重,太后心念陛下龙体,移驾探望。” 不费几步路,便走到了寝殿门之外,苏长瑞赶忙上前,站在殿门前道:“太后金贵,里头陛下病得严重,只怕这病气染到太后啊。” 薛太后步伐微停,看向苏长瑞,道:“皇帝近来可三番五次的病下,你这奴才怎么当的,哀家自然不放心,过来看望,你这般拦着哀家做甚。” 言语到此,她口吻变沉,“诸事不利,哀家是该考虑给皇帝换个贴身太监了。” 苏长瑞顿了顿,平和道:“太后年高,身子不比小辈,奴才这是怕给太子招染上病。奴才是奉先帝谕旨伺候陛下的,太后若想换掉奴才,还得问问皇帝陛下。” 此话使得薛太后脸色一沉,随即便挥袖道:“你这狗奴才,滚开。” 言罢,薛太后直接越过苏长瑞,戚德海上前就把殿门给推开,随后踏入寝殿内。 苏长瑞蹙着眉头,急忙跟上去,看来今日太后是定要入这寝殿,在拦就是得罪了。 众人走过外殿,隔着莺燕屏风,只听里头传来笑语之声,苏长瑞心中正疑惑着,薛太后便已越过屏风。 里殿内有浓重的酒味,长榻处的金色帏幔正挂于两侧,只见身着淡金长衫的萧扶玉正躺在榻上,衣口半开,脖颈上点点红痕。 而在她怀里正趴着皇后唐柒柒,正因如此,遮挡了胸前,皇帝身后趴着的又是昭仪杨望舒,三人手里端着酒杯,喝得兴尽,画面既荒唐又靡.乱。 薛太后见此眉眼一沉,心中的疑惑散去,冷瞥苏长瑞,“这就是你说的病着?” 而苏长瑞愣了愣,也不知皇帝陛下是何时回来的。 萧扶玉面容带着酒红,饮下一杯酒后,这才见到太后入殿来,惊得一大跳,“母...母后!?” 薛太后目光扫了扫皇后和杨昭仪,皆是衣衫不整,露着白皙的腿,她口吻略带轻蔑,“哀家倒是说皇帝近来病着,原来是成婚后耽于女色,与妃嫔贪图享乐,简直不成样子。” 萧扶玉神色些许慌张,像是被发现秘密似的,杨望舒则将她的衣袍递来,她背着太后将衣袍穿上。 此时的唐柒柒从榻上下来行礼,薛太后瞧着她二人,冷道:“你们就是如此伺候陛下的。” 萧扶玉拢了下衣口,醉头醉脑地走到薛太后身旁,身形还摇摇晃晃的,“这怪不得柒柒,都是朕的错,母后,你知道儿子一事无成,一批奏折就脑壳疼,没得救,你就莫气了。” 薛太后目光落在她颈侧的红痕上,看着是真的,衣袍宽松,这般看来胸前是平坦的,转而几句责备的话,“一批奏折就脑壳疼,哀家是看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萧扶玉故意将声线压沉,偏近男子,道:“这朝中不是还有母后嘛,有这么多大臣,还要朕处理政务做什么。” 薛太后表面上责备她贪图享乐,实际上见皇帝如此无能,正合心意,故作恼道:“你啊,枉费先帝将皇位传给你。” 萧扶玉似乎醉得糊涂,又走到桌旁寻酒喝,“那母后可要留下来,与儿子共饮,这酒可好了。” 言罢,端着酒壶酒杯就走过来,薛太后见此嫌弃地蹙眉,挥了衣袖,“罢了,你这不成器的东西。” 薛太后一瞥殿内的靡乱之象,酒味之浓,一刻都不愿多待,捂着口鼻转身离开。 早知所见的皇帝这副模样,她何必起疑走这一趟,春禾这个不长眼的婢子。 萧扶玉见太后领着人退出玄华宫,本醉意朦胧的双眼便得冷静下来。 她走回桌旁,将酒壶放下,抬眸一瞥殿内唐柒柒和杨望舒,“难为了。” 唐柒柒则回道:“是臣妾的本分。” 萧扶玉坐回榻上,好在她及时赶到,一路上还有诸多不舒服,她胸口被束胸衣勒得紧,太后没发现什么就好。 唐柒柒二人相视一眼,瞥着萧扶玉肤色的暧昧痕迹,这可不是她们咬的,是一早就有的,方才将陛下送进来的是卫丞相。 唐柒柒轻轻启口,“陛下......” 萧扶玉松着一口气,满身酸痛,她淡淡开口:“备上热水,朕要沐浴更衣。” ...... 玄华宫外,远处不亦察觉的碧瓦宫檐之上,卫玠尚未里去,身形挺拔而立。 一双深眸凝视着玄华宫门,直到得见薛太后领着宫人出来,他微微松展眉头...... 薛太后踏上凤辇,宫人抬起缓缓行在走廊中,此行算是一无所获,她单手撑着额角。 辇帐之外是戚德海紧随着,待远离玄华宫后,他忽然开口,“太后应该高兴,陛下与妃嫔如此亲近,离皇嗣也不远了。” 听此,薛太后眸色一沉,自是听得出来,戚德海说的是反话,多少年了,皇室萧家子嗣单薄,但现如今还需要什么子嗣。 当年因为锦妃之死,先帝狠心将她肚子里的孩子流掉,而后又让锦妃的儿子继位。 如今皇帝被她养成这副模样,可谓是畅快,萧家哪还需要什么后人,江山早该拱手让人了。 薛太后轻睨辇帐外的戚德海,眸中多了一缕柔情,低声道:“事情就交给你去处理了。” 皇帝现在沉迷女色,身边避免不了近身的女子,倒不如在皇帝身上下手。 戚德海躬身,轻轻点头。 皇城宽旷,繁华一览无余,无人察觉远处的碧檐,一抹身影一掠而过...... *** 玄华宫浴间,池内热气氤氲,宫女已然花皂料调制好,放于一旁的香桌上。 萧扶玉将衣衫褪下,玉足踩入热水中,曲线窈窕缓缓没入热水中,她靠坐在浴池边,热水舒缓了身子的乏累,路途之中,着实是疲惫的。 池岸旁,宫女红袖用皂角清洗着她的长发,花香味十足,萧扶玉的贴身宫女有两个,梨雅和红袖,平日的起居都是这二人伺候。 红袖在她身旁轻轻嘟囔,“陛下这几日不在宫里,相府的人说您离了京,可把苏公公都急坏了。” 萧扶玉的面颊让热水蒸得泛起粉来,纤手在锁骨处轻抚,她淡淡回道:“是出了些意外。” 她倒也挺意外的,杨望舒还能冒顶下,隔着帏幔的确不易令人察觉。 红袖道:“陛下往后可得小心,莫再出什么事。” 萧扶玉轻轻颌首,红袖将水浇上她的长发,热水顺着发缕流下来,贴在后背的肌肤上。 待到长发洗净后,萧扶玉便让红袖退下了,浴间里变得安静许多,只有沐浴的水声。 浸在水中惬意且舒适,萧扶玉背过身来,双手趴着池岸,柔顺湿润的长发在水中轻轻荡漾。 萧扶玉轻抿着唇,思绪有些飘远,仿佛身子还残留着他的气息,昨儿夜里没能好好清理,她便睡着了,一路有些不习惯,一回宫便忙着应付太后了。 葱白的右手从池岸处滑落下来,萧扶玉轻轻靠着池壁,面容有些泛红,不经意地半阖着眼眸。 前世他们可从没在马车上乱来过,让人心里紧张,也不知怎么回事,变得如此不禁撩.拨,怪他靠她太近了。 萧扶玉轻吐一口浊息,纤手浮出水面,指尖上有淡淡的润白色,她红着脸微顿,是昨夜他留下的...... 回想起来让人羞得慌,萧扶玉放下手,她才不会害羞的,想此,浴池的屏风旁有一细微的声响。 萧扶玉转眸看去,只见脑海中的男人正坐在矮檀桌上,他面容清隽,深邃的眼眸正看着浴池里的她,像是在那里已经很久了。 卫玠动了下身形,开口道:“陛下。” 萧扶玉身子僵在原地,脸噌得一下烫得仿佛要冒烟,心里怦怦乱跳,方才的岂是都被他看到了? 她又恼又羞,话语有些磕巴,“你...你你何时在此的!!” 第43章 汝瓷白瓶 此生的想法很简单,和他共度…… 卫玠目光未曾移开,只是略微探身,回道:“陛下洗发时臣便在。” 只是碍于宫女在,他没有现身,实属不忍打扰她。 浴池里雾气氤氲,半掩着萧扶玉水下的身子,淡淡的花皂,与她的体香类似。 此时的她绯红了面容,双眸瞪得圆圆的,这副羞愤的模样着实难得一见,只见她咬紧贝齿,捧起浴池水,溅到他身上。 “为何不出声,你是故意的!” 卫玠没有避开,溅起的水花弄湿他的衣摆,他开口道:“陛下不想让臣看到?” 萧扶玉轻哼,侧过身子去,方才碰过的手藏在水里,这种事谁想被看到,她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卫玠顿了顿,从矮桌上站起身,身形一如既往的修长,他将外袍脱下,扔在坐过的位置上。 萧扶玉只听轻轻的扑通,回过首来,卫玠已经下了浴池,纯白的里衫打湿后,贴着紧实的肌肉,身躯精壮。 萧扶玉心头泛热,道:“你......” 卫玠则将里衫揭去,步步向她逼近,气势压人,使得萧扶玉靠在池壁处,退让也不是。 很快,他的身躯便到了她身前,将她环绕了个严实,卫玠轻轻低首,道:“很好看。” 言罢,他伸手一揽她的细腰,紧贴柔软的身子,萧扶玉咽了咽喉,试着推开他,“你...放开朕!” 卫玠则用鼻尖轻蹭了下她的脸蛋,修长的手探入热水里,萧扶玉力气没他大,被按在池壁处,难以躲开他,她登时便软了手脚。 卫玠深眸微低,墨玉般的瞳孔里映着她的模样,那里头剩下的东西不多,但在深处仍是触得到,他还是将此引出来。 萧扶玉忍不住挠他的臂膀,手指粉嫩嫩的,指甲不长,修得刚刚好,是之前被卫玠修去的指甲。 之前趁着她困累,他都会将里头清出来,也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心。 卫玠缓缓开口道:“除此,我有事同你说。” 萧扶玉呼吸微促,只听他继续道:“慈心宫送来的东西莫碰,恐有伤身之物。” 萧扶玉微微收敛心神,抬眸看着他,桃花眼里带着水润,唇红肤白,分外娇媚。 卫玠顿了顿,将一颗棕色药丸放入口中,萧扶玉这才发现他另一只手里还有瓶汝瓷白瓶。 他将白瓶放在池岸上,萧扶玉刚刚启口欲问,就被他吻上了唇,药丸被推入她口中。 这药不苦,却被他堵着唇舌咽了下去,萧扶玉用手拍着他的肩膀,卫玠安抚似地轻舐后才松开她。 萧扶玉唇瓣水润,纤手抵着他的胸膛,启口问道:“你给我吃的什么。” 卫玠眉宇微低,没有回避她的询问,声线放柔,“避子丹。” 萧扶玉顿住,随后眸色微黯,她就知道他在暗暗准备这个,他不想与她有孩子,气恼道:“不是说不再过问这事了吗。” 卫玠欲想低首亲近她,却被她别开面容躲避,他轻顿,低声开口道:“陛下。” 萧扶玉低着眉眼,湿透的长发垂在丰盈前,美人娇俏却有些不开心,“你松开我。” 卫玠却扣紧萧扶玉的细腰,声线低哑,“现在不适合怀有身孕,待到臣重启谍网司,陛下想同臣怎么怀子都行。” 萧扶玉望着他的双眸片刻,非并是不想与她生子…… 谍网司掌管天下情报密信,如到那时,便没有截取不到信息,相对来说要安全许多,卫玠的想法是周全的。 她神色松动,轻瞥他放在浴池岸上的药瓶,见她询问的眼神,卫玠开口道:“此物用得都是较为温和的药材,不会有伤身的副作用。” 上一次便是萧扶玉以凉汤伤身为由,没有喝下去,好在那几日对她来说相对安全。 萧扶玉回眸,可她好像更热了,浴池的热水分明有些转凉,她低声道:“这药不对。” 卫玠略微停顿,高大的身躯环着她的身子,他轻轻低首,池水里的东西存在感明显,将它压着城门。 萧扶玉措手不及,意识迷.离又清明,心头越发燥.热,只听他在耳边道:“药不伤身,但会令这里溢水。” 卫玠话语说得一本正经,却让萧扶玉羞红了脸,心抖得厉害。他眸色微烫,浴池中碾着城口,道:“臣会替陛下解决。” “你......”萧扶玉呼息凌乱,话语一下子哽在喉中,雾气氤氲的水里发出轻轻的卟声,温润且紧实。 萧扶玉额头靠着他的颈窝,脑子还在混沌一片,卫玠没有动,有力的手臂将她从池水里托起来,她倒吸了一口气,双手发着颤攀住他的肩膀。 卫玠则抱着她退出浴池,低沉着声道:“水凉了。” 他每走一步,对她来说都是煎熬,萧扶玉在他颈窝里轻泣,奈何身子的变化来得太快。 浴间有内外两间,外间是供休息梳发的,不算宽敞,但屏榻与梳妆台皆有。 因萧扶玉是女子的身份,一般沐浴时周身都不留人,有的也是在浴间之外,仅红袖守在门口。 屏风内,萧扶玉被放入榻,榻上垫有柔软的白色绒垫,潮湿的长发贴着丰润,随之浮动。 她泛红的眼眸半阖,被拨开的长发打湿了绒垫,他低首轻衔玉尖,不远处的屏风,莺燕双飞,做工精细。 梳妆台上的铜鉴倒映着她的身影,像支被风吹动的花枝,荡漾且美艳,让人沉迷其中。 萧扶玉面颊红扑扑的,不敢再看那铜鉴,黛眉轻蹙,绛唇翕动,“卫玠...” 卫玠的手掌扣紧她的腰肢,拇指轻研,气息萦绕着玉颈,他亲吻住她的唇间...... *** 许久之后,清雅的浴间变得平静,空气里是淡淡的花香,干净的地板上陈铺着锦褥。 萧扶玉坐在锦褥上,眼眶尚有些粉红,白金的薄衫掩着姣好身段。 卫玠则一袭白衫坐在她身后,衿带未系,他用巾帕擦干她的青丝长发,不远处的屏榻上的绒垫湿了一滩,凌乱不已。 萧扶玉的心神渐渐平静,一旁的紫檀方桌上静静地放着那汝瓷白瓶,她微微嘟唇,什么鬼避子丹,还催.情,简直耗尽了她所有体力。 卫玠见她看着汝瓷瓶,微不可察地暗叹,重活一世,她对太子的执着似乎格外明显,不只是因为他,还是别的。 但他想推迟孩子的出现,前世萧扶玉五月初旬有了身孕,谁都没有准备好,慌乱之余是满心欢喜。 萧扶玉似乎没能接受过来,问他会因此高兴,他说会,他也怕她有流掉孩子的想法,但她没有,只是说孩子归她。 卫玠欣然同意了,他想他们可以有一个,便可以有第二个,不过最终只是空想罢了。 之后随着萧扶玉小腹的越发隆起,最后他将她安于一处隐蔽的尼庵静养。却在太子出生当日,太后的监察卫暗自查到尼庵,险些出事。 好在萧扶玉自行有防范,并没在尼庵生子,而是回到皇后的寝宫。可因为他没能及时察觉监察司的动静,才出现这种意外。 那时萧扶玉多疑,认为此事因他走露风声,于是他们有了第一次隔阂。 她的隔阂永远是悄无声息的,她满面笑容,闻声细语,心底却隔得越来越远,卫玠能见太子的机会少之又少,直到几乎见不到。 待太后势力落马,卫玠重启谍阁,不久后他又不得不离开京都,征战周国。 他们隔了整整一年没有相见,来往的书信里只有军务,没有提及思念。 随之摄政王有意将卫玠暗杀于周国境内,他早有察觉,借助谍阁的势力,反将摄政王一局,斩杀于剑下。 由此卫玠便迎来了权势的鼎盛,半年后平息边境,第一次在书信里,她提及了两情相悦,可这样的情深却是为了金羽令。 不久后梧州叛.乱,皇帝被擒的消息传来,将他不辞风雪从边境千里奔袭,一身甲装风尘未去,却一场骗局...... 雅静的浴间,卫玠微垂的眼眸染上些许冷沉,擦拭萧扶玉长发的手不经意的攥紧,却扯痛了她。 萧扶玉回过首过来,他的气宇微寒,使得她心有不安,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不悦的事,她轻声喊:“卫玠玠......” 卫玠回过神来,忙松开指间的长发,将心神敛下来,“抱歉。” 萧扶玉却瞥见他眼里细微的黯然,不知为何她随之有些不好受,回看一眼那汝瓷瓶。 她知道他想求稳,前世的太子来得着实意外,她都花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好在卫玠比她想象中的高兴,即便是处境尴尬,也没有提让她流掉孩子的想法。 萧扶玉轻语道:“那就等等,太子早晚也要有,有一个便会有第二个,朕养得起。” 卫玠微顿,没有回应,像是默许她的话语,拾起桌上桃木梳,梳理着萧扶玉的长发。 这次要事事周全,孩子来迟点没关系,理应规避曾经的风险,他不会再给她欺骗他的机会。 此生的纠缠是从她开始的,那么她一旦有抽身想法,他便有义务关着她,囚着她,坐在人人都触及不到的位置,成为他一人之上的皇帝,承他一人的欢。 卫玠手中的桃木梳停下,挽起萧扶玉耳侧的发缕,薄唇亲吻在她的颈侧,声线沉哑,“过两日早朝后,陛下记得给臣玄铁。” 萧扶玉轻轻颌首,平缓着心绪,回身过来趴进他怀里,启唇道:“好。” 此生的想法很简单,和他共度余生罢了。 第44章 觐见 陛下与臣在同一条船上,如要溺死…… 回京第二日,萧扶玉趁着歇息,便在宣室殿把关于凌雀山庄的奏折调出来查看。 她能看到这奏折的不多,但的确曾有臣子上奏过凌雀山庄于邳州官道上欺凌百姓的事,只是大部分都被赵家压下来。 现在凌雀山庄已被监察司处查,庄中数人被擒,案子属匪贼作乱,不在京都,本不该落在监察司手里,可里头的监察司要拿案子,无人敢得罪。 萧扶玉考虑片刻,仍便派人前去监察司调案本。 这监察司虽听命于太后,但总要卖皇帝的面子,只是此案有关赵家,消息便递到太后耳里。 太后听闻皇帝要查凌雀山庄的事,只当皇帝游手好闲几日,被她说了几句后,开始做做样子。 也罢,皇帝要赵家作对,太后自然不会加以阻拦,便允了监察司把完整案本呈过去。 萧扶玉见了案本,涉及邳州太守的罪行不少,可偏偏避开了赵家,不见半分牵连。 赵家这是把一个州地太守推出来挡罪了,话说回来,赵千檀的臂膀是被卫玠刺了一剑,京都里半点赵世子负伤的消息没流露出来,就像之前卫玠在京都城外被暗杀负伤时一样,消息都被掩盖的实实的。 短时间内想伤及赵家是不可能了,不过使他丢了一个州太守,还算不错。 萧扶玉放下案本,当即就命刑部之人将邳州太守查封抄家,新的邳州太守吏部会安排,卫玠身为六部之首,选择怎样的人,应该会有决断。 除此之外,京都内还在谈论的有卫玠在玉满楼的事了,带着身边娇妾,以三万白银拍下栖清露。 人人道卫丞相这是铁了心要恢复眼明,不知半个月后,这栖清露可否有效。 还道是卫丞相对府中的妾侍心疼得紧,妾侍黏人,贴在身旁寸步不离,可怜这妾侍体弱,带着面纱,有两步都喘得不行。 萧扶玉听到这话时,都笑了几声,这下好了,卫玠那清风明月的声誉,都给辞雪毁了去。 隔日早朝,文武百官齐至,萧扶玉将此事宣于众官所听,其中便包括摄政王赵衍,这人老谋神算,显得不动声色。 龙椅上萧扶玉轻挑眉稍,还补了一句,“往后关于民情的奏折,若敢欺瞒于朕,通通治罪。” 官臣跪地行礼,卫玠身为丞相是站在百官之首,与摄政王平行。 早朝散后,萧扶玉从金銮殿转回宣室殿内,卫玠则待百官散去,留了下来。 宣室殿内的龙案上,已然放着个红檀匣子,做工精细,里头放着的正是千年玄铁。 这玄铁寒气重,拿在手里久了还会冻手,之前难为她藏在衣裳里,着实憋了一路。 孟临川已然住进卫相府里,京都各势暂且未有动静,应是尚在相互猜忌。 这人是在凌雀山庄外截的,二当家负责正押送孟临川转移,而后二当家不见踪迹,孟临川也不曾露面。 当时出现于凌雀山庄的有两路人马,一是被死士困在城外私院的卫玠,二是太后的监察司,摄政王应是各有猜忌。 卫玠为此做了手脚,将方向指向于监察司,又有顾风眠作假误导,凌雀山庄的案子可是在监察司,摄政王应该对提心不少。 而太后之意尚不明确,似乎近来她研于别处。 令两党猜忌不定是好,孟临川炼制金羽令的过程时,以免有人作乱。 萧扶玉坐在龙案前,目光轻睨案上的匣子,卫玠前两日提要拿玄铁,便是为了尽早炼制金羽令。 萧扶玉刚抬起眉眼,便见卫玠提步走入殿内,他身着墨紫云鹤官服,腰佩金鱼袋,身形颀长挺拔。 这样的着装在他身上尽显清风霁月,萧扶玉在朝堂上,偷瞥他不止一次。 殿门外的苏长瑞未有传报,是萧扶玉给过话,如卫丞相入殿来,便不必传报了。 卫玠虽蒙着眼布,却稳健地走到了龙案前,拱手道:“陛下。” 萧扶玉则拿起龙案上的匣子走下来,然后递给他。卫玠接过来,揭下眼布,打开匣盖查看几眼。 前世在他手中,玄铁不止摸过一次,自是分辨得出真假,上次在相府给于他,他还不拿。 萧扶玉探着脑袋,瞧匣子里的玄铁,道:“什么时候开始炼制羽令?” 卫玠将匣子合上,淡淡回道:“尽快。” 萧扶玉道:“在相府里?” 卫玠抬眸看向她,“臣已在府中备好制具。” 萧扶玉戏语道:“拿了东西,也不说声谢谢。” 卫玠眉间松和,声线平和道:“谢过皇帝陛下。” 金羽令是为了替她拿回谍网司,哪里还要谢,是她玩笑而已。 萧扶玉用指尖点了点脸蛋,“亲一口。” 卫玠微顿,唇角有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单手揽上萧扶玉的腰肢,将二人距离拉贴近许多,靠近她面颊亲吻,又转到唇瓣亲吻,撬开牙关,尝尝滋味。 待吻罢,萧扶玉呼吸微喘,唇瓣被咬的红润光泽,她便扬唇,道:“真乖。” 这样的词用在卫玠身上的确是有些违和,他也只是一笑,平静地松开她的腰肢。 萧扶玉收敛了心神,思绪回到玄铁上,待金羽令制成,恐是要到七月季夏了。 卫玠将匣子暂且放在一旁的茶座处,他提及邳州的事,道:“过两日邳州便有新的太守上任,此人不会与赵家有关联,陛下将凌雀山庄的事办得干脆利落,是会赢得些民心的。” 萧扶玉跟在他身后,“这事早该办了,不过摄政王今后对朕更加提心。” 卫玠沉默片刻,回道:“此案实质不是臣查的,也非陛下所查,明面上看来,便像是陛下顶冒监察司的功名罢了,如果陛下的昏庸无能做得够好,摄政王岂将陛下放在眼里,兴许在他心里认为此次是,他与臣相争,却被太后一党捡了漏。” 萧扶玉挑了挑眉稍,她居然没想到这层面,以摄政王的性情来说,会这样考虑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笑了笑,“有时还真是想得太多,还容易被误导,摄政王极有可能如此想。” 萧扶玉在茶座处坐下,转念还有一件事挂在心里,“说起来朕是女子身的事,赵家是一点动静的都没有,赵千檀真要为朕守口如瓶?” 听她说起赵千檀,卫玠神色沉了下来,道:“这赵千檀是个麻烦,若摄政王已然知晓,不动声色只是为了暗中寻陛下是女子的证据,如此,并非是不可能的。” 萧扶玉蹙眉微顿,道:“是吗,以摄政王的能力,倒不像他。” 卫玠道:“还是留个心眼吧。” 萧扶玉瞧向卫玠的神色,那细微的不悦没有躲过她的眼睛。 卫玠虽然很少会表露出来,但对赵家父子的仇视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他父亲死于摄政王之手,是毋庸置疑的。 前世的事,她不会再重蹈覆辙,更不会再让赵千檀得逞,无论卫玠做什么,她都予支持。 萧扶玉伸手去拉他的手,拇指轻抚他的手背,“你且放心,我永远和你站在一起,区区赵千檀,我可没把他放在眼里。” 卫玠看着她沉默许久,一字一顿道:“陛下与臣是在同一条船上,如要溺死,亦要一起。” 萧扶玉轻怔,随即起身抱住他,认真回道:“那是自然。” 卫玠眸色微暗,抬手轻抚她的后背,不再回语。食言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正此时,殿门外传来苏长瑞的传报,“陛下,禁军统领霍方求见。” 萧扶玉微微侧首,眼眸里掠过一丝疑惑,与卫玠相视一眼,正好之前的事,还没解决清楚,霍方是想明白了? 萧扶玉回了一声宣,便回到龙案前坐下,而卫玠重新戴好墨色眼绸,候在殿内一旁。 殿外的苏长瑞扬声道宣字,随即便见身着甲衣的霍方疾步走进来,与之前所见的端正自若不同,他神色里有几分急色。 霍方来到殿中半跪行礼,沉声道:“微臣霍方参见陛下。” 萧扶玉靠着椅背,心神微敛,开口道:“之前同霍统领提及的事,是考虑清楚了?” 霍方看了一眼卫玠,欲言又止,拱着的手未曾放下。 萧扶玉目光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卫玠身上转了一圈,道:“卫相不是外人,不必顾及,你起身说。” 霍方却仍半跪于地上,面容铁青,语气不甚冷静,“前日,薛家薛斐然于慈心宫回府,途中失去踪影,微臣搜罗京都上下不曾有半点消息,只怕是太后的手脚。” “陛下如有心看重微臣,只要能找回薛婓然,臣往后竭力为陛下效力,太后专横跋扈,挥霍无度,若不是欠于薛家恩情,臣自不会效力于她。” 听此,萧扶玉的神色也沉了下来,上一世这薛斐然正是因为撞见薛太后与戚德海的情.事,才死于太后之手,不过这次似乎来得快了些。 上次于玉满楼前,曾同薛斐然有过一见,眼下就出事了。 萧扶玉瞧着霍方的紧张神色,道:“如若是太后所为,霍统领又怎么相信,凭朕怎能寻回薛斐然?” 霍方微顿,略微看向一旁的卫玠,仍旧是淡漠无常,他缓缓道:“陛下不是有卫相吗。” 虽然他因薛斐然,对卫丞相有所抵触,但卫丞相执掌六部,刑部的查办水平不比如今的监察司差到哪里去。 他身为禁军统领,负责皇室与皇城安危,又在太后手下,不好大肆调遣人马,他也不可能去求太后的对家,摄政王,最好的选择就是皇帝陛下这里。 萧扶玉看向卫玠,他只是有略微偏首,静听二人言语,因有前世之鉴,自然是能寻薛斐然。 只是若薛斐然真发现了太后私情,又已过了一日,眼下可能人都没了。 萧扶玉缓缓道:“如若寻回来的,只有薛斐然的死讯......” 霍方神色冷沉,手掌暗暗紧握成拳,沉声道:“那臣与薛太后便势不两立。” 萧扶玉听言,微微抿唇,道:“起来吧,朕会命人查寻薛姑娘的踪迹,其余的事便交于霍统领了。” 同前世一样,霍方离心太后多时,碍于监察司强权之下,才忍气吞声,而后因薛斐然,同太后一党决裂。 第45章 竹院 这烟柳之地,少不了与黑市有交集…… 五月本该是艳阳日,却落起幽幽小雨,竹叶沙沙,沾满雨水,石径上潮湿一片。 竹亭别院,走廊檐下雨水规律地低落着,阑干处放着一把白色油纸伞,清雅淡然。 卫玠肩处的衣衫有些潮湿,他面容淡漠,目光轻瞥左侧处的青年,“查一个人的下落,监察司内应该有所记录,薛家嫡女,薛斐然。” 顾风眠单手按着阑干,与平日的一袭劲装不同,仅着一件宽松的墨色单衣,看起来松散轻便。 他微微挑眉,对卫玠会查她的下落,有些意外,“师兄还真当我是监察司的文书官。” 卫玠面色不改,没有回应。 顾风眠淡淡一笑,不过这个人,他还真知道点事,“昨儿似乎有监察卫出一趟醉音坊,回来后薛家文书上薛斐然的名字被划掉了。” 监察司内有掌握朝中官员大小资料,当初为将薛斐然嫁于卫玠,有将她记录在案。 薛斐然身为太后最疼爱的侄孙女,突然被划去名字,此事古怪,顾风眠偶得一见,有所留心。 醉音坊乃为京都最大的秦楼楚馆,莺歌燕舞,曲音袅袅,不少青年才俊及富家子弟寻乐之地。 这烟柳之地,少不了与黑市有交集。 卫玠轻微颌首,将手负于身后,前世薛斐然是被人勒死,生前被玷污过,尸首是被霍方在乱葬坟场找到,可见太后心思之狠。 顾风眠继续道:“待我回监察司再查查。” 卫玠轻瞥亭廊尽头的竹院,幽静雅致,不再提此事,转而淡淡开口,“师姐被你带回来了。” 是提问也是在证实。 顾风眠心绪微沉,没有立即回应,算是默认他的话。 卫玠侧身拿起一旁的油纸伞,语气不咸不淡,“少些惹她动怒。” 顾风眠身形轻动,略有漠然,平和笑道:“怎会,我与她许久未见,此次师姐见到我,自是很开心,多与我住几日。” 卫玠眸色淡漠地睨他一眼,举止优雅地打开油纸伞,简短地回道:“如此便好。” 言罢,他撑伞走入绵绵细雨中,沿石径渐行远去,雨水略微打湿他的衣摆,身影清冷如常。 顾风眠望着卫玠离去的身影片刻,雨水声沙沙,静雅怡人,他转身行回竹院。 一只橘色狸猫从房梁上跳下来,坐在干净的地板上,与回来的男人相视。 顾风眠略微停顿,走近将猫儿抱入怀中,轻抚猫首,转而走入左侧的厢房门。 房内陈设素雅,帘幔与屏风,雨声与竹香,还有浅浅的呼吸声,昨夜残留的气息已然消退。 屏榻上的女子侧卧着,单薄的青衣半掩着白皙修长的腿,衣口半敞玉肩,身段玲珑有致,风情万种。 锦毯不止何时掉落下了榻前,无人捡起。 顾风眠眸色微深,怀里的猫儿跃了出来,跳上窗牖前的檀桌上,舔着猫爪。 窗外雨声点点,清风吹来微凉。 他走近屏榻,伏下身将她搂近怀里,满是温香软玉,青衣里丝缕未着,肌肤细滑。 花玉满轻轻蹙眉,很快便被他的动作扰醒,身子尚在泛软,她睁开双眼,微颤的手抓住他的手,“你......” 顾风眠轻轻靠在她的颈侧,低声哄道:“师姐,可还想睡着?” 花玉满的手捏得指尖泛白,惺忪的意识逐渐清明起来,她心绪颇乱,微恼道:“......放开我。” 对于她的话,顾风眠眸色微暗,反而将她揽得更紧,温和道:“今日有些冷,莫着凉。” 他们本该可以好好相处,他也不想如此,可她却妄想他将之前的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一年前花玉满和卫玠袒露心声,遭婉拒,提着酒壶来到他面前,倾诉苦楚,倾诉她对师兄的爱恋。 他承认他厌恶这些话语,在酒水与妒意的作用下他碰了师姐,因此之后她不愿再见到他。 他可以等,等她消气,他们再好好谈,直到前几日收到来自邳州的信鸽。 信鸽是他赠予师姐的,接到信鸽的他又惊又喜,以为师姐终于愿意原谅他,更担忧她的安危,所以擅自率监察卫赶往凌雀山庄。 回到京都,师姐却只想脱离他,要求他将之前的事都忘掉,可发生过的事,怎么可能当作没有。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们的争吵越发激烈,她不停地提及师兄,也不停地激怒他,于是他将师姐关在这里,同他在一起。 花玉满的呼吸不禁放重,面颊微红,身后的男人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他轻蹭了下她的颈侧,声线沉哑且柔和,“再来一次可好。” 随着他的手去的方向,花玉满微缩身子,语气有些气恼,“你别...如此......” 明明夜里刚做过,这又是做什么。 顾风眠按正她的身子,只见青衣揽着肩,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他温声道:“师姐以前不是最疼我的吗。” 他语气像是在委屈,花玉满别开面容,心绪凌乱。 他们自幼一同长大,因他最年幼,也最为乖巧,所以她身为师姐,对他多了些关心,也曾有过亲密的举动。 仅仅止步于他少年时的帮忙而已,况且也只是用手,仅仅一次,并非如此过分的逾越,事到如今,愈演愈烈,使得她不得不避着他。 顾风眠看着她低垂的眼眸,沉默良久,再次开口时,声线变冷沉,“方才师兄来了,我同他说你和我在一起,他可什么反应都没有。” 花玉满微顿,这才抬眸看向他。 顾风眠轻抚着她耳边的发缕,继续道:“师兄心中另有所系,你何必自讨无趣。” 花玉满低下眉眼,手抵着顾风眠的胸膛,漠然道:“不关你的事。” 辞雪姑娘她见过了,那二人情深意重,她也死心了,只是还轮不到顾风眠来对她说教。 顾风眠凝视着花玉满,她面色愤然,衣衫凌乱,这模样昨儿是吃过苦头的。 檀桌上的橘猫跳下来,在二人榻前轻唤。 僵持许久,顾风眠最终软了心,起身将地上的锦毯捡起来,盖在她身上,语调微冷道:“你休息吧。” 猫儿上了榻,趴在花玉满的怀里,顾风眠淡淡一瞥,选择退出了厢房。 *** 这雨下得连绵,虽不必之前大,但许久未停。 城南相府比往日更为守卫森严,西苑的偏房经过修改,各制融具和铁具皆有。 孟临川尚在研究图纸,玄铁和翎羽玉已送到此处来,用料只够做两次,也就是说孟临川只能失败一次。 卫玠已换下被雨打湿的衣衫,仅过问几句便不再打扰,待到醉音坊传来消息后,转而又要出府前往刑部。 如需救回薛斐然一条命,时间耽搁不得。 京都石板路上雨水潮湿,一辆华贵的马车在细雨中徐徐而来,停在卫相府前。 卫玠刚踏出府门,透着单薄的眼布望见府前的马车,身形顿下来。 只见马车上的车窗被打开,露出萧扶玉的容颜,眉眼弯弯地看过来,朝着他勾勾手指头。 陛下又偷跑出宫了...... 卫玠举步向府前马车走去,万管家于身后撑着油纸伞,他低声吩咐命云峥去趟刑部,管家回应一声是。 来到车前,卫玠单手掀开车帘,里头的萧扶玉玉冠束发,一拢墨蓝的华袍俊美无双,大有翩翩少年郎的姿态,正眼眸带笑地看着他。 而车厢内还有一人,是身着劲装的霍大统领,卫玠未有多做言语,行径利落地上了马车。 落座之后,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萧扶玉凑近卫玠身旁,二人坐得亲近,一旁的霍方多看了几眼。 萧扶玉开口道:“方才得到耳闻,薛婓然去过醉音坊。” 卫玠面色平静,回道:“此事臣会吩咐底下的人去处理。” 萧扶玉攥着他衣袖,浅笑道:“听闻这醉音坊,戏曲动人,是个闲情的去处,朕也没去过几次。” 卫玠眼布下的剑眉微蹙,淡漠开口道:“身为天子,流连烟柳之地,甚为荒唐,如让人认出来,陛下颜面何存。” 萧扶玉是被他训了,略有瘪嘴,转而指了指霍方,“朕倒是想不去也罢,霍大统领为救心上人,一意要前往,朕体恤臣子,便如此走这一趟。” 她得来,怎能不来呢,前世薛斐然怎么死的,她可是记得清楚,若放任卫玠如此找,便耽误时间了。 被推锅上身的霍方一愣,收回目光,掩唇清了清喉,作揖道:“劳烦卫相。” 卫玠仅轻轻颌首回应,这马车去的方向便是醉音坊了,还未确定薛斐然身处何地,自然是不能贸然命刑部出面,过于打草惊蛇,也过于张扬。 碍于霍方在此,萧扶玉没敢将身子靠向卫玠,还是保持着一份距离的。 即便是这样的距离,仍让霍方觉得有些奇怪,卫丞相同皇帝陛下似乎少了些君臣的感觉,想来是十分交好。 皇帝鲜少出宫,百姓不识真容,而在这京都城里,何人不识尤为眼盲的丞相? 估计卫相出入烟柳之地,才是最有悖声誉,最丢颜面的那个吧...... 第46章 醉音坊 所以陛下定要成为仁善严明,心…… 醉音坊,京都最大的秦楼楚馆,也是最大的乐坊,所以门市还是十分气派的。 不像普通青楼,高楼上有红袖招客,而是自视高雅之风,醉音坊有两楼,一楼乃为女妓,一楼则为男风,可谓是各种花色,任君挑选。 但里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什么勾当也都有。 听闻京兆府曾下场管制醉音坊,但派出去的人没能在坊中待一个时辰就退了出来。 后来京兆府曾上奏折提起过此事,醉音坊内有略卖女子儿小童的现象。 萧扶玉还没来得及下批严查,奏折就被监察司的接了过去,说是会对此监管,却没激起什么水花。 据萧扶玉前世所闻,这里头似乎与太后一党有部分牵连,后来太后倒台,卫玠亲审此事,将醉音坊里里外外整顿了一遍。 马车徐徐而来,很快就在风情千万的醉音坊前停下来,下车前萧扶玉还透过窗帘看了几眼,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 随即三人走入醉心坊中,很快便有坊中小厮迎上来,连忙询问道:“三位是来听曲的?” 抬眸便见眼前的人,乃为当朝丞相,小厮一愣,而丞相大人身后还有两个面生的公子。 坊里不少人皆看过来,京都卫丞相自来洁身自好,鲜少近女色,可从未见他出入这种场合,如今这是...... 萧扶玉正要开口回小厮的话,便见一个姿态风俗的美妇人,忙走上来接过小厮的活,谄媚道:“稀客稀客,竟是丞相大人和霍大统领,来醉音坊是找乐子的?” 此人正是醉音坊的老鸨秋菊,算不上这坊内的大管事,但这坊里里外外她皆有一手掌握。 这老鸨毕竟不是普通小厮,见多识广,即便霍方不曾出入烟柳之地,仍是一眼认出霍方,更不用提一旁的卫玠了。 霍方可是太后的人,卫相自来中立,怎会走到一起来,听闻太后有心拉拢卫相,难不成是卫相有所倾向了? 卫玠负手于后,眼布下的眉眼低蹙了下。 还好霍方足够机警,端正了身形。先开口道:“我倒是听闻醉意坊的女子貌美声甜,还不曾来体会一番,今日有雅兴,特邀卫相一游,你这老鸨还不快速速安排个上等雅间,将坊里最好的红牌叫过来唱曲。” 老鸨秋菊听此,笑吟吟连道几声好,领着人往红袖二楼去,越过两个转角便到入了间雅间。 雅间还颇为宽敞,装潢古雅,屏榻桌椅,帏幔香薰,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用具。 三人在此坐下,不过片刻,老鸨便招来几名身姿姣好的女子,说是声名远扬的艺妓,会奏琴会舞曲。 说起来奏琴,萧扶玉下意识看了卫玠一眼,目光缓缓落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记得他的琴艺极好,此生似乎不曾见他奏琴与她听过。 待老鸨退出去后,雅间起了曲律之音,优美动听,几个艺妓如花似玉,眉眼佻媚。 而萧扶玉的心思可不在她们身上,好奇的是这坊里的事,方才那老鸨口里细语念着,坊里新来了几个女子,还需好生调.教。 目光刚往窗口放了一阵,便见有个艺妓端着酒壶给卫玠斟酒,那身子是越靠越近。 而卫玠仍旧面无神色,犹如一棵青松般赤寒而立,都这般冷了,仍不乏女子靠近。 萧扶玉当即低蹙了眉,突然觉得把卫玠一同唤来是个错误的决定,他这张脸着实招女子欢喜。 萧扶玉对那艺妓沉声道:“过这儿来,给小爷斟酒。” 那艺妓叫莲心,抬眸瞧了萧扶玉,盈步来到跟前给她斟酒,“公子生得好俊俏,肤色比女子还好上不少,奴家瞧着好生羡慕。” 萧扶玉冷着脸看着莲心,不予理会她的话,瞧着倒是挺规矩的,她刚端起酒还没得及喝下。 莲心摇着腰肢,又坐回卫玠身旁,盈盈笑语地与之交叹,像是有什么趣事非得在他身边说似的。 萧扶玉看得不快活,端起酒杯走到卫玠身旁,在二人之间坐下来,端着酒道:“今日有幸一见卫丞相风采,属实难得,在下仰慕,与卫丞相敬一杯。” 卫玠略微侧首,手指间就被萧扶玉塞了杯酒,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只听她饮了酒,便指使那艺妓莺歌舞曲。 莲心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起身去奏曲。 萧扶玉则肩抵着卫玠的肩膀,低声细语道:“你敢搂她一下,朕就治你的罪。” 他们可不是真来听曲戏耍的,怎么可以让那些女子黏上来? 卫玠顿了一下,仅唇角微勾,端起酒杯轻品,这舞他也看不到什么,独有个听曲。 既然来了醉音坊,自然不能多耽误时间,之前他便派人在此调查,消息不多,只提到醉音坊近来进了一批女子,其中有一人正是薛斐然的贴身侍女。 只是不知这群被略卖而来的女子被关在何处,还需查看一番。 霍方可顾不得这些闲情雅致的事,一心只关心薛斐然的安危,只是有几个艺妓在此瞧着,不益走动。 正在此时,门外的走道上传来阵阵脚步声,有雅客低声道:“又出事了,这个月不知几次了。” 声音不大,但对于听觉灵敏的卫玠来说尤为明显,萧扶玉而是对外头的阵阵脚步声起了兴许,道:“去看看。” 言罢,她站起身来朝雅间外走去,而卫玠掸了衣摆,随行于她身后,而霍方见此,出了雅间。 楼台走道上,不少客人从东面避回来,众人也是一脸的晦气嫌弃,唯有醉音坊的小厮们匆匆赶过来。 原在雅间内奏琴的艺妓们也跟了出去,神色自若地瞧了瞧东面的去处,莲心道:“估计又是哪个丫头犯了错事,挨了客人的打,这在醉音坊里是常事了,大人不必在意。” 卫玠神色不动,这可不像是什么挨打的动静,像是有什么死人的事。 莲心瞥了瞥卫玠的面孔,又道:“大人们还是随奴家回去听曲吧。” 卫玠侧过身来,透过白色眼布,朦胧的视线里不见萧扶玉的身影,他薄唇略微紧抿,方才还在身旁,转眼就没了踪迹? *** 醉音坊沿着东面的走道过去,客人变得少了许多,廊坊清雅秀丽,直走下去便是坊内的后院。 萧扶玉脚步放得极轻,张望四野,也看不出是出了什么事,难得人人耸动。 直到有一间房门正敞开着,坊内的老鸨神色不悦,单手叉着腰,带着几个人走入房里。 萧扶玉几分疑惑,寻到一角较为隐蔽的窗牖前,猫着身子,透过镂空的孔往里头瞧。 只见那老鸨正在房间中央,一手捂着鼻子,而屏榻躺着一个女孩使得萧扶玉瞳仁微缩。 那女孩赤.裸着身子,满身紫青的痕迹,更是秽污不堪,双目怔怔瞪着,显然已经没有了气息,简直是草菅人命,令人心惊。 这就是众人说晦气,避而不及的事...... 老鸨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则指挥小厮将女孩的尸体同草布包起来,抬下去随便埋了。 房内浓重的血腥味,老鸨扇了扇鼻前,如同看一件被损坏的物件,不悦道:“这七爷每次来用要弄死个姑娘,这样下去,咱醉音坊都没姑娘了,这哪受得住啊。” 一旁的管事道:“姑奶奶,你快别说了,人还没走呢,这话要给爷听了去,可没好果子吃,咱还得仰仗着他呢,你还是快将正事办了。” 老鸨则哼了一声,也不敢再说一句不满。 窗牖之外的萧扶玉缓下心绪,只道这七爷是何许人也,听这二人的口吻,这人身份非凡,颇有势力。 在京都,可没有那个叫七爷的权贵之人,人命在这醉音坊里就如此凉薄冷漠了吗,将女子玩弄成这种不堪入目的模样。 萧扶玉深感厌恶,浑身不适。 里头的小厮们将女子的尸体收拾好,便要抬着人退出来。 萧扶玉退下窗牖前,怎料一脚踩空,欲要摔跤,差点露出声来,忽然一只修长的手掌伸来捂住她的嘴唇,往后倒的身子撞倒一堵结实的胸膛。 萧扶玉心头一惊,抬首看去,在她身后的正是卫玠,他神色沉凝,揽着她的身子转入拐角里。 厢房里,女子的尸体被抬出来,往后院而去,老鸨则在众人身后。 卫玠轻瞥了一眼,缓缓松开萧扶玉的唇,她显然没有从方才事中平静下来,那个女孩摸约才刚至及笄的年纪,死得太惨了。 “她......” 卫玠面容冷静,接过她的话来,低语道:“那是薛斐然的侍女。” “薛斐然?”萧扶玉怔了怔,接着道:“那她本人岂不是出了事?” 卫玠抿着唇,没有作回应,这种事他也说不准,抓起她的手,步伐轻缓地跟随老鸨去的方向。 萧扶玉眉头紧锁,草菅人命,略卖人口,难怪京兆府对醉音坊颇有争议,碍于坊内背后的势力不得不收手。 这就是监察司监管的结果?是监管还是纵容,为官不正,如今谍阁两司之一令人心寒。 萧扶玉跟在卫玠身旁,轻睨他的侧颜,道:“刚才的你都看见了?” 卫玠沉声回一字嗯,萧扶玉喃喃道:“这七爷不简单,是有人化名在此作恶,纵容这样的场合出现,身为曲坊自当以戏曲音律为重,却成了买卖女色,罔顾人伦的存在,不知这坊中还有多少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存在。” 卫玠步伐微顿,侧首对向她,缓缓道:“之后回去再说。” 这里吵杂,先寻到薛婓然的踪迹,他已派云峥前去命刑部捕头率人来此。 卫玠握着她的手腕,谨慎地走在长廊中。他语气不紧不慢,意味严肃的补充道:“所以陛下定要成为仁善严明,心系百姓的君主。” 萧扶玉紧抿着唇,心绪微酸,缓缓回道:“自然。” 前世卫玠死后,她一直都在朝着这个目标而努力,因为她知道,这是他想看到的。 第47章 救人 戚公公藏身多年,竟不想是个男人…… 在人迹稀少的后院处,门前停着一辆简陋的板车,醉音坊的小厮将用草席包裹住的尸体抬上板车。 老鸨给了那拉车的男子里几两银子,吩咐将尸体处理好,莫让人发现。 待事处理得差不多时,领着几个小厮往回走,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几人回首,身形颀长的卫丞相出现在眼前,老鸨顿时神露紧张,未等几个小厮反应过来,他便已至跟前,几招之下纷纷倒地。 老鸨倒吸了口气,一点点往后退,望着不远处的卫丞相,道:“丞相大人这是做什么,奴家都是正经做生意的,可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啊......” 言语刚落,腰后就被一形似匕首般的利物抵住,老鸨心头一抖,身后有人言语,“正经做生意?那方才的尸首是什么?” 老鸨侧首,只见先前与卫丞相共处于雅间的秀雅男子,站在她身后,手里的匕首丝毫不客气的抵着她的腰。 老鸨摇手苦道:“二位饶命,那姑娘都是客人弄死的,跟奴家没关系,奴家也是没法子呀。” “如不是你助纣为虐,又怎会如此?”身后的萧扶玉冷道。 老鸨道:“尔等都是权贵之人,我一个老百姓又怎能与之相争,还不是得言听计从。” “少说废话。”萧扶玉拽着老鸨拖入窄小的角落里,接着开口道:“本公子问你,前两日醉音坊可是新进了一批女子?” 老鸨眼下被她抵着刀,也不敢乱来,看了眼站在转口处的卫玠,忙点了头。 萧扶玉继续道:“里面可是有一个叫薛斐然的女子。” 老鸨听到这个名字显然有些神色慌乱,没有立即回答,见此,萧扶玉将匕首移到她的脖颈处,划破了一丝皮。 老鸨是个惜命之人,很快便把话说了出来,“有...有这么一个女子,但这女子是七爷带来的,奴家也只是负责调.教,谁知这女子烈得很,打得皮开肉绽都不见服软。” 这已不是第一次提及七爷这个人物,看来与醉音坊关联不浅,不像是单纯的客人了。 卫玠冷漠地开口道:“七爷是谁。” 老鸨哽着声道:“是...是上面派下来的人,醉音坊没少有他罩着,行迹身份自来神秘,奴家也不知是何许人也,只知他颇有权势。” 萧扶玉眼目微狭,“上面?” 老鸨连忙接过话来,“这上面是谁,都是密而不宣的事了吧,心里清楚便好,说不得说不得。” 上面的身份自然是那位全嘉朝最为金贵的那位太后娘娘,这醉音坊的收益有不少都是流入太后的口袋里。 而且太后又极力与醉音坊撇开关系,不得任何人提及,毕竟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太后,怎愿沾染这下九流的事,说到底还是为了个钱事。 卫玠面无神色,冷道:“薛斐然是谁,在这京城里,你不会不知道吧。” 老鸨本意不想回答,奈何萧扶玉的匕首越抵越紧,只能道:“知道又如何,奴家这也是那人钱财□□,人是上面说要解决的,谁还当她是薛家大小姐。” 卫玠继续追问道:“此女现在身在何处。” 老鸨战战栗栗地回道:“方才得了话,将这人送往七爷的房间,这七爷下手素来狠毒,死在他手里的姑娘可不计其数。” 萧扶玉眉头紧锁,眼下是不能再耽搁了,不然又是一条人命,今儿为的就是薛斐然,她将老鸨推了一把,“那就由你带路。” 老鸨咽了下口水,看向卫丞相漠然无情的容颜,不得不引路前去。 醉音坊的后院是颇为宽广的,游廊曲折,萧扶玉心急,催促不止一次。 直到停在一所庭院之外,那老鸨不敢再跟进去,说这七爷武功非凡,感官灵敏,进去会被发现的。 老鸨贪生怕死,萧扶玉只好放她离去,人刚走不久只听庭院内传来呼喊声,是女子的声音。 萧扶玉和卫玠不得再磨蹭,连忙走进庭院里,这庭院也颇为古怪,摆放着各式酒水,其中一尊大酒缸都能容下一人了。 看来这七爷有酿酒的爱好,时常将酒水酿在此处。 随着房间传出的女子哭声,二人连忙走近,透过未敞的窗户,只见一容貌秀美的女子,手臂的衣袖被撕破了一大口子,蜷缩在地上哭泣不止。 这女子的容貌正是他们寻迹已久的薛斐然,房间还有一男人坐在她身前的椅子上,由于是背着身,看不清长相。 薛斐然显然是被人打过,身上伤痕不断,哭泣道:“我什么都没看到,求求你放过我,我是薛家嫡女,祖母怎会对我如此狠心。” 只见那男人抬起脚,踩在薛斐然腿上的伤痕处,听着她的哀嚎不已,“将你送来此处的正是太后,你不信也得信,你这条命已经不值钱了,我还会骗你不成。” 门外的萧扶玉见此,心口一紧,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身旁的卫玠不再耽搁,正要推门而入,却被她制止。 萧扶玉道:“我来。” 薛斐然自来心慕卫玠,英雄救美的事怎能让他来,到时使得薛斐然更加难以心悦卫玠了怎么办。 房间内的男人一顿,似乎察觉到了房外二人的动静,而萧扶玉将卫玠按下后,起身过去,一把将房门推开,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只银针朝着萧扶玉飞射而过,她心一抖,连忙侧首避之,银针插入身后的梁柱上。 不远处的卫玠紧锁眉头,他戴着眼罩,银针过细没能注意到,但见萧扶玉的迅速避开,想来是有什么利物飞出来了。 萧扶玉屏了呼吸,她虽然只会点三脚猫功夫,还好足够机警敏捷,不然这针非得往她脸上来。 萧扶玉回过首看向房间内,现在里头的男人指间持着针,是她震惊的不是他指间的银针,而是这人虽着装不同,但长相与一人如出一辙。 她指向那人,冷喝道:“戚德海!” 见皇帝出现在这里,戚德海显然有略微怔神,面色铁青下来,既然皇帝在此,想必身边必有人相护跟随,眼下要是伤了皇帝,便是出了大祸。 萧扶玉斥道:“好啊,戚公公藏身多年,竟不想是个男人,底下那东西没清干净!” 薛斐然眼含泪水,怔怔看着拦在门口的皇帝陛下,忽然觉得这清瘦秀小的男子,突然变得高大起来。 戚德海冷着面容,道:“奴才不过是太后办事,与皇帝陛下无关,陛下不如专心在这醉音坊里饮酒寻欢。” 言罢,他单手便抓起地上的薛斐然,欲要拖出房间离去。 萧扶玉则道:“将薛斐然留下。” 见戚德海无视于她,情急之下将匕首掷出,奈何手法不太好,与他的肩膀险险擦过。 既然这人是戚德海,她这点功夫可不是他的对手。 戚德海道,“陛下还是退下吧,就当此事与您无关。” 言语之中,戚德海正要出掌将萧扶玉推开,忽然一抹白衣略过,搂着萧扶玉避开他的掌风。 戚德海抬眸看去,来者正是丞相卫玠,他冷道:“你果然在附近,看来陛下此行是你在怂恿。” 卫玠则查看几眼尚且无事的萧扶玉,放下她后,才回道:“醉音坊凌虐女子,略卖人口之事频出,陛下体恤民心,自然要微服私访,一探究竟,竟不想倒是有了不一样的收获。” 戚德海眉眼微冷,将薛斐然扔下,他功力高深,不过区区一青年小辈岂是他的对手,要比还是让当年的谍阁卫首尊来吧。 “想治咱家的罪,那倒要看看尔等拦不拦得住咱家!” 只见他脚底一横,一股凌厉的气势轰然而起,似有树叶晃动。 卫玠当即脸色一沉,将萧扶玉按往身后护住,这老东西常年伴在太后身旁,武功深厚,京都可一战之人屈指可数,单单他一人是难以应对的。 此时又无长剑傍身,赤手空拳的确是他的弱点,但醉音坊内,还有一人,眼下只能拖延时间等他赶来。 卫玠微微低眸,对萧扶玉道:“陛下躲远点。” 萧扶玉揪他的衣摆,担忧道:“那你...” 只见卫玠蹙了下眉,萧扶玉不敢在磨蹭,往后躲远。 戚德海见此,疾步上前一掌直向卫玠而来,出招狠厉,之前太后还有心拉拢卫玠,如今看来以没有必要了,只怪这人不知好歹,屡屡阻挠在前。 今日便好好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这权势之争岂能有他一份? 这一掌出招之重,卫玠不敢硬接,对于戚德海的招式,处处躲避防守。 萧扶玉咽了下喉,连忙跑到薛斐然身旁将她扶起来,询问可有大碍。 薛婓然浑身是伤,狼狈不堪,还不忘朝萧扶玉行礼,满眼泪水,“斐然谢过陛下救命之恩。” 情况紧急,萧扶玉也没多详细询问薛斐然为何遭到太后的赶尽杀绝,不过的确是她发现太后与戚德海的秘密。 只是戚德海这个老毒物,动了别的心思,薛斐然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养的细皮嫩肉的,就如此勒死太过可惜,于是留着多玩几日。 戚德海伺候太后多年,在醉音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牲畜,专喜凌.虐及笄不久的少女,荒.淫无道。 这也就是薛斐然被带到这里的原因,不过此事太后似乎尚未知情。 萧扶玉与薛斐然几句话结束,而另一方与戚德海打斗的卫玠,功力不及,以双臂生生挡下戚德海一掌,连连后退数步,身躯重重摔在墙壁之上。 卫玠闷吭一声,吃痛不已,戚德海非普通敌手,的确不好应对,不然也不会如此得到太后看重。 萧扶玉见此,惊呼一声:“卫玠!” 而戚德海仍在步步紧逼,一掌袭来,好在卫玠躲避迅速,那一掌打在了墙壁之上,顿时起了几缕裂缝。 萧扶玉心中怒火丛生起来,霍方这个壮汉怎么还没来,跑哪去了! 第48章 擒拿 这老东西栽她手里,可谓是大有所…… 萧扶玉当即低声怒斥一句,“这霍方,你若再不出现,自己心上人就要没了!” 薛斐然听到霍方的名字一愣,随即庭院之外传来一阵响声,萧扶玉口中念叨的人,正手提佩刀一跃而来,来得分外及时。 只见那把寒光闪闪的大刀直直向戚德海砍去,戚德海当即不再紧逼向卫玠出招,躲避砍来的大刀。 戚德海定睛一瞧,来者乃为霍方,斥骂道:“你这蛮子可知是向谁出刀!” 霍方乃为太后门下党羽,萧扶玉与卫玠本意是不想命他过于露面的,以免令人过早察觉他已转向于皇帝手下。 不过眼下情势非一般,再不来就出事了。 霍方本是醉音坊前蹲守,查看情况,见二人迟迟不归,心有不安,这才急急入后院而来,听见庭内打斗声,自然不敢磨蹭,拔刀而入。 霍方将卫玠放在雅间的长剑抛出,有了剑器,对于卫玠来说就好很多了。 戚德海见这一幕,情况已经很明显了,他脸色更加冷沉,道:“想不到太后待你恩重如山,霍大统领竟然叛变于此。” 戚德海又看向萧扶玉,“太后娘娘与老奴还是真是小看皇帝陛下了。” 霍方看向伤痕累累的薛斐然,咬牙切齿回道:“倘若真是恩重如山,那斐然怎会出现在这里,太后不过是个心狠手辣的毒妇,如你一样,是个畜生。” 言语中,卫玠已然将剑鞘□□,戚德海见势不妙,已然带不走薛斐然了,此女知道的太多,今日也不能活! 众人还未意识过来,戚德海便向薛斐然攻去,势必要那下此女的命。 萧扶玉抓起薛斐然的手连连退去,她没啥厉害的本事,就逃跑最厉害,奈何薛斐然伤势过重,手脚哪比她利索。 卫玠二人见此,连忙上前阻拦戚德海,庭院之中不少酒壶,戚德海则以酒壶掷出。 萧扶玉拉着薛斐然躲在巨大的酒缸之后,只见戚德海生生用手将霍方的大刀折断,刀刃落于地面,发出铮地一声,可见其功力深厚。 别说负伤的薛斐然,萧扶玉都不敢吃他一掌,这一掌打过来,半身不遂都有可能。 戚德海甩开一人之后,很快就来到萧扶玉身旁,他道:“老奴今日只索薛斐然的命,如若陛下阻拦,就勿怪老奴出手伤到陛下了!” 话语一落,凌厉老辣的掌风向萧扶玉二人袭来,萧扶玉连忙躲避而去,怒斥道:“大胆奴才,朕乃为皇帝,岂敢犯上作乱,罔顾皇权,诛以斩首!” 戚德海戾气横生,回道:“就凭这两名小辈,就想把老奴拿下?陛下简直痴人说梦,皇权早已不复存在,嘉朝乃为太后当家!” 言罢,一掌拍向薛斐然,萧扶玉手脚极快,立马将薛斐然推开,戚德海一掌则拍在了二人身后的巨大酒缸上。 只听一阵细微的碎裂声,萧扶玉微微挑眉,“戚公公话说得太早了点。” 戚德海微怔,只见那酒缸顷刻破碎开来,一股汹涌的酒水倾涌而去,来势迅猛,直向二人冲击而来。 戚德海欲要躲避却被萧扶玉踩住衣摆,酒缸的碎片重重冲打在他那张老脸上,划得血肉模糊。 而萧扶玉连忙蹲下身,不可避免地喝了好几口酒水,趴在地上,趁着突如其来酒水的冲击力,卫玠趁此向戚德海出招。 尽管如此,戚德海仍旧心有提防,指间齐发数支银针,皆被卫玠以剑挡下,即便如此也没抵过霍方从身后偷袭。 戚德海生生受了一拳之后,满地酒水之处脱身而出,当即闷声吐出一口血迹,此刻他披头散发,满身酒水,尤为狼狈。 戚德海杀不了薛斐然,便心生逃跑,不过今日卫玠二人是不打算让戚德海逃走了。 而正此时,身着墨色劲装的云峥已至,他从庭院屋檐之上,半跪道:“大人,刑部提督已率人赶至醉音坊,尊听大人差遣。” 得知卫玠早有准备,招刑部的人赶至此处,戚德海老脸气得直颤,怒斥道:“你若敢动咱家,太后定不会放过尔等!” 卫玠提剑向他发难,言语冷漠,“戚公公蓄意谋害陛下,本已是死罪难逃,太后如何保得了你。” 戚德海掌掌挡下卫玠的剑,应对一人还行,若应对三人便分外吃力了,霍方混迹军中,在年轻一辈中,实力不菲,又来一个侍卫云峥,显然他难逃一劫。 果然不过区区几招,戚德海便被卫玠中伤大腿,倒于地不起。 不远处的萧扶玉耀眼摇摇晃晃地坐起身来,薛斐然连忙凑到她身旁,“陛下没事吧!” 萧扶玉顿了顿,摆摆手道:“朕是无大碍,就是有点晕,这酒挺...挺烈的。” 言语刚落下,便见刑部提督率人冲进庭院内来,当即将戚德海擒拿下来,卫玠则下令严查整顿醉音坊。 萧扶玉望了望眼下情况,不远处的戚德海的腿已被卫玠挑伤,行动被死死限制,让她叫了声好。 虽然此事之后,使得霍方暴露了立场,但这老东西栽她手里,可谓是大有所获。 戚德海落败后,尽显颓然之势,仍不忘怒视着卫玠等人,“太后迟早会来救咱家的,区区刑部岂敢与监察司相比!” 若不是他一时对薛斐然起了贪念,又怎会被擒下,早应将薛斐然勒死,何须动这恻隐之心! 萧扶玉冷瞥一眼他,大手一挥,“押下去。” 戚德海就如此被官兵以镣铐相扣,押着退下。 此时已是傍晚之时,夕阳余晖,晚霞映照,庭院内满是酒香,蔓延至后院之外。 萧扶玉全身湿透,酒味浓重,像个可怜的落汤鸡,尽显身姿秀雅,好在刚才众人的关注点在戚德海身上,卫玠将长剑收起,脱下外衣披于她肩膀上。 萧扶玉则看看卫玠的模样,方才是见他挡了一掌的,不知如何了。 碍于众人在场,二人没有过于的亲密,卫玠自然能感觉到她关怀的眼神,低声道:“一些小伤,陛下不必担心。” 萧扶玉虽还有挂念,但不好过多的追问,便轻轻颌首。 而一旁的霍方终于放下心,走到薛斐然身旁,倍加关心,而薛斐然的眼眸却眼巴巴地在萧扶玉和卫玠身上回来打量。 萧扶玉见此,开口道:“薛姑娘莫看朕,此行是霍统领向朕请命救你,你应该感激之人乃为霍统领。” 薛斐然转而看向霍方,愣了愣,便抽搭搭的哭了起来,这几日她是尝遍了人生苦味。 怎么都想不到曾疼爱她的家族,转眼就对她狠心抛弃,不管不问,祖母也没有以前那般慈爱。 来救她的竟是她不曾了解过的陛下,和最讨厌的高大个霍方,委屈之情顿时涌来。 霍方尽管粗糙,但哄起女子来还算分外小心翼翼,这不,轻轻拍姑娘的后背。 萧扶玉看着薛斐然,只道是这女子回薛家是不行了,估计早被薛家所抛弃,太后又岂会放过她,再者,入了这醉音坊,尽管尚在清白,在外人眼里也是个不清不白的名声。 这就得看霍方怎么安置她,若介于男女之别,萧扶玉身为皇帝,出面安置薛斐然也可。 萧扶玉满身酒水,脑子昏沉,也不能在此多待了,还需早些换身干衣裳,但她又不肯穿他人的衣裳,只能尽早回宫。 萧扶玉是喝了不少酒的,还没走几步,脸就红起来,终于走到醉音坊门口时,她的身子都撑不住,无力起来,还道了几句,“这酒后劲怪大的。” 卫玠几番想将她揽近怀中,却又碍于旁人,不得不保持距离。 醉音坊的事动静不小,很快就闹得沸沸扬扬的,负责管辖京都的京兆府尹很快就得到消息,急急赶到醉音坊,连忙朝着皇帝行礼鞠躬。 此次陛下微服私访,整查醉音坊,亦是解决京都的一大毒瘤之地。更不用说此行将戚德海擒下,明眼人都猜到,陛下是要与太后撕破脸皮相对了。 京兆府尹声道必将醉音坊底下的黑市一同铲除干净,给百姓,给陛下交代,往后定不再劳费陛下私服暗访民情。 铲除黑市?因太后执掌监察司,这京都的黑市,早与她关联可不少,言下之意就是与太后立场相对。 卫玠见一向中立的京兆府尹站了队,应是凌雀山庄一案,和这次醉音坊拿下戚德海,使得京兆府尹对皇帝陛下改观,才就此作出选择。 奈何皇帝陛下此刻误打误撞喝了酒,醉醺醺的,哪里能猜出京兆府尹的心思。 她连道几声好后,就被卫玠把话接过来,吩咐京兆府尹协助刑部调查醉音坊一事, 随之,醉头醉脑的萧扶玉被卫玠扶上马车,起驾回宫。 而晚来一步的监察司被京兆府的人挡在醉音坊之外,乃为陛下口谕,任何人不得插手刑部整查醉音坊一案。 因此,监察司众人只能在外干瞪眼,忙命人将戚德海被擒的消息传往皇城慈心宫。 繁华一览无余的京都城中,灰暗的天色渐渐笼罩,街道上百姓已点上灯火,烟火气息十足。 回宫的马车上,云峥坐于车前赶马,车后还有数名护卫紧随,一路行驶,道路平坦。 车厢内,萧扶玉醉意朦胧,湿哒哒的外衣已被脱下,放置一旁的坐榻上。 萧扶玉觉得冷,指尖冰凉,只顾着往卫玠怀里钻,身上的酒水将他的衣衫都弄湿,脸蛋又烫烫的。 卫玠拿这个小酒鬼没法子,只能任由她趴在他身上,时不时催促云峥快些。 萧扶玉是有些迷糊了,扒着他的衣襟,问道:“可有受伤,方才有见你吃痛,我帮你揉揉。” “乖一点。”卫玠用巾帕擦了擦她的湿发,“陛下不压着臣便已很好。” 萧扶玉将手伸进他衣襟里,揉着他的胸口,动作轻缓,“可是这里?” 见卫玠下意识低眉,没有反驳,她忙哄着道:“不疼不疼。” 被酒水洗了个澡的萧扶玉,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酒香。 卫玠微顿,胸口处隐隐的闷痛被她一点点揉开,他轻轻揽着她的腰肢,道一声谢过,薄唇轻蹭她柔软的唇瓣,好似尝了口酒。 第49章 醒酒 留下来,我想和你在一起 待马车停在宫阕外时,天色已完全黑下,四处灯火阑珊,显得有些灰暗。 苏长瑞早已命人抬着龙辇前来接应,仅点着一盏灯笼,并不张扬。 马车处,萧扶玉将手放在卫玠手上,踩着梅花凳下车,因酒的作用,她身子有些不稳。 萧扶玉指间微微握紧卫玠的手,轻语道:“今日卫丞相不得回府。” 卫玠的衣衫有些凌乱,抬眸瞧她,面颊红扑扑的,一身的酒水,衣衫潮湿,尤为狼狈。 他还未开口回话,萧扶玉便佯装脚下的梅花凳不稳,朝他倾倒过来,卫玠只好托稳她的身子,她则在他颈窝处,轻声细语道:“留下来,我想和你在一起。” 说的小声,仅卫玠听得清,他微微抿唇,将萧扶玉扶端正,下了马车。 一旁的云峥不解地看着二人,但被自家大人横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卫玠知道她是醉了,却任由她牵着手,苏长瑞将厚实的裘衣给萧扶玉披上,以免着凉。 在灯火阑珊的宫廊中,萧扶玉被抬回玄华宫,沐浴更衣洗去身上酒水,也不知她误打误撞地喝了多少,迟迟没能醒酒。 寝殿宽敞,灯火通明,地上陈铺着柔软的绒垫,摆一檀桌上面置放着一碗醒酒汤,还有些药瓶。 五月的夜并不寒凉,萧扶玉身着一拢淡金色的华衣卧在绒垫上,身段窈窕,纤腿白皙。 她双眸半阖,似在小憩,即便沐浴过后,脸上的红晕都还未消退,清理过的长发已被侍女擦干,披搭于肩膀,再无半点酒水气息。 卫玠沐浴出来,见到的便是如此的画面,萧扶玉是由侍女伺候更衣的,眼下又在绒垫上睡着,一旁的醒酒汤她一口没动。 今日的确是有些疲累,不过结果是好的。 卫玠走过去,俯下来欲将萧扶玉抱起来,手掌刚揽上细腰,她便转醒过来,揉着惺忪的眼睛,坐起身来。 二人相坐而对,萧扶玉轻轻打了个哈欠,还在有些昏沉,却问道:“今日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从醉音坊里头出来,她都迷迷糊糊的,也没弄清怎么一回事,就被带上了马车,只记得按着卫玠揉胸口,揉着揉着还净将他的衣衫弄乱。 萧扶玉的衣衫宽松,衣口处肌肤雪白,卫玠的视线缓缓掠过,淡淡道:“刑部已将戚德海关押至地牢。” 卫玠神色平静,伸手拢着她微敞的衣口,“方才慈心宫来人,苏长瑞以陛下酒醉为由给挡了回去。” 他口吻说得轻描淡写,分外淡漠。 萧扶玉低眸瞧着他修长的手指将衣口拢好,还贴心地将扣子系上,将那抹春色遮掩的严实。 她微微瘪唇,分明自己是露给他看的,这倒好,他给系上了,生怕她衣衫不整。 萧扶玉抿着唇,转而看向檀桌上的药瓶,是怕卫玠胸口的内伤严重,让苏长瑞去刘太医那拿来活血通络的药。 她往手掌里倒了一粒,轻轻道:“缓解内伤用的。” 言罢,便塞进他口中。 卫玠平静地咽下去,尝了几口茶,这伤只是不算重,他本不打算管,奈何她挂记着。 卫玠刚将茶杯放下,萧扶玉便探过来,轻轻扒着他的衣衫,之前肩膀处的伤口差不多已愈,仅剩淡粉的疤痕。 她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淡到可以忽略不计,正低着脑袋看他胸口可有淤青,卫玠的手掌捧上她的脸蛋,将脑袋抬上来。 二人相视着,萧扶玉轻轻扬唇,他的衿带也被弄得松散,卫玠开口道:“陛下把醒酒汤喝了吧。” 萧扶玉的面颊轻蹭他的手掌,道:“我已经醒酒了。” 言罢,她探着身子,扑过来将卫玠按倒,双膝跪在他腰间两侧,伏在他的身上,轻轻道:“你搂着我。” 卫玠看着她红润的面容,微微侧首,在檀桌底下发现被藏起来的酒壶,看来是喝完的。 皇帝爱酒,是朝内外官臣皆知的事,自成婚那回被他勒令不得随意喝酒后,她便没怎么碰到酒,这次尝了点味后,馋了吧。 萧扶玉带着水气的桃花眼还在看着他,卫玠回过眸来,道:“陛下又喝了?” 萧扶玉一顿,然后摇头,“没有。” 卫玠的目光从她的绛唇滑落到玉颈,不知何时,衣口上的盘扣又被她解开了,衣底下的肌肤一览无遗,隐约可见那淡淡晕红。 他双手握住她的细腰,微敛心神,“陛下不是困乏?” 萧扶玉并没有立马回答他,柔软的身子趴下来,凑近他的薄唇轻轻舔舐,温软可人,来到他的唇齿间,却被他咬了一口舌尖。 萧扶玉缩了回去,瘪嘴瞧着卫玠,只见他轻叹一声,揽着她坐起身来,温和道:“醉了就好好歇着。” 言罢,卫玠便将萧扶玉打横抱起来,往屏风后的龙榻而去,如这一折腾,有不知要过多久。 回到玄华宫来,宫人便忙着清洗她身上的酒水,好容易了事,她又空腹喝酒,这么久来什么都没吃,他看她是喝酒喝饱了。 萧扶玉被卫玠放在龙榻上坐好,玉嫩的小脚垂在榻前,轻轻拢好衣衫,又见他将醒酒汤端来。 在卫玠微冷的面色下,萧扶玉只能老实地把醒酒汤喝下,这汤是清甜爽口的,喝起来滋味还不错。 萧扶玉心绪微敛,忽然想道:“太后明日应该会来找朕要人。” 卫玠淡然开口,“陛下知道怎么做。” 太后如心系戚德海,自然会来同陛下讨个说法,无论如何人是不会放的,陛下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萧扶玉瞧着他手里的羹匙,盛着淡金的汤,启唇喝下后,道:“若不放人,应少不了太后的报复吧。” 卫玠眸色温和,语气却分外冷沉:“即便有,那也只是暂时的。” 待到金羽令制成,接下来便是该翻出几年前卫熹的案子,卫熹乃为卫玠的二叔,也是最后接手谍阁首尊的人,自他一死,监察司便落在太后手里,且死得蹊跷。 萧扶玉轻睨着他,不再言语。 待她喝完,苏长瑞便令人端来一些清淡的菜肴,蛋羹,闻见香味,萧扶玉便有些饿了。 但由于喝了一碗醒酒汤,肚子里也装不下太多,最后吃不下的,是让卫玠解决了。 夜深人静,不久后寝殿内的灯火熄灭,候在外间的侍女不动声色地准备退下。 或许是酒散了,萧扶玉安静不少,也困倦不少,趴在卫玠的胸膛安然入睡,气息温热。 第50章 细雨 你今日不准回府了! 一夜无梦,无人打扰。 萧扶玉醒来时,天色尚在麻麻亮,伴着丝丝雨声,五月之后是梅雨季,往后的雨下得会更多。 幔帐内显得很宁静,除去雨水声,便是平稳的呼吸声。 身旁的卫玠尚未转醒,睡颜安稳,精壮的身躯也暖洋洋。萧扶玉倍感满足,伸手揽了揽他,终于让她逮到一次他还没起身离去的时候。 这种时刻就算搁在前世,次数也不多,皇宫里卫玠不宜久留,萧扶玉也不曾留过他。 他们很少提及感情,但偶尔他说的几句情话,萧扶玉都很喜欢听,却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是取悦她。 微暗的视线里,萧扶玉的目光落在卫玠微抿的唇上,而今生嘴唇如同被上了锁,吐不出一句情话。 殿外雨水下得更重了,淅淅沥沥的。 卫玠似乎有转醒的迹象,萧扶玉忙合上双眸,双手紧搂着他,佯装还未醒来。 只听他抬手轻揉鼻梁,尚在惺忪中,顿了片刻试图起身撩开幔帐,奈何萧扶玉搂着他不放。 似乎安静了片刻,直到卫玠轻微侧身,萧扶玉心间轻怔,被褥里那物件矗立于她腿处,分外明显,似乎是故意的。 卫玠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陛下。” 萧扶玉这才松开双手,不知所措地抬眸看他,卫玠眼里有着一丝无奈,不过这不奇怪,早晨时总会有动静。 萧扶玉跟随着卫玠坐起身来,锦丝被褥从肩上滑落,单薄的衣衫略有凌乱,身姿姣好。 幔帐内气氛温热,并不寒凉,她瞧着眼前的男人,又低眸瞥向那被撑起的布面,尺量惊人。 随时辰尚早,但转眼天就已亮起。 不知过了多久,侍女将衣袍和洗具端进来,放在屏风外,便匆匆退出去。 龙榻上的帏幔不知从何时起,被撩起挂于榻侧,萧扶玉低着首,如瀑般的青丝长发披搭于背后,她坐在榻上,不知在想什么。 立于榻前的卫玠伸手轻钳住她的下巴,将面容抬起来,眉目娇媚,唇红莹润,却与平日的她有所不同。 萧扶玉耳尖烫得厉害,眸色里有丝难为情,任由他指间的锦帕擦拭她面上之物,还有纤长睫毛上的,动作温柔。 不知适才他是故意的还是真没忍住,害得她咽了些许,忽然略粗的指腹停在她的唇瓣轻抚,他道了一句抱歉。 萧扶玉轻哼一声,怦怦的心跳声还未缓下,卫玠则放下她的下巴,将锦帕扔回清水里,他神色略微不自然,端了漱水给她。 不过头一次如此,她分外笨拙,他像未经人事的初次似的,使她措手不及。 片刻后,萧扶玉被卫玠扶下榻,他揽过她的身子将束胸衣穿上,应是怕她勒,系得并不紧,还是能可见丰满。 萧扶玉自来被人伺候穿衣惯了,很多衣裳自己也不太会穿,她也很喜欢卫玠为她更衣。 卫玠收回系着束衣的手时,有意无意蹭了蹭温软,萧扶玉本就易敏.感,便难为情地侧了下身,抬眸瞧着他的容颜,似乎在笑。 萧扶玉便用手指戳他的俊脸,“不准笑。” 卫玠轻敛眉目,看着她微红的容颜,略有沉默,忽然有一瞬间想知道前世他死后的事,轻嚅了下唇又什么都没提。 萧扶玉的指尖攥着袖口,开口道:“说句好听的来听听。” 毕竟是个女子,自然也喜欢听情话,尤其是从卫玠口中说出来的。 卫玠微顿,系好她的衣袍后放下手,道:“说什么。” 萧扶玉蹙一下眉,道:“你倒是硬要朕教吗。” 卫玠则看着她不语,凑近过来同她亲昵,与之鼻尖蹭了蹭。 萧扶玉好气又好笑,自行想了想,将朕换做我,道:“我在你心中可重要?” 卫玠语气不紧不慢,“自然重要。” 国之君主,如何不重要。 萧扶玉便又道:“可是你心尖尖上的人?” 心尖尖......? 亦不知她是从哪里学来的词,这样的话问出来,卫玠难免心有沉凝,但仍会回她一声嗯。 萧扶玉扬唇一笑,轻轻踮脚,道:“那喊一声心肝儿给我听。” 卫玠显然一怔,却合上薄唇,他侧过身将自己的衣物整理得一丝不苟,“陛下说笑。” 萧扶玉见他避开了话,有些不悦,转到他身前,“你岂是不敢喊。” 卫玠回道:“臣不敢。” “我允许你如此喊。”萧扶玉拉住他的手臂,略有沉默后,继续道:“你哪里是不敢,你是不愿意。” 她顿时低落下来,仿若脸上写着三个字‘不开心’。 卫玠微顿,如今她花招多,总有百般种理由磨着他,以前她亦不这样,偏偏如今,又娇气又黏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萧扶玉攥着他的衣袖不放,卫玠沉凝片刻,只好回道:“臣如何喊得出口。” 萧扶玉道:“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我乐意听。” 外头落雨声淅沥,并没有半分停下的迹象。 二人正僵持着,苏长瑞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陛下,太后来了。” 听此,二人皆眉目一沉,萧扶玉有几分被打断话题的不悦,与卫玠相视一眼,不得不收敛心神。 这太后来得还挺早,看来是要人心切。 *** 玄华宫外殿内,气氛尤为沉重,桌上斟的茶水放了有一会儿,已然温下来。 黄梨花座位上的妇人衣裳华贵典雅,发饰雍容繁琐,看得出她保养极好,却冷沉着面容,使得周身的人大气不敢出。 片刻后,身着玄金华服的萧扶玉越过门槛走进来,衣饰整洁,玉冠束发,翩翩少年郎。 听着声,薛太后微狭着眉眼看过去,冷幽幽道:“皇帝是越发目无尊长了,竟让哀家等着。” 萧扶玉来到跟前,还颇为端正地行了礼,“太后来得着实早,朕都还没起,自然要梳发更衣好,再来见太后,难不成衣衫不整的就是敬重长辈了?” 听皇帝驳话的口吻,薛太后冷哼一声,“没大没小!” 萧扶玉也不予答腔,寻圈椅坐下来,捻起桌上的糕点尝着。 薛太后尽管不悦,亦不愿再同她于此类事中多费口舌,提起此行的目的:“昨儿醉音坊的事,皇帝就不必管了,既为京都诸事,交于监察司去处理便是。” “监察司负责监察百官,查办官僚案件,醉音坊乃为民案。”萧扶玉抬了抬眼皮,吃着糕点,“八杆子打不到一起,何必劳烦监察司出马,朕看刑部来办正好。” 薛太后眉头微竖,戴满玛瑙戒的手掌在桌上一拍,低斥道:“刑部办案,倒是办到哀家头上来了。” 之前皇帝可谓是言听计从,自年初便开始屡次顶撞她,目中无人,她是给的教训少了。 萧扶玉瞧向薛太后,无半点被其震慑到,则是嗤笑一声,“太后说的是戚德海?” 她将吃到一半的糕点放下,声线逐渐冷沉,“戚德海于醉音坊随意虐杀女子,略卖人口,公然行刺于朕,此乃罪大恶极,太后此话之意,戚德海可是受太后指使?!” “荒谬!”薛太后再次怒拍桌面,显然重了许多,震得茶杯都发出声响来,“哀家乃为陛下的养母,看着你自小长大,何事不宠着你,你竟如此污蔑哀家。” 戚德海在醉音坊之事,太后一直都不曾知晓,本只令他处理掉薛斐然,他竟动了别的心思,惹出诸多祸事,公然向皇帝出手,惹天下人非议。 直让薛太后昨儿在慈心宫整夜难眠,怒火攻心。 萧扶玉不免心中生厌,转而道:“污蔑岂敢,不过这京都城中恐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后与太监私通的丑事可谓是人尽皆知。” 薛太后本就易动怒的脾性,察觉到皇帝是向借此套话,她收敛着心神,道:“戚德海这狗奴才,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来,是哀家看走眼,私通更是子虚乌有的事,正因如此,哀家才命监察司接手此案,证哀家名誉。” 要醉音坊这个案子自不可能是为了救戚德海,戚德海知道得太多,不可不灭口。 萧扶玉靠了靠椅背,神色冷漠,若不是忌于太后手中的监察司,其薛家旁系遍布朝中,想连根拔起谈何容易。 况且此次除了一个戚德海,太后不曾下场参与醉音坊之事,太后弃棋自保是极有可能的。 萧扶玉道:“此案有朕主审,太后有何不放心的,如若太后真与戚德海无关,自应避而远之才是,莫沾人口舌,这人可是您底下的红人啊。” 薛太后冷视着她,眼下是让皇帝给拿了把柄,且她不退让半分,局面尤为被动。 霍方这个反贼,竟为一个女转而投向皇帝幕下,失了禁卫军,她若再和皇帝来硬的,恐是讨不到半分好处。 薛太后缓下心绪,指间轻轻转动翡翠扳指,开口道:“既然如此,陛下定要严惩戚德海,绝不可轻饶。” “定不负母后重望。”萧扶玉道。 薛太后站起身来,周身的宫人纷纷上前搀扶,姿态仍旧尊贵,她瞥着萧扶玉,冷幽幽道:“陛下果然是长大了。” 萧扶玉也站起身来,礼节周全,见太后欲走,扬声道:“苏长瑞,送太后回宫。” 殿内的苏长瑞忙回了一声是,走到薛太后身旁,只见她一掸衣袖,愤然而去。 外殿渐渐安静下来,萧扶玉收回目光,果然这太后一走,气氛都畅快不少。 殿中有轻缓的步伐声,她侧首看去,只见衣着端正的卫玠从侧殿走出来,是早就藏于此处静听多时了。 萧扶玉拿起方才没吃完的糕点,开口道:“这戚德海被擒,对太后可损伤不少,瞧她那急样。” 卫玠面色不改,淡漠道:“戚德海为太后心腹,甚至可为她一手掌权,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可不易与之撇清了。” 萧扶玉咬了一口糕点,单手叉腰,扬唇道:“方才见太后吃瘪,朕心中实属畅快,失了禁卫军和心腹,如今手里监察司还是个半壳子,她已然不敢在与朕来硬的。” 卫玠平静地看着她,唇边沾着糕屑,他抬手轻轻抹去,“莫过于得意,还需谨防太后对戚德海下狠手。” 萧扶玉道:“朕这不是还有你吗。” 卫玠研去指尖糕屑,虽没有回话,但也默认了她的话。 “今日的桂花糕不错,甜而不腻。”萧扶玉将糕点放入他手里,转而又道:“卫丞相就无须回政事堂务公了,与朕在宣室殿,什么时候把心肝儿喊出口,什么时候放你回去。” 卫玠低眸瞧向手里的一小块糕点,被萧扶玉咬过好几口,上头隐约还有她的牙印。 萧扶玉则负手于后,要出寝宫,回首见他还站在原地,便回来拉着卫玠走。 寝宫外尚在细雨绵绵,满地潮湿,宫人稀少,天地间显得分外安宁。 卫玠缓缓撑开油纸伞,笼在萧扶玉身上,宣室殿离玄华宫并不远,通常她都步行而去。 二人走入雨中,身后的苏长瑞紧随其后,此时的雨水已下得不大。 萧扶玉细语道:“你这眼睛应不必装盲了,有朕在无人敢提重瞳一事。” 卫玠淡然颌首,镶有金线的衣袖上沾了些雨水。 萧扶玉道:“差点忘了,过两日该写封赐婚的圣旨给霍方,先前曾答应予他。” 话语至此,萧扶玉停下步伐,借着雨水的淅沥声,又启口悄声道:“这两次卫丞相都护驾有功,想要什么,同你的心肝儿说。” 卫玠持着伞柄往下轻掩,低着首看她,“陛下,这是在外面,不可胡乱相称。” 萧扶玉侧眸看了眼远处的苏长瑞,隔得尚远呢,二人已缓缓走到宣室殿外不远处。 她轻轻道:“谁让你不依我。” 卫玠身形颇高,好在油纸伞够大,他将伞倾向于她,才不至于让她淋到。 二人僵持无果,他轻轻揽了下她,萧扶玉才愿意重新迈开步伐,轻轻低囔道:“陛下陛下的,我都听腻了。” 卫玠开口道:“陛下也不一样,只当臣是臣子,何故将那些戏称挂在嘴边。” 如她上次说的一样,床笫之称,何必当真,既不当真,又何必说出口,显得人可笑。 萧扶玉轻轻蹙眉,低语回道:“哪里是戏称了,我们又不止是君臣。” “如何又不是君臣。”卫玠眸色淡漠,“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关系吗,还是说欢愉之情?” 萧扶玉再次停下步伐,凝视着他,“你令我不高兴了,我倒是要你娶我,你敢吗。” 卫玠微顿,心绪难平,萧扶玉夺过他手里的油纸伞,走向宣室殿,还落下一句话,“今日你不准回府了!” 卫玠淋了些细雨,望着萧扶玉颇为气恼的身影,她走进宣室殿,油纸伞置于殿外。 苏长瑞赶忙上前来给卫玠遮雨,忙道:“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大人怎惹陛下生气了。” 卫玠轻叹一声,看了苏长瑞一眼,“无妨。” 言罢,他提步走入宣室殿的屋檐中去,紧随萧扶玉的身影。 第51章 办公 你我不止是君臣,不然雪儿可不给…… 宣室殿的龙案上已堆积不少奏折,皆是近来几日没来得及处理的。 卫玠踏入殿内时,萧扶玉便已在龙案前坐下,板着脸看着奏折,知他走进来,都不看一眼。 连卫玠朝她行礼,萧扶玉都视而不见,翻动着奏折,不让他走亦不理睬他。 卫玠杵在原地也尴尬,便在左侧的座椅处坐下来,于是就如此过了一中午,期间几番同她言语,她都不予理睬。 他从左侧的座椅起身,站到萧扶玉身旁来,伸手去动她堆积的奏折,欲帮忙分担,却被她打了手。 卫玠的手微顿,直接拿过一份奏折细看,语气淡然,“既然陛下留臣在此务公,又何必跟臣置气。” 他目光轻扫折子上的字迹,没有看向她,缓缓道:“君与臣有什么不好。” 萧扶玉拈着朱批笔的指尖微紧,终于沉着声回道:“分明已如此亲密,你却句句君臣都显得疏离,我不过想高兴一下,你连敷衍都不愿意。” “我从不敷衍。”卫玠抬眸看向她,“不管是什么关系,我皆看重陛下。” 萧扶玉蹙蹙眉头,认真道:“那是你的心肝儿不。” 卫玠被她的话问得一哽,低眉思索,道:“这词你从哪学来的。” “这需要学吗。”萧扶玉轻瘪了下嘴,礼部尚书不常常私底下唤自家夫人为心肝,上一世的时候可没少听诸类的私话。 萧扶玉道:“不好听吗。” 卫玠将目光放回奏折上,淡淡道:“如此幼稚。” 萧扶玉便侧过身,不再同他交谈,继续不理睬人,这谈情说爱,不就是相互幼稚着吗,也不想想今早,是谁依着他。 卫玠见她侧了首,亦是沉默,萧扶玉是较为活泼的性子,一时间不言语,他有些不习惯。 拈着纸张的指尖轻轻摩挲,流露着他的心不在焉,回想曾经到现在的她的诸多变化,既已回到曾经的关系,他又何故计较真假。 卫玠最终还是放下奏折,俯身靠向她,“雪儿。” 萧扶玉便避着他,卫玠则伸手去将她手里的朱批笔放下,愣是被他从座椅上揽起来,他道:“歇息会,亦该吃些东西。” 萧扶玉本是不情愿,奈何他气力大,手臂横在她腰后,揽到罗汉榻处按坐下。 卫玠坐于她身旁,用指背抚了抚萧扶玉的脸颊,他倾身压过来,轻缓地开口,“你便莫生我气了。” 言罢,他召来苏长瑞,吩咐上一些茶点,她赌着气,午膳也没用。 茶点端上来,皆是些粤式茶点,虾饺烧卖和银耳羹。萧扶玉本是不饿的,但见着东西便馋了,便别开眼眸。 卫玠揽着袖口,将虾饺夹到萧扶玉碗里,无可奈何道:“你倒是看我,像是个将心肝儿诸类的话挂在嘴边的人?若喊出口,那成什么样子。” 他本是个言语寡淡的人,愣是好生哄着她,萧扶玉却不回话,二人也不知是谁非得执拗于此。 卫玠算是低了头,放下筷子,俯身倚过来,他身躯高大,很容易就压着她,他启口道:“心肝儿,莫置气了。” 听此,萧扶玉抿着唇,抬眸瞧他的深眸,浅笑着凑近亲了亲卫玠的脸,轻轻道:“你若不喊,我就罚你写一百遍。” 卫玠瞧着她娇俏的面容,分明是她要他喊的,自己还脸红起来了,他轻轻捏了两下她的脸蛋,“臣真是拿陛下没法子。” 言罢,卫玠端正好身形,檀桌上的茶点色香俱全,冒着热气,气氛总算缓和下来。 萧扶玉动筷子吃起虾饺,随意且认真,“你我不止是君臣,不然雪儿可不给你抱。” 卫玠微顿,唇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回道:“是。” 此时殿外的雨水尚未停,转眼便是下午,龙案上给霍方赐婚的圣旨已拟好。 萧扶玉吃东西较慢,尚还没用完,卫玠则起身走到龙案旁,看了几眼圣旨,还剩几本折子没批完。 案上的笔墨纸砚是成套的,前段日子他所赠,之前便又注意到,只是前世从未见她用过。 卫玠抬手轻抚砚台,似乎底下藏有一行字,今生他本想将文房四用收回,只是府中管家早早将东西递至礼部,便不再费神拿回来了。 只当她不会在意,放在库房吃灰罢了。 指尖不慎沾了点墨,卫玠收回手,以帕布轻擦,侧身看向罗汉榻处的萧扶玉。 她正捧着纹碗,喝起银耳羹,一双精致的桃花眼正与他对视,似乎注意到他碰了砚台。 卫玠略微停顿,却见萧扶玉不慎手滑,打泼了手里的银耳羹,羹汤是温热的,不烫人,只是浸湿了衣口,碗掉落于地。 卫玠面色不改,提步走过来,萧扶玉轻蹙着眉,瞧了瞧被弄湿的衣物,抬首看向他,“我......” 不得不说,他专注桌上的笔墨纸砚时,她莫名地紧张,这才不慎落了碗。 “陛下。”卫玠低声道。 萧扶玉的唇角尚有一缕汤汁,下意识轻舔,她衣着狼狈,是等着他唤人上来给她收拾整理。 卫玠眸色略深,用指腹轻拭她唇上水润,却像极了今早的时候,撩人心弦...... 片刻后,他俯身搂住萧扶玉的身子,她尚有些不解,便听他道:“臣帮帮陛下?” 萧扶玉微愣,还没回应,随即被他拉起来,走入嵌玉屏风后,里头置有琴案,陈设着一把长琴。 在屏风里,萧扶玉被卫玠抵在琴案处,不知怎的,面颊泛红起来,看着他的手指将衣襟里的盘扣解开。 里头的束衣被银耳汤汁弄湿,紧贴着肌肤,她葱白的手按着身后的琴案,抬眸看他的神色,轻声道:“......做什么。” 卫玠站于萧扶玉身前,俯身靠近,轻扯着她身后的束衣带,薄唇轻轻掠过她的耳畔,语气里却无半分责怪,道:“也不小心点。” 萧扶玉只觉耳尖酥麻,心绪难平,束衣里瞬间失去束缚,呼之欲出,娇人可爱。 二人相视片刻,卫玠低首吻住她的绛唇,缠着柔软的唇舌,气息温热。 屏风里有着衣物的摩擦声,萧扶玉的手不禁往后移,不慎动到琴,发出一缕琴音。 身后的长琴被他往后推,萧扶玉被抱起,坐到琴案上,正好可与他平视。 卫玠轻舐她的唇瓣,低语道:“陛下不是说臣护驾有功,有赏赐嘛,陛下若有心,便把你赐给臣吧。” 萧扶玉的手微颤,不得不搭上他的手臂,而束衣里,他那只手掌尚在作乱。 卫玠的气息萦绕着她的颈侧,声线低哑,“陛下若将自己赐给臣,不得反悔,往后便是臣的心肝儿,臣往手心里捧着。” 萧扶玉心尖热热的,允他道:“不反悔...” 沾有银耳汤的束衣被他拉下来,丰盈活泼可爱。 嵌玉屏风有四扇,刚好可挡住视线,殿内无人,方才打落的银耳羹碗也无人收拾。 萧扶玉唇上的淡淡印记,低眸看了眼衣襟前的他,薄唇水润,伴着轻声,却越发荒唐。 银耳汤是清甜的,方才湿的衣面将汤汁残留在锁骨了,他尝过后倚在她耳边说甜。 这雨不知道要下多久,初夏的雨天湿闷的,屋檐下雨水滴落,潮湿透了衣摆底,只好将其褪下。 萧扶玉俯着身子,眼眶红红的,她双手支撑琴案,不得不脚尖微踮。他在身后单手紧托着细腰,仅嵌进里一半,她便颤着手指去抓腰间上的大掌。 想轻缓些,竟不想错了意,怎知一下子袭来,萧扶玉好似要哭出来,差点趴在琴案上。 她哽着声道:“欺负人......” 待缓过来,萧扶玉脑子也不好使了,方才赌着气要听他喊心肝儿,此刻一下一个心肝儿只叫她心颤。 撑着琴案的指尖按泛白,矗立其中的尺量可不小,萧扶玉的汗珠滴落在案面上,渐渐晕开。 亦不知卫玠说了什么,只知顺着他的话,轻泣着回道:“......是雪儿亦是心肝儿,雪儿...给相爷怀儿子...” 声线娇媚,让人柔了心间。 *** 良久之后,带着细雨的清风拂入殿内,萧扶玉已躺在罗汉榻上睡着,身子上盖着卫玠的外衣,却盖不住那身段姣好。 卫玠脊背挺拔地坐在龙案前,批改着她剩下的奏折,神色专注,却时不时抬眸看她一眼。 待到雨水将停,听闻陛下被银耳羹汤弄湿衣物,苏长瑞将干净的衣袍端放在殿中的帏帘处。 天色不早,萧扶玉醒来过,带有水气的桃花眼瞧着半跪于榻前,为她穿鞋的卫玠,忽觉得今日颇为漫长。 她双手揉了揉脸蛋,先前说的话,现在想起来,害臊得不行,耳尖红红的。 萧扶玉便抬脚踩了踩他的肩膀,尚有媚气的眉目里透着一股娇贵,轻轻说道:“坏人。” 卫玠神色平静,握住她的脚踝放下来,起身靠近,轻吻她微噘的嘴唇,温润柔软。 ...... 回玄华宫时,落了一天的雨已停,但地面潮湿积水,丞相大人将陛下一路送回去。 苏长瑞紧随其后,也不知怎么了,到了傍晚,陛下这脚似乎有些不利索,走得缓慢,常让卫丞相扶着。 这雨水潮湿,多少有些积水,路的确是不好走。 这不,丞相大人送到玄华宫门口才转身退下,翩翩离开。 第52章 制成羽令 十天后便是七夕日,京都城无…… 醉音坊的案子一立,京都便热闹了几天。 京兆府尹得了卫丞相的话,不必顾及太后一党的颜面,行事也就利落起来。 严抓略卖人口之事,在天子脚下,醉音坊竟是走失姑娘妇孺最多的地方,这一整治恐不是一时半会都结束的。 不过醉音坊自此也销声匿迹,再无立足之地了。 几日之后,刑部牢房里出了事,严加关押的刑犯戚德海险些被毒杀于牢狱中,好在发现得及时,才免于一死。 地牢里灰暗脏乱,阴暗潮湿之地,少不鼠类虫类肆意,墙上挂的油灯烛火跳动。 牢房外候着不少狱卒,被拣回一条命的戚德海靠坐在牢墙处,他面容苍白,衣衫褴褛,四肢皆被锁链桎梏,除了这间牢房,哪也去不了。 而不远处的白衣卿相,面容清隽,清冷疏离得与地牢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冷漠开口,“这次拣回一条命,下次可说不定了,刑部人手不足难免会出纰漏。” 戚德海半阖眼目,与太后多年情分,这个女人狠辣,会有杀人灭口之心极为正常。 何来刑部人手不足的借口,如不是故意松懈,他又怎会险险丧命,卫丞相这是告诫他,要他死的,太后更为心切。 终究会感到心凉,戚德海终于松口道:“你想听什么。” 身形修长的青年语气不紧不慢,了无情绪,“三年前,谍阁首尊卫熹之死。” 戚德海抬了抬眼皮,凝视卫玠,沉默片刻,扬唇几声笑,果然是为了这个,京都卫家,当年败落得蹊跷...... *** 历经一月,略卖人口的整治略有消减,京兆府尹的上奏来不少的折子,看来成果不错。 仅此一案,百姓对当今天子先前的庸君之称改观不少,更有甚者将以前被污名的原由推到太后头上。 薛太后乃至薛家,在京都的名誉越发难听,尽管太后极力撇清与戚德海无关,但这私通之事,又有几人说得清呢。 为此,更有臣子借势进谏参了太后一本,有辱皇家声誉,荒.淫无道,悖于先帝圣颜,自不配冠以太后之尊。 话是如此说,薛太后手里还捏着监察司实权,果然不久后,这位上谏的臣子因被污名受贿,被监察司缉拿,暂押牢狱。 监察司管制百官,官位不高之人,大可安个罪名将其押下,皇帝自是有怒,但动不了监察司。 而皇帝与太后之争,赵家近来皆在隔岸观火,静观其变,不管是哪一方败落,对于摄政王来说皆是利大于弊。 待到六月季暑,天逐渐炎热起来,正值梅雨,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御花园的荷花盛开得娇艳。 听闻当朝丞相在玉满楼竞拍得一良药栖清露,双目得以清明,但因早年眼疾,眼瞳尚残留杂物,神似重瞳。 这重瞳之目,世人鲜少有人见过,谁也说不准这是眼疾还是重瞳,更不敢在丞相跟前提,就看当今皇帝怎么想。 旁人不敢提,总有人会阴阳怪气的提,譬如最近与刑部斗得火热的监察司,太后一党,摄政王又在其中拱火。 卫丞相深得皇帝垂青,又得民心,即便二者有议,自然不会明说,但就是阴阳怪气的。 于是早朝之上,皇帝一拍龙案,斥道:“一朝丞相恢复眼明,本是件喜事,尔等非议诸多,是近来公务闲散了?朕见那就是眼疾留下的。” 这皇帝都如此说了,自然不敢再提此事,不过朝中大臣多数皆是道声恭喜的。 为贺这喜事,卫丞相于府上设宴庆贺,来者不少位高权重之人,这下眼明之事,整个京都乃至嘉朝都知晓了。 当日宴上,还不少闺阁女子随父参宴,见了这清风霁月的青年丞相,个个是娇红脸蛋。 卫丞相的容貌是出了名的好,而今摘去了眼罩,便更应那明月郎君之称,又尚未娶妻,亦不知哪家姑娘有这么好的福分能嫁入府邸。 哪家姑娘这么好福分不知,反正第二日,卫丞相又被留在宣室殿为陛下辅佐政务,愣是没回政事堂。 六月下旬便是酷暑,越发炎热,百姓也慵懒不少,事务渐渐清闲起来。 卫相府西苑,窑炉烧了整整两日,加上暑气习习,整个苑子越显蒸腾,不过这火是差不多烧尽了,只是热气难以散尽。 孟临川轻便的布衣上灰迹斑斑,额头上满是汗水,旁人忙擦去那汗水。 出窑的模具早已被取出,差不多放置冷却,这一次火候用量分毫不差,就看可否能凝成形。 这玄铁同羽翎玉是不高融合在一起,若能融成,材质上会泛着淡淡金色,与之前的红墨色不同,这也是金羽令的由来。 一拢月白衣衫的卫玠立于制铁台一侧,清隽的面容上无半分情绪,人淡如菊,或许是苑子里炎热,鼻尖上有细微的汗。 模具浸过冷水取出,孟临川神色专注地揭开模具,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直到见到那抹淡金,他松了一口气。 卫玠则舒开眉头,眸色里却越发深沉浓重,不如平日里的淡漠,而是一种手握权重的傲然。 这样的金令放置于谍门处,才能打开沉重的门,里头的谍网才得以重见天日,此乃金羽令的重要性。 当初监察司与谍网司统称谍阁,重中之重便是这个谍字,谍网遍布嘉国乃至邻国,三千谍者个个皆是人中翘楚,更不提隐者。 孟临川取出金令,落在手中还颇有分量,不愧为千年玄铁,即便烧灼两日,冷却后仍是隐隐透着寒凉。 查看过一番后,孟临川将金令递向卫玠,开口道:“再图纹雕刻上,这金羽令便算是彻底成了。” 卫玠掂量着手中金羽令,沉声开口,“图纹雕刻需要多久。” 孟临川思索了一下,回道:“少说也要半个月。” “十天。”卫玠抬眸看向他,口吻里不容推辞,“十天后便是七夕日,京都城无夜禁,百姓喧闹,是个方便潜入谍网司的日子。” 这谍网司与监察司相接,这多年无人踏入,近来多了不少监察卫看守司门,想来是太后有所警觉金羽令将出世。 上次于凌雀山庄抢夺的密道图已有所修复,所绘制的正是谍网司地下,而需要开启的门便是在里头,此行是必须要去的。 孟临川听此,看着卫玠手里的金羽令,沉默片刻,才回道:“我尽力赶制。” 卫玠将羽令交回孟临川手中,缓和神色,温和道:“劳烦了。” 第53章 谍网司 要行动了吗。 书斋的推门大敞着,庭外知了声声入人耳。 卫玠坐于书案前,陈铺的宣纸上,墨笔一勾一勒干净利落,拈笔的手指修长好看。 百无聊赖的云峥候在书斋外头的走廊上,夏日困乏,他打了个哈欠。 里头传来卫玠的传唤声,云峥便走进去,到了跟前,躬身道一声:“大人。” 卫玠将信纸封折好,交与云峥,“递去给顾风眠。” “是。”云峥言罢,随即便消失在书斋内,来去如风。 庭院内夏日炎炎,书斋内显得清凉许多。 卫玠后靠椅背,指尖揉着高挺的鼻梁,近来事务繁多,忽觉有一点疲惫,待潜入谍网司密道那日,还需顾风眠在监察司掩护。 思酌片刻后,他从座上起身,行到身后书架前,从中取出关于三年前卫熹之死的文书,监察司内果然会有所记载。 应是不慎动到,书架上夹着的一份手札掉落下来,正落在卫玠鞋履上。 他低眸看去,弯身将手札捡起,上面没有启名,只有一个日期,却使他神色微顿。 昭和二年,上元节前夕,他从前尘旧事中醒来,称病于府中休养数日,那时薄雪未化,写下一份手扎。 卫家祖训,卫氏子孙应当匡扶社稷大业,不可悖于明君,若有为奸为乱,祸乱朝纲者,逐之家门。 因而才持先帝遗诏入京,沉思数日,才有这手札,他本想待皇权稳定,功成身退,如父亲一般隐匿山野。 卫玠沉凝间,脑海浮现起萧扶玉的笑颜,他回神过来,缓缓回到座椅上。 拿出火折子,欲将手札烧去,卫玠却沉默片刻,最后将手札放入桌柜中。 *** 两日后,金羽令制成的消息,隐秘地从相府递到了宣室殿。 萧扶玉听言大喜,盘算着只用开启地道内的谍门,这谍阁争夺便万事大吉了。 而上次在花玉满那里得来密道图,早在数日前,她便秘密命文匠修复,只是进入谍网司恐有些麻烦,此为监察卫看守。 卫玠立于殿内,见萧扶玉兴致勃勃地商谈,淡淡地将她的话打断,“潜入谍网司的事,陛下便不必管,安心留在宫中,静听消息。” 听此,萧扶玉眉目有些低落,问道:“你准备哪日行动。” “七夕。”卫玠回道:“人多方便掩护。” 随即殿内凝静几分,一旁的霍统领打量二人神色,缓和话语道:“当日夜禁大开,京都尤为热闹,巡防营和监察司颇为繁忙,自是也注意不过来。” 萧扶玉顿了顿,意味不明道:“七夕啊。” 霍统领嘿嘿一声,打趣道:“陛下留在宫中不也正好,就当是与皇后娘娘共度良宵。” 萧扶玉瞥了眼霍方,又转而看向卫玠,这副神色是不打算带着她了,她道:“到时,霍统领出一队禁卫军于谍网司四野暗守,开启谍门,朕若不在,不就可惜了吗。” 前世拿到金羽令时,比如今晚了整整半年,那时她怀有太子,不易露面,是个十足的甩手掌柜。 不过那日卫玠从谍网司出来,负了不少伤,事出反常,而如今,她若不亲临,又怎能放心。 卫玠开口道:“到时遇事繁杂,尚不知出什么意外,陛下安危重要,不必冒险。” 萧扶玉微顿,瞧着卫玠不开口,可是担心她拖后腿,她也没这么无能吧...... 事情定下之后,接下来的几日里,萧扶玉没能劝动卫玠,便也不再多提。 趁着七夕将近,萧扶玉将赐婚的圣旨颁给了霍方,自醉音坊之后,薛婓然被安顿在城南别居里,有了圣旨,这二人的婚事就名正言顺了。 京都人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七夕日和霍方的婚事上,又有几人能知谍网司的动静。 ...... 嘉朝民风开放,无夜禁的佳节不在少数,这七夕日便是其中之一。 京都的热闹是非比寻常的,长街上灯火通明,繁花似锦,来往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数。 为求姻缘,寺庙里都热闹起来了,纷纷去求红线,姻缘牌,更有甚者,于今日点灯比才招亲。 天至傍晚,街道上的百姓便已多起来了,环城河边搭起香桥会,不少男女参与其中。 监察司居于城北的位置,离城门较近,此处人烟也较少,而左侧便是谍网司。 来到此,已有监察卫将两司看守起来,或许是常年无人,谍网司附近的监察卫有些松散。 看守也是近来太后所下的命令,司内多数人尚未挂记于心。 远处昏暗的墙沿下,身形修长的卫玠一袭墨色劲衣与夜色相融,云峥候于身旁。 地道内藏有机关暗器,并非如此好过的,不过对于卫玠来说,即便有没有地道图,对于地形他是能摸到大概的,机关应是不在话下。 方才来时,霍方的禁卫军已在四野藏下,倘若真若出事,禁卫军便会出手。 所以相对而言,是不会出什么大碍,不带陛下来,只是因为她若在此,他会顾及太多。 卫玠望着远处的谍网司,门梁之上的牌匾鲜少有人修理,已然有些生旧,他抬手示意云峥前去将门口的监察卫引来。 云峥转而消失在视野之中,半刻之后,身影掠过谍网司,有监察卫大喊一声刺客,纷纷追逐而去。 卫玠谨慎地退步避了避,忽然身后撞到一人,心间微沉。 他回过首来,只见身着墨蓝劲衣的萧扶玉出现在他的身后,睁着神似水汪汪的桃花眼,对他对视。 萧扶玉身后还背了个小包袱,一脸的严肃认真,“要行动了吗。” 卫玠顿住,深眸中掠过一丝意外,“陛下?” 她不是该在皇宫里吗,怎又偷跑出来了。 萧扶玉认真颌首,瞧了瞧谍网司门口已然无人,迈开步伐,“走吧。” 还没走两步,就被卫玠抓住后背的包袱给揪了回来,他道:“你怎么在这里。” 萧扶玉被抓得肩带扯乱衣衫,她挣开他,拢拢肩带,这才心虚地支吾道:“我...我就是在这里啊,等你好久了。” 卫玠蹙着眉打量萧扶玉,竟不知说她什么好,目光瞥向她的包袱,心中起了疑惑,“这是什么?” 萧扶玉一愣,将包袱脱下来,“你放心,我装备齐全,不会捣乱的。” 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看,防身的。” 然后包袱里取出一卷绳索,金创药,梅花镖,针线,说是地道图她看过,有机关,带着总会有用的。 卫玠瞥着包袱里一根半尺长的棍,眉头越蹙越紧,沉声道:“这个呢。” 在他看来,皆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倒颇为碍事。 萧扶玉将它抽出来展示,解释道:“一把铁锹,总会有用的。” 看起来不长,她甩了两下,的确是个小铁锹。 卫玠倍感无奈,不过是入地道开谍网门,又不是挖墓,便抬手轻敲她的额头,道:“哪寻来的?” 萧扶玉揉着额头嘟囔道,“霍统领给我寻得来的。” 卫玠抿着薄唇,这霍方怎还帮着她,也知她使了什么法子。 萧扶玉把东西收好,瞧了瞧四周,扯着卫玠的衣袖,认真道:“别磨蹭了,赶紧进去吧。” 二人对视片刻,萧扶玉也没有让步的意思,来都来了,她总不能又回去。 夜色寂静,此处百姓不多,而谍网司门外耽搁不了多久,云峥还在引着几个监察卫。 “胡闹。”卫玠低声斥责,又不得不动容,将她的包袱拿过来,仅取出金创药和匕首给她,“繁杂碍事,轻便就好。” 萧扶玉瞧着被他扔在一旁的包袱,怪觉得可惜的,抬起脑袋,又听卫玠严肃道:“跟紧我,别乱跑。” 听此,萧扶玉嘿嘿一笑,乖巧地回答一声好,将匕首藏回腰间上。 卫玠则收回目光,四野分外安静,不再做过多停留,二人朝谍网司赶去。 谍网司大门高大矗立,尚可见当年的气派,虽关闭已有十几年,但时常有人清扫,并非四处积灰。 只是未有灯火,二人只能借着月光行路,但司内一人都没有,卫玠难免有些生惑,多有留心。 地道口在司内深堂,除非看过地道图,是很难找到的,即便是进去,内设机关,亦阻拦了不少人。 第54章 谍室 我要你与我坐拥江山,永不分离…… 谍网司内,虽仍会有人定期清扫积灰,但仍是会闻得到霉味,缺少生气。 黑灯瞎火的,萧扶玉小心翼翼地跟在卫玠身后,下意识的拉住他身后的衣摆。 很快来到深堂前,已完全没有了月光,视线漆黑,卫玠停住步伐,从衣襟中取出火折子。 入门后的墙壁处留有灯盏,点亮之后,黑暗中亮起烛光,却没能将整个深堂照明。 感觉得出来这个深堂尤为宽旷,发出的脚步声还伴有回声,萧扶玉似乎听见了一些别的声音,攥紧卫玠的衣摆,她轻轻道:“我感觉有什么东西......” 卫玠端着灯盏,神色冷静如若,眼目余光轻瞥走过的路,淡淡道:“此地多年无人,总会有些偷食的硕鼠,不必慌张。” 萧扶玉虽有些疑惑,但还是颌首。直到卫玠停在一扇酷似屏风的墙体前,也不知他是踩了那块石砖。 只见墙体从中间开始转动,发出石砖摩擦地面的声音,一条幽黑至极的长道开始映入眼帘,未知里面会有什么,但能清楚的是,长道直通地下暗室。 萧扶玉不免深吸一口气,身前的卫玠轻睨一眼她,取去地道图细看,虽然这条道,他尚算熟悉,但不看那一眼,她应会怀疑他是否来过。 萧扶玉自是没卫玠那么多心思,只是凑近他身旁,瞧着他手里的地道图,上面清晰的画着一条蜿蜒的道,似乎还注明了里头的机关。 她又瞥了一眼幽黑的入口,轻咽唾沫道:“你说这里头会不会有鬼啊。” 卫玠一如既往的平静,抬眸看她,用半戏弄的语气道:“鬼不会有,你这个胆小鬼倒是有一只。” 他声线平静自得,有一种莫名的安定感,这是知晓她有些害怕,所以才故意戏谑一句。 萧扶玉微顿,稳下心来,她轻轻一哼,回道:“我胆子可大了。” “那便走吧。”卫玠将地道图收起,牵起她的手走进长道入口,长道内有微风,吹得灯盏上的烛火摇曳。 萧扶玉低首,只见多年未经人入内的地面上,积着厚厚的尘埃,踩过去留下鞋印,渐起灰尘。 长道并不窄小,反而宽敞,卫玠与她贴着墙走,在可见的视角里,墙上雕刻着类似羽翼般的图文。 忽然卫玠手上的灯盏被吹灭,陷入一片漆黑中,萧扶玉心头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捂住嘴唇,大掌握住腰肢,疾步转入一处深角。 萧扶玉分不清方向,满怀皆是卫玠的味道,随着二人掩入黑暗中,长道内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不止一个,他们被尾随了? 萧扶玉身后是墙,身前的卫玠压着她的身子,长修的腿嵌进她的双.腿.间,使得她动弹不得。 长道内的几人尚在慌乱间,萧扶玉只觉卫玠伸手探到一个凹陷之处,当即冷箭声仿佛从她耳边呼啸而过。 墙壁两侧藏有箭器,黑暗中响起箭入骨肉的声音,有人倒地哀嚎,片刻之后,机关的发箭声停下。 正当萧扶玉以为平息时,一抹细微的火光亮起,长道内一男子的声音传来,“既然已然发现我等,卫相何必再掩藏。” 他的声线略促,应是应接不暇这样的暗箭所致。 身前的卫玠默然片刻,低声吩咐萧扶玉在此别动,顿时他便退出暗角。 松开身子的萧扶玉缓了一口气,寻着光亮处探首看去,只见方才走过的长道内已满地冷箭,几人倒在地上流血不止。 身着夜行衣的中年男人手拿一支燃起明火的火折子,借着那一丝光亮,萧扶玉看清来者正是如今的监察使姜玄,听命于太后幕下。 果然太后有所察觉,看来是想借他二人通过地道之后,再抢夺金羽令。 地上随行而来的监察卫已死,看来是用来给姜玄挡箭了。不过萧扶玉环顾四周,却没寻到卫玠的身影,不知去了何处。 姜玄不见卫玠,亦不敢在走动,此密道内遍布机关,只怕再动触发机关,于是他再度开口,“我知道你就在此处,尚未离开,我乃监察司之首,必然也是为了两司重建而来,此与太后无关。” 听此,萧扶玉不免心道一句,这话说得也太假了吧。 忽然幽长的走道中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地面开始震动,萧扶玉心头一惊。 姜玄见情况不妙,只能连忙往回走,逃离地道,此时黑暗中响起卫玠的声音,“落入捕夹的贼鼠是出不去的。” 话音刚落,不知是姜玄踩到了什么,地面的石板一空,顿时坠入地坑,坑内布有锐物,刺穿了他的大腿,使之哀嚎不已。 于此同时,长道两壁亮起几道灯火,照亮路径,明亮的火光袭来,萧扶玉还有些不适应,眨了眨眼睛。 这下才看清自己是处于墙壁的一处凹陷内,完全避开方才的所有冷箭,而不远处有一地坑,里面传来姜玄的吃痛声。 许久之后,卫玠才从地道转角走出来,风轻云淡,未有一丝凌乱,见此,萧扶玉这才连忙离了那凹陷的墙体,拍拍衣裳走到他身旁。 萧扶玉往地坑看下去,姜玄已是满头大汗,躺在地面血流不止,她不禁蹙了蹙眉。 卫玠俯视姜玄一眼,不作多言,从墙壁上取下油灯,拉着萧扶玉往地道深处而去,身后的姜玄还在大声苦求二人救他,却得不到回应。 当年卫熹之死,便是姜玄与太后联合所为,如今也算报仇了,卫玠自然不会多看他一眼。 萧扶玉跟在卫玠身后,道:“你几时发现我们身后有人的。” 卫玠不紧不慢地回道:“入深堂时陛下也不发现了吗。” 萧扶玉一愣,“啊这......” 她还以为真的是老鼠呢,不过这姜玄居心不良,也同老鼠无二了。 这地道内存的油灯似乎比之前的蜡烛亮得许多,照明了地面,萧扶玉只怕是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便又道:“接下来还有机关吗?” 卫玠淡然回道:“有我在,你不会碰到机关的。” 至少前世,谍网司算是他的地方,不必什么地道图,地形皆清晰可辨,姜玄落入地坑后,他便把地道中的机关关闭。 地道的设计是用来防人的,但也是用来通往谍室的,若出行都需要躲避机关的话,那十几年前的谍网司可就不便行事了。 萧扶玉有几分疑惑,望着他的侧脸,轻轻低喃,“你是把地道图看了多少遍。” 这也过分熟练了些,就方才的所作所为,可不像是第一次来。 卫玠眉头低沉,没有回答她,地道图上只有如何躲避机关的注明,没有记载关闭机关的地方,不然前世他不会负伤。 既然她有所怀疑,那便猜吧,倘若猜出来,他倒想看看她会不会认为他包藏心仇。 地道曲折几个转折,来到一处宽敞的空间,卫玠将墙壁四处的油灯皆点燃,顿时通明起来。 此处位于谍网司地下,空间修建得比普通房屋都高,萧扶玉往正前方望去,屹立着一扇高大石门。 门上的图腾正是来时壁上的,如似羽翼又似蛛网,图腾之中有一孔,大小如一令牌,是打开石门的匙孔。 萧扶玉认得此为玄翎图,是谍网司的徽记,凡是手臂上纹有玄翎之人,皆为谍者,为谍阁行事。 卫玠眸色愈发的淡,从怀中取出金羽令,却将此递向萧扶玉,淡淡道:“陛下来吧。” 萧扶玉一顿,看着他手里的金羽令,透着暗金色,纹刻着的正是玄翎徽记。 仅是察看一眼,她便收回目光,浅笑道:“谁来都一样,你去将门打开。” 卫玠似有片刻沉凝,不知怎的,萧扶玉觉得他的目光极远,只见他微微勾唇,道了声,“好。” 卫玠则拿着金羽令走向石门,萧扶玉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在试探她,为什么...... 卫玠低眸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金羽令,指尖轻轻摩挲金面,他只是想知道她是否真的对他放心。 来到玄翎图腾前,卫玠将金羽今放入钥孔,不偏不倚,分毫不差,二者相吸,随之着来便是石门转动的磨擦声。 一股尘封已久的味道迎面而来,萧扶玉扇了扇飞起的灰尘,里面依旧没有光,漆黑一片,但能感觉到尤为宽阔。 卫玠走入石门之后,伸手转动一处沉重的石块,忽然石壁上燃起明火,一盏燃向一盏,视野终于明亮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不见边际的层层高架,架上放着各式文书,颇为壮观,而室顶上方牵机的银线,每一根银线皆由铜制,牵引着每一层高架的小铜钟。 萧扶玉不曾来过,自也不懂这都是做什么用的,卫玠便不厌其烦的解释着,“每一个铜钟代表一个州府的谍网,只需敲响,便会得到谍者的回应。” “谍网司的谍者们大多都隐藏于市井中,富商还是钓叟,他们可以是任何人,如同蛛网一般丝丝相连,所有情报最终都会来到这间谍室。” 卫玠望着这尘封十八年之久的地方,当年父亲便是在此掌握天下事,挥毫落纸。 “当年前首尊卫衡将势力范围扩张到邻国,这也成为北周国忌惮嘉朝的原因所在,先帝创业时,谍阁之势达到顶峰,朝内上下无人敢动皇权,可谓是声名赫赫。” 卫玠言此处,回首看向萧扶玉,沉默片刻,他肃正道:“谍阁历代由卫家掌管,而卫家世代只为陛下效力,此为卫氏族训,即便君要臣死,臣亦不得不死。” 萧扶玉怔怔望着卫玠,他眸中掠过一抹低落,转眼又消散不见。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让她心慌不已。 萧扶玉连忙走近,握住卫玠的手,认真回道:“我不会要你死的,永远都不会,我要你与我坐拥江山,永不分离。” 卫玠凝视着她的眉眼,终是扬唇一笑,她不知何时在脸上染了灰尘,便抬手抹了抹她的脸,“陛下话说得太绝对了。” 萧扶玉蹙眉回道:“我是认真的。” 卫玠的指腹轻抚她的脸颊,松缓心绪,温和回道:“臣知道了。” 分离?既相缠至此,他今生也不会让她有这种机会,她欠他的,多着呢。 第55章 倒戈 太后大势已去 眼下还有正事未完,卫玠没有过多的言语下去,而是行到高架之后,有一处类似小阁般的装置。 卫玠将两扇门打开,只见里头垂着一个小金钟,四根金线系着一个空匣子,垂在其中,金线上方直通空顶。 此为召集、启动谍网司的线,只要金钟一响,各方谍者之首都会接令,回到京都,凡是持金羽令之人,便为掌权之人。 谍网司不似监察司,一旦重启,谍者只认金羽令,只认当今天子。 卫玠将事前准备好的手信放入匣子之中,敲响金钟,系着金线的匣子果然微微一动,仿佛一瞬间匣子就被装置抽上空顶,消失在眼前。 看得萧扶玉愣了愣,不过卫玠无比熟悉这一切,淡淡道:“不出两日,必有回应,待各方谍者归朝,到时便是重启。” 言罢,他平静地将金阁关上,转而将金羽令收好,便要离去,萧扶玉紧随其后。 随着谍室石门关闭,里面的油灯火也随之熄灭,石门轰然合上,仿若恢复了之前的尘封。 但萧扶玉知道,尘封的封条已被揭开,只等众势归来。 二人疾步匆匆,从曲折的地道中退出来,走出深堂,隐约得见谍网司外火光照亮,不禁暗道一句不好。 七夕日京城热闹非凡,此处也不例外了。 谍网司外已布满监察卫,层层围堵,正门前不远处摆着一张太师椅,装扮雍容华贵的薛太后坐于其中。 她神色矜傲淡漠,挑眉望着谍网司大门,身旁太监端来茶水,薛太后抬手接过,道:“卫玠进去几时了。” 候在一旁的监察副使拱手,回道:“回太后,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而不远处的房檐上半倚着顾风眠,看似姿态慵懒,注意力却暗暗观察着太后动静,此次监察司一同行动,他自然也需要出现在这里。 薛太后冷漠自如地回道:“带人下去抓捕,抓活的,只要此人。” 地道布满机关,这卫玠也应在下面吃到苦头了,正是疲乏无力之际,方便行动。 顾风眠听言,眸色暗自沉下,望向谍网司大门,里面似乎尚无动静。 与此同时的谍网司门内,萧扶玉同卫玠隔着缝隙已观察到司外,太后果然已在外堵截。 卫玠将金羽令交到她手上,沉着道:“该是陛下行使主权的时候。” 萧扶玉微顿,卫玠的意思,她很快便看懂,将此物握在手中,薛太后还真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此时门外众人手提火把,灯笼,太后神态自若,而监察副使率一众监察卫正准备闯入谍网司。 只见大门之内信步走出两人,为首之人身形不高,一袭墨蓝劲装,秀雅端庄。 待行出灰暗地带,薛太后才渐渐看清,正是当今皇帝萧扶玉,而在她身后才是丞相卫玠,捏着杯柄的手指一紧。 “朕看谁敢抓人?!”萧扶玉声沉冷斥,一扫在场监察卫,停步外正前方。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不敢再动,而萧扶玉的目光最后也停在薛太后身上,开口道:“竟不想在此得见太后,也不知是什么事劳烦您亲自出马。” 薛太后眸色愈发暗,将手中茶杯交与太监,道:“谍网司数年来皆是京都禁地,进了些居心不轨的贼人,欲想偷取不属于他的东西,事关我朝,哀家自然不得放过。” 萧扶玉蹙下眉头,道:“太后说的贼人,可是朕?” 薛太后冷瞥着她,“陛下,这可是监察司,不关你的事便莫要插手,省得惹火上身。” 言罢,她看了一旁的太监,趾高气昂地说道:“送陛下回宫。” “此乃天子国土,何事能与朕无关。”萧扶玉负手于后,看着逼近而来的监察卫,喝声冷斥,“通通给朕退下。” 可在场监察卫仍旧步步逼近。 薛太后不禁一声冷笑,看着萧扶玉,“此处可不是朝中,整个监察司为哀家所用,可不听你的使唤。” 萧扶玉冷视向太后,而她身后的卫玠镇定自如,仿若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但太后今日便是冲着他来的,执意要抓的也是他。 “朕说的话无用?总有一件有用的。”萧扶玉将藏于袖中的金羽令示出,沉声道:“见物如见先帝,谍阁两司皆不得抗旨,朕乃先帝之子,违令者皆按叛.乱处置。” 在明火的光照下,萧扶玉手中的羽令隐隐透过金光,在场一众监察卫顿时停住步伐,监察副使也露出惊色,死死盯着她手里的羽令。 只怕难断真假,这金羽令果真已被当今皇帝制出,谍阁两司听从羽令,只是历年来再无羽令出世,监察司属于随波逐流的状态。 看来这就是薛太后亲自出场,执意要抓捕卫丞相的原因所在,监察副使眸色愈发暗沉。 见此物示出,薛太后着急起来,一望纷纷停住的监察卫,怒拍椅柄,站立起身,指着众人呵斥,“停下做什么,通通给哀家上!她手中的金羽令乃为假物,未有验查,尔等岂可随意信之。” 监察副使紧蹙眉眼,神色有几分犹豫。 此时萧扶玉身后的卫玠终于开了口,“是真是假,谍阁的玄翎图,尔等都认不出来?” 金羽令上所制的的确是玄翎图腾没错,方才卫玠与皇帝进入谍网司只怕是已将谍室开启。 卫玠冷眼看向薛太后,缓缓将一切全盘托出,“而此刻尔等所听令的太后,与太监私通,有辱先帝,有辱皇室,更是卑鄙险恶,三年前与姜玄勾结,谋杀前首尊卫熹。” 薛太后气急败坏,显然是不知自己所有的事被卫玠一手掌握,拍着胸脯,指着卫玠,“满口胡言,给哀家将这大逆不道之人抓起来。” 卫玠的冷静自如与薛太后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冷笑一声,“胡言?太监戚德海的供词还在刑部摆着,他可是太后身边的红人。” 监察副使眸中惊愕,当年他力于查明卫熹之死,却无一收获,姜玄做为卫首尊最得力的心腹,他却不曾有过怀疑...... “不可能!”薛太后反驳道,显然已有些惊慌,戚德海不是早被毒杀于刑部牢房?她是不可能让此人活着的,难不成刑部假放消息。 正此时,顾风眠从屋檐上跳下来,面容冷峻,跪于萧扶玉身前,拱手道:“皇权在上,金羽令佐证,监察司督捕顾风眠,听命于陛下圣谕。” 顾风眠身后的一众监察卫纷纷跪地,一旦有人做出表态,监察司便将纷纷倒戈。 监察副使看了一眼顾风眠,不再犹豫,向皇帝跪地,“监察副使沈震,听命于陛下圣谕。” 若陛下已开启谍网司,监察司岂敢与之对立。 薛太后连连后退,显然没有了方才的矜贵自得,心中一阵寒凉,垂死挣扎般地大骂监察司众人为叛.贼。 是她自始至终都小看了皇帝,也小看了卫玠,自以为手握天底下最具权威的监察司,便是万事大吉,屡屡败于皇帝之手。 萧扶玉见众人臣服于身下,心中大为畅快,冷视着薛太后,不止有卫熹之死,还有当年迫害她母亲之仇,她不得不隐忍数年,称这蛇蝎妇人为母亲。 萧扶玉传命禁军现身,谍网司外早有禁军布守,即便监察司不倒戈,薛太后也动不了她和卫玠。 霍方身着劲装,腰挂佩刀,来到皇帝跟前跪礼。 萧扶玉瞥着神色慌张的薛太后,缓缓道:“太后薛蓉,荒.淫无道,悖于先帝,有辱皇室,更甚祸乱朝纲,谋害良臣,屡屡罪行,朕数之都烦乏。” “即日起褫夺太后封号,押至刑部听候发落,生前史载尽除,死后不入皇陵,薛家上下流放蛮荒,世代不可为官,不可回京。” 薛太后当场脸色苍白,指着萧扶玉,怒骂:“哀家乃先帝原妻,若不是子嗣不得,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流落在外的野子,敢褫夺哀家封号!” “光是与太监通.奸,朕就可为父皇休了你这个不知礼义廉耻的妇人。” 萧扶玉大手一挥,继续道:“来人!将这罪妇押至刑部。” 言罢,几名禁军上前擒拿,太后大势已去,已无人为她护卫,这样的结局早已定下。 薛太后却还在垂死挣扎,年过半百的容颜已呈颓势,珠钗尽落,她一生高高在上,享尽荣华富贵,岂能接受一夜之间,成了这个一场。 她怒骂着:“哀家乃为当今太后,尔等岂敢动哀家毫分,尔等都是大逆不道,乱臣贼子。” 如今也只能一逞口头之风,生生被禁军拿下,就此拖了下去。 直到太后的声音消散,萧扶玉心中有种轻松感,仿若有块巨石被拿下,这便是手握实权的感觉,更使人兴奋。 少了太后,往后皇城之中便无人可阻碍她,不必时时谨防女儿身被查探。 萧扶玉回眸一扫在场的监察卫,于众人之面将金羽令交与卫玠,对卫玠下了第一个关于监察司的口谕。 “明日起彻底整顿监察司,朕不希望里头还有不干不净的人存在。” 言下之意,便是监察司将卫丞相掌管,谍阁的掌舵权也重回卫家,不管是谁,也不可有半分异议。 卫玠手持金羽令,微微躬身,“微臣遵旨。” 一如既往的清冷自持,不急不躁。 第56章 起床 可别背着朕,与别的姑娘相见。…… 七月初七,不过一夜之间,风向转变,薛太后落马,底下的人通通被牵连,慈心宫清场。 皇帝一党想来是早已筹备许久,太后骄奢妄为,落马自是必然,谁也留不住她。 昨日佳节,繁闹散去,京都长街上残留一路碎纸花瓣,杂役一早便起来清扫。 摄政王府的鱼池旁,一拢玄色便装的摄政王,神色淡漠,他将鱼饲撒入池中,见鱼儿争食。 而左侧跪着的侍卫已将太后今早的处决一一转述,入尼庵,忏悔余生,落得个清苦的下场,生前史载尽除,死后不入皇陵。 赵千檀看了父亲一眼,轻唤道:“父亲。” 眼下少去太后一敌,但丰翼了卫玠等人,局势并不好道哪里去。 摄政王却只是淡笑一声,不想这皇帝这般狠绝,这是把太后从皇室族谱中除名,不留情面。 即便他们参与了昨日之争,也讨不到任何好处,甚至惹得一身骚,不如隔岸观火。 摄政王拈着鱼饲的手指轻轻摩挲,但此番太后落马不是重点,而是谍阁两司尽入小皇帝囊中,又有卫玠为其铺平道路,往后可不好对付。 所谓人心隔肚皮,如若能使之两心生离,同室操戈,自当不攻自破。 摄政王没有多看赵千檀,平静如常,只是将鱼饲撒入池水中,挥手命侍卫退下。 *** 昨夜折腾许久,萧扶玉回到玄华宫休息时,已是深夜,困意来得快,匆匆更衣睡下。 这一睡便到今早辰时都迟迟睡未醒,苏长瑞于殿外敲了几次门,最后得来的是皇帝颇为起床气地一声:“勿扰!” 苏长瑞没了法子,只好候在门口等着,直到那身着素白锦衣的男人出现,苏长瑞忙躬身行礼,无奈地轻瞥殿门。 阳光明媚,顺着敞开的窗户撒入殿内,尤为安静,龙榻处的帏幔尚未拉开,走近之后,尚能听见里头细微的呼吸声。 @泡@沫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将檀幔撩开,光线透进来,里头的萧扶玉侧卧着,露着半个身子外面,将被褥抱在怀里,身姿玲珑有致。 她睡得正安稳,似乎有些刺眼,便蹙着眉头背过身去,单薄的衣衫遮不住玉洁的腿,衣衩开到大腿之上,隐约可见紧致的臀线。 卫玠立于榻前,将榻幔挂上,低唤一声:“陛下。” 萧扶玉却将脑袋往被褥里藏,不为所动。 卫玠俯身下来,将她的衣衫扯下来,遮盖到腿线,再唤道:“陛下,需得见一个人,他已在殿外恭候多时。” 他的手掌握上她的肩膀,将人转过来,萧扶玉是有些起床气,干脆蹬了下脚,睁眸望见卫玠,只好瘪嘴道:“见谁!” 卫玠顿了顿,双手将萧扶玉抱起来,有时候真的像个小孩,没睡好便要发脾气。 他回道:“谍网司的人。” 萧扶玉软软地倚在卫玠怀里,长发垂至腰际,听见此语,顿时困意散了不少,她抬眸与他对视,道:“来得怎么快?” 萧扶玉是没想到谍者来得这般快的,至少不会是这大早上,她更衣梳妆好后,不再磨蹭,便出了寝殿。 一身玄金色的随性衣装在萧扶玉穿来,流露出一股中性的气息,矜贵温雅。 人世皆知皇上观音相,生得俊美,如此看来便也不值得稀奇了。 卫玠随着萧扶玉走入正殿,衣着干练简单的男子立于其中,容貌端庄,面带胡须,看上去摸约已步入不惑之年。 此乃负责京都的谍网之首,名为闻墨,当年在京都内颇有声望,只是销声匿迹多年,如今早已被人们所遗忘。 闻墨见到萧扶玉,便跪地行礼,“微臣闻墨,参见陛下。” 时隔多年,再次接到来自谍室发出的文书,他的手几乎是颤抖的。当年卫衡关闭谍网司来得太突然,各地谍者直接到一份密函,就此暂闭谍网,一晃便是十八年。 消息是层层传递下去的,第一个回应的是闻墨而已,再由闻墨将重启的文书分别传往各地州府,待全员集聚谍网司,听候发令。 只是不知如今的谍网司,还剩下多少谍者,谍者与谍者之间皆是已代号相称,只有各州的谍首相互知道底细,此为确保保密性。 萧扶玉与闻墨等人了解一番如今的谍者情况,据所知的不占少数,至少京都的百名谍者可供召唤。 接下来的各州还需等候回应,不过尽可交与闻墨处理,经过时间的推移,如今的谍网司自然回不到当年的顶峰,但单凭一个京都的情报网,大可不必担心。 良久之后,闻墨就此退下,卫玠眸光深邃,负手于后。据前世的经验来说,闻墨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带来见萧扶玉。 倒是昨日的监察司副使沈震,前世谍网司大火,他死在其中,今生不一样,沈震还活着。 萧扶玉见卫玠有些出神,便走到他的身前,晃了晃手,他才逐渐将眸光放于她的面颊上。 她道:“赔朕一个安稳觉。” 卫玠微顿,想起方才她的睡姿,不甚正经,她私底下着装宽松,入睡时更甚,仅笼一件衣衫,里头空档,不穿亵裤。 不该瞧到的,也都让他瞧见,若似让身旁太监看见,又怎好。 卫玠握住她的手臂,将人拉近,道:“陛下私下还是多穿些。” 萧扶玉愣了愣,低眸瞧自己的衣裳,整洁严实,不挺好的吗,这夏日炎炎,再说即便睡觉,穿多了多热啊。 不过她还是回一声好,口上是这么说,听不听那便是她的事了。 卫玠瞧着萧扶玉的面容,比起之前越发媚态,开口道:“陛下这般,迟早会让人发现女儿身。” 萧扶玉轻轻蹙眉,而后笑着回道:“所以卫丞相要多注意些。” 卫玠停顿片刻,低首轻吻了她的耳畔,萧扶玉自十岁便化作男儿装,耳垂上自也没什么耳洞。 萧扶玉被他的气息闹得耳朵痒痒的,便轻缩脖颈,便躲了躲。卫玠仅是淡淡一笑。 ...... 夏日炎热,殿内开始摆放冰块避暑,忙于政务的萧扶玉总算好些,冰块皆是冬日封存入窖,到夏日拿出避暑之类的用途。 接下来的几日,为逐渐巩固谍阁的建立,事务繁忙许多,还有太后一事的处理,萧扶玉皆要一一过目,好在身边有卫玠帮扶,不至于烦累。 期间,卫玠将监察司的折子拿来,特意嘱咐她注意沈震。萧扶玉瞧过里头的名单,颌首回了声好。 太后一去,后宫的大小事物便彻底由皇后处理,期间萧扶玉去多看了她几眼。 唐柒柒入宫来,还算轻松自得,与杨望舒走得近,听闻还时常同用晚膳,二人知晓萧扶玉是女子,倒还没那争宠的意味。 从七月初忙到八月酷暑,萧扶玉手边的是终于可以放一放,谍阁与从前一样,交给卫玠掌权。 关于她是女儿身的记载,已被谍网司抹去,任谁也不好查出来,除了赵千檀。 赵千檀自手臂负伤以来,便极少出现在她面前,待到十日一次的早朝时,萧扶玉才再次得见他。 如以前一样,一副温润尔雅的模样,想来手臂的差不多已痊愈,虽然他没有将她的女子身份泄露出去,但对于萧扶玉来说仍然是个不小的隐患。 早朝上,萧扶玉多看了赵千檀几眼,回过眸来再听工部侍郎汇总今年各地雨季情况时,得见卫玠冷着容颜瞧她,她不免抿了抿唇,怎么感觉心里毛毛的。 待到下早朝,一袭龙袍还没换,萧扶玉就被卫玠堵在宣室殿内,咬红了唇瓣,直到腿脚发软。 许久之后,卫玠立在她身前,手臂越过她的身子两侧,系着后背束胸衣的丝带。 萧扶玉紧贴着卫玠的胸膛,没了力气,而他衣着整洁,扣得一丝不苟,清冷禁欲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萧扶玉面颊微红,双足并拢着,只有她知道那单薄的亵裤还放在他的衣襟里,偏偏她的衣裳最凌乱。 夏日的衣衫单薄,容易被汗珠打湿,好在只是单衣紧贴着身子,卫玠将她的衣裳一件件穿整好,系着腰间玉钩带。 “过两日,臣去趟邳州。” 萧扶玉发丝湿润,贴着耳鬓,轻轻思索,如今卫家处于邳州,近来卫玠有将卫家接回京都的打算,走动邳州也正常。 萧扶玉抬眸瞧卫玠一眼,他额上尚残留着薄汗,她回道:“好。” 听闻卫家二夫人挺惦记卫玠的婚事,她知道他不会有娶妻的打算,但还是轻轻嘟囔一句,“可别背着朕,与别的姑娘相见。” 卫玠整理好她的衣袍,大掌覆上她的脖颈后,指腹轻抚,他低首轻吻了一下她红润欲滴的唇瓣后,回道:“不会的。” 第57章 砚台 不辞冰雪为卿热 卫玠一去邳州几日,宣室殿内似乎变得冷清不少,萧扶玉务公时,总有些心不在焉。 八月正是桂花盛开的时节,殿外的一株桂树上的香味都飘进了殿内,萧扶玉看向窗外略微出神。 片刻之后,她将目光放回龙案上的奏折上,自谍网司重启,到现在各州谍者的名册,卫玠走前便递给了她。 历时十八年,三千谍者折损过半,需重新注入新鲜血液,训练新的谍者。 这也是卫玠前往邳州的原因之一,因为那里曾有一处训练场,挑选体格,记忆力皆为上乘的少年进入训练,并不好找,其中至关重要的便是其忠诚可信。 除了这些政务之事,萧扶玉便在想,不久后便到八月十五中秋,也不知卫玠可有回京的打算。 不过从他上奏的折子里,未有中秋一事,这家伙只怕是不回来。 萧扶玉轻微蹙眉,多少有些失落,他倒也是一点都不想她,好歹在那边有七日了。 正此时,殿外的苏长瑞端着一份密信疾步走进来,在龙案前停下,躬身道:“陛下,邳州谍者传来密信。” 萧扶玉笔尖微顿,却没有放下,仅是淡淡道:“念。” 苏长瑞将信打开,见了里头的内容,不禁抬眸看一眼龙案上的皇帝,这才开口道:“昨夜,卫丞相于邳州私宅受刺。” 此言道出,萧扶玉提笔的手一抖,忙询问道:“可有负伤?” 苏长瑞道:“陛下安心,未有。” 萧扶玉沉着脸,伸手叫苏长瑞将密信交给她,容自己仔细端看,上面所写卫玠的确并无什么大概,想来是他早有防备才没受刺袭,只是行刺之人尚不明确。 不过能与卫玠为敌的,萧扶玉不必细想便想得出,定与赵千檀脱不了关系,她道:“信是谁呈上来的。” 苏长瑞低着首回道:“是闻墨大人。” 看来此消息不假,萧扶玉指尖拈紧信纸,这赵千檀三番五次与卫玠相斗,上次她警告过他一次,是没将她放在眼里。 萧扶玉将信纸放下,怎知抬手间,衣袖不慎将案上的砚台打翻,发出咚的一声。 她心一惊,只见深墨染黑了衣袖,忙看向地上的砚台,被摔破一角,甚感心疼。 苏长瑞连忙唤人进来收拾这一片狼藉,萧扶玉则看着砚台愣住,似乎隐约有什么字。 萧扶玉从龙椅上起身,赤手捡起地上的砚台,手感颇沉,墨污了指尖。 “陛下您这是...!?”苏长瑞赶忙道。 萧扶玉轻拭砚底,上头所刻着一行小字,‘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一笔一画皆是卫玠的字,笔势清峻,如他人一般的矜贵沉雅,是写给她的词。 萧扶玉怔了怔,指腹抚着上头的字,她竟一直都不曾发现,砚台盛墨,鲜少会有抬起来时候,他也从不提起上面的字。 不辞冰雪为卿热...... 萧扶玉抿唇淡笑,这可是情话?前世也有吗,她自应该早发现的,害得被砸破了一角。 苏长瑞瞧着萧扶玉轻抚摔破的砚口,道:“陛下,这砚台......?” 萧扶玉回道:“谨慎收起来。” 苏长瑞轻轻一笑,回了声好,是卫丞相送的,还亲笔留词,陛下是舍不得再用了。 于是龙案上换了一尊砚台,另一尊则被收拾干净,放在案的一旁。 地上的墨水擦洗之后,萧扶玉净洗过双手,换了一身干净的华袍,重新回到龙案上。 萧扶玉托着面颊,瞥着的案上那尊砚台,似乎有出神,她又道:“待到午后,随朕一同拿回玄华宫。” 苏长瑞回应一声:“好。” 萧扶玉再侧首,瞧了一旁的密信,她眉头随之便蹙紧,思索片刻,令苏长瑞将密信烧去。 待密信烧尽,萧扶玉再道:“传摄政王世子。” “是。”苏长瑞施礼退下。 ...... 连续半个月的酷暑,难得今日透了丝清凉,不甚炎热,宣室殿外的桂香随风飘散。 宫道上,一袭青色衣衫的赵千檀紧随前头的太监苏长瑞,容貌俊朗,神色自若。 自上次凌雀山庄失手孟临川,他便被父亲关了近三个月的禁闭,于府中休养手臂的伤。 不过近来的消息,赵千檀没少耳闻,太后这个蠢妇人,竟如今就将监察司给了出去,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二人行到宣室殿门前,苏长瑞躬身道:“赵世子请。” 赵千檀未予多言,提步走入殿内,皇帝为了什么传见他,已心知肚明,消息还挺快的。 越过做工精致华贵的屏风,赵千檀来到明殿之中,龙案上的皇帝,玄金华袍,身姿秀雅,生得一张极美的女相,对外称之男生女相。 萧扶玉眉目微冷,正冷视着赵千檀,他则怡然自若地跪地施礼,“微臣赵千檀见过陛下。” 萧扶玉上下打量着他,并未让他平身,从龙案处走出来,缓缓走到赵千檀身前,也不再像上一样拐弯抹角。 她沉声道:“赵千檀,朕念及旧情,不过于同你计较,你倒不将朕放在眼里。” 赵千檀跪于地上,抬首看向萧扶玉,姿态居高临下,如今倒是有了女帝的模样,他笑道:“陛下此话何意?” “朕什么意思,你自当清楚。”萧扶玉道:“朕说过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赵千檀低首思索,而后淡淡一笑,缓缓站起身,身量逐渐越过萧扶玉,“陛下是以为臣命人对卫丞相动手了?” 萧扶玉不作言语,冷睨着他,赵千檀继续道:“陛下是冤枉臣了,近来皆在府上研心休养,鲜少出门。” 萧扶玉眼目微狭,他的语气里可没有半分被冤枉的意思,赵千檀走近了一些,道:“即便是臣做的,陛下难不成会杀微臣?” 萧扶玉冷道:“你以为朕会不敢吗。” 赵千檀看着她的眼眸,一无当初的熟络,让他觉得他们就像没有过半分情谊,他缓缓道:“好啊,中秋圆月,卫丞相应该会回京吧,到时便看是他死,还是臣死。” 萧扶玉冷斥,“你岂敢。” 赵千檀顿默许久,开口道:“陛下对卫丞相的偏爱,可真是明目张胆,令人称羡。” 他眼中滑过一抹失落,低声回到话题上,道:“朝廷命官,臣自然不敢,不过说说罢了。” 萧扶玉收敛心神,背对着赵千檀,提步走回龙案,缓缓道:“如要你的命,朕不会顾及任何情面,即便你是摄政王之子。” 说说罢了?她看他就是有这个心。 赵千檀沉默许久,不作回应,宣室殿内沉静无声,萧扶玉回过身来,冷视着他。 赵千檀最后淡淡一笑,拱手作揖道:“微臣告退。” 言罢,他缓缓拱手后退,直到屏风处,转身离去,再无人得见的地方,赵千檀眸色顿时阴沉。 立于龙案旁的萧扶玉神色也逐渐沉凝,赵千檀留不得了,不仅是卫玠,还有他知道她女儿身的事。 他知道得太多,她亦不喜欢被威胁的感觉。既然如此,中秋圆月,卫玠不必回京。 *** 邳州私院,天色阴沉,今日下了一天的雨,许多事也难以开展,竹廊之外草木皆湿。 傍晚时分,云峥越过潮湿的石径,走入干净的竹廊。 雅间前,玄白衣衫的男子席地而坐,青丝如瀑般垂在腰际,矜贵且清冷,带着拒人千里的气场。 他墨眸低垂,正专注地给手臂绑上绷带,听见云峥的脚步声,没有抬眸看他。 云峥则将手中的书信呈上去,“大人,京都来信。” 无疑便是皇帝陛下的信了。 只见丞相大人放下手中的事,接过信封拆开,细细查看,屋檐处残留的雨水一点一点的滴落,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远处有一布衣小厮缓缓走过来,停在卫丞相身后,开口道:“丞相大人,过两日便是中秋团圆日,二夫人留您在府上一同过节。” 这二夫人是卫二爷之妻,二人育一儿一女,当年二爷意外而去,其子卫顼也随之失踪,不知生死。 而今卫家留下的,便只有二夫人和小姐卫妍,还有各旁系的姑娘小姐,这府上说不热闹,也还算不冷清,说热闹自然不比不上当年的卫家。 待中秋之后,定下宅子,众人也便回京居住了。 小厮候着卫丞相的话,片刻之后,只听他开口道:“京中尚有事务未尽,恐是留不得,替本相与二夫人说一声。” 听此,小厮颌首,恭敬地退下。 云峥站于卫丞相身旁,瞥见陛下寄来的信上所写的一行字,‘已至中秋,可否缓缓归矣。’ 这是京中有人念着了...... 第58章 中秋 人来人往,独独没有他的白衣。…… 中秋佳日,宫外玉桂楼赏月,与百姓同欢,已成每年习气,当日自然也有梨园弟子表演,引来百姓观望。 自那日在宣室殿传见赵千檀过来,赵家一直都未有别他动静,而萧扶玉心中始终未安。 那日赵千檀的话,绝不可是空穴来潮,中秋亦是他死,或是卫玠,摆明会有别的动静。 既然如此,萧扶玉的确动了杀心,亦留不得赵千檀,因而卫玠便不必回京了。 玄华宫内,贴身宫女正为萧扶玉穿着衣衫,是件淡金色的锦衣,衬得人秀雅修长,发嵌白玉冠,矜贵清和。 近来天热,衣衫的料子皆较为清爽透气,但近日似乎有些转凉,清风凉爽。 萧扶玉不禁再次询问道,“朕的信,卫丞相可有收到了。” “应是收到了。”一旁站着苏长瑞,顿了一下又道:“中秋难得,丞相大人亦不得回京。” 宫女将金钩带扣实,萧扶玉抬眸看了一眼苏长瑞,淡然回道:“京中恐是有局,不来或许也好。” 梳妆好后,萧扶玉便领着苏长瑞离了寝宫,今日穿整得较为轻简,与寻常世家公子无二。 晚风习习,月色将起,京都街道上已人来人往,如七夕一样,此夜并无宵禁。 十里长街灯火通明,百姓祭月赏景,以寄思念之情,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所以今日酒楼亦是十分红火的。 萧扶玉出到安福门,霍方已在宫阕前等候,依照皇帝的意思,宫外增多了禁军人手。 霍方躬身道:“玉桂楼不少官臣已至,静候陛下入席观月。” 皇帝素来喜好热闹,依照每年的习气,皆会在玉桂楼设宴赏月,共饮桂花酒。 “不着急。”萧扶玉道,“赵世子可入场了?” 霍方回道,“正在玉桂楼外,不过摄政王不曾出现,方才来了消息,说是旧疾复发,来不了月宴。” 萧扶玉微顿,这摄政王旧疾发得可真是时候。 霍方打量几眼皇帝的神色,放轻了声音道:“...陛下今日真要对赵世子下手?” 萧扶玉侧过身来看他,自然是默认此话,今日她便想看看赵千檀到底要做什么,如有动荡,她不介意亲自动手除去此人。 既然赵千檀有心在中秋夜对卫玠动手,她便给他机会,此前早寻了个神似卫玠身形的人,假冒其身份至玉桂楼静候,如若赵千檀动手,他也难逃一死。 这也是她不让卫玠回京的原因,事情的来龙去脉,已在信中同他说明。 想此,萧扶玉上了龙辇,起驾朝玉桂楼而去。 夜空中已升起明月,美轮美奂,小贩叫唤着花灯面饰,繁闹不减。 玉桂楼中已摆上月饼,桂花酒性甜,酒味不重,萧扶玉小酌了几杯,月宴过半,仍不见赵千檀入场。 直至半刻之后,一小厮跑上玉桂楼来,将话转给苏长瑞,道:“我家世子叫小的来给陛下带话,月光皎洁明亮,市井有弦重鼎沸,近内延居民,世子难舍离来,寻问陛下可要一同夜游京都。” 苏长瑞将此话原封不动地说给萧扶玉,她站起身走到楼台栏杆前,只见长街上赵千檀孑然而立。 赵千檀一拢月白衣衫,腰间似乎别着一只市井上买来的玉兔面具,正朝着楼上的萧扶玉浅笑。 萧扶玉眸色微暗,葱白的手覆上栏杆,赵千檀素来不穿白衣,今日的装束不似他平常。 假作卫玠的人尚在玉桂楼内,亦不是赵千檀此意可是故意调她离开。 萧扶玉沉思片刻,转而便退出雅间,从玉桂楼处下来,苏长瑞紧随其后。 出了楼门,梨园弟子的戏曲从街的另一头,唱至玉桂楼,唱的是一曲吴刚伐桂,百姓拥堵观望。 萧扶玉被遮挡了视线,等到护卫将百姓清至两旁,长街处的赵千檀已不见身影。 梨园弟子戏曲婉转悠扬,萧扶玉目光却不在其中,四周寻视着,脚底踩中一件凸物,她低眸看去,是一只梅花镖。 正此时,一名侍卫匆匆来到萧扶玉身旁,伴着戏曲声,低声道:“禀陛下,玉桂楼内假冒的侍卫已丧命,是毒杀。” 萧扶玉心中一沉,人群尚在繁闹,丝毫不受影响,她抬眸瞥望玉桂楼,看来赵千檀已知卫玠不在玉桂楼。 不过她已命霍方严守此地,凡有赵家可疑之人,皆难离去,玉桂楼引人瞩目,容易引起百姓躁动,事情自然不能声张。 萧扶玉瞥向京都唯有一处灯火阑珊的红袖高楼,离玉桂楼不远,可眺见城中繁华。 ...... 此刻云稀雾少,月光皎洁明亮,明明已至深夜,京都城却仍旧是灯火通明,戏曲婉转。 百姓探首张望着伶人唱曲,乐调悠扬,不乏有戴面饰面具之人,其中一人道:“听闻方才皇帝起驾回宫了,特把梨园弟子留下共民众赏乐。” 另一人几分疑惑,这小皇帝可真是变了脾性,降下太后不说,今夜还盛请百姓听曲,曲都没唱完,这就走了? 那人挥手道:“如今皇帝亲民可不好?咱们这寻常百姓,这梨园曲艺可难得一见呢。” 二人嘀咕几句便不再谈论,站在他二人身旁的白衣男子身形微顿,透过面具眼看一眼台上唱着戏目的伶人,他负手退出人群。 与此同时,灯火阑珊的高楼上,一袭淡金衣衫的萧扶玉站在楼台之上,身旁仅留两个护卫和苏长瑞。 目光落在灯市中人群中,据禁卫军传报,赵千檀还未能离开灯市,那么应是尚在城中走动。 萧扶玉眺望间,忽见一抹月白的身影立于人群之中,身形高大颀长,面带玉兔面具,负手退到人群边缘。 方才赵千檀腰间挂的便是兔面具,萧扶玉低声道:“箭来。” 身后的侍卫未有磨蹭,向她递上弓箭。 萧扶玉拉开箭弦,对准那抹月白身影,今日让他逃脱,便也要伤赵千檀一二。 视线里花灯高挂,百姓喧闹,而那抹身影似乎在看伶人唱戏,孑然而立,如似青松孤寒,即便站在人群的边缘,也尤为显眼。 萧扶玉拈紧箭尾的手不禁顿住,望见他腰间挂一淡墨的圆玉,那不是赵千檀的东西。 她心绪一沉,有些人即便看不见容颜,仅是一望入眼,她便知晓他是谁,那是卫玠...... 为何他在这里,萧扶玉思绪微乱,可是她看错了? 正要将弓箭放下,身后忽有一人靠近而来,一把抓住她拈着箭弦的手。 “陛下为何不继续了?” 萧扶玉一惊,连忙侧首,寻迹已久的赵千檀竟出现在身旁,而左右两侧已无人。 “你怎么在这里!” 他神色自若,似乎早有准备,手臂环着她的身子,弓箭对准底下的人,“陛下行事需得果断才是。” 萧扶玉回首看向底下的人群,那抹白衣身影似乎发觉有人的存在,侧着身正看过来...... 随着二人入眼,远处的青年身形微僵,仅仅一瞬,仿若时间凝固住。 遥遥相视,萧扶玉只觉一股寒凉从后背升起,登时怔在原地,是他,卫玠看到了。 若松开弓箭,赵千檀便会将箭从她手中放出去,他则低声轻笑道:“要杀卫丞相的,可不是臣,是陛下您。” 如似前世,血腥味弥漫的梧州。 赵千檀也曾说过类似的话,“陛下才是主导者,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不是的,一直都不是这样的,她从来都不曾要卫玠死。 怔然片刻,灯市中的青年将面饰揭去,是一张清冷的容颜,熟悉至极,目光却也变得陌生至极。 一样的月白衣衫,一样的玉兔面饰,赵千檀在一点点在引导着,穿白衣的不是赵千檀,是卫玠,所以他的装束与平日不一样。 萧扶玉指尖微颤,此刻才惊觉过来,试图挣脱赵千檀,却被桎梏住腰身,左右不得。 从一开始她的方向就错了,错在急于要赵千檀的命,不曾发觉他有心离间...... 月色明亮,梨园的戏曲,入耳的是乐调和欢声笑语。玉兔面饰掉落于地,无人知晓,那本是买来要赠于她的。 卫玠站于原地没有丝毫躲避,失望侵入心间,气宇越发冷洌,来时的欣喜消散得无影无踪。 深邃的墨眸逐渐透入寒气,冷视着高处的二人相依持弓,而弓箭对准方向是他。 竟如前世别无一二,又要杀他了......? 卫玠不禁低声冷笑,袖中的手已攥成拳,她想见他,这就是想见他的理由? ...... 红袖楼台上,苏长瑞和几个护卫正躺在地上,方才被他打昏的,萧扶玉过于专注楼台底下的人,未有发觉。 萧扶玉一脚踹在赵千檀的腿.间,趁着他吃痛,一把将人推开,顺势把弓箭对准赵千檀。 赵千檀两腿.间被她踹得生疼,疼得站不起身来,见萧扶玉箭刃相对,他冷道:“陛下今日所为,可与臣无半分关系。” 萧扶玉咬紧牙关,恨不得眼下就将此人射杀,持箭刃招招向他刺来,屡屡又被赵千檀躲避,不过仍是趁其不备,在他面上留了一道血痕。 她怒斥,“朕饶不了你!” 赵千檀不得不挡下她的箭刃,侧首一瞥楼台之下,不免冷笑。 萧扶玉见此,侧首看向方才的远处之人,那抹白衣已转身离去,仿若从来没有出现过,心间登时怕得厉害。 她可以解释的,她有写信给他,卫玠知道她要对赵千檀下手,他不会真同她生气的。 萧扶玉心慌意乱,在此一刻也待不住,扔下手中之物,再也顾不得赵千檀死活,转身离开红袖楼,慌忙追上去。 灯市过半,梨园曲散,伶人与百姓纷纷散场。 萧扶玉四处寻望着,眼前掠过的是花灯,是桂花飘香,是人来人往,独独没有他的白衣。 正此时,霍方闻讯寻来护驾,一众禁卫军跪于地面,萧扶玉眼眶微红,冷着声道:“即刻将赵千檀押入刑部大牢!” 第59章 手札 就差一点,我便放下前世种种了 清晨下了一场雨,将昨夜的繁华似锦都淋湿,街道上残花落地,满地潮湿。 相府书斋,分外清冷,雨珠顺着滴落下来,云峥站立在书斋门外,愁着眉眼,与平日不同的是,书斋里的人是皇帝陛下。 片刻之后,监察司的人从书斋里出来,匆匆退去,云峥轻瞥了下书斋的门。 才知晓丞相大人收到的信,和陛下写的那封不是同一封,这正是命监察司去查此事。 书斋内寂静无声,带有桂香的风从窗户吹入。 萧扶玉站在书案旁,发丝被风吹乱,她微红的眼眸轻合,极力地忍着眼泪,房内有着淡淡的纸墨香。 她找不到他了,从城南到城北,都没有卫玠身影,他没有回相府,就像从未出现。 心慌得一夜难眠,她只能冒着雨水,来到相府等着,等他回来。 萧扶玉张望着房间,皆有卫玠留过的痕迹,他坐过的梨花木椅,用过的纸与笔,都整齐摆放着。 他究竟去哪里了,她可以好好同他解释的。 萧扶玉轻拭湿润的眼眸,垂手间不慎碰落一本文案,她蹲下身拾起,瞥见书案柜微敞,指尖顿住。 书斋响起轻微的抽屉声,放在里头的手札被取出来,一笔一画皆是卫玠所写。 似乎屋外又落起小雨来,淅淅沥沥的,下得令人心凉。 淡白的纸张上,笔墨清晰。 卫氏卫玠,承家父之志,奉先帝遗诏,匡扶社稷大业,细数前尘旧梦,丧于情深似海。 远山绿水终过客,待今朝皇权安定,只愿独身归故里,望陛下成全。 字字句句意思明显,萧扶玉喉间哽住,泪珠落在单薄的纸上,晕染了字迹,亦模糊了视线。 往事种种浮上心头,卫玠什么都知道,原来他早就在准备离开,难怪他从不提感情。 萧扶玉摇晃地站起身来,翻找着他的所有奏折,将书斋弄得一团遭,直到见到那本请辞的奏折。 萧扶玉见此哭泣不已,颓然坐在地上,拈着手札的指尖颤抖着。 她还以为卫玠永远不会离开,而今心都凉了一大半,昨夜的事,他不会相信她了,他不要她了。 从‘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到手札上的‘远山绿水终过客,只愿独身归故里。’ 萧扶玉侥幸地以为他们是从新来过,其实一直都没有,曾经发生的事没有被掩盖,一直都没有过去,他一直都知道。 昨日再次重蹈覆辙,他一定恨极了她,该如何解释...... *** 整整一天,丞相大人都没有出现,雨也下了一天。 天色逐渐昏暗,万管家差人送进书斋的饭菜,陛下仅仅动了几口。 幽静的书斋内灯火阑珊,地面陈铺着柔软的锦毯,萧扶玉侧躺在其中,檀桌上的烛火摇曳。 等了一天,她已然撑不住疲累入睡,指尖还拈着那份手札,睡得很浅,浅到步伐声都能将她惊醒。 书斋的门不知何时打开的,萧扶玉撑起身子来,不知何时,一袭月白衣衫的卫玠出现房门前的走廊上,正冷睨着她。 他身形依旧挺拔颀长,面无情绪,目光极寒,使得萧扶玉整整一天的委屈酸楚不得不哽在喉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更来不及欣喜,这样冷漠的眼神,仿若将他们之间的关系隔了万里。 卫玠提步缓缓走入书斋,萧扶玉忙从锦垫上站起身,只听他口吻极其疏离,“你竟敢来见我。” 萧扶玉指尖微缩,那封手札不慎落了地,满肚子的话,到了此刻一句都说不出来。 卫玠瞥见手札顿了顿,弯身将它捡起,漠然一扫纸上所写的,萧扶玉终于轻声道:“你是不是...记得以前。” 卫玠立马没有回话,如今就算被她知道什么也无妨,走到檀桌前将手札点燃,火苗吞噬了纸张。 他言语冷然,“陛下可是失望了,我是前世那个被你逼死的卫玠,不那么好骗了呢。” 萧扶玉看着他的侧颜,眼眶起了水气,“我没骗你,我有给你写信,我本来是要杀了赵千檀。” 卫玠随即回道:“那他死了吗。” 萧扶玉微哽,竟不知从何说起。 “你又与他走到一起了。” 卫玠的目光回到她面容上,举步向她逼近,背着烛火,高大的身影笼罩而来,气场沉重,压得萧扶玉微屏呼吸。 他道:“陛下又要杀我了,这次动手这么快?才拿到金羽令而已,也对,往后的事也不需要我了。” 萧扶玉摇着头,泪珠从眼眶里掉落下来,伸手轻轻去攥他的衣袖,“我没有,这次没有,以前是我的错,我从未想过要你死,你便信我一次,就这次。” 她素来爱攥他的衣袖,每次撒娇都如此。 卫玠却未有半分动容,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来,“我只信我看到的。” 檀桌上的手札,燃成灰烬,风一吹散尽。 卫玠眼中滑过失望,沉声道:“就差一点,我便放下前世种种了。” 就差一点,便又将心交出去,可笑吧。 既然喜欢戏弄他的情感,那往后谁也不想好过,他不再给她机会戏弄他。 卫玠眸色愈发暗沉,伸手一推萧扶玉的肩膀,力道颇重,她未能站稳,当即摔倒于地面,疼到掉眼泪。 “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最厌恶背叛。” 卫玠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冷漠得如同不曾认识过,“不过区区几日,陛下便入了那人的怀,你便也是用这种方式讨他欢心的?” 话语寒凉得萧扶玉心颤,摇头道:“没有...我不知道他在身后......” 卫玠显然厌烦她诸类的话语,心中恨意越发浓重,亦不知瞒着他,同那人做了什么,她竟还敢来见他,就不怕他要她的命,要她死。 “前世如此,今生又如此。”卫玠俯身压上来,擒住她的双手,按在她发顶上,冷道:“既然都发现了,便说说,我死后你可是同他双宿双飞了。” 萧扶玉被他按得动弹不得,心中不免升起怯意,她摇着头哭道:“没有,一直都没有...” 卫玠岂又会放过她,熟练地寻入襟里,行径粗鲁将束缚的束胸衣扯下来,力气又大又重,直让她扑簌簌的落泪。 “他岂有碰过陛下?” 萧扶玉心尖一颤一颤的,手腕被他紧按得生疼,尚没反应过来,衣衫传来撕破声。 她双手按在发顶,便越发突显软白,因为轻泣不止,红梅起伏不平,但未有别他痕迹。 卫玠的目光如似检查一般,不带一丝情感。 萧扶玉既羞又难过,心中苦楚万般,她别过脸,瘪嘴道:“你不信我,何必再问我。” 卫玠停顿片刻,手掌转而扣紧她的细腰,逼近而来,低首咬了上去。 烛光将二人的身影拉长,带着细雨的晚风吹来使得书斋更为寒凉,烛火因此也被吹灭。 柔软的身子被桎梏得牢牢的,萧扶玉纤手抵着他的肩膀,哪里斗得过这男人,被咬狠了,只能哭着求饶,越是可怜他却越不放过她。 书斋的地面是竹制的,尤为冰凉,萧扶玉身下没有锦垫,硌得生疼,迎面而来的气息,强横得更让人喘不过气来。 落在耳畔的话又毒又狠,萧扶玉越发委屈,尚未准备好便被嵌进城门,充实几乎要将她撑满,落在地板上的手指颤栗不已。 萧扶玉迷迷糊糊的,她几时受过这种苦,即便是以前,他也未曾如此凶蛮,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没有丝毫温柔。 书斋内一片昏暗,推拉的房门正敞着,卫玠回来时并未没将它关上。 萧扶玉衣裳散落一地,泪眼朦胧地看着外面的雨水,身姿半遮半掩在卫玠身.下,她心中又惊又怕,只怕有人入书斋来。 今日之后,怕是皆都听到她哭得厉害了,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却哭到求饶。 卫玠轻瞥那白兔上的牙印,搂紧怀里的人,气息温热地冷道:“往后若不听话,便用红绳将雪儿绑在榻上,哪也去不了。” 萧扶玉的细腰轻轻摇曳,千娇百媚,她被唬得身子微缩,有些声哑,“...雪儿听话。” 言罢,便被卫玠抱起来,一步步往书斋内的屏榻走去,步步皆往里头嵌深。 卫玠低语道:“雪儿的腿只能缠我的腰,可知?” 他声线沉哑,分外磁性,呼吸带着湿热。 萧扶玉面颊靠在他颈侧,眼眸迷离的望着二人残留在地板上的水迹,甚至能感觉水迹流到腿.侧。 她点着首,将他的话重复的说一遍,这也是她头一次如此乖巧,是不敢惹他生气。 屏榻上垫着绒毯,比起地面不知软了多少,萧扶玉跪在上头,膝盖磨得粉红,她亦不知是第几次了,只知腿上无力。 在他的盘问下,她是把所有事都招供了,包括前世的一切,更是委委屈屈地说他不爱她了,从未这么可怜过。 不知过了多久,萧扶玉卧在屏榻上,发丝已被汗水打湿,满是印痕的身子盖着棉毯,却露着粉嫩的脚丫。 片刻之后,身躯高大的男人躺入榻内,单手一搂便将那柔软的身子揽入怀中,轻揉眉心。 这一天一夜,在城外的白马寺想了许久,仍是不想放过她,他想真应该将她关起来,大不了真的打断她的腿。 不知她的话是真是假,不过事情,他自行会去查清楚,倒是今日她在相府等了一天,使他意外。 意外她哪来的胆量,敢孤身前来,明明他有一万种理由杀她,倘若是背叛,她亦不敢来寻他吧。 第60章 夫人 夫人入了相府便哪也去不了 雨水不止,到了今早,桂花树上的雨珠都尚未干,顺着树叶滴落下来。 书斋内的狼藉早已被整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桌案前的男人仅着一拢玄白暗纹的单衣,修长的手指间拈着一份书信,他衣襟松散,可见里头纹理分明的肌肉,清冷矜贵,却透着一股慵懒的气息。 候在一旁的云峥不禁偷瞥一眼丞相大人,是刚沐浴完,较为随意,只是颈下的痕迹尤为明显。 素来衣衫整洁的大人,似乎少了些往日的清正自持。 昨夜书斋没敢留人,但皇帝陛下的哭声,不少侍女皆有听到,丞相大人这次是真的生怒了,自回来神色便一直冷着。 卫相将书信置于案上,信上的字迹如似陛下的字,他声音清沉,“去查查此信出自何处。” 云峥听令回是,拾起桌上的书信,正是这一份信将丞相召回京城,依禁军统领霍方所言,陛下原本之意是不允丞相回京。 云峥收起书信,只是皆不知大人如今的意思,不禁开口:“那陛下......” 今早苏公公令人过来询问了。 卫相后靠着椅背,半阖着眼目,面容上没有多少情绪,手指轻点着桌面,冷道:“她既在相府便不是陛下。” 云峥顿了顿,言下之意是不放人了,不是陛下,那便是辞雪姑娘。 他不敢再多问,回了一声是,退出书斋。 ...... 辞雪居幽静雅致,檐上雨珠点点,池水伴着水榭亭台,是个好观景赏物的院子。 卧房素雅,榻上的檀色幔帐有细微的动静。 帐内光线不强,萧扶玉从睡梦中醒来,随之而来的是蔓延全身的酸痛,宛如将散架一般。 她蹙紧了眉头,意识有些晃神,缓缓坐起来,仅是一件松散的单衣,掩盖着娇欲十足的身子。 萧扶玉正想下榻去寻茶水吃,双足落地未能走两步,便摔在榻上,纤腿微颤。 阵阵的酸痛使得萧扶玉寻回些思绪,昨日的画面历历在目,面颊当即泛红起来,她双手撑着地面,玄白的单衣下是满身的痕迹,那儿在疼,好似有物堵在里头。 萧扶玉低眸瞧去,只见腿.间垂着一支素白的玉络子,染了些湿气,却分外妖娆,使得她心尖发颤,亦不知何时放进去的,只知昨儿他很多次。 萧扶玉抿着唇,白皙的纤手拈住络子,轻缓地扯出来,但卡得很紧,她蹙紧了眉头,不免重吸一口气。 待到取出来,是那块白墨的圆玉,不大,仅两指的宽度,但足以堵着城口。 随之,萧扶玉只觉有润物流出来,探手轻触腿侧,又瞧着那湿润的圆玉,上面雕纹着白鹤,她知道这是卫玠的玉。 不知怎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身子又疼又酸,现在她站都站不起来,于是小声的哭起来。 萧扶玉头一次因为如此伤心起来,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她,正因他从来不让她委屈,也从来不让她疼,所以才伤心。 现在她就像被折腾之后丢弃的模样,她也没有很舒服,她是一国之君,怎么将她丢在这儿不管。 萧扶玉越发伤心,趴在地上也起不来,他记得从前,亦不会再对她好,他眼神里有恨意,她能感觉到...... 正难过不已时,房门被推开,萧扶玉心间微抖,抬首看去,便见心念的那人提步走进来。 萧扶玉有些声哑,是昨日哭的,她没敢怎么出声,见他越过屏风走来,便憋着眼泪,手里还攥着圆玉,低下眉眼。 那男人身形高大,与她穿着同色的衣衫,淡漠的深眸轻瞥被她弄脏的地面,沾染着淡白色痕迹。 他俯身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时,低声冷道:“哭什么。” 言语里的不温柔,使得萧扶玉心间一疼,亦不愿伸手去攀紧他的肩膀,不愿主动亲近他。 卫玠抱着萧扶玉坐在榻上,瞥一眼她手里攥的玉,本意还想为她拿出来,谁知入门而来,便见她这副模样,分外靡乱。 他伸手去拭流出来的痕迹,萧扶玉红着脸,轻抓他的手臂,眼眶微肿,“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卫玠眸色微沉,没有理会她的话,手指浸向径内轻探,萧扶玉不禁颤栗,额头抵着他的颈窝,哽着声说疼。 昨日本来就把声音哭哑了,这下便更可怜了。 卫玠仅去了小节手指,那儿是红肿了,见她哭便收回来,安抚着萧扶玉的后背。 萧扶玉又委委屈屈地把那枚圆玉还给他,说他是个坏人,然后又说想吃水,卫玠便走到桌前斟水给她喝下。 正此时,房门被轻轻敲响,是侍女要送热水进来给萧扶玉沐浴,得了卫玠的话,才入门来备置。 隔着屏风,侍女见不到榻前的光景,待片刻后,便候在帏帘外。 萧扶玉被卫玠抱入浴桶里,雾气氤氲,热水舒缓,让她好受不少,便缓了口气。 卫玠没有多的言语,便退出屏风,吩咐侍女给她好生沐浴。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沉悦耳,却让萧扶玉有些难过,以前都是他帮她沐浴的。 吩咐完,卫玠便提步离开了房间,步伐沉着,萧扶玉伏在干净的浴桶边,轻轻抿唇。 侍女走入屏风,是个刚及笄不久的小姑娘,生得眉目清秀,她偷瞥了萧扶玉一眼,试图略微一惊。 见萧扶玉沉着脸将自己藏入水里,仅露着半张脸出来,那侍女赶忙低首,轻咽唾沫。 只是不想丞相大人素来清冷自持,这床笫之上如此狠,这满身青紫与牙印让人羞怯。 侍女不敢多想,忙福身行礼道:“奴婢清棠给夫人沐浴更衣,往后便是奴婢伺候您了。” 萧扶玉泡在热水里,愣了愣,“夫人?” 先前都是叫辞雪姑娘...... 清棠老老实实的回道:“辞雪姑娘已是相爷的妾室,自然是夫人。” 萧扶玉蹙下眉头,道:“你可知朕是谁!” 清棠轻声回道,“大人交代了,夫人入了相府便哪也去不了,亦不是陛下,得听大人的话。” 清棠是不敢冲撞萧扶玉,只是这话是丞相大人的原话,是她还未醒时就交代过。 萧扶玉哽了哽喉,自知定是那人的话,便也没再反驳什么。 清棠则上前来为她清洗,她有几分不自在,这种样子唯让卫玠见过,况且这次这么狠。 待到沐浴完,萧扶玉穿上干净衣衫,回到床榻上,事实上她后面都是自己洗的,没让清棠动手,反而是叫她候在屏风外。 清棠虽年龄不大,手脚却很利索,很快就将浴水收拾下去,便不再进来。 萧扶玉身子犯懒,刚钻入被褥里,便有人入房来,她侧首看去,卫玠已换了一袭玄衣,宽肩窄腰,玉带紧扣,气宇越发冷然。 萧扶玉轻轻瘪嘴,背过身子侧卧着,在心里数落着他的不好,现在不必他提什么绑起来的话,她就已下不了床。 卫玠在榻前坐下来,停顿了一下,俯身将手伸入被褥里,轻而易举地便将她抱出来。 萧扶玉一下子坐到他的腿上,不经意间,丰盈的雪兔蹭到他的下巴,闹得她有点羞,本就只一件单薄衣衫,扯动几下便松散了。 卫玠似乎并没放在心上,反倒是询问道:“可还疼?” 他不问还好,一问萧扶玉便又委屈了,轻轻点头,想起之前在他的书案上看到的请辞奏折。 虽然他把手札烧了,她仍是想道:“请辞是什么意思。” 有些事情不说个清楚,萧扶玉便越挂念着,如果卫玠离开朝中,隐世山野,留下她独自面对谍阁和满朝百官,那么和前世有什么区别。 卫玠低眸解着她的矜带,“你不愿见我请辞?” “不愿意。”萧扶玉轻声道:“前世你走后,我一个人什么都有了,就是开心不起来,我后悔了,我知道错了。” 卫玠指间动作停下,看向她越发娇媚的容颜,细细打量着她,鼻尖红红的,不像是骗人。 “前世你一个人?” 萧扶玉点头,“太子问爹爹,我亦不知回他。” 她声音哑哑的,怪可怜的。 卫玠冷笑一声,“自是死了,陛下有什么不好回的。” 他说得冷漠,萧扶玉的眼眶又湿润起来,手臂攀着他宽厚的肩膀,衣袖滑落下来,肌肤白嫩嫩的。 她道:“你可不可以别这么说话。” 如今的每一句都让她难受。 卫玠道:“那这次呢,我岂是不该回京都,任你和赵千檀旧情复燃。” 萧扶玉微怔,什么旧情复燃,定将这样的罪名安给她吗,她攥紧他肩上的衣面。 “没有的事,你大可去查,问苏长瑞,问霍方都可以。” 随着她说话的逼近,卫玠下巴微抬,瞧着她认真的模样,中秋那日事有蹊跷,有待严查。 他知道她把赵千檀关起来了,摄政王走了宣室殿一趟,没能见到皇帝,他亦不会让他见到她。 卫玠回到她之前问话上,冷冷开口道:“你放心,这辈子我不会放过你。” 那封奏折是他后来写的,本意是顾及自己谍阁同丞相同掌,权位过大,引她猜忌,才有心辞去丞相一职。 不过如今已没什么必要,他要的就是控制她,让她没机会触及他的底线。 萧扶玉怔怔地看着他,矜带被轻轻一扯,衣衫便松开,她低眸这才发现衣物被解了去。 未等她言语,卫玠便吻了上来,缓缓将人按回榻上,高大的身躯笼罩而来,直让萧扶玉心颤不已。 卫玠气息温热,格外压人,萧扶玉素来就欢喜他的味道,只是一种幽香,使得她迎合他的意来。 可如今萧扶玉有些怕他,却被他扣着腰按住不得动弹,纤蹆被支开来,他立回身形。 她慌张起来,只怕他想那事儿,用手抓住他的手掌,轻声道:“别...我不行,如此...再来会坏掉的......” 卫玠站于榻前,如似俯视着她,更没让她合蹆,萧扶玉的面颊红扑扑的,只听他轻微俯身,淡淡道:“擦药。” 萧扶玉一怔,这才将目光看向卫玠,榻旁放着一瓶青色玉瓶,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岂敢真坏了你。” 萧扶玉低下脑袋,心羞得紧,京中不少夫人会用到此类闺房秘药,温和滋润,可消肿止痛,以前他不舍伤她,便也没怎么用到。 她扯起被褥遮遮羞,伸手去拿那药瓶,“...我自己来。” 卫玠没给她讨价还价的机会,略微俯身,大掌便握住她的左腿轻抬。萧扶玉的肌肤天生白皙,身段比例极好,腿长腰细,肤白貌美。 若是个公主身份,换回女儿身,定惹不少京中贵家公子的爱慕。 萧扶玉眼眸有些慌乱,药膏略微清凉,将她留有紫青痕迹处都抹了些,带有薄茧的指腹轻轻滑过,使得她心尖发颤。 沾着药还抹到里头去,现在她一只手指也吃不下,疼得她忙说好了好了,声音又哑又娇。 卫玠似不理会她,里里外外都抹上药,待弄好后,萧扶玉眼红得像个兔子,睫毛湿润润的,红唇一启一合的呼气。 卫玠托起她的身子,吻住那翕合的红唇,缠着香软,尝尽甘甜,许久才松开她,然后神色平静地将她的衣衫矜带系上,只是呼吸有些重。 萧扶玉靠着卫玠的肩膀,温热的呼吸萦绕着他,听着他说不得出府之类的话,口吻不容她拒绝。 萧扶玉有些心不在焉,她知道他在忍着,只是在想卫玠能干得出乎她的意料,明明昨儿把她欺负得这么惨。 直到今生她才发现,什么肃正文雅,冷隽自持都是骗人的,他最荒唐了。 卫玠没怎么开口,便是磨着她,萧扶玉只能动手,到最后手都发酸,红着脸,任他用巾帕擦拭干净。 待卧房平静,窗牖被推开,清风吹散气息。 不久后,侍女端来一些清淡的粥时,萧扶玉坐在榻上,体力的消耗早就让她饿了。 而卫玠本想坐往一旁的梨木椅,萧扶玉则拉住他的衣袖,瘪嘴道:“你不喂我吃吗。” 二人相视片刻,卫玠本想对她狠点心,却又再度坐下,端着枣粥喂她吃,他或许习惯这个小祖宗了。 第61章 赌气 就当重新开始可好? 虽然卫玠没走,也端着枣粥喂萧扶玉吃,但他沉着脸,极少言语,她瞧着也不好受。 萧扶玉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卫玠如今是怎样的心思,不会放过她,可是会报复她。 如果真是,她欠他一条命,如要还他,那便还吧,如今她只想知道他还爱她吗。 萧扶玉含着香软的枣粥,看着卫玠的面容,他专注手中的羹匙,如果是恨她,也不会如此了吧。 萧扶玉的纤手轻揪住他的衣袖,小声的说,“我们可不可以把所有事都摊开来说,你知道我素来不善猜心思,就当重新开始可好?” 她向来直接,就像今生醒来第一件是就是见他,就是要和他在一起。 卫玠指尖微顿,并没有抬眸看她,沉声回道:“有些事不是一句重新开始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萧扶玉心间如遭针扎了一下,攥着他的衣袖不愿松手,卫玠看向她,深眸冷漠,道:“陛下可听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如果你我没有重生,还有机会像这般相坐而言?在梧州时,万箭穿身都抵不过心寒。” 萧扶玉看着他,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本就哭肿的眼睛再次落下眼泪,或许这便是他们过不去的心结。 卫玠越平静便越是冷沉,瞥一眼她哭红的眼眸,不再提曾经的种种,冷道:“你既为我的妾,自应学着如何取悦我。” 言罢,他将盛着枣粥的碗置到她手上,而后起身立于榻前,萧扶玉怔怔地望着他。 “喝完粥,自己歇着,之后你便安心在相府待着,朝中的事,我会亲自替陛下监国。” 卫玠轻掸被她攥皱的衣袖,漠然冷视着她,道:“陛下根基不稳,我既能成全你,便也能毁了你,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的,什么时候使我高兴,什么时候放你回宫。” 她不是千防万防他谋逆吗,那他便做个以下犯上的逆臣给她看看。 萧扶玉捧着粥碗,眼泪滑下面颊,眼前的男人分外陌生,这样意图夺权的话,不是他会说出来的。 卫玠目光深长,不加掩饰地睨着她的领口那片白皙上,他弯下腰身,粗粝的指腹拭着她的泪,言语却无半分温柔,“比起陛下高坐龙椅,臣更为欢喜陛下赤.身婉转承欢的模样。” 萧扶玉喉间微哽,他可是故意轻视她...... 卫玠则立回身形,带有她泪水的手负于身后,轻轻摩挲,不再停留,转身退出卧房。 萧扶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溢满酸楚,低眸看向手里的粥,他没喂她吃完...... 她顿了许久,将粥放置在榻下,便拢着被褥躺着,或许是身子太累,不知不觉便入了睡。 待侍女清棠入房来,那粥都凉了,萧扶玉侧卧在榻上,轻唤两声也不见有反应,清棠只能将东西收拾下去。 不过片刻,清棠便将话带到书斋,案前的男人玉冠锦衣,依旧清冷,冷着声道:“那便让她饿着。” 听此,清棠只好低首退下去。 这不管不问的,便到了午后,八月底虽还是季夏,但已去炎热,昨儿下的雨显得更为清凉。 监察司的督捕顾大人来了相府,与相爷在书斋商谈要务许久,自前两日赵世子被关押在刑部,摄政王那边是执意要人。 皇帝陛下更是传出病重不见人的消息,这人人猜测,赵世子莫不是做了什么以下犯上的事,惹了陛下不快。 到下午,顾大人才离开相府,万管家正在庭院中修剪枝叶,就被传进书斋里去。 里头的男人吩咐备置晚膳的事,万管家连连点头,便往居灶君赶去,虽已至下午,但这个时辰备置晚饭是早了些。 居灶君的下人们动作利索得很,很快便做好一桌饭菜往辞雪居送去。 卧房里的人则还在歇着,候在外头的清棠便见着丞相大人沉着脸走入房中去,心里直犯嘀咕。 床榻的幔帐垂落着,尤为平静,萧扶玉睡得很浅,只觉幔帐被人揭开,光线露了进来。 她侧身看去,卫玠正站在榻前,眸色微沉地看着她,二人相视一眼,萧扶玉不知和他说什么,便回了身子,枕着手臂。 卫玠的大掌伸入被褥里,萧扶玉心一提,还未来得及说,就被他搂下了榻。 身子本就酸痛,他力气又大,萧扶玉便喊了一声他,卫玠则寻来衣裳给她换上。 她腿还在无力,在卫玠跟前站不稳实,总忍不住屈着膝盖,蹭到他的腿上。 卫玠便握着她的腰,托起身子,萧扶玉轻轻别开脸,记得以前他说她是个没骨头的。 待衣裳穿整好,萧扶玉被卫玠带出卧房,菜肴已然摆放好,座椅上铺着柔软的坐垫。 萧扶玉饿了不止一天,之前为了等他回来也没怎么吃,好不容易吃点粥,闹到最后也没了胃口。 她道:“我不想吃。” 卫玠没理会萧扶玉,沉默着将鸡汤盛入米饭里,放在她身前的桌面上。 萧扶玉没有拿起筷子,卫玠微顿,动手喂她吃,她仍旧说不想吃,着实像是在赌气。 卫玠眸中掠过不悦,开口道:“你赌什么气。” 萧扶玉便看着他,不是都不在乎她了吗,那她不想吃便是不想吃。 二人僵持片刻,卫玠微微松眉,探身贴近而来,他低首轻吻她唇角,温热的呼吸轻抚她的面颊,道:“多大了。” 言下之意便是说她是小孩,萧扶玉抿了抿唇,低声道:“比你小。” 他身躯退回去,修长的手指拈着羹匙,轻缓地舀一勺饭,“有三岁了吗。” 萧扶玉瞧着卫玠俊朗的面容,顿了片刻,这才将喂过来的饭吃下,算了,她大人有大人量,不和他争。 卫玠面色松缓,她是怪他今早没喂她喝完粥,又说了那些话,可那又怎样,他说的皆不会变。 照顾到萧扶玉身子不好,晚膳的菜式清淡,好像是饿过了头,她没吃多少便吃不下了。 卫玠也没为难她,只是将剩下的解决了,待到晚上再让她吃点茶点。 萧扶玉不方便行走,是让侍女扶回房里的,她却心里在怪他不亲自扶她,如今又不敢再拿皇帝的身份压他。 晚膳用完,卫玠留在辞雪居里,庭院外的景色正美,他则席地坐于方桌前,简单的笔墨和文书。 地面陈铺着席褥,萧扶玉坐在一旁歇息,他没有理会她,亦不知是谁在陪着谁。 渐渐的,时间流过,夜幕降临时,下人将四处的灯火点上,庭院内虫鸣声清脆。 萧扶玉趴在卫玠的衣摆边睡着,烛火阑珊,在这样的光线下,再看书便伤眼了。 卫玠将桌上文书整理好,侧首看向萧扶玉,她睡得安稳,今早哭肿的眼也消了肿,只是眉头皱得有些紧。 这一天莫名过得漫长,卫玠心绪微沉,抬手探过去,手指轻轻抚摸她颈侧的红莓。 萧扶玉穿的是身齐胸襦裙,又较为单薄,将玲珑有致的身段勾勒得明显,自上次她嫌弃府中没有辞雪的衣裳,便叫人备置了不少。 只是这样显身段的衣裙,他是不会让她穿出去的,留在辞雪居内便好。 卫玠沉默片刻,探身靠过来,自然地将她的裙摆掀起来,给她擦的药尤为滋养,见那儿有所好转,他便不再动。 萧扶玉被他扰得睁了眼,随即便红了脸,扯着裙摆去遮挡,卫玠见她醒来,便平静道:“再擦些药。” 语气不紧不慢,平淡得只是专注于用药的事情上。 萧扶玉撑着身子坐起来,轻轻道:“我自己来。” 她受不了他的手指,既直又长。 卫玠目不转视地瞧着她,身躯靠近过来,气息亲近,吻进她的唇齿里,专横地佻弄,他便是如此,重欲却不好.色。 待一吻作罢,卫玠便将萧扶玉抱起来,回到卧房床榻,桌上放着那青色的玉瓶。 房内灯火阑珊,有细微的衣服摩擦声,他声线低沉地哄着她把药给上了。 许久之后,卫玠神色平静地站立在床榻不远处,以清水拭去指间残留的药膏,还有些许的润水。 他身形修长挺拔,玄色衣衫有些凌乱,衣袖的一处又被她攥得皱巴巴的。 萧扶玉已了上轻薄的单衣,背着身子侧卧在榻上,药膏微微的凉,擦上是舒服的,至少是消疼。 卫玠用巾帕拭净手后,换下衣衫,房间里的灯火熄灭,他入了床榻,从身后将她搂入怀中,温热体温圈着她的身子,亲近且自然。 萧扶玉能听到他轻缓的呼吸,卫玠轻唤:“雪儿。” 夜深寂静,月光如霜,卧房的窗牖半敞着,入房来的清风吹动榻幔。 卫玠抬起手,指尖轻抚她的唇瓣,随之探入口中,佻弄香舌,萧扶玉面颊尚在绯红,眸色几分迷离,涎水从唇角流下来。 片刻后收回手指,卫玠吻了吻她的耳垂,沉哑道:“睡吧。” 萧扶玉呼吸有些重,舌尖微麻,也不知想什么,她转过身,二人相视一眼,合上眼眸,靠着他的肩膀入睡。 第62章 裙摆 不信他对她就只有恨。 自中秋结束以来,皇帝陛下受了病,多日未有露面,太医院那边只说是中秋那日饮酒过甚,伤了脾胃,需留宫中静养。 不少臣子甚为心忧龙体,其中尤为心忧龙体的便是摄政王,与其说是心忧陛下龙体,不如说是放不下嫡子赵千檀。 因不少政事便搁置了,隔日便拟了封圣旨,政事交于丞相大人处理,但陛下静养不见任何人,赵千檀押至刑部的事便落在了卫丞相的手里, 摄政王掌握朝中军政,卫丞相手握宪政,赵千檀正于刑部,二人更为不相容,朝中局面变得尤为紧张。 这不一早,摄政王的人便来了刑部,在屋内许久,未得个结果,这人是陛下关的,卫丞相亦没有放人的意思。 摄政王那边也没有执意要人的意思,反倒是心平气和地退出刑部。 刑部尚书将人送走,转而便去了政事堂,将这事给报到丞相大人耳边。 只见身着白鹤官袍的青年手持文书,顿了片刻,没有别他的吩咐,便让其退下了。 卫玠神情淡漠地将文书合上,书案左侧的奏折整齐的叠放着,多半已批改过。 中秋那日陛下的行动较为隐秘,自是想制造场意外将赵千檀除去,奈何其中早有设局。 赵千檀所穿衣物与卫玠相近,至于玉兔面饰何来...... 卫玠入京都时,天色将暗,一心只往玉桂楼而去,途中受卖玉兔面饰的女童所绊,从他拿起这面饰起便入了局。 事若成了,赵千檀便是借陛下之手除去卫玠,如若不成,尽可挑拨离间二人。 好一招借刀杀人,赵千檀皆处在无罪之中,即便将此事公开,陛下欲杀赵家世子一事,便是得罪摄政王。 摄政王于朝中颇有威望,不少武将追随于他,而非陛下,武将多数皆性情粗蛮,如非信服之人,不好管教。 陛下不得不敬让摄政王几分,这就是陛下即便想杀赵千檀,老费设局暗杀的原因所在,这正巧如了赵千檀的意。 此事并不难查,细细猜测便已有大概的轮廓,他承认是故意将雪儿关在相府,一己私欲,做了前世没做的事。 ...... 秋分已过,天气微凉,近来小雨不断。 相府书斋房前庭院,后接水榭,清雅安静,唯有雨声点点。 方桌上的燕窝羹仅被喝一半便放着,到现在放凉了,候帏帘外的清棠进门来将羹汤端下去。 淡雅书案不远处,放置着美人榻,萧扶玉身着一袭碧白衣裙,慵懒地侧卧在其中,她半阖着眼眸,似在看手中的书。 自辞雪入相府,大人的书斋里便多了一张美人榻,专供她歇息。 大人是不让夫人出门,连后院都不准走动,夫人来去便是书斋和辞雪居,坐姿亦不好好的,于是便多了这美人榻。 早些时候,大人不在府中,她便在书斋里等着,能走动之后便去后头水榭喂喂鱼,偶尔赤脚下水,将大人最宝贝的红龙鱼都抓了两只。 大人回来若瞧见夫人踩水,还得出声将她逮回来,若是落了一身水,下人们还得挨罚。 虽说在相府里是辞雪夫人,但总的还是皇帝陛下,大人又岂会真的罚她,不过是沉着脸说几句重话。 清棠退出书斋,便在走道间见着卫相回来,身着的官服尚未换下,他淡淡瞥一眼清棠端着的凉羹汤。 书斋中,萧扶玉睡眼朦胧,不过一会儿手中的书本掉落于地,发出些许响声。 卫玠走入书斋,他身量较高,挂在房上的帏帘多有挡首,抬手轻掀帏帘,便见萧扶玉正在榻上昏昏欲睡。 碧白色的衣裙显得分外素雅,面上未点妆容,却不减美艳,胸前一片白皙。分明是件清雅的衣裳,在她身上却透着一股既纯又欲的气息。 卫玠瞧着她片刻,将帏帘拉扯下来,遮挡光景。他转而看向桌案,上头的文章书籍本是整齐的,现在却是一片凌乱。 卫玠眸色淡然,这几日来,大的地方,她不敢同他使脾气,便在小的地方给他捣乱。 卫玠走到榻前将掉落在地上的书本捡起来,是一本吕氏春秋,他将书放于一旁的檀桌上。 似乎是听见动静,萧扶玉睁开眼眸,他不在身旁时,她总是睡得浅薄。 得见是卫玠,她坐起身子,轻薄的外衣有些松散,抬手拢了拢,望着榻前的男人。 二人相视着,显得有些安静,卫玠俯身而来,轻柔地在她耳边亲吻,气息温热。 屋外斜雨霏霏,秋来不知要下多久的雨,水池涟漪荡漾,鱼儿躲在荷叶下,时不时冒着气泡。 许久,书案上的笔架轻轻晃动。 萧扶玉红着眼眸,衣衫半解,肤色雪白,身子趴着案旁,纤手拈着一本文章,指尖微颤。 身后座椅上,卫玠单手揽着细腰,下巴抵着萧扶玉的秀肩,另一只手藏在裙底里,裙摆边缘绣着的梨花尤为好看。 萧扶玉坐在他的身前,裙里的纤腿微颤,白皙小巧的脚丫蹭着他的腿,而那物件藏在裙底抵着,不容忽视,使得她软着声喊他。 卫玠则将单薄的亵衣拉到细腰间,瞧着她将书案上的文章,整理得越发凌乱,他抵着她的耳畔,低声道:“不乖。” 萧扶玉还未来得及回神,怎知他卡进紧实的城口。她不禁颤栗,想抬起腰肢,却被缓缓按下去。 萧扶玉捂着嘴唇,眼眶里满是水气,哪里还拿得住手里的文章,便如此掉到桌案下。 书斋外的细雨似乎有下大的迹象,清风吹得挡在屋前的帏帘幌动,帏帘遮挡了书案处的景色。 雨水淅沥间,走道上忽响起轻缓的步伐声,那人停在书斋门外,隔着帏帘道了一声丞相大人。 那来者是云峥,正候着里头人的话,是有事禀报。 屋内书案处,白皙的小手紧攥着他的衣摆,粉嫩的指尖泛白,卫玠的鼻息萦绕着她的耳尖。 “何事。” 声线低哑,不紧不慢的,是说与外面的人的。 她面颊红扑扑的,心悬得高高的,背后便是卫玠的胸膛,矗立在深处的也是他,没有半分退出去的意思。 屋檐处雨水拉长,滴答作响。 外头的人没有得令入门,不敢随意入内,于是便在门前道:“禀大人,是信件的事,濮阳有一文人,善仿笔迹,半个月前突然失了踪迹。” 之前送至邳州的信,是由云峥在查。 她没法听清屋外的话中的含义,紧张得更想起身,却被那只手掌紧紧握着腰肢,随之身子缓缓起伏起来。 雨水掩盖了裙摆里的声音,她唇瓣红润,难得呼吸,泪珠落在书案上的纸张上。 候在门外的云峥只听里头停顿许久,正要开口询问,里头的人冷道一声退下吧。 云峥不再多做停留,亦不曾发现什么,转而消失在房门前,犹如从未出现过。 片刻,书斋内响起书笔掉落的声音,墨砚不慎洒落地面,一片狼藉。 萧扶玉的身子被他转过来,衣衫凌乱,白皙的身子越发窈窕,她羞恼不已,恨恨地一口咬到卫玠肩膀处。 卫玠低声闷吭,手臂揽着她的腰肢,低哑地哄着她道:“好雪儿。” 萧扶玉眼眸迷朦,心间一软,柔白的手臂勾着他的肩膀,薄唇覆上她轻启的口。 晃神间,长发垂在腰际分外荡漾,美艳动人。 ...... 亦不知过了多久,书斋逐渐恢复平静,仅留细细雨声,窗牖半敞着,飘入房中的细雨打湿窗前檀桌。 回到辞雪居中,萧扶玉坐在榻帐中,面上还残留着红晕,诃子裙裹着白皙的盈满,裙下湿润还未清理。 房内叫了些热水,卫玠立在榻旁,将官服脱去,衣袖上还沾了墨迹,恐是不好洗净。 萧扶玉看着卫玠的身躯,精壮且修长,肩膀上有一排牙印分外明显。 卫玠回眸瞥她一眼,赤着上半身靠过来,说是让她瞧瞧牙印,咬出了血。说是说,又哪有怪她的意思,只是在戏谑她。 萧扶玉别开面容,趴回榻里,还不是他作怪。 卫玠则回了身,换上干净的衣衫,神色回到淡漠如常,眼眸却看着榻里的萧扶玉。 待穿整好衣物,他再度俯身靠着过来,将一枚淡墨的玉系在她的脖颈处。 萧扶玉见那玉,面颊烫起来,正是那枚白鹤圆玉,玉贴着胸口的肌肤,有些凉凉的。 络子不知何时被卸下的,之前她羞恼,便还给了他。 卫玠神色不改,冷道:“往后若悖于我,它便还会用到。” 萧扶玉有些委屈,想了想云峥方才的话,轻轻道:“我写的信不是那一封...” 卫玠回应,“知道。” 萧扶玉半撑着身子,道:“之前的话我可没有半句骗你,如今我是真心对你的。” 卫玠看着萧扶玉片刻,单手握上她的腰肢,低首亲吻她颈上的玉坠,“我曾待你也是真心的,但如今是你欠我的。” 萧扶玉轻轻抿唇,见他有些动容,心头微热,开口道:“那你何时消气。” 卫玠略微蹙眉,沉声道:“你可是听不懂我的话。” 他是在说生气的事吗? 萧扶玉顿了顿,低首蹭蹭他的颈窝,嘟囔道:“好嘛好嘛。” 她大人有大量,不和他吵架。过来几日,她是想明白了,只要卫玠不同她分离,感情慢慢再来,她不信他对她就只有恨。 第63章 描眉 端着她的下巴,将唇脂抹上,…… 天气转凉,多添了衣衫,萧扶玉晓得冷了,便不再随意去池中碰水,亦不再随意赤足踩在地板上。 在相府中多日,萧扶玉也并非对朝中之事丝毫不知,偶尔守在书斋里,仍是碰得到奏折的。 卫玠即便见她动自己的文折,也不会说什么,这京都乃至江山都是她的,自然有权过问政务,凡是无关痛痒之事,他皆可不予理会。 赵千檀的处置,萧扶玉自是知晓,事情不可闹大,所以这人,有摄政王在,是关不了多久的。 萧扶玉不好和卫玠提赵千檀,是怕他不快,所以便对此不闻不问了。 卫玠虽说不让她回宫,但她要什么他皆都会寻来,可如今困着她,前世种种,萧扶玉难免会想他是否真会有心报复她。 相府中有几位客卿,其中便有孟临川,萧扶玉自是想与他玩乐,但卫玠不给她随意离开辞雪居的机会。 恐是除了宫中苏长瑞和相府的人,便无人在知晓当今天子被丞相关在府前当小媳妇吧。 是的,萧扶玉感觉现在自己就像小媳妇似的,心中难免有落差感,她可是皇帝啊,卫玠如今一点把她尊为君主的自觉都没有。 于是她便时常给他捣乱,池里的鱼是她故意抓的,本意想煮了,但那鱼不能吃,便只好放回去。 卫玠见她弄得一身的水,伤了他的红龙鱼,便抓着她又气又恼回辞雪居换衣裳。 她故意把他的书案弄乱,他便按着她在案上,让她腿软得下不来榻,卫玠不说,但他记仇。 萧扶玉是看懂了,那便随着她的丞相大人吧,待他消消气,他们再提以后的事。 一早,辞雪居的窗台处多了盆海棠花,花瓣上露水点点,四下正是安静时。 今日是休沐,清棠却早早地便将洗漱的用具送入卧房里,之后便退出来,规矩地候在帏帘之外。 帐榻中,萧扶玉还不愿睁眼,尚在贪睡,便扯着被褥将身子往里头藏。 卫玠站于榻前,一袭白金色的衣袍衬得气宇矜贵,透着些许的清傲淡漠。 他系整好腰间的玉带,侧过身形,见里头的人又再次睡着,便弯腰探入榻中,将萧扶玉抱起来。 萧扶玉有些不悦,蹙着眉头,趴在卫玠的肩膀上打哈欠,今日可比之前早起不少,不知他为何定要拉着她起来,自然是有些起床气的。 卫玠替她穿上的衣裙与他身上的颜色相近,皆是金纹绣的灵雀,腰间的挂饰更和他的基本一致,是她没穿过的衣裳,看起来淡雅却不失金贵。 萧扶玉是金枝玉叶惯了,不是很会穿诸类繁琐的衣裳,更何况女子的衣裳她穿得少,大多都需要侍女更衣,如今表示卫玠来了。 她想卫玠还是疼她的,除了那两次发火,时间长了又自然而然地照顾着她。 可萧扶玉尚在惺忪,站着好好的,就往卫玠身上趴,额头便被他敲了两下,这下清醒多了。 梳妆台前,洗漱好后,卫玠本是站她身旁,凝视片刻后,轻掀衣摆坐下来,为其点妆。 二人靠得很近,气息亲近,他指尖端着她的下巴将唇脂抹上,萧扶玉心中怦怦的,面颊泛红。 平日在辞雪居里,她也不怎么化妆容,是扮男装惯了,但今日卫玠像是有事。 萧扶玉启口道:“要去哪里吗。” 卫玠并没有马上回她的话,而是转而执起黛笔,神情专注地轻画她的柳眉,语气平和地开口,“今日卫氏家宴,去见一个人。” 听此,萧扶玉袖中的指尖动了动,目不转视地看着卫玠的面容,心里一阵涌动。 家宴啊,前世她离卫玠很远,更不用提什么家宴了,她都没见过几回,这样的身份,带她去可以吗。 卫玠则执着黛笔将她眼角处的痣点得愈发明显,他似乎并没注意到她的情绪,平淡道:“二夫人着急我成家之事,雪儿便替我挡一挡,说些好听的恭迎她,仅此而已。” 卫二夫人催着卫玠成家的事,萧扶玉是知道的,想来是卫家回到京城安顿了,不可避免会有家宴。 卫玠放下萧扶玉的下巴,打量着她的眉目,“婶母记性好,识得陛下,我便将你这淡痣点出来,免得她认得陛下的眉目。” 萧扶玉侧目看向铜鉴里的自己,泪痣显出来将她的眉目添得娇媚可人起来,神采与之前有了些变化,如今似乎越发的媚了。 萧扶玉回眸看向卫玠,想不到他画眉的手法还挺好的,她伸手去扯他的衣袖,轻声道:“你可知为一个女子画眉的意思。” 卫玠这才对上她的眼眸,然后不予回应她,揽袖将黛笔放回梳妆盒的台架上。 萧扶玉忍不住轻轻扬唇,心情分外愉悦,若非是爱着,又怎么亲自为其描眉点唇。 不过他回避,她便没再继续问下去,瞥见桌上的面纱,道:“那我带着面纱去,不古怪吗。” 卫玠回道:“别忘了,雪儿是个有肺痨的女子,此病传人,不可随意揭面纱。” 萧扶玉哼哼唧唧地道:“倒是委屈丞相大人了,夜夜亲雪儿的嘴,也不怕传上肺痨。” 言罢,她抬首要他亲,卫玠微微蹙眉,并没有动。 萧扶玉便自己凑近,轻轻吻了吻他,唇脂弄红他的薄唇,她咯咯地笑出声,“完了,丞相大人要得肺痨了。” 卫玠用指尖抹了抹唇瓣,低眸睨一眼指腹上的红色,手掌按住她的后颈,低首吻入她口中,轻咬那柔软的舌尖。 *** 相府门前,马车已停有片刻,万管家正候在车旁。 从府内出来,萧扶玉便有清棠搀扶入车厢,她轻撩着车窗往外看,卫玠正于台阶上吩咐万管家事宜。 萧扶玉有些出神,忽觉就如此做夫妻也挺好的,如果她不是皇帝,定要卫玠给她做驸马。 待万管家退下言,卫玠正回过身,却自然而然地对上萧扶玉的目光,随即移开目光,提衣摆上车。 前几日卫家在京都落了宅子,是将曾经的卫家宅院收了回来,萧扶玉在辞雪居住着,不曾听卫玠提,下人也没说,她便到今日才知晓。 卫玠的母亲因生他难产而去,幼时是二夫人照顾,待其犹如亲子,后来离开京都,都未曾断过书信,也算是半个母亲。 二夫人对卫玠的事自然是上心的,原本二爷卫熹有一子,名为卫顼,如今下落不明,宅院中仅留下一女。 卫氏便除了卫玠,再无男丁,二夫人催得急也是正常的,他若不出,卫家这香火就算断了。 正因如此,前世有太子潇潇时,卫玠会将孩子让给萧扶玉时,她会感到意外。 因对卫玠的亏欠,萧扶玉后来皆有善待卫氏一族,并且将太子的身世告于了二夫人。 但太子只能是太子,永远不会是卫家子孙,那时二夫人又喜又悲,于宣室殿哭泣不止。 如今想来,再去见这位夫人,萧扶玉的心仍是愧疚不安,分外忐忑。 车厢内,萧扶玉挪着身子向卫玠坐近了些,他则淡淡地瞧她一眼,因车内候着两个奴婢,二人皆未有言语。 从城南到卫府的路程不远,仅用了半个时辰便缓缓停在府前,是京都较为清净的地段。 府前是重新翻修过,牌匾更是新提的金字,丝毫不减门第大家的气派。 卫家曾是嘉朝一大家族,当年的宅院在京都是颇为气派宽广的,为了将宅院重新盘下,卫玠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府门口早有管家在等候,见卫相府的马车到来,连忙上前恭迎。 这管家姓周,看起来颇为福气,见卫玠身后的萧扶玉,目光便在她身上多转一圈,见戴着面纱,大致也猜到身份。 这辞雪不只是大公子的妾室吗,二人的着装相搭相成,周管家心中微顿,躬着身把人往里头请。 这时正是中午时分,人都还没有来全,那周管家乐乐呵呵的说,“二夫人惦念着大公子,早早便入了厨帐,说是要做几道好菜,给大公子尝。” 越过园中石子径便是曲折的走廊,一道池潭,景物古雅。 卫玠行在前头,声线清沉,“今日家宴,无须劳烦她动手,下人做便是了。” “夫人说您最爱吃她做的菜,上次中秋错过了,难得走一次,自然要亲自动手。”周管家道。 卫玠道:“而今回了京都,往后走往多得是。” 周管家连连点头,萧扶玉则跟在卫玠身后,环顾着宅院的景色,十分明雅,她不曾来过。 话语间,卫玠的眸光轻睨萧扶玉,二人相视一眼,她弯了弯眉眼,故作病弱般地清咳两声。 二人走到正厅,便见那装扮素雅的娘子提步走来,口中问着,“可是侄儿回来了。” 萧扶玉停下步伐,看向不远处走来的娘子,发髻梳妆透着淡雅,眉目明艳,眼角略带细纹,是个十分面善的人,带着和雅端庄的气场。 这便是卫家的二夫人沈诗宁,比起前世,她看起来年轻许多,也神采奕奕不少,面带着笑容。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豆蔻少女,身着一袭粉衣裳,梳着双丫髻,眉目灵动,五官精致可人,想来这就是堂妹卫妍。 第64章 家宴 她可是明堂上坐的那位? 二夫人走到跟前停下,卫玠拱手行礼,道一声婶母安好,萧扶玉随在身后福礼。 二夫人眉目带着笑意,连道两句来了便好,话语间她将目光看向卫玠身后的人。 萧扶玉则再次福身,道:“妾身辞雪见过二夫人。” 在相府这般久,她是头一回这般自称,心里怪怪的,自当她心高气傲,妾身这样的词说出来,都没有半点谦卑的意思。 隔着面纱,相看眉眼,二夫人笑意略微停顿,似乎怔了一下,目光在二人之间轻扫,笑意不经意的淡了淡。 “这便是辞雪啊,瞧着就气质如兰,惹人疼惜。” 萧扶玉低着眼眸,没有回话,二夫人温和的眼眸里略过几分沉着。 旁的女子卫妍笑脸盈盈地朝卫玠喊了一声:“兄长安好,我同娘亲在厨帐做了不少好菜,正煮着呢,兄长有口福喽。” 这卫妍尚小,还未及笄,是个伶俐的女孩,见气氛有些微妙,便插了话语。 这辞雪,卫家在邳州时便听闻过,但二夫人总的想着卫相娶个名正言顺的正妻,想想这妾室病得厉害,恐怕难得生育。 今日家宴,难得一聚,而兄长真将府中的妾室领来了,只怕二夫人心里不爽快。 众人几句言语便入了厅堂,卫家到底是名门望族,自有气度,既然卫玠带了人过来,看来是放在心上的很,二夫人便也不提半句婚事。 只是今见着这辞雪,二夫人有些哑口,心不在焉的,显得有些客气,时不时瞥望萧扶玉几眼,不免多关怀几句她的病。 萧扶玉心中有些不太适应,趁人不注意,便偷偷用指尖去碰卫玠的手指,他则按了按她的手。 听几人言语,这府中有个表小姐,是沈家的闺女,名为沈依依,三年前卫家出事,连同二夫人的母族沈家受了牵连,被太后治罪流放边疆。 出事后,这表小姐便被二夫人接到卫家,一同去了邳州,听得出这二夫人之前便是看中沈依依,给卫玠做媒。 只是今日卫相将辞雪带来,光凭着装便瞧得出来,卫相看重辞雪,于是这气氛就有些尴尬了。 不过片刻,那府中的表小姐便出来了,生得是容貌端庄,亭亭玉立的,眼角带着笑意,见到二人,她不免多看了辞雪几眼。 随之,府中大大小小的旁系子弟皆都现了身,难得丞相在此,个个都要有个露面。 萧扶玉见那表小姐便有敌意,紧巴巴地跟着卫玠上下走,她一个人待得不习惯,像个小跟屁虫随在卫玠身后,愣是不给那表小姐靠近的机会。 卫玠去了园中里,她跟着去,卫玠与旁系公子闲谈,她便也在一旁听着,说到喝酒,打马球,政务等话题还能插上话。 不得不说,皇帝陛下做男子做惯了,一点也不知避嫌男子之间的交谈。 待到回厅的时候,行过府中的廊道,卫玠忽停下步伐,侧身看她,淡淡道:“怎不去多与婶母坐坐。” 这府中女子皆围在二夫人身边,二夫人有心留她说话,萧扶玉却跟着他跑。 萧扶玉将手负于身后,发髻上不知何时落了一片落叶,轻声说道:“曾经对她有亏欠,又以这样的身份,我不适应。” “这家宴的意思,你自也看得懂。”卫玠抬手将她发髻上的落叶拈下来,顿了顿,道:“陛下觉得臣是不是该娶妻,成家生子了。” 萧扶玉微怔,连忙道:“朕认为不可,卫丞相自当以国事政务为重,婚姻之事先放一放。” 卫玠挑起眉稍,萧扶玉抿了抿唇,探身凑近小声道:“要不咱们偷偷拜堂吧,感情的事以后再说,日久生情,你不是说不会放过我了吗。” 卫玠低眸打量着她,神色变得深长起来,“日久生情?” 萧扶玉愣愣地颌首,二人对视片刻,他收回目光,则转身走去。 见此,萧扶玉跟上卫玠的身影,轻轻道:“不愿意吗......” 前头的人则没有回应她,依旧淡漠。 卫玠抿着薄唇,似乎自己发的怒,都不痛不痒的,对她的禁足,反倒成了日久生情。 亦是怨自己不够狠心,思来想去都舍不得伤她,还将她带来见婶母,这般舍不得,他死得活该。 ...... 二人回到厅宴中,众人已至,下人陆续端来菜式,萧扶玉座位与府内所有人皆是同等规格,忽细细查看,坐垫似乎比他人的要软上些。 萧扶玉坐上去时,心中难免有些许疑惑,按理说辞雪的身份,仅是个连过门仪式都没走完的妾侍,哪里会得到优待。 但二夫人待她却没有半分轻视,到现在没有提半句做媒的话语,仿若就是一场合家团聚的家宴。 沈家曾是京都有名的酒庄之家,这宴上是少不了酒,听闻还是二夫人亲自酿的,醇香浓郁。 萧扶玉酒量一般,却爱喝酒,难得二夫人酿的酒,闻着就很馋。 可自打她大婚时,喝酒差点误事,便给卫玠严禁喝酒以来,就不敢独自喝酒了。 她爱酒,卫玠爱茶,他们还真是各有所好。 想到此,萧扶玉瞧了瞧卫玠,见他面色松和,才尝了尝酒水,差点道一声好酒。 坐对面的卫妍小丫头不免提醒她道:“雪儿娘子身子弱,莫喝急了,这酒后劲可不小。” 萧扶玉掩唇故作咳了两声,笑着道:“无妨,小酒怡情。” 卫妍道:“竟不想你还是个好酒之人,先前还以为娘子是个泡在药罐里的人儿。” 萧扶玉摆了摆手,这话便被一旁的表小姐沈依依接了过去,听她会喝酒,便同她对酒做诗起来,惹众人围笑。 萧扶玉毕竟是和男子饮酒的量,区区一个小女子,岂在话下,沈依依来几杯酒,她便回敬几杯酒。 沈依依本是想让萧扶玉出洋相,到最后倒将自己弄得头晕,不禁败下阵来。 宴会过半,在这看似平静的气氛中,二夫人的眸色愈发暗沉,终于她将卫玠叫入宴厅的里间。 堂上座位,桌面上先置了茶水,房门紧闭,更无下人候在一旁,二夫人入了座。 卫玠隐隐沉眉,今日他亦察觉到二夫人心思沉重,恐是带妾室于家中聚宴,不管是衣装还是礼节,如同对待正妻,多少不合礼数。 本以为二夫人会提此,却见她眉目深沉,凝视他半晌,沉声道:“老实同我说,这辞雪是何人?” 听此,卫玠心中一沉,与二夫人相视,她...认出什么了? 未等他回应,二夫人再度问道:“她可是明堂上坐的那位?” 卫玠沉默片刻,再瞒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便回道:“是。” 言语落下,二夫人冷沉了容颜,一拍桌面,里间响起声音,她斥道:“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卫玠半退一步,听她训斥,他自幼受婶母照顾,如今卫家仅剩这么一家亲人,早已将婶母当作母亲看待。 二夫人道:“卫氏祖训你可背得,为佞为幸者,扰乱朝纲者,祖上严惩,必将逐出卫家,你可记得!” 卫玠低着眼眸,“我记得。” “记得?”二夫人倍感无力,不敢深想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近来皇帝称病,半个月来不曾露面。 “那她怎入了你的府邸!” 当朝丞相重建谍阁,如日中天,可与摄政王一比,如今卫家也从邳州回到了京都。 二夫人不是没见过陛下,仅是一眼眉目,她便深感熟悉,今日左右思索,越发惊慌,卫玠的反应更是让她验证了心中所想。 当初卫二爷不顾太后与摄政王作乱,遵先帝遗诏将太子扶为新帝,自那时起,二夫人便从二爷口中得知,这新帝是名女子。 而这个秘密,她不曾同任何提起,竟不想卫玠如今将陛下关于相府,简直大逆不道之事,难不成他想谋逆。 二夫人望着卫玠的面容,竟感到一丝难过,只怕是卫家这么多年的处境,使得他变了心境。可陛下再不争气,那也是一国之君。 卫玠身躯依旧挺拔,神色不改,仅是淡淡道:“陛下是女子。” 二夫人喉间微哽,站起身恼道:“那是皇帝,你万不可有别的想法,卫家世代忠良,若在你这断了祖训,如何面对你父亲,面对先帝嘱托。” 卫玠心绪沉着,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这些祖训礼义,约束他的前世,至今他都难能恨她。如今他不想如此高尚,只为私欲,有何不对。 “迟了。”卫玠看向二夫人,眼眸如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道:“这是她欠我的。” 二夫人愈发蹙眉,“你......” 卫玠打断她要说的话,再度道:“婶母便莫再过问此了,卫玠自有决断,更不必为卫玠作媒,无人可比陛下,往后真要落个遗臭万年的罪名,绝不连累卫氏。” 卫玠的眸色分外坚定,使得二夫人怔然无话,心中沉重,最终她无力坐下,抬手轻揉额角。 只叹此子同卫衡一个脾性,一旦做了决定,谁都难以动摇。 ...... 傍晚将至,卫府的下人忙着把走道上的灯火点亮,厅中的家宴已散,唯余淡淡酒香。 卫玠回到厅中时,萧扶玉慵懒地倚坐在罗汉榻上,眼眸水汪汪的,看得出她是醉酒了。 亦不知她是如何将卫妍降服的,卫妍趴在她身旁,听她吹不着边际的话。 说的好像是凌雀山庄那回的事,倒把自己描绘的十分英勇。卫妍摇头晃脑的,听得分外紧张,怎知萧扶玉脑袋一垂,醉了过去。 卫玠微顿,走上前去将萧扶玉揽入怀中,她带着淡淡的酒气,抬手攀着他的肩膀,温热的气息落在他颈上,轻喊:“卫玠玠。” 厅中人不多,仅剩卫妍和几个下人罢了。 头一回见人亲近,更何况是素来肃正清雅的兄长,卫妍有些羞,连忙退了两步。 二夫人走出里间,停在厅中不远处,心思微沉,眼前二人亲密自然,陛下不像是卫玠强迫的。 察觉到视线,卫玠揽着怀中的人,转眸与之相视,眸色愈发放淡,缓缓道:“卫玠告退,改日再带辞雪来见婶母。” 他今日既敢带陛下来卫府,也不怕被婶母知晓,他同陛下已成定数,幸臣又如何。 二夫人目光落在萧扶玉身上,她半阖着眼,见二夫人瞧着她,便从卫玠怀中出来,似乎还有些站不稳。 从今日见她第一面,二夫人便觉得不像个普通女子的姿态,更不会垂眸低眼,果然她并非常人。 二夫人收回目光,心中微叹,无可奈何地挥了手,“回去吧,天色已暗,路上小心些。” 往后她亦不会再提作媒一事,只是自古帝王无情,又有几个能讨到好的下场。 卫玠眼眸微低,扶住萧扶玉站不稳的身子,回道:“谢婶母成全。” 随之不再多言,卫玠便揽着人退出厅堂,缓缓离开卫府,走道上灯火已燃,秋风徐徐。 第65章 早朝 这不是回相府的路。…… 夜色已至,京都城繁华且平静,新立的卫府门前的灯笼已点上,将府前的昏暗驱散。 门口台阶下,马车墨盖朱漆,华贵典雅,相府的徽记尤为明显,车前车后皆站有护卫。 云峥坐于车前,望见里头的人出来,他跳下马车静候,府内的管家将人送到门口。 一袭白金衣袍的卫相揽着酒醉的女子停在马车前,依旧身姿挺拔,丝毫不影响他的矜贵清冷。 侍女放置好梅花凳后,女子被卫相扶上马车,秋风拂来,吹动他身后墨发。 云峥静候着,只见卫玠转眸看向他,似乎有片刻的沉凝,才淡淡开口,“去皇宫。” 言罢,他提起衣摆,行径利落地入了车厢。 云峥顿了顿,坐回车前,很快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远离卫府,往京都最为繁华的地带而去。 车厢内有一盏烛火,将视线点明。 萧扶玉坐靠在车窗边缘,望着外面的景色,沿途的光影映照在娇美的眉目上,面纱轻轻拂动。 虽喝得面容红润,但她还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只是身子站不稳罢了。 瞧着这熟悉的方向,萧扶玉将手撑着车壁回首,车厢内宽敞,卫玠靠着壁正闭目轻歇,修长的腿横在车厢中。 她道:“这不是回相府的路。” 卫玠没有睁开眼眸,仅是淡淡一声嗯。 萧扶玉微顿,头重脚轻的她从车窗处退下,便卫玠挪过去,迈腿坐到他的长腿上。 突来的动作使得卫玠睁开双眸,抬手将她腰肢扶住,萧扶玉正坐在他身前,双手放在他肩膀上,“这是回宫的路。” 卫玠眼神深沉,瞧着她的面容,眼角的淡痣尤为醒目,他开口道:“送陛下回宫。” 萧扶玉怔了一下,扬唇浅笑,“你不生气了?” 近半月来,他已许久不唤她陛下,一声声雪儿,她都习惯了。 “病这么久,陛下亦该好了。”卫玠语气淡漠,没有什么情绪,“明日便是早朝,还需上朝。” 她是皇帝,说到底还是需回到龙椅上的,仍需顾全大局,勿乱了朝纲。 萧扶玉身子懒洋洋的,便趴在卫玠怀中,轻轻点头回好,而后又道:“回去后,朕恐是一个人睡不习惯,近来冷了,没人暖床。” 卫玠任她靠着,这般邀他同睡的话语,也就她说得出来了,软下心来让她回宫,她倒好,念着没人给她暖床。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听她呼吸愈发轻缓,便抬手将烛火熄灭,车厢陷入灰暗。 萧扶玉枕着卫玠的肩膀困倦不已,不过片刻便迷糊起来,马车微微摇晃,伴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半个时辰,马车在安福门处缓缓停下,似乎静待许久,身形微胖的苏长瑞领着几个禁卫军出来。 苏长瑞候在马车外静等着,小憩着的萧扶玉被卫玠唤醒,离了他的怀抱,出车厢,风一吹将她的酒醉吹清醒了。 苏长瑞搀扶着萧扶玉下来,她却顿了顿,探身掀起车帘,里头的人纹丝不动,静静与她对视。 片刻后,卫玠淡然道:“陛下该回宫了。” 萧扶玉攥着车帘的手指紧了紧,他不和她走,可方才不是说了吗,没人给她暖床。 卫玠见她不动,便又开口道:“臣便不跟着了,陛下早些休息。” 皇宫不是相府,若陪着她,明日上朝还需回来换朝服,甚为不便。 见他如此说,萧扶玉也只好放下马车,容苏长瑞扶着回去,而身后的马车亦没停留多久,缓缓离去。 萧扶玉上了龙辇,便靠着椅背,苏长瑞是许久没见到她,叨叨絮絮的说了一堆。 萧扶玉有些不太舒服,没认真听苏长瑞的话,头一次喝酒感到头疼,或许是太久没喝酒了。 回到玄华宫,萧扶玉入浴间沐浴,便靠着浴池睡着过去,宫女在外候着听不见动静,忙进到里头将她唤醒。 萧扶玉自是没精力听苏长瑞叨絮宫里的近况,梳理长发后,便入了龙榻休息。 或许是太困了,萧扶玉睡得还算安稳,一夜无梦,只是有些不适应身旁无人。 翌日被宫女梨雅唤醒时,天都还没全亮,但早朝不等人,是要起得早一些。 萧扶玉有些起床气,但那个人不在,她也不知怎么发,只能任着宫女为她更衣。 苏长瑞则急急忙忙的,叫起居室的太监备置上朝事宜。好像因为她赖床过久,早朝都有些迟了。 *** 奉天殿内,文武百官已至,且分两排站立,首位的便是丞相与摄政王二人。 皇帝休养数日,龙体渐安,本以为这早朝由丞相大人主持,太监传报陛下临朝,众人便静等着。 片刻之后,随着太监一声皇帝驾到,众臣纷纷跪地,身着龙袍的皇帝走入殿中,金贵典雅,不失大气。 卫玠侧身看向行来的君王,身为丞相,与摄政王一同不必行跪拜礼。 萧扶玉的眉眼还有些惺忪,像是未能睡饱,就差当着众人打哈欠了。 卫玠轻轻蹙眉,待到她走到跟前,他躬身作揖,颀长矜贵,一如往常清正丞相的姿态。 萧扶玉的目光在卫玠身上略有停顿,而后瞥向左侧的摄政王赵衍,想必今日朝上少不了赵千檀的事。 萧扶玉走上台阶,端正地坐在龙椅上,当初将赵千檀关押,她没来得及下罪名,而后卫玠已赵千檀伤及陛下为名将他关押了大半个月。 这样的罪名,赵千檀自不会承认,摄政王更不会不管不顾,不过那日皇帝有心谋杀赵千檀的布置,恐是已被摄政王查清。 两者已心知肚明双方的心思,只是没有彻底捅破,眼下就这堂而皇之处置赵千檀自然是不行了。 早朝开始,摄政王并未提赵千檀的事,皆是各部的汇总情况,不知为何,萧扶玉听着便容易困倦起来。 待各部奏完,李太尉奏明一件关于北疆频频受扰之事,这北疆相连周国,边境之处难有和平。 自萧扶玉登基以来,周国一直都有些不大不小的动作,也一直是由镇北将军镇守,而这镇北将军是摄政王的人。 而这次两境之争中的军报中,有一则消息,便是一青年出现于北疆,此人乃为三年前卫首尊之子卫顼。 此言即出,在场众人皆一顿,萧扶玉则看着李太尉呈上来的军报,卫顼负伤从周国而归,正于镇北将军营中养伤。 卫府家宴上,卫二夫人不止一次提及的嫡子卫顼,也就是卫玠的堂弟。 萧扶玉不禁看向底下的卫玠,身形未动,却沉了眉目,看来是有所动容。 而殿中的摄政王,他神色自若,带着淡淡笑意,这李太尉也是摄政王一党,他这折子不过是替摄政王呈的。 萧扶玉收回目光,开口道:“卫首尊忠义严明,当初为了朕劳苦奔波,却受薛家谋害,如今才得以明案,现在又得其子的下落,此为好事。” 此言,底下无一人有异议,萧扶玉将奏折转给旁的太监,继续道:“既然如此,早日将卫顼带回京都与家族团聚,朕正好一见恩师之子。” 当年她尚为储君时,先帝曾任卫熹教导于她,虽不是太傅,但曾一声恩师也不为过。 若不是卫熹的存在,她没那么容易登基,只是自己无权,之后卫熹突发急病而去。 卫家出事,在太后的压迫下,她被关在玄华宫整整半个月,待她出来,卫二夫人已带着卫家一众离开京都。 萧扶玉颓然过一段时间,曾自暴自弃想就这样做一个庸君,只能将重心靠向摄政王和太后抗衡,所以后来卫玠的出现也是一个转机。 明殿中,李太尉微顿,看了卫玠一眼,回道:“卫家二公子可谓吉人有天相,时隔三年总算得了消息,不过卫顼伤势未愈,恐是等上一阵子才能回京。” 这人是在摄政王手里,这话可别有深意,伤势未愈不知是真是假,但显然是没那么容易给人,除非做出交换。 卫玠神色微动,睨向一直不曾言语的摄政王,真正的掌谋者却最为不动声色。 卫顼失踪三年,竟是流落在周国,堂堂摄政王呈上明殿的消息,自然不会有假。 卫玠道:“府中二夫人惦念多年,而今有了消息,自是要卫顼平安归来。” 萧扶玉指尖轻敲金色椅柄,缓缓道:“卫顼乃卫家之人,便依卫丞相的意思。” 听此,李太尉回应一声是,才退步回位,这话的意思便是要人了,便也是松口换人。 待殿内沉凝下来,摄政王上前,拱手道:“陛下,朝中要事皆谈了,臣是有件私事,冒昧在朝上提及。” 果然摄政王为的还是赵千檀,不放赵千檀,卫顼也难从北疆而归。 萧扶玉道:“赵王爷是世子吧。” 摄政王轻颌首,唇上的胡须微动,他道:“犬子也关了大半个月,伤陛下之事,定有蹊跷,世子乃至正赵家岂敢有伤陛下之心,望陛下明鉴啊。” 萧扶玉瞧着他微顿,她想不松口也难,回道:“中秋那日,朕是喝多了,冷飕飕地险些被梅花镖刺伤,这一动气便把赵世子关押起来。歇了这么久,也想了不少,的确是有蹊跷。” 赵千檀善用飞镖是整个京都之人皆知的事,仅是梅花镖便将人关了大半个月,这样的理由属实牵强。 话是如此说,在场的臣子皆都看得出,事情没那么简单,只不过是皇帝借口罢了。 萧扶玉打量着摄政王,继续沉声道:“朕与赵世子多年玩伴,又怎会真怪罪他,朕不过一时动气,那日再让刑部查查,赵世子回府休养亦无妨。” 明殿宽敞,声音略有空旷感。 摄政王听此,眸色愈发深长,慢条斯理地躬身谢恩,“谢陛下开恩。” 萧扶玉略微蹙眉,永远都是这般神色自若的姿态,此前摄政王不忧赵千檀的安危,也是因有卫顼的存在吧。 第66章 立冬 陛下何时换的砚台 无罪的圣旨下后不久,赵家的人便来到刑部将赵千檀接回去。 这半个月里,人在里面多少是吃了苦头的,即便是受罚,也不会在身上就留伤痕。 秋风徐徐,落叶飘零,在刑部堂外,赵家的马车已等候多时。 赵千檀衣衫单薄,肩披一件外衣从门中走出,看似毫无损伤,却面色苍白。 他目光瞥向立于前方的青年,白衣卿相,肃正清雅,正是手握六部职权的卫玠,神情淡漠,仅是奉旨放赵千檀出狱。 赵千檀眸色微暗,很快又恢复平静,缓缓走上前去,停在卫玠身前,淡笑道:“可惜,还是出了这刑部大门,真是多谢近来丞相大人的关照了。” 卫玠侧首睨向他,“赵世子金贵,刑部哪能留得住你,只是下次可莫再来了。” 赵千檀笑意未减,回道:“丞相大人还是多关心令弟,这山高水长,北疆到京都远着呢。” 言罢,赵千檀收回了目光,不再多言,行到马车前,提衣上车。 马车左右皆是赵家护卫,为首的那人道了声退,马车缓缓行驶而去。 卫玠神色略沉,收回目光,留下刑部郎中处理剩下事宜,便转身离去。 卫顼的事,他已派谍网司的人去暗查,尽量以最快的时日得到消息。 区区几日间,闻墨已将密信呈来政事堂,北疆近来纷争不断,卫顼负伤休养,皆一一认证,之前朝堂上李太尉所呈的军报无误。 赵千檀出了刑部大牢,摄政王也应会将卫顼送回京都,快的话,一个月后能入京,由李太尉的人护送,到时卫玠需派人前去接应。 回到政事堂的书案处,卫玠靠着椅背,闭眼轻歇,桌上的文书奏折尚未过目。 秋忙,各部事务繁多,各地区的州府秋贡特产,听闻近来番邦进贡的紫蒲萄深得陛下喜爱。 *** 前谍阁首尊之子流落于北疆的消息,很快就从朝内传出了宫门,听闻卫二夫人知晓后,欣喜得差点背过气,如今日日念着卫顼回京。 为表宽慰,萧扶玉派人走了一趟卫府,这卫顼说起来,她是见过几次,皆是尚为太子之时。 待登基之后,卫顼便下落不明,只知前世从周国得知,此人早已不在人世。 萧扶玉都不甚清楚此事,所以对此人的记忆便也不深刻,卫玠虽是个闷葫芦,鲜少表达情感,但他却是个重情之人,自然会将卫顼的归京放在心上。 这个月里,霍府热热闹闹的办了婚事,筹备几个月,算是将那薛姑娘娶入了府中,敲锣打鼓的尤为热闹。 萧扶玉本想换身私服前去瞧瞧,卫玠却没让她去的机会,倒是第二天的时候,给她带了几个喜糖。 随着天气彻底转冷,京都的风吹得大,宫廊呼呼的冷,衣衫多添,苏长瑞安排人在殿内燃起暖炉。 或许是日子冷了,萧扶玉变得更为慵懒,去宣室殿的次数变少,则是将奏折带回玄华宫批改,于是卫丞相奏事也从宣室殿来到了玄华宫。 即便是如此,也抵不过萧扶玉的慵懒,时而听着卫玠的话语声,便靠着椅背睡着。 无奈之下,卫玠会用奏折敲她的脑袋,戏谑她是属蛇的,冬日将近,亦是要冬眠的。 十月初旬,万木凋零。 玄华宫的书阁清净,趁着闲下来,萧扶玉披着衣袍席地坐在炭火旁,右侧置着一张矮桌,斟有暖茶。 卫玠站在不远处的书架旁,似乎正专注于手中的文章,身形修长,清雅肃正。 萧扶玉只当他是在看户部的汇总,并未放在心上,瞧着屋外掉落的树叶,略有失神,今年秋季被政务牵着,没能出去射猎。 想着十月末,便是卫玠的生辰,那个家伙好像什么都不记得,她却在思考着送些什么给他。 书阁内别无他人,房柱两侧的檀色帏帘垂落着,遮掩着视线,显得有些安静。 卫玠眸色轻凝,骨节分明的手指翻动着纸张,皆是谍阁近来的密信,不止包括京都诸事,还有北疆战役事宜。 卫顼不久便入京,赵家恐是不会那么容易放人,如若赵千檀在当日埋伏,正好借此解决他。 卫玠将密信合起,转眸间得见一旁的柜匣半敞着,里头一抹深墨色尤为熟悉,砚台上砸出了一块缺口。 使得他眉目一沉,侧目看向书案,上面摆放的文房四宝显然已换了一套,就连他所赠的笔都不再挂在笔架上。 砚墨上的缺口显然是人为的,她何时不再用的? 亦不知是砸的,还是不慎摔的。 卫玠眸光暗了暗,心中自是升起不快,此时身后不远处的萧扶玉耐不住性子,同他说话,“过两日,可是要去将卫顼接回京?” 卫玠仅是淡淡地看她一眼,目光又回到文章上,漠然道,“嗯。” 萧扶玉坐得不安分,小脚凉凉的,“在哪里?” 她是问在哪里接人。 卫玠指尖轻碾纸张,停顿片刻,端着文章,提步走到炭火旁,“京外庆阳驿。” 他的语气平淡且冷沉,没表露出丝毫情绪。 卫玠坐在她的身旁,萧扶玉顿了顿,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格外的深沉,于是将脚丫放到卫玠腹前取暖。 他抬眸与她相视,微微蹙眉,不知何时她脱的白袜,足上略微冰凉。 萧扶玉见他板着脸,便轻轻瘪嘴,玉洁的脚蹭蹭他的小腹,“有点冷。” 卫玠再度看回文章,心中有气,却又捂上她冰凉的小脚,手掌里温温热热的。 萧扶玉瞧着卫玠的侧脸,薄唇微抿,是不愿理睬她的样子。 于是小脚还没捂热,便从卫玠的手掌里跑出来,勾扯着他的玉带,想钻进衣襟里去,却不慎轻踩到那处不该碰的地方。 那处即便尚在平静,仍不容轻视,萧扶玉微顿,下意识地又蹭了蹭,他的手掌则抓住她的脚丫,显然是有反应了。 萧扶玉抬眸,只见卫玠幽幽地瞧着她,随手将文章放于桌上,拉着她的腿,身躯欺压而来,“陛下很喜欢它?” 萧扶玉喉间微哽,随着他身躯的压近,她脸上有些发烫,亦是不能失了面子,嘴硬道:“你也不给朕暖暖身子。” 言罢,萧扶玉的双手就被他抓住,反手扣在腰后,使得她不得不挺起胸来,这下是隐隐感到不妙了。 “我...我不太舒服......” 话语间,她衣口上的盘扣被一点点解开,里头的束衣紧裹着盈盈雪脯,那枚淡墨的玉衔在其中。 随着身后的衣带渐宽,一下子便松散开来,任其采撷。他擒得牢,萧扶玉没能将手挣脱。 卫玠低首闻见体香,近来她嗜甜,不知怎的,身上有种淡淡的蜜饯味。 旁的炭炉星火点点,分外旺人,将萧扶玉的脸都烫红了,低眸瞧了瞧他,鼻梁高挺,五官冷隽,口中却荒唐至极。 磨得她心尖尖都是热的,萧扶玉越是乱动便越是呈上去,腰肢挺得翘,轻轻喊了声卫玠玠。 她衣衫有些宽松,半掩着玉洁的后背,衣摆边缘是金线刺绣,他单手越过衣摆,修长手指便沾到湿濡。 萧扶玉心间怦怦难平,也越发难熬,可刚嵌进其中没多久,他便将手指退出来,顿时心头一空。 书阁内依旧平静,炭火里的星子声时而响起,桌上的茶水已放凉。 卫玠神色自若地轻睨指上的水润,瞧一眼她,萧扶玉有些说不出来话。怎知他启口轻舐指尖,这般荒唐的动作衬着他的容颜,既清正又靡乱。 萧扶玉腾地一下脸就烫得不行,羞臊不已,忙去拉他的衣袖,卫玠则转眸看向她,凑近她的耳边说了句臊人的话。 言罢后,卫玠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将她的衣衫整理好,淡淡道:“莫受凉。” 萧扶玉轻攥着他的衣襟,有些不解,她眼眸水润不已,下头亦是如此。 卫玠则起身行到窗旁,将半敞的窗牖关上,他身形高大颀长,衣衫仅有些乱,是残留着她的痕迹。 待他回到身旁,重新拿起文章细看,萧扶玉心里难受,刚刚的事,挥之不去。 没了么,可她...... 沉默片刻,萧扶玉去牵他的手,便是要他抱着,自行将朱唇奉上来,卫玠却按着她,唇角微勾,“还想?” 萧扶玉有些委屈,指尖在卫玠的玉带处打转,他实在是太过分,轻声道:“不好受...” 卫玠停顿着,不知想什么,忽开口道:“陛下何时换的砚台。” 听此,萧扶玉一愣,转眸看向不远处的书案,上面的砚台的确是换了,再看向卫玠,似乎从刚才起他就有些不高兴。 萧扶玉不敢再扯他的衣裳,回道:“朕忘记说了,之前不慎摔缺了口子,便舍不得用了。” 卫玠不动声色,越是沉默,便越让人感到局促。 萧扶玉又道:“朕瞧见上头的词了,喜欢。” 她面颊上的红润还在,眉目仿若含着水。 卫玠心神微收,忽有了一丝轻松,凑近亲了亲她的唇角,“陛下瞧见得也太晚了,那是上一世留的。” 言罢,卫玠将她从地上横抱起来,提步往屏风后的长榻行去。萧扶玉双手勾揽着他的肩膀,说道:“朕可以不准你生气吗。” 卫玠停在榻前,将她放入帐内,他身躯倾近,扬唇道:“可以。” 萧扶玉呼吸微促,便嘟囔道:“那温柔点。” 想要又得温柔些,就她要求最多,不过他的确没怎么折腾,但好像她更加难受了...... 良久之后,那些婉转轻泣停下,榻帐半揽。 萧扶玉趴在榻上,舒坦完便乏累难耐,未等卫玠,便迷迷糊糊地入了睡。 卫玠坐靠在身旁,躁动还在,看着萧扶玉的睡颜有点无可奈何,她慵懒乏力得是不是有些异常了。 沉默片刻后,卫玠俯身在她肩上亲了亲后,将被褥给她捂实后,穿整衣物后离去。 第67章 庆阳驿 她分不清那些片段是梦境还是现…… 从庆阳驿到京都需要半日的路程,萧扶玉不解卫玠为何要前一晚过去,他对这个兄弟是上心不少。 北疆过来的人说是护送卫顼回京,若不是她下旨指明要见此人,赵家难免会从中作梗,山高路险,若在路上遇事没了,那也是极为正常的。 卫玠何时走的,萧扶玉都没发觉,待到入夜时转醒来,才从苏长瑞口中得知,卫玠的马车已出京都城了。 萧扶玉不禁淡了淡心思,今日本还想留他在玄华宫,只能作罢了。 她睡得深,没有用晚膳,于是便上了些晚食,吃好后便于屏榻上看书。 待到夜深回房就寝时,贴身的宫女为萧扶玉更衣时,轻轻道:“陛下这个月的月事,似乎没来。” 听此,萧扶玉顿住,瞧着梨雅不语,思索着近来自己的变化,除了有些嗜睡,并无反胃的迹象,前世的时候可是什么都吃不下,干呕难耐。 梨雅只怕自己说错话,便退了一小步。 萧扶玉回过神来,淡然道:“明日太医唤来请脉。” 梨雅低首应是,随即端着洗漱后的用具下去。 这夜里,萧扶玉睡得很浅,频频做梦,都是一些奇怪的场景与片段,没能将此联合在一起的梦。 翌日清晨,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 萧扶玉转醒来时只感到分外疲累,望着窗外的小雨发呆,旁的宫女正忙着为她梳发。 她所梦到的好像是曾经发生过的片段,但离她格外遥远,也没法串成一件事。 忽然一个画面猛然显现,钻入她的脑海里,是庆阳驿的林中,细雨霏霏,天色阴沉。 一抹熟悉的身影颓然半跪着,长剑插入地里,单手捂着左眼,殷红的血液从手中流出来。 他抬起首来,血染了容颜,是卫玠...... 萧扶玉当即倒吸一口气,犹如梦魇,脑海传来一阵刺痛,她抬手扶首,眼眸轻阖,呼吸急促。 为她梳发的梨雅一惊,连忙将她搀扶着,“陛下,怎么了。” 萧扶玉唇色泛白着,梨雅随即又连忙对殿外的太监道:“传太医!” 为什么会有这个画面,这不是上一世的记忆,卫玠左眼被伤,在庆阳驿...... 是不是她想太多了。 萧扶玉揉着太阳穴,太医还未至,只听殿外传来苏长瑞的声音,“陛下,监察副使沈震有要事求见。” 萧扶玉心绪凌乱,也不知这监察司副使有何急事,她思索片刻,沉声道:“传见。” 梨雅拿来外袍给萧扶玉披上,整理她未梳好的发冠。 苏长瑞退下不久后,那沈震便候在寝殿外间了,梳整好后,萧扶玉从内殿走出。 沈震身着墨蓝劲装,一副严明的姿态,见皇帝出来,连忙跪地施礼,“微臣沈震参见陛下。” “起来吧。”萧扶玉打量着他,走到罗汉榻处坐下,“今日休沐,沈副使有什么要事禀报?” 沈震站起身来,身形微躬,“禀陛下,庆阳驿有异。” 萧扶玉眉间随之一紧,沈震言语未停,“听闻卫丞相昨日已前往庆阳驿,今早得消息,巡防营有人马走动,前往的方向便是庆阳驿,只怕这接应卫二公子其中有伏。” 京中的军队,除去她手下的三万禁军,便是摄政王手底下的巡防营,负责城池里外的安全。 听此,萧扶玉站起来,沉着眉眼思索,仿佛方才的阵阵余痛未散,庆阳驿,又是庆阳驿,那画面是真的吗,为什么她会有。 “卫相可带有人马?” 沈震低着首,回道:“谍阁上下的人员未动,只知卫丞相仅携护卫前往,恐是巡防营对卫丞相发难。” 萧扶玉略微挑眉,卫玠素来严谨,怎会不作防备便前往,尤记得他曾说过留心沈震的话...... 但她方才一闪过的画面里,卫玠的确是负了伤,左眼血流不止。 萧扶玉看着沈震道:“监察督捕顾风眠何在?” 沈震似有一顿,回道:“顾督捕出京办案了,监察司听令于陛下,大可无忧。” 萧扶玉心绪隐隐不安,殿外的细雨连绵,分不清脑海里那是早晨还是午后,恐是不能再耽搁。 萧扶玉打量眼前人上下,但这沈震似不简单,她一挥衣袖,“朕率监察卫前往庆阳驿,即可启程。” 沈震眸色暗了暗,跪地忙道:“臣遵旨。” 言罢,他连忙退出玄华宫寝殿,前去备置人马。 人退下后,苏长瑞躬身走进来,听见方才的言语,他神色颇为紧张,“陛下可是要出宫?” 萧扶玉没有答腔,便算是默认了,她转而对苏长瑞冷冷开口道,“命霍方率禁军紧随于朕,若沈震有异,处之。” 苏长瑞微愣,随之颌首回是,萧扶玉往殿外行去,正见刘太医提着医箱候着, 苏长瑞见此,道:“陛下......” 萧扶玉顿了顿,眼下便要出宫,亦是不得再耽搁了,即便她真是身子有异,她也是放心不下庆阳驿的。 “回来再说。” 言罢,萧扶玉疾步离了寝殿,外面细雨蒙蒙,太监撑起伞面,为她遮去雨水。 半刻之后,皇城较为偏远的建福门处,监察卫严阵以待,随着马车启程,立于马匹之上的沈震率人马紧随。 雨下得不大,但久了仍是会淋湿衣物。 车厢之中,萧扶玉阖眸轻歇,昨日梦太多,她甚感疲累,太阳穴的隐痛一直未退。 她分不清那些片段是梦境还是现实,好像曾发生过,但在前世的记忆里没有出现。 她若不走庆阳驿这一趟,如何放心。 *** 庆阳镇,后山林木环绕,下临江河,举目可见,地形并不险要,但是赶往京都的必经之地。 后山有一处较大的驿站,这便是庆阳驿。 如护送卫顼的人马,必会出现在这里,但若有设伏,还是林木之中较为好。 今早卯时细雨连连起来,道路泥泞,不力行走,恐是卫顼等人会来迟。 卫玠立于马匹之上,一袭白金的劲装被雨淋得微潮,他面容清隽,轻瞥随行而来的人。 来者正是顾风眠,正骑于马上,此行中动了谍者和他,二人昨夜便已到庆阳驿。 卫玠道:“可探见赵家的死士?” “有,但动静不大。”顾风眠道:“不过似乎动了巡防营的人。” 上次中秋计策不成,这赵千檀对卫玠怨恨颇深,此次想来是要借卫顼为由对他动杀手。 也罢,二人皆有此心,提前开始便是为了防备与布置,谁说卫玠不想将赵千檀除之后快呢。 谁捉谁还不一定呢。 卫玠眸色微沉,手中拽起马缰,“那便静等赵世子出手了。” 身下马匹迈开马蹄,朝往驿站行去,地面上潮湿泥泞,不免溅起泥渍。 驿站这种地方,来者皆是走马四方的人,皆带着江湖气。但庆阳驿乃为官驿,不可随意打斗,一些黑话也不得出现,相较而言,是比较太平的。 不过卫玠一旦露身,便是入赵千檀的视线里,谁知这驿站里的人不另有身份。 卫玠率护卫入驿站后,伙计便将热酒斟上,江湖客皆爱饮酒,他瞥了一眼,便让伙计去换成茶。 在驿站之中,一坐便到午后,这细雨尚未停下,卫玠微潮的衣衫是干了不少。 云峥从驿站外走进来,停在卫玠身前,“大人,北疆来的人已至后山,不过二公子不在其中。” 言语落下,卫玠放下茶杯,举止清贵地站起身,客堂间细微的刀刃声响起。左右的汉子皆放下了酒水,一时间杀气腾腾,茶水落地。 许久之后,驿站的一如往常人来人去,只是少了些许吵闹声。 卫玠退出驿站,行径利落地上马,行向后山的林木,方才的驿堂中已是死气沉沉,无人在话闲事。 云峥紧随其后,只听前头的男人冷道:“卫顼身在何处。” 云峥回道:“他们在奚乐长道上换了马车,顾大人已派谍者前去寻人。” 卫玠眉眼微冷,果然会途中使诈,还真是赵千檀的风格,无信可言。 “现在后山是何人?” 云峥道:“是在等着大人您。” 听此,卫玠不再言语,马匹很快便入了林木间。 落叶凋零,带着寒凉潮湿的气息。 忽然一支飞箭划破雨珠,飞驰而来,马上的卫玠早已警觉,将长剑挥挡,飞箭就此被挡下。 马匹还未能行入深林中,便有一群黑衣死士团团围堵而来,是早已准备多时。 卫玠勒紧缰绳,马匹停下,他扫视一眼层层围绕的死士,漠然开口道:“既已如此,赵世子也就别藏着掩着了。” 言语落下,一声清沉的笑声响起,众死士纷纷退让,只见一辆马车出现在不远处。 赵千檀正慵懒地坐在车前,面带笑意,他瞧向马上的卫玠,跳下马车,掸着微潮的衣摆。 “想必卫丞相也是有备而来吧,不如我提前动手?” 卫玠勒着马缰转向赵千檀出现的方向,淡淡道:“本相要的人呢。” “听闻谍者侦查闻名于世,找一个卫顼,不在话下吧。”赵千檀笑道,“你真不该将我从刑部里放出来。” 卫玠眸色愈发暗,视线在那辆马车上停顿了一眼,转而回到赵千檀身上,道:“本相只不过嫌你的血会脏刑部的地牢。” 赵千檀在卫玠的手中仅关着,无死罪可定,而卫顼在摄政王手里生死不由。 之前在奉天殿中,李太尉所言卫顼负伤的话,正是摄政王以他的生死做要挟,所以才松口,先让赵千檀出狱。 如此也好,卫玠和赵家会使诈一样,他自也想借机会,把赵千檀处之山林间,便不必牵动刑部。 第68章 昏厥 庆阳驿这般热闹,是朕不该错过…… 京都城外,马车行驶在官道之上,沿途留下两道车辙,潮湿泥泞着。 萧扶玉神色淡漠,闭着眼眸轻歇,这不是去往庆阳驿的路,思索间,马车忽然停下。 细雨之中,随之而来的是刀剑挥舞的打斗声,萧扶玉似乎显得尤为冷静。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之外渐渐恢复平静,鞋履踩在赃乱的道路上,在车旁停下。 霍方手持长刀,拱手道:“陛下,人已解决。” 萧扶玉终于睁开双眸,单手将车窗推开,只见马车之外,数名监察卫倒在地上,没有气息。 沈震被禁卫军压制于地面上,萧扶玉冷视着他,开口道:“是谁命你引朕离京?” 沈震腿脚被伤,动弹不得,雨珠从眉骨处滑落,他紧闭着双唇,是不会告之了。 萧扶玉收回目光,下令道:“押回京城,听候发落,别让他死了。” “是。”霍方回道,抬手一挥,沈震便被押下去。 萧扶玉心绪未平,还好她有所防备,这沈震素来摄政王无瓜葛,摄政王还不至于对她动手,沈震的背后恐是另有其人。 不过眼下还不是追问此事的时候,萧扶玉将车窗半合些许,身躯靠在壁上,沉声又道:“前往庆阳驿。” 霍方回应一声遵命,马车调转方向,再度行驶起来,加快了马匹的步伐。 *** 细雨绵绵,山雾如云,随着几声咻咻的弓箭声响起,暗箭齐放,林间飞鸟掠过。 为躲避暗箭,卫玠已然跃至地面,身下的马匹被暗箭所伤倒于地面,无法站立。 赵千檀望着卫玠轻笑一声,抬手轻轻一挥,几名死士一拥而上,顿时众人打斗起来。 正在此时,马蹄声响起,赵千檀侧过首看去,只见顾风眠骑马率一众监察卫出现,看来是早有埋伏。 云峥携几名护卫将众死士牵制住,趁此机会,卫玠持箭向赵千檀奔去,除了要他的命,还要卫顼。 赵千檀亦不失弱,从身后抽出两把弯刀与之相斗,左右还有巡防营的人相护。 卫玠的长剑欲向挑起来车帘,却被赵千檀持刀压下,马车上定有什么。 二人过了几招后,退避而开,赵千檀道:“卫大人,不要过于好奇车中之人呐。” 言罢,马车发出阵阵的嘎吱声,在场之人皆一顿,赵千檀见此,远离了车厢。 卫玠暗暗握紧手中的长剑,车中不是卫顼,恐是被骗了... 刹那间,只见一抹身影从车厢中咚的一声跳出来,将泥泞的地面震出一双深坑。 众人定睛看去,来人十分高大,仅趋近九尺之高,身躯强壮,他猩红着双眼,方才的嘎吱正是他咬牙发出的。 卫玠心中一沉,此人蛮横无比,看似近乎的癫狂的姿态,他没有神智,恐是喂了什么药。 卫玠还未来得及细想,那痴人猛然跳起,挥使重拳攻来,见此,他敏捷地闪开。 痴人在卫玠躲避的地面上砸出巨大的深坑,这要是落在人的身上,不知要断多少根肋骨。 赵千檀重新跳回马车前,一副看戏的姿态望着卫玠被痴傻武人相斗,这痴人素来力大无穷,又被他用了禁药, 纵使卫玠武艺再好,也难敌他几个回合。 赵千檀挑起眉稍,冷笑不已,幽幽道:“三弟自幼武痴,心智如似小儿,他最爱的便是与人切磋武艺,卫大人武功不凡,于我三弟比试比试如何。” 言罢,他从马车中拖出一把金瓜锤,一下子摔出去,只听咚的一声,将地面砸到凹陷。 听见声音,那痴人冷哼一声,赤红着双眼去将金瓜锤提起,在他手中显得尤为轻而易举。 卫玠眸色愈发冷沉,赵家三子赵千峰,听闻此人常年关在府中,是个傻子,极少有人见过。 眼前的赵千峰显然是被灌了药,只怕这赵家也不曾将他当作人来看待过。 赵千峰挥动着金瓜锤,朝着卫玠猛砸而来,手中长剑难抵他一锤,登时被砸断。 不远处的顾风眠不禁呼一声,“师兄!” 只见卫玠连退几步,险些被赵千峰击伤,被奔来的顾风眠扶住,随之二人被赵千峰纠缠打斗起来。 “大人,剑来。”云峥大喊一声,将手中的剑掷向卫玠。 赵千峰的出招凶猛狠厉,全凭气力且毫无顾及,虽说云峥亦是以力大习武,但与之的蛮横霸道,相差甚远,不可一谈。 不过几招下来,监察卫死伤一片,仅剩几人苦守,赵千檀见此,大笑起来,“不管你们几人一起上,都难敌一战。” 卫玠甩开那痴人的纠缠,持剑向赵千檀而来,沉声道:“那我便先将你除去。” 赵千檀提着手中弯刀,将卫玠的剑势抵下,“正好,我也有此意。” 话语落下,忽有兵马赶来,来势汹汹,瞬时将整个林木围得水泄不通,看盔甲乃为皇城禁卫军。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军队之中一辆马车行出来,身着盔甲的霍方正骑于马上,严明肃正。 形势急转直下,赵千檀心中一沉,当即与卫玠拉开距离,禁军统领霍方怎么在此? 车帘正此时被撩开,只见淡金华衣的少年郎从车中走出,面若玉冠,俊美无双,似水般的眼眸扫视着在场之人。 正是当今皇帝陛下,她眼角处的泪痣带着淡淡媚气,分外瞩目,或许谁也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萧扶玉走下马车,气宇非凡,细雨点点打湿她的衣衫,开口道:“庆阳驿这般热闹,是朕不该错过的好戏。” 众人停顿间,远处的痴人赵千峰凶狠地哼哧几声,将金瓜锤要地上愤然一锤,只觉地面震动。 萧扶玉还未站稳,只见那庞然大物挥舞着金瓜锤向她而来,她吓得连忙后退,扶着车框。 霍方当即大喊一声:“护驾!” 数名禁军冲上前将赵千峰阻拦住,兵器相抵,直让他狂躁不已,难以控制。 霍方看出此人古怪,也不再犹豫,提刀上场。 卫玠沉着眉眼,望向赶来的萧扶玉,她似乎得见了他,还朝着人招招手掌。 眼下禁军也参与进来,赵千檀有了撤离之心,卫玠觉察他的动静,便上前阻拦。 “卫顼在何处?” 赵千檀向卫玠掷出数枚梅花镖,一跃上马,冷道:“那便瞧瞧你可擒得住我。” 留下一句话后,有几名死士从树上跳下来,牵制住追击的禁军。 上次让赵千檀逃离,这次自然不得再让他有此机会,潜伏在远处树木上的弓箭手在此时射出暗箭。 尖锐的箭刃刺穿马腿,赵千檀身下的马匹当即倒地不起,水花飞溅,他摔至地面上。 雨水淅沥,满地泥泞,在场之人的衣物皆有所淋湿,林中湿气极重。 赵千檀再想起身,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已抵在喉间,他看向身前站立的卫玠,倒在地上笑起来。 萧扶玉凝望着相斗的二人,心中的不安缓了缓,回过首来,禁卫军将发狂的赵千峰压制住。 此时的细雨似乎下大了不少,整个林间有些淡淡的血腥味,满是重伤呕血的人。 萧扶玉提着衣摆,走近远处的二人。 赵千檀满身狼狈地躺于地上,雨水落在他面容上,待笑罢,狠狠道:“还真是不甘输于你,你这弓箭手可藏了多久。” 卫玠面色不改,淡淡道:“你自知我是有备而来。” 赵千檀得目光转向他身后的萧扶玉,“我只是没想到陛下也在。” 卫玠微顿,侧眸看了一眼萧扶玉,他没想到,不过来得正好,没让赵千檀有逃脱的机会。 萧扶玉身形停下,太阳穴隐痛不适,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少了什么,是有什么人没出现。 不是赵千檀,也不是卫顼,是另一个人,那个将卫玠的左眼刺伤的人。 忽然树枝间一阵振动,萧扶玉侧首看去,什么都没有,庆阳驿里曾有别的事,不仅仅是如此。 萧扶玉心神微收,回眸瞥见赵千檀垂落在水坑中的手指间银光一闪,心中当即一惊。 卫玠欲命属下将赵千檀押下去之时,萧扶玉伸手猛然推开他,一瞬间几枚银针从赵千檀手中弹射而出。 当即刺入萧扶玉的肩膀,只听闷吭一声,针上有毒,未等她有所言语,双腿便是一软,已感觉不到疼痛,当即昏厥过去。 卫玠连忙将萧扶玉揽住,得见那两枚银针,眉眼冷沉地望向赵千檀藏有银针的手。 一时间气氛冷凝下来,众人大惊失色。 赵千檀微怔,显然没想到会被萧扶玉挡下银针,“陛下......” 声音刚出口,眼前之人的杀气一涌而出,尚未反应过来,锋利的剑刃将赵千檀的手掌砍了下来。 卫玠单手将长剑挥之,甩去剑上之血,抱紧怀中的萧扶玉,双眸里仿若凝了寒冰,使人胆寒不已,他冷斥道:“解药!” 赵千檀已被疼痛冲昏,握着手臂哀嚎不已,只见满地的血迹和泥水混杂,在他的逼问下,颤抖着声音道:“解药不在...我身上...马车...” 听此,卫玠横抱起萧扶玉,心急如焚地疾步赶向远处的马车,一连唤了几声雪儿,都不见她苏醒。 第69章 梦境 现在你是我的,还想逃去哪?…… 这一下众人皆慌了神,卫玠铁青着面容,命属下取药,自行则抱着萧扶玉上了她来时的那辆马车。 云峥离得最近,手疾眼快地翻上赵家马车,谁知两道出箭声响起,车中传出他的吃痛声。 直到片刻后,才从中寻找到解药,云峥落下车,手臂上赫然一支袖箭,他拔去箭,将装有药的瓷器交给禁卫军。 众人不禁沉一口气,幸好不是卫丞相亲自取药,禁卫军还未走近马车,里头便传来卫相的冷声,“先给赵千檀吃一粒。” 细雨连绵之中,赵千檀握着残臂,浑身乏力地躺在地上,他忍着痛楚艰难地道:“陛下与我情深似海...我自不会有害她的心......那便是解药,你何须疑心。” 可话音刚落,就被禁卫军塞了一粒药丸入口,赵千檀因此被呛到,猛咳几声。 片刻后,赵千檀任着他人用绷带止住他流血不止的手臂,并无中毒迹象。 在场的气氛紧绷之极,众军跪在华贵的马车周身,没有里面人的话,谁也不得进去。 车厢中,萧扶玉靠着车壁,面色煞白,身躯也越发冰冷,没有转醒的迹象。 她肩处的银针已被取出来,衣衫揭去,白皙的肌肤上有两个细小的针眼,眼上泛黑。 卫玠覆在她身前,低着首含住伤口,将里头的毒液吸出来。似有疼痛,萧扶玉紧蹙着眉头,轻轻哼声。 卫玠则将带有毒的血液吐在茶杯中,又覆上伤口吮吸,直到流出的血泛红。 车外的顾风眠禀道:“师兄,赵千檀说的是解药无误。” 卫玠启首,薄唇带着润色,“拿进来。” 言罢,他用车中茶水漱去口中的毒血味。 顾风眠掀起车帘,将药瓶送进去,卫玠正挡在萧扶玉身子前,他敛着眸色。 见此,顾风眠没有停顿,退出车厢,候在外面的霍方焦急不安,忙询问情况。 顾风眠回道:“毒吸出来了,霍统领放心。” 霍方连连颌首,而另一方的赵千檀等人皆已被押下。谋害陛下,回京之后摄政王也难保赵千檀。 车厢之中,瓷瓶中的解药被倒出来,卫玠顺着茶水喂入萧扶玉的口中,她咳着声,身子颤抖不已。 卫玠搂着她轻轻拍着后背,只听她神志不清的呓语:“卫玠玠...对不起......” 他垂着眼眸,心一阵阵的疼,“我在这儿,没事。” 卫玠将金创药抹到她伤口上,萧扶玉呼吸浅浅的,不再乱动,外衣已被细雨打湿,便他被脱了下来,仅留里衫。 卫玠握住她的手腕探脉,跳动薄弱,却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如似滑脉...... 随即他面容僵住,大掌抚向萧扶玉的小腹,雪儿有了身孕...... 卫玠怔怔地看着怀中的萧扶玉,面色苍白,不知是惊是喜,更是升起一抹担心。 萧扶玉无意识地蹭着他,轻声:“...卫玠,好冷...” 卫玠忙将潮湿的衣物脱下,他把她紧抱在怀中,低声安抚着:“一会就暖了。” 此时的细雨停下,天色阴沉,残留的雨珠顺着车盖流落下来。 禁军候在外头静听吩咐,云峥手上的伤口已上了金创药,众人只听车里的男人传来冷喝,“启程,回京!” 霍方一顿,听这语气恐是不妙,立即招人扬鞭回京,一众禁军颇为浩荡,急匆匆地行上官道。 天色阴沉,沾了水的路较为泥泞,马车行驶起来比平日摇晃许多。 萧扶玉仍是不清醒,苍白面颊多了点血色,唇瓣轻轻启动,没有出声。 她里衫单薄,柔软的身子紧贴卫玠的胸膛取暖,葱白的手微微颤抖,使得他的心越悬越高。 这怎能不让他惊慌失措,可她却因他而受伤,如若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办。 卫玠眉头不展,用薄毯捂着萧扶玉的身子,不知怎的,她轻泣起来,不停喊他的名字。 他放柔着声地回应着她,问她何处难受,萧扶玉似乎听不见他的询问,将眼泪蹭在他的颈侧,凉凉的。 忽然萧扶玉猛咳起来,卫玠连忙轻抚着她的身子,素来不露声色的面容上皆是心疼与紧张。 她几声咳后,竟咳出血水来,卫玠心中发凉,慌张地擦拭着她的唇上血色,声音微颤道:“雪儿别吓我可好。” 她受伤她难受,他皆会心疼,陷得如此深,哪恨得了她,只是怨她负他深情。 不还了,欠他的不还了,现在只要她醒来,只要她和孩子平安无事。 *** 如幻如梦,萧扶玉脑海里再度传来刺痛,疼痛不止,仿佛要将她撕裂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痛楚散尽,她的意识却越飘越远,一段记忆流进脑海里。 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萧扶玉半趴在地面上,满身冰凉,玉簪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嵌着金线的鞋履缓缓停在萧扶玉眼前,抬首看去,只见那人身着一袭玄金的华袍,衣袖绣着五爪金龙,喻意着天子身份。 萧扶玉心中一震,他的脸熟悉得可怕,清冷孤傲,左眼戴着墨色眼罩,深不见底的重眸凝视着她,无一不透露着冷漠疏离。 他是卫玠,但又不是他的神色。 男人俯下身来,气息冷漠得让她不得不屏住呼吸,她的脸实在太小了,轻而易举地就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钳住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萧扶玉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面若冰霜,一字一顿道:“现在你是我的,还想逃去哪?” 随之不可控制的泪水盈满她的眼眶,掉落在他的手指上。 这个梦里满满皆是心痛,卫玠为何如似换了一人,凌厉得使人胆寒。 见萧扶玉落泪,他松开她的下巴,缓缓站起身,她趴在地面上,脸颊被他捏得泛红。 意识模糊间,只听卫玠声音再度响起,“忘了吗,是你伤了我的眼。” 那般失望的语气,仿若浸着冰雪。 萧扶玉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浑浑噩噩中,只知她不再是皇帝,那人也不在是臣子,他们彼此折磨。 被抓回来后,他用金链将她锁在龙榻上,单薄的衣衫,赤着双足,除了寝殿,再去不了任何地方。 她成为新帝的榻宠,他会抱着她温柔地修剪指甲,也会在夜里贯穿着,蛮横地霸占着她,再无自由可言。 昏暗的榻帐里,满是炙热,卫玠面容上带着细汗,湿热地贴在她的耳侧,精壮的身躯紧拥着她,呼吸颇重。 有一瞬间他没那么冷漠,他说他曾爱过她,在风雪还未发生前。口吻就像她从不知晓他爱过她一样。 他们似乎不曾有过太子,不曾相互拥有过彼此,也不曾相爱,这不是上一世的记忆,更不是今世。 萧扶玉思绪渐渐迷离,分不清哪个是卫玠,也分不清梦与现实,她要那个还爱着的卫玠...... 这样的记忆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直到石子落入深潭,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涟漪阵阵。 ...... 昨日的雨已停,宫廊上的积水被太监清扫而去,朔风吹来,阵阵凉意。 寂静的寝殿里,檀香缕缕,榻旁的摆放着诸多炭火,将殿内烤得暖堂堂的。 萧扶玉被梦魇惊醒过来,满头大汗,呼吸难平,她久久失神,心口尚残留着痛楚。 梦里的记忆深刻不已,犹如曾经发生过。 待回过神来,萧扶玉微微侧首,只见卫玠靠睡在榻旁,深邃的眉目间带着疲累,眼下有淡淡的青。 一夜未眠,他面庞有着点点胡渣,萧扶玉怔着神,微微心怯。 卫玠似乎感觉她的动静,欲要转醒,她心一抖,连忙扯起被褥盖住自己。 卫玠醒来便见萧扶玉缩进被褥里,随之便听她吃痛一声,恐是扯到肩上的伤口了。 他连忙将被褥拉下来,望着她紧张地询问,“怎么了,哪儿疼?” 萧扶玉抬眸瞧着他神情,心中一酸,眼红得像只兔子,记忆映入脑海,梦里的卫玠一直欺负她,对她都不好。 这下眼泪都掉下来了,卫玠更为心疼,不知她醒来是哪里不好受,当即对外冷道一声传太医。 卫玠本想查看她的伤口,萧扶玉却背过身去,不让他碰,他也怕伤着她,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片刻之后,宫女太监皆候在帏帘之外,刘太医背着医箱走进来,匆匆行礼后,在卫玠的眼色下,连忙给皇帝诊脉。 卫玠紧着眉头,则退到梨木椅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龙榻上的萧扶玉。 昨夜她高烧不已,直到凌晨才睡去,好在及时吸毒出来,没有扩散,不然肚子里的孩子是保不住了。 卫玠守了一夜,见她安稳下来,刚合上眼眸,她便有所转醒,眼下哭得他心都碎了。 第70章 转醒 我们之间误会已够多了 萧扶玉躺在明黄的龙榻内,任由着刘太医诊脉,时不时偷瞥不远处的卫玠,视线不经意地与他对上,又匆匆撇开。 经那毒针入体,她昏迷了一天一夜,面色始终不见好转,此刻连坐起来的气力都没有。 萧扶玉双眸湿漉漉的,唇瓣微白,身子有气无力的,她心绪有所放缓,脑海里却尽是梦里的画面。 思绪太多,之前庆阳驿发生的事都没细想,她瞧向卫玠,他的左眼没有瞎,不是梦里的他。 刘太医收起诊脉的两指,起身退两步,施礼道:“陛下的身子暂且是安定下来了,不过还尚体虚寒重,易高烧风寒。” 说到此,刘太医侧眼看了下卫玠,又继续道:“陛下此次是动了胎气,腹中龙子尤为孱弱,往后还需更加小心,切勿再动到伤口,更不可再遭一次寒气。” 听此,卫玠的眉头越发蹙紧,清冷的面容板起来极为严肃,追问道:“除此之外呢。” 萧扶玉听见龙子二字便愣住神,身子往被褥里缩,纤手轻抚着小腹,太子来了...... 刘太医瞥了瞥萧扶玉的泪眼,回道:“恐是会有情绪不定,切勿心郁,卫相莫惹圣怒。” 卫玠抿着唇没有言语,他也无话可反驳,刘太医则拱手道:“臣这便让熬安胎汤,陛下还需用些清膳温温身子。” 卫玠颌首,挥手便让刘太医退下了。 龙榻上的萧扶玉眸中染了喜色,之前便有所猜测,果真是怀有太子了,她的潇潇。 正喜着,转眸便见卫玠走过来,萧扶玉又瘪嘴,背过身去擦擦眼泪,见他沉着脸便有些心悸。 卫玠斟了一杯水在榻旁坐下,不知她为何不愿理睬他,明明让他如此的担心,唤她道:“雪儿。” 萧扶玉攥着被褥没有回身,身后的人沉默下来,寝殿内的暖炉诸多,炭火声点点。 在她以为他会退下时,卫玠却忽然低身靠近,轻柔道:“你是心肝儿,心肝儿喝点水解解渴可好。” 萧扶玉回过身看他,抿着唇顿了顿,从被褥里伸出手捏捏他的左脸。 她手脚乏力,也捏不疼他,在确认卫玠不会凶人后,才把目光转向他手里的水杯。 卫玠微顿,眼中掠过一抹无奈,将她揽坐起来,喂她喝下温热的水。 萧扶玉喉间干涩,喝得有点急,卫玠便收了收杯,抚着她的后背,轻轻道:“我是哪里使你不高兴了。” 萧扶玉唇瓣水润润的,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宫女梨雅端着滋补的安胎汤进来,卫玠只好把话放一放,将茶杯放回桌面上。 “吃些东西。” 萧扶玉兴许是饿久了,没有什么胃口,卫玠则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安胎汤里有人参诸类补品,正好补补。 卫玠从梨雅手里接过安胎汤,萧扶玉没什么力气,只能纵着他来,喝了小半匙,终于开口说了话,“味淡,不够甜。” 卫玠听言,尝尝羹匙里剩的半口,是差了点味,便令宫女去拿来蔗糖,放入碗中搅拌。 这下萧扶玉才愿老实喝汤,只是他们相处时,素来不留人,眼下身旁候着宫女,她有些难为情。 卫玠同她说话,她便只是嗯几声,待喝完汤,便是苦涩的汤药,萧扶玉是不愿意喝的。 但卫玠用蜜饯哄着她,说:“太子想吃蜜饯,陛下要喝药才给吃。” 萧扶玉便忍着苦把药喝了,直到他给了蜜饯甜口,她才缓和面容,转而便入了锦被中。 卫玠望着她,神色有片刻沉顿,将蜜饯盒交与宫女便命其退下。待殿内安静,他坐在龙榻前,喊了声:“雪儿。” 萧扶玉低语道:“赵千檀可押下了?赵家怎么说。” 卫玠眉眼低沉,“刺伤陛下,自当罪不可赦,臣要拿他,谁拦便是逆臣。” 萧扶玉转眸看向他,又道:“那卫顼可有寻到?” “未有。”卫玠道:“臣会处理诸事,陛下安心养伤便是。” 萧扶玉便不再问话,瞧着他的模样,方才捏他时,胡渣扎扎的,亦是没见过他这般。 梦里的事犹如真实发生过,会不会上次觉醒前世记忆一样,那也曾是她的记忆。 记忆里卫玠夺了她的皇位,成为新君,在嘉朝乃至周国都恶名远扬,她是昏君,而他是暴君,人人畏惧,无半分温柔。 最可笑的是她这个前任帝王,被锁在寝殿内难以逃离,她越是想逃,他便将她锁得越紧。 如果这是记忆,那之前的前世记忆又是怎么回事,依照在相府时卫玠的话语,他是有如那段梦境里的倾向的。 卫玠的重瞳早已表明他极有可能成为帝王的,难不成他们的纠缠不止一世。 前世她对卫玠的猜忌是从孩子出生后发生的,是越发心疑,是不是也曾梦见这些。 在庆阳驿,不是别人,正是她刺伤卫玠的眼,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可那段梦境是在太零碎,她根本不知发生过什么。 卫玠见萧扶玉望着他出神,便探身靠近,“怎么了。” 萧扶玉被他的轻唤拉回来,眸光流转,“朕......” 她的丞相会性情大变,便成那个冷漠无情的样子。 卫玠眼眸微黯,“怪我没能留心你怀有身孕,不然便是谨慎些了。” 萧扶玉心中一顿,忙牵住他的手,“我...我是做噩梦了。” 对,他们有太子了,他们是相爱的,卫玠可不能性情大变。 萧扶玉撑起身子,埋进卫玠怀中,轻声道:“我梦见你和我生气,嘉朝改头换面,你成了新君,把我关在寝殿里,那根金链足足有十五尺,就拴在我脚踝上。” 她是怕了,还是和他说梦到的,一个人憋着更为难受,他本就因前世的事与她有心结。 万一弄巧成拙,两心相隔,只怕他变成那般冷漠无情的样子。 听言,卫玠似有一愣,不禁抿唇,是不是前段日子的话语吓到她了。 他抬手搂住她虚弱的身子,“便是因为这个,所以醒来见我便哭?” 萧扶玉颌着首,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明知道他关心她,却又一时胆怯。 她指了指他的左眼,“眼睛还瞎了。” 卫玠瞧着萧扶玉苍白的小脸,他忽开口道:“陛下梦见臣谋逆,怎还敢同臣直言,就不是梦有所预。” “因为我怕你真会变成那样,我们之间误会已够多了。”萧扶玉解释道。 卫玠眉目缓和,轻吻了吻她微白的唇,试着道:“我若真想把你关起来,你可会怨我?” 萧扶玉攥了攥他的衣袖,略微紧张,卫玠则淡淡一笑,手掌覆上她的后颈,指腹摩挲着细腻的肌肤。 他低语道:“我曾想过,但发现我舍不得,见不得你同我委屈,人说愚蠢之人才会为情所困,你说怎么办。” 卫玠的眼眸一如即往的幽黑,却藏着深情不移的情愫,萧扶玉回他道:“愚蠢不好吗,无情之人才是最可悲的,你应该庆幸有我,但不能欺负我,我是天子,是一国之君,谁都可以不爱我,但你不可以。” 第71章 再梦 你只需知道今世我在你身旁便可,…… 卫玠的眸光在她面容上流转,最后扬唇淡笑,“微臣谨遵圣谕。” 听此,萧扶玉紧张的神情放松下来,乏力地靠在他肩膀上,好似这段话费尽了她的气力。 卫玠低语道:“比起怨你,我更不愿见你受伤,此番有了太子,我便更为忧心,梦终究是梦,不会成真。” 萧扶玉心中暖暖的,不知是不是汤药有安眠的作用,似有些困乏,她喃喃道:“可那个梦着实真实,就好像曾发生过一样,总觉得藏着什么。” 卫玠眸色略深几分,又很快散去,他俯身将她放回榻中,揽着被褥盖好,“眼下身子要紧,不可胡思乱想,好好歇着。” 萧扶玉收敛心神,半阖着眼看向卫玠,往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希望他误解她。 卫玠的眉宇间染着疲累,见她有了困意,便有心离去,萧扶玉却用指尖轻扯他的衣袖,低语道:“你别走。” 言罢,她轻缓地往榻里挪动着,龙榻宽敞,她不介意卫玠与她一同休息,“暖床...” 卫玠微顿,瞧着萧扶玉空出来的位置,还有她的眼神,最后无奈淡笑,他褪下一袭华袍,入榻将那柔软的身子搂进怀中。 萧扶玉轻蹭卫玠的颈窝,心中分外安稳,半开的衣口不慎露出伤口上的纱布。 卫玠便轻撩着她的衣领,查看了眼伤口,再拢好她的单衣,任由她趴在胸膛处安睡。 寝殿安静,只有宫女候在明黄色的帏帘外,时而添置炭火。 ...... 萧扶玉睡得昏昏沉沉的,因银针的毒素,本就容易手脚寒凉,却让身旁的男人捂出满身的汗。 汗水湿透了衣衫,颈上的圆玉紧贴着肌肤,期间他为她换了一袭衣衫。 萧扶玉这一觉便睡到了夜深,尘封的记忆再次袭来,这次片段更为凌乱,那是一封密诏。 当年先帝假冒皇子,并非皇室血脉,卫衡错付忠良,得知后,关闭谍阁,辞官退隐山间。 数年后,皇权可危,先帝密见卫衡,其拒回京任相,不得已,先帝下令谋杀。 卫衡之子乃为重瞳,才智过人,是成大业之器,可当棋子,先帝便将丞相位承袭于其子卫玠,加以利用,如重瞳子有异心,尽可杀之。 震惊之余,随着画面一转,来到细雨绵绵的庆阳驿。 一袭淡金华服的她面容凝重,阖上眼眸,压下心中情义,不得已之下,只能一挥衣袖下令。 只听一声男子的痛苦低吟响起,随之便是血洒地面。 被雨淋湿的青年跪地不起,身形颤抖,捂着左眼,周身皆是死气沉沉。 太监宣旨,卫氏之子意图谋乱,褫夺丞相一职,从此再无明月郎君,白衣卿相。 之后的之后,兵荒马乱,人心惶惶,曾经的白衣青年携大军直攻京都城,摄政王率军撤离,而嘉朝女帝于宫墙之上被俘。 从高座明殿,再到枷锁般的皇宫,一晃与他近三载年华,无子无女。 可笑他竟有心立她为皇后,却在封后大典上,被暗箭穿膛,她身着凤冠霞帔,怔怔地望着他高大的身躯颓然倒地。 彼此折磨三载,原本以为能脱离苦海,从此自由,她竟对他生出情愫,悲恸不得。 这人的一生啊,什么最重要...... 萧扶玉心口抽痛不已,再抬眸时,那一袭华贵嫁衣的她站在眼前,面容悲楚,手中攥着淡墨的玉。 她拈着玉,问:“两世无欢,你可知怎么走......” 泪珠滑落,打散画面。 ...... 猛地的一下,萧扶玉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失魂怅然,又那久久无法平静的心痛。 已至深夜,宫灯里的烛光轻轻摇曳,寝殿富丽堂皇,却空荡得可怕。 卫玠早已不在身旁,萧扶玉指尖带着余颤,心慌意乱着。 一直在榻帐外候着的梨雅听见动静,连忙将檀色幔帐挂于一侧,“陛下怎了?” 萧扶玉眼眶微红,沉着声道:“卫玠呢!” “奴婢这便去唤卫相。”梨雅回道,连忙跑出殿外。 不久之后,那气宇清贵的男人疾步走来,他已换了身干净的衣袍,清雅矜贵。 “怎么了。” 卫玠眉目紧张,刚在榻旁坐下,萧扶玉便埋进他怀中,泪流不止,娇软的身子轻颤着,“你去哪了......” 卫玠握着她的腰肢,这哭得他心乱不已,“我在呢,可又做梦魇了?” 萧扶玉颌首,紧抱着他的腰身不放,闻着他身上的淡雅气息,哭成了泪人。 旁的宫女低着脑袋,不敢多看,却见卫相使了眼色,便退下去。 卫玠的手掌轻抚她的头,温柔着声道:“只是梦而已,别怕。” 萧扶玉抬起脑袋,鼻尖哭得红红的,哽着声道:“这是真的,不是梦,你死在我们大婚之上...是我的错。” 卫玠擦拭她的泪水,回道,“我不在这好好的吗,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不怪你。” 萧扶玉的情绪平静不下来,那实在太痛了,差点没喘过气来。 卫玠托起她的身子,她白净的额上还布着细汗,碎发微湿,他道:“雪儿不能再哭了。” 萧扶玉望着他轻泣,眼眶湿润润的,卫玠便低首吻上来,她微微愣住,只听他温柔含着唇舌轻舐,分外柔润。 待一吻作罢,萧扶玉总算乖下来,眼里也不再掉泪,坐在榻上,怔怔瞧着卫玠。 卫玠微勾唇角,“还哭?” 萧扶玉心神恍惚,抿着唇,舌尖还有舔.弄的触感,她没有回话,也哭不出了。 卫玠则解开她的衣衫,查看伤口可有被她弄出血来,他是怕她的情绪影响到腹中的孩子,自转醒过来,情绪太大起大落了,如此怎能行。 他抚到伤口,使得萧扶玉轻蹙眉头,心绪有了些平复,方才还不是没从那段记忆走出来,才这般难过。 卫玠用拇指抹去她湿漉漉的睫毛,温和道:“这次又是什么梦?” 萧扶玉仍是怔怔的看他,身上的单衫又被汗水弄得潮湿,停顿片刻后才轻轻道:“上元节我落入潭水那次,潮水般的记忆让我想起来以前。” 卫玠自也想过她是上元节恢复的前世记忆,因为是从那时起她有所变化。 萧扶玉微微探身,“我们是不是还有一世......” 卫玠温和询问道:“那一世结局如何?” 萧扶玉心中一抹念头滑过,卫衡死于先帝,并非摄政王。那封密诏可真实存在?先帝让卫玠辅佐于她,才将罪名嫁祸于摄政王, 那时他们关系仅止步于君臣而已,但卫玠重瞳之眼受人忌惮,在庆阳驿遭摄政王诬陷谋逆。 她明知他没有,奈何那封密诏竟落到摄政王手中,诏书其中一条便是将卫玠杀之。 两难之间,她不忍杀他,便命人刺伤他的左眼,褫夺他的官职,沦为罪民,最后卫玠被卫顼救走。 她该不该说记忆里的所有,若他知道会不会离开她,萧扶玉迟疑了。 卫玠打量着萧扶玉启口又抿,也知晓那不是好结局,他神色淡然,“你只需知道今世我在你身旁便可,不必管从前。” 言罢,卫玠瞧一眼她被汗弄潮的衣衫,便起身命帘外的宫女备置热水。 萧扶玉喉间微哽,垂了垂眼,或许她可以寻到密诏,将密诏烧毁,这个秘密谁也不会知道了。 可是这样卫衡的死,是因她的父皇,她不可以这样自私,不在乎卫玠的感受。 待热水端进寝殿内,卫玠回过身只见萧扶玉还在出神,宫女退下后,他弯下腰对她道:“莫在胡思乱想了,现在身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 他伸手探进她的衣衫,手掌停在平坦的小腹上,肌肤上残留的汗意有些粘腻,粗粝的手指抚过她的腹脐。 使得萧扶玉身子一颤,纤手按着卫玠的手,他轻轻道:“擦净下身子。” 萧扶玉微顿,卫玠按着她脱下衣衫,肤色白皙如雪,仅剩下藕色的肚兜裹着丰盈。她瘪着唇望一眼卫玠,便用榻上的被褥遮挡身子。 卫玠将干净的巾帕浸湿,拧去水后,转回榻旁俯身一揽,又把她抱了出来,温柔问道:“冷不冷?” 萧扶玉摇头,被他弄得方才沉重的心绪都散了,巾帕温温热热的,擦拭着汗意。 昏昏噩噩地睡一整天,盗了好多汗,浑身都不自在,卫玠给她擦拭得很舒服,好像越来越欢喜他了。 萧扶玉抬首亲一口卫玠的俊脸,“如果先帝没诏你入京,你可还会喜欢朕。” 卫玠单手揽着她的腰身,神色自若地回道:“会。”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丝带被拉开,束缚松懈,盈盈呼之欲出,巾帕轻柔地擦拭。 卫玠继续道:“早在八年前,就对雪儿念念不忘了。” 萧扶玉心间泛热,葱白的手地搭在他的手臂上,她有点羞,但好像又没什么可羞的。 “什么...什么八年前。” 卫玠没有答腔,却轻拈一下她,萧扶玉身子一颤,乏力的手拍他的手臂,嗔道:“你别...” 卫玠收回手,把巾帕放入热水中清洗,萧扶玉缓了缓呼吸,只听他道:“你倒好,什么都忘了。” 第72章 躁动【一更】 臣还是在外殿睡着吧。…… 萧扶玉声音轻浅,“我忘了什么?” 卫玠将那藕色的肚兜放在榻尾,寻来干净的衣衫,然后才回身看她。 萧扶玉靠在榻上的软枕,藕臂掩着雪脯,肤色泛着淡淡的粉,双腿垂在榻旁轻轻晃,比起早时的虚弱,现在有了些气色。 肤白腰细,前世第一次碰她时,卫玠不敢想过这个女扮男装多年的皇帝陛下竟是这般身姿娇软,软得要命。 卫玠坐下来给她披上衣衫,一旁的方架上放着铜盆热水,将湿帕拧好,然后把人抱至大腿上。 萧扶玉还在疑惑着他说的话,他便回道:“八年前你骗了我。” 萧扶玉摇头,“没有,你这是妄加之罪。” 言语间,下裳便被他解开落到地面上,她忙用衣衫的下摆遮羞。 卫玠瞥了一眼她的手,低语道:“不好意思让臣瞧?” 萧扶玉抿了抿唇,“不...不用擦了。” 卫玠瞧她片刻,温热的湿帕推入蹆侧,果然便染到濡湿,萧扶玉嘴硬道:“都怪你乱动朕。” 卫玠拨开那双纤蹆,只见他的裤裳上掉了水润,萧扶玉的脸也开始红了,用手推他的手臂,本就身子还弱,气力也比不过他。 卫玠扬唇淡笑,将湿帕扔回热水里,“臣碰不得陛下,碰了便淹水。” 话听得萧扶玉想从他身上起来,奈何她腿软,卫玠搂着人放上榻,不再折腾她,本就还病着,加上怀有身孕,还需好好养身子。 萧扶玉回到被褥里,心中有种空落感,单衣下的身子未着亵衣,他没给她穿,不过擦净过汗意,清爽舒适许多。 萧扶玉双手捏着被褥边缘,瞧着宫女进来把洗具收拾下去,片刻后寝殿恢复平静。 卫玠则走到茶桌旁,斟了杯茶水,萧扶玉视线转过去,他薄唇轻饮茶水,带着水的润意。 她轻舔唇瓣,不知怎的,忽觉口渴,便轻轻开口道:“朕也想喝。” 卫玠端着杯,侧首看她,随后就着他用过的茶杯,斟上水,回到榻前给她。 萧扶玉捧着茶杯,目光在他喝过的位置停了停,缓缓饮茶,抬眸便对上卫玠的眼眸。 她心间微起,嘟囔道:“你还没说八年前怎么了。” 八年前是她被先帝接回宫的时候,娘亲死后,便是阿婆抚养她,这一群人的出现,阿婆也死了在他们手里。 从梧州到京都,她一心只想逃跑,不愿入京,不记得曾在那时见过卫玠,他容颜出众,素来受女子青睐,她见过怎可能不记得。 卫玠停顿了下,开口道:“你是真忘了,忘了那时在禁卫军手中时,为了脱身哄我说是被人贩拐骗。” 萧扶玉一怔,开始细细思索起来,似乎那时遇见过一位少年,不过他戴着笠帽,帽檐都遮了大半张脸,一袭玄红的衣衫,格外沉默寡言。 虽然她有说过被人贩拐卖的话,但那时她还是花三文钱顾他帮自己对付护送她回京的人。 可少年武艺不精,打不过那群人,她仍是被带回了京都。 萧扶玉打量着眼前卫玠,五官添着几分青年的硬朗和深邃,早没了少年时的青涩。 “那个戴笠帽的人?” 卫玠瞧着她,没有反驳,萧扶玉微愣,早已不在记得此事,但那竟是卫玠? 萧扶玉轻轻低语道:“我不是花了三文钱顾你吗,这怎么还算骗你呢。” “三文钱最后怎么用的?”卫玠将她用完的茶杯拿过,放回桌上。 萧扶玉蹙着眉,回道:“买糖葫芦了。” 他侧过身来,“谁吃了。” “我...我吃了。”萧扶玉抿了下唇,去抓卫玠的手,解释道:“是你不愿意吃。” 卫玠扬唇笑了笑,回道:“你说得都对。” 他似乎并非是真的在意她是否记得当年的事,只是提出来让她想起。 所以说她早就同他相识,虽然只是一面之缘,那时她才十岁,又不曾见他容颜,渐渐的就忘却此事了。 萧扶玉心间微暖,握着卫玠的手掌,温热的体温证明着他在身边,“你果然早就知道我是女子,每次见我你都知道我是雪儿,相府的辞雪居也是你取的名儿。” 卫玠掩唇清了下嗓子,没有正面回话,只是询问她吃点东西,睡了一整天,没有进食。 萧扶玉则抿着唇笑,知他是不好意思再说这种事,便没在追问他。 她见过他许多个样子,万般皆是因她,也每一次都是她见着他死去,谁说这又不是种痛呢,今生定不能再重蹈覆辙。 许久之后,宫女将肉羹汤呈上来,萧扶玉坐在榻上,乖巧地吃完羹汤。 近来初冬越发寒冷,殿内摆放着暖炉,也抵不过脚凉。萧扶玉有点不敢入睡了,怕又是那些令她疲惫的梦境,于是眼巴巴地看着卫玠。 卫玠见她的眼神,于是便回道:“近来我皆会留在玄华宫,陪着雪儿。” 萧扶玉听此,心才放下,不过休息太久,夜里她并不是很困,于是便要卫玠抱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安静睡着,到底是身子虚弱。 寝殿内的宫灯熄灭后,一片灰暗,之前阑珊的光透过殿门落进来。 卫玠的手臂一伸,幔帐被扯落下来,使得榻内昏暗,他抱着萧扶玉柔软的身子,她呼吸轻浅,总算睡得安稳了。 卫玠的体温却一点点升高,不得已之下松开了萧扶玉,静静躺在一旁,之前为她擦身子时的心动还在。 他知道不该想这些,雪儿身子弱,更何况他们有孩子了。 思绪正烦躁时,榻中的她又朝着他贴近,温香玉软地紧趴着他的胸膛,衣衫单薄,二人身躯间仅隔了层柔滑的布料。 卫玠低眸看向怀中的人,昏暗的视线里,她柔嫩的面颊靠着他的肩膀,即便是病着,美感不减半分,反倒有别样的柔弱感。 她被褥里的衣口微敞,肌肤白腻,纤腿时不时轻蹭着他的腿,他一伸手便可托住她的臀线,去亲吻她。 但他没有这么做,反而是抬手拈着高挺的鼻梁,薄唇轻抿,心情越来越糟糕,怎能皆是那些慾念。 片刻之后,幔帐被轻揽起,卫玠坐在榻旁,英俊的面庞上点点薄汗,他起身行到桌旁斟茶喝下。 再回首时,萧扶玉已惺忪地坐在榻上,轻轻揉着眼睛,衣衫半掩着姣好身姿,既纯又欲。 她是被他的动静弄醒了,眼神单纯且不解地看着他。 卫玠喉间轻咽,压下躁动的心,启口道:“臣还是在外殿睡着吧。” 未等萧扶玉回话,卫玠便放下茶杯,转身离去。 萧扶玉愣了愣,望向他放在桌上的茶杯,榻的一侧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她心中微微失落,有什么使他不悦了吗,好好的便要走。 虽然卫玠退出了寝殿,但片刻后,便有宫女送来汤婆子暖脚,不过没有靠着他舒服。 萧扶玉昏昏沉沉的,也就这般入了睡。 *** 十月过半,天气寒凉。 几日来,萧扶玉皆卧在寝殿内静养,没有那些记忆般的梦,也抵不住身子的昏沉乏力。 她的毒中得不深,而后又得解药医治,因此没落下病根,但手脚越发容易冰凉。 因怀孕身孕,也极其容易困倦,时常发着呆便泛迷糊了,她身子虚,更不能出去闯风,因此不务朝政,不见官臣。 但卫玠会拿一些较为重要奏折给萧扶玉看,之后赵千檀的处置,她是知道的。 谋害皇帝,这一次摄政王果然不敢再保此无罪,甚至因此遭受牵连,巡防营管带也被一同送往刑部,这也意味着摄政王丢了一枚幕僚。 巡防营掌管京都边防,城内乱贼,权利可不小,摄政王也不得不舍去,保全其身。 而赵千檀手掌被砍后,失血过多,已是残弱之身,在牢狱此地更难保其命,又被判南蛮流放,其罪已与死别无一二。 萧扶玉仅仅是简单的了解到,很快便疲累不堪,卫玠知晓她体弱,自不会为难她。 随着身子渐渐好转,又出现初孕的反应,萧扶玉开始孕呕,凡是较重的气味都接受不了。 卫玠心急,常将刘太医召来,但女子身孕免不了反胃犯呕,只能尽量避免过腥过腻的膳食,更是把整个寝殿都换洗了一遍。 因时常放心不下,卫玠便以辅佐陛下奏折为由走动玄华宫,但总是敌不过闲言碎语。 这朝里朝外,私下便传出天子与丞相断袖之好的谣言,更是从庆阳驿之事传出端倪的。 人言道难为卫相尚在青年便任命丞相高职,原来是受陛下独宠,可谓当今幸臣。 难怪早年间,有臣子赠娇美女子前去相府遭拒,怎知卿相不好女色,爱男色。 陛下容貌阴柔,且尚无皇嗣,而今又与卫相行龙阳之癖,更为荒唐至极。 这样的话传到卫玠耳里,仅是轻蹙了下眉宇,转念想想,恐是这背后推手与摄政王脱不了干系。 他活了这么久,什么骂名没听过,早已看淡声誉,命周身的人勿将话传到陛下耳里。 除此之外,眼下谍阁正寻觅着卫顼的下落,尚未得到消息,又得知师姐花玉满失踪的消息,顾风眠情急之下离了京都城。 卫玠忧心忡忡,命谍者去查清此事,几日后呈回一封书信。 花玉满自是知晓以谍阁的实力,要查她的下落轻而易举,信上写所便是卫玠为她的去处保密,切勿告知顾风眠。 于此,卫玠略微两难,但师姐平安无事,也算安下心来,只能暂时将花玉满的信放入匣柜中。 第73章 初雪【二更】 再要不你把雪儿娶了吧…… 随着天气越发寒冷,萧扶玉也从玄华宫的寝殿搬到西面的梅居住,居中可烧炕,地板踩上去都是暖的。 外头庭院立着一株梅花树,紧接水潭,清净雅致,房屋内暖气堂堂,哪怕穿一袭单衣亦不会感到寒凉。 往年萧扶玉便是在这里渡寒的,如今也正好在这里养身子。 听闻皇帝陛下病着后,后宫的那两位妃嫔时常来陪伴萧扶玉,皇后来得多了,也便知道陛下怀有皇嗣了。 虽说陛下和卫丞相的关系,二人亦不敢非议,但也接受得坦然,再说怀孕是好事。 后宫冷清惯了,往后皇子出生,多的是人疼他,不知要添多少热闹呢。 唐柒柒喜好小孩,手上的女红又做得好,便有模有样地开始绣起小衣裳。 萧扶玉没学过这些,便围在她身旁瞧着那一针一线的穿引,她还真是娶了两个才女,一个武艺超群,一个精通琴棋,关系还如此要好。 有了皇后和杨昭仪陪着,萧扶玉痛苦不堪的孕期也好过许多,不过二女也说露了嘴。 朝内外关于断袖的说法叫萧扶玉听了去,这才晓得近来她养身子,和卫相成了龙阳之好。 卫玠也背了幸臣的骂名,明知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但萧扶玉却有点想笑,说他是幸臣也没错。 这人言可畏,背后没人造谣是不可能的,少不了摄政王那老东西的鼓弄。 萧扶玉静养已有一个月,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自也想露面出朝,走一趟宣政殿。 于是便让宫女寻来狐裘大氅,苏长瑞见着紧张的不行,说是外头风大,刘太医交代过陛下受不得寒。 萧扶玉系着狐裘,回道:“朕还没般娇弱,朕要再这梅阁待下去,这朝里朝外不知还会出什么话来呢。” 苏长瑞犟不过萧扶玉的执拗,见她将衣裳捂得严实,便出了梅居,他忙跟上去。 红墙绿瓦,雕梁画栋,严寒之后,偌大的皇城显得有些冷清。 萧扶玉乘着龙辇,大氅之下的手捧汤婆子,的确是感到寒凉不已,区区两个月便是深冬。 龙辇还未抬到宣政殿,空中忽然飘起白雪,洋洋洒洒,在这红墙的宫中别有一番美意。 听见声,萧扶玉轻掀龙辇帐帘,入眼的便是鹅毛般的雪花,今年的初雪已至。 龙辇在幽长的宫廊中停了下来,萧扶玉走出辇,望着漫天飞雪,心间微喜。 纤白的小手从衣氅中伸出来,鹅雪落在手心微凉,这般大的雪,恐是用不了一个时辰,天地间便是一片白色了。 苏长瑞紧张她,候在一旁道:“陛下......” 萧扶玉捧着汤婆子欲言又止,最终提步走道:“如此雪景不赏便可惜,走着去宣政殿。” 她本想命苏长瑞把卫玠喊来宣政殿,一同赏雪,想想二人近来的传言,只好把话咽了下去。 苏长瑞跟随在身后,忙道:“陛下龙体要紧,还是回辇上去吧。” 萧扶玉则摆了摆手,执意要步行。 怎知她还未能走出幽长的宫廊,只见落雪之间,身着官服的青年赫然出现,他身形修长挺拔,气宇清贵,头戴官帽。 来者正是丞相大人,正铁青着面容,朝她走来。 萧扶玉当即停顿步伐,瞧着走来的男人,是谁同卫玠告密她出梅居的...... 鹅雪纷飞,落在两人之间。 男人的步伐很快,转眼便到了身前,她小退一步,轻道:“我...我......” 卫玠眸色微沉,瞧着萧扶玉满发白雪,鼻尖也冻得红红的,他低问道:“落雪寒凉,陛下出来做甚?” 她正是害喜得厉害的时候,加上体虚,一整天下来没有几时是清醒的,他本是在政事堂内务公,未有留心,她便不老实了。 候在一旁的太监们皆低着头首,不敢抬手,任雪打湿衣物。 雪白的狐裘将萧扶玉的脸衬得粉嫩,活像个俊美的少年,她有些心虚,支吾道:“国不能一日无君......” 卫玠抬手将她的狐裘拢实,放柔声线道,“身子要紧,雪儿听话。” 萧扶玉轻轻抿唇,眼前的男人身形高大,带着不容她反驳的气息,拉着她衣氅下的手,朝远处的龙辇走去。 萧扶玉试图抽回手,卫玠却将她紧紧牵住,她只好道:“若让人看见,朝上又要有新的话说了,断袖之好,你不怕吗。” 卫玠略有沉默,平和回道:“那便让他们说去,如是同陛下断袖,有何不可,臣不在意。” 萧扶玉愣了愣,瞧着他的侧脸,“不在意说你是幸臣?” 卫玠道:“与臣无关,臣牵的是雪儿。” 萧扶玉心间一暖,抿着唇浅笑,轻声道:“其实也不是很冷啊。” 卫玠回眸看她一眼,雪落至二人肩头,雪声沙沙,使人心境平静。 萧扶玉视线落在他官帽上的落雪,忽低语道:“卫玠玠,我们这算不算携手白头?” 历经两世,他们从未有过白头偕老,明明彼此需要。 在龙辇前,卫玠缓缓停下步伐,揽着萧扶玉上前,二人目光相视,情深意切。 她睫毛上盈着细雪,他用指尖抚去,回道:“不算,要共度余生,白首偕老,少一年,少一天都不算。” 话语间,有些许白气,卫玠掸去她发上白雪,将人托上龙辇。 萧扶玉刚坐稳身子,便见卫玠按着辇上的帏帘,将口吻放得严厉了些,“你给我乖一点,若是着了寒,如何赔我。” 萧扶玉缩了缩脖子,捧着汤婆子没说话,本就不太占理,也不好反驳他。 卫玠则放下帏帘,随之便是太监起辇,他行在龙辇左侧,雪下得突然,谁也没带纸伞。 ...... 回到梅居时,屋檐上已积了薄雪,大雪未停。 萧扶玉身披着大氅,不易被雪打湿,倒是卫玠的一身官服被打湿了。 雅间内暖堂堂的,檀木桌上放着热腾腾的枣汤,外面是沙沙的落雪声。 萧扶玉席地而坐,手里捧着枣汤喝,地板的锦垫都蒸得暖暖的,旁边是炭火。 精致的推门半敞,正好赏庭中雪景,梅树立于寒雪中,分外孤傲。 但萧扶玉的视线不在庭院中,而是侧向一旁的屏风处,瞧着那男人把潮湿的官服脱下,宽肩窄腰,双腿修长笔直。 卫玠将干净的华袍拢上,因他常在此伴她,现在梅居里留得有他换洗的衣裳。 卫玠系着矜带回过身来,目光正巧与萧扶玉对上,她有种被抓包偷看的感觉,忙撇开目光,捧着枣汤喝一口。 但萧扶玉又蹙了蹙眉,这是她男人,看几眼怎么了,她为什么要心虚...... 正想着,卫玠便来到身旁坐下,炭火燃得正旺,他发丝微潮,指尖掠过耳畔,揉了揉她的耳垂。 “断袖的事,谁与你说的。” 萧扶玉的耳垂本就容易敏感,那指尖温热,随之耳朵就烫起来,老实道:“昨日皇后与朕闲谈时提起。” 卫玠眸色略凝,萧扶玉忙又道:“你可莫追究她,是你非要瞒着我。” “不追究。”卫玠放下手,将她喝了一大半的枣汤拿放到桌上。“臣仅是问问。” 萧扶玉抬手轻抚发烫的耳朵,“要不近来你莫再来梅居了。” 也算避避嫌,虽然她比较喜欢粘着他,但有了身孕,还是可以克制不去特别想他的。 卫玠道:“方才不是说了吗,任他们去说,臣不在意。” 萧扶玉望着他墨玉般的眼眸,总觉得太亏待他,以前也是,现在也是。 “再要不你把雪儿娶了吧,咱们拜堂成亲,也算是有了夫妻名分,你喊我一声夫人,我叫你一声夫君。” 卫玠没有立马回应,停顿下来,她眼睛里亮晶晶的,使他微微失神。 门外大雪纷飞,将地面都铺上白色,耳边伴着沙沙落水声,京都的第一场雪美得不像话。 卫玠轻微探身,吻住她的绛唇,牙关轻启,尝着里头的温软柔润。萧扶玉攥上卫玠的衣襟,口中被他缠得厉害,都不知如何换气了。 待松开,她呼吸微促,红唇娇艳欲滴,卫玠便又用牙尖咬了咬她的唇,不是很疼。 他总是喜欢咬人,没少给她留牙印,萧扶玉想或许他是又爱又恨,总想将她咬死,但又舍不得吧。 第74章 暖间 风花雪月,巫山云里。 雅间温暖,雪景怡人,总会让生出别的心思,挑动的情愫在二人之间越发升高。 萧扶玉伸手勾住卫玠的脖颈,娇软的身子紧贴上他的胸膛,额间相抵,抵息亲昵,她亲亲他的唇。 卫玠浅笑着将萧扶玉按下来,她则仍搂着他的肩膀不放,这一个多月来,因她身子没恢复,二人都没有过分的亲热,就算有也只是点到为止。 有时卫玠还会有意避着她,一些贴身之事也将交给宫女来做,并非是过于重欲,只是她在身边会较为苦恼。 卫玠瞧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无可奈何道:“陛下想成亲了?” 萧扶玉回道:“想和你成亲。” 她的伤是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容易困倦而已,也不必他处处避讳她。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陛下。”卫玠温和道:“你我怎成亲?这会生出事端来的。” “难道你不想吗?”萧扶玉低语道。 卫玠停顿着,手掌握着那轻盈的腰肢,单薄衣衫下,掌间能感觉到她的体温。 “陛下需顾全大局,不可任性。” 她总究是皇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若让人查到,是件极为麻烦的事,更何况现在还有她怀着太子。 待到越发显怀,安顿陛下休养,还需应对朝中众臣,其中不乏居心叵测之辈。 萧扶玉没有再问,有些失落,她知晓卫玠想得周全,是为了她好。 他心神收敛,安抚道:“虽无夫妻之名,但已有夫妻之实,再等等吧。” 萧扶玉轻轻瘪嘴,这分明是怕亏欠他才提的,怎么反倒成了她安抚他。 卫玠轻揉她的脑袋,发上还有落雪的湿意,按住萧扶玉后,将汤婆子重新放回她手中。 “方才在外头都吹凉了,好好暖下身子。” 萧扶玉抱着暖暖的汤婆子,只见卫玠松开她,提步走向桌案旁,取书文奏折。 她怔怔望着他,炭火暖茶,初雪梅花,他就却想办公,不知情调! 卫玠端着文书正走过来,萧扶玉将汤婆子放下,哒哒地小跑往门外去,穿上留在走道的小船鞋。 本就脱去了厚实的外衣,她穿仅一件淡金的单衣,分外单薄。 卫玠连忙将文书放在桌上,提着衣摆去追她,“陛下回来!” 只见大雪纷飞的庭院里,萧扶玉蹲下身,温温热热的手抓起一把雪,回过身来,一下子将雪球砸到卫玠胸膛。 那身形高大的男人正站在屋前的走道上,神情紧张,眉目低蹙,他的衣襟沾有雪花。 萧扶玉站在雪中,身姿窈窕,容颜明艳,打了个寒颤,咯咯笑起来。 “胡闹!” 卫玠大步行来,可气又无奈,抓着她便往暖间走,竟在他眼皮子底下跑出去。 屋中炭火声点点,地板设得有地暖,与外面的冰天雪地相差之大。 卫玠拉着萧扶玉回到炭火旁,握过雪的小手冰冰凉凉的,他沉着面容掸去她衣上的落雪。 怎知萧扶玉压着身子将卫玠扑倒,趴在他身上,小手往他衣襟钻,笑着撒娇道:“雪儿好冷,要夫君抱着。” 听此,卫玠无奈地躺在地板的锦垫上,更是无可奈何的淡笑,那双冰凉的手贴着他的胸膛蹭蹭,凉得他在她屁股上打一巴掌。 “好玩吗。” 萧扶玉瞧着他不语,长发落下分外娇媚,她探首靠近,红润的唇覆上他的喉间,细细舐弄那喉结。 卫玠身形微僵,覆在她腰间的手掌不禁扣紧,指腹摩挲着柔滑的布料,是一种撩动心弦的情愫在蔓延。 他的手掌忽一推,萧扶玉被托了起来,还未有反应过来就被他护着后首,反身将她制在身下。 外面雪声沙沙,屏风挡了朔风。 萧扶玉娇足蹭着卫玠的腿侧,他眸色带着危险气息,她却轻扬着唇,“雪儿欢喜夫君大人。” 这声又娇又甜,她很懂怎样使他心乱,从前世一个不知事的小皇帝到今世的娇媚横生,他便是这般入她的温柔乡的。 卫玠手掌盖上她的小腹,尚在平坦,但里面却孕育着他们的孩子,他低首轻咬她的颈侧。 萧扶玉不禁缩起肩,嘟囔道:“怎么又咬人呐。” 卫玠仅是轻轻厮磨,指尖解开衣侧的矜带,他气息抵着白皙的颈肩,“明知我不得动你,还使我难受。” 言语间,单手握着萧扶玉的腰,抵撞了下,使她不禁倒吸一口气,笔直得不容忽视。 萧扶玉手按在地板上,撑着身子往上移,他却贴着她紧靠不离,衣裳下的那力道凶得很,她小声道:“...你轻点呀。” 卫玠俯首在她身前,近来慵懒,为了舒适,衣袍穿得松散,并未穿束衣,只是寻常女子的亵衣。 萧扶玉心间烫到发软,锁骨上的湿濡感蔓延到雪软,轻衔红梅,她眼眸似水,攥紧他臂膀的衣袖,指尖软到发白。 暖间中气息略重,方才掸去的雪以化成水,在地上干得差不多,薄如蝉翼的亵衣放在一旁。 萧扶玉抬手轻捂唇瓣,那手掌的力道重,裹得她身颤,渐渐的,濡热的鼻息漫到小腹盘旋。 她面颊红扑扑的,羞到想挣脱,却被按住腰肢,萧扶玉试图将注意力转到屋檐在鹅雪上。 此时的雪已将庭院铺满白色,梅树尚未开花,却赤寒而立,若是到夜晚,京都城应是满是厚雪了。 萧扶玉神色迷朦,已无法思考梅花会在何时来,纤白的长腿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轻颤。 从未有过这般,她心尖又羞又软,哪里还敢去低首看他,很快就将身下的锦垫弄湿,蹆内侧皆是齿记。 萧扶玉捂着眼,声似轻泣,脑子已呈一片空白,他则轻噬那齿记处的露气,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尝唇角。 萧扶玉深吸着气,还没彻底平静,低眸瞧见那处惊人,比以往还凶,她生了怯,摇头哽着声道:“......我不行的。” 卫玠的大掌握住她的蹆腕,哑着声哄道:“仅是蹭蹭好不好。” 萧扶玉本就懵懵懂懂的,他声音温柔下来,她便本能的听着他的话,他们之间,她时常不是主导者。 庭院外是风花雪月,潭水幽幽,暖间里亦是风花雪月,巫山云里。 “想给雪儿留上我的徽记。”卫玠依身覆下来,身躯精壮且有力,圈揽着萧扶玉。 只听他情意浓重,低沉的声音好似要同她撒娇,“想进去...用力地,就当是爹爹去同他打声招呼。” 言罢,便押在城门口,萧扶玉吓得掉了眼泪,她心抖得厉害,用手挠着他,这都是什么浑话。 “不行不行......” 潇潇才不要见他这个蠢爹爹,萧扶玉用手推着他的胸膛,可哪抵得过他的力气。 卫玠按进了些力道,低声道,“那你岂还敢戏弄我?” 他说的是她刚刚撩.拨他的事。 萧扶玉泪眼朦胧地摇头,看起来有些楚楚可怜,这个人要么就很正经,要么就荒唐至极,她只是亲了他的喉结而已。 卫玠轻啜她眼角的泪痣,却不见底下移开半分,“雪儿不帮帮,我便不动了。” 萧扶玉拥着他的肩膀,低眸便见到那凶人之处,虽怕却又...... 大雪愈演愈烈,梅居里外的下人皆已退下,无人听见动静,即便有咽声也被雪声掩盖。 暖间内,男俊女娇却荒度之极。 四扇的屏风上画的正是踏雪寻梅,清雅含蓄,间里的气氛微靡,由于是地暖,所以不觉寒凉。 萧扶玉失神地躺在锦垫上,窈窕的身子随着呼吸轻动,手都已泛酸,腹处沾着微凉的濡湿,薄衣半掩,美艳妖冶。 那高大的男人一把将她横抱入怀,缓缓朝里间走去。 许久之后,暖间被侍女清理干净,恢复了平静,京都素来好雪,这初雪兴许要落到明日早晨了。 炭火旁,身姿修长的男人席地而坐,半倚着矮平的檀木桌,一盏茶水冒着热气,他手中端着书折。 萧扶玉已换了袭干净的青衣,身上披着狐裘大氅,双手抱着汤婆子。 她小脑袋靠着卫玠的肩膀,已疲累地入眠,狐裘的白绒映衬得睡颜越发娇柔。 萧扶玉忽然打了个喷嚏,卫玠侧眸,心绪微敛,大手一揽便将她圈进怀中,只怕方才是着凉了。 此时已至傍晚,因白雪,天色仍旧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亦不知他是赏檐外之雪,还是怀中之雪了。 第75章 卫顼【一更】 朝中的流言蜚语,二弟怎…… 初雪之后,京都满城厚雪,寒凉不减城中繁华,反添景色盛人。 几日后,萧扶玉上朝面见朝臣,自她病下,虽然有不少卫玠暗自为她处理,但仍是堆积了不少的奏事。 大臣皆在朝上崇论弘议,但如今的萧扶玉不比从前,很快便有些累乏,苦撑意志,好在这早朝散得快。 人言道,今年皇帝陛下这身子,比起以往差了不知多少,频频重病,又遭赵氏之子误伤中毒,实在令人心忧龙体。 再这样下去,莫不是撑不了几年,这还有说法,便是自卫丞相入官以来,大事小事不断。 而今他为幸臣,身兼谍阁与丞相二职,如今欲为陛下监国之举,实为权倾朝野,除掌管军政的摄政王,无人敢与他相争。 正因身兼数职,再则传出幸臣之言,一时之间,龙案上多了不止一本弹劾丞相的奏折。 萧扶玉见到都沉默了,卫玠也就淡淡一笑,询问陛下如何安排。 那折子上所写,帝王应精于权衡之术,眼下丞相大人一手遮天,为保皇权稳固,自应有所避讳。 这才区区一两个月,自赵千檀被逐出京都后,弹劾的奏折渐起,显而易见皆是与摄政王有所瓜葛的朝臣。 萧扶玉虽可以不予理会,但只怕愈演愈烈,卫玠却显得很坦然,将奏折一本本的收起来。 “六部与谍阁,更需要对陛下负责,身上担子着实过多,如是忙起来,的确是晕头转向的,他们这是想为臣分担重任。” 萧扶玉瞧着卫玠不语,近年边,他的确是过于忙碌了,时常奏折批到深夜。 “闻墨曾是家父最为得力的心腹,行事妥当可信,年至不惑,在阁内颇有威望,首尊由他担任无妨。” 卫玠将奏折扔进了炭火里,随之便把从怀中取出金羽令,“这金羽令便放在陛下这里,别忘了谍阁是为陛下效力的。” 萧扶玉视线回到金羽令上,此前卫玠是不会轻易给她金羽令的,她这甩手掌柜当得也称职。 既然拿出这个来,便也在表明他放下前世的心结了。 萧扶玉抿着唇笑了笑,靠进卫玠怀里,摇晃着金羽令,轻轻道:“丞相大人也是该休息休息了,累坏了,最后心疼的还是朕。” 卫玠淡淡一笑,炭火中那些弹劾奏折也烧成了灰烬。 就此,谍阁的金羽令在萧扶玉手中,卫玠仍是暗自调用的权限,这也是她给予的。 免去卫玠谍阁首尊的头衔后,萧扶玉也好应对弹劾的奏折。 随着卫玠的生辰将近,她自也命苏长瑞去准备着什么。不过他是个将生辰看得极淡的人,并不会大张旗鼓的设宴。 卫玠素来内敛沉静,玉琴、以雪煮茶,便会如此过去了,正因如此,萧扶玉不会弄得人人皆知,他不提,她便先瞒着。 自庆阳驿以来,谍阁一直在追查卫顼的下落,仅得蛛丝马迹罢了,只怕身处赵家。 直到深冬,卫府传来消息,二子卫顼归府,卫二夫人喜极而泣,这消息跟着就传出至皇城了。 仅仅半天时日,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为此,卫丞相没来梅居见萧扶玉。 对此,静养的萧扶玉也略为惊异,人人皆以为卫顼被赵家所擒,却平安无事地回到卫府。 不出第二日,苏长瑞领圣意去卫府请人,总的是要了解下情况的,当年卫喜之子。 随之,卫丞相便领着卫顼前去宣室殿觐见,落雪刚停,皇城的道路上不少宫人尚在扫雪。 宣室殿内金碧辉煌,暖炉旺热。 卫玠一拢月色衣袍,正立于旁侧,一如既往的霁月清风,身姿修长挺拔。 害了这么久的喜,萧扶玉有些精神不济,半卧在罗汉榻之上,她托着下巴,目光落在底下行礼之人。 那人与卫玠身形相近,亦是一袭淡色衣袍,清风雅正,身上无伤,彬彬有礼地跪地行礼。 “微臣卫顼参见陛下。” 他面容清俊,五官与卫玠有两分相似,难为是堂兄弟,兴许是流落周国许久,肤色偏黑些。 萧扶玉抬手示意他平身,记得没错的话,卫顼仅比卫玠小一岁,当年任监察司一职,在外执行案子时遭到太后劫杀,就此失了踪迹。 而他失踪的三年,谁也不知去向,而第一世卫顼在庆阳驿将卫玠救走,在沉寂几年后,随卫玠于梧州起义。 在她被卫玠关起来的日子里,卫顼曾助她逃出宫,但她没有走入京都城,就被卫玠抓了回来,之后她才会被金链拴在寝殿里。 之后的日子,卫顼不止一次助她,最后惹卫玠不满,被派离京都城,为此萧扶玉曾感到内疚。 而第二世,卫顼则死在周国,无人知晓,卫玠率军于北疆与周军相战时得到的消息。 而这一世,若不是赵千檀在中秋被押,赵家不一定会交出卫顼的信息。 萧扶玉指尖托着面颊,收起打量的眼神,“二公子了无音讯多年,庆阳驿没接到人,反倒是自己回来了。” 底下卫顼拱着手,回道:“回陛下,臣自北疆一战后,的确是被镇北将军命人护送回京,只是路程过半,随行二人对臣发难,相斗之下走散。” 萧扶玉轻挑眉稍,“当年出事之后,为何三年迟迟不归。” “三年前重伤,臣因此遗失记忆,如今才想起一切,赶赴京都,与至亲相聚。”卫顼低首回道。 萧扶玉停顿了话,眸色里染上一缕哀楚,伤怀道:“卫首尊曾是朕的老师,只怪那时朕无力为老师审冤,而今案件得以平反,太后也得了应有的惩治,如老师能见你归来,想必定会十分开心。” 卫顼端着的手紧了紧,神色沉凝,没有回话,父亲之死亦他的痛,他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回京卫府已物是人非。 萧扶玉缓缓道:“望冰寒于水,二公子不负卫首尊当年厚望。” 殿内气氛有片刻沉默,卫顼躬身道:“家父一生严明清正,臣亦如他一般为陛下,为嘉朝百姓效力。” ...... 宫中白雪厚重,覆满一片片碧瓦,宫人提着扫帚清扫,各自忙碌。 卫玠行在廊道上,石板地面干净且微潮,他缓缓道:“回来去见见二叔,就在府中多陪伴婶母几日也成,之后如想回监察司复职,我会安排的。” 身后的卫顼的注意力却放在扫雪的宫人上,似有出神,失踪三年,如今的他显得内敛许多。 卫顼收回目光,回道:“父亲我去见过了,不必再等几日,立马复职便好。” 卫玠则停下脚步,侧身打量着卫顼,二人皆有沉顿,随之他漠然地回身,提步行走,“我说几日便几日,到时自会安排你来监察司任职。” 之前的沈震被陛下押至大牢后,这副使位置一直便空着,卫顼走的这三年里,从他口中尚不知发生过什么,为了监察司,他也有必要排查之前的事,再让卫顼任命。 卫顼没有反驳,继续跟在卫玠身后,行过树木,积雪散落在二人之间。 他再次开口,“近来兄长与陛下的断袖之说闹得人人皆知,这可是真的?” 卫玠行在前头,身形修长挺拔,没有回首看他,看似淡然,气氛变得沉凝了几分。 卫顼道:“为官不正,为佞为幸,卫氏必将严惩,族训所写,将逐出卫家。” 卫玠再次停下步伐,与之相似,“朝中的流言蜚语,二弟怎可当真。” “但这流言多了,便会成真。”卫顼面色微沉,回道:“希望不会影响大哥为官。” 言罢,卫顼低下眉眼,越过卫玠身形,行至宫廊尽头。 第76章 白玉簪【二更】 雪儿不该同我说句生辰…… 十一月初,厚雪未融。 卫顼在监察司任职副使,沈震的案子便指派给了他,据之前的查办,这沈震的确是与摄政王无关,而是与北疆的大周国有丝缕的关系。 随着凛冬已至,北疆的战事安定不少,寒雪肆虐,相争起来,对那一方都无益。 而今周国的动静越来越大,总有一天,两国必有一战,前两世卫玠不止一次征赴大周国,因战绩惊人,明月战将之称,声震两国。 算算日子,便是来年秋时,一去便是一个寒来暑往,萧扶玉只怕到那时她分外不舍。 宣室殿内,龙案处有淡淡笔墨香。 萧扶玉手持朱笔批改奏折,如今害喜有所好转,前段日子仅是闻见这笔墨味便会恶心泛呕。 两个月下来,她瘦了很多,将卫玠看得蹙眉不展的。 龙案上的合意糕,被萧扶玉连吃了几个,近来胃口大涨,甚爱甜食。 苏长瑞则在一旁静静待着,偶尔往暖炉里添炭火,见萧扶玉咽下一块糕点,连忙把茶水递上。 萧扶玉蹙着眉,喝着茶水道:“为何今日卫玠还没来宣室殿。” 苏长瑞顿了顿,回道:“听闻是去了吏部。” 萧扶玉放下茶杯,神色里有些疲倦,害喜是去了,但这容易犯困的毛病还在。 “去吏部把人叫来。” 苏长瑞躬了下身,便挽着拂尘退下。 萧扶玉侧首枕着龙案上的奏折,一个人批奏折,总觉得少了什么。 殿内静悄悄的,萧扶玉素来不喜留人,随着困意袭来,她缓缓阖上双眼。 她曾是个睡得浅的人,一点风吹草动便能惊醒,也从不在龙案上睡着,而如今有了身孕,身子不停使唤,阖眼就着觉。 殿外又落起小雪,暖炉旁宁静祥和。 恍惚间似乎感到卫玠的到来,她不禁梦呓轻唤,而后继续睡着,只觉肩上有衣物披上, 不知过了多久,暖炉中的炭火轻微炸了一声。 @泡@沫 萧扶玉有所转醒,入眼的是龙案上的奏折,身上披着狐裘大衣,绒毛蹭着她的脸颊。 意识尚在惺忪,萧扶玉坐起身子,只见龙案下跪着一人,身着监察司的暗色衣袍,身形挺拔却略显清瘦,手中拈着一封奏折。 是卫顼,正视线难移地望着龙案上的萧扶玉,见她醒来,他似有一愣,像是被抓包,连忙低下头首。 卫顼言语里有几分慌乱,道:“陛下,卫相尚有要务在身,不好推脱,命臣觐见陛下。” 言罢,他又将奏折端起,“此为沈震一案的案折,还请陛下过目。” 萧扶玉微顿,轻瞥肩上的狐裘衣,温暖柔和,本以为会是卫玠,来者却是二公子卫顼。 也对,若是卫玠,便会抱她入榻安睡了。 萧扶玉并为将他的反应放在心上,瞧向他手里的奏折,“呈上来。” 随之,卫顼起身将奏折递上龙案,萧扶玉将奏折打开,沈震不是他人,正是周国安插在监察司多年的内线。 那日诱萧扶玉出宫,别有用心,但她终究是皇帝,岂这般容易受骗。卫玠早就对沈震有所疑心,暗中调查许久。 以谍网司的能力,要查出什么轻而易举,所以沈震才会自爆,保全其余内线。 但近两个月来,仍有不少朝臣落马,卫玠做得绝对,倒成了弹劾他的理由之一,也就是卫玠将此案转手于他人的原因。 奏折上所写的便是被清除的内线名单,萧扶玉放在案上,指尖轻点,“通通执以斩首,由你来吧。” 底下的卫顼叩首道:“臣接旨。” ...... 回梅居时,细雪连连,落在纸伞上沙沙声一片。 卫玠没有来宣室殿,萧扶玉不止是一点失落,为何偏偏是今日,今日是他的生辰,这家伙是真的忘了吗。 萧扶玉入了暖间,将身上厚实的裘衣脱下,坐在锦垫上,地暖温温热热的。 她从衣襟里取出一支白玉发簪,玉泽极醇粹,雕刻如云,和田白玉可非凡品,一玉难求。 萧扶玉瞧着玉簪出神,亦不知卫玠可会喜欢。 待回过神来,宫女端来了安胎汤,萧扶玉将玉簪放回衣襟中,捧着汤碗喝下。 之后又吃了点蜜梨膏,萧扶玉便歇下了,外面的雪没有停下的迹象。 直至傍晚,天色阴沉时,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才来到梅居,萧扶玉侧卧在美人榻上,慵懒间被他唤醒。 睁眼便是卫玠坐在身旁,眉目温和,萧扶玉心间微暖,也有点委屈,起身往他怀里钻,低语道:“吏部能有什么事,敢不来见朕?” 卫玠的手臂自然而然地揽着细腰,低头闻她的发香,眸色微沉,“此次大幅清查官员,人事走动,事务便多了些。” 卫顼去了宣室殿的事,他知晓,只是这人不是他派去的,不过是为了政事,也便没有提。 萧扶玉似乎轻叹一声,凑上去用唇瓣蹭他的唇,又道:“朕想你。” 近来情绪变得敏感,他却不住在梅居,还真是一刻都离不得人。 卫玠哄着她道下次定不会再如此,萧扶玉还是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用晚膳时,萧扶玉更为心不在焉,用筷子轻戳着香软的米饭,最后被卫玠按住她的筷尖。 萧扶玉抬眸看向他,轻轻开口,“你是不是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卫玠低眸轻思,温和问道:“什么日子?” 萧扶玉轻轻一哼,“你啊,今晚别回相府了。” 卫玠挑了下眉稍,然后夹一块鸡肉入她的碗,笑道:“好,多吃些,近来都瘦了。” 待到晚膳用后,天色已黑,正是二人闲情之时,房内燃着明亮的烛火,雪水煮茶,听外面宁静的雪声。 卫玠一拢白衣席地,端着茶水啜茗,轻睨身旁的萧扶玉,“现在可以说什么事了吗。” 萧扶玉看他片刻,起身便往男人怀里坐,二人面对着面,卫玠怕将茶水弄湿她,便连忙放在旁的茶案上。 她轻轻撅唇道:“什么日子你都记不着,还要朕提醒。” 卫玠眉眼带着笑意,“那陛下便告诉臣是什么日子,下次便不问了。” “还真是蠢笨。”萧扶玉顿了顿,从衣襟里将那支玉簪,指腹轻抚着,“自己生辰都记不着......” 说着,她抬眸得见卫玠的神色,似乎早有意料的样子,她道:“你是不是在戏谑朕?” 卫玠的一掌便可握住她的细腰,道:“臣每年都记不着,还请陛下替臣记着,若有哪年忘了,臣便不过生辰。” 果然是故意逗弄她,萧扶玉轻轻道:“待到七老八十,成了卫老头子,朕要是不记得,大寿辰难不成还不过。” “你都不记得,臣过什么寿辰。”卫玠回道。然后低首瞧她手里的玉簪。 他接过她许多赏赐功绩,唯独没有她真心实意送过一件物件。 卫玠道:“陛下可是准备赠于臣?” 萧扶玉虽有些不好意思,但摆弄着白玉簪,膝盖跪在他的蹆间,立起身子,取下原有的发冠,玉簪入发。 这簪子纹路简单,简单不失大气,是男子所用的发簪,与卫玠沉雅的气质最贴合不过了。 二人靠得近,卫玠轻轻抬眸便可见萧扶玉衣领里的肌肤,更能闻到她的女儿香软。 萧扶玉坐回身子,与他眼眸相视,扬唇浅笑道:“丞相大人俊得很。” 卫玠的容貌本就俊逸非凡,当年一入京都便得了不少官家女子青睐,每次出行,便有百姓围堵观望,只为一睹真容。 那时连她都嫉妒起来,因她少了些男子的硬朗,可没有卫玠招姑娘喜欢。 卫玠回予她道:“可入得了辞雪小娘子的眼?” 见他眉目如画,忆起那日他俯首她腹下的画面,萧扶玉面带一丝羞,倚身将卫玠拥住,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在颈侧柔声悄语道:“太医说雪儿可以行鱼水之欢。” 卫玠微顿,侧眸瞧萧扶玉,愣是让她红了面颊,她说这样的话,那小眼神可爱至极。 他拥着她的身子,笑出了声,也不知她何时去问得刘太医,仅是想想便觉得可爱。 萧扶玉见他笑起来,眼里的多了羞嗔,气道:“你笑什么呀,不要便不要了。” 言罢,便从卫玠怀里起身欲要离开,今日等了他一日,现在又一点都不认真,她要生气了。 卫玠忙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拉,萧扶玉一下子跌坐回他的怀中,宽大的手掌扣住细腰,“美人盛情,自然要的。” 萧扶玉试图挣开他,气恼道:“我才不要了,自己在这儿喝茶吧。” 卫玠哪还会松手,手指拉开衿带,亲昵地蹭蹭她的颈侧,“臣想着雪儿许久,哪有说不想不要。” 言语间,那一掌便覆住薄如蝉翼的亵衣上轻塑,萧扶玉心口泛热,柔得一塌糊涂。 “你......” 没等她反驳,卫玠覆上她轻启的红唇,专横地抵进牙关中,将香软占为己有。 萧扶玉这下是被桎梏得牢牢的,有话也说不出,衣襟里的那手掌起伏不定,只让她足尖发软。 心里还在念着他的不是,涎水从唇角流下,萧扶玉的唇瓣被咬得红润润,轻轻仰首。 他的唇贴进她耳畔,指尖拈着蝉衣上的梅花,低语道:“莫跑了,哪有来了又走的道理?” 温热的鼻息圈着她耳畔,闹得又红又烫,萧扶玉的指尖不禁颤栗,“谁...谁让你戏耍我...” 卫玠的指尖打着圈,声线低哑温柔,“我给你赔礼可好,不该让你等我这般久。” 扶着她腰肢的手掀起衣摆,顺利潜入水底,不知怎的,如今她身子越发敏性,仅如此便这般不争气。 萧扶玉柔白的手臂勾揽着他的肩膀,看着他发上的玉簪,吴侬软语道:“这白玉簪...你可喜欢? 入夜烛光拉长着二人身影,好在屏风遮挡了朔风,雨雪清脆,夹杂着颇重的呼息。 卫玠含笑道:“喜欢。”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腹的薄茧粗粝,压着溪泉中的石子,娇得滴出水来。 萧扶玉忍不住轻颤,坐在他身前,将那素白的衣摆弄得一滩水色,听他在耳边说,说她喜欢他,说底下在说喜欢他。 萧扶玉哽着声,“胡说......” 她的泪眼看向茶案上的那杯茶,或许是深冬,一点点温热,便冒着热气,袅袅而升。 随着手指退去,她低下眸,眼睁睁瞧着他把那物件矗立其中,染得濡湿。 卫玠轻啜她额角的薄汗,温柔道:“太医是怎么和雪儿说的?” 萧扶玉的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面颊红得快滴出水来,攥着他衣面,轻语道:“说可以了...” 卫玠纹丝不动,低问:“可以怎样了?” 萧扶玉伏首在这人的耳畔,他的身躯精壮,与她的柔软有些悬殊的差别,她轻语出那句羞人的话语。 紧接着身子被摁下,忽袭来的撑涨使得萧扶玉仰起首,顿时哽住了声线,红唇翕合不已。 随着他的动静,她忙轻泣道:“不可以...这样不可以...嗯...” 萧扶玉想起身,却被卫玠的双手桎梏着,他抱着她,吃力地哄道:“好了好了......我会缓一些。” 夜至,外头的细雪已为大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使得这样的夜并不黑,却显得靡.乱,身影相缠,灯火摇曳。 萧扶玉趴在他肩膀上泣声,衣衫单薄,身段窈窕,长发垂在腰际来回摆动,仿佛摆动入了心底。 卫玠轻吻去她泪痣上的泪水,声线低沉且充满慾情,“雪儿不该同我说句生辰快乐吗?” 萧扶玉迷朦不已,好在他没有太折磨人,水汪汪的桃花眼与他相视,摇曳之下她低下首。 “夫君...嗯生辰快乐......” 声线又娇又媚,仿佛能化了深冬的雪。 ......... 许久之后,夜里幽静到只剩雪声,暖间茶案上的茶也无人再喝。 浴间里,帐帘遮挡了浴池的光景,水声清脆。 那支白玉簪挽在了萧扶玉的青发上,热气腾腾的浴水掩盖了姣好身子,她乏累地趴在卫玠怀中,任由其清理。 待到清爽之后,卫玠没敢让萧扶玉在水中多泡,一袭白衣拢了她的身子,抱出浴池。 侍女皆候在浴间外,只见丞相大人身着宽松的浴衣,将皇帝陛下抱出来。 侍女跪地低首,对于她们来说,这样的画面已见怪不怪了,待人走后,侍女才入浴间收拾。 此夜的雪恐是要下一夜了,明日早起又是要扫雪。 第77章 除夕 方才陛下在看什么呢? 一夜的风花雪月,大雪落到清早,满地白色。 卫玠醒来时,寝卧里暖炉的炭火似乎已弱,有些许冷意,他胸膛上趴着的皇帝陛下尚在安睡中,锦缎被褥掩盖着二人的身躯,温热暖和。 他将手掌覆在她后背上,难得休沐,他没有叫醒她的意思,便安静地听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温软香柔。 被褥底下,萧扶玉的纤腿搭着卫玠的腿,半个身子都贴着他,这样的睡姿肆意又猖狂。 昨夜沐浴之后,便给她穿了件轻薄的单衣,也仅仅只是如此而已,一早总是容易敏.感的,更何况如此亲近。 这般压久了也会累的,卫玠轻拈着高挺鼻梁,心间带着暖意,他不曾想过今世会是这般相和。 半刻之后,萧扶玉有了些动静,粉嫩的指尖在肩窝上拨动,不知是做了什么梦,还笑了起来。 结果手臂不慎露出被窝,被冷到的她惺忪地睁开眼,抬首便对上了卫玠的眼眸。 萧扶玉愣了愣,从他胸膛上退下来,坐起身子,肌肤上还残留着夜里的痕迹。 还没坐稳,就被冷到,又趴回被窝里头,见此,卫玠不禁失笑,萧扶玉正蹙眉不满时,他便压了过来。 卫玠的身躯热热的,肩膀宽厚且充满安全感,这个人衣服下的身材,健壮有力,时常让萧扶玉心跳不已。 她正想着,忽觉底下有什么抵着她的腿,让人难以忽视,卫玠看着她,一双深邃有神的墨眸略热。 他轻舔唇瓣,“再来一次可好?” 萧扶玉的面颊在这时泛起红来,可昨夜好几次了,她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他怎能没完没了了。 卫玠亲近着她耳垂轻舐,萧扶玉攥上他的衣口,心间热乎乎的,只听他道:“就一次。” 言罢,沿着颈侧轻尝,萧扶玉别开面容,他去过的地方似火烧一般,纤手轻轻推着他的肩。 没有亵衣只让他更容易得逞,单凭松散的里衣又怎能裹得住,萧扶玉半阖了眸,满是卫玠的气息,脑子也乱糟糟的。 榻帐中气氛炙热,呼吸颇重。 屋外深冬严寒,檐上积雪掉落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梅居曲折的廊道上,宫女梨雅端着洗漱用具走近。 初不觉声响,待入外间,只听细细的娇音,便在外头候着,陛下宠幸卫相的事在贴身宫女中已是常事了,便也已习惯,唯忧心的是龙体要紧。 许久之后,房中恢复平静,梨雅便命人重新换桶热水,敲了敲门,听里头允了声,才将洗漱用具送入帐帘之外,匆匆退下。 ***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大雪之后,离年底春节将近,各衙府忙完汇总,紧接着一场大朝会便是官员休假过年。 百官朝见天子,地方官员亦会在赶至朝会,图天下之事,图考绩,询问地方的治理情况,还有官员述职。 起初萧扶玉较为专心,但官员之多,一一听下来难免会累,便有些分神了。 其中北疆的情况,之前战役也从卫顼口中得知,这天高皇帝远,边境不太平的事,历朝历代皆有。 镇北将军威名显赫,与周国的小打小闹还是拿捏的住的,近年底,这边境也消停不少。 待大朝会散后,萧扶玉甚感疲惫,让苏长瑞搀扶了几下,官员众多,她不便明目张胆的传唤卫玠,就起驾回宫。 之后各官员休假,嘉朝的节假制度还是较为宽松的,假期沿到上元节结束。 皇家的繁文缛节之多,年底祭祀十分累人,卫玠本想陪同,萧扶玉却有些犹豫,还是放他回卫家。 在祠堂中,萧扶玉面对着先帝的灵牌,静了许久,她与先帝的情感极浅,先帝是个凉薄之人。 若不是他不管不顾母亲的死活,母亲也不会逼不得已逃离皇宫,最后在诞下她不过两年便撒手而去。 萧扶玉自幼跟着徐阿婆长大,为了将她带回宫,先帝又下令杀了阿婆,皇宫本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她却在宫里生活了近十年。 她从不想当皇帝,但在万人之上,不当便是死,总有人想除去她。 当年卫衡之死的真相皆藏在那封密诏里,先帝作的孽,不该怪于她身上。 卫氏历代忠于皇族,萧扶玉怕卫玠知晓后,背离她而去,她不是真皇室,更何况卫衡是死于先帝的。 记忆里那密诏只有皇陵的守墓人知道,摄政王正是通过他得到。 从祠堂回来,萧扶玉便带着禁卫军以祭祀为由去了趟皇陵,抢在摄政王之前拿到密诏,这也是她不要卫玠陪同祭祀的原因。 嘉朝的除夕忙于祭祀,是远没有上元节热闹的,在后宫与皇后等妃嫔用过年夜饭,萧扶玉便疲累为由匆匆回了梅居。 满城爆竹声阵阵,皇城的烟花璀璨,如今的薄雪未化,别有一番繁华。 暖间中没有留人,连苏长瑞都退至外面,做工精致的推拉门正敞着,可见外头烟花。 萧扶玉身披狐裘,衣着华贵,坐于地暖上的锦垫,旁的炭火燃得正旺。 檀桌上摆放瓜果糕点,还有香纸,香炉上插着香柱,像是在追念何人。 她停顿片刻后,将那封尘封许久的密诏打开,里面的内容与梦中一致,这证实了她之前的梦皆是真的。 她和卫玠真的不止有一世,且彼此折磨近两世,历经至今才得以修成正果,如今她心境已变,只要卫玠在身旁,看着太子潇潇长大。 萧扶玉拈着密诏的手微紧,望向正旺的炭火,心沉了沉,就当她是自私吧。 转手便将密诏扔入炭火中,高燃起的火焰吞噬了诏书,萧扶玉避远了火子,纤手捂着已微微隆起的小腹,有些失神。 没了密诏,谁都不会知道她不是皇室血脉,也无人知道卫衡之死,当年的事早已尘埃落定,便让它过去吧。 萧扶玉怔怔望着火焰,眼中湿润盈眶,对不起,卫伯伯,她只有卫玠,也只想要卫玠,便送给她吧。 前世所经历的,她不想再重蹈覆辙,待到百年阖眼后,她亲自下去赔罪认错,怎样的代价都行。 出神间,忽听暖间外‘咔哒’的一声,萧扶玉警觉地侧首看去。 只见满夜烟花间,卫玠的身影挺拔,身披白貂大氅站于门外,朔风吹过,衣袂翩翩。 萧扶玉心间一悬,眼眶的泪珠怔怔落下,她忙看向炭火里的诏书,已燃烧成灰烬。 他不是在卫府过除夕之夜吗...... 卫玠的鞋履沾着积雪,踏入地板中,灯火照明他清隽的面容,眸中闪过一丝沉色,目光落在炭火之上。 萧扶玉轻轻唤他,“......卫玠?” 他似乎有片刻的沉凝,缓缓朝她走近,“怎么哭了?” 萧扶玉忙抬手擦拭脸上的泪,回道:“只是想起旧事,一时难过。” 卫玠俯下身形靠近她,他的大氅上带着来时霜雪的寒意,“臣不在陛下身边共度除夕,是想了?” 她在宫中本就冷清,往年为了热闹会将各大臣官员叫来同用年夜饭,官员一心只想与家人团聚,那时她可招各位官员怨念了。 反倒今年,她不吵也不闹,独自在梅居呆着,也不和皇后多坐坐,怪了事。 萧扶玉伸手拥住卫玠的身躯,目光却再次瞥了一眼炭火,低语道:“想了,宫里不热闹,朕孤零零的。” “臣这不是来了吗,怎舍得你一人。” 言罢,卫玠轻抚她的长发,靠在她耳侧,眸色微暗,缓缓道:“方才陛下在看什么呢?” 声线温和却使得萧扶玉身子一僵,忙抬首看向他的面容,卫玠神色淡然,却格外的令她心慌。 被他知晓了吗...... 第78章 元宵 只为情深意重,两心相许 卫玠松开萧扶玉的腰肢,看向已恢复平静的炭火,檀桌上的香炉,香烟袅袅。 “陛下在祭奠谁?” 萧扶玉哽了哽喉,回道:“......朕的母后。” 屋外烟花声此起彼伏,卫玠沉凝下来,锦太妃的灵牌早已立进皇家祠堂,显然她燃的香炉另有他人。 萧扶玉也低下脑袋,心中惶惶不安。 卫玠则离了她的身旁,取了三柱香,“那臣便也祭拜太妃一番。” 他声音清沉,情绪平静。 卫玠将香探入炭火里点燃,行过参拜礼节,萧扶玉望着他上香,他揽着袖收回手,缓缓开口,“陛下今日去了皇陵,以前可从不去皇陵祭祀的。” 萧扶玉再次顿住,回道:“朕......” 卫玠看向她,转而道:“我朝历来诏书皆是用上好蚕丝所制,燃烧时会有类似毛发燃烧的气味,所以陛下燃的不是纸张。” 萧扶玉无法辩解,在他跟前一句谎言也说不出来,只得伸手将卫玠抱住。 毫无疑问,他知道什么。 “香是给卫伯父烧的,密诏是先帝留的,我不想让你知道......” 卫玠无奈轻叹,“臣说过陛下不可对臣有所隐满,无论是什么事。” 萧扶玉抬首,“所以你知道密诏的内容?” 卫玠没有立马回应,沉默片刻,眼中的沉色散去,揽着她席地坐下,今日他发上挽的是白玉簪。 “臣知道了。” 除夕守岁,皇城薄雪未化,繁华似锦。 萧扶玉坐在卫玠身旁,头一次如此忐忑不安,只听卫玠淡淡道:“我母亲柳氏,乃大周国将门嫡女,为与父亲厮守,不惜与家族决裂,千里迢迢远嫁,但这样明艳张扬的女子,却因生下我而难产辞世,自此父亲终身不复娶。” 萧扶玉愣愣地看着卫玠,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说起他的母亲柳清越,也是第一次愿意同她说。 卫玠的语气怅然,“父亲曾说我像她,性子如她一般不受规束,执拗且义无反顾,便是这双眼瞳注定反逆,因此带我远离京都,熟读礼义正言。” “中秋那次箭刃以对,我去了白马寺,在父亲灵位前想了整整一夜,我想我爱你,便已是违背族训,那就一错再错下去,我自应该报复你,让你受尽折磨,可时间一长,我便又心软了。” 卫玠与她相视,无奈道:“每世每次,都是这样,或许爱就是甘拜下风。” 萧扶玉听此,眼泪便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前世的种种映入眼帘,其实她并不是不爱,只是没有他那样无所畏惧,义无反顾。 “卫玠,对不起......” 卫玠扬唇淡笑,抬手擦拭她的泪眼,直言不讳道:“先帝已死,父债子还,谁说我不在报复他,霸占他的女儿,权倾他的朝野,这说来,我还是赢了。” 这样恶霸般的言论,使萧扶玉哭笑不得,这个家伙果然是什么都知道,“你是不是也记得第一世的事。” “不记得。”卫玠笑道:“是你同我说的,说梦里关着你,陛下这梦着实像春梦。” 萧扶玉满腔的感动都被他弄散,揉着泪眼又气又笑,虽然记忆里的确有那样的画面,但仍是嘴硬反驳道:“才没有,你个不正经的。” 还在和她装,早知他心里清楚,她就不会如此惶惶不安了。 见萧扶玉收了眼泪,卫玠轻揉她的头发,不再继续戏弄她,眸色平静,回到之前的话题,“密诏烧了也好,从此无人知晓皇室的真相,更无人动摇皇位。” 听此,萧扶玉沉下心来,轻瞥旺热的炭火,那一世正是摄政王提前知晓密诏的内容,胁迫且压制她,导致卫玠失去相位和左眼。 此时的庭院外又下起薄雪,烟花落雪,除夕这日着实难见霜雪,但是别有一番美景。 正对门前的炭火处,萧扶玉身披大氅靠着卫玠的肩膀,悬着心终于放下,又是一年匆匆而过,他们也算是冰释前嫌,坦诚相对。 皇城是所囚牢,不少人困陷在其中,不过好在身边还有他。 卫玠低语道:“这个除夕过得如何?” 萧扶玉半阖着眼眸,纤手在他手掌里握着,温暖人心,回道:“胆战心惊。” 她顿了顿,又道:“但以后便无所畏惧,和你一样义无反顾,只为情深意重,两心相许。” 卫玠轻声道:“这次还骗人么?” “骗你我是小狗。” “好。” *** 除夕之后,便是开春,月初的暖阳和煦,京都城的薄雪渐渐融化,待到上元节,日子越发暖和。 在嘉朝,上元节比起除夕不知热闹多少,各色花灯面具,男男女女出游,街道拥挤。 安福门依旧是明亮偌大的大天灯,不过今年卫玠不必去猜着天灯是什么颜色了。 如今萧扶玉的腹部也渐渐凸显,掩在宽松的衣袍下还不易察觉,自打她孕期不久后,顺道亦传出皇后怀孕的消息。 正是着皇后身孕一事,暂且将她与卫玠断袖的传言压了压,到时太子出生,是需挂在皇后名下的。 上元节亦称元宵节,萧扶玉让霍方和苏长瑞打点着宫中琐事,便跟着卫玠去了相府。 卫家二夫人念着二人,特意叫卫小妹送来她亲自做的元宵,裹着芝麻馅,柔弹香甜。 萧扶玉近来最爱吃甜了,于是对这元宵赞不绝口,卫小妹笑着说:“若阿娘晓得你这么喜欢,定会很开心。” 卫小妹不曾见过皇帝陛下,也不知道眼前的辞雪就是陛下,但对之前萧扶玉说的故事很是爱听,加上二夫人在家中有过交代,不可轻视辞雪娘子。 萧扶玉也放着皇帝的姿态,于是卫小妹同她相处很融洽,瞧着她微起的小腹,还道:“辞雪娘子近来身子养得圆润,可是病好了不少?” 萧扶玉只得应付着她点头,待到元宵吃完,卫小妹便也不再打扰,端着食盒回府去。 朱雀大街上灯市齐开,人来人往,火树银花,一展嘉朝的繁华。 卫玠将淡红的斗篷给萧扶玉披上,衣下的小手还捧着汤婆子,她还在回味着方才的元宵。 “二夫人的手艺真好,我都还想再吃上些。” 话刚落下,一只玉兔面具便遮了萧扶玉半张脸,卫玠道:“若喜欢,改日我让婶母再做一些,送到宫里去。” 萧扶玉笑着回道:“好。” 面具系好后,卫玠便牵着人出了府邸,趁着节气,二人相约一同游灯市。 满城灯火通明,灿若星河。 这刚出门不久,便有人认出卫丞相来,引来不少女子偷瞄,萧扶玉虽带着面具,但八.九不离十,也知是那妾侍辞雪。 之前断袖的传闻,惹不少女子心伤,而今又见卫相领着府上的妾侍游逛灯市,疼爱有加,哪里是断袖的样子。 萧扶玉耳朵尖,还听见有人说辞雪胖了,只叫她气得跺脚,嘀咕道:“胡说八道,便通通拿去挨板子。” 人潮拥挤,她被卫玠揽在身旁,只听他的低笑声,萧扶玉便踢他的鞋履,“你也觉得雪儿胖?!” 卫玠眉目含着笑意,回道:“还好,能抱得起来。” 萧扶玉瞧着他俊逸的面容上,嗔道:“你呀你,还不如把面具戴在你脸上呢!” 言罢,她便要去摊贩处卖面具,小贩吆喝的勤快,卫玠则跟在她身后。 萧扶玉来回瞧了瞧,挑中个样式素雅的面具,“好不好看。” 小贩还在吹嘘着,“这花纹儒雅,最合适这位公子了。” 还没等卫玠回答,萧扶玉便拉着他的衣领,使他弯下身来,认真的把面具戴上。 喧闹的人群里,她轻语道:“卫大人这朵花太香,雪儿只怕招来好多蝴蝶。” 卫玠似笑非笑着,“你便告知他们,名花有主了。” 萧扶玉哼哼唧唧的,整理了一下他的衣襟,转而去提起花灯。 那小贩笑弯了眉眼,瞧着二人道:“在我卖花灯面具的有情人可不少,二位可是最恩爱的一对儿,眼里都快甜出蜜来了。” 听言,萧扶玉耳尖有点红,侧着身子不言语,小贩还不禁打趣一句,“小娘子是不是羞了?” “我堂堂......”萧扶玉羞恼的话停了停,又道:“我才不是三言两句就会羞的人!” 她堂堂君王才不会害羞,胡说八道。 卫玠则将银钱递给小贩,道:“行了,多的便不用找了。” 小贩乐呵呵点头,连道几声:“多谢大人。” 繁闹的街道里,卫玠伸手牵着萧扶玉缓缓离开摊贩,她另一只手里提着花灯,轻轻摇曳。 第79章 上元节【一更】 可有见到一个戴帏帽的…… 刚走几步,身前的卫玠忽又停下,萧扶玉微惑,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见身着青衣的卫顼站立在不远处。 他面容清俊,手中提着一个食盒,正看着二人,应是得见他们在摊贩前卖花灯了,于是便提步走近。 萧扶玉顿了顿,轻轻地将手从卫玠掌心里收回来,他侧首看向她,而卫顼已走到身前,“兄长也出来游逛灯节?” “嗯。”卫玠回过首,将面上的面具摘下,看了看他手中食盒,“你这是......” 卫顼提了下食盒,“城东的桃酥饼还不错,便买了些。” 听此,卫玠没有再过问,卫顼则看向他身后的萧扶玉,开口道:“这位便是辞雪娘子?” 萧扶玉从不会随意给人福礼,于是身形不动地瞧着他,反倒是卫顼得见卫玠颌首后,作了个礼节。 卫顼不曾见过辞雪真颜,只听母亲提过兄长有这么一个妾侍存在,而后几次去相府,也不曾见她露过面。 此番一见,虽戴有面具,卫顼却莫名的觉得眼前人熟悉,不过他对辞雪的印象并不差,只是不喜兄长明明宠爱府上妾侍,却与陛下暗送秋波。 兄长所做的使人鄙夷,朝三暮四败坏门风,更何况那是陛下,兄长岂可轻视,终是越矩了。 卫顼心绪微敛,便端起食盒对二人道:“尝尝这桃酥饼的味道,这家是老字号了,回京都后,我便念着许久。” 卫顼揭开盒盖,里头的桃酥饼正热和着,金黄酥脆,有甜甜的香味。 萧扶玉隔着面具瞧着那桃酥饼,攥上卫玠的衣袖,终是有些嘴馋,本就无约束的她伸手拈起桃酥,不忘道一句,“多谢二公子了。” 随后萧扶玉便尝了一口,酥脆可口,甜而不腻。 卫顼问道:“怎样?” 萧扶玉勾了勾唇,“味道很好。” 卫顼淡淡一笑,面颊上携着两个酒窝,亲和温润,将目光看向卫玠。 卫玠虽是个喜甜之人,但此刻并无食欲,回道:“我就不尝了。” 听此,卫顼便不再问,将食盒合上,温和道:“朱雀大街有戏耍,热闹非凡,不如一同去瞧瞧。” 二人一顿,这上元节皆是成双入对的,偏偏卫顼独自一人,不见他身边约有哪家官家小姐同游,孤伶寂寞的,便不好婉拒他。 京都十里长街花灯璀璨,古香古色,城河上漂浮着各式花灯,增添不少色彩。 此行多了一个卫顼,一路走走看看,他时不时同卫玠上一两句话,兄弟俩之间似有些疏离,幼年时聚少离多,如今话题也浅。 卫顼像是有别的话想同卫玠说,但他始终没提,长街上人来人往,时而伴着姑娘的笑语声。 萧扶玉说道:“灯节繁华,二公子怎不想着约女子同游。” 卫顼回道:“我刚回京都不过一两个月,怎会有女子相约,上元佳景不舍错过,便独自出门散心。” 事实上是二夫人催他去约见户部侍郎之女,在府中待不住,卫顼选择出门透透气。 和卫玠一样,早到了成年的年纪,自回来,二夫人便觉得他沉闷,不如以前开朗,便想让他成家,冲冲喜气。 卫顼以前鲜少与女子来往,如今心思更不在这上面,也不想辜负别人,便暂时躲着了。 萧扶玉道:“今儿日子好,二公子或许会遇到件姻缘。” 身旁的卫玠沉默不语,卫顼淡淡一笑,回道:“那边借辞雪娘子吉言了。” 这说起来,云峥近来像是有了心上人,卫玠素来不过问他的私事,这上元节便放他独自约人去了。 方才在相府时,萧扶玉还说给他介绍姑娘,云峥羞着脸,是婉拒了她的话。 朱雀大街人潮涌动,百姓围观着街中心的戏耍,纷纷叫好,两边的灯火将街道点亮得如同白昼一样。 似乎是怕萧扶玉走散,卫玠暗暗地牵住她的手,往朱雀大街中的百戏走去。 观望间似有瞥见云峥的身影,萧扶玉定睛一瞧,果真是他,真是念不得他,一念便瞧见了。 似乎云峥身旁跟着的小女子,是之前在相府时伺候她的清棠,萧扶玉尚还戴着面具,笑了笑,同卫玠道:“我似乎看见云峥了。” 话语刚落,游.行的伶人们杂耍着手中物件缓缓走来,一时间道路拥挤起来。 百姓看得高兴了,便高声喝彩,道路两旁巡防营的官兵严守治安。 卫玠显然没有看戏的心事,趁着混乱,把萧扶玉牵着远离人群,渐渐的,二人和同行的卫顼走散。 走入灯火阑珊的巷子里,卫玠高大的身躯挡了灯火,将萧扶玉按在墙上,揭去兔面具,她正不知所云地看着他。 卫玠指尖捏了捏她的脸颊,道:“这儿闲言几句,那儿闲问几句,怎不见你同我说话?” 萧扶玉道:“我方才不是和你说话了么。” 她看他就是故意甩开卫顼的。 卫玠不语,凝视着她的眼眸,于是俯首吻住,探入温香玉软,渐渐霸占着。 萧扶玉没想到他会吻上来,轻轻攥住卫玠的衣襟,不一会儿,便换不过气来。 昏暗的巷中视线不明,忽然脚边传来猫儿声,衣摆似被扯住,卫玠松开萧扶玉,二人低眸。 只见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狸奴,橘色花纹,张望着二人,时不时用爪子挠卫玠的衣摆。 萧扶玉面颊微红,呼吸尚未平静,瞧着猫儿略有愣神,它可不止一点眼熟,“这不是花玉满的猫儿吗。” 卫玠轻退一步,萧扶玉将猫儿从地上抱起来,这猫儿显然是识得二人的,很喜欢被抚摸。 花玉满之前不见踪迹,顾风眠因此出了京都追寻,久久不归,萧扶玉是知道的。 于此同时,远处巷口,卫顼立于昏暗中,目光落在辞雪的容颜上,似乎略有惊色。 相府辞雪与当今皇帝无异,兄长和她...... 卫顼眸色恢复沉敛,这二人想来本就两心相许,他沉顿片刻,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却在走出昏暗时,和一位紫衣女子相撞,他忙搀扶住那摇摇欲倒的身子。 那女子带着帏帽,看不清容貌,但似乎已身怀六甲,不知是谁家的夫人,上元节如此繁闹,怎可独自出行。 卫顼退了一步,同那女子致歉,“在下失礼。” 那女子似乎并未放心上,回礼之后,似有急事,拢着斗篷越过卫顼远去。 卫顼微顿,不再做多余思索,提步走出巷口,朱雀大街依旧人满为患,夜如白昼,满天的孔明灯。 卫顼还未走上几步,又叫一墨衣男子给撞上,他退了一步,定眼看去,他识得来人,早年与他同在监察司就职。 “顾督捕?” 顾风眠也有一顿,道:“卫二公子。” 卫顼一笑,面上酒窝旋出来,正拱手施礼,顾风眠的神色染着几分焦急,还未等卫顼与他叙旧,便急急道:“二公子可有见到一个戴帏帽的紫衣女子?” 卫顼的笑颜浅下来,看来方才的女子同顾大人相识,身怀六甲,莫不是其夫人,于是便手指了方才的方向。 “你家夫人往那处去了。” “多谢二公子告知。”顾风眠拱手回礼,随即便疾步往卫顼指的巷口追去。 ...... 灯火阑珊的巷道内,虽光线较低,但并不是一片漆黑,其中有狸奴轻唤。 卫玠二人看着入巷来的女子,萧扶玉怀里还抱着那只狸奴,气氛略有沉凝。 卫玠眉间微蹙,率先开了口,“师姐。” 花玉满未露面容,但仅是如此,二人也认得出来者是谁,只是见她的身子,比萧扶玉更为显怀,二人皆有震惊。 花玉满停顿片刻,似乎有些不安,回首看了一眼,上前从萧扶玉怀里把狸奴抱过来。 花玉满没有多的话语,只是同卫玠道,“那个人若来问我,便说没见过我。” 言罢,便抱着狸奴急急离去,倩影身姿。 萧扶玉望着花玉满远去的身影,亦不知这大半年里发生了什么,她何时怀有身孕的? 卫玠眉头紧锁,显然也是不知情,抬手轻喝一声,一名暗卫出现在身旁,便命其跟上去护花玉满周全。 听此,暗卫随即便消失在巷道中。 的确,上元节鱼龙混杂,花玉满这般独行,可不比之前,难免不安全。 萧扶玉略有沉思,“花玉满说的那个人是谁。” 卫玠看她一眼,揽着人往巷口走去,还未回答,便见那焦急的顾风眠从远处赶来,他淡淡一笑,“这不来了吗。” 萧扶玉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顾风眠走到二人面前,似乎心急得也不在意礼节了,“师兄,辞雪姑娘。” 卫玠轻睨着顾风眠,不必等他开口问,轻挥手便给他示意方向。 顾风眠不多言,示了谢后,提步往花玉满去的方向赶。 萧扶玉侧眼瞧了瞧,开口道:“你倒是把花师姐给出卖了。” 卫玠淡淡一笑,“她一人独行,甚不安全。” 萧扶玉便也笑了笑,“我也如此觉得。” 卫玠则将兔面具遮上她的面容,系着绳索,温和道:“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言罢,二人走出巷道,往朱雀大街之外走。 待越过看戏的人群,在远处的街道上,早已暗自停着马车,身着便装的苏长瑞正在车前等候。 卫玠扶着萧扶玉的手臂上车,她忽笑着轻声道:“上一世他们俩个可也是如此,不知是否终成眷属。” 卫玠淡淡回道:“不清楚,但结局比我们好。” 萧扶玉侧首一顿,凑上去亲他的俊脸,“如今我们会更好。” 不远处的苏长瑞见此,默默地背过身子,不免心道一句,丞相大人和陛下是越发腻歪了。 不久后,马车缓缓行驶在灯火通明的长街上,去往繁花似锦的皇城。 第80章 使节【二更】 周国流霜公主携使节觐见…… 上元节结束后,各朝臣回职上朝,年前事务较多,龙案上堆积了不少奏折,辛劳许多。 好在身边有卫玠帮衬,萧扶玉不至于过分劳累,时而摄政王也会入殿来递折子,总觉得他在暗自置备什么。 除此之外,监察司的顾风眠亦回岗了,只不过听闻那日没能将花师姐带回去,于是时常走往玉满楼,却见不到人。 萧扶玉曾问过卫玠,花师姐这是在和顾风眠生什么气,卫玠只回道:“她气长着呢,便让顾风眠哄哄也无妨。” 随着时日渐去,转眼萧扶玉便已五月身孕,腹部越发凸显,再往过去宽大的龙袍也遮不住了,不少臣子亦会疑心。 是该打算她最后两个月的休养,宫里人多闲杂,最好是去往个清静些的地方。 处理诸事的同时,北疆边境的折子不断,大周国的纷扰又起,亦不知是否有意想开战。 随之礼部的一封奏折呈入了宣室殿,周国传来信使,其长公主不久后将携使节赶至嘉朝京都。 萧扶玉端看着盖有周国徽记的信封,底下的礼部尚书恭恭敬敬地候着,片刻后她将信封放下,吩咐礼部负责接待外宾。 这长公主为大周皇帝亲妹妹,名唤程流霜,极受周皇帝宠爱,在周国有着举足轻重的份量。 既然是长公主前来,嘉朝自不能失了大国风范。 此消息在朝中传开后,卫相本意传卫顼迎周国长公主入朝,偏偏卫顼在此时落水染了风寒,此事便交与他人来做。 待到二月中旬,正是春日暖阳,枝桠繁茂之时。 周国的使节车队入了京都城,这是时隔五年,周国再度来使节,还是长公主前来。 本就繁闹的市井,百姓探首观望,不愧是周国的皇族,车队华贵气派,来者还不少。 人人道这长公主此行定与北疆脱不了干系,但仅是为北疆之事,劳驾其皇家嫡女前来,是否有些小事大作了。 这嘉朝和周国,一个居南,一个坐北,早年先帝曾率军征伐周国,这北疆的几座城池便原是周国国土。 而今嘉朝内政相争,周国养精蓄锐多年,两国国力已势均力敌,北疆自然会动乱不定。 周国使节安置于典客署,上间馆舍,由礼部与之交涉,皇帝陛下下了旨意北疆之事,嘉朝意不退让。 一入京都来,周国长公主都不曾露面,仅由使节出面同礼部详谈,待至第三日,皇城设夜宴,客请周国使节。 这长公主露了话,周国可暂停北疆之争,但这夜宴上,各高门望族子弟需皆在场。 京都几大家族的子弟可不少,到时恐是会坐满金殿。 听了这个话,萧扶玉不禁一笑,说道:“这长公主可是来咱嘉朝挑夫婿了?” 听闻这长公主还是待嫁闺中,平日里娇纵无度,在周国无法无天,来了嘉朝也异于寻常女子。 萧扶玉近来有些烦闷,便觉得有趣,挥了挥手,随了这长公主的心意,瞧瞧她到底意图为何。 周国长公主此举,很快京都城里谁人都议论上几句,皆道这不是个安分的女子,若那家公子被她相中去了周国,想必是饱受折磨。 但皇帝陛下都给了口,皇命难违,当日各士族公子只能皆纷纷入宫赴宴,是各有各的风采,也各有各的心思。 一来是怕在宴上过于出风头,被周国长公主相中,二又怕过于无才,丢了嘉朝的颜面。 *** 尚德殿设宴摆席,梁柱上的金钩挂着檀色帷帐,左右两边的设有韶乐,编钟乐舞,不过尚未奏响。 礼部官员,世家子弟皆已入场,萧扶玉身着玄金色的龙袍行至殿上,席地坐于锦垫上,妆容发饰特意使自己俊朗了些。 而殿下左侧第一个位置便是丞相卫玠,与之相对应的便是摄政王,皆是想见见这所为的周国长公主。 萧扶玉一扫殿中的诸位,南伯侯的嫡子,摄政王的二子,就连顾风眠都在场。 她目光转向卫玠,这家伙生得俊美,容易招女子欢喜,这周国长公主可别看上他,那可门都没有。 正在此时,殿外的太监扬声高呼,“周国流霜公主携使节觐见。” 众人皆被此声吸引注意,纷纷侧首看向殿门,只见几名使节入殿来,在其身后一女子缓缓走来。 她容色昳丽秀美,一袭淡红罗裙典雅,玉饰挂于腰间,高挑明艳,发髻上别的金钗步摇刚刚好,不艳也不俗。 生得是颇有风情,想来除了周国长公主,别无二人。 程流霜走到殿中,举止优雅地行礼,“周国流霜公主见过嘉兴帝,望两国和睦,特献小小赠物,以表心意。” 言罢,她身旁的使节呈上宝匣,里头盛着绛红悬珠,世间夜明珠难得,这便是其中一种。 殿上的萧扶玉瞧着匣中的悬珠,毕竟也是见多奇珍异宝的人,一枚绛红的夜明珠还不至于叫她惊奇。 这长公主的容貌倒是难得的娇美,在场不少的世家弟子怕是动了心吧。 萧扶玉道:“流霜公主有心了,明儿朕让苏公公去库房挑几件好的饰物回赠,也不没了望两国和睦的心。” 程流霜低首淡笑,萧扶玉则轻挥手示意其入座,而后道一句,“奏乐。” 殿内响起袅袅音律,悠然自得,宴桌上的菜肴丰富,酒水充足。 不过萧扶玉是用不得酒的,腹中的潇潇不闹腾就已经很好了,她轻瞥那坐下的程流霜,正镇定自如地扫视着在场来者,像是在寻什么人。 程流霜的目光似乎在卫玠身上停留片刻,巡视一圈无果后,低眸下来,端起酒轻饮。 萧扶玉见此,淡淡开口道:“流霜公主这是没有合意之人?” 今日宴席,谁不猜测这公主是来挑人的,萧扶玉是个直白人,便也不拐弯抹角了。 程流霜神色平和地看向殿台上的萧扶玉,回道:“皇帝陛下,这在场之人,是不是少了几个士族子弟。” 萧扶玉微微挑眉,目光轻扫殿内,无人交谈,只有乐调声,这宴无虚坐的,众人也不知少了何人。 在众人疑惑中,一直不曾言语的卫丞相开了口,“臣家门中的确有一人未至,便是堂弟卫顼,不过他近来重病卧床,不便赴宴。” 萧扶玉松展眉宇,说起来卫顼病着,但是把他给忘了,道:“这卫二公子病着,独他一人没来,流霜公主应不会如此不近人情吧。” 程流霜娇丽的眉目低沉着,随之淡淡一笑,“可流霜从来都不近人情,越是少一个人便越要见这一个人。” 萧扶玉微微沉了脸,这可是不给她面子,还是来找茬的? 程流霜见萧扶玉眉目间有几分不悦,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里,自不得张狂,便站起身解释道:“众人猜得没错,我是挑人的,也是来找人的,我有一故人正是京都名门之子,但却不识是何许人家,也不在殿中。” 程流霜看向上座的卫玠,慢条斯理的道:“不过见当朝卫丞相同我那故人有两分相似,亦不知是否与之相联,我千里迢迢来此,便是与他一见,望皇帝陛下成全。 “若那人不是,我便亲自同他赔礼致歉,不再过问了,就此回大周。” 此言说得落落大方,有理有据,好一个千里迢迢来此,真教人难以拒绝。 萧扶玉瞥望一眼卫玠,他似乎对此无意见,全凭她做主的意思,在此之前卫顼的确是流落至周国,不久前才回来。 之前上元节时,卫顼倒是还身子硬朗着,周国长公主一来,他便病重上了,古怪。 殿中的程流霜明艳高贵,婷婷玉立,眉目轻蹙,看样子也是一片诚心。 萧扶玉松口道:“那便传见卫二公子赴宴,望他病得还有力气赶至尚德殿。” 第81章 流霜【三更】 公主怕是认错了。…… 趁着苏长瑞前去卫府传人,尚德殿内上了伶女舞乐,曲音悠扬,舞姿翩翩。 在场众人低语私谈着,皆在议论这流霜长公主,谁都知道这卫顼回到嘉朝不过才半年之久,难不成真和这周国的公主有所牵连。 而程流霜神色沉静地饮酒,并不在意他人的窃窃私语,他们周国女子素来敢做敢为,邻国的议论岂会放在眼里。 殿上的萧扶玉半靠着椅背,单手扶着额角,如若此事是真的,这说明之前卫顼所言在周国失忆,有一半是假的。 待到乐曲过半,众人饮酒作乐时,殿外传来太监的高呼,“卫家二公子觐见。” 一直话语不多的卫玠轻抬眼皮,卫顼同程流霜的事,前世萧扶玉不知,他是有所了解的,只知卫顼为此吃过不少苦头。 萧扶玉轻挥了下手,让舞曲的伶女停下舞姿,揽着长袖退下去。 紧接着,在众人的注目下,身着朝服的卫顼踏入殿内,他神色沉敛,薄唇微白,身躯似乎没有往日挺拔,看是真风寒染体了。 卫顼一入殿来,程流霜便将目光锁在他身上,眼眸微狭,微微扬唇,果然跑回嘉朝了。 在殿中停步,卫顼轻掀衣摆,向皇帝行跪拜礼,恭敬道:“臣卫顼参见陛下,身染风寒来迟,望陛下恕罪。” 萧扶玉打量着他,亦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想想一年前卫玠也是如此装病欺满她的。 “辛劳卫大人带病前来,平身,莫伤了身子。”萧扶玉道:“传你来此,是引你见见周国长公主。” 卫顼缓缓站起身,听言,侧目睨一眼左侧的娇贵女子,很快便收了目光。 萧扶玉放下扶额的手,望向底下的程流霜,道:“这人也到了,流霜公主瞧瞧,可是你那故人?” 程流霜起身走出来,婷婷玉立的站在明殿中,她眉目松和,“正是我在大周的故人陵游。” 言罢,程流霜看向卫顼,他神色淡漠,不多看她一眼,回道:“公主怕是认错了,我乃卫氏卫顼,并非什么陵游,更不认得此人。” 此言道尽,在场众人低声议论起来。 上座的萧扶玉挑起眉梢,反倒是身为兄长的卫玠较为平静,像是早有猜测。 程流霜刚松和的眉目再次拧起,心间一沉,侧过身子正视卫顼,他则身形不动,淡漠无情。 她道:“一模一样的面容,我可从不会识错人。” 卫顼坦然地与她对视,陌生疏离的眼神,仿若二人从不相识,他恭敬地行礼,道:“但在下的确不认识公主,至始至终,在下都是卫顼。” 程流霜追问道:“你可在周国三年过?” 卫顼微顿,本想反驳,怎料一旁品酒看戏的摄政王,却在此时插了话语,“何止在周国三年,半年前还本王命人将他护送回京。” 语气轻佻,是故意出口打断的。 卫顼心绪一沉,因带病,他不禁掩唇轻咳几声,待平息后,才缓缓回道:“的确流落过周国,不过只是边境北疆,公主金枝玉叶,那等荒蛮之地是不会去的。” 程流霜定定地看着他,最终冷笑一声,倒也像他,不承认与她相识。 “只是边境北疆?陵游,你是要本宫将三年的事一一托出么?” 卫顼眸色微冷,面容因咳嗽有些涨红,他沉默着不再与她对视,过往的一切,都已同他无关,卫顼不识得周国长公主。 僵持之时,左上座的卫丞相终于开口,语气微冷道:“卫顼是我嘉朝卫氏子弟,京都亦没有什么叫陵游大家子弟,流霜公主是弄错了,还请勿在纠缠。” 言语间,卫玠冷睨一眼那不怀好意的对桌,摄政王冷笑着饮酒,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身为卫顼的兄长都已这般开口,程流霜不得不松和下来,收回看卫顼的目光,他不认和她相识,是否是故人,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既然是我弄错了,劳费卫二公子带病跑这一趟,流霜在此向你赔礼。” 程流霜向卫顼福身行礼,这是她头一次向他行礼,卫顼却不正面看她一眼,掩唇轻咳几声,道:“流霜言重了,卫顼受不起。” 这样的话使得程流霜更为的不悦,但在这嘉朝的夜宴上不好使她娇纵的性子。 萧扶玉瞧着卫顼道:“既然二公子病着,便不折腾你了,还是回府歇着吧。” 听此,程流霜连忙接过话来,“难得二公子与我那故人如此相似,可否愿坐下共饮,一解我思故之情。” “流霜长公主,二公子染有风寒,恐无心作陪。”萧扶玉语调变沉,眼眸微狭,“更何况这可是嘉朝,不是你想见谁就谁,想留谁就留谁的。” 程流霜眼眸染上一缕哀伤,轻柔道:“流霜失礼,只是对陵游牵挂不已,既带不走陵游,明日我便要启程回大周,一时心急,难免任性。” 卫顼侧眸轻睨程流霜,她明日要走...... 他沉默片刻,不知为何略有怅然,终是软下话来,“无妨,既然来了,卫顼就这般回去也有失待客之道。” 听此,程流霜扬唇浅笑,眉目明艳。 明殿内的气氛因这一番争辩,变得有些微妙,话已至此,萧扶玉便不再多问。 片刻后,韶乐又起,一众伶女入殿随曲起舞,身姿翩翩,水袖飘渺。 方才卫顼的话是如此说,却选了一个离周国长公主较远的座位,二人笼统也说不上几句话,这般留下,仅只是多看几眼,还不如不留。 众人共饮间,程流霜看向那相隔甚远的卫顼,半年不见,他也有了变化,至少不像在周国那般清瘦了。 说是病着,他却精壮体健许多,离开她,就过得这般好吗? *** 皇城夜色,月光落在碧瓦上,宁静致远,初春的夜还有些寒凉。 那夜宴结束后,众子弟纷纷离场,卫顼在宫中多留了会儿,是等人领着周国公主和一众使节回典客署后,他才提步离开。 本是与兄长卫玠一同回去,怎知他又暗自甩开他,想想便知又是去陛下的寝宫了。 对此,卫顼总是难以接受,陛下也曾是他爱慕过的女子,时隔三年回来,兄长竟成幸臣,罔顾皇权。 走出高耸而立的宫阙,沿路灯火阑珊,别无他人。 卫顼的眉目久久不展,千躲万躲着那个女子,最后还是被迫露面来见她,就像她说的,总有法子找到他。 思绪万千间,还没走到马车处,忽然身侧有人抓住卫顼的手臂,他侧目看去,只见那熟悉的姝容。 卫顼怔住,来者正是周国长公主,随即冷道:“你为何在此?” 程流霜见他那抵触的眼神,冷笑,“你果然认得本宫。” 卫顼眸色暗沉下来,程流霜则一把将他拽至墙角,按在墙上,不悦道:“你这卫二公子是舒服了,敢不认得本宫。” 卫顼蹙紧眉头,欲想甩开程流霜,她竟贴身压了上来,身子一如既往的柔软,彼此再熟悉不过,令他身形一僵。 这半年来,他不止一次忆起她的身子,却是他最为耻辱,最不愿承认的事实。 程流霜的纤手一把掐住他脸颊两侧的酒窝,将卫顼从失神中清醒过来,她眼中带着薄怒,冷斥道:“好胆,敢从本宫的行宫中逃跑。” 卫顼眼底升起几分厌恶,殿中那难得的低头,果然是骗人的,这女子永远都强势得不可理喻。 程流霜握着他的脸,迫使他低下首,欲要吻上去,却被卫顼别首避开,“荒唐!长公主别忘了,我如今不是你的陵游。” 程流霜见卫顼有心挣脱她,一把匕首冰凉地抵在他胸口,迫使他安静下来,二人冷冷相视。 程流霜沉顿着,将卫顼的脸捏得泛红,心中明明是想念,为何非要逼她如此。 他的突然了无音讯,可知她为寻他有多难过吗。 为了从她底下逃脱,这个人暗自整整准备了一年,为什么要如此厌恶她。 “你以为在这里就可以摆脱本宫了?” 程流霜冷笑,一字一顿道:“本宫是带不走你,不过放心,之后会让你乖乖回来找本宫的。” 言罢,程流霜推开卫顼,也松开他的脸,那两边的酒窝被她掐的殷红。 “不可能。”卫顼的薄唇抿得泛白,“你是我见过最不可理喻的女人!我永远都不会来找你。” 是她毁了他,让他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厌恶大周,也厌恶她。 越是美丽的女子,便会骗人,他不会再对她半点动心。 第82章 安养 要不你把雪儿接去相府吧,就不麻…… 周国长公主倒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夜宴结束后,翌日清晨,周国的使节车队便已牵出典客署,准备离开。 京都城门,车队前的女子带着帏帽,身姿高挑,淡紫的衣裙难得将她衬得温婉了些许。 流霜公主停留片刻,微微抬首,透过帏纱看向高墙一角,直到身旁的侍女轻轻道:“公主。” 她才低下首,提裙行入马车之上,随后不久,车队缓缓离城,似有下小雨,绵长朦胧。 城墙之上,一拢青衣的男子身形挺拔,孑然而立,目光深远地看着渐渐远去车队。 卫玠神色自若地走到他身旁,卫顼才收回目光,侧目而视,不作言语。 卫玠淡淡道:“听闻昨夜你未有回府。” 卫顼薄唇轻嚅,却没有开口解释,卫玠轻瞥他衣领半掩的暧昧痕迹,便收回了目光。 “为何不承认与她相识。” 卫顼蹙眉,心间微紧,“兄长......” 卫玠神色平静,缓缓道:“传言大周长公主有位幕僚深得垂青,能文善战,后追随公主平定大周内乱,却于半年前失踪。” “早在两个月前,你在大周的事,我便已查清楚,失忆可真是个好的幌子。” 卫氏子弟竟为大周效力,到底是谁违背族训,有失礼义。 卫顼眸色黯下,无法为自己辩解,重回嘉朝,他隐瞒了那三年,皆是情非得已所为,但的确背弃过自己。 “若兄长要罚,卫顼绝无异议,在大周之事,我已彻底决裂,对嘉朝一片赤忱,绝不会暗通他国。” 卫玠则淡笑一声,卫顼的性子素来死板固执,他认为错的就是错的,对的就是对的,与长公主的种种,那便是错的。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错与对,不过是立场不相同罢了。 前世卫玠于周国之战,正是长公主出征应战,而卫顼夹在两国之间左右不得,最后因忠国道义,亲手杀了公主,此战得以结束。 之后卫顼颓然丧气,不再回京为官,化为平民,应他所求,卫玠谎称卫顼死于战役之中。 卫顼最不愿承认的便是与公主的感情,可事实终是事实,爱过终是爱过。 卫玠打量着卫顼,道:“便告知长公主,只有她和亲我嘉朝的,没有嘉朝往外送人的,若她不低这个头,我朝意不妥协。” 卫顼眉目渐冷,沉默片刻,开口回道:“不必如此麻烦,我与她没有情义,昨是最后一次,他日再见,便是刀剑以对。” 言罢,他越过卫玠,渐渐行下城楼,远去的背影坚决。 *** 周国使节离去后,北疆之争安定下来,但卫玠觉得只是暂时,两国纷扰未定,北疆总会再度爆发。 随着时日渐去,辗转两月过去,萧扶玉的身子已不能让她上早朝,于是以体弱为由,去往皇家霖和园休养。 于此同时,皇后于后宫假称已有六月身孕,安身养息。 而朝臣上下纷纷议论近年来陛下的身子越发不如从前,时时称病,恐是亦不知称得多久。 时时称病,自然会引起摄政王的注意,不过赵家近来一直不动声色,安定许久,直到京都玉满楼出事,才显露头角。 玉满楼走兵买马,出入账本皆与周国有紧密关系,被摄政王下令彻查,家财统统充公。 之前的楼中二当家陆探微摇身一变,成了摄政王军中幕僚,花玉满因此被治以叛国罪名,可官兵前去抓拿时,人已不在楼中。 皇家霖和园,山清水秀,鸟雀几点。 清晨,房屋的走道上,侍女端着热水急急赶去厢房,其中伴着女子痛苦的哭声。 而顾风眠焦急的在厢房之外走动,脚边的狸奴猫跟着他一起来回转动。 萧扶玉紧锁着眉头,坐在梨木椅上,腹部已高高隆起,不过今日生产的不是她,而是花玉满。 玉满楼被查,关乎军政,全权被摄政王掌握。 萧扶玉如今不可露面,况且在军政上,她的话语权不高,即便露面,恐也是于事无补。 昨夜花玉满陷些被摄政王拿,逃出的途中羊水破裂,即将生产。 京都上下除了皇帝休养的霖和园,摄政王不得来查,别处皆不安全,于是情急之下,卫玠决定将花玉满送来霖和园。 况且霖和园内,因萧扶玉的生子将近,早已备置好稳婆和大夫,把花玉满送来这里是最合适不过的地方。 花玉满阵痛一夜,待到今日早晨时,痛得愈演愈烈,门外的顾风眠彻夜难眠,不敢合眼。 昨夜里送来得急,并未惊扰休息的萧扶玉,她也是今晚才知晓花玉满在霖和园生子。 卫玠站于萧扶玉身旁,听房内女子的哭声,神色愈发紧张,片刻后他握住萧扶玉白嫩的手,拉着她离开那外房。 前世萧扶玉生子,因有差错,卫玠不在身旁,赶到时她已将孩子生下。 所以这是他头一遭听女子生子,心中忐忑不安,联想到萧扶玉若生子亦如这般痛苦,他就有些听不下去,只好牵着她离开。 当年母亲便是产下他,而难产丧命,便是想想就令人害怕。虽然上一世萧扶玉母子平安,但难说今世。 萧扶玉轻轻撑着腰身,瞧卫玠的神色,便知他在想什么,近来他总在她耳边念叨母子平安。 她道:“这事事皆有定数,朕身子康健,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你还多担心担心师姐吧。” 说罢,萧扶玉探着脑袋,看屋里的顾风眠,“瞧瞧顾大人,急得恨不得把地板踩烂,待到我生子时,你可不能如此哈,朕听着会烦。” 卫玠紧锁的眉头难以松展,搂住萧扶玉的身子,近来养得不错,她脸蛋肉嘟嘟的,他低首蹭了蹭,“到时你哪还听得到我的脚步声。” 萧扶玉已有七个月身孕,宫中的皇后谎称晚了一个月,这女子生子怀十月还是九月相差不大,若晚一月,也好处理照顾。 正言语着,只听屋内传来侍女兴奋的声音,“生了生了,是个女娃。” 二人听言,便连忙行回外间,寻常人不可进产房,便只能在外静等,倒是顾风眠钻了进去,里头婴啼声不断。 许久之后,待房间内安静,侍女收拾干净,稳婆抱着婴孩出来。 萧扶玉新奇地凑上去,只见襁褓里的女婴半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张望,肌肤还未舒展开来,嫩得泛红。 稳婆笑着道:“哭声响亮得很,有六斤重呢。” 见此,卫玠看一眼女婴,又看一眼萧扶玉隆起的腹部,不知为何越发期待起来。 萧扶玉笑了笑,对着女婴打趣道:“这可生得好了,长大后给潇潇当媳妇可好?” 女婴哪里懂她在说什么,不一会儿便看得累了,于是闭着眼打瞌睡。 见此,二人不再多看,容稳婆把孩子抱回去放着,过一会这孩子还要闹着要吃的呢。 见花玉满平安生产,二人放了心,便不去打扰她休息,自行回了东苑。 萧扶玉走得缓慢,卫玠需多托着她的腰肢,入了东苑,侍女便端来安胎汤。 萧扶玉喝着汤,感怀道:“见那女婴,朕都想潇潇了。” 言此,她看向卫玠,指尖戳了戳他的脸,“潇潇生得呀,和你太像了。” 前世她每每想念卫玠,总会望着儿子发呆,儿子内敛,但比起卫玠可爱多了。 卫玠淡淡笑着,回道:“你若喜欢,待潇潇降生后,我们再努力努力来几个。” 萧扶玉有些羞嗔,抬手打了打他的肩膀,谁知道他这个努力努力是什么意思。 ...... 待到第二日,萧扶玉才去西厢房探望花玉满,刚生子不久,她神色不是很好,不过顾风眠守着人,二人虽说变扭着,但相处还算和谐。 孩子已平安降生,不过玉满楼怕是暂时保不住了,花玉满是怎样都没找到设计害她的会是二当家。 摄政王动玉满楼,只怕是为了钱。 朝中真正的财权一直都由萧扶玉亲自拿捏着,摄政王是握着军权,但没有财阀的支持,他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而玉满楼门面遍布嘉朝,可谓是一大财阀,堆金积玉,摄政王近来的不动声色是恐是在积财。 陆二当家不知何时被摄政王收买的,但玉满楼的假账,二当家做了不止一天两天了。 花玉满怀有身孕,一直无心兼顾玉满楼的营生,之前凌雀山庄,铲尽细作后,她便放心的把楼内事务交给了二当家,怎知他才是那个最大的细作。 不过这玉满楼的钱财充公,去向还未能定下,充公自然是充国库,若入了摄政王的手里,那便是贪污。 花玉满情绪不定,萧扶玉安抚她不必过于挂记,安心养好身子,此事会有好的处理结果。 经这一次,花玉满才明了,原来辞雪便是当今皇帝,这次生子,她是欠了辞雪一个人情,心中满是感激。 不过在面对顾大人时,总是变扭地和他赌气,还说不会把孩子给他,最后给孩子取的名字却姓顾。 萧扶玉便打趣顾风眠道,“待事态平息,赶快把花姐姐娶回家吧,要不朕给你们赐婚,做见证人。” 顾风眠连连道谢,反倒是花玉满还在嘴硬,说才不想嫁他。 晚上时,萧扶玉回苑子休息,不知卫玠是从哪听来的话,扶着她的腰说道,“陛下是到处给人赐婚,做红娘算了。” 萧扶玉任由着卫玠给她更衣,回道:“好玩嘛,我如今就是喜欢看有情人最终眷属,到时好帮潇潇给他家女儿提亲。” “人还这么小,潇潇尚未出生,你倒是把人家闺女惦记着。”卫玠回道。 萧扶玉哼哼唧唧的,“你瞧那闺女小鼻子小眼睛的,生得水嫩,多好看。” 说着,她还摸了摸自己肚子,“你说是吧,乖儿子。” 如今肚子里时常有胎动,她话说完,就被小家伙蹭了蹭,萧扶玉乐呵呵笑了,“咱儿子都说喜欢。” 卫玠对此便也觉得好笑,这朝里朝外乱成一锅粥了,流言四起,他好不容易抽时间来陪她。 这个没心没肺的皇帝陛下,还像个小傻子似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她是真没把朝政放心上。 对此,萧扶玉则回他,“刘太医说了,这怀孕的人呐,不能想太多,朕即便是放心不下,也管不着,反而怕给你添麻烦,朕照顾好自己就是万事大吉了。” “难得陛下深明大义。”卫玠不禁揉她肉嘟嘟的脸,沉声道:“近来可能不便常来伴你,不过臣会将云峥留在你身旁。” “好。”萧扶玉回应,又转了转眼眸,“早知如此,朕便去相府养胎。” 言此,她眼眸微亮,瞧着卫玠,扯扯他的衣袖,“要不你把雪儿接去相府吧,就不麻烦了。” 卫玠顿了顿,这刚在霖和园才住一个月不到,换来换来,实在奔波,再说动作过多,难免引他人注意。 可萧扶玉眼里水汪汪的,他犹豫了。 第83章 生子【一更】 本相进去见见雪儿,这怎…… 如萧扶玉的愿,一切的准备都搬到了相府,霖和园内花玉满休养半月后,便被顾风眠回自己府邸,霖和园便如此空了下来。 随着时日渐去,萧扶玉的孕身越发难受,腿肿腰酸的,为了能顺利生子,常常让侍女扶着去庭院走动散步,也多了不少忌口。 卫玠虽然忙碌,但也会抽出时间来陪她,二人偶尔一同商谈政务,只不过萧扶玉怀有身孕后,变得迟钝许多,有些事显得傻傻的。 自玉满楼被封后,朝中形式越发不稳定,那笔充公的钱财被扣在户部之后,遭到摄政王反击,查出皇帝陛下宫中病重的药方皆是作假。 于是有人传出当今皇帝病重,只怕已被卫相所害,是想一步步控制陛下,掌权朝政。 一时间佞臣当道的传言四起,卫玠为此派监察司压制传言,造谣之人治以绞舌之刑。 得此京都上下不敢在非议,但在他人眼中变相的证实了卫相囚禁陛下的谣言。 卫顼不知陛下近来病重何故,兄长与陛下的关系自然不是世人的那些流言蜚语,但流言害人,他自是忍不住追问陛下的情况,为何不让其面见朝臣。 无奈之下,卫玠只能告知卫顼,陛下如今怀有身孕,露面便意味着宣告天下人,陛下身为女子的事实。 这流言是摄政王的计策,为的是污名化卫玠,使他不得民心,陛下不得民心。 可现在正是节骨眼上,还是等陛下顺利生子之后,再一一澄清。 相府话语瞒得紧,为了不让萧扶玉忧心,关于朝中的动荡的事,对她便有所隐瞒。 眼下要做的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摄政王以言论杀人,那三年前先帝的死因摄政王所致,虽尚无确凿证据,但谣言谁都能造。 京都的风云涌动,谣言一出,摄政王亦不得不为此受困。 ...... 五月初三,清爽宜人,既没有入春时的料峭之寒,也没有盛夏的慵懒浮躁。 书斋内寂静,只有翻动奏折的细微声响,淡淡的笔墨香,卫玠一袭月色锦袍坐于书案上,神情专注,清冷矜贵。 正在此时,书斋外的响起急促的步伐声。 侍女疾步赶入房中,立马便跪在干净的地板上,忙道:“大人,夫人腹痛不已,稳婆说是要生了。” 卫玠听言,当即将手中墨笔放置砚台上,二话不说便起身急忙向辞雪居赶去。 辞雪居内,萧扶玉正侧躺在美人榻上,因腹痛不已,柳眉紧蹙着,侍女围在她身旁伺候。 卫玠来时便见到这副场景,她本是在午睡,突来的隐隐阵痛,让她越发睡不安稳,随之便破了羊水。 卫玠走到榻旁坐下,询问情况如何了,他毕竟是个男人,那稳婆只道是:“夫人腹痛,想来今晚便要生了。” 萧扶玉听见卫玠到来,瘪着唇瞧他,尤为委屈。 他俯下身来,安抚地吻了吻额头,手掌覆在她隆起的腹上,隔着轻柔的衣面能感受到那不安稳的小家伙。 卫玠随后便吩咐侍女去煮碗蛋羹来,回首再看萧扶玉,沉声道:“一会还得折腾许久,莫太耗费体力,吃点东西养养。” 萧扶玉道:“没有胃口。” “乖,听话。”卫玠轻抚她的耳边的发,“我问过太医,生子过程尤为辛劳,若不补充体力,到时只怕是没了力气。” 一旁的稳婆也连忙应和,“夫人这一痛可是要好几个时辰,不吃怎么行,到时会更累的。” 萧扶玉抵不过几人的话,只能老老实实的顺着卫玠的意点了头。 片刻后,侍女端来蛋羹,一点点的喂着她吃完羹,之后萧扶玉便又精神不振的躺下了。 随着时间推移,待到下午,萧扶玉阵痛难耐,房内手忙脚乱起来,稳婆也没再让卫玠在房内待下去,转眼就被赶出房去。 此时天色有些阴沉,旁的侍女将热水端入房内,卫玠正于外屋焦急时,云峥从院外急步赶来,神色紧张。 卫玠侧目瞥了一眼,停在身旁的云峥,二人退到庭院,云峥才开口道:“卫相,各朝臣求见陛下,摄政王亦率人前往霖和园寻人,势要觐见陛下。” 听言,卫玠眸色一沉,云峥则将一封文书将于他手上。 这摄政王打着觐见的旗号硬闯,实则一探霖和园虚实,若今日陛下是在霖和园生子,想必定出事端。 但朝臣在霖和园寻不到陛下,便是坐实卫相之前宣告朝中陛下重病的消息是假的,在外界皇帝下落不明,唯恐受丞相所迫害。 云峥轻声道:“摄政王将赶至霖和园,大人可要前去一趟。” 卫玠拈紧文书细看,神色凝重,正在此时,产房之内,一声女子的痛喊声响起。 他心中随之一紧,连忙侧首轻睨房屋,临产已至,里头的人痛不欲生。 云峥也沉下容颜来,卫玠将文书交还于他,沉声道:“叫霖和园奴才的嘴牢靠些,如果一个欲透露陛下的情况,当即除去。还有,前去宫中,命苏长瑞在明日之前将先帝曾立的传位遗诏拿出来。” 云峥低首道:“是。” 明日恐是会有动荡,摄政王步步紧逼,只怕是发现了什么,或者知道了什么,若众臣得知陛下生产,场面将一片混乱。 眼下的情况,卫玠不见雪儿平安生子,他怎能走得开,至于朝中之事,暂不理会,便让他们去霖和园找。 产房内,萧扶玉的声音愈演愈烈,云峥走后,卫玠回到了产房前,心中如遭针扎。 只听她哭着声,开始数落起卫玠的不是,怪他让她如此疼,让卫玠更加坐立不安了。 想想前世萧扶玉生子时,他没在身边,她定也没少骂他,若她不痛快便骂吧。 不过一会,侍女端热水入产房之中,卫玠坐在梨花木椅上,指尖不停的敲动流露出他的急躁,越是想要平静,便越发紧张。 渐渐的,天色昏暗下来,入了夜,萧扶玉在里头疼了多久,卫玠便在外面听了多久。 女子生子本是走一趟鬼门关,稍有不慎便会丧一命,当年卫玠之母便是没有撑过去。 不久后,随着房内传来婴孩的哭啼声,卫玠腾地一下从椅上站起来,清棠忙出来报喜,“大人大人!母子平安,夫人生的男孩!” 卫玠几步便跨到了产房前,高大的身躯欲想挤进去,硬是让清棠给拦下来,“里头正忙乱得很,满是血味,大人便莫进去添乱了,再等等。” 卫玠蹙眉,不依不饶道:“本相进去见见雪儿,这怎能算是添乱呢。” “嗐呀,大人不急于一时。”清棠死守着门,道:“奴婢亦是怕里头的景象吓着你,待奴婢们收拾好。” 卫玠只好停顿下来,待到产房开了窗透风,侍女们将血水一盆盆从中端出来。 这才得了稳婆的话,卫玠连忙走进产房中,灯火通明,清风吹房内的闷热。 侍女抱着襁褓中的男婴从屏风中走出来,给卫玠细看,稳婆还笑道是个大胖小子,可重了。 卫玠却轻轻瞥一眼,确认男婴鼻梁上的淡痣,是潇潇无疑后,便不多言,朝屏风后的床榻行去。 淡金色的榻帐揽于两侧,萧扶玉疲惫地躺在榻上,发丝和衣衫皆后汗水打湿,她面色微白,眼眶泛着红肿,已没有力气动弹。 萧扶玉半合着眼,有气无力的看向卫玠,未等他开口,便轻轻道:“...我说...我会没事的,对吧。” 她声音有些哑,卫玠心酸不已,来到榻前,将她落在面颊的发丝挽至耳后,收敛心绪后,温声道:“对,你真的是很厉害。” 萧扶玉扯动唇角笑了笑,目光望向卫玠身后,侍女抱着的襁褓,“......我还没看看他呢。” 方才只顾着疼了,歇了片刻,没来得见孩子,侍女赶忙抱着男婴行到跟前。 萧扶玉细细瞧着太子的容颜,肌肤皱巴巴的,怪丑的,但和前世相差无几,方才他哭声响亮,一听便知,还是那个潇潇。 卫玠前世没多少机会看孩子,于是也不敢动手抱孩子,便瞧着他,心中喜悦,忍不住扬唇笑了笑。 待儿子抱走,卫玠便将萧扶玉从榻上抱起来,从湿闷的产房抱去不远的主卧休息。 腹中少了儿子后,萧扶玉便轻了许多,轻轻倚着他的胸膛,心间安稳不已。 主卧的床榻整洁干净,她也换了件干净的衣衫,之前的衣衫皆被汗水打湿了。 卫玠用温湿的巾帕擦拭萧扶玉的面容,见她神色疲惫,便不敢怎么缠着她,退出房间。 儿子潇潇则由府中嬷嬷领着,出生时哭了好几声,现在是安安稳稳睡得正香。 至于潇潇的名字,二人早在之前便已决定,如前世一样取名萧云琛,萧扶玉曾说她喜欢这个名字。 此时夜色尚浅,庭院外的虫鸣声片片。 卫玠停在婴孩的摇床前,瞧着里头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前世他没有这种机会看儿子,现在倒是看得有些痴。 直到这一刻,他才有了当爹爹的实质感,真不可思议,他儿子就这样出来了。 以后成为太子,会一点点长大成人,可能还会和他这个爹顶嘴吵架。 卫玠眉眼温柔,用指尖轻轻拨动了一下小屁孩的小嘴,潇潇嚅动着嘴唇,没有被他吵醒。 第84章 休养【二更】 不到不得已,勿惊扰陛下…… 萧扶玉这一觉睡到了凌晨寅时,正是夜深浓重时,屋内点着阑珊的烛光,视线略微昏暗。 一直候在榻帐前的清棠正在小小的打盹,听见萧扶玉的动静便睁了双眼,揭开帐幔询问,“夫人要些什么?” 萧扶玉喉间干涩,轻语一声,“水......” 为避嫌,相府内的下人们对萧扶玉的称呼便是夫人,也算是变相的将辞雪当作卫丞相的夫人,如今她也听惯了这样的称呼。 清棠将萧扶玉扶坐起来,去倒了杯茶水过来,她是真的渴了,一连喝了两杯水才解渴。 见萧扶玉醒了后,旁的侍女连忙去吩咐膳房煮碗参鸡汤端来,生子本就耗尽了气力,还需多滋补才行。 很快,卫玠也听了动静,披件外衣便赶到卧房里,难得见他如此衣衫不整。 恢复体力的萧扶玉正喝着汤,卫玠寻着旁边的椅子坐下,静静地瞧着她。 卧房四处的灯没有全点亮,虽然视线暗暗的,但萧扶玉的面容比起之前要红润许多。 卫玠目不转睛的,盯得萧扶玉心中有些好笑,参鸡汤刚喝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屋外的婴啼声响起,是孩子醒了。 嬷嬷抱着哭闹的儿子入卧房来,萧扶玉侧眸看去,只见嬷嬷张望房内的卫玠一眼,道:“小公子是饿了,夫人......” 经过前世,萧扶玉是有过经验的,自是晓得这婴孩的第一口吃的,是需同母亲要的。 她便将哭闹不停的儿子抱入怀中,房内多余的侍女也就退了下去。 而卫丞相这么大个人杵在那里,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好歹是孩子的父亲,众人也不可能将他喊出去。 萧扶玉本是没有细想什么,在嬷嬷的指导下,抱着孩子喂养,随后潇潇试了几下,得了吃的,便停下哭声。 不远处的卫丞相什么没有说,却把眉头紧锁上了,房内视线不明亮,但他仍旧目不转睛。 萧扶玉略微抬眸便对上他的眼神,愣得让他看得不好意思,抬手便将榻幔拉下来,遮挡住他的视线。 榻旁的嬷嬷便往后退了几步,房内气氛有丝沉凝,只有婴孩吮吸的轻微声响。 榻幔外的男人站起了身,提步走到床榻前,高大的身躯背着光,身影笼罩着帐幔里萧扶玉的身子上。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意图将榻幔揭开,低声喊她,“雪儿......” 话还没说出来,就被里头的萧扶玉按住揭帐幔的大手,她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又气又羞道:“时候不早了,丞相大人快去休息,不必你陪着。” 听此,卫玠的手顿了顿,不愿意收回来,便又开口喊她,“雪儿。” 萧扶玉只能动手打他的手,只见卫玠在幔前停顿许久,轻叹一口气,最后负手离开。 卫相灰溜溜的离开,候在榻旁不远处的嬷嬷见了都忍不住偷笑几声。 帐幔里视线不明,萧扶玉勾唇淡笑,低首瞧怀里的潇潇,轻轻道:“...你爹爹可真坏。” 婴孩半阖着眼眸,模样天真,只顾着吃。 待到将潇潇喂饱,萧扶玉便躺下继续休息。或许是有的曾经的经验,这次上手喂孩子初乳很顺利,不像前世那般手忙脚乱又害羞。 除了那个不太.安分的丞相大人,不知他在想什么鬼,还要同儿子争风吃醋。 夜里安静,摇床里的潇潇有侍女照顾着,萧扶玉不用过于担心,很快便入了睡。 ...... 清晨时,下了一场小雨,打湿庭院里的草木,窗牖正敞着,空气清新,雨声点点。 这夜里卫玠是在辞雪居的偏房休息的,房门之外,云峥早已在等候,听见里头的一声进,他推门而入。 水墨屏风前的男人正在系扣着腰间玉钩带,神色淡漠,想来是猜到云峥为何而来。 昨日摄政王一众在霖和园没有找到陛下,想来众朝臣会在奉天殿内问罪,追问皇帝陛下的下落。 算算早朝的时辰,奉天殿内人差不多也人齐了。 云峥半跪在地上,低声道:“大人,摄政王差人来请大人上明殿。” 梳妆架上放置着铜盆,卫玠系好玉钩带后,干净的巾帕浸入清水中,“殿内有多少朝臣。” “近十几位重臣,包括李太尉,兵部尚书,多数是摄政王的幕僚,不过也有六部。”云峥回道,“执意要见皇帝陛下,这是要兴师问罪,大人恐是会成众矢之的......” 卫玠用湿帕清拭容颜后,放回清水中,摄政王的目的是为了见陛下,还故意召集臣子至明殿之上,是早已知道了什么吧。 他眼中的暗色渐渐淡下,慢条斯理地道:“那便去会会他们,不到不得已,勿惊扰陛下。” 云峥低首回了声,卫玠整理好官服,便提步走出房间。 ...... 清早,相府的曲廊静悄悄的,细雨绵绵,将初开的花朵淋湿,却充满着生命力。 良久之后,细雨终于停下,辞雪居里的侍女亦开始忙碌起来,婴孩的哭啼声将萧扶玉吵醒。 此时已到巳时,刚出生的婴儿还是总是饿了吃,吃了睡的,府里的乳娘怎么喂食,潇潇都不肯吃。 萧扶玉是知道的,潇潇挑得很,前的一两个月只要跟她要吃的,任凭乳娘怎么来的无果,出了月子才改过来。 只好让乳娘把孩子抱过来,隔着榻帐喂食,这也闹了半天,也不见卫玠出现。 萧扶玉便问了侍女清棠,“卫大人可府中?” 清棠回道:“回夫人,大人入朝去了。” 萧扶玉微微蹙眉,道:“今日不是休沐吗,何来上朝?” 她毕竟是一国之君,十天一早朝的规矩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清棠哑了哑口,低下脑袋,“大人是如此说的,近来政务繁忙。” 萧扶玉微顿,便不再问话,半刻之后,怀中的潇潇吃饱后便闭着眼睛又睡下了。 萧扶玉将儿子放在榻上,侍女端来清水给她洗漱,老嬷嬷也将备置的收腹衣给她穿上,紧紧裹住她的腰身。 萧扶玉孕期时,体质养得很好,休息这么一夜便可下床站立,她需尽快将身子恢复过来,然后回到朝野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这嬷嬷手使得真紧,萧扶玉有些喘不过气来,那嬷嬷说紧一些才好调整小腹归位,不然日后可要后悔。 正在此时,辞雪居的庭院外有话语的吵闹声,远远地便听到万管家的话语紧张,“二公子,卫相吩咐过,不能随意打扰辞雪夫人休息。” 萧扶玉微微挑眉,命侍女为她将外衣穿上,而后对门外的万管家道:“让他进来吧。” 随之便见那清俊的卫顼入门来,按理说进出女子闺房是是不合礼数的,但事态有些复杂,不得不来这么一趟。 卫顼越过屏风便得见坐在榻旁的萧扶玉,身披素白衣裙,柔顺的青丝仅用玉簪挽起。 她气色有些娇弱,但仅仅是这般的装束却不减一丝美丽,即便是刚生过子,却仍旧清雅矜贵,出尘脱俗。 卫顼微愣,不敢多看,更不敢再往前走近,虽然曾经有过暗自爱慕,但如今已然没有当初的心思,早已物是人非,陛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他的半个嫂嫂。 卫顼半跪于地面,施礼道:“微臣卫顼参见陛下,愿陛下龙体安好。” 萧扶玉神色染上一层居高临下的高贵,打量着卫顼,开口道:“你急匆匆来见朕,所谓何事?” 卫顼收敛心神,想来陛下是刚生子不久,身子尚在虚弱,接下的话,他不知该不该说。 萧扶玉见他犹豫,眉目有几分不喜,卫顼能来到这里,必然是有要事,沉声道:“说。” 卫顼开口道:“近来朝中丞相囚禁陛下的谣言四起,众朝臣昨日闯入霖和园,未寻见陛下,一咬定兄长大逆不道,意图迫害陛下,视为佞乱之臣。” “今早摄政王携众臣于朝上逼问兄长交出陛下,不然便百官请辞兄长让出相位,以逆臣治以卫氏之罪。” 萧扶玉听言,当即就铁青了面容,心绪不宁,亦不知卫玠瞒了她多久。 她沉着眉眼来回思索片刻后,才缓缓道:“敢替朕做主,治卫相的罪,轻视皇权,摄政王恐怕没那么简单,是在逼朕露面,定有他事在等着。” 摄政王怕是知道她是女子,并且怀有身孕了。 第85章 女帝 陛下为先帝唯一血脉,是女子又如…… 奉天明殿,龙椅上却无君主。 一身玄色白鹤官服的卫玠站于台阶上,身形挺拔有型,与之对持的朝臣数名。 众臣欲见皇帝无果,指着台阶上的人,斥道:“卫相,你这是谋逆!是弑君的死罪!” “妄加之罪,何患无辞。”卫玠冷漠地一瞥众人,揽长袖负于身后,“陛下病重养身,尔等趁其朝内作乱,本官见尔等才是谋逆。” 摄政王神色自若地站于众臣一旁,言语不多,却是最会怂恿之人,从来不亲自动手是他的风格。 李太尉站出来,道:“太医院关于陛下的药方出入之大,陛下根本没有重病,再则霖和园上下都不见陛下踪迹,天下君主失踪,卫丞相你还隐瞒至几时,谋害陛下,但凭这此便可将你拿下。” “谋害?”卫玠冷笑一声,道:“本官只是遵陛下圣谕行事,没有口谕谁也不得见陛下,尔等扰乱宫围,罪不可恕。” 言罢,殿外响起重重脚步声,不过片刻,禁卫军已将奉天殿围起来。 一众臣子观望,纷纷沉了眼。 此时不曾言语的摄政王终于缓缓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卫丞相迟迟不引见陛下,是对陛下做了什么,还是说陛下本身就有问题,见不得人!” 他眸眼微冷,与卫玠对峙着,殿内气氛凝重至极。 正在此时,殿外太监高呼一声,“圣上驾到!” 众人皆有一愣,纷纷回身看去,只见身着龙纹华袍的清秀男子踏入明殿,她面色冷沉,却看起来几分虚弱。 苏长瑞搀扶着萧扶玉的手臂,身后跟随的是二公子卫顼,皇帝的出现使得众人纷纷跪地行磕头礼。 卫玠眸色几分紧张,袖中的手攥了攥,扫视几眼卫顼便知陛下出现在此的原因,今日摄政王为的就是逼萧扶玉现身。 卫玠走下台阶,扶住萧扶玉的手,低声道:“陛下。” 昨日刚生产,今日便出门现身,他看得出她的步伐不稳,几分忧心。 萧扶玉不作回应,越过众臣,上了明殿台阶,回身扫视底下之人,目光落在摄政王身上,他微微挑眉轻扫,似乎有几分意料之外。 萧扶玉沉声冷言:“听闻近来相传朕被卫相所囚禁?还闹到奉天殿来,叫天下百姓知晓,还成何体统。” 兵部尚书连忙道:“回陛下,近来不得陛下消息,众臣心忧至极,前往霖和园参见却不见踪迹,臣等担忧陛下安危,不得不向卫相追问陛下。” 萧扶玉冷哧一声,“朕已下旨,病重不见朝臣,步步紧逼至霖和园是何居心,朕见尔等不是追问卫相,是以下犯上。” 言此,众臣纷纷低首,惶恐道:“臣等不敢,望陛下恕罪。” 众人惶恐间,一旁的李太尉神色凝重,侧眼轻瞥摄政王的眼色,随即起身站出来,朝皇帝拱手,缓缓道:“见陛下龙体安康,臣便安心了,以下犯上不敢当,但今日欲向陛下求证一人。” 萧扶玉挑起眉稍,打量李太尉上下,简短道:“说。” 李太尉言道:“早年,梧州有一女童,名为萧辞雪,乃为吾妹赵锦之之女,亦是先帝之女,而她与陛下是何关系?” 听此,萧扶玉面容一僵,侧目一瞥左侧的摄政王,正凝视着身着龙纹华衣的她。 从她入殿来,摄政王未半点行礼的意思,甚至带着几分轻视,果然是有备而来。 在场气氛顿时凝固下来。萧扶玉指尖微微凉意,目光回到李太尉身上,紧接着他再道:“陛下不敢直言?还是说你根本不配这个帝位。” 众人当场倒吸一口气,大逆不道不过于这句话了。 卫玠当即将话接过来,“李太尉此话何意,陛下乃为先帝传位,陛下不配,难道你配?尔等今日是要造反!” 他声音清沉,却格外的震喝众人。 “不愧是皇帝的佞幸之臣,事已至此还处处维护。” 李太尉声音渐冷下来,“先帝传位又如何,我泱泱大朝,其一国之君,竟是女子,从古至今何曾有女子当国,此乃受天下人耻笑。” 李太尉的出头无非是有摄政王撑腰,调查陛下的身世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怕是得知陛下近况,意图逼陛下怀着身孕现身,做实她是女子的事实。 萧扶玉收敛心神,侧眼看了看卫玠,前世她已称过女帝,即便是真暴露于世,她又有何惧。 她道:“何人敢耻笑,你吗?” 李太尉一顿,看着萧扶玉冷厉的眼神,不禁退了一步。 萧扶玉撑着虚弱的身子,走到明殿台阶正中,一字一顿道:“既然话已此,朕便直言,朕乃女子,乃为先帝传位之君,乃为帝王,尔等有何异议。” 此言一出,众臣议论纷纷,一人斥道:“女子何以当国,荒唐可笑,此言传出必定引起各州暴.乱。” 兵部尚书借此,也怒斥起来,“自嘉兴帝登基以来,好逸恶劳,贪图享乐,更宠幸臣子,纵使丞相卫玠权倾朝野,为君不正。” 议论越发激动,欲有作乱之势,见臣子向萧扶玉逼来,她连忙后退了两步。 卫玠当即将她护在身后,冷喝一声,“禁卫军听令!” 随即护于殿外的禁卫军纷纷提刀涌入明殿,步伐阵阵,个个身着甲衣,来势汹汹。 霍方身着盔甲,手覆在腰间刀柄上,躬身道:“参见陛下,皇城禁卫军在此,谁人敢造次。” 见此,躁动的权公大臣顿时噤声安静下来。 卫玠抬手拿起苏长瑞手中诏书,道:“此乃先帝遗诏,以上清清楚楚记载,传位太子萧扶玉,擒拿太后贪政,重建谍网司,治理家国盛世,何等不是功绩。” 卫玠看向底下众人,“卫氏历代拥护君主,何人有意议直言。” 李太尉暗瞥一眼神色自若的摄政王,似乎并未被这区区几名禁卫军所影响,淡漠地与他对视一眼。 摄政王可招兵二十万,他乃军政太尉,历经沙场多年,岂能着尔等唬住。 李太尉壮了胆,再度道,“她算什么君,不过是个无才无能的傀儡罢了。” 卫玠提步走到李太尉身前,语态冰凉如含雪,“放肆之极,到底只是个莽将。” 话语落下,匕刃声响起,只见李太尉一哽,口中溢出血色来,卫玠立于他身前,一把似寒的匕首已刺入他的腹中。 众人皆惊谔不已,此为奉天殿上,李太尉更为朝廷命官,掌握军政,不想一向清冷文雅的丞相卫玠如此狠辣,竟敢公然杀之。 卫玠眉眼冰凉,举止优雅地将匕首抽出来,退了一步,瞪圆双瞳的李太尉怔然倒地。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卫玠言语间,用巾帕擦拭匕刃上的血,看向不远处的摄政王,“陛下为先帝唯一血脉,是女子又如何,尔等还能找出另一个皇嗣吗。” 萧扶玉紧着眉头,似乎也没有想到卫玠会在奉天殿上,杀人示威,眼下在场的臣子跪地惶恐不得。 摄政王冷声笑了笑,拍手叫好,“卫丞相杀伐果决,不愧为先帝所看重之人,臣自也好生意外,若不是李太尉所言,未曾得知陛下竟是女子。” 萧扶玉双腿有些乏力,苏长瑞连忙上前搀扶,她侧眸看向摄政王,一副装模作样的虚伪姿态。 “李太尉可是舅父的人,他所言之语,你会不知道?” 摄政王摇着头,笑道:“臣忙于玉满楼之事,军务繁多,你也知近来谣言四起,臣背了谋害先帝的妄名,那里还管得了李太尉的事。” 萧扶玉打量着摄政王的神色,这老家伙着实狡猾,推他人出来造势试探,见不得逞,便一改话风。 摄政王麾下二十万大军,北疆防守职权也在他手中,权高位重。 萧扶玉挑着眉稍,道:“从今日起,朕便要以女帝称国,做嘉朝古往今来的第一人,舅父觉得如何?” 摄政王环顾四周,皆是皇城禁卫军,皇帝又有卫家卫玠为心腹,上至谍阁两司,下至京兆府。 自薛太后落马,京都势力皆归于皇帝幕下,赵家势力本就不在京都。 煽动臣子暴.乱无果,他自来不会在此时,同皇帝来硬的,摄政王温和笑道:“陛下是先帝唯一血脉,自然有权称帝,臣只是怕引起各州动荡,别忘了二十年前被先帝赶至西垂的安王,同为萧氏子孙。” 萧扶玉微顿,二十几年前十子夺嫡,这安王便是对帝位最无意向之人。 后来先帝登基,见他自安其乐,十子之中,唯独留了安王一命,分封西垂。 老安王几年前便已死,如今承袭的是其子萧纪,西垂蛮荒,无财无军,怎么翻腾出不了水花,况且与先帝不是一脉的。 萧扶玉开口道:“有舅父在,就算各地有暴.乱,还不是手到擒来?” 摄政王淡淡一笑,躬身道,“幸得陛下看重,臣不辜负重望。” 明殿之中的淡淡血腥味还未散去,证明着方才众人之间的戾气,众臣再有不满,也被禁卫军镇压着。 此事由摄政王暗自挑起,又自如地退下,亦是示威,也是试探,亦揭露皇帝的真身。 卫玠冷视着摄政王离开的背影,总觉得事情才刚刚开始,他低语同卫顼道:“吩咐谍网司,近来紧盯摄政王动向,断不可让其离京的机会。” 卫顼回道:“知道。” 摄政王的实权在京都之外,尤其是邳州与北疆,一旦动起来,极有可能造反,而那个所谓的安王便是他利用的工具。 至于摄政王敢提出此言,只怕已做好万全的准备,他是在挑衅。 卫玠收敛心神,刚回过身,龙椅前的萧扶玉腿一软,体虚头昏,他大步上前将她搂近怀中。 刚生子不久,本就体弱,撑了这么久,一时松懈下来,便有些头重脚轻。 当着众人的面,萧扶玉靠着卫玠的胸膛,她低语道:“我没事......” 卫玠则将她抱起来,大步离开奉天殿,众人纷纷低头,原来卫丞相真不是断袖...... 第86章 商量 雪儿软糯糯的。 奉天殿众臣退散后,皇城的防守更为严森,四下皆有禁卫军。 霍统领见卫丞相将陛下抱回玄华宫,忧心陛下龙体欠安,在宫门前站了一会儿,也没能进去见人。 也是,陛下可是实打实的女子,卫丞相肯让他进陛下寝殿才怪呢,女子闺房都不能乱进。 见苏长瑞回了一句不打紧,霍方还需处理防务便不多耽误,匆匆离去了。 寝殿内的萧扶玉已侧卧在龙榻上休息,榻幔遮挡着里头的曼妙身躯,侍女将用完的参汤收拾下去。 隔着一座屏风,摇篮床的婴孩不吵不闹,正在安睡,旁边候着宫女在照看。 今早赶回来得急,萧扶玉许多在相府常用的物饰都没带过来,不过孩子是被接入宫来了。 卫玠站在屏风之外吩咐苏长瑞去相府取物,随后才重新回到龙榻前,他轻轻撩开纱幔。 萧扶玉阖着眼眸,精气神不是很好,方才刘太医来过了,她的身子还需好好养着。 卫玠不敢怎么打扰她,便在不远处的座椅坐下,查看文折陪着她。 经今日一遭,恐是消息已从朝内传到朝外了,当今天子是女子的消息。 历年来世道还算太平,民间想来翻不出什么水花,反而是那些王公贵胄容易躁动,还需监察司出面震慑。 虽有些麻烦,卫玠却莫名觉得松了口气,陛下的身份迟早也会公之于众,如今是不太有利,但往后也无需再遮遮掩掩扮作男装。 回到玄华宫便已下令过,宫中上下皆不可非议陛下,违者处仗刑。 至于摄政王,一旦有离京的意向,便立刻将他拿下,不论怎样。 待到将至黄昏时,龙榻里的人才有动静,卫玠将手中的事物放下,斟了一杯茶水来到榻前。 萧扶玉睁眼瞧了瞧他,休息这么久,身子的酸痛缓解不少,卫玠将她搀扶起来,“可好些了?” 萧扶玉点点首,捧着茶水喝下,随后便询问了朝中情况,卫玠只让她安心养身子,其余的事不必担心。 近来他总是如此,让她别太操心,二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宫女便将哭闹的潇潇抱进来。 卫玠站在榻前,蹙眉瞧着潇潇入了萧扶玉的怀,这孩子比他想象中还粘母亲。 萧扶玉挽了挽耳边的碎发,哄着怀里的儿子,卫玠微微俯身,试图把他抱过来,“让我来哄他吧。” 萧扶玉顿了顿,低眸看一眼哭泣的潇潇,摆明是要吃的了,可卫玠在这,她不太习惯。 他来,他怎么来? 卫玠的手掌大,轻而易举地便捧住潇潇,萧扶玉也不好拦着他,眼睁睁看着他抱到怀中。 卫玠肩宽腰窄的,身形高大,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在他怀里实在太小了,小心翼翼得不行。 好似有奇效一般,潇潇入卫玠怀里,还真停了哭泣,阖着眼眸瞧着眼前的人。 卫玠不禁勾唇一笑,还没能高兴多久,忽觉掌心热热的,湿湿的,襁褓里透出潮味。 随之打湿卫玠衣衫,他低眸看着手上的湿润,似乎没太反应过来,潇潇便又大哭起来。 见此,宫女连忙凑上来欲要抱孩子,道:“小...小皇子是尿了。” 卫玠手忙脚乱地将潇潇交给宫女,孩子哭闹着,宫女连忙抱去换尿片和襁褓。 萧扶玉坐在榻上咯咯直笑,本郁闷的心情一散而空,头一回抱儿子便被尿了衣衫,卫大人可没经历过。 她笑着道:“我想潇潇是喜欢你。” 卫玠面容铁青,掸了掸衣袖,不悦地轻哼一声,二话不说便赶着去换衣裳。他素来爱干净,可受不了这个味。 待他离去后,被收拾干净的潇潇重新回到萧扶玉怀里,听见母亲的心跳声便会安静下来。 萧扶玉眉眼还带着笑意,或许是想到方才的事,便想笑。 ...... 之后的几日里,萧扶玉在玄华宫静养,关于朝内之事卫玠偶尔会与她提起。 经李太尉死于明殿上后,强权之下,那群躁动的朝臣皆老实不少,陛下病重的话无人再敢提起。 京都城一如既往的繁华,是暗暗中增添了防务,天子脚下无人敢非礼女帝一事,不过不少闺中女子时时将陛下夸在嘴中。 要做到成为人人都承认的女帝,光是强权是不行的,还要煽动舆论玄说。 国师和祭师便在这时起作用了,要的就是让民众相信如今的皇帝,即便是女子,也是嘉朝的真命天子,是上苍所决定的。 祭师的话玄之又玄,说她是九天玄女转世,奉天道下凡佑护嘉朝百年昌盛,神神叨叨的。 短短两日便在京都城内传得沸沸扬扬,百姓不信都得信。 萧扶玉听着笑了笑,这种招数自古都有,将皇室神明化,使百姓拥戴,防止动荡,玄是玄了些,但对于压制摄政王来说是有用的。 入夜时分,书房的烛火熄灭,近来忙碌,卫玠时常务公到这时才放下奏本。 庭院外的明月高悬,将走廊的视野照得开阔,卫玠回到寝殿时,还亮着一盏宫灯,虽有些阑珊,但足以照明。 简单的洗漱之后,他来到床榻前,轻撩帐幔,里头的娇美女子已然侧卧着睡下,柔顺的长发铺散着。 休养了半个月,萧扶玉的面容已红润许多,在她身前还放着儿子潇潇,母子俩看起来温馨舒适。 卫玠却弯下身轻手轻脚地去抱儿子,怎知儿子作势欲哭,他只能弯着腰,不敢动。 思酌片刻,将萧扶玉怀里的枕帕拿出来,盖在儿子身上,有了母亲的味道后,他再抱起儿子,便乖了许多。 卫玠走到帘帐,小声地召来贴身宫女把潇潇抱去休息。 这么久来,他皆是睡在隔壁偏房,即便是来这边,也只是坐一坐便又回去了。 卫玠回到龙榻旁脱去外袍,轻手轻脚地挽起她的长发,便入了榻,有力的手臂一揽就把那身子抱进怀中。 萧扶玉是被他的动静弄醒的,侧首便见男人熟悉的容颜,而一旁的潇潇早不在身边。 “你怎么......?” 卫玠紧搂着她柔软的身子,因为生育不久,有些许的丰腴,面颊也软糯糯的,显得更加美韵动人。 贴近她有淡淡的奶香味,他低声道:“我抱抱。” 萧扶玉嫣然浅笑,问道:“潇潇呢。” 卫玠停顿一下,才回道:“交给宫女看着了,省得他夜里醒来,吵闹到雪儿。” 二人相视着,身躯温热,他们已许久没有像这般相拥,萧扶玉也舍不得把他赶下榻。 卫玠亲吻她的柔唇,即软又嫩,萧扶玉困意还在呢,都给他吻得喘不过气来。 卫玠没敢怎么用力搂她,低首在萧扶玉颈上轻蹭,轻轻喊她雪儿,不知他怎么想的,轻柔道:“忽然觉得儿子有些麻烦。” 萧扶玉轻微瘪嘴,“你是嫌他了?” “没有。”卫玠的手指扯下她的衿带,“只是在想他怎能亲我的夫人呢。” 萧扶玉顿住,尚未意识他的含义,卫玠低下首用高挺的鼻尖蹭了蹭盈满,“我心里不太舒服,你让我亲回来好不好。” 萧扶玉的脸噌地一下红起来,本身衣衫便较为轻薄松散,那儿涨得紧,叫他弄得渗出润色。 “你...你你个登徒子。” 卫玠抬起俊朗的面容,墨眸看着萧扶玉,依旧清冷俊气,说出的话却是,“我见孩子咬你心疼,就当夜里替你轻抚好不好,待出了月子,你便莫再亲自来了,宫里有乳娘,他不愿吃,饿一两次便愿意吃了。” 萧扶玉红着脸愈显娇媚可人,又气又羞道:“饿一两次,亏你说得出来。” 卫玠道:“只是说说罢了,岂会真的饿他。” 萧扶玉眉眼没有松动,别过面容,呼吸轻轻起伏,丰韵挺实。 这副模样瞧得卫玠心痒痒,低下眉眼,一本正经地回道:“你见哪家夫人是亲自来的,雪儿是陛下,更不该自己来,这一来而去咬坏了怎么办,谁赔给我?我都舍不得把你咬疼。” 萧扶玉被他瞧得想拢上衣衫,却被按住双手,这男人气力大,每次都斗不过他,她只好道:“你净说浑话,还要同潇潇吃醋......” 她也没说定要自己来,这不是还没出月子吗。 “我是在和雪儿商量。”卫玠轻嗅她的体香,温热的气息绕着她的颈侧,轻声道:“出了月子就回奶吧,反正迟早也要回的,雪儿若是涨得不舒服,我帮你。” 萧扶玉攥着卫玠的衣衫,嗫嚅着唇却没有回应他,被褥里热热的,不过他按摩得还是很舒服的,近来本就涨疼得紧。 卫玠见萧扶玉不言语,微微舔唇,伏首贴近她,而身前的衣襟被弄得有些潮湿,她月里养得好,时常溢出来。 榻前的纱幔掉落下来,挡了景色,萧扶玉眼眸水水的,纤手攥着他的衣衫,实在是过于脸红耳赤。 没有折腾多久,卫玠便帮她扣了衣衫,萧扶玉本身就有些困,也不愿意太折腾。 夜色已深,寝殿里静悄悄的。 卫玠搂着怀里的人,亲近且自然,他温柔道:“雪儿软糯糯的。” 萧扶玉瓮声瓮气地轻哼,她是快睡着了,慵懒且迷糊,不太想理会他。 第87章 西垂【一更】 那个雪儿很诱人。…… 六月梅雨,下的绵长沉闷,整个皇城满地潮湿,将鞋履浸湿。 身着朝服的监御史撑着纸伞,疾步赶到政事堂,越过屏风,将西垂来的奏折呈上书案。 安王于西垂谋反,麾下万名兵马,已攻破儋州城池。 如今皇帝于宫内休养,各类政务暂由丞相卫玠处理,自陛下将女子身份宣布之后,国内大大小小出现了些许躁动,于西垂安王最不安分。 书案前的男人衣着整洁,神色沈凝,正瞧着手中奏折,底下的监御史颇为紧张。 卫顼则立于监御史的左侧,开口道:“安王怎会有兵。” 卫玠单手置于书案上,修长干净的指尖轻轻敲动着,视线从奏折上抬起来,“之前玉满楼的财物被摄政王动了,这兵是摄政王支过去的无疑。” 朝内近乎一般的军队,摄政王可调动,儋州会被攻陷,无非是他在背后搞的鬼。 所以镇压西垂暴.乱之事,并不能用摄政王底下的兵和人,如此排下来,能用的人极少。 卫顼在大周时曾带兵平乱,有过战役经验,区区西垂拿下来应该不是难事。 卫玠看向卫顼,道:“我会向陛下请命,西垂由你带兵前去平乱,谋逆者不留活口。” 卫顼一顿,拱手应下来,“定不负期望。” 屋外的细雨绵绵,亦不知要下多久了,这京都城风云暗涌,似要变天。 西垂山高路远,即便有战乱,也扰不到京都的繁华。 萧扶玉这几日也出了月子,开始出入宣室殿,西垂的奏折也就由卫玠呈给她。 当即便下令封卫顼为玄武将军,率军赶往西垂镇压叛军,不可再耽搁。 隔日,细雨连连的天,军队浩荡离开京都城,赶赴西垂,此行的路上还需多多磨合。 ...... 随着萧扶玉的身子逐渐恢复,开始回到朝堂,头一次以女子身份上朝,底下众臣神色各异,不过无人敢有半句不是。 这京都城内传陛下为九天玄女的言论沸沸扬扬的,拥护她的臣子占比不少。 为了压制以摄政王为首的王公贵族,朝中需要注入新鲜血液,由监察司执掌科举,善用贤才,不看其出身。 之后的短短两个月,朝中提拔人才,且看重农业,百姓民生,形势有所转变。 摄政王于京都城中,始终没有机会离京,随着西垂平乱愈发顺利,似乎开始有了些动静。 转眼便是盛夏之时,天气炎热,宫殿内开始摆放起冰块去暑,皇后唐柒柒哄着摇篮里的男婴入睡。 潇潇已过百天,昨日朝里朝外皆知晓了小皇子的存在,直到事态稳定才宣布。 庭外的树上知了声声入耳,草木茂盛,景色宜人。 桌案上的奏折叠积高高的一层,萧扶玉身着淡金色的便装,发簪盘发,眉目精致,比起从前更为明艳灼人。 自打皇帝明示女儿身后,后宫的妃嫔也就遣散回府了,不过皇后和杨昭仪并无回府的想法。 萧扶玉总觉得这二人关系不简单,但没有说破,也罢,她们留在后宫也是好事,有时也多个照看皇子。 近来政务之多,从各处提拔的贤才到农业的田畴开辟,萧扶玉放在照看孩子上的精力少了许多。 片刻后,卫玠从殿外走进来,西垂再来军报,儋州一战顺利,安王率兵逃回西垂城,卫顼正乘胜追击。 萧扶玉听言一喜,本想着西垂一事能尽快摆平,但卫玠的神色并没有半分松懈。 梧州刺史兵变,正是摄政王一党,当晚百姓从梧州逃离,赶至京都城,一时之间难民增多,京都不得不开放城门。 屏风旁的唐柒柒听言走出来,紧张询问,“我兄长于梧州为官,岂不是也出事了。” 唐柒柒兄长,南伯侯之子唐离,常年居于梧州,已发兵变,自然逃不过一劫。 卫玠还未回答,殿外太监又道:“谍网司闻墨求见。” 萧扶玉眉头轻蹙,道了一声传,便见身形挺拔的闻墨疾步走进来,随即跪地行参见。 “摄政王携一众护卫欲从朱雀大门离京,暂被巡防营拦截。” 听言,卫玠面容冷沈下来,开口道:“不能让摄政王离京,臣这就带人前去阻拦。” 萧扶玉自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带一队监察卫前去。” 卫玠回应一声好,便转身退出明殿。 萧扶玉眉目微蹙,西垂之事尚未彻底平息,梧州兵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留在宫中静候消息,这一等便从午时到了下午,炎热晒日的感觉消减,天色昏沈,晚风习习。 回到玄华宫寝殿,萧扶玉席地而坐,抱着潇潇轻哄,怀中的儿子睡颜安稳,她轻轻拍着襁褓。 一旁的檀桌上摆放着梨膏汤,被萧扶玉喝了几口。 片刻后,庭院里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分外凉爽。 男人的身形才出现在殿门前,萧扶玉侧眼望见他走入殿,衣衫有些凌乱,像是有过一场打斗。 她开口询问道:“怎样,可将摄政王制住?” 卫玠神色微沈,行到萧扶玉身旁,“城外早有设伏,摄政王素来精明,已不知去向。” 萧扶玉顿了顿,也就是说他们失手了。 卫玠在她身旁坐下来,沈声道:“赵千檀还未死,便是他前来接应摄政王。” 萧扶玉道:“赵千檀?人呢?” 之前治以他就放蛮荒的罪名,在赶往蛮荒的途中,曾派人将他处理,他竟然还活着。 卫玠回道:“正是赵千檀舍命掩护摄政王逃脱,眼下人已死。” 萧扶玉听言,略有沉默,二人相视着,殿外的雨水声淅沥,带着清新气息。 卫玠的衣物上有些潮,是被雨水打过,她低眸轻瞥,他的衣袖上破一个口子。 萧扶玉道:“也罢,你没事便好。” 说完,抱着潇潇起身,将他放在摇篮床上,卫玠望着她行到梳妆柜处,取出针线。 萧扶玉回到卫玠身边,纤白柔嫩的手穿引着针线,神色认真,“朕替你缝缝衣袖。” 卫玠这才发现手臂处的衣袖有所撕裂,萧扶玉的小手握上他有力的手臂,弄了弄衣袖,手法不熟练的缝线。 他道:“何时学的?” 她自小被当作男儿养,可从未学过女红。 萧扶玉轻轻勾唇道:“怀潇潇的时候,和皇后学的,那时你哪儿也不允我去,我闲来无事,便想亲手为潇潇做件衣裳。” 卫玠停顿着,瞧着她桃花般的眉眼,眼角泪痣娇媚可人,自生下潇潇之后,似乎多了一层母亲的温婉,也丰韵许多。 上次吃醋她给潇潇喂奶,自出了月子,的确是不再亲自来了,毕竟身为女帝,不同于如同宅院里的夫人,需忙于朝政,不能时常带孩子,更不提喂食一事了。 卫玠的目光落在萧扶玉白皙的锁骨上,近来虽政务繁忙,但她身子恢复得很好,依旧身姿窈窕。 近来是在回奶了,省得时常弄湿肚兜。 萧扶玉将针线打上结,用剪子将金线剪断,把针线放回小篮里,她展平他的衣袖,勾勒的线眼埋得很好,看不出被缝补过。 她得意道:“如何?” 卫玠低眸瞧着缝好的衣袖,用指尖抚了一下,淡淡一笑,“很好。” 二人面对面坐着,萧扶玉轻微探身,发缕顺着肩滑落下来,道:“虽然不太熟练,但也不差。” 卫玠回道:“我很喜欢。” 萧扶玉如今身着女子衣裙,近来盛夏酷暑,衣裙穿得十分单薄,微微探身便可见半抹雪白,可爱娇软。 卫玠别开了目光,淡淡道:“今早科举的奏折,陛下可有看过了。” 萧扶玉见他转开话题,略有一顿,然后回道:“看过了,其中几个进士的文章,朕倒是挺喜欢的。” 言罢,端起女红的篮子,是要放回梳妆柜中。 卫玠侧首看向萧扶玉的背影,地板干净,她赤着双足,裙摆袅袅摆动。 有一瞬间似乎看见她足踝上扣着精致的锁环,金色的细锁链在地上拖动。 待卫玠回过神来,又什么都消失不见,萧扶玉侧过身来瞧他,有几分疑惑。 她曾说过他在梦里曾锁过她...... 之前关于密诏的事,并非是他想起,而是根据萧扶玉透露出的讯息所发现的,密诏他见过。 萧扶玉回到卫玠身边,关切道:“你在想什么?” 卫玠抬手将她鬓边的发丝挽到耳后,淡笑道:“没想什么。” 他望着她娇美的容颜,在他心中她便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 忽然间,耳边有细微的铃声,清脆悦耳。 卫玠视线微低,彷佛得见萧扶玉白皙的脖颈上系着一只精致的铃铛,那时每次他们亲热时都会将铃铛撞得清脆作响,她会轻泣道:“放过雪儿吧。” 声音又软又媚,却越使人想欺负她。 卫玠再次怔然,转眼间画面又消失不见,回神过来,在萧扶玉的脖颈上只有之前送给她的淡墨圆玉。 见他又心不在焉,萧扶玉蹙着柳眉,“你到底怎么了?” 卫玠阖上眼眸,轻揉鼻梁,无奈回道:“我也不知道,像是见到了另一个你。” 萧扶玉思索,抬手捂卫玠的额头,也没有发烧,“是不是摄政王的事让你烦闷了?” 卫玠看着眼前的她,沉默不语,萧扶玉轻轻嘟唇,不满嘟囔道:“哪个另一个我?” 卫玠视线落在她水润的唇瓣上,喉结微微滚动,他缓缓回道:“那个雪儿很诱人。” 第88章 铃铛【二更】 想听陛下的铃铛声。…… 萧扶玉愣了愣,低首瞧瞧自己,扬唇浅浅一笑,“那现在的我呢?” 卫玠薄唇微抿,侧眸看向檀桌上的茶水,他斟着茶水,故作平静地回道:“一样。” 萧扶玉瞥一眼不远处尚在安睡的潇潇,近来她养身子,除了私底下简单的亲吻,皆没有过分的亲热,谁知这男人在想什么鬼了。 “有多诱人?” 她使坏地凑近卫玠的身旁,本就衣裙单薄便如此柔软地贴上来。 卫玠本是在饮茶,却被她的动作弄得手一抖,茶水洒落在两人之间,也弄脏她身前的上衣。 萧扶玉低首,纤手轻抚衣面上的茶渍,绣的梨花透着淡黄色,嘟囔道:“你弄脏我的衣裳了。” 卫玠喉间微哽,放下茶杯,从袖中取出巾帕递给她,“一会儿去换身衣裙吧。” 萧扶玉瞧着他手里干净的巾帕,挺了挺腰肢,道:“卫大人替朕擦擦。” 因为潇潇在睡觉,二人话语声并不大,反而较为轻声。 卫玠看向她挺直的腰肢,无奈道:“雪儿,别莫再为难我。” 萧扶玉便坐在他的双腿上,凑近亲他的薄唇,“想为什么不呢,潇潇都三个月大了。” 她的身姿在卫玠身前显得尤为娇小,他停顿片刻,宠溺地笑道:“真是肆无忌惮。” 萧扶玉攥着他的衣襟,指尖轻抚衣边,“除了我谁都不可以让你动心。” 卫玠望着眼前的她,脑海中再次浮现的记忆,如这般的姿势一样,她仅着淡紫的亵衣,紧裹着丰腴,铃铛紧贴着白皙的脖颈,轻轻摇动。 见卫玠再次出神,萧扶玉揪他的耳朵,瘪着嘴有些不高兴,“想什么呢。” 卫玠看了看她,又瞥向摇篮床上的儿子,心绪起伏,他不知那一闪而过的画面从何而来,但的确却搅乱他的心。 卫玠停顿片刻,一掌扶着萧扶玉的腰肢,一掌托着她的娇臀,将人抱起来,他轻声道:“来,臣给陛下换衣裳。” 萧扶玉勾住卫玠的肩膀,任他抱着走向屏榻,又听他在耳边道:“近来陛下好像胖了?” 萧扶玉气鼓鼓道:“那你别抱呀。” 卫玠轻笑几声,胸膛微震,却将她的腰肢搂得更紧。 转眼来到衣橱前,那件被茶水弄湿的衣衫便被挂在屏风上,宫灯被点亮,火光温暖。 卫玠的身形挺拔高大,站立在萧扶玉身前,将她衬得娇小,不知想了什么。 他将一直挂在她颈上的淡墨玉坠捏在指间,忽然缓缓道:“臣是不是曾送过陛下一只铃铛。” 萧扶玉微愣,随即心间怦怦直跳起来,第一世的他送过,他说她是他的猫儿,所以送的猫铃铛。 萧扶玉低声嘟囔,“你不要想那些不好的啊。” 她是怎么了,说着不愿意的话,心里却潮热得不停。 卫玠微微低首,发缕落在他的身前,看来是有这一回事了,便心里起了兴致,温声问道:“是不好的吗?” 萧扶玉有些站不稳,宽大的手掌扶着细腰,指尖摩挲,她面容有些泛红,“是不好的。” 卫玠轻笑几声,声线清沈悦耳,他用干净的巾帕擦拭着她衣面上的茶渍,反倒是将那软糯勾勒的若隐若现。 萧扶玉被他的笑声弄得心痒痒,开始怀疑这家伙到底有没有第一世的记忆了,还是他在明知故问。 此时的天色渐渐昏暗,屏榻旁的檀桌上燃着一盏宫灯,屏风上挂着如轻纱般的衣衫。 萧扶玉坐在榻上,淡黄的烛光映衬在她雪白的秀肩上,卫玠将巾帕放下,暧昧地说道:“如果陛下还想要铃铛,臣可以再送。” 萧扶玉轻微抿唇,薄如蝉翼的诃子衣面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她心只道,到底是谁想要啊。 她转了转眼眸,纤手轻轻攥他的衣袖,语气娇贵道:“你要送,朕便戴在你脖子上,是朕的小狼犬。” 她总是有攥他衣袖的习惯,他也习惯了她这个习惯。 卫玠身躯背着光,将萧扶玉推倒在榻上,俯身依过来,牵住她的纤手。 他低哑道:“那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小狼犬,有没有想你。” 萧扶玉微微愣住,似乎未懂,可小手被他圈握着,指间相缠,像是手心有汗,她不禁低着首,听得见他胸膛里的心跳声。 卫玠的薄唇轻触在她耳旁,呼息扰着她鬓边发丝,“他只听陛下的话,陛下也会不会想他。” 萧扶玉顺着卫玠牵着手,待感到了什么,面颊登时红起来,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人说话真是越发没着边际了,谁能想到素来肃正淡漠的他是这个样子的。 卫玠靠在萧扶玉耳边,似乎是在笑。 雨水淅淅沥沥,将要入夜,外头的走道上燃起灯火,除了雨声,四处安静。 他吻住她轻启的唇,无心在意雨水是否下大了,记忆和眼前人的容颜交织,像是在回忆过去。 似乎他真曾锁过她,专横地占据着,将满腔恨意和爱意向她控诉,没有回应,没有她的回应。 片刻之后,卫玠松开怀中的人,双手撑在萧扶玉身侧,眸色微烫地看着她,始终觉得脖颈少了什么,低沉道:“想听陛下的铃铛声。” 萧扶玉喉间微哽,还未来得及回答,屏风之外传来婴孩的哭啼声,是潇潇醒了。 二人皆有一顿,殿外雨声阵阵,声响分外清明,将潮热的思绪拉回来。 卫玠掩去眼中情慾,起身将干净的衣衫给萧扶玉披上,她拢了拢衣襟便出了屏风。 摇篮床里的潇潇哭得可怜,卫玠在寝殿里,宫女也不敢随意进来抱小皇子。 萧扶玉将潇潇抱入怀中轻哄,这么小的孩子无非是饿了,但她上个月刚回奶,所以还是将乳娘招进来。 待宫女入殿来,灯火有些暗,卫大人正坐在梨木椅上饮着茶水,神色平淡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潇潇被乳娘抱下去喂食,这时候也不早了,便吩咐太监将晚膳送上来。 二人一同将用着晚膳,这般的画面并不少见。卫大人留在宫里的次数多了,玄华宫也就见怪不怪了。 菜肴吃得清淡,不过好像是方才卫玠戏弄说陛下胖了,萧扶玉都不怎么动筷。 卫玠哪里看不出来她的心思,萧扶玉不是个容易长胖的人,这刚生过孩子,身子仅是有些丰腴,恢复得很好,并非是胖。 他夹菜入她的碗里,淡淡道:“雪儿不胖。” 萧扶玉抿着唇,轻哼了一声,不过还是将他夹的菜吃下去。 ...... 盛夏夜里闷热,晚膳之后,二人便坐在亭下乘凉赏雨,方桌茶水,细雨朦胧,正好闲情雅致。 萧扶玉简单地询问白日的事,卫玠眉目有些深沉,此次摄政王出了京都,难免有动荡。 萧扶玉轻声道:“摄政王如有谋逆,何人出征镇压。” 卫玠指间拈着茶杯,轻轻转动,“陛下以为呢。” 萧扶玉抿了抿唇,这样心知肚明的人选,似乎卫玠再无别的选择,可她有些不放心他离她太远。 千里奔袭的事,她是怕了。 卫玠也不再继续这个话,将茶杯放在榻桌上,明日便可下封制裁摄政王权势的圣旨,现在没有必要再静观其变了。 萧扶玉看着卫玠的侧颜,轮廓分明,鼻梁高挺,气宇清冷疏离,但离她很近。 视线移到他放在桌几的右手上,五指修长干净,很是好看,方才却牵着她的手去握那东西。 萧扶玉用小指勾了勾他的手指,轻轻道:“还想吗?” 抬眸间,只见卫玠正看着她,萧扶玉抿了抿唇,轻瞥他的玉腰带处,虽不知他怎么忍着的,但的确是没有解决。 卫玠略微低眉,这天底下也就她会这般毫不避讳扫视他的身体,于是便轻笑一声。 卫玠瞥了四野,亭中四角点着灯火,檐外细雨霏霏,他戏谑道:“在这里吗?” 萧扶玉理解了他的意思,面颊泛红,停顿了一会。 她微微探身,手遮在唇边,悄悄道:“我是说回屋里。” 卫玠握上她的手腕,似笑非笑道:“在这里,何不是一种情.趣?” 萧扶玉臊得慌,虽然是夜晚,但毕竟是在外面,这般荒唐至此,她还要不要脸了。 “我毕竟是一国之君......”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卫玠用力一拉,一下子扑进他的胸怀,他道:“陛下明明有跃跃欲试的意思。” 萧扶玉被卫玠桎梏在身前,羞恼道:“朕哪有跃跃欲试!” “那便试试?”卫玠微笑着,修长的手掌紧箍着细腰,“还请陛下宠幸。” 萧扶玉瞧着卫玠俊美的容颜,他的手缓缓扣在她的后颈上,温柔轻抚。 不得不说,她很容易因他而鬼迷心窍,导致他吻上来,她没有避开,还导致他解开衿带时,她没有发现。 斜雨清风,夜色浓重,风轻轻拂过二人的长发,凉爽却不解燥热。 萧扶玉的手扣在旁的桌几上,微粉的指尖摁到泛白,她低眸看了一眼伏首的男人,轻纱般的衣口不慎滑落肩头。 明明灯火阑珊,却映照在她身上,将一切看得清楚,萧扶玉心头紧张不已,而他却衣冠楚楚。 随着亭中的茶杯破碎声响起,萧扶玉伏在桌几上,白皙的赤足踩在他的金白鞋履两侧,湿润的矜带垂在其中,摆动不已。 她半阖着水眸,睨着地面上的瓷片,那是方才卫玠喝茶用的杯子,思绪愈发凌乱。 忽然那粗粝的指腹摩挲玉洁的尾椎,使得萧扶玉心一抖,第一次的记忆渐渐浮现,画面挥之不去。 他是在想曾经吧,曾经用玉玺在这里盖过印,那时的他总有法子戏弄她。 萧扶玉有些紧张,连忙去扯他的衣袖,却被重重地一下推到底,一下子轻泣起来。 “卫玠玠......” 那人托高细腰,使得那儿契合得更严实,萧扶玉的泪珠掉在桌面上,足丫轻轻踩在他的鞋上,心里念着他可真是她的冤家。 柔顺的长发垂落在桌沿,被茶水沾湿,清风拂来,依旧摇曳得很好看。 不知过了多久,细雨已停下,亭檐外滴落着雨珠,有轻轻的水珠声,只可惜雨阴见不到月色。 萧扶玉盖着卫玠的衣袍,被他抱回玉殿沐浴,因为是夏日,满身的薄汗,甚不舒服。 待到沐浴干净,萧扶玉仅穿一件里衫席地而坐,任由身后的卫玠擦干她的长发, 她头首微垂,小小地打哈欠,纤腿酸得有些拢不上,心里还有小小的委屈。 待长发干净后,萧扶玉转过身,趴入卫玠的怀抱,亲密无间,依恋不已。 卫玠淡淡笑着,“雪儿。” 萧扶玉困倦地眨眼,慵懒地说道:“抱雪儿去休息,困困的。” 卫玠听言,将她抱起来,往卧殿而去。 此时已入深夜,来到龙榻上,萧扶玉软绵绵地趴在薄毯里,沾枕入睡。 卫玠剪灭榻前的烛火,卧殿内陷入漆黑,入榻后,怀中的人呼吸轻浅。 他思绪未平,似乎还在沉思那些忽然浮现的画面里走不出来。 第89章 出征 你在京都好好的,等我回来。…… 摄政王离开京都之后,皇帝便当即下了捉拿赵氏归朝的圣旨。但留给京都安逸的日子不多了,就像暴风雨前的平静一样。 安稳了几日,转眼便是七月动荡,半个月的时间,摄政王率麾下十几万大军爆.发战役,于梧州立都,自封为王。 意图北上攻往京都城,一夜之间人心惶惶,于此同时西垂大捷,卫顼班师回朝,入了京都。 玄华宫殿内,气氛冷沉压抑,萧扶玉身着高贵典雅的龙袍坐在案前,目光落在上头的梧州战报。 朝中多数武官已追随摄政王而去,朝局动荡,对嘉朝的打击是致命的。 如今摄政王的军队沿途攻城,现已落了两座城池,之前派往的将军未能挡住其攻势。 一连两败,朝廷士气大减,急需可镇压叛乱的三军统领,这奏折已然呈来。 卫玠正站立于她身旁,伸手将战报拿起来,他神色淡漠看着上面所写,开口道:“既然你迟迟下不了决定,便由臣向陛下请战,率军平乱。” 他是猜出她心中所想了。 萧扶玉眉头始终紧蹙着,看向卫玠,她是下不了决定,“摄政王兵马充足,且皆是能用善战之辈,朕是怕你冒险。” 卫玠神色不变,抬眼望向萧扶玉,似乎早有准备,他语气沉着了几分,“可陛下莫忘了,你是天子,自以江山社稷为重,理应做出最有利的抉择。” 萧扶玉的眉目没有丝毫放松,微微垂首,帝王将相,不该感情用事,但她心里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卫玠默然片刻,伸手轻抚她的头发,温和了声线道:“前世摄政王死在我手里,这次也不会是例外。” 萧扶玉怔怔看着他,将顾虑说出,“可这次不一样,前世赵衍并没有起兵造.反。” 正在此时,苏长瑞躬身走进来,低声道:“禀陛下,卫顼将军求见。” 殿上的二人微顿,西垂暂时平定,而卫顼刚回京不久,昨日早朝刚做过汇报,此次西垂立了功绩,刚封过军勋。 萧扶玉道:“宣。” 苏长瑞躬着身子退下去不久,只见身着甲装的卫顼提步走了进来。 他来到殿前跪地行礼,干净利落地道:“微臣卫顼愿请命率军前往梧州平定叛军,擒拿逆贼赵衍。” 卫顼神情肃正,看着殿上的二人,气氛略为沉寂。 卫玠侧身看向萧扶玉,淡然开口,“我兄弟二人赶赴此战,陛下还有何顾虑。” 京都有监察司和禁军坐镇,萧扶玉留在京都,他也没什么过于担心的地方。 萧扶玉抿着唇,思酌片刻,最终提笔写下圣旨,任命丞相卫玠为镇国将军,明日便率军队赶赴梧州,平定叛军。 前世卫玠征伐边境,设计击杀赵衍,一一皆在掌控之中,不曾有出错,或许是她过于敏感,不舍他离自己太远。 卫玠作揖接旨,气宇淡漠,依旧风平浪静,仿佛对他来说只是一场普通的平定叛乱。 卫玠接旨之后,当晚便回了相府做出行的准备,近来他皆是在玄华宫陪着,今日不再身旁,萧扶玉多少有些不习惯。 夜里潇潇比平时更为吵闹了些,哭个不停,直至夜深才安静下来,萧扶玉被儿子吵得心烦意乱,也难以入睡了。 她正望着窗牖外的明月,微微出神,黑夜里一抹黑影掠过,待她回身,寝殿的房门已被推开。 卫玠行色匆匆走进来,一袭墨色夜行衣衬得他宽肩窄腰,身形比例极好。 萧扶玉从罗汉榻上起身,将走来的卫玠拥住,她就知道他会来见潇潇一面。 卫玠轻抚萧扶玉柔顺的长发,因为孩子还在睡,他说话声很轻,“怎么还没睡。” 萧扶玉回道:“有些睡不着。” 二人相视着,微微沉默,卫玠揽着她走到摇床旁,瞧着已然入睡的潇潇。 这小子如今白白嫩嫩的,五官已舒展,小小的眉眼与卫玠几分相似。 萧扶玉攥着卫玠的衣袖,漂亮的桃花眼里皆是依恋。 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今局势动荡,总要有人出征的,卫玠是最适合的那个。 卫玠回过身,开口道:“擒下赵衍必然会有一场战役,你不必过于担心,待平息兵变战乱,往后再无人牵制得了陛下。” 萧扶玉道:“朕只要你安然回来。” “好。”卫玠轻轻一笑,安抚道:“你在京都好好的,等我回来。” 萧扶玉抿着唇,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拉弯下身,认真道:“不可失言。” 二人相视着,她便吻住他的薄唇,情意绵长。 ...... 七月盛夏,清晨大雾弥漫,却掩盖不了京都城外层层的军队,赤色旗帜高扬,已然严阵以待。 城门前停着一辆翠盖漆红的马车,萧扶玉坐于车厢内,隔着车帘望着大军前的男人。 卫玠骑于骏马之上,一身威风凛凛的甲装将人衬的硬朗许多,令人见了心生畏惧。 而此时军队正在践行,众人饮酒。 萧扶玉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前来为他践行,而是以辞雪的身份,就这般望着他。 待到酒水饮尽,卫玠拽着马侧身同她相视,薄唇轻动,无声地说会思念她。 不知怎的,萧扶玉鼻尖微酸,遥想前世他出征,她没有来看他一眼,而今不舍的也是她。 卫顼整顿军队,驾马行到卫玠身旁,望了一眼马车里的人,眸色微淡,开口道:“兄长,可以启程了。” 卫玠颌首,不再耽误时间,拽着赤马转身,此行征赴梧州,赵衍麾下军队兵强马壮,不必前世好对付,难说胜负。 但萧扶玉知道,以卫玠的性格,拼死也会剿灭叛军赵衍一党,绝不容出错,因为一旦战败,叛军将直入京都城,威胁的是她的安危,天下的兴亡。 随着大军浩浩荡荡地远去,清晨大雾散尽,仿佛京都城门前恢复了平静。 车厢内的苏长瑞轻道一声:“陛下,该回去了。” 萧扶玉放下车帘,她靠着车壁,用指尖轻揉太阳穴,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轻轻摇晃。 卫玠出征后,朝中的一切便由她一人承担了。 从京都到梧州的路程,以大军队的速度而言,应是需要七日,而这次卫玠所带的军队不足三万,剩余不足的军队则从各州集聚。 这样路程减半,唯一不利的一点是军队较散不如赵衍麾下的士兵凝聚,可没办法,嘉朝的精兵良将皆在赵衍的旗下。 这也就是当初萧扶玉不得不处处避讳赵衍的势力的原因,这样的权高者一旦谋逆,极难对付。 不过卫玠也有利的地方,那便是谍阁的情报战,关于叛军的军阵情报,很容易便可拿捏在手里,如果运用妥当,也会让赵衍十分头疼。 *** 从京都前往梧州的路程,军队仅用了四日便已到梧州邻城祈越城,众军在相隔五十里的山野驻扎下来。 以侦察兵带回来的消息,祈越城中已无百姓,城墙上下皆有叛军巡查,不过看模样,城中士兵不多。 在赶赴梧州之前便已命谍网司假透消息,一招声东击西让赵衍的军队以为卫玠率军前往的是梧州南面的城池,重兵防守便不在祈越城。 即便是如此,还是需小心谨慎,了解祈越城的地形起伏,在兵攻城,之后等候援军汇集。 山野鸟雀声声,随着夜色降临,夜间凉爽,士兵已驻扎休养,做好明日攻城的准备。 军帐前的火堆熊熊燃烧,照明了视线。 火光前,卫玠神色沉着,手持祈越城的攻防图细看,对于明日的列阵布袭,已有一定的安排。 卫顼则坐在火堆对面,往火中添着柴木,四野安静,时而会听到士兵的鼾声。 二人商议着明日攻城的作战详情,虽然赵衍重兵不在祈越城,但这座城池历来易守难攻,不易对付。 正因为易守难攻,赵衍自也认为卫玠会率军前往南面,所以减轻了这边的防守。 卫玠持着攻防图,望着火光,梧州起义,梧州...... 忽然间火光中入眼的是梧州兵荒马乱,赤马之上的男子手持长剑,剑到之处血溅三尺。 他和他有些同样的容颜,唯独不同的是他左眼已瞎,被眼罩所害,单眼流露的是冰凉的恨意。 卫玠望着火光渐渐失神,坐在一旁的卫顼察觉到他双眸的涣散,连唤了两声兄长。 卫玠才被唤醒过来,认清眼前的事物,轻瞥神色疑惑的卫顼后,轻轻揉着眉心,近来总些奇怪的画面浮现。 卫顼望着卫玠顿了顿,赶路的几日来,兄长时常魂不守舍,难以专神,便以为兄长是心念着京都的陛下。 卫顼心绪微沉,缓缓道:“兄长应该很看重陛下吧。” 他的话语中的意思,所谓的看重不是仅限于君臣的看重。 卫玠侧眸看向卫顼,没有否认,似乎已经坦然。 卫顼平静道:“我曾认为兄长是大逆不道,觊觎陛下,即便你二人情意不浅,但也是违背礼数和族训。 “可我没资格说你的不是,我也没做到礼义忠良。”说到此,卫顼顿了顿话语,直言道:“我也曾心慕过陛下,不过已然过去。” 听此,卫玠蹙下眉头,神色微沉,卫顼心慕过陛下......? 卫顼站起身来,淡淡一笑,“说起来有些羡慕兄长了,你比我坦诚,直面自己的情感。” 他掸去衣摆上的灰,认真道:“往后的战役中,只望兄长勿要像这般频频失神,若出了事,回京之时卫顼难以向陛下和娘亲交代。” 卫玠将攻防图放下,沉声回道:“只是近来思绪有些乱,未能想通,你不必忧心。” 卫顼抿了抿唇,“如此便好,兄长早些休息,卫顼告退了。” 言罢,他行了礼,转身向营帐行去。 卫玠望着他的身影,眸色有些深沉,一闪而过的画面再度浮起。 是卫顼带着辞雪逃离皇城的画面,为了逃离他的掌控...... 第90章 寒江 待到来年花开,可有归期?…… 祈越城战役打响,仅仅两日便拿下城池,军报很快便送到京都萧扶玉的手中。 见初战顺利,萧扶玉安心几分,前世卫玠亲手拿下摄政王,如今她也理应相信他。 随着时日推进,朝廷军队于祈越城驻扎,向梧州边缘扩张,压制叛军,局面虽是有利的,但时而会有大小意外。 萧扶玉于朝中处理政务,科举殿试到任用贤才,充实朝堂,除此之外着重于农业用地。 平乱梧州,卫玠这一去便是匆匆几个月,熬过秋季萧瑟,便是严寒深冬。 趁着空暇,卫玠会写信寄来京都,虽然战役严峻,他却月月都不忘来信关切。 又是一年初雪,殿外大雪纷飞,朔风寒凉。 萧扶玉席地坐在炭火旁,依旧是梅阁暖间,身边却少了一人,身旁的潇潇刚学会爬,好奇地看着外面的飞雪。 萧扶玉手持书信细看,赵衍于梧州战败,撤离赶至北疆,朝廷军乘胜追击中,断不可让他回到北疆。 一切进展得很顺利,相信不久便迎来平定。 除战况之外,还有一份卫玠写的家书,这个家伙军报和家书不写在一封信上,着实是公私分明。 萧扶玉勾唇笑了笑,卫玠的字苍劲有力,却句句透露着关怀思念之情,仿佛都能看到他亲耳同她说的模样。 待到来年花开,便是归期。 正于此时,殿外礼部、兵部尚书求见,萧扶玉微顿,让宫女将小皇子领下去,道了一声:“宣。” 二人躬身走进来,呈上一封奏折,便跪在不远处。 萧扶玉伸手拿起奏折细看,只听兵部尚书低首道,“陛下,北疆边境再受侵扰,与周国冲突不断。” 听言,萧扶玉眉头紧蹙,之前与周国长公主所定的和谐,仅维持了一年。 内乱未平,外患又起,这大周还真是乘人之危,而这北疆由赵衍麾下幕僚驻守,所痛击的亦是赵衍的军队。 萧扶玉神色微松,倒是可以变相的里合外应将赵衍擒拿,之后再处理北疆与大周之争。 想至此,萧扶玉端起桌上暖茶轻饮,不远处的两位尚书正候着,礼部尚书低语询问道:“陛下,我朝可要与大周交涉?” 萧扶玉正要回答,只觉指尖一阵刺痛,她不禁松开了茶杯,茶水洒落一地。 二位大臣连忙紧张询问,萧扶玉看向掉落在地上的茶杯,杯口有一细小的缺口,不慎刺伤她的指腹,泛出殷红的血珠。 候在殿内的宫女们连忙递上巾帕,收拾地上的狼藉, 萧扶玉看着指腹上的血珠,用巾帕拭去,又再次渗出血,不知怎的,她心绪不宁起来,好像出了什么事...... *** 朝廷军于梧州与叛军鏖战三月,深冬十一月,梧州叛军落败,见大势将去,为首的逆臣赵衍携三万精兵北遁,赶往北疆。 其镇国将军卫玠率军追击,势必擒拿逆贼赵衍,平息战乱。 在撤离往北疆途中的冀凉山上,叛军被困,飞雪漫天,愈显寒凉,雪林之中横尸遍地。 这场战役战火未燃,却尤为严峻,为了甩开朝廷军,精疲力尽的叛军于此设伏,一时间死伤无数。 雪木之见,被重伤手臂的赵衍提.枪往丛林深处躲避,落雪靡靡,即将掩盖去向。 卫玠身着甲装,长.枪将刺伤一名叛军,热血洒在白雪中。得见被重重拥护的赵衍逃向深处,便将此处交于卫顼指挥,自行率几名将士追击赵衍。 沿着雪中血迹,紧紧追寻,林木上的鸟雀冻得瑟瑟发抖,被战役惊得四处飞走。 众人呼吸间冒着白气,很快便得见赵衍撤离的身影,两方将士随即打斗起来。 赵衍的手臂用冷雪捂住止血,遥见衣甲带血的卫玠手提长.枪逼来。 二人已在梧州相争数月,不得不说卫玠的军事才能不俗,又有谍网司相助。 使得他军中布满卫玠的内线,因此,赵衍打压得寸步难行,原本近二十万的大军,到如今只敢带三万精兵撤离北疆,卫玠步步紧逼,追至冀凉山。 赵衍神色淡漠,想他一世枭雄,如此败落自是不甘心,当初儿子檀儿死于卫玠之手,既然他紧紧追击,那便定要他付出代价。 卫玠直逼赵衍间,丛林之中数名死士跃出,手持大刀,他停下步伐。 远处的赵衍已站在悬峭上,细雪飞飞,落在众人发上,峭崖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冰江。 卫玠微挑眉稍,原来赵衍要有设伏,这死士是为了他准备的吧。 赵衍冷道一声,“卫氏小儿,还我儿命来。” 言罢,他手中几枚梅花镖齐发,卫玠当即用枪刃挡下,长.枪一挥,击退数名死士。 立即便向赵衍击来,死士纷纷拥护着他,雪间众人打斗不下,随行卫玠的将士拖住死士。 赵衍抓一把雪猛地按在手臂伤口上,然后提枪与卫玠打斗起来,赵衍虽已年过半百,但多年征战沙场,实力仍不容小觑。 出手迅猛狠辣,一枪划破卫玠胸膛上的甲衣,渗出血丝,赵衍冷冷一笑,“老夫行战多年,你是第一个让老夫如此落魄的人,不愧为卫衡之子。” 卫玠低眸一瞥胸口处的伤,攥紧枪柄,作势出招,“当年先帝之死,是出于你的手吧。” 言语落下,一枪扫向赵衍,二人打斗间,赵衍回道:“先帝死于罂粟,沉迷毒性丧失理智,自己逼死自己。” 卫玠冷笑,“可毒是你下的。” 长期给先帝服用,即便是毒至骨髓,也难以戒掉,百受痛苦,赵衍本想借先帝失智,逼他交出帝位。 没想到先帝选择自缢,将传位诏书暗自交给卫熹,让身为太子的萧扶玉登基,不然赵衍早就得到自封为帝了。 打斗间,赵衍再怎么老当益壮,也抵不过眼前人的年轻气盛,被长.枪打翻于地,再抬首只见枪刃直指他额头。 身后是峭崖边缘,寒风凛冽,吹动衣摆。 卫玠神情冷漠,举着长.枪道:“去死吧。” 话刚刚落,眼前浮现一闪而过的画面,再次使他怔住,是一把匕首向他左眼刺来,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眼睛。 不远处的她冷视着他,依旧娇艳动人,却对于他所有解释无动于衷,心间寒凉,一腔热忱成恨意。 一瞬间似有疼痛感,卫玠忙低首合眼,心口疼痛不已,手中握的长.枪微松。 摔在地面上的赵衍见卫玠失神,连忙抽出梅花镖,意图刺伤卫玠,却被回神过来的他险险避开,仅划伤臂膀,但长.枪被赵衍打落。 卫玠还未反应过来,几名死士向他围堵而来,左右不得间,赵衍已跃至他的身后,意图推下峭崖。 卫玠心中一紧,一把擒住赵衍受伤的手臂。缠斗间,脚底落空。仅仅转眼间,二人一同坠下峭崖,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和赵家死士打斗的将士见此,惊恐大喊,“卫将军!” 漫天白雪,视线一片白茫,似乎来不及思考,卫玠便带着赵衍坠入寒冰刺骨的深江,溅起高丈水花。 降落的冲击力将二人近乎摔至江底,摔得头脑晕眩,卫玠胸腔被挤压得难受,随之是冰凉刺骨的江水。 待神志恢复过来,幽深的江水之中,视线昏暗。 赵衍手持匕首向卫玠刺来,匕刃泛着寒光,卫玠一把擒住赵衍的手,期间仍是被匕首划伤。 寒冷刺骨的江水,使得二人的动作迟缓,手脚僵硬,只怕没坠崖摔死,也要被江水冻死。 手急眼快间,卫玠夺了赵衍的匕首,猛地一下刺入他的胸口,顿时血液弥漫而来,幽深的视线里染了红色,渐渐浮到水面。 赵衍瞪着双眼,自是将亡之时,当即奋力一推,猛地力道卫玠推远,头首撞到水中岩石,渗出血迹。 一时间,脑海深处的记忆袭来,卫玠意识浅薄,身躯被江水冲袭。最后阖眼时,浮现的是那身着凤冠霞帔的辞雪,明艳灼人,一眼万年。 他们彼此折磨,互相伤害,恨得比谁都沉,爱得比谁都深。 ...... 峭崖之上,寒风凛冽。 满身白雪的卫顼喘着粗气,赶至崖边缘,望着崖下寒江,不见一人身影。 他撑在地面的手颤抖不已,大声怒斥,“给我翻遍整个寒江,是要将卫相找回来!” 身后将士连忙散开,疾步赶往山下,雪路难走,冰霜沾染鞋履。 第91章 噩耗 仿佛所有人都来不及悲痛,独她郁…… 深冬严寒,大雪纷飞,皇城的宫廊之中,御史手持书折,疾步向宣室殿赶去。 梧州大捷,叛军已被剿灭,逆臣赵衍死于寒江之中,内乱平息,随之而来的便是北疆战乱。 今年京都显得尤为冷寂,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宣室殿中,随着御史的到来,陷入了一片沉寂,暖炉中的炭火散发着微弱的火子,似乎将要熄灭。 萧扶玉怔怔看着呈至桌案的白玉发簪,喉间干涩得说不出话来,是她赠于卫丞相的玉簪。 御史跪于地上,低首道:“江寒水深,不易打捞,将士们已在冀凉山寒凉寻了七日,仅仅寻到此物,不见卫相的尸身。” 萧扶玉将白玉簪拈入手中,指尖冰凉不已,冷道:“继续找,是死是活,朕都要见到人。” 御史忙道:“陛下,寒江深且急,从高崖坠下即便是还有一口气,江水寒冷刺骨,也活不下来,恐是尸身已然淹没湍急的江流里。” 此言作罢,只听猛的一声拍桌声,龙案上的笔墨纸砚皆被推下桌,掉落一地狼藉。 墨水弄脏萧扶玉的衣袖,她浑身颤抖,怒斥道:“他没有死!他怎么可能会死,尔等皆是骗子!卫顼呢!叫他来见朕!” 在场一众皆惶恐地磕头,“卫将军在梧州候命。” 萧扶玉红了眼眶,道:“朕要亲自赶往梧州,亲自找到人。” “陛下!”监御史沉声道:“陛下节哀,卫相国士无双,为百姓为嘉朝献身,众臣亦惋惜痛心,但这便是事实,大周于北疆宣战我朝,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不可随意离京。” 萧扶玉眼中湿润,望着跪于殿中的臣子,像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的模样。 她心如槁木,轻喃道:“你们懂什么...” 在世人眼中,他们仅是逾越礼数的君臣,可一世、两世、三世皆是卫玠离她而去,此等悲楚,世人懂什么...... 她是有预感的,从他出征到现在,不止一次惶惶不安,果真...... 他说好会安然回来的,不可失言。 萧扶玉泪水无声地滑下面颊,缓缓越过臣子,望着殿外的白雪茫茫,低喃道:“大周于北疆宣战...呵...” 内战刚平息,痛失良臣爱人,大周此时来犯,可恨。 萧扶玉悲凉一笑,冷漠道:“那便打。” 殿中众臣纷纷侧身看向那身着龙袍的人,秀雅背影分外颓然,只见她身子微微摇晃,转瞬无力倒下。 众人仓惶上前搀扶,“陛下!” *** 寒冬腊月,固守于梧州的军队,由玄武将军卫顼领率出征北疆,应战大周,两国战役彻底打响。 嘉朝此前,内损严重,对应大周攻势颇为吃力,局势紧张,只怕会痛失北疆城池。 自冀凉山传来卫丞相的噩耗,当今天子闭于玄华宫已有月余,不见臣子不上早朝,疏于朝政。 众臣为此心忧至极,纷纷进谏,不得回应,朝里朝外皆呈乱象,无人治理。 又是一年上元节,京都的薄雪未化,寒凉犹在,死寂许久的皇城难得有了些生气,夜空中点点烟花。 梅居的暖间燃着地暖,一如往年的深冬那般。 萧扶玉仅着一件单薄素白衣衫坐在摇床旁,一支白玉发簪挽着长发,清雅脱俗,眉眼含秋,不见一丝悦色。 房间不寒,她却手脚冰凉,低首看着摇床里小皇子的眉目,与所爱之人相似。 仿佛所有人都来不及悲痛,独她郁郁寡欢,难以走出。 萧扶玉的发丝从耳侧滑落,随意且颓然,浅白的指尖轻抚儿子的脸颊,喃喃道:“你说爹爹何时回来啊,他说要陪着潇潇长大的。” 潇潇小小的手掌握住萧扶玉手指,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同她说话,天真可爱,却不知娘亲为何落泪。 萧扶玉湿着眼眶,轻轻揉了下眼眸,这一个月来她哭伤了眼,泪水一来便有些疼。 若是他还在,定会心疼她,定见不得她这般难过,可他不在,好像天塌了下来,世界再无光彩。 她还有潇潇,有朝野上下,是一国之君,要护佑天下百姓,担国之重任,一路走到现在,什么都有了,不该弃之不管。 萧扶玉趴在榻框上,对潇潇笑了笑,“我们等爹爹回来,阿娘将一切打理妥当,待天下太平,盛世繁华,四海昌平,你爹就回来了。” 摇榻里的潇潇见娘亲笑,便也学着笑起来,是呀,孩子都学会笑了,会爬会牙牙学语了,可他都见不到。 暖间之外,烟火人间,夜空璀璨。 苏长瑞端着食盒走进来,低首道:“陛下,卫家二夫人命府中管家送来芝麻元宵,说是您爱吃。” 萧扶玉拭去眼泪,怔然地望着那食盒一眼,苦涩一笑,“拿过来吧。” 苏长瑞应了一声,便端到萧扶玉跟前,将里头还在热的元宵盛一碗,递给她。 这一个多月来,陛下闭门不见,听不得人说节哀,更不准行卫丞相的丧事,只道卫相还未死。 苏长瑞看着陛下的容颜,消瘦不止一点点,再这样下去,龙体如何熬得住。 他继续道:“二夫人还说还望陛下振作,嘉朝还需一位明君,相信卫相也不愿见陛下这个样子。” 萧扶玉拈着羹匙微顿,眼中悲楚犹在,似乎沉默了许久,淡道:“明日将搁置的奏折送来玄华宫吧。” 苏长瑞眼中一喜,往萧扶玉碗里多添了个元宵,道:“陛下想开就好,卫相的尸身尚未寻到,说不定在什么地方休养着,难以赶回京都,待到春茂之时,或许就回来见。” 萧扶玉轻轻吃了半口元宵,甜甜的芝麻从口中蔓延,和去年卫玠喂她吃的,是同一个味。 她看向庭院里盛开的梅花,轻声道:“他舍不得抛下朕和潇潇,对吧。” 苏长瑞连连点首,“对,陛下和卫丞相定会苦尽甘来。” 萧扶玉抿着唇笑了笑,庭中梅花赤寒而立,孤傲清冷,不惧霜雪。 ...... 上元节结束后,皇帝回朝务政,众臣终于松了口气,就怕陛下如此一蹶不振下去,另外谍网司还在极力寻找卫丞相的消息。 这段原本被世人所非议的情事,成了可歌可泣的美谈,卫丞相为平定叛乱而去,独留圣上一人在世。 为此伤心的可不止圣上,不少爱慕卫相的闺中小姐都掉了泪,卿歌坊的戏子都为此作词唱曲。 北疆战事吃紧,朝中不得不征兵买马,为前线支援,这一打便是半年之久,两国僵持不下,伤财劳民。 大周使节入朝,欲要玄武将军卫顼入大周为质子,可停北疆战役。 明殿之上,北疆传来军报,乃为卫顼所写,嘉朝名将怎可入大周效力,轻视我朝雄师。 萧扶玉思酌片刻,将大周使节所提驳了回去,以年前卫玠的话,唯有大周长公主和亲,此战绝不让步。 半月之后,大周猛将率麾下十万大军压境,北疆一连被攻破两座城池,战事吃紧。 随后避世多年的一品军候,南伯侯出山应战北疆,正是唐柒柒之父,得回些许赢面。 而那位大周猛将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这么一名谋将,计策诡谲,使得嘉朝应对不暇。 萧扶玉欲发感到无力,没有卫玠,她诸事都感到无力,重担压得快喘不过气来。 萧扶玉日夜翻看奏折,近来战役军报皆呈败相,她坐于在龙案前,单手撑着额角。 军报上所记录,周军于北疆进发,绕至戈壁主营帐,断了前线沙场的援军,此人对我朝排军布阵十分熟悉。 萧扶玉微微合上眼目,指尖在桌上轻敲,脑海中一闪而过第一世的记忆。 当初卫玠携卫顼于梧州起义,正是借了大周军队,似乎有什么地方很熟悉...... 忽然她指尖的敲动停下,殿内陷入沉静之中。 第92章 北疆 你怕不是疯了,还没搞清楚自己是…… 八月初秋,周军连连击进北疆城池的军报呈至明殿,随后不久,一份圣旨宣告朝野上下。 为鼓舞士气,夺回城池,陛下将亲征北疆前线,三日后率援军赶赴沙场。 圣旨一出,整个京都沸腾不已,要想当朝皇帝可是女子,巾帼红颜的故事不少,但难免会有人轻视。 不过传言道陛下乃为九天玄女转世,不同于凡女,谁说这巾帼便会输于须眉? 入夜,长辰宫内,宫殿典雅,帘帐处的摇榻轻轻摇晃,里面的幼儿还没入睡,咿咿呀呀的学语。 转眼卫相的离去已有大半年,小皇子也一岁多,开始学会说一些简单的词,会喊娘。 明日出征,他便被带到皇后的寝宫来,皆下来的数月暂交于皇后照顾。 萧扶玉立于摇榻里的潇潇,或许是换了宫殿,他有些不习惯,迟迟不肯睡去。 皇后唐柒柒站在她身旁,神色凝重,道:“陛下未曾有过领兵打仗,这亲征可真是想好了?” 萧扶玉思绪微沉,周军攻取城池的方式,与前世卫玠谋反,攻占北上的计策如出一辙。 想到这一点,她心里起了一丝生机,必然要一探北疆沙场,淡淡道:“自然要亲征北疆,一振我朝士气。” 唐柒柒道:“我父亲已领率北疆将士,沙场刀剑无眼,陛下不必冒这个险。” 萧扶玉看了一眼唐柒柒,释然一笑,“朕去意已决,不必在劝。” 言罢,她俯身靠向榻中的潇潇,伸手轻抚他的面颊,温和道:“潇潇在京都乖,为娘去将你爹爹找回来。” 潇潇抓着手里的老虎布偶,吞吐地学语道:“阿娘...阿娘......” 萧扶玉眉目弯弯,唐柒柒望着她的面容,轻轻一叹,心中惋惜陛下与卫丞相的情感,惋惜这月有阴晴圆缺。 忽然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声,是碰到什么东西了。 萧扶玉顿下轻抚潇潇的手,微微侧首,“出来吧。” 屏风后的人影动了动,提步走出来,来者正是昭仪杨望舒,她神色凛然,恭敬地行礼,“望舒参见陛下。” 萧扶玉看向杨望舒,“杨昭仪是有事而来吧。” 杨望舒紧着眉头,说道:“陛下此次亲征,将臣女也带上吧,臣女习武多年,不输男儿。” 此言道出,一旁的唐柒柒有些紧张,攥紧了手,似乎有些不安,却没有反驳。 杨望舒是个得力干将,带上她,对于萧扶玉来说是件不错的选择,所以她没有拒绝。 “明日军队出城时,杨昭仪勿要来迟。” 杨望舒神色一喜,忙道一句遵命,为国效力历来是她的愿景,唐柒柒心有不舍,但也不会阻拦。 ...... 翌日清晨,军队便浩浩荡荡从京都离开,前往北疆前线,路程共十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路上奔波劳碌,是最为熬人的,萧扶玉一心只想北疆,无心闲情,期间下令谍网司查清大周军队后的那名谋将是何其身份。 仅有资料中仅记录,此人出现的三个月里,嘉朝的战局便开始处于下风,始终不曾露面应敌,士兵皆称他为王师。 看到这份密报,萧扶玉不禁揉眉心,此人姓王,只能暂且放下此事。 正是仲秋,大风肆起,吹散了萧扶玉的帏帽,随即是一望无际的荒凉戈壁。 初入北疆便是一场战役,周军逼近清月城,攻占城池,萧扶玉的援军赶到,仅仅一夜将周军逼出清月城百里之外。 北疆众军固守仅剩的两座城池,仅一个月来频频被打压,萧扶玉的出现显然是给众军缓了一口气。 一战顺利,身着盔甲的卫顼前来迎萧扶玉入城,时隔一年未见,他变得更为硬朗,带着些许沙场戾气。 军中帐内,多名将士皆在,南伯侯正在前线争夺明月城,耗制周军动向。 萧扶玉看着北疆的攻防沙盘,北疆仅五座城池,便已丢了三座,形势严峻。 她低声问道,“大周那所谓的谋将王师,现守于哪座城池?” 卫顼回道:“正是明月城。” 萧扶玉道:“明日,朕便率军支援明月城。” 卫顼停顿片刻,神色有些紧张,“陛下还是留在清月城固守,前线的事便交给臣。” 萧扶玉抬眸打量着卫顼,听闻敌国长公主正在北疆,据谍网司所报,不久后便赶至清月城。 她淡淡道:“清月城是北疆主城,周军蠢蠢欲动,还是交给二公子。” 言罢,萧扶玉便不再商讨,收拾行装出了军中帐,她要做的便是亲自将敌方谋将擒拿。 明月城正是北疆丢的第一座城池,离此仅一日的路程,现在城中重兵把守,南伯侯正带着军队隐匿于五十里开外的密林之中。 萧扶玉来到之后,按南伯侯的意思按兵不动,静待时机,城中的周军不好对付。 对于周军内的王师,南伯侯只道这几个月来,众人亦不曾见过此人容貌。 率兵的猛将林虎倒是与之会战过多次,不过人人皆知所有计策都处于那位王师之手。 听闻十分得大周皇帝的器重,说是林虎的谋将,林虎似乎反而对这人更俯首称臣。 萧扶玉听言轻轻蹙眉,如此,她对此人更为好奇了。 *** 不久之后,大周长公主赶至清月城,随即便传来战报,由卫顼带兵守城。 对于卫顼,萧扶玉还是放心的,她则把目光看向了明月城,林虎在此时率兵支援清月城,城中显然是不知在密林隐匿许久的他们。 但是周军选择让林虎支援清月城的计策,的确不是最好的选择,就不怕被后袭? 在众将士的商议下,欲在今晚攻取明月城,探马来报,东面城门失修,可以东面进击。 萧扶玉听此消息,却沉下了容颜,清月城正在鏖战,而这边呈显弱相,是不是有些蹊跷。 以众军所言,那个王师是个鬼谋多变之人,怎么会把弱相显露得如此明显。 而且这样计策方式,对于萧扶玉来说十分熟悉,熟悉得就像是卫玠所出,第一世她节节败退,最后被他攻至京都城。 想此,萧扶玉开口了,“等等。” 战役沙盘前,众将正在商议攻城布阵,听见皇帝开口,众人停下商议,皆看向她。 萧扶玉坐于檀椅,一身月色劲衣衬得她干净利落,面容明艳精致,问向探马,“先探查一下明月城方圆百里,是否有周军驻扎,林虎是否真的已前往清月城,切记不可暴露行踪。” 探马顿了顿,回应遵命之后,转眼离开军中帐。 南伯侯看向萧扶玉,道:“陛下可是想到什么不妥之处?” 萧扶玉眸色微沉,“只怕中了对面的诱敌之法。” 南伯侯听此,低下眉头,的确有这种可能,在场众人亦不再分析攻城的事宜。 盛秋之时,北疆的风大,吹动营帐。 待到至夜,身骑快马的探马急急赶入帐中,“报——!” 探马在帐中跪下,“明月城东面五十里外,发现林虎军队。” 在场将士皆有一惊,纷纷议论起来,若今晚出手从东面攻城,必遭敌军埋伏。 萧扶玉挑起眉稍,缓缓走到地形沙盘处,她猜得果然没错,没那么简单。 敌方知道他们在明月城左右,只是在引诱他们露面,好一网打尽。 萧扶玉冷眼望着沙盘上的明月城东面,“那便两批人马先擒拿林虎,再攻明月城。” 此令一下,在场将士跪地接旨,“臣等遵命,不负圣上重望。” 当夜,分军布阵之后,南伯侯前去偷袭林虎军队,另一队军队趁着夜色昏暗攻往明月城,万名离开军营。 火把点点,大风时不时将火光吹灭,但借着明月照人,视线并不漆黑。 萧扶玉就在营地里等候消息,两个时辰之后,探马回报战乱,林虎被我军痛击,意图撤离被擒拿。 山丘之上,隔着夜色,隐约可见袅袅升腾的青烟。 清风吹动萧扶玉垂于身后的束发,偶尔传来夜鹰击野兔的声响,她神色微松,开口道:“做得不错。” 拿下林虎之后,再拿明月城中的王师,她倒要看看这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萧扶玉回到营帐里,士兵端来热茶,“陛下莫将身子吹凉了,军中艰苦,仅有热茶暖暖身子。” 萧扶玉接过士兵端来的茶,回暖了下被吹得冰凉的身子,席地坐在桌案前看着地形图。 半个时辰,探马再来报,我军攻取明月城中,战况激烈,不过看似一切顺利。 萧扶玉眉眼微喜,吩咐探马继续查探,这时天色才初亮,北疆的夜长,黑夜散得晚。 一夜未眠,萧扶玉有些疲倦,撑着额头轻歇,忽然营帐之外响起一阵军装步伐声,似有人打斗。 她的困意当即消散,一抬眸只见守营帐外的士兵忽然被弓箭刺中,倒地而亡。 萧扶玉惊谔起来,将士冲进营帐中来,“陛下,周军偷袭营地,快快随臣撤离。” 怎么会有周军偷袭,萧扶玉来不及细想,带上防身兵器,随将士撤出营帐。 只见空中飞来弓箭,士兵高举盾牌抵挡,四野皆是两军战士打斗,周军已然攻入营地里。 萧扶玉怎么也没想到周军竟会寻到营地,眼下南伯侯已擒林虎,攻入明月城,怎么都是呈现大势,恐也无暇顾及营地。 躲避周军的围堵,和火势蔓延的营帐,萧扶玉随众将士躲入密林之中。 萧扶玉心中疑惑不减,除非他们的目的,不是守明月城...... 思索至此,众人离开营帐不过百尺,四周出现数名大周士兵,团团围堵。 萧扶玉停下脚步,望向正前方,那身着甲装的男人缓缓走出,高大的身躯依旧挺拔如青松,气宇清冷且孤傲。 他眼神冷漠,似有轻蔑,唇角微微扬,“我亲爱的皇帝陛下,好久不见。” 语气无丝毫温和,像是在反讽。 萧扶玉的身子僵在原地,怔怔望着来人,他的容颜熟悉至极,是她梦牵魂萦一年的人。 她想得没错,周军里有卫玠的痕迹,她对他再熟悉不过了。 萧扶玉不禁轻喃,“卫玠......” 利落的甲装衬得他身形比例极好,修长笔直的腿停在略潮湿的枯草地上,带着浓浓疏离感。 卫玠显得尤为冷漠,两步之遥,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怔然相对。 即便是冷漠,也证实了他安在的事实。 萧扶玉红了眼眶,喜悦充斥心头,不在意他的疏离,立马便提步向卫玠扑过去。 她抱住他的腰身,哽着声音道:“卫玠玠,你还活着,太好了!” 卫玠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扑得身形不稳,退了两步。他有一瞬间愣神,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举动,她怎么可能拥抱他? 萧扶玉却喜极而泣道:“朕就知道你还活着,你可知这一年我有难过吗,朕好想你......” 在场之人,包括大周士兵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王军师和敌国皇帝如此亲密? 卫玠眉眼紧蹙下来,怀中的萧扶玉蹭着他颈窝,放肆且荒唐。 他却越发冷沉,一把将萧扶玉拉开,只见她两眼红红,像个兔子一般,委委屈屈地看着他,似乎有些不理解。 卫玠冷斥道:“你怕不是疯了,还没搞清楚自己是落在谁的手里!”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恶语相对,见到他不是该厌恶至极吗,想他?又在耍什么花招。 第93章 食盒 所以他的这一生,还是出现了偏差…… 萧扶玉被他的声线冷得一愣,望了望四下的周军,她轻轻蹙眉,卫玠的身上甲衣显然是大周的。 未等她开口说话,便见眼前的男人动了下手,两名大周士兵上前来,将她双手捆住。 卫玠整理着手腕袖口,神情淡漠,“早就听闻陛下亲征北疆,在下特来擒拿,虽失了一座明月城,但俘虏了陛下也不算亏。” 萧扶玉朝他进了一步,所以他早就将目标放在她身上了,为了抓她? 她挣动着手,看向卫玠,“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我本就不是同类人。”卫玠截断了她的话,随后看向士兵,“带走。” 言罢,他提步转身而去,萧扶玉同几名将士便被周军押走,众人被带离开密林。 将士凑在萧扶玉身旁道:“陛下莫慌,侯爷很快就赶到的。” 他随即就被周兵推了一把,萧扶玉紧抿着唇颌首,转而看着前方的男人。 陌生且冷漠,与她印象里的卫玠相差极远,却明明那就是他。 不远处营帐中的将士已被压制,火光四起,大周军队立着几匹黑马。 卫玠甲衣上的痕迹显然是经历过一场打斗,在黑马旁,他停下步伐。 萧扶玉的双手被牢牢捆住,根本没法挣脱,被卫玠抓了过去,她险些站不稳,不禁出口道:“你便是那姓王的军师。” 他漠然瞥了眼她,明明动作很粗鲁,却刚好扶住她。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萧扶玉就被他托起来,横趴在高大的马背上,一阵的头昏脑胀,她蹬了蹬腿,“这个姿势我很难受,朕不要这样。” 卫玠却没有理会她,转而便上了马,提起缰绳驾马而去,一众周军紧随其后。 萧扶玉横趴在马背上,抖得涨红了脸,囔囔道:“你抓人便抓人,能不能温柔一点,如此我身子好难受。” 卫玠低眸轻睨,她似要哭出来的模样,不止为何心中微疼,他不得不停缓下马匹。 萧扶玉瘪着嘴,侧仰着首看他,就像是有万种委屈,瓮声瓮气道:“你以前从不这样对我的。” 卫玠深蹙着眉,记忆里的萧扶玉永远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娇贵明艳,几时向他服过软。 回想前生,她利用他为自己谋权,却到最后为保全自己,伤他的眼,将他像丧犬一样丢弃。 就算他们彼此折磨的那三年,萧扶玉也不曾真正对他有过半分服软。 萧扶玉望见他眼里的恨意,心尖一颤,她低下脑袋,轻声道:“这马跑起来...我硌得肚子疼。” 卫玠握着马缰,看着她因趴着的动作涨红的侧脸,长发垂落耳边,凌乱不堪。 戈壁荒漠上,秋风瑟瑟,耳旁还有风声。 片刻之后,萧扶玉还是正坐了在马上,身后的男人双臂圈着她的身子,握着马缰,扬鞭行在戈壁上,一众周军紧随其后。 呼啸的风吹动着萧扶玉的发丝,这坐在马上就是比骑在马上好,起码不硌肚子。 萧扶玉方才面颊的红已散退,她抿着唇,明明想念整整一年的人就在身后,却不敢安心地靠在他怀里。 他竟成了敌军谋臣,攻占北方疆土,这一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扶玉侧首看向卫玠,得见额角上多了一道细微的伤痕,是这期间受过的伤,经冀凉山那一战,他活下来便已属不易,定不止这一处伤。 萧扶玉鼻尖一酸就泛红起来,她沉思片刻,轻轻试探道:“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你知道你叫卫玠吗?” 卫玠并没有看她,冷讽道:“陛下的容颜,卫某哪能不识得。” 萧扶玉又道:“为何...入大周麾下。” 卫玠神情冷漠,不再理会她的话语,这种问题,没什么好解释。 他不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前世许她为皇后时,她又一次抛弃了他,再到睁眼,他似乎重活了。 萧扶玉见他不回应,低语道:“你会将我交给大周皇帝吗。” “闭嘴。”卫玠斥了一声,甩动手中马缰。 萧扶玉缩了缩脖子,只好不再问下去,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不知仅仅一年的时间里,他就变了心,还是有别的女子了。 一望无际的戈壁,北疆的风总是很凛冽,吹得萧扶玉面颊刺疼,双眸微红,泪珠从眼眶溢出来。 不经意地落在卫玠手背上,他微微一顿,心绪深沉,甚至怀疑是不是抓错人了,这不是萧扶玉。 *** 撤离明月城周地后,军队在靠近水源的地方驻扎下来,卫顼去的方向不是清月城,像是另一座被周军所拿的城池,望月城。 但他并不着急赶去,则是在途中停歇整顿,萧扶玉被关在营帐里整整一天,卫玠都没有出现。 从看守她的士兵口中得知,卫玠在大周的名字为王介,所以众人称他王师,颇得大周皇帝看重,所以指派他随林虎的军队。 这林虎虽处处听令于他,但卫玠没有调动军队的权利,眼下林虎被擒,军队才听令于他的。 明月城的战役是输了的,南伯侯已夺回城池,撤离是在途中,突然掉头入了嘉朝营帐把萧扶玉俘来。 仅仅是这些,萧扶玉也没能想明白,为何卫玠会是这样的态度。 北疆夜里温差,随着天色暗下来,逐渐冷了不少, 萧扶玉坐在软垫上,双手是被解开了,但不能离开营帐,她瞧着看守的士兵,又问道:“那个王师身边可有过女子?” 话刚问出口,只见营帐的帘子被掀开,身形修长的男人正在帘外,他目光扫过来,萧扶玉哽了下喉。 待卫玠走进来,她才得见他手里提着食盒,在他的眼神下,士兵退了出来。 卫玠走到萧扶玉身前,身量极高,他似乎没有之前那般冷洌,只是将食盒放下,道:“什么时候你喜欢打听他人私事了。” 萧扶玉低声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背着我偷人......” 卫玠微微挑眉稍,什么叫做背着她偷人? 面对她试问的眼神,他顿了片刻,冷道:“男人有几个女子很正常。” 听言,萧扶玉心间一凉,双眸黯淡,这是什么意思...... 卫玠蹙了蹙眉,不知为何心中不太好受,便不去看她的眼神,“把饭吃了,若饿死没人管你。” 言罢,他转而走向营帐里的方桌,暂时的驻扎,营帐里较为简陋。 萧扶玉望着地上的食盒,眼眶便湿了起来,一脚便把食盒踢翻,一阵碗筷声响起,清淡的饭菜都洒了一地。 里面还有他刚才亲自抓的兔肉,行军路上食物本就稀缺,肉食更是难得吃一次,都留给了她。 卫玠心中薄怒,抬眸看向萧扶玉,欲要指责,只见她红着双眼,泪水盈眶。 “我不知道这么久来发生了什么,但是你怎么可以有别的女子......大周有什么好,让你如此背弃于我。” 萧扶玉轻泣道:“你最好不要放朕回去......回去朕就率军踏破北疆......叫你和你大周的那个女子一起死!” 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上沾满泪水,娇小的肩膀轻轻抽动,虽说的凶巴巴地说狠话,但却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卫玠微微顿住,她一哭,他心里就莫名难受,欲起的怒气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卫玠微抿薄唇,只好冷言道:“那时我满身伤痕,伤势难愈,哪里会有女子。” 萧扶玉怔了怔,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声音里还带着哭腔,“真的?可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卫玠避开她的眼神,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是不会有半分留情的,转而是传士兵进来将打翻的食盒收拾干净。 萧扶玉心中的难过没有半点消减,这个人没有半句好话,明明记得她,却不爱她。 片刻之后,士兵重新端来一份饭菜,只是这次没有兔肉,萧扶玉望着食盒,没有半分胃口,抱着腿坐在软垫上。 渐渐的,天色彻底昏暗下来,方桌上摆放着烛火,摇曳不已,营帐内气氛微凝。 卫玠不再去管她,沉默地看着桌上的攻防图,抿着薄唇,心思微沉,侧眸一瞥那丝毫不动的食盒,漠然开口,“不吃便冷了。” 萧扶玉鼻尖红红的,是哭过的痕迹,面颊枕着膝盖,像是没听见他说什么。 卫玠知道她是不愿理睬,于是起身走到萧扶玉身前,目光停在她身上许久,缓缓道:“说说之前我在京都的事,我们的事。” 在他仅有的记忆里,在他还未攻陷京都城前,萧扶玉对他的态度局限于君臣,绝不会在意他身边是否有过女子。 所以他的这一生,还是出现了偏差。 萧扶玉情绪低落,侧过首不想看他,委委屈屈道:“你都不要我和潇潇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把朕给周国皇帝,嘉朝大乱,你可开心?” 卫玠眼里滑过一缕惑色,沉顿片刻,问道:“潇潇是谁?” 萧扶玉听言一顿,轻轻抬起脑袋,卫玠虽沉着脸色,但眼中的疑惑不像是骗人,他不记得潇潇了。 她喉间微哽,回道:“我们儿子啊。” 卫玠似乎有些愕然,随即便铁青了面容,声线颇沉道:“一派胡言,你我之间...怎会有儿子。” 一个暗自喝了三年凉药,宁愿让自己身子受损,不能怀子的人,怎会愿同他有孩子? 卫玠半蹲下身来,修长的手搭在膝盖上,直视着萧扶玉,冷讽道:“臣倒是有些看不懂陛下了。” 萧扶玉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直到他的面容和第一世的卫玠重合,如出一辙的冷漠与恨意。 唯独第一世他们没有潇潇,卫玠可是只记得第一世,忘了现在?所以他才会与之前一年前相差甚远,所以才没来找她。 她眨了眨眼眸,如果是这样,她打死不承认以前的事,就不信卫玠能有多狠心。 萧扶玉撑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抱住卫玠,轻声道:“你还说认识我,却不认识潇潇,你明明就是什么都忘了。” 卫玠身形微僵,本试图将怀中的她推开,温软的唇却印上他的唇,香软的气息使他愣住神。 萧扶玉像是试探地亲了一下,见卫玠没有推开,便缠着他的口轻舐,双手勾住脖颈。 卫玠眸色沉了沉,钳住她的下巴,忍着不舍退出这个吻,他的薄唇被吻得湿润,“你......!” 萧扶玉水眸流转,轻轻瘪唇,瓮声瓮气道:“帮你想起来。” 随后又要凑上来,卫玠则按住她的身子,面对她的容颜,胸膛里的心跳声愈演愈烈,他不可能再爱她。 言罢,卫玠便站起身,冷沉着面容,最终匆匆离开营帐。 萧扶玉瞧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有些失落,目光回到食盒上,低喃道:“笨蛋。” 第94章 肉粥 吃软不吃硬的家伙。 戈壁的夜凉,大风肆虐,偶尔传来狼嚎声,营地里燃着篝火,猛禽不敢靠近。 卫玠敞着长腿坐在篝火前,周身有着淡淡的冷洌气息,使人不敢随意靠近。 之前护卫萧扶玉的将士被反绑着手脚押在左侧,火光映照在众人脸庞上,使得轮廓深刻。 将士们自然识得眼前人,只是万万没想到,卫相竟然背离了嘉朝,投身于大周,这其中不知是否有隐情。 卫玠将一支木材扔入火堆中,沉声道:“嘉兴帝可有一子名为潇潇?” 将士一愣,陛下和卫相生过一子,后为小皇子,在嘉朝已然是人人皆知的秘密了,这事卫相会不知道? 将士道:“陛下有位小皇子。” 卫玠的剑眉可见地蹙了一下,盘问道:“多大了。” 将士思索着,老实回道:“似乎有一岁多了。” 边疆将士对京都的事都不甚了解,大抵是陛下亲征北疆之后,才有所听闻的。 卫玠心间泛热,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一岁多,同他受伤到现在也已过去一年之久,继续冷着声道:“孩子父亲是谁。” 几名将士神色皆有异色,回道:“百姓皆知小皇子是为...卫丞相所出......” 卫玠眸光闪了闪,转而掩唇轻咳起来,被这样的证实有所呛到,撑在膝上的手指轻颤。 她...她说的都是真的,他们竟然有个孩子。 卫玠眉目里露了一丝喜色,又很快掩藏下去,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大周皇帝在骗他? 自一年前被大周所救,肋骨断裂,满身的伤痕,他以为又一次被萧扶玉所弃。 回想前世种种,为了逃离他,在大婚之上与赵千檀设计将他射杀...... 跪在地上的将士见卫玠神色,便乘机道:“丞相大人,您与陛下自来情深意重,断不可将陛下带给大周军中,若如此,嘉朝必定大乱,你深明大义,不可啊。” 卫玠指尖轻揉鼻梁片刻,语调冷漠道:“押下去。” 随即几名将士被士兵押下去,那将士再唤一声丞相大人,卫玠无心理会。 在大周军营里他仅是个谋士,所谓的林虎不过用来监视他,此次明月城之战,的确有意是摆脱林虎,他被擒之后,才动得兵权。 至于萧扶玉,他想知道若知道他还活着,她会是何等厌恶的神情,他设想过诸多再见的场景,偏偏现在的情形,是他没想到的。 不过他们竟有孩子了?难以置信,这种感觉就像突然当了爹,没有任何预兆,还有雪儿给他生的。 卫玠抓了抓发顶,一旁的士兵不禁关切,“王军师......” 他维持着冷漠道:“退下。” **** 营帐内,阑珊的烛火摇曳。 而那份食盒里的饭菜,萧扶玉始终没动,侧卧着身子,思绪万千,南伯侯等人若知她被俘,定十分焦急。 可俘她的人是卫玠,要回去也要把卫玠给抓回去,要把他抓回去...... 夜里寒凉,萧扶玉蜷缩在软榻上,身子小小的,一天的大喜大悲使她分外疲倦,不经意间便入了眠,嘴里还在梦呓着,“定要把他抓回去......” 待到翌日清早,萧扶玉醒来时,身上盖着一件月色衣袍,上面有卫玠的气息,她抿唇笑了笑。 片刻之后,看守她的士兵将早膳送来,是带着瘦肉的粥,香味扑面。 萧扶玉看了一眼粥,继续缩在榻上闹着绝食,那士兵喊了几声姑奶奶,她道:“不吃,叫你们王军师来见我。” 那士兵怨念不已,掀开帐帘出去时,低囔道:“这嘉朝皇帝真难伺候,本就没什么吃食,军师亲自给她抓的兔肉还嫌弃......” 话说得小,萧扶玉却听得见,低眸瞧向那碗肉粥,轻哼一声。 营帐里静悄悄的,飘着淡淡的粥香,其实萧扶玉早就饿了,不过就是不动那粥。 许久之后,那高大的男人掀帘进来,萧扶玉站起身,赤着玉足从榻上跑下来,一下子抱住他,娇滴滴地喊,“卫玠玠。” 卫玠原本的冷脸些许动容,瞥一眼她踩在地上的赤足,毕竟是驻营,地面皆是石子尘土,不如普通房屋那般平滑。 他便冷道:“回去。” 萧扶玉哼哼唧唧地松开他,光着脚又跑回去,老老实实坐好,小声地抱怨,“抱一下又不会死。” 卫玠提步走近,目光落在方桌的肉粥上,“真想将自己饿死?” 萧扶玉别开面容,就像以前那样,道:“你不喂我,我便不吃。” 卫玠似有片刻的沉凝,气氛有些僵持,想到他们有孩子的一事,心中莫名地柔软下来。 卫玠便在榻上坐下来,萧扶玉随即蹭了上去,身子轻微地依着他。 他道:“可知男女有别?” 萧扶玉轻声道:“我们以前都这样,以前卫玠玠最喜欢抱着雪儿了。” 卫玠不知该恼还该是推开她,她反倒是肆无忌惮地靠进他怀里,大掌顿了顿,便扣上她的腰肢。 卫玠语调漠然,“这样?” 他不是没碰过她,她身子上有几颗痣,他都一清二楚。 萧扶玉理所当然地点点首,娇贵道:“你可以喂我喝粥了。” “荒唐。”卫玠蹙眉道,“你以为我不敢碰你么?” 萧扶玉抬起眉,有一缕柔顺的长发搭着他颈侧,轻轻滑落下来,思索着道:“我们...孩子都有了呀。” 卫玠喉间一哽,竟无力反驳,他...他们有孩子了。 二人靠得极近,近到他能感觉到她胸口的起伏,卫玠收回了目光,心里燥得难在,便托着她的身子,欲将她从自己腿上抱下来。 萧扶玉用脚尖勾着他的小腿,“做什么呀。” 她这般缠人,还问他做什么,卫玠气不打一处来,便抬手打了她的屁股,“下去。” 萧扶玉硬是被他放回榻上,她哼了一声,看着粥道:“我饿了。” 卫玠掸了掸被弄乱的衣裳,漠然道:“别忘了,陛下现在是俘虏。” 萧扶玉又重复一遍,“我饿了。” 卫玠恼怒道:“陛下对其他男子可也是如此,包括卫顼?” 别以为他不知卫顼倾心于她,前世不止一次与他私奔,这次亲征北疆,没少同他在一起吧。 萧扶玉怔了怔,“莫名其妙的提别人干嘛,单单一个你就已经够头疼了。” 卫玠冷哧,像是在发牢骚,萧扶玉扯了扯他衣袖,“雪儿只让卫玠玠亲亲抱抱。” 听罢,卫玠侧眸看萧扶玉,她眉眼精致,一如前世那般的娇美动人,却眼巴巴地看着他。 忽然萧扶玉的小腹发出咕噜声,她摸了摸小腹,娇气道:“饿了,你昨天也没喂我。” “你......” 卫玠倍感无力,所以她不乖乖用膳,怪他没喂,像个三岁小孩似的,幼稚。 停顿片刻,卫玠心里左右拉扯,最后还是端起那肉粥,粥都放凉了。 见卫玠持着羹匙,萧扶玉眼眸亮了亮,探着身过来,纤手按在他腿上。 她是晓得了,虽然卫玠只有第一世的记忆,但卫玠还是卫玠,心里还是疼她,吃软不吃硬的家伙。 第95章 驻扎 我想你。 萧扶玉一点点将肉粥吃入口中,期间二人话语不多,卫玠也没有主动与她说话。 待吃完,萧扶玉说要用水擦身子,卫玠将碗筷交给士兵,只说一句营地靠着湖,便离开了营帐。 萧扶玉轻轻瘪嘴,又是一副不管她的态度,反正也没被捆住手脚,便让看守的士兵带她前去。 士兵本有些犹豫,那有俘虏随意乱跑的道理,萧扶玉则道:“你们军师已经答应了。” 士兵将她关在营帐里,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来领着萧扶玉离开。 军营里的士兵正在整顿休息,在一片绿植之后,有一处清湖,军队驻扎的地方必定会选在有水源的地方,以方便士兵日常用食。 在湖岸边草木正茂,清风拂来,水面荡开涟漪,士兵在远处看守,没有近身在旁。 萧扶玉捧起清水拂在面容上,北疆的风沙大,很容易干燥,碰到水总算舒服许多。 她褪了一件外衣,用水擦拭手臂和脖颈,在回首时,远处的小丘下,士兵换了人。 那人一袭劲装的衣袍,身姿挺拔,卫玠的背影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萧扶玉扬唇笑了笑,解起了里衣衿带。 正是末秋,落叶纷飞,卫玠靠着树木,离得清湖距离较远的位置,枯叶从他额前落下来。 卫玠薄唇微抿,下意识侧首间去望湖岸前的女子,她已脱去里衣,上身仅着淡粉的肚兜,白皙如雪的肌肤在草木间呈了一抹亮色。 卫玠不免沉了脸,本以为她真只是擦擦,竟把衣衫都脱了,若不是他在此,岂不是给士兵看光了。 他收回目光,背过身去,心中生了气恼,军中上下满是男人,她怎么能如此放心的洗身子。 卫玠闷了片刻,却忍不住再次去看远处的她,正用湿帕擦拭着玉肩,修长的双腿垂在湖水中,那腰肢纤细且轻盈,他仅仅一掌便可揽握。 萧扶玉面容上沾着水珠,眼角淡痣却愈发娇媚,她将束发解开,青丝如漆般垂在腰际,美得不可方物。 忽然远处传来士兵的脚步声,欲要去湖中打水,卫玠回过身来,冷眼看过去。 士兵见军师长在此,且神色冷沉,便不敢再前行,提着空桶撤回去。 湖岸旁的萧扶玉听见动静回首,由于隔得太远,看不太清,不过也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萧扶玉瞥一眼远处的身形,便低首浅笑,有他在,她还怕什么走光,自有人帮她护着。 毕竟是末秋,湖水还是冰凉的,凉得她身子发颤,便没有多做耽搁,将衣衫穿上。 她的发尾有些潮湿搭在腰后,不禁打了个寒颤,便收拾好朝外走去。 卫玠正在再次回身,一个冰凉的小身子冒了出来,抱住他的腰身,萧扶玉发丝微湿,道:“好冷,给朕捂捂。” 卫玠暗自一愣,手臂本能地去揽她,又不知想了什么,转而将外衣脱下披在她衣衫不整的身子上。 萧扶玉看向他清隽的面容,外衣里有他的体温,卫玠冷淡地道了一句回去,便转身朝营地去,她拢了拢外衣跟上他的脚步。 军队会在营地里驻扎几日,好像卫玠并不着急回到大周军队里,是在躲避什么。 清月城战事连连,嘉朝皇帝被消息没有彻底传开,不过正在追寻她的下落。 入夜寒凉,营地里的火堆高涨,火光跳动,几里之外伏着群狼嚎叫。 军中参将停在卫玠身旁,提到,“长公主命王师率军赶往清月城。” 卫玠停顿片刻,回了一句知晓,便让其退下了。 这次北疆战役由长公主挑起,大周军队虽皆听令于她,但卫玠不同,他是由大周皇帝指派下来。 在此之前,他们做了交易,只要帮大周将北疆拿下,卫玠将会得到大周军政补给,一路进发攻至京都城。 这是他和大周皇帝的秘密,所谓的长公主亦不知晓。 卫玠心绪微沉,侧眸看向那已熄灭烛火的营帐,如今出事有变,他是在拖延行程,不想放了萧扶玉,亦不想让大周得知她的存在。 随着夜深,四野宁静。 营帐之中,萧扶玉侧卧在软榻上,外面燃的火光透过帐帘映进来,视线并不漆黑,还可见帐内摆饰。 不知过了多久,帐帘被掀开,萧扶玉忙阖上眼眸,双手攥着薄毯。 那身形高大的男人走进来,似乎在她身前停顿了片刻,最后选择在对侧的地垫上躺下休息。 待到营帐里安静下来,萧扶玉眯着眼,看向对面的男人,正在入睡,她手脚冰凉,怎么也捂不热。 片刻之后,萧扶玉披着薄毯从榻上起身,猫着身子向他走去。 卫玠未睡,自然听得到她的动静,只是选择不动声色,听着她入了身旁,他睁开眼,正与她的双眸对上。 萧扶玉抿了下唇,将身子贴入卫玠怀里,轻语道:“好冷,要你抱着。” 一双冰凉的脚丫来到勾住他,卫玠微微蹙眉,萧扶玉则主动地靠着,半阖着双眸轻歇。 卫玠吐了口灼息,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冷道:“萧扶玉,回到你自己的榻上。” “不要。”萧扶玉摇头,暗自将衿带扯掉,“榻上冷,睡不着。” 言罢,她靠向卫玠的脖颈,温热地气息落在他喉结上,只见喉结轻轻滚动。 萧扶玉低语道,“我想你。” 卫玠身形微顿,低眸看向她,萧扶玉眼眸似水,纤手暗自攀上他的玉带,继续道:“你不在的一年里,我日日都想你,卫玠玠,你怎能如此狠心。” 卫玠面色沉凝,怀中的她不知何时挣落了单薄的里衣,衣边揽着柔白的手臂,丰盈挺实,风情万千。 萧扶玉瓮声瓮气道:“跟我回去好不好,再不回去潇潇不知道爹爹是谁了。” 卫玠将她的衣口理好,“别靠我太近。” 他不想再屈服于她,他应该恨她。 萧扶玉推开他拉拢她衣衫的手,瘪嘴道:“雪儿是你的,你不可以忘记我们的相爱。” 卫玠冷沉了眉眼,声线低沉,“你我之间不可能相爱。” 萧扶玉双眼湿润起来,道:“两情相许是你答应的,你说要我等你回来,等来的却是你的死讯,你根本就没回来找我,你失言了。” 卫玠被她指责得怔住,尚未回过神,萧扶玉按住他的肩膀便吻了上来,熟悉的温软袭来。 萧扶玉轻轻缠住他的腿,顺着下巴轻.舐下来,透过营帐的火光,视线昏暗。 卫玠下意识地握住细腰,才觉察他早已朝思暮想,他要重新夺位,重新占有她,折磨她,让她为曾经付出代价。 可她却说她早已是他的,有过一子,她爱他,他失神不已,为什么他做不到狠心了。 她的唇柔软地印上他的喉.间,卫玠指尖一抖,逐渐寻回理智,摁住萧扶玉,一下子坐起身来。 宽敞的营帐里,光线昏暗,似乎忽然宁静下来。 卫玠坐稳身形,气息粗重,衣襟被她解得敞开,凌乱不已,里头的肌肉纹理分明。 帐外的巡防的士兵齐步走过,身影倒影在营帐上,卫玠还未平静,侧首看向躺在枕榻上的萧扶玉。 青丝如瀑,衣衫半掩,肚.兜衿带松了一侧,她面容红润,浅咬指尖,见他脱离,不悦地瞧着卫玠。 萧扶玉抬起纤白的足丫,踢了踢他紧实的胸膛,气恼道:“你是不是不行。” 此言一出,卫玠脸色黑沉,眼底里随即透着侵.略意味,他瞧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抓住她小巧玲珑的足丫,往身下一拉。 萧扶玉青丝散落,香艳无双,随之撞到一处示威地,颇为凶人,她望着眼前的男人,咽了咽唾沫。 见她神色生怯,卫玠嗤笑一声,握住她的左腿,俯身压下来,气场低沉,“陛下在看不起谁?” 萧扶玉别开面容,心间微热,双手却环上他的脖颈,嘴硬道:“恐是不如从前......” 气得卫玠咬了她一口,以前哭着闹着不准他碰她,如今还真是不要命了。 军营外多数士兵已入眠,唯有巡防兵尚在走动,帘前的燃着火堆,尚未熄灭,帐内因为光线阑珊。 许久之后,营帐内响起细微的哭泣声,每每有巡防兵经过便捂着嘴。 萧扶玉的薄汗打湿发丝,捂着红唇,泪汪汪地看着眼前人,可怜兮兮地抱住他,娇滴滴的哽咽着说她疼。 随之放轻后,她气息起伏不定,二人亲密无间,悄悄道:“...想见潇潇吗...他是你儿子......” 卫玠鼻尖细汗染上她鬓边的发丝,声线低哑道:“想。” 萧扶玉声音软糯娇甜,像是在蛊惑着,“要不要我和他。” 他吐了一口灼.息,回道:“要......” 第96章 写信 待北疆战役平息,跟你回去。…… 一夜风月,荒唐无度,直至破晓营帐内还在残留着暧昧气息,二人也从地垫来到了软榻上,殿前还掉落着那粉色肚兜。 萧扶玉趴在卫玠胸膛上,呼吸轻浅地安睡,轻薄的绒毯盖着她的身子,卫玠的手臂揽着人,搭在她后背上。 不知过了多久,初起的光线透过帐帘照映进来,榻上的卫玠有了些许动静,他转醒过来,轻轻揉了下眉心。 感受到怀里的人,卫玠有轻微停顿,低眸看向萧扶玉,绒毯之下赤着身子,肌肤上有啃噬过的痕迹。 卫玠沉思片刻,搂着她的盈腰,翻身将她安躺在榻上,本想起身,萧扶玉却双手勾住他的脖颈,撒娇不愿放他走。 军营里的士兵已开始操练起来,在营帐外走动,但无人敢进来。 在她的攻势下,卫玠再冷的脸也得柔下来,低首亲吻娇唇,“雪儿乖。” 明明仅有的记忆里他极少会如此,但却像哄过她千百次,那般自然亲近。 卫玠抓下萧扶玉的手臂,或许像她说的那般,他们这一世真走到了一起。 萧扶玉尚在迷糊,眯着眼瞧了瞧他,拢着绒毯侧卧着身子再次入睡。 卫玠坐在榻旁,宽肩上满是被抓挠的痕迹,榻下的肚兜被他捡起,放在枕前。 片刻之后,穿整好衣物的卫玠捂严实萧扶玉的绒毯后,便退出营帐。 萧扶玉身子酸软,迷糊多睡了一个时辰,少了他的体温,矮榻里也不暖和了。 清晨军营的士兵操练,难免会有刀甲碰撞声,吵吵闹闹的,众人皆对主营帐里嘉朝的女皇帝好奇,但王军师吩咐过谁都不可以随意入内。 这两日军师对那女皇帝可是好吃好喝待着,也是,人家嘉朝皇帝,若在大周军内受了什么苦,显得他们周国人多不厚重。 不过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皇帝放在军营里,谁不眼馋,若能看上几眼都是好的。 但王军师严令众人谈论此事,脸色也不太好,士兵再眼馋,也不敢趴在营帐前偷看。 将近午时,伙食班才做好早膳,比起平时晚了许多。 卫玠回到营帐时,顺手将早膳送进去,只见那身姿窈窕的女子踮着脚尖,取挂在柱上的他的衣袍。 她仅穿一件淡白单衣,衣衫不整,赤着白皙的双腿,踮着脚尖,可见若隐若现的臀线,腿.内.侧还残留着牙.印。 香艳十足,却使卫玠沉了脸,冷不丁地将食盒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 萧扶玉正好取下他的衣袍,听见声转过身来,见到卫玠,嫣然笑了笑,像是故意似的,不好好穿衣。 卫玠仅仅几步便走到她的身旁,“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如是有士兵进来,岂不是让人看了精光,军旅之人个个都虎狼似虎,岂不生吞了她。 萧扶玉的笑颜顿时收起来,委屈道:“衣裳都脏了,雪儿想穿你的衣袍。” 卫玠瞧着她手里拿的衣袍,正是他的,软榻上堆叠着她昨日脱下的衣裳,沾了二人的秽物。 卫玠接过衣袍,伸手将人揽过来,惩罚性地用两指轻掐她的娇臀,萧扶玉吃痛一声。 卫玠给她披上衣袍,口吻强硬道:“军中不如你的寝殿,给我穿严实些。” 萧扶玉揉揉屁股,然后将手搭在他手臂上,身子软软的,“腰酸腿疼,你还掐我。” 卫玠顿了顿,揽着她行到软榻前,“把早膳吃了。” 言罢,便不再理会她,回到矮檀桌前坐下。 萧扶玉瞧一眼他的神情,乖乖坐在榻前揭开食盒,里头是简单的素菜和饼子,是军营里常见的军粮。 萧扶玉的娇气,大多都是为了粘着卫玠,军粮是粗糙了些,但有一口吃的很不容易了。 她乖乖地吃着饼子,檀桌前的卫玠在看两军军报,然后提笔书写。 萧扶玉捧着饼来到他身旁偷看,卫玠似乎并不介意被她看见在写什么,是一份书信,写着她的近况。 眼下嘉朝士兵正在找寻萧扶玉的下落,大周也无她的消息,信是要传给嘉朝的。 照萧扶玉的话语来说,他卫玠的身份在嘉朝还是有用的,卫顼所知陛下在他手里,应当会有所放心。 萧扶玉瞧着他的字,轻轻瘪嘴,“写给大周皇帝的?” 卫玠低着眉眼,没有回应她的话,萧扶玉抓住他写字的手,又道:“你可想好,若真将朕交给大周,你我便决裂,你永远都见不到潇潇。” 卫玠抬眸看她,深邃的眼眸里平静无波,将她的手拿开,淡淡道:“行军之中难免艰苦,信是写给卫顼的,安抚士气。” 从一开始他便没想把萧扶玉交给大周,不过是将她俘虏在自己身边罢了,皇帝既然亲征战场,却不抓来便太可惜了。 想到此,卫玠拈笔的手顿了顿,语调放沉,“卫顼心慕于你,所以我不会放你回去的。” 萧扶玉愣了一下,卫顼有心慕她吗,他不是在和大周长公主纠缠不清吗,卫玠一定把第一世的事当真。 就算是回去,她也要把卫玠带回去。 卫玠写完书信,将毛笔挂回笔架上,折封着书信,他侧身看身旁的萧扶玉。 她小手里的饼吃了一大半,饼屑都掉进衣口里,落在半抹雪白上,腰侧的衿带系得松散,还不穿下裳,仅是用衣摆遮掩。 卫玠有力的手臂伸来,托起她的腰肢放在檀桌上,桌面不高,他的头首刚刚到她脖颈处。 萧扶玉坐稳身姿,小半块饼掉在地上,她看了看,卫玠则看在她,伸手将披在她身上的外衣拉下来,揽在手肘处。 萧扶玉腿软软的,昨儿弄在里头的也都没清理,攥着他肩上的衣面,便轻轻喊,“卫玠。” 卫玠眸色略深,仰首轻吻她柔软的唇瓣,开口道:“说好了,你是我的。” 萧扶玉微顿,不知何时他手里多了一支淡金的小铃铛,是条项圈,她身子僵了僵,脸噌地一下红起来。 卫玠眼目促狭,瞧着她的反应,“认识?” 萧扶玉摇摇头,才不要承认以前的事,卫玠微微立起身,指尖拈起她脖颈上的淡墨玉坠,有种浓浓的熟悉,昨夜便发现了,但没有提。 “谁送的?” 萧扶玉低首看那玉坠,上面的白鹤纹路清晰精致,她回道:“你送的。” 他失踪的一年里,她只能借玉坠来思念他,一直都不舍取下来。 卫玠指腹抚着玉坠,脑海里一闪而过为她戴上的画面,停顿片刻,他将玉坠解下来,放在她唇齿间咬着, 卫玠靠近了些,带着独有的气息,铃铛项圈系上她的脖颈,“是我的。” 萧扶玉连忙抓住他的手,有些抵触,卫玠则用指腹揉了揉她的耳垂,“乖,如此我才听得到你在哪,会不会跑掉。” 从他再次醒来,就在准备再次抓她回来,便早就打制好这铃铛,以前有的,现在也不会少。 萧扶玉含着那玉坠,轻轻蹙眉,不愧是他,记忆这么乱都不忘这个,卫玠曾失过明,加上那时单眼,唯有听力极佳。 铃铛的作用就是能第一时间找到她,还有喜欢听她欢愉时的铃铛声。 萧扶玉低首,纤手轻触那系好的项圈,耳尖红得发烫,卫玠眼眸掠过一缕满意,指尖拨动她喉间的小铃铛,发出悦耳的清声。 他手指拈住玉坠的项链,将玉从她口中取下来,玉坠湿润润的。 萧扶玉凑近要他抱,却被按住身子,她道:“不要小铃铛,你同我回去吧,我不会乱跑的。” 卫玠扶住她的小腰,“臣回去做逆臣吗,已经不是丞相了。” 言语间,他将玉坠滑到衣摆下方,拨开纤.腿,玉坠轻轻摩挲。萧扶玉不禁轻颤,发出清脆的铃铛声,她握住他的手臂,声线娇糯,“......昨儿不是说想见潇潇吗。” 她衣摆下的桌面垫着宣纸,不知怎的,宣纸微潮,玉坠也沾了水气,不可言说地研磨着。 卫玠没有马上回应她,听着萧扶玉的呼吸加重,她俯首亲了亲他的唇,轻薄的里衫从玉肩滑落,美艳且朦胧。 她吴侬软语地语调道:“你不和雪儿走......会后悔的。” 卫玠轻舔薄唇,心间又开始作乱,片时后,沉声道:“待北疆战役平息,跟你回去。” 言罢,他顺势将玉坠推进去,柔润细腻,萧扶玉的足尖不禁蜷起来,如花瓣一般好看。 卫玠收回手,唇角有一抹可有可无的笑,萧扶玉想拿玉坠,却被他抓住手。 正在这时,营帐外响起轻微的步伐声,卫玠眉间微蹙,大手一揽将萧扶玉从檀桌上抱入怀里,衣袍掩盖住她的身子。 一阵铃声响起,随之是营帐外有人的喊唤。 “王军师。” 他掀起帐帘,正走进来,来者是军中参将,语调焦急是有事禀报,但见营帐中的情形,他当即哽住喉,停下了脚步。 萧扶玉靠在卫玠肩膀上,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即便将微红的面容往他胸膛间藏,玉坠硌得慌。 参将愣了愣,对上卫玠如冰霜般的目光,背后发凉,连忙低首不敢多看,“冒...冒犯。” 言语中,参将仓惶逃离,转瞬消失在视线里。 萧扶玉抬眸瞧向卫玠,他神情满是占有欲,紧掩着她的身子,不知怎的,她咯咯笑出声来,然后有意地露出肩膀。 卫玠则紧张地将衣袍给她穿好,他的衣袍在萧扶玉身上显得尤为宽松,衬得娇小可人。 萧扶玉将他抱住,“最喜欢卫玠了。” 卫玠握住她细腰的手一顿,眸光动了动,高大的身躯依着她,上一世他从未听过她说喜欢,也不曾顺从过他。 如今倒有些不真实感,忽然想知道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他想要这一世的记忆。 第97章 离营 你若骗人,我便给潇潇找个新爹…… 主营帐外的士兵不多,皆退在外围操练,没过多久,戈壁下起绵绵细雨,士兵纷纷停了手中事物,前去躲雨。 军中参将在营帐之外等了片刻,才见那身着劲衣的男人从中走出来,神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北疆本就干燥,难得下雨,使得天气湿润舒爽不少,不过也寒凉许多。 二人走入军议帐内避着雨水,参将姓陆,在此军中颇为威严,也是极为听从卫玠的部下。 早年曾是追随前谍网司的谍者之一,历年潜伏于大周之内,之后谍阁关闭,也就断了联系,算是半个自己人,若不是有他,卫玠没那么容易摆脱大周林虎的控制。 二人立于帐帘前,卫玠开口命他勿声张方才看见的。 陆参将也是个有眼见的人,回道:“那是自然。” 只是不解在此之前,每当提起嘉帝,卫首尊都极为轻蔑,短短几日,二人怎在一起了。 卫玠打量几眼陆参将,因为突然落雨,盔甲上沾有几点雨珠,询问道:“适才你如此焦急,所为何事。” 经刚才的插曲,陆参将差点就忘了,忙道:“清月城昨夜遭卫顼率军夜袭,势要大周交出嘉帝,到今早城池已失,长公主率军撤离,命你去往望月城支援。” 卫玠微微挑眉,将手负于身后,投身北疆三个月,其中拿下两座城池,由他支援林虎率队攻拿下来的。 明月城丢失,清月城随之也被攻破,大周局势动荡。 目前在卫玠手下不过区区三千兵力,这大周长公主不止一次召他归队,恐是已知晓嘉帝去向不明与他有关。 卫玠沉思片刻,才淡淡回道:“那便明日启程前往望月城。” 陆参将蹙眉,道:“那陛下呢......” 卫玠侧了下身子,“长公主不比大周皇帝,说是见一见也无妨。” 陆参将微微颌首,卫玠将袖中的书信交于他,神色淡漠,“秘密传给清月城卫顼,叫他不必担忧陛下安危,推进下一个城池便是。” 陆参将不解,“您这是背离大周了?” 卫玠并没有马上回答,有片刻的沉顿,才冷淡道:“我这是打算不插手北疆之事,隔岸观火了。” 他作为中间人,既与大周做过交易,又曾是嘉朝之人,如今旁观是最好的选择。 陆参将神色凝重,缓缓道:“若...周皇得知您失言,定不会放过大人您啊。” 卫玠回道:“无妨,他对我本就有设防之心。” 不然在此之前,也不会用林虎处处监视着他。 陆参将顿了顿,将书信收好,拱手回道:“属下追随卫首尊。” 卫玠单手揽他的拱手,淡漠道。“我已非谍阁首尊。” 陆参将道:“卫氏历来执掌谍阁,于陆某心中,是首尊大人无疑。” 军中帐内逐渐安静下来,唯有雨水落在帐篷上的滴答声,显得有些许空寂。 深秋日寒,再过几日便将立冬,待到初雪之时,这战役便那么容易打了。 ...... 许久之后,卫玠回到主营帐内,干净利落的劲衣上沾了雨水,发丝也有些潮湿。 因为转凉,萧扶玉缩回软榻上盖着绒毯,像是在细听雨声,但面颊却沾染着红云。 见卫玠回来,用她那双水润的桃花眼看着他,二人相视一眼,他却不作言语,神情自若地去到矮桌前席地坐下。 萧扶玉收回目光,绒毯盖着身子,白色绒毛蹭着她的脸颊,不知在想什么,鼻尖上冒起细汗。 那个玉坠还没取出来,好硌人。 萧扶玉喊了一声:“卫玠。” 那男人仅是看她一眼,神色自若道:“明日启程前往望月城,今儿多休息。” 此时细雨浅浅,落在帐篷之上分外醒耳。 萧扶玉柳眉微蹙,没在继续接下来的话,片刻之后,见他还不过来,便赌气似的不再理会卫玠。 她低下脑袋装作歇息,双腿紧合着,柔夷般的手指寻到那玉坠的项绳,细绳上是润润的。 营帐内有片刻的安静,萧扶玉抿着唇,玉坠藏得深,偷偷揪着项绳,轻缓地扯出来。 忽然她重吸一口气,脖颈上的铃铛响了响,声音引起了卫玠的注意,他抬眸看她,眼神沉凝。 萧扶玉轻轻哼了一声,将自己埋进绒毯里,卫玠站起身,缓缓走到榻前。 没等萧扶玉反应过来,他单手揭开绒毯,只见一双白皙的纤腿,冷风漏进来,使得她缩了缩。 卫玠的手掌有些凉,将她好不容易揪到口的玉坠又推进去,萧扶玉不禁颤声,抓住他的手,“你...!” 卫玠微微扬唇,目光落在榻上的湿润上,再抬眸看向萧扶玉,她面容烫热起来,单薄的里衣掩不住春色,脖颈上的铃铛分外可爱,身段玲珑有致。 他道:“雪儿还真是适合。” 说着,便用指尖拨动她的小铃铛,她面颊红扑扑的,眼眸也水润润的,搭在身前的小手还带着水气,是适才拿玉坠时沾的。 “我之前可有送雪儿铃铛?” 萧扶玉别着脸,回道:“才不会送这种东西呢。” 卫玠顿了顿,俯身欺压而来,用鼻尖蹭她柔软的脸蛋,亲热自然,“你看起来很喜欢。” 萧扶玉双手揽上他的肩膀,哼唧道:“你以前才不会这般磨人。” 卫玠在她颈侧嫣然一笑,大掌转而托起娇臀,二人亲密无间,抵肩相吻。 天气阴沉,雨水淅沥,满地潮湿,军营中也难得闲情下来。 许久之后,营帐内响起细微的铃铛声,一下又一下的,像是故意让铃铛作响,清脆悦耳。 直到雨水渐停,才没了那铃铛声,平静自然。 软榻前的方桌上摆放着枚白鹤玉坠,玉泽极好,泛着润色。 萧扶玉侧着身子卧在榻上,额边细发汗湿了不少,面颊的潮红还未彻底散去,不过已阖眸浅睡。 卫玠赤着上半身坐在榻前,将玉坠拈在手中,指腹轻拭,对于这枚玉坠的记忆逐渐浮现脑海。 即便心里在说怨恨她,可潜意识却在爱着她,或许他本身就是爱她的。 卫玠沉顿许久,最终还是取下萧扶玉颈上的金铃铛,换上那枚玉坠,被打扰的她轻轻哼声,容颜娇美。 ...... 被雨水浇过的北疆顿时寒凉许多,翌日一早,四野结上了冰霜,朔风瑟瑟。 营地很快就被士兵收整好,浩荡地摆好阵形,需尽早赶往望月城。 卫玠已换上飒爽的甲装,显得身形修长且威武,带着拒人千里的气宇,而后跃上马匹。 丝毫没忘萧扶玉俘虏的身份,所以又用绳索捆住她的双手,她带着帏帽吹起纱帏,露出冻得鼻尖红红的容颜。 萧扶玉揭下帏幔,眼巴巴地看着马上的卫玠,还不禁打了喷嚏,虽然马匹上风大,不见得暖和,他若不抱她乘马,就要被捆在满是用物辎重车上。 卫玠本想同萧扶玉避嫌,在她的眼神攻势下,还是拽着马缰,向她伸出手,也不知道为何,如今她这么爱撒娇。 萧扶玉露出笑颜,搭上那大手掌,被他拉上马匹,不如上次的隔阂,这次是乖乖地靠在他胸膛里。 卫玠用披肩捂掩着萧扶玉半张脸,包括小巧玲珑的耳朵,随之马匹小跑起来。 整个军队浩浩荡荡离开,沿着官道赶往望月城,与大周军队汇集。 朔风吹散了萧扶玉的额前碎发,眼睛一眨一眨的,心绪微沉,卫玠靠在她首侧,低声道:“一个时辰后,有个路口,我会在那里将你放下,会有人送你去清月城,如今清月城是嘉朝领地,不必担心。” 萧扶玉愣了愣,轻轻道:“你不是说不放我走吗。” 卫玠眸色沉着,“在我身旁不安全。” 明明是放她走,萧扶玉心里却莫名不舍,卫玠则浅浅地吻了吻她耳畔,以作安抚。 “你不会失言了吧。”萧扶玉眸色一暗,道:“朕会率军来抓你回去的。” “放心。”卫玠轻轻勾唇,“答应你便不会失言。” 言罢,他扬了一下马缰,朔风寒凉,吹得萧扶玉眼涩,再过不久是要下雪了吧。 “你若骗人,我便给潇潇找个新爹。” “......嘶” 萧扶玉的颈肩被他低首咬了一口,不得不说他咬人这个毛病得改。 第98章 一叙 这雨该停了。 寒风萧瑟,枯叶凋零。 良久之后,在官道的分岔路口上,萧扶玉被卫玠从马匹上放下来,她落稳身子,单手扶着头上的帏帽,而身旁留了名护卫。 卫玠身形挺拔地坐在马上,手中的马缰拽直,淡漠地看向她,沉顿的神色像是在犹豫是否真放她走。 正在这时,路沿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使得卫玠神色严慎下来,随之出现另一群大周士兵,阵阵盔甲行动着,将官道的去向拦截。 萧扶玉当即心绪一沉,所出现的周军可远在卫玠兵马之上,且来势汹汹。 大周军队有序地停下步伐之后,只见威武高大的精兵之中,一身甲装的明艳女子骑在棕马之上,手持着一支长鞭。 “王军师,你这支军队可在路上停驻过久了。” 言罢,她的视线逐渐转向站立与卫玠骏马旁的萧扶玉,开口道:“果然,嘉帝在你手上。” 卫玠神色冷漠凝视着那女子,萧扶玉的面容也随之冷沉下来,这女子眉目昳丽,娇贵傲然,尤为熟悉。 正是大周长公主,想来在此已等候多时。 卫玠淡淡道一句,“长公主。” “做得不错。”程流霜扬唇一笑,指尖拈着长鞭柄转动,目光再次回到萧扶玉身上,“请嘉帝与我一叙。” 萧扶玉眸色暗沉,冷视着程流霜,今日是难以走脱。 ...... 天色阴沉,又再次下起细雨来,将官道上浇得潮湿,行军的士兵历来见多风雨,区区一点蒙蒙毛雨不足挂齿,皆站立于不远处。 八角亭中,萧扶玉的帏帽未揭,半掩着容颜,亭中一石桌,坐于桌对面的周国长公主神色平和,把玩着手中长鞭。 而亭中站立的卫玠,手负于身后,行到亭栏处坐下,外面的草木皆沾着雨珠。 程流霜眸色冷漠,却故作叙旧道:“好久不见,嘉朝萧皇帝,流霜有失远迎。” @泡@沫 上次一见,已是前年,堂堂一国之君已成女帝,说真的,她倒还挺欣赏她,但也讨厌她。 她曾以为阿顼有龙阳之好,中意嘉朝皇帝,是她没想到的是,嘉帝本就是女子,是阿顼心心念念,忠于一生的人。 清月城失守之战,卫顼逼她交出嘉帝,殊不知现在她才见到失踪许久的嘉朝皇帝。 萧扶玉道:“你军侵扰我朝北疆一年之久,失信于当初做的边境安定之约,长公主不必客气这几句。” 程流霜停顿下来,眸色微寒,“而今嘉帝在本宫手里,尽可随意摆布,战争肆虐,百姓疾苦,若本宫那你换去北疆城池,战争停歇有何不可。” 这样的话语,使得萧扶玉想笑,北疆战役皆为大周所挑起,而今倒以百姓疾苦为借口,用她换取城池与和平,说得冠冕堂皇。 此时,坐于亭栏处的卫玠侧过首来,冷道:“你动不了她的,换城之言不过尔尔。” 程流霜侧首看向卫玠,他则解释道:“早在行军前,卫某便飞信于清月城,相信已有人前来接应陛下,若知陛下被俘,此有一战。” 卫玠看向细雨中的周军,看似威武雄壮,实则已然颓废疲惫,“大周已奋战多日,饱受嘉军追堵,以这样的状态能应敌多久,数日周军连连败退,长公主可有想过原因?” 程流霜沉着容颜,“你这话什么意思。” 卫玠回眸看向她,显得十分沉静,“二十年前,嘉朝军队与大周之战,嘉朝征伐北方,一连拿下北疆,大周可谓是吃尽了谍网司的苦,数年不敢围攻嘉朝,而如今流霜公主又如何保证,你泱泱大军之中没有藏匿谍者?” 程流霜的神色显然紧张起来,当初早年大周败于嘉朝正是因情报泄露,嘉朝先帝率大军攻至大周,而谍阁首尊卫衡早已暗自入境,将谍网在大周建立。 一战下来,大周军内遍布谍网眼线,节节败退,致使北疆丢失,沦为嘉朝境土,大周不得不低首,签署停战协议,为根除谍者,大周用了数年。 程流霜嗤笑一声,道:“尔等谍网司关闭多年,如今一个残次品,何以与鼎盛时期的谍阁相提并论。” 卫玠目不转移,也随之一笑,说出了模凌两可的话,“那长公主认为卫某为何会出现在大周?” 程流霜眼中镇定逐渐散去,“所以说一直以来你皆在假装失忆,欺骗我等?” 一年前北疆战役爆发,士兵在江河下流的大周百姓家中发现了浑浑噩噩,神志恍惚的卫玠。 大周皇帝得知之后,下令将他传入宫中休养,卫玠为嘉朝丞相,才智过人,深得嘉帝看重,早已声名赫赫。 见其神志恍惚,周帝便心生一计,洗去卫玠原有神志,以此人对付嘉朝北疆。 却在数日之后,卫玠主动与大周提出交易,他要的是整个嘉朝。 若他为了重建谍网司所做的局,那可想而知,城府之深。 八角亭外,细雨蒙蒙,已将士兵们的甲装彻底浇湿,官道泥泞,行军难走。 卫玠的右臂搭在亭栏上,神色淡漠如常,他在大周的确有秘密联络当年的谍者,但也是命其为自己效力,与嘉朝无关。 养伤近有一年,在此期间他也的确向周帝有所掩饰,掩饰自己不记得自己是谁,出身各地,只有对嘉朝的浓浓野心,如此赢来周帝的赏识。 他只是在做报复萧扶玉的一切准备,只不过是需要力量争夺她的帝位罢了。 而眼下心绪有变,他和萧扶玉的纠缠不止上一世,还有这一世,那未彻底想起来的记忆。 “兵不厌诈。”卫玠一把匕首从袖口滑落下来,对程流霜道:“即便长公主俘虏我朝天子,又有多少胜算,卫某武艺在你之上,你说是卫某的刀快还是你的护卫来得快。” 程流霜哽了哽喉,眼前的男人与阿顼有两分相似,一双幽黑的重眸如同深潭,神色镇定自若,使人难以猜测。 “卫玠,你未免过于自信了,难不成想在本宫眼皮子底下逃脱不成。” 她本就多疑,卫玠的话出来后,自然会有所忌惮,殊不知他的话不过是吓唬她的罢了,引导她误以为他早有准备。 卫玠从亭栏处起身走到石桌旁,缓缓道:“不久后将有嘉军出现,长公主也不想再耽误时间了吧。” 他却将匕首放于桌面上,“只要长公主放走嘉兴帝,卫某便告知你大周军中藏匿着多少谍者。” 程流霜一顿,凝视着卫玠的神情,萧扶玉也愣了愣,也沉住声,谁也不知卫玠所言是真是假,不过近月来,大周的确节节败退。 卫玠毫不避讳程流霜的眼神,周国长公主,金枝玉叶,竟愿亲自下场迎战,不只是为了北疆境界,还有一个人卫顼。 他在大周时便有耳闻,流霜公主未婚先孕,一年之前曾携使团访问嘉朝,随后于公主府上生下一子,未满周岁,大周百姓谣传称之为嘉朝的孽子。 而卫顼与之牵连颇深,且时间吻合,长公主对北疆之战极为上心,远从京地征赴沙场,很难不让人怀疑什么。 她的确是个手段强硬的女子,但迟早也会败于优柔寡断,这长公主不是周国皇帝,因为这些的存在,她不会将一切做到撕破脸皮的地步。 程流霜低声笑了笑,看向萧扶玉,“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要本宫放走嘉帝。” 卫玠身形未动,只是意味深长地道:“相信长公主有自己的打算,卫某认为这很合算。” 程流霜看向亭外的细雨,心绪微沉,淡淡道:“这雨该停了。” 他猜得没错,她不会真正做到撕破脸皮的地步,卫顼心里有嘉朝女帝,倘若以此作为威胁,有卫玠在,恐怕也讨不到好处,反倒使得阿顼只会更加恨她。 她程流霜要打,便堂堂正正赢了卫顼,叫他心服口服,重新为她的裙下之臣。 ...... 许久之后,军队再次整顿,带着被雨水淋湿后的潮气,从官道赶往望月城,还有近三个时辰的路程,周国士兵需尽快得到休顿。 八角亭外,流霜公主跃上马匹,看了一眼头戴帏帽的萧扶玉,道:“本宫绝不是因为心软放了你。” 萧扶玉挑了挑眉稍,不作言语,卫玠凝视她一眼,暗自将匕首就递给她,转眼便随军而去。 萧扶玉则被暂留在亭内,望着渐行渐远的军队,她心间沉重,以这几日她对卫玠的了解,他所言话语恐是半真半假,只是没想到长公主会选择顺着他的话下了。 片刻后,亭间才出现两名护卫,奉卫玠之命将萧扶玉护送回清月城,在这里等不来清月城的接应,只因没有出军。 第99章 望月城 这可是滑脉? 下过雨的官道上泥泞不堪,在临近清月城时,杨望舒率几名出现在道上,得见来人,喜出望外。 杨望舒疾步赶上来,拱手作礼,“果真是陛下,信中所写属实无误,此乃国之大幸。” 攻占明月城后,陛下便不知所踪,使得军心涣散,为救回陛下,卫顼于清月城对长公主的军队发难。 战争来得迅猛,打散周军阵脚,使得长公主为保存实力,不得不撤离清月城。 杨望舒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连忙询问安危。 萧扶玉下了马,淡然道:“朕无事,入城再说。” 天色不早,渐渐暗沉下来,城池四周满是打斗过的破损,虽顺利拿下城池,却是千苍百孔。 萧扶玉眸色暗了暗,待到望月城之时,定会率军将卫玠带出大周,是她的谁也拿不走。 入了清月城,众将纷纷前来迎驾,直至今早,城内才得到陛下安然的消息,得知信是谍网司的谍者送来的,证实了信的可信度。 但信中未透露行踪,清月城不敢贸然行动,只能命杨望舒于城前等候。 天气寒凉,风吹得萧扶玉浑身冰凉,杨望舒给她披上大氅,不久后,小厮端来姜汤暖身子。 厅堂之中,卫顼与南伯侯等人皆急急赶来,见陛下龙体安在,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根据信上所写,众人已知卫丞相尚还活着的消息,陛下在卫丞相手中自然不会受苦,此次可谓虚惊一场。 军中上下得知陛下回城,士气大涨,城内一片喜色,更何况时隔一年,卫丞相尚在的消息。 厅堂之中,萧扶玉手捧的姜汤暖暖的,眼下卫玠自曝身份,在大周军内不会像之前那般轻松。 她简单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但没有将卫玠是林虎身后谋士王介的事情出来说,只是说明卫玠与谍网司有关。 一旁的卫顼神色沉着,眉骨下有一道被刚划到的伤痕,不知他在想什么,但看得出来,清月城前两日的战役尤为激烈,许多将士都负了伤。 卫顼开口道:“明日臣率兵马趁胜追击,救出兄长。” “朕见那长公主的态度,不是会为难卫玠的人。” 萧扶玉眼眸里有片刻沉凝,回道:“近来战役频发,一连拿下两座城池,士兵已疲乏,军中补给物资也跟不上,去了只怕是白送。” 卫顼抿着唇,肃正的眉目间夹些许私念。 萧扶玉侧眸看了他,心绪挣扎片刻,沉声道:“周军损失之重,短日内不有新一波的进攻,先等清月城补给粮草再说。” 在她从周军中出来时,卫玠看了她一眼,也是提醒她切勿不着急,先按兵不动。 卫顼领了命,清月城战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过来不过区区两日不到,破损的城门尚未修补,还有伤兵数名,的确不适合再继续战斗。 萧扶玉看了眼众人,“朕一切安好,尔等休养生息,下一战便是望月城,将周军打出北疆,平定边境。” 众人跪地行礼,高扬嘉朝必胜,四海昌平。 ...... 随后几日,清月城重建,士兵得以休息,紧接着便是立冬,天气转寒,所需物资紧缺。 经一场雨水,萧扶玉有些许的风寒,但不影响出行,物资粮草一事由南伯侯处理,谨防被大周所截。 虽已有防范,但数日后,还是粮草在官道上,还是被周军所侵扰,还在杨望舒及时带兵赶到。 而大周望月城内,始终未得到卫玠的消息,萧扶玉有些心神不宁,但不能慌乱手脚,静待时机。 待到各方补给物资已到位,随着便是立冬后的一场大雪,落满城池,积雪足足厚至膝盖,探马难以接近敌军,不是个可出战的天气。 风雪将停,严冬之内起了些许暖阳,萧扶玉当即便下令一军前往望月城设伏,静观其变。 卫顼似乎已按耐不住,向萧扶玉请命围城,而她却还有一丝犹豫,直到两日后,谍者传来一封密信。 笔迹是卫玠所写无误,大周京中将支援北疆,军队正在赶赴的路上,路程十五日,望趁大周援军赶到之前擒制长公主。 得到此信后,萧扶玉下令三军攻往望月城,于是在白雪纷飞的深夜,开始了第一次夜袭。 远眺望月城的山峰上,萧扶玉身披狐裘大氅,骑于骏马之上,城中狼烟滚滚,落雪混杂。 霜雪落满长发,萧扶玉眸色微冷,不禁轻咳两声。 望月城不是个很难攻克的城池,但外有护城河,严冬之下,河面已结成冰,加以利用便成要害。 经一夜的狼烟烽火,果然是没有顺利拿下城池,长公主的军队是要严守城池,待到十五日之后,援军赶到。 萧扶玉自然不能给她这样的机会,且卫玠尚在她的手里不知近况,第一战仅仅只是探城,大可用车轮战耗尽城中兵力。 所谓周国长公主能耗时多久,此前她放走她,实谓放虎归山,是中了卫玠的巧语之辩。 初次探城过来,又是三日,周国长公主始终没有露面应敌,反倒是卫顼显得有些急切,不只是因何。 萧扶玉近日身子越发容易疲惫,在营帐之中时常撑着头首,沙盘之上规划着城池地形,她常会望着发愣,难以集中注意。 她却注意到卫顼在一旁敲动桌面的手指,近来的沉闷,使萧扶玉头一次起心,淡淡道:“卫将军,之前与周国长公主情谊不浅吧,可否与朕告知一二。” 卫顼一顿,目光投向萧扶玉,收拾心绪,道:“过往已是烟消云散,不提也罢。” 萧扶玉不避讳地道:“我见那长公主对你情深不止,北疆战役打响之后,你与她可有战场相见?” 卫顼忙躬身跪下,肃正道:“卫顼定为嘉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会因儿女私情,误国之大业。” 萧扶玉侧过身来看他,卫顼面容严肃且慌张,看起来比卫玠还要正经执拗,像是在极力掩藏他和公主的那段往事。 可他们的纠缠好说也有三世了,每一世都有缘无份,明明心有情意,一个追一个跑,没有结果。 她平淡道:“朕只是在考虑,待到北疆大捷,大周战败,赔个长公主和亲不是无望。” 卫顼低下眉眼,不可能,他深知程流霜的性格,要强高傲,是不可能会和亲的。 他们都是要强之人,注定不合,注定情深缘浅。 “陛下不必为臣劳心,出征前家母便为臣相中了合适的人选,臣只念早日迎回兄长,待战役结束,回京成亲。” “说得也是,早日接回卫玠。”萧扶玉面色微顿,收了话题,“既然卫将军无心,朕也不勉强,但念卫将军早与良人成亲。” 卫顼微微沉顿,将些许按压下来,“谢陛下吉言。” 言语落下,萧扶玉正放下手中攻防图,忽然一种反呕感涌上喉间,虽仅仅是些许的干呕,但较为明显。 卫顼见此,忙起身搀扶她的手臂,问道:“陛下?” 萧扶玉抚着胸口,微微失神,近来军务繁忙,叫她无暇顾及自己的身子,从那次与卫玠相见过来,也已有月余。 她启口道:“传军医。” 卫顼忙退出营帐,命士兵传唤军医。 片刻之后,人来到主营帐,萧扶玉半靠着坐榻,眉目微蹙,那军医在跟前行礼。 萧扶玉没有多的言语,只是命其搭脉,卫顼正候在一旁,神色紧张,莫不是陛下又风寒了? 只见那军医诊脉的指尖一颤,不可置信地瞧了萧扶玉几眼,“这...这......” 萧扶玉微抿了唇,不用他道出心中便有了定论,道:“这可是滑脉?” 那军医连忙跪下磕头,看来确实无误了,卫顼也愣住了神,陛下可...可是有子了? 萧扶玉低着眉眼,看了眼腹部,欲起的喜悦很快就被压制下来,可惜卫玠不在身边。 她轻挥衣袖让军医退下了,而卫顼紧张地寻望两眼军医便又倒回来,支吾半天道:“陛下这子......不需要喝什么补药吗。” 卫顼常在军中,不曾切身感受过女子怀期,只知是件很严重的事,陛下如此是不是太草草了事。 萧扶玉淡淡道:“行军之中何来什么补药,你便莫声张了。” 对,本就是在望月城外,攻城之战,有粮草物资已不错了,何来大补参汤之类的补品。 正在此时,帐帘外响起一声,“报!” 随即一名士兵冲进营帐来,单腿着地,“禀陛下,望月城南城破防,南伯侯即将攻入城中,望两军支援。” 历经几日,三军皆以车轮战消耗望月城兵力,此下是得了成效。 卫顼神色随即一悦,侧首看向萧扶玉,又沉下面容,“陛下。” 萧扶玉则下令道:“玄武将军接令,率两军包抄望月城,将大周赶出北疆境外,仅此一战不可错过,还有,朕势要见到卫玠。” “臣卫顼定不负陛下重望。” 卫顼跪下接令,手掌攥了攥腰间佩刀,转而便干净利落地退出营帐。 第100章 雪战 若你敢杀了我,我便告诉你卫玠在…… 天色沉闷,无垠戈壁上一片白茫茫,又落起白雪,使得视野更难辨方向。 望月城下满是霜雪的嘉朝士兵还在撞城,嘶喊声阵阵,一连三日,嘉朝分三军连续攻城,车轮战已使得城中士兵神经紧绷。 城墙上,脏乱的鞋履踩在潮湿的石地上,她迈步很快,焦急且慌乱。 程流霜的甲装已潮,霜雪持续落在肩上,她口中冒着白气,行下城墙。 城中简陋的木亭中,卫玠静坐其中,身旁有两名士兵看守,攻城的动静与此地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 程流霜疾步踏入木亭,凝重的眉目间流露着一丝疲惫,她看着神色自若的男人。 放走嘉帝,成了放虎归山,在卫玠这里也没有实质的信息,她始终没有对此人动刑。 看守的士兵退出了木亭,出了那喧闹的攻城声,亭内气氛沉凝。 程流霜开口道:“你我做个交易吧,只要你答应,本宫愿撤出北疆,彻底宣降。” 卫玠看向她,淡漠道:“再撑几日,大周援军赶至望月城便可获救。周帝可不会宣降,这可不是你区区长公主能决定的。” 程流霜道:“这不是你该在意的地方,我流霜公主从来言而有信,我说宣降便能宣降,不像你们卫家的人,满口谎言。” 卫玠笑了笑,看向南门处已精疲力尽的众士兵,“只要城门一破,你便输了。” 程流霜进了一步,道:“就当我求你。” 她的神色焦急,满是如此诚心,也卸下了仅有高傲。 卫玠沉顿片刻,开口道:“所谓何事。” 程流霜眉目微松,上前将一封地图展开在桌面上,说道:“我要你救个孩子。” 她指着图中的一点,继续道:“若焰镇,相隔望月城半的路程,他还在大周监御史手里。” 听言,卫玠眉头紧蹙起来,看着她所指之处。 程流霜的焦急不是伪装的,眼眶微红,“孩子刚满一岁,他还小什么都不懂,只要你保孩子安然,我即刻弃城。” 卫玠略微失神,像是有什么记忆要浮现脑海,可是没有想起来,是一件较为遗憾的事。 他收敛心绪,将地图收入衣袖中,能让程流霜如此在意的,便只是她的私生子了吧,与卫顼有关。 卫玠道:“叫什么名字。” 程流霜微顿,才道:“屹安。” 言罢,卫玠似有扬唇,转而便离开木亭,入了那霜雪纷飞的朦胧里,严冬寒雪。 关于孩子的来历他没有多问,也避免了程流霜的为难。 程流霜走出木亭,一呼一吸皆冒着白气,如今她大势将去,除了卫玠,已找不到第二个人帮她。 随着攻城愈演愈烈,望月城已然撑不了多久,程流霜怔怔地看向南门,这城池已呈颓相。 守城的将士疾步赶到程流霜身侧,躬身道:“长公主,城门门框已呈断裂,不过还能紧急修补。” 程流霜收回目光,挥手下了决定,“不必了,拖延时间,准备弃城撤离吧。” *** 傍晚时分,在将士的全力攻坚之下,望月城沦陷,嘉朝士兵一涌而入,迅速占领城池。 霜雪未停,城中一片残甲碎片,有着淡淡的血腥味,这场攻城战没有多少交战,死伤较少。 萧扶玉驾于骏马上,缓缓越过破损城门,一身甲衣显得英姿飒爽起来。 她扫视城中景象,战火被霜雪浇灭,升起袅袅青烟,伤残的士兵靠着城墙,已然耗尽了体力。 卫顼带着一队人马来到萧扶玉身侧,他神色凝重,道:“城中没有兄长的踪迹,两个时辰前,周国公主便已率军撤离。” 这场攻城战,长公主没有打,也没有全力守城,可卫玠还在她那里。 萧扶玉眉头微紧,攥了攥手中马缰,“全力追击周国长公主,定要将人带回来。” 卫顼眼目低垂,掠过一丝情绪,拱手之后便率人退下。 随着望月城被攻破,残留的周兵被俘虏关押,两个时辰,足以让周国公主的军队撤离,但这大雪纷飞的天,路途艰辛,她走不远。 周兵已然精疲力尽,为保存实力,周国公主定会选择驻营,在一个众人都猜不出来的路线。 北上的路去往大周,极容易与周国援军相接,是个不错的选择,正因是个不错的路线,也极容易被所猜想到的路线。 恐是不等与援军接应,已被他们追击到,况且其中她还需要稍作休息。 可除了北上的路,周国公主似乎也别无选择,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 卫顼定定看着地图许久,最后退出营帐,率领一军的士兵向一条被草木封死许久的偏僻官道,因时常有猛兽出没,已多年无人问津。 如果程流霜想修整的话,这是个不错的选择。为以防万一,二军由南伯侯带领北上,双面追击。 萧扶玉因身子不适,不益马上奔波,但不见到卫玠难以安心,乘马车紧随于卫顼的兵马之后。 半个时辰之后,总算在丛林中发现大面积的脚印,很显然是军队经过留下的。 也是入夜时分,众人稍作休整,在岩洞中燃起火堆,将被雪水打湿的衣甲烘干。 萧扶玉瞥望着外面的飞雪,喃喃道:“这一停下来,就是大雪纷飞,待到明日雪中的脚印便被雪掩埋了。” 卫顼坐在火堆前,身上的衣物冒着热气,他眸色深沉,淡淡开口,“我知道她会在何处驻营,陛下不用担心。” 萧扶玉回过首来,看向卫顼的容颜,他生得俊朗,两颊的酒窝明明显得人十分温和,近来却收敛了笑颜,显得心事重重。 卫顼望着火焰,缓缓道:“无论结果如何,我定会让兄长回来,结束这场战役。” 萧扶玉收敛心神,想到卫玠,“既然还能和谍者联系,我想他暂且是安然的。” 言罢,轻抚小腹,她还等着看卫玠晓得她再次身孕的消息,会是怎样的表情,所以在此之前,她会保护好自己。 夜雪沙沙,岩洞内是暖的,不算寒凉。 火堆燃到凌晨天刚亮起来,细雪已停,白茫茫的将四野弄得清明。 跟随卫顼的方向,军队再次前行起来,还好昨日的雪有没有下彻夜,积雪不算太厚。 萧扶玉身披大氅靠在车厢内,心绪是她难做休息,天很快就亮了起来。 雪路上再次出现了军队的脚印,是新留下的,看来长公主有所觉察被追踪,得尽快追上擒拿她。 将士循迹片刻后,忽然白茫的天地间掠过一抹身影,卫顼当即追逐而去,士兵连忙紧随其后。 越过丛林便是一片广阔的平地,便出现了周军的军阵,周国长公主底下千名士兵都不到,很快就被团团围堵。 随着嘉朝士兵的逼来,程流霜坐于马匹之上,冷视着一切,显得额外平静。 今晨她的兵便已侦查到卫顼已追击而来,在这样的白雪日,目标容易被发现,她也不再掩藏。 程流霜身上的甲装几处破损,要挂佩剑,不复之前的光鲜,她冷冷凝视驾马而来的卫顼。 加入北疆战役不过几月,他们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如他说得那样,再见便是刀剑相对。 嘉军之中,一辆马车缓缓停下,程流霜看向马车,只见身披紫貂大氅的萧扶玉从马车上下来,明艳灼人,落落大方,是胜利者的姿态。 程流霜扬唇一笑,不失气质地从马上跃下来,稳当地落在积雪上,她缓缓开口道:“尔等赢了,望月城是尔等的,北疆......亦是尔等的。” 萧扶玉望着程流霜,她身后的军队依旧没有卫玠的存在,冷声追问,“卫玠身在何处?” 程流霜有片刻的沉凝,卫玠答应为她救人,带走了一队兵马,以他的实力应该不出意外。 她开口道:“他不在北疆,不过你放心,两日后我会放他回嘉朝。” 萧扶玉蹙眉,心头一紧,“不在北疆,什么意思?” 程流霜微顿,淡淡看向身形挺拔的卫顼,依旧冷若冰霜,她则笑了笑。“对不起,无可奉告,这是我的事。” 卫顼握着马缰,不远处的女人事到如今,还在维持那副虚伪的姿态,她素来心思阴沉,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无可奉告?”卫顼跃下马匹,冷哧道:“你又在盘算什么鬼计?” 据谍阁的传报,兄长与大周皇帝有过借兵之约,兄长失约在先,暗自建立以潜伏大周为中心的谍网。 而今北疆周国呈现败相,他很难不相信程流霜没有将兄长交给周国皇帝。 程流霜挑了挑眉稍,沉声道:“我都已经到这一步了,还能有什么计策。” 卫顼神色冷漠,近月来他思绪万千,失踪一年的兄长突然出现在大周军营中,其中不会不和她有关系吧。 就想当年他一样,流落在大周,最后被她要挟困在大周京中,强夺不是她惯用手法吗。 卫顼道:“无须再废话,速速说出家兄下落,不然莫怪我对你动手。” 程流霜略微一怔,明白过来,随之觉得可笑,“尔等不会以为我将卫玠押送去京中了吧,我若说对他有所求......” “这不是你会做出来的事吗。” 卫顼神色微冷地打断她的话语,一字一顿道:“虚伪狠毒,为满足自己私求,无恶不作,是个十足的恶妇。” 程流霜心间微寒,在他心中,她就是这样的人? 她冷笑几声,扫视一众嘉朝士兵,长.枪所指是她,刀剑相对是她,瞥见卫顼手中紧握的长剑。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程流霜抽出腰间长剑,冷道:“卫将军既然怨恨至极,今日便给你寻仇的机会,若你敢杀了我,我便告诉你卫玠在何处。” 第101章 不复相见 大周退出北疆,保边境安定。…… 此言一出,一旁周国将士欲上前,连忙道:“长公主!” 程流霜则将手中长剑一挥,呵斥一声退下,这是她和陵游之间的事,总要有个了结。 当场的气氛凝重,程流霜剑刃在朔风中泛着寒光,刃根处刻有一‘顼’字,是他曾赠于她的剑。 卫顼的手握紧着未出鞘的长刀,这个女子连剑术都是他教的,还想与他决战? 程流霜见他犹豫,便看向马车前的萧扶玉,道:“嘉帝,我同你手下的玄武将军打一场,了结个人恩怨,你不会有异议吧。” 萧扶玉看着二人,沉顿了须臾,才回道:“不会,但......”但勿真伤及性命。 她还未说完,卫顼便抽了刀鞘,对着程流霜一字一顿道:“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程流霜则率先向他出招,道:“尔等不是想知道卫玠的去向吗,那何必犹豫!” 卫顼毕竟是沙场老手,轻而易举地便接下她的剑,她的每一招每一式皆是他所教,赢他简直痴人说梦。 程流霜眉目冷傲,“你永远只相信别人口中的我,那你说对了,我就是恶妇,让我看看你有多恨我。” 仅是想知道他心中到底有没有她,她不愿承认那三年真的皆是黄粱一梦,空欢喜。 程流霜握着剑柄的双手寒到发抖,剑刃抵在卫顼的刀锋上,她冷讽道:“我会做的事多了去,或许现在的卫玠已经在我皇兄的手里了,你可信?他身为谍网司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卫顼眉眼一冷,沉声道:“你真这般做了?像对待我一样,对待兄长。” 若不是她使了手段,像他当年被她引诱,剥夺自由,她不是最会蛊惑男人的吗,兄长不会无故投身大周,为周军效力。 他厌恶这样,厌恶她身边皆是男子,厌恶她的手段无耻,不知检点,但现在兄长不知去向,也是拜她所赐。 程流霜望进卫顼的眼眸里,戾气之重,何谈情意,她苦涩道:“既然你有了定论,何须问我。” 卫顼冷漠道:“身为周军北攻的统领,北疆的战役应当从你结束。” 言罢,他长刀狠狠压下,只听哐的一声响声,程流霜手中的剑被他断成两截,剑刃掉于雪地中,无情且无声。 卫顼细长的刀刃直逼而来,程流霜瞳仁微张,随之刀刃深入血肉的疼痛感袭来,耳边仿佛只有落雪声。 他是真的要她死,实在是太可笑了。 见刀刃入了程流霜胸口,萧扶玉心头高悬,喝斥一声,“卫顼!” 呼声出口的一瞬间,忽然一枚石子飞射而来,打在卫顼持刀的手掌上,他顿时松了手,长刀落入积雪中。 程流霜连退两步,双眸变得黯淡无光,被拥上来的大周将士扶住,一时之间两军纷纷抽出兵器,刀刃相对。 众人纷纷侧首,只见一袭玄色劲衣的卫玠身骑马匹赶来,他来得急匆匆的,口中冒着热气。 在他身后,还有一辆马车急急赶来,最后停在雪地中。 萧扶玉有些愕然,也有一喜,“卫玠......” 卫玠跃下马匹,神色凝重地望着一切,与卫顼相视一眼,不远处的程流霜面容苍白,双眸低垂着,衣襟被血染红。 他还是来晚了些,若不出手,那一刀程流霜恐是必死,和第二世一样,卫顼这个榆木脑袋,会杀了大周长公主的。 卫顼冲动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愕然地望一眼赶来的卫玠,没有离开北疆,且安然无恙。 他目光再回到程流霜身上,见那血迹斑斑,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身形微颤,再次痴住。 卫玠大步走来,将带来的金创药扔给扶着程流霜的周军,对卫顼冷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大周皇帝视程流霜的私生子为眼中钉,命监御史劫走其子除掉,只因其子不是正统大周的血脉,而是嘉朝。 卫玠与雪儿相见之后,他的记忆一直浑浑噩噩,直到前往若焰镇途中,便回忆起第二世,周国长公主曾死在卫顼手里。 “我......”卫顼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微抖,被石子打中的手背泛着红,兄长可是来阻止他的? 他低语道:“你去了哪...你和程流霜是什么关系...” 此时的萧扶玉连忙赶到卫玠身边,随行他而来的马车停在不远处,雪地里沾了血迹,所以里面的人没有露面。 卫玠眉目间有些许的薄怒,“我去了哪?你为何不去看看马车上的人。” 此言一出,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面色苍白的程流霜开了口,“与卫顼无关。” 语气孱弱无力,却异常的冰凉。 众人将目光看向程流霜,她捂着胸口流出的血,如似不知疼痛一般,摇晃地站稳身形,缓缓道:“不管马车是谁,从此以后都和卫顼无关了,很感谢卫丞相带他回来。” 屹安是她决定生下的,入北疆这般久,她没有利用孩子博取他的回心转意,那么现在她也不会。 卫玠欲出口的话,又被她的言语压了回去。 程流霜眸色黯淡地看向卫顼,她信了,信他真的要杀她,信他真的没有半分情意。 “扯平了吧,我们。” 卫顼微顿,眼前的程流霜气息薄弱,身子无力得就像一张纸,随时就会飘散,却要强地拒绝所有人的搀扶。 她眼底划过的失望,使得卫顼僵在原地,拉耸着肩膀,而她胸口的伤证明过他差点杀了她...... 程流霜目光落在地上断成两截的剑刃,对卫顼淡漠道,“我曾过想那三年里哪里亏待了你,为了让你得到皇兄赏识,费劲心思封你入朝为官,从财到权,我什么没给你,可你始终都忽冷忽热的。” 言语至此,程流霜指向了萧扶玉,苦笑道:“直到我见到了她,因为我不是她,同样身居高位,却没有半分像她。” 萧扶玉一愣,不知所措地往卫玠身后靠,为什么还跟她有关,为何谁都知道卫顼心慕过她。 卫顼则僵在原地,看着程流霜苍白的容颜,被她剖析曾经的想法,他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程流霜放下手,却耐不住袭来喉间的血腥味,捂住唇,众人忙去扶她,她却无力地将众人推开。 至始至终她都是替代另一个人的位置,比起萧扶玉,她强势至极,与之相差极远,所以他越发厌恶。 这样也是她最不愿承认的事,她都是高人一等,独一无二的,从未做过他人的替代品。 卫顼试图去扶程流霜,却听她冷斥道:“其实最虚伪的人是你,为此我恨不得打断你腿......恨不得将你关起来!让你知道谁是谁!” 是彻底心灰意冷了,事到如今,皆是她咎由自取,作茧自缚。 程流霜猛喘了几口气,将断了剑刃捏起,在手心狠狠划了一刀,血滴在她和卫顼之间。 众人惊呼不已,卫顼紧张地蹙眉,心间越发慌乱不安,越发紧张她的伤,可那如朽木死灰的眼神使他不敢靠近一步,只能轻唤,“流霜......” “但现在我放过你。”程流霜双眸泛红,滑落的泪珠是冰凉的,她冷声道:“从此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两不相欠,也不复相见,以此血为鉴,我程流霜从不回头,而你也一样,如若踏入大周一步,休怪我取你性命。” 手心的血顺着剑刃流下来,滴在白雪中,每滴都绝情无义,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烙在卫顼心里,他明明不在乎的,为何心痛如绞。 人是他伤的,这真是他要的结果吗。他们从来都不合适,也不该在一起,可这真的就两情了吗。 卫顼用极低的声音道:“对不起......” 程流霜则将剑刃扔下,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言语,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撑着摇晃的身子,转向众人。 “北疆二十年前本是我大周疆土,如今我代替大周帝王便让这一步,今此,大周退出北疆,保边境安定,放心,我这个长公主,回大周后还有一点话语权的,但请尔等赶尽杀绝,放我离去。” 她话语说得不卑不亢,维持着仅有的高傲,在场周军将士即便心有不甘,却无人反驳她。 萧扶玉微微颌首,长公主的宣降或许已猜想得到,她担忧地蹙眉,还是不禁询问,“你的伤......” 伤口的疼痛已让程流霜无暇顾及萧扶玉的关心,霜雪落在她的睫毛上,在将士的搀扶下,竭力地走向马车。 寒风阵阵,天地间又下起白雪,透着一股苍凉,一望无际的白色,天寒地冻不如心冷。 卫顼不禁朝她行了两步,又不得不停下来,目不敢移望着程流霜虚弱的身子上了马车,心也一点点落空。 失神恍惚间,得见车窗帘子半敞,车厢内有一张粉琢玉雕,两颊的酒窝与他的如出一辙...... 那孩子双目含怒看着他,像是已看了许久,随着程流霜入马车,帘子被放下。 那是谁......? 从今往后,他们不复相见。 卫顼终于意识到这句话严重性,浑身寒凉起来,连忙提步赶向马车,可车不待人,行驶起来,一众周军将士紧随其后,像是故意拦截他的去路。 答应放走周国长公主,萧扶玉便不会出兵阻拦她的离去,北疆之战到这里,该结束了。 卫顼连忙侧过身,看向卫玠,难受到启口都说不出声,他沙哑道:“你接来的孩子是谁......” 卫玠怅然地看着他,“你说呢。” 这样的回答显而易见,卫顼像是得了证实,怔住片刻,看向那被血染红的剑,他所赠的剑,已一刀两段...... 卫顼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觉悲从心中来,差一点,他就杀了她...... “为何帮我。” 卫玠并没有马上回答,凝视他片刻,才缓缓道:“长公主因你死过不止一次。” 言罢,卫玠牵住身旁的萧扶玉,不再回头地走向停在众士兵之中的马车。 被他拉着走的萧扶玉看了几眼神情恍惚的卫顼,轻叹一声,即便想过大周退军,但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决裂。 卫玠将萧扶玉抱上马车,如今程流霜还活着,比起上一世,已经算好的结局了。 第102章 二胎 忍忍呗。 车厢内,萧扶玉轻推车窗,看向外面的男子,他颓然地站在那沾满血迹的断剑前,霜雪已落满他的头发,高大的身躯显得尤为悲凉。 流霜公主走后,地面留下的车辙也已被雪掩盖,卫顼弯下身来,将断剑拾起,手掌握紧了剑刃,到渗出血来。 远远望去,他微湿的眼眶像是在哭。 萧扶玉轻叹,将车窗关上,挡住了外面的寒风,她侧首看向靠着车壁的卫玠,“雪下大了。” 卫玠半阖眼眸轻歇,像是昨晚没有休眠,眉目里有些疲惫,淡淡道:“不必管他,让他自己待一会。” 萧扶玉抿了抿唇,卫玠的鞋履和衣摆也都是湿的,他的出现证明着长公主根本就没有伤害到他。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和长公主交易了什么。” 卫玠细长的眼眸轻启,向她轻轻招了下手,萧扶玉随即会意,坐到他身边来。 他将事情的原委道出:“程流霜有一子,因不是大周血脉,深遭周帝厌恶,望月城守城,周帝为以防程流霜败战主动宣降,所以劫了此子以做要挟,程流霜心知望月城已撑不住,便委托我前去搭救此子,而她这个儿子名叫卫屹安,不用我说你便知是谁的种了吧。” 萧扶玉微微愕然,连忙道:“那之前的马车里便是公主与卫顼之子?” 卫玠颌首,“我和她的交易便是我去救下此子,她便退军离开北疆。” 萧扶玉喃喃道:“所有说流霜公主承诺两日后放你回来是真的,我们都误解她了,此次回大周,她的下场也不好过吧。” 卫玠望着萧扶玉的面颊,没有再回应,只是用手揉了揉她的耳畔,“比起上一世的结局,他们已经很好了。” 萧扶玉回了一声嗯,二人心照不宣的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片刻后,他推开车窗,看向站在雪中的卫顼,像是痴傻了一般,卫玠低语道,“该走了,尽快找到可避雪的地方驻营。” 随后便喝令士兵去将颓废不已的卫顼拉走,启程离开此处。 北疆大捷为结束,对于所有人说是喜事,卫玠也重归嘉朝,回到雪儿身边。 而于有些人来说是离别,这山高水长的,很多人一别便是余生不见。 马车随着军队行驶起来,卫顼也被士兵拽上另一辆马车上,雪路不便行走,车厢摇摇晃晃的。 萧扶玉看着卫玠轮廓分明的侧颜,思索他对卫顼所言的话语,不禁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卫玠微顿,神色自若地合好漏风的车窗,道:“应该是想起什么了吧。” 这一个月来,他的记忆在陆陆续续的恢复,在大周军队中,并没有被为难,大部分时间都在思索。 萧扶玉道:“什么叫做应该啊。” 卫玠淡笑道:“意思就是我还得想。” 萧扶玉松了眉头,凑上去亲一口他的脸,嘟囔道:“这一个月里我很担心你,还好你平安无事,差点就以为你和长公主怎么了呢,不过我相信你比较多。” 卫玠心头微暖,手臂揽上她的腰肢,虽然记忆不算完整,但他清晰的记得他们相爱。 卫顼和流霜公主到这一地步,使他想起和雪儿的第一世,谁也不愿让步,用彼此最尖锐的地方扎伤对方,两败俱伤。 萧扶玉蹭蹭他的颈侧,“快点想起来,这下可以跟我回京了吧,乖乖。” 卫玠浅浅一笑,如今的雪儿可比以前可爱多了,还变得娇气很多,也不知是谁养的。 “跟你回京。”他低声回道。 官道上细雪纷纷,只怕越下越大,众人赶到天黑之前,到达最近的镇子。 片刻之后,卫玠倚着车壁休息,因彻夜奔波,赶到这里,他有些疲劳。 萧扶玉总想和卫玠说说话,见他眉目间染着疲惫,没敢打扰,便靠着人不知怎么的入了眠。 她近来很容易困倦,待到醒来时,自己枕在卫玠的腿上,衣氅盖着身子。 军队冒着风雪,已行入一座村镇,正在驻扎营地,和村里的百姓要了一些灶火煮食。 随着营帐驻扎好,天也黑了下来,各帐前燃着火堆取暖,寒冷了一天,萧扶玉坐在火堆前,总算心满意足地捧上热茶和热食。 而卫顼仍旧在马车里没有出来,卫玠仅是顿了顿,道一句不必管他。 萧扶玉喝着热茶,胃里和小腹都暖暖的,到明日就应该能回到望月城了吧。 潮湿的鞋履烤干之后,萧扶玉便入了营帐休息,还拽着卫玠,要他给自己暖床。这在外面天寒地冻的,没人暖可要冻死人了。 今日皆有疲倦,众将士们也早早休息,准备明日的行程,四野除了风雪声再无其他。 行军简陋,营帐内的地榻并不大,二人睡在上头,显得有些窄小,不得不紧密相贴,正好捂得暖和。 萧扶玉总是动来动去的,小脚缠着他的腿,还轻轻的磨,闹得卫玠火气直冒,终于开口道:“你想做什么。” 萧扶玉道:“我怕冷啊。” 卫玠眸色里都藏着烫意,“冷也不能蹭不该蹭的,这是外头,冒着风雪呢。” 萧扶玉低下脑袋,唇瓣蹭他的喉结,随着他的体温越来越热,她心虚道:“实在是太冷了,所以我就想每次卫玠玠发.情身体都很烫的,抱起来也会很暖和。” 卫玠听言,差点就被气笑了,把埋在他怀里的容颜捧起来,昏暗的视线里,二人目光相对。 “那你说我怎么办。” 萧扶玉笑了笑,“忍忍呗。” 卫玠沉了脸,抱紧她柔软的身子,伏首轻吻萧扶玉的唇瓣,呼吸紧密,唇舌柔润细腻。 待到吻罢,萧扶玉微微侧首,面颊红扑扑的,任由他在颈侧索取,帐外雪声沙沙,被褥里捂得暖堂堂。 萧扶玉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伸手搂着卫玠的窄腰,指尖摩挲着肌肉纹理,愣愣道:“我忘记和你说了,我怀孕了。” 随之,伏在她身上的精壮身躯僵了僵,卫玠抬起首来,神色愕然,薄唇水润,“你再说一遍?” 萧扶玉亲了亲他的唇,笑着说道:“我怀孕了,上个月的时候你干的。” 卫玠直接把萧扶玉抱起来,身子露出被褥,寒得她一颤,便他怀里钻,委屈道:“怎么了嘛!” 卫玠抓着她的手腕听脉,眼眸忍不住弯起来,连忙抱着萧扶玉拢紧被褥,愉悦道:“我干得挺好。” “什么浑话。”萧扶玉有些羞臊,听着他的手在小腹上轻抚,指腹粗粗的,她低语道:“痒。” 卫玠的手忽然停住,抱着怀里的她,呼吸些许的粗重,营帐内有片刻的沉默,方才被燥热的身躯依旧燥热,没有丝毫消减。 喜悦淡下后,他低了眉眼,微微幽怨道:“怎么怀得这么快。” 萧扶玉搂住卫玠暖乎乎的身躯,是知道他在幽怨什么,便不回应他,闭上眼睛入睡,轻轻道:“很暖和,快睡吧。” 卫玠蹙着眉思绪万千,怀里的人又香又软...... 第103章 争执【一更】 这就是你对我的不满?…… 昭和五年,北疆持续一年的战乱于十一月结束,大周战败,军队彻底退出北疆。 三日后,周国使节呈来停战书,对于边境纷乱做出军队百年不入境的协议,为此战做出战后赔偿,两国互不侵扰。 这件事也算告一段落,望月城开始简单的战后重建,北疆就此迎来久违的平静,可喜的是失踪许久的卫丞相也回到了北疆。 身为嘉朝皇帝的萧扶玉也应凯旋回京,但冬日已深,大雪封路,只能暂且就停在望月城,待到融雪再启程。 比起皇宫锦衣玉食,望月城的战后破损,尤为简陋寒凉,大雪一连下了好几日。 城内行府较为宜居,雪庐内燃着炭火,檀桌上摆放着热茶,萧扶玉手捧着汤婆子,看了片刻雪景便卧在罗汉榻上歇息。 随着孕期反应越发明显,她也越容易累倦,只是这里不比皇宫暖阁,房内暖堂堂的,则是四处寒凉。 萧扶玉本就怕冷,与是几乎和炭火黏在一起了,真真是一刻都离不得。 卫玠处理关于大周停战协定之类事宜后,回到雪庐里,便见萧扶玉蜷缩在榻上,榻下是炭火盆,手里抱着汤婆子。 他走上前将皮草的被褥给她捂实,随后在榻前坐下来,不过萧扶玉很快就察觉了有人到来,睁眼见是他,便慵懒地开口:“事情可谈好了?” 卫玠往盆中添了两块炭火,淡淡应一声嗯,言语不多,待他坐稳,萧扶玉便把脚放在他的腿上取暖。 卫玠看向她,娇美的面容上带着浅笑,在他的第一世记忆里,这丫头可没这么放肆,也讨厌他触碰她。 他无奈一叹,将烤得暖和的手掌捂上她的双足,低语一句,“为何不穿袜子。” 萧扶玉道:“不喜欢。” 卫玠毕竟是习武之人,手掌会有些粗粝,抚着她的足丫不算痒,还有些舒服。 这半个月来,二人相处很多,萧扶玉时常会说之前的事给他听,卫玠有一定的印象,却说不出确切所发生的记忆,也逐渐把曾经的熟悉感寻回来。 但自己白白怨念了一年之久,到头来她还是小祖宗,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本应该报复她的,反倒什么也没做。 虽然萧扶玉说着不喜欢,卫玠还是动手将袜子给她穿上,天寒地冻的,可由不得她不喜欢。 萧扶玉对此瘪了瘪嘴,任他系着袜子,她侧眸瞧了眼火盆,忽想起方才的事,开口道:“方才卫顼来找朕了。” 卫玠神色一顿,沉声道:“说了什么。” 这半个月来,卫顼都死气沉沉的,寻了一处铁铺整日专研制剑修补,鲜少吃喝。 萧扶玉回道:“请命留在北疆镇守。” 前两日做了决定,待到雪停启程回京,留在北疆驻守的暂由南伯侯兼任,并没有提到卫顼。 卫玠略有沉默,淡淡道:“北疆有人守着,以他如今的状态,这儿用不着他。” 话音刚落,侍从在帏帘外敲了门,待进来后,他手里呈着一个赤色官印。 二人见此脸色皆有一沉,卫玠起身行到侍从跟前,将官印拿起,是监察司使一职,上头还刻着卫顼的名字。 侍从紧张复述道:“卫将军道若不留在北疆,这个也就用不着了。” 卫玠眸色冷下来,手指摩挲着官印,卫顼身兼监察司使和玄武将军两职,偏偏辞去监察司,这是向他抒发情绪。 萧扶玉侧枕着手臂,见那官印也挑了眉稍,房内的炭火发出滋滋声,雪落得这么大,也不知年前还能否回到京都。 *** 午后又下了场雪,直至傍晚,天色暗沉,朴素的庭院里洁白一片,枝丫上积雪掉落。 北疆风雪大,干燥且寒冷,积雪如沙一般。 冷寂的厢房内点起了微弱的灯火,走廊外响起沉稳的步伐声,卫顼席地坐在灯火前,听声抬起了首。 在他身前有一檀桌,桌上摆放的正是那日被一刀两断的长剑,只不过剑刃已被接上,却还残留着断裂的痕迹。 卫顼淡漠地看向半敞着的推门,随着步伐声停下,卫玠出现在门前,身形一如青松,清贵肃正。 卫顼收回目光,轻拭着眼前的剑,他手掌上缠着纱布,那日在大周长公主走后,他也将自己割伤了。 卫玠则提着官印踏入房间,这间房没有炭火,尤为寒凉,冷视卫顼片刻,将官印放在檀桌上。 “什么意思?” 多日过来,卫顼变得憔悴许多,面上多了些许胡茬,对于卫玠的到来视而不见,注意力仍在剑刃上。 他漠然开口,“不想回京。” “北疆不需要你。”卫玠衣摆微动,“自有南伯侯在此镇守。” 卫顼神色不动,也没有回语,依旧死气沉沉,房间内有些沉凝。 卫玠眉间微蹙,冷言,“周军战败,流霜公主已冒雪离开边境,直上大周京中,你留在北疆有什么用。” 卫顼握着剑柄的手指一顿,更为默然,他已经没有再入大周的资格,不见便是不见了,他知道这次她是说真的。 不知想了什么,顿默片时后,卫顼指尖微微攥紧,低垂的眼眸暗沉下来,最终还是幽幽开口道:“你...你和她可有过越礼......” 他只想听兄长亲口否认他之前的那些想法,证明他坚持的观念都是错的,他才是那个道貌岸然的人。 卫玠眼色一沉,“你在乱想什么。” 卫顼面容苍白,终于抬首看向他,缓缓道:“兄长投身大周军中,化名王介的事,我已从谍网司里知晓,与我军相斗多月,强取三座城池的人,林虎身后的谋士,是兄长你啊。” 卫玠是王介的事,萧扶玉和几个将士皆保了密,怕引是三军躁动,看卫顼这神色,是知道有一段时间了。 此事卫玠没法和他解释几世记忆的事,只好用之前说给三军的借口,道:“留在大周,是为了建立谍网。” 卫顼缓缓站起身,将自己最阴暗的想法说出来,“明明还活着,却隐姓埋名藏身于大周,始终没有联络嘉朝,是我多想了,还是确有其事。” 从望月城战役之前,便已经在胡思乱想,当初他便是被程流霜强制留在大周,他怕兄长也是如此,更怕程流霜移情别恋。 他知道不该那么去想,可是控制不住,于是在她的激怒之下,他失了手。 卫顼情绪不稳定,也越发不理智,直言道:“若不是陛下御驾亲征,你又怎会回朝,兄长和长公主发生了什么吧,不然她怎会如此包庇你,不然孩子被擒的事,为什么告诉你却没有告诉我!” 听此言语,卫玠眉目间染上怒意,不留情面地一拳打他面容上,卫顼当即摔落在地,嘴角渗出一抹血迹。 卫玠停在卫顼跟前,冷斥道:“这就是你对我的不满?!” 回想第一世的记忆,卫顼偷偷相助萧扶玉逃离皇宫,还有关于曾爱慕陛下的事,他还没表露半分不悦,他倒对他不满起来。 卫顼半撑着身体,微微低首,面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使他逐渐冷静,这一拳将他的愤怒打到清醒,打散他的无法发泄的情绪。 卫玠深眸冷视着他,冷冷道:“两军交战间,你叫她告诉你什么,你知道她和我什么都没有,我看你就是欠打。” 卫玠承认救下长公主也是有私心的,一是忌惮卫顼对陛下还有情愫,二是因为这一世长公主和他有子,起码孩子是无辜的。 “为何投身大周,我自有自的理由,同你解释你也不会理解。” 卫玠站立起身形,修长挺拔,微弱的灯火映照二人面容上,越显轮廓分明。 “我不像你,看不清自己想要什么,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永远是对的,到了错的时候却逃避一切,不仅固执还懦弱。” 卫顼怔然地看着卫玠,无言反驳,这就是他,事到如今,是他的固执己见造成这种结果,谁好谁坏,谁又比谁清高。 从头到尾他都在误解程流霜,为了自己心中的是非,专己守残,他如愿以偿,从此自由,却因此心悔至此。 卫顼双眸泛红,最终躺在地上,指尖微微攥紧,双眸却渐渐黯然,悔恨道:“兄长,你打我吧。” 昏暗的房内尤为沉凝,檀桌上的剑刃泛着火光,一切都显得苍白无力。 沉默片时后,卫玠掸袖负于身后,对他嗤之以鼻,仅是冷道:“待雪融后,启程回京,二夫人年纪大了,你多年不在身边,如今也该回去尽尽孝了。” 言罢,卫玠便不再理会卫顼,提步离开这间厢房,步伐声不紧不慢远远离去。 卫顼怅然若失地看着窗外的夜雪,北疆的深冬寒冷刺骨,当一切归于沉寂,他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第104章 回京【二更】 近来你都是怎么解决的。…… 雪庐里灯火葳蕤,外面的雪声沙沙,萧扶玉站在门框旁,远处的走廊上,侍从小步走过来,将西厢房的事说了说。 “吵得厉害呢,卫大人还把二公子给揍了。” 萧扶玉挑起眉梢,随后眸色沉下来,挥手让侍从退下,在门前寒风吹紧,她转身入了房里。 良久之后,才得听雪庐外响起卫玠回来的动静。 萧扶玉坐在炭火前,捧着安胎汤在喝,桃花眼瞧着卫玠走进来,衣衫依旧整洁得一丝不苟,不过脸色不太好。 二人相视一眼,卫玠来到她身旁坐下,掸掸衣摆,还在飘着恼怒的气场。 萧扶玉见他黑脸,便舀了一勺碗里的汤,轻轻道:“要喝吗。” 卫玠轻睨她手里的安胎汤,“我喝个什么劲。” “就当尝尝味。”萧扶玉嫣然一笑,见卫玠不理会她,便不再戏谑然后又问道:“怎么说的,你怎么还打人了呢。” 她是在问他和卫顼怎么说的。 卫玠心神微敛,淡漠道:“军中之人皮糙肉厚,吃点拳头很正常。” 萧扶玉瞧他这个模样也知卫顼没有还手,便转而道:“那卫顼可甘愿回京了?” 卫玠默了一下,道:“有陛下在,他岂有不甘愿的道理。” 言罢,他看着萧扶玉的面容,略有停顿,将她喝了一大半的安胎汤放在桌上,伸手她的身子抱入怀中。 不得不说,卫玠对卫顼是有防范的,不管这一世他是会怎样,但曾经爱慕过雪儿的心思是确确实实存在过。 萧扶玉则浅浅一笑,任由这高大的男子抱着她,忽听那放在腰上的大掌有些不老实,往衣襟里钻。 萧扶玉动了动身子,轻轻喊他,“卫玠。” 卫玠只将手停在她小腹上,指腹摩挲着肌肤,些许的暧昧,“让我摸摸孩子。” 萧扶玉这才安静下来,面颊热热的,靠着他的肩膀轻哼一声,心中嘀咕,还没显怀呢,哪有什么好摸的。 *** 随着一连几日过去,北疆下的白雪逐渐停下,天气转温不少,虽然雪没有彻底融,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各军部开始做回京的准备,自那日卫玠去与卫顼见过后,西厢房里沉寂了许久。 终于在第三日的时候,卫顼走出厢房,虽然变得有些沧桑憔悴,但至少不在自我关闭。 左脸的酒窝下还有着淤青,是被卫玠打过的痕迹,这两天也没擦什么药,老老实实来觐见萧扶玉,不再提驻守北疆的话。 启程回京的那日,官道上的积雪已融了不少,望月城战后不过一个月,城中也没有什么百姓,显得有些苍凉。 不过经此一战,萧扶玉的名声在京都更盛了,一旦得世家百姓拥戴,这个女帝的身份坐得便牢实了。 马车和军队缓缓行出望月城,朔风阵阵,长路漫漫,他们需要在大年三十之前赶回京都。 萧扶玉这心里呀,都想念太子潇潇了,时常和卫玠说起,他似乎很中意听潇潇的事。 车厢的车窗微敞,寒风吹动萧扶玉的碎发,她望向浩荡的军队前的人。 卫玠身骑黑马,一袭淡墨着劲衣,身披狼毫大氅,衬得人冷峻不少,与一年前清冷淡雅的气质有所不同。 也是,如今的他有着第一世的记忆,心境也大有不同,对人对事都威严许多,毕竟曾为帝几年。 其实卫玠的重瞳寓意得没错,他有帝王相,只不过这辈子没机会,因为有她这个真龙天子镇着他,哼。 在卫玠身旁不远处的是卫顼,这兄弟二人之前吵过,或多或少有些气氛凝固,板着脸也不交谈。 冷战归冷战,卫顼那个死样子,两个人也交谈不起来。 萧扶玉将车窗关上,捂着身前的汤婆子,半倚着软枕歇息,路途是疲劳的,近来她的身子本就有些状态不好。 马车轻轻摇晃,不知过了多久,车略有停顿,萧扶玉倒有些不习惯,睁开眼眸。 只见披着狼毫大氅的卫玠上马车来,他身躯精壮且高大,带着吹了许久的寒气。 他望了一眼萧扶玉,淡淡道:“臣来陪陪陛下。” 随后军队再度行路起来,卫玠探着身躯,意图抱她的身子,可他衣物上寒气重,凉到了她。 萧扶玉按着卫玠的手臂,轻声嫌弃道:“冷冷的。” 卫玠则顿了顿,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放在一旁,愣是将萧扶玉揽到身前,“捂捂就不冷了。” 言罢,他从衣襟里寻了寻,掏出一团白帕,一点点摊开,里头包的竟是蜜饯果脯。 萧扶玉微愣,近来她胃口不好,什么也吃不下,想吃的也吃不到,就馋着酸酸甜甜的东西。 “你从哪弄来的呀。” 萧扶玉望着那蜜饯,虽然不多,但可以解馋,嘴角湿润润的,像是要掉口水。 卫玠拈起一块喂进她嘴里,“吃便是了,还是好的。” 萧扶玉本就馋了很久,被他喂一口在嘴里,水润的唇角掉了滴口水。 卫玠抬起指尖给她擦去,这蜜饯是在一个爱吃甜的伙夫长手里发现的,便威逼利诱地将仅有的都拿来了。 萧扶玉眉眼弯弯,随着甜味在口中蔓延,她初孕的苦闷一扫而光,双手抱住卫玠的腰,蹭蹭他道:“雪儿爱死卫玠玠了,你真好。” 卫玠抿着唇却抑制不住笑意,掩唇清了清嗓子,轻抚她身后的长发,道:“就当是这路上给你解解口了。” “好。”萧扶玉乖巧地点点首,凑上去亲一口他的唇瓣,“奖励一下你。” 卫玠轻轻舔唇,低眸瞧着她,紧接着他将手里的蜜饯放在方桌上,手臂托起她的身子。 “还想要。” 萧扶玉嫣然笑了笑,再次覆唇上去,谁知卫玠的手掌按住她的颈后,深吻入口中。 她含着的蜜饯还未咽下去,就被他缠住上,不仅唇舌也被攻陷,蜜饯给他霸占了。 萧扶玉心里怦怦直跳,只听他指腹轻抚着她颈后的肌肤,暧昧且温柔。 待到吻罢,他不忘轻舐一下她水润的唇瓣,萧扶玉有些呼吸不平,水汪汪地瞪他一眼。 卫玠眉眼带笑,“这才是奖励。” 萧扶玉舌尖微麻,低着眸不回应,看向那包蜜饯,刚刚吃的都被卫玠分了一半,她都没好好吃。 卫玠心领神会地拈一颗给她,然后重新包好,放入萧扶玉的手心里,温声道:“别吃太快,完了可就没了。” 这一路皆是风霜,奔波劳累,想找份甜食可不容易。 萧扶玉乖乖点头,趴进卫玠怀里,可这下没什么困意了,满心都是那个吻。 马车的轱辘声轻轻,这段路较为平坦,没有那般摇晃,从北疆到京城需十天的路程。 萧扶玉的纤手有意无意地搭在卫玠的腰带上,这一个月来,他都不敢与她过于亲近,像方才那般的深吻也是极少的。 因为舍不得他,夜里她都缠着卫玠同睡,明明分别这么久才重逢,便又叫他忍着,倒是怪为难他的。 萧扶玉口中的蜜饯咽下,指尖拨弄腰带上的玉石,抬眸便对上了卫玠的双眸,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拨动心弦。 卫玠自知不可胡来,便把搂着细腰的手往后放下,转而问起儿子的事,问潇潇记不记得他这个爹。 萧扶玉瞧着他微顿,这个家伙虽然极少表露,但心里惦记着呢,此番终于回京,不知心里多期待见到儿子。 她恣意地坐到卫玠的双腿上,轻轻回答道:“你走的时候他还小,哪里记得什么,但潇潇会喜欢你的。” 卫玠喉间轻咽,虽然衣物穿得多,但抵不住她水艳艳的眼眸,按住她勾动他腰带的手。 萧扶玉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俊颜,低语道,“近来你都是怎么解决的。” 她知道他时常夜里难眠,总是会蹭到她。 卫玠面容清隽,看似肃正,细长的深眸里却藏着烫意,他别开眼眸,温润道:“莫胡闹。” 这□□的,沿途劳累,况且她怀有身孕。 萧扶玉倚靠在他肩膀上,指尖调皮地在他颈侧打转,不知是想了什么,面颊有些红,轻轻道:“分别的这一年里,卫玠玠不记得以前的事,但会不会时常......想雪儿的身子。” 卫玠薄唇轻抿,目光回到她娇颜上,似乎头一次听她问这个,有些意外。 萧扶玉则羞得把容颜藏起来,她就是突然很想知道,那个时候他怀着怨恨,她便更想知道了,因为不能她自己想他...... 卫玠微微勾唇,手掌重新搂上她的腰肢,如实供述,声线温柔道:“想,铃铛不就是为你准备的吗。” “你......”萧扶玉耳尖发烫,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想想卫玠自己慰藉的模样,似乎还不错,却不小心嗫嚅出口:“还不错,额。” 卫玠挑起眉梢,“雪儿喜欢铃铛?” 听此,萧扶玉忙道:“说错了,我才没有!” 卫玠自行忽视她的否认,笑着问道:“那雪儿喜不喜欢我,也会不会那么想念我。” 萧扶玉哪里听不出他什么意思,他这个喜欢说的绝对不简单,便侧过首去,不回答。 卫玠知道她在害羞,便没有追问,反而是抓着她的手来到富有攻击性的地方,语气故作委屈,“都同你说了,莫折腾我,你瞧这怎么办。” 萧扶玉指尖微颤,低眸瞧了瞧,二人之间情愫越发炽热,卫玠讨好地亲吻她的唇,“好雪儿。” 车窗间紧闭着,包着蜜饯的白帕放在方桌上,随着马车的摇晃轻动,气氛变得越来越暧昧。 直到良久之后,萧扶玉的手指微酸,抿着红润的唇,任由卫玠擦净手,思绪却有些飘远,她知道这家伙没满足,但只能如此应付下了。 萧扶玉目光回到卫玠面容上,鼻梁高挺,眼眸深邃,清隽且肃正,不得不说他那个的时候,挺让人心乱不已。 第105章 潇潇 真实就是他早已当父亲了。 一路迎风冒雪,奔波劳累,途径城池回多停歇,本十日的路程不得不慢下来,待到入京时已到离除夕仅剩几日了。 萧扶玉都有些受寒,不过好在仅是轻微的,偶尔会身子无力。 入京都当日,前来迎接的朝臣百姓之多,萧扶玉也离了马车,驾于马匹上,显得威武大气一些。 当今天子亲征北疆大捷,本就是一件喜事,数名百姓在朱雀大街边缘观望,喧哗热闹。 此刻萧扶玉只想回宫沐浴更衣,还有见半年未见的儿子,想到潇潇,这心里就迫不及待起来。 亦不知潇潇长多大了,她走的时候,孩子只会一些简单的词语,还不会自己走路,现在应该会跑了吧。 在喧闹的市街中,萧扶玉驾着御马,侧首看向不远处的卫玠,他虽然面容平和,但眼神却显得沉凝许多,不知在想什么事。 待来到宫阙前,不少臣子在此行礼跪拜,敬贺皇帝凯旋而归,苏长瑞更是喜出望外。 萧扶玉下了马,把随行的卫玠留下,其他将士回府休整,待明日便准备庆功宴,以庆贺此战大捷。 萧扶玉暗自靠近卫玠,低语道:“去见潇潇,就不回相府了。” 卫玠微顿,侧首看她,仅是这一句便让他有些紧张起来,“嗯。” 皇城依旧如往昔那般辉煌壮丽,朱墙碧瓦,富丽堂皇,融了几日的雪,今儿又飘起细雪来。 卫玠神情略有恍惚,望着宫里的繁华,记忆逐渐清明,也逐渐熟悉,这个困过他和雪儿一辈子的地方,始终没有变。 从前世他阴差阳错地闯入玄华宫,做了最荒唐最僭越的事,再到兜兜转转重来,又中她的撩拨。 在这一世里,他的相府还在,卫家也还在,自他失踪以来,萧扶玉不愿相信他会死,便不得任何人动他的东西,所以即便是一年过去,这一切都没有变化。 苏长瑞见到卫丞相,眼睛都笑弯了,而卫玠还需在心里将这一切和记忆一点点的融合。 回到玄华宫,还没来得及换去沾满风尘的衣装,皇后唐柒柒已撑着油纸伞,在宫殿前等候。 雪色落在纸伞上,皇后的身旁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子,小衣裳穿得绵绵的,是一张粉雕玉琢的容颜。 见到宫廊间越发走近的人,他似乎有些紧张,板着白净小脸,小手抓紧身旁人的衣摆。 唐柒柒福身行礼,道一声参见和金安的吉祥话,男童也学着礼节,不过他什么都不懂做得也很笨拙。 孩子虽小,但从照顾他的姨娘口中得知,是阿娘回来了,况且对娘是有熟悉感的。 萧扶玉忙走近,久违的见面使得她心都化了,心中思念翻涌,她与儿子相视,“潇潇。” 潇潇便抬着脑袋望着来人,细雪绵绵,在宫人的围簇间,只见两个身着劲衣甲装的人映入眼帘,虽寒气浓重,却感到亲切无比。 萧扶玉蹲下身,见他有些犹豫不定,便温和笑道,“我是娘亲啊。” 听此,潇潇这才哒哒地跑过去,和萧扶玉抱了个满怀,他红着眼鼻,蹭蹭母亲的肩膀,脆生生地喊着娘亲。 萧扶玉的心也缓缓落下来,喜悦地拥着潇潇的小身子,离开半年之久,孩子是认得她的。 宫人撑着纸伞,为二人挡去落雪,或许是感受到母亲的存在,潇潇掉起泪珠子,瘪嘴欲哭的模样尤为可爱。 相拥片刻后,萧扶玉心神微敛,松开潇潇的身子,擦擦儿子的小脸,引着孩子转身,看向身后之人。 卫玠正停驻在身后不远处,细雪在他墨发间,身形挺拔修长,清隽的面容沉着,与伞下的孩童遥遥而望。 潇潇也抬着小脑袋看他,两个容颜相似的人,大眼望着小眼,互相不识得,但连神情都近乎类似。 这一刻忽然静止下来,寒雪间仿佛有了一丝宁静祥和。 卫玠轻轻抿唇,心绪难平,仿佛孩子出生时的画面历历在目,他仅仅陪在身边三个月,就不得不离开,雪儿和潇潇在京都等他。 落入寒江时,寒水刺骨,弥留之际只想着他们在等他...... 男童攥着萧扶玉的手,精致的眉目透着好奇,用稚嫩的声音轻问道:“你是谁?” 卫玠高大的身躯微顿,甲衣沾满霜雪,北风吹动发丝,望着孩子的童颜,直到这一刻,有了一丝真实感。 真实就是他早已当父亲了。 卫玠淡淡一笑,缓和眉目后走到二人身前,俯身向儿子伸手,他和萧扶玉的关系未向世人宣告,似乎说他是谁都不好解释。 潇潇瞧着那修长的大手掌,上面带着薄茧,虽不识得来人,但还是伸出小手放在他手上。 卫玠温和道:“我乃朝中六部之首丞相卫玠,亦是你的父亲。” 潇潇怔怔地望着他,不太懂什么是六部之首,但懂父亲是什么意思,于是学着卫玠,认真道:“我...我素...皇子萧云琛。” 潇潇算是学说话很快的,已经会说自己大名字了,虽然还很含糊。 卫玠顿了顿,一种异样的暖意从心间升起,或许是血缘的拉近,见到这个小家伙,忽觉一路上的风雪交加,也不过如此了。 他伸手摸摸潇潇的脑袋,试着将小小的儿子抱入怀中,潇潇抱住父亲的脖颈,不会藏心事的面容露着喜悦。 *** 皇城的雪落得越发的大,沙沙作响,积雪很快就铺平了地面,因为寒凉,宫人也减少了外面的事务。 玄华宫殿内温暖如春,两侧的帏幔处燃着暖炉,不远处的屏风旁挂着被白雪潮湿的大氅。 片刻后,宫女端着暖身子的姜汤入殿来,萧扶玉受了些风寒,正坐在罗汉榻上,御医在为其诊脉。 而榻旁站着一大一小的父子,孩子还小,隔长时间没有陪伴,多多少少有些生疏。 入寝殿来,萧扶玉便犯了头昏,也没来得及沐浴,这一身风尘还没换去。 潇潇亲近母亲,守在萧扶玉腿边,是对卫玠的甲装威武又冰凉,他有点生怯,但还是忍不住时不时看几眼。 一旁的御医写下风寒的方子,便退了下去。 卫玠目光微转,与潇潇的视线对上,潇潇低了低小脑袋,伸出小手抓住父亲的衣角。 “好像...很腻害的样纸。” 他是在说卫玠的衣装,这样的盔甲,历经过沙场,难免会有些戾气。 小孩子长得快,半年时间便已学会随意走动,也能说出完整得一段句子。 卫玠侧过身形,没有马上回答,父子二人相视着,潇潇的眼眸虽不是重瞳,但如他一样幽深如似墨玉。 潇潇一直都听姨娘们说娘亲不在京中,对于爹爹,大家也避而不谈,因为此前京中绝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卫丞相难逃一死了。 卫玠眉目松和,从衣甲里取出一支白色剑穗,递向儿子,“赠于我儿。” 卫氏子弟素来使剑,待孩子长大,他将亲自传教剑术。此剑穗是路程之中时,他亲自编制,虽然不说,但早就暗自准备给孩子的见面礼。 潇潇接过他手里的剑穗,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似乎很高兴,小小的身子抱住父亲的腿,脆生生道:“爹爹威风。” 卫玠心间微暖,伸手轻轻一提,便将小家伙提了起来,他单手抱着儿子,坐在萧扶玉身旁。 萧扶玉本来脑袋有些昏沉,见父子二人两处和谐,心里愉悦,也不知卫玠可有记起他们这一世,想想这家伙之前竟还不信他们有儿子呢。 萧扶玉探着身子过来,抚着儿子的脑袋,瞧向卫玠,笑道:“喜不喜欢。” 卫玠素来波澜不惊的面容微愣,随后低眸一笑,如实回道:“喜欢。” 听言,萧扶玉凑上去亲卫玠的脸,然后把潇潇从他怀里抱过来,亲了亲儿子一本正经的小脸蛋。 “朕的好潇潇,为娘可想死你了,从拐到你爹第一天开始就在想潇潇。” 潇潇抱着萧扶玉,像个小大人似地安抚,“潇潇想娘......乖啦。” 他会的词语不多,说的话也就短短的,每次他哭着要娘的时候,下人都说乖啦,娘亲很快就回来。 卫玠听着萧扶玉的话,无奈一笑,这一世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开始,她便在喊着要潇潇,转眼潇潇都快两岁了。 第106章 歇息 这个孩子跟着卫家姓。 与潇潇相处片刻后,宫人已将浴殿的热水备置满,候着萧扶玉去洗洗风尘,去去寒气。 路上风雪交加这么久,是要暖暖身子,换去这一身衣衫,于是寝殿内便仅剩下了卫玠和潇潇。 嵌玉屏风前,卫玠将颇为威严的甲装脱下,仅剩一件单薄的白衫贴着精壮的身躯,这宫里的人像是熟知他的存在,备上了衣袍。 潇潇似乎对他这个爹十分好奇,坐在罗汉榻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人,见卫玠披上外袍,便要从榻上下来。 小短腿够不到地面,只能一点点的蹭,宫人瞧见小皇子的窘迫,便将他抱下来。 卫玠整理着衣袖,只听哒哒地一个小家伙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长腿,他低首望去。 潇潇仰着小脑袋看着他,“潇潇也要沐浴......和爹一起。” 听此,卫玠微微蹙眉,抬了抬腿没能把孩子甩下来,“潇潇在宫里好好的,不需要沐浴。” 潇潇道:“需要沐浴。” 卫玠顿住许久,望一眼萧扶玉去的方向,只好弯腰把潇潇抱起来,同他道:“天冷,容易着寒。” 潇潇摇摇头,攥着他的衣襟,没有让步的意思。 他离开这么久,孩子本就需要爹娘的陪伴,卫玠思酌来去,仍是拒绝不了,最终带着儿子换了方向,去往雅间用浴桶沐浴。 潇潇似乎也大胆起来,会主动和父亲玩闹,本想这第一次见面,卫玠不想对他过于严格,结果闹得满地都是水,直到最后孩子玩累了,趴在父亲的胸膛里。 卫玠靠着浴桶,精壮修长的手臂搭在桶边缘,清隽的面容上却被沾了不少水珠,长发湿漉漉地垂在水中,而怀里的潇潇昏昏欲睡。 花皂香膏掉落一地,热水里还飘起花瓣,卫玠用两指揉了揉高挺的鼻梁,眸色里有些无可奈何,然后抱着儿子离开浴桶。 这孩子可没刚才的半点认生,调皮捣蛋,性子多少有点像萧扶玉。 待披上宽松的衣袍后,卫玠把孩子交给贴身宫女伺候,系着衿带时询问:“陛下可从浴殿出来了?” 宫女低首回应一句还未有,卫玠便命其退下,转而向玄华宫的浴殿行去。 ...... 浴池内热水氤氲,池底的地板下如炕一般,可保热水不转凉,但泡久了人会有些昏沉。 浴殿立着屏风,四侧都放有暖炉,整个殿内暖堂堂的,丝毫不觉寒凉。 许多没有这般暖和,萧扶玉的确有些不舍从池内出来,但念及身子不比从前,便没有在池水里多待。 萧扶玉而是披了件淡金华衫,席地坐在柔软的锦垫上,宫女正身后为她擦干长发,左侧立着一座戏蝶屏风,遮掩了景色。 萧扶玉有些困倦,不免轻轻打着哈欠,双眸水润润的,单薄的衣衫贴着身段,衬得越发玲珑有致。 浴殿有细微的脚步声,她泛着困,并没有注意听,卫玠则越过屏风,修长的身形立在屏风旁。 为萧扶玉擦拭长发的宫女得见男人的到来便停了手,在他的眼神下来,宫女起身退下。 萧扶玉听了动静,侧过首便得见卫玠,而浴殿的奴婢们皆已不在,只有微微撩晃的帏幔。 卫玠在她的周身坐下来,轻抚了一下她干得差不多的长发,萧扶玉则瞧着他的发,可比自己的潮湿,想来也有沐浴。 她轻问道:“潇潇呢。” 卫玠神色里掠过几分无奈,回道:“睡着了。” 萧扶玉眉目精致,娇美可人,刚沐浴不久的她透着粉红,仅仅一件衣衫掩着姣好身姿。 她嫣然浅笑起来,是知道他被潇潇折腾了。 卫玠心绪微动,精壮的身躯欺近萧扶玉,有力的手掌扶住她的细腰,询问道:“雪儿累不累。” 萧扶玉的手轻轻抵着他的肩膀,突然欺近过来,她咯咯地笑了笑,“有一点。” 卫玠与她相视着,眼眸里的本性暴露无遗,覆盖在她腰后的手轻抚着,薄唇轻蹭她的颈,“雪儿......” 声线低沉且温和,像是在问她什么。 因在池中沐浴过,萧扶玉的雪肤透着淡淡的粉,这男人力气大,她亦是没能推开他,哪里听不出来他的意思,便对此好气又好笑。 卫玠压近她柔软的身子,指尖拨弄衣边,顺着衿带之处寻进,低语道:“一会儿臣抱陛下去休息。” 萧扶玉胸口闷闷的,低眸见衣襟下的轻轻起伏,面颊很快就热起来了,他与她额头相抵,便又温声问:“好不好。” 萧扶玉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指,不知怎的软得一塌糊涂,他的一缕长发落进她的衣口里,有些痒痒的,她瓮声瓮气道:“不能太过分了。” 卫玠亲吻她的唇瓣,将人摁到在锦垫上,轻微的衣衫摩擦声,显得十分暧.昧。 一座四扇的戏蝶屏风挡在二人之前,池水仍在热气氤氲,有着些许落水声。 萧扶玉娇颜红润,枕靠着锦垫,纤手显得无处可放,双眸望着身前的他,薄唇湿濡,鼻梁高挺,一如既往的冷隽无双。 她却不好意思再看下去,抬首望向浴殿顶上垂着藕色帏幔,轻轻摆荡,伴着那细微的轻咽声。 那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轻缓地将她仰着的首低下来,是不容她转移视线。 萧扶玉面颊红扑扑的,心尖亦烫热不已,纤手攀入他的墨发里,有些潮湿,发丝绕着她微颤的指尖。 原本暖和的浴殿反倒显得越发湿热起来,立着的屏风遮掩了这份荒唐。 候着浴殿门口的贴身宫女捧着锦缎衣袍,虽然里头什么动静都没有,但方才卫丞相走进浴殿了,众奴婢们也不敢随意进去。 陛下刚回宫,需多加休息养神,只望卫丞相可莫要太折腾了,龙体要紧。 走廊外的细雪未停,白雪落在梅花上,清冷淡雅,却无人赏花。 浴殿内雾气缭绕,不知过了多久,萧扶玉趴在温热的地板上,额上沾染着薄汗,呼吸还未平缓下来。 卫玠俯身将萧扶玉抱起来,将衣衫拢上,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萧扶玉依靠着他的肩膀,娇媚的眉目里参着几分迷朦,他还是有分寸的,并没有莽撞,仅纾解于蹆间。 蹭得她浑身娇红,卫玠却温柔着声道:“雪儿何时会补偿我。” 萧扶玉水汪汪的眼眸转开,不去看这个家伙,脑子里却都是脸赤心跳的画面。 许久之后,宫女将干净的衣袍放在檀桌上,敞开的窗牖疏散了这里的闷热。 屏风旁,卫玠站在萧扶玉身前,为她穿上衣袍,修长的手指系着腰侧的衿带。 萧扶玉的腿还有些软,只能靠着他的手臂支撑身子,低眸瞧着他细长的手指,是想了方才,她有点不好意思。 卫玠将衣裳系好,抱紧她娇软的身子,眷恋地轻闻体香,萧扶玉环上他的颈脖,轻轻道:“这个孩子跟着卫家姓可好,辞雪给卫玠玠生子。” 卫玠身形略有一顿,她说的是腹中的孩子,才刚开始有显怀的迹象,这近三个月的时日,他们皆在奔波,也苦了她的身子。 他声线清沉温柔,“好。” 萧扶玉嫣然一笑,感受着卫玠温热的手掌贴着她的小腹,这件事,她想了很久,或者说是早就有这样的打算,如果再怀,便随卫玠姓。 仅仅是他的失踪便使她悲痛欲绝,再重逢时,她也没想到怀得这么快,差点也忘记和他提。 萧扶玉瞧了瞧卫玠的墨眸,轻轻道:“抱雪儿去休息。” 他又是一声好,有力的手臂托起她的娇臀,卫玠抱着萧扶玉走出浴殿,只听她在怀中说,“孩子的名字,你得想想。” 卫玠扬唇笑得温和,抱着她来到寝殿,放在屏榻上,萧扶玉钻进锦褥中,听里头凉得紧,又把他拉入身旁暖榻。 奔波一路风雪,虽然还未到夜至,但就当是歇息养神了,卫玠也就顺着她来,入了龙榻里。 萧扶玉纤手捏着被褥,回到方才的话题,笑语道:“孩子乳名仍是由朕决定。” 卫玠靠着软枕,眉目温柔地看着她,她取的名字无非是叠字,像是格外有执念似的。 随后萧扶玉便想着孩子的乳名,不知不觉间就入睡了,卫玠从身后抱住她娇软的身子,昏昏欲睡的思绪还不忘思索。 虽然她提了给孩子取名,但毕竟还未出生,不知男女,待到之后再思索也不迟。 第107章 龙凤【一更】 吉人自有天相 皇帝亲征北疆而凯旋归来,边疆安定,这是件喜事,两日后,便在宫中军中举办庆功宴,以作款待为北疆鞠躬尽瘁的将士。 兵部的各将士,谍网司内官员皆有到场,唯独只有玄武将军卫顼称病未到场。 这个人回京的路上都死气沉沉的,听闻入了京后,也极少露面,卫玠只说让他自己想想,只有一天会想明白。 于是萧扶玉便允了他的病假,和庆功宴上缺席。 军中之人皆是好酒之徒,个个是喝得酩酊大醉,萧扶玉因身子不能喝酒,便以茶代酒,倒是卫玠喝得有些昏沉,宴散之后便回了相府。 庆功宴之后便是除夕,祭祖拜天,最冷清的还是宫中,不过有潇潇在,也并不显得无趣。 卫玠也在处理完卫氏之务后,赶来宫中陪伴,亲手去点烟花爆竹,潇潇则捂着小耳朵,和萧扶玉一起远远观望。 皇城繁华,烟花满天,三人也有了几分普通百姓一般的祥和平静。 庭院的走廊内,萧扶玉坐在摇椅上,再度问向卫玠,“你可想起以前的事了?” 一旁的潇潇睁着双眼好奇地看着二人,卫玠则淡淡一笑,回道:“想起了。” 除夕的热闹要燃到第二天清晨,潇潇则在喧闹的烟花下睡着了,卫玠抱着儿子入了厢房。 烛火摇曳间,萧扶玉停在屏风旁,望着卫玠将孩子放在榻上盖好被褥,他回过身,二人四目相对。 卫玠高大的身影被烛火拉长,来到屏风处,单手便将萧扶玉揽入怀中,去年的除夕他们分别,好在今年他还在,平安无事。 卫玠俯首亲吻她柔软的面颊,再到娇唇,萧扶玉勾住他的颈脖,二人亲密无间。 在失去他的那一年里,她曾想过,哪怕他与她分别各一方,不再相识,她只要他安然无恙。 呼吸粗重,抵肩相依,萧扶玉被吻得双腿发软,待分开,温暖的烛火里她双眸水润,唇瓣娇艳。 腰侧的衿带被他轻轻扯开,气氛炙热间,身后的榻上,潇潇传来些许呓语,似乎有声响有扰到他。 二人相视一眼,片刻之后,卫玠托起萧扶玉的娇臀,抱着人退出厢房。 夜空里烟花未落,绚烂无比。 除夕之后,京都的一切都恢复了正轨,卫玠再次回到丞相之职,重新适应曾经的生活。 而卫顼闭门月余后,也再次回朝任职,比起从前,他似乎变了许多,没有曾经的过于绝对,处事亦有一定的回旋余地。 没有曾经的肃正,变得温润许多,看似变得越来越好,卫玠却看得出来,除了温润,本质变得漠然冷淡许多。 仅是戴上了温和如玉的面具罢了,而这温和如玉恰恰是最初之时,程流霜喜欢他的原因。 自边境安定下来,周国的动静不大,也再无流霜长公主的消息,天地两方,山河相隔,哪里还有再相交。 卫顼便将自己投身于谍网司的事务里,时常在司内留宿,彻夜不忙碌,对于卫二夫人为他说媒作礼的事,视而不听。 除此之外,朝中的监察司首使死后,监察司上下便也由顾风眠一手执掌。 说起此事,卫玠回到京都不久后,便与顾风眠饮酒叙旧,才知师姐与师弟成了亲,已是夫妻。 正是他不在的那一年里,萧扶玉赐的婚,二人两情相好,玉满楼也重新开始运转,事事圆满。 京都的变化还是让卫玠有些感叹的,是他记忆有了偏差,错过了不少,不过师弟和师姐最后走到一起也不意外,他们世世美满。 随着时日渐渐过去,萧扶玉的小腹越发凸显,食量也越发增多,不过她不是个容易胖的女子,即便是孕期也只是微微发福。 因为怀子,她手边的奏折少了许多,多则是卫玠处理的,不到最后一两个月,萧扶玉是坚持上早朝的,龙袍宽大,掩得住凸显的腹部。 卫玠则担心她磕着绊着,事事注意着,身边伺候的宫人也多了一番。 潇潇是个懂事的孩子,很少有调皮的时候,时常认真着个脸,小孩子长得快,短短五个月能跑能跳的,说起话来也有条有理的,像个小大人。 他对母亲怀子的事小心翼翼不得了,不敢随意惊扰母亲休息,就盼着萧扶玉早些生子,就不用这般难受了。 萧扶玉闲来时,也曾打趣潇潇,询问他,“潇潇想要弟弟还是要妹妹?” 潇潇挠挠脑袋,瞧着娘亲的肚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问道:“弟弟妹妹哪个好。” 萧扶玉想了想道:“都好。” 潇潇便摸摸她的肚子,笑道:“那潇潇都要!” 听得萧扶玉笑出了声,本以为这只是孩子的童言无忌,随着时日渐去,她的小腹比起怀潇潇的时候,更加显怀,时常腰酸腿疼,夜里需要宫女揉着腿。 太医再来请脉时,仔细瞧见一番,吞吞吐吐地道:“有双生子的风险。” 这听得萧扶玉一愣,卫玠也有些始料不及,潇潇那张嘴啊,还真是开了金光了。 若真是双生子,自古皇室视为不吉,且双生子不可继承皇位,的确是不太好。 不过萧扶玉没将此放在心上,本就孩子将视为卫姓,不在皇家也倒无关紧要。 这怀孕的日子不好受,吃什么也都有忌口,偶尔还会对卫玠闹闹脾气,很多时候他都顺着她的心意来。 转眼间便是春去秋来,萧扶玉的身子难比从前,也就不再上早朝,诸多事物交于臣子和卫玠去处理。 对于皇帝怀子一事,虽然已经是世人皆知的秘密了,但这朝里朝外,京都上下,人人都不得随意谈论。 待到八月中秋日,世人忙于赏月团圆,宫里上下却忙成了一锅粥,宫女太监跑出跑外的。 就连卫家的卫二夫人都入了宫,在房门外守着,这日子挑得着实好,中秋月圆,陛下产子。 皇子潇潇则被宫人抱到了唐柒柒那里,也是怕孩子会被众人的动静给吓到。 更别提卫玠了,看似还算镇定,拈着茶杯的手都止不住微颤几下,听着里头的声响,茶水也喝不下去了。 这腹痛持续了一夜都没停歇,比起生潇潇那次,卫玠的心更为紧张,果不其然宫女跑出来,连忙喊着要去请女医官。 卫玠就知道出大事了,雪儿难产,生不出来,听此消息,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如焚。 见女医官提着药箱入门,卫玠也自然也想进去,却被卫二夫人拦下来,说:“里面手脚忙乱,你一个大男人进去添乱可是?” 话说着是有理,但卫玠哪里安得下来,回想着孕期里,雪儿照顾得无微不至,都难逃这难产,当年生母便是生他而撒手人寰。 卫玠颤了心,拦下入产房的宫女,紧张道:“告诉稳婆,保住陛下,那孩子就不要了。” 随之这话就传到里头,然后便得听萧扶玉有气无力的骂道:“你个蠢物,哪里你是说不要就不要了的,岂是瞧不起朕了,朕说能生就能生。” 卫玠紧抿着唇,只想往房里去,卫二夫人按着他,“你就别在这种时候气她了。” 这种紧要时候,即便是不要了,陛下也得挨刀子,受苦受难。 卫玠一掸衣袖,背过身去,也难纾解心中担忧,这哪里是他气她,分明是她在气他,到底哪个重要她都分不清。 产房之中,萧扶玉已被汗水浸湿了衣物,湿发紧贴脸庞,卧在床上是生不下来了。 女医入房后,便命宫人用两道白绫悬梁,中间挂着一根长木棍,扶住萧扶玉站在木棍前,她双臂挽着木棍,支撑着身子。 对于一些难产的妇人来说,躺着比站着生子要省力许多,萧扶玉的情况还好些,就怕她躺久了没力气再生。 萧扶玉疼得落起眼泪,为了节省体力,不可在哭喊,口中咬着木板,握着木棍的手摁到发白。 在女医的言语指挥下,萧扶玉已是气喘吁吁,直到听到稳婆的一句碰到孩子的头了,仿佛拾回力气。 几个深呼吸之下,萧扶玉已不能再思考,衣衫如同浸过水一般潮湿,孩子的婴啼声响起,接着是宫女手忙脚乱的动静。 而她还不能休息,因为还有一个,不过比起之前会容易许多,萧扶玉咬紧牙关,随着孩子生下来,房间里满是婴孩的哭啼声。 她如被大赦一般,还未反应过来,萧扶玉眼前一黑,便昏厥了过去,宫女手急眼快将她扶住。 她已然听不见众人的呼喊声,还有这一片混乱的产房...... *** 萧扶玉这一昏厥,足足睡了好几个时辰,凌晨之时才逐渐苏醒,入眼的便是昏暗的烛火。 她已经被换到寝殿里来,那身被汗水浸湿的衣衫也被换去,龙榻两侧的榻幔被挂在两侧。 视线低下来,那身躯高大的男人趴在榻旁已睡着,眉目紧蹙,睡得不太.安稳的样子,手掌在被褥底下,与她十指紧扣着。 萧扶玉面色苍白,望着他这番模样,不知为何有点鼻酸,被他紧扣的指尖轻轻动了动。 仅仅只是如此,卫玠就被她的动静弄醒,紧张地抬首看过来,只见萧扶玉睁眼与他相视,安然无恙。 卫玠的心缓缓放下,萧扶玉则笑了笑,他探首吻了吻她的唇,安抚道:“醒了就好。” 也不知他是安抚自己,还是在安抚她。 卫玠双眸有些红,萧扶玉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睛,声音还有些无力,道:“你哭了?” 他则微微避她的手,低着首道:“没有。” “我没事啊,我吉人自有天相,能长命百岁。”萧扶玉道。 卫玠则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有片刻的沉默,头一次他声线有些哽咽道:“你快吓死我了。” 萧扶玉心里也有些酸,便轻轻戳他的脸,“没事呢,雪儿好好的。” 卫玠随之又是沉默,最后叹一口气,便转去命宫女端来枣参汤给她补身子。 不一会儿,寝殿各处的灯火都点上了,候在外面的宫女入殿内来伺候着。 萧扶玉被卫玠扶起来,身后垫上柔软的棉枕,他认真地喂着她把参汤喝下。 汤暖暖的,让萧扶玉回了些许精力,生下孩子之后,她实在是体力不支才昏过去,倒把卫玠紧张成这样。 瞧着他严肃的模样,萧扶玉问起了孩子,卫玠拈着羹匙把汤喂到她唇边,“一儿一女,小的是女儿,正叫乳娘照看着呢。” 萧扶玉眉目染了喜色,她昏厥得太快,也没仔细听到孩子的性别,听卫玠这般说,有了些高兴。 宫女也把两个孩子抱到了萧扶玉跟前,两小只睡得正香,小脸皱巴巴的,还没舒展开来。 一会还需要生母给孩子喂乳,两个孩子便放在了龙榻上,宫女退到帏帘外。 萧扶玉瞧着孩子,浅笑道:“龙凤呈祥,儿女双全。” 卫玠却没多高兴,为了生下他们,可苦了他的雪儿,萧扶玉抬眸,见他苦闷着容颜,便道:“怎么了,不高兴?” 卫玠喂她把参汤喝完后,才开口道:“不是不高兴,是在后怕。” 他坐到榻上来,望着萧扶玉沉凝片刻,又继续道:“以后再也不生了,我们小心一点,陛下身为天子,非比寻常妇人,龙体为重。” 萧扶玉瞧着他紧蹙的眉目,嫣然一笑,看向两个孩子,“往后叫朕生,朕才不生了呢,都痛死了。” 卫玠缓了口气,靠近她的身子,“那便如此说好了。” 这话音刚落,榻上的两个团子闭着眼睛哭了起来,卫玠一顿,萧扶玉将女婴抱入怀里。 一如当初刚生下潇潇的场景,卫玠如今是什么都记得,对这种事更是记得,便是知道要喂孩子。 卫玠于是开口道:“你身子弱不比生潇潇的时候,本就刚从昏睡中苏醒,哪有奶水喂孩子的,让乳娘来便是,陛下是皇帝,何须你亲自来。” 言罢,就把榻上的男婴抱起来,召来乳娘抱萧扶玉怀里的女婴,她则愣愣地看着卫玠。 卫玠双眸微低,重新回到榻前坐下,温声解释道:“不是我狠心,是雪儿的身子乏力,都还没补过来,又怎能让孩子分了去,况且还是两个孩儿。” 话说的有理有据的,萧扶玉都找不到理由来反驳他,卫玠神色认真地将她的衣衫扣好。 对他来说雪儿只喝了碗参汤哪里够,便又叫人熬煮乌鸡汤,这大半夜的,愣让萧扶玉没敢再喊饿。 待用完鸡汤后,卫玠把萧扶玉放平,然后掩实被褥,吩咐她好生休息,别的事便不用管了。 此时的天已有些麻麻亮,再过一会就彻底天亮了,卫玠也只是小睡了一会,眉宇间透着一层疲惫。 萧扶玉卧在被子里瞧卫玠,开口道:“你去休息吧,我不用你陪。” 卫玠则道:“等你睡着我再去。” 萧扶玉只好阖上双眸,心间暖洋洋的,她的确是有些困了,脑子里还不忘在想如何给孩子们取小名。 于是迷迷糊糊地就入了睡,至于卫玠何时退出寝殿的,她也不知道。 第108章 取名【二更】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 这一觉睡得深沉,待萧扶玉醒来时,已是午时之后了,精力和体力皆恢复许多。 候在榻幔之外的宫女梨雅听了榻内她的动静,连忙上来把帐幔挂于榻两侧的金钩上,询问萧扶玉可好些了。 寝殿的外间传来些许说话声,萧扶玉颌首之后,便侧首望了望,梨雅解释道是大皇子潇潇在看弟弟妹妹。 萧扶玉便浅浅一笑,梨雅将她扶起来后,便退下去,不过一会儿便有宫女端来温热的清水给她擦拭身子洗漱。 换身干净衣物,还有束腰等,待到一切弄好,在外头的潇潇才被侍女们放进来,前来看望的还有唐柒柒,是她将潇潇带过来的。 萧扶玉坐在龙榻上,潇潇哒哒地跑到榻旁,他个子还小,只能抱抱她的腿,用脆生生的小奶音道:“娘亲辛苦啦,以后潇潇会照顾好弟弟妹妹的。” 萧扶玉听完略有意外,便看向唐柒柒,她则淡淡一笑,这样懂事的话语无非是她教的。 唐柒柒是真把潇潇当儿子看待了,她笑道:“一龙一凤,陛下是有福气之人。” 萧扶玉神色温和,自打暗自发现唐柒柒和杨望舒关系非同一般后,她也不再过问二人的婚事。 与此同时,宫女将清淡的膳食端上来给萧扶玉食用,随之在外头的两个婴孩也宫女被抱进来。 孩子睡得正香,潇潇是个闲不住的,看着弟弟妹妹,高兴得不得了,虽然表面上说两个团子长得不好看,但很喜欢。 宫女笑着解释,大皇子小的时候也是如此,五官要长开了就好看了。 这坐了一会儿也不见卫玠,当着唐柒柒的面,萧扶玉也不敢追问他的去向。 唐柒柒看着熟睡的女婴,眉目里带着柔色,询问道:“陛下可有想给孩子取什么名儿?” 萧扶玉想了想,才回道:“孩子的名儿朕交给卫相决定了。” 唐柒柒没有深问,只是道如此也好,卫相应该会很认真。 待到萧扶玉把膳食用完,唐柒柒不再多作停留,打扰她休息,退了下去。 潇潇则守在榻旁陪着她,便也嘟囔询问道:“娘亲,潇潇该如何喊他们。” 萧扶玉从宫女手里接过孩子,母性的柔情在心里蔓延,她用指尖点点小儿子的鼻子,“这就叫卫巍巍吧。” 然后又看了看宫女怀里的小女儿,蹙眉思索一番,看向潇潇,“潇潇身为兄长,想如何叫妹妹?” 潇潇掂掂脚尖看妹妹,轻轻怨念道:“娘亲取名好生奇怪,萧潇潇,卫巍巍,哼。” 萧扶玉轻笑出声,“分明就很好听,小屁孩懂什么。” 潇潇哼唧道:“还好潇潇的大名不是娘亲取的。” 萧扶玉便道:“那潇潇给妹妹想一个。” 潇潇听言,低吟着思索片刻,然后道:“妹妹叫小果儿,潇潇喜欢小果儿。” 萧扶玉笑得眉眼弯弯,口里念了几声小果儿,似乎还挺可爱,“那就如此定下了,小果儿。” 这话一落,身着淡白锦衣的卫玠走入寝殿来,手里还卷这一份宣纸,见龙榻旁的母子笑得欢喜,他举步走近,便问道:“什么事笑得如此开心。” 潇潇跑到卫玠身侧,仰着小脑袋道:“我和娘在给弟弟妹妹取名字,弟弟是卫巍巍,妹妹是潇潇取的小果儿。” 如今潇潇已有三岁了,说起话来也不再断断续续,倒还挺机灵。 卫玠看向萧扶玉,她嫣然一笑,他在榻旁坐下来,对于二人取的乳名,夸了一句不错。 潇潇听自己被父亲夸,便神气起来,腰板都挺直了几分,卫玠则询问萧扶玉可有吃点东西。 萧扶玉道:“吃是吃了的,就再想吃点果物。” 她是被潇潇的一句小果儿弄馋了。 卫玠显然是不会给你吃此类凉物的机会,“昨儿刚生产,先养养,过几日再说。” 萧扶玉微微瘪嘴,卫玠则把宣纸展开,低眸看着上头的内容,转到她的手里。 纸上是卫玠的笔迹,所写的是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萧锦瑟,卫弦华。 萧扶玉将名儿在口中念了念,抬眸便对上卫玠的眼神,锦瑟是女,弦华是儿,他是想要女儿做嘉朝唯一的公主,便用了萧姓。 萧扶玉嫣然浅笑,揽上卫玠的肩膀,抬首亲吻他的唇,“喜欢。” 卫玠也随着她温柔一笑,大掌自然而然地扶住她的腰肢,二人举止亲密,一旁的潇潇是感觉自己被冷落了,便扯扯父亲的衣袖。 萧扶玉瞧了瞧潇潇,便也给儿子奖励了个亲吻,看着这一大一小父子俩,心里暖暖的。 中秋佳日,历经三世,难得有今世这般花好月圆。 *** 西风清凉,秋日里难免会下细雨,日子也随之转凉。 萧扶玉在玄华宫里安安稳稳养了一个月,吃好喝好,两个孩子有宫女照看着,她用不着多累。 除了身子偶尔会有些难受,便是有些胸脯涨得紧,这坐着月子有忌口,回汤的事也就没在继续。 虽然偶尔红着脸,给卫玠解决过几次,但也抵不过她难受,便试着喂给孩子。 卫玠见着虽没什么意思,但那双墨眸直勾勾的盯着,就像之前生潇潇时一样,让萧扶玉怪不好意思的。 这个男人啊,她是不知说他什么好,只能每次都将卫玠赶走,他还偶尔有小意见,每次私密的事,在他那都变得不正经起来。 待出了月子,萧扶玉便可出门走动,去去御花园赏景,身子是恢复得还不错,但也日渐丰满,她有时会懊恼自己时不时长胖了。 瞧着她有些焦灼,卫玠便搂着她,捏捏白嫩的脸,道:“不胖,即便是胖,也胖在了该胖的位置。” 萧扶玉蹙蹙眉头,这话听着怎么奇奇怪怪的,也被他说红了脸,明明相互已经很亲密了,却时常脸红耳赤的。 刚出月子,萧扶玉并没有着急入朝,对于两个孩子的降生,京都各处也已知晓,说不上喜气洋洋,但也极少会议论。 想来是卫玠命监察司下场治理了,即便众人知晓,也不得详谈孩子出身。 萧扶玉也不解过为何卫玠禁论三个孩子的身世,他仅是道:“人言可畏,这也是对孩子们好。” 于是萧扶玉也就不再过问了,但不知为何,她心里总觉得像少了什么,却想不明白。 秋末初冬将至,日子偏寒,怕萧扶玉受冷,便早早备上暖炉。 寝殿内,隔着屏风,摇床内的两个孩子刚刚睡下,贴身宫女正在照看着。 卫玠刚从政事堂归来,在外头瞧过几眼孩子,便举步入了里间,随手将奏折放在檀桌上。 不远处的美人榻上,萧扶玉正在小憩,生子仅过两个月的她丰腴娇人,略微单薄的衣衫勾勒着身躯,与少女的清纯不同,如今是越发美韵和娇媚了。 卧间的窗牖半敞着,西风吹来微凉,萧扶玉不免轻微蜷缩身子,白玉般的小腿合在一起,足趾粉嫩嫩的,而美人榻下则是她不慎弄落的绒毯。 卫玠心绪微动,只叹她又不好好穿衣裳了,他行到窗牖旁关上,才回到美人榻处。 没有叫醒萧扶玉的意思,仅是躺上美人榻,把她揽入怀中,盖上绒毯,这天气刚好一同午休。 萧扶玉有些被弄醒,半阖着桃花眼得见是卫玠,便把脑袋往他颈窝里蹭,继续入睡。 这身子可比以前还软上几分,温香软玉里带着丝奶香,卫玠的心酥了一片,阖上眼与她一同入睡。 岁月静好,寒来暑往的,他们已相互依存几年,似乎一直都不曾感到腻味,一如当年那般热恋。 卫玠抱着萧扶玉睡得深,这一睡便到了下午,他还未睁眼,便衣襟处似乎有些被浸透,怀中的人也在乱动。 卫玠睁开双眸,只见萧扶玉撑着身子半趴在他胸膛上,似乎已经醒一会儿了,她娇美的容颜泛着粉红,眼眸里有些羞臊。 他的视线往下移,她半敞的衣口湿了一滩,水渍也将他的衣衫打湿,更不用提她里面的肚兜了,气氛尤为暧昧,是涨奶了。 卫玠略有一顿,便很快意识到怎么回事,萧扶玉红着脸不好意思开口,撑着身子要起来,却被他揽着腰往下按,一下子扑到他胸膛上。 “你...!” 萧扶玉羞恼不已,卫玠将她的身子往上托了托,解开衿带后拉开,湿成两滩的肚兜贴着柔软,亦不知她溢了多少。 卫玠抱着萧扶玉,轻轻将她压下,用鼻尖蹭了蹭那滩湿濡,温和哄道:“为夫给雪儿帮帮忙,怎么睡得好好的,就不舒服了呢?” 萧扶玉粉粉的手指攥着他臂膀上的衣袖,眉目娇羞,轻轻推着他的身躯,可哪里斗得过他,淡白的肚兜便被放在了榻旁。 他就像哄小孩似的,说她这个当娘的老是弄脏衣服,听得萧扶玉不好意思,眼眸在殿内四处瞥望。 待他再度抬首,线条分明的薄唇水润润的,唇角沾着不知名的东西,他探首吻上她的唇,紧紧相缠。 外间的婴孩似乎醒过一次,不过被乳娘抱着又哄入睡了,与之相隔的帷帐被风吹动。 良久之后,萧扶玉坐在美人榻上,身前的男人揽着她的身子,在她玉洁的后背处系好亵衣丝带,也在肩角留了个红莓。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卫玠认真地系好衣衫,方才被弄湿的衣衫正放在榻尾。 萧扶玉不禁看着卫玠清隽的面容,他是知道她在看他,便暧昧地舔了舔唇,使人浮想联翩。 萧扶玉刚平缓下来的心又怦怦直跳,连忙用手去捂他的嘴,羞恼地瞪人。 卫玠便忍不住轻笑出声,声音清沉悦耳,是故意戏弄她作玩的。 第109章 结局(上) ^ - ^ 过了秋霜,便是深冬,卫相府简单地为两个孩子作了百日宴,到场之人无非只有卫氏一族和一些贵勋,没有过于宣张。 就此卫家增了一子,嘉朝也有了一位备受宠爱的公主,也算是花好月圆。 寒来暑往,白驹过隙,时过两年,嘉朝国势稳定,嘉元盛世,四海昌平。 大皇子萧云琛年至五岁,于五月初旬,册立为太子,其太傅乃为户部尚书左丞,开始研习书经,入住东宫。 经几年的提拔人才,朝政的大臣已呈新旧两派相互制衡,问题还会有的,但影响都不大。 随着孩子们逐渐能跑能跳,玄华宫热闹得紧,每次萧扶玉办公之时,都得躲着孩子。 五月至六七月,梅雨时节,今年南方降水比往年是要多得多,以至于南方各处都遇了水害,这是近来最为棘手的奏折。 户部已发放振灾款项下去,灾情严重,这些款项已不能被图谋不轨之臣私吞,所以这其中还需要一位钦差大臣严查灾款的落实,人选还尚未定。 御书房的窗牖正敞着,庭院内的桂花声来,飘香沁人心扉,苏公公如往常一样守着房门,悠闲自得。 书案前的萧扶玉审批着奏折,神情专注,容貌明艳,指间的毛笔则勾勒着字句。 随着有人推开房门走进来,越过房内的帷帐,萧扶玉手中的毛笔微顿,抬眸看了一眼。 来人正是当朝丞相卫玠,正穿着祥云白鹤的官服,手里拿着几本奏折,一如既往的一丝不苟,清冷淡雅。 对他的到来,萧扶玉早已习惯,只瞧着他将奏折放到书案上,她不免对奏折叹了一息。 虽然皇帝有享不尽的权利和财富,是一国之尊,但皇帝也是最忧国忧民,事务繁多之人了。 外面的鸟语花香,大好山河,都与她无关,她就只能在此批改奏折。 卫玠站在左侧的书架处,翻看着书籍,萧扶玉的毛笔一顿一顿的,似乎从他入门来,她就有些心不在焉,虽然他并没有打扰她。 在一起这么久,萧扶玉总觉得他们有什么东西欠着,有儿子有女儿,也时常同枕共眠,但欠着什么。 萧扶玉这一想便出了神,手臂微动,直到不慎打翻墨砚,她才回过神来,衣袖上沾染了墨汁。 一旁的卫玠也侧首看她,见到那脏乱微微蹙眉,有些无奈的责备,萧扶玉则瘪瘪嘴。 卫玠将书放下,来到身旁将她拉起来,温柔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 萧扶玉想了想,才道:“朕也不清楚。” 卫玠停顿片刻,叫宫女进来把地面收拾了,接着揽人来到歇息的罗汉榻处坐下,脱下她被弄脏的衣袍,仅剩里衫。 萧扶玉顺势便坐在他的腿上,卫玠扶着她的细腰,浅声问道:“去南方探查民生的钦差可有决定了?” 萧扶玉靠着他的肩膀,回道:“朝内上下有看中的人选,但还在犹豫中,还未做决定。” 卫玠轻轻颌首,有片刻的思索,萧扶玉凑近吻了吻他的唇,似乎奏折批得有些累了。 那被墨汁弄脏的衣物放在榻旁,待到一吻作罢,她的唇瓣红润润的,他的官服盘扣不好解,也不知他扣得如此一丝不苟做什么。 萧扶玉便气急败坏地扯了扯他腰上的玉带,卫玠则扬唇浅笑,在她耳处亲热,轻抚她的后背。 随着衣服的摩擦声,有着清脆的铃铛声,是他送的铃铛被她系在腰间作挂饰。 卫玠低眸看了一眼,便把它扯下来,握着铃铛来到她的裙摆,温柔地将铃铛系在腿上。 不过一会儿,书房里铃铛声轻摇,窗外的桂花香在书房蔓延,芬香宜人。 许久之后,才渐渐停了铃铛声。 萧扶玉侧倚着软榻小憩,面颊还在红扑扑的,发上的玉簪被弄掉了一只,青丝散落在身前,衣边滑落到手挽处,发间遮掩着肌色的白皙。 坐在一旁的卫玠衣衫仅有些许凌乱,正看着被萧扶玉丢下的奏折,偏偏就她荒唐得不成样子。 萧扶玉望了一眼窗外的桂花,心中有片刻思索,他们在一起已经多年,却一直都是这般状态。 她心绪微起,看向卫玠的侧脸,蹭入他的怀里,笑着道:“待南方的水害平息,我们成亲吧,昭告天下你是朕的皇夫。” 卫玠听言,握着奏折的手一顿,温和眉目里闪过一丝异样,侧眸看向萧扶玉,“陛下怎么想起这个。” 这样的话题,萧扶玉在几年前也提过,不过他以不安全为由推辞了。 萧扶玉道:“寻常人家不都是三媒六聘成家立业,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有一次?” 卫玠淡淡一笑,回道:“你我之间已与夫妻无异,有子有女,亦会相守一生,但不必劳烦这份程序,弄得人尽皆知。” 萧扶玉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这样回答,卫玠则抚了抚她的脑袋,斟上茶水。 萧扶玉微微努嘴,似乎有点失落,“什么叫不必劳烦这份程序,成亲不好吗。” 似乎这两年来,京都之人极少谈论皇子公主的出身,应是监察司在监制舆论,也是卫玠所为。 卫玠神色微暗,轻抿了下茶水,声线温沉道:“如果陛下仅仅只是雪儿,臣定和你成婚,昭告天下,可陛下是皇帝,除了恋人,我们也是君臣,不仅仅只是成婚那么简单。” 萧扶玉蹙眉,不明白有何处不对,“可若是没有那多可惜啊。” 话语间,卫玠走到书案旁,将奏折放下,缓缓道:“雪儿放心,我们此生都不会分开,我会等你,等潇潇长大成人,等雪儿退位,寻个清净的地方,我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你为卫家媳妇,然后远离世俗,闲云野鹤。” 萧扶玉嘟囔着不满道:“可到那时候,你我就是老头老太了。” “这有什么,难不成到那时你嫌弃我是老头了。”卫玠抬眸瞧了瞧她,淡淡一笑,“要不你我剪下头发系在一起,便算结发夫妻了。” 萧扶玉不作言语,心里失落着,卫玠知道她是个喜好热闹的,自然也会想着成婚。 二人没在继续说下去,他眸色微沉,看向奏折上的笔迹,气氛些许安静,似乎这两年来,头一次如此沉凝。 *** 从那之后,萧扶玉虽不在提这种事,心里还是牵挂着,随着南方的灾情愈演愈烈,政务上的事也愈发繁忙。 振灾的款项拨下去,似乎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理效果,于是无奈之下,卫玠便上奏折,亲自南下勘察民情。 萧扶玉知晓后,气得踢了桌子,这家伙可是故意借势避开她,还没来得及拦人,六月初三时他便已出发南下。 这难免会使她胡思乱想,但南方的水害的确严重,卫玠会前去也十分正常,她作为一国之君自应将心思放在百姓身上。 梅雨时节,不仅南方水害肆虐,京都也时常下雨,耽误了许多事物,街道上潮湿泥泞。 随着天色的阴沉,萧扶玉心绪难免也有点苦闷,便一心专于政务,忙起来就会好得多。 半月之后,从南方上奏的折子,有了明显的成效,卫玠这一去便擒拿两个贪官,解决户部振款的落实问题。 皇城碧瓦皆是雨水,淅淅沥沥,潮湿使得人也变得苦闷,不自在。 宣华殿内,萧扶玉坐在案前看着手中奏折,谍网司所呈上来的,关于南方诸事的问题。 而龙案之下,卫顼端端正正地站立着,眉目平和,比起几年前,他变得成熟许多,也温雅许多。 没了曾经的肃正,变得事事稳重且面面俱到,也为此招了不少贵勋小姐倾慕。 不过这两年来,卫顼始终独身一人,未有成家的意愿,一心放仕途之上,卫二夫人着急上火,也拿他没法子,比以前温润,也比以前冷淡, 卫顼淡淡道:“下个月南方潮退,所贪振款之人由兄长亲自押回京城,待陛下发落。” 萧扶玉淡淡地瞥了卫顼一眼,托着脸看向窗外的雨水,想来南方的事差不多快结束了。 她心绪沉着,停顿片刻后,示意卫顼退下。 卫顼作揖便彬彬有礼地退步,屋檐的落雨声嘀嗒,萧扶玉微顿,犹豫着还是将他叫停了。 她不禁提起心中的苦闷,“你觉得朕若与卫玠成婚,宣告天下喜讯,如何?” 卫顼略有一顿,抬眸看向龙案上的皇帝,似乎有片刻的意外,随之又消散下去。 他淡淡一笑,“是喜事。” 萧扶玉蹙了蹙眉,想起卫玠的态度,便忍不住道:“你这家伙最肃正古板,定会觉得不妥吧,你便说说朕哪错了。” 卫顼站于原地不动,平淡道:“陛下没错,兄长与陛下情深似海,早已越过结发之情,如要成婚是件喜事,想必兄长也是如此觉得的。” 萧扶玉放下托着脸的手,无奈道:“但他与我置气了。” “或许兄长没有置气。”卫顼温和道,“成婚是喜事,陛下忘了吗,兄长乃卫氏子弟。” 萧扶玉抿了抿唇,“什么意思。” 卫顼单手揽于身后,缓缓道:“陛下是皇帝啊,世人皆知卫氏子弟忠于皇室,不可为幸为佞,违者便逐出家门。” “世人眼里有几人认为会是喜事,权势滔天又如何,婚事不就是昭告天下,将兄长是幸臣,是佞臣的言论摆到台面上,世人可以不议论,但世人不会不如此想,难敌悠悠众口。” “可现在不也有这样的言论吗。”萧扶玉沉了眉宇,“朕若大婚便是给卫玠正名,他不是幸臣,朕与他可为夫妻。” “陛下觉得兄长是入赘,还是陛下嫁入,入赘兄长如何不是幸臣,陛下嫁入卫家,可失了君主威严,这些名誉之事也都可以不是问题。” 卫顼神色里掠过一丝无奈,“但陛下,到时的意义可不一样了,兄长一面掌管半壁江山,一面与陛下结为夫妇,嘉朝江山是萧家的,不是陛下和兄长的。” “所以朝中宗师大族有几人是诚心祝愿,史书上会如何记载,后人又会如何看待这位卫氏皇夫,兄长考虑的不是成婚与否,也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抉择,但不能不考虑卫氏历来赤忠至诚的史记。” 卫顼神色淡然,“成婚是喜事,但一旦昭告天下,兄长便要做出一定的让步,监察司多年不也在严令京都的舆论吗,臣想他应该不是生气,而是需要好好想想,所以才会南下,陛下为何不帮兄长想想到底如何选择。” “宣告天下的婚事,如果不得天下人祝愿,那有什么意义。”卫顼停顿下来,恭恭敬敬地作揖,温和道:“陛下和兄长喜结连理,但昭告天下,就没这个必要了。” 萧扶玉心绪微沉,她的确没有考虑这么多,只想和卫玠在一起,不管是她嫁入卫家,还是卫玠入赘。 已经历三世的折腾的她,只想像寻常夫妻一样,平平淡淡的就可以。 可就像卫玠说的,她是皇帝。注定不是寻常人,也不会像寻常夫妻过平平淡淡的小日子。 一直以来都在让卫玠做出牺牲,她极少考虑过他的立场,或许这真的需要好好想想。 第一世的时候,他是许多做过违逆卫氏族训的事,但都是卫家不复存在之后,天下大乱,卫玠作出的抵抗和报复。 殿内陷入了一片沉静,卫顼的神色始终温润淡漠,就像简单地站在卫家的立场,将所有顾虑说了出来。 “兄长是个逆反之人,但也是个慎重之人,不管是怎样的选择,他都有他的想法。” 萧扶玉凝视着卫顼,久久不语,不禁缓缓道:“你似乎变得比以前通透了,不再强调对错。” 卫顼抬眸看向她,有片刻的停顿,最后苦涩一笑,缓缓道:“人嘛,不是一成不变的,但是看得通透,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言罢,卫顼拱手退下,殿内仅有些许雨声,他的背影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萧扶玉微顿,目光重新回到龙案上的奏折,是关于南方水害的回报奏折,卫玠所写...... 第110章 结局(下) 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六月梅雨,南阳汉江暴涨决堤,淹浸四千余户人家,民声怨气,卫丞相,工部侍郎亲临汉江治水。 历时月余,筑提束水显露成效,汉江下游的,村庄农田均得以振灾。 事态逐渐好转,却仍旧细雨蒙蒙,官兵汉子皆投身于修筑堤坝决口上,数名工部官员冒雨于高岸处奔波,潮湿的泥土黏在鞋底,举步不便。 卫玠站于堤坝附近,一袭玄色劲衣已被雨水淋湿,手持着布匹制的图纸,他面容上皆是雨水,时不时望向众官兵搬运着沙袋。 在卫玠身旁的是户部侍郎苏子奇,这次修填堤坝的诸事,也是由他开展的。 虽然小雨连连,不过决堤口已被筑起高沙石块,封了江河水,剩下的任务就是多作翻查,勿再出决堤的意外。 卫玠将图纸转交给苏子奇,目光从众官兵身上收回来,侧眸间,只见不远处站立着一位衣裙干净的女子。 熟悉的容颜使得卫玠定了定睛,她撑着淡白的油纸伞,身着一袭碧色衣裙,眉目精致,娇美动人,手里提着绛红色的食盒。 站于潮湿泥泞的小路上,显得清雅脱俗,这般娇娘难免使人移不开视线,在这种地方,是不会出现女子的,自然也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工部侍郎得见来人,显然一惊,瞪大了双眼,陛下这副妆容,他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便指着人支支吾吾,“呃...这...?” 然后就被女子挽着鬓边发丝,瞪了一眼,工部侍郎才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 是谁也没想到她的出现,而南阳天高地远的,多数人没见过天子尊容,见识也少,京都的那些事没传过来,众人自也不识得,还以为是谁家小娘子迷路了。 细雨绵绵,堤岸下是汹涌江水,一去不返。 卫玠心绪微沉,提步向她走去,略微紧张地问道:“你怎么来了南阳?” 萧扶玉提着手里的食盒给他看,嫣然笑道:“雪儿来给大人送晚饭!” 言罢,她用伞遮在他发上的细雨,道:“辛苦了这么久,也该吃点东西了。” 卫玠轻抿着唇,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责备她。 在身后的工人汉子纷纷停驻脚步张望着,怎么没见过卫大人身边有女子呀,这是咋回事,还别说,这生得可水灵了,都没见过这么水灵的姑娘。 这堤坝上的汉子都是大半年没见过女子了,一个个看得眼睛发直,议论纷纷。 萧扶玉的桃花眼横到工部的那群汉子身上,跺着脚,娇斥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别人媳妇儿啊!” 这一骂,工部侍郎打了个激灵,不敢惹怒圣颜,转身就把汉子们赶走,众人讪讪地走散。 卫玠无奈一叹,接过油纸伞,潮湿的手抓着她就往工部临时修建的工务部走去。 萧扶玉提着自己的小裙边,都还有些不方便呢,二人行下小高坡,之后她就被卫玠推进屋子里。 屋内摆放着各种用具,显得有些杂乱,但总的是个方便避雨的地方。 萧扶玉把食盒放在桌面上,卫玠则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发话,她就凑上来用手帕擦他脸上的雨水。 他道:“陛下!” 萧扶玉不满道:“是雪儿......” 卫玠无可奈何地拉着萧扶玉到桌边坐下来,“雪儿为何不告知我一声,便从京都来到南阳,汉江洪水汹涌,此处不安全。” 萧扶玉道:“想给你个惊喜!” 卫玠微顿,这惊喜险些成惊吓,“京都政务之多,百官朝圣,陛下怎可随意私服出京?过几日我便会回去,你不必来此的。” “我都批完奏折才来的,那我们一起回去。”萧扶玉嘟囔,“见到我,你也不高兴一下,净说我了。” 卫玠被噎了下话,这人也来了,他再说她的不是,也没用了。 见卫玠松和眉目,萧扶玉弯弯眉眼,把食盒打开,“虽然都冷了,但是我和御膳房的御厨学的,你也尝尝吧。” 卫玠看向食盒里的菜肴,都是一些很简单的家常菜,难的她也学不会,心里的那一点点责备消散殆尽,暖了心怀。 萧扶玉盛着米饭递给他,在堤坝上的伙食可不好,吃得随意也粗糙,这些米都是她从京都带过来的。 卫玠这一个月里都没吃到过米饭,哪怕她只做了米饭给他,也都会觉得好吃。 萧扶玉满期待地看着卫玠夹菜入口,连忙问好不好吃。 卫玠淡淡一笑,不咸不淡,口味适中,虽然都冷了,还沾了雨水,但和普通家常菜一个味,她应该是自己尝试过很多次了。 他回了道:“好吃。” “我没白来吧。”她道。 “是。”卫玠温和道,然后专心吃她做的饭菜。萧扶玉便托着脸看着他,突然有点体会到普通夫妻的快乐了,这样就挺好的。 男人嘛,食量总是大的,加上在堤坝上劳累消耗体力,萧扶玉带来的饭菜都被卫玠给吃完了。 这下她心里可有满足感了,还想要他抱抱,可他满身潮湿,不愿打湿她的衣物。 卫玠帮她把食盒的碗筷收拾好后,开口道:“快下山去吧,此处时有泛水,泥泞坎坷,可不是你待的地方。” 萧扶玉轻轻撅嘴,虽然有点不高兴,但道理她还是懂的,南阳的情况,在山下时便已从刺史口中了解了。 堤坝是重新砌高了,过两日还有一场暴雨,就怕会再次决堤,所以要做好抵御的准备,过了一场暴雨,再往后就不必担忧了。 萧扶玉瞧着卫玠潮湿的衣衫,踮起亲亲他的唇边,“媳妇儿明儿还来给大人送膳。” 言罢,她便让卫玠回去忙自己的事儿。 卫玠略有停顿,思绪万千,最后退出了房屋,往雨中的高坡走去。 在来南阳之前,他们那次谈话并不愉快,对于媳妇这个词,雪儿是有期望的。 卫玠再回首时,萧扶玉已站在屋檐下撑开纸伞,一袭碧衣翩若惊鸿,不染纤尘,她扬着娇颜朝他笑,美好得像幅画。 他想,娶这样的她为妻,此生也无悔了吧。 待二人身影渐远,萧扶玉也提着食盒,领着侍卫下了山,不管卫玠何时娶她,她都是他的媳妇儿,她自己封的,不用征求他的意见。 *** 随后的两日午后,萧扶玉经常出现在高山处给卫玠送膳,心疼他吃不好。 看得旁人眼睛都直了,知道萧扶玉身份的官臣,都不敢声张。不知道的呢,直道卫大人好福气啊,家中娇妻温柔体贴,生得娇滴滴的,夜里不知多享福。 这种话被卫玠听过一次,冷着脸咳了一声,底下的人就忙着散开了。 待到部署暴雨那日,在堤坝的工役也往更高的山顶上走,汉江下游的百姓也被转移到了山顶。 前一天晚上,卫玠便下山亲自把萧扶玉接往高处,以免万一河水的暴涨超过预期,发生意外。 山顶有暂时用木桩建起来的房屋,暴雨如石,视线朦胧,打在屋顶上,声如冰雹,众人都躲在屋中避雨。 这场雨下的很大,下了半天已有将停的趋势,雨水从高处往下流。 卫玠披着蓑衣,立在高山上,眺望着远处的汉江水,不过大坝比他们想象中的坚固。 工部侍郎指着大坝,大声说道:“没有丝毫决堤的迹象,看来是抵御住了,这场暴雨之后,会再命工役将大坝砌得更加严实,以保往后的十年里不会再决堤。” 然后他又展开地形图纸,“还有百姓的村落,建议往高处移动。” 雨水声很大,工部侍郎几乎扯着嗓子在喊,才能听清楚,“要不要下官再和陛下说一遍?” 卫玠看向工部侍郎,雨水从斗笠上流下来,扬声开口道:“不必,我会亲自给陛下汇报。” 汉江的水涨滚滚,惊涛拍岸颇为壮观,但众人都顾不上惊叹,只怕洪水暴涨,不过好在片刻之后,暴雨逐渐转小。 卫玠回到木屋处,萧扶玉站在门框旁,望着雨水之外,望着他回来。 “情况怎么样了。” 卫玠将蓑衣和斗笠挂在木梁上,回道:“目前一切都好,只怕雨停之后有洪水反噬,不过你放心可能性不大。” 萧扶玉呼了一口气,二人在桌旁坐下来,这里一切的简陋,到处都是泥土,比起京都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别。 卫玠瞥了一眼,屋外雨水,淡淡道:“雪儿不该追我来到此处的。” 萧扶玉挽着他的手,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谁要你躲着我,我想你还不成啊。” 卫玠找不到话来反驳她,便不再作声,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等待大雨停下。 昨儿连夜赶到山顶,众人都没得休息,在此时也有了短暂的休息。 萧扶玉靠着他的肩小憩起来,本梳挽得整齐的发髻也有些凌乱,发丝落在白嫩的面颊上。 卫玠抬手替她将发挽至耳后,望向雨中的青山,树木的清香伴着雨水的气息,使得人宁静致远,思绪也逐渐明朗起来。 这里虽不比京都繁华,却比京都清净,青山常在,水雾迷漫。 许久之后,大雨逐渐消停,远处的天际扬起一道斑斓多姿的彩虹,和汉江相衬起来,美轮美奂。 萧扶玉转醒过来,望见木屋外的景色,眉目一喜,提着裙摆便跑出去,卫玠紧跟其后。 汉江的水浪滚滚,彩虹映照天边,工部的工役也在这时劳作起来,纷纷下山。 萧扶玉回身拉住卫玠,指着远处的彩虹,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七彩桥,兴奋道:“卫玠玠快看,虹光!彩虹!” 卫玠的衣衫有些潮湿,被她扯得微乱,宠溺道:“看到了看到了。” 萧扶玉停顿下来,将美景尽收眼底,纤手攥着卫玠的衣袖,心中感概万千。 她侧过身来,喃喃开口道:“我要你在这里和我拜天地。” 卫玠神色微顿,看着萧扶玉闪闪发亮的水眸,满眼期待,鼻尖也红红的。 二人对视片刻,时光就像静止了一般,显得格外美好,卫玠温柔一笑,是释怀了她的意思。 于是在雨后天晴的霞光下,他身姿挺拔,拱起双手,朝挂在天边的七彩躬身,声线清沉道:“京都卫玠,今借良辰美景,在此立誓,愿与辞雪结为夫妇,此生相濡以沫,不离不弃,天地为鉴,日月可照。” 萧扶玉望着卫玠,眼眶湿润,即使二人衣冠凌乱,却是他最好看的时刻。 随着卫玠的目光看过来,她抹了一把眼泪,也恭恭敬敬地作揖,“我萧辞雪,今此立誓,予卫玠玠为妻,同样天地可鉴,日月可照。” 卫玠扬唇一笑,从腰间抽出匕首,“既然话这么说了,那便要做全套,待我们退隐避世,我定还你一次大婚。” 言罢,他将后背的一缕墨发揽在身前,刀刃割短了发丝,他是认真了。 “我不是哄骗你高兴的,倒是雪儿,可别再欺骗我。” 萧扶玉眼眶红红的,摇摇头,“不骗你,都说了日月可鉴!” 卫玠唇角含着温柔的笑,修长的两指拈起她的青丝,刃锋一划,发丝被割下来。 然后在萧扶玉脖颈上找到那枚淡墨的玉坠,解下玉坠的红绳,将两缕青发缠绕在一起,视为结发。 萧扶玉看着他手里的结发,接了过来,眼泪不知怎的扑簌簌落下来,声音软糯糯的,“我开心和你在一起...所以不怕你会多久娶我...” 言罢,就扑上去抱住卫玠,她踮着脚尖亲吻他,身影映衬霞光,江河奔腾。 这也算是一种满足了,只要看到彼此的心是真诚的,那么结婚与否都不重要,世间多得是夫妻反目,人心相隔的事。 待到一吻作罢,卫玠擦了擦萧扶玉的眼泪,将两人的结发放入衣襟里,如视珍宝。 萧扶玉还想撒娇,侧颜就瞧着远处山陡处不知何时停着几个身影,正是工部侍郎和几名工役在偷看。 萧扶玉娇瞪,扬声斥道:“瞧什么瞧呀,没见过别人亲媳妇啊!” 工部侍郎被骂得一个激灵缩了缩肩,转身将工役轰走,行礼就赶忙退下。 见远处山陡没了人,萧扶玉转过身看了看卫玠似笑非笑的面容,攥着衣袖哼了一声,张着双手,轻轻道:“雪儿要抱。” 卫玠不禁轻笑两声,手臂揽上的她的腰肢,将这个娇滴滴的皇帝陛下抱进怀中。 ...... 待到夕阳余晖时,青山高远,山道弯袅,林间雨水充沛,飞鸟掠过。 萧扶玉被卫玠牵着手,走过泥泞不堪的道路,相互扶持,草木将衣裙弄的潮湿脏乱也不在乎。 忽然,她浅声道:“卫玠玠,前两世我应该好好和你在一起,我们本可以有三世幸福的。” 卫玠并没有马上回答,托着她的腰肢越过水坑,才回缓缓道:“正因有两世遗憾,才有重世,我们已经很幸运了,如今相守白首,也不算有遗憾。” 萧扶玉握着他的手紧了紧,“谢谢你。” 卫玠侧眸看向她,她眉目弯弯,“谢谢你还愿意爱我。” 卫玠轻轻一笑,眉目温柔,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带着她走过泥泞,走出山间小路。 再走过寒来暑往,岁月漫长,白首暮年,这便是一生了,希望下辈子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