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年代文男主亲妈》 第1章 . 001 丈夫 清水河边的早晨总是很热闹,河水蜿蜒曲折,河面弥漫着晨雾,洗衣的妇女蹲在岸边,流水声与刷洗声此起彼伏。 何晓芸洗完衣服,将木盆挎在腰上,沿着河边小路往家里走。 已经是四月中旬,天气回暖,雨水逐渐丰沛,昨天刚下了场雨,黄泥路上,一个连着一个都是水坑。她小心留意脚下,以免踩进泥坑里。 清水河一侧是山,一侧是田,犁平的水田被田埂切割成一块块,田里已蓄满了水,为过几日插秧做准备;微风撩起粼粼水波,映照着金闪闪的晨曦,几只鹭鸟涉水拣食,更远些的竹林上空,飘着袅袅青烟,是有人家在做早饭。 迎面走来同族一位嫂子,何晓芸跟她不是很熟稔,只打算略略点头就好,哪知对方大老远就嚷了起来,“晓芸你还在这儿呢,你们家建伟回来了,赶紧回去吧!” 她只觉得心口噗通一声,沉沉地往下坠。 那位嫂子走近了,接着说:“昨天她们还说小娟她男人顾家,要我说,谁也比不上你们家建伟,部队一年到头就休几天假,每次还紧赶着插秧的时候回来,他都提成干部了,怎么还那么勤快呢?” 何晓芸心不在焉,也没听清她说什么,胡乱点了点头。 对方误以为她急着回家,玩笑道:“你看我,这么没眼色,还拉着你啰嗦。赶紧家去吧,一会儿上你家讨糖吃!” “嫂子一定要来。”她勉强笑了笑,与对方错开身,就这一下不留神,半只脚踩进水坑里,低头一看,灰扑扑的布鞋浸入水中,鞋面上沾了一层泥。 上辈子,自从有能力挣钱后,她再也没有穿过这样的鞋子。 一场癌症带来了死亡,同时又给她奇怪的新生——她现在在一本书里,成了男主角的妈妈,这角色跟她同名同姓,要不是如此,她也不会印象深刻。 眼下是一九七五年,书中的剧情二十年后才开始,那时男主爸已经身居高位,威严深重,是个说一不二的大人物。凭空接手这么个有出息的丈夫,何晓芸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桩婚姻并不是两情相悦,而是原主逼出来的,为了嫁给男主爸,她假装落水赖上人家,一哭二闹三上吊,使出种种手段,才终于如愿,夫妻二人的感情可想而知。 更叫人头疼的是,来到这里之前,何晓芸别说结婚,连异性的小手都没拉过,而现在,她不但有丈夫,连儿子都三岁了。每次那个小胖墩儿喊她妈妈,她都想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若不是大环境不允许,她真想把婚一离了之。 但好在也不是没有好的方面,至少她白捡了条命,只这一点,就足够她打起精神去应付各种附加麻烦。 癌症濒死的时候她都没怕过,还怕他一男人?如此给自己打足了气,她又昂首大步继续往家里走。 至于某些“对单身死宅而言,异性猛于虎也”的言论,则被她十分阿q地忽略了。 刚走到家门口,听到院子里传出小孩的声音,家里其他人今天有事,只有三岁的男主魏远航和他奶奶在家,外加一个刚从部队回来的魏建伟。 何晓芸本打算在门外观望一下,哪知小孩子眼尖,一下子将她揪出来,还兴奋大喊:“妈妈,爸爸回来了,给我们买了好多橘子糖!” 何晓芸就像被人生生从沙子里拔出来的鸵鸟,不得不硬着头皮,慢吞吞走进去。 她略瞥了一眼,魏建伟长得高,身形更是挺拔,身上有一股常人没有的锐利气势,这样的气势往往让人忽略了他的长相,不过从家里墙壁上的照片上看,他的相貌也十分英俊,不然哪能生出个男主儿子? “晓芸回来了,建伟刚到家,你们说说话,我去给他下碗面条。”男主的奶奶王春花道。 何晓芸可不想留在这儿说说话,忙把木盆放在石墙上,说:“妈,我去煮面吧。” 王春花摆摆手,取下围裙寄在腰间,快步进了屋,“不用,我手脚快。” 不等何晓芸再说什么,小屁孩魏远航就扑腾扑腾跑过来,扯着她的衣角,“妈妈快来看,好多好多橘子糖,有那么那么多!” 何晓芸只得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经过魏建伟身边时,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回来了”,说完后就自觉完成一件任务,立刻安心许多。 魏远航口中的好多好多,确实不少,足足两大包。现如今物资匮乏,别说糖,就连盐,许多人家也得省着用。 她昨天还看见,一个小孩子拿着颗水果糖,隔着包装袋把糖摔碎,给一群小伙伴一人分了点碎片,就让他们乖乖奉他为头头。那场面既好笑,又心酸。 魏建伟回家,魏远航这么高兴,大半也是看在橘子糖的份上,不然,他一年才在家十几天,两三岁的小孩子又健忘,能记得有这么个人就不错了,哪会这样热情。 “妈妈,我能吃一颗吗?”小胖手拿着颗糖,魏远航眼巴巴看着她。 何晓芸从前对小孩子说不上多喜欢,就跟平常人那样,看见可爱的孩子多看两眼,看见熊孩子退避三舍。魏远航长得圆头圆脸,白胖胖肉嘟嘟,难得被一家人宠着,还没有把性子宠坏,就算偶尔调皮,也不至于让人厌烦。 小归小,他还挺能听得进道理,前几天因为换季咳嗽,一些凉的、甜的东西,何晓芸不让他吃,他就乖乖不吃,不会乱耍脾气。有趣的是,一回他明明很想吃,却故意在何晓芸面前,奶声奶气大声道:“咳嗽不能吃糖,会咳得更厉害的。”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她听。 “昨晚是不是没咳嗽了?那就吃一颗吧。”何晓芸摸了摸他的脑袋,眼角撇见魏建伟在院子里走动,不知做什么。 “不咳了!”魏远航眼睛一亮,立刻说道,“今天也没有咳嗽。” 她点点头,又说:“没咳嗽也不能多吃。” “我知道我知道,吃多了又会咳嗽的,妈妈也不能多吃!”魏远航邀功般抢着说。 “就你是个机灵鬼。”何晓芸好笑道。 耳边听到衣服抖开的声音,转头一瞧,是魏建伟把她放在石墙上的衣服拿去晾了。 “哎……”她刚要出声阻止,想起那都是魏远航的衣服,让他晾一下也没什么。倒是他会主动去做这种小事,让她有点意外,毕竟附近那些男人,都只管下地挣工分,家务活在他们看来,就是女人的事。 刚才回来路上,那位嫂子提起的“小娟她男人”,就是因为他在家时会做饭洗碗,虽说是在小娟生病时候做的,也够让其他妇人们羡慕了。 不过,魏建伟跟原主的关系,看来是真的很一般,从她进门到现在,两人没有一句对话,她连正经招呼都没打一个,也不见他有什么意见,更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这对夫妻,真是“相敬如冰”的典范。 但是想想书里男主妈做的那些极品事,还不如相敬如冰呢。 魏远航又讨了一颗糖,要分给隔壁的小女孩,他跑出去后,何晓芸进了屋,免得在院子里尴尬。 魏建伟晾好衣服,将木盆倚在墙边,看了眼她的背影,才去整理带回来的行李。 王春花在厨房里切面,何晓芸坐到灶下,给锅里添了水,把火生起来。 王春花一边将面条抖开,一边看了她一眼。 这个二儿媳妇,她一开始就不是很满意,性格太泼辣,又处处争强。只是那时候她非要嫁给建伟,寻死觅活的,实在太能闹腾,王春花怕真闹出人命来,也怕影响儿子在部队的前途,才做主同意把她娶进门。 结婚后倒是安分了些,有点小矛盾,她做长辈的,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这两年小孙子渐渐长大,她听二儿媳话里话外,是有想分家的念头。 王春花起先想,反正以后早晚是要分家的,等这次二儿子回来,不如一家人在一块商量商量,省得以后二儿媳又闹起来,让其他人看笑话。 可这阵子,看她又消停了,脾气也收敛不少。 而且从前建伟回来,她总是第一个去翻他的行李,生怕有什么好东西被别人抢了先,还要追问工资、津贴,跟债主似的不依不饶,今天竟然一个字也没问起,还主动来给她烧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奇,不知道在又打什么主意,总不会真的转了性子吧? “明天让建伟陪你回趟家,过两天开始插秧,就没时间走动了。”水开了,王春花把面条下到锅里,用筷子搅了搅。 何晓芸楞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回娘家。女婿难得回来一趟,是应该要去岳父岳母家拜访的,不过她还没适应好自己已婚已育的身份,总觉得古怪不自在,偏偏这时候,脑子里还响起从前听过的一首老歌: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呀!” 她心里顿时大囧。 第2章 . 02 钱钱 隔壁的小女孩不在家,魏远航很快跑回来。 魏建伟背对门口吃面,小孩就靠在门边看他。他对魏建伟有些好奇,虽然刚才爸爸爸爸叫得爽快,但小脑袋瓜里并不很清楚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上一次魏建伟离开,他才两岁,一年过去,那点相处的记忆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看了一会儿,他慢腾腾挪过去,走到桌子对面,他的身高正好比桌子高一点,就把下巴搁在桌面上,歪着脑袋瞅他爸爸。 魏建伟手上筷子一顿,看了眼对面的小胖墩儿,小胖墩儿眨巴着眼睛看回来,嘴里含着橘子糖,脸颊肉鼓鼓的,一点也不知道害羞怕生,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反而能把大人看得不自在。 “航航过来。”何晓芸刚刚回房,把在路上弄湿的鞋子换了,准备洗一洗,一抬头就看到魏远航盯着人吃东西,便把他喊来。 “哦!”魏远航蹬蹬蹬跑出屋外,蹲在院子里排水沟边,看何晓芸刷鞋,“妈妈,你叫我干什么?” 何晓芸瞥他一眼,故意道:“没事就不能叫你啦?陪陪我不行吗?” 魏远航拧着小眉头想了一会儿,认真点头道:“行的。” 何晓芸听得好笑,想到刚才看到的画面,问:“你早上吃饭了吗?” 她起来的时候,这小孩还在睡觉,等她洗完衣服回来,他已经到处撒欢跑了,也不知道早饭吃了多少。 “吃了,我寄几吃的稀饭!”魏远航挺着小胸脯,很自豪的模样。 三岁的小家伙,说话已经很流利,而且话很多,经常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倒,跟个小话痨似的,就是有时舌头不够灵活,一些字说不顺嘴,比如把自己说成寄几,小猫咪叫成小咪咪,总改不过来,不过听着倒挺可爱的。 “现在肚子饿了没?” “不饿,我有橘子糖。”说着还把嘴巴张开给他妈妈看。 何晓芸道:“那就不要盯着别人吃东西,人家会不好意思的,知道吗?” 魏远航歪歪头,疑惑道:“什么是不好意思?” 何晓芸被他问住了,想说不好意思就是害羞,又担心小屁孩接着问害羞是什么,然后没完没了的,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眼睛一转,指着院子中小菜地里的一只菜粉蝶,说:“不好,快把蝴蝶赶跑,它要生小虫子吃我们的菜了。” 魏远航的注意果然被转移,立刻站起来冲过去,嘴里还嚷道:“坏蝴迪快走开,不许吃我的菜菜!” 看着他屁颠屁颠的背影,何晓芸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洗完鞋子,魏建伟已经不在堂屋,估计在房间里整理,她不想回房,便去厨房找背篓,最近家里自留地的菜有点青黄不接,她打算到山上看看,要是能找到野蕨菜,也算是一道美味。 虽然从二十一世纪穿到七十年代,还身处农村,但何晓芸适应得不错,大概因为这些事,她上辈子也曾经做惯了。 厨房里,王春花手中端着个碗,见她进来,说:“建伟把面拨了一小半出来,荷包蛋也没动,你喂小航吃吧。” 何晓芸有点惊讶,八成是魏远航刚才盯着他看,让魏建伟以为小孩子馋了,不然那碗面分量不大,他不至于吃不完。 魏家的家境在大队上算是不错的,家里劳动力足,又有魏建伟工资补贴,但就算这样,也没能够天天吃上大米白面。 家里精面粉不多,每年到手的就那一点,王春花小心收起来,要用在哪儿都是计划好了的。过年包饺子省不了;家里有人生日,当天早上能吃一碗面;魏建伟每次出发和回来的时候,都得吃一次面条,寓意平安顺利;最近大嫂怀孕,害喜吃不下饭,单独给她做了几回面片汤;平常时候,也就魏远航,偶尔能磨得他奶奶给他做面疙瘩汤。 王春花把碗放在桌上,边往外走边说:“我去池塘那边,看看今天有没有人捞鱼,中午熬鱼汤喝,家里你看一下。” 何晓芸应下,暂时打消了去山上的念头。把魏远航叫来吃了面,正准备打发他出去继续玩,小孩却问:“妈妈,为什么蝴迪会生小虫子?” “它生的是卵,卵会变成小虫子。”何晓芸把碗洗了,随口答道。 魏远航更加不解:“暖是什么?它为什么会生暖?为什么不生小蝴迪?” “呃……” 何晓芸头大,这年头也没有手机、科普读物可以给他看,为了堵住小屁孩的问题,她决定找点事情给他做。 她从角落里翻出个木头盒子,拉着儿子往外走,说:“我们去抓几只卵,你好好观察它们是怎么变成虫子的,到时候跟妈妈讲讲,好吧?” “好!”小孩一听就觉得好玩,兴致勃勃,“抓暖去咯!” 魏家院子里有一小块自留地,种了些包菜、白菜、小葱等,何晓芸一棵菜一棵菜找过去,果然在菜叶背面找到不少黄白色的卵,要是放任这些虫卵长大,估计这小片菜园都不够它们吃的。她踩死大部分卵,只留下几颗,放盒子里给魏远航玩。 “这里还有,这里还有!妈妈,这里有一个!” 小孩子稚嫩的嗓音不时响起,魏建伟规整好行李,从房间走出来,就见他们母子两个头碰头,蹲在菜园子里,找虫卵找得投入。 他身形显眼,魏远航很快就发现了,赶紧跟他炫耀自己的新玩具:“爸爸,妈妈给我抓了好多暖!” 说着,跑过去想把卵给他看,可他跑得不是很利索,双手还捧着个木盒,又没看脚下,没跑几步就两腿打绊,扑通一声摔了个嘴啃泥,木盒子也被甩出去,落到地上散了架。 原本听到魏建伟出来的声音,何晓芸就蹲在那儿装蘑菇,这下也顾不得,赶紧走过去,“哪里摔倒了?快站起来看看。” 她把小孩从地上拉起来,检查他的膝盖和手,好在院子地面平整,没有碎石头,就手掌擦破了一点皮,不太严重。 魏远航摔蒙了,站在那嘴唇抖了抖,又抖了抖,才哭出声:“哇——” 何晓芸哄道:“没事没事,就破了点皮,都没流血呢,我给你吹吹。” 结果小孩边哭边说:“我的盒子!我的暖!” 魏建伟走过来,把木盒捡起,盒子碎得很彻底,而且木头放得太久,都烂了,直往下掉屑,想再拼也拼不起来。 “我的暖——”魏远航见状,哭得更加大声。 何晓芸一个头两个大,刚要说别哭了,魏建伟先她一步,“再给你做个盒子。” 哭声戛然而止,魏远航响亮地吸了下鼻子,“要大盒子。” 魏建伟点点头,小屁孩又说:“要妈妈抓暖。” “行行,再给你抓。”何晓芸一口应下,看他还有继续讨价还价的趋势,赶紧说:“快去把鼻涕眼泪洗了,等一下被艳艳看见,会说你羞羞脸的。” 艳艳就是隔壁的小女孩,跟魏远航差不多大,两个小家伙总爱一起玩耍。 这话很管用,魏远航乖乖跟她进屋,把自己收拾干净。 再出来时,地上的碎木头和菜叶已经被扫掉,魏建伟手里拿着木板和锯子,看样子现在就要做盒子。 魏远航颠颠地跑过去围观,一会儿问爸爸这是什么,一会儿又问爸爸那是什么,爸爸长爸爸短的,显然是被木盒收买了。 平常他围着何晓芸,她觉得小屁孩话多,现在他不围着她了,心里又泛酸,念了句没良心的小胖子。 她看了一会儿,抬头看看天色,现在做午饭还太早,不过今天天气不错,可以把被子和冬天的衣服搬出来晒一晒,不然,等再过一阵进入梅雨季,柜子里的衣物准要发霉。 进了房,才把被子摊平,还没对叠起来,好方便搬出去晒,魏建伟也走了进来。 何晓芸装作不知道,偷偷用余光瞄了一眼,看见他从自己的行李袋里翻出一只铅笔,估计是在木板上做记号用的。 她等着他先出去,哪知他把铅笔放口袋里,又继续翻找,这下翻出一个信封,还向她这边走过来。 何晓芸赶紧收回视线,假装很认真地叠被子,又忙忙碌碌地要去柜子里拿衣服。 刚转过身,那个信封就被递到面前。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没站稳,坐在床沿上,“什、什么东西?” “生活费。”魏建伟的语气倒是很平静。从前他刚到家,对方就会跟他要钱,并且非得现场掏出来才行。有过一次经验,之后他就提前分配好,除去给家里的家用,另外再备一份,免得她又来拉扯纠缠,意外的是她这次似乎不着急了。 魏家有三个兄弟,还没分家,家里的财务是王春花管着,家里人吃住花用都在一块,平时也没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何晓芸没想到还有额外的生活费。 她略有些迟疑地接过,信封刚落入手里,脸就有些烧,好像这钱烫手似的,还回去不是,不还也不是,更不知该说什么,犹豫半天,才道:“那个、嗯……谢谢?” 第3章 . 003 睡觉 没过多久,王春花从外面提回来一条鱼。 魏家满打满算一共八口人,今天只有四个在家,魏建伟父亲去别的大队给人修房顶,中午不回来吃饭,魏家大儿子陪着媳妇回娘家,魏建伟是老二,还有个老三,也是男孩,在公社读高中,周末才回家。 午饭做了红薯饭,一半米,一半红薯,煮熟后用饭铲把红薯碾成泥,和米饭混在一起,吃起来香甜,就是太烫嘴。托魏建伟的福,今天有鱼汤喝,还有一道土豆炖包菜,一碟早上配稀饭剩下的咸菜,已经算丰盛可口。 吃完饭,刚把碗筷收好,有几个大队上的妇女来串门。王春花抓了两把橘子糖,几大把炒花生,放在托盘里招待她们。 这也算本地的习俗,有人从外地回来,不管是当兵、打工、做生意,邻居们都要上门讨糖吃,人越多彩头越好,主人家下次出门才更能发财。 外头说笑声一阵一阵传进来,何晓芸在厨房洗碗,洗完了也不想出去,怕那些妇人拿她和魏建伟开玩笑。 她从厨房后门走到后院,后面的院子不大,紧挨着一片竹林,种了棵柿子树,这个季节枝叶正繁茂,还有一个猪圈,一个鸡笼。 公社最多允许私人养三只鸡,两头猪。魏家的三只小母鸡正在竹林下觅食,等到了年底,一只交给公家,完成统购任务,算是交税,家里宰一只,剩下的一只可以拿到小集市上去卖,换点日用品。 猪只养了一头,一般人家也养不起两头,没有那么多猪饲料可喂。养肥了不能私下宰杀,要拉到食品站去,宰了后公家收购一半,自家剩一半,收购得来的钱,除掉税收,余下的不多,勉强能抵掉猪苗和半年猪饲料钱,还剩半年得靠自己打猪草,或者跟别的不养猪的人家买猪饲料。养一头猪相当于不挣钱,不过国家会奖励布票,不少人就是冲着这个去的。 她把后院扫了一遍,东摸摸西蹭蹭地打发时间,估计来串门的人都走了,才到前院去。 魏建伟已经把木盒做好,还抓了几只卵,魏远航兴冲冲地抱着跑出门,拿给艳艳看去了。 王春花嗔怪儿子:“就你花样多,好好的木头拿来浪费,小孩子爱玩,你也由着他,那虫子养来是能吃还是能穿?” 何晓芸暗中吐舌,没好意思说那是她的主意,赶紧拎起一只背篓,跟王春花说要去山上一趟,溜之大吉。 眼见她出了门,王春花看了眼沉默的儿子,忍不住絮叨:“你跟晓芸这样子不是办法,两个人相互不搭理,别人看了笑话,以后小航知道事了,面子上也难过。我看她最近脾气改了不少,手脚也勤快了,她要是想好,咱们应该高兴……” 说着说着自己却叹起了气,实在是二儿媳从前太泼辣胡闹,以至于看她现在有了转变,却依旧不太敢相信,就怕她一时兴起,没几天就故态重萌,又或者是打着别的什么主意。 何晓芸在山上溜达了小半下午,摘到一把蕨菜、一把秋风丝、几丛野山菌,这个季节山上物产丰富,但是上山采摘的人也多,她这些收获还算不错。 下了山,还没回到家里,就看到魏远航在家门外玩耍,地上有个水坑,他在坑里踩来踩去,泥水溅了一身,还玩得不亦乐乎。 何晓芸以前不理解,为什么那些当妈的,总对孩子大呼小叫,现在算是清楚了,因为那身像在猪圈里滚过一样的衣服得她来洗! “魏远航!” 被点名的小孩抬起头,看见她,立刻连蹦带跳跑过来,顺道又踩了好几个水坑,“妈妈回来啦!” 他浑然不觉自己闯了祸,小鸡崽似的围着何晓芸转了一圈,叽叽喳喳道:“妈妈你去哪儿了?妈妈你背着什么?好吃的吗?” 何晓芸瞪他一眼,到底没骂,只道:“谁教你没事踩水坑玩?脏得跟只小猪一样,昨天换的衣服还没干,看你一会儿穿什么,光屁、股算了。” 魏远航马上用手捂着屁、股,连连摇头:“不要光屁屁。” 何晓芸拉着他的手回家,哼道:“光捂后面有什么用,小弟弟露在外面呢,一样羞羞脸。” “不要羞羞脸。”小孩信以为真,要哭不哭地噘着嘴。 进了家门,魏建伟在院子里编竹筐,家里那几个用了好多年,已经老化了,王春花让他再编两个,他的手艺比父兄要好。 魏远航看到他,委屈巴巴凑过去告状,“爸爸,妈妈要我光屁屁,羞羞脸。” 何晓芸见状,越发觉得这小胖子没良心,也不想想是谁给他洗衣服,陪他睡觉,虽然她来了也没几天,可总比刚回来的魏建伟强吧?这才第一天呢,小屁孩的心就偏到他那去了,以后还有她的地位? 魏建伟停下手中的活,看看靠在身边的儿子,又看了眼何晓芸,以为她又像从前一样,没事就打骂孩子,便问:“怎么了?” 何晓芸心里正酸,连带看他也变得碍眼起来,听到这质问似的一句,就有点恼了,先前对魏建伟的生疏、心虚全抛过墙去,挺着腰杆道:“你看他身上,一身的泥水,他在门外水坑里踩来踩去,你在家都没看见吗?” 魏建伟再看魏远航,身上确实都脏了。他埋头编竹筐,倒是有留心小孩的动静,只不过知道孩子没跑远,就没特地出去看。现在面对何晓芸的指责,他无话可说。 于是何晓芸腰杆更直了,“魏远航,过来。” 魏远航瞄瞄她,又瞄瞄不说话的爸爸,小小的脑袋终于明白过来,妈妈生气的时候,找爸爸是没用的,因为爸爸也得挨妈妈骂呢。 现在已经是傍晚,本就到了该洗洗的时候,何晓芸烧了锅水,给小孩洗澡。小胖墩儿脱下衣服,浑身的肉更加白花花颤悠悠。 何晓芸边给他洗,边小心眼地问:“小子,你老实说,是更喜欢妈妈还是喜欢爸爸?” 有了先前的教训,魏远航这下很上道,毫不迟疑地大声道:“最喜欢妈妈!最最喜欢妈妈!” “哼哼,算你识相。”她心里凉快了。 这份凉快一直维持到晚饭后,家里外出的几人都回来,热热闹闹吃了顿饭,之后男人们聚在一块,或修农具,或说说过几天插秧的事。婆媳三个做完家务,也闲聊了一会儿,天色暗下来后就各自回房。 魏远航把木盒子抱进房间,原本要放在床头,晚上一起睡觉,被他妈妈坚决制止,只好趴在桌上观察那几颗卵。 早上洗的衣服都干了,何晓芸把它们收进来,一件件叠好,放进柜子里。这里的夜晚几乎没有娱乐,她只能跟小胖子说说话,回答他那没完没了的为什么。 等魏建伟走进房间,她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晚上要跟她一起睡吗?! 看着房间里唯一一张床,曾经的单身狗彻底慌了。 好在魏建伟现在不是进来睡觉的,拿了换洗的衣服又出去了,但何晓芸知道他等会儿还是会来。 这点时间里,她的脑子转得飞快,心也扑通扑通响,说真的,活到这么大,除了三岁的魏远航,她还没跟异性躺在一块过…… 对了,还有这个小胖子! 何晓芸的目光瞬间盯在小屁孩身上,这小子睡相其实很不好,一晚上能踢五六次被子,而且睡着后还爱打王八拳,拳打脚踢的,好几次都踹到她身上,她昨天还嫌弃的要死,今晚看他却像救命稻草。 “航航,过来睡觉。”趁着魏建伟没进来,何晓芸打算赶快把小孩哄来睡,楚河汉界就靠他这幅小身躯了。 “等一下。”魏远航趴那跟虫卵说话,嘴里嘀嘀咕咕。 何晓芸冲门外望了一眼,催促道:“快来快来,不然我把你的小被被抢过来咯。” “不行不行,妈妈不能抢我的小被被!”魏远航连忙抛下木盒赶过来,把他的心肝宝贝小被被抱在怀里。 这小被子他从出生开始盖,到现在都洗得泛白,也盖不住他了,每晚还必定抱着不撒手,挺大一小伙子了,有时候还咬被角呢。 何晓芸把他连同小被子一同拎到床上,三两下脱去外衣,塞进被窝里,自己躺在外侧,直板板挺着,紧紧压住被角,心头绷着一根弦。 有魏远航躺边上,她感觉安全感增加不少,但还是忍不住想东想西。一会儿想,魏建伟等下得从他们两个身上跨过去,才能到床里侧,他不会故意踩她吧?一会儿又想,他睡觉打不打呼噜,打的话可以把他踢出去吗?甚至还想,她要是在被窝放屁了,可不可以推到小胖墩儿身上? 身旁小孩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她还如脱缰的野马,越想越远,越想越精神。 魏建伟终于走了进来,何晓芸一动不动躺着,余光却时刻关注他的动态,看他在房间里清出一小片地板,看他拿出一张草席铺在地上,看他从柜子里搬出一床薄被,往席子上一铺。 关灯,睡觉。 何晓芸:“……” 第4章 . 004 儿子 这一晚到后半夜才睡着,第二天早上醒来,小孩还在睡,魏建伟早已不在房里,席子薄被也都收了起来。 何晓芸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想起今天还得“回娘家”,才彻底清醒,掀开被子下了床。 房间里的大衣柜上贴着镜子,她站在镜子前梳头,镜中的人长着张鹅蛋脸,虽然身在在农村,皮肤却出乎意料的白皙,眼睛稍圆,黑白分明,鼻梁挺直而秀气,嘴唇有些肉嘟嘟的,就算没有化妆打扮,也当得起一声美女。 何晓芸自身就长得挺清秀,算是个小美人,但跟这张脸比起来,依旧差了些。 这么看来,她不但白捡一条命,还得了一副健康漂亮的好身体,就算眼下处境不太好,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 换好衣服出去,家里其他人陆续起了,王春花正准备进厨房,何晓芸看大嫂挺着个肚子要去帮忙,忙把她拦下,自己去了。 “等下吃了饭回去,把这个带上。”王春花往锅里切了几个红薯,盖好锅盖,向她示意墙边的背篓。 她刚才往里放东西的时候,何晓芸看到里面大约有两三斤花生、半包橘子糖、十几个鸡蛋,最上头还有两个包菜。 别的不说,单单那些蛋,就来之不易。家里的小母鸡并不是每天都下蛋,三只鸡平均一天能有两个蛋就很不错了。现在大嫂怀孕需要营养,又没别的东西可吃,便每天给她炖个蛋羹,偶尔魏远航也能蹭到一个,家里的蛋不太能存得住,那十几个,恐怕得屯上大半个月。 何晓芸过意不去,“妈,鸡蛋就算了,留给大嫂吧。” 王春花颇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以往,二儿媳只有嫌不够,可没有说算了的时候,看她的表情,不像装出来的,真的转性子了? 她摇摇头,“你大嫂的我已经留起来了,这些本来就准备给你带回去的。” 虽说两个儿媳里,她私心更喜欢乖巧勤快的大儿媳,但一碗水还是努力端平,平时有什么好东西,老大有的,老二也都有,有什么活儿,也让两人分着做,甚至老大没怀孕时,做得更多些。王春花很清楚,一大家子人住在一块,本就容易出矛盾,如果她还偏心哪个,只会闹得家宅更加不安。 吃过早饭,魏建伟提着背篓,何晓芸牵着牵着魏远航出发。 他们所在的大队,因为山脚下那条河,就取名叫清水河大队,队上有两个小队,魏家在一队,何晓芸娘家在二队,恰好一个村头,一个村尾,离了差不多两个公里。 一路上遇见不少人,当初两人的婚事,闹得整个大队、甚至公社上一些人都听说了,现在看见他们一家三口走在一块,不少人便不住打量,也有熟一点的,停下来打声招呼,问他们去哪儿。 走了一半路程,魏远航的脚步开始变得拖沓,小孩犯懒了,“妈妈,我好累呀。” 何晓芸居高临下瞥他一眼,说:“平时没事东跑西跑,力气多得很,现在走两步就累了?” “不是两步,已经走了好多好多步了!”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圈圈,表示很多很多。 “那你要怎么办?我也好累,背不动你。”何晓芸很是无情。 小屁孩没办法,只好继续走,边走边哼哼唧唧。又走了一小半路程,他再次停下来,哭丧着脸道:“妈妈,我真的走不动了。” 何晓芸依旧不为所动,她很清楚这小子在想什么,之前看他跟艳艳玩的时候,能跑上一整天,平时要是只跟她出门,也不会这样娇气,还不是看旁边有个魏建伟在,就撒起娇来,指望有人背他。谁说小孩子单纯了?一个个精着呢。 见她不理,魏远航果然转头去魏建伟那装可怜,“爸爸,我的腿好辛苦呀。” 何晓芸在旁看着,魏建伟果真停下,在小孩身前蹲下来。 “爸爸真好!”魏远航欢呼一声,扑了过去,还不忘拍一句马屁。 他那胖墩墩的身体,对何晓芸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在他爸爸背上简直有点不够看。 看魏建伟还要提背篓,何晓芸道:“我来吧。” 魏远航在他爸爸背上高兴地甩着腿,发现什么新天地般兴奋道:“妈妈,你看我好高,比你还高!” 何晓芸在他扭来扭去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安分点,小心摔下来把牙齿摔掉了。” 小孩乖乖安静了一分钟,然后又开始东张西望,也就魏建伟力气大,背着那么一坨动来动去的肉团子,身形还是稳稳的。 离何家还有些距离,何晓芸远远看见李月桂坐在院子里,边拣豆角,边不时抬头张望。 “外婆!我来看你啦——”没进门,魏远航就扯开了嗓子。 李月桂连忙站起来,在围裙上胡乱擦着手,笑眯眯地出来迎接,“建伟回来了?” 魏建伟点点头,喊了声妈,把魏远航放下。 小孩还没着地,李月桂就给他抱了起来,“哦呦,我们小航又长大咯,外婆快抱不动了。” 她一边说,一边让几人进屋,看见何晓芸提着的背篓,忍不住说:“下次跟你婆婆说,别每次都拿那么多东西来,你们家人多,都是省吃俭用省出来的。” “知道了,”何晓芸应下,看魏远航还猴在他外婆身上,便说:“航航快下来,你个小胖墩儿,把外婆累坏了。” 魏远航噘了下嘴,却不敢不听话。 李月桂爱护外孙,忙说:“咱们小航哪里胖了,小孩子就是要圆圆润润才好看。” 不过她也没再去抱魏远航,而是让他跟魏建伟坐好,自己快步走进厨房。 昨天她就听说了女婿回来的消息,知道今天女儿八成要回家,一早上起来就烧好了水,现在倒了些热水下锅,灶里生火,等水烧开后,把鸡蛋打下去。 何晓芸跟进来帮忙,看她在打鸡蛋,忙说:“我的那份就不要煮了。”家里情况比魏家差了不少,能省则省。 “那怎么行,”李月桂不容置否,“平常你一个人回来也就算了,今天建伟也在,你们都算客人。” 何晓芸听了,无奈摇头。不管哪个时代,这种思想似乎都会存在,总有人认为女儿出嫁,就算别人家的人,以后回家,只能以客人的身份回来,硬生生把她们从自小生长的家剥离。 她知道这种想法不是三两句话能改变的,一时也不跟她争论。 李月桂又问:“你怎么不在外面陪建伟说说话?” 何晓芸心想,我跟他有什么好说的,不过这话说出口,准得挨一阵训,于是转移话题:“爸呢,他怎么不在家?” “被队上的人叫去商量插秧的事了,一会儿就回来。”李月桂一连打了六个蛋,盖上锅盖焖一会儿,转头去橱柜里找红糖,“你大姐昨天也来了一趟。” 何家一共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都是女儿,老三是个男孩,还在念书。何晓芸排第二,上头大姐嫁到隔壁大队,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也都是女儿。 何晓芸应了一声,等她继续说。 李月桂从橱柜里翻出一个纸包,叹口气道:“这些糖,是去年你大姐坐月子,我多买了些存下的。她昨天又跟你姐夫吵架了。” “因为孩子的事?”何晓芸问。大姐婆家想要男孩,对她连生两个女儿颇有点不满,去年刚出月子没多久,就催着再生一个,因为两个女儿都还小,已经看顾不过来,她大姐想晚些再说,因此一直吵吵闹闹的。 这种事不算少见,单在清水河大队,就有人家连生五个女儿,只为了生个儿子,家里孩子太多,养不过来,还送了两个给别人家,现在那家媳妇又大着肚子。这还算有点人性的,有些人心黑,一见生下来是女婴,直接就溺死在脸盆里,跟别人只说孩子生下来就没了。 何晓芸上辈子出生在山窝里,那时候计划生育早已实行,国家只允许生一个,可她们那儿,但凡第一个是女儿的,就算躲着生、偷着生,也要再生个儿子,她家里就是这种情况,有个比她小三岁的弟弟,几乎是她带大的。 山里的女孩,很多不读书,初中没毕业就跟人出去打工,没几年生了孩子,把孩子抛在老家,继续去打工,等孩子长大后,重复她们的经历。 何晓芸运气好点,小学初中成绩都不错,中考考了镇上第一名,本来爸妈也要她去挣钱,是学校的校长兼老师亲自赶到家里,说服了他们,还许诺帮何晓芸争取减免学费,她才能够继续上学。 不过,他们那是个贫困县,教育资源匮乏,一年也出不了几个重点大学学生,何晓芸又是从农村出去的,虽然成绩在镇上还不错,到县里就不够看了,她又没钱补习、买课外资料,全靠自己勤奋,最后考了个二本。 她是小村庄里第一个大学生,刚开始爸妈还很高兴,觉得脸面有光,后来听说大学得读四年才能工作,每年要不少学费、生活费,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之后某天,村里一个特别好事的妇女来家里,拉着她来回打量,何晓芸心里便警惕起来,偷听了她与父母的对话,才知道县里有个老板,听说她考上了大学,人聪明,长得又挺漂亮,就想花大价钱,给他家智力有问题的儿子娶来当老婆,看能不能生个正常的孙子。 何晓芸简直如晴天霹雳,她原以为爸妈会一口拒绝,没想到女儿以后的前途,和摆在面前的金钱相比,这对父母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他们不但把她关在家里,还当面烧了录取通知书,要不是后来弟弟偷偷放走她,恐怕她真的要给傻子做老婆。 她从家里跑出去时,身上一无所有,那些年,曾被人骗过、被人打过,更差点被人卖掉,后来终于奋斗出一点人样,没多久却查出身患癌症,然后就到了这里。 正因为有上辈子的经历,所以她很清楚,有些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很难改变的。 锅里的蛋已经熟了,李月桂拿出三个碗,每个碗里放一勺红糖,再把蛋盛起来,她犹自说道:“要我说,你大姐早点生也好,趁着还年轻,总能生个男孩。你的命比她好,第一胎就是儿子,建伟又有前途,以后你们好好过日子,别总惹他生气,知道不?” 何晓芸没回答,盯着灶膛里时灭时亮的火星子微微出神。 第5章 . 005 干嘛 三人吃了午饭便离开,李月桂给他们装了一背篓土豆提回去。 一路上,何晓芸没怎么说话,魏远航大概感觉到她的情绪,没有像来时那样耍懒撒娇,走了一大半,他才有点耐不住性子,一手牵着妈妈,一手牵着爸爸,自己在中间,不住把两条短腿儿蜷起来,想要他们两个飞飞机。 何晓芸低头看着他被晒得泛红的脸,到底还是遂了他的心意。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把那些让人烦闷的记忆一起吐了出去,然后看了魏建伟一眼,“准备好没有?飞机要起飞了。” 魏建伟握住魏远航上臂,点了点头。 “飞咯!”何晓芸轻轻欢呼一声,握着孩子的手臂往前冲。 魏远航被他们两人提了起来,整个人悬空,兴奋得直叫:“大灰机来啦!大灰机来啦!” 一路飞到家,引得不少看见的人发笑。 在路上走还没觉得什么,等停下来,何晓芸才感觉两只手酸得不行,小胖子的体重真的有点超标。 家里只有大嫂冯秋月在,坐在堂屋门口打毛衣,见他们回来,问道:“这么早回来了?饭吃了没?” “吃了,嫂子,妈不在家吗?”何晓芸问。 “妈今天一早就到公社去了,看看有没有肥肉卖,买几斤回来。” 何晓芸点点头,她想起来,前两天是听王春花提过这件事,马上就要插秧了,活重,消耗的体力也大,她准备炼点荤油和油渣,给家里人补充油水,不然,一天活干下来,实在太难熬了。 刚好一个线球织完,冯秋月从篮子里取出新的一团线,何晓芸看见,便过去帮她绕毛线。 她动作自然,冯秋月却有些惊讶。两人虽然是妯娌,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三四年,但一直不怎么亲近。因为结婚好几年,之前都没怀上孩子,冯秋月知道这位弟妹是有些瞧不起她的,她自己也清楚对方的厉害,尽量不去招惹,平时跟她说话也带了几分小心,没想到今天她竟主动来帮忙。 魏远航一到家,就跑回房间去看他的卵,还捧到外面来,要给卵晒晒太阳。 何晓芸边绕线,边逗他:“把盒子放那里晒就好,你快点进来。本来就是小胖子,白一点还能叫可爱,要是又黑又胖可怎么办呦。” “我不胖!”魏远航噘着嘴,奔向他爸爸要认同,“爸爸你说对不对?我一点儿也不胖。” 魏建伟提着水桶,正准备出门打水,听见儿子的话,再打量打量他的身形,不胖两个字到底没说出来,也不好打击他的自信心,只说:“长大了会瘦。” 魏远航没听出话里隐含的意思,赶紧跟他妈妈说:“爸爸说我长大会瘦!” “那也还是比我胖,还是小胖子。”何晓芸继续逗他。 小孩又急忙问他爸爸:“妈妈说我比她胖,怎么办?” 魏建伟来回看了两人一眼,小孩一脸着急,何晓芸带着得意的坏笑。他说:“你以后比她高。” 魏远航眼睛一亮,“真的吗?我会比妈妈高?妈妈会变成小矮几吗?” “喂!”魏建伟还没说话,何晓芸不乐意了,“说谁小矮子呢?是不是屁屁痒了?” 她从前将近一米七,现在也有一米六五左右,虽然比不上魏建伟的大长腿,但跟矮也扯不上边吧?这是污蔑! 她作势要起来抓他,魏远航咯咯笑着躲到魏建伟身边,有了依仗后胆子就大了,探出头来,一脸的调皮:“妈妈以后是小矮几!小矮几!” 何晓芸瞪眼反击:“你是小胖子,你爸是大胖子,你们都是胖子!” “小矮几!” “小胖子!” “小矮几!” “小胖子!” 母子两人幼稚地一来一回,引战的人却已经走远,冯秋月看得直笑,她刚才看到二弟嘴角也有一点笑意,实在难得。 这天直到下午,王春花才回来,买回三斤肥肉。跟日后肥肉价贱不同,现在肥的卖得比瘦的贵,有时候供应不足,还得跟售卖员有些交情的人,才能买得到肥肉,而且需要肉票。魏家的票,是魏建伟在部队省下带回来的。 把肉切成片,放在锅里慢慢地熬,整个屋子都飘着股油香,直到一点油都熬不出来,才算炼好。猪油装在油罐子里,油渣也好好收着,能用来炒好几顿菜。 魏远航馋得绕灶台转了好几个圈,王春花把油渣装了个碗底,撒上一点盐花给他。到不是舍不得多给些,只是油渣虽然香,吃多了却上火。 魏远航捧着碗蹦跶蹦跶跑出去。 何晓芸在屋里翻柜子,打算把魏远航从前的衣服找出来,如果还有好的,就拿去晒一晒,以后给大嫂肚子里的孩子穿。 “妈妈,分你七。”小孩跑进来,嘴里含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 “吃什么?”何晓芸把衣服一件件抖开,抽空看了他一眼。 “是油家,好好吃啊。” 她还稀奇油家是什么,等看清递到面前的碗,才知道是猪油渣,再抬头一瞧,小屁孩嘴巴一鼓一鼓的,吃得满嘴油。 “我不吃,你吃吧,吃完记得洗手擦嘴巴。” “嗯嗯。”魏远航又塞了个油渣进嘴里,嚼着嚼着,忽然停下来,睁着大眼睛问她,“吃好多好多,会变成大胖几吗? 何晓芸没想到他的小脑袋瓜,竟会开始注意形象了,没忍住笑了下,说:“不会,我之前开玩笑的,你一点也不胖,这样子正好。” 这话当然不真,不过,魏远航虽然有些肉,却胖得匀称,而且看魏家基因,就知道他以后会抽条抽得厉害,身上这点肉,或许还不够长高的呢。 小屁孩却得寸进尺,“那妈妈喜欢我吗?” “喜欢喜欢,”何晓芸揉了把他的脑袋,“最喜欢你。” 魏远航高兴道:“我也最喜欢妈妈!” 晚上饭桌上,王春花就明天插秧的事,给家里人分配任务。 三个男人肯定都是要下地的,冯秋月怀着孩子,需要留在家里,但她一个孕妇,又要煮一大家子的饭,又要看着魏远航,还得喂猪喂鸡,肯定顾不过来,所以要再留下一个人。 “老大、老二媳妇在家做饭,做好了送到地里去。”王春花做了决定。 何晓芸与冯秋月对视一眼,道:“妈,您和大嫂在家,我去吧。” 王春花说:“别看我年纪大,干活我有经验,不会比年轻人慢。而且做那么多人的饭也不是轻松的事,你们两个正好练练手艺。” 何晓芸还要再开口,王春花摆摆手,“不用推来推去,我先干着,什么时候干不动了,再由你顶替,就这样说定了。” 她态度坚定,其他人只能作罢,因为第二天要下地,晚上都早早回房休息。 知道魏建伟不会到床上来,何晓芸比昨晚淡定许多,也不着急催魏远航睡觉。 小孩坐在床上玩耍,拿着两个小玩偶玩角色扮演,嘴里念念有词。 魏建伟照例把席子床铺铺地上,昨晚他这么做时,魏远航已经睡着,早上又醒得晚,所以并不知道他在房里打了地铺,眼下看到这一幕,好奇得很。 “妈妈,爸爸为什么要睡地上?” 何晓芸觉得这小子一点都不友好,总是问些让她答不上来的问题,她看向魏建伟,见他置身事外,跟个没事人似的,就有点不平了,把烫手山芋扔了过去,“我也不知道,你自己问他。” 魏远航果然不负所望,转头问他爸爸,“爸爸,你为什么要睡在地上?” 魏建伟看了何晓芸一眼,何晓芸无辜地看着屋顶,心里却有点紧张,后悔刚才一时嘴快,要是魏建伟因为这个,决定以后都要在床上睡觉,那她不得哭死? 好在人家的心眼比她大,说了个看似正当的理由糊弄小孩,“我明天要早起,睡床上会把你吵醒。” 魏远航哦了一声,不玩玩偶了,趴在床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上的临时床铺,转头对何晓芸道:“妈妈,我想去爸爸那里玩。” 何晓芸想了想,似乎没什么理由能让小孩不跟他爸爸相处的,只好说:“玩一会儿就上来睡觉。” 小屁孩溜下床,屁颠屁颠去了。 到了魏建伟的地盘,魏远航一如既往地话多,何晓芸开始还留神听着,没一会儿就嫌弃了,都是些没营养的口水话。 最近一直起得早,睡得也早,到了点儿,她就有些迷迷糊糊,连魏远航的声音什么时候停下了都没发现。 她觉得自己只是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猛然看见魏建伟站在床边,还向她附身过来。 “你干嘛!”她惊呼一声,连忙捂着胸口坐起来。 魏建伟神色不变地看着她。 房间里一时有些安静,只有魏远航发出的小小呼噜声,他已经睡着了,正被魏建伟抱在手里,而看样子,他刚才是准备把孩子放到床上,而不是要对她做什么。 何晓芸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躺下去,慢吞吞拉起被子,慢吞吞把自己埋进去,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第6章 . 006 偷看 第二天,全家人天不亮就起来,简单洗漱一下,下地的人下地,进厨房的进厨房。 锅里熬上一锅红薯粥,又蒸了几个昨天提前做好的玉米饼,再切点咸菜、泡萝卜,一顿早饭就算做好了。如果是农闲时,早饭一般只有粥,农忙才会吃些饼、馒头之类的干粮,扛饿。 饭做完,冯秋月送到地里去,何晓芸去河边洗衣服,不放心魏远航一个人在家,所以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带了去。 小孩子觉多,很少起这么早,一边走一边直打哈欠,等到了河面,看见一河的水,才变得精神抖擞。 何晓芸找了个水浅的位置,让魏远航蹲在她旁边的河滩玩沙子。 没一会儿,有别的妇人来洗衣服,看见何晓芸,打招呼道:“今天怎么这么早,还把孩子带出来了?” “家里人都到田里去了,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何晓芸笑着解释。 “也是,”那妇人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蹲下,又去逗魏远航说话:“爸爸回来了,小航高兴不高兴啊?” 魏远航撅着屁、股挖沙子挖的起劲,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响亮地说声高兴,又低头继续。 那妇人笑笑,拉了几句家常,陆陆续续其他人也来了,河边热闹起来。 洗完衣服,何晓芸一手挎着木盆,一手牵着恋恋不舍的儿子回家。 魏远航不住回头看他挖的水坑,嘴里念道:“明天我还要来,跟妈妈一起来。” “等你明天能起来床再说吧,小懒虫。”何晓芸不客气地取笑。 到了家里,冯秋月已经回来,把碗筷洗了,正坐院子里拣豆角。 何晓芸把衣服晾起来,又准备出去打一篓猪草,不然家里的猪就要断粮了。再把魏远航带着不合适,又怕冯秋月看不住他,便对小孩说:“我要去割猪草,家里就婶婶一个人,你在家陪她吧?” “可是……”小孩不太情愿,“我想跟妈妈一起去。” “我也想要你一起去,可是婶婶肚子里有小弟弟小妹妹,我们都不在家,要是坏人来了,没人保护他们怎么办?”何晓芸哄道。 “那、那我保护小弟弟小妹妹?” “对啊,”何晓芸使劲往他头上戴高帽子,“航航要做哥哥了,肯定是个很棒的哥哥,会保护弟弟妹妹,对不对?” 魏远航顿时觉得身上肩负重任,很是用力地点点头,大声道:“我是好哥哥!” 哄完小孩,何晓芸对着冯秋月,又换了种语气,“他要是不听话,嫂子不用管,别把自己气坏了,等我回来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冯秋月笑着说:“你只管去吧,小航乖着呢。” 何晓芸背着个大背篓出门,一路沿着河边、水田边野草茂盛的地方走。春耕已经开始,她站在河堤上望了一眼,田里到处都是弯腰劳作的人。希望今年风调雨顺,所有辛勤的劳动都能有所收获。 等着背着一篓猪草回家,已经到了该准备午饭的时候。 她跟冯秋月商量好要做什么,一个洗菜烧火,一个主厨掌勺,合力做出三道菜,香椿煎鸡蛋、油渣炒包菜、秋风丝打汤,还蒸了一大锅米饭。 午饭比较重,她没让冯秋月送,自己提去田头。 昨天王春花已经说过他们会在哪儿插秧,她很快找到地方。正是饭点,田里的人都走上来,到田边一棵树下休息、吃饭。 还没走到跟前,王春花就对何晓芸说:“上午队上说河边那块地缺人,把建伟安排到那边去了,你还得再走一趟。” 何晓芸应下,心想她之前洗衣服割猪草的时候,都没看见魏建伟,想来他是后来才去的。 好在另外带着几个干净的碗,本来是盖在饭菜上面,防止灰尘落下去的,这下正好拿来,把菜和汤匀了一份出来,等王春花他们吃完,她就提着空碗和剩余的饭菜,往河边走去。 因为多走了一趟,等她到河边时,其他人都已经在吃饭了,只有魏建伟还在田里。 远远看见她过去,其他人就扯着嗓子喊:“建伟,你媳妇儿来了!” 有人开玩笑道:“可算来了,做了什么好吃的呢,花这么大半天?”说着还伸长脖子往何晓芸篮子里看。 她只笑了笑,没有回答。 魏建伟从田里出来,先到河边洗干净手脚,用水泼了把脸,然后才走过来。 因为不想听别人说笑,何晓芸特意把篮子放在与众人有些距离的地方,他来了后也没有挪位置,就地坐下吃饭。 何晓芸原本站着,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突兀,想走远一点,又怕被边上的人调侃,蘑菇了半天,最后在离他不远不近的石头上坐下来。 虽然才是四月,但她一路走来,被太阳晒着觉得已经挺热,现在微风一吹,顿时凉快惬意。她只晒了一会儿就这样,在田里一整天的人,肯定更加热得慌,如此想着,她不由看向魏建伟。 他正大口扒饭,脸上不知是水珠还是汗珠,不住地往下滚,脖子胸膛也湿淋淋的,衣服紧紧贴在胸前,精壮的肌肉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何晓芸忽然有些不自在,好像吃了人豆腐似的,赶紧移开眼,这一移,正好跟魏建伟的视线对上,她心里虚,以为偷看他的事被发现,顿时大窘,却强撑着,虚张声势:“看什么?” 魏建伟垂下眼皮,一言不发继续扒饭。那神态,似乎无言中透着股懒得跟你计较的鄙视。 何晓芸气结。 等魏建伟吃完饭,她收好碗筷,一路踩着硬邦邦的脚步回家。 田边的男人们吃饱喝足,坐着休息一会儿,顺带聊天吹牛,聊着聊着聊到魏建伟身上。 “建伟,刚刚跟你媳妇儿说什么?看把她气的。” “就是,也不怕晚上进不了房。” “就怕进去了也是个‘床头跪’!” 其他人顿时哈哈大笑。 何晓芸回到家,发现家里多了个人,魏家老三、魏建伟的弟弟魏建华周末放学,从学校回来了。 魏建华今年十九岁,因为读书读得晚,小时候又调皮留过级,现在才念高二。 如今是“五二二”学制,高中只需读两年,之后就参加劳动,如果想上大学,需要单位或生产队推荐,拥有两年以上实践经验的工农兵,才有机会被推荐上去。 不过,现在已经是七五年了,何晓芸记得七七年年底,国家就恢复了高考。 上辈子读高中时,老师曾给他们看过一部关于恢复高考的影片,片中人为高考狂热的模样,她深深记在心里。那不仅是一场考试,更像他们为命运、为信仰而拼搏。 那时候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要读书,她要上大学,要脱离那个封闭落后的村庄,要摆脱她的宿命,这几乎成了她的执念。 后来,在大城市漂泊,她也曾几次在大学漂亮的校门外徘徊,可惜直到癌症去世,都没机会走进大学课堂。 现在见到魏建华,何晓芸感觉自己心头砰砰直跳,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老天让她重活一回,难道是在给她机会?一个重新参加考高,一个堂堂正正走进大学校园的机会? 已经结婚、已经有了孩子,这些都不是阻碍,她记得第一年恢复高考时,为了照顾大龄知青,国家特地放宽年龄限制,所以那时候,夫妻同考场,兄弟齐上阵都是很寻常的事。 而她还有两年时间准备,足够为高考再搏一次了!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再也抑制不住,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息心跳。 来到这里后遇上所有不顺心的事,落后的环境、匮乏的物质、尴尬的处境,还有被迫“已婚已育”的烦恼,现在全都烟消云散,何晓芸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感激,如此开心。此刻她才真正承认,这场奇遇对她而言,是新生。 心情一变好,看什么都顺眼起来,晚上,魏远航又说要到爸爸那里玩,何晓芸直接把小胖子整个抱住,说:“他那有什么好玩的,妈妈陪你捉迷藏。” 之前小孩念叨过几次,想玩捉迷藏,她觉得太幼稚,不想配合,随便打发了。 魏远航一听,果然高兴得不行:“好啊好啊!” 何晓芸把他放下,背过身去,说:“快点藏好,数到十就去找你咯。一、二——” “妈妈慢点!”听她数那么快,小孩急得直叫,在屋里团团转,想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何晓芸便放慢速度,留心听着,听到魏远航打开衣柜门的声音,大概里面衣服太多,他躲不进去,只能放弃,又跑到桌子边转了转,最后走到魏建伟边上,用他认为小声的音量说:“爸爸,我躲在你这里,不能告诉妈妈哦。” 魏建伟刚铺好床铺,自己还没躺进去,已经先被霸占,看着小孩圆溜溜的眼睛,还有“爸爸你快躺进来”的催促,他只好也跟着坐进去,不过没躺下,手里拿了本书在翻。 何晓芸听得清清楚楚,憋着笑数到十,转过身,一眼就看见魏建伟被子里那个明显的小鼓包,为了不打击小孩的自信心,她决定不要当场把他拎出来,而是装模作样的找了一会儿,翻翻衣柜,看看门后,一边找一边说:“航航在哪里呢,我怎么找不到他?” 配合地找了一整圈后,她才准备去掀魏建伟的被子,没想到小屁孩根本耐不住性子,自己忽然钻出来,脸蛋憋得红彤彤,兴奋大喊:“我在这儿!” 他在地上直蹦跶,“轮到妈妈了,妈妈快躲起来!” 何晓芸挺无语的,不过自己答应陪他玩的游戏,再幼稚也得笑着玩完。 魏远航已经闭着眼睛开始数数,一到十这几个数字,他不久前才刚数得顺,不然,说不定还得叫他爸帮忙数。 何晓芸在屋子里看了一圈,能藏的位置也就那几个,床底下太脏,房门后太显眼,她轻手轻脚拉开衣柜门,把里面挂着的衣服拨到一边,自己站进去,紧紧贴着柜壁,再把衣服挂到前面挡一挡,轻轻地关上柜门。 柜子里黑漆漆的,只有门缝透进一丝光,她听见魏远航数完,开始找她,第一个位置,竟然还是魏建伟的床铺,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这小胖子的大眼睛八成是摆设,她这么大个人,能窝在他脚边?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靠近,她忙屏住呼吸。 魏远航来到衣柜前,两只手齐用力,才把柜门打开。 何晓芸以为被发现,正准备走出来,哪知那小子只探头瞥了一眼,见里面黑溜溜的,啪嗒啪嗒扭头又走了,连门都没关上,剩她在里面瞪眼。 魏远航把不大的房间找了一圈,床底下也没放过,却怎么都找不到,只好跑到魏建伟身边,小声问他:“爸爸,你看见妈妈在哪儿了吗?” 通过开着的衣柜门,何晓芸正好能看见这一幕,她见到魏建伟放下书,往她这边看过来。 何晓芸使劲瞪他。 但已经晚了,那么明显的暗示,三岁小孩都看得懂,魏远航又颠颠地跑过来,一下子拉开遮在她身前的衣服,咯咯笑道:“找到妈妈啦!” 何晓芸只能从衣柜里出来,很不满地跑去跟魏建伟算账:“你怎么能作弊?” 两人这些天说过的话,一只手数得过来,要不是刚才这人不厚道,她可不打算理他。 魏建伟抬头看她。 虽然他坐着,自己站着,可不知道为什么,何晓芸总觉得自己气势比别人矮了一截,于是又挺了挺腰,说:“你这样不遵守游戏规则,知道什么叫观棋不语吗?做游戏也是一样的。” “我没说话。”魏建伟说。 “那你用眼睛看了,不还是一样的?”何晓芸可不会让他狡辩。 魏建伟依旧语气平淡,“我的眼睛也没你会看。” “什么意思?”何晓芸下意识反问,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难道对方说的,是中午她看他的事? 她脸上一下子就红了,气场也弱了好几分,胡乱回道:“什么没我会看?我、我才没乱看!” 她不敢再跟他算账,急忙转头去找魏远航,借着哄他睡觉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心思不止一次后悔中午的时候,没有管住自己的眼睛。 等这股尴尬的劲头过去,她的头脑冷静下来,越回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个魏建伟,她一直觉得他挺沉默寡言的,看着也沉稳可靠,没想到心里蔫坏着呢!一点都不老实! 第7章 . 007 就看 魏建华回来后,家里干活的人多了一个,依旧是何晓芸跟冯秋月负责做饭。 中午,她们用过年时存下的腊肉做了个腊肉炒蒜苗,一道清炒蒲瓜,一碗青菜汤。 何晓芸照例先把饭送到王春花几人那儿,再去河边,魏建伟与魏建华两兄弟在一处干活。 魏建华长相随了魏家人的浓眉大眼,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何晓芸感觉看着他,就能预见以后魏远航这个年纪时的模样。 不同于魏家其他人的寡言,魏建华话挺多,这点魏远航也跟他小叔叔挺像。 “今天的饭好香,二嫂跟大嫂手艺真好。”他分明饿得慌了,大口吃饭的同时还不忘拍马屁。 何晓芸觉得这小子,比旁边只知道扒饭的某人上道多了,至少人家还懂得吃人嘴软的道理。 她听着心里舒坦,把装腊肉的碟子端起来,往魏建华碗里一拨,本来就不多的肉,顿时去了一半。 “够了够了二嫂,留些给二哥吧。”魏建华忙说。 何晓芸道:“没事,你二哥会让着你的。” 魏建华干笑两声,瞥了他二哥一眼。 二哥二嫂关系不好,他一直是知道的,可是这次回来,总觉得他们两个有点奇怪,说不好吧,二嫂不像以前那样总大嚷大叫了,说好,又没见他们两个有什么交谈,可真要说陌生人,陌生人之间可没有那种微妙的气场。 不错,微妙。 魏建华在心里高度赞扬自己找到的这个词。 可不是微妙得很么,二嫂从前什么时候对他这样热情?还不断往他碗里夹肉,肉是很好吃不错,可是他吃的肉多了,二哥的肉就少了,二哥未必会跟二嫂算账,却肯定会找他算账的呀。 作为从小跟在二哥身后的跟屁虫,魏建华对他哥再了解不过。 自小到大,每个长辈都说二哥是乖孩子,懂事又听话,只有他们这些小孩知道,二哥打架可狠嘞,以前公社上那些小混混,专爱欺负好孩子,却没一个敢去惹二哥,那些曾经不长眼的,都被打怕了。 更让小混混们气愤的是,就算他们跟二哥打架打输了,跑到长辈那里去告状,也没有人会相信,因为大队上的人都知道,魏家老二再老实不过,怎么可能会打架!久而久之,那些坏孩子见到二哥就绕着走了,有幸身为他的弟弟,魏建华因此几乎没被人欺负过。 可是不让别人欺负他,不代表二哥自己不会欺负啊,就比如眼下,虽然二哥管自己吃饭没看他,可魏建华觉得自己因为碗里那些肉,似乎已经被盯上了。 他苦苦挣扎着,一面觉得肉是真的香,一面又怕如果都吃了,会被二哥收拾。 忽然,他看到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忙转移话题:“那不是章老师吗?她也来送饭?” 何晓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有个二十四五的年轻姑娘,梳着两条大辫子,看起来很斯文,在她边上吃饭的几个年轻男女,看起来也都和大队上的人不大一样,何晓芸记起来,他们是城里来的知青。 魏建华嘴里的章老师,名叫章玉容,是队上小学的民办教师,现在的民办教师,跟以后的代课老师差不多一个意思。 这不算什么,巧合的是,这位章玉容,曾经是魏建伟的相亲对象。 说起来挺狗血的,魏建伟今年二十八岁,四年前,他的年纪在农村就算大龄青年了,所以王春花张罗着给他相对象,相来相去,就有人介绍了知青章玉容。 虽说知青是城里人,可是这年头没有门路,根本没有回城的希望,所以不少人都选择在本地结婚生子,而魏建伟虽然出生农村,却已被部队提干,条件很不错,两人也算旗鼓相当。 坏就坏在还有个原主何晓芸,她跟章玉容年纪相仿,相貌比她略胜一筹,一直以来都是大队男青年的追捧对象,可章玉容来了之后,不少人拿她们两人对比,觉得原主虽然漂亮,性格却不好,也不如章玉容有文采。 原主一向好强,听到这种言论,就单方面把章玉容当初对手,处处要压对方一头。其他人给章玉容介绍魏建伟的时候,何家正好也准备给原主介绍对象,只是条件不如魏建伟,原主一看,心里顿时不平了,所以才有后来假装落水,硬赖上魏建伟的事。 魏建华说完那句话,发觉气氛不但没好转,似乎还更奇怪了些,又补充道:“章老师教过我一年,她小提琴拉得真好,人也特别有耐心……” 说着说着,见没人理,自己讪讪住了嘴。低头扒了两口饭后,他才想起来章老师与他二哥、二嫂之间的一段纠葛,魏建华用力闭了下眼睛,恨不得打自己嘴巴几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要是二嫂因此又跟二哥吵起来,他恐怕真得以死谢罪了。 何晓芸听完倒没有什么想法,她又不是原主,哪会在意这种事,况且据她所知,魏建伟跟章玉容也没什么,两人当初才见了第一面,就被搅和了。要不然,以他们两个的条件,和各自性格,确实挺般配的。 见魏建华还在懊恼,她索性站起来,说:“我去河边洗个手,你们慢慢吃。” 她一走开,魏建华立刻狗腿地把自己碗里的肉往他二哥那儿夹。 “哥你多吃点、多吃点。” 魏建伟没说话,依旧管自己吃饭。 他不说,魏建华心里就没底,只好继续夹肉,一块、两块、三块……眼看香喷喷的肉离自己而去,他简直欲哭无泪,心痛得无以复加,终于忍不住,可怜巴巴道:“二哥,你说句话呗。” 魏建伟终于屈尊降贵看了他一眼,落下一句话,“少说话,多吃饭。” “哎。”魏建华吸吸鼻子,点点头,想起给出去的肉,心头一阵颤动,疼的。 等他们吃完,何晓芸从河边坐过来,收拾好碗筷提回家。魏建华看着她走远的身影,再看看他哥,想问嫂子是不是生气了,到底没敢问出口。 回到家准备洗碗,何晓芸发现水缸里没水了。 冯秋月道:“我去田里叫你大哥回来提水。” “不用了嫂子,我去挑吧。” “咱们家水桶大,你挑不动的。你大哥真是,明知道家里就咱们两个,早上出门前也不把水先挑上。” “水桶太大,我挑八分满就是了嘛。”何晓芸笑着说。 清水河大队一向不缺水,除了山脚下那条河,队上还有三口井,平常队上的人洗衣服会去河边,洗菜做饭则用的是井里打上来的地下水。 前几天家里的水都是魏建伟挑的,这两日插秧,他大概也忙忘了。 何晓芸拿起扁担和两个水桶,往离家里最近的井走去,魏远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 那个井离河不远,河边插秧的人刚吃完饭,正坐着休息。 小孩子眼神好,一下子发现自家的人,扯开嗓子喊:“爸爸——叔叔——” 魏建华看见小侄子,又看见二嫂挑着水桶,便要站起来“家里没水了吗?我去帮二嫂吧。” 但身边有人快他一步。 魏建伟从树枝上摘下斗笠,往头上一扣,大步走过去。 家里的水桶是铁皮的,桶身很深,一桶水少说也有三四十斤,何晓芸把桶在井里荡了两下,装好水后提起来,却发现很有些吃力,她正准备将里面的水倒出一些,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握着水桶把手往上一提,满满一桶水落在井沿上。 “哎?” 她转头一瞧,才发现是魏建伟,两人离得有点近,能看见他在斗笠下的侧脸,冷峻而沉默。何晓芸想开口,又不知道说点什么。 “爸爸好厉害!”魏远航在两人旁边蹦跶,使劲给他爸爸鼓掌。 这点功夫,魏建伟已经把另一只水桶也打满,拿起扁担,套上勾绳,往两只桶上一勾,轻轻松松挑起来往前走。 何晓芸只得牵着魏远航跟上。 路过田边,有几个人在那休息,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前后走过,其中一人调侃道:“我说建伟急匆匆干什么去呢,原来是要挑水回家,这么知道心疼媳妇儿啊建伟?” 何晓芸走在身后,看不清魏建伟是什么表情,只见他将头往那边偏了一点,冲说话的人点点头,便快步离开。 她也往那边看了一眼,之前魏建华提过的章玉容也在,正看着他们。似乎发现何晓芸的目光,她转过视线与她对看一眼,才转开来与旁边的人继续说话。 水井离家里大约三四百米,路上两边都是水田,没什么遮挡,何晓芸用手挡着阳光,目光不由落在面前的背影上。 魏家人普遍生得高大,魏建伟似乎更加精壮一些,身上衣服被汗水浸湿,紧紧黏在背上,宽阔厚实的背部肌肉随着他的步伐起伏。 这次他背对着她,总不能发现她在偷看了吧?何晓芸如此想着,故意看了一眼又一眼,心说,有本事你后背长眼睛呀! 第8章 . 008 雨天 连着晴了两三天,眼看秧苗快插完了,第四天突然一大早下起雨来,雨势还不小,下地的人只得待在家里。 忽然闲下来,让人有点不适应,何晓芸想起房间已经好多天没打扫,便提了一桶水,打算将床头、衣柜这些地方擦一擦。 房间里,她的地盘和魏建伟的地盘泾渭分明,床和大衣柜是她的,桌子和衣箱是他的,至于魏远航,他到处蹦跶,哪哪儿都有他的痕迹。 将自己的地方打扫完,看着魏建伟那边,想起这人之前还帮她挑水,何晓芸觉得自己心眼不能太小,于是重新拧了把毛巾,把另一边也擦了一遍。 擦到桌子的时候,发现桌面上有本书。之前她就知道,魏建伟有时晚上会看一会儿书,只是为了不显得自己太关注他,她一直没上心,现在看着面前的书,想起自己要考大学的远大志向,没忍住翻了一下。 这是《十万个为什么》的其中一卷,何晓芸原本觉得挺好笑,魏建伟老大不小的年纪,还看这种少年儿童读物,等翻开来,看清楚里面的内容,才发现跟他们那时代的书不一样,现在的《十万个为什么》,竟然会教人怎么使用枪械、教人战术知识! 她原本只打算随意一番,看了几页后,不知不觉就把手里的毛巾放在一旁,认真看了起来。 等发觉魏建伟走进来,她想再把书放下已经晚了。 “那个……”被发现擅自动了对方的东西,她底气有点不足,小声解释,“我是打算给你擦桌子的……” 魏建伟看了她手中的书一眼,没说什么,走上前拉开桌子抽屉,从里面翻出一本连环画,交给跟在他身后进来的魏远航。 何晓芸眼睛已经看直了,这张大书桌,她一直没怎么动过,魏建伟回来之前,每次打扫房间,她都只在桌面上擦一擦,从来不知道,桌子的三个抽屉,竟然塞得满满的全是书! “妈妈,爸爸给我看小人书!”魏远航捧着连环画,高兴道。 何晓芸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心已经被魏建伟……的书勾走了。 这个时代鼓吹读书无用论,许多人不爱看书,学生上课除了课本之外,没有任何辅导教材,而有的学校甚至连课本知识也不怎么教,基本上读半天书,另外半天就让学生到地里去参加劳动,至于课外读物,更是少得可怜,何晓芸来到这里这段时间,就没见过一本书,连前两天魏建华周末在家,也没见他把书拿出来瞧一眼。 结果魏建伟一个连知识青年都算不上的军人,竟有这么多书,怎么不叫她惊讶? 做完卫生走到堂屋,邻居张婶子带着孙女艳艳来串门,魏远航正跟艳艳凑在一起翻连环画,王春花、冯秋月则一边打毛衣,一边跟张婶子聊天。 何晓芸般了张小凳子,坐在屋檐下看雨,细密的雨帘中,远处的山、近处的田,似乎蒙上一层轻纱,刚插上的秧苗在雨水击打下,更显细瘦伶仃。 张婶子突然提起村东头的傻子,有人给他牵了线,对象是隔壁公社的,也是个傻子,“要是能生个正常的孩子,我那老嫂子就算没了,眼睛也闭得上了。” 她口中的老嫂子,是傻子的母亲,年轻时死了丈夫,守着个傻儿子,现在年纪渐渐大了,怕自己死了后儿子没人管,所以想给儿子娶个老婆,生个小孩,趁她还能再干几年活,把那孙子养大,等她去了,由孙子接着养儿子。 何晓芸听在耳里,没忍住问:“如果生出来的孩子不正常呢?” 父母都是傻子,生个聪明孩子的概率才多大?就算侥幸遇上了,等这孩子长大,压在肩头上的是年迈的奶奶、双双痴傻的父母,他的担子得有多重? 张婶子道:“一个傻的就再生一个,总能生个好的。” 何晓芸不知该说什么。 冯秋月下意识摸着隆起的小腹,皱眉惋惜道:“孩子也可怜。” “是可怜,谁说不可怜呢?”张婶子说,“我那老嫂子为傻儿子辛苦一辈子,老了老了,自己的后事没找落,还得继续操心儿子,要是能狠下心,自己蹬腿前,先给傻子灌了农药,这辈子就清净了。” 正感慨着,屋里两个小孩不知什么时候翻完了小人书,跑到房间把装卵的木盒捧出来,魏远航激动嚷道:“妈妈快来看,暖真的变成小虫子了!” 看他跑得跌跌撞撞,何晓芸赶紧张开手,把他跟盒子一同接住。 那天捉完虫卵,木盒就被魏远航抱回房间,头两天还时不时抱出来看两眼,只是虫卵一直没孵化,小孩很快没了耐心,把盒子抛到后脑去,刚才估计是要拿给艳艳看,才会重新搬出来,没想到卵已经孵化了。 何晓芸对光看了看,六个虫卵孵出五条虫子,还有一只卵没动静,估计没有存活下来。新出生的虫子浅黄色的,身上还带点毛刺,在菜叶子上爬动,里头的叶子放了好几天,已经不新鲜了,有点霉烂的味道。 “我给小虫子摘菜菜吃!”说着,他跑进厨房,从今早刚摘的包菜上扯下一片叶子,艳艳紧随其后,也扯下一片。 张婶子看见,忙喝止孙女,“艳艳不要乱碰!” “有什么要紧,”王春花说,“几片叶子,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不知道,我们家老二那才是,好好的木板拿来糟蹋,给孩子做了个木盒子,还纵容他养菜虫子,我说他一点大人的样子都没有。” 张婶子听得直笑,“建伟一向有想法,别人可想不出养菜虫子的注意。” “屁的有想法。”王春花啐了一口,说完自己也跟着笑。 何晓芸帮小孩把盒子里的包菜叶换掉,两个小孩头碰头,蹲在那儿看个不停,她也观察了一会儿,实在无聊,记挂着那一抽屉的书,又跑回房间去。 魏建伟坐在桌子前看书,她若无其事地走进去,整整床铺,摸摸衣柜,弹弹蚊帐上不存在的灰尘,其间还干咳了好几声,但桌子前的人就是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她有点憋不住了,磨磨蹭蹭走过去,杵在桌子对面。 光线被挡住,对方终于抬起头来。 有求于人,何晓芸脸上挤出笑容,“你的书,借我看看呗?” 她回忆这几天对魏建伟的态度,虽然说不上周到热情,但也算礼尚往来,借几本书,他应该会同意……吧? 魏建伟果真表现得挺大方,拉开抽屉,从里头拿出一大叠连环画,《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四大名著差个《红楼梦》就齐全了。 何晓芸对着那叠书干瞪眼,刚才对方给魏远航看的,就是《西游记》中的一册,给她也是这种小人书,什么意思,她看起来那么没文化,只能看看小孩子的书吗? “不要这种,我不看小人书。” 魏建伟于是又拿出一本《小学生作文选》,见她没反应,又拿出一本《少年文艺》。 何晓芸看出来了,这家伙故意的。 既然这样,她也不跟他讲礼貌讲文明了,干脆撸起袖子上前,自己动手拿了一本,抽出来一瞧,是本《青年旅游手册》,这才配得上她的水平好嘛! 两个人对坐着看起书,堂屋里,张婶子见她回房后就没了动静,不由问王春花:“我看晓芸跟建伟这是和好了?” 以往她在隔壁自己家里,三天两头的,总能听到魏家二儿媳张扬泼辣的声音,说实话,她私心里觉得这姑娘虽然看着精明泼辣,其实挺傻的。 有什么事不能关起门来好好说,非得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不仅跟丈夫离心,婆家人也不喜欢她,还白白让别人看笑话。 但凡有眼睛的人,谁看不出建伟以后出息大着呢,有这么个丈夫,她不好好笼络,天天为了点屁大的事吵上天,这不是丢了西瓜拣芝麻么? 提起二儿媳,王春花脸上笑意减淡,不过对方这些日子确实变了许多,她也不想在外人面前说自家人的不好,只说:“年轻人,一时吵一时好。” “可不是嘛,”张婶子说,“我家那臭小子,头天才跟他媳妇儿吵得摔碗摔盆,今天早上又好得什么似的,我就说他是属狗的,狗脾气。” “哪里有小狗狗?”魏远航在旁边玩,听见后半句话,忙问。 张婶子乐了,逗他道:“没有小狗,倒是有小孩,你爸妈正在房里给你生小妹妹呢!” 王春花拍了她一下,笑骂道:“老不正经,跟孩子说这个。” “怕什么,他又听不懂。”张婶子笑得越发开怀。 小孩子确实听不懂,但记性好着呢,好奇心又强,当晚,魏远航在他爸床铺上玩,忽然想起这个问题,就问:“小妹妹呢?” 魏建伟低头看他,又看向何晓芸。 房间另一边,何晓芸也是一头雾水,“什么小妹妹?” 小屁孩大声道:“婶婆婆说爸爸和妈妈在生小妹妹!” 何晓芸差点被口水呛死,三两步上前把小孩抱回自己被窝,不看书了,睡觉睡觉。 第9章 . 009 礼物 等忙完春耕,已经是四月下旬,眼看端午节快到了,王春花准备买些糯米包粽子。 恰好天气逐渐转热,魏远航去年夏天穿的就是前年的衣服,到今年已经太小,不能穿了,需要重新做,冯秋月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做一两件新的小衣服,王春花干脆把家里的粮票布票拿出来,让两个儿媳去县里走一趟。 何晓芸得了这个任务,心里有点小激动,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她还没走出清水河大队,最远的一次也就回了趟娘家,早就想出去看看了。 而且,她自从决定要高考后,就暗暗给自己定了几个小目标,最近的一个,就是要先找到一些相关书本,她想去县里的书店看看。 前一天晚上,她把之前魏建伟给的生活费拿了出来。那天到手后,她直接连信封一起压在衣柜里,都没看看里头到底有多少。 将信封撕开,里面露出五张大团结,何晓芸看着这些钱,一阵心跳加速。 五十块钱,在她的时代,或许不够一顿饭钱,但在这里,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一斤猪肉八毛钱,她可以买六十几斤肉,一个鸡蛋五六分,能买八百多个鸡蛋,当然这些东西都需要票,不能乱买。刚才她跟大嫂打听过了,公社到县里的公交车,一趟两毛五分,来回五毛钱,她拿着五十块,可以来来回回坐一百趟车了,有钱! 而能给她这么多钱的魏建伟,在她心中也成了土豪的代表。 至于花别人的钱会不会不太好,何晓芸之前也挣扎过许久,不然她也不会将这些钱压箱底,一直没拿出来。可有些问题本来就牵扯不清,要认真算起来,她原本还不应该在这里呢,如果一直纠结于这种事情,她在这个年代大概都不能生存下去。 再者她也想好了,这些钱算她跟魏建伟借的,等以后参加工作有了收入,就都还给他。所以现在她才能没什么心理负担,只沉浸在有钱了的喜滋滋中。 第二天大早上起来,收拾好后就要出门,魏远航却撒娇耍赖要一起去。想想小孩反正不需要车票,王春花大手一挥,准许了。 在路上,何晓芸跟小孩约法三章:“先说好了,等一下不管看到什么东西,不许说要买,只能看看,不然以后都不让你跟,知道不?” 魏远航连蹦带跳走在她身边,连连点头,“知道啦!” 大概能出来玩心里高兴,从大队到公社,要走小半小时,也不见他喊累。 公社到县里,一天就两趟公交车,早上一班,下午一班,要是错过,只能走路回来,当然,也有些人为了省五毛钱车费,选择走路,一次两个小时,来回要三四个小时。 魏远航头一次坐车,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坐在何晓芸腿上东张西望,一会儿问妈妈那是什么,一会儿又问妈妈这是什么,等汽车发动,他的嘴更是叽叽喳喳停不下来。 何晓芸抱着个小话痨,只想把他送给别人。 汽车一路颠簸,摇摇晃晃进了县城。虽说也算城里,地方却不大,更没有高楼的踪影,只有一条街道上开着商铺,最显眼的要数路口的供销社,还取了个百货大楼的名字。 上辈子,何晓芸是在大城市生活过的人,眼下这个地方在她看来,跟繁华一点都搭不上边。但是在清水河待久了,难得出来看看不一样的风景,这个年代的人情风貌又是她不曾见过的,于是免不了左瞧右看,至于冯秋月跟魏远航,更是看得眼花缭乱。 还是何晓芸先收回心神,直指她们的目的地,前方百货大楼,“我们先去把东西买好,等一下再慢慢看。” 进了百货大楼,三人又看花了眼,明亮的玻璃橱窗后面,各类商品琳琅满目,柜台后面的售货员,更是年轻时髦,活脱脱把同样年轻的何晓芸跟冯秋月衬成土包子。 大致看了一眼,何晓芸一手牵着魏远航,又不时留意怀孕的冯秋月,三人先挤到卖布料的柜台。因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冯秋月没有买花布,选了块蓝色的布料,何晓芸也挑了一小块蓝的,一小块深蓝的,打算给魏远航做一件蓝色小衬衣,一条深蓝色短裤。当然,缝纫工夫她是半点都没有,到时候还得麻烦冯秋月。 买完了孩子的布料,两个大人对着柜台后面彩色的丝巾一阵神往。这种丝巾在以前的何晓芸看来,又土又俗,可是如果你每天看见的,都是一些灰扑扑黑溜溜的着装,大概也会对这些俗气的彩虹色羡慕不已。 之后又去买糯米,买完后还在商店里逛了一会儿。 魏远航还算遵守约定,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糖果,各种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虽然有些挪不开脚步,也说过一两句想要的话,但大人不买,他也不会哭闹。最后是何晓芸自己不忍心,给他买了串糖葫芦,把小孩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出了供销社,他们沿着街道走了一圈,何晓芸进书店瞧了瞧。小县城的书店,里头书本种类很少,多是些《主席语录》之类的读物,没有学生的课本,更没有什么辅导教材。 她难掩失望,看看天色又不早了,只得向车站走去。 车站旁有个回收站,等车的时候,何晓芸不大死心的跑到回收站里找了找,竟发现了一本旧课本,喜得她赶紧买下,付钱时发现角落里有一本《军地两用人才之友》【注】,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是什么,但想到魏建伟可能会有兴趣,这几天她又从他那蹭了不少书来看,礼尚往来,便把这本书也一同买下,两本花了三毛钱。 回到家里,为了避开王春花眼目,何晓芸遮遮掩掩地将两本书运送回自己房间,然后很是豪气地把那本《军地》放在魏建伟面前,挺着腰杆说:“送给你的。” 尽管这份礼物才值一毛五分钱,但她一点都不觉得拿不出手。 书本有些老旧,虽然她把表面的灰尘擦掉了,看起来依旧破破烂烂的。魏建伟拿起来,仔细地翻看目录,之后抬头对她说道:“谢谢。” “好说好说。”何晓芸美滋滋地摆着手,把自己那本书小心收起来。 要出门时,她又想起魏远航今天的表现。说实在话,现在的小孩,比后来的可怜多了,没有零食、没有玩具,更不要提什么手机电脑,给他们一颗糖都能乐开花儿,想着小胖子今天在商店里眼巴巴的样子,何晓芸就有点不是滋味。 她凑到魏建伟面前,“跟你商量个事情呗。” 下午,王春花再次头疼的发现,她那个二儿子,又把家里的木头拿出来糟蹋了。好好的木头放在那,不知道哪里碍了他的眼,给锯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说是要给孩子做玩具。 屁的玩具,就他想法多,就他能耐! 何晓芸躲在屋里,听着王春花数落魏建伟的声音,心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好在魏建伟这个道友还算可靠,从始至终都没把她这个始作俑者供出来。 魏建伟做事仔细,手脚也麻利,到晚上,已经做出来二十几块形状各异的积木。 何晓芸把它们擦干净,兴致勃勃搬到床上,对魏远航道:“妈妈教你玩个新游戏。我们先来建一座城堡,城堡里……” “什么是城堡?”魏远航问。 何晓芸想了下,用最简单的话解释:“就是很大很大的房子。” “哦。”小孩点点头。 “城堡里住着一条龙,知道什么是龙不?” “我知道我知道,小人书里有龙!” 小孩之前看过《西游记》的连环画,何晓芸猜他说的应该是里头的小白龙,虽然都是龙没错,可东方龙跟西方龙长相还差挺多的,不过小孩子嘛,随便糊弄一下吧。 “没错,”她说,“就是那种龙。龙住在城堡里,有一天,它抓了一位公主。” “公举又是什么?” 何晓芸摆摆手,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漂亮的小姑娘就是公主。” 魏远航皱着小眉头若有所思,一会儿后拍着手兴奋地得出结论,“艳艳也是公举!” 何晓芸暗自嘿了一声,心说这小子嘴还挺甜,牙齿还没长齐呢,就知道哄女孩子的路数了。 她正准备继续,魏远航又问:“龙抓公举干什么?” 何晓芸卡了下壳,因这个问题陷入沉思。 是啊,龙抓公主干什么? 生小龙吗? 可先不提生殖隔离问题,单单体型差异,就足够醒目了吧,龙的那根棒槌估计都比公主腰身粗呢。 她有点后悔了,好好的没事跟小屁孩瞎玩什么,给自己找一堆问题。好在经过苦思冥想,她想出一个答案:“因为龙很孤单,它抓公主陪它玩捉迷藏。” 魏远航点点头,暂时没有别的问题了。 何晓芸松了口气,继续道:“龙抓了公主,把她关在城堡里,现在我们要打败龙,把公主救——” 话没说完,小孩又有问题了,“我们为什么要打龙,不能跟它一起玩抓迷藏吗?” 何晓芸:“……” 她不玩了。 第10章 . 010 流氓 从县城回来第二天,李月桂让人给何晓芸带话,叫她有空回娘家一趟。 担心家中有事,何晓芸当天下午就回去了,才知道前几天下雨,家里房顶漏水,昨天她爸趁天气好上房拣瓦片,不小心从屋顶滑下来,房子不高,人没出大事,就是崴了脚。可家里屋顶还没修好,眼看梅雨季就要来了,李月桂想问问魏建伟有没有空闲,有的话来帮下忙。 如果是普通人,老丈人家里需要帮忙,女婿二话不说就得去,何晓芸却有点犯难,因为她跟魏建伟,根本就不是正常夫妻。 昨天她才送了他本书,今天就要他帮忙,好像一开始就别有目的似的,况且两人的关系又说不上和睦。但家里的问题不得不解决,一整个下午,她都在思考该如何开口,哪想到了晚上,魏建伟竟主动问她。 “出了什么事?” 何晓芸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说话,都有点受宠若惊了,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呀。 她也不纠结了,赶紧抓住机会把情况一说,末了道:“我妈想问问你方不方便……” “明天去吧。”魏建伟倒是没什么别的想法,直接答应了。 何晓芸高兴道:“明天我跟你一起回去。” 心事一解决,整个人就松快起来,铺床的时候都哼着歌儿。 魏远航在一旁拍马屁,“妈妈唱歌真好听。” 何晓芸都没发现自己在哼歌,听见他的夸奖还囧了一下。 她把小胖子抱起来,在手上颇为吃力地颠了颠,喘口气道:“说好听话也没用,再长下去,以后妈妈都抱不动你了。” “等我长大了,我抱妈妈!”小孩表忠心似的大声说道。 何晓芸将他放在床上,捏了下小鼻子,“这油嘴滑舌的功夫,到底是跟谁学的?” “我的嘴巴没有油。”小孩不高兴地撅起嘴巴。 “呦呦,还说没有呢,小嘴噘得都能挂油壶了,怎么没油?”何晓芸逗他,还去挠他的咯吱窝。 魏远航立刻笑得打滚:“哈哈哈哈好痒……爸爸救命!哈哈哈哈痒……” 他们两人玩得热闹,魏建伟那儿就显得有点冷清,不过他本人似乎不怎么觉得,看几页书,便抬头往那边看一眼,然后继续看书。 第二天,做早饭时,何晓芸跟王春花说了要回家的事。 王春花道:“早点去吧,要是人手不够,回来说一声,反正你大哥也闲着。” “不用麻烦大哥,我爸昨天已经修了一些,今天再做一天就好了。”何晓芸将魏远航交给她,吃过早饭,便跟魏建伟回家去了。 到了后,先去看看她爸的脚伤怎么样,确定没大事,魏建伟就爬木梯上了房顶。 李月桂在底下问何晓芸:“你们早上吃了吗?灶里火还没灭掉,我去给建伟煮两个蛋。” “先别煮,”何晓芸将她拉住,知道今天的蛋是省不了的,也不劝,只说:“刚从家里吃了过来的,现在也吃不下,那两个蛋不如留着中午给他煎荷包蛋。” “也行。”李月桂想想,说道。 回了娘家也不清闲,魏建伟在上头拣瓦片,何晓芸就帮她妈把自留地里的白菜砍下,放在矮石墙上晒,晒几天后才能收起来做咸菜。 “这些菜收完,之后要种什么?”她一边扒下泛黄的菜叶,一边问她妈。 “种点萝卜、小油菜吧。诶……这叶子还能吃呢。”李月桂把何晓芸扒下的一片叶子捡起来,将上头泛黄的部位扯掉,放在一边。至于丢下的那些叶片,也都不会浪费,一会儿拿去喂鸡。 “大姐最近还有回来吗?” 李月桂道:“她没回来,不过前两天你舅妈来家里,说想给你表弟相个姑娘。” 何晓芸回想了下这位表弟是何许人物,才问:“看好了吗?” “没呢,哪儿那么快,遇到个好姑娘,两人又看得上眼,那可不容易。”李月桂道,“希望成了家,能够收收心,别总让你舅心烦。” 将菜收拾完,何晓芸提了壶茶,顺着木梯给魏建伟送去。 她站在木梯上,看他大口喝茶,额头上的汗珠直往下滚,不由问:“要不要下来歇会儿?” “不用。”魏建伟摇摇头,灌了两碗茶,转过身继续干活。 午饭李月桂掌勺,何晓芸打下手,将年前留下的腊肠炒了一根,今天刚摘的白菜炒了一碟,还给魏建伟单独煎了两个蛋。 他一身灰尘,自觉在桌上吃饭不方便,任凭李月桂怎么说,就是不下来,依旧是何晓芸给他送上去的。 吃过饭,何晓芸洗碗,李月桂站在后门上喂鸡,忽然问她:“小航也这么大了,你跟建伟有没有打算再生一个?” 何晓芸听到,下意识去留意房顶的声音,确定魏建伟在另一边,听不见她们的说话声,才放下心,说:“我觉得一个就挺好的。” 李月桂皱眉,“孤单单一个,哪里好?不给小航生个兄弟姐妹,等以后你们老了,他连个帮手都没有。而且建伟他们家,大嫂进门好几年了,这才怀上,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你婆婆肯定也想你再生的,反正还年轻,又不是没人带,干嘛不生?” 何晓芸暗自叹气,她算是体会到上辈子人们常说的催婚套路了,单身的催找男朋友,有男朋友的催结婚,结婚的催生小孩,有小孩的催二胎,甚至生了二胎,有些长辈还想着要三胎,反正在他们看来,只要有口饭吃,能养得活就行。 她现在真有点庆幸跟魏建伟不是正常夫妻,任凭别人再催,就算她乐意,他也不会同意。 “再说吧。”她随口糊弄,反正等魏建伟回部队,其他人就是想催,她一个人也生不出来了。 李月桂摇摇头,犹自念叨:“你能生的不生,你大姐想生个儿子还生不到,趁现在年轻,生完了事,你婆婆也能帮忙带,多好。” 老一辈人都喜欢多子多福,特别是在农村,没有兄弟帮衬,处处要受欺负,所以李月桂不能理解女儿的想法。 还没到傍晚,魏建伟就把活干完了,李月桂留他们吃晚饭,见两人都没同意,她硬塞了一背篓白菜,让他们带回去。 回家路上,太阳西斜,道路两旁都是水田,田里的秧苗才插下去没几天,却已初见茁壮。 “呦,晓芸你跟建伟从哪儿来呢?”有两个妇人迎面走来,见到他们俩,其中一个便问。 何晓芸笑道:“刚从我妈那来,嫂子你们呢?” “前几天不是下雨了么,我们今天上山去摘点野菇子,去晚了,没摘到多少。”妇人向何晓芸示意身上的背篓。 何晓芸看了一眼,说:“不少了,我这几天都没上山,改天跟你们一起去。” “行啊,改天叫你。” 又说了几句,四人各自分开。等走远了,一个妇人压低声音对另一个道:“这次回来,没见吵架了?” 回头看了并行的两人一眼,另一人才说:“没有,前一阵插秧,还天天给送饭呢,你说稀奇不稀奇?” “这才叫夫妻么,床头吵,床尾和。”两人低声不知说了什么,咯咯笑起来。 另一头,何晓芸跟魏建伟走到河边,眼看再走几步就到家了,他却把背篓放下,跨过河堤下到岸边去。 “怎么了?”何晓芸不明所以,跟了上去。 却见魏建伟在河边蹲下,撩起水往脸上泼,想是留了一天汗,黏腻腻地不舒服。 何晓芸也着洗了手,蹲在旁边看他。 魏建伟捧着水,把自己头脸脖子都洗了一遍,短短的头发上挂满水珠,何晓芸看着他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戏水的鸭子,一遍遍把头扎进水里,不停清洗身上的羽毛。 这个想法一出现,越看他就越觉得像,想象着一只长着魏建伟脸的鸭子,迈着四方步,神气活现的架势,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听到声音,魏建伟转头看她。 水珠从他额头上,顺着鼻梁,顺着脸颊,顺着脖子往下滚落,一大半落在衣襟上,胸口的衣服早就湿透了,紧紧贴着。 上一回见到相似的画面,何晓芸气势落了人家一大截,最后惨败,这回她吸取教训,将腰杆挺得直直的。 反正被看的又不是她,她心虚什么呀? 这局不能输,必须挺住。 能不能找回场子就看这次了。 如此一再给自己打气,她梗着脖子,不但不移开视线,还上下看了个遍,使劲抑制住脸红的冲动,问他:“干嘛?” 别以为相同的招数用两遍还能有用,她不会再虚了! 最终是魏建伟先移开眼。 何晓芸松了一大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气,心口因为呼吸不畅砰砰直跳。 还没等她把气喘匀,魏建伟忽然拉着衣服领口往上一拽,麻利地将上衣脱了,光着健壮的膀子,一头扎进水里。 何晓芸惊呼一声,忙不迭捂着眼睛跑开。 这个臭流氓!肯定故意的,她看见他入水时笑了! 第11章 . 011 戏弄 端午节前几天,何晓芸上了趟山,没摘到多少野菜,倒是发现了一棵无主的杨梅树。 野杨梅个头不大,只有大拇指指头大小,红艳艳挂在枝头上,叫人一看就口水泛滥。 长得矮些的已经被人摘光了,她爬到树上,看准了又大又红的一颗,摘下放在嘴边哈了两口气,便迫不及待放进嘴里,下一秒,她的脸就揪成一团。 实在是太酸了。 难怪还有好些果子挂在树上,但凡它们味道好一点,都轮不到她来捡漏。 但好歹是这些日子以来吃到的唯一一种水果,何晓芸皱着脸,囫囵吞了下去。杨梅核没有吐出来,按照老人的说法,杨梅是热性水果,只有连核一起吃,才不会上火。 她吃了一颗就不敢再尝试,可看着树头上红彤彤的果子,又舍不得就此放弃,最终还是摘了一衣兜带回家。 王春花正在包粽子,虽然还有几天才到端午节,但那天公社高中不放假,怕小儿子吃不上粽子,她提前包好,等下午魏建华回来,给他带几个到学校去。 何晓芸捧着杨梅跨进院门时,魏远航撅着屁、股在小菜园边玩泥巴,魏建伟在院子里劈柴,一会儿煮粽子用。 她眼睛一转,笑眯眯走向魏建伟,从衣兜里挑出一颗杨梅,递到他面前,“给。” 魏建伟停下手中的活,看着眼前的杨梅,又看了眼她眉开眼笑的模样,一时未动。 旁边的魏远航看到这一幕,忙不迭跑过来,好奇道:“是什么是什么?妈妈我也要吃!” 他扯着何晓芸的衣袖,使劲踮起脚尖看。 怕被小胖子弄得漏了馅儿,何晓芸顾不上别的,忙把杨梅往魏建伟嘴里一塞,她以为对方不会让她得逞,没想到他竟真的张口接下。 她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就沉浸在看他出丑的期待中,等他酸得龇牙咧嘴,看还怎么整天端着张正直的脸使坏! 可她眼睁睁看着他嚼了几口,把杨梅吞下,表情竟然一点也没变。 “诶?”何晓芸困惑地皱起眉,瞧瞧他,又看看衣兜里的杨梅,怎么回事?他那颗不酸吗?难道是她自己运气不好,吃到了酸的? 魏远航已经急得直叫:“妈妈偏心,只给爸爸吃!” 何晓芸正疑惑呢,听着这话,瞥他一眼,心说正好再拿他做个试验,这可是小胖子你自找的,一会儿酸哭了,别又怪妈妈偏心。 她挑了颗最红的给魏远航。 小孩接过,赶紧送进嘴里,嚼了一下,脸上的笑没了,再嚼一下,小眉头紧紧皱起,他不死心,又嚼了一下,整张脸都扭曲起来,终于舍得把杨梅吐掉,酸得哇哇大叫:“好难吃好难吃!” 何晓芸原本想看魏建伟的笑话,没想到看到了他的,想起小孩刚才戏剧般的表情变化,她笑得停不下来。 魏远航的叫声惊动了王春花,她从厨房走出来,看到小孙子涨红着脸又叫又跳,二儿媳在却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连二儿子嘴边也带着笑。 她不好说儿媳妇,对着自己儿子却半点不用客气,当下嗔骂道:“多大的人了,还骗小孩子玩,赶紧把柴劈完,我马上就要用了!” 说完又把魏远航牵到厨房,给他塞了颗蜜枣。 何晓芸忍着笑,耳边听到魏远航可怜巴巴跟他奶奶控诉,说爸爸真坏,不跟他说好酸。她有点憋不住笑,又怕被王春花听见,压低嗓音对魏建伟道:“听见没有,就你最坏,连小孩子也骗。” 对于这种倒打一耙的做法,魏建伟也只能甘拜下风。 剩下的那些杨梅,被何晓芸洗干净,放在魏建伟桌头了。雪白的瓷碗中装着红艳艳的果子,还怪好看的,他不是能面不改色地吃么?那就多吃点儿。 魏远航幼小的心灵受了点创伤,一直在王春花身边待着,直到吃过午饭,才又来找何晓芸。 “妈妈,小虫子怎么不动了?”他捧着那一盒菜粉蝶幼虫。 何晓芸仔细观察一番,盒子里的虫子已经长大许多,颜色也变成青绿色,肥胖胖肉乎乎的,刚开始看有点渗人,看久了竟有点诡异的可爱。 “它要结成蛹了,就是建个小房子把自己包起来,虫子在里面偷偷变身,过几天就会变成蝴蝶飞出来。”她给小孩解释。 魏远航道:“为什么要偷偷变身,我们不能看吗?” “不可以看哦,看了它会害羞,会变不成蝴蝶的。” “哦……”小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何晓芸让他把木盒子收好,之后几天不要动它,只等着蝴蝶飞出来就行。 今天是星期六,魏建华下午到家,魏远航跟这个小叔叔很要好,人一回来就围着他转。 魏建华也是孩子心性,一会儿把小孩顶在肩膀上,举着到处走,一会儿又把他抛着玩儿,满院子都是魏远航的咯咯笑声。 “小心点,别摔了!”王春花不太放心。 冯秋月笑道:“建华有分寸的。” “他能有就怪了。”王春花道,想起上午二儿子骗小孙子的事,还是忍不住念叨,“建伟他都多大了,也是一样的,平时看着挺沉稳,实际上幼稚着呢。” 何晓芸悄悄吐了下舌头。 她们几人正在拣黄豆,把坏的、被虫蛀了洞的都挑出来,晚上浸泡一夜,王春花打算明天磨点豆腐。 拣完豆子,一时没有别的活干,何晓芸回房去看书。 她又捧起书本的事,除了魏建伟跟魏远航以外,没有人知道,魏建伟不是多话的人,小孩子则是根本不懂。现在离恢复高考的政策出台,还早得很,何晓芸不想让人知道她的打算,就算之后有人问起,她只说自己忽然对看书有兴趣就行了。 没一会儿,魏远航玩得满头大汗跑进来,靠在何晓芸身边,“妈妈……” 嘴里只管叫她,也不说要干什么,腻腻歪歪的。 她知道这是困了,小孩子本来就觉多,他早上又起得早,天天到处玩,精力消耗的也多,几乎每天下午都要睡一会儿。 找了条毛巾把魏远航身上的汗擦干净,何晓芸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一手在被子上轻轻拍打。 魏远航很快就睡眼朦胧,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何晓芸坐在床边翻书,魏建伟离得稍远些,坐在桌前,初夏的风从门外吹进来,舒适而宁静。 小孩在睡梦中忽然发出几声呓语,何晓芸凝神细听,发现他说得竟是“好酸好酸……” 她不由转头去看魏建伟,他正好也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会儿,“噗哈哈哈……” 何晓芸憋不住又笑起来。 魏建伟勾了勾嘴角,眼中也有些笑意。 “二嫂笑什么?”门外忽然探进一颗脑袋,魏建华走了进来,“小航呢?” “他刚睡着。”何晓芸犹带笑意道。 魏建华无声地哦了一声,压低嗓音,“我刚听到二嫂在笑,什么事那么好笑?” 如果只是二嫂笑,他还不会那么好奇,关键是二哥竟然也在笑,那就稀奇了。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何晓芸又想笑了,却只说:“问你哥吧。” 魏建华心里暗暗惊奇,什么时候二嫂曾这样和颜悦色地提起二哥?上次回来,他就发现二哥二嫂之间的氛围变了许多,没想到几天不见,竟又有了进展。 刚刚他走进来时就察觉到了,似乎自己一进来,就成了整个屋子里最多余的人,二嫂笑,二哥也笑,就他好奇得抓耳挠腮。 他不由凑到魏建伟身边,道:“二哥,你就跟我说说呗。” 魏建伟正眼也不瞧他,问:“你有事?” 魏建华不由偷偷撇嘴,瞧瞧他这冷酷无情的二哥,瞧瞧这对敌人般秋风扫落叶的态度,差别待遇也就算了,最可恨的是还一点也不掩饰! 但他并不敢抱怨,老老实实道:“我来跟你借本书。” 魏建伟拉开抽屉,让他自己找。 书很快就找到了,但魏建华还舍不得出去,磨磨蹭蹭地,没话找话,“二嫂,你在看什么书?” “随便看看,”何晓芸笑道,“上次在你二哥那看了几本,无聊时打发时间还不错。” 魏建华都不想继续表示惊奇了,一向泼辣无比的二嫂,竟然跟知识青年似的看起了书,而把那一抽屉书当宝贝,连他来借也最多只能借一本的二哥,却把书给二嫂随便看,这世道是怎么了? 他正腹诽,一抬头看见桌面上那碗鲜红欲滴的杨梅,顿时眼前一亮,“哪来的杨梅?” “早上刚从山上摘的。”何晓芸道。 “我吃一个?”魏建华的爪子蠢蠢欲动。 何晓芸刚要提醒他很酸,却见魏建伟点了点头,还说:“味道不错。” 魏建华听了,一点也不怀疑,随手拿起一个丢进嘴里,瞬间,他的脸就皱成了咸菜干。 何晓芸忍笑忍得特别辛苦。 “二哥,咱们可是亲兄弟,你怎么能这样——”魏建华控诉。 魏建伟无情道:“小声点。” 魏建华心里特别委屈。 第12章 . 012 摸黑 黄豆泡了一夜,泡得肿胀膨大,第二天拿到打谷场,用石磨磨成豆汁。 煮豆浆的时候,魏远航就在灶台边徘徊,豆浆煮开,王春花给他盛了一碗,放一小勺白糖。 刚把他打发走,用白醋点了豆腐,豆花渐渐成型时,魏建华又来了,跟他三岁的小侄子一样,探头探脑往锅里看。 王春花没好气道:“多大的人了,还嘴馋。” 说是这么说,也给他打了碗豆腐脑,后来想想,索性给家里每个人都盛一碗,还特地调了个酱汁。 刚出锅的豆腐花儿白嫩嫩滑溜溜,还有股黄豆的清香,在这年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何晓芸觉得自己有点堕落了,从前她可不是贪嘴的人,可现在吃完一碗,竟还想再来一碗,她摸着肚皮感叹,都是物质匮乏惹的祸呀。 跟她有相同想法,吃完还想再来一份的不止一个,魏建华跟魏远航拿着空碗,屁颠屁颠又跑去厨房,结果小的那个得了小半碗,大的却被王春花毫不客气赶了出来。 魏建华也不气馁,眼珠子一转,跑去哄骗小侄儿去了。 豆腐做好,王春花让何晓芸给隔壁张婶子送一块。两家人住得近,平时有点什么东西,邻里之间会互相赠送。 魏远航一听要去艳艳家,也跟过来和她一起去。 张婶家的院子比魏家的小点,院子里也有一个小菜园,此时她就蹲在菜园里除草。看见何晓芸上门,她道:“呦,给我送什么呢?” 何晓芸笑着说:“我妈刚做了一板豆腐,拿点给您尝尝。” “你妈真是,家里那么多人,还往我这里送做什么。”嘴里这么说,张婶忙站起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何晓芸的碗,“这个碗等洗干净了,我再给你送过去。” “好。”何晓芸点点头。 两人说话的功夫,魏远航早已自来熟地跑进屋子,里外找了一圈,又啪嗒啪嗒跑出来,“婶婆婆,艳艳呢?” “你来晚咯,”张婶笑道,“艳艳早上跟她妈妈去外婆家了。” 小孩哦了一声,有点失望。 见状,张婶逗他道:“你这么喜欢艳艳,以后长大了,让她给你做媳妇儿,天天在一块,好不好?” 魏远航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问:“白天在一块,晚上也在一块吗?” 张婶大笑道:“当然要在一块,不然怎么叫夫妻?” 魏远航于是又低头思索起来。 何晓芸好笑道:“婶婆婆逗你玩呢。婶儿,我们先走了。” “诶诶,你们先回去,下午我过去找你妈说话。” 母子俩离开张婶家,想想这个时间,回去也没什么事可做,何晓芸干脆带着孩子在外面散步。 走到河边,见草珠子长得好,她摘了一把,闲来时可以串两条手串玩。 “妈妈,我不要艳艳做媳妇儿。”一直沉默的小孩忽然语出惊人。 何晓芸听了这话,差点跌倒河里去,忙站稳了,回头看着魏远航满脸认真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你还真敢想,婶婆婆说着玩儿,你就当真了?人家艳艳还不要你呢。” 不等小孩说话,她又问:“你说说,为什么不想艳艳做媳妇儿?” 魏远航皱着小眉头道:“那以后我就要睡地上,床给她睡了。” 这话没头没脑的,何晓芸一开始还没听明白,过了一小会儿才搞清楚,大约是她跟魏建伟现在的状态,让小屁孩误以为,结婚之后,要把床让给媳妇儿睡,自己只能睡地上。 她有点哭笑不得,想随便说两句话糊弄一下,又担心这孩子会一直误解下去,也怕某天别人问起,让人知道她跟魏建伟一直分床睡,又有好些流言。 她想了想,蹲下来跟小孩平视,“不用把床让给他,结婚之后,两个人是要睡在一起的。你爸爸睡在地上,是因为咱们家的床太小了,他怕翻身压倒你,等以后你长大一点,有了自己的床,爸爸就可以睡到床上来了。” “爸爸要睡我的床吗?”魏远航瞪大眼睛问。 “不是你的床,是你现在睡的位置,以后是爸爸的。” “我不要!”小屁孩扑过来抱住妈妈,“我不要跟妈妈分开,爸爸睡地上!” “呃……”何晓芸哑然失笑,她原以为这小胖子会心疼他睡地上的爸爸,结果人家只担心自己的地盘会不会被抢,看来这对父子俩,也是塑料花的情谊啊。 逛了一圈回到家里,正好帮忙做午饭。 正烧着火,外面忽然传来鞭炮声,似乎还要不少人说话的声音。 冯秋月在走到门口看了看,道:“是东头那边,有人办喜事吗?” 王春花回想了一下,说:“前一阵你张婶提过,是那傻子成亲吧。” 冯秋月与何晓芸哦了一声,不再问了。 那天听张婶子说完,她们二人曾私下聊过,都对让傻子生孩子的事不太认同。 何晓芸曾经生活的时代,讲究优生优育,虽然也有些人认为,生孩子是每个人的权利,就算是傻子,也不应该被剥夺,但大部分人比较理性,毕竟生孩子只是一时,养孩子却是几十年的事,如果生下来的孩子同样患有疾病,谁对他的一生负责? 冯秋月则是快要做母亲了,她希望能把最好的给自己的孩子,因此一想到傻子的孩子以后会面对什么,就有些怜悯不忍。 但傻子的母亲这么做,却同样也是出于她对孩子的疼爱,怕自己死了,儿子没人管没人养。 所以这件事,说也说不清谁对,谁不对。 跟大人们诸多感慨不同,小孩子是只要有热闹可凑就行。 鞭炮一响,魏建华就带着魏远航看新娘子去了,直到快开饭才回来,每个人抱着一捧花生、瓜子。 “要吃饭了,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吃进去,你也真是,这么大的人了,不做点好的让小航学,天天干这种事。”王春花免不了又要念魏建华一顿,不过看他嘻嘻哈哈的样子,显然是没有听进去的。 下午张婶子来家里,果然也说起了傻子结婚的事。 “我去看了热闹,新娘子长得不错,外表也瞧不出什么,偏偏脑子就是不正常。” 王春花道:“这么说起来,傻阿宝长得其实也挺精神,要是两人都好好的,也般配的很。” 阿宝就是村东头那傻子的名字。张婶子跟王春花说着说着,都是一阵可惜。 农村夜晚没什么娱乐,天黑了后,每个人都早早洗漱回房。 上午跟魏远航在河边说的话,何晓芸是说过就忘,看小孩后来到处疯玩的样子,她以为他也抛到了脑后,哪想这小子还记得呢。 当天晚上,魏远航没有像往常一样,跑到魏建伟那儿去玩,而是早早爬上床玩积木,玩一会儿还要抬头看他爸爸一眼,那小模样,就跟守护金币的恶龙似的。 魏建伟有所察觉,也看了他几眼。 他越看,小胖子就越警惕,后来硬把何晓芸也拉到床上,自己坐在她怀里,妈妈和床都在身边,才转头对魏建伟道:“爸爸有自己的床铺,不要抢我的。” 饶是魏建伟,忽然听到这句话,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他问何晓芸:“他说什么?” 何晓芸无辜地摇了摇头,房里三人,就只有她对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可上午那番话,总不好跟魏建伟说,小孩子又解释不通,她只要装作不知道。 魏远航也怕她说什么,急忙忙地说:“没有说什么,妈妈没有说,我也没有说,对吧妈妈?” 他的表现,活生生演绎了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何晓芸憋着笑,配合地点点头,“对啊,哪有说什么,是你爸爸自己想多了。” 小孩这才安心,没多久,他就犯困睡了,何晓芸跟着躺了一会儿,也开始迷迷糊糊,半醒半睡间,忽然又有了个烦恼。 她想上厕所。 晚上的菜略有点咸,她多喝了些水,平时睡觉前都会再去上一趟厕所,可今天魏远航一直看着,不让她走,便没去成。 她原想忍一忍,可不忍还好,一忍之下,越发觉得尿意明显,而且人还越来越精神,刚刚的瞌睡虫跑了个精光,无奈之下,只得坐起来。 房间里的灯早就灭了,魏建伟的方向没有动静,大概也睡了。不想吵醒他们两个,她没有开灯,而是等眼睛适应了昏暗,才摸索着站起来。 房里的家具都是靠墙摆放的,只有魏建伟的地铺打在正中央,她顺着墙边慢慢走,终于来到房门边,轻手轻脚跑出去上了个厕所,又跑回来。 外头的夜色比屋内稍亮一些,刚从外面进来,眼前黑漆漆的,比刚才还要暗,什么都看不见。 何晓芸只好凭借记忆,试探着摸黑往前走。 先向右转,一步、两步、三步……走到墙边,再向左转,一步、两步、三步…… 应该可以了,何晓芸离开墙壁,向着自认为床的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三—— “噗通——” 她一头摔进魏建伟床铺里。 第13章 . 013 感动 何晓芸一时摔蒙了,等魏建伟动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立刻手忙脚乱地要爬起来,可黑漆漆的,也不知道哪里是人,哪里是床铺,用手撑了好几下,都给撑滑了,其间又踩了魏建伟几脚。 最终是他坐起来,扶了下她的肩膀,才摆脱窘境。 她脸上火烧火燎的,一时又开始庆幸现在黑灯瞎火,不会让人看清她的窘态,“对不起……” 魏建伟只嗯了一声,黑夜深沉,他的声音似乎也比白日低沉了些。 何晓芸赶紧溜回床上,将被子拉起来盖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屏着呼吸留意房间那头的动静,直到听见他也躺了下去,才缓缓舒了口气。 第二天,魏建华天不亮就回了学校,王春花送走他,数着近些日子攒下的鸡蛋,决定去一趟集市。 公社上的集五天一次,不少人会将家里存的鸡蛋、自己种的蔬菜拿到集上去,换点盐油之类的日用品。 这种小范围的私人交易,国家是允许的,但如果有人将农户的鸡蛋收购来,转手再卖出去,那就不行了,被发现后,是要送去采石场进行劳动改教的。 何晓芸刚来的时候,也想过是不是能干点什么事挣点钱,毕竟手头无钱的日子,过起来总是让人心慌,后来偶然一次路过采石场,看到里面那些被“劳教”的人,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在她还是专心看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 她和王春花一起去集市,魏远航这条小尾巴自然也跟着,除了十几个鸡蛋,她们还背了些包菜、咸菜。 集市上人很多,有像她们一样卖东西的农户,也有特地从公社、县里赶来买东西的。 王春花选定了一个地方,将背篓放下,让何晓芸带魏远航到处看看。 “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你和小航去逛一圈,看有没有什么想买的。”说着要掏出一些零钱给他们。 何晓芸忙说:“我这儿有钱。” “那你们去吧,别走太远。” 何晓芸点点头,牵着魏远航开始慢慢逛。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农户们卖的东西就那些,不是自家产的,就是山上摘的,水里捞的。而猪肉、粮食这些,并不允许私下交易,所以在集市上见不到它们的踪影。 魏远航不同,他只要能出门就高兴,说是何晓芸带他逛逛,其实是他扯着他妈妈往前跑,一会儿蹲在别人摊位前,看桶里活蹦乱跳的鱼,一会儿跑去围观人家捉的山鸡,还试图揪下一根彩色的鸡尾巴。 “当——当——当——”集市一个角落里发出铁片相击的声音,何晓芸寻声看去,原来是有人在卖麦芽糖,摊位周围围满了小孩。 魏远航眼前一亮,赶紧拉着她的手小跑过去。雪白的麦芽糖装在一个浅浅的铁盘子里,要是有人想买,摊主就会用铁片敲下一块,再切成小块的。 这种糖,何晓芸小时候也吃过,他们那会儿,还能用家里不要的东西去换,她就曾用一双坏掉的鞋子换了一小块糖。 围观的小孩虽然多,真正买的却没几个,因为糖的价格不便宜,毕竟是用粮食做的,而这年头,粮食可比什么都珍贵。 有个小孩磨着他妈妈半天,又哭又闹的,非要买糖吃。那个妇人没办法,骂了一通,最后还是用两个鸡蛋,换了一块小孩巴掌大的糖。 “妈妈……”魏远航摇着何晓芸的手,眼巴巴看她。 何晓芸道:“家里的橘子糖不是还有吗?” “可是……”小孩瘪着嘴,还夸张地咽了咽口水,“这个糖没吃过啊。” 他的理由如此直白,何晓芸竟不知道怎么反击。 她原本不打算给他买,要什么就给什么,惯坏了怎么办?可转念一想,现在这种要什么没什么的年头,能有什么东西可以把孩子惯坏?不如花一点钱给孩子高兴一下,省得他以后心心念念。 不过,她还是事先跟小孩说好了,“只能买一点,而且买了糖之后,等一下不管看到什么,你都不许要。” “嗯嗯!”魏远航连连点头。 何晓芸便花三毛钱买了一份,摊主切好后,用报纸包好。 她把纸包给魏远航,小孩拿到手,先拿了一块给她,“妈妈吃。” 何晓芸低头看看他,笑了笑,弯下腰张嘴接过,说:“谢谢,一会儿记得也给奶奶吃一块。” “知道啦。”小胖子道,抱着那个不大的纸包,走路都连蹦带跳,之后看见有人卖小鸡崽,他蹲着看了很久,但是记得何晓芸说的话,没有闹着要买。 集市不大,两人逛完便去找王春花。 家里带来的鸡蛋已经卖完,菜还剩一些。鸡蛋一直是热销品,来买的多是工厂职工,或者基层公务员,因为在供销社买鸡蛋需要票,而他们的票往往不够用,就会来集市上买。 王春花见魏远航手里拿着麦芽糖,刚要说什么,小孙子已经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奶奶吃糖!” 她要说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三人赶在中午前回家,冯秋月已经把午饭做好,吃过饭洗了碗,何晓芸带着魏远航回房间。 今天走了半天,小孩明显累了,不然平常这时候,他早已经跑出去玩。 “妈妈,爸爸呢?” 何晓芸笑道:“你爸爸都消失大半天了,现在才发现呢?” 魏远航停下摆弄小被子的手,问:“爸爸又当兵了吗?” 以往魏建伟不在的日子,王春花总会指着堂屋的照片教小孙子,说爸爸在部队当兵,等他回家,会带好吃的回来。所以在小孩的脑袋瓜里,爸爸不在家里,就是当兵去了。 何晓芸逗他道:“对啊,爸爸当兵去了。” 魏远航撅了下嘴,“他都没有跟我说再见。” “你舍不得爸爸吗?” “舍不得。”小孩点点头。 何晓芸说:“可是爸爸走了,你就不用担心他会来抢你的床了。” 小屁孩想了想,好像是这样,爸爸不在,妈妈和床就都是他的啦。虽然爸爸会给他买橘子糖、会给他做木盒子……可是,跟他最喜欢的妈妈和床比起来,爸爸还是当兵去吧。 他想通似的大声说:“那爸爸走吧。” 何晓芸噗嗤笑出声,揉着他的脑袋道:“逗你玩的,你爸爸会回部队,但不是现在,他今天去战友家里了。” 魏远航听不明白战友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知道,妈妈又在骗他玩儿。 他哼了一声,翻过身用屁、股对着何晓芸,嘟嘟囔囔道:“哼,不跟妈妈说话了。” 何晓芸伸手在他小屁、股上轻拍了一下。 小孩一开始还管自己嘀嘀咕咕的,不一会儿渐渐没了声,何晓芸探头看了一眼,已经睡着了。 她把他的小被子拉好,又拉过大的被子,给他盖了个被角,天渐渐热了,盖得太严实,等一下他又满身汗。 做完这些,她站起来,准备拿书来看,却见魏建伟从外面走进来。 “这么早回来了?”她压低嗓音问,早上听说他要去县城拜访战友,还以为得花上一整天。 魏建伟点点头,看了眼魏远航的背影,“睡了?” “嗯。”何晓芸停下拿书的手,转而打算出去。昨晚的事,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点尴尬,这家伙又是那种会使坏的人,要是提出来取笑她,那她的面子真要丢光了,不如躲一躲。 出房门前,她又想起来问一句,“你午饭吃了没?” 魏建伟已经走到大箱子边,似乎正准备找什么,闻言道:“吃了。” 何晓芸走到院子里,王春花恰好从后院出来,说:“刚刚建伟回来,我忘了问他吃没吃饭。” “我问了,他已经吃过了。” “那就好。”王春花说,心里暗自点了点头,从前儿媳从不会关心儿子,现在能主动问他吃没吃饭,看来两人关系是在慢慢好转。小辈们能和和睦睦,她做长辈的,自然就高兴。 院子里的菜,前两天都收了,晒过太阳后就可以腌咸菜,何晓芸给王春花打下手,忙了小半天,将今年的咸菜腌好。 之后她又回到房里,准备把魏远航叫起来,以免白天睡太久,晚上不睡觉。 魏建伟已经不在,何晓芸走到床边,刚要开口,忽然发现枕头边有个铁皮手电筒,拿起来按了一下,明亮的光线照在床头上。 这手电筒她之前见过,在衣箱底下放着,他们这一片农村,虽然不少人家中有手电筒,但因为换不起电池和小灯泡,真正拿出来用的人寥寥无几,她手里这只,也是因为电池耗空了,才一直闲置。 想起刚才魏建伟在衣箱里找东西,电池是他买来换上的? 何晓芸有点小感动,刚刚她还误以为对方会拿昨晚的事取笑她,没想到他却替她准备了手电筒。 “下回应该不会把我砸醒了。” 她正冒小泡泡,魏建伟不知从哪里出现,说了这么一句话。 何晓芸心里头那点小感动立刻被她掐灭,这家伙还是那么讨厌! 第14章 . 014 喂他 地里的水稻,并不是插了秧就算完事,禾苗生长对水的要求很高,经常需要漫灌,有时还得彻夜守着。队上给每家每户分派了看田水的任务,这天吃过晚饭,一家之主魏振兴跟大儿子魏建国两人去了田头。 现在天光逐渐变长了,吃了晚饭收拾完家里,天色还很亮,不少人便在院里乘凉聊天,有时也去邻居家中串门。 昨天,王春花本想把家中的竹床搬出来,夏天中午躺在上面睡个午觉,或者傍晚坐在上头乘凉,都凉快得很,哪知过了一个秋冬,竹床的一条腿被虫子蛀空了,就算还剩下三条好腿,也不顶用。 魏建伟今天就去砍了根毛竹,准备给竹床换新腿。 他在那干活,何晓芸跟王春花、冯秋月在旁边聊天,魏远航忙院子跑。 “晓芸,我听说你舅舅家要相儿媳妇?”冯秋月忽然问她。 何晓芸想起上次回家,她妈是有提过这事,不过她都快忘了,不由好奇道:“大嫂知道?” 王春花问:“难道相上秋月那边公社的女孩了?” 冯秋月笑着说:“妈一猜就准,是我家附近的,和我一个姓,认真算起来,还是亲戚,她家知道我跟晓芸你的关系,所以跟我妈打听你舅家的情况。” 这年头相亲,都谨慎得很,不仅男方要打听女方,女方更是要把男方家境、人品、亲戚关系探听得清清楚楚,毕竟女孩子更看重名声,如果相了一次没成,两次又没成,传出去就不太好听了。 何晓芸点了点头,明白冯秋月是要从她这里打听,便想了想,说:“跟嫂子就不说好听话了,我舅舅家的境况不算太好,但也不穷,就表哥一个孩子。舅舅没什么话,家里的事一般是舅妈做主,舅妈比较好强,刀子嘴豆腐心,对自己人很护短,之前有一次,我爸跟我妈吵架,我妈气得回了娘家,舅妈给她出头,当面把我爸给骂得,后来见了她就躲。她老早就说了,以后有了儿媳,要是儿子跟儿媳吵架,她头一个先把儿子揍一顿!” 冯秋月和王春花听到这儿,都忍不住笑起来。 “不过,”何晓芸又说,“我跟表哥小时候没怎么在一块玩,长大后交谈不多,对他性格不太了解,就知道他话也不多。” 王春花便道:“话少没事,勤快就行。男孩子要是话多,那真是……就像建华,一到家就吵得我头疼。” “可是小弟不在家,妈心里又挂念。”何晓芸笑着说道。 王春花也笑,“那个做父母的不念?小航就算一会儿不在跟前,我看你也得念。” 正管自己玩耍的魏远航听他的名字,蹬蹬蹬跑过来,“奶奶叫我干什么?” 王春花一把搂住他,抱到腿上,“我说你妈妈,看到你出去玩,会不放心。” 魏远航听完,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看着何晓芸说:“下次我带妈妈一起玩!” 三个大人都听了直笑。 “说什么笑话呢?”张婶牵着艳艳,从门外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个小竹篮。 “笑你呢!”王春花与她说笑。 魏远航一看见艳艳,便从奶奶膝盖上滑下去,两个小屁孩手牵手,到一旁玩耍。 冯秋月乐道:“刚刚还说要带妈妈一起玩,小姑娘一来,就把我们全抛到脑后了。” 何晓芸配合着摇摇头,叹道:“男大不中留咯。” 几人又笑开了花儿。 张婶坐下,把竹篮放在地上,一转头看见魏建伟,呦了一声,“建伟连竹床都会做?” 王春花摇摇头,“哪儿会,就是给换条新腿。” “那就很厉害了,你也不看看我家那小子,唉不说他不说他。建伟手这么巧,什么都会干,在部队又有出息,以后晓芸福气最好了。” 何晓芸低头笑了笑,别人以为她不好意思,实际上她是不会应付这种场面话,只好将尴尬伪装成害羞。 张婶又夸了两句,才指着她带来的竹篮,说:“我们家后院那棵李子树,今年结了不少,吃着有点酸,不过还挺有滋味。” “个头还不小。”王春花也不跟她客气。 何晓芸起身,提着李子进屋,把张婶的篮子腾空,又洗了一盘李子。 几人一人拿了两颗,魏远航也跑过来,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咬下一口,酸得打了个哆嗦,过后回味,味道似乎不错,于是咬下第二口,又打了个哆嗦,这就样一边哆嗦,一边吃了好几颗。 何晓芸看得好笑,问他:“是李子酸,还是杨梅酸?” “都好酸。”魏远航皱巴巴着脸,话是这么说,却又准备去拿李子。 “只准再吃一颗,不然牙都酸倒了。”何晓芸给了他一颗,正准备坐下,忽然想起魏建伟还没吃到,于是朝他走去。 “吃李子不?”她问。 魏建伟正摆弄竹床,闻言只把头往她这儿偏了偏。 什么意思? 何晓芸看了他两秒,才慢慢反应过来,这家伙要她喂? 他怎么想那么美呢! 她转头就要走,眼角却瞥见王春花张婶她们正笑着看向这边,硬生生又把脚步挺住。 在她们看来,年轻夫妻间往嘴里递个吃的,大概寻常得很,要是她就这么走了,才不太正常。 而且魏建伟双手又没空,而且谁叫她自己多嘴跑过来问他,而且谁让她的行为被人看见了…… 何晓芸心里嘀嘀咕咕,最后不得不拿了颗李子塞他嘴里。她动作快得很,生怕被咬到指头似的。 李子半青不红,魏建伟面不改色地吃了,怕他又要第二颗,何晓芸忙不迭端着盘子走开。 晚上,魏远航抱着小被子在床上打滚,“妈妈,我的牙齿好蓝受。” “难受也没办法,”何晓芸没好气道,“谁让你偷偷吃了那么多李子。” 那盘李子,她们聊天的时候就放在边上,哪想一转头,看到那两个小孩不知什么时候偷拿了,嘴里塞得鼓囊囊的,跟小仓鼠一样。 他现在只是牙酸,不是肚子痛,已经算运气好了。 魏远航瘪着嘴,可怜巴巴道:“再也不吃李子了。” 何晓芸听得想笑,就他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本性,只怕明天一早起来,就把今晚的话忘了。 魏建伟在外面洗漱完,也进了房,小孩又跟他诉苦,“爸爸,我的牙好酸。” 听见这话,他走过来,捏着孩子的脸看了看他的牙,说:“没事。” 魏远航在床上,何晓芸就坐在床边,床顶挂着蚊帐,四面床边只有一侧能坐人,魏建伟一走过来,她就觉得有些挤,正要走开,小孩拉着她的衣角,猴在她身上撒娇,“妈妈呼呼,妈妈呼呼……” 何晓芸没办法,只得给这矫情的小胖子呼了两下。 魏远航另一只手还扯着魏建伟,也不让他走,嘴里哼哼唧唧的。 见状,何晓芸猜想他的身体应该确实有些不舒服,不然平时不会这样娇气。 她换了个动作,把小孩抱着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微微摇晃,“肚子痛不痛?” “不痛。”魏远航摇摇头。 “不管什么东西,都不能一下子吃很多,知道吗?”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他的小被子,够了一下没够到,魏建伟俯过身,将小被子递给她。 她接过来,将孩子包好,准备暂时抱着他睡。 “我来。”魏建伟要接过小孩。 何晓芸摇摇头,低头看了一眼,魏远航眼皮垂啊垂的,困意已经上来了。 “就快睡着了。”她说。 魏建伟并未走开,也坐在床边。 两人都没说话,房里只有小孩子轻微的呼吸声,何晓芸盯着桌上的煤油灯微微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神来,发现孩子已经熟睡,看神色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才安下心,将他放到床上。 外头的夜色有些深了,平时这时候,魏建伟早就铺好他的床铺准备睡了,今晚因为魏远航的缘故,现在他还杵在床边。 何晓芸看他一直没有打算铺床的意思,心里忽的咯噔一下,砰砰跳起来。 他今晚不会要睡床上吧?! 如果他真要这么做,她是一点反对的权利都没有,毕竟这是他的家,他的房间,算起来连床也是他的,可是、可是……她就是慌啊…… 她四下看了看,看到床上睡得打呼噜的魏远航,心里欲哭无泪:儿子啊,你倒是睡得香,留下这么个大难题给你妈。 魏建伟站了起来。 何晓芸现在就像惊弓之鸟,他一动,她立刻也站起来,仿佛随时准备跑出去。 动作之大,魏建伟不由看了她一眼,说:“我要去田头,跟爸轮换,明天凌晨再回来,孩子你留意一下。” 何晓芸又惊又喜,说话都不利索,“你、你不在家里睡?” “嗯。”魏建伟点点头,翻出胶鞋换上,收拾好后准备出门,回头看见何晓芸还看着他,似乎有点眼巴巴的意思。 “不敢睡?”他问。 何晓芸瞪大眼,一口气噎着,半天才道:“不敢你个大头鬼!” 可惜对方取笑完她,早就走远了。 第15章 . 015 生日 第二天,直到天快亮了,魏建伟才回来,他没有回房,直接合衣在刚修好的竹床上睡下。 早上王春花起来,看见堂屋里躺着个人,还吓了一跳。 她一进门,魏建伟就醒了,揉着太阳穴坐起,“妈。” 王春花知道他几乎没睡,有些心疼,“睡在这里着凉怎么办?你先休息一下,我熬好粥你喝一碗,回房去睡。” “现在不困了。”魏建伟道。在部队,有时演习任务,连着几个夜晚不能睡觉,只能白天见缝插针地眯一下,刚刚他睡了一会儿,精神已经很足。 他起身到院子里,舀了水缸里的水洗漱,之后拎着水桶扁担去挑水。 他爸和他哥没这样好的精力,虽然比他早些从田头回来,现在都还睡着。 房间里,何晓芸正梳头,魏远航也醒着,过了一晚上,他又变得生龙活虎,抱着小被子在床上翻跟头。 何晓芸收拾好自己,拿衣服给他换上,“别滚了,快过来穿衣服。” “妈妈,我的牙好啦。”魏远航一骨碌爬起来,高兴得咧着嘴,冲她露出一口小白牙。 “是啊是啊,”何晓芸很不客气地嘲讽,把衣服往他头上套,“今天多吃点李子,牙就更好了。” “不要不要,不吃李子了。”小孩的脑袋裹在衣服里,连连摇头。 何晓芸将衣服往下拽,把他的头露出来,又牵着他的手塞进衣袖里,上衣穿好后,剩下的裤子比较好穿,就让小孩自己来,她去厨房帮忙做早饭。 王春花已经在厨房生好火,见何晓芸进来,说:“建伟早上躺在竹床上,我猛一见还以为咱家进小偷了。” “他回来了?”何晓芸有点惊讶,她今天起床时,特地把魏远航也叫起来,就是为了等下魏建伟能安安静静地补个觉,刚才在院子里没看见人,以为他还在田头。 “天快亮了才回来的。” 那回来也有一二小时了,现在天虽然开始转热,大早上却还很清凉,竹床更是凉飕飕的,又没被子盖,肯定睡得不舒服,他大概是怕吵醒她们,才没回房。 何晓芸得承认,那家伙除了有时蔫坏,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可靠的。 王春花从瓦瓮掏出两个鸡蛋,边洗边说:“小航今天生日,给他做碗面条吃。” 魏远航今天生日? 何晓芸再次惊讶了,怎么到昨天晚上,都没听她们说起? 但认真想想,似乎又很正常,现在这样的年代,不少人一年干到头,也才勉强填个肚子而已,哪有功夫管什么生日不生日的,也就魏家情况好些,王春花又不是小气刻薄的人,才会特地在家里人生日这天做面条。 今天是五月初四,原来那小胖子是端午节前一天出生的。 何晓芸印象中,她那个时代孩子的生日,总是充满蛋糕、礼物、气球和新衣服,而现在,魏远航的一碗面条、两个鸡蛋,已算得上是顶好的了。 看王春花又准备去舀面粉,她心里一动,有了个想法,便和王春花商量:“妈,今年可不可以不做面条?我想给航航做个小点心,也是用鸡蛋和面粉。” 王春花瞅她一眼,点点头同意了。虽然在她看来,过生日吃面条,就和端午节吃粽子一样,都是老一辈留下的规矩,但是儿媳有别的主意,她也不好说什么。 做完早饭,魏建伟也把水缸挑满了,何晓芸在院子里叫住他,“等一下吃了早饭,你去房间睡吧,我让航航别去打扰你。” “不用,我不困。”魏建伟道。 何晓芸上下打量他,看他确实精神不错,便道:“那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上一次她这么说,是为了让他给孩子做积木,之后魏建伟被王春花念叨了好几天,今天的语气跟那天一模一样,连表情也是。 魏建伟看着她,“什么事?” 何晓芸也想到了上回的状况,摆摆手道:“放心吧,是妈已经同意了的事,她不会再念你的,等下吃完早饭来厨房,我再跟你说。” 魏远航完全不知道今天是自己生日,早饭过后就管自己在院里玩,何晓芸也不跟他说,免得来捣乱。 厨房里就她跟魏建伟两人,她把鸡蛋的蛋清跟蛋黄分离,蛋清放在一个干净的大碗里,滴了几滴醋,加入一勺白糖,又拿出三根筷子,对他道:“帮我把蛋白打起来,打得跟棉花那样蓬蓬的。” 怕他不理解,她还把筷子分开夹在手指间,在蛋清里搅了几下,画面看着有些好笑。 魏建伟微微挑眉,没动。 “哎呀,真的是正经事。”何晓芸把碗往他怀里一塞,筷子也塞他手上,手里做着搅拌的动作,不停催促,“快快,你快搅嘛。” 最终他还是动了,筷子飞速搅动蛋液,很快出现大的鱼眼跑跑。 何晓芸看了一小会儿,满意地点点头,“就这样一直打。” 她自己处理另一部分,往蛋黄里如面粉、白糖、还有一点油,应该还要加牛奶,但现在根本没有,只好不加。 她一边把蛋黄和面粉拌均匀,一边时不时转头去看魏建伟。 几根筷子在他手中,搅动得几乎出现幻影,而且打了有好一会儿了,他的速度依旧那么快,不曾放慢。她刚才猛一晃眼,瞥见他手指夹着筷子、手臂肌肉突显的场面,感觉有点像金刚狼用他的利爪在打蛋,而且越看越像,越看越越像。 怕真的笑起来,对方会撒手不干,何晓芸急忙转开眼,假装专心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蛋黄糊,可方才的画面在她脑子里不停回放,她只好死死抿住嘴,努力不笑出声。 她不知道,自己憋笑憋得直抖的背影,早就被魏建伟看在眼里。 两人忙活的时候,王春花、冯秋月都因好奇进来看过,围着逐渐成型的蛋白看了好一会儿,才出去。 “他们这是做什么呢?把鸡蛋打成那样子。”王春花小声跟大儿媳嘀咕。 “是蛋糕,我们上次去县城,在商店里看见了,小小一块好几毛,卖得可贵了。” 王春花便问:“那在自己家能做成?” 冯秋月笑着说:“晓芸既然要做,肯定心里有谱。”她其实意外的是,二弟那样的人,竟会乖乖听指挥,在那打那个古怪的蛋白。 “由他们去吧。”王春花最终道,大不了就是糟蹋几个蛋和白面,到时她再给小孙子做碗面条就是了。 厨房里,魏建伟花了十几分钟就把蛋白打好,何晓芸把蛋白和蛋黄糊混合,放到锅里蒸上。 蛋糕快出锅时,她去院里把魏远航叫进来。 小孩脸蛋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一进厨房,就吸了吸鼻子,双眼发亮,“妈妈,我闻到好吃的味道了。” “小狗鼻子。”何晓芸笑着捏了下他的鼻头,“今天是你生日,知道不?” 魏远航歪头想了想,他这个年纪,对自己上次生日肯定是没有印象的,但不久前家里有人过生日,吃了碗面条,他却记得,立刻道:“要吃面面!” 何晓芸说:“没有面面,奶奶本来要做面条给你吃,我说给你做别的。” “是什么?好吃吗?”小孩只关心这个问题。 “吃了不就知道了。”何晓芸把锅盖掀开,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淡黄色的蛋糕已经成型,从外表上看,还算成功,她用筷子在蛋糕上压了压,看看弹性怎么样。 魏远航人矮,够不到灶头,急得直打转,“我也要看,妈妈我也要看!”他看到魏建伟站在边上,忙冲他张开手,“爸爸抱。” 魏建伟将他抱起来,小孩急忙朝锅里探头,吸溜着口水问:“妈妈这是什么?好香啊。” 确定蛋糕已经熟透,何晓芸用抹布垫手,把大碗从锅里端出来,“这叫蛋糕,也是生日的时候吃的。” “妈妈好厉害!”小孩为了能快点吃上,忙不迭拍他妈妈马屁。 何晓芸笑着看他一眼,说:“今天功劳最大的是你爸爸,没有他,蛋糕做不出来。” 魏远航于是赶紧道:“爸爸也好厉害!” 何晓芸也不逗他了,把蛋糕从碗里脱出来,切下一块,放在小碗里递给小孩,“小心烫。” 魏远航连忙接过,用调羹挖下一勺,实在有点烫,他眼巴巴看着,又鼓起嘴吹气,稍凉一点后,就迫不及待放进嘴里,嚼了两口,含糊不清道:“好好七啊。” 何晓芸将蛋糕切成小块,说:“不能自己一个人吃哦,拿去分爷爷奶奶还有大伯和伯娘。” 魏远航看着桌面上切成块的蛋糕,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碗,舍不得放下碗去跑腿,于是机灵地大喊:“爷爷奶奶、大伯伯娘,快来吃蛋糕!” 何晓芸摇摇头,拿了块递给魏建伟,“你也尝尝?” 魏建伟抱着魏远航,她以为他会把小孩放下,哪知人家偷懒,低头就着她的手,一口就把不大的蛋糕叼进嘴里。 魏远航瞪眼看着他们,好稀奇地大声道:“爸爸吃妈妈的手手!” 恰好王春花和冯秋月走进来,听见这话,冯秋月噗嗤一下笑出声。 何晓芸只想把整个蛋糕塞进魏建伟嘴里,噎死他算了。 第16章 . 016 约会 端午节这天,王春花不知从哪儿得了几个咸鸭蛋,早上喝粥的时候,给家里每人半个,又在门口挂了一株艾草,除此外,与寻常日子没什么不同。 早上,何晓芸洗完衣服从河边走回家,听到村口的大喇叭广播在那喊,公社的放映队今晚会在打谷场放电影,让大家都去看。 每到农闲时候,放映队就会下乡,在各个大队轮流放电影,这回凑巧,恰好在端午节时轮到清水河大队。 旁边有人与她同路,听到广播,便说:“晓芸,晚上去看电影啊。” 何晓芸笑着说:“我就是想去,小孩子也坐不住,再看看吧。” “也是,三岁小孩,屁、股抹油。” 进了院门,看见魏远航坐在小凳子上啃粽子,家里的粽子早几天就包好了,到现在已经快吃完。 何晓芸将衣服晒好,准备回娘家一趟,上次她爸崴了脚,好几天了,不知道好了没,她回去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她跟王春花说了一声,又到房里,对魏建伟道:“我回去一趟,你看着孩子点,别让他玩一身泥。” 她打算午饭前赶回来,带上孩子免不了拖拖拉拉的,不过那小子最近有点黏她,一会儿得别让他看到才行。 “家里有事?”魏建伟依旧在看书,见她进来,把书放下。 “没有,”她对着镜子抿了下头发,拉拉身上的衣服,“就回去看看。” “需要我一起么?”他又问。 何晓芸可不敢叫他一起回去,不然她妈见到女婿上门,又要鸡蛋点心地张罗了,“我一人就行了。” 稍微整理了一下出门,院里没看见魏远航,听声音,是跟他奶奶在后院说话,趁着没被发现,何晓芸快步溜走。 她到家时,李月桂正好忙活完家务,才要歇口气,看见她,又站起来,“吃过早饭没?我给你拿个粽子。” 何晓芸按着她,说:“吃了,也吃了粽子。” 她一进门就看见挂在房梁上的粽子,小小的一串,估计也就十来个,还是留着给二老自己吃吧。 “爸呢?他的脚怎么样了?” 李月桂又坐下来,听见这话,没好气道:“吃了早饭就出门去了,说在家里闷好几天,人都闷坏了。随便他去,别一会儿又说脚疼就行。” 何晓芸也搬了把椅子坐下,笑道:“能出门,说明就没什么事了。” “不说他,建伟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没事让他来干嘛,又费你两个鸡蛋。” 李月桂拍她一下,“你这孩子,说什么话。夫妻成双成对地走着,其他人才不会有闲话。” 何晓芸心里撇嘴,恐怕别人看见她跟魏建伟一起走,闲话还更多了呢。 不过她也明白李月桂的心情,当初女儿硬扒着魏家,是被多少人看笑话的,现在情况好了些,她更想女儿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打那些人的嘴脸。 “家里有活吗?菜地是不是要下新种子了?”何晓芸转移话题。 “前天你大姐回来,已经帮我干好了。” 她点点头,又想起一事,“听说舅舅家已经相中了一名女孩?” 说起这个,李月桂轻轻叹了口气,“相是相了,还是建伟他大嫂那边的亲戚,听你舅妈说,那姑娘是很可以的,相貌不错,身体结实,人也勤快,就是她家里……” “她家怎么了?” “唉,说起来也怪可怜的,她上头有个哥哥,小时候生病,一条腿坏了,现在成了瘸子。听人说,他们家想指着女儿多拿点彩礼,拿这钱给他哥说个好亲。” 何晓芸听得微微皱眉,拿女儿的彩礼钱给儿子结婚用,这事还真的有,而且在如今,不算少见,甚至有些地方还有换亲的陋习。 “那舅妈的意思呢?”她又问。 李月桂道:“你舅妈是挺喜欢那姑娘的,她也在考虑,想着是不是让你表哥先跟人见一面,如果两个年轻人合得来,其他事好商量。毕竟你表哥那人,不娶个厉害点的媳妇,怎么管得住他。” 何晓芸对这位表哥没有太多印象,只记得是个话不多的人,可听她妈的意思,似乎他还挺有个性,挺不服管教的。 家里没事,她陪她妈说了会儿话,等见过她爸后,就回去了。 五月初,骄阳初盛,草木茂密,黄泥路两旁长满了狗尾巴草,何晓芸扯了几根攥在手里,打算带给魏远航玩,之前出门没跟他说,希望回去后别闹才好。 正想着呢,忽然就听小孩大声喊她的声音。 “妈妈——” 何晓芸抬起头,阳光明晃晃的,她用手在额头上搭了个小凉棚,才看清不远处朝她奔来的小胖子,魏建伟在他身后跟着。 小孩子跑得跌跌撞撞,快到跟前时,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何晓芸忙上前两步接住。 “妈妈!妈妈!妈妈!”魏远航一头扑进她怀里,仰着脑袋不停叫唤。 “听见了听见了。”何晓芸无奈应道,用手擦去他额头上的汗水,“这么热的天,不好好待在家里,跑出来干什么呢?” 不说还好,她一说,小孩不叫妈妈了,立刻换了语气,颇有点委屈地控诉:“妈妈走了没跟我说!” 何晓芸就料到有这么一回,道:“是妈妈不对,行吧?” 她回答得如此爽快,让小孩一时不知怎么回,他偏头想想,妈妈已经道歉,似乎没什么好闹的了,只得勉为其难道:“那好吧,妈妈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好好,不这样了。”给他擦完汗,何晓芸发现他眼眶鼻头有点红,于是问:“刚才你哭鼻子羞羞脸了?” “没有没有!”魏远航忙不迭反驳。 正好魏建伟也走到跟前,何晓芸问他:“他是不是在家里闹腾了?” 魏建伟看了儿子一眼,那小子正冲他使劲摇头,一点不见方才撒泼打滚的凶劲。 他还没说话,何晓芸就看见他胸前的衣服上,有点黏黏糊糊的液体,便很是嫌弃地对小孩道:“肯定哭鼻子了,你看看,爸爸的衣服上还有你的鼻涕呢。” 魏远航连忙定睛一看,果真有,这才嘟着嘴哼哼唧唧说不出话。 何晓芸牵着他手,边走边说:“以后不能这样,妈妈出门没跟你说,是我不对,可是你在家里又哭又闹,还把爸爸的衣服弄脏了,那是你不对,下次再这样不讲道理,我就要打你屁、股了。” “……知道了。”小孩垂着头,鼓着嘴巴应道。 他小小的脑袋瓜里有点想不明白,明明出门前,他是准备好好批评妈妈的,让她以后再也不能丢下他自己出门,怎么现在反而被妈妈批评了一顿呢? 三个人往家里走,经过一户人家门前,对方正好坐在门口,看见他们,开玩笑道:“刚刚看见建伟抱着小航,我还以为要去哪里,原来是接晓芸回家。建伟,这么黏你媳妇儿可不行啊,一会儿没看见就来找了!” 何晓芸笑笑,没接这话,问道:“婶儿吃了吗?” “还没,你们呢?” “我们也没。” 走出一小段路,魏远航摇着何晓芸的手,说:“妈妈,不是爸爸要来找你,是我要找你哒!” 他还觉得挺自豪,准备邀功呢。 何晓芸不理他,瞥了魏建伟一眼,他胸前的鼻涕,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活该。 她心里很坏地想,对着她的时候就知道使坏,对个不讲理的孩子,看他那些坏心眼还怎么使出来。 她忽然想起一句话: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果然,老祖宗们的智慧是无穷的。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魏建伟向她看过来,何晓芸立刻转开头。 做完了这个动作,她又默默唾弃自己,干嘛转头,好像怕他似的! 可要她再转回去与他对视,她又不敢。 中午饭桌上,王春花提起晚上放电影的事,说:“你们几个都去看吧。” 何晓芸道:“我怕航航坐不住,就不去了。” “让他跟我就行了,难得放电影,去热闹热闹。”王春花道,又低头问小孙子:“小航晚上跟奶奶行吗?” 小孩把头要的跟拨浪鼓一样,“我要看电影!” 王春花便说:“那就带上他吧,要是坐不住,再提早回来。” 何晓芸还要再说,冯秋月道:“晓芸也去吧,当走一走散散步,要是不好看,我们就回来。” “对,建伟也去,从前放电影,你都不在家,难得这回在,跟晓芸一起去。我听说城里的年轻人,还没结婚的时候,都会一起吃饭、看电影,管这个叫什么约、约——” “约会。”魏建伟补充。 “对,就是约会!今晚你们两个也去约会。”王春花道。 何晓芸一口汤含在嘴里,差点被呛死。她忙咽下去,暗中瞪魏建伟。 人家闲闲地扒了口饭,若无其事看回来,甚至把嘴角往上勾了勾。 何晓芸气啊,这家伙绝对故意的,不就是刚才取笑他衣服上的鼻涕了么,小气鬼!记仇怪! 第17章 . 017 别扭 虽然觉得约会这个说法怪别扭的,当天晚饭后,何晓芸还是被推出了家门。 太阳刚刚下山,半边天空都是绯红的彩霞,现在的天气,白天虽然热,早晚却又很凉快,晚风吹过水田,田里的禾苗漱漱作响。 魏远航连蹦带跳走在前面,刚刚他在家里耐不住,一个劲催促,何晓芸只得带着他跟魏建伟先走,冯秋月还没收拾完,落在后面。 魏建伟手里拎着条长板凳,一条凳子就能坐得下他们一家三口,去看电影的人,都得自备椅子。 “妈妈、爸爸,你们快点!”小孩跑了一会儿,回头看见爸爸妈妈还是慢吞吞的,不由催促起来。 何晓芸紧走两步,说:“别到处跑,等下又一身汗,过来我牵你。” 魏远航哦了一声,跑过来牵住她,没走几步,另一只手又拉着魏建伟,说:“妈妈,要飞飞!” “没有飞飞。”何晓芸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刚洗过澡,可不想弄得汗流浃背。 小屁孩不气馁,松开她的手,转头抱住魏建伟大腿,仰着头道:“爸爸抱抱。” 他精明得很,知道妈妈说不行就是不行,也不缠闹,直接就去磨他爸爸。 魏建伟一只手提凳子,另一只手就要伸出去抱他,何晓芸却道:“也没有抱抱。” 魏建伟动作停住,抬眼看她。 何晓芸看了回去,问:“他现在说要抱,你就抱,养成习惯了,下回你不在,谁来抱?” 关于教育孩子方面,因为常年不在家,魏建伟自然而然丢失了发言权,何晓芸的话,他只能乖乖听从。 一看爸爸也靠不住了,魏远航的嘴巴高高撅起来。 何晓芸重新牵住他,指着路上其他孩子,放缓了语气道:“你看,别人也都是自己走路,难道航航比他们懒吗?” 小孩最听不得这种激将法,立刻就说:“我不是小懒虫!” “对啊,航航会自己走,不是懒虫,是吧?” 魏远航用力点头,挺着小胸脯,走得雄赳赳气昂昂。 到了打谷场,电影大幕已经搭好,离屏幕近的位置已有四五排人,他们来得不早不晚,落座在中间。 人越来越多,几乎半个大队都在这儿,也有其他队来的人。何晓芸看了几眼,发现从别的队来的,大多是年轻人,而且像是来相亲的,有几个年轻女孩聚在一起,指着另一头的男孩们,低声说着什么,不时发出几声娇笑。 在他们前面一排,坐着两个妇女,从她坐下来后,就转过来看了好几眼。 她想了想,发现是从前和原主有些过节的。原主性格不好,跟不少人合不来,只不过这段时间,除了干活和回娘家,她没怎么出门,也就没遇上,今天一场电影,不管想见还是不想见的人,都聚一块了。 “呦,那不是章老师吗?”那两个妇女中的一人突然说道,音量不小,故意说给谁听似的。 何晓芸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队上的几名知青在不远处,她们口中的章老师,先前魏建华提过,就是跟魏建伟相过亲的那位章玉容。当初原主强行赖上魏家的行为,闹得整个大队的人都知道,连带章玉容也遭了殃,无故成为众人闲话的对象,说她是被原主抢了男人。 另一名妇女附和:“是章老师。要我说,章老师人长得好,心又善良,就是可惜了,到现在也没结婚。” “可不是嘛,当初我还以为她能成,谁想到被别人硬抢了。”那两人一边说,眼角往何晓芸这儿看来。 何晓芸只当没听见,她看了魏建伟一眼,他正拿糖给魏远航,察觉到她的视线,也给她递了一颗,“吃么?” 她原本没想要,可一想到有人正盯着看呢,就故意接过来,剥了糖纸塞进嘴里,脸颊鼓起一块。 “妈妈也吃糖。”魏远航坐在两人中间,有点惊奇地看着她。在他印象中,大人是不吃糖的,只有小孩才吃。 “是啊,我也吃糖。”何晓芸低头刮刮他的脸颊,“吃完这颗,晚上就不要再吃了,不然牙齿会掉光光的。” 小孩听着这话,连忙捂住嘴巴,含糊道:“我不要牙齿掉光光!” 他想到魏建伟兜里还有糖,忙转头,状似大方地跟他说:“爸爸吃糖,我不吃了。” “就你机灵。”何晓芸忍不住笑道。方才听到的几声闲言碎语,转眼被她抛到脑后。 魏远航还在磨着魏建伟吃糖,“爸爸吃嘛,爸爸一颗,妈妈一颗,我一颗。” 他伸出一只肉乎乎的手掌,边说边掰着指头数,也不知怎么就高兴起来,拍着手开心道:“我们一起吃糖!” 何晓芸有点想看魏建伟含着糖、脸颊鼓出来的搞笑模样,便跟着小孩的话道:“你就吃呗,当哄你儿子高兴。” “哄他高兴,还是哄你高兴?”魏建伟微微挑着眉看她。 何晓芸切了一声,装成满不在乎的样子,“你吃糖,我高兴什么?” “爸爸快吃快吃……”魏远航连声催促。 魏建伟看着他们两人,最终还是吃了,他剥掉糖纸,将糖塞进嘴里,就压在舌头上,因此并没有出现何晓芸期待的那种好笑场面。 她不死心,低头去哄魏远航,“航航你看到爸爸的糖了吗,怎么不看见了?” 小孩便盯着他爸的嘴看,果真没有发现糖的踪影,咦了一声,“爸爸把糖吞到肚子里了吗?” “不知道,你去摸摸他的脸看看。” 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魏远航听话地伸出一根小胖手指,在爸爸脸上这边戳戳,那边戳戳,好稀奇道:“爸爸,糖糖呢?不能吞下去哦,爸爸快吐出来。” 说着,就要用手掰开他爸爸的嘴。 魏建伟不甚其扰,只得把糖露出来给他看了一眼。 小胖子一看爸爸含着糖不动,自认为他不知道怎么吃,于是跟个大人似的教他,“不能那样七,要这样子……” 他边说边张开嘴,露出嘴里黏黏糊糊的糖球,还用小舌头顶了顶,把脸颊顶得更加突出。 魏建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何晓芸,母子二人鼓着脸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像一大一小两只青蛙。 最后,他也动了动舌头,把糖顶到嘴巴一侧,将脸颊顶得鼓起。 “就是这样,爸爸好聪明!”小胖墩儿拍着手给他鼓励。 何晓芸憋着笑,连忙转开眼,没几秒却又转回来,盯着他难得滑稽的样子,遗憾手头没有相机,不然就可以拍下来,挂在墙上日后慢慢欣赏了。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先前说闲话的两人自讨没趣,悻悻住了嘴。 这一幕,也落在更远处章玉容等人眼中,她身边一个小姑娘说:“玉容姐,你看那儿。” 章玉容看过来,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又转回去。 那小姑娘颇有几分忿忿不平,道:“神气什么呀,还不是从别人那里抢过去的。” “别乱说话。”章玉容制止她。 小姑娘不太甘愿地撇了撇嘴。 天色渐渐变暗,何晓芸看到冯秋月跟魏建国也到了打谷场,但因为来得晚,位置在后排,离他们有些距离。 众人嗡嗡说着话,又等了一会儿,电影终于开场,今晚放的是一部军旅题材的老电影,不少人已经看过,可还是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转头跟旁人透露接下去的情节。 魏远航坐在椅子上,因为人矮,伸长了脖子还是被前边的人挡住视线,只听得见声音却看不见画面,给他急得,直说:“妈妈,我看不见。” 他想爬起来站在板凳上,何晓芸怕他站不稳,也担心会挡住别人,便把他抱来坐在自己腿上,小孩这才安分下来,专心看了一会儿。 没看多久,有人过来问她:“晓芸,你这凳子能不能再坐一个?” 她转头一看,是队上相熟的人,大概是临时起意来看电影,没带椅子,见她跟魏建伟中间空着,所以才过来问。 人家想借个座位,她又恰好有,总不能不给人坐,何晓芸只好抱着魏远航,往中间挪了挪。 “谢谢了啊。”那人坐下来,与她寒暄了几声,才转头看电影。 对方长得有点胖,这条板凳,坐他们一家三口还好,毕竟魏远航不怎么占位置,眼下坐了三个成年人,就有点挤了。 何晓芸感觉到自己的腿侧,紧紧贴着魏建伟的大腿,现在穿的衣服布料又薄,他的体温从两人接触到的地方不断传过来,让她一阵不自在。 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都说正常人的体温是三十七摄氏度左右,怎么偏偏他就像个火炉,让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电影内容并不算有趣,魏远航很快就有点坐不住了,在她腿上扭来扭去。 何晓芸挺庆幸有他在,不然她就更觉得尴尬了,见小孩想溜下去玩,便哄道:“不能去玩,你看到处都黑漆漆的,要是摔倒了,妈妈找不到你怎么办?” 天已经完全变黑,电影屏幕前一小片范围亮着,衬得周围更加幽暗,小孩探头四下看了看,果真跟妈妈说的一样黑,他一个人不敢去,只好蔫蔫道:“那好吧……” “再坐一小会儿,我们就回家去,好不好?”何晓芸哄道。 魏远航点点头,百无聊赖地玩着她的手,没多久又想到了新玩法,从她腿上爬到魏建伟腿上,不等坐稳,又从他那里爬回来,把爸妈的腿当成垫子,玩得不亦乐乎。 何晓芸被他折腾得有点不耐烦,轻轻拍了一下小屁、股,说:“安分点。” 小孩嘟嘟嘴,伸手要魏建伟抱,“爸爸抱抱。” 魏建伟没动,而是先看了眼何晓芸。 她轻哼一声,“看我干什么,你儿子要你抱呢,还不赶紧抱过去?” 之前孩子要他抱,他准备伸手的时候,她可不是这么说的。 魏建伟略有些无奈地想着,将小孩抱过来。 小胖子到了他爸爸怀里,似乎跟他妈妈赌气似的,把头偏到另一边。 何晓芸也不理他,抬头专心看电影,身旁紧贴着的热度,热着热着也就习惯了。 又过了片刻,察觉到魏远航许久没动静,她才转过头来看。 “睡着了。”魏建伟说。 何晓芸摸摸孩子的脑袋,嘴里念道:“小捣蛋鬼。” 她又跟魏建伟说:“我们回去吧?” 他点点头。 何晓芸便对旁边的人说道:“婶儿,我们要先回去了,小孩子睡着了,这条凳子留给你吧。” 对方一看,道:“也行,明天我再还给你们。” 魏建伟抱着孩子,两人起身离场,何晓芸还给冯秋月打了手势,示意他们先走,然后才离开。 出门前,她带上了手电筒,小小一片亮光,落在他们身前脚下。 夜晚幽静,只有草丛里的小虫子叫得欢快,何晓芸回头,看到身后有两条长长的影子,跟着他们一直一路走下去。 第二天,魏远航醒来,已经忘了前一晚跟妈妈赌气的事,在何晓芸身边跟前跟后,妈妈妈妈叫个不停。 何晓芸自然也不会跟他计较,吃过早饭,回房换了衣服,准备上山一趟。 “要去山上?”魏建伟从外头走进来。 “嗯,去采点茶叶。” 她收拾好,到厨房拿了个背篓,又和魏远航说定,让他乖乖跟着奶奶,不要调皮,之后才出门。 刚走到院子,就看见魏建伟戴着斗笠,提把柴刀等在那儿。 “你去砍柴吗?”何晓芸问他。 他点点头。 两人顺路,一同上了山。 山上的茶树是无主的,数量不多,但要是找到了,晒上一回,够自家喝上小半年。 走了小半小时,在半山腰上发现一株,何晓芸停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魏建伟道:“你先到前面去,我把这里的摘完。” 山脚、山腰不少地被开垦成梯田,树木稀少,魏建伟要找的是枯死的乔木,差不多得到山顶去才有。 他举目望了望,指着靠近山顶的一小片树林,说:“我就在那片林子里。” “嗯,你去吧。”何晓芸道,现在山上虽然没什么人,但也没有野物,她一个人待着,并不觉得害怕。 魏建伟将周边看了一圈,才往山顶走去。 野茶树无人修理,长得有一人多高,何晓芸踮起脚,一手扯着茶树枝往下拉,另一只手飞快地摘下嫩叶,在手心里积攒了一小把,丢进身后背篓里。 一株茶摘完,只填满背篓底部几厘米,她一面四下搜寻,一面继续往前走,其间又找到些马齿苋、木耳菜等野菜。 魏建伟已经快到那片小树林了,她看过去,只能看到个小小的身影,见对方似乎也看过来,何晓芸朝他挥了下手,然后埋头接着找茶树和野菜。 他们一大早上的山,等太阳快到头顶上了,何晓芸的背篓才装满,她也从半山腰一路摘到了山顶。 她找到一处树荫停下来,将背篓放下,坐在树墩上,掏出水壶灌了两口水,燥热消下去一半,山间的风迎面吹来,清凉惬意,将剩下的那点热意也带走了,只剩舒爽。 魏建伟在不远处,他已经砍下两颗枯死的杉木,将枝条修理砍下,再截成一段一段的。 “快中午了,我们回去吧?”何晓芸歇够了,提声问他。 魏建伟应了一声,用藤条将几截木头捆起来。 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对何晓芸道:“你来看看。” “什么东西?”她好奇的走过去。 他一直背对着她,等人走近了,才猛不丁转过来,手里抓着条蛇。 “啊!”何晓芸吓得直往后退,一脚踏进山泉积成的水坑里,鞋子和裤脚都湿透了。 魏建伟眼里带着笑意,慢慢把那条“蛇”的全貌露出来,原来是根藤条,只是有一端长得像蛇的头部。 何晓芸却连脸色都是白的,胸口剧烈起伏。 没料到她有这样大的反应,魏建伟敛了笑,正要上前,她站了起来,转身回到刚才休息的地方,背起背篓就走。 下山的一路,她走得又快又急,而且一句话也不说,回到家里,见王春花坐在门口,喊了声妈,把背篓放下回了房。 王春花看她脸色不太对,对冯秋月道:“怎么了这是?” 冯秋月摇摇头,“是不是饿了?” 王春花便向房里喊道:“晓芸,收拾好出来吃饭了!” “妈,你们先吃。”何晓芸在房里回。 王春花和冯秋月仔细辨认她的声音,压低嗓音讨论:“是不是哭了?” “应该没有,不过听着是有点闷闷的鼻音。” “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呢。” “建伟怎么还没回来?”冯秋月说。 王春花立刻道:“难道是他把人惹生气了?” 正说着,魏建伟扛着捆木头走进来,不等他放下,王春花就问:“晓芸怎么了?你和她吵架了?” “砰——” 魏建伟将木柴卸在地上,往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心微微拧起。 “你倒是说啊。”王春花追问。 魏建伟弯腰把木头上的藤条解下,递给王春花看,“她吓到了。” 那藤条长得着实像蛇,王春花猛一看,也吓了一跳,瞪着眼睛问自己儿子:“你用这个吓晓芸?” 见他闷不吭声地默认,她又好气又好笑。 她这个儿子,从小就是个乖孩子,不用别人操心。人家男孩十几岁偷鸡摸狗、不务正业、整天逗女孩子,他一个都没沾,结果呢,长到今年二十八岁,快三十岁,连孩子都满地跑了,他才开始逗他媳妇儿玩,还把人逗生气了,真是出息! 冯秋月也觉得好笑,实在没想到二弟看着一本正经的,私底下竟也会做这样的事,她带着笑意说:“晓芸大概是一时生气,等下就好了,妈别担心。” 王春花估计也是这样,但还是对魏建伟道:“去把你媳妇儿哄出来吃饭,她不吃你也别吃了。” 何晓芸已经在房里擦了澡,换好干净的衣物,正在镜子前梳头,魏建伟进来时,她连眼角都没给他。 之前她确实被吓到了,自小在山里长大,见惯了各种小昆虫小动物,何晓芸别的都不怕,独独怕蛇,因为小时候曾被咬过,家里人不重视,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她的脚踝足足肿胀了一个多月,那段时间,她天天害怕自己以后会变成瘸子,就算后来慢慢好了,蛇留下的阴影也一直持续到如今。 这件事别人不知道,或许魏建伟也没想怎么吓她,这不是他的本意,但她现在就是不想理他。 两个人之间,她一向是话多的那个,此时她不说话,气氛就有些凝滞。 “妈妈,吃饭啦!”魏远航扑腾扑腾跑进来。 何晓芸恰好梳完头,在脸盆里洗了手,牵着他往外走,“走吧。” 小孩经过他爸爸身边,仰头道:“爸爸不吃饭吗?” 不等魏建伟回答,他就被他妈妈牵出了房间。 堂屋里,饭菜已经摆上,王春花见何晓芸脸色如常,以为事情过去,也没再提起。 饭桌上,何晓芸跟往常一样,给魏远航夹菜,听小孩边吃饭边嘀嘀咕咕,还跟王春花提起今天在山上的收获,和冯秋月聊昨晚的电影,就是没往魏建伟那看一眼。 吃过饭,她把摘回来的茶叶摊开晾晒,几种野菜各自归类放好,跟家里人闲聊几句,便回了房。 魏远航照例要午睡,何晓芸靠在床头看了会儿书,也打了个哈欠。 “上午是我不对。” 魏建伟一直在房间另一边,半天都没有动静,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他大概极少跟人道歉,语气都是僵硬的。 何晓芸哦了一声,有点抵挡不住困意,索性也躺下去睡了。 看着她侧躺的背影,魏建伟眉心的川字又深了点。 哦是什么意思? 她依然生气?还是不生气? 他拿着书,破天荒的,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上次何晓芸三人去县城,给小孩买了几块布料,下午的时候,冯秋月准备开始做衣服,何晓芸打下手,两人量布料、讨论款式,王春花给她们做参谋。 “上回在商店里看见的那种小翻领,我觉得挺好看的。”冯秋月道。 何晓芸开着玩笑说:“反正我笨手笨脚的,只能仰仗大嫂,大嫂做成什么样,我都觉得好看。” “看看这马屁拍的,”王春花笑道,“秋月,你给她做一件老头子穿的,看她还能不能闭着眼睛夸好看。” “只要大嫂做出来,我照样夸。” 冯秋月笑着摆摆手,“我可不敢,到时候小航看见衣服不喜欢、不高兴,妈又要心疼了。” “就是,”何晓芸跟着揶揄,“妈可比我心疼呢。” 王春花点点她们两个,笑得直摇头。 晚上,何晓芸把晒在外面的衣服收回房,今天上山穿的布鞋,洗的时候才发现鞋底开口了,虽然做衣服手艺不行,但缝几针的功夫还是有的,她就在灯下,把鞋底一针一针缝起来。 魏远航在魏建伟那儿玩了一会儿,又跑到她身边来,何晓芸让他别靠太近,“我这里有针呢,你去床上玩。” 小的那个才走开,大的又走了过来,“还在生气?” 何晓芸头也不抬,道:“生气?我生什么气?我一点也不生气,高兴得很。” 连看都不看他,还说没生气。 魏建伟有点头疼,对于哄人,他是半点经验都没有的,把她吓哭倒是会。 魏远航独自玩了一会儿,一抬头看见爸爸站在妈妈身边,立刻道:“妈妈有针,爸爸不能在那里。” 小孩子也是霸道的,他自己不被允许在妈妈身边玩,自然也不肯让他爸站在那,非得要他让开才行,见魏建伟没动,就连连道:“爸爸走开,走开走开!” 何晓芸这才抬起头,道:“听见没有,快走开,不然我拿针扎你了。” 她举起针,做出容嬷嬷的经典动作。 魏建伟看着这一大一小,感觉自己似乎成了阶级敌人,下一秒就要被他们两个斗翻。 他正郁闷,何晓芸却暗自开心。 中午的事,到现在她已经消气了,可是难得看魏建伟吃瘪,她自然要清算他这段时间来使的坏,让他也尝尝憋屈的滋味,哼。 这个晚上,她睡得香极了,早上起来魏建伟不在房里,何晓芸也没留意,后来饭桌上仍没见人,才听王春花说,他到县里办事去了。 昨天摘回来的茶叶,晒了一下午,又晾了一晚上,今天王春花把它们揉出汁水,继续晾晒。 满院子都飘着股茶香,何晓芸坐在门口收拾做衣服剩下的布条,隔壁张婶来串门,跟王春花闲聊着近来队上的事。 “建明他媳妇儿昨晚半夜生了,是个女孩。” “生产顺利吗?” “挺顺的,一两个小时就下来了,她头一胎是儿子,这胎不管男女,家里人都高兴。” 王春花道:“本来就该高兴。” 张婶看了眼冯秋月的肚子,笑道:“你以为人人像你?我说秋月跟晓芸有福气,碰上你这么个好婆婆,多少人羡慕不来。” 何晓芸和冯秋月都跟着笑了笑。 午后,何晓芸仍旧回房看了会儿书,看着看着,靠在床头睡着了,等再次醒来,魏远航还在睡,她起身伸伸懒腰,发现床边柜子上有个盒子,之前还不在这儿的。 他们的房间平时家里其他人鲜少进来,而这盒子就放在她床边,除了魏建伟,不会是别人做的。 她怀着好奇打开,里头是一双如今很少见的女式皮鞋,还有一本书。 何晓芸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难道是魏建伟给她道歉的礼物? 第18章 . 018 和好 何晓芸把鞋子拿出来,放在脚边比划了一下,确实是她的尺码,不晓得魏建伟是如何知道的。 而且他一个大男人,跑去买女士皮鞋,那场面一定很让人侧目。 以现在的审美来说,这双鞋很时髦,皮面漆光油亮,还有点小高跟,她只在上回去县城时,看到一两个人穿,在乡下地方从未见过,价格高是一点,二是没什么能穿出去的场合。 要是她穿着这鞋出去散步、串门,包管不用一天,整个大队都会对此议论纷纷。 他就是送一双黑布鞋,也比皮鞋实用啊。 想是这么想,她还是很小心地将鞋收进柜子里,另外那本书则放在床头。 王春花在厨房里做凉粉,何晓芸进来时,黑色的凉粉已经成型,切开放在大碗中,像果冻一样颤颤悠悠。 “妈,怎么想起来做凉粉了?” “前几天你张婶不是做了一回么,小航在她家吃过,回来后一直念,方才她说还有干凉粉草,我就讨了一把回来。” 何晓芸笑道:“航航那个贪吃鬼,只要是吃的他都念,妈可不要被他哄去了。” 王春花为自己小孙子说话:“小孩子哪个不爱吃,咱们小航算乖的了。” 她把凉粉放在水里湃着,等湃得冰冰凉凉的,再拌上白糖,大热天的时候吃一碗,没有比这更舒爽的。 听她满腔都是对孙子的疼爱,何晓芸无奈摇头,凉粉不算什么稀罕物,可白糖值钱呀,买糖还得凭票才能买,别人家一年到头也未必舍得买上一回。 “建伟回来了,在后面竹林里。”王春花说。 何晓芸点点头,原本没打算动,可想想对方大老远跑去县城,给她带回来的礼物,又觉得自己不能太小气,他都表示诚意了,她就大方点,原谅他呗。 如此想着,她溜溜达达出了后门。 后院紧连着一片竹林,魏建伟前两天砍了根竹子做竹床腿,竹枝还都在林子里,现在他把它们拿来做扫把。 何晓芸走过去,道:“你回来了。” 这是昨天单方面冷战后,她头一回主动开口。 魏建伟抬头看她,点点头,手上动作继续了几下,大概是觉得她终于肯跟他说话了,不能显得太冷淡,于是补了一句:“睡醒了?” 这虚假的社交礼仪,听得何晓芸不由失笑,在他面前蹲下,乐道:“我怎么觉得咱俩在打官腔一样呢?” 魏建伟也勾了勾嘴角。 何晓芸道:“谢谢你的礼物,我挺喜欢的,不过以后还是别买了,我呆在家里,穿不上那双鞋。” “出门穿。” “能出哪儿去呀,不是到山上就是到河边,我可舍不得穿出去。” 魏建伟略略皱了下眉,说:“她们说年轻女孩都喜欢。” 何晓芸估计他说的她们,是商店售货员,便道:“她们为了能把商品卖出去,当然要这么说。我也不是不喜欢,就是穿不上,放着可惜了。” 魏建伟又点点头。 闹了一场别扭,现在二人待在一块,氛围却似乎比之前更自然融洽了些。 何晓芸帮他把竹枝条上的竹叶扯掉,两人一起干活,速度快了很多,其间还抓到一只竹象,她跑回家拿了根线,系在竹象鼻子上,那虫子展开翅膀,嗡嗡嗡一阵闷头乱飞,就是飞不走。 等魏远航醒过来,见又有凉粉可以吃,又有竹象可以玩,高兴得直蹦。 “我拿给艳艳看!”他吃了凉粉,迫不及待扯着线出去炫耀。 何晓芸啧啧摇头,“才屁点大就整天艳艳长艳艳短,这小子以后肯定娶了媳妇儿忘了娘。” 冯秋月听见,噗嗤笑道:“今天我才刚听妈说了这句话。” “妈怎么了?”何晓芸好奇。 “说的是建伟呢,”冯秋月揶揄地看着她,“中午那会儿,你回房去没多久,建伟就回来了,还带着个盒子,妈打开看了看,那皮鞋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年轻人穿的,建伟回房后,妈就跟我念念叨叨,说儿子养到这么大,从没给她买过鞋,倒晓得给媳妇儿买,可不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嘛!” 何晓芸没想到因为那双鞋,还引出这么一桩事,被冯秋月笑得发窘。 冯秋月又道:“不过妈也就那么一说,你别放在心上。她还跟我说,建伟整年不在家,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又要干活,难得他回来,对你体贴点是应该的。” 她说这话是为了宽慰,可何晓芸听着,不知道为什么,更觉得窘迫,忙吐槽道:“他买的那鞋,根本穿不上。” “穿不上也不稀奇,你知道当初我跟建国刚认识的时候,他送了我一根头绳,是什么颜色的吗?” “红色?” “要是红色就好了,他送的是绿色的!” 何晓芸失笑,“那怎么戴的出去?” “是啊,他见我不戴,还好意思问为什么,难道要我整天在头上顶根草么?所以这些男人,他知道给你买东西就算好的了,至于合不合心意,那只能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咯。”冯秋月颇为无奈似的笑着。 魏建伟做完扫把后,见竹子剩下不少,就给鸡圈重新编了个围栏,原本那个已经旧了。 何晓芸给王春花烧火做饭,晚饭做好,去喊他回来吃饭,魏远航蹦蹦跶跶跟着她。 “妈妈,竹象吃竹几吗?” “它们吃竹笋吃的比较多,被吃了后,竹笋就长不成竹子了。” 小孩道:“那它们是坏虫!” “是害虫。”何晓芸笑着矫正。 魏远航点点头,又问:“它们为什么叫竹象?” 何晓芸想了想,胡编道:“大概应为它们跟大象一样,有长长的鼻子吧。” 小孩又点点头,似乎听懂了,下一秒又问:“大象是什么?” “是一种很大很大的动物,有很长很长的鼻子。”何晓芸随口答道,怕他还有问题,忙说:“到了,去看看爸爸好了没,我们要吃饭了。” 小孩的注意被转移,连蹦带跳向他爸爸跑去,“爸爸,要吃饭啦!” 魏建伟恰好收完尾,收拾了工具站起来,“好了。” 何晓芸走过去,道:“我们快走吧,等下太阳下山,竹林里蚊子就多了。” “嗯。”魏建伟点头,看了她一眼,视线转开后,又转了回来。 “看什么?”何晓芸开玩笑,“难道我脸上有蚊子?” 魏建伟却点点头,“是有蚊子。”说着还伸出手来。 何晓芸下意识想往后退,又站住了,略有些不自在道:“在哪儿?我自己来。” 魏建伟的一根手指已经落在她脸颊上,顺着往下一抹,然后把指头给她看,“好大一只蚊子。” 她定睛一看,哪有什么蚊子,分明是一小颗柴火灰,应该是刚刚烧火时飘到脸上的,被他这么一抹,她现在脸上肯定有一大道黑痕了。 她看着魏建伟眼中的笑意,抡起拳头就砸了他一下,“呔,吃我一拳!” 魏远航听见,记起之前妈妈给他念过的西游记,连忙说:“妈妈妈妈错了,是‘呔,吃俺老孙一棒!’” 第19章 . 019 吹曲 前夜下了场雨,早上起来,地面还有些湿哒哒的。 魏建国天不亮就上山,掰了半麻袋绿竹笋,早饭过后,何晓芸跟冯秋月在院子里剥笋壳。 上午只有她们两人在家,三个男人被队上喊去修水渠,王春花带着魏远航到公社吃酒做客,没了那个小话痨,家里冷清不少。 “小航一向粘你,突然不在身边,真有点不习惯。” 何晓芸却说:“没他叽叽喳喳的,我倒觉得清净。” “我看你呀,也就是嘴上硬气,真的一会儿没见,心里又得念了。”冯秋月笑她。 “嫂子别急着笑我,以后你当了妈,有我笑你的时候。”何晓芸反击。 冯秋月乐道:“那我可等着呢。”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把活干完了,剥出来的笋肉切成条,下到锅里焯水,留出一碗中午炒咸菜末,剩下的大半摊开晒在石墙上。 “晓芸。” 何晓芸正站在半人高的石墙边,忽然听到有人叫她,抬头一看,是她大姐何晓芬跟小外甥女。 “大姐?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她忙绕到门边,把她们两人迎进来。 何晓芬抱着女儿进门,往堂屋望了一眼,“你婆婆不在家?” 何晓芸伸手将小外甥女接过来,说:“今天有人结婚,她带航航吃酒去了。”说着又低头逗怀里的小团子,“辉辉,我是姨姨呀,还记不记得我?” 小女娃娃只有几个月大,睁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看她,又看看自己妈妈,不哭不闹的,很讨人喜爱。 她逗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说:“姐,你跟我去屋里坐。” 冯秋月听到声音,从她屋里走出来,“晓芸,你大姐吃早饭了吗?” 何晓芬忙说:“吃过了,吃完才出门的,可别忙活。” 何晓芸也道:“嫂子你歇着吧,我大姐不是外人,不用那么客气。” 冯秋月便笑道:“那好,你们姐妹好好说话,我就不打扰了。” 何晓芸把她姐带回房间,让小外甥女坐在七七床上玩,她们两人坐在床边。 “你屋里可真干净,”何晓芬把房内打量了一遍,“不像我那屋,跟猪圈一样。”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你的房间是猪圈,那你成什么了?”何晓芸听得发笑。 何晓芬嗔她一眼,说:“我就那么说说,你只那么听听就行了,别联想。” 何晓芸笑着摇摇头,拿了个积木逗小娃娃,“最近家里怎么样?姐夫和两个孩子都还好吗?” “他们能有什么不好的,倒是你,妹夫回来有一段时间了,这回没吵架吧?” “没呢。” “没有就好,对了,妹夫人呢?” 何晓芸道:“到地里修水渠去了。” 何晓芬点点头,又说:“上一次我回家,就想顺道过来找你,只是时间有点赶,没来成。下个月不是咱们妈生日嘛,虽然往年都不过,但今年是五十岁整寿,我想给她热闹热闹,你说呢?” “可以的。”何晓芸点头应下。 “别应得太早,我的意思是,不如趁妹夫在家,提前给妈做生日,到时候你一家三口,我这里四个,约好了一起回去。” 何晓芸听完,不由在心里算了一下,魏建伟的假期,除去路上时间,共是一个月,他四月中旬回来的,现在就快到五月中旬了,满打满算只剩五六天。 原来他就要走了。她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晚上你跟妹夫商量一下?”何晓芬道。 何晓芸回过神来,点点头,“好。” 姐妹两人又说定了具体时间,以及当天要做的事。何晓芬是直接从夫家过来的,还要回趟娘家,没多久就走了。 临近中午,何晓芸跟冯秋月进厨房做午饭。 冯秋月问她:“怎么不留你大姐吃饭?” “我姐那个人,一向风风火火的,她要是不想留,谁也留不住。” “看她长得斯斯文文,跟你一样漂亮,倒看不出是这样的性子。” “大嫂这话,我就当是夸我啦。”何晓芸笑嘻嘻道。 冯秋月也笑:“可不就是夸你么。” 午饭做好,依旧由何晓芸来送。 队上的水渠是从清水河引的水,用于灌溉离河边较远的庄稼,整条渠横贯在田间,有两个多公里长。 魏建伟父子三人不在一处,何晓芸先给魏振兴和魏建国送完,然后才到他那儿。 两人寻了棵柳树,在树荫里坐下,将饭菜端出来。 “你吃了么?”魏建伟问她。 “吃了,爸和大哥那也送了,剩下都是你的。” 魏建伟这才端起碗,大口扒饭。 何晓芸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捡了根树枝,在手里甩来甩去。她把上午何晓芬来家里的事说了,“我姐是想后天一起回我妈那儿,你方便吗?” 魏建伟点点头,将嘴里的饭咽下,说:“水渠明天再修一天,后天没事。”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一锤定音。 正午的阳光明亮得晃眼,蝉不知在哪棵树上竭力鸣叫,树荫下却颇有些清爽凉意。 微风吹来,落下几片叶子,何晓芸捡起一片在手中把玩,忽然念叨道:“不知道小胖子中午有没有好好吃饭。” 魏建伟过了几秒才明白,她口中的小胖子,说的是他们的儿子,一时哑然,半天才说:“他的体型还算正常。” 何晓芸瞥他一眼,“做人要诚实,不能因为你是他亲爹,就盲目忽略摆在眼前的事实。”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亲爹眼,还道:“我一只手能抱起来。” 何晓芸这下连瞥都不瞥他了,“那你一只手还能扛起一袋大米呢。” 魏建伟有点无奈,“这没有可比性。” “我说能比就能比。”何晓芸摆摆手,“你快点吃,一会儿树叶都掉饭里了。” 说完,她就低头状似认真地研究手中的叶子,不再给他扯皮的机会。 记得以前看电视的时候,经常看到主角坐在树下,用叶子吹出曲子来,她虽然不是主角,但她是主角的妈,应该也会有这种技能吧? 如此想着,带着几分迷之自信,她将树叶含进嘴里,用力一吹。 “噗——” 何晓芸立刻放下手,若无其事地看了魏建伟一眼,见他低着头吃饭,似乎没留意她的动静,才松了口气,悄悄把叶子丢掉。 魏建伟很快吃完,她把碗筷收好,重新放进篮子里,正要站起来,耳边忽然响起如萨克斯般悠扬的曲调。 何晓芸抬起头,看到他双手捏着叶子放在嘴边,轻松吹出曲子来。 他的眼睛还看着她,那眼里闪烁的,分明就是嘲笑! 第20章 . 020 牵手 下午,王春花和魏远航回来,小孩脸蛋被晒得红彤彤的,蹦蹦跳跳跑进门,妈妈妈妈喊着,堂屋里没看到人,又跑到房间去找。 何晓芸听见声音,放下书站起来,刚走到门口,就接了个满怀。 小孩扑倒她怀里,腻歪着撒娇,“妈妈,我好想你啊。” 何晓芸给他擦了擦汗,“今天的酒席好吃吗?” “好吃,”小孩用力点头,“我给妈妈带了吃的!”说着又一溜烟跑出去。 “哎……汗还没擦完呢。”眼看他眨眼就不见了,何晓芸无奈放下手,跟了上去。 他们今天去的是婚宴,客人离开时,主人会给回礼,有花生、瓜子和一些水果。 魏远航说的吃的,是他从宴席上带回的一个小点心,只有小孩子巴掌大小,加了牛乳做的,一股奶香味,平常很难得吃到。 “妈,你回来了。”何晓芸踏进堂屋。 王春花正拿盘子装花生,见到她过来,就说:“这孩子念了一路呢,说要把好吃的带给妈妈吃,喏,就是这个。” “真的很好吃哒!”魏远航从奶奶那儿拿过小点心,献宝似的递给何晓芸。 她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把那点心接过来,咬了一小口,点头夸赞道:“确实很好吃。” 小孩眼巴巴地看着。 何晓芸把点心还给他,他却又把手背到身后,摇摇脑袋,说:“航航吃过了,这个给妈妈吃。” 说是这么说,可他明明馋得很呢,眼睛不住往她手上溜。 何晓芸乐道:“谢谢你,可是妈妈中午吃太饱了,现在吃不下,要是留到晚上,小点心会坏掉的,你帮妈妈吃了吧。” 魏远航不疑有他,这才接过来,嘴里还说:“那妈妈以后不要吃太饱,吃太饱就吃不下好吃的了。” “知道了。”何晓芸笑道。 小孩又跟她说今天都吃了什么,玩了什么,何晓芸一面应付他,一面跟王春花说话。 “中午你爸他们的饭是送到田头的?”王春花问。 “嗯,建伟说明天再修一天就好了。妈,今天我姐来找我。”她把何晓芬上午说的事又说了一遍。 王春花听后,连连点头,说:“应该这样,五十岁生日是大事,一辈子也就遇上一回。后天你跟建伟小航回去,把家里的鸡带一只去。” 何晓芸忙拒绝,“不用了,明天正好有集,我去集上买一只,直接拿到我妈那去。” 家中总共就养了三只鸡,留着下蛋用,年底还得上交一只,要是她妈生日杀一只,等大嫂父母生日,要不要也给她带一只回去? 虽然说冯秋月未必是那样计较的人,但凡事不患寡而患不均,只怕别人看见,会说王春花偏心二儿子二儿媳,说的人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 王春花哪里不知这个道理,但儿媳能主动这样考虑,她觉得挺高兴,便说:“也行,我给你拿些钱。” 何晓芸摇头笑道:“钱我也有,之前建伟给了我,妈就别操心了。” “那你看看还需要什么,家里干货还有一些,明天就别买了。” “好。”何晓芸点头应下。 魏振兴父子三人,直到傍晚才回家。 何晓芸正在院子里给魏远航洗澡,边洗边道:“今天大姨带着小妹妹来家里了,你还记得小妹妹吗?” 小孩坐在大木盆里,拍水拍得不亦乐乎,听见妈妈的话,歪头想了想,伸手比划出一段短短的距离,说:“小妹妹很小很小。” “对啊,不过她现在已经长大了一点点。小妹妹很喜欢你的积木,我送了两块给她,航航会不会不高兴?” “我的积木……”魏远航瘪了下嘴,他倒不是那种很护食的孩子,平时有什么玩的,都会主动搬出来跟艳艳分享,但是艳艳如果想把他的玩具拿回家,那就不行了。 何晓芸哄道:“我也不想给她,可是小妹妹一直哭一直哭,能怎么办呢?” “好吧。”小胖子这才不情不愿道,末了还要补上一句,“小妹妹是爱哭鬼。” “就你不爱哭。”何晓芸点点他的鼻头。 魏建伟从门外跨进来,一眼看到儿子坐在木盆里,这场景已经见过很多次,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但想到中午跟何晓芸讨论的儿子到底胖不胖的问题,他不由又打量了眼那肉乎乎的小身子。 似乎……确实有点胖? “爷爷爸爸大伯回来啦!”小孩看见他们,一连叠声唤着,从盆里蹦起来,身上的肉跟着颤了颤。 真的胖。 某个亲爹下了定论。 晚饭后,魏远航又开始跟他爷爷、爸爸念叨今天吃了什么好吃的,何晓芸则端着衣服,准备去河边洗。 之前天暗得早,吃过晚饭就黑了,只能把衣服留到第二天,现在这会儿太阳才刚刚下山,还能亮好一会儿。 眼见她出了门,魏建伟也站起来,牵着儿子往外走。 “去哪儿呢?”王春花在后头问。 魏建伟道:“带他散步,锻炼身体。” 王春花瞪着眼,好一会儿才对魏振兴道:“我看他是当兵当得疯了魔,小航才三岁,锻炼什么?” 何晓芸刚走出没多远,就听到小胖子喊她,回头一瞧,父子俩慢吞吞在后面跟着,她站定,“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爸爸说带我散步。”魏远航道。 何晓芸看了魏建伟一眼,“行,你们慢慢散,我洗衣服去了。” 到了河边,已经有不少人在那,还有的手脚利索,洗完了要往回走,看见何晓芸身后坠着两条尾巴,开玩笑道:“怎么洗个衣服还要一家人上阵?” 何晓芸也笑了笑,说:“小孩在家里待不住。” 也有人取乐魏建伟,“我看建伟八成是怕晓芸被龙王抢走了,不然怎么看得这么紧?” 河边众人都笑起来。 魏远航不明所以,大人笑,他也跟着笑,其他人一看,笑得更大声了。 何晓芸面上笑呵呵,心里把魏建伟揍了一遍又一遍,散步就散步,干嘛跟着到河边来,害她也被人取笑,真是可恶。 她加快手上动作,用比平时短得多的时间洗完,端着木盆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父子两个在河堤上,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再慢慢走回来,巧的是正好遇上她洗完,又跟在身后了。 何晓芸走得有点快,魏远航在后面喊,让妈妈慢点,她一直走到一簇竹林边,其他人看不见了,才停下。 小胖子挣开他爸爸的手跑过来,有点气喘,“妈妈走得好快啊。” 何晓芸低头看他,“又不是不认得回去的路,你跟你爸慢慢走就是了。” “可是我想跟妈妈一起走。”小孩道。 魏建伟也走到跟前,何晓芸抬起眼,说:“下次你们两个散步,不要跟着我了。” “没跟着你,正好顺路。” 顺你的鬼,何晓芸瞪他一眼,心里腹诽。 魏建伟伸手要帮她拿木盆,她往旁边偏了偏,“不用了,没有多重,走吧。” 魏远航却道:“让爸爸拿嘛,我想让妈妈牵我。” “有人牵你就偷着乐吧,还挑三拣四。”嘴里这么说,她还是把木盆挎在腰上,空出一只手来。 小孩赶紧上前,要牵她的手,脚下却没留意,被小石头绊了一下,一头撞到何晓芸怀里。 她单手挎着盆,本来重心便不太稳,被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撞,整个人就往后跌,幸好魏建伟动作快,一把拉住她的手,才没让他们母子摔地上。 魏远航揉着额头站直身体,想跟妈妈撒撒娇,仰起脑袋一看,爸爸正牵着妈妈的手! 他立刻不依了,“爸爸快走开,不要抢我的妈妈!” 第21章 . 021 灯下 小屁孩的喊声如一声炸雷,何晓芸原本还庆幸没摔倒,听见这话,才意识手正被魏建伟牵着,赶紧挣脱出来。 氛围一时有点古怪,她手腕上那一截,因为皮肤白,渐渐浮现被他握出的指印,那里的热度似乎也比别处更高一些,让人难以忽略。 何晓芸强忍着去摸的冲动,道:“快回家吧。” 说完牵着魏远航离开,魏建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缓步跟上。 第二天,何晓芸天不亮就起来,独自一人到集市上,买了鸡、鸡蛋、以及一些果干送到娘家。 李月桂见到这些东西,忙道:“没节没日的,这是干什么?你赶快拿回去。” 何晓芸将背篓放地上,坐下来喘着气说:“我早上出门到现在,还没喝口水呢,妈你就要把我往外赶?” 李月桂一听,立刻去倒了碗茶,又问:“早饭吃过没?” “嗯嗯。”何晓芸端着茶碗大口往下灌,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慢点慢点,别呛到了。” 一气将茶喝完,何晓芸长长舒了口气,见她妈又要说起刚才的话题,便道:“大姐昨天回家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她就回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她昨天先去的我那,说你下个月五十岁生日,趁建伟在家,不如提前过了。” 李月桂连连摆手,“我都一把年纪了,又不是小孩子,过个生日就要老一岁,有什么好过的。” “那不一样,五十岁是整寿,”何晓芸道,“好歹要自家人热闹一下,况且我都跟建伟说好了,他也同意明天来家里,你总不能不让他来吧?” 她知道她妈看中女婿,所以特意把魏建伟抬出来说。 李月桂听后,拒绝的态度果然就不太坚定了,不过仍是说道:“那你们人来了就好,你这又是鸡又是蛋的,一大堆带回来,你婆家那边会不高兴的。” 何晓芸拍拍她的手,说:“你就放心吧,我都跟我婆婆说好了,本来她还说让我把家里的鸡抓来,那鸡还得留着下蛋呢,我怎么能动,这才去集上买了一只。” “那得多少钱呢。”李月桂稍稍安心了些,依旧心疼。 “多少钱也没事,又不是天天吃。明天你跟爸什么都不用做,大姐会带肉和面回来,灶台上的事,交给我们这些小辈就好,您老人家只管逗逗外孙外孙女,好好享受一日。”何晓芸笑道。 李月桂嗔了一声,“一辈子劳碌鬼的命,还享受呢。只有你姐顺利生个男孩,你跟建伟好好的,你弟以后有出息,我才有心思享受。” “您这就有点贪心了呀,这么多心愿,小心菩萨保佑不过来。” “瞎说什么呢。”李月桂拍了她一下。 何晓芸笑嘻嘻躲开,又问:“爸呢?” “后面院里,鸡圈坏了,说了好几天,他才肯动手修一修,一天天的,没事就瞎晃荡,改天再把脚崴了,别指望我给他端水送饭。”李月桂念念叨叨的。 何晓芸走到屋后,她爸何大志叼着烟斗,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对着鸡圈的破洞沉思。 “爸。”她喊了一声。 “啊?”何大志应道,嘴里烟斗动了动,慢动作抬起头,看到她站在跟前,才完全回神,反应过来刚才是女儿在喊他。 “晓芸回来了?” 何晓芸点点头,“爸你修鸡圈呢?” 何大志看着破破烂烂的鸡圈,和一地乱糟糟的竹片,愁眉苦脸,“还不是你妈,鸡圈坏了一点,就一天念到晚,还说不修起来就不给我饭吃,哼,不吃就不吃……” 何晓芸笑着摇摇头,又到前边去,跟她妈说了会儿话,在中午做饭前赶回去。 晚上,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直到天完全黑了,方才各自回房。 之前冯秋月给魏远航做的衣服,已经做好了,何晓芸洗过后就收在衣柜里,今晚才拿出来,打算明天给他穿去外婆家。 魏远航看见了,欢呼道:“穿新衣服咯!” 何晓芸看他一眼,说:“别高兴太早,先说好,明天穿了新衣服,不许玩泥巴,不许坐在地上,不许爬墙,不许把鼻涕擦身上。” 她每说一个不许,小孩脸上的笑就少一份,到最后,简直有点苦巴巴的,“那我还是不穿新衣服了。” “你想得美。”何晓芸笑着点了下他的额头。 “爸爸妈妈也穿新衣服吗?” “不穿,我们没有新衣服,只有你有。” 小孩哦了一声,忽然又大声道:“妈妈有新鞋子!” 说到新鞋,何晓芸下意识看向魏建伟。 魏建伟也正看着她。 对视一眼,她先转开来,对魏远航道:“是有新鞋子,爸爸买的。” 魏远航歪歪头,问:“爸爸为什么买妈妈的鞋子?” “呃……”何晓芸卡壳。 魏建伟走过来,也坐在床边,“因为我惹你妈妈生气了。” “爸爸是笨蛋。”小屁孩很不客气道,然后得意地挺挺小胸脯,“我不会惹妈妈生气。” 何晓芸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到底是谁给的自信? 魏建伟大约也没料到会被儿子这样评价,一时哑口无言。 何晓芸看看时候不早,拍拍床铺,对魏远航道:“别吹牛了,躺下来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要妈妈抱着睡。”小孩张开手。 “你都几岁了?”何晓芸忍不住吐槽。 小孩以为问他呢,伸出三根小萝卜一样胖丁丁的手,说:“三岁呀,妈妈忘了吗?” 她又是无语又是好笑,最后还是伸手把他抱过来,躺在自己腿上,用小被子包好,一只手托在小孩脖子下,另一只手轻拍他的背部,“现在可以睡了吧?” 她晚上刚洗了头,吹干后胡乱扎了个马尾,此时有一部分头发松松散散地垂落下来,魏远航手里就捏着她的几根头发,依旧哼哼唧唧地没什么睡意。 “妈妈,你的妈妈是外婆吗?” “嗯。” “爸爸的妈妈是奶奶?” “对。” “那外婆和奶奶的妈妈呢?” “她们的妈妈已经很老了,老得不在了。” 小孩似懂非懂,转而又开始问起别的问题。 夜渐渐深了,屋外草丛里,虫子不停鸣叫,屋子里,孩子稚嫩的嗓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灯光照在床边两人的侧脸上,昏黄而温柔。 何晓芸觉得脸颊有点痒,应该是发丝粘在上头,她轻轻吹了口气,没有吹掉,又吹了口气,还是没掉。 对面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将她散落的头发拢起,全部别到耳后。 那只手碰到她的耳廓,留下的热度几乎让人心慌。 第22章 . 022 看他 早上,何晓芸醒来,魏建伟照例已经不在屋里。 她起床洗漱完,换了身衣服,把小孩叫醒。 魏远航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妈妈,今天要去外婆家吗?” “对啊,你快起来,我给你换新衣服。” 小孩又在七七床上打了几个滚,才一骨碌爬起来,“爸爸呢?” 何晓芸把他穿着睡的衣服脱下,拿新衣服往他头上套,“爸爸早就起床了,就你起得最晚。” 魏远航听了,却有他自己的解释,“我是小孩子,等我变成大人,就会起得很早啦。” “谁跟你说的?”何晓芸好笑。 小孩摇头晃脑,“我寄几想的呀。” “那你想得可真多。” 小孩子听不懂嘲笑,以为她在夸他,还挺高兴。 正说着,魏建伟从外头进来,也不知他干了什么,浑身热腾腾地往下淌汗。 “哇,爸爸好多汗。”魏远航惊奇道。 何晓芸回头看了一眼,开玩笑:“你是下河捞鱼了吗?” “跑了两圈。”魏建伟说。 她听得暗自咋舌,可真是精力充沛,昨天还修了一天水渠,难得今天不用干活,人家自我消耗去了。 把上衣脱下,魏建伟去衣箱里翻干净的衣物。 何晓芸给小孩收拾好,转过身,没防备地就看到他光着的精壮上身,不太自在地撇开眼。 说实话,从前她也不是没见过,那些明星啊模特啊,多的是秀肌肉的,可这样真人面对面,距离又如此近的,上次在河边是头一回。 他找到衣服也没出去,仍旧在屋里走来走去,不知找什么。 人就在眼前晃,何晓芸就是不想看,也不得不看了几眼,她暗里嘀咕对方还不走,忽然想到,他是不是又故意捉弄她呢? 照他以往所为,这种可能性还真不小。 她越躲,他越来劲,既然这样,她偏不能让他如愿。 于是何晓芸就直勾勾盯着他看了。 还特意在心里品头论足,跟买猪肉似的,这块肉不错,那块肉挺好,以此掩饰自己内里的虚。 魏建伟终于找到要找的东西,一抬头,就跟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何晓芸挺挺腰,硬撑着与他对视。 露的又不是她,怕什么,对吧? 两人谁也不说话,直到魏建伟缓缓抬起手,落在裤腰上。 “喂,你——”何晓芸立刻站起来。 敢脱裤子她就要打人了! 然而对方却只是将裤腰往上提了提,还问她:“怎么?” 何晓芸郁闷地将手边的东西丢过去。 “我的小枕头!”魏远航委屈巴巴。 魏建伟单手接住,上前几步送到儿子手里,又问何晓芸:“叫我有事?”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何晓芸一巴掌拍他胸上,啪地好响亮一声,气道:“走开走开,臭不要脸。” 打完了,又觉得手掌发烫。 魏建伟不但不生气,还勾着嘴角,施施然出去了。 另一边,李月桂也是一大早就起来,把屋门院门打开,将家里院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邻居看见了,打趣她道:“这么勤快干什么,今天有客人上门?” 李月桂笑笑,说:“不是我们家建伟这段时间在家嘛,我那两个女儿就商量,要提前给我过五十岁生日,昨天晓芸买了只鸡回来,我说他们年轻人就是破费,不知道爱惜钱。” “女儿孝顺你还不好啊。其实要我说,生儿子有什么用?不指望他体贴人,我还得天天给他洗衣服做饭地伺候,还是你养了两个好女儿。” 听了这话,李月桂心里吃了蜜一样高兴。 想当年,她头一胎生了女儿,第二胎又是女儿,之后好多年怀不上,多少人背地里瞧不起她? 如今儿女双全,女儿又孝顺,女婿家里也都不错,只等儿子长大成家,大女儿生个外孙,她就万事俱全啦。 正在院子里美着呢,忽然听到外孙喊她,李月桂赶紧放下扫把迎出来。 “外婆——”魏远航远远就喊开,冲她跑过来。 李月桂张开手弯下腰,一把搂住,“哎呦……小航来啦,快让外婆抱抱。” 何晓芸住得比她大姐近,来得也早些,除了昨天买的那些东西,出门前,王春花还让她把家里的干香菇、木耳之类的干货带上。 “妈,爸起了吗?” “起了,还在后面修鸡圈呢,我说他就是笨手笨脚,什么事都干不好。建伟快进屋坐,早饭吃了吗?我在锅里炖了蛋,你们一人吃一双。” 何晓芸听得无奈摇头,她就料到她妈会炖好蛋等着,幸好早饭特意没吃饱。 他们三人到这儿,别的事没干,先被李月桂按在桌前吃了份炖蛋。 魏远航吃着吃着,忽然想起早上妈妈教他的话,赶紧捏着调羹大声道:“外婆生日快乐!祝外婆福如、福如大海,寿……寿比南南!” “……”何晓芸差点把嘴里的汤喷出去,忙掩口咽下,看了魏建伟一眼,对方眼里也是笑意。 在路上时她可教得好好的呢,没想到这小胖子就像小和尚念经,过了座桥就全忘到水里去了。 但李月桂还是开心得合不拢嘴,抱着魏远航直唤宝贝乖孙。她可不知道小孩念的全是错的,只觉得自己的小外孙真厉害,小小年纪就会背诗,要是在古时候,准是当状元郎的料! 吃完蛋,何晓芸去后院看了下她爸,就准备干活。 昨天买的鸡还在鸡笼里,她围着转了一圈,把魏建伟叫过来,递给他一把菜刀,“你会吗?” 在她印象里,魏建伟虽然爱使坏,可家里的活似乎没有他不会干的。 果然,他点点头,将菜刀接过,提着鸡笼往屋外走去。 看着他可靠的背影,何晓芸安心到厨房烧水。 门外,魏建伟把鸡笼放在水沟边,打开笼门,将手伸进去。 里头的公鸡气势汹汹啄了他一口。 他将手收回,回忆了一下父兄的动作,再次出击,这次又快又准地抓住公鸡脚,倒提着拎出来。 大公鸡喔喔叫着,有力的翅膀使劲扑腾,那凶狠的劲头,干翻一个小孩不在话下。 “爸爸好厉害!”魏远航屁颠屁颠跑来围观。 农村有种说法,杀鸡的时候孩子不能看,否则会受惊,李月桂忙哄小外孙哄,“我们不看鸡,外婆带你去看小鱼。” 她把小孩牵走,留魏建伟继续跟公鸡斗智斗勇。 何晓芸在厨房里左等右等,水都快烧开了,也没见他把宰好的鸡提进来,只得出去看看。 嚯,院子里鸡飞狗跳,本该命丧黄泉的大公鸡仍活蹦乱跳,满院子跑,魏建伟正追捕它。 现在倒看得出他当兵的特征了,腿长,能跑! 第23章 . 023 纯洁 最终,大公鸡还是倒在了菜刀之下,何晓芸严重怀疑,那鸡是被追得实在跑不动了,不然还不能死得那么爽快。 鸡刚宰完,何晓芬一家也到了。 她提着个篮子,怀里抱着小女儿,大女儿由她丈夫张金盛抱着。 “呦,你们来得还挺早。”进了门,见何晓芸在院子里褪鸡毛,何晓芬把孩子递给李月桂,挽起袖子来帮忙。 何晓芸笑着说:“你们也不晚。” “锅里炖着蛋呢,你跟金盛先去吃。”李月桂对大女儿说道。 何晓芬听了,转头交代自己丈夫:“你带着孩子们去吃,我不饿,现在吃不下。” 魏远航原本拿着根鸡尾巴毛在那玩,见一下来了这么多人,便跑过来靠在何晓芸身边。 “小航今天怎么没叫大姨呀?”何晓芬逗他。 魏远航喊了声姨姨,依旧粘着他妈妈,颇有点羞涩的样子。 “太久没见,现在有点害羞呢,等下混熟了,他就人来疯了。”何晓芸笑道,又偏头去看小孩,“你之前在家里不是说想两个妹妹了么,现在妹妹来了,快去找她们玩吧。” 何晓芬与何晓芸差了两岁,却是前后脚结的婚,甚至魏远航比何晓芬的大女儿还早了几个月出生,但因为两人婆家离得不算近,平时又各自忙碌,一个月也见不上一回,魏远航对两个妹妹,远不如跟隔壁家的艳艳熟悉。 小孩见到新玩伴,也是有些矜持的,何晓芸又哄了几句,他才跑进屋去找妹妹。 “妹夫呢?”何晓芬的视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妹妹与妹夫关系不好,她是知道的,当初小妹的作为,她也很看不上眼,可到底是自己亲妹妹,说也说过了,骂也骂过了,最终还是希望她能把日子过好。 那天去魏家,听妹妹提起妹夫的语气,似乎比从前缓和多了,但没有亲眼见到两人亲亲热热,她总归不能放下心。 “嘘……”何晓芸压低嗓音,往屋里看了一眼,才道:“他在后院帮爸修鸡圈。爸昨天就开始修了,一直没修好,要是让妈知道建伟帮了忙,肯定又要说爸。” 何晓芸很理解地点点头,李月桂对何大志的念叨,她们从小听到大,真的是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实在不想难得回来一次,还得听她念。 “看不出建伟还有这门手艺,你不知道,你姐夫在家里,那真是懒死了,让他晾个尿布都拖拖拉拉,非要被我骂两句才痛快,我看呐,他就是欠的。” 听她说姐夫的语气,跟妈说爸是一样的,何晓芸不由偷笑。 正说着,张金盛抱着小女儿走出来,一脸头大,“辉辉不让我喂,也不不让妈喂,你来不?” “去去去,”何晓芬没好气道,“没看我正忙着吗?” “那我帮你拔鸡毛?”张金盛无奈提议。 何晓芬一脸嫌弃,“你跟睁眼瞎一样,能拔得干净?”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站起来,甩干净手,将女儿接过,“晓芸,这里你先忙着,我一会儿就来。” 张金盛果真要来帮忙,何晓芸忙说:“不用了姐夫,就剩那么一点,我再拔一会儿就好了。” 何晓芬扯了他一下,“我看你呀,还是别添乱了,真要干活,就去挑两桶水吧。” “就知道使唤我。”张金盛嘴里嘀咕,却乖乖拿了扁担水桶出门。 何晓芸笑着看他们两个,虽然李月桂总说她大姐跟姐夫经常吵吵闹闹,又担心她没生出男孩,在婆家不好做,但是光看他们夫妻两个的感情,还是挺不错的。 没多久,她将鸡清理干净,提到厨房去,用刀切成小块,一半下到锅里熬鸡汤,另一半一会儿炒个鸡块。 鸡汤在锅里蹲着,何晓芸坐在灶下烧火,何晓芬和面,姐妹二人闲聊着。 李月桂一手抱着辉辉,另一手拿个大碗,碗中装着几个桃子,是刚刚邻居拿来的,她给外孙们分完,剩下的打算分给女儿女婿,“建伟呢?好一会儿没看见他了。” 何晓芸与何晓芬对视一眼,站起来道:“我刚刚看见他在后面闲逛,桃子我拿给她吧。” 说着从碗里拿了两个桃,从后门出去。 魏建伟手脚快,已经把鸡圈修好了,现在正准备编个可以活动的笼门,何大志不在后院,估计躲哪里抽烟去了。 “吃桃子。”何晓芸把桃递到他面前,自己手里拿着另一个咬了一口,这种小毛桃个头不大,汁水也不算多,胜在酸酸甜甜的,很可口。 魏建伟手上不得闲,看着面前的桃子,张嘴就要咬。 何晓芸却又把手缩回去,“干嘛,又要我喂你?” 魏建伟抬头看她,“不可以么?” 何晓芸觉得自己最近特别想跟他杠,他使坏耍流氓,她就硬撑着奉陪到底,就算结局输了,气势上也不能输。 “可以是可以,”她笑了笑,做出不怀好意的模样,“那你求我呀。” 话一出口,就觉得别捏。以前看电视,总听那些反派说你求我呀干嘛干嘛的,听的时候没觉得什么,怎么轮到自己说,感觉这么中二这么羞耻? 但说都说了,收回也来不及,她满以为魏建伟不会理她,哪想到人家很爽快就道:“求你。” 他是蹲着的,说话的时候得仰头看她,再配上这么一句话,何晓芸怎么听,怎么觉得像是某种马赛克现场。 说的人脸不红心不跳,她自己先觉得羞耻爆表,耳朵发热了。 “你也太没节操了吧。”她小声咕哝,率先受不住这样的场面,跟着蹲了下来,“喏,别咬到我的手了。” 那桃子实在不大,魏建伟每咬一口,嘴唇就要碰到她的指尖。 何晓芸一面竭力装出不在意的样子,一面却又忍不住在心里想,看不出来,他一个大男人,浑身肌肉结实,原来嘴唇也是软的…… 厨房里,何晓芬踮着脚尖从从后门偷看,还一脸姨母笑对她妈道:“看见没有,喂上了。” 何晓芸喂完,将桃核丢掉,五指依旧不太自然地张着,“那什么……鸡汤快好了,你也快点吧。” 说完,不等魏建伟说话,就转身回了厨房。 进门时,她妈跟她姐不知谈论什么,正在笑。 她好奇道:“你们说什么?” 何晓芬冲后院挑了下眉,满是揶揄,“我跟妈说,你和妹夫感情这么好,还怕什么小航没有弟弟妹妹,说不定现在肚子里就有了。” 何晓芸一脸无语,不知为何,还有些脸红,她特想大声喊一句:你们纯洁点行不行! 第24章 . 024 不舍 李月桂这个生日过得热闹,还有邻居好奇来串门,知道是何晓芸姐妹二人起的头,给她们妈做寿,无不夸李月桂生了两个好女儿,这叫她脸上更有光彩。 直到下午,两对年轻夫妻才带着孩子各自回家。 次日早晨,魏远航一醒来就问他妈:“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阿姨家?” “怎么?”何晓芸给他穿衣服,“不是昨天才见过阿姨吗?” “我跟小华妹妹约好了,要把我的积木借给她玩。” 小华是何晓芬的大女儿。 何晓芸笑:“呦,这回不小气了?过一阵子吧,下回我去阿姨家,就把你带上。” 小孩一脸认真道:“那妈妈说话要算数哦。” “知道啦。” 吃过早饭,家里人各自忙碌,何晓芸坐在门口拣黄豆,一面看着魏远航,不让他跑出去,现在太阳越来越毒辣,稍不小心,小孩子娇嫩的皮肤就会被晒伤。 “请问,这是魏建伟家吗?” 院门外忽然传来陌生的声音,她抬头一看,发现是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年龄三十岁上下。 “是,您是?”她站起来。 对方笑容爽朗:“我是他的战友,我叫林岳飞,双木林,岳飞的岳,岳飞的飞。” 何晓芸本来有些戒备,听见他的自我介绍,却忍不住想笑。她让魏远航到后门喊一声,把魏建伟喊回来,他就在竹林里,又把林岳飞请进堂屋,给他倒了碗茶。 “你是老魏的妹妹?”林岳飞试探地问。 何晓芸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不管是“我是他媳妇儿”、“我是他爱人”、还是“我是他老婆”,都别扭得让她说不出口。 “妈妈,爸爸回来啦!”恰巧魏远航找到了人,从后门跑进来,魏建伟就跟在他身后。 听见他的称呼,林岳飞惊讶地瞪大眼,视线再一次落在何晓芸身上。 他早就知道老魏结婚了,可是在部队时,从未听他提起另一半,连偶尔有人开玩笑,也从不接话茬,他们几个就暗暗猜测,他娶的不是个母夜叉,就是母老虎。 谁能想到他媳妇儿不但年轻漂亮,性格看起来也很不错,老魏这是什么福气?怪不得要藏着掖着呢! 见魏建伟回来,何晓芸松了口气,又与林岳飞寒暄几句,就带着魏远航离开。 她进了厨房,犹豫该做点什么招待客人,王春花跟冯秋月正好都不在家,没人可商量。 正想着,魏建伟也走进厨房。 “你怎么不跟你战友说话?”把他一人丢在堂屋,是不是太怠慢了? “不要紧。”魏建伟道,打开橱柜不知找什么。 何晓芸看他翻了一会儿,翻出一瓶酒,又装了盘王春花炒的花生,就准备出去。 她赶紧叫住他,“哎……你们就拿这个下酒?你那战友吃早饭没?” 看出她在想什么,魏建伟说:“你忙你的,不用管他。” 听他的语气,与那战友交情是很不错,可人家有心,大老远过来,总不能让他就吃个花生米吧? 何晓芸无奈道:“你先出去跟人说说话,我看家里有什么,好歹准备两个下酒菜。” 她取出几个鸡蛋,炒了碟蛋松,又割下一块腊肉,和蒜苗一起炒。 菜做到一半,王春花回来了,她是听见别人跟她说家里来了客人,一路赶回来的。见锅里的菜,她点点头,说:“上次插秧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你这道蒜苗炒腊肉做得很不错。” 何晓芸不好意思,“我这点三脚猫功夫,也就妈不嫌弃。” “可不止我夸,你爸也说好呢。”王春花道。 菜做好,何晓芸端到堂屋去。 虽然是喝酒,魏建伟跟他战友喝得还挺安静,多数时候是在低声交谈,不像有些男人,平时窝窝囊囊,一上酒桌就吆五喝六,让人见了心烦。 见她端着碟子进来,林岳飞忙说:“弟妹别张罗了。” 何晓芸笑笑,“家里没什么吃的,随便做了点。” 魏建伟起身接过,问她:“要不要坐下来?” “我又不会喝酒,坐着装木鱼吗?”何晓芸开了句玩笑,又说:“你们慢慢吃,需要什么喊我一声。” 目送她离开,林岳飞对魏建伟竖了个大拇指,“老魏,弟妹真是这个。” 不止长得好,待人接物还大方得体,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确实没得挑剔了。 魏建伟瞥他一眼,说:“喝你的酒。” 林岳飞嘿嘿一笑,“怎么,我多看两眼你就不乐意了?看不出来你还有当妒夫的潜质,我真是开了眼界,难怪之前一直藏着不让人知道……行行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别那么看我,怪渗人的。” 林岳飞今天来,主要是跟魏建伟说动身的事,两人之前从部队结伴回来,走当然也一起走。 他没在魏家待太久,还不到中午就离开了,王春花怎么留饭都留不住。 “小林还买这么多东西,多破费啊。”王春花看着林岳飞带来的礼物,有两瓶酒、两盒烟、一包糯米糕,算下来得不少钱。 酒和烟她收起来了,糯米糕交给何晓芸,留着给魏远航肚子饿的时候吃。 “你跟小林商定了什么时间?”她问魏建伟。 “后天早上。”魏建伟说。 “哦……那只剩明天一天了。”王春花转过身去擦了擦桌面,以掩饰自己发红的眼眶。 儿子当兵十一二年了,年年来来去去,聚少离多,按理说她已经习惯,可每次还是会舍不得。 何晓芸站在旁边,魏远航靠着她,小孩子似乎能感受到大人的情绪,虽然眼馋妈妈手里的糯米糕,一时却也安安静静的。 晚饭后,家务都收拾完,见天色还亮,何晓芸带着孩子出门散步,魏建伟一起。 天空被晚霞装饰成绯红色,鹭鸟白色的身影在禾田里闪现,秧苗插下去将近一个月,已经长得郁郁葱葱,颇为茁壮。 不知从哪里传来犬吠声、大人呼唤孩子回家声、青蛙在水田中鸣叫声,乡间的傍晚这样热闹,又这样安宁。 小孩蹦蹦跳跳走在两人前面,不时停下来看看路边的一株小草、一只小虫,他小小的脑袋里,尚不知离别之愁为何物。 “你……”何晓芸清清嗓子,“晚上是不是就得开始收拾行李了?” 魏建伟看她一眼,道:“没多少东西,明天再收拾。” 这倒是真的,他回来这么久,她见到的,也就两套换洗衣物,一抽屉书而已。 魏建伟恰巧也想到了他那些书,问:“抽屉里的书你替我保管?建华回来不要让他乱翻。” 何晓芸半说笑道:“我保管是需要报酬的,到时候我把你那些书全拿来看了。” “尽管看,”他弯了弯嘴角,“抽屉不够看,衣箱也给你看。” 两人的东西在房间里是分开放的,衣箱里都是他的私人物品。 “谁要看你的东西。”何晓芸故作不屑。 魏远航扯了几根狗尾巴草跑过来,“妈妈,我想要小狗狗。” 之前何晓芸曾给他编过一只,那之后,只要见到狗尾巴草,小孩必定要念一次。 他揪来的几根草长长短短,跟小狗啃的一样,根本用不了,何晓芸另外折了几支,熟练地编起来。 魏远航仰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大概觉得累,张开手对魏建伟道:“爸爸抱抱。” 魏建伟见何晓芸没反对,才把他抱起来。 小孩在他怀里扭过身,几乎把脑袋凑到他妈妈肩膀上,毫不吝惜地拍马屁,“妈妈好厉害呀。” “这次再把小狗扯坏,下回不给你编了。”何晓芸对他的彩虹屁不为所动。 “是小狗自己坏掉的……”魏远航小声咕哝。 “是啊,小狗长了手,自己把自己扯得七零八碎的。”何晓芸轻哼了一声。 小胖子听不太懂她的话,却听得出妈妈的语气不太妙,不敢继续狡辩。 魏建伟没说话,眼中带着些微笑意,看着他们母子二人。 何晓芸随口问他:“到你们部队,坐火车要做多久?” “两天一夜。”他说。 她算了算,两天一夜就是三十多个小时,按照现在绿皮火车的速度,大约一千多公里,在她的时代,交通便利,通讯发达,这点路程不算遥远,可是在此时,几乎是不可跨越的距离。 小狗很快编好,魏远航拿到手里,十分爱惜的模样,不过小孩子的喜爱往往持续不了多久,这只小狗能不能安全过夜,还不好说。 魏建伟看了看她,似乎准备把孩子放下。 何晓芸道:“还是抱着吧,过两天你不在家,我又抱不动,他就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了。” 听着这话,他略略挑眉,说:“舍不得我?” 何晓芸切了一声,“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就算确实有那么一丢丢丢丢舍不得,她也不会承认。 魏建伟勾了勾唇,神情似笑非笑。 “干嘛?”何晓芸有点虚张声势地问,“你不说话,做这种表情是什么意思?” “就是笑笑的意思。”他说。 “什么笑笑,我看是呵呵才对,你别走,跟我说清楚干嘛要呵呵。” “没有呵呵。” “就有,你现在就呵呵了。” “没有。” “就有。” “没有。” “就有!” “那好吧,有。” 他忽然来了招呼出意料,何晓芸就有两个字都到嘴边了,只得吞下去,干瞪眼。 他看着她,眼神里似乎有些别的什么,“承认有,没什么丢人的。” “什、什么意思……” 但他偏又不解释了,坏心眼地说:“你猜。” 何晓芸觉得他嘴角的笑怎么就那么可恶呢,好想打他。 第25章 . 025 暧昧 第二天早上,魏建伟跟父兄去后山,给魏家先人的墓除除草,王春花则陆陆续续地,开始给儿子收拾东西。 自家炒的花生、新织的毛衣、几双厚鞋垫……她在屋里来来回回走着,何晓芸和冯秋月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也不好劝。 隔壁张婶子忙完家务,过来串门,见她一遍遍走动,不由问道:“你妈这是做什么呢?” 冯秋月看了何晓芸一眼,替她回答:“建伟明天一早就要回部队了,妈给他整理行李。” “哦,”张婶点点头,道:“这么快一个月过去了,建伟回来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是啊。” “我记得当年建伟第一回 离家,才十几岁,半大的孩子,你妈在我面前抹过多少回眼泪,转眼都这么些年了。”张婶感慨。 好不容易收拾完,王春花终于坐下来。 张婶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日子快着呢,一眨眼建伟又回来了,你别舍不得,不然孩子见了,也走得不安心。” “唉……”王春花叹口气,勉强笑笑,“我知道,就是一时难受,过后就好了。” 张婶玩笑说:“你舍不得还能说出来,晓芸舍不得该怎么说?人家年轻人脸皮又薄,你就别在她面前唉声叹气了,待会儿把她眼泪惹出来。” 何晓芸笑了笑,似是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 她虽然算不上多难受,但到底离别在即,家里又是这样的氛围,难免也有几分惆怅。 王春花看了看她,点点头,打起精神来,“你说得对,我这样子,让她们看了更难过。” “诶,这就对了嘛。”张婶道,又想起什么,“我听说,部队里的干部,有些级别到了,可以把家属接过去,不知道建伟是什么情况?” “有这样的事?我对这些也不了解,到时候问问建伟。”王春花道。 “是要问问,不然他们年轻夫妻,整年整年分开,日子多难熬啊。” 王春花赞同地点点头。 其实,要是二儿媳还是从前的性子,就算可以随军,她也不太敢让她去,怕又闹出什么事,连累儿子的前途。但现在儿媳已经转了性,跟儿子感情也不错,孩子又小,一家人要是能在一块,还是聚在一起的好。 何晓芸不由抬起头来,她知道军衔到了一定级别,可以让家属随军,但她之前从没想过,也不认为魏建伟会想要她随军,毕竟他们又不是真正的恩爱夫妻,她去了,让他继续睡地板么? 临近中午,魏家父子三人从山上回来,吃过午饭,魏建伟回房把汗湿的衣服换掉,又准备出门。 “你要出去?”何晓芸倚在门边问他。 他点点头,“去叔公家一趟。” 魏家直系长辈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族里还有关系较近的几位老人,魏建伟准备回部队,也得去他们家里说一声。 “爸爸,你去叔公家玩吗?”魏远航从他妈妈身后冒出来。 何晓芸摸了下他的脑袋,纠正道:“那是爸爸的叔公,你要叫叔太公。” 小孩哦了一声,又问:“爸爸去叔太公家玩吗?” “是去玩,你要一起去么?”魏建伟问他。 “妈妈去不去?”魏远航仰头问何晓芸。 她摇摇头,“妈妈在家,你想去就跟爸爸去吧。” 小孩纠结了一下,他确实想出门,但同时又想跟着妈妈,实在左右为难。 何晓芸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说:“去吧,我在家等你。” “那好吧,妈妈不能自己偷偷跑出去玩哦。”小屁孩很不放心地交待。 “知道了。”何晓芸有点想翻白眼。 父子两人离开,房里冷清下来,她走到书桌旁,在魏建伟常坐的位置坐下,拿了本书出来翻,翻着翻着,不知不觉走了神。 上辈子,直到患上癌症离世,她都是个没牵过异性手的单身狗,但她那时代,信息爆炸,各种娱乐充斥人们的生活,电视上整天都是俊男美女的爱恨缠绵,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何晓芸对某些事,并不是一无所知。 她知道自己对魏建伟有些好感,能感觉到对方也是。 却不知这种好感,可以到什么程度。 就如上午她们提起的随军的事,当时就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心里发问,如果真的要她去,她会去吗? 正出神,王春花手里那着条毛巾走进来。 “妈?”何晓芸站起来。 王春花摆摆手,示意她仍坐下,“我没什么事,这条毛巾,等下让建伟收起来。” 何晓芸点点头。 王春花放下毛巾就要出去,走到门边,却又返了回来,“晓芸啊,上去你张婶说的那事,你怎么想?” 何晓芸一时没说话,其实如她刚才想到的,要是魏建伟希望她随军,去不去,还不能只看她自己的意思,也得考虑魏远航那个小屁孩,不管怎么说,小孩子在父亲身边长大,对他的性格培养、甚至往后人生,肯定都更有利。 最终,她只道:“这事得问建伟。” “问肯定是要问的,一会儿回来,我就跟他说。妈是想,你和小航要是能去,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多好,省得建伟他孤单单一个,你独自带孩子又辛苦,小航呢,整天见不到爸爸,怪可怜的。”王春花道。 她离开后,何晓芸又发起呆来。 下午,魏建伟跟魏远航回来,小孩一路蹦蹦跳跳跑回房。 “妈妈,我回来啦!” 他被太阳晒得满脸通红,额头上都是汗,何晓芸拧了把湿毛巾给他擦汗,随口问:“叔太公家好玩吗?” “嗯嗯,叔太公给我吃了好吃的。”小孩连连点头,在他的心里,有好吃的就好玩。 魏建伟跟王春花说了几句话,也回房来。 “妈刚拿了条新的毛巾,让你收在行李袋里。”何晓芸对他道。 “好。”魏建伟点点头。 魏远航擦了汗,又想蹦跶,何晓芸把他按住,“该午睡了。” 小孩瘪瘪嘴,“我不想睡觉觉。” 何晓芸对他的套路很熟悉,嘴里说不想睡,硬把他按下的话,不到五分钟,就能睡得跟小猪一样。 被妈妈强制镇压,魏远航抱着小被子在七七床上打滚,“可是我好热,好热好热。” 魏建伟收好毛巾走过来,手里拿着把大蒲扇,对儿子道:“躺好,我给你打扇。” 小胖子瞄瞄他,又瞄瞄妈妈,见没得商量,只得乖乖躺好。 “妈妈,叔太公说爸爸要走了,爸爸要去哪儿?” 何晓芸看了眼魏建伟,说:“爸爸要回部队。” “一个人吗?” “嗯。” 小孩嘟了下嘴,“我有点想爸爸。” 人还没走,就说想,魏建伟听不太懂这话,不由看向何晓芸,以眼神询问。 何晓芸估计他说的是舍不得爸爸的意思,只是词汇太少,不会表达。 “你儿子舍不得你。”她说。 魏远航还在嘀嘀咕咕,只是声音越来越小,眼皮越来越沉,没多久,刚刚还说自己不想睡的人,转眼打起了小呼噜。 魏建伟继续给他扇扇子,何晓芸也坐在床边。 夏日的午后,微风从窗外送入,风里带着草木与阳光的味道,干燥而清香。 “家里和孩子要辛苦你了。”沉默中,他忽然开口。 何晓芸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放在床上的手,“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 她的意思是想说,小胖子也是她的孩子,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可话出口,不知怎么,听起来似乎有些置气的意思。 魏建伟听见,低头想看她的表情,“不高兴了?” “没有。”何晓芸偏过头。 他也跟着偏过去,“真的?” 何晓芸又偏往另一边,“没有。” 他又跟着偏过来,“那让我看看。” 来回几次,她不耐烦起来,推了他一下,“我说没有就没有,你好烦。” 本来好好的,被他这样一弄,她无缘无故的,真就感觉有点委屈起来,眼眶跟着潮潮的。 她不喜欢这样,太无理取闹,不像她本来的样子。 魏建伟握住她推在自己身上的手。 何晓芸挣了一下没挣开,撇过头不看他。 他的手很大,掌心带着许多硬茧,能将她的手整个包住。他低头打量,虽然总是做家务,这双手在他看来,依旧白皙、柔软,纤细的手腕显得有些脆弱,如她此时的模样。 他缓缓出了口气,语气低而沉:“妈问了随军的事,等我回部队后,得先打报告,批准了,也要看看有没有合适分配的房子,急不来,要等一阵子。” “谁急了?”何晓芸哼了一声。 听他话的意思,好像她恨不得立刻跟他走一样,想得美,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就算真能随军,去不去还得看她心情呢。 魏建伟弯弯嘴角,语气里有些笑意,“是我急,怕你太想我。” 何晓芸听了,刚在心里说,这还差不多,马上又回味过来,转头瞪他,“谁想你?” 魏建伟却凑近了些,像是要仔细打量她,“我看看,刚才是不是哭鼻子了?” 何晓芸赶紧躲开他伸过来的手,羞恼道:“你才哭鼻子,你全家都哭鼻子!” “我全家难道不是你全家?”他笑着反问。 何晓芸被噎住,“反正我没有。” “真没有,刚才为什么躲?” “那是因为你烦人!” “我还能更烦点,你知道么?” “走开走开,我才不想知道。” 两人正闹,忽然察觉不对,转头一看,发现魏远航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小孩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他们,颇为苦恼道:“爸爸妈妈,你们好吵哦。” “……” 第26章 . 026 来信 魏建伟是天不亮走的,没有惊动房间里熟睡的两人。 他在院中洗漱,发现厨房有一点亮光,走进去才发现,王春花坐在灶下出神,灶膛里的火快灭了,橘红色的微光照在她脸上。 “妈。” 王春花回过神来,“起来了?锅里有面,吃了再走。” 魏建伟点点头,“您回房去再睡一会儿吧。” “诶诶,这就去。” 要交代的话,昨天都已经说完,王春花三四点钟起来,是为了给儿子做碗面,这时候回房,再睡也睡不下,但她怕留下来,一会儿看着他离开,又要抹眼泪,让孩子心里挂念。 走到厨房外,她才抹了把眼睛。 何晓芸醒来的时候,房内安安静静的,只有魏远航发出细小的呼噜声,她转头看向地板,魏建伟的床铺已经收好了,明面上看不到他的任何私人物品,好像这个人没回来过一样。 小孩还不知道爸爸早就走了,上午管自己玩了小半天,才想起来问他妈:“爸爸呢?” “爸爸回部队了,昨天我们说过了呀。” “可是……”魏远航瘪瘪嘴,“他今天没跟我说。” 何晓芸摸摸他的脑袋,说:“爸爸早上很早就走了,看你睡得太香,舍不得叫你。” “那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的,等婶婆婆家的李子树又长李子,他就回来了。” 哄了一会儿,小孩仍有些闷闷不乐,何晓芸只好让他赖在自己怀里。 吃过午饭,魏远航才又重新去玩,没多久,他抱着个木盒子跑来找何晓芸,“妈妈妈妈,小虫几怎么变成这样了?” 木盒是先前用来装菜粉蝶幼虫的,十几天前虫子变成了蛹,何晓芸就让他放在边间杂物房里,过段时间再看。 只是最近事情比较多,他们都给忘了,等小孩再想起来,虫子已经变成菜粉蝶飞走,只剩下几颗灰灰的蛹壳。 魏远航听完,眼眶迅速充满泪水,眼睛一闭,嘴巴一张,大颗的眼泪滚下来,“爸爸走了,蝴迪也灰走了,哇啊——” 哭得太惨烈,把家里另外几人惊动,王春花急急忙忙跑出来,“怎么了?是不是摔了?” 何晓芸无奈解释:“那几条菜虫子变成蝴蝶飞走了。” 王春花松了口气,见小孙子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又好笑又心疼,“没事没事,奶奶再给你抓几条虫子。” “要很多很多。”小孩冒了个鼻涕泡泡。 “好好,很多很多。”他这一闹,让王春花心头的愁绪消散不少。 荷花开得正盛的时候,李月桂跟何晓芸说,她舅舅家表哥,跟之前相的那位姑娘定了,年底结婚。 彼时,何晓芸正帮她妈给菜园拔草,闻言问道:“起先说让表哥跟人先接触一下,已经见过了吗?” “见了,你表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今年老大不小了,你舅妈索性拍板定下,那姑娘除了家里要的彩礼高些,别的方面都好,她怕被别人家抢了先。” 何晓芸点了点头,现在虽然不像旧时候,婚姻嫁娶全由父母做主,但离自由恋爱也有些距离,特别是这样的乡下地方,一般年轻男女在介绍人陪同下,见上一两面,成不成就得说定了。 “对了,你大嫂肚子好几个月了吧,什么时候生?” “应该是九月吧?”何晓芸想了想,点头确定,“是九月。” 李月桂把拔出的草扫到院外,说:“九月好,坐月子的时候不冷不热,也不用担心孩子挨冻。前两天王婶说在路上看见你大嫂,瞧她肚子有点扁,八成是个女孩。“ 何晓芸无奈道:“那都是胡说的,她又不是千里眼,隔着肚皮还能看出男孩女孩?” “她们老人家有经验,看得很准的。就是当年我怀你的时候,她说我肚子尖尖,肯定带把,谁想到生下来又是个闺女,害我白高兴一场。” “那我投胎在你肚子里还投错了?”何晓芸佯装生气。 李月桂笑笑,说:“养都养到这么大,投错了还能怎么办,我不就说说嘛。” 拔完草,何晓芸到水缸边洗手,泼了些水到脸上,虽然带了斗笠,脸依然热得发红。 李月桂给她倒了碗茶,又问:“建伟走了半个月了吧?” 何晓芸正灌茶,没空说话,只点点头。 “小航说想他了没?” “刚走那几天说得多,一天念好几次,现在不怎么念了。”何晓芸把茶碗放在桌上,坐下来拿起蒲扇扇风。 李月桂便道:“小孩子忘性大,等建伟明年回来,又得生分一阵子。”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你跟建伟总这样分开,也不是办法,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何晓芸看着地上的一只苍蝇没说话。魏家想让她随军的事,她还不曾跟李月桂提过,毕竟这事暂时没影。虽然她妈现在烦恼女儿女婿不能在一处,等知道女儿真的要去部队,指不定得多舍不得。 她又坐了一会儿才回去。先前出门的时候,魏远航跟着他奶奶,现在在张婶家和艳艳玩,何晓芸也没去喊他,跟坐在堂屋门口的冯秋月打了声招呼。 “回来了?小航跟妈在隔壁呢。”冯秋月道。 “听见声音了,让他玩吧,省得回来吵我们。”何晓芸拿起她刚做好的一只婴儿鞋,小小的,还不到巴掌大,算不上精致,却很可爱,“嫂子手艺真好,能拿去卖了。” 冯秋月笑着说:“不要钱白送都没人要,你要真喜欢,以后再生一个,我给你做。” 正说着,门外忽然有人喊:“魏振兴在不在?有你的信!” 何晓芸和冯秋月转过头,见到一个背着军绿色邮差包的邮递员,汗流浃背地站在门口。 “我们是他儿媳妇,同志你快进来喝碗茶吧。”冯秋月忙站起来说。 那邮递员又在包里翻了翻,说:“还有何晓芸?也有她的信。” 何晓芸正在倒茶,听到后下意识道:“我就是何晓芸。” 两封信被放在桌子上,邮差喝了茶匆匆走了,还得赶到下一家。 都不用看寄信人,冯秋月就笑道:“肯定是建伟寄来的。” “邮差同志送信来了?”王春花牵着魏远航从门外走进来,估计是在隔壁听到了声音。 张婶也跟来看热闹,“是建伟的信吗?” “妈妈!妈妈妈妈……”魏远航跑过来,跟何晓芸腻歪。 何晓芸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刚刚才跟晓芸说呢,铁定是建伟寄来的,还写了两封,一封给家里,一封单单给晓芸,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悄悄话。”冯秋月开玩笑道。 张婶也打趣说:“我就说嘛,以前建伟寄信,一两个月才有一封,什么时候这么勤快过,这回走了才半个月吧?” “算上今天十七天了。”王春花道。 “说不定他刚到部队,就给晓芸写信了,到底是年轻夫妻,蜜罐里调油一样。” 王春花见何晓芸被说得不自在,让她回房去看信,剩下一封,等着晚上魏振兴回来再拆。 何晓芸带着魏远航回自己屋里,小孩前前后后地绕着她,十分好奇,“妈妈,是信吗?信是什么?” 她简单解释:“是爸爸想对我们说的话,因为离得太远了,我们听不见,他只好写下来,请邮递员送给我们。” 小孩歪头想想,说:“那我们应该谢谢邮递员叔叔。” “对啊。”何晓芸笑着捏了捏他的脸。 看着手中薄薄的信封,不可否认,她心里有小小的期待和雀跃。 她把魏远航抱在怀里,然后拆开信封。 魏建伟的字跟他人一样,沉稳中带着点儿锋利,让人过目难忘。 “爸爸说什么说什么?”满纸字迹看得小文盲眼花,不安分地在他妈妈膝上扭来扭曲。 “别乱动。”何晓芸按住他,开始从头看起。 先前冯秋月说魏建伟写悄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他大致写了路上见到的景色、抵达后的安顿情况,还问她跟小孩近况如何,都是可以给外人看的。 就是在后半段才写,上回来家里的那个林岳飞,回部队后大肆宣扬,说他娶了个特别漂亮特别贤惠的媳妇儿,还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现在那帮人,天天问他要看何晓芸的照片。 何晓芸看到这儿,以为魏建伟会跟她要照片,哪知人家话题一转,说想起来何晓芸似乎没有他的照片,所以特地随信寄回来一张。 信封里有照片吗?她刚刚怎么没发现? 何晓芸把两张信纸抖了抖,确定没有夹杂,又拿起信封往外倒,才倒出一张小小的一寸照片。 应该是要用在各类资料证件上的,照片里的魏建伟穿着军装,军帽帽檐稍微有点低,更显得他眼神深邃,面容刚毅,用后世小姑娘们的话来说,是帅得要上交国家的兵哥哥。 “哇,爸爸好好看!”魏远航的马屁从不缺席。 何晓芸老实承认,确实很帅,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从未见如此厚脸皮的操作,瞧瞧信里最后写的什么,让她把照片放在枕头底下! 他怎么不上天呢。 第27章 . 027 回信 魏建伟写给家中的信,晚上家里人乘凉的时候,拆开来一起看了。 信里写了他在部队的一些情况,问家里最近如何、父母身体是否都好、庄稼长势怎么样。 王春花不识字,魏振兴把信读完,她拿过来小心地抚平褶皱,脸上带着喜悦。 “明天建华回来,让他给建伟回信,晓芸,你看要不要也写点什么,到时候让建华带出去一起寄。”她对何晓芸道。 大队上没有邮寄点,邮递员也不是经常能遇上,以往给魏建伟的信,都是等魏建华回家,让他写好,去学校时顺便到公社寄了。 “好。”何晓芸点点头。 晚上把魏远航哄睡,她点起煤油灯,从魏建伟书桌抽屉里找出笔和纸,开始想该写什么。 第一行称呼就犯了难,要是写魏建伟,似乎显得太严肃、生疏了,可是写建伟,她又觉得有点过于亲昵,虽然在别人面前,她叫过他建伟,但是当面却没有喊过。 仔细想想,他好像也没有喊过她。 她不由把魏建伟的信拿出来,想看看他的称呼写的是什么,虽然下午看过了,但当时并没有留意这点。 他写的是晓芸。 何晓芸把信纸放在桌上,用手戳了戳,心说叫得这么亲密,跟你很熟吗? 纠结了一会儿,她别别扭扭地在信纸第一行,顶格写下建伟二字。 问候语也有样学样,魏建伟写最近好么,她也写最近好么。 正文第一行,写下来信收到了,接着回答了魏建伟问她跟孩子近况的问题,然后又卡了壳,不知道接下来写什么。 她瞪眼看着纸上短短的几行字,想就此结束吧,那点儿字看着未免太寒酸,要继续写呢,最近又没发生什么事。 这种痛苦,仿佛又回到当年读书时,老师让他们写八百字作文,却怎么凑都只凑了六百字,只能坐在桌子前咬笔头、揪头发,感觉自己快头秃了一样。 熟睡的小孩发出一两声呓语,何晓芸转头看了看,确定他没醒,又愁眉苦脸地转回来,最后索性把笔一放,不写了不写了,先睡觉去。 第二天,魏建华回到家,刚踏进门口,就被王春花按在桌前,让他给他哥回信。 “妈,我好热,先让我歇一会儿吧。”魏建华哀嚎。 王春花道:“写着写着就凉快了,快点。”说完,她拿起大蒲扇给小儿子扇风,又给他倒了碗茶。 面对如此周到的伺候,以及他妈大扫把的威胁,魏建华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得苦巴巴开始写。 王春花说一句,他写一句,何晓芸在旁边,竖起耳朵听,试图学点经验。 “家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吃饭……不能因为天气热,晚上睡觉就不盖被子……刚训练完一身汗,不能马上洗澡……” 听着听着,何晓芸就囧了,王春花说的,都是当娘的跟孩子说的话,她就算学来了,也只能跟小胖子说,不能写给魏建伟啊。 她颇为苦恼地叹了口气。 做完家务,没有别的活干,她又回到房间,坐在桌子前,拿着笔这里戳戳,那里戳戳。 魏远航手里捧着什么跑进来,献宝似的说:“妈妈妈妈,小叔叔给我捉了七星摇虫!” “是七星瓢虫。”何晓芸依旧盯着信纸,头也不抬地纠正。 小孩试着念了两遍,可是瓢这个字,实在有点为难他的舌头,怎么念都念不准,他干脆不说了,试图爬上妈妈的腿。 “妈妈,你在干什么?” 何晓芸卡着他的腋下提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说:“我再给爸爸写信,你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吗?” 魏远航直点脑袋:“有啊有啊,我想告诉爸爸,奶奶给我抓到虫几真的变成蝴迪了,艳艳还不信,她是笨蛋,小叔叔说,这叫变态发意,妈妈,什么是变态发意?奶奶说下次爸爸回来,还会给我带橘子糖,我想要他带好多好多好多……” 小话痨一开口,就跟个没拧紧的水龙头似的,哗哗往外倒话,何晓芸听得无语。 小孩说完,还催促她,“妈妈,你快写呀。” 何晓芸把他又放到地上,“我要写了,你去找小叔叔玩吧。” 小屁孩啰里啰嗦的,真照他说的写,一本本子都不够,不过,他的话倒给了她启发,这些日子是没发生大事,但一些琐碎小事也可以写写,凑字数嘛,谁不会。 “那天你一大早走了,小胖子醒来没看见你,后来又发现木盒里的菜粉蝶全部飞跑了,于是大哭了一场,你说,他是哭你还是哭他的蝴蝶?” 写下这段话,想起那天魏远航哭得直冒鼻涕泡泡的委屈模样,何晓芸还是有点想笑。 她带着笑意继续写:“他刚才又跟我说,要你回来的时候,带很多很多橘子糖给他,你这当爹的,在他心里也就橘子糖的地位了,可怜呦……池塘那边开了些荷花,你儿子见了想要,我说我摘不到,他说等爸爸回来摘,瞧对你多好……” “二嫂?”正写着,魏建华忽然从门外探进一颗头。 何晓芸抬头看他,手里还握着笔,“怎么了?” 魏建华走进来,手里拿着书:“上次跟二哥借的书看完了。” 她点点头,拉开抽屉让他放进去,玩笑道:“还需要什么书,你自己拿,反正你二哥不在,咱们把他的书全卖了他也不知道。” “二嫂敢卖,我可不敢,二哥回来会把我吊起来打的。”魏建华一副我怕怕的样子,笑嘻嘻从抽屉里拿了另一本书。 何晓芸记得这本书他之前借过,不由道:“这本书不是看过了吗?” “啊?啊……”魏建华眼神飘忽了一下,“是我同学想借。” 何晓芸随口问:“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什么男同学女同学,”魏建华忽然摆出十分严肃正经的表情,“我们都是纯洁的革命友谊,二嫂不要想多了。” 何晓芸本来也没想什么,可见到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不怀好意地哦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我知道了,纯洁的革命友情嘛,我懂~” 魏建华自己给自己捅漏了馅儿,只好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二嫂,不要跟妈说,不然她会把我念死的。” 何晓芸逗够了他,才笑着道:“放心吧,我又不是大嘴巴的人,不过你既然都说了是纯洁的,那得纯洁到底,可不能欺负人家女孩子啊。” 魏建华连连点头,拿了书一溜烟跑了。 何晓芸又把注意力放到信上来,这一看才发现,刚才只管低头写,不知不觉竟写了满满一页纸,而且还没写完呢。 她沉思了三秒钟,又拿出一张纸来。 ——反正已经写了那么多了,再写点也无妨。 魏建华在家,他跟魏远航两人组合,能把家里翻天。 晚饭的时候,何晓芸才知道,下午魏建华带着他小侄子出门,偷偷摘了人家后院的葡萄吃,那葡萄没熟,又青又酸,两人竟也吃得下去,还把牙酸倒了。 现在一家人都在吃饭,就他们两个苦哈哈在那看,王春花还不让他们离桌,就坐着看,涨涨教训。 “一会儿我就去跟那家人说,咱们家有人偷了他家的葡萄,看你还要不要脸。” 魏建华小声反驳:“不是偷摘的,葡萄藤长到院子外面来了。” “就是长到你嘴里,那也是别人的!”王春花没好气道,“你还把小航带坏了,快一二十岁的人了,还不如三岁小孩,被你二哥知道,看他打不打你!” 提起二哥,魏建华就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最后是魏振兴开口:“先吃饭吧,一会儿再说。” 犯了错的两人乖乖捧起饭碗,虽然被批准吃饭了,可心里一点也不高兴,因为牙齿真的很酸,豆腐都咬不动。 “妈妈,牙牙好难受。”魏远航在何晓芸边上哼哼唧唧。 何晓芸很是无情道:“妈妈再喂你吃点葡萄,马上就好了。” 小胖子内心嘤嘤嘤,不敢再撒娇,委屈巴巴地吃饭。 饭后,何晓芸把写好的信折起来,交给魏建华,两封信放在一个信封里。 虽然是看不见她写的内容,但字迹从纸背透出来,显得密密麻麻的,魏建华好奇问道:“二嫂写了不少,都说了什么?” 何晓芸指指魏远航,拿他来顶锅,“都是航航要跟他爸爸说的话。” 小孩挺挺小胸脯,很自豪地说:“我跟爸爸说了好多好多!” “不止吧,肯定还有晓芸跟建伟说的悄悄话。”冯秋月听见,笑道。 魏建华觉得也是,而且他特别想知道,二哥那样的人,会跟二嫂说什么?二嫂又会给他写什么呢? 看着手里的信封,魏建华觉得自己好奇的心在蠢蠢欲动。 但骚动了没一秒钟,他就想起了二哥的拳头,以及下午才被二嫂揪在手里的小辫子,那点小苗头立刻就蔫了。 唉,生活不易,处处碰壁,牙齿还痛,可气可气。 第28章 . 028 吃瓜 六月里最热的时节,连人心都跟着躁动。 何晓芸前夜打扇子打到半夜,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激烈争吵、鸡犬乱吠的声音,过了好久,那声音才渐行渐远,似乎跑到别处吵去了。 第二天,张婶一大早上门,跟王春花说起昨夜的事,语气气愤,“建明那不争气东西,咱们姓魏的脸都让他丢光了!” 清水河大队分两个小队,一小队大部分人姓魏,二小队姓何,同一个姓是同族,族谱上往上追溯几代,有同一个祖宗。 比如张婶的男人,跟魏振兴就共一个高祖,而她口中的魏建明,是他男人兄弟的儿子。 那个魏建明,跟二队那边姓何人家的媳妇勾勾搭搭,昨晚被人逮个正着,打了一顿后,又押去打谷场跪碎瓦砾,他家里人连夜来敲张婶家的门,请她男人帮忙做主。 王春花听说,脸色也有些厌恶,“他媳妇儿不是刚生了孩子?才出月子吧。” 何晓芸也记得,前不久张婶才说过,魏建明媳妇儿生了个女儿,因为第一胎是儿子,所以这胎不管是男是女,家里人都高兴的话。 “是啊,小敏今天早上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了,说丢不起这人。” “她丢什么人,真正丢人的是那个不要脸的。” 张婶道:“谁说不是?听说之前小敏大着肚子,他就跟人好上了,管不住裤腰带,打死也活该!” 话是这么说,却不能真叫他给人打死,昨天半夜,魏建明才被姓魏的人带回来,下午,二队那边又来闹,这回,连魏振兴和魏建国也被叫去了,到天黑才回来。 冯秋月在屋子里泡脚,她的肚子已有七个月大,双脚水肿严重,每晚泡泡热水能舒服些。 见魏建国进屋,她问:“回来了?妈在锅里留了饭,吃过没有?” “吃过了。”魏建国点点头,到衣柜里翻找换洗的衣服。 “那边的事怎么说呢?” 魏建国叹了口气,说:“要建明出钱,给那家再娶一门亲。” 偷人的何家儿媳妇,已经被赶回娘家去了,他们现在要魏建明出娶新媳妇的钱,这还是大队长、书记员出面调和后的结果,不然何家一开始是要打断他两条腿的。 “要我说,你就不该帮着管这事。”冯秋月微微皱眉。但凡女人,知道了魏建明所为,没有不讨厌的,何况她现在也跟小敏当时一样怀着孕。 “都是同族的,我们不管谁管?”魏建国不以为然,看她泡完了脚,过来要帮忙倒水。 冯秋月偏身挡住他,“用不着你,我自己来。” “你……”魏建国伸出的手被拦在半路,不知道她是闹哪出。 脚盆是木制的,本身有些分量,又装了半盆水,冯秋月端着挺吃力,刚走两步,盆里的水摇摇荡荡。 魏建国无奈上前,硬是接手过来,道:“管也管了,以后我少跟他来往就是,你生什么气?” 他出去倒水,冯秋月还听他念了一句,说气性越来越大了。她躺到床上,想了想,把两把扇子全拿过来,心道,说我气性大,我就热死你。 这件事闹了好几天,后来小敏娘家兄弟过来,又把魏建明打了一回,之后才慢慢消停。 现在的天,太阳能够灼人,中午出不得门,何晓芸最近都一大早爬起来,到河边田间打篓猪草,白天就一整天待家里,等傍晚太阳下山,才出门洗衣服。 这天,她背着猪草往回走,半道上远远看见一个人,看着像她弟,不由站定了,“晓军?” 何晓军正百无聊赖,边走边甩着狗尾巴草,听见声音,一抬头见是她,立刻高兴地跑过来,“二姐!” 他也背着个背篓,里头装着两个西瓜,一路摇摇晃晃。 “学校放假了?”何晓芸问,她弟在公社上初中,周末才能回家,但今天不是周末。 何晓军点点头,“妈让我给你送西瓜。” “等我回家的时候拿就行了,天这么热,干嘛要你跑一趟。” 何晓芸打算解下他的背篓,何晓军躲开,道:“不用了,我背得动。妈说给你两个,也给大姐两个。” “总共才几个瓜,送来送去,你都不够吃了。”何晓芸笑着拍拍他的肩,半大少年,个头窜得正快,一小阵子不见,就又长高了些。 两人同路一起走,何晓军问:“姐,小航在家吗?” “在,他看到你肯定高兴。” 进了院门,何晓芸冲屋里喊:“航航,看看谁来了?” 魏远航啪嗒啪嗒跑出来,看见何晓军,兴奋大喊:“小舅舅!”接着就像个小炮、炸一样冲过来。 何晓军赶紧放下西瓜,张手接住他, “晓军来了?”王春花听到动静走出来,笑呵呵道:“快进来坐,婶儿这里有好吃的。” “不用了不用了……”何晓军连连摆手,“我还要去大姐家。” 何晓芸拉住他,说:“太阳越来越大了,大姐那傍晚再去,先进屋喝个水。” 何晓军被她拉着,腿又被魏远航抱住,想跑跑不了,只得进屋。 王春花要煮鸡蛋,何晓芸拦下了,少年人脸皮薄,禁不住太热情的招待,只把家里的糖、果干捧出来给他吃。 魏远航在边上舅舅舅舅叫个不停,何晓军便从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哨子,语气得意道:“这是我从我同学那赢的,给你。” “谢谢小舅舅!”魏远航高兴得不得了,立刻放进嘴里,呼呼吹起来。 何晓芸问何晓军:“怎么赢的?你不会跟别人赌什么了吧?” “没有!”何晓军立刻说,他在家年纪最小,小时候父母又忙于农活,差不多是姐姐们带大的,在她们面前,他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我跟他跑步比赛,他跑输了,输好几回,才把哨子给我。” 何晓芸看他表情不像说谎,才道:“那就好。不过,下半年要上高中了,也不能整天想着玩,你姐夫有好多书,下回我写信问他,看能不能借你看看,建华每星期都看一本呢。” “啊?……哦……”何晓军没想到送个西瓜,还给自己送回看书的苦差事,又不敢反驳,只好挠着脑袋点点头。 在教育弟弟方面,何晓芸深谙大枣加大棒之道,刚教育了一回,送何晓军出门时,她就给他塞了两块零花钱,“你现在长身体,肚子容易饿,在学校里要多吃点,每天加个鸡蛋。” 何晓军不肯收,“我不要……妈说你没钱。” “谁说的?”何晓芸揉了把他的脑袋,“我是没有很多钱,给你一点小钱还是有的,小屁孩子别想那么多,赶快回去吧。” 何晓军推拒不过,红着脸收下,跟他姐和小外甥摆摆手,连走带跳往家里跑。 那两个西瓜,一个暂时收起来,一个放到院里水缸中湃着,到傍晚乘凉时,捞出来切开一家人吃。 晚风清凉,西瓜甜爽,劳作了一天,也就这时最惬意了。 “不知道建伟收到信没有。”王春花一手拿着西瓜,另一只手拿把大蒲扇,给小孙子驱蚊子,忽然叹了一句。 魏建国道:“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他们口中的信,在路上飘荡了将近半个月,此时刚刚到达部队。 林岳飞去门岗取东西,见有魏建伟的,顺便帮他拿了,一进办公楼就喊:“老魏,有你的信!” 他身后幽灵般伸出一只手,将那封信抽走。 “喝!”林岳飞吓了一跳,连忙转过来,没好气道:“在我后面还不出声,你要吓死人啊!” 魏建伟刚从训练场回来,身上穿着作战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段结实有力的小臂。他看了到寄信人名字,是魏建华,没有马上拆开,拿着信回办公室。 林岳飞跟着他,语气有点贱贱地问:“又是小弟写的?你说弟妹怎么都不给你写信呢?” 魏建伟顿住,瞥了他一眼,“嫂子给你写了?” “你嫂子是不识字,她要是会写,肯定一天三封!你是不知道,那天我走得时候,她那个哭,那个舍不得,啧啧……”林岳飞越说越嘚瑟。 魏建伟没理他。实际上,他自己也以为会有两封信,毕竟他特意分开寄了两封回去的。 难道那天走的时候没道别,她生气了? 他心里猜着,将信封撕开,里头掉出两份信纸。 “咦?小弟这次写了不少啊。”林岳飞道。 魏建伟却已想到什么,从刚刚开始就微皱的眉头舒展开,眉尾扬起。他拿起折得更加平整的那份信纸,展开来,入眼的字迹娟秀整齐,赏心悦目。 林岳飞瞥到一眼,奇道:“小弟的字什么时候这么好看了……等等,这是弟妹写的?!” 魏建伟已经开始看了,闻言,只从鼻子里给了他一个高傲的嗯。 林岳飞瞪眼,觉得自己手中由他媳妇儿口述、儿子代写的信一点都不香了。 而且有什么话那么多说不完,那两三张信纸,写得满满当当的,到底说了啥? 他好奇得抓耳挠腮,恨不得从魏建伟那虎口夺食,把信抢过来看一看。 瞧瞧老魏笑得,骚里骚气! 第29章 . 029 丝巾 魏远航得了小舅舅送的哨子,着实喜欢了好些天,还让王春花找了个绳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走路时甩来甩去,可把他神气坏了。 “妈妈,艳艳想要我的哨子,我才不给她。” 何晓芸在打扫房间,魏远航坐在床边晃着小短腿儿,摆弄他心爱的哨子。 她把桌上的东西收到一边,湿毛巾擦了把桌面,道:“不想给你就不要整天在她面前显摆,哪天被艳艳抢走,我可不帮你拿回来。” 魏远航一听,叉着小胖腰,挺起胸脯,肥嘟嘟的小肚子一起一伏,“艳艳抢不走,她打不过我!” “跟女孩子打架,你真是厉害了。”何晓芸无语。 小胖子听了,还颇有点沾沾自喜。 自从魏建伟走后,书桌就是何晓芸在用,桌上除了几本书,还有个用竹子做成的笔筒,放着铅笔和一些零碎物。 她把笔筒中的东西倒出来,打算擦擦里头的灰尘,却见筒里掉出一张照片,正是前些日子魏建伟寄回来的,她没地方放,又怕小小一张弄丢了,就收在笔筒里,没想到过几天,自己便忘了有这事。 她把手擦干,小心捏着照片一角,思索能放在哪儿。 “晓芸,我翻出几件建华从前的衣服,你看看这花色,改一改能给小航穿吗?”王春花拿着衣服走进来。 何晓芸回过神,忙道:“他的衣服不少了,不如留着给大嫂肚子里的孩子。” “奶奶!”魏远航嗓音脆亮。 “诶。”王春花笑盈盈回应,又对何晓芸道:“我那还有,而且等你大嫂的孩子出来,不是还有小航从前的衣服可以给他嘛。” 农村的孩子,没那么多讲究,一年到头,能做一件新衣服就不错了,其他时候,都是捡哥哥姐姐从前的衣服穿。 王春花走近,见到她手里的照片,咦了一声,“这是建伟的?” “对。”何晓芸拿给她看,“上回随信寄回来的,一直找不到地方收着。” 她又不敢夹书里,怕这种没有过塑的照片,时间长了会黏在书上。 王春花接过去,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笑道:“还挺像样子的。” 魏远航十分八卦地跑过来,“我也要看,奶奶给我看看。” 王春花弯下腰,分他一起看。 何晓芸摸摸小孩的脑袋,“你之前不是看过了?妈,这张照片也夹在堂屋那个相框里吧?” 堂屋墙上挂着个挺大的玻璃相框,里头有前几年魏家五口拍的全家福,还有魏建国结婚时跟冯秋月的合照,王春花这才发觉,家里就小孙子和二儿媳不在上头了。 她道:“可以。咱们家里还没有你和小航的照片,不如等过两天天气凉快点,你们去县里照相馆照一照,让照相的同志洗两张,一张挂在堂屋,一张寄给建伟,也让他你时常看看你们,你说呢?” “啊?”何晓芸迟疑了一下。 “不要担心花钱,一会儿我拿给你。” “不用不用,我这里有。”何晓芸忙说,怕王春花又说要给钱的事,点头应道:“等碰上阴天,我就带航航去一趟。” “好哦好哦,出去玩咯!”小胖子根本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一说要出门,就欢呼不已。 何晓芸好笑地点了下他的额头,“你就祈祷能有好天气吧。” 因她一句话,魏远航每日翘首以盼,盼得脖子都长了,终于遇上一个凉快的阴天。 何晓芸给小孩换上新衣服,自己也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没怎么穿过的浅色碎花上衣,底下配条深色裤子,至于鞋子,她思来想去,还是没穿魏建伟送的皮鞋,因为实在不搭。 母子两人手牵手走出房门,冯秋月见了,忍不住赞道:“晓芸就是不爱打扮,这稍微收拾一下,说十七八岁都有人信,队上那些小姑娘一个也比不上你。” 何晓芸听得脸热,连连道:“嫂子别说了,人家听见笑死。” “笑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小航你说,妈妈漂亮吗?” “漂酿!妈妈最漂酿!”魏远航用力点着小脑袋。 何晓芸笑得无奈,摇了摇头。 虽说已经去过县城一回,一路上,小孩还是新奇不已,那张嘴巴吧嗒吧嗒的,就说个没停。 到了县里,何晓芸找到唯一一家照相馆,把照片拍完,付了钱,留下地址,请店里的人等照片洗出来后,寄到清水河大队,免去再跑一趟的麻烦。 之后,她带着魏远航去逛百货商店,给小孩买了几块小饼干,又买了王春花交代的盐,便踏上回程。 他们在家里等信,没想到先等来的不是照相馆,而是魏建伟的,并且依旧是两封,有一封还是个小包裹。 这回,连王春花都不由看了何晓芸一眼。 儿子当兵多年,什么时候曾这么频繁地跟家里联系?果然,媳妇儿和爹娘就是不一样。 那个小包裹是给家里的,拆开一看,里头有一封信和三条丝巾,一条颜色偏深,一条浅蓝,最后一条是大红色的,十分醒目。 王春花只一瞥就知道,那条大红色,肯定是儿子送给他媳妇儿的,她跟大儿媳,说不定还是沾了光呢。 冯秋月也笑道:“上次我跟晓芸去县城,还望着柜台后面的丝巾一阵眼馋,没想到建伟这么懂,晓芸,嫂子这回就借你的光啦。” 何晓芸给打趣得不自在,不由在心里念叨魏建伟,好好的送什么丝巾,害得她被笑话,而且给她还是大红色的,虽说是挺漂亮,但那么惹眼,怎么戴出门? 她回了房才拆开自己那封信,除了信纸,还有一个空信封跟一张邮票。 何晓芸疑惑地拿起来看了看,没看出什么门道,便暂时放在边上,展开信来读。 信里,魏建伟说了丝巾的由来。他休息的时候上街,见到街上年轻女孩几乎人手一条丝巾,有的系脖子上、有的绑头发上、有的戴手腕上,虽然不太能够欣赏这种美,但不妨碍他去商店里买了三条。 何晓芸心想,算他机灵,是买三条,要是只买一条,她就更要叫人取笑了。 魏建伟还说,空的信封跟邮票,是给她回信用的,让她单独寄,不要跟家里的放一起。 想不明白他干嘛搞这一出,何晓芸弹了弹桌上的信封,心道,给你写信就不错了,还啰里啰嗦。 怪不得平时话那么少,原来都在心里憋着呢,一写起来就暴露了。 她就说,魏远航那个小话痨,总不会是自己变异出来的,肯定有遗传根据。 第30章 . 030 心意 收到魏建伟的礼物,何晓芸腹诽归腹诽,但又忍不住掰着指头算起来。 到目前为止,对方已经送了她一本书、一双鞋、一条丝巾,而她只送了本旧书,还是用他的钱买的,似乎有点不厚道。 但她一时也想不到能送什么,去商店买东西吧,钱是他的,没有她的诚意在里头,要是不花他的钱,她自己的口袋比脸还干净呢。 她连着一两天都在想这个问题,好在照相馆的照片还没寄来,不急着给魏建伟回信。 这天早上,她打完猪草,回去路上,见到一户人家院子里有颗桃树,长得低的桃子已经摘完了,最顶上还剩几颗,毛绒绒的桃子青中带粉,看得人垂涎欲滴。 何晓芸突然想起来,有一回她和魏建伟一起上山,在山顶那片林子里见到一两株野毛桃,那个时候青青的小桃子只有指头大小,现在应该成熟了,就不知道还剩多少。 她当下决定去碰碰运气,中午吃过饭,就和王春花道:“妈,我上山摘点桃子,小航你帮我看一下吧。” “天这么热,你想吃桃子,我去别人家给你摘两个,别上山了。” 何晓芸犹豫了一下,才不大好意思道:“我想多摘点,晒些桃干寄给建伟。” 王春花听说是给自己儿子的,小夫妻两人心意往来,她不好说什么,只道:“那你小心些,要是没有,就赶紧回来。” “好。”何晓芸点头应下,带着草帽,背着背篓出发了。 夏日午后,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过分明亮的阳光,几乎让地上的草木都变得有些刺眼,吹来的风不但不清爽,反而还有些闷燥。 何晓芸抬头看了看,虽然此时万里无云,但下午很可能有雷阵雨,她加快了脚步。 一路紧赶,终于爬到山顶,林间的树荫成了最好的庇护所,她一面摘下草帽扇风,一面拨开茂盛的野草,凭借记忆找到那两株毛桃。 不出意外,桃树已经被人光顾过了,剩下的果子不多,而且品相也不怎么样,好在她要做的是桃干,到时得削皮切片,桃子好不好看无所谓。 她先把最低一圈的桃子摘下,稍高些的就爬到树上摘,最顶上的用竹竿轻轻敲下来,两棵树摘完,收获竟然还不错,装了半个背篓,估计有一二十斤。 此时天上已有了些乌云,太阳躲到云后,天气更加闷热。 何晓芸匆匆下山,一刻不停,到了山下,远远看见自家的房子,还有在门前玩耍的小胖子,她才松了口气。 “航航!”她喊了一声。 魏远航抬头看到她,立刻屁颠屁颠跑过来,“妈妈!妈妈!” 圆滚滚的小身子,跑起来就跟小企鹅一样,何晓芸看得好笑,只是刚要露出笑容,就听“轰隆”一声,豆大的雨点紧跟着落下来,一点预兆也没有。 “……”笑意凝固在嘴角。 她连忙往家里跑,边跑还要边跟魏远航喊:“快回去,不要过来了!” 也不知小孩到底听没听见,还是埋头向她跑来,他还试图用手遮头,可惜头大手短,怎么遮也遮不住。 母子二人在半路会和,小胖子还高兴地直喊妈妈,何晓芸都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拉起他一阵狂跑。 这段距离不算远,但雨来得又急又猛,等他们终于踏进家门,已经成了一大一小两只落汤鸡,不但身上滴水,何晓芸的草帽帽檐上还有雨珠不住往下落,跟水帘洞似的。 她看看自己,再看看魏远航,小胖子不明所以,也跟着来来回回看,头发上的雨水随着他的动作甩来甩去,越发像只抖毛的小鸡崽。 何晓芸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魏远航见她笑,也跟着咧嘴,“哈哈哈哈……” 何晓芸见了,更是笑得停不下来。 母子俩就站在屋檐下,浑身湿哒哒,对着外头的大雨哈哈哈。 王春花听到动静走出来,看见他们狼狈傻气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别看雨了,快拿毛巾擦擦头发,我去烧水,一会儿你们都洗个澡,雨水浸久了会着凉的。” “诶,好。”何晓芸放下背篓,牵着魏远航回房。 夏天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雨过天晴,太阳虽然又出来了,却没了先前的燥热。 何晓芸把自己和小孩收拾好,换下的衣服留着傍晚再洗,先去处理摘回来的桃子。 毛桃先放在盐水里泡一泡,之后捞起来,削皮切成两半,挖去桃核,放在干净的盆里,冯秋月也来帮忙,把削完皮的桃肉切成片。 张婶带着孙女来串门,见她们两个忙活,便问:“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晒点桃干,做着玩的。”何晓芸笑着说,看见艳艳好奇地走过来,就拿了块桃肉给她。 冯秋月对张婶道:“晓芸可不是做着玩,而是专为了建伟去摘的桃子,刚刚还淋了一身雨呢。” 张婶一听,乐道:“人家小夫妻感情好,你做大嫂的凑什么热闹,就该让晓芸一个人干活,不然建伟还怎么心疼?” 冯秋月也笑了,“谁叫前两天,建伟寄了几条丝巾回来,我沾了晓芸的光,也分到一条,这不是拿人手短嘛。” “什么样的丝巾?”张婶好奇。 “跟围巾差不多样式,不过很轻薄,颜色也好看,城里现在很时新,我妈也有一条。” 张婶便进了屋,去找王春花看丝巾。 “喏,就是这样的。”王春花从衣柜里拿出来。 张婶接过去,小心抖开看了看,又用手摸摸,道:“好看是好看,可是这么轻又这么薄,我粗手粗脚的,一下子就勾丝了。” 王春花道:“谁说不是?咱们天天在地里,一年也用不上一回。” “听你说的,孩子送你东西,还送错了?这丝巾,我在队上还没见人戴过呢,等做客吃酒的时候,你带出去,肯定惹得大家眼馋。” 王春花道:“我那儿子我还不知道?孝顺是孝顺,但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懂这些女人的东西?以前都是直接给我钱,从来没有买过什么丝巾、衣服的,这回八成是想送他媳妇儿,又怕我多心,这才顺带了。” 张婶禁不住笑道:“这话听着酸,那不成儿子儿媳整天吵闹,你就开心了?” 王春花叹了口气,“哪能啊,我就是在想,要是以前能够生个闺女就好了,从小贴心到大,哪像这些臭小子,一个个娶了媳妇儿,当娘的就抛到脑后了。”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张婶拍了她一下,笑骂:“你是命好生了三个儿子,要是生三个闺女,我看你哭都没眼泪!” 王春花也跟着笑起来,她只嘴上说说,实际上,小辈们好好的,家宅安宁,她比谁都高兴。 那些桃子全部切好,放锅里蒸熟,之后就可以拿出去晒。 毛桃本身是偏酸的,晒干后,就变成酸酸甜甜的口味,既好吃,也开胃。 魏远航知道何晓芸是给魏建伟做的,念了好几回妈妈偏心,还在桃片没晒干时屡次偷吃,被逮到好几回。 何晓芸又一次抓了当场,戳戳小孩鼓起的脸颊,道:“吃多了会上火的知不知道?到时候喉咙肿得话都说不出来。” 小孩吓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背过手,撇着头,哼了一声,小模样瞧着还挺叛逆,“谁让妈妈只给爸爸吃,妈妈坏。” 何晓芸都快给他气笑了,手下用力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才道:“谁说我只给他吃?本来也有你的份,可是你自己一直偷吃,已经把那份吃完了。” 魏远航一听,立刻急了,忙说:“没有没有,没吃完,还有好多!” “现在不说妈妈坏了?”何晓芸斜眼看他。 小胖子马上狗腿地抱住她的腿,腻腻歪歪的,“妈妈最好了,一点都不坏。” 何晓芸受不了地摇摇头,“行了,进屋去吧,不能再吃了。” “我要在这里看着小鸟,不能让它吃!”因为有自己的份,小屁孩心态就不一样了,还自告奋勇照看桃子。 何晓芸也随他去,反正除了他,基本没有别的小动物会偷吃的,那小子只要管住自己,别监守自盗就行。 晒了两天,桃子终于晒干,照相馆的照片也寄来了。 冯秋月看着照片,不住对王春花道:“妈你看,晓芸这模样,可比电影屏幕上的人好看。” 王春花也点了点头,二儿媳确实标致,十里八乡没有比她会长的。 何晓芸给夸得脸热,干脆躲回房去写信。 有了上回经验,这次轻车熟路,仍旧写了家里近况、小孩的一些囧事,还把上回两人淋雨搞笑场景也写进去,然后想了想,又交代他桃干一次不能吃太多。 因魏建华这回不在家,没人给王春花代笔,何晓芸便问了她有什么要说的,也写在同一封信里,最后加上包裹好的桃干、照片,她抽空去了趟公社,给寄了出去。 于是,魏建伟盘算的收到两封信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他仍旧只收到一个邮件。 第31章 . 031 抢手 对于在部队当兵的人而言,因为常年不能回家,思念之情日积月累,家里寄来的信件,往往成了唯一的慰藉。 每次有人收到信,都会成为其他人羡慕的对象,以往,林岳飞就是走路带风的那个。 他结婚早,今年刚三十出头,大儿子已经十二岁了,小学读了好几年,认得不少字,可以给妈妈代笔,而林岳飞跟他媳妇儿感情又不错,少年夫妻,相互扶持十几年,要不是家里有年迈的老人需要照顾,他的家属早就随军了。 有这些原因在,基本上,林岳飞跟家中的信是一个月一封,为此,他没少在别人面前嘚瑟,天天吹嘘他媳妇儿有多想他,多离不开他。 但是最近,他感觉自己的优越感受到了威胁。 问题出在老魏身上。 以往,老魏两三个月才有一封信,跟部队里其他人一样,一点也不突出,毫无存在感。可今年回了趟家后,不知道打了鸡血还是怎么了,刚回部队没两天就开始写信,然后收信,又写信,又收信,频率高得直逼宝座上的林岳飞。 更叫人危机感十足的时,老魏现在不光收信,他还收包裹了。 林岳飞此时手里拿着刚从门岗领来的邮件,左手边扁扁薄薄的那封信是他的,右手边鼓鼓囊囊的包裹是魏建伟的。 两边一对比,差距立现。 他感觉自己头一回体验到,别的战友看他收信时,那种眼巴巴酸溜溜的心情。 魏建伟拆包的时候,林岳飞就在他办公室里,磨磨蹭蹭的不走。 “老魏,弟妹给你寄了啥?这么一大包,我掂着还挺有分量的。” 魏建伟没回答,虽然不是预想中的两封信,但包裹足以弥补遗憾,他不紧不慢地拆开,心情显而易见的愉悦。 先入眼的是个油纸包,底下压着封信,他把纸包放到旁边,将信打开,一张照片跟着信纸一同滑出来。 没料到会有相片,魏建伟顿了一下,才拿起来。 那是母子二人的合照,小孩因为个头太矮,不得不站到板凳上,一手拉住妈妈,对着镜头笑得见牙不见眼。何晓芸立在他身后,也看向镜头,眉眼弯弯,嘴角含着浅笑。 “我看看!”林岳飞忽然把照片抽走。 “呦,这不是弟妹跟大侄子吗?你们家人拍起照来怪好看的。” 其实要林岳飞看来,光用好看形容还不够,老魏的媳妇儿,简直比之前来表演的那些文工团的女同志还漂亮,不过,为了避免老魏妒夫上身,他把那些夸奖都吞回肚子里。 他拿着照片就要往外走,“我给老王看看。” 魏建伟哪能让他如愿,几步赶上,在门口将林岳飞擒住,把照片抢回来。 “哎哎快松手快松手!”林岳飞疼得直叫唤,“至于嘛,看你个照片,差点把我手拧断。” “帮你涨涨记性。”魏建伟道,这些人想看他家属的照片不是一天两天了,真给他们拿走传阅,鬼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他手里。 他又看了几眼,将照片收回平时放文件的抽屉,还上了锁,之后才解开油纸包,边吃桃干边看信,惬意得不行。 林岳飞看得眼红,走过来顺了根桃干,放嘴里嚼嚼,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于是又顺了一根。 拿到第三根的时候,他的手被人拍开,魏建伟冷冷道:“要吃,叫你家属自己做。” 桃子本身水分多,何晓芸摘的那一二十斤桃,去皮去核,晒成干之后,就没剩多少,还给魏远航留了一半,到魏建伟手中的就更不多了,别看看着挺大一包,还真禁不起吃。 “把你小气的!”林岳飞瞪眼,想要上手抢,可是掂量了下实力,实在没有胜算,刚刚被扭到身后的手还隐隐作痛呢,只得作罢。 但他又眼馋,思来想去,在给家里回信的时候,就说了自己想吃桃子干。 当然,后来被他媳妇儿念了一顿,说他想一出是一出,这个季节吃个屁的桃干的事,不提也罢。 不止魏建伟的桃干枪手,魏远航的也一样,家里其他人都不至于跟他抢,偏偏最近魏建华放了暑假,论贪嘴,他和小侄儿两人不相上下。 “奶奶,小叔叔抢吃我的桃桃!”这些日子,家里告状的场面经常出现。 王春花训小儿子:“你都多大了,怎么好意思!” 魏建华挺委屈,“那二哥比我大得多,他也有的吃。” “你二哥是你二嫂做给他的,有本事你也找个媳妇儿回来,让她给你做。”王春花道。 仔细想想,魏建华今年十九岁,在农村,这个年纪结婚算不上早。 魏建华给他妈堵得无话可说,一转头,又哄小侄子去了。 何晓芸也跟小孩讲道理:“你还有那么多,分一些给小叔叔不行吗?他还经常陪你玩呢。” 魏远航抱着个铁皮饼干盒子,里头装的就是桃干,“我已经给了小叔叔一个,他还要好多好多,我就没有了!” 这小气鬼,只给一个也好意思说,何晓芸有点后悔,早知道当时给分成三份,就不会有眼下这一出,可惜那会儿没想太多,小孩已经认定桃子干是妈妈给他和爸爸的,爸爸那份已经拿走了,剩下就是他一个人的,谁也不能抢。 他就跟恶龙守护金币一样,捧着饼干盒,每次魏建华来哄,就给他一根,对方要是趁他不注意多拿了,他立刻大声喊奶奶。 有这两个活宝在,家里倒是一点都不寂寞。 清水河一千多公里外的军营里,某天早上,魏建伟发现自己的桃干少了,虽然少得不多,但他用手掂一掂就感觉出来。 能随意进出他办公室,知道他有东西吃,还垂涎不已的人,除了林岳飞不做别想。 他找他算账去了。 于是,这天上午,营地里凡是闲着的人,都聚集起来看热闹。 一营长不明所以,随手抓了个小兵问道:“这都干什么去呢?” 小兵敬了个礼,才语气激动地说:“报告,二营长跟三营长要切磋一下,就在训练场!” “老林跟老魏?”一营长瞪了下眼,“老林疯了?他没事给老魏送什么菜?” “这个……”小兵抓抓脑袋,“报告!听说是三营长的家属给他寄了吃的,被二营长偷吃了!” 老魏的家属…… 一营长摸了摸下巴,还给他寄了吃的? 他把小兵打发走,“你去吧,我去三营长办公室走一趟,你不要声张。” 看老林挨揍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去老魏那顺点吃食,反正有人背锅了。 “……啊?”小兵愣在那里,反应不过来。 第32章 . 032 中秋 信件在清水河与部队间来来回回,转眼七月过去,迈入了八月。 田里的水稻已经灌浆,稻穗一日比一日饱满,慢慢将稻子压弯了腰,山间不少野果子开始成熟,家里后院那颗柿子树,也挂满了青色的小柿子,等到霜降前后就可以吃了。 八月十五在即,王春花去供销社买了两斤月饼,五仁的,这种在后世惨遭嫌弃的月饼,现在的孩子左盼右盼,也只能在中秋节时吃上一回。 过节前几日,李月桂给两个女儿带话,她们舅舅舅妈,准备给未来儿媳妇下定,这种事,长辈一般不会上门,是由媒人跟男方这边几个小辈去的。娘家人丁不旺,嫂子那边也没几个亲戚,所以李月桂想让女儿同去。 到了那天,何晓芸一大早爬起来,收拾完自己,跟魏远航说好在家不能闹脾气,然后去公社跟她姐会和,姐妹两人继续赶去舅舅家。 难得不用带孩子,何晓芬浑身轻松,连脚步都是轻快的,她问何晓芸:“小航交给你婆婆了?” “嗯,建华在家,他也会带着小孩玩。”何晓芸说。 “家里人手足就是好。”何晓芬不无羡慕,“不像我婆婆,让她帮忙看下孩子,就这里难受那里疼,你说她不看就不看,我一个人忙点累点也能顾得过来,偏偏她还整天催我再生个男孩,生出来干嘛,丢土里没人管没人顾,他能自己长吗?” 她丈夫只有一个妹妹,没有兄弟,婆婆便整天盯着她的肚皮,恨不得儿媳立刻就生个孙子出来。 何晓芸微微皱眉,她姐的两个孩子都小,要是家人里不愿帮忙,就算下一胎能生个男孩,也顾不过来。 “姐夫怎么说?” “他?”何晓芬哼笑一声,“他拎不清的,一开始也站在他妈那边,说来说去就是想要个儿子,后来我就跟他摊牌,要儿子可以,我带两个女儿回娘家,他再找个女人生,生几个都行!他就给唬住了,乖得跟鹌鹑一样。” 何晓芸听得想笑,“姐夫还是看重你的,我看他对小华她们也真心疼爱,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你让姐夫去跟你婆婆说,自己就不要跟她吵了。” 何晓芬呦了一声,挺稀奇似的说:“没想到你还挺懂,看来结了婚,比以前长进多了。” “你以为我多笨呢?”何晓芸佯怒。 “不是笨,”何晓芬笑着慢悠悠道,“是傻,傻坏傻坏的。” 何晓芸作势要打她,姐妹两人在路上边走边闹。 闹了一会儿,何晓芬笑叹:“其实我都知道,你姐夫没大本事、耳根子又软,可我脾气也不好,真要找一个跟我同样坏脾气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至于我婆婆,她也就一张嘴坏,随她去吧。” 日子要自己过,合不合适也只有自己清楚。 何晓芸轻轻点头,过了一会儿,迟疑道:“姐,我跟航航以后可能会随军。” “真的假的?”何晓芬惊讶。 “上次建伟回部队前曾提过,不过我还没跟妈说。” “那不是挺好的嘛!”何晓芬拍了下她的手,“去了部队,小家庭单过,上面没有长辈管着,多自在啊。” 自在应该是会挺自在的,但何晓芸为难的是,她跟魏建伟,现在算什么阶段?等到了部队,两人是不是得睡一张床了?虽然在别人看来,夫妻睡一块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她这不是情况特殊嘛。 就算是谈恋爱,进展也没快到现在就能躺同一张床吧? 在单身狗心目中,不还得先约约会,接着牵牵手,然后亲嘴啊干嘛的,至于滚床单这种事,她真的没底啊。 见她不说话,何晓芬道:“你怎么想?难道舍不得家里?” 何晓芸无法明说真正原因,只得含糊地点了点头。 “那你就舍得妹夫了?”她姐揶揄。 何晓芸无奈地瞧她一眼。 “行行行,不取笑你了。”何晓芬乐道,“看你刚才跟我说的话,我还以为你很懂呢,怎么轮到自己,又孩子气了?有什么好舍不得我们的,去了也不是不回来,建伟每年还有探亲假,你们一家三口一起回来就是了。分开了说不定感情还更好,你看咱们小时候,整天在一块,整天打架,现在难得见一回,吵都不吵了。” 何晓芸轻叹口气,点了点头,暂时把这事放下。 一路闲聊,终于到了她们舅舅家,小院里挺热闹,舅妈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喜色,见了她们,连连道:“可算来啦!快进屋吃点东西。” 媒人看了姐妹俩,忙问她们舅妈:“这是你小姑子的两个女儿?哦呦……可真漂亮,说人家了吗?” 舅妈笑呵呵道:“孩子都有了,你的算盘这回可打不响。” 那媒人不由一脸可惜,这样标致的姑娘,要是让她做媒,附近十里八乡的年轻小伙还不是由着挑? 除了她们姐妹,另外还来了族里两个小伙子,帮忙挑彩礼的,眼看时间差不多,几人就出发往女方家去了。 何晓芸跟何晓芬就是来凑人数的,一路依旧走走说说,到了女方那,跟着媒人走完流程,还看到了未来的新娘子,让何晓芸意外的是,她还很年轻,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 从女方家离开,舅妈留她们吃了午饭,才让两人回去。 赶回清水河已经是下午,魏远航午睡刚醒来,见到何晓芸回家,喜得赶紧凑上来要抱抱。 何晓芸实在抱不动他,只得意思意思地搂了一下,然后拿出带回来的果干、水果,“喏,这是舅婆婆给你吃的。” “新娘子漂亮吗?”王春花问。 “挺漂亮的,我们去的时候她还在喂鸡呢,一看就特别勤快。”何晓芸给魏远航剥了个橘子。 冯秋月也道:“我回去的时候,我妈也经常说,队上没有比小娥更勤快的姑娘了,要不是她哥哥到了结婚的年纪,家里也不会让她这么早嫁人。” 王春花听了,便说:“我看她父母心偏得厉害,女儿那么乖巧懂事,就为了给儿子娶亲,把她早早嫁出去,也不管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在婆家怎么做人?” “能像妈这样想的人太少了。”冯秋月叹道。 “你们张婶经常说我,是生了三个儿子,才站着说话不腰疼,其实我是真的觉得女儿挺好的,秋月你肚子里这胎、还有晓芸你们以后,不管还生不生,生的是男孩女孩,我都一样疼。” 何晓芸与冯秋月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中秋节晚上,一家人坐在院子里赏月、吃月饼。 今天早些时候,他们收到魏建伟寄来的信,信上说他的随军申请已经批下来了。 但何晓芸左思右想,觉得现在暂时还不是去找他的时候,她自己心里迟疑是一点,更重要的是,马上就要秋收了,冯秋月也快生产,到时不管地里、新生儿、大嫂坐月子,都需要人照料,正当忙的时节,她哪能离开? 听见她的顾虑,冯秋月忙说:“我倒还好,实在不行,可以让我妈过来帮忙。” “婶子年纪大了,精力哪有我们年轻人好?而且以前航航出生的时候,嫂子也照顾过我呢。”何晓芸道。 冯秋月笑着说:“这不是怕建伟等急了嘛。” 王春花说:“急也不急一时,晓芸有心,就按她说的来吧。” 魏远航啃着月饼问他妈妈:“妈妈,我们要去找爸爸吗?” “对啊,不过不是现在,要等要等小弟弟小妹妹出生再说。” “小弟弟小妹妹出来,我们就要去找爸爸了?”小孩又问。 何晓芸点点头,“怎么,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魏远航低头想了想,语出惊人:“我们要把艳艳带上吗?” 其他人一听,都乐得不行,魏建华直接上前捏了把他的脸蛋,取笑道:“小屁孩想得真美,带上艳艳做什么,给你当小媳妇儿吗?” 小孩子的想法却很简单,“艳艳可以陪我玩。” 何晓芸无奈摇头道:“放心吧,到时候会有新的小伙伴陪你玩的。” 晚上回房,她又把魏建伟的信拿出来看了一遍。 对方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行间看得出,他心情挺不错。 何晓芸便嘀咕起来,瞎高兴啥呢,她可没打算立刻就去找他。 信上说,上回给他寄的桃干,刚到部队就被人抢光了,他只尝了个味。 何晓芸感觉他有点笨,在家欺负她不是很厉害么,怎么到外面就抢不过别人? 家里也没有多余的了,魏远航的那份前两天刚吃完,不过最近山楂快成熟了,到时候可以给他晒一点。 要是林岳飞知道魏建伟写了什么,估计得吐着血大喊一声无耻! 不管是老王还是老魏,一个顺了东西嫁祸给他,无耻到底!一个小气吧啦,吃他一口桃干,能把人练到爬不起来,还美其名曰切磋,还好意思在信里跟他媳妇儿装可怜,无耻之尤! 他感觉自己命特不好,特可怜,怎么就遇上了这群流氓无赖? 第33章 . 033 喜事 何晓芸又到山上摘了山楂,给魏建伟晒山楂干,不过,还没晒好,家里先出了件事,冯秋月提前生了。 前一晚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地面湿哒哒的,她没留神,在院子里滑了一下,虽然没摔倒,但受到惊吓,没多久肚子就痛起来。 好在她身体一向好,算算时间,月份也快足了,稳婆来了之后,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的小女娃。 家里乱成一团,又惊又喜,唯有王春花还算镇定,指挥魏建国去通知岳家,让魏振兴看着魏远航,别叫他乱跑,她自己跟二儿媳照顾大儿媳和小孙女。 等冯秋月娘家人赶来,里里外外都已经收拾妥当,女婴包着襁褓睡在妈妈身边,冯秋月也换了干净的衣服,靠在床头休息。 冯母提着大包小包,里头有给女儿坐月子准备干桂圆、鸡蛋、红糖等,也有给小外孙女的衣物尿布,本想过两天再送来,哪知道会发生意外。 她来的时候,眼眶是红着的,见到女儿真的没事,才抹了把泪。做母亲的人,最懂得生育之苦,也最为自己的孩子担惊受怕。 冯秋月面色有点苍白,但精神还不错,“妈,嫂子,你们坐。” 她妈擦着眼泪,没说话,她嫂子拍着胸口道:“秋月,你可把我们吓坏了,建国到家里一说,妈连碗都摔了。” 冯秋月笑道:“看来下回,我得给妈赔个新碗才行。” “你这丫头,还有心思说笑。”冯母终于缓过来,“你说你怎么就不知道小心?前面九个月都过来了,最后几天没绷住,要是真有事,哭都来不及了。” 她嫂子忙说:“就别说这个了,秋月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妈你看咱小囡囡,睡得多乖啊。” 冯母眼睛看着小外孙女,嘴里仍旧说了女儿几句,之后便开始交代她月子里该注意什么,刚出生的小孩又该如何照顾。 她本想留下来照顾女儿,只是出来的时候走得急,家里没安排好,又看亲家母做事确实周到,才安下心,天黑前赶回家,准备第二天再来。 晚饭做好,何晓芸先端了一份给冯秋月,产妇不能出门吹风,坐月子的时候得在房里吃饭。 “晓芸,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了。”冯秋月道。 小宝宝呼呼大睡,何晓芸正凑近了观察,听见她的话,笑着说:“嫂子再说见外的话,我可就生气了啊。“ 冯秋月也笑,“别气别气。” “本来刚才是大哥要给你端饭,妈让他先去吃,晚上还得照顾你和宝宝。嫂子你不知道,之前你生孩子的时候,我看大哥眼眶红彤彤,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可真丢人。”冯秋月嘴里嫌弃,眼中却带着笑。 忙了一整天,夜里躺到床上,何晓芸长长地舒了口气。 “妈妈,小妹妹为什么老是睡觉?”魏远航捏着小被子问。 何晓芸侧过身,面向小孩,道:“睡饱了才能长高高,小妹妹那么小,当然要多睡觉。” “长高高了就可以跟我玩吗?” “对,不过妹妹就算长高了,也还是比你小,你要爱护她,知道不?” 小孩用力点头,“我是哥哥,我会爱护小妹妹!” 何晓芸笑着戳戳他的脸蛋,又说:“这段时间,奶奶要照顾伯娘和小妹妹,妈妈也要帮忙,你是大孩子了,得好好听话,跟着爷爷,不能到处乱跑,也不可以一个人去河边,知道吗?” “我知道,妈妈说过,我要是一个人跑到河边,掉下去了,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真聪明,看来航航做了哥哥,真的长大了。”何晓芸给他戴高帽子,小孩高兴极了。 “那我能抱小妹妹吗?” “现在还不行,小妹妹的身体太软了,一不小心就会受伤,你只能看一看,跟她说说话,不能抱也不能用力摸。” 魏远航便说:“那好像没什么意思。” 听他口气跟个大人一样,何晓芸好笑道:“就你最有意思行了吧,赶紧睡觉。” 夜里是魏建国照顾妻儿,白天有王春花、何晓芸,冯母也经常来,除了最初几天稍微忙乱些,之后大家很快适应。 秋收的日子眼快就要到了,王春花决定把家里养的猪赶到食品站去。 养猪的农户,同时需要完成国家统购任务,即购一留一,要是养了两头,得上交一头给国家,如果只养一头,那就收购一半留一半。 而且收购的猪有标准,体重需要大于一百二十斤才行,现在的猪喂得都的猪草、红薯藤、米糠,本来就不怎么长膘,越到后面食量越大,而且还越不容易长肉,所以很多人家,一旦家里的猪够重了,就赶紧赶去食品站,怕再养下去得亏本。 以往魏家的猪会养到年底,宰杀之后做成腊肉,够来年细水长流地吃半年,但现在冯秋月坐月子,少了个劳动力,还多了个小孩子要照顾,秋收又在眼前,家里实在顾不上猪,怕没喂好反而掉肉,干脆提早赶去完任务。 魏振兴和魏建国用家里的板车运猪,一大早出发,下午才回来。 到家后,王春花给邻居家送了些猪肝、猪血等,然后把半扇猪肉切成长条,准备抹上盐腌制,省得放坏了。 “今年肉腌得早,到明年建伟回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剩下。”王春花忽然道,年年过年,二儿子都不在家,家里猪肉,他没能吃上几回。 她一说,何晓芸才想起来,之前给魏建伟晒的山楂干还没寄出去,而且最近家里忙,她连信都忘了给他回。 他应该不会眼巴巴等着吧?何晓芸略有些心虚地想,可是也怪不得她呀,不是事情太多了嘛。 王春花让她递一下盐,喊了声见没反应,又道:“晓芸?” “啊?”何晓芸回过神来,忙把盐递过去,说:“妈,不如我给建伟做些肉干和肉脯吧。” 多做点吃的给他,算是补偿这段时间把他忘掉的事了。 王春花问:“路上会不会坏掉?” “晒点干一点,应该不会。” “那行。”王春花点点头,留了两块好肉给她。她倒不怎么担心何晓芸糟蹋东西,最近二儿媳晒那个晒这个,反正都是给自己儿子的,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她何必多问。 何晓芸便去供销社买了些原料,因为山楂干是甜的,怕魏建伟吃多了腻,所以她准备做个五香味的肉干,还有香辣味的猪肉脯。 猪肉先加料酒焯水,不需要煮熟,捞上来切成薄片,拌上调味料腌一下,上锅蒸熟,然后摊开来,放在阳光下晒,晒完后还要继续风干。 做肉脯,则是要把猪肉剁成泥,越细越好,再拌上调味料搅打上劲,在油纸上摊平,用擀面杖干成薄片,之后也是蒸熟风干。 整个过程得几天,做完后,何晓芸尝了下口感,魏远航这个小馋虫,围在她身边团团转,“妈妈妈妈,我也想吃。” 何晓芸拿了片不辣的给他,说:“这些肉脯要给爸爸多分一点,家里少分一点,他在外面都没有肉吃,我们还有还多肉。” 魏远航皱皱小眉头,“那好吧。” “留在家里的也不能你一个人吃,要分给爷爷奶奶他们,要是小叔叔回来,也得分他吃。” “那么多人……”小孩嘟起嘴巴,感觉好舍不得好舍不得,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同意,想了想,问:“要给小妹妹吗?” “不可以,”何晓芸赶紧说,“妈妈忘了跟你说,小妹妹现在只能喝奶,别的什么都不能吃,你不能偷偷喂她,听见了吧?” 小孩歪歪头,“因为她没有牙齿吗?” “对,她没有牙齿,不可以吃你吃的东西。” “我知道了。”魏远航点点头,又咬了口肉干,嚼一嚼,忽然感叹:“小妹妹好可怜哦。” 何晓芸好笑地揉了把他的脑袋。 部队里,林岳飞近段时间又有点嘚瑟起来,他拐进魏建伟办公室,贱兮兮地问:“老魏,弟妹怎么还没来呢?” 前一阵,老魏打的报告批下来,也分了房子,他看他三天两头跑过去,一会儿收拾屋子,一会儿添件家具,显得他多能耐多忙碌。 林岳飞那会儿说了多少酸话,心里就有多羡慕,因为老魏的家属都要随军了,人家马上老婆孩子热炕头,而他还远着呢。 结果这都一个多月了,既没见弟妹过来,也没见老魏收到什么信,林岳飞心里琢磨,难道小夫妻吵架,弟妹现在不鸟他了? 以他们十多年战友情发誓,他绝对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就是想看看老魏吃瘪的模样,顺便取笑取笑而已。 魏建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不过慢吞吞地从抽屉里掏出一包猪肉干,又掏出一包山楂干,又掏出一包猪肉铺,然后慢条斯理地,一样一样吃过去。 “……”林岳飞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眼睛逐渐瞪大。 这么多东西,老魏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他怎么不知道?! 而且,为什么有人可以看着这么欠揍! 第34章 . 034 随军 秋收转眼开始,其他人都去抢收稻谷,依然留何晓芸跟冯秋月在家。 何晓芸负责给一家人做饭,冯秋月虽然没出月子,但身体已经恢复不少,能够照顾小宝宝,基本上,何晓芸只需帮忙洗个尿布、端端饭就行了,有时她去送饭,对方还能帮忙看着魏远航。 这天下午,何晓芸做完家务,到冯秋月房里看了一眼。 她干活的时候,让魏远航跟着伯娘睡午觉,原本是大人躺中间,小娃娃在床内侧,魏远航在外侧,结果她进去时,发现小胖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还跑到床里侧去,而冯秋月大概是太累了,没醒。 何晓芸立刻道:“航航你干什么,不要碰妹妹。” “嘘……妈妈不要吵,妹妹要睡觉。”小孩不但不怕,反而压低了声音说她。 她走近几步,才看到小娃娃睡意惺忪地半闭着眼,而魏远航则似模似样地,用小胖手轻拍着她,竟然在哄她睡觉。 何晓芸又惊讶又好笑,还不敢大声说话,直到小宝宝睡熟了,她才轻手轻脚地带着魏远航出去。 一到外面,魏远航就得意道:“我睡醒了,妹妹也醒了,可是伯娘没醒,我就叫妹妹继续睡啦!” 三岁的小孩哄一个月大的婴儿睡觉,关键是真的给他哄睡了,何晓芸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稻子收完之后,家里的活暂时算忙完了,随军问题重新提起,何晓芸想想,这回再没有什么事绊脚,而且早去晚去,早晚得去,不如干脆定下。 下定注意后,她回了趟娘家,跟李月桂提这事。 刚开始一听,她妈还挺高兴,“真的假的?你可别骗我。” “真的,我没事拿这个骗你干什么?” “这下好啦,我可以安心了。”李月桂拍了下手,感慨道:“之前我一直担心,你跟建伟一个在那儿,一个在这儿,夫妻感情肯定要冷淡,他要是在外头有了那啥,我们蒙在鼓里,连个风声都听不见。” 何晓芸无奈道:“越说越远了,他能有什么?” “那可真不好说,不说建伟他样貌好,人生得高大,况且又是干部,多少年轻小姑娘盯着呢。你舅妈有个姐姐,二三十年前就嫁了个当兵的,那人去打仗,她在家里照顾一家老小,结果怎么样呢?人家打赢了仗,做了官回来,转头就娶新老婆去了!” “这样没良心的人毕竟少。” “可不就是没良心么?好在你舅妈的姐姐后来改嫁了,现在日子过得也不错。对了,你跟小航什么时候去建伟那?” “就这段时间吧,家里的事都忙完了,我大嫂也快出月子。” 李月桂一听,瞪大了眼睛,“不等明年吗?眼看要过年了,怎么还往外走?” 何晓芸就料到她妈嘴里说希望她随军,真到了跟前,肯定会舍不得。 “才九月多,过年还早呢,现在去,过个大半年,明年四月份就跟建伟一起回来了。” 李月桂依旧念叨着太急太赶,不由埋怨道:“你这坏丫头,也不早些跟我说,害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何晓芸只得道:“上个月建伟才来信,把这件事定下,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忙嘛。” “我一想到你跟小航要走那么远,心里就难受。你婆婆舍得她的大孙子?” “不舍肯定会有的,不过现在家里多了个小宝宝,她应该会感觉好一些。” 李月桂叹了口气,“所以说,养女儿就是吃亏,女儿养大跟别人走了,生了孩子也是别人家的,我一共三个外孙,还比不上你婆婆的一个孙女,至少能整天在跟前。” 何晓芸便笑着说:“要不然我不走了,跟航航搬回家来住?” 李月桂赶紧摆手,“可别有这种想法,你不想清净我还想呢,真要回来住,人家说闲话的唾沫都能把我们淹死。” “你看,一会儿说养女儿吃亏,我要回家住,你又不肯,做女儿的人也难啊。”何晓芸无可奈何地摊着手。 “就你嘴皮子厉害。”李月桂笑骂。 之后几天,何晓芸陆续跟她姐、她弟、以及一些亲近的人说了这件事。 其间还收到魏建伟寄来的一个包裹,对方这回给她买了擦脸霜,当然,依旧是三瓶。 王春花一看就说:“这是你们年轻人用的,我不要,一把年纪了,抹出去给人笑死。” 何晓芸解释道:“这个是擦润的,冬天脸干了抹一点,看不出来。” “我这脸跟老树皮一样,擦了也是浪费,你们两个拿去分了吧。”王春花坚决拒绝。 上回的丝巾也就算了,颜色比较深,做客吃酒的时候还能戴一戴,看看这回买的什么?那香喷喷的霜,她抹出去,别人一闻,说她一把年纪老来俏,还不把她臊死? 越想,王春花越觉得二儿子不靠谱,以前那么稳重的人,怎么现在浮成这样? 已经定了要去部队,如果写信跟魏建伟说明出发时间,再等他回信,时间就太长了,于是何晓芸又跑了趟县城,去拍电报。 接下来几天开始收拾行李,她的东西好说,几套衣服,一些日用品,几本书,别的也就没了,偏魏远航啰里啰嗦,一会儿说小被被要带上,一会儿要带积木,一会儿又要带小枕头,恨不得把整个房间都搬走。 何晓芸收拾完他的衣服,干脆把别的东西都摆在面前,要他选:“只准再带两个,你自己选,太多了装不下。” 这可把小孩为难坏了,小眉头皱得紧紧的,手指头伸出来,指指这个点点那个,就是拿不定主意。 何晓芸便问:“小被被要带的吧?” “要要。”魏远航连连点头。 她把小被子放到旁边,视线在那堆东西里转了一圈,拿起木盒,把那堆积木放进去,问:“这个呢?” 魏远航看看木盒,再看看床上的玩具,很艰难地点了下头,“……要。” “那行了,这两样带走,趁现在还在家,你赶紧多玩玩剩下的吧。”何晓芸笑道。 小孩瘪了下嘴,可怜兮兮的,“妈妈好坏。” 何晓芸捏了下他的脸,“没办法哟,谁叫你命苦是我儿子呢。” 越临近分别的时候,时间似乎就过得越快,何晓芸这几天出门洗衣服或者散步时,都会特意看看身边的景色,虽然来这儿没多久,但她已经有些喜欢这个一点也不繁华,却淳朴美丽的地方了。 又过两天,收到魏建伟回复的电报,确定了那边接人的时间,她便带着孩子离开了清水河。 第35章 . 035 同床 魏建伟所在部队隶属首都军区,何晓芸带着魏远航,乘坐火车一路北上,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到站。 她一手牵着小孩,一手提着行李,刚踏上站台,迎面便吹来一阵风,北方比南方冷得早,风中萧瑟的秋意已经很明显。 “冷吗?”她捏捏小孩的手。 魏远航摇摇头,手里攥着一块糖,紧紧靠在她身侧,大眼睛好奇又迷惘地打量着拥挤的人群。 站台上人来人往,何晓芸举目望去,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而且天色快要暗了,周身笼罩在灰蒙蒙的色调里,她不由得也有了些许茫然。 身后有几人挤了过来,她赶紧护住魏远航,自己却被挤得往旁边退了好几步,好在有人及时扶住她的手臂,才不至于摔倒。 “谢谢——”她抬头想要道谢,看清来人后,心里顿时一松,面上露出几分喜色,“你来了。” “爸爸!”魏远航跑过去抱住对方的腿,一开口就道:“爸爸抱抱。” 魏建伟一身军装,挺拔的身姿惹人侧目,他弯腰将魏远航抱起来,又空出一只手去提何晓芸的行李,“我来提。” “我自己来吧。”何晓芸摇着头,但拗不过魏建伟,还是被他提了过去。 他低头的时候,她看到他的侧脸,在军装映衬下,他的五官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英挺,浑身上下透着英朗锐利的气势。 她不由想,面前这人,似乎跟先前在她面前总使坏的那个,不是同一个人般。 三人离开车站,一路上,魏远航吧啦吧啦说个不停,“我和妈妈坐火车,有那么长那么长,呜呜呜——火车就开走啦!” 魏建伟不时点头应两声,以示对他的回应,又偏头跟何晓芸说话:“是不是累了?” 累肯定是累的,在火车上两个白天一个夜晚,本来人多吵杂,就不能好好休息,她还得留心看着魏远航,免得他乱跑,差不多都是在小孩熟睡之后,才抓紧时间眯一下。 “有一点。”她点点头。 魏建伟本打算带他们去国营饭店吃饭,见到她脸上的倦容,又改了主意,先直接回家属院安顿一下。 部队家属区与营区分开,天又黑了,一路除了几个警卫员,没遇上什么人。 分配给他们的房子不大,装饰也不算新,但很干净,魏建伟放下孩子跟行李,让何晓芸坐一会儿,他去提热水。 开水房在外面,何晓芸听到他走出去后,有一道女声把他喊住。 “老魏,是不是弟妹来了?” 魏建伟的声音没怎么听清,对方又说:“那天老王跟我提过,我就记住了。这么晚了,肯定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们留了饭呢,一会儿提完开水过来拿,跟弟妹说一声,今天先好好休息,嫂子明天再上门去打扰。” 没多久,魏建伟提着开水回来,手里果然拿着几个铝制饭盒。 何晓芸起身到厨房找碗筷,边摆开边问他:“刚刚那是谁?” 魏建伟便大致给她介绍了一下。 他们团共有三个步兵营,一营营长叫王立强,刚刚说话的是他的爱人,二营营长林岳飞,家属在老家,魏建伟是三营营长,年纪在三人中最轻,论起家属年龄,何晓芸也是最年轻的。除此外,还有几个副营长的家属随军。 何晓芸掐指数了数,往后需要打交道的人,似乎没有很多。 打开饭盒,里头有饭有菜有肉,香喷喷的红烧肉油亮油亮的,看得人食欲大增。 颠簸了一路,刚刚她还觉得没什么胃口,闻到肉香后,肚子却立刻唱起了空城计。 “好香呀。”魏远航小狗一样吸着鼻子。 何晓芸跟他拨了小半碗饭,又另外用一个碗装肉菜,让小孩拿着调羹自己吃。 三人分坐在桌边,还是头一回这样单独吃饭,以往在家里,都是一大家子人。何晓芸这才有点了解之前何晓芬说过的,小家庭关起门来,管自己过日子的滋味。 小家庭。 她再次咀嚼了一遍这三个字,不由抬头看了看魏远航,又看向魏建伟。 魏远航正努力更调羹搏斗,没有留意到妈妈的视线,魏建伟却几乎在她视线转过去之时,就抬眼看过来。 “饭菜不合胃口?”他问。 “没有,”何晓芸摇摇头,“这位嫂子的手艺很好。” 那你看我做什么? 魏建伟挑起的眉头明明白白昭示了这个问题,他刚要开口,何晓芸连忙打断:“快吃吧,我有点困了。” 按照以往经验,他要说的肯定不是她想听的,还是别给他说话的机会了。 何晓芸低头专心吃饭,以显示自己想早点吃完,然后去休息的决心。 魏建伟又看了她一会儿,才继续扒饭。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魏远航的眼皮就打起了架,眼看着他的头越垂越低越垂越低,快要低到碗里去,下一秒突然又抬起来,往嘴里塞了一口饭,嘴唇蠕动蠕动,然后头又开始往下垂,越垂越低,如此周而复始。 为了能够吃饭,他真的跟困意斗争得很艰难了。 何晓芸看得好笑,加紧解决完自己的,帮小孩把剩下几口饭喂完,就去行李袋里翻找衣服和毛巾,替他洗漱。 等她把孩子安顿到床上,魏建伟也把碗筷洗干净了。 屋子里没了小孩的声音,陡然安静不少,昏黄的灯光洒满室内,何晓芸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步,问他:“那个……有淋浴房吗?” 昨晚在火车上,没地方洗漱,现在觉得身上不太清爽。 魏建伟点点头,让她拿好换洗衣服,带她到走廊尽头的公共盥洗室,又给提好热水。 在陌生的地方,总感觉没什么安全感,何晓芸锁好门,火速洗完,换上干净的衣服,小心翼翼拉开门,探出一颗头。 魏建伟站在不远处,黑漆漆的眼睛与她对视。 “你、你——”何晓芸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一直站在这里?!” 那她洗澡的声音岂不是都被听到了! 魏建伟的理由很正当:“怕你记不住回去的路。” 就一条直通通的走廊,她怎么会记不住! 何晓芸脸上有点烧。其实说起来,洗澡的声音嘛,哗啦哗啦的,都是水声,给谁听见又有什么关系?可她自己心里别扭得紧,一想到刚才他在外面站着,就觉得怪臊人的。 但是,他站在那儿,意味着不会有外人过来,如此一想,又似乎有些安心? 她提着换下来的衣服,闷头往回走,脸刚洗完没多久,回到屋里就有点紧绷绷地干,这个地方比清水河干燥多了,她只好把上回魏建伟送的擦脸霜拿出来抹。 其间魏建伟一直看着她。 何晓芸努力没话找话,“上回你寄这个回家,妈念了好久呢,她说自己年纪大了,这么香的东西可不敢抹出门,给人知道笑死。” 魏建伟嗯了一声,“家里怎么样?” “挺好的,今年收成不错,年底分粮应该能够多分一点,建华书已经读完了,妈的意思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让他进工厂,大嫂提前生的事我跟你说过了吧?大家都吓坏了,好在母女平安,你知道吗?航航都会哄小妹妹睡觉了。” 她抹完脸,把擦脸霜放在床边的柜台上,又从行李袋里拿出日常用品放上去,一转身,差点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后面的人撞个正着。 何晓芸赶紧退后一步,先前强自装出来的镇定全不见了,心跳得快从胸口蹦出来,“站这么近干什么?” 离得这么近,她觉得他肯定连她脸上面霜的味道都能闻到,刚刚还感觉挺清新的香味,现在好像有点甜腻了。 魏建伟缓缓抬起一只手,何晓芸的心也跟着提起来,那只手向她的脸蛋靠近,都还没碰到,她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开始发热。 “有根睫毛。”魏建伟说,并把那根睫毛从她鼻尖上拈下来,拿给她看。 何晓芸瞪着他的手指尖,说不出话。 然后才意识到对方又在逗她玩,羞恼得捶了他一下,“走开走开……” “你觉得我要干什么?”魏建伟弯着嘴角问。 “谁管你干什么,走远一点,我要睡觉了!”何晓芸看起来气咻咻的。 魏建伟没走,他看着刚才碰触到她皮肤的指尖,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嘴里却说:“是挺香的。” 也不知道是在回应何晓芸刚才说的擦脸霜很香的话,还是……单单说她? 不管是哪个,她都听不下去了,这家伙就是在耍流氓!就是臭流氓! 她随手拿起梳子丢过去,“闭嘴!” 魏建伟单手接住,噙着笑意还回来,说:“你先睡,我去洗漱一下,不用等我。” 谁要等你!脸比脚盆还大! 他走后,何晓芸一面整理床铺,一面在心里嘀嘀咕咕。 关于同床不同床的问题,来之前她就想过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但不是还有魏远航在嘛,只要让小胖子睡中间,她就不信他能做什么。 魏建伟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内侧躺下了,小孩睡中间,给他留了外侧。 她闭着眼睛装睡,耳朵却竖着听,听到他收拾好东西,关了灯,走过来在外侧躺下的动静,不由在心里嘚瑟起来,可以睡安稳觉啦! 一时得意忘形,忘记了小屁孩身子短,只占了上半张床,下半张床还都是他们两个大人的空间,她刚才晃了下脚,不小心碰到某人,脚板立刻被对方的脚压住,抽都抽不出来。 何晓芸缩了缩肩膀,不嘚瑟了,睡觉睡觉。 第36章 . 036 黏糊 旅途劳累,这一夜睡得很安稳,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光线从靠近走廊的小窗透进来。 何晓芸拥着被子坐起来,发了几秒钟的呆,意识才逐渐回笼,记起自己现在在哪儿。 她看向旁边的床铺,魏远航还在呼呼大睡,魏建伟已经起床了,而且不在屋里,看来她确实睡得挺死,对方起来的动静都没把她吵醒。 正呆着,房门吱呀一声,魏建伟走了进来,他已着装完毕,一手提着热水,一手端着两个饭盒。 何晓芸彻底清醒,赶紧起来收拾自己,“是不是很晚了?” “不晚。”魏建伟道。 实际上,他早上起床后,已经去了趟营区,看新兵出操情况,然后又拐去部队食堂,打了早饭回来。 何晓芸把魏远航从床上挖起来,替他穿衣洗漱,魏建伟则把带回来的早饭摆开。 小孩还有点迷迷糊糊,眼睛都没睁开,对他妈妈道:“妈妈,我梦到我们去找爸爸了……” 何晓芸听着好笑,“我们已经找到爸爸了,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呢?” 等洗完脸,魏远航才完全醒过来,在这个新的“家”里来回蹦跶,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早饭吃的是白粥和玉米馒头,配一点酱菜。 昨晚何晓芸就大致了解了,部队分配的房子,浴房和卫生间是公用的,在走廊两端,屋子里可以开伙,但不像乡下那样烧柴火,用的是煤炉,厨房里一应用具魏建伟备得挺齐,就是没有可以下锅的食材。 何晓芸盘算着,他们昨晚吃人家热心送的饭菜,今早吃部队食堂,中午怎么也得自己做了。 “附近有市场吗?”她问魏建伟。 “有,”魏建伟点点头,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几样东西给她,有粮本、各种票和钱,“一会儿嫂子陪你去,我上午营里有事。” “你忙你的,正事要紧,不用管我。”何晓芸好奇地翻着粮本,然后才想起来问:“你说的嫂子是昨晚那位吗?” “对,她姓许。” 何晓芸忙说:“哎呀,那我可得快点了,不能让人家等太久。” 话音刚落,有人在外头敲门,“弟妹,你起来了吗?” 魏建伟去开门,何晓芸也站了起来。 “老魏在呢,我以为你在营区那边,还想喊弟妹去我那吃早饭哩。” 来的是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留着齐脖子短发,笑容满面,看着很是干练,她一眼看到站在桌边的何晓芸,呦了一声,几步走过来,啧啧称赞,“这就是弟妹吧?长得可真漂亮!难怪老魏一心扑在公事上,旁的人看都不看一眼,原来家里有个这么好看的媳妇儿呢!” 何晓芸腼腆地笑了笑,“嫂子过奖了,昨天来得太晚,也没上门去拜访,还白吃了您一顿饭。” “客气什么,”许兰香摆摆手,“你们家老魏跟老王,还有一个老林,那都是亲兄弟一般的交情,往后我们两家又住在一起,不得更亲热点才行?你初来乍到,有什么事不明白的,只管来问我。” 何晓芸点点头,与她寒暄了几句,又让魏远航叫人。 许兰香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你跟老魏两人长得好看,生的娃娃也漂亮,小航是吧?来,姨这有糖吃。” 魏远航看了看她,又看看何晓芸,见她点头,才接过来,“谢谢姨姨。” “真乖。”许兰香忍不住道,“哪像我家那几只小猴子。” 她本来是打算叫何晓芸去吃饭的,眼下见他们已经在吃了,而自己家还有几个孩子,离不得人,便跟何晓芸约好一会儿出门的时间,很快回去。 吃过早饭,魏建伟得回营区了,走到门口,想起来问:“中午我从食堂打饭回来,你想吃什么?” 何晓芸走过去,笑道:“我正想问你呢,一会儿我跟嫂子去市场,准备买点菜自己做饭,你能回来吃吗?想吃什么?” “不休息两天?”魏建伟问她。 “不了,”何晓芸摇摇头,还跟他舒展了下手脚,“昨晚睡得挺好,我现在觉得精力充沛。” 魏建伟便道:“你看着做,人少,可以少做些。” “人是少了,可你的饭量一点都不少,一个顶俩。”何晓芸调侃。 魏建伟也笑了笑。 “那……中午早点回来?”何晓芸迟疑道,难得有一丝丝依依不舍。 其实理智上她很明白,送他出门不是头一回了,况且没多久人就会回来,实在没必要黏糊,可毕竟身处陌生的地方,面前又只有一个熟人,情感上难免有点依赖,见他要走,不舍的感觉自己就冒了出来。 “嗯。”魏建伟点点头,脚步却没有跨出去,“要是无聊,可以在附近走走,不要走太远。市场不远有间书店,隔壁是百货商场,来回做十二路电车——” 没等他交代完,就被一声含着笑意的话打断:“我可看着你们俩好久了,再这么说下去,太阳都下山咯,老魏你就安心去营区吧,嫂子不会把你媳妇儿弄丢了的。” 两人同时转头,看到许兰香站在隔壁屋门口,也不知听到了多少。 何晓芸脸上有点热,赶紧拿魏远航转移话题:“航航,跟爸爸说再见。” 魏远航跑过来,仰着脑袋道:“爸爸再见。” 魏建伟嗯了一声,又看他们两个一眼,冲许兰香点了下头,才离开。 许兰香手里也牵着个四五岁的男孩,走过来笑盈盈道:“我可从没见过老魏这样牵肠挂肚的模样,今天弟妹你让嫂子开眼界了,晚上我跟老王说,他准不能信。” 何晓芸微窘,看到她身边的男孩,问:“这是嫂子最小的孩子?” “对,他上头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都上学去了,再过两年把他也送去,我就清净咯。小荣,还不叫人?” 大人们说话间,两个小家伙已经眼对眼看了好一会儿,半晌后,大的那个先开口,“我叫王德荣,你是谁?” “我叫魏远航。” “魏远蛤?你的名字真奇怪。” “是魏远航!妈妈说是志、志……志向高大的意思!我以后是个有出息的人!”魏远航不太高兴地挺了挺小胸脯。虽然他既不知道志向高大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什么叫出息,却不妨碍他对别人的鄙视。 “哦……”王德荣挠挠脑袋,没听明白,“那你有弹弓吗?” “什么弹弓?” 这下轮到王德荣挺胸脯了,“我爸爸给我做的,我哥哥嗖的一下就把小鸟打下来了。” “你会打吗?”魏远航一针见血。 “我、我现在还不会,但我很快就会的!我可以借你玩哦。” 小胖子一听,立刻收起了刚才那副鄙视的表情,跟新交到的朋友凑头在一块嘀嘀咕咕。 何晓芸收拾好,跟许兰香两人一人牵着个孩子出门。 如魏建伟所说,家属区到市场,得做一趟电车。昨天天色暗,也没来得及四处看看,今天才真正感受到,首都的热闹与繁华,是家乡的小县城根本不能比的。 下了车后,何晓芸紧紧牵着魏远航的手,交代他不能乱跑。 小孩早已看得眼花缭乱,活脱脱一个小土包子,要不是被她拉着,都不知被人群冲到了那儿。 早上人多,又有孩子在,何晓芸没心思闲逛,在许兰香的指导下,买齐了自己要的东西,只有诸如米、面之类的粮食,因为太重提不动,只买够了这几天吃的。 许兰香也买了点菜,回程路上对她说:“后天有个集,郊区的农民拿自己种的菜来卖,比市场上的更新鲜,你要是有兴趣,到时我喊你。” “好,这两天多亏嫂子帮忙,等安顿好了,我请你们来家里吃饭。”何晓芸道。 这话并非客套,昨晚上吃许兰香送来的饭时,她就想过几天,等适应好了,找个大家有空的时间,请魏建伟交好的战友跟他们的家属来家里吃饭,算是正式跟众人见个面。 “那我就等着大吃一顿了。”许兰香也不推脱,笑道。 回到家里,何晓芸把买来的东西全摆在桌上,她买了一斤肉、一条鱼、几斤青菜、二十个鸡蛋,还有必不可少的油盐糖米面这些,花了好几块钱出去。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花钱虽然痛快,心疼却也是真心疼,以往在清水河,一个月到头也花不了几毛钱,而且菜是自家种的,柴是山上捡的,而在这里处处需要钱。 当然,在家的时候也不怎么吃鱼吃肉,她也没打算以后都这么奢侈,只是想着,毕竟是在这里开伙的第一顿饭,要是讲究点,还得管这叫安灶饭,意义不一样,所以才多买了点。 魏建伟早上给她的,除了各种票,还有三张大团结,此时已经花出去半张多,何晓芸心想,也不知道他工资多少,以后可得精打细算着来。 心里的小账本算完,她撸起袖子准备做饭,王德荣跑过来找魏远航玩,两个小家伙要下楼。 部队的家属区,还有警卫站岗,何晓芸倒不担心安全问题,只是依旧道:“别跑远了,等下叫你吃饭。” 魏远航应了一声跑出去,在走廊里就开始疯跑。以往他的玩伴是艳艳,女孩子至少斯文些,现在来了个同样皮的男孩,何晓芸已经能想到以后两人翻天的样子了。 没有孩子绊手绊脚,她在厨房里熟悉了一会儿,摸索着做出两荤一素,分别是红烧肉、炖鱼汤、清炒油菜,还煮了锅米饭。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正想着是不是该把小孩喊回来,隔壁许兰香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王德荣——回来吃饭!” 何晓芸留心听着,楼梯上很快传来两个声音,边跑还边打打闹闹,没一会儿,魏远航满头大汗出现在她面前。 “算你聪明,人家回去吃饭了,你也知道回来。”何晓芸边给他擦汗边道。 就是不知道另一个,晓不晓得回家吃饭? 营区里,魏建伟正准备离开,林岳飞从后面追上来,“老魏,食堂在那边,你去哪?” 魏建伟看他一眼,“回家吃饭。” 那一眼,无言里透着鄙视。 林岳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老魏的家属已经来了,人家现在是可以回家吃饭的人,跟他们这种只能吃食堂的不一样! “诶——”就这几秒钟功夫,魏建伟已经走远了,他只好在后面喊,“我去你那蹭饭啊!” “没做你的饭。” “怎么会没有我的饭呢,大不了我少吃点,就吃三碗行了吧?老魏?老魏!” 第37章 . 037 亲亲 “爸爸!”魏建伟刚出现在门口,魏远航就瞧见了他。 何晓芸正把菜摆到桌上,见他回来,道:“回来了,洗手吃饭吧。” 刚说完,她心里就囧一下,怎么听起来像老夫老妻一样?原本想问他上午工作怎么样,此时也咽回肚子里,不问了,问出来就更像了。 她不问,魏建伟倒开了口,“市场那片热闹么?” “热闹,比咱们那个小县城大多了。” 魏远航迫不及待道:“我看到好多好多大车车,还有那么那么那么多人——” “别那么那么了,坐下来吃饭。”何晓芸把他按到椅子上,系上一条口水兜,省得他把饭菜吃得到处都是。 魏建伟洗了手,也坐下来,“过几天有时间,一起出去走走。” “你正事先忙,空了再说,反正我们都闲着。”何晓芸道。 她给魏远航夹了块肉,小孩闻了闻,马屁张嘴就来,“妈妈做的肉好好吃啊。” “你至少吃下去再说这句话,我还能信你。”何晓芸好笑。 “啊呜——”魏远航张口把肉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满意地晃着小脑袋,嘴巴还不得闲,“真的好好吃,对吧爸爸?” “确实不错。”魏建伟点头赞同,还看着她道:“辛苦了。” 何晓芸听得不甚自在,拿人钱财,替人做饭,说什么辛苦不辛苦呀,怪难为情的。 她道:“快吃吧,一会儿菜都凉了。” 吃过饭,魏建伟又回了营区,何晓芸刷洗碗筷,等干完家务,才发现魏远航不知什么时候趴在床边睡着了,难怪刚刚没动静。 她把小孩抱上床安顿好,又将昨晚换下的衣服洗了,然后在屋里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什么可收拾的,便将书拿出来,坐到桌子前静下心读书。 最近忙忙碌碌的,温习的事荒废了不少,上午去市场,见到魏建伟提到的那间书店,比县城的大多了,她打算等手头的书看完,就进去瞧瞧,还得再买几个笔记本,专门用来做笔记。 午后的家属楼十分安静,一开始还能听见隔壁许兰香让王德荣睡午觉的声音,那小孩哼哼唧唧地不想睡,没多久就没了动静,想来是被他妈压制着睡了。 何晓芸听在耳里,想到小胖子有时也是同样的状况,嘴边不自觉带了点笑意。 秋日的天气凉爽惬意,一晃眼,小半下午过去了,何晓芸沉浸在书里,直到魏远航醒来,才发觉时间流逝。 “妈妈,我有点想奶奶了……”小孩刚睡醒,躺在床上摆弄他的小被子,说话带着鼻音,奶声奶气的,“还有爷爷、伯伯、伯娘、小叔叔……” 他把家里的人一个一个数出来,连外公外婆和艳艳都念了一遍,末了歪头想想,又加上一句:“还有小妹妹,不知道小妹妹长大了没有。” 何晓芸听着,不由轻轻拍了下额头,她忘了,应该给家里写信报平安的。 当下她就把笔和纸翻出来,说:“我也想他们了,来,妈妈跟你一起给他们写信。” 信写到一半,听到别家传来做饭的动静,她又起身,把饭煮上。中午的鱼和肉都还有,一会儿放在饭里热一热,只需要再炒个新鲜蔬菜就行,做完后,她又抱着小孩继续写。 临近傍晚,上学的、上班的人陆续回家,家属楼热闹起来。 魏建伟跟同行的人道别,跨进家门,饭菜的香味钻入鼻腔,那母子二人坐在桌边,埋头不知写什么,夕阳余晖照在两人身上,金灿灿的光芒显出几分温柔。 “……首都真的很大,有很多车车,人也好多好多……”何晓芸边写边念,魏远航则歪着脑袋,努力想还要跟爷爷奶奶说什么。 两人都没发现他回来了,魏建伟走到他们身后,发现已经写满了两张信纸,还有继续往第三张写的趋势,而且满篇都是小孩子啰里啰嗦的话,难得她有耐心,一个个写下来。 何晓芸先发觉不对,猛地扭头一看,见是他,轻轻拍了拍胸口,说:“吓我一跳,你走路怎么跟猫一样无声无息的?” 魏建伟瞥了眼自己脚下的鞋,明明是一路喀喀喀走回来的,她没听见,反倒说他像猫,不过,这种事当然不能跟她理论,他问:“给家里写信?” “对,刚刚要是不航航说起,我都忘了给家里报平安了。” “没事,我已经拍了电报。” 何晓芸一听,高兴道:“还是你想得更周到,不然,等这封信寄到,爸妈肯定早就等急了。” 她瞥到窗外的天色,忙站起来,说:“都这个点了,先准备吃饭吧。我跟航航已经写得差不多了,你看有什么要说的,晚上再写一点,明天拿去寄。” 魏建伟点头应下,跟她一起把桌面收拾好,碗筷摆上。 一整天里,这个时间段是最热闹的,走廊上孩子嬉笑打闹声,盥洗室冲刷水声,不知道谁家打掉了一个碗,紧跟着传来父母呵斥,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所有的一切让何晓芸恍惚觉得,这里跟清水河,似乎也没有太多不同。 “妈妈,我要去跟荣荣玩。”吃过饭,魏远航道。 何晓芸看到王德荣已经等着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估计有点怕魏建伟,不像上午那样直接跑进来。 “是荣荣哥哥!”听见魏远航的话,那小孩把脑袋伸进来喊了一句,在魏建伟转过去之时,又嗖的一声躲到墙后。 “你跟我一样小,不是哥哥。”魏远航反驳。 “我、我四岁了!” “那也好小!” 两个小屁孩的对话毫无营养,何晓芸见还有点天光,就给魏远航拿了两块糖,让他跟荣荣分,顺便放出去玩一会儿,省得在家里关不住。 “上午我就在想,小胖子遇见这么个小伙伴,两人可算一拍即合,要翻天了。”看两个孩子跑远,她笑着对魏建伟说。 对于她又叫儿子小胖子的事,魏建伟很明智地没有争论,只道:“老王管孩子管得严,翻不出大浪。” 何晓芸便调侃他,“你说老王管得严,我怎么看那小孩似乎挺怕你的,你是不是暗地里凶他了?要不然,就是你长得太吓人?” 魏建伟没说话,只是忽然凑近了,与她面对面,鼻尖之间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似乎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何晓芸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睛吓得睁大。 无言对视,直到他缓缓开口,“你觉得我长得凶?” 何晓芸的心猛然提起,又骤然落地,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一巴掌按在魏建伟脸上,把他怼了回去,边咳边道:“凶不凶自己照镜子,少出来吓人了!” 见她咳得脸都红了,魏建伟只得替她给她拍背,挺无奈似的问:“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何晓芸一听,噗嗤一声又笑起来,又笑又咳的,可把她忙坏了。 “呦呦,天还没暗呢,这是干嘛?”许兰香站在门口,看着凑得极尽的两人,笑得一脸揶揄。 这才察觉与魏建伟姿态暧昧,何晓芸忙退后两步站直了,对许兰香道:“我说他长得凶,害得小荣连门都不敢进来。” 许兰香啧啧摇头,走进来笑道:“要是平时,你说老魏哪里不好,嫂子肯定站你这边,可你说老魏长得凶,这话我实在不能昧着良心赞同。听老王他们说,当年别说整个团,就是整个师,老魏这相貌都是数得上的,多少小姑娘如狼似虎盯着呢。他和你结婚,你们两人可算金童玉女,天生一对。真正丑的人外面大把,你就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在这里说风凉话啦!” 说着,她还推了何晓芸一把,恰巧何晓芸没站稳,被她一下推到魏建伟怀里去,自己闹了个大红脸,许兰香则在一旁哈哈大笑。 说实话,今天才头一天认识,她其实不该这么逗何晓芸,只是对方实在太好逗了些,明明孩子都三岁了,脸皮还薄得跟个小姑娘一样,说几句就脸红羞涩,她自己是个爽快利索的性子,见到这样的,就特别止不住嘴。 手忙脚乱地从魏建伟怀里退开,看着许兰香笑得前俯后仰的模样,何晓芸只得悄悄瞪了魏建伟一眼,无声道:“都怪你。” 魏建伟无可奈何地偏了下头,嘴角带着笑意。 何晓芸默默转回头来,不敢再看他,怕再看下去,砰砰止不住的心跳就暴露了。 从前怎么没发现自己是这么颜控的人?看别人笑两下,胸腔就不争气的扑通扑通。 虽然魏建伟是长得很好看没错,虽然他的笑是很养眼没错,虽然—— 好吧,要是诚实点,她得承认,他刚刚那个歪头杀实在太犯规了…… 直到魏建伟去提开水,许兰香的笑才逐渐平息,她揉揉笑得发酸的脸颊,说:“差点忘了正事,我要给我家那泥猴子洗澡了,小航现在也在那边玩,不如你把他的衣服给我,我给他们两个一起洗了,都是男孩子,也不用怕羞。” “那怎么行?”何晓芸忙说,“我去把他喊回来。” 许兰香一把拉住她,“不用,跟我还客气什么,反正给小猴子洗澡,咱们自己也得弄一身湿,一个鸭子是赶,两个鸭子是放,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明天他们两个让你洗,我还乐得轻松。” 何晓芸迟疑了一下,“这……也行,那明天我给他们洗。一会儿洗完了嫂子就让他回来,不然太能闹了。” “这有什么,”许兰香不以为意,“小航还算斯文,我家里有三个,那才叫能闹呢。” “也就嫂子受得了,我可禁不住。”何晓芸边找衣服,边佩服道。 “受不了能怎么办,自己生的,不得哭着养大吗?” 她说得风趣,何晓芸听着直笑。 魏远航在隔壁,颇有点乐不思蜀的意思,最后还是魏建伟过去把他领回来。 关了门,何晓芸教育他道:“荣荣的哥哥姐姐要上学,你们这样吵吵闹闹,会打扰他们学习的。” “可是……”小孩眨巴着眼睛,“他们也在玩,没有学习呀。” 何晓芸噎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年头的学生,基本上是不用写作业的,有时候一天的课还只用上半天,剩下半天就到地里参加劳动去了,根本没有好好学习考个好成绩的说法。 她只好道:“那也会吵到叔叔阿姨休息,以后天黑了,你就要回来,或者把荣荣请到咱们家来玩,不能总在他家里闹,知道不?” “知道啦!”魏远航连连点头。 何晓芸拍拍他的小屁、股,把人赶到床上去,拿了小被子给他,“那就睡觉吧。” 哄睡了小孩,她又坐到桌前,之前写的信还差一点,写写完。 魏建伟洗漱完进来,见小孩已经睡着,放轻了动作。 “你来。”何晓芸跟他招招手,拿了张空白的信纸给他,“我快写好了,你也写一点。” 两人并排坐在灯下,埋头写家书。 写完了给婆家的,何晓芸想想,又给她姐写了一封,其实是想写给她妈,但是李月桂不识字,她弟又不怎么在家,不如写给何晓芬,让她转告。 开头照旧描绘了下首都的繁华,再写安顿情况、周边邻居等,写着写着,她瞄了魏建伟一眼,苦恼地皱皱眉头,好半天才继续道:“我和航航在这里一切都好,建伟也很好,不用担心。” 其实她是想写“建伟对我很好”,毕竟这样更能让家里人安心,可是这几个字怎么都写不出来,觉得特别羞耻,纠结了老半天,还是用上面那句代替。 但是等她再读一遍,又觉得只这样写,怎么看都欠点让人信服的意思,不由得又瞄了瞄魏建伟,带着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心虚,慢吞吞写道:“建伟对我很——” 魏建伟瞥了她一眼。 何晓芸此时颇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察觉到他的动作,赶紧用手遮住信纸,凶巴巴道:“干嘛东张西望,看你自己的。” 就许她瞄别人,不许别人瞄她。 魏建伟也不反驳,只是用眼睛瞥了她一眼又一眼。 何晓芸自己心里虚,被他看着看着,脸就红了,头越垂越低,最后直接用手捂住脸,整个人埋在桌子上,凶巴巴的声音漏了底气,变得可怜巴巴的,“你看什么?不许再看了……” 她就像只鸵鸟,把自己的头埋在沙子里,以为这样就安全了,却不知一对红彤彤的耳廓还露在外面。 魏建伟眼中带着笑,稍稍侧过身,在她耳朵上亲了一下。 第38章 . 038 啾啾 因为要请魏建伟的战友吃饭,第二天饭桌上,何晓芸就跟他提起这件事。 “家里该安顿的都安顿好了,我想把大家请来吃一顿饭,认识认识,免得以后路上遇见了,连招呼都不知道打。” 魏建伟略微皱了下眉头,如果只是他的战友,他肯定要说不用请他们,但何晓芸还提到了他们的家属,想到以后在家属区来来往往,她们女人之间也得打交道,要是合得来,还能叫她交几个朋友,以免太无聊。 于是他便点了点头,说:“那就请他们在饭店吃吧。” 何晓芸笑道:“既然都是亲近的朋友,请他们来家里才够诚意,而且你们一个一个穿着军装,如果去下馆子,被人看见了,影响也不好。” “你一个人忙不过来。”魏建伟说,他也不想让她辛辛苦苦做饭给别人吃。 “你别小瞧了我,”何晓芸轻轻扬了下下巴,“咱们家农忙时,我一个人做过六七人的饭,况且到时候,嫂子她们肯定也会帮我的。” 魏建伟仍旧不太情愿,又建议:“我去饭馆订几个菜带回来?” “哎呀,你就听我的吧,”何晓芸说,又开玩笑,“好歹让你的战友尝尝我的厨艺,到时让人家羡慕羡慕你呀。” 可魏建伟正是不想让别人尝她的厨艺呢,见她坚持,只好点头同意,又交代:“不用做太多菜。”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小气鬼。”何晓芸好笑。 跟魏建伟说定后,她又去找许兰香打听,毕竟,魏建伟只了解他的战友,而这些战友们家属的情况,还是许兰香更清楚些。 听到她的来意,许兰香乐道:“这事你问我就对了。你们老魏跟我们老王一样,处得好的人就那几个。老林的家属没有随军,还有老赵跟老张两人的家属住在楼上,你才刚来两天,我还没机会介绍你们认识,至于剩下的,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平时遇见了,笑着打声招呼就好,没必要请她们吃饭。” 何晓芸没想到,这小小的家属楼里,也分门别派。 许兰香又说:“至于小孩子,我这里三个,老赵跟老张一人两个,加上你的就有八个了,虽然说小屁娃子不用上桌,但到时候家里肯定吵闹,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何晓芸一一点头,从许兰香那打听完,她便开始制定菜谱。 魏建伟他们后天才有空,还有两天时间,不过她对于这件事挺重视,不仅是她在家属楼内社交的开端,也是为了不丢魏建伟的面子。 她趴在桌上想菜谱,魏远航跟王德荣在旁边玩积木,昨晚她跟小胖子说,可以把荣荣请到家里来玩,不一定总跑别人家去,今天吃过早饭,他就跑到隔壁把人请过来了。 想到昨晚,她又想起了另一件让她差点睡不着的事,一只手下意识摸上耳朵,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灼热。 她发誓魏建伟在那里啄了一口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声响,还有他温热的鼻息喷在耳朵上…… 想着想着,她又想捂脸了。 早上起来时,她都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自己欺骗自己,说已经是三岁孩子的妈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只是亲了下耳朵而已,实在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况且在她那个时代,各种小黄广告满天飞,更加赤果果的都看过了,魏建伟那点手段,还真不够看! 如此自我说服了好久,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与对方说话。 可是他呢,看起来就好像没事发生过一样。 何晓芸不由撇了撇嘴,无缘无故亲人的是他,若无其事的也是他,害得她一个人在这里烦恼,真是可恶。 如此纠结了许久,看到本子上可怜巴巴的一道菜名,她赶紧摇摇脑袋,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继续想菜谱。 “妈妈,你看像不像一辆小火车?”魏远航忽然说。 何晓芸转头一看,只见那两个小孩,用积木搭出来一辆简陋的小火车,然后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小心翼翼在后面扶着,嘴里还发出火车启动呜呜的声音。 她笑着夸奖:“很像,你们真厉害。” 两个小孩高兴极了,兴冲冲地又说要拼一辆大飞机。 何晓芸看了他们一会儿,忽然有了灵感,转头在纸上写下一道糖醋排骨,这道菜酸酸甜甜的,小孩子们肯定喜欢。 等傍晚魏建伟回来,她已经在纸上写了长长一串,不过,有好些菜是待定的,还没有确定最后名单,她打算只做个三荤三素,然后每道菜的量多一些,怕做得太丰盛,被有心人知道,以此做文章,对魏建伟影响不好。 见她对着菜谱愁眉苦脸,魏建伟又建议:“直接去饭馆订菜吧。” 何晓芸瞥他一眼,“有那功夫,你不如来帮我想几个菜呢。” 他便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笔,刷刷刷给几道菜打了勾,“好了。” 何晓芸干瞪眼,末了推他一把,“别添乱了。”就不该让他来帮忙。 她把桌上的笔和纸暂时收起来,准备先吃饭。今天没有去市场买菜,只用家里带来的咸肉炒了碟菜心,另外做了个汤。 “许嫂子说明天有个集,我带着航航跟她去看一下,先买点菜备起来,要是有什么不够,后天再去市场买。”饭桌上,何晓芸对魏建伟道。 魏建伟点了下头,说:“一会儿我拿钱给你。” “哪里需要,昨天你给我的那些足够了,而且之前你回家的时候,给了我生活费,也还有好多呢。” 魏建伟却说:“本来就打算给你的,以后都放你那。” 何晓芸刚想问,干嘛都放我这?然后忽然想到,这是不是就是后世说的,上交工资卡的意思? 她感觉自己心口砰的跳了一下,一时不好意思说话,又吃了几口饭,才想起来,说:“妈那里……” 以前,家里的钱都是王春花管着,他们现在虽然跟魏建伟出来了,却还没有分家,钱放在她这里,不知道家里人会不会有想法。 “上次在家里,我跟妈说了,她同意。” 何晓芸没料到,那时候他就已经想了这么多。 她想了想,说:“那也还是该每个月寄些钱回去。” 家里的条件不是特别宽裕,人又多,最近还新添了个小娃娃,花钱的地方不少。 魏建伟道:“好,你说了算。” 晚饭后,他果真拿出抽屉钥匙,把家中的财政大权交到何晓芸手里。 何晓芸这才知道,他每个月的工资还挺多,竟然有九十块。 不过,这是他熬了十多年才有的,刚入部队的新兵,没有工资的说法,只有津贴,一个月六元津贴,伙食与服装部队负责,等到提干之后才有工资,而这时候,吃饭穿衣就得靠自己了。 魏建伟先前吃部队食堂,伙食费是按照一天四毛五分钱的标准,一个月差不多是十五块。服装除了外套之外,都得自买,他平时训练,布料磨损比较快,这一块的支出也不少,再加上每月买点生活用品,给家里写信,或者哪个战友家里特别困难,需要资助一下,一个月并不能剩很多。 之前的钱,回家的时候,他会交给王春花,也给了何晓芸一部分。这次从家中出来三四个月,积攒的钱都在这儿,有十来张大团结,看得何晓芸一阵脸红心跳。 她把那些钱又放在抽屉里,还将自己身上的整钱也放了进去,只留了些零钱在身边,然后拿着钥匙在屋里团团转,想要找个地方把它藏起来。 不怪她这样的小市民心态,来到这儿之后,花钱都是几分几毛的花,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呢,怎么能不留心一点? 魏远航仰着脑袋看她转圈,过了一会儿歪头问他爸爸:“妈妈在干什么?” “知道松鼠过冬吗?”魏建伟问儿子。 小孩想了想,说:“奶奶说过,是不是有很大很大的尾巴的老鼠?” 魏建伟点头,继续道:“松鼠过冬的时候,会在树洞里藏很多粮食,你妈妈现在就这么做。” 魏远航伸长了脖子观察妈妈,好半天后困惑道:“可是妈妈没有尾巴呀。” 何晓芸听见了,气笑道:“别听你爸爸胡说,他才有尾巴呢。” “妈妈有。” “爸爸才有!” “妈妈有。” “爸爸有一堆尾巴!” 两个大人幼稚起来,可把魏远航忙坏了,一下看看妈妈,一下又歪头打量爸爸,看了许久之后,气鼓鼓地下了个定论:大人都是骗子,爸爸妈妈都骗他玩。 藏好了钥匙,何晓芸重新坐到桌子前面开始记账,昨天到街上,车票四毛钱,猪肉八毛钱,鱼五毛钱,鸡蛋一块二……连几根小葱三分钱都记下了。 魏远航已经睡着,魏建伟坐在她边上看书。 只不过,手里的书好长时间也没翻过去一页,眼睛落在她身上,看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鼓起脸颊,有时候想不起来,还苦恼地用笔头戳着自己的嘴唇,本就红润润肉嘟嘟的唇,戳得更加嘟起。 何晓芸好半天才发现他的视线,想到下午自己的烦恼,觉得不能让他牵着鼻子走,于是强撑起底气,睁大眼睛与他对视,嘴里还不太客气地问:“你看什么?” “看你。”魏建伟很诚实。 何晓芸高傲地仰着下巴,“看我的人多了去了,你想看就仔细看看。” 闻言,魏建伟微微挑起眉头,伸出手掌轻触她的脸颊,问:“这样呢?” 他的掌心宽厚温暖,明明温度不是很高,何晓芸却感觉自己心上被烫了一下般。 但她仍旧做出不屑的表情,“这有什么?” 魏建伟偏了下头不说话,只看着她,眼神似乎是在说,既然这样,你来个更厉害的看看。 她一时想不出能怎么更厉害,可要是不做点什么,就得被他看扁了,那怎么行? 虽说感觉自己似乎不知不觉间,成了被赶上架的鸭子,但是输人不输气势,何晓芸一狠心一跺脚,上半身越过桌面,在他嘴唇上啾了一下,退回来后努力不让自己红脸,硬装成一点都不在乎,还说:“这才像点话吧。” 只是说完之后,不等魏建伟说话,她就不敢看他了,埋头在账本上,装出很认真的样子。 她能察觉到,魏建伟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许久之后才离开。 又过了老半天,她才敢偷偷瞥他一眼,见他虽然在看书,却用一只手摩挲着嘴唇,嘴角还往上勾起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又觉得自己好像亏了。 唉,谈恋爱好烦哦…… 第39章 . 039 护短 第二天,何晓芸与许兰香乘车去集市上买菜。 因为出门比较早,车上有空位,两人并排坐着,魏远航跟王德荣分别坐她们腿上。 车子从市区一路驶向郊区,整齐的街道渐渐被低矮的棚屋和田野取代。一路上,许兰香跟何晓芸讲解这附近几年来的变化。 见她似乎对这一片很熟悉,何晓芸好奇问:“嫂子随王大哥来部队几年了?” 许兰香笑着说:“叫什么王大哥,就喊他老王。当年他刚升上副营长,我就来了,有四五年吧,那时候荣荣还在肚子里,咱们这栋楼,我算是最早随军的那一批了。” “那是挺久了。”何晓芸道。 “你呢?嫂子不怕你生气,其实之前,一直有不少人跟我们老王打听,想给老魏介绍对象。你看他又年轻,人长得体面,还有前途,谁都知道,跟了他以后准有好日子。哪想到老魏巧无声息的就结婚了,要不是他跟部队打报告,大家还都蒙在鼓里呢。那时我就天天在想,这得是个怎么样的天仙模样,才能把老魏给迷住呀?结果左等右等,到现在才把你等来,怎么之前不来呢?” 之前来了,还不得天天打架?何晓芸心想。 当然,这话不能说,她只好含糊道:“孩子还小,家里长辈看我年轻,不太放心。” 许兰香理解地点点头,“也是,我看你年纪不大,自己都还是个小姑娘。对了,你今年多少岁?” “二十二。” “可真年轻,足足比我小了七八岁呢,你跟老魏怎么认识的?” 何晓芸继续硬着头皮胡编道:“我们俩是一个大队的,小时候就知道对方。” “这么说来还是青梅竹马?难怪先前,其他的小姑娘老魏一个也看不上。”许兰香笑着说。 何晓芸也跟着笑了笑,赶紧转移话题,“嫂子跟老王呢?又是怎么认识的?” “我呀,我以前在棉被厂上班,车间主任跟老王的老上司是同学,后来我们厂跟部队搞了个联谊。” “然后嫂子就跟他一见钟情了?”何晓芸猜测。 许兰香噗嗤笑道:“哪能啊?我当时可没瞧上他。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当年我也是我们厂一枝花呢。老王虽说人看着还不错吧,可他是农村人,家里人多又复杂。我想这要是结了婚,人情交往多累呀。所以一开始没考虑他,是他死皮赖脸,每回部队休息的时候,就跑到我们厂外守着。这守来守去,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稀里糊涂就给答应了。” 何晓芸玩笑道:“嫂子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稀里糊涂答应,肯定是心甘情愿。” “我还聪明,最傻的就是我喽。” 两人一路闲聊,没多久,到了集市。 许兰香熟练的挑菜拣菜,与菜农讨价还价,何晓芸基本只要跟在她后面买就行了。 “对了,你都准备做什么菜?”许兰香问她。 “一道红烧肘子、糖醋排骨、香煎鱼、再炒三个素菜,嫂子觉得这样行吗?” “行哪能不行?够排场了,你那就一个炉子,烧起来肯定不够用,明天把我家那个也搬过去。” “行,那我就先谢谢嫂子了。” 两人买了不少新鲜蔬菜,又给两个孩子一人买支麦芽糖,便打道回府。 邀请客人的事,早上出门的时候,何晓芸交给了魏建伟,看他不情不愿的样子,她有点想笑,明明跟那些战友感情都好的很,怎么一想到要邀请他们吃饭,就这么不情愿呢? 因为和林岳飞办公室离得最近,魏建伟第一个通知他。 林岳飞听见后,夸张地掏了掏耳朵,“什么?老魏你说什么?让我明天去你家里吃饭?” 魏建伟脸上写着明知故问。 林岳飞脑筋一转,很快想明白了,笑道:“是弟妹说的,对不对?她让你来请我们到家里吃饭。” 这下魏建伟连理都不想理他。 偏偏林岳飞来了劲,凑在他边上故意道:“我怎么记得前两天,还有人说家里没煮我的饭呢,老魏你说那是谁?” 魏建伟转身往外走,他还追上去,贱贱地说:“老魏,你这不是邀请人的态度呀,起码要有个请帖吧,请帖呢?” 见魏建伟不理,他又笑嘻嘻道:“没有请帖,你至少应该说个请字,比如说,‘老林,请你明天来我家吃饭。’这才像样子嘛。” 魏建伟终于受够他,有反应了,他站定后,回身盯着他,冒出一句:“我知道了,你明天没空,我回去说一声,让明天少做一个人的饭。” 说完他就走了。 林岳飞傻在原地,好半天才回味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忙嚷嚷着追上去,“谁说我明天没空?我有空!我空得很。老魏?老魏!你可别让弟妹不煮我的饭呀!我错了老魏,别那么小气嘛……” 下午,魏建伟在操场上偶遇一营营长王立强,不等他开口,王立强就说:“听说你媳妇儿明天要请我们大家吃饭?” 魏建伟略显冷漠的应了一声。 王立强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干什么这么不开心?我都听你嫂子说了,弟妹来了之后,你天天黏着她,这怎么行老魏,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够儿女情长?” “确实不该,”魏建伟点头赞同,然后话题一转,“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当年文工团,那个女同志……你说嫂子想不想认识她?” 王立强面上笑容一滞,但很快阴森森笑着反击,“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是有个文工团的女同志,该让弟妹认识认识。” 两人打哑谜一般,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过是几年前,文工团跟他们部队联谊,王立强当时对一名女同志有意思,而对方的朋友又看上了魏建伟。 那时领导有意将他们四人撮合成两对,可惜那女同志对王立强无意,魏建伟也对她的朋友没什么兴趣,后来不了了之。 这件事,王立强跟身边的人都说死了,不许告诉许兰香,谁说出去,他就把他练死。 其他人迫于他的淫、威,只有魏建伟不受威胁,而且今天之前,他都自认为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对方手中。可现在,一听王立强提起当初喜欢他的那个女兵,虽然他自问问心无愧,却下意识觉得,这件事不能让何晓芸知道。 这下子,两个男人都揪住了对方的小辫子,谁也别想取笑谁。 二人默不作声,对视一眼,眼中都写着:算你狠。 然后,同时嫌弃地转身离开。 一夜无话,次日早晨,何晓芸早早起来赶去市场,这回魏建伟跟她一起去。 上次因为提不动,只买了够几天吃的米和面,现在有免费劳动力,她可以安心地多买些了。 除了两个猪肘、小半扇排骨、两条鱼,又买了些水果和糖,到时用来招待孩子们,蔬菜和鸡蛋家里都有,暂时可以不用再买。 两人大包小包回到家属楼,魏远航听到动静,从隔壁跑过来:“爸爸妈妈,你们回来啦。” 怕市场里人多,顾不上他,早上何晓芸把他搭在许兰香那儿,为此说了很多好话哄他,又答应回来给买好吃的,才让小孩乖乖点头,就这样,他还觉得挺委屈呢。 何晓芸拿出几根糖葫芦,“你跟荣荣一人一根,还要给荣荣哥哥姐姐也各一根,去吧。” 小孩举着糖葫芦兴高采烈地跑了。 没多久,许兰香走过来,说:“你给小航买就好了,我们家那几个馋嘴猴,多少吃的也填不满他们的肚子。” “又花不了多少钱。”何晓芸笑道。 许兰香摇摇头,挽起袖子来帮忙,“这个盆是洗菜用的吗?” 何晓芸忙道:“我自己来就行了,也不是跟嫂子客气,我都想好了,一会儿开火的时候,再喊你来搭把手。” 许兰香摆摆手,“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与其看那几只猴子闹腾,还不如在你这躲清静呢。” 见她已经拿个脸盆和菜开始干活了,何晓芸只好由她,“一会儿嫂子可得多吃点,不然都回不了这辛苦本。” “那还用你说。” 她们两个洗菜,魏建伟拎着水桶去提水。 许兰香看见,打趣道:“还是你们家老魏体贴,不对,应该说,还是你把老魏教得好。哪像我们老王,非得让人七喊八喊,才肯动弹,我说他就跟那地里的倔牛一样,甩一鞭子走一步。” 何晓芸听着好笑,“说不定,老王就是喜欢听嫂子喊他呢。” “呸,谁要他喜欢。”许兰香笑着啐了一口。 两人洗了一会儿,门口又出现两名妇女,有些迟疑地探头往屋里看,见到许兰香,才安心道:“我就说没找错,这里是老魏和弟妹的家。” 许兰香抬头见到她们两个,笑道:“算你们来得不算太迟,要是真跟个客人一样,等我和晓芸去请,那就只能让你们喝刷锅水了。” 那两人笑呵呵走进来,“怎么敢?我们可没有那么大的排面。” 许兰香为她们跟何晓芸介绍,来的这两个妇人,就是她昨天说的老赵跟老张的爱人,一个姓黄,叫黄丽珍,一个叫李细金。 那两人看着何晓芸,都止不住称赞。 黄丽珍说:“我们家老张回家跟我说,老林见到了老魏的媳妇,说长得比那文工团的台柱子还漂亮,我当时听了还不太信,现在见到弟妹,可不是俊得很嘛。” 李细金也说:“关键是不止人漂亮,身段也好,这老魏不知道是修的什么福气,能娶到弟妹这么漂亮的媳妇。” 何晓芸给她们夸得脸红了,忙请她们都坐下,又要去倒水。 许兰香将她拉住,说:“我们几个人,就不用客套了,她们俩提前来,肯定不是来喝水,而是来干活的。” “瞧你这话说的,我们就是不想干也得干了。”黄丽珍道。 许兰香哼了一声,“不干活来干什么?那些男人们现在来得晚,一会儿等他们来了,也都得干活,不干活也想吃饭,想得美!” 一句话说得几人都笑起来,许兰香又说:“咱们也别嫂子嫂子弟妹弟妹的叫啦,混起来都不知叫的是谁,直接叫名字吧。” 这里属她的年纪最长,她既然这么说,别人自然也都同意。 四个女人在厨房里边干活边聊天,一点都不无聊,倒是魏建伟,提水回来后,在屋里站了几分钟,大约全是女性,让他觉得不自在,没多久就躲出去了。 他走后,黄丽珍笑道:“你们瞧见没有?刚刚老魏那眼神,一下一下的往晓芸身上撇,哎哟哟,瞧得我都想回避了。” “还用你说呢?”许兰香说,“我早两天就发现了,老魏他呀,是恨不得上班的时候,都把晓芸系在裤腰带上。” “啧啧,一点都看不出来呀。” “晓芸真厉害,给我们支支招呗,怎么才能让老魏那么黏你?” 以往许兰香一个人,都打趣得让何晓芸招架不住,这回一下来了三个,她更吃不消了,实在无法,只得红着脸佯怒道:“你们再这样,我可就生气了。” “哎哟,别气别气,生气了把老魏招来怎么办?我们可打不过他。” 其他人说得更欢了。 何晓芸无可奈何,只好以打热水为借口躲出去。 魏建伟跟王立强在走廊另一边说话,见她闷着头往楼下走,便跟了上去。 何晓芸在水房里打好水,一转身,差点跟他撞个正着,拍着胸口没好气道:“你干嘛呀?” “提水怎么不叫我?”说着,魏建伟就要去接她手里的热水壶。 何晓芸怎么敢给他?要是叫他提回去,一会儿要被她们笑得更厉害了。 她烦恼道:“都怪你。” 怎么就又怪他了?魏建伟有点无奈地想。 何晓芸继续嘟嘟囔囔:“等下你还是跟老王他们说话,先别回屋了,省得嫂子她们又笑话。” 魏建伟这才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见她羞恼的模样,想了想,说:“改天我把老赵跟老张约出来练一练。” 过了几秒钟,何晓芸才听明白,他说的是要替她出气的意思。 虽然说把黄丽珍她们打趣她的事,算在她们男人身上,似乎有点不太厚道,但她还是忍不住感兴趣地问:“你练得过他们吗?” 魏建伟摸了下她的头,说:“放心吧。” “那就稍微练一练,不要太过分?”何晓芸小心建议。 “我有分寸。” 她听完,心里有点甜丝丝的,还小心眼地想,让你们笑我,这下,你们男人要被我男人教训啦! 第40章 . 040 抱抱 没多久,黄丽珍跟李细金的爱人也来了,还带着几个孩子。 许兰香让他们把小孩放在隔壁,反正她家已经有四个小孩了,就由着一群小猴子在那胡闹。 只有黄丽珍一岁多的女儿,走路还不太稳当,被老张抱在怀里。 女人们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几个男人也不得闲,被支使着一会儿搬炉子,一会儿提水,因为魏建伟这儿椅子不够,老王又去自己家搬了几把过来。 林岳飞住在营区,来得最晚,随身还带了瓶酒。 许兰香看见,打趣说:“还是老林最会做人,不像老王他们几个,两手空空就上门了。” 林岳飞虽然得瑟,可不敢一下把几名战友都得罪了,忙说:“我这是自己想喝酒。” 王立强几人看着他,脸上写着算你识相。 “那也是你有心。” “可不是,你问问他们,有哪个是不想喝酒的,他们怎么就不知道带酒来呢?” 林岳飞陪了两声笑,把酒交到何晓芸手里,赶紧远离了女人堆,怕她们再多说两句话,那边那几个男的就要找他练了。 等菜都做好,已经是中午了,先把隔壁那群孩子喊来,喂他们吃了饭,然后大人们才上桌。 魏建伟跟何晓芸两个主人家,一个用酒,一个以茶代酒,先和大家敬了一杯。 “这场面,有点像老魏跟弟妹结婚的大喜日子啊。“林岳飞打趣道。 “正好你们结婚的时候我们大家都不在,这杯酒算是补上了,来来来大家都喝。” 何晓芸面上微红,放下杯子,看了魏建伟一眼,说:“我也不大会说场面话,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远亲不如近邻,我年纪小不懂事,建伟一向不知道人情世故,往后还得请几位哥哥嫂子多包涵关照。” 许兰香笑道:“怎么就不会说场面话了,这话不是说得挺好的嘛?” “就是,哪像我们,张嘴只会老张老赵的叫,你这一声建伟多动听呀。“黄丽珍捂着嘴笑。 许兰香便说她:“你懂什么?人家小夫妻,结婚没几年,又聚少离多的,现在说是新婚燕尔也没错,我们这一个个的都是老夫老妻了,让你叫,你好意思?” 她这话,明面上是帮何晓芸说话,实际上还是在打趣她。 黄丽珍忙应和:“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两人一唱一和,桌子上的人跟着笑,何晓芸羞窘得红了脸。 “行啦行啦,再说下去,晓芸就要把脸埋到碗里了,你们两个先歇一歇吧。”李细金说。 “现在你来充好人了,刚刚不也说的起劲,”黄丽珍把话头转向她,“是不是看你们家老赵在老魏手底下干活,怕老魏为难她,你心疼呢?” 李细金轻轻拍了她一下,“你这人来疯,还疯到我身上来了?” 女人们边吃边说笑,几个男人则一边吃一边喝酒。 林岳飞左看右看,每个人都成双成对,就他孤零零一个,不由分外想他媳妇儿。 不多时吃饱了,何晓芸几人起来到房里去说话,留他们继续喝。 一直到下午两三点钟,聚会才散场,大家帮着把桌子厨房收拾了一下,之后各自回家。 何晓芸去隔壁把魏远航领回来,哄他睡了午觉,之后抬头一看,见魏建伟站在桌边,望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便走过去问:“站着干嘛呢?” 魏建伟没回答,转头看着她,忽然低下脑袋,把额头搁在她的肩膀上。 他本来比她高许多,这个动作做得有些辛苦,看起来也有点滑稽,幸好此时屋里没有别人。 何晓芸给他吓了一跳,双手无措地张开,推开也不是,扶住也不是。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呼出的灼热气息全喷在她脖子上,似乎把酒气也过给了她,让她从脖子一路红到了耳朵尖。 “做什么呢?快起来。”她窘迫地小声说。 魏建伟从鼻腔里嗯了一声,人却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何晓芸才逐渐反应过来,他这是喝醉了? 她觉得有点好笑,想不到,他的酒量虽然不怎么样,酒品却还算不错,喝多了不吵不闹,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愣多了,甚至还有点可爱。 但再可爱,这么大的个头靠在她身上,也让人有点吃不消。 何晓芸只得费了老大力气,一边扶一边劝,把他扶到床上,也给哄睡了。 看着并排在一块,呼呼大睡的父子俩,她笑着摇了摇头。 这天过后,何晓芸在家属楼的社交算是完全打开了,她还跟黄丽珍学着织起了围巾,听说过不久,北方就会开始下雪,她这从南方来的人,得早早开始准备御寒衣物了。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清水河,家里人刚刚收到他们寄回去的信。 何晓芸写的那几张信纸,几乎都是魏远航口述、她代笔写下的,满篇全是小孩子的童言童语。 魏振兴浑厚的声音读着信,王春花跟冯秋月两人听得直捂嘴偷笑。 读了一页,一家之主实在读不下去,把信交到小儿子手中,“你来读吧。” 魏建华倒是一点都没有心理负担,甚至还学着魏远航的语气,故意捏着嗓子,奶声奶气的说话,把王春花笑得直拍他。 读完之后,他还有些意犹未尽,“下回得让二嫂多写点。” 王春花笑骂:“多写点好让你作怪是不是?” “这怎么是作怪?这叫口技,是艺术!” “艺个屁的术。”王春花说,转头跟大儿媳讨论起信里的内容。 魏建华叫屈:“妈,您用完我就丢,怎么能这样?” “怎么,养你二十年,连用都不能用你了?”王春花反问。 一句话就把魏建华给堵了回去。 她拿着儿子儿媳寄回来的信,反复端详,虽然看不懂,但却好像能透过信纸,看到小孙子摇头晃脑与她说话的样子,脸上不由露出笑来。 冯秋月抱着女儿,笑着说:“今天晚上,妈总算能安心地睡一觉了。” 王春花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 另一头,何晓芬也收到了信,并且当天就回了娘家告诉她妈。 “晓芸怎么把信寄到你那里去了?”李月桂不解。 “不然寄回家来,你和爸也看不懂呀。” 他们家里,父母虽然和别人一样,偏爱小儿子,但对两个女儿也不薄,都供她们读书读到了初中,后来是姐妹两个自己不想再读。 何晓芬说:“晓芸信上说他们都已经安顿好了,首都好得很,妹夫对她也很好。” “她真这样说?” “我还能骗你不成?就在这你要是不信,留着等小弟回来,让他再给你读一遍。” 李月桂喜道:“这我就放心啦,晓芸和建伟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现在就——” “现在就等着我生个儿子了,是不是?”何晓芬替她补上。 “你知道就好。” 何晓芬不太高兴地说:“又不是我说生儿子就能生儿子的,在家里他妈逼我也就算了,回来你也这么说。别人有事都是娘家给撑腰,我以后要是跟他们家人吵架,你是不是都不打算给我回来了?” 李月桂折信的动作一顿,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心问:“怎么?你婆婆又为难你了?” “她就算不为难,又什么时候让我舒服过?” 李月桂便叹了口气,好半天没说话,然后才道:“不然,我就说我身上不太舒服,你带着孩子回来陪陪我?” 她虽然一心希望何晓芬能够早些生个男孩,但那也是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并不是非得逼她,听说她在娘家的日子过得不舒坦,难免心疼,一时间也顾不得出嫁的女儿回娘家住,其他人会不会说闲话。 何晓芬不过随口一抱怨,没想到她妈会这么说,要知道,她是最怕别人说三道四的了。 她心里有些暖意,不管怎么说,她妈还是疼她的。 “哪有自己诅咒自己身上不舒服的?我要是想回家,直接就回来了,他们张家难道还敢把我扣住?”何晓芬笑着说,“先不说这个了,晓芸信上说,北方比我们这里冷多了,也不知道她跟小航能不能受得住。” 首都的冷,何晓芸头一天下火车的时候就感受到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天比一天的冷了起来,她跟魏远航两个,现在已经开始围着炉子取暖了。 第一条围巾快要织完,但围巾的归属,却让她有点为难。 本来她是准备织给魏建伟的,毕竟,家里就他整天需要外出,而且她是初学者,这条围巾基本上是等于练手的,并不怎么美观,她想等学了些花样,再织个好看些的给魏远航。 可小胖子并不明白她的苦心,一听说妈妈是织给爸爸的,就有点吃醋,这两天念念叨叨地围在她身边,说等围巾一织好,他就要抢过来,听得何晓芸哭笑不得。 “妈妈都不喜欢我了。”小屁孩嘟着嘴,嘴巴翘得能挂油壶。 何晓芸好笑:“就因为没有把围巾给你,就说我不喜欢你了?” “还有还有,”魏远航说,“妈妈现在抱不动我了,可是昨天却让爸爸抱着妈妈!” “咳咳——”何晓芸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昨天中午,她在厨房里煮汤,不知道魏建伟已经回来了,还就站在她后面,转身拿碗的时候,一头撞进他怀里,这一幕恰好被魏远航看见,当时也没见他说什么,没想到这小屁孩子都记在心里呢! 被一个三岁小孩这样指控,何晓芸又羞又恼,不由瞪了始作俑者一眼。 魏建伟却看向自己儿子,心想,看来是时候跟他来一场男人间的谈话了。 第41章 . 041 怀里 何晓芸刚把给魏远航的围巾织完,雪就落了下来。 那天早上,她醒来时发现窗外比平常亮了些,还以为自己起晚了,等拉开窗帘才发现,不过一夜之间,外头就变成了白茫茫的世界,远近高低的建筑、山间树梢、草地田野,都换上了银装。 魏建伟推开门走进来,他一向起得最早,还从水房里打了热水回来。 何晓芸看见他,兴奋道:“下雪啦!” 他说:“今天有些冷,注意保暖。” “嗯嗯嗯。”何晓芸嘴里应着,眼睛还盯着外头的雪,颇有点蠢蠢欲动的意思。 她上辈子也是南方人,长到二十几岁,才只见了一回很小的雪,就山顶上带着一点点白,这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大这么多的雪,当下就想跑出去玩一通。 “不要玩雪,会长冻疮。”魏建伟戳破了她的美好想法。 何晓芸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她还记得有一年,两根小指头长了冻疮,当天气回暖时,那种又痒又疼、恨不得把皮肤挠破的痛苦,心里那点念头顿时就熄火了。 “好吧……”她恋恋不舍地又往窗外看了一眼,才拉上窗帘,去厨房准备早饭。 等魏远航起床,看见了雪,立刻大惊小怪的跑来问她:“妈妈妈妈,外面那是什么?” “是雪。” 小孩歪歪头,又问:“雪是什么?” 何晓芸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无赖道:“就是外面那些白白的。” 魏远航皱皱小眉头,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那雪是从哪里来的?” “天上落下来的,跟雨一样。” “为什么我们家不下雪?” 何晓芸知道他指的是清水河,道:“因为我们家不够冷,天气冷的时候才会下雪,不冷就下雨。” 小胖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吃完早饭,魏建伟去营区,魏远航则扒在窗边,好奇又惊叹地望着外面的雪。 没多久,王德荣噔噔噔跑过来,见魏建伟不在家,胆子便大起来,嚷嚷道:“小航小航,我们下去打雪仗!” 魏远航哧溜一下就要往外跑,何晓芸连忙把他拉住,“就这样跑出去,小心冻傻了。” 小孩子新陈代谢快,体温偏高,血管不容易冻结,只出去稍微玩一会儿,不用太担心长冻疮。不过,她还是找出最厚的棉服给他换上,又戴上围巾手套,整个人裹个裹得严严实实,才放他出门。 “玩一会儿就要回来。” “知道啦!”两个小孩一下子跑远。 何晓芸站在窗边望了望,看到楼下已经有几个孩子了,一个个都穿的像球一样,在雪地上摇摇晃晃的奔跑,稍不小心,就扑通一下摔到雪里,像一只只笨拙的小企鹅,怪可爱的。 她看了一会儿,回身开始织围巾,魏建伟跟魏远航的都已经有了,还得给她自己织一条。刚刚做早饭的煤球还没熄灭,她在炉子上温着茶水,坐在旁边,有一股融融暖意。 没多久,许兰香做完家务,拿着织到一半的毛衣,过来找她说话。 “看这天气,过两天得开始积酸菜了。你今年准备积多少?” 何晓芸一头雾水,“啊?” “做酸菜啊,怎么,你们往年不做?”许兰香问。 何晓芸这才想起来,北方确实是有积酸菜的习俗。因为天太冷了,到了冬天,基本没有可吃的菜,不像他们南方,一年四季地里都是绿的,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去摘一把新鲜的就行了。 她一点经验都没有,要不是许兰香问起,说不定今年冬天,他们一家人没菜吃,都得啃干饭。 “我们那不做酸菜,我也不会,嫂子什么时候要做,喊我一声,我跟你学吧。” “简单得很,都不用学,”许兰香说,“不过,你得先准备一个大缸才行,过两天休息,让老王跟你们老魏去办这个事吧。” “行,那就先谢谢嫂子了。”何晓芸连连点头。 中午,魏建伟营里有事,没有回来吃饭,等到晚上,何晓芸便说起这事。 一家人已经吃过晚饭,围在炉子边烤火,炉子上烤着三个红薯。 “嫂子说让老王帮忙,咱们家得先买个做酸菜的大缸。” “好。”魏建伟道。 “我都没想到要做酸菜,改天再问问嫂子,还需要准备什么,都提前备好,不然,等过一阵冰天雪地的,连门都出不了。” “没事,”魏建伟说,“以后我去买菜。” 何晓芸想象了一下,他跟摊主讨价还价,然后买下三根葱四头蒜的画面,忍不住想笑。 “妈妈,可以吃了吗?”魏远航坐在两人中间,虎视眈眈盯着火炉上的红薯,垂涎不已。 已经有香甜的气息散出来,何晓芸拿了根筷子戳了红薯一下,发现还不能戳透,“还差一点,再等等。” 魏远航咽了咽口水,乖乖道:“那好吧。” “你冬天的衣服够穿吗?要不要再打件毛衣?我最近跟嫂子她们在学。”何晓芸问魏建伟。 她和魏远航来的时候,带不动太多行李,冬装是打包了邮递过来的,但是南方的棉衣,在北方穿有点不够,她准备自己再织两件毛衣毛裤,贴身穿在里头。 魏建伟点点头,“够了。抽屉里有两张布票,你跟孩子再添件棉衣。” 何晓芸想说不用,又摸不清北方的冬天到底会冷到什么程度,怕准备不足,到时候不好熬,问魏建伟是问不清楚的,他一个大男人,不像她和小孩怕冷,便说:“我明天问问嫂子,看需不需要。” “不管需不需要,有备无患。”魏建伟道。 她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毕竟是头一年在这里过冬,准备充分点总没错,“行,那我改天上街买。” 魏远航眼巴巴盯着红薯看了一会儿,眼看香味越来越浓,忍不住又问:“妈妈,现在可以吃了吗?” 瞧他跟个小馋猫似的,何晓芸笑道:“可以了可以了,我们先掰开小的看看。” 她用手碰了下红薯,感觉不是很烫,便直接拿起来,没想到过了一两秒,滚烫的热意才从指尖上传来,她嘶了一声,忙又把红薯放下,对着手指直吹气,“好烫。” 魏建伟放下书,将她的手握住,捏着细白的手指看了看。 一到冬天,何晓芸就手脚冰凉,他的手却丝毫不受气温影响,依然温热,暖烘烘的手掌裹着她的手,其实还挺舒服的,可是旁边还有个小胖子盯着呢,何晓芸不太自在地把手抽出来,“没什么事,没起泡。” 魏建伟不让她再碰,自己把红薯掰成两半,稍微放凉一下后,给她和小孩一人分了一半。 魏远航啊呜咬了一口,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吐出来,还含糊不清地说:“好好吃呀。” “慢点吃,别噎到了。”何晓芸无奈地摇摇头,用手往他嘴里扇风。 吃完红薯,见时间差不多了,她把小孩赶上床,哄他睡了觉,之后自己又回到炉子边看书。 围着炉子放了三把凳子,原本是魏远航坐中间,他睡着后,这个位置就空了下来。 魏建伟拍拍空凳子,对她说:“坐过来些。” 何晓芸瞥他一眼,没动,“干嘛呀?” 见状,魏建伟自己挪了个位置,坐到她边上。 椅子放得有点近,他一坐过来,两个人基本上半个身子、一条腿就靠在一块儿了。 空间忽然挤了不少,何晓芸动了动腿,“凑这么近做什么?” 魏建伟没回答,反而把她没拿书的那只手拉过去,握在掌中,“手怎么这么凉?” 何晓芸回头往床上看了一眼,见小孩在睡觉,才安心转回来,说:“天生就是这样,刚干完活的时候会热一点,没多久又变得冰凉凉的。” “冷么?” “不会。”她摇摇头。 他没有将她的手松开,就这这样的姿势继续看书。 何晓芸觉得有点别扭,可见他一脸坦然的模样,感觉如果硬要抽出来,又有点太刻意,只好随他。 过了大约十多分钟,她的手已经变得温热,魏建伟才放开,说:“换一只手。” 何晓芸瞪了下眼睛,“怎么换?” 两人坐在一起,相邻的那只手握住,剩下一只勉强还能翻书看书,要是让她把另一只手伸过去给他握,那整个身体不都扭曲了? 魏建伟似乎很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拍拍自己的腿,说:“坐上来。” 他脸上的表情跟平常一样,好像刚刚并没有提了个让别人坐到他腿上的要求。 可何晓芸却想起了一句名言:坐上来,自己动。 她心里大窘,脸颊也跟着热起来,“才不要,我就坐在这里。” 魏建伟还有点无奈地说:“坐上来替你暖手。” 何晓芸依旧使劲摇头,“不要不要,我不冷。” 他看了她一会儿,最后还是自己微微俯过身,伸手搂过她的肩膀,将整个人揽进怀里,手掌顺着小臂,找到她的手,握在掌心。 何晓芸跟只兔子一样僵在那儿,在心里比较了半天,到底是坐他腿上没节操,还是被搂在怀里更让人没眼看? 应该是现在的情况好一点……吧? 第42章 . 042 夜晚 休息的时候,魏建伟跟老王去市场上买了个大缸,又不知从哪里借来小推车,一人推了车白菜回来。 何晓芸从没见过这种仗势,看着那堆小山一样的白菜,惊道:“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许兰香听笑了,“这才哪到哪。你家人少,那些差不多够了,我们家人多,还得再去买,要吃一个冬天呢。” 何晓芸算是开眼界了,听许兰香说了酸菜的做法,跟他们那边腌咸菜还挺像的,只不过腌咸菜用的盐多一些,做酸菜用的盐少一些,而且还要倒入清水,使它发酵。 把所有的白菜抹上粗盐,紧实地码在大缸里,过一两天等它出水,再倒入适量清水,压上一块大石头,差不多一个月之后,等白菜发出很重的酸味,就可以吃了。 许兰香数着到时候可以做的菜,酸菜炖粉条、酸菜炖肉、酸菜鱼头……听得何晓芸口水一阵泛滥。 酸菜腌好第二天,他们收到家里寄来的信,还有一大包柿子饼。 何晓芸跟魏远航离家的时候,后院那棵柿子树刚要成熟,两人没吃上,柿子摘下后,王春花特意留出他们三人的份,晒成了柿饼寄过来。 三个人围在火炉边,一边吃柿饼一边看信。 魏远航挤在何晓芸身边,不停地问:“奶奶说了什么?奶奶想我了吗?” “想了,奶奶说特别特别想你。”何晓芸随口应付他。 “我也想奶奶了,”小孩说,又问,“那爷爷想我了吗?叔叔呢?” 何晓芸只得道:“都想,家里的所有人都想你,连小妹妹也想你。” 魏远航这才心满意足,蹦哒蹦哒跑到隔壁去玩。 信上说,家里想托关系让魏建华进工厂,门路都打听好了,哪知道那小子自己却不干,气得王春花拿扫把直追他。 “建华那个性子,确实是不太适合去工厂。”何晓芸跟魏建伟说。 他那样跳脱,思路又活泛,要他整天在流水线上,至复一日重复同样的劳动,一辈子就这样定型,他哪能愿意? 何晓芸知道,在清水河那样的地方,进工厂算是顶好的出路了,吃的是公家饭,端的是铁饭碗,风吹不到,雨淋不着,不比在地里刨食舒服多了?这是现在许多人的想法。 但她同意清楚,再过几年,一个全新的时代将会来临,到时候,许多如魏建华这样脑子机灵的人,将会如鱼得水,乘风而上。 魏建伟也同意她的话,点了点头。 何晓芸捏着柿饼咬了口,继续往下看。 王春花听说他们这边很冷,问要不要再寄些衣服过来。 “我看过了,咱们的衣服都够穿,再织两条毛裤就行。倒是家里,人那么多,每年分到手的布漂却还不够做一身衣服,抽屉里那两张票我看了,给我和航航做完棉衣还有多,到时候寄回家去吧?” 她抬头问魏建伟,正好看见他从她手上偷了口柿饼,原本还有大半个,被他一咬,只剩下一个蒂。 何晓芸看看手里光溜溜的蒂,再看看魏建伟鼓起的脸颊,不敢相信这人竟做了如此幼稚的事。 他还若无其事的边咀嚼边说:“你做主就行。” “做主你个大头鬼,”何晓芸把柿子蒂往那身上一丢,信纸也拍他手里,“你来念。” 她自己则重新拿了个柿饼吃。 读完信,何晓芸用纸包着五六个柿饼送去隔壁。 许兰香正打毛衣,见何晓芸拿来的东西,问:“哪来的呀?” “刚刚收到家里的信,一起寄过来的。嫂子尝尝,这是自己种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许兰香笑着让她坐下,拿起一个咬了一口,不住点头,“甜,好吃。我听老王说,你先前没来的时候,给老魏也寄了不少东西,什么桃干山楂干,你们家里种了这么多?” “哪能啊?”何晓芸笑道,“那是山上野生的。” “原来如此,还是你勤快,山上到处都是虫子、蛇,又累又吓人。辛辛苦苦做成的东西还是给别人吃的,要是我,我才不干。也不知道老魏修的什么福气,值得你对他这么好。” “你就整天会打趣我。”何晓芸如今对这些话有了些防御能力,反击道,“要是老王想吃,别说上山,说不定下海你也去。” “哟,嘴巴变利索了,”许兰香故作惊奇,“还是吃多了老魏的口水,人也变得跟他一样厉害了?” 何晓芸初初一听,还没什么反应,因为只是把这话听在耳朵里,等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明白,许兰香这是讲了个不大不小的荤话。 她脸皮修炼的还不够厚,一时又有些绷不住,红着脸道:“谁吃他的口水,你才吃老王的口水呢。” 许兰香坦然笑道:“吃就吃呗,老夫老妻的,我又不嫌弃他。” 何晓芸完全不是对手,怕败得太惨烈,又说了几句话就溜回家了。 魏建伟在灯下写回信,见她回来,把已经写好的拿给她,看还有没有什么补充的。 信纸交接的时候,他还捏了下她的指头。 何晓芸瞥他一眼,没说什么。近来这样的身体接触越来越多,她感觉自己像是温水里的青蛙,已经逐渐习惯他的碰触了。 将信看完,她说:“暂时先这样,一会儿看看小胖子有什么要说的,再给加上去。” 她把信放在桌上,转身准备走开,手却被魏建伟拉住。 何晓芸回头,“怎么了?” 对方握住她的手,说:“还是这么凉。” “这是天生的,你以为捂一下就行了呀。” 魏建伟拉开桌子的一个抽屉,变戏法一般,从里面拿出一双黑色的皮手套,套在她手上。 那手套是女士的款式,剪裁十分合适,衬出手指纤细修长,袖口处还有一圈黑色的毛,显得时髦而华丽。 何晓芸有些惊讶,这种手套在她的时代很常见,但是如今却稀罕,她在商店里见的,都是粗笨粗笨的款式,还没见过这样的呢。 “你哪里买的?”她问。 魏建伟没回答,道:“暖和吗?” 暖和是暖和,但何晓芸觉得她的心里似乎更暖一些。 她点点头,嘴上忍不住说:“以后别买了,好贵呢。” “不贵。”魏建伟手上稍微使了点力,何晓芸的手被他牵住,身体不由顺着这股力道往前走了两步,落进他的怀抱圈里。 他的手臂再在她腰间一收,她就坐他腿上了。然后他拿出两本书,一本是何晓芸常看的,一本是他自己的,就着这个姿势开始看起了书。 何晓芸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干瞪眼。 那天他要她坐腿上暖手,她没同意,所以他现在是要补回来吗? 刚收了他的礼物,所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眼下她有点不太好拒绝,只好别别扭扭地坐了会儿大腿,后来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以喊魏远航回来睡觉为由脱身。 小孩在隔壁有点玩疯了,这么冷的天,额头上竟有点汗,被何晓芸牵回来的时候,还有点意犹未尽,“妈妈,我明天能在荣荣家里睡吗?” 何晓芸脚步一顿,心也用力的跳了一下,瞄瞄魏建伟,见他没注意这边的动静,才稍微安心了些,只是脑子里依旧转的停不下来。 要是小孩去隔壁睡觉,那屋里不就只有他们两个了?看魏建伟最近的行为,她感觉要是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中间没有一个魏远航的话,肯定得发生点什么。 两人的关系到现在,倒不是说何晓芸有多排斥更进一步,但她就是心里虚,又虚又怕的。 作为一个心理上脱单不久的曾经的单身狗,她就是这么没有底气。 “妈妈妈妈,可以吗?”魏远航仍在等她回答。 何晓芸没啥勇气答应他,只好含糊说:“再说吧,现在先睡觉。” 把魏远航赶上床,何晓芸自己也躺了上去,今晚她不准备再看书了。 小孩还在说话,何晓芸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他。没多久,魏建伟也收起书,过来准备睡了。 “哇,爸爸妈妈都和我一起睡觉!”以往都是魏远航自己一个人先睡,今晚见爸爸妈妈都来了,他感觉特别新奇,叽叽喳喳到好晚才肯睡去。 没了他的声音,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两个大人一个躺内侧,一个躺外侧,都还睁着眼。 空气似乎无声地弥漫起一点暧昧,何晓芸下意识放轻了呼吸,感觉自己心跳无缘无故加快了。 沉默了一会儿,魏建伟动了动,侧过身,从被子底下伸过来一只手。 他的本意大概是想握何晓芸的手,但是手自己又不长眼睛,也不会辨别哪是哪,被子里黑灯瞎火的,这么随便一碰,就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 “啪——” 什么暧昧气氛都没了, 何晓芸羞恼地用力拍开那只手,翻过身扯过被子,只得给他一个后脑勺。 魏建伟默默把手缩回去,手背被拍的有点疼,但是手心……似乎还残留着软绵绵的触感。 唔……真软。 第43章 . 043 猫冬 第一场雪化开没多久,第二场又落了下来,比先前那次还要大。 一开始,何晓芸看着还有点新奇,看多了就麻木了,而且天越来越冷,她这个南方人,最近都要靠火炉续命,连门都不大敢出。 魏建伟也不让她出去,现在家里的菜,都是等他每个星期休息时,一次性去市场买一堆回来。 她现在每天就是做饭,烤火,看书,烤火,织毛衣,烤火……如果她是一个红薯,早就已经被烤得焦焦的了。 市场上新鲜蔬菜的影子越来越少,听许兰香说,郊外的集市也没什么人了,再穷的人家,这种时候也不大愿意出门卖菜,一来没什么菜可卖,二来,也要留点菜给自家人吃。 连吃了三顿萝卜之后,何晓芸拍板决定,她要发几根豆芽吃,不然,自己就快变成萝卜了。 她的外公从前就是卖豆芽的,把绿豆一层一层铺在底部漏洞的大木桶里,上面盖上竹叶遮光,每隔几个小时,就给绿豆浇一次水,接连浇上几天,温度适宜的话,绿豆芽很快就会长得粗壮。 在家里,自然用不上木桶那么大的手笔,何晓芸找来一个竹制滤水蓝,在底下铺上一层纱布,用水把纱布浇透,铺上绿豆,上面再盖一层纱布,最后把滤水篮放在炉子边上,确保温度不会太低。 现在外面气温很低,但室内还不算太冷,只要温度高于两摄氏度,绿豆就可以发芽。 魏远航在她后面跟来跟去,好奇的很,“妈妈,芽芽要出来了吗?” “早着呢,”何晓芸说,“我把篮子放在这里,你不许把它碰倒,听到没?” 小孩连连点头,“我看着它,不让荣荣碰。” 何晓芸撸了把他的脑袋,笑着说:“你还管荣荣,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之前教的数数数到哪了?已经数完二十了吧,那今天数到三十。” 魏远航伸出两个肉乎乎的手掌,十根小指头就像小萝卜丁一样,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愁眉苦脸道:“可是妈妈,指头不够用了呀。” 何晓芸哭笑不得,起身又去厨房抓了把绿豆,洒在桌子上,说:“现在够用了,咱们数绿豆,数三十颗给我。” 小孩就趴在桌子边,伸出小胖手,一颗一颗的数。 何晓芸坐在边上给他打毛裤,两个裤脚已经快打好了,她让魏远航站直,在他身上比了比,决定再打两行就收尾。 魏建伟推开门进来,他穿着军大衣,这种别人穿起来显得臃肿笨拙的衣服,在他身上却有一股英武之气。 “爸爸!”魏远航高兴的喊了一声。 魏建伟边脱外衣边走过来,摸摸他的脑袋,看了眼桌上的绿豆,“在做什么?” “妈妈让我数豆豆。” 何晓芸见他肩上落了些雪,便问:“没有打伞吗?” 魏建伟把衣服挂起来,说:“雪不大。” “你就逞能吧,”她撇撇嘴,“哪天感冒了,才知道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魏建伟走到炉子边,弯着嘴角刮了下她的脸颊,“不知道老人家今年贵庚?” 何晓芸作势要拍他。 炉子上的水壶咕噜噜冒泡,魏建伟嗅了嗅,“煮了什么?” “姜茶,你先倒一碗喝了吧。” 他点点头,去厨房拿了个碗,提起水壶,倒出一碗黄澄澄的姜茶。 魏远航瞪大眼睛盯着他的碗,见状,魏建伟把碗递过去,要喂他一口。 小孩连连摇头,“不要不要,好辣。” 刚刚他在何晓芸的威逼利诱下喝了两口,又甜又辣的滋味,喝得他既喜欢又煎熬。 看见爸爸咕噜咕噜把一整碗都喝下去了,魏远航佩服不已,“爸爸好厉害。” 何晓芸看他一眼,说:“下次还敢不戴围巾偷偷溜下去玩雪,我就叫爸爸给你灌两碗。” 魏远航缩了缩脖子,一脸心虚。 魏建伟给儿子解围,指着炉子边的滤水篮问:“这是什么?” 小胖子抢着回答:“是妈妈种的豆豆,会长芽芽!” 魏建伟想到桌子上的绿豆,心下了然,对何晓芸道:“要发豆芽?” 何晓芸点点头,“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试一试。” 话是这么说,她自己心里还是有七八分把握的,最多因为温度不够,豆芽长得比较瘦小罢了。 果然,到了第二天晚上,绿豆开始发芽,何晓芸依旧定时浇水。魏远航则偷偷摸摸的,好几次想要掀开纱布看芽芽,被她抓个正着。 如此过了五六天,终于收获了第一批豆芽,除了长得有点短有点细,炒起来不够一碟之外,别的都还算不错。 好些天没有吃到新鲜的菜,魏远航吃得小嘴停不下来,对妈妈一下子充满了崇拜之情。 头一回就做成了,何晓芸信心大增,又开始发第二轮豆芽,这一次发的豆子比上回多了许多,快要发好时,恰好许兰香黄丽珍三人来串门,她就给她们都分了些。 豆芽虽然细瘦,但在这样冰天雪地的时候却是稀罕物,黄丽珍惊奇不已,“我都不知道,晓芸还有这样的本事。” 何晓芸笑着说:“也不难,就盖上布往那一放,记得按时浇水就行了。” “说起来是挺简单,可光光按时浇水这一点,就不好办了,大半夜的,谁愿意起来?” “你不想起床,还不会动嘴吗?”许兰香说,“把老张喊起来不就行了。” 黄丽珍故意啧啧两声,“说得轻松,我哪有你好命啊,你们家老王那么听话。我要是敢半夜把老张喊起来,他还不得揍我?” “得了吧你,”李细金听不下去,“老张还敢揍你,他是嫌搓衣板不够称脚吧。” 许兰香乐道:“听听,这就露馅了。我们住楼下不知道,细金可是住你隔壁的,你那屋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可听得一清二楚。我看老张也不像有胆动你的人,你揍他还差不多。” 黄丽珍也笑起来,转头又问何晓芸,“你们家这豆芽,夜里是你浇的水还是老魏浇的水?” 何晓芸只稍微迟疑了一下,那几个人就笑,“肯定是老魏吧。就猜到,他那么疼你,怎么舍得让你起来?” 何晓芸微红着脸嘀咕,“我也浇过一次的。” 就是发豆芽的第一天晚上,她夜里起来,小心翼翼的从床尾跨过魏远航跟魏建伟,在地上摸索着找鞋子的时候,魏建伟就醒了,也跟着披上衣服坐起来。 “要去卫生间?我陪你去。”卫生间在外面的走廊上,怕她一个人会害怕。 何晓芸忙说:“不上卫生间,你快躺下,我给豆芽浇水。” 她飞快地浇完,回到床上时,魏建伟握着她的手捏了捏,发觉好不容易在被窝里捂热的手,现在又有点凉,便微微皱了皱眉说:“下次我来浇水。”语气不容置喙。 许兰香他们仍在说笑。李细金道:“我听老赵说,老魏前一阵托他们一名东北的战友,从家里带了块皮子过来,不知道要做什么,我心里琢磨,八成是为了晓芸你吧?” “什么皮子?”黄丽珍好奇的问。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老赵说,老魏收到后就上街找裁缝去了。” 何晓芸心里微微一动,之前,魏建伟送她的手套,不就是皮的?她还好奇他是从哪里买的,没想到是特意让战友带的皮子,自己找裁缝做的。 许兰香问她:“到底是什么好东西,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呀。” 她有点不太好意思,在她们几人的催促下,磨磨蹭蹭翻出抽屉里的手套。 “这个样式好看,我还没在商店里见过。”黄丽珍接过去,里外翻开看了看,又递给另外两人,忍不住摇头笑道:“咱们不往远了说,光光这栋家属楼里,真没有比老魏贴心的了。” “可不是,”许兰香道,“你们两个都还好,我就住在隔壁,这一天天的,看他们小夫妻两个卿卿我我,你们看,我的眼睛都给看红了。” “我看看我看看,”黄丽珍跟李细金起哄,“哎呦,果真红了,晓芸,你好歹跟老魏说说,让他也照顾照顾我们的心情,要恩爱呀,你们两个盖上被子,在被窝里慢慢恩爱,就别再让我们眼红了嘛!” “这都说的哪里跟哪里呀,你们就会胡说。”何晓芸红着脸反驳。 许兰香笑着指着黄丽珍说:“没错,我看你就是胡说,晓芸跟老魏被窝里还有个小航呢,上哪恩爱去?我看不如这样,今天晚上我把小航带回家,让他跟荣荣一个被窝。当是这些豆芽的谢礼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黄丽珍乐道:“好得很,说不定老魏还得谢谢我们呢。” 何晓芸窘得直说道:“我不要谢礼,你们把豆芽还给我。” “那怎么行?”许兰香三人哈哈大笑,正巧魏建伟从营区回来,她们赶紧拎起各自的豆芽往外走,边走还边说,“老魏,晚上早点睡呀!” 屋子里呼啦一下就空了,魏建伟看向何晓芸,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何晓芸红着脸没理他。 到晚上,许兰香果真来喊魏远航,“小航,晚上去阿姨那儿跟荣荣一起睡吧。” 魏远航十分心动,往外跑了两步,忽然想起来还没问妈妈,回头道:“妈妈,我可以去吗?” 不等何晓芸回答,许兰香就笑眯眯把他拉走了,“可以的可以的,阿姨下午都跟你妈妈说好了。” 她都没在屋里站稳,来领了人就走,何晓芸还没想好应付对策,眼睁睁就看着她走出去了。 回过头,正好与桌后魏建伟的视线对上,何晓芸羞恼的跺了下脚,迁怒于他,“看你的书,不要看我。” 说完就躲去洗漱,洗完了也不像平常一样,和他坐在一起看书,而是早早回了房,等魏建伟洗漱完进来,就见到她面向床铺内侧,似乎已经睡着了。 不过,房间里极为安静,他能够听到她并不怎么平稳的呼吸声。 魏建伟也躺到床上,以往三个人的床,此时没了中间的小孩,显得有点空荡。 他一躺下来,何晓芸就绷紧了身体,竖起耳朵,心口怦怦直跳。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他往中间躺了些,后背接触到他的身体,暖融融热乎乎的。 魏建伟知道她没睡,握住她的肩膀,试图把人侧过来,说:“躺近一些,不然中间漏风。” 何晓芸没动,声音闷在被子里,“不要,不会漏风。” 见状,他也不勉强,只不过自己又往床内侧挪,直到整个人贴上她的后背,一手横过她的腰,把她揽进怀里。 第44章 . 044 暖冬 何晓芸整个人僵住了,魏建伟仿佛没察觉,问道:“孩子不在,是不是不习惯?” .“.....有一点。”那小胖子一直叽叽喳喳的,在跟前的时候觉得吵,不在跟前便会发现太冷清了,更重要的是,没有了他,她跟魏建伟之间就没有什么可以挡一挡的。 “我以为你不会让他去隔壁睡觉,”魏建伟说,他的下巴就在她脖子后面,说话的时候气息喷在何晓芸肩窝里,让她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 “他溜得比兔子还快,我怎么拦得住。” 魏建伟似乎笑了一下,说,“要是你想,我现在去把他带回来。” 何晓芸沉默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两人面对面,抬头看着他。 “那......你怎么想?” 魏建伟弯着嘴角道:“我怎么想不重要,要看你的想法。” 何晓芸有点脸热,两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其实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她抿着下唇道:“我……我有点怕。” 魏建伟便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低笑着说,“你不愿意,我还能吃了你?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何晓芸微微睁大眼睛:“你不会不高兴吗?” “我在你心里就这点气量?”魏建伟反问。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把脑袋埋进他怀里。虽然靠得这样近,但奇怪的是,现在反而一点都不紧张了。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皂角的香味,体温又略高于他,整个人像是个大大的清清爽爽的暖炉,何晓芸心满意足地蹭了蹭。 魏建伟在她背上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轻拍。 何晓芸完全没察觉,伸手把玩他胸.前的扣子,“今天听细金说起,我才知道那双手套是你特意去订做的,之前怎么都不提呢?” “为什么要提?”他问。 何晓芸不由无语,为什么要提?当然是提出来邀功呀,他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他在背后花了多少心思? 从商店里买来的手套,跟辛苦托人带皮子、又特意跑去找裁缝定做的手套,心意当然有差别。 但是,如果他是这种会邀功的人,或许就不是他了。 下午许兰香三人打趣她,她虽然羞涩,心里却是有几分甜滋滋的。 她又在他怀里蹭了蹭,只觉得这个怀抱又温暖又可靠,让人心安。 看她乖乖缩在自己怀中,跟只猫儿一样,魏建伟既享受又苦恼,暗地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不早了,睡吧。” “嗯嗯。”何晓芸嘴里应着,手里却依旧捏着他的扣子,几次无意间轻碰到他的胸膛,像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骚动着他的心。 魏建伟忍了又忍,方知道柳下惠不好做,最终伸手在她臀上拍了一下,既像是在教训不乖巧的孩子,又带了几分轻佻,“听话,快睡。” 何晓芸被他拍得吓了一跳,身体往前送了送,整个人紧紧的贴在他身上,仰起头来,又羞又恼的瞪着他,“你睡你的,干嘛打我?” 看她是真的不懂,魏建伟无可奈何的叹出声来,黑夜里,他的声音也比平常低沉了几分,“这样子,我怎么睡得着?” 一开始,何晓芸还没听明白,但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块,她慢慢地察觉到有东西硌着自己,又极为缓慢地意识到那是什么。 不怪她这样迟钝,毕竟,上辈子虽然也看过几篇小黄文,但连异性的小手都没拉过,两性之间的所有知识,都只限于纸上谈兵,真到了真枪实弹的时候,她就是个纯正的小白。 她再次僵住了,脸上也火烧火燎的热了起来。 房间里的灯已经熄灭,屋外白茫茫的大雪从窗户上透进一点微光,让魏建伟能够看到她的眼睛,那双眼因为羞涩,此时已经漫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朦朦胧胧,欲语还休。 他心里像是细石入水,微微一动,缓缓的低下头去,将吻落在微启的红.唇上。 身下的人揪紧了他的衣服,那双手抵在他胸.前,却一点力道也没有,更似欲拒还迎。 魏建伟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看着她的表情,半晌后,明白了她含羞的默许,方才轻柔地覆身上去。 一.夜雪下不停,第二天,许多人推开窗户,发现地上的积雪比前几日更深了。 外头寒风阵阵,这样的天气,出门都成了苦差事,若是能够暖暖地窝在被子里,肯定是一件美事。 何晓芸醒来时,感觉身体暖烘烘软绵绵,惬意得动也不想动,她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往被窝深处钻了钻,试图继续赖床,直到碰到一堵温热的墙,混沌的脑袋才吱呀吱呀地转了起来,昨夜的记忆全部回笼,身上的酸软更是提醒着一切。 她在被窝里顿住了,脸埋在里头,一动不动,如果说刚才只是想懒床,这会儿则成了想要埋坑的鸵鸟。 魏建伟醒的比她早,不过没出声,看着她像只蚕宝宝一样在被子里蠕动,又看着她似乎终于清醒过来,把自己埋在里头不肯出来,眼里始终带着笑意。 过了一会儿,担心她把自己憋坏了,他才出声:“醒了?” 何晓芸没回答,半天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魏建伟在被子隆起的鼓包上拍了拍,“快出来,里面空气不好。” “……不要。”她这回倒拒绝得很干脆。 魏建伟想把她挖出来,又怕她脸皮太薄恼羞成怒,最终说道:“那你再躺一躺,我去做早饭。” 他掀开被子下床,披上衣服,简单地洗漱一下,就走去厨房。 听到他出去的声音,何晓芸才偷偷摸摸掀开被子一角,往外张望。 房间门没关,可以听见厨房传来的动静,魏建伟在里头走动,身影不时闪现。 何晓芸蠕动蠕动,从被窝里钻出来,趴在枕头上,脸依旧面向着厨房。 她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呜地哼唧一声,用手捂住了脸。 怎么就稀里糊涂同意了呢? 想到昨天晚上,她脑子依旧是晕晕乎乎的,连自己为什么点头都忘了。 唯一一点肯定的是,那时她是心甘情愿的,而且到现在,也不觉得后悔。 捂着脸的双手手指张开,她从指缝里继续往厨房看。 魏建伟在炉子上熬上粥,粥快熟的时候,放进几个菜包子加热,直到感觉何晓芸应该缓得差不多了,才进房去,准备叫她吃饭。 何晓芸正偷看他,没防备被逮了个正着,想要躲起来已经太刻意,只能仍旧强撑着继续看他。 魏建伟伸手刮了刮她粉红的脸蛋,指下的触感细腻柔软,他不由低下头去亲了一口,才道:“起床么?” 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哄孩子。 何晓芸捂着脸,在被子里滚了一圈,感觉自己的心似乎飘在了云端,周围的云朵暖洋洋软乎乎,裹着她整个人飞翔。 “不想起。”她说。 说完,自己都微微吓了一跳,因为那嗓音又软又绵,在她没意识到的时候,就跟面前的人撒娇。 魏建伟也由她,还端来了热水与牙杯牙膏,要她在七七床上洗漱。 何晓芸感觉怪不好意思的,想爬起来,他却说:“今天休息,中午我来做饭。起来也没什么事,就在七七床上吧。” 正说着,屋外有人敲门。 “老魏、晓芸,你们起床了吗?” 紧跟着又有一个声音,“妈妈快开门呀,我回来啦!” 是许兰香带着魏远航在外面。 何晓芸看了眼墙上的钟,确定没有比平时晚,才安下心。 以往这个时候,魏远航还没醒,昨天在别人家睡觉,大概不太习惯,所以一大早就来敲爸爸妈妈的门。 魏建伟去开门。 “爸爸!”魏远航喊了一声,跑进屋去找妈妈。 许兰香笑着说:“这孩子一醒来就说要妈妈,我让他在我那儿吃早饭,都不肯呢。” 她边说边往屋里走,看何晓芸这会儿正在穿衣服,而厨房里却已经煮好了早饭,心下了然,笑着对何晓芸道:“老魏这么体贴,连饭都做好了?” 何晓芸心里虚,被她一说就红了脸,也没有了平时反驳的劲。 许兰香一转眼,又看到床边的脸盆热水,绕是她向来知道魏建伟对何晓芸很好,也不由暗暗咋舌:这是不是体贴过了头?难不成,他还准备把晓芸的饭端到床头给她? 魏远航一跑进来就腻在何晓芸身边:“妈妈妈妈,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何晓芸穿好上衣,坐在七七床上摸了下他的脑袋,说:“有。” 魏远航又回头问他爸爸,“爸爸有没有想我?” 魏建伟正好端着早饭走进来,也说了句有,然后走上前,用被子把何晓芸裹裹紧,还绞好了热毛巾给她。 “我也好想好想爸爸和妈妈。”小孩子道。 许兰香看在眼里,感觉何晓芸或许是真的有想儿子,但老魏一看就是在应付,什么想不想,没了魏远航这个大灯泡,他心里不定有多美呢。 她觉得自己应该离开这儿,顺带把魏远航这可怜的孩子领走,省得他们两个杵在这里,看得眼瞎。 第45章 . 045 好香 北方的冬天飘着鹅毛大雪,而在清水河,最冷的时候,也只有早上起来时,屋顶上撒了些白白的霜,院子里的水缸结了层薄薄的冰,等太阳一出来,就化不见了。 家里又收到部队来信,随信一起寄回来的,还有何晓芸省下来的几张布票、肥皂票、白糖票,这些东西既是生活必需品,又十分紧俏,要不是魏建伟在部队有份额,家里还真没得用,年底公社发的布票,全家人的份额加在一块儿,都不够做一身衣裳的呢。 听他们在信上说,冰天雪地买不到菜,整天吃萝卜和酸菜,王春花就止不住心疼。 冯秋月建议:“妈,不然咱们把院子里的菜收下来,晒些菜干寄给二弟他们吧。” 王春花想了想,点头道:“也行,再晒点红薯干,小航爱吃。” 等魏建伟收到家里的包裹,已经是腊月了。 到了下班时间,他将看了一半的作战计划收起来,准备带回去继续看。 林岳飞从门外晃荡进来,跟他显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这是你嫂子刚寄过来的,我都跟她说了,不冷不冷,男子汉大丈夫,带什么围巾?她不听,非得要亲手给我织一条,你看看,这些女人就是麻烦。” 他嘴里说着麻烦,脸上却是一派得意,恨不得随身揣个大喇叭,走到哪喊到哪,告诉别人他媳妇有多关心他。 魏建伟瞥他一眼,回头取下衣架上的围巾围在脖子上,又从抽屉里拿出手套、耳套,穿戴好足以秒杀林岳飞的装备后,又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了他一眼,然后走了。 留下林岳飞愣愣地品味这无声的鄙视。 这三件套是何晓芸给他准备的,本来魏建伟也不怎么戴,觉得麻烦了些,行动起来不太利索,但林岳飞既然要跟他比,那当然要奉陪到底,而且不能输。 顶着寒风回到家,推开门,暖融融的空气迎面扑来。 “爸爸!”魏远航喊了一声。 何晓芸听到动静,从厨房里探出头,“回来啦。” 魏建伟点头回应,关上门,把风雪关在门外。 “爸爸爸爸,你手里是什么?”小孩丢下玩具,好奇地围在他身边。 “家里寄过来的吗?”何晓芸擦着手走出来。 魏建伟把外衣挂在衣架上,点头道:“下午刚到。” 何晓芸拆开包裹,惊喜地哇了一声,“是菜干,还有好多红薯干。” 魏远航一听,立刻趴在桌边道:“我要吃红薯干,妈妈我要吃!” 何晓芸给了两根将他打发走,然后和魏建伟一起看信。 他站在她身后,一只手圈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握着她拿信的手,基本上就等于是抱着她了。 “干嘛站这么近……”何晓芸嘟囔了一声,不过也没有推开他。 家里没什么大事发生,先前说让魏建华进工厂的事,他自己不愿意,之后就不了了之,现在王春花又有了别的念头,打算给他相亲,成家和立业,总有一件事让魏建华头疼。 何晓芸想到几个月前,魏建华来借书时的表现,和魏建伟道:“建华好像有喜欢的女孩子,先前还借了你的书给人家。” “他和你说的?”魏建伟微微挑眉。 “他没说,当时是我随口问了一句,他自己露馅了。”想起那时的情景,何晓芸还有些想笑。 魏建伟轻轻戳了下她的脸蛋,“不管,让妈去烦他。” 何晓芸笑着看他,“枉你还是做哥哥的,一点兄弟爱都没有。” 要兄弟爱做什么,又不能当饭吃,他不教训魏建华,就已经是爱了。魏建伟心想。 “啊,我锅里还炖着菜,”何晓芸读到一半,忽然想起来厨房里还有活,忙把信交到魏建伟手中,跑进厨房,“你读给我听。” 魏建伟便倚在厨房门口,将信读完,之后看着她忙活。 锅里煮着酸菜炖粉条,酸菜是先前自己做的,粉条是许兰香拿来的,何晓芸从前没吃过这种北方菜式,尝了一次后发现滋味很不错,而且大锅一顿就成了,还方便。 她掀开锅盖,用勺子舀了一点尝尝咸淡,抬眼见魏建伟盯着她,就舀了一些给他,“你尝尝看怎么样。” 魏建伟也不伸手,就着她递过来的勺子,还特意偏过头去,对准她刚刚嘴巴碰过的地方,尝了一口,然后看着她说:“好吃。” 何晓芸伸手拍他,“你正经一点。” 两人的关系有了实质性进展之后,她对于日常的碰触不那么觉得别扭了,也不会轻易就脸红,结果他这阵子却越来越变本加厉,像是摸一下脸蛋、搂一下腰,已经变得跟吃饭喝水一样频繁,而且还时常有像刚才这样的举动。 何晓芸算是瞧明白了他,外表看着挺严肃正经的一个人,实际上内里闷骚着呢。 吃过晚饭,她收拾完家务,带着魏远航去隔壁串门,打算向许兰香学一种新的织毛线花样,给小孩织一顶帽子。 因为家里有三个小孩,隔壁永远都是闹闹腾腾的,何晓芸给他们带了些红薯干,刚坐下来就被瓜分完了。 许兰香无奈摇着头,“下回还是留着给小航吃吧,我家里这就是无底洞,多少吃的填进来,连个声都听不见。” 何晓芸笑道:“航航平时在你这,也吃了不少你的东西,我都没说什么,嫂子这样跟我瞎客气,我以后可就不敢让他来了。” “哟,我听你这语气是越来越硬气了,”许兰香揶揄道,“看来老魏最近没少给你撑腰啊。” “说的好像老王不给你撑腰似的。” 许兰香便笑,“撑,他怎么不给我撑腰,不过吧,再怎么样,他也从来没有把早饭端到我床头,还给我绞洗脸毛巾,我看他,还是得跟老魏多学学才行。” 何晓芸有点无奈,魏建伟总共也只做了那么一回,就被许兰香给看到了。 瞧她不说话,许兰香又凑近了,压低嗓音说道:“怎么样,今晚要不要还让小航在我这边睡?” 何晓芸被她话里隐藏的含义惹得红了脸,不由瞪她:“你还是三个孩子的妈呢,说这种话,也不怕给荣荣他们听见。” “听见又怎么啦?”许兰香坦然得很,“我又没说什么,只是让小航在我这睡而已,你可别多想哟。” 何晓芸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只得窘迫道:“我不跟你说,反正说不过你。快教我下一步线要怎么绕,教完我就回去了。” “可不得急着回去么,家里有人等着呢。”许兰香教她之前,还在嘴上占了点便宜。 何晓芸说是说学完就要走,实际上一边织帽子,一边闲聊,倒忘了时间过得飞快,直到魏建伟从隔壁过来敲门,才发现不早了。 “哎呀,看来有人独守空房,孤枕难眠呀,晓芸快回去吧,免得老魏嫌我绊住了你的脚,看我碍眼。”许兰香笑呵呵道。 说也说不过她,何晓芸干脆不说了,牵着魏远航赶紧溜回家。 “你的文件看完了?我在那边跟嫂子聊天,一晃眼都这会儿了。”她一边跟魏建伟说话,一边把魏远航赶上床去睡觉。 等小孩睡着,何晓芸把床边的衣服挂起来,一回头,撞进他的怀里,想要退开,腰却被人搂住了。 魏建伟手臂一用力,将人腾空抱起来。 何晓芸吓了一跳,忙用腿夹住他的腰,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感觉自己就像个小孩一样挂在了他身上。 虽然说最近已经习惯他的碰触,不那么容易害羞了,可这样的动作,还是有点突破她的底线,偏偏魏建伟还把脸埋在她的脖子里,似乎想要从她的衣领上钻进去。 他沉声道:“你好香。” 何晓芸怕痒地缩起肩膀,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两个小人,一个在那脸红羞涩,一个则叉着腰骂臭流氓。 第46章 . 046 体贴 腊月下旬的时候,老赵和李细金带着孩子休假回老家了。 老赵是三营副营长、魏建伟的下属,二人作为三营长官,自然不能同时休假,魏建伟多年来,都选择在春播时回家。 虽然临近年底,但因有几名干部休假,家属楼反而不似以往热闹。好在老王一家人不准备走,不然何晓芸觉得自己肯定会无聊。 这是她在部队过的第一个年,也是他们三口之家头一回单独过年,无论如何不能太马虎。尽管外面积雪未化,何晓芸还是选了个有太阳的日子,跟许兰香一起上街置办年货。 她们两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都没带孩子,争取速战速决。 “你和老王是准备等开春了再回去探亲吗?”何晓芸问许兰香。 天太冷,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团,被风一吹,像条围巾一样缀在身后。 许兰香摇摇头,缩起脖子,把半边脸埋在围巾下面,“老王家里兄弟多,早几年就分家了,原本分给我们的那间屋子,因为人不在家,被他们那个放点东西,这个放点东西,成了他们公用的仓库,我们回去后反而没地方落脚,这两年索性不回去了。” 听她说得风轻云淡,何晓芸猜测,恐怕里头鸡零狗碎的事情多了去,不然,她和老王都是好性情的人,要不是家里人过分,也不至于现在都不怎么来往了。 何晓芸不会天真的以为,天底下所有的家庭都是兄友弟恭,父母慈爱,就算小时候感情不错,等各自成了家,慢慢以自己的小家庭为重,也会逐渐变得疏远。 “你呢?”许兰香问她,“我说这话你不要觉得不高兴,我记得老魏家里兄弟也有好几个吧,都还住在一块儿吗?” “都在一起住着,人多热闹点。”何晓芸道。 许兰香便笑道:“那也是你们家里人合得来,才热闹,要是合不来,天天吵架,还不如分开清静。” 何晓芸想起书里的内容,她记得魏家也是分家了的,而且始作俑者就是原身,因为见到冯秋月生了个女儿,自认为没法跟自己生的儿子比,所以底气十足闹分家。 现在她成了原身,只要她不闹,家里人自然和睦。 这么想着,何晓芸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别人穿越,整天跟极品斗智斗勇,她倒好,自己穿成了极品,她不作妖,大家都有好日子。 她头一回办年货,没有什么经验,就学着许兰香,买了几斤猪肉,一只鸡,一板豆腐,两条鱼,一些香菇干、木耳干等干货,还有瓜子、花生、松子之类的果干,以及糖果饼干做零食,还大手笔的买了两瓶水果罐头,另外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大包小包提了一手。 本来天冷穿得多,行动就不太方便,又提着这么多东西,何晓芸累得直道:“早知道让建伟跟老王出来买,咱们偷偷懒。” 许兰香想也不想地说:“可别,让他买我还不如自己来。你不知道,先前见老魏出门买菜,他也自告奋勇要帮我,结果呢,我说买两根萝卜,他就真的只买两根,跟他说买几个鸡蛋,他就买回来五个,还好意思在我面前狡辩,说我说的是几个,不是十几个也不是几斤,他是严格执行我的命令,听得我都想打他。” “这不是很听话嘛。”何晓芸挺得直乐。 “听话个鬼,我看他是没脑子。”许兰香嗤道。 回到家里,何晓芸把东西放下,赶紧生起炉子烤火。 魏远航在隔壁玩,见到许兰香回家,知道她也回了,立刻冲过来,“妈妈妈妈,你回来啦。” 何晓芸摸了颗新买的奶糖给他,“在阿姨家里没捣乱吧?” “没有,我好乖的。”魏远航把奶糖塞进嘴里,见到地上的战利品,哇了一声,含糊道,“妈妈买了好多东西呀!” “这些要吃到过年的。”何晓芸把手烤热了些,才捏了一下他的脸蛋,笑着说,“过了年,你就不是三岁小孩子,而是四岁了。” 小孩没听懂她话里的玩笑,还挺了挺小胸脯,自豪地说:“我很快就长大啦!” “是啊是啊,长得可大了。”感觉手脚慢慢回暖,不像刚才那样冻得快僵住了,何晓芸起身整理买回来的物品。 理到一半,感觉小肚子有点疼,去了趟卫生间,才发现是月经来了。 她的经期一直不准,有时二十几天,有时三四十天,这年头也没有什么妇科医生可看,况且除了时间不确定,并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何晓芸就没怎么上心。 要是知道这两天会来,今天这么冷的天,她肯定不会跑出去,不晓得是不是受了冻,以往大姨妈来时都不会疼,这回偏偏就疼了。 疼得也不剧烈,就是小腹闷闷的,后腰发酸,没到让人坐立难安的地步,又偏偏无法忽视。 何晓芸记得上辈子读高中时,宿舍有个女生,半夜因为大姨妈疼得晕过去,把她们都吓坏了。 她只有一点疼就这么难受,疼得晕过去,该有多痛呢。 晚上魏建伟回来,知道她今天出去买东西,不太赞同道:“怎么不等我去买?” 何晓芸瘪着嘴,有点蔫蔫地说:“别说了,我已经后悔了。” 看出她脸色不太对劲,魏建伟上前两步,手掌捂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何晓芸摇摇头,不大好意思跟他解释原因,只说,“肚子有点疼,明天就好了。” 魏建伟没被糊弄过去,“今天吃了什么东西?是想吐还是绞痛?” “不是那个原因。”何晓芸有点无奈,不知从哪里说起。 现在不是她那个时代,根本没有生理课一说,她不知道魏建伟对女性生理情况了解多少,会不会有可能,他连女孩子会来大姨妈都不知道? 她越不明说,魏建伟越不能放心,眉头已经皱了起来,甚至打算重新穿起外套出门,“我带你去医院。” 何晓芸急了,“不用不用,我就是、我就是——” 她一跺脚,“哎呀,我就是大姨妈来了!” 魏建伟穿衣的动作顿住,皱起的眉头没有松开,难得困惑道:“大姨妈?” 何晓芸料到他不明白,硬着头皮道:“就是月经……那个一个月一次的,女性都会有……” 她说的含含糊糊,魏建伟大致懂了,那是她们女生的事,他略有点不自在,不过很快掩去。 “……会疼?” “嗯,”何晓芸垂着脑袋点点头,“以前都不会的。” 魏建伟不知能为她做什么,有些无措的站在那里,好在没一会儿,他想到了解决办法,快步走出门去。 何晓芸正疑惑他干嘛,过了几分钟,他又回来了,直接把她抱起来,脱掉鞋子,塞进被窝里。 “干嘛呢?”何晓芸想要坐起来。 魏建伟按着她,说:“躺着别动,要注意保暖,我去给你泡红糖水。” 说完就进了厨房。 何晓芸看着他的背影,一头雾水,刚刚他还连大姨妈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转眼就成妇女之友了? 魏远航看到爸爸把妈妈抱到床上,啪嗒啪嗒跑过来,趴在床边,小脸上带着担忧,“妈妈,你生病了吗?” “没有,妈妈就是肚子有一点点疼,明天就好了。” 小孩皱着小小的眉头,说:“那我给妈妈呼呼。” 他果真隔着被子,对着何晓芸肚子的位置使劲吹气。 她好笑道:“没事的,你要不要进来跟妈妈一起躺?” 魏远航点点头,掀开被子爬进她的被窝里。 恰好魏建伟端着水杯走进来,看见这一幕,拎着小孩的衣服,把他放到床内侧去,说:“今晚你睡里面,妈妈睡中间。” 魏远航航看看床内侧的墙,再看看被妈妈占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他也想要躺在爸爸妈妈中间,可是妈妈生病了,他是男子汉,要和爸爸一起保护妈妈! 想到这里,他很大方地拍拍何晓芸的手,“妈妈要快点好起来。” “会的。”何晓芸笑道,她坐起来,打算接过魏建伟的水杯。 他却不让她接手,反而从身后搂着她的肩膀,把她揽进怀里,将手杯将水杯递到她嘴边,“就这样喝。” “只是肚子痛而已,没必要这样吧。”何晓芸嘟哝着。 但是魏建伟坚持,她只好就着他的手,把大半杯暖融融的红糖水喝下去。 魏建伟将水杯放在床头柜子上,手伸进被子里,挑开她最外层的衣服,隔着贴身里衣,捂在她的小肚子上。 他的手很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何晓芸觉得肚子好像真的没那么难受了。 然后她才想起来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要泡红糖水喝?” “嫂子说的。”魏建伟说,依旧揽着她。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并没有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什么?!”何晓芸却听得脸都裂了,在心里哀叫一声。 魏建伟拿这种问题去问人,她已经能够想到,明天许兰香会用什么姿势取笑她了! 第47章 . 047 新年 部队也要过年,魏建伟最近闲下来,在家的时间变多,恰好何晓芸这几天月经又来了,许多事,他就不让她动手,自己代劳。 北方过年要炸丸子,何晓芸入乡随俗,向许兰香讨教方法,指挥魏建伟炸了一篮猪肉萝卜丸子,又炒了他们南方的米花糖,两种小食一甜一咸,深受几个小孩追捧。 这种天气,猫在炉子旁一边烤火,一边吃零食,再惬意不过了,要不是怕教坏小孩,何晓芸都想把吃的搬到床上去。 她自己的那两本书已经读完,这些日子不好出门,没去书店,就整天跟毛线团打交道,已经织成了围巾毛衣毛裤、给魏远航的帽子、魏建伟的手套耳套,这两天正把小孩穿小了的一件毛衣拆掉,打算添些线,织件马甲给魏建伟。 悠哉悠哉着,就到了除夕这天。 何晓芸提来热热的水,给魏远航洗了澡,换上新做的棉衣。 “新衣服不可以弄脏,也不能跑到楼下去玩雪,知道没?”她叮嘱小孩。 魏远航用力点头,“我跟荣荣玩,不下楼。” “阿姨他们在忙,不许捣乱哦。” “知道啦。”小胖子嘴里应着,人已经往隔壁跑去。 见他出了门,何晓芸和魏建伟开始准备年夜饭。 猪肉、鸡、鱼,虽然算不上顶丰盛,但该有的也都有了。 魏建伟拿着刀,利落地把鸡肉斩成小块。 鸡是前几天买的现成杀好的,不用担心坏掉,这个时节,窗台就是天然的冷藏库。 看他动作利索,表情冷酷,何晓芸就想到几个月前,他在她妈家里,追着那只大公鸡满院子跑的囧事,不由揶揄道:“我没有买活鸡,你是不是松了一大口气?” 魏建伟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忽然凑过来,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然后站直了身体,继续冷酷地剁鸡。 何晓芸猝不及防,被亲个正着,偏偏他亲完了人,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她瞪了会儿眼,干脆也动起手来,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让你装。” 魏建伟腰间肌肉猛地一抖,手里的鸡差点滑出去。 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何晓芸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你怕痒?” 话音刚落,她再次出击,两只手一起来,在他两边腰间各掐一把,还作怪的在肋骨上挠了挠。 “痒不痒?痒不痒?” 魏建伟终于绷不住,丢下刀,转过身,双臂一张,将调皮的人困在自己怀里。 “哈哈哈哈……你竟然会怕痒!”何晓芸乐坏了,她难得有在对方面前占上风的时候。 魏建伟无奈地看着她,说:“别闹。” 她冲他吐了下舌头,“谁跟你闹,我只是问你痒不痒而已。” 说着,又挠了一把痒痒,在他有举动之前,乐不可支地跑开了。 刚跑出厨房,就见许兰香端着碗饺子走进来。 先前何晓芸说过自己不大会包饺子,许兰香就让她别折腾,她家里多包一些分她。 “谢谢嫂子。”何晓芸忙接过来。 “在门外就听见你笑,什么事这么高兴?”许兰香看着他们两人问。 何晓芸把饺子放在桌上,看了魏建伟一眼,带着笑意道,“我笑他呢,那么大个人,竟然怕痒痒。” 许兰香哦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 何晓芸刚有点不好的预感,就听她说:“都说怕痒的男人疼媳妇儿,难怪把晓芸你高兴成这样。” “嫂子!”何晓芸囧得直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瞎猜。” 许兰香笑盈盈地说:“这种事还需要猜,难道不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吗?” 何晓芸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赶紧转移话题,从柜子里取出一瓶罐头,说:“我那天买了两瓶,这一瓶给荣荣他们吃。” “我可不要,”许兰香摆了下手,转头往外走,“你留着给小航。” 何晓芸追上去,“又不是给你,是给孩子们吃的,快拿去,不然我就送到你家里去了。” 两人推了一阵,许兰香无法,只得收下来,“真是......这东西那么贵,给他们吃浪费了,下回可别买。” “知道知道,一年就一次呢。”何晓芸爽快应下。 夜幕即将降临,年夜饭准备好了,把魏远航从隔壁喊回来,一家三口围坐在桌边。 “哇,今天好多好吃的!”小孩惊叹,还夸张的吸了吸鼻子。 何晓芸准备了三个杯子,给自己和魏远航一人倒了杯罐头汤,魏建伟面前则是一杯酒。她举起杯子,分别跟他们两个碰了碰,说:“祝我们新年快乐,干杯!” “干杯。”魏建伟与她碰杯,喝了口酒,眼神却落在她身上,眼里带着笑意。 “干杯!”小胖子端着杯子一脸兴奋,咕咚咕咚把甜汤喝完,豪爽地将杯子搁在桌上,“妈妈我还要!” 何晓芸把他的杯子收走,夹了个饺子给他,“先吃东西,吃完再喝。” “好吧。” 她给小孩夹完,一回头,见自己碗里也多了个饺子,看看魏建伟,发现对方也看着她。 对视几秒,何晓芸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好笑地夹个饺子给他,“筷子在你自己手里,还要我喂你吗?” “也行。”魏建伟点头。 “想得美!”何晓芸又给他夹一个,“赶紧吃吧,连航航都不如呢你。” 接下来,只要她给魏远航夹菜,必定也要给魏建伟夹一份,不然,他就盯着她看,幼稚极了。 吃过饭,收拾一下,一家三口坐在炉子边守岁。 何晓芸把魏远航抱在腿上,拿着本故事书读给他听。 煤炉没有空烧,上面热着水,边上空隙烤着松子,魏建伟拿根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一边听她念故事,一边时不时剥几颗松子递到她嘴里。 远处传来爆竹声,何晓芸恰好读完一个故事,便问小孩:“你知道为什么过年的时候要放爆竹吗?” 魏远航摇摇头,“为什么?” “因为从前,有一头叫年的怪兽,每到年末的时候,就会到村子里捣乱……噼里啪啦的声音,把年吓跑了,所以后来,大家就会在那天放鞭炮,把这个叫过年。” 魏远航听完,捏着小拳头道:“年是个大坏蛋!” 何晓芸笑着说:“对啊,不过它已经被人们赶走了,再也不敢来了。” 又念了两个故事,小孩开始犯困,何晓芸便把他安置到床上,然后返回炉子边,准备继续守岁。 还没坐下来,忽然被魏建伟拦腰搂了一把,整个人跌坐在他腿上。 她吓一跳,下意识抓紧他的手臂,缓过来后,打了他一下,“就不能事先说一下吗?” 魏建伟把脸埋在她颈边,嗯了一声,先前吃饭的时候喝了杯白酒,此时呼出的鼻息里,尚有几分酒气。 屋子里就他们俩人醒着,他要抱,何晓芸随他去,反正已经习惯了,她还往后靠了靠,倚在宽厚的胸膛上。 炉子里火光微红,窗外鞭炮声不知从哪传来,何晓芸微微出神。 小时候总是盼着过年,长大了,才觉得一年又一年,时间飞逝,不等你抓住什么,岁月匆匆就溜走了。 但这个年,是她有史以来最特别的一个。 一年前,她独自在医院里,掰着指头数自己还有多久会死,一年后的今天,她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有一个家,有伴侣,有孩子,而且往后许多个年,他们都会一起度过。 “在想什么?”魏建伟出声。 何晓芸捏捏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说:“我在想,现在这样真好。” 魏建伟亲了亲她的脸颊,没说话。 何晓芸心里忽然涌上来一股冲动,想问他知不知道她是谁?有没有发现她和原来那个她不同?什么时候发现的?他对此又是什么想法? 甚至想告诉他自己从哪来,想跟他说一说,她孤独等死时的绝望,以及新生后的喜悦、烦恼,对未来的憧憬……她有许多许多话,不能跟任何人提起的话,不知道是否可以说给他听。 但是最终,这股冲动又被按捺下去。 或许将来某一天,她会坦白,但不是现在。 魏远航在床上发出一声呓语,何晓芸转头看了看,见他继续睡着,才又转回来。 夜更深了,她道:“要不我们也睡吧?” 一直早睡习惯了,想守到夜里十二点可不容易。 魏建伟嘴里应了一声,却没有放她起来,刚才他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嘴唇就不曾离开,细碎的吻一会儿落在她嘴角,一会儿落在她唇上。 何晓芸给他磨蹭得有点痒,伸手拍在他脸上,想把人推开,“你怎么跟条小狗一样。” 刚说完,就感觉自己手心被舔了一下,她立刻把手缩回来,没好气道:“你喝醉了?” 她是在讽刺他,哪想魏建伟却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说:“对,喝醉了。” 何晓芸瞪着这厚脸皮的人说不出话,总共只喝了一杯酒,而且喝完都两三个小时了,刚才没醉,现在才来醉,还借醉耍流氓,要不要脸了? 第48章 . 048 好挤 过完年,日子便跑得飞快,出了正月,冰雪开始消融,清水河寄来的信上说,桃花杏花已经开了。 猫了一个冬天,雪化完后,何晓芸每天都会下楼溜达一圈,她看中了家属楼后面的一块空地,向魏建伟确认那块地并没有主人,也没什么用处之后,就去市场上买了些菜种子撒下去。 几天后,第一批萝卜苗冒了头,等苗长到十来厘米长,她就割下来,除了自家吃的,还给楼上楼下的邻居送了些,然后又撒第二遍种子。 许兰香、黄丽珍等人看她干活,觉得挺有意思,跟着种了些葱芹菜之类,渐渐的,其他人也被带动了,整栋家属楼掀起了一股种菜风,楼前楼后的空地,全被女人们给瓜分了。 等何晓芸的小菜园有了似模似样的规模,魏建伟休假回家的日子就到了,她把那片菜地托付给许兰香,还请她跟她一起上街买给家里人买点东西。 “得有些日子见不到你们了,怪舍不得的。”许兰香一边帮她挑选布料,一边说。 这几个月,何晓芸手上又存了点布票,她打算买两块布,给王春花跟李月桂各做一件衣服。 听见许兰香的话,她说:“也就一二十天,眨眼就过了。” 原本她没有随军,魏建伟每年探望配偶的假期是三十天,现在只剩探望父母的假期,除去来回路上的时间,还有二十天。 “到时候小航不在,荣荣肯定要跟我念,你看着吧,那小子烦死了。” 何晓芸便开玩笑道:“要是嫂子舍得,让荣荣跟我回家算了。” “我可巴不得呢。”许兰香也笑。 挑好了两块颜色适合长辈、花样又是小县城里买不到的布,二人继续在商店中逛,足足逛了有小半天,才买全东西。 上一回,何晓芸独自带着魏远航出门,一路上小心翼翼,不敢分神,这次有魏建伟在,就轻松多了。 到达县里的时候,天才刚朦朦亮,他们坐第一趟公交车回清水河,尽管在这儿生活的时间不算长,可是看着车窗外逐渐熟悉的景物,何晓芸心里还是有种终于回家的感慨。 “累了吗?”到达公社,从车上下来,魏建伟问她。 何晓芸摇摇头,看了看四周绿油油的景色,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笑道:“我感觉浑身是劲,能从这儿到家里走一个来回。” 她低头问魏远航:“我们快到家了,知不知道回家要走哪条路?” 三人站在从公社回清水河大队的岔道口上,这个地方,魏远航从前来过几回,不过他小小一点年纪,又有大半年没回家,眼下很是迟疑了一会儿,才指着一条路,肯定道:“走这里!” “不错嘛。”何晓芸笑着摸摸他的头。 魏建伟提着行李,她牵着小孩,三人走在乡间的黄泥路上,路边是碧绿碧绿的野草,两旁的水田已经蓄上水,不远处山间,映山红开得漫山遍野,迎面吹来的风里,夹杂着柚子花的馥郁芳香,是与北方完全不同的暮春之色。 没走多久,遇上两名洗完衣服的妇人,看见他们,大声招呼:“建伟和晓芸回来啦?呦,小航都长这么高了,看来部队的饭养人呐!” 魏建伟与她们点点头,何晓芸让魏远航喊人,笑着说:“一会儿上家里吃糖去呀。” “要去要去。”对方也笑回。 双方走出挺远,她们两人回头看了看,其中一人对另一个道:“看见没有?晓芸穿的鞋子。” “看见了,是皮鞋吧,瞧着老贵。” “不止呢,我刚才闻见她身上,还有股香香的味道,哎呀,这人去了城里,跟我们乡下人就是不一样了。” 路上遇见不少相熟的人,都与大家打了招呼,远远看见自己家的院子,魏远航兴奋地冲过去,一路大喊:“爷爷、奶奶,我们回来啦!” 没喊几声,就看到王春花急匆匆从屋里迎出来,脸上全是喜色,眼角笑出几条深深的褶子,把魏远航搂在怀里,“回来了,回来了……” 何晓芸也紧走几步赶上前,“妈。” “诶!”王春花高兴应声,看了看她身后的魏建伟,对三人道,“路上辛苦了,都饿了吧,快进屋喝点茶。小航想奶奶了没?” 魏远航连连点头,掰着指头数道:“我想奶奶、爷爷、伯伯、伯娘……好多好多都想!” 王春花听得直笑,搂着他不撒手。 冯秋月抱着女儿走出来,“你们回来啦。” “小妹妹!”魏远航跑到冯秋月身边围着她跳,“小妹妹,哥哥回来了!” 他们走的时候,小宝宝才刚满月,现在已经七个多月了,长得白白胖胖的,她听见魏远航的声音,转过头来,用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小孩直说:“叫哥哥,小妹妹快叫哥哥!” 何晓芸走过来,好笑道:“小妹妹还不会说话呢。” 她叫了声嫂子,冲小娃娃拍拍手,试着把她抱过来,小小的软绵绵的身体靠在怀里,不哭不闹的,让人心都软了。 魏远航抱着她的大腿,“妈妈,让我看看小妹妹,让我看看。” 何晓芸只得蹲下来给他看,“小心点,不能把小妹妹弄疼哦。” 魏建伟也喊了妈和嫂子,又问王春花:“爸呢?” “你爸和建国去田里看秧苗了,建华那臭小子最近天天往外跑,不知道要干什么,要我说,还是得赶紧让人给他介绍个姑娘,不然这性子定不下来。你跟晓芸先休息一下,我去煮面。” 王春花一边念叨,一边往厨房走,冯秋月见女儿在何晓芸手里乖乖的,便也跟进去帮忙。 魏远航看了会儿小妹妹,见她不会说话,也不能跟他玩,很快就没兴趣了,噔噔噔跑到隔壁去找艳艳。 何晓芸抱着孩子跟魏建伟回房,虽然好几个月没人住,但房里依旧很干净,桌上一点灰尘都没有。她坐在床上,用手按了按床铺,叹道:“跟我们走之前都一样呢。” 魏建伟把行李袋里的东西拿出来,给家人带的礼物放在桌上,衣服收进柜子里,收拾完后,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等下吃了面,先睡一会儿?”昨晚在火车上,人多嘈杂,没能好好休息。 何晓芸道:“再说吧,现在还挺精神。” 她把小宝宝放在床上,见她能够坐稳,就拿了被子一个角逗她。 魏建伟从身后拥着她,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你好重。”何晓芸动了下,似真似假的抱怨,又问,“是不是累了?累了你先睡。” “等你一起睡。”魏建伟说,呼出的气息都喷在她耳。 何晓芸推了他一把,“痒……谁要跟你一起睡。” 魏建伟不仅没被推开,反而搂得更紧了些。 小宝宝突然啊地喊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看着门口,何晓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到冯秋月站在那儿,正挺新奇地看着他们。 她赶紧挣开魏建伟站起来,脸上有点发热,虽然说已经习惯了魏建伟的搂搂抱抱,可是被家里人看见,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冯秋月也不进来,站在门外笑着说:“面煮好了,妈让我喊你们去吃。” “麻烦嫂子了。”何晓芸把小宝宝交到她手里,不太好意思看她的表情,快步走向堂屋。 吃完面,她把礼物拿出来,除了给王春花的布,还有冯秋月的擦脸霜,家里的男人们一人一条皮带,连小宝宝,也有一双漂亮的小鞋子。 王春花颇为珍惜地摸了摸布料,嘴上却摇头道:“买这些做什么?多破费啊。” 何晓芸只是笑。 冯秋月对何晓芸道:“你别看妈这么说,实际上心里高兴着呢。” 她低头摇了摇怀里的女儿,“囡囡你看看,婶婶给我们买了好多礼物,快说谢谢婶婶。” “咿呀?”小娃娃外头咬着手指头。 何晓芸喜爱地捏捏她的小脸蛋,“会说话了吗?” “早着呢,现在只会咿呀咿呀乱叫。”冯秋月道。 说了会儿话,王春花让他们去歇一歇,何晓芸现在也有了点困意,便带着魏远航回房。 小胖子看见熟悉的床,脱了鞋就扑上去,在上头又蹦又跳。 “妈妈,是我们的床!” “现在才知道呢?别蹦哒了,躺下来睡觉。” 她刚把小孩的衣服脱掉,魏建伟就走了进来,见魏远航准备躺在中间,就对他说:“躺到里面去。” 然后自己在床沿坐下,开始脱鞋脱外套。 魏远航睁大眼睛看他,脸上满是真诚的困惑,“爸爸不睡地上吗?” “噗……”何晓芸失笑。 魏建伟看她一眼,对儿子道:“以后都睡床上。” 小孩还是有些疑惑,他记得之前在家里的时候,爸爸都是躺地上睡的呀。 不等他发出更多提问,魏建伟已经躺了下来,家里的床比部队那张略小一些,他肩宽腿长,一个人占了快一半,何晓芸躺中间,魏远航在最里侧,翻个身,就要被夹到墙壁上去了。 小孩子睡相不好,以往都爱在床上滚来滚去,现在滚不动了,他就有点不畅快,跟妈妈抱怨道:“妈妈,好挤呀。” “不要打滚就不挤了。”何晓芸在他小肚皮上拍了拍,回过头,憋着笑小声对魏建伟道,“听到没有?好挤呀。” 魏建伟侧过身,将她揽进怀里,两人身形一大一小,她几乎完美地嵌在他怀中。 “是有些挤。”魏建伟看着一无所觉的儿子,意有所指。 之前在部队,孩子太小,不能分出去让他单独睡,现在家里人这么多,把他拎出去,随便往魏建华的床上一塞,就不挤了。 第49章 . 049 独处 眯一小觉,醒来后精神好多了。 何晓芸依旧在魏建伟怀里,对方的一只手横在她腰间,她稍微动了下,就听他问:“醒了?” 他大约也是刚睡醒,声音有些低哑。 魏远航还在呼呼大睡,何晓芸略微压低嗓音嗯了一声,问:“你刚刚睡着了吗?” “嗯,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下?” 她摇摇头,“不了,睡太多晚上又睡不着。” 话虽如此,两人却没有立刻起来,静静相拥了半晌,何晓芸才从他怀里坐起,“应该快做午饭了,我去看看,你再躺一会儿。” 她穿好衣服出门,看见冯秋月蹲在院子里水缸边洗菜,王春花则在剥豌豆,马上要开始做午饭了。 “起来了?有没有睡上一觉?”王春花问她。 何晓芸点点头,上前帮忙剥豆子,“婷婷呢?”婷婷是小宝宝的名字。 “在屋里睡觉,”冯秋月回过头来,“小航还没起来?” “还没,这个小懒虫,不等我去喊,他是不会起来的。” “小孩子觉多,很正常,等到我这个年纪,想睡都睡不着了。”王春花说。 冯秋月便笑道:“妈还年轻着呢。” “老胳膊老腿的,年轻什么?”王春花也笑,又问何晓芸,“在外面吃的还习惯吗?” “吃的倒还好,反正是自己做。就是天冷,冬天的雪能下到膝盖那么深,一下就是好几天,门都出不了,天天烤火炉子,把我人都快烤干了。”何晓芸夸张道。 “哪里干了,我怎么没看见?”冯秋月洗完菜,走过来装模作样的端详她,“这不很水灵嘛,比在家里的时候还白、还漂亮呢。” 何晓芸微嗔:“嫂子就只管笑话我吧。” 冯秋月假装喊冤:“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不信问问妈,晓芸是不是更漂亮了?” 王春花含着笑道:“漂亮,你们两个都漂亮。” “说谁漂亮呢?”门外传来张婶的声音。 何晓芸转过头,打招呼道:“婶子来啦。” 张婶笑呵呵地说:“早上我在家里,小航突然跑进来,可把我吓了一跳,大半年不见,他长高了不少。” 她又仔细看了看何晓芸,边看边点头,“我看晓芸的变化也不小,是有城里人的味道了。” “什么城里人不城里人,反正是咱们清水河的人。”何晓芸起身搬了把椅子,笑着请她坐下。 “建伟没在家里?” “屋里休息,昨晚坐火车,他一夜没睡。”何晓芸冲房间方向努了下嘴。 “你们回来一趟可不容易。”张婶感慨。 王春花把豌豆仁拿进厨房,出来时手里抓着把糖,“艳艳怎么没一起来?” 张婶无赖似的说:“怎么,我孙女不来你就不给我糖了?” 王春花将糖往她怀里一塞,笑骂道:“哪敢不给,我还怕你这泼皮还把我家给拆咯!” “算你识相!”张婶道。 何晓芸跟冯秋月听得直乐。 正说着,魏建华揣着兜从外面晃荡进来,嘴里还哼着歌。 一见到他,王春花就没好气:“还知道回来,明天我给你缝个布兜,出去讨饭去算了,省得你整天往外跑。” 魏建华不敢还嘴,小声咕哝着什么,见到何晓芸也在,他眼前一亮:“二嫂跟二哥到家啦?” 何晓芸笑道:“回来有一会儿了,你从哪儿来?” 她不过顺口一问,魏建华却支吾起来,好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还转移话题:“二哥是不是在屋里?我去找他。”说完就溜了。 “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干什么。”王春花气道,又转头对张婶说,“你上回说的那个姑娘,她家里有没有给回话?要是觉得还合适,我想让他们年轻人见一见面。” 张婶道:“你别急嘛,你们家是找儿媳妇,当然想要越快越好,那人家家里是嫁女儿的,肯定得考虑又考虑。再说,建华还年轻,你也不等着抱孙子,那么赶做什么?” 王春花叹了口气,说:“还不是他太没有定性了,说是年轻,其实也二十岁了,一天天的还跟个孩子一样,不找个人让他安定下来,我怕他早晚跟那些混子混到一起去。” “放心吧,建华是好孩子,不会的。”张婶劝她。 又说了几句,她回家去做午饭,何晓芸几人也进了厨房。 午饭做完,何晓芸准备去喊魏远航起床,在院子里瞧见魏建华,想起刚刚让王春花头疼的问题,便开玩笑似的说:“妈想给你介绍姑娘,那女孩你见过没,好看不?” 魏建华一听,立刻愁眉苦脸:“二嫂,怎么连你也在说这个,你明明知道——” 他顿住,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凑近了点继续小声道:“你知道我的情况啊二嫂。” 何晓芸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好啦,好啦,我说笑的。” 恰好此时魏建伟也从房里走出来,她说:“饭做好了,你们两个先去,我叫航航起床。” 她越过两人进屋。 屋外,魏建华看了他哥一眼,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什么,正迟疑着要不要试探试探,就听他二哥说:“以后跟你嫂子说话,别凑那么近。” 说完,魏建伟便去了堂屋。 魏建华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好半天后,忽然反应过来,脸上是被雷劈了般的表情。 二哥什么意思?难道怀疑他对二嫂?! 不是吧!魏建华在心里呐喊,就算我如武松般英武帅气,二哥你也不像武大郎啊! 当然,这话他只在心里说,丝毫不敢让二哥听见。 吃饭的时候,魏振兴和魏建国从田里回来,一家九口人都在,着实热闹得很。 饭后歇了会儿,何晓芸便准备回娘家。 她在屋里收拾东西,魏远航里里外外跑来跑去,忽然兴冲冲跑到她面前来,高兴道:“妈妈,蝴蝶又来了!” 记得去年这会儿,他还蝴迪蝴迪的叫,现在口齿伶俐了些,叫是叫对了,就是口音还有点怪。 何晓芸应了一下,“别跑了,马上要去外婆家做客,你跑得满头大汗不好看。” 小屁孩挺着胸脯说:“我是男子汉,不用好看。” “谁跟你说的?”何晓芸嗤笑,“等你长大爱看小姑娘的时候,就知道好看重不重要了。” “收拾好了么?”魏建伟走进来,手里拿着个信封。 何晓芸看见,问道:“不是说给妈,你怎么又拿回来了?” 往年魏建伟回家,会把一年来存下来的工资,上交大部分给王春花,作为家里的家用。 他工资虽然不少,要花钱地方却也多,日常的伙食、服装、日用品,他手头又松,时常接济战友,结余下来的钱时多时少。 去年何晓芸随军,虽然多了两张吃饭的嘴,但因为是自己做饭,他的衣服坏了也有人缝补,何晓芸更是特地准备了个账本,每一笔钱花在哪都记得清清楚楚,有她帮忙规划,今年存下的钱竟不比往年少。 因为还没分家,家里人又多,还时常往部队给他们寄东西,何晓芸跟魏建伟商量过后,都觉得还应该像从前一样给家用,刚刚他就是拿钱给王春花去了。 “妈只拿了五十。”魏建伟说。 何晓芸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过信封,“我再去跟妈说说。” 她在王春花的房里找到她,刚走进去,就听她说:“要是因为钱的事,你就别劝了,本来我是一点都不想要,但都不收,一来你们不同意,二来,毕竟还没分家,你大哥大嫂挣的工分,年底算下来的钱大部分在我这儿,要是不收你们一点,怕他们知道了心里有想法。我知道你跟建伟孝顺,有这份心就行了,你们人在外面,就算买几根葱都得要钱,多留些钱防身,我跟你爸在家里也放心。拿回去吧,如果以后真要用钱,我肯定会跟你们开口的。” 她一番话,把何晓芸准备好的说辞堵得严严实实,只得原路返回。 下午,她跟魏建伟带着魏远航回娘家。 现在的天气不冷不热,太阳躲在薄薄的云层后面,微风迎面吹来,舒爽惬意。 小孩连蹦带跳跑在前头,两人并排走在后面。 何晓芸边走边四下看,挺感慨地说:“也就离开半年,怎么感觉过了很久一样。” “在外面想家么?”魏建伟问。 “倒也还好,”何晓芸说,“你呢?张婶说你十几岁就参军去了,一年只回来一回,你会不会想家?” 魏建伟想了想,说:“头两年有一些,后来就好了。” 何晓芸含笑揶揄道:“你不会也跟小胖子一样,自以为是男子汉,不能想家,所以死要面子强撑着吧?” 魏建伟看着她,嘴角微微弯起,道:“你跟孩子都在身边,何必想家?” “你这是避重就轻。”何晓芸嘟囔,她跟小孩总共才在部队半年,先前还有十多年呢? 不过,算他会说话,她也就放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说:“妈挺担心建华的,怕他跟那些游手好闲的混子混在一块,学坏了。你知道他有喜欢的女孩吧?” 魏建伟微微挑了下眉,何晓芸又说:“其实我得妈稍微急了点,要是建华跟他喜欢的女孩真的有缘,那家里还要他跟别的姑娘相亲,对他们三个人都不好。可建华自己不说,咱们也不清楚他每天跑出去,到底是去找那个女孩子,还是找那些混混。你们是兄弟,许多话好开口,你跟他聊一聊呗。” 魏建伟听完,心里已有了主意,缓缓点头,嘴上却说:“你和建华关系挺好?” 何晓芸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点不对劲,转头看了看他,伸手就打了他一下,“干嘛呀你?阴阳怪气的。” 魏建伟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脸上表情故意绷起来,说:“你那么关心他,我不高兴。” 何晓芸扑哧一声乐了,夸张地嗅了嗅鼻子,“咦,谁家的醋缸破了,怎么闻着那么酸呢?” 魏建伟眼里也有点笑意,但依然道:“怎么,我不能不高兴?” “你倒好意思说,”何晓芸戳了戳他的胸口,“我听着都替你脸红呢。” 她还要再说点什么取笑他,便听到魏远航在不远处喊他们两个快点,再加上对面走来了几个人,不想让人家看了热闹,只好暂时放过他。 来到何家的院子外,还没进去,何晓芸就听见了何晓芬的声音,她跨进门高兴道:“爸、妈,我回来啦,姐今天也在家?” “知道你今天回来,特意等你的。”何晓芬说。 三个人一进门,就被李月桂拉着好一阵看,一会儿说魏远航高了,一会儿说何晓芸瘦了,连魏建伟,也被她说晒黑了。 何大志坐在桌边敲烟斗,见李月桂在那絮絮叨叨,就说:“别啰嗦了,让晓芸跟女婿坐下来先。” “用得着你说。”李月桂哼他一声。 她搂着魏远航一会儿,转头要去厨房里煮点心,被何晓芸好说歹说,说他们刚吃了午饭,才暂时把她拦住。 魏建伟陪老丈人说话,她们母女三人坐在另一边,魏远航跟何晓芬带来的小女儿在一起玩。 何晓芸把礼物拿出来,给李月桂的同样是一块布,何晓芬的则是一条丝巾。 李月桂连连摇头,不赞同道:“所以说你们年轻人不会过日子,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做什么新衣服,买这么花里胡俏的布料。还有给你姐买的这是什么,薄得跟纸一样,戴着也不暖和,钱都花在这上头了。” 何晓芸还没说什么,何晓芬先道:“晓芸买都买了,你收下就是,明明心里头高兴,嘴上偏偏说这种话,你要真不想要,给我。” 说着就伸手要来拿,李月桂忙拍开她的手,“去去去,你自己也有,这是晓芸特地给我买的,谁也不许抢。” 何晓芬笑道:“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李月桂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往魏建伟跟何大志那儿看了看,确定他们听不见,才拉着何晓芸的手小声问:“你买这些,建伟跟你婆婆没说什么吧?” 何晓芸知道她的顾虑,轻笑着说:“没事,他们都知道的。我当时说要给家里人买点东西,建伟还特地提起,让我不要忘了你跟爸。” “那就好,我瞅着建伟也不像是有那种小心思的人。在外面吃住习惯吗?瘦了不少,看看这手腕,细得跟竹竿一样了。”李月桂抓着她的手腕握了又握,话里掩不住心疼。 何晓芸无奈道:“真的没瘦,手一直挺细的,肉都在脸上挂着呢。” “哪有肉?脸上也没肉。”李月桂说,又问了她许多话。 等母女三人说完私房话,太阳都快西斜了,李月桂瞧瞧天色,进厨房去给他们做点心,这回谁也劝不住。 何晓芬今天只带了小女儿回来,何晓芸逗了小外甥女一会儿,说:“建伟他哥的女儿现在七个多月,刚能坐稳,白白胖胖的,可爱极了。还是女儿好,长大了也不会像男孩子那样调皮。” 何晓芬听了,便说:“既然那么喜欢,你跟建伟再生一个呗,反正小航现在也大了,不用天天看着,建伟工资也养的起,你又有闲。” 何晓芸听得心里一个咯噔,连连摇头,干笑道:“再说吧。” 何晓芬看她一眼,转而说起别的。 何晓芸跟她聊着,实际却有几分心不在焉。 先前李月桂也说过,让她再生一个,毕竟这年头,只生一个的实在太少了,即是是王春花,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是想要多子多孙的。 何晓芸对生小孩这件事有点怕,那么疼,现在的医疗条件又不太好,许多人都是在自家生,由稳婆接生,过后往往遗留许多妇科病。 这还不是重点,关键是她准备参加高考,而且对大学志在必得。这种情况下,怎么生孩子?就算生下来,她自己没时间带,王春花答应帮忙,那对孩子来说,算是负责吗? 在没有做好准备之前,何晓芸并不想生孩子,一个小孩的出生,不应该是出于责任,或者是出自周围的压力。 只不过,之前她跟魏建伟关系僵硬,也没有随军,还能拿这个理由挡一挡,现在算是两情相悦了,又天天在一块,不知道他心里是否也想再要一个孩子? 她可以挡住别人的催促,可是如果魏建伟不跟她同一战线…… 他们三人吃了晚饭才回去,到家的时候,天快要黑了,何晓芸给魏远航洗漱,魏建伟想起床有点挤的问题,还有下午何晓芸在路上说的那些话,抬脚就往魏建华房间走去。 魏建华正趴在桌上发呆,一抬眼看见他出现在门口,吓了一跳,脱口就道:“二哥,我喜欢的不是二嫂!” 魏建伟眉头一跳。 魏建华连忙补救:“我不是说我不喜欢二嫂,二嫂人很好,我喜欢她,但不是那种喜欢——” “闭嘴。”魏建伟黑着脸道。 魏建华自知说错了话,乖乖闭上嘴,跟鹌鹑一样缩在那儿。 魏建伟也不跟他委婉,开门见山,“妈说你最近总往外跑,是不是跟那帮人混在一块?” “没有没有。”魏建华连连摆手,他知道他哥说的是那帮混混,从前二哥就警告过他,哪天他也跟那帮人一样,游手好闲,偷鸡摸狗,就打断他的腿。 魏建华别的不敢说,但二哥说要打断他的腿,那就肯定会打断,绝不打得半断。 有他的话在头上压着,魏建华胆子再大,也不敢阳奉阴违。 魏建伟点点头,算是相信他,又问:“你是去找那位姑娘?” “……什么姑娘?”魏建华语气含糊了一下,还想装傻,可惜最后,在他哥的注视中,还是老老实实承认,挠着脸颊,吞吞吐吐道:“也、也不算去找她,她家住在公社,我就顺路去看一眼……” 从清水河到公社,这个路顺得还真远。 魏建伟看不惯他的怂样,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跟妈说?让她担心。” “别呀!”魏建华忙说,“我、我是喜欢她没错,但是她不知道,我也不想被她发现……二哥你可别告诉妈,你一跟妈说,整个公社的人都知道了。” 他那别扭的少男情怀,魏建伟是不太能理解的,不过,这不妨碍他借此达成自己的目的。 “那妈要给你相亲,你怎么应付?” 魏建华一听,就苦着脸道:“我正烦呢,看妈那架势,说不定明天就押着我去跟别的女孩子见面了,怎么办啊?” 他苦恼的往桌上一趴,将自己的头发揪得乱七八糟,忽然,不知想到什么,将目光转向魏建伟,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二哥,你是我亲二哥,你帮帮我呗。” 魏建伟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 魏建华一看有戏,立刻咬上他的钩子,“二哥,咱们可是亲兄弟,你帮我这一回,以后有什么用得着小弟的,只管开口。” 他苦苦哀求许久,魏建伟才勉为其难道:“就这一次。等下你去把小航哄过来,我那屋床太窄,睡不下他,这段时间他和你睡。” “行!”魏建华爽快地拍板同意。 他苦恼的可是他的人生大事,二哥肯出手把他妈搞定,别说让小侄子跟他睡二十天,就是两个月两年都可以。 魏建华当下就跑到隔壁去,花言巧语把小侄子哄过来,他此时还喜滋滋的觉得自己赚大发了,等被小孩闹得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早上,挂着一双黑眼圈心累地起床,才深沉地反思起来,自己是不是落入了二哥的套子? 轻而易举解决了一个小麻烦,魏建伟的步伐里都带了点松快,他走进房间,见何晓芸似乎在出神,便过去搂住她,低声道:“在想什么?” 刚刚从何家回来,他就感觉她有心事,只是有其他人在,不方便问。 何晓芸还在烦恼孩子的事呢,她别的都不担心,就怕魏建伟也想再要一个小孩,到那时候,她是挠他一脸呢?还是挠他一脸? 她苦恼地叹了口气。 见状,魏建伟握着她的肩,把她转过身来,再次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跟我说说。” 何晓芸瞥他一眼,假模假样地问:“你想不想给航航添一个弟弟妹妹?” 她决定了,如果他回答想,她马上就去建华那把小胖子接回来,让魏建伟跟他弟睡去吧。 魏建伟听了这话,却呆了一下。 难道他刚把一个小麻烦拎出去,还没等松口气,就又要迎来下一个小麻烦吗? 如果他说不想,她是不是要生气? 这题有点难啊。 第50章 . 050 喂她 第二天,魏建华步履沉重地迈出房间。 魏远航则像出笼的小兔子,呼啦一下从他身后跑过去,找妈妈去了。 看着他活蹦乱跳的背影,魏建华感觉自己沧桑得像个八十岁老头,现在他才发现,二嫂实在太厉害,太伟大了,她是怎么能够忍受这小破孩子整整四年的? 昨晚,小侄子头一回跟他一起睡,大概心情有些激动,硬拉着他玩了好久捉迷藏,才被哄到床上去,但这还只是个开始,他从不知道,小孩子的话能有那么多,躺在那儿,一会儿蹦出一句,一会儿又蹦出一句,好不容易说累了,睡了,魏建华的眼皮子也早就往下垂。 即将沉入梦乡之际,忽然天外飞来一条肥腿,压在他肚皮上,硬生生把他砸醒,然后接下来一晚上,他足足醒了七八回,不是被小孩的胳膊腿砸醒,就是自己睡不安稳,起来摸摸看他的被子有没有盖好。 好不容易挨到天快亮那会儿,最好睡的时候,刚美美地眯了一下,就被小侄子摇醒——他要起来尿尿。 才一晚上,他就觉得自己容颜憔悴,一想到以后结婚生了孩子,天天都是这种日子,他现在想起喜欢的姑娘,心情都没那么激动了。 除了他之外,家里其他人都睡得挺好的。 何晓芸昨夜得到魏建伟的回复,说生不生小孩的事,尊重她的意愿,心里的石头就放下了,加上没有孩子在旁边,一夜睡到天亮,早上醒来神清气爽。 从前在家里,魏建伟在地上打地铺的时候,每次何晓芸醒来,他都早早不在房间里了,眼下搬到床上来睡,他也懒起了床,搂在怀里柔软的身体,舍不得马上起来。 “早。”何晓芸在他怀中打了个哈欠。 魏建伟嗯了一声,下巴抵在她头顶上蹭了蹭。 何晓芸推推他,“起来了。” 魏建伟不但没起,反而翻了个身,大半个身体压在她身上,脸也埋在她脖子里。 “你好重。”何晓芸抱怨,推了一把没推动,感觉有什么濡湿的东西印在她脖颈上。 “别……天都亮了。” 魏建伟仍旧有些蠢蠢欲动,恰好此时,忽然传来魏远航的声音。 “妈妈、爸爸,起床啦!再不起床是小懒虫哦。”小孩在外面敲门。 何晓芸怕给王春花他们听见,夫妻两个在孩子不在的时候,睡到日上三竿,不管让谁来看,都有点暧昧。 她忙用力推了推魏建伟,这回终于推动了,坐起来急匆匆穿衣服,嘴里应道:“起来了!” 穿好衣服,正准备去开门,转头看见魏建伟靠在床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衣服睡得凌乱,扣子也没好好扣上,露出半个健壮结实的胸膛。 尽管夜里什么都做了,大白天的见到这一幕,何晓芸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抓起床边的衣服丢到他脸上,催促道:“看什么呢?快起来。” 他这才慢吞吞的开始动。 何晓芸心里嘀咕,从前那个天天早起的大好青年,前一天干了整天活、第二天还一大早出去跑圈,跑得大汗淋漓的人,跟面前这个慵懒温吞的是同一个吗? 她穿戴好,再次看了看魏建伟,确定他已经把衣服穿好了,才将门打开。 魏远航迫不及待冲进来,在屋里闲逛似的转圈,还说:“妈妈,你和爸爸起得好晚。” 何晓芸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问他:“你昨天有没有好好睡觉?没闹小叔叔吧?” “没有,我可乖了!” 这话一听就没什么可信度,何晓芸摇摇头,给两人洗漱完,牵着小孩走出去。 今天起得稍晚了一点,王春花已经把粥煮上了,魏建华坐在堂屋里神游天外,看见她走进来,有气无力地打了声招呼,“二嫂早……” 看他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何晓芸知道八成是小孩闹的,有些过意不去,说:“昨晚麻烦你了,今天还是让航航跟我睡吧。” 魏建华一听,才想点头,就看到他二哥缓缓走进来,站到二嫂身后。被那双眼睛一斜,到嘴边的话又乖乖咽回去,他讪笑道:“不用了,小航很乖,我……我挺乐意跟他一起睡。” 魏远航听见,立刻高兴得地仰了仰下巴,得意道:“我就说我好乖!” 魏建华心里落泪,嘴上还是得说:“是啊是啊。” 他感觉自己特凄凉,为了让二哥帮忙在妈面前说几句好话,他容易么? “真的不用?”何晓芸又问。 “不用不用,”魏建华赶紧道,“好久没见小航,我想跟他多待待。” 一边说,一边还去看魏建伟的脸色。 何晓芸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瞧见了魏建伟,心里便明白,刚刚魏建华的话,肯定是屈服于他的威势才说的,就是不知道这兄弟两个人,暗地里搞的什么交易。 不过,既然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乐得清净几天。 粥还没煮熟,何晓芸先去河边洗衣服,冯秋月跟她一起去。 “婷婷现在夜里还得喝奶吧?”何晓芸问她。 冯秋月点头道:“要,有时候一晚上得起两三回。以前看你们养孩子,觉得挺轻松,小孩见风就长,现在自己养了一个,才知道辛苦。” 何晓芸笑着安慰:“再大一些就好了。” “大了又有大的烦恼呢。” 两人转过一小片竹林,看见另一条小路上,有个妇人挺着孕肚,摇摇晃晃的走着,何晓芸看她有些面生,便轻声问候冯秋月:“她是谁?” 冯秋月看了一眼,轻轻摇头,叹着气说:“那是阿宝的媳妇儿,怀孕六七个月了。” 何晓芸想起来,阿宝就是其他人口中说的傻子,去年家里给他娶了媳妇,想生个正常的孩子,以后长大了,养这一对智力低下的父母。 当时她和冯秋月,就不太认同这种做法,眼下见到阿宝媳妇圆滚滚的肚子,心里都有些复杂。 冯秋月初为人母,更是忍不住道:“那孩子以后该怎么过呀。” 若生来是个傻子,一辈子就要浑浑噩噩,要是侥幸是个正常人,肩上的担子又重得让人直不起腰,也不知道,到底哪种情况更不幸。 洗完衣服回家,魏建伟跟魏建华不在,上山打柴去了。 何晓芸吃过早饭,把柜子里的衣服搬出去晒,大半年不在家,虽然房间有王春花和冯秋月帮忙打扫,衣柜却有点霉味。 她又翻出两件魏远航小时候的毛衣,把其中较新的那件拿去给婷婷穿,反正是穿在里头的,男孩女孩的款式无所谓,另一件比较旧,袖口有点脱线了,便打算拆开,重新织个马甲。 魏建伟回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屋檐下摆弄毛线。 他肩上扛着捆木头,只用一只手扶住,另一只手抓着衣角,似乎兜了什么东西。 看他一头的汗,何晓芸说:“桌上有茶,我放着凉的,现在应该正好入口,你先去喝一碗。” “好。”魏建伟将木头堆在院子里,进屋去喝茶,出来时手里端了个碗,到水缸边洗了洗,端来给何晓芸看。 原来是一捧野莓子,个头不小,一颗颗鲜红欲滴,飘着股甜美果香,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摘来的。 “现在野莓子熟了?”何晓芸问。 魏建伟点点头,“后山那边挺大一片,吃么?” “我手里都是线,不方便,你吃吧。” 他听了,低头从碗里挑了最大的一个,递到她嘴边。 何晓芸下意识往周围看了一眼,见王春花跟冯秋月都不在院里,才张嘴接过来,小声说:“你自己吃呀。” 魏建伟就吃了一颗个头小的,然后又从剩下的那些里挑了最大的给她。 何晓芸有点哭笑不得,“我吃两个就好,给航航留一点吧,他在隔壁跟艳艳玩,一会儿回来知道有吃的没吃上,又要嘀嘀咕咕了。” “没事,他要吃明天给他摘。”魏建伟说。 何晓芸轻嗔:“你还是亲爹呢,先是让他跟建华睡,现在连吃的也不给他留。” 魏建伟看着她,虽然是蹲着的,高度却跟坐在小凳子上的何晓芸差不多,他弯了弯嘴角,说:“昨晚孩子不在,不好么?” 何晓芸听出他话里有话,大白天的,她的脸皮怎么比得上他,脸上微热,她生怕给家人看见不自在,他反倒一点不在意,不由没好气道:“好你个头。” 魏建伟仍旧在笑,又给她喂了颗野莓子。 下山的时候,魏建华落在后面,到现在才喘的跟狗一样扛着木头到家。 刚进院子,就看到二哥跟二嫂在屋檐下,你一颗我一颗的吃莓子,不由瞪大了眼睛。 之前在山上,走到半山腰,二哥忽然把木头丢在路边,爬下山坎去摘野莓子,他还心想,二哥看着不怎么说话,实际上很疼孩子嘛,出来干活都没忘了带点吃的回去给小孩。 结果呢,原来是给二嫂带的,更过分的是,竟然还喂着吃! 他就想问问二哥,这样在他这个孤家寡人面前卿卿我我,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第51章 . 051 保护 吃了魏建伟带回来的野莓子,何晓芸想起这个时节,山里的各种野菜、野山菌正多,不上山一趟实在可惜,于是下午他继续进山打柴,她就跟着去了。 魏建伟的目的地,仍旧是山顶上那片林子,何晓芸则漫山遍野四处走。 一处山田里有几簇野葱,她蹲在地上挖的时候,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以为是魏建伟,头也没回的说:这么快好了? 身后的人没说话,只是越走越近,何晓芸回头瞥了一眼,立刻警惕地站起来。 来人是清水河大队的一个混子,年轻的时候曾经娶过媳妇,被他酒后犯浑打跑了,到现在三四十岁依旧打光棍,平时游手好闲,不事生产,喝了点酒就到处耍酒疯,因为名字里有个辉字,队上的人干脆叫他赖子辉。 何晓芸平时见到这样的人都会绕道走,没想到今天却在山里遇见,不知道是碰巧,还是他故意尾随。 但想到魏建伟就在附近,只要喊一声他就会过来,她心里底气足了许多,拧着眉头说:“有事吗?” 赖子辉咧嘴笑了笑,“没事,就、就……说说话。” 他大概喝了酒,有点大舌头。 何晓芸不欲理会,提起背篓便走。 “别、别走啊。”赖子辉追上来,挡在她前面,被酒精浸泡的身体摇摇晃晃,说话时露出一口黄牙,“咱们说说话嘛,干……什么这么小气?” 说着竟还伸手想来拉扯她。 “干什么!”何晓芸后退两步,厌烦地皱起眉头,视线在地下搜寻着趁手的石头。 对于这种无赖,你越软弱,对方越来劲,当他来拉拉扯扯的时候,直接打就对了,打一下马上跑,不要真的硬碰硬,毕竟女性的力气往往比不过男性。 赖子辉涎着脸,嘴里的话越发不三不四,“你回来那天我就、就看见了,跟你男人去部、部队,越……越来越漂亮,是不是——” 何晓芸终于发现一块石头,飞快地蹲下去,抓起来就要砸,但有人的动作比她更快。 魏建伟像一头豹子,迅猛地从她身后扑过来,只一拳,就把赖子辉打得软倒在地上。 “啊!”赖子辉惨叫 魏建伟又上前一步,一手抓着他的衣领,另一只手一拳一拳往他身上砸,赖子辉一开始还惨叫哀嚎,没挨几拳,就连喊都快喊不出来。 何晓芸愣在那,过了有十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拉住魏建伟:“别打了别打了!” 魏建伟充耳不闻,他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双目发红,额角青筋暴起,脸上满是狠戾。 何晓芸拉了两下没拉开,只得死死抱住他的腰往后拖,嘴里不停喊他的名字:“建伟!建伟别打了!再打就把他打死了!” 魏建伟总算有了点反应,回过头看她,喘息粗重。 何晓芸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魏建伟在她面前,一直以来都是游刃有余,老神在在,有点闷骚有点坏,跟面前这个凶狠暴戾的似乎是两个人。 赖子辉被他拎在手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何晓芸回过神,赶紧抓住他的手晃了晃,“把他放下吧,反正他跑不了。” 等魏建伟像扔垃圾一样把人丢开,她忙抱住他的手,以防他再打人。 倒不是她关心赖子辉,这样的泼皮无赖,活该被打,她只是怕魏建伟气头上,下手没个轻重,真打出什么问题来,被这种人连累了前程,就不值得了。 她又看了看赖子辉,见他哎哟哎哟叫着,慢慢蜷起身子抱住肚子,伤得不算严重的模样,才稍微安了点心。 她拍着魏建伟的手安抚他,嘴上的话却是说给赖子辉听的:“他这种人,打他脏了自己的手,我们把他送到派出所去,按照流氓罪来判,直接枪、毙!” 这话也是吓唬人,其实现在还没有流氓罪的说法,就算有,赖子辉的所为,也达不到枪、毙的程度,她就是想吓得他不敢报复,以后见了他们家里人就绕道走。 这年头,普通百姓听到派出所,心里就怕了三分,更不要说是地痞无赖。 赖子辉听了她的话,果然连忙认怂,酒都醒了,“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喝了猫尿,猪油蒙了心!我该打!我该打!” 他一边说一边啪啪地扇自己的脸,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鼻涕流了一脸,怪恶心的。 何晓芸忍着嫌恶道:“都是一个大队的人,我也不想太不讲情面,这次就算了,下回还让我们遇见你,咱们直接就去派出所!我可不是别人,不怕名声不好听!” 赖子辉连连点头,连滚带爬的跑走,边跑还边捂着肚子,不时发出几声痛叫。 见他跑远,她才真正松了口气,回头看向魏建伟,他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只是眼里还有些血丝,阴沉着脸盯着赖子辉跑走的方向,表情有几分瘆人。 “别生气了。”何晓芸轻声道。 他低头看她,神色慢慢缓和下来,“吓到没有?” 何晓芸摇了下头,然后又点点头,“我不怕他,一个酒鬼,一石头就撂倒了,我只担心你把他打坏了,为这种人赔上下半辈子,不值得。” 魏建伟捏了捏她的手,把她搂进怀里抱了一下,说:“别怕,不会的。” 就算是盛怒之下,他也有分寸,刚刚揍的,都是让人极疼,但又不会有生命危险的部位,至少不会马上有生命危险。 出了这个意外,两人没有继续在山上停留,收拾了一下下山,一路上,魏建伟还牵着何晓芸的手。 她既担心给人瞧见,此时心里却又挺乐意给他牵着,只好埋着头,只看自己脚下的路,不去看别人,好像这样做,人家就看不到她似的。 冯秋月抱着女儿坐在屋檐下,远远看见二弟跟弟妹手拉手走回来,感觉很有几分新奇。 记得刚回来那天,她去房里喊他们两人吃饭,那时候二弟抱着弟妹,也是很亲密的样子。 冯秋月跟魏建国感情挺不错,先前结婚好几年,一直没怀上孩子,她自己心里又气又急,要是别的男人,说不定什么不会下蛋的母鸡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了,魏建国反而一直在安慰她,没因这件事跟她红过脸。 可就算他们感情这么好,像二弟跟弟妹这样亲昵的举动,却是从来都没有的。 冯秋月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心底里又有点羡慕。 一到家,何晓芸赶紧松开魏建伟的手,若无其事的跟冯秋月打招呼,好在对方不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免去了她的一番难为情。 “妈妈!”魏远航从屋里冲出来,兴奋地往她身上扑。 何晓芸揉揉他的脑袋,“在家里有没有乖乖听话?” “有!我建了个房子,妈妈快来看!”他把何晓芸往后院拉。 后边院子地上,有一座歪歪斜斜的泥巴堆,大概就是魏远航口中的房子了。 小孩还得意道:“等我长大了,造一间大房子,跟妈妈一起住!” 看他笑得一脸无忧无虑,何晓芸也笑着说:“妈妈等着,不过,爸爸住哪儿?” 魏远航皱着小眉头,他只计划跟妈妈住,可没想到其他人,但是爸爸不是别人,也应该住在一起的。他勉强道:“那……爸爸也一起住吧,但是爸爸得睡地上。” “噗——”何晓芸笑出声,心里头仅剩的一点低迷情绪也都散开了。 这天接下来的时间,她都在留心队上的动静,想知道赖子辉被打的事有没有被人发现,有没有人追究。 但是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听张婶来串门时提了一句,语气还十分解气:“要我说,打得好!就不知道是谁打的,怎么没把他打成残废?” 何晓芸听她跟王春花的对话,才知道昨天不是赖子辉第一回 干这种事。 以往,队上的大姑娘小媳妇落单被他遇上,他都要说些不干不净的话,有时还动手动脚,碰上脾气硬点的,骂几句还能脱身,有些性子软和的,被他占了便宜,还得含泪往肚子咽,怕宣扬出去坏了名声。 何晓芸听了,也不认为昨天魏建伟下手狠了,只觉得还打得不够重。 要是一般人挨打,家里人肯定要帮忙讨个说法,但是赖子辉父母早就死了,既没媳妇也没孩子,几个兄弟对他避之不及,所以根本没有人要为他出头,这件事很快就掀过去了。 夜里,她躺在床上对魏建伟说:“早知道他以前还干过那么多恶心事,昨天就该让你多打几拳。” 魏建伟埋首在她脖颈里,他似乎很喜欢她身上的味道,每次拥着她,就做这个动作。 “好办,明天我再把他打一顿。”他说。 何晓芸忙道:“算了算了,我就说说。” 她此时想起他打人的模样,还心有余悸,那么凶,那么狠,好像成了另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但只要想到他是为了她,她就一点都不觉得吓人了。 她缩在魏建伟怀里,戳戳他的胸膛,捏捏他腹肌,又摸摸他手臂上的肌肉,感觉安全感爆棚。 戳完捏完,抬头准备说话,对上他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那什么……我没有别的意思唔——” 不管有意无意,既然撩拨了,总得负责嘛。 过了一阵子,何晓芸快把赖子辉抛在脑后时,忽然听说,他喝多了酒,夜里过桥的时候,从桥上摔下去,幸亏是摔在了岸上,而不是摔到河里,侥幸没被淹死,一条腿却摔瘸了。 那之后,队上的人不再叫赖子辉,而是管他叫瘸子辉。 第52章 . 052 还行 连着两天天气不错,队上开始插秧。 魏家大部分人都出动,只留何晓芸跟冯秋月在家里,做饭喂猪看小孩。 昨天魏建伟从后面竹林里挖到几棵春笋,这个季节的笋清甜脆嫩,不管炖肉还是烧汤,都十分下饭。 两人在院子里剥笋壳,魏远航蹲旁边玩,屋里传来小娃娃睡醒的哭闹声,冯秋月一面高声哄着,一面洗了手匆匆跑回房。 没一会儿,她抱着孩子出来。小宝宝虽然不哭了,睫毛上却还挂着泪珠,脸蛋也有几分憋红。 何晓芸笑着说:“瞧着挺乖,哭起来凶得很呢。” “这还算好的,”冯秋月说,“她这会儿是肚子不饿,饿的时候那哭得才叫凶,一声连着一声,跟讨债似的,你大哥说她人小小个,哭起来像炮、仗,早知道取名叫小鞭炮。” “大哥还挺会说笑。”何晓芸乐道。 午饭做完,她提去田头,魏振兴几人从田里上来,坐在树荫下吃饭,魏建伟一排秧还没插完,落在后面。 “家里没什么事吧?”王春花问她。 何晓芸道:“没别的事,就是家里三只鸡都下蛋了,其中一个蛋是航航在后院柴堆里找到的,把他高兴坏了。” 王春花便笑道:“应该把蛋煮给他吃,是他的功劳。” “那他更要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何晓芸摇头笑着说。 正说着,魏建伟在水渠里洗了手,也走过来。 何晓芸把碗筷递给他,看他额头上的汗往下滚,问道:“是不是很热?” “还好,你吃了么?” “在家里吃过了。” 其他几人先吃完,到另一棵更大的树下休息,顺便跟别人聊天,这边只剩他们两个人。 “下午要不要煮点绿豆汤?”何晓芸问他。 现在气温虽然不是很高,但是一整天在太阳底下,也挺热的。 魏建伟摇摇头,“喝水就行。” 在部队里经常夏天顶着大太阳训练,这一点温度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就算是王春花他们,经常下地也都习惯了。 他脖子上挂着条毛巾,刚刚在水渠里打湿,就这么湿漉漉地披着,衣服也被浸湿了,紧紧贴在身上。 何晓芸看见,忍不住说:“你不要贪凉快,小心感冒。” 魏建伟低头看了眼,不太在意,“没事,大部分是汗。” “那应该把衣服脱下来晾一下,现在风挺大,又有太阳,一会儿就干了。” 听见这话,魏建伟看着她,眼里带了点笑意,“我怕脱了,你不敢看我。” 何晓芸故意切了一声,“有什么不敢看的?我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吗?” 要是一年前,他说这话,她八成要脸红心跳,但是现在,她自认为已经见过大风大浪大场面,对方不着寸缕的模样都看过了,脱个衣服怕什么? 魏建伟微微挑了下眉,果真放下碗,将上衣脱了,一边脱,眼睛一边看着她。 何晓芸挺着腰杆与他对视,努力克制自己,不让余光落到他漂亮的肌肉上。 说实话,虽然该看的都看过了,但那是在晚上,没开灯,这样大白天的,离得又近,冲击还是挺大的,她几乎能够感觉到他身上蒸腾的汗水与热气。 只是海口都夸下了,冲击再大,也只能强装若无其事。 魏建伟笑了一声,似乎瞧出她的外强中干,终于不再看她,随手把衣服甩到树枝上,端起碗继续吃饭。 何晓芸暗暗松了口气。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视线有点不受控制,一会儿飘到他随着动作起伏的上臂肌肉,一会儿又掠过他淌着汗水的健壮胸膛,而且蠢蠢欲动有继续往下看的趋势。 她在脑子里拍了拍自己,试图让意志坚定一点,别被一点点美色给诱惑住了,但是效果不太明显。 以前她也看过健身达人的照片,与他们相比,魏建伟的肌肉更加流畅漂亮,而且充满力量感与爆发力,再加上又在自己眼前,真的是不看白不看啊。 她瞥了一眼两眼三眼,目光上移,与被看的人对了个正着。 “好看么?”魏建伟问。 何晓芸镇定的转开眼,说:“还行。” “还行?”魏建伟将这两个字含在嘴里,然后点着头煞有其事道,“看来我还得继续努力,才能够得到不错跟很好,对吧?” “你知道就好。”何晓芸死鸭子嘴硬,又转移话题,“赶紧吃吧,我还得回去洗碗。” 傍晚,家里人陆续从田里回来,一到家,魏远航就兴冲冲地跟他们邀功,“奶奶,我今天找到了一个蛋蛋!” “真的呀?”王春花假作惊喜,“小航真厉害。” 魏远航连连点头,“真的真的!我明天还要去找。” “好,找到了让你妈煮给你吃。” “太好咯!”小孩欢呼。 何晓芸摸了下他的脑袋,说:“爷爷奶奶很辛苦,别缠着他们了,去跟小妹妹玩吧。” 把孩子支走,几个人趁着天光抓紧洗漱,等吃完饭,天就完全黑了。 房间里,何晓芸坐在煤油灯下缝衣服。前两天魏建伟穿上山的外衣,被树枝勾了个口子,今天晒干了要收起来的时候才发现。 魏远航拿着架纸飞机,呜呜呜地跑来跑去。跑到门边时,恰好魏建伟走进来,他一头撞了上去。 “爸爸!” 魏建伟应了一声,把他抱起来。 小孩在他怀里扭动,有点不好意思,“我是大孩子了,不用抱。” 何晓芸听得发笑,抬头看了父子俩一眼,说:“放心吧,不会被别人看见的。” 一道口子缝完,她打了个结,把线咬断,将衣服拎起来检查,看有没有其他地方需要补。 魏建伟抱着孩子走过来,何晓芸对他说:“那么大一个口子,你自己都没发现吗?你儿子刚刚嫌建华折的纸飞机飞不高,你看会不会,再给他折一只吧。” 魏建伟便把小孩放下,拿了张纸,也坐在桌边折纸飞机。 飞机刚折完,魏建华就来了。 不知道魏建伟是怎么跟王春花说的,她最近真的没有再逼着魏建华相亲了,为了报答他二哥,这几天一到快睡觉的时候,魏建华就很主动的过来把小孩哄过去。 见到他,何晓芸道:“我正给你二哥缝衣服,你要是有衣服坏了,拿过来一起补吧。” “不用不用,谢谢二嫂。”魏建华连忙摆摆手,二哥在呢,他怎么敢动劳二嫂。 “没关系的,小航最近麻烦你,我都没和你说谢谢呢。妈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以后要是我在家,你衣服坏了,只管拿过来给我。” 魏建华看了他二哥一眼,干笑着含糊点头,心里却在想,他就是自己拿根针乱戳,也不能来找二嫂呀,之前不过是跟嫂子说话的时候离得近了一点,就被二哥警告,要是真的让二嫂替他缝衣服,二哥还不得上手揍他? 魏建伟折完飞机,试着飞了一下,才交给小孩。 魏远航立刻显摆:“小叔叔看我的新飞机,能飞好高好高!” 魏建华应和道:“很高很高,我们过去睡觉吧?” “可是我现在还不想睡。” 何晓芸便说:“不然今晚让他在这边睡,建华你明天还要早起下地,别让他吵到你。” “呃……”其实吵不吵什么的,他这几天已经习惯了,夜里灯一关,小侄子在那嘀嘀咕咕,他管自己打呼噜,反正说困了,小孩就睡了。 不过,要是能自己一个人睡那就更好了,魏建华张了张嘴,正要应下,忽然接收到二哥瞥过来的视线,立刻改口:“不会不会,我不觉得吵。” 说完又去哄小侄子,“小航去叔叔房间吧,叔叔那比较空一点,我们可以飞飞机玩。” 魏远航原本不太想走,一听小叔叔要跟他一起飞飞机,马上就同意了。 见他们两人离开,何晓芸斜着眼看魏建伟,“我怎么觉得建华挺怕你的,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揍他?” 魏建伟很正直地看她,“怎么会?” 揍魏建华,何必需要经常,偶尔来一回,就够他乖很久的了。 何晓芸哼了一声,“听着很不可信。” 魏建华勾着嘴角,没有反驳,“挺晚了,睡吧。” “你先睡,还有一点点缝完。” 魏建华坐着没动,直到她将衣服缝好,两人才一起躺下。 虽然不用下地,但今天家里的活都是她和冯秋月在干,比平时累了不少,此时躺到床上,何晓芸舒适地缓了口气。 察觉到旁边人的手在被子下的动静,她一把按住,“忙了一天,你还不累吗?” 魏建伟将手抽出,反而握住她的,放到嘴边轻轻啃了一下,说:“我还得继续努力,怎么能喊累?” 何晓芸一时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好半天之后,她气喘吁吁躺在床上,耳边听见魏建伟问她:“刚才的表现怎么样?够不够达到不错跟很好,或者依旧只有还行?” “……” 何晓芸这才想起中午在地里说的话。 要不是此时累得一根指头都不想动,她真想给这小心眼的男人狠狠翻个白眼! 第53章 . 053 恩爱 忙完春耕,恰好遇上黄道吉日,魏建伟一位叔公家娶孙媳妇,新郎官算起来是他的堂兄弟,家里几人都被叫去帮忙,只有冯秋月因为孩子太小走不开,留着看家。 一大早,何晓芸和王春花就到了叔公家里,由于已经娶了两名儿媳妇,颇有经验的王春花被拉去商议婚宴上的细节,何晓芸则到厨房后院,跟其他人一起洗碗择菜。 来帮忙的都是同大队的老少媳妇,彼此比较熟悉,何晓芸一到后院,就有人招呼她:“晓芸吃过早饭没有?锅里还有粥跟馒头,先吃饱了再干活。” 她回道:“吃过了,早上吃了饭才出门的。” “过来干活,吃什么饭呀,怕你婶子不给你饭吃吗?”对方开玩笑。 何晓芸也跟着笑。 又有人问她:“你和建伟什么时候走?” “还有四五天,这回的假期只有二十天。” 几人听得好奇,便问起部队里的情况,比如她跟着去住哪儿、在哪吃饭、平时要不要下地干活…… 何晓芸都一一答来。 “还是你跟建伟好,我有个娘家侄子,当兵也七八年了,他媳妇儿到现在还不能随军。”有人说。 另一人道:“那是级别不够,建伟都当兵十几年了。对了晓芸,建伟一个月工资不少吧?” 这个问题问出来,其他人都竖起耳朵听。 财不外露的道理,何晓芸还是知道的,说低了她们肯定认为她撒谎,说高了旁人又会有小心思。 她说:“是有几十块,可是在外面,钱不经用,建伟在部队,吃饭穿衣都算自己的,有时战友受伤了退役了,多少要帮一点,现在又多了我跟孩子两张嘴,那里不像咱们这儿,就是买棵芹菜、买根柴火都得要钱呢,一年到头剩不了什么。” 三四十是几十,七八十也是几十,魏建伟的工资九十块,她这么说,不算说谎。 原本听说有几十块,还有人眼红,等听到后面的,心里又平衡了。 “这么看来,还是家里最好,咱们虽说也不富裕,可自家地里的菜随便吃,山上的柴随便打,谁敢问我们要钱?”那人不无优越感地说。 “是啊,”何晓芸含笑附和,“那边冬天又冷,一下起雪,想吃点新鲜的菜都没有,这一点真的比不上咱们清水河。” 又说了几句,她们很快聊起别的话题。 一会儿说谁家里花了大关系,把孩子弄进工厂,一会儿又说谁谁的姑娘这次相亲又不成,已经相了好几个了,眼光太高太能挑。 这些小道消息,何晓芸一概不知,只管自己低头干活,时不时点头应两声。 刚才问魏建伟工资的人,忽然压低了嗓音说:“昨晚小敏跟建明又吵架了,早上我看她眼眶都是红的。” 这两个名字何晓芸听着耳熟,魏建明去年夏天跟别的女人勾勾搭搭,被对方的丈夫抓了个正着,事情闹得还挺大。 “唉,建明也是真不好,小敏长得又不丑,还给他生了两个孩子,怎么就拴不住他的心?整天想在外面花。” “男人都是那德性,我听说先前小敏想离婚,可她离了能去哪?娘家两个哥哥都已经结婚了,回去住一天两天,嫂子把你当个客人,要是一直住着,还能有好脸色?再说,孩子没了亲娘,以后多苦啊。” “要我说,小敏的脾气也太硬了,闹一下就离婚,离婚那是能乱喊的?真离了,她爸妈的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 “不能全怪她,是建明不好在先。” 何晓芸默默听着。 去年刚到这里的时候,凭空多了个丈夫和儿子,她其实也想过离婚,不过很快就觉得这条路太艰难,给否决了,现在看来,她的预感没错。 在明显是男方有错的情况下,女方想要离婚,都有如此多闲言碎语,要是她这么做了,还不得被唾沫淹死? 说来说去,她只庆幸自己遇上的是魏建伟,而不是魏建明那种人。 说曹操曹操到,前边院子传来一些声响,何晓芸探头看了一眼,见到一些男人从别处借来桌椅,正摆在前院里,魏建伟也在其中。 大概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头看过来,见到她,嘴角勾了勾。 何晓芸没说话,低下头继续洗菜,嘴边却不自觉噙着一丝笑意。 摆完桌椅,魏建伟抬脚往后院走来。 何晓芸并没看见,是边上的妇人先道:“建伟你来干嘛?晓芸忙着呐。” “就是,”有人笑着应和,“一会儿不见就来找,晓芸可没空理你。” 何晓芸抬头看向他,魏建伟大大方方地跟那几名妇人点了点头,在她对面蹲下来。 “做什么?”何晓芸顶着别人的目光,小声问他。 魏建伟伸手在兜里,不知道掏什么。 “张嘴。” “嗯?”何晓芸困惑,下意识张开嘴,下一秒,嘴里就被塞进一个甜滋滋软绵绵的东西,嚼了一下,还有股蜂蜜和牛奶的香甜。 是魏建伟从前头拿来的喜糕,满满一个盘子,里头都是花生瓜子红枣之类的干果,以及不多的喜糖,还有凤毛麟角几块喜糕,显然是越贵越好吃的东西越少。 他手脚快拿了一个,自己却不吃,特意留着给她。 喂完了,他又蹲那儿帮她拣豆角。 其他人看见,免不了说笑几句,何晓芸微窘,催他去忙别的事。 魏建伟却神色自在,直到前头有人叫他,才起身离开。 恰好王春花在屋里喊何晓芸过去,她刚走,后院就议论起来。 “看样子,他们夫妻两个还挺热络,先前不是说合不来吗?” “你那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去年建伟回来的时候,我就经常看到他和晓芸吃了饭带孩子散步,要是不和睦,晓芸能随军?” “真的假的?我住得远,都没遇上他们。怎么突然就好起来了?头两年那么能闹哩。” “小夫妻间的事,别人怎么知道,不过,他们不好的时候是真不好,好起来又是真的好。去河边洗个衣服要跟着,上山打柴也成双成对,建伟还舍得为他媳妇儿花钱,去年晓芸还没随军那会儿,他就给她寄了不少好东西,邮差同志来的时候,大包小包我都看见了。” 旁人听了,啧啧感叹:“这人跟人的命,就是不同,以后建伟官越当越大,晓芸还是首长夫人呢。” “可不是。” 几年前,何晓芸闹死闹活要嫁给魏建伟,她们看笑话的时候,可没想到有羡慕她的一天。 忙完喜宴已经下午,因为孩子困了,魏建伟跟何晓芸带着魏远航先回家,王春花几人还留在那儿帮着收尾。 魏建伟把孩子背在背上,小屁孩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都睁不开,何晓芸在边上扶着,防止他摔下去。 路旁的水田,他们回来的时候空空荡荡,这会儿插满了秧苗,被风一吹,漱漱作响。 “我感觉在家里时间过得特别快,咱们再过几天又得走了。”她对魏建伟说。 “舍不得么?”魏建伟偏头看她。 “那倒也还好。” 毕竟这里不是她真正的家乡,但却是魏建伟的,年复一年这样来去匆匆,不知道他心里头,会不会有些伤感惆怅? 魏建伟心里是什么感觉? 其实他没有太多想法,就如先前说的,少年的时候还会想家,越长大就越习惯了。 不过,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等回部队,他背上这小子是不是又要到他们的床上来睡了? 先前一直一起睡,他还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在过了十几天蜜里调油的二人世界之后,想到两人之间又要冒出一个小麻烦,魏建伟内心是拒绝的。 他开始认真琢磨给孩子分房睡的事。 四岁分出去,应该不算太早,对吧?这小子还天天嚷嚷着自己是个大孩子了,大孩子就得一个人睡。 但分房这种事,小孩那里或许好说,孩子他妈那一关不好过,说不定分来分去,最后是他这个当爹的人被分出去了 或者干脆把他留给建华算了。某亲爹很不靠谱的想。 回到家里,冯秋月正在堂屋中,见到他们,问道:“这么快回来了?” “航航困了,带他回来睡觉,嫂子中午吃了吗?” “吃了,你大哥之前回来一趟,给我带了吃的。” 何晓芸点点头,眼角瞥见魏建伟直直地往魏建华房间走去,忙道:“诶……你去哪儿?” “让他睡建华房间。”魏建伟头也不回。 何晓芸哭笑不得,挺想问他,是亲爸不?晚上不让孩子睡同一张床也就算了,白天也不让睡。 好在到达魏建华门口之前,魏建伟忽然脚下一转,往他们自己房间走去,何晓芸才知道他刚才是在开玩笑,不然她真的要怀疑小胖子是不是他亲生的了。 两人一起把魏远航放到床上,期间他连醒都没醒。 “睡得还挺沉。”何晓芸边替他脱鞋边嘀咕。 魏建伟看了看,落下两个字:“小猪。” 何晓芸便说:“他是小猪,你是什么?猪爸爸?” 他看着她,没有否认,嘴唇一动,“猪妈妈。” “你才是猪呢,我可是个正常人。”何晓芸有点得意的说,自觉胜他一筹。 魏建伟却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声。 “干嘛?”何晓芸凶巴巴地问,直觉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魏建伟带了点笑意,说:“你不是猪妈妈,你是白菜。” “……什么意思?” “因为好白菜都被猪拱了。” 何晓芸忍了三秒钟,还是没有忍住,跳起来打他,“菜你个头!” 第54章 . 054 怜爱 再过两天就要离开,何晓芸特地回了趟娘家。 这回凑巧,她弟弟何晓军也在,魏远航一见到小舅舅,就缠着他一起玩。 两人出了门,李月桂在身后大声交代:“不要带小航去水边!” “知道了!”何晓军回道。 李月桂不大放心地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回头问何晓芸:“建伟怎么没来?” “他在家里干活,怎么,女婿没来,你就不让女儿回家啦?” “我就随口一问,什么时候不让你回了?小没良心的。”李月桂瞪了她一眼。 何晓芸笑嘻嘻道:“妈,我想吃青团。” 刚刚踏进院子,她便见到地上有一堆鼠曲草,还带着露水,应该是早上刚摘回来的。 李月桂本来就打算这两天做青团,材料都准备好了,见女儿说想吃,当下撸起袖子准备动手,嘴上却依旧念道:“一回家就讨吃的,小航都没你馋,还不来帮忙?” “哎,来啦。” 母女两人把鼠曲草里的杂草挑出,洗干净后焯水捣烂,用纱布过滤出汁液,同糯米粉和大米粉拌匀,揉成一个绿色的大面团。 青团又叫清明果,有甜咸两个口味,咸的里头裹的是腊肉丁、冬笋丁、香菇丁等,做起来较麻烦,现在临时做馅料也来不及,李月桂便给做成甜口。 将绿面团搓成长条,揪下小剂子,揉圆、拍扁,里头裹上白糖或者红糖,按成面饼状,锅中倒油,下入面饼,慢慢煎到两面金黄焦香,中间绵软弹牙,青团就做成了。 要是有条件,里头的馅料还可以换成桂花糖、芝麻、豆沙等。 两人一边忙活,一边说话。 “你表哥媳妇儿怀上了,你舅妈那天遇见我,笑得嘴都合不拢。” 何晓芸回想了一下,说:“挺快的,他们结婚没几个月吧。” 记得上回去女方家里下定,她和何晓芬跟着一起去,但是年底结婚的时候,她人在部队,没有参加。 李月桂点点头,“再过几天正好五个月,原本你舅妈还挺担心,你表哥那个性子,好不好都不明说,新媳妇的年纪又小,怕他们俩人相处不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好消息。” 何晓芸听着,原以为她妈又会借此念叨,诸如催她姐赶紧生个儿子,或者让她再生一个之类的话,结果李月桂却说起了别的事。 何晓芸心里挺稀奇,难道她妈转性子了? 其实说转性算不上,李月桂心底里,还是希望大女儿能够生个男孩,毕竟农村人最看重这个,生不出来,别人能够看你一辈子笑话。 只是自从上回,何晓芬回家,说在婆家被人催着生儿子,回娘家也被人催着生,没人给自己撑腰之后,她想了许久,还是更加心疼女儿,于是暗地里下了决心,以后轻易不在她们面前提起了。 青团做好,何晓芸把何晓军跟魏远航喊回来吃。 小胖子可知道偷懒了,让小舅舅一路背着奔回家,把他累得满头大汗。 何晓芸说了魏远航几句,又拿毛巾给弟弟擦汗,说:“下回不要干这种傻事了,你才多大?还在长身体呢,小心以后长不高。” 何晓军挠着脸颊笑:“小航其实也不怎么重。” “睁着眼睛说瞎话。”何晓芸道,又问,“这半年读完,初中就毕业了吧,等上了高中,学习上要再花点心思才行。” 何晓军没回答,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头。 见他这副模样,何晓芸猜到了什么,“怎么了?难道你不打算读高中?” “……读不读,不是都一样吗。”何晓军小声道。 读完初中回家种地,读完高中,也得到地里参加劳动,他不知道读书有什么用,还浪费家里的钱。 “怎么能一样?区别大了去,你看看咱们国家那些领导人、科学家,哪个是只读了半调子初中的?” 再过一年多就要恢复高考的事,她不能说,只道:“你有个高中学历,参加两年劳动,好好表现,就有可能被推荐去读大学,当工农兵学员,要是只有初中学历,比不上别人,队里凭什么推荐你?难道你就准备在清水河种一辈子田,不想去首都看看吗?” 何晓军张了张嘴,有些动摇。 何晓芸知道他本性是好的,就是在学习上,受大环境影响,并不怎么重视,加上李月桂跟何大志又都不懂,不能在这方面给他建议。 她怕自己回了部队之后,没人管教,他又懒散了,于是说:“以后我每个月给你写信,你要按时回信,告诉我这个月学了什么内容,读了什么书,要是需要资料、课外书,只管跟我说。” 说着,她又拿出三块钱,“这些钱寄信用,多的还是给你在学校买鸡蛋吃。” “我、我不要。”何晓军红着脸往外推,“我有钱给你写信!” 何晓芸笑道:“还知道存私房钱了?不过不管你有钱没钱,这一点我都要给你,是二姐的心意。要是以后你真能够上大学,姐在魏家腰杆都跟着挺直了,有你撑腰,你姐夫也不敢欺负我。” 何晓军立刻道:“姐夫要是欺负你,我去打他。” 何晓芸笑得更欢,捏捏他还在成长中的细胳膊,不忍心打击少年人的信心,说:“行,他要是敢欺负我,我立刻给你写信。” 在娘家呆了小半天才回去,走的时候,李月桂包了七八个青团让她带着。 她最后交代女儿:“你跟建伟在外面,有什么事好好商量,两个人都忍让一点,不要吵架,真有什么委屈,就写信回来跟妈说说,知道不?” 何晓芸点点头,“知道了,妈你快进去吧,我走了。” 李月桂冲女儿跟外孙摆摆手,眼眶有点红。 回到家里,恰好遇上魏建伟一副准备往外走的模样,何晓芸问:“要去哪儿?” 魏建华插嘴:“二嫂回来了,二哥刚要说去接你。” 何晓芸看了魏建伟一眼,把青团拿出来递给魏建华,“刚做的,还热呢。” “谢谢二嫂!”他揣着就往堂屋跑。 魏远航迈着小短腿在后面追:“小叔叔别跑,分我一个!” 何晓芸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回了房间,魏建伟紧跟其后。 “柴都劈完了?”何晓芸问他。 魏建伟点头,“回去怎么不等我?” 早上他在后院劈柴,就听她跟他说了一声要回娘家,出来的时候,她跟孩子已经走远了,显然不准备让他同去。 “又没要紧的事,干嘛都回去,你让开一点,我要换衣服了。”何晓芸推了一把,他贴得太近,让她不好动作。 魏建伟杵在那儿没动,“不让。” 何晓芸抬头看他,又好气又好笑,“幼不幼稚啊你,都几岁了,不就是我回家没带上你么,至于这样子?” “也就三岁吧。”魏建伟说。 何晓芸扑哧一声乐了,“你儿子都不止三岁了呢,也好意思。” 他魏建伟就是好意思,没办法,脸皮厚。 见他实在不出去,何晓芸只好躲到床上,把藏青色的蚊帐放下来,快速换好衣服。 之后她推着魏建伟出房门,“走吧走吧,快吃饭了,我要告诉妈你这个大幼稚鬼。” 等到在家的最后一天,何晓芸开始收拾东西。 魏建华把魏远航的小被子小枕头送过来。 何晓芸让小孩今晚在他们这边睡,省得明天一大早离开时,吵到魏建华。 “这段时间麻烦你了。”何晓芸接过来放在床上。 “二嫂干嘛这么客气。”魏建华说,“其实跟小航一起睡,也挺有意思的。” 就算他一开始被小侄子弄得欲哭无泪,这十几二十天下来,早就习惯了,现在见他们要走,心里怪舍不得的。 何晓芸笑了笑,忽然问他:“你跟那姑娘怎么样了?还没和人家表白呢?” 魏建华一下子变成结巴,“表、表什么白?” 何晓芸便道:“男子汉勇敢一点嘛,你不说,对方怎么知道你的心意,难道你还要等人家女孩子来跟你表白?实在说不出口,你可以试着牵一下她的手,要是不拒绝,不就成了?” “我们很、很纯洁的,二嫂你不要乱想。”她的话,听魏建华脸颊发红,丢下这么一句就跑了,似乎生怕她再说什么。 何晓芸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实在瞧不出来,平时那么大大咧咧的一个人,一说起喜欢的姑娘,能别扭成这样。 魏建伟从外面走进来,道:“建华怎么了?” “没事。”何晓芸想给魏建华留点面子。 魏建伟走到床边,坐她对面,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有事瞒着我。” 何晓芸拍开他的手,抬头瞪了他一眼,“干嘛呀,你想知道,问建华去不就行了。” 魏建伟对他弟弟可没多少关心,不过事关何晓芸,才想问问罢了。 “没兴趣。” “就是有兴趣,你也未必能知道。”何晓芸激他。 魏建伟眉头微微一挑,“我猜一猜,要是猜对了,有奖励么?” 何晓芸起身,把叠好的衣服收进行李袋里,道:“又不关我的事,干嘛问我要奖励?” 魏建伟仿佛没听见这句话,管自己猜了起来,“跟建华喜欢的姑娘有关?” 何晓芸回头瞧他,挺稀奇道:“你都知道,还问我干什么?” 魏建伟笑了笑,伸手扯她一把,把人扯得跌坐在自己腿上,又环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耳朵边。 “快起开,别耽误我做事。”房门大开着,一眼能够望到院子里,何晓芸可不想跟他拉拉扯扯的模样,被家里人看见。 她从他腿上站起来,继续收拾东西,边收边说:“我就是有点奇怪,建华的性子不是挺大方的嘛,怎么喜欢人家那么久还不敢说?” “他从小就是个胆小鬼。”魏建伟说。 小时候,魏建华整天拖着鼻涕跟在他后面,要是不给他跟,就像个小姑娘一样哭哭啼啼的,有时他和人打架,那小子能吓到腿软,跑都跑不动。还有他从小被鹅追,被大公鸡追,不敢下水……各种糗事一堆一堆的。 何晓芸做嫂子的,都还想着给魏建华留点面子,魏建伟身为亲哥,反倒把他抖了个底朝天。 其用心,不过就是想抹黑魏建华在何晓芸心中的形象罢了,毕竟,他就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何晓芸听得惊叹,在魏建伟的描述中,魏建华打小是个小可怜跟倒霉蛋,能长到这么大,还长得挺开朗,可真不容易。 于是晚饭的时候,魏建华发现,二嫂时不时用一种关爱晚辈的眼神看着他,搞得他摸不着头脑。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没亮,何晓芸三人就起来了,吃过早饭,没让家里人送,他们走路去公社。 今日有雾,在公社上车之前,何晓芸回头望去,清水河大队笼罩在晨雾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露出她常去的那座山的山峰,像一座海岛,悬浮在雾海之上。 这次离开,回来的时候就是明年了,何晓芸最后看了一眼,转头上车。 一年后,十月。 “国家和党中央领导人会议决定……恢复高考……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山知青……均可报考!” 广播里的声音情绪激昂,何晓芸站在桌边听着,虽然早就知道这个消息,可是亲耳听见的时候,还是止不住激动,心口怦怦直跳。 她尚且如此,那些在十年动荡、文化的黑暗中苦苦挣扎的青年,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此时已经是十月,十一月底,将进行第一轮高考,筛选出一部分符合条件的人,于十二月底正式参加高考。 何晓芸已经为此准备了许久,今天之前都还很有自信,此时却忍不住有点紧张起来,她在心里暗下决心,剩下的一个月也不能放松,要更加努力复习才行。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在家,魏建伟在营区,魏远航去上学。 算起来,小孩今年才五岁半,虚岁六岁,没到上学的年龄,只是王德荣比他大一岁,今年九月份就该背上书包读小学,魏远航知道后,闹了好几天,也要去读书。 何晓芸烦不胜烦,跟魏建伟商量,干脆把他也送去,说不定小胖子上两天学,自己就嫌辛苦不去了。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这都一个多月了,魏远航竟然还坚持着,每天蹦蹦哒哒去,蹦蹦跶跶回,看小模样,在学校里还过得挺滋润的。 既然他愿意,何晓芸便随他,要是因为年纪小,跟不上进度,明年再重读一年级就好了,没有小孩在一旁打扰,她还能够专心温习。 屋外安静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何晓芸心头一动,抬头看向门口,没一会儿,果然见魏建伟推门进来。 她看了眼时间,问:“今天这么早?” “营里没什么事。”魏建伟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何晓芸点点头,瞥见自己面前的课本,又想起一个问题:她决定参加高考的事,还没跟魏建伟商量,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她正思索着要如何开口,魏建伟走过来,在边上的椅子坐下,“今天的广播听了么?” 何晓芸立刻明白,他跟她要说的是同一件事。 “关于恢复高考的?” 魏建伟点点头,目光落在桌面散着的课本上,他知道她这两年一直在自学高中课文,因此下午听到广播的时候,马上意识到她对此应该会有兴趣。 何晓芸想了想,决定不拐弯抹角,直说道:“我想参加,而且也希望你可以支持我。” 魏建伟一时没说话,像是在思索什么,内心微微皱起。 见状,何晓芸心里咯噔了一下。 说实话,虽然说是跟魏建伟商量,但她先前并没有想过对方不同意的情况,毕竟一直以来,他都那么包容她,理解她,就算是在生孩子这种事情上,也尊重她的意愿,在现在这个时代,不可谓不难得。 所以,他此时的迟疑,让她的心一下子往下沉。 上大学是她的执念,就算魏建伟不同意,她也会去,但如果可以,她更希望他能够在她身边支持她,与她一起分享喜悦,而不是独自孤零零一个人。 “你……”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嗓音竟有些干哑,这才发觉,此时的心情比她自己以为的更加紧张,也比她以为的更重视他的想法。 魏建伟慢吞吞开口:“考上之后,你就是大学生了?” 何晓芸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没有说话。 魏建伟又有点可怜地说:“到时候,你可不能嫌弃我没文化。” 过了几秒,何晓芸才理解他话里的含义,心里猛的一松,忍不住拿起本子拍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逗我玩!” 一边说,一边红了眼眶,刚刚她是真的以为他不会同意,说句没什么志气的话,她吓到了。 尽管她的决心不会因魏建伟改变,却真的有点怕两人会因此产生隔阂,甚至最终分道扬镳。 魏建伟躲了一下,正要再说几句玩笑,忽然听出她的语气不对,再一看,她的眼眶全红了,眼里蒙着层水雾,大概是觉得丢人,她趴在桌子上不让他看。 魏建伟愣住,紧跟着一阵手忙脚乱,至今为止,他还没见过她哭。 他站起来走近两步,伸手想碰她,却有点不敢,那副无措的模样,要是给别人看见,肯定要惊掉下巴。 “怎么了?”他最终鼓足勇气,把何晓芸从桌子上挖起来,抱在自己怀里。 何晓芸埋头在他怀中,捏起拳头打了他两拳,声音有点哽咽,“你吓到我了......” 魏建伟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又酸又涩又软,他放缓了语调,轻声哄道:“是我不对,别哭了,乖。” “谁哭了?我没有哭。”何晓芸凶巴巴道。 只不过,因为埋在他胸膛上,声音听起来闷生闷气的,半点气势也没有。 魏建伟这时候可不敢反驳她,连忙说:“没哭没哭。” 何晓芸轻轻哼了一声,拿他笔挺的军装衬衣擦眼泪。 两人静静相拥,直到楼下传来兵兵梆梆的声音,很快,有人砰的一下推开门,“妈妈我回来啦!咦……爸爸也在家,你们在干什么?” 魏建伟松了口气,从没有像此时一样,觉得儿子是及时雨。 何晓芸从他怀里退开,情绪已经恢复正常,脸色平静,只有眼尾有一点发红。 和一年半前相比,魏远航长高了不少,身高即将突破一米二,完全继承了他爸的优秀基因,而且自从去上学之后,他就认为自己已经是个真正的大孩子了,主动要求分房睡。平常上下学,他又跟着家属楼里年纪较大的孩子一起走,不需要何晓芸接送,可以说是个十分省心的孩子。 只不过,这个省心的小孩,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得捏着小被子的被角才能入睡,有时放学回来,也要跑房里去捏一捏,还跟他妈妈软磨硬泡,要妈妈帮忙保守秘密,别让其他小朋友知道。 “回来了,今天学校里教了什么?”何晓芸清清嗓子,问道。 魏远航把书包甩在桌上,说:“老师教我们数数,我早就会了!我同桌一直不会,他好笨哦。” 何晓芸将桌面上的书收好,打算进厨房做晚饭,听见这话,瞥了他一眼,“以前你不会的时候,我可没说你笨,现在你会了,就开始嫌弃别人笨?” “可是他那么大了,还不会......”魏远航小声反驳。 “说不定他的天分不在这里,可能他会画画、会唱歌,会别的有意思的事,又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得马上学会数数,对吧?” 魏远航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那我以后不说他笨了。” “也不可以说别人。”何晓芸道,“还要一会儿才能吃饭,你先去玩一会儿吧。” “好哦!”小孩立刻跑出门去。 魏建伟也进了厨房,跟她一起准备晚饭。 他对刚才何晓芸哭了的事还心有余悸,一边干活,一边时不时瞄她两下,颇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 直到何晓芸受不了这样的氛围,瞪他一眼,笑骂两句,他才恢复正常。 晚上,魏远航听说了何晓芸要考大学的事,颇为惊奇,在他心中,妈妈已经是大人了,怎么大人还要读书? 何晓芸说:“只要你想,胡子一大把了也能够读书,跟年纪有什么关系。” 魏远航想了下自己变成个老爷爷,弯着腰,辛苦地背着书包的模样,连连摇头,“不想不想,我不想。” 参加高考的事,何晓芸没想遮遮掩掩,因此过两天,许兰香就知道了。 “我听小航说,你要考大学?” 何晓芸笑了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就是想试一试,不一定考得上,到时候嫂子别取笑我。” “笑你做什么?”许兰香说,“你还有勇气试,我连试都不敢试。” 她又说:“真好啊,你年纪轻轻的,孩子也上学了,要是能上大学,以后有份好工作,不比一辈子带孩子做饭好?” “嫂子现在多大年纪?说不定也能考呢。”何晓芸说。 许兰香听笑了,“我可算了吧,没听过鸡爪子能拿笔的,不是那块料。你好好考,考上了,嫂子做一桌好吃的给你庆祝。” “好,借嫂子吉言。”何晓芸笑道。 “不过,”许兰香又说,“到时候肯定有人会说风凉话,你听了别放在心上,咱们不用学那些人嘴碎,只要做出成果来,自然能够打他们的脸。” 何晓芸自然点头。 另一头,魏建伟也被林岳飞扯住了问话。 “我听说弟妹要参加高考?” “你从哪听的?”魏建伟问。 林岳飞摆摆手,“这你就不用问了,咱们营里那么多人,总有可以透露给我的,我就想知道真的假的?” “真的。” “哎呀......”林岳飞感叹,“当初弟妹给你写信,我看到她那字迹,就觉得不简单,果然!以后弟妹就是大学生了,老魏,你这大老粗可有点配不上人家呦。” 魏建伟没理,林岳飞的话,让他又想起了前天两人的谈话,当然还有她落泪的场景。 当时看见她哭,他心里慌得不行,此时回想起来,又觉得那会儿她的样子,既可怜又可爱,只想狠狠揉进怀里。 “老魏?老魏?”林岳飞在他面前晃晃手,一脸嫌弃,“想什么呢?表情看起来好猥琐。” 魏建伟连眼角余光都懒得给他,转身走了。 “别走啊,我还有话问你!”林岳飞追了上去。 虽然决定好好复习,何晓芸倒也没有整天闷在屋里,除了偶尔到市场买东西,每天她都会到楼下自己开辟小菜园里逛一逛,既能拔拔草松松土,又可以放松一下。 她的菜园不怎么大,东西却种了挺多,此时豆角长得正好,茂密的藤叶爬满竹架,密密麻麻的长豆角挂下来,人往里面一蹲,从外面看,连个衣角都看不见。 何晓芸摘够今晚要做的菜,又顺手拔了下草,正准备猫着腰走出来,忽然听见有人提到魏建伟,不由蹲住了。 就在她不远处,有两个人一边摘菜一边说话。 “你听说了吗?魏营长的爱人要去考大学。” “哪个魏营长,住二楼那个?” “除了他还有谁?” 团部没有属于自己的家属区,是并在师部里面的,所以何晓芸住的那栋楼,除了魏建伟他们团几个营长副营长以外,也住了其他团的干部及其家属。 而除了许兰香等人,何晓芸跟其他人没什么来往,平时遇上了,也就点头的交情。用许兰香的话来说,大家不是一路人。 现在说话的这两位,和何晓芸就不是一路的。 “魏营长的爱人……她不是从农村来的吗?” “对,就是从农村来的,忽然就说要高考,她大概以为大学是路边的小饭馆,谁想进就能进的吧。” “话也别说那么笃定,说不定就给她考上了。” 另一人笑了一声:“不是我看不起谁,可你瞧她,哪一点像是能读书的样子?也就脸长得好看,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把魏营长迷得五迷三道,我听说,她连洗脚水都让她男人给端呢!” “不会吧?魏营长可不像是会端洗脚水的人。” “我亲眼看见的,能有假?说不定,男人就喜欢她那样的,要不然,怎么从前你想把你表妹介绍给魏营长的时候,他死活都没看上眼,转头就结婚了?” “唉,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别提了。” “不说那个。咱们就等着吧,能不能考上也就一两个月的事,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要去考大学,到时候看她怎么收场。” 何晓芸脚都快蹲麻了,那两人才离开,她直起身,好一会儿没动,既是为了等这一阵麻劲过去,也是想不通,她自问平时没有得罪过谁,怎么就让人这么看不爽? 她把那两人的话,再次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发现原因可能不是出在她身上,而是魏建伟? 那个几年前想把表妹介绍给魏建伟的人,虽然没说太多话,可寥寥几句,话里话外都透着不易察觉的贬低和挑拨,另一个人被她这么一引,自然什么话都往外倒。 说来说去,就是魏建伟太优秀了,让别人看着眼热,其他人又看不惯他对她太好,所以在这暗戳戳的吐酸话。 如此一想,何晓芸顿时神清气爽。 不就是嫉妒她么?慢慢来呗,以后嫉妒的日子多了去了。 傍晚,何晓芸在厨房里炒菜,魏建伟下了班回来,手里拿着个纸包。 “是什么?”何晓芸问他。 “参片,补脑的。” 何晓芸一听,顿时无语。 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往家里带东西,今天是核桃,明天是猪脑,也不晓得他整天呆在营区里,到底是从哪里搞来的,但凡听说可以补脑,通通买回来给她吃。 何晓芸仿佛在他身上,看到她那个时代,家里有孩子参加高考的紧张兮兮的家长形象,就差去庙里求神拜佛,为她上香了。 她怎么觉得考个试,他的神经绷得比她还紧呢? 魏建伟还在介绍参片的吃法,“泡水喝就行,隔天喝一次。” 见她不说话,他问:“听到了没?” “听到了,”何晓芸有气无力道,“你知道么,我有点感动。” 魏建伟一听,嘴角刚要弯起来,就听她接着说:“我觉得你像我爸爸。” 他的表情裂开了。 晚上,一家三口围在桌子边,魏建伟看书,何晓芸复习,魏远航则在临摹数字。 小孩以前可坐不住,自打得知妈妈也要上学之后,他在学习上的兴趣就大大增加了,每天都能由爸妈带着,写一页数字。 “妈妈,我写完了。” 何晓芸拿过去看了一眼,脸上表情有点惨不忍睹。 小胖子是写的很认真没错,可是写出来的成果真的让人不敢恭维,字迹大大小小,扭扭曲曲,3写得像条蚯蚓,8则像两个叠在一起的南瓜,表面还坑坑洼洼的。 当然,孩子的信心要多鼓励,不能打击,她打了个勾,还在纸上画上两朵小红花,说:“不错,写的比昨天好,明天要是还能写得更好一点,就给你三朵小红花。” “太好喽,我很快就能有十朵小红花啦!”魏远航蹦起来欢呼。 何晓芸跟他约定好了,每集齐十朵小红花,就奖励一根冰糖葫芦,所以小孩现在劲头足着呢。 她把书合上,将小孩带回他自己的房间哄睡,出来时,魏建伟已经将东西都收拾了,她便换上睡衣,准备躺下睡觉。 但是另一个人却不让她如愿,一晚上烙煎饼一样,把她翻来覆去的。 何晓芸终于受不了,主动求饶:“别了,我想睡觉……” 魏建伟啃着她的嘴角,声音低哑:“不是说要喊爸爸,还喊么?” 何晓芸扬起手,软绵绵的一巴掌糊在某个小心眼的男人脸上。 第55章 . 055 咬她 市场附近的那个书店,以往门可罗雀,自从恢复高考的消息出来之后,何晓芸每回出去买菜,都能看到书店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据说,许多人半夜里就开始排了,而且好多人还买不到。 何晓芸的课本跟复习资料,是这两年,她陆陆续续在书店跟废品回收站找到的,虽然有的比较旧,但至少齐全,免去了她此时跟别人抢书的痛苦。 这天傍晚,黄丽珍来找她。 知道她在紧张备考,近段时间,许兰香几人不敢轻易打扰,黄丽珍这会儿上门,是有事相求。 她们相处比较好的四个人里,许兰香跟黄丽珍是本地人,经人介绍,才和她们的爱人结婚,李细金则跟何晓芸一样,与老赵是同乡,都是南方人。 黄丽珍家中有个妹妹,早几年高中毕业后,被分配到东北插队,家里人到处托关系,才得以在去年返城。 现在她也想参加高考,却苦于买不到复习资料, 又无人可借,黄丽珍这才想着来何晓芸这里碰碰运气。 何晓芸听完来意,将桌头上的一本《代数》递给她,笑着说:“书店人太多,我也买不到,不过我运气好,在回收站里找到了,嫂子拿去吧。” 黄丽珍很有些不好意思:“你也要用的......我让她赶紧抄完,过两天就还你。” “不急,我可以先复习别的。” 两天后,黄丽珍如约把书还回来,一起送来的还有一篮二十个鸡蛋。 这回轮到何晓芸难为情,“这是做什么?不说别的,就建伟跟老张的交情,被他知道我收了嫂子的鸡蛋,肯定要说我的。” 黄丽珍笑道:“这是我们俩人的事,跟他们男人有什么关系?而且也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妈执意,你那本书解了我们家的燃眉之急,要是小妹真能够考上大学,别说二十个鸡蛋,二百个也送得。” 何晓芸便说:“那就等小妹考上大学了再送,到时候我肯定收。” 黄丽珍放下鸡蛋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到时是到时,现在是现在,鸡蛋你就收着,要是不收,明天我妈就亲自送来了,你总不好意思劳驾她老人家吧?” “诶……嫂子……”她一溜烟就跑没影了,何晓芸推脱不掉,又怕黄丽珍母亲真的会过来,应付长辈她更加不行,只得收下。 之前高考的消息刚落实,何晓芸跟魏建伟就拍了电报回家,问魏建华是否有意向参加,如果有的话,她可以把自己的复习资料寄给他。 今天魏建伟下班,带来魏建华的回信,内容并不出乎何晓芸意料,他对读大学没什么兴趣。 何晓芸把信纸折起来,看了眼魏建伟的脸色,说:“建华这次不参加也好,今年太仓促了,要是没有准备就去考,考不好了还影响信心,不如等他想想清楚,到时还可以参加明年夏天那一场。” 魏建伟冷哼了一声,“什么影响信心,他就是懒。” “各人有各人的志向,咱们国家有多少人,读大学的又才几个,难道那些不读的人全都是懒虫?”何晓芸道。 “别人怎样不知道,他是真的懒。” “行了行了,”何晓芸拍拍他的手,“你这样子,像个冥顽不灵的封建家长,别琢磨建华懒不懒的问题了,过来帮我削土豆。” 魏建伟听话地进了厨房,挺大个个子,坐在小板凳上,偏偏他眉头还微微皱着,一脸严肃地削土豆,那场景,看着怪好笑的。 何晓芸用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组成一个方框,放在眼前,把魏建伟框进框里,嘴上咔嚓一声。 听到声音,魏建伟抬眼看她,“做什么?” “把你拍下来,”何晓芸笑嘻嘻道,“以后小胖子有了孩子,我就指着照片对他说,看你爷爷,削土豆削得多委屈呀。” 魏建伟挑起一边眉毛,看着她不说话。 见状,何晓芸忽然想起前几天的叫爸爸事件,以及那天晚上被他翻来覆去折腾的情景,心里咯噔一声,忙打哈哈道:“开玩笑的,你不会这么小气对吧?” 魏建伟只从鼻腔里嗯了一下。 是音调第二声的嗯。 于是何晓芸知道了,他就是有这么小气。 她赶紧蹭过去,蹲在边上,用手肘碰碰他,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干嘛这样子,我们两个谁跟谁呀。” 魏建伟不作反应,只道:“冥顽不化的封建家长?” 何晓芸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小气鬼,原来从刚刚就开始记仇了。 “那是说你严肃端方的意思。”她睁着眼睛说瞎话。 “削土豆削得很委屈?” “呃……”何晓芸脑筋转得飞快,“那说明你愿意为家里人做贡献,是个好爸爸,好家长!” 魏建伟似笑非笑的,不知道是否接受这个解释。 恰好此时魏远航放学回来,何晓芸松了口气,站起身,心道,管他接不接受,大不了今晚不回房睡了,她睡小胖子那儿。 “妈妈我回来啦!”魏远航一蹦一跳跑进来,嘴里不知哼着什么歌。 他把书包放下,跑到厨房,很积极地问:“要剥豆子吗?” “今天没有豆子。”何晓芸说。 “那要洗萝卜吗?”魏远航又问。 他之所以这么勤快,是因为何晓芸的奖励制度,跟写作业一样,每做一样家务,可以得到一至两朵小红花,红花攒多了,能够换零食或者玩具。 他已经换了一根糖葫芦跟一个铁皮铅笔盒,那个铅笔盒让他在同学中风光了好几天,尝到甜头的小胖子,现在每天放学回家,头一件事不是想着出去玩,而是要帮妈妈干活。 何晓芸指指魏建伟,说:“今天的活被你爸爸干掉了,你没有活干。” “爸爸怎么这样子!”小胖子顿时撅起嘴巴,很不满地说。 何晓芸哼起歌,转身做饭去了。 她当然是骗魏远航的,就算魏建伟没有削土豆,这么危险的活,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屁孩来做,她就是想给魏建伟找点事,磨一磨他的坏心思。 魏远航还在那委委屈屈的,“爸爸抢了我的小红花......” 魏建伟当然可以不理,但毕竟是亲生的儿子,这样委屈巴巴地在他边上控诉,一般人也做不到那样铁石心肠,他只得说:“晚上给你折四方宝。” 四方宝是小孩们的一种玩具,把两个四方宝扣在地上,要是其中一个可以把另一个掀翻,那就赢了,赢家可以把输家的四方宝归为己有。 魏远航当即眼前一亮,很贪心的伸出两个手掌,“要十个!” “五个。”魏建伟对半砍价。 “啊?”魏远航傻眼,“那……八个!” “五个。” “七个!” “五个。” “六、六六个!”小孩吸吸鼻子。 魏建伟看了儿子一眼,感觉如果再砍下去,他说不定就要哭了,于是仁慈地点了点头,“六个。” 魏远航一下子喜笑颜开,跑去跟何晓芸道:“爸爸说给我折六个四方宝!” 何晓芸听完了全程,空出手来手揉揉他的脑袋,带着点同情,宽容地说:“去隔壁跟荣荣玩一会儿吧,饭做完喊你回来,吃完饭再写作业。” 小孩便欢呼着跑出去了,隔着堵墙,都能够听到他跟王德荣炫耀,爸爸即将给他折六个四方宝的声音。 她不由看了看魏建伟,魏建伟削完土豆,洗了手走过来,“看什么?” 看一个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孩子亲爹。何晓芸心说。 虽然她平时也欺负小屁孩,可是见到他被魏建伟欺负,怎么心里就觉得那么可怜呢。 肯定是魏建伟太坏了。 她点着头暗自下了结论。 虽然没说话,可魏建伟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多半又是在腹诽他。 他凑过去,在她耳垂上轻轻啃了一下。 “呀!”何晓芸惊呼,转头瞪着他,“你是属狗的吗?” 魏建伟笑道:“不属狗,只咬你。” 气得她抬脚就要踢,被他轻轻巧巧躲过,然后上前一步拥住她,在刚刚啃过的地方又亲了两下。 “你走开!”何晓芸哼了一声。 魏建伟不走,又亲两下。 何晓芸打他,打不到,凶他,他就亲她,一顿饭做得拖拖拉拉,差点没把魏远航的肚子饿扁。 吃过晚饭,魏远航照例写他那扭扭曲曲的大字,魏建伟坐在对面折纸,何晓芸在两人之间做题目。 没过多久,小孩困了,她带他洗漱完,回房睡觉。 魏远航躺下去后,何晓芸也半躺半靠的倚在床头,惹得小孩直问她:“妈妈晚上要跟我一起睡吗?” 何晓芸逗他道:“对呀,我们不要爸爸了,好不好?” 小孩很为难地皱起眉头,刚刚爸爸才给他折了很多折纸呢,要是不要他了,爸爸会不会把折纸讨回去? 见他当了真,还一脸苦恼,何晓芸乐道:“说着玩的,别琢磨了,快睡。” 魏建伟独自在客厅坐了许久,也不见何晓芸出来,进去一瞧,发现她靠在孩子床头,已经睡着了。 他只得上前把她抱起来。 何晓芸似有所觉,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一眼,哼哼唧唧道:“小气鬼,不跟你睡……” 说完又睡着了。 魏建伟一脸无奈。 第56章 . 056 喜讯 经过一个多月紧张备考,十一月,何晓芸参加第一轮高考,这次考试,筛选出的一部分考生,参加了十二月的正式高考。 考完之后,她对自己的情况就有了几分把握。 第一年恢复高考,不论是考试的题量,还是难易程度,都没法跟后来的高考相比,或许现在的学生并不觉得容易,因为他们的中学课堂,老师几乎不会教这些知识,但对何晓芸而言,就十分有利了。 尽管她读高中的日子过去了近十年,但好歹底子还在,有点基础,再加上这两年自学,她估摸着,考个大学肯定是稳的,只看分数高低,能不能被好学校录取了。 如此一想,她便一身轻松。 说来说去,她也没有多大的志向,诸如一定要考上全国第一学府之类,那对她来说,是不可高攀的存在。 这是上辈子留下的深刻印记,那时候,因为经济贫困教育落后,她们整个县,一年都出不了一个能考上首都大学的学生,何晓芸当时的成绩又不拔尖,就更加不敢奢望。 这一回,她的目标也只是希望能被首都地区的大学录取,毕竟魏建伟跟孩子都在这,她不想跑远了。 出了考场,魏建伟来接她回家,为照顾考生心情,一路上不敢问半个关于考试的事。 何晓芸看出他的欲言又止,笑着说:“我感觉还不错,应该可以考上。” 魏建伟表情微松,眼里露出几分笑意:“下馆子庆祝一下?” “庆祝得也太早了,”何晓芸失笑,“给人知道不定怎么笑话,还是再等等吧。” 回到家属楼,何晓芸去找许兰香,“嫂子,咱们明天积酸菜吧!” 去年这会儿,酸菜已经积好了,今年为了她的考试,所有事情都往后推,现在终于放下心头一块大石,该忙的自然要忙起来。 许兰香观察着她的表情,迟疑了一下,最终也没有提及考试的问题,只点头说:“行,丽珍前两天说她也要积一点,明天把她喊上。” 当天晚上,何晓芸吃得好睡得香,第二天把魏建伟跟魏远航送出门,就去了隔壁。 黄丽珍来得比她早,正跟许兰香说话。 “你妹妹考得怎么样?” 黄丽珍摇头:“昨天我在我妈家,见到她回来的时候,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肯定考得不怎么样。晓芸呢,你有没有问过她?” “我不太敢问,她之前来找我,看着挺轻松,就不知道是考得好才这样,还是她自己想得开。” “唉,我看我们都别问了,省得给她们心理压力,过一阵自然就知道了。” “我也这么想。” 她们刚说完,何晓芸就来了,两人便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之后一段时间,储备冬菜,置办年货,转眼就到了年底。 期间,何晓芸也听到一些对她考试成绩的冷嘲热讽,只做不知道,对于某些人,与其浪费口舌争论,不如把事实摆在他们面前。 某日团部会议上,魏建伟的领导拍着他的肩说:“你爱人很不错,我早上接到上面通知,她考了咱们区第一名,市里第三名,头几名里可就她一位女性,巾帼不让须眉啊。老魏你支持工作做得好,也功不可没!” 魏建伟有点意外,他当然不会怀疑何晓芸的实力,不过她先前自己也说了,只是考得还可以,没想到结果比还可以好得多。 其他人更是惊讶,林岳飞头一个走过来,给了魏建伟一拳,“行啊老魏,弟妹这么厉害,你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放出来,真沉得住气。” 王立强也说:“你嫂子前两天还跟我念叨,不知道弟妹考得怎么样,又怕问了伤她的心,瞎担忧了好些天。这下,你得请客补偿才行。” 其余人也纷纷起哄要魏建伟请客,心里既羡慕又酸溜,这老魏,娶的媳妇漂亮贤惠也就算了,肚子里还有墨水,转眼就是大学生了,还让不让别人活? 中午,魏建伟回到家中,就跟何晓芸说了这事,何晓芸比他还不敢置信。 “你不会逗我玩吧,就我的水平,能考市里第三名?” 考完试之后,她确实感觉挺不错,挺有自信的。但这里可是首都哎,她一直觉得这种地方,肯定是人才济济,大神出没,她竟能挤进前三甲?! 何晓芸感觉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正好掉在她怀里,把她砸得晕晕乎乎的,忍不住再一次跟魏建伟确认:“你确定领导没弄错,不会还有别人正好也叫何晓芸吧?” 魏建伟与她说笑:“就算还有人叫何晓芸,总不至于她的爱人也叫魏建伟。” 何晓芸冷静了几秒钟,终于抑制不住,一下跳到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欢呼:“我考上啦我考上啦!马上我就是大学生了!” 魏建伟含笑看着她,用手托住,以防摔下去。 何晓芸乐呵了一会儿,双手捧住他的脸,一脸严肃道:“从此以后,请叫我何大学生!” 话没说完,自己就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哈哈哈哈……” 幸好魏远航还没放学,不然,看见妈妈猴在爸爸身上,还笑得一副失心疯的模样,幼小的心灵说不定会留下阴影呢。 笑过之后,何晓芸低下头,额头抵着魏建伟的额头,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满足。 消息很快在家属楼内传开,许兰香等人来道喜,还嗔怪何晓芸,考得好也不提前透露一声,害她们白担心。 何晓芸通通都笑呵呵应下。 志愿在之前考完就填了,是盲填,现在已经知道大学稳上,之后只要等录取通知书就行。 不过,在通知书来之前,家里先迎来了两位意外访客。 来人一男一女,分别是首都大学招生老师和晚报记者,何晓芸摸不准他们的来意,上了茶之后,问道:“请问你们来是?” 招生老师开门见山:“我们知道了何同志的成绩,想问你是否有意愿,到我们学校就读。” “我并没有填报贵校……”何晓芸迟疑地说。 首都大学在她心中,是高岭之花,是白月光,所以就算志愿能够填好几个,她也没敢把胡乱它填上。 先前知道自己的成绩之后,她还有点小小的遗憾,因为以她的名次,应该是能够上那所学校的。 但她很快就想通了,她填的那些学校也不错,要是一味不满足、懊悔,反而不快乐。 老师喝了口茶,说:“这点不必担心,只要你同意,学校自然能够调剂。” 成绩突出表现拔尖的学生,被一流学府截胡讨过去的可不算少见。 何晓芸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操作。 体验了一把后世那些状元、尖子生,被各大名校争抢的待遇,她感觉自己成了香饽饽,心里不由美滋滋的。 她没考虑太久就点头了,毕竟首都大学是她梦寐以求的,人总要往高处走,咸鱼也得有梦想嘛! 志愿的问题解决,报社女记者紧跟着开口,原来她想要采访何晓芸,把她从一名农村妇女到女大学生的事迹刊登在报纸上,作为奋发向上的典型例子,激励其他女性。 何晓芸听得有点脸红,什么志向啊,抱负啊之类的,她其实没有想的那么多,就只有一个考大学的执念而已,感觉实在没什么值得夸奖说道的,更没有给人学习的价值。 可她的推辞,在对方听来就成了谦虚,更坚定了要报道的决心。 最终何晓芸拗不过,回答了一些问题,还一再强调,自己能考出这个成绩,大部分是凭借运气。 她的表现,让另外两人对她的感官更好,见惯了稍微有点成绩就得意忘形的人,如她这般谦逊的可不多见。 晚上魏建伟回到家,何晓芸又抱着他高兴了好久。 就是魏远航有点瞧不明白,上学是挺有意思的,可以跟小朋友玩耍,可是妈妈那么大了,怎么也想要跟大家一起玩?还高兴成那样子。 小胖子在心里默默的想,不然以后,他少去找荣荣玩,多陪陪妈妈好了。 于是,何晓芸很快发现,她儿子忽然变得黏人起来。 整个军区,考上大学的不止何晓芸一个,其他人陆续在过年前收到了通知书,只有她的姗姗来迟。 何晓芸心知是自己志愿改了的原因,但是别人并不清楚,他们只知道,她一直没有被录取。 从她决定参加高考开始,家属区内就有些闲言碎语,话里话外,不乏取笑她自不量力的,直到她考了第三名的消息传来,那些人才暂时闭了嘴。 但是随着别家屡屡传来喜讯,她这儿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各种说法又出现了。 何晓芸去水房打个水,都听见有人聊得热火朝天。 “不是说考了第三名么,怎么到现在也没有学校要她?” “谁知道,昨天对面那栋楼张团长的儿子,也收到通知书了。” “都到现在,该收到的早收到了。诶你说,她不会撒谎骗人吧?” “不至于,消息是营区那边传过来的,她再能耐,魏营长前途再好,还能够让团长替他们圆谎?” “那就是搞错了。”另一个人笃定道,“我早说了,她那样子,不像是能够安分读书的。一个农村来的,又没上过几年学,不知天高地厚学人考大学,除非天上下金子,否则能够让她考第三名?肯定是上头弄错了,所以之后才没了消息。” 许兰香也听到了风声,特意安慰她:“她们懂个屁,大字不识几个,还以此沾沾自喜,要我说,你的通知书肯定在路上,说不定一会儿就送到了。” 先前招生老师找上门的事,何晓芸忘了跟许兰香说起,见她为自己如此义愤填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要去哪个学校,我已经知道了。前两天,首都大学的老师来找过我……” “什么大学?首都大学?!”许兰香音调拔高,瞪着眼看她,好半晌后,伸出指头戳了下她的额头,“好啊你,口风也太紧了点!” 何晓芸捂着额头讨好地笑。 许兰香没好气道:“听到别人说闲话,我还气的半死,你倒好,有好消息藏着掖着,还不让我知道。” “这不是通知书没来,想给嫂子一个惊喜嘛。”何晓芸赶紧解释。 “惊喜没有,惊吓倒是有。”许兰香哼道。 何晓芸理亏,只能说好话赔不是。 好在,许兰香只恼了一小下,很快又得意起来,“这回,我看那些八婆还有什么话好说。一个个自己的日子不好好过,专来眼红别人,什么东西!” 话还没说完呢,走廊上传来热闹的声响,紧跟着有人敲门。 原来是对面楼张团长的儿子考上了,他爱人高兴,特意买了糖来分。 不过,随她一起来的另外两人,就不知是安的什么心了。 其中一人看见何晓芸在许兰香家里,立刻和张团长爱人说:“我们这栋楼里可有一位女状元呢,嫂子你瞧,这就是魏营长的爱人,她考了整个首都第三名。” 张团长爱人一听,好奇地吧何晓芸打量了一遍,称赞道:“早就听过弟妹的大名,人长得漂亮,又有文化,魏营长好福气呀!” “嫂子过奖了。”何晓芸腼腆的笑了笑。 同来的另一个人说:“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其他人都早就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晓芸同志的却还没来,嫂子,你说会不会是领导给忙忘了?” “怎么能忘?”张团长爱人笑道,“这些工作,不是领导一个人在做。或许就是迟一些,很快就能收到了。” “那会不会是哪里弄错了?我听说,这次考试的人很多,那么多分算来算去,不会是把晓芸同志的分数算错了吧?” 另一人紧接着说:“我们都跟着一起着急呢,知道晓芸同志考得好,大家都替她开心,要是最后才发现弄错了,多伤人啊。” 何晓芸默默看她们表演,许兰香听得直翻白眼,恨不得把这两个阴阳怪气的东西扫出去。 张团长爱人也听出了些不对劲,她可没想给人当枪使,正准备说点什么,门忽然砰地一声被人推开。 许兰香的大女儿从外面冲进来,把一张报纸拍在桌上,兴冲冲道:“妈你快看,何阿姨上报纸啦!我在楼下遇见邮差叔叔,他正要给何阿姨送录取通知书呢,是首都大学!何阿姨太厉害啦!” 许兰香已经早一步知道,此时面上一派淡定从容,静静看着那两个作精精彩的表情变化,只觉得浑身舒坦。 第57章 . 057 好帅 报纸上的标题加粗加大,何晓芸一眼就瞥见上面的题目,《当代女性榜样——从山村走出的女状元》。 虽然跟后世的“震惊!吧啦吧啦”无法相比,可她身为当事人,看着还是觉得特别羞耻,特别想捂脸。 而且她是第三名,只不过前几名里就她一个女性而已,怎么就把女状元的名头安在她身上了? 许兰香把报纸抖了抖,拿起来就读:“本报记者近日采访了……” “嫂子别念!”何晓芸连忙阻止她,一脸窘迫,“上面写得太夸张了。” “哪里夸张了,我看很符合事实。”许兰香不以为然。 她对张团长爱人说:“您说巧不巧,咱们刚说起晓芸的通知书,就送来了。这里头还有些曲折呢,晓芸她谦虚惯了,总以为自己的成绩跟别人比起来不算什么,填志愿的时候,并没有填首都大学,是后来成绩出来,学校老师特意找上门,请她改的志愿,所以通知书才来得比别人晚些。” “我就说嘛,”张团长爱人笑着说,“我家那小子,成绩差多了,名次都排不上,他都有学校读,晓芸还不得被名校争着抢着要?能上首都大学,那是有真本事的,什么时候晓芸跟魏营长要请客,可得记得叫上我。” “嫂子愿意赏脸,我高兴都来不及。”何晓芸笑道。 张团长爱人又笑了笑,似是想起什么,忽然哟了一声,“都这个点了,我还有糖没分完,你们聊着,我到楼上去走一趟。” 说完,她与何晓芸跟许兰香告别,并没有看同来的那两人,便走了。 之前她是不知道那两人打的什么主意,只以为她们想要凑个热闹,才与之同行,要早清楚是这样的糊涂人,才不会掺和进来,还害她差点儿坏了跟人的交情。 魏营长夫妇二人,一个年纪轻轻,是团里最年轻的营长,一个考上了全国一流学府,将来前途不可估量,怎么会有人故意与他们交恶? 她脸色不愉的想着,回去后可得跟老张好好说道说道,放任这样的糊涂蛋到处惹事,想来她们的爱人也不是什么明事理的人。 张团长爱人走后,那两人站在那,脸色忽青忽白,精彩纷呈。 许兰香看了她们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可惜了,我们这儿没有糖吃,让你们白跑一趟。” 她们表情僵硬,勉强说了两句客套话,急匆匆离开。 何晓芸轻轻摇了摇头,她都替她们觉得尴尬。 傍晚,魏建伟下班,刚推开门,就听到何晓芸殷勤地说:“你回来啦。” 那声音跟掺了蜜一样的甜。 他看向她,见她一脸灿烂的笑容,心情不由也跟着愉悦起来,弯了弯嘴角,问:“有好消息?” 何晓芸嘿嘿傻笑两声,原本想卖个关子,让他猜一猜,自己却憋不住,欢呼着跳到他身上:“我收到通知书啦!还上了报纸!我是不是特别棒?” 魏建伟站在玄关处,外套都来不及脱,双手托着她,走到桌边坐下,何晓芸跨坐在他腿上。 “特别棒。”他点头赞同道。 何晓芸笑得眯起了眼睛,双手搂在他脖子上,整个人晃来晃去,喜滋滋的说:“我也觉得很棒。” 她高兴得像只得到一大包小鱼干的猫儿,五官神采飞扬,本就漂亮的脸更加夺人眼球。 魏建伟凑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亲,然后嘴唇下移,即将抵达目的地—— “妈妈!我回来了!”魏远航小老虎一样冲进来。 何晓芸连忙推开魏建伟,从他腿上跳下来,若无其事道:“回来啦,桌子上有糖。” 小孩见到妈妈坐在爸爸腿上,原本困惑地想要发问,一听说有糖,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哇……哪里来的糖?” “别人分的。”何晓芸边说边回头看了魏建伟一眼,他仍坐在那儿,挑着眉头盯住她,眼里是明明白白的不满。 何晓芸冲他吐了下舌头。 不满也没办法,谁让那是他亲儿子。 魏建伟看儿子一眼,又看看何晓芸,挺无奈似的微微摇头,这才站起来,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过完年不久,清水河收到从部队寄来的信,魏振兴拆开信看了几行,向来寡言的他,忍不住说了声好,脸上也有几分喜色。 王春花忙问:“什么好?” 魏振兴一时没回答,继续往下看。 王春花急得直拍他,“你这人,倒是快说呀!” 他匆匆把信浏览一遍,才说:“二儿媳考上了大学,是整个首都第三名,公历二月份就要去首都大学读书了。” “真的假的?!”王春花瞪大了眼。 魏建华震惊道:“二嫂真厉害!” 王春花抢过信纸,扫了几眼看不懂,拍到小儿子手里,“读给我听听。” 魏建华从头读起,冯秋月也抱着女儿凑过来听。 信是魏建伟写的,要是让何晓芸写,可不好意思说自己考了首都第三名,还上了报纸的事。 读完之后,冯秋月惊叹道:“我听说,咱们大队今年有好些个人去考试,可是算上那几名城里来的知青在内,总共才考上了一个,晓芸可真厉害。” “可不是么。”王春花跟着点头。 头几个月,恢复高考的政策一出来,他们这小小的清水河大队,也热闹了一阵。 主要是那些知青,有下乡早的,心知回城无望,已经在清水河结婚生子了,猛一听可以考大学,心思就动摇了起来。 而他们的另一半,担心他们考上大学回城之后,就抛家弃子,再也不回来了,自然不愿意。 于是那些日子,时不时就听到那几户人家家里哭天喊地的闹腾。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那几人最终都没考上。 那么难考的大学,让儿媳妇考上了,多长脸的事,王春花高兴了一阵,想起一个问题,“晓芸去上学,小航是不是就没人照顾了?要不把他接回来?” 魏建华道:“您别瞎担心了,二嫂上学,小航也上学,等小航放学的时候,二嫂也回家了,这不正好吗?况且还有二哥在。” “就你懂得多,”王春花道,又指使他,“还不去给你二嫂家里报喜?” “知道了。”魏建华瘪着嘴往外走。 “等一下,把墙角那棵笋带去。” 何晓芸其实也给自己家写了信,只是李月桂暂时没收到,听到魏建华报的喜,她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说晓芸也去考大学,还考上了?!” “对呀,”魏建华说,“二嫂考了第三名,是整个首都第三名啊,要是在咱们这儿,说不定得排第一!” “哎哟我的老天爷……”李月桂捂着胸口,喜得不知该说什么,嘴里不住道,“这丫头这丫头……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 瞧她高兴得眼眶都有点红了,魏建华挠挠脑袋,说:“二嫂大概是怕您担心,婶儿,我先走了啊。” 李月桂回过神,忙说:“婶子这里有一包红枣,给你带回去。” “不用不用。”魏建华连连摆手,转头就要走,却被李月桂一把扯住了手臂,他又不敢用力挣脱,窘迫地推辞了好久,最终还是抱着包枣子回去了。 她走后,李月桂在自家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一会儿高兴地笑,一会儿又嗔怪何晓芸不事先说一声。 如此过了许久,她下了个决定,明日一早就去买串鞭炮放,要是有人来问,她便能得意洋洋地把这个消息宣传出去。 之所以要这么张扬,也是因前些日子有件事把她给气着了。 说来凑巧,此前清水河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就是知青章玉容。 她曾准备与魏建伟相亲,后来却被何晓芸截胡的事,至今都还是队上某些闲人的谈资。 之前她虽说是知识青年,可是在那些人眼中,与他们这些泥腿子也没什么区别,城里来的又怎么样,不还是得下地干脏活累活? 可眼下她考上了大学,马上能够回城,以后还是文化人,别人看她的眼光,立刻从带点酸意的鄙视变成了仰视。 那些闲言碎语的风向也变了,说她幸亏没有在乡下地方结婚生子,不然哪能考上大学? 甚至还有人说,是魏家没福气,放跑了这么好的儿媳妇。 这话听在李月桂耳里,可不把她气坏了?现在魏家的二儿媳是她女儿,那些人这么说,不就是说她女儿不好吗! 虽说她也承认那位章老师确实不错,看着斯斯文文的,跟他们乡下人不一样,但要说她比自己女儿强,李月桂是肯定不同意的。 这不,他们家晓芸也考上大学了,还是女状元哩! 看那些长舌婆娘还有什么话好说,酸死她们! 转眼到了二月份,大学开学,魏建伟陪着何晓芸一起去报到。 首都大学距离部队家属区不算远,但也不近,需要倒一班电车。 何晓芸跟参观公园似的,一脸兴奋地东张西望,这可是全国一流的学府,上辈子,她只在校门外遥遥看过一眼,一想到今后能在这里学习四年,她就止不住雀跃。 幸好魏建伟理智尚在,把她按时送到了集合报到地点。 何晓芸读的是中文系,按理说这样的文科专业,女性会多于男性,但他们专业二十来个人,只有四个女生,可见现在这个时代,女性想要读书,还是比男性难得多。 何晓芸找了个位置坐下,没多久,旁边又坐下一名女生,好奇地看了她几眼,主动开口:“我叫柳阳阳,你呢?” “你好,我叫何晓芸。”她笑着说。 “何晓芸……”柳阳阳把她的名字念了一遍,忽然睁大眼睛,“你就是报纸上说的女状元!” 她的声量不小,引得周围好几个人看过来,何晓芸忙嘘了一声,小声道:“报纸都是乱写的,当不得真。” 柳阳阳一脸兴奋,也跟着压低了嗓音:“我把那篇报纸读了好几遍,还剪下来贴在墙上,你太厉害啦!” 看她满是星星眼,一脸迷妹见到偶像的表情,何晓芸哭笑不得。 “你是怎么考的,能考那么高的分?我觉得那些题目都好难哦,好几个不会做,我哥哥天天说我是小猪脑袋,肯定考不上大学,幸好考上了,不然会被他笑死。” 何晓芸含笑听着,看她年纪应该不大,还是少年模样,说话的语气和内容也证明了这点。 “你刚读完高中吗?”她问。 “嗯嗯,”柳阳阳连连点头,“去年夏天高中毕业,原本要到南方插队,还没出发,就通知说恢复高考了,我还想到乡下去体验生活的呢。” 她一脸好奇与天真,是从小被保护得很好的人才拥有的特性,想来那些下乡的知青,在出发之前,都和她一样拥有满腔热血,然后被生活中的艰辛苦难慢慢磨灭了。 “你会住学校宿舍吗?”柳阳阳又问她。 何晓芸摇头,“我跟家人住在一起。” 柳阳阳听了,高兴起来,“我也住在家里,好在有你,我就不是单独一个人了!” 先前她了解到,班上另外两个女生都是住校生,怕自己不合群,也想住宿舍,可是家里人不同意,她为此不开心了好久。 何晓芸看得出,她对人不太设防,寥寥几句,就透露出其家境不错,是首都本地人,家中还有个哥哥,一家人都很疼她。 她听着有些感慨,十七八岁的年纪,充满活力,多令人向往啊。 头一天报到不需要上课,只点了名,各自领到书便可以回家。 何晓芸跟着人群走出教学楼,一眼见到魏建伟站在不远处的花坛边,仰头望着树上一只鸟。 他穿着身利落的军装,身姿笔挺,容貌英俊,在来来往往灰朴朴的人群中,别提有多显眼,偏他又表情冷峻,浑身散发着生人莫近的气场,引得不少人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何晓芸脸上不自觉扬起笑,跟柳阳阳挥手道别,轻快地向他跑去。 似乎有所察觉,魏建伟转过头来,见到她,周身冷硬的坚冰瞬间就融化了,如春风抚过树梢,令人侧目。 “是不是等了好久了,我就说让你先回去。”何晓芸埋怨似的说。 魏建伟接过她手里的书,“能回家了?” “嗯,走吧。” 路上,他忽然问她:“每天乘车会累,要不要住校?” 何晓芸瞥他一眼,“我都不累,你累什么?不会是你嫌天天见我见得烦,才想让我住到学校去,眼不见为净吧。” 魏建伟捏捏她的手指,“胡说。” 何晓芸哼了一声。 见状,他只得又说:“怕你太辛苦。” “辛苦我也愿意。”何晓芸道,大学是她梦寐以求的象牙塔,家里又是她可以全然放松的港湾,在这两地方之间来回奔波,她甘之如饴。 魏建伟伸手刮了刮她鼓起的脸颊,带着亲昵与讨好。 虽说是他开口问她要不要住校,但若论起不舍,他只会比她更不舍,他的大方只是假大方罢了,说不定到时候,半夜来学校翻墙进去见她的事也做得出来。 第二天,何晓芸正式开学。 天不亮的时候她就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魏建伟把她禁锢在怀里不让乱动,这才又朦朦胧胧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有点沉,再次醒来,窗外已经有些明亮了,何晓芸惊呼一声,一个翻身坐起来,手忙脚乱的穿衣服,边穿边哀嚎:“要迟到了!” 魏建伟在厨房里听到动静,说:“早饭已经做好了,时间来得及。” 何晓芸汲着拖鞋,跑到客厅里瞄了眼时钟,见确实还宽裕,才松了口气,去魏远航房间把他喊起来。 等她洗漱完,魏建伟已经把早饭端到桌上。 瞧他系着围裙,一副家庭主夫的样子,何晓芸凑过去,笑着亲了他一口,“幸好有你。” 魏建伟搂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放开时,她脸蛋红扑扑的,眼里水雾朦胧,比桌上的早餐更加秀色可餐。 一家三口吃完早饭,因为魏远航上学的时间还早,何晓芸就把他送到隔壁,等王德荣他们一起上学。 她和魏建伟一起出门,送她上了车,魏建伟才去营区。 何晓芸赶到学校,还差十来分钟上学,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她正张望着找位置,就听到柳阳阳阳的声音:“晓芸,这里!” 何晓芸转头看去,柳阳阳坐在前排的位置上,旁边是班上另外两名女生,另一边有个空位。 “我早就给你占好位置啦。”她走过去,柳阳阳道。 “谢谢。”何晓芸笑道,又对那两名看过来的女生点了点头。 “这是李玲玲和吴静。”柳阳阳替她介绍。 何晓芸简单与她们打了招呼。 柳阳阳笑呵呵地说:“以后我们就是四朵金花啦。” 何晓芸笑了笑,坐下来整理了一下,把要用的书拿出放在桌上。 “对了晓芸,”柳阳阳靠过来问她,“昨天接你的人是谁?好帅气呀。” 何晓芸听了,不由转头看了看她。 这还是头一回,有小女生在她面前夸魏建伟长得帅,以往都是许兰香等人在说,她听在耳中,感觉自然是不一样的。 她发现自己有点小心眼,因为此时心里竟然在想:再帅也是我的,给你们看看可以,不能有别的小心思。 她说:“是我丈夫。” 柳阳阳瞪圆眼睛,“你结婚了?” 何晓芸点头,“结婚好多年了,还有个六岁的孩子。” 柳阳阳原本一脸惊讶,听见她后半句话,扑哧一声乐了:“我就知道是在开玩笑,你看起来没比我大多少,怎么可能有个那么大的孩子。昨天那个人是你哥哥吗?我也是我哥哥送我来的,其实我哥哥也挺帅的,就是有点爱欺负我,但他对别人很好,他参加工作好多年了,还没结婚,下次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吧。” 何晓芸又好笑又无语,这小姑娘,是在替她哥哥相亲吗? 她有点无奈地说:“我已经二十五岁了,真的结婚了。” “我不信,你最多只有二十岁。”柳阳阳坚定道。 何晓芸摇了摇头,虽然被人夸年轻是件高兴的事,但是说真话没人信,也很无力啊。 上午的课上完,她们四名女生结伴去食堂吃饭,何晓芸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另外两个女生看着话也不多,要不是柳阳阳特别活泼,在她们之间充当粘合剂,恐怕一时熟不起来。 午饭过后,吴静和李玲玲回宿舍,何晓芸跟柳阳阳去了图书馆。 延续多年的读书无用论,一旦破除,大批知识分子不再压抑对知识如饥似渴的渴望,图书馆内人满为患,两人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空位。 受周围气氛影响,一向话多的柳阳阳也不说闲话了,安安静静看书。 下午放学,两人边说话边往外走,到校门口,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何晓芸又惊又喜:“你怎么来啦?” “接你回家。”魏建伟说,对柳阳阳点了下头。 “你哥哥真好,还接你放学。”柳阳阳一脸羡慕,“那我先走了。” 她离开后,魏建伟挑眉问:“哥哥?” “你不要乱想啊,”何晓芸解释,“我跟她说我结婚了,有个六岁的儿子,她就是不信,小姑娘还挺固执的。” 魏建伟上下看看她,点头道:“确实不像。” 她只扎了个简单的马尾辫,皮肤白皙,双颊饱满,身形纤细,此时抱着书的模样,任谁来看,都像个青春洋溢的女学生。 何晓芸一听,心里高兴,说:“她早上还说你长得帅气呢。” 说完想起什么,又拧起眉头严肃地说:“魏建伟同志,你的立场要坚定,要经受得住诱惑,可别被小姑娘夸上几句,就生出花花肠子来,听见没?” 魏建伟低头看她,含笑道:“遵命。” 她跟他说别被小姑娘勾走了,却不知道,在他看来,满校园所有的男性,都是潜在敌人。 “对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何晓芸问。 “今天事情少。”魏建伟接过她的书包。 何晓芸道:“事情少可不是早退的理由哦,魏建伟同志,你的觉悟不够高呀。” “接受领导的教导。”魏建伟一本正经道。 何晓芸噗嗤笑起来。 两人回到家,魏远航已经放学了,在许兰香那儿呆着,见爸妈回来,小胖子有点委屈地说:“爸爸妈妈,你们好慢哦。” 何晓芸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茶叶蛋给他,摸摸他的脑袋,歉意道:“让你久等了。” 小孩立刻就高兴起来,“谢谢妈妈!” 何晓芸把另外几个蛋,拿给许兰香家的小孩分了。 许兰香嗔道:“又乱花钱,马上就要吃饭了,买这个做什么?下回别买了。” 何晓芸笑着不说话。 见她这样,许兰香便知是没听进去的,摇摇头,问:“头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同学很好相处,食堂的饭也好吃。” “我想也是不错的,毕竟是顶好的学校,就老魏不放心,还特地去接你,我说,他不会是怕你给男同学骗走了吧?”许兰香揶揄。 何晓芸颇为苦恼般嘟囔:“谁知道他呀。” 听得许兰香拍了她一下,笑骂:“你就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当天夜里睡觉前,何晓芸就跟魏建伟说,让他不要再去学校接她了,不然小胖子放学回家,见爸妈都不在,肯定会失落的。 之后两天,魏建伟果然没去,何晓芸跟同学也慢慢熟悉起来。 班里组织成立了一个文学组,何晓芸本来没想参加,可她女状元的名声摆在那里,自然有人再三邀请,推脱不过,只得加入了,文学组内时常有讨论会,于是她在学校里变得更加忙碌充实起来。 与另外两名女生的关系也在拉近,只是还是没有跟柳阳阳来得好。 她得知李玲玲是北方人,高中毕业后就在棉被厂工作,吴静则是南方人,下乡当了几年知青,考上大学才得以回城。 大概因为同样不住校,柳阳阳虽然对所有人都挺热情,但独独跟何晓芸特别好,两人在学校的步调几乎是一致的。 某次午休,柳阳阳忽然托着下巴叹了口气。 何晓芸颇感稀奇,看她整天开开心心的,难得有这么深沉的时候,“怎么了?” 柳阳阳把头探过来,神神秘秘道:“你知道吗,他们在评选中文系最漂亮的女生。” “嗯……然后呢?” “然后跟你有关!”柳阳阳说,“我觉得你肯定是最漂亮的,可是竟然有人说吴静跟你一样漂亮,她虽然也挺好看,但没你好看呀。” 何晓芸听着好笑,评选班花系花这种事,她终于也能轮上了吗? 倒不是她对自己的脸不自信,只不过她以为,什么最美校花这些名头,是后世搞出来的,原来现在的人就已经这么前卫时髦了。 她们班四个女生,李玲玲跟柳阳阳的相貌较为普通,但柳阳阳自身活泼开朗的性格,足以弥补这点。 吴静长相清秀,单论相貌的话,比不过何晓芸,但她身上有一股清冷疏离的书卷气,不少男生对她的气质颇为推崇。 柳阳阳仍在说:“这些人的眼光怎么回事嘛。” 何晓芸只好劝道:“咱们不能只肤浅的看外表,内在更重要。” 听她这么说,柳阳阳更加理直气壮了,“你是咱们系高考分数最高的人诶,还有人的内在比你丰富吗?” “呃……”何晓芸被她堵住,干巴巴道,“分数代表不了什么。” “我不管,反正要是最终评选结果是吴静,我就举报他们作弊!” 何晓芸哭笑不得,从包里摸出一颗平时哄魏远航的奶糖,说:“吃糖吧,别关心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了。” 最近,因为早上提前起来送何晓芸出门,魏建伟到底营区的时间比平时早一些。 林岳飞今天在走廊上遇见他,就稀奇道:“今天怎么舍得这么早来?不和弟妹你侬我侬了?” “她已经开学了。”魏建伟说。 林岳飞这才想起来,哦了一声,然后又用手肘碰碰他,挤眉弄眼,“怎么样老魏,旁边睡着个女学生,是不是更刺激了?” 魏建伟抬眼看他,眼中有些嫌弃,“刺激不刺激我不知道,或许可以问问嫂子?” 林岳飞表情僵住,想起他媳妇儿的搓衣板,连连讨饶:“开个玩笑而已嘛,咱们可是好兄弟,你不会这么不够义气吧?” 魏建伟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好像是在说,就是有这么不够义气。 林岳飞苦着张脸,“你不知道,上回我写信回家,说弟妹考上大学的事,问你嫂子要不要弄几本书看看,就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我嫌弃她没文化,天见可怜,我怎么敢啊!老魏,哥都这么惨了,你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呗。” “放你一马不是不可以。”魏建伟说。 林岳飞刚要高兴起来,就听他慢吞吞又道:“明天要交的报告,你替我写。” “什么?你这是狮子大开口!”林岳飞气愤。 “你写报告或者我写信,选一个。”魏建伟冷酷的说。 林岳飞挣扎,又挣扎,最终屈服于淫、威,一脸憋屈,“写就写!不是我说,你今天又没别的事,干嘛不自己写?” “下午要接我媳妇儿放学。”魏建伟正了正军帽,迈着春风得意的步伐走进办公室。 看着他骚里骚气的背影,林岳飞缓缓吐出几个字:“……靠,禽兽。” 放学后,何晓芸照例跟柳阳阳结伴往外走,忽然听到有人喊妈妈,声音有点像魏远航,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下一秒就有个小身影撞进她怀里,抱着她的腰兴奋大喊:“妈妈妈妈,爸爸带我来找你啦!” 何晓芸退了一步才站稳,抬头看向不远处,魏建伟站在那儿,对上她的目光,眼神似乎在说,这回,他可没有把小孩一个人丢在家里。 她无奈笑笑,还未说话,就听柳阳阳结结巴巴道:“你、你你……真的结婚了?!” 何晓芸点点头,摸了摸魏远航的脑袋,说:“这是我儿子,航航,快叫——” 她迟疑了一下,柳阳阳是她同学,按理说小孩应该喊她阿姨,可她实际上又只有十七八岁,这么叫显老了。 不等她纠结完,魏远航抬起头,响亮道:“姐姐好!” “啊?”柳阳阳魂游天外,忽然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在书包里扒拉,“我、我这里有吃的!” 掏半天掏出一包小饼干,魏远航接过来,很有礼貌的说:“谢谢姐姐。” 柳阳阳下意识笑了笑,还有点恍惚,“不用谢。” 她受到的冲击真的有点大,毕竟一直以来,都坚定认为何晓芸只比她大一两岁,甚至心里还暗搓搓的打算,想把她介绍给自己哥哥,好成为一家人,猛然见她冒出这么大个儿子,她心里有点嘤嘤嘤的心碎。 与她道了别,何晓芸捏捏魏远航的脸颊,说:“小嘴还挺甜的嘛。” 魏远航很机灵地把小饼干献上去,“妈妈给你。” “行了,”何晓芸乐道,“自己吃吧,别卖乖了。” 一家三口并排在路边等车,何晓芸问魏建伟:“今天怎么把他带来了?” “他下午放学早。”魏建伟说。 “我知道他今天放学早,你呢?上回是营里事情少,这回事情又少?你最近怎么变得这么闲了?” 魏建伟面不改色地说:“这两天确实闲。” 营区里,林岳飞苦哈哈地趴在桌上写报告,嘴里唧唧歪歪。 一会儿怪自己嘴贱,没事去撩拨老魏,一会儿又怪魏建伟太无情,多少年的兄弟了,为了去接他媳妇,就这么对他? 禽兽啊。 第58章 . 058 爱情 生活逐渐步上正轨,星期一到星期五,何晓芸去学校上学,周末就在家陪小孩,给家里人做好吃的,到市场上去采购足够吃整个星期的菜,偶尔,班上或者文学组会有些活动。 四月份的一个周末,班里组织了一次郊游。 因为是开学以来第一次集体出游,何晓芸不好推辞,就把魏远航寄在许兰香那儿,许诺回来时给他买个风筝。 班上二十来个人差不多都到齐了,结伴去了人民公园。 正是暮春,公园里赏花游玩的人不少,他们一行都是年轻人,青春活泼,吸引了不少视线。 柳阳阳挎着个包,挽着何晓芸的手一蹦一跳,时不时从包里掏出吃的与她分享,活脱脱一个跟着家长出来玩的小朋友。 “你知道吗,李玲玲谈对象了。”她忽然凑过来小声说,眼睛看着另一个方向。 何晓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到李玲玲与一个男生并排着走,靠得稍微有些近。 何晓芸没住校,与同学接触不算多,所以许多小道消息并不灵通,在她印象里,李玲玲一直跟吴静同进同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就分开行动了。 她在人群里搜索吴静,却见她身边也有一个男生,那男生看着还挺殷勤,一直偏头与她说话,但吴静看来淡淡的,不怎么热络。 何晓芸恍然发觉,原来班上的同学都开始谈恋爱了。 柳阳阳又八卦地说:“咱们班长追吴静挺长时间了,之前吴静公开说不打算谈对象,也没让他打消念头。” “你知道的还挺多。”何晓芸笑着说。 “那肯定的,”柳阳阳有些得意,“你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读书这方面我肯定比不过你,但别的事就不一定啦。” 何晓芸暗自偷笑,柳阳阳要是生在她那个时代,当个八卦娱记,肯定不用担心没饭吃。 天气越来越暖和,往年,魏建伟一般在农历四月份休探亲假,但今年何晓芸跟魏远航都要上学,只好将回家的时间推到暑假。 他坐在桌前写信,跟家里人说这件事,何晓芸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往他嘴里塞了个槐花饺子。 眼下是槐花的花期,家属区的主干道两旁种了不少槐树,她跟许兰香一人摘了一大篮子回来,这段时间,槐花饺子、槐花包子、槐花饼、槐花饭都可以安排上。 “写完了吗?”她问魏建伟,自己也拿了个饺子,尝过后发现有些淡,又去厨房倒了碟醋。 魏建伟点点头,“快了。” 何晓芸探过身去看他写的信,边看边说:“等会儿可以让小胖子写一点,读了大半年书,好歹学会了几个字,让他写给他爷爷奶奶看看。” 不过,他那字写起来个头奇大,恐怕得多准备几张信纸才行。 除了魏建伟写的,何晓芸也给自己弟弟写了信,这半年读完,何晓军就要参加高考,她人不在家里,只能多写点信督促,去年用过的复习资料,也早都寄了回去给他用。 想到她弟小她好几岁,却有可能只比她晚一年上大学,何晓芸就有种年轻真好啊的感慨。 特别是那天经过柳阳阳的提醒,她再次走在校园中,发现来来往往的学生里,果真有不少成双成对的情侣,那种年轻男女谈恋爱,周身冒着粉红泡泡的氛围,让她一个已婚少妇心情微妙。 而且由于男女比例失调,基本上每个女生都有追求者,她心里就有点纳闷,怎么没有男生在她面前晃荡,难道她已经结婚的事,这么快人尽皆知了? 要是柳阳阳知道她的想法,肯定要大喊,你对自己的名气一无所知! 整个中文系,谁不知道他们的系花,不仅长得好,高考成绩更是首都第三,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连其他系,都时常有人慕名来围观,要不是已经结婚生子,以她的条件,只怕追求者早就从教学楼排到校门口了 当然,她的丈夫,那个总是穿着军装,挺拔帅气的军官,也同样为大家所熟知,柳阳阳不止一次听到女生谈论他的外貌气场,男生讨论他的军衔。 有那样一个出色的爱人,就算有人对她有所爱慕,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看够不够格与她的丈夫一较高下。 “发什么呆?”魏建伟戳了下她的脸颊。 何晓芸一把抓住他的手指,作势要咬,魏建伟非但不怕,还一副等她咬的表情。 她于是很嫌弃地丢开,“三十年的老肉,硌得牙疼。” 魏建伟笑笑,捏捏她的指尖,赞同道:“是没有你嫩,一咬一个印。” 总感觉话里有话,何晓芸撇着嘴将他的手拍开,走到窗边,喊在楼下玩的魏远航回家吃饭。 满城槐香的季节,学校食堂后面,那几株高大茂盛的槐树也开花了,大串大串白色的花朵从树枝上垂落,微风送来清甜的香气,花瓣如雨点般落下,有时吃完午饭,何晓芸会到树下散步消食,沐浴着槐花雨,感觉自己特文艺。 今天柳阳阳有事,她独自一人散步,转过食堂后门,却发现槐花树下已经有人,其中一个身影看着眼熟,正是她们班上的吴静,她对面站着个陌生男人,两人不知在说什么,气氛有些僵持。 何晓芸不想八卦,正准备离开,那个男的忽然转身走了,吴静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等人走得看不见了,才缓缓蹲下来,把脸埋在膝盖上。 何晓芸迟疑了一下,在过去问她是否需要帮忙,与悄悄走开之间犹豫,不等做下决定,吴静抬起头,与她的视线对上。 离得有些远,何晓芸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 这个时候什么也不说就离开,未免有些此地无银,她索性大方走过去,问道:“你还好吗?” 吴静轻轻摇头,眼皮有些红涩,并没有流泪。 她蹲在那儿,似乎没打算站起来,何晓芸便也跟着蹲下去,捡起地上几朵槐花,在手心里抛着玩,没提刚才看到的画面,只说:“食堂要是拿这些花做槐花饼,肯定很畅销。” 吴静仰头看着茂密的树冠,许久后,用略有点沙哑的声音说:“以前我住的地方,屋后不远也有一棵槐树。” 听她的说辞,是曾经的住处,并不是她的家,何晓芸心想,难道是下乡插队时候的事? 正准备问一问,吴静又说:“是我丈夫的家,刚刚那个人是我丈夫。” 她语气很平淡,何晓芸听得目瞪口呆。 她现在算是理解柳阳阳得知她已经结婚时,是什么心情了。 不夸张的说,吴静看起来就是那种文艺女神式的人物,恬静清冷,透着淡淡的疏离,而刚刚那个男人,何晓芸虽然只看了个背影,也能感觉出他的粗犷精悍,这两个就是完完全全相反的人,不是说谁配不上谁,只是看着就不搭调,怎么会凑到一起? 说完那句话,吴静停顿了许久,何晓芸以为她不准备继续说下去,她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来。 三年前,吴静高中毕业,跟几名知青到南方插队。那里山青水绿,风景秀丽,是个很美的地方,她忐忑的心情被安抚,对未来也有了些期待。 但这样的期待只持续了两天,第三天晚上,当她结束劳动,回到借住的农户家中准备休息时,那户人家老实巴交的儿子,忽然闯进她房里,她挣扎,呼救,但是之前和蔼淳朴的老夫妇没有出现,只隔了一堵墙的左邻右舍也没有出现。 她竭尽全力挣脱,披头散发跑到外面,村中所有屋子房门紧闭,黑洞洞的窗户后面,似乎有一双双眼睛盯着她。 身后的人紧追不舍,她无处可去,求救无门,与其被抓住…… 她跑向村子里唯一一口深井…… “之后呢?”何晓芸的心提到胸口,屏息问道。 吴静顿了一下,轻声说:“有人在井边打水,他拉住了我。” 两人虽然是同学,但平时不算亲近,那些事大概是在心里憋得太久了,无人倾诉,又恰好遇上今天这样的场合,所以她才会一股脑说给何晓芸听。 那个人救了她。 然后吴静才知道,这座看似美丽的村庄,住着一群落后野蛮的恶民,他们把城里来知青单独分开,一个个分配到农户家借住,实际上就是默认那些人家对无知的羔羊下手,只为了能把这些女人留下生儿育女。 而下乡的知青,若没有门路,根本没办法回城,私自跑走等同逃兵,被抓回来要面对严酷的批判和劳动改造,那么多年,几乎没人能够成功逃脱这片大山。 吴静向外写信,但所有的信都没有回音,她最终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答应跟救她的那个男人结婚。 尽管如此,她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所以不能有孩子,不可以留下牵挂和累赘,唯一幸运的是,那个人并未逼迫她,后来高考恢复,对方送她离开村庄。 走时,见到另一名与她同来的女知青,大着肚子,手中还牵着个小孩。 她头也不敢回。 “他来找我,我跟他说永远不会回去,他问我们是不是就此分开,我说,是啊……”吴静嘴唇颤抖,试图露出一个笑。 “我利用了他,又将他抛弃,我已经坏透了。” 虽然逃脱了那里,但她感觉自己早已被那片淤泥污染。 何晓芸心头沉重,不知该说什么。 “……不是你的错。” 吴静笑得比哭还难看。 何晓芸知道自己的安慰很无力,可她理解吴静的做法,如果是她,也不会选择回到那噩梦般的地方。 而由于政策原因,这个时代的农村人,不允许随便迁移,也就是说,吴静不想回去,那个男人又不能进城定居,所以两个人就算不愿分开,也没法继续在一起。 尽管何晓芸清楚,政策很快会改变,转机马上就来了,却不能告诉她。 她只好劝道:“不好的事情,就把它留在过去,然后往前看。未来肯定越来越好,就像一年前,你能想到我们会身处大学,坐在槐树下聊天吗?” 吴静知道她说的没错,跟其他人比起来,她已经幸运之极,至少遇见了一个好人。 她抬眼看向那个人离开的方向,低声道:“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 “这有什么,”何晓芸说,看着她略显苍白的侧脸,忍不住又道,“当下,我们应该做的,是不给未来留遗憾。” 吴静怔怔出神。 回到家里,何晓芸情绪不太高,之前吴静的话,让她想起自己出生的地方,虽然最后她同样逃离了,疤痕却始终留在心底。 魏建伟在厨房切菜,何晓芸走过去,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宽厚的背上。 她感觉自己上辈子那样不幸,肯定是把所有的运气积攒到一起,花在与这个人相遇上了。 她不敢想象,如果当初她没有重生在清水河,而是在吴静口中那个地方会怎么样。 魏建伟早就听见她回来的声音,看她不说话,问道:“累了么?” 何晓芸闷闷地应了一声。 听出她情绪不对,魏建伟放下手上的活,回身抱住她,“怎么了?” 他边说边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想看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何晓芸软绵绵道:“没什么事,就想抱抱。” 魏建伟低笑,托着她的腰臀将人抱起来,像抱小孩子一样。 何晓芸将脸靠在他的肩膀上。 印象里,从没有人这样抱过她,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家里长辈嫌弃是个女孩,别说抱,连好脸色都少有,后来一个人在社会上,为了生计满身疲惫,依旧没有可以拥抱的人。 她从不觉得自己缺爱,此时却想,即使魏建伟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抱着她,她就会爱上他了。 第59章 . 059 孩子 这是何晓芸头一次用爱这个词,来形容她与魏建伟的关系。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谈恋爱的,但根据她从影视剧小说中得来的经验,两个人交往,不外乎暧昧、表白、交往、结婚这几个阶段,而她跟魏建伟,一开始就处在了终点。 所以类似喜欢、爱这些字眼,他们从未谈起。 何晓芸靠在魏建伟肩头,任由他抱着自己在屋子里走动,心想,这样安心的感觉,应该就是爱了吧。 大概是两人心有灵犀,魏建伟看着她全然依赖的样子,含笑问:“今天才发觉特别喜欢我么?” 何晓芸下意识要点头,脑袋刚动了一下,忽然回过神来,硬生生止住动作,抬眼看他,故意说:“谁喜欢你了?今天才发现你特别臭美。” 即便心里的想法确实如他所说,要她主动承认却不能够,不然,这家伙还不得意上天? 再说,他都没说过爱她,她才不要先说。 魏建伟挑了下眉,知道她一向只有嘴巴硬,也不多说什么,直接低下头,将她的嘴堵住。 大概受到白天情绪影响,当天晚上,何晓芸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上辈子没能从山里逃出来,被父母绑着卖给傻子,跑过几次,都被抓回去,后来傻子一家把她锁在房间里,锁链的长度只能到窗口,她就每天坐在窗边,痴痴看着外面。 有一天,她看见魏建伟出现在窗外,依旧穿着军装,阳关照在身上,又挺拔又英俊,那双眼睛却没有看她,目不斜视地从她窗前走过去。 何晓芸大声喊他,他似乎没听见,越走越远,没多久就不见了。 泪水从干涸的眼眶涌出,被锁了这么久,她从没哭过,这时候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像个孩子一样哭出声。 魏建伟惊醒,低头看见她双眼紧闭,眼角不断渗出泪来,啜泣着说梦话,好像是在让谁别走。 他轻声将人唤醒。 何晓芸睁开眼,周身有一种大哭过后的脱力感,脸上湿漉漉的,眼泪把魏建伟肩头都打湿了。 她愣了几秒钟,才分清梦境与现实。 “梦见了什么?”魏建伟将她脸上的泪水擦掉,手上的茧擦过皮肤,微微粗糙,却让人觉得安心。 何晓芸把脸埋在他怀里,缓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将刚才的梦说给他听。 在梦里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可委屈可悲苦了,现在清醒过来再去描述,说着说着就发现有许多荒诞、不符合逻辑的地方,所以讲到魏建伟离开的部分,她就不再继续往下说。 这么大的人,做梦做到哭一脸泪,她感觉自己的面子快保不住了,肯定会被取笑的。 果然,魏建伟作势去摸床单,“我看看床铺湿了没有。” 在清水河,要是有人说自己做了梦,马上就有其他人打趣,让他摸摸底裤是不是湿了,是开玩笑,说他做大梦会尿床的意思。 何晓芸一把按住他的手,没好气道:“你才尿床!大水都把我冲到门外去了。” 魏建伟低声笑了笑,并不反驳,只轻轻拍着她的背,等何晓芸完全从梦里的情绪脱离出来,才说:“我会救你出来,不要哭。” 过了一会儿,何晓芸低低应了一声。 她很清楚,如果梦里那个人真的是魏建伟,即使两人素不相识,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陷入绝境,他肯定会救她的。 第二天醒来,何晓芸依旧有点粘人。 自从她开始上学,魏建伟营地事务又多,两人各忙各的,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腻在一块,今天碰巧又是周末,起床之后,两个人一同做饭,一起整理家务,忙完了坐那看书,何晓芸都还把半个身体靠在魏建伟怀里。 魏远航在旁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默默到隔壁找小伙伴玩。 中午许兰香让女儿给何晓芸送了点菜,小丫头回去后神神秘秘跟魏远航说:“你很快就要有弟弟妹妹了。” 魏远航一脸困惑,“为什么?” 王丽丽得意的摇头晃脑,“没有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这种事她有经验哩,当初爸爸妈妈也是这样,天天黏在一起,然后就有弟弟就了。 “那弟弟妹妹从哪里来的?”魏远航又问。 虽然他曾见过大伯娘生小妹妹,但那会儿才三岁,记忆早就清空了,已经忘记伯娘大着肚子的模样。 对于每个孩子来说,思考自己从哪里来,是个既严肃又必经的问题。 王丽丽当然也问过爸妈,她知道答案,于是挺着胸膛自豪道:“我是妈妈胳肢窝里长出来的。荣荣从肚脐眼里出来。妈妈说了,只有乖孩子才是她生的,那些不乖的,都是垃圾桶里捡的!” 这话可太吓人了,垃圾桶里捡的孩子,多臭啊! 魏远航怕得缩起脖子,马上说:“我也是妈妈生的!” “那得去问你妈妈,说不定你是小鸟送过来的呢。” “你胡说!”魏远航泪眼汪汪,“才不是小鸟送的!” 王丽丽吐了下舌头,“反正我没乱说,大人都是这么说的。” 她甩着马尾走了,魏远航说不过人,越想越委屈,擦擦两泡眼泪,跑回家找安慰。 何晓芸跟魏建伟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小胖子啪嗒啪嗒跑进来,一头埋进妈妈怀里。 “怎么了?”何晓芸直起身,摸摸他的后脑勺。 魏远航在她怀里蹭蹭,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说:“妈妈,我是不是要有弟弟妹妹了?” 没头没脑的,何晓芸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魏建伟,怀疑是不是他跟小孩说过什么。 魏建伟十分无辜,把小胖子从她怀里拎出来,在自个面前站好,“谁和你说的?没有弟弟妹妹。” 这个问题他跟何晓芸先前商量过,虽然家里长辈话里话外透露出让他们再生一个的意思,毕竟又不是养不起,这年头只生一个的实在少见,但他们两个人的想法是一致的,不打算再要孩子。 何晓芸现在在读大学,四年读完,又要参加工作,就算有孩子也没精力养,把小孩抛给父母带,倒是能够一身轻松,但那样做,生孩子的意义在哪里? 魏远航站在爸妈面前,捏着手指头确认:“没有弟弟妹妹?” “没有。”何晓芸斩钉截铁,捏了把他的脸蛋,“从哪里听来的,你就哭哭唧唧跑回来,小哭包。” 魏远航咧着嘴傻笑,又想起另一个问题:“那我是哪里来的?妈妈胳肢窝里生的吗?” “咳!咳咳咳……”魏建伟正喝水,差点被他儿子一句傻话送走,呛得话都说不出,难得狼狈成这样子。 何晓芸一边帮他拍背,一边笑得停不下来,“谁、谁说的啊?哈哈哈哈……” 两个大人没有大人的样子,小胖子却一脸严肃,小心翼翼的又问:“那是肚脐眼里出来的?” 何晓芸笑得脸颊疼,“你当我的肚脐眼有大象那么大呢?” 不是胳肢窝,也不是肚脐眼,难道真的像王丽丽说的那样,他不是妈妈生的? 芳龄六周岁的魏远航,被这个猜想吓住了,眼里再次泪汪汪,带着哭腔道:“我是垃圾桶里捡的吗?” 难道垃圾桶才是他的妈妈? “哪能啊,”何晓芸揉着肚子,笑眯眯逗他,“咱们老家可没有垃圾桶,你是从清水河上游漂下来的,我正好在河边洗衣服,看见了就把你抱回家喽。” “呜……”魏远航哽咽。 魏建伟终于缓过气来,批评何晓芸:“干嘛跟孩子说实话,万一他去找亲生爸妈怎么办?” “哇——”小胖子泪崩,哭得超大声。 何晓芸笑得直拍魏建伟,这家伙比她还坏。 第60章 . 060 回家 放了暑假,何晓芸跟魏建伟带着魏远航回老家。 今年回来得到比往年都要晚一些,田里的水稻已经长得老高了,一眼望去,郁郁葱葱,满目绿色。 到了家里,刚坐下喝了水,一家人还没说上几句话,队上的人就来串门了。 小小的清水河,总共才数百户人家,难得有什么新鲜事,去年何晓芸考上大学,就被大家一直议论到今年。 放眼整个公社,考上大学的也没几个人,在清水河更是只有何晓芸跟另一名知青,消息传来的时候,连公社里的干部都上门贺喜,叫何家与魏家大大的长了脸。 偏偏他们小夫妻两人过年的时候没回来,大家伙满肚子好奇找不到人问,这会儿听说两人到家,可不就都来了么。 来的人多,家里的椅子不够坐,王春花赶紧叫魏建华去隔壁借来几条长板凳。 何晓芸回来前就预料到上门的人肯定不少,特地买了好几包糖果跟糯米糕,眼下正好待客。 这些零嘴平时也算稀罕,但现在没几个人的注意力在这上面,几乎所有的眼睛都落在何晓芸身上拔不下来。看她样式新颖的白衬衣,靓丽抢眼的红裙子,还有那双小皮鞋,被周围灰朴朴的人一衬托,简直比电影里的还漂亮! 再看魏远航,穿着白衣服黑裤子,手和脸都干干净净的,乖巧俊俏的模样,一下子就把旁边那些挂着鼻涕的小孩比到了土里去。 不少人嘴里吃着糖,心中又酸又慕:进了城的果然大不一样,不久之前,大家的日子都还差不多呢。 可一想到何晓芸跟魏建伟的本事,心里的酸话便说不出来,都忙着打听大学长什么样,学费多少钱,读完后能做什么工作…… 何晓芸把知道的都说了,听她说上大学不但不要学费,国家还有补贴,当场家里有孩子的眼睛都亮了,甚至还有些已经不准备让孩子读书的人,心里也有点动摇。 等应付完一波又一波凑热闹的人,时间已经到了大中午。王春花心疼他们三个坐了一夜火车,吃完午饭就把魏远航带到自己屋里睡觉,让何晓芸两个赶紧也去休息。 房间维持着他们在家时的布置,王春华经常打扫通风,没什么异味,何晓芸换上居家衣服,躺到凉席上,舒适地叹了口气。 风吹过屋后的竹林,扑簌簌作响,知了不知在哪棵树上鸣叫,窗外的微风带来青草香气,人声渐渐远去,困意涌上来…… 半醒半睡间,察觉到魏建伟靠过来,何晓芸嘟囔了声热,魏建伟从床头柜里摸出一把大蒲扇,阵阵凉风吹在身上,她很快睡熟了。 再次醒来,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魏建伟不在房内,何晓芸躺了一会儿,听到院子里传来小孩稚嫩的笑声。 她起床梳好头,走到窗边往外看,魏远航正跟小妹妹在屋檐下玩闹,冯秋月坐在一边。 小囡囡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头上的小辫子跟蜻蜓一样一颤一颤的,说话还有点含糊不清,奶声奶气喊着哥哥。 曾经哭哭啼啼说不要爸妈生弟弟妹妹的魏远航,这会儿陪两岁的小妹妹玩得乐不思蜀。 何晓芸好笑地撑着下巴看。 魏建伟不知从哪里走出来,隔着窗台问她:“饿了没?” “现在才几点?”何晓芸笑着瞥了眼日头,中午被王春花催促着吃下一大碗面条,别说这会儿,就是到晚上恐怕也不饿。 “你没睡?” “睡了一会儿。”魏建伟用手指刮她的脸颊,那半边脸上有被席子压出的红痕。 何晓芸眼角瞥见冯秋月朝他们看来,赶紧把他的手拿开。平时动手动脚也就算了,现在家里人这么多,随便被谁看见,都怪不好意思的。 冯秋月笑眯眯地说:“晓芸醒了,是不是小孩吵到你了?” “没有的事,本来就该醒了。”何晓芸应了一声,撇下魏建伟往外走。 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那父子几人凑在一块不知聊什么,王春花也不理他们,管自己带着两个儿媳说话。 何晓芸这次带回几块颜色鲜亮的布,给王春花跟冯秋月做衣服。王春花对那布料爱不释手,嘴里却一个劲的说自己年纪大了,不适合,被何晓芸跟冯秋月一阵鼓动,终于动了心,一晚上就在讨论要做什么样式的。 等夜深了,风里有了凉意,一家人才各自散去回房睡觉。 魏远航被留在他爷爷奶奶房内,何晓芸只觉得耳根清净,擦完手脸,问魏建伟:“你刚刚和建华聊什么?” 她隐约听了一耳朵,似乎他们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魏建华并没有闲着。 魏建伟的话肯定了她的猜测,魏建华跟他的一个朋友,确确实实是偷摸着在做一点小生意。 这样的行为,要是在几年前被抓到,可是不得了的事情,但如今,一些嗅觉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有什么禁锢正在逐渐放松,庞大的机遇慢慢显露,变革就在不久的将来。 魏建华脑子一向机灵,何晓芸不觉得意外,要知道原著里,全家人数他最有钱呢。 她把头发打散,边用手指梳理,边问魏建伟:“你是什么看法?” 毕竟,跟她知道历史潮流不同,魏建伟可是个“老古董”,猛地听到这样的事,不知能不能接受。 好在魏建伟没她吐槽的那么刻板,一开始确实惊讶,但他身处部队,又是在首都那么个地方,自然能听到一些寻常人听不到的风声,所以也没有阻止,只是详细询问了魏建华具体情况,指出他行为中不够谨慎的地方,还威胁他如果做了违法的事,就亲手把他吊起来打,吓得魏建华连连保证不敢。 何晓芸听后也松了口气,虽然魏建华确实聪明,但有魏建伟这根缰绳勒着,显然安全更有保证。 在清水河,生活的脚步似乎放慢了。 过去的一个学期,何晓芸辗转于学校和部队之间,家庭跟学习哪一头都没落下,尽管忙碌充实,时间久了,偶尔也会有一点疲惫,回到家里,就好像给自己放了个假,就连干活的时候,都有从前不曾体会的悠然。 何晓芸掐指一数,魏建伟的假期只有二十几天,她的暑假却要长一倍,不由笑着跟他说:“休假结束你一个人回部队算了,我跟小航等开学了再走。” 魏建伟也不说话,只是抽了几根草茎,编成两个连在一起的环,一个套在何晓芸手上,一个套着他自己。 “干嘛呢?” “把你绑住。”他说得一本正经。 何晓芸干瞪眼。 这情话真的是土死了。 第61章 . 061 心安 何晓芸到家没几天,公社里就有好消息传来,今年夏天参加高考的那些学生,第一批录取通知书到了,其中就她弟弟何晓军。 何晓芸前两日刚回了趟家,问过何晓军考得怎么样,他只说还行。 因为成绩没出来,她也不敢多问,怕伤到少年人脆弱的小心灵。 没想到那小子竟然能收到来自首都的录取通知书,虽然不是顶尖的几所学府,却也很不错了。 家里出了两个大学生,还全是首都的学校,何晓芸他们家在整个公社都有了名气,他们爸妈何大志跟李月桂,俨然成了清水河炙手可热的人物,不管走到哪,都有人跟他们取经,讨教教养孩子的方法。 两人活到四五十岁,何曾出过这样的风头,颇有些吃不消,竟躲在家里不怎么敢出门了。 不过,这样大的喜事,确实该庆祝一番,正好趁着何晓芸跟魏建伟在家,李月桂就叫何晓军跑腿传话,让她们一家三口第二天回去吃饭。 隔天起床收拾完,何晓芸便带着丈夫孩子回娘家。 巧的是,刚走到家门口,她大姐何晓芬一家也到了。 不大的院子一下显得拥挤起来,几个小孩凑到一块,更是叽叽喳喳吵闹得很。 何晓芬满脸笑容,啪啪拍着何晓军的手臂:“什么时候你小子也这样沉得住气了,这么大的事,先前一点口风也不漏,怎么没把你憋坏?” “姐,你轻点。”何晓军在她的铁砂掌下艰难闪躲。 但何晓芬揍他,那是从小揍到大,揍出手艺来了的,他怎么躲也没躲开,索性领着几个小外甥,呼啦一下窜出门去,“我带小航他们出去玩!” “别跑远,一会就吃饭了,也别到河边去!”李月桂在后头大声交代。 “臭小子,我的话还没问完呢。”何晓芬哼声。 特地把女儿女婿两家人都喊回来,李月桂今天准备做顿好的,除了过年留下的腊肉,还买了鱼和豆腐,又宰了家里一只不下蛋的鸡。 她与女儿们在家忙活,何大志则跟两个女婿到后头竹林里挖竹笋去了。 边干活,李月桂边打听首都那边的状况,知道何晓军的学校离何晓芸不远,她明显放心许多。 何晓芬撇了下嘴,“妈,你就别瞎操心了,他一个大小伙儿,又不是小姑娘,出门还怕被人欺负?” “你还说呢,”李月桂手上干活,抽空瞥她一眼,“刚刚是谁打他的?真是有出息,孩子都那么大了,回家来竟然还打弟弟,也不怕被小孩看笑话。” “我的娘哟,我那不是跟他玩嘛!”何晓芬喊冤。 李月桂呛她:“老都老了还玩?我听着替你脸红。” “谁老了?我还嫩着呢。” “听听这话,没脸没皮的,快三十岁的人了。” 何晓芬翻翻白眼,“三十岁怎么了?三十岁也是一朵花儿。” 李月桂摇摇头,一副嫌弃的模样,起来到厨房烧水去了。 何晓芬仍在嘟嘟喃喃:“晓芸你看妈,就知道心疼她小儿子,我不就拍了几下么,又没真把他打疼,那小子皮糙肉厚的……” 何晓芸只管笑,并不说话。 她念叨了一会儿,忽然道:“等开学后,你跟建伟商量商量,看他什么时候方便,去接你下课的时候,顺道也去晓军学校转一转。我听说城市里有些人会排斥外地人,小弟傻憨憨的,别真给人欺负了。让建伟露露脸,好叫他同学知道,咱也是城里有人的。” 刚刚还抱怨家里偏疼何晓军,一转眼自己又替他操心起来,何晓芸听得好笑,“行,姐放心吧,我好歹也是晓军二姐,肯定会照看好他的。”又问她:“最近家里怎么样?” 知道她问的是自己婆家,何晓芬道:“老样子,没什么新鲜事。” 她顿了顿,脸上带出一点得意的表情,压低声音说:“不过啊,自从知道你和小弟双双考上大学,吃上公家饭,我婆婆连跟我说话的嗓门都小了不少。你们两个以后可是大姐我的靠山了。我直接放话,不生儿子了,就把两个女儿好好养大,要是成绩可以,也叫她们俩上大学。他们家想要孙子,让张金盛重新找个老婆去。” 何晓芸听着,又有点欣慰,又有点心疼,“好在姐夫一直是体贴你的。” 何晓芬轻轻哼一声,嘴角却往上提了提:“他要是不跟我站一边,早不和他过了。” 晓得她一向嘴硬,何晓芸笑了笑,也不戳破。 不多时,去挖笋的几人回来了,在竹林里踩得满鞋底都是泥,何晓芸打了水,让他们在院子水沟旁洗干净手脚才进屋。 魏建伟将竹篓放在地上,何晓芸探头看了看,大半篓的鲜笋,还有一把新鲜竹荪,竹荪白色镂空的裙摆漂亮极了。 “收获不少。”她说。 “快下雨了,不然还能再找一会儿。” 确实,何晓芸抬头看看天,今天早上起来就觉得闷热,虽然天上暂时有太阳,但一场阵雨肯定是跑不了的,六月的天就是这样。 不过也没关系,俗话都说:下雨天,留客天。 外头下着雨,一家人聚在屋里,才更有团圆的感觉。 魏建伟伸手在她鼻尖点了点,将上头泌出的几颗汗珠抹去。 何晓芸收回视线,嗔他:“干嘛呀,是不是偷偷把灰抹我脸上了?” 魏建伟笑着点头:“对,特地找的锅底灰,够黑,像小花猫。” 明知他开玩笑,何晓芸还是忍不住擦擦鼻子,确定上头什么都没有,才瞪瞪他,支使道:“趁没下雨,赶紧去挑两担水,省得没事干总想使坏。” 魏建伟自然含笑从命。 一上午忙忙碌碌,等好菜上桌没多久,果真下起倾盆大雨,雨点打在瓦片上,哗啦啦作响。 屋外热闹,屋里更热闹。 何大志今天实在高兴,搬出珍藏的杨梅酒,给小辈们一人倒了一杯,几个小孩喝的是罐头。 一大家子都站起来,端杯子的端杯子,端碗的端碗,学着电影里那样碰杯。 “干杯!” “干杯。” “干杯——” …… 魏远航一口气喝完罐头汤,啪的把碗放下,挺着小胸膛,豪气万丈的样子,更是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欢笑声和雨声混在一起,盘旋在院子上空,久久不散。 雨到午后才停,太阳很快出来,何晓芸告别父母姐弟,跟魏建伟魏远航回家。 没走出多远,见到山边出现一道彩虹,横亘在清水河上,像一座弯弯的拱桥。 “哇……是彩虹!”魏远航欢呼一声,迈着小短腿往前奔。 何晓芸与魏建伟并排着走,脸上带着笑意。 魏建伟牵住她的手,十指交握,“很高兴?” “嗯。”何晓芸点点头,路上没人,由着他牵去。 犹记得刚来到这里时,她心里的迷茫,像随波逐流的浮萍,不知来路,不知归处。 而现在,不论是她,还是她的家人,都朝着更美好的将来,一往无前。 她身边这个人,两人紧握的双手,就是浮萍扎在泥地里生出的根,从此就有了思念,有了记挂,有了心之安处。 我心安处,就是故乡呀。 她的心头忽然满胀酸软,有千丝万绪想要跟他说,临到嘴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化作嘴角弯起的一个心满意足的笑。 见她笑,他也笑了。不需要问缘由。 小孩在前方大声喊他们快点。 田间白鹭被喊声惊起,展开纤尘不染的翅膀,飞跃蜿蜒的清水河,飞向七彩的虹桥。 远处,蓝天广阔,山水依旧。 正文完 第62章 . 番外 何晓芸偶尔会想,她所处的世界真的是一本书吗?会不会记忆里的所谓现实,才是她做的一个梦? 思考这些的次数不多,毕竟她的生活充实忙碌,没有太多时间去伤神深沉。 最近一次想起,是因为魏远航的一个同学。 魏远航已经读高中了,这个年纪的男孩,有自己的喜好和想法,周末的时候,他更多的是出门跟同龄人一起玩,而不是像小时候一样粘着父母。 这个周末家里会来一些客人,何晓芸早上出门去买菜,回来时正好在大院门口,碰上他往外跑,就交代了一句:“中午舅舅和吴阿姨他们要来家里吃饭,记得早点回来。” “知道啦!”大男孩应了一声。 对面马路一棵树下,他的同学等在那里,其中一个男生说:“魏远航你快点,于燕燕她们说不定已经到图书馆了,等下又说我们像乌龟!” “谁是乌龟?上回明明是女生迟到,女孩子才是大乌龟!” “那你跟那些女孩子说去啊。” “你当我傻啊?” 几个少年人笑闹着走远,何晓芸却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往家走。 于燕燕这个名字很普通,在大马路上喊声燕燕,说不定有五六个女孩子应你,但当这个名字跟魏远航一起出现的时候,就唤起了何晓芸的记忆——那是书中女主角的名字。 但她分明记得,那女孩子是在魏远航毕业后,才跟他认识的。 有可能是她的到来改变了一些事。 于是她又开始想,这真的是本书吗?她以为的上辈子真的存在吗? 回到家里,换了身衣服,心不在焉地择菜。 没多久,魏建伟从营地回来,都走到厨房外了,她还没发觉。 “在想什么?”他问。 何晓芸吓一跳,回头看他,嗔道:“回来了也不出声。” 魏建伟有点无辜,他不就是出了声才挨她说的么? 他挽起袖子,准备跟她一起择菜,何晓芸冲旁边努努嘴,“把猪毛拔了吧。” 中午打算做东坡肉,特地买了带皮的猪肉。 “小航不在家?”魏建伟翻找镊子。 “跟同学去图书馆了。” “哪几个同学?” 何晓芸一听,便笑起来,“放心吧,我看他们都挺乖的。” 去年过年的时候,魏远航跟几个同班男孩在大马路上放鞭炮,把路过的女生吓着了,特地找到家属院来告状。 魏远航连同三四个男同学一起,被魏建伟揪回来,罚跑了十圈,大冬天的一个个累得汗流浃背,走路都哆嗦。 同学家长知道后,不但没意见,还专程上门道谢,说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还得拜托魏建伟教育教育。 魏建伟这些年军衔渐高,本就是个严肃冷峻的长相,现在越发威严深重,那些孩子们见到他,一个个怕得跟鹌鹑似的。 谁能想到在家时,他会挽着袖子拔猪毛呢? 何晓芸看着他专注的模样,又笑了笑。 魏建伟抬头看她,她开玩笑说:“部队里要是举办拔猪毛大赛,你肯定排得上名次。” 这些年,家里杀鸡剖鱼烧猪毛的活,都是他干的。 魏建伟配合道:“是师傅教得好。” 何晓芸乐不可支。 一会儿要来的客人,有她弟弟何晓军一家,还有她的同学兼同事。 几年前大学毕业之后,她留校做了助教,同时继续深造。 班上同学各有前程,四个女生里,吴静跟她一样,也留了校,柳阳阳进了机关单位,只有王玲玲回老家去了。 吴静跟她丈夫兜兜转转,最终又走到一起,那男人为了她进城,从摆小摊做起,现在生意已经做得挺大,两人还有个五岁的儿子。 因为是同学和同事,何晓芸跟吴静这些年越来越亲密,连带两家人也走得很近,相互拜访聚餐是常有的事。 她弟弟何晓军,读的是电影学院,现在在某制片厂做摄影师,朝着他的导演梦努力。 他也结婚了,有意思的是,他的对象就是柳阳阳,还是因何晓军去学校找何晓芸,才认识的。 柳阳阳当初还想把何晓芸介绍给她哥,没想到自己反倒成了何晓芸弟妹,两人手牵手出现在何晓芸面前时,着实让她又惊又喜。 等下他们也要带着女儿来吃饭。 何晓芸又出了神,她想,那本书里,可没写这么多鲜活的人,这么多有趣的事。 “哎呀——” 她光顾怔愣,旁边水桶里的草鱼忽然重重摆了下尾巴,甩她一身水。 天气热,衣服穿得薄,打湿了虽然不冷,但黏在身上可不舒服,她只好去房里换掉。 刚换好,一转身,却撞进魏建伟怀里。 门没锁,他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 何晓芸推他,“干嘛呀。” 同床共枕多年,她依旧有着几分少女般的羞涩,一想到换衣服的样子被他看见,就觉得不自在。 “把你眼睛绑起来。”她说。 他却笑问:“今晚就绑吗?” 何晓芸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等想明白了,臊得脸上发热,抬手打了他一下,“大白天的,魏建伟同志,你的思想极度危险,很不健康!” 魏建伟低笑,搂着她的腰,低头用额头碰触她的额头,“身体不舒服?” 就一会儿,已经见她愣神两次了。 何晓芸摇摇头,索性靠在他怀里,轻叹着说:“一眨眼,小航都这么大了。” 一眨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魏建伟轻拍着她的背,“是不是他惹你生气了?” 言下之意,大有等儿子回来教训他的意思。 “没呢。”何晓芸笑起来,“就是突然有点感慨。” 她忽然有想问问他的欲.望,“你说,我们的生活有没有可能不是真实的,就像电影电视剧,或者一本书一样,是被安排好剧情呢?” 这样天马行空的想法,魏建伟却认真思索了一番,才摇头说:“我不能想象。不过,如果是一本书,书里有没有写这个?” 他靠得更近了,轻轻吻了她一下。 何晓芸怔住,然后摇头笑道:“没有,书里没写。” “那书就是假的。”魏建伟笃定。 他的语气,似乎在嫌弃那本书没有把他们两个写得很亲密一样。 何晓芸因他难得的孩子气失笑。 两人拥抱了一会儿,他说:“要出去么?客人快来了。” 是啊,客人快来了。 没必要再去想什么真的假的。 她此时有的一切,亲人、爱人、友人,都那样真实又美好。 她拥有他们,并且将会一直拥有,这就够了。 何晓芸牵着魏建伟手走出房间,为迎接客人做准备。 微风吹进房内,白色的窗帘飘起,又缓缓落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