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哥哥》 第1章 . 楔子 熊猫和竹子 “裴老师。” 高二期末考试开考半小时后,隔壁班监考的唐老师站在教室门口小声喊雪竹。 正埋头答题的学生们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往门口看去。 雪竹没动,询问地看了眼主监考。 王主任是整个年级出了名的魔鬼监考,四十几岁,酷爱条纹polo衫,腰间皮带将他丰满的肚子分割成两股,夏至后的温度如此毒辣,还在坚持每天用保温杯泡茶。 王主任沉沉嗯了声,然后继续双眼如炬的盯着台下神色各异的学生。 学生们忙低下头,笔尖沙沙,做出认真答题的模样。 出来后,唐老师问她:“晚上去唱歌吗?” 雪竹问:“唱到几点啊?” 唐老师:“晚晚场,唱通宵,如果实在坚持不住了先回家也行,我们女同胞有特权。” 暑假是学生的暑假,当然也是老师的。 老师们甚至比学生更期待暑假。 雪竹没多想就答应了。 “好啊。” 唐老师又问:“你老公去吗?” 雪竹不解:“他去干什么?” “从来没听你老公唱过歌,好奇呗,”唐老师说,“而且每次说好可以带家属的聚餐,你从来都不带你老公来,干吗?金屋藏老公啊?” 雪竹解释:“他工作忙。” “总不能凌晨还在忙吧,他不睡觉?”唐老师试图说服她,“你问一下嘛,不来就算了。” 唐老师兴致太高,雪竹只好妥协道:“行吧。” 她掏出手机给人发微信。 八卦的唐老师凑过头去看,发现裴老师给她老公的备注居然是“宁宁哥哥”。 唐老师愣了一瞬。 没记错的话她记得裴老师的老公名字里就有个宁来着。 当时印在结婚请柬上。 孟屿宁先生&裴雪竹小姐。 唐老师顿时用一副肉麻到不行又羡慕到不行的表情酸溜溜地问:“你平常都叫你老公哥哥啊?” 雪竹拿着手机的那只手下意识尴尬地往回一缩。 唐老师:“没看出来你私底下对老公这么嗲啊。” 雪竹含糊说:“就是个备注而已。” 唐老师:“啧啧。” 雪竹:“……” 谁长大了还用叠字小名加哥哥叫人,小孩儿叫显得可爱,大人叫就显得矫情了。 雪竹其实也不这么叫他。 是孟屿宁有次喝醉了问她,你怎么不像小时候叫我宁宁哥哥了。 男人计较起来比女人还难哄,雪竹叫不出来,只好退而求其次给他改了备注,这才算是过关。 点开聊天界面,唐老师又眼尖的看到裴老师和她老公之前的对话。 bamboo:【什么时候到家?】 宁宁哥哥:【快到了,在楼下】 bamboo:【先别上来!帮我拿下快递】 宁宁哥哥:【取货码发一下】 bamboo:【您的快件已到达菜鸟驿站,取货码:xxxx】 bamboo:【您的快件已到达菜鸟驿站,取货码:xxxx】 宁宁哥哥:【好的】 唐老师:“……” 好、好家常的对话。 单身未婚的唐老师突然对婚姻这玩意儿失去了那么些些期待感。 bamboo:【晚上有空吗?我晚上和同事去唱歌,你来吗?】 两个人站在教室门口等了好几分钟,没回。 唐老师急着回去监考,于是说:“等你老公回了再跟我说,我先回教室了。” “好。” 雪竹收起手机走回教室。 王主任迫不及待地站起来。 雪竹吓了一跳,立刻认错:“不好意思出去太久了。” 王主任居然难得的对她表示宽容:“没事。裴老师,你替我看会儿,我去趟厕所。” 雪竹一愣,憋笑点头:“好的。” 坐在讲台上,雪竹撑着下巴看着台下鬼鬼祟祟的学生们。 有的正在蠢蠢欲动,自以为自己的小动作没被老师发现,殊不知老师坐在上面,对下面的动静一目了然。 雪竹笑眯眯地说:“倒数第二排那两个,在干什么呢?” 被点名的那两个学生的脑袋立刻犹如霜打的茄子埋了下去。 杀鸡儆猴,这下学生们谁也不敢再期望这位年轻的女老师也许会睁只眼闭只眼放纵他们的小动作。 兜里手机震动,雪竹心想应该是孟屿宁给她回消息了。 掏出手机,果然。 宁宁哥哥:【监考完了?】 bamboo:【嗯,今天是最后一门】 bamboo:【唱歌你有没有空来啊?】 宁宁哥哥:【我今天要加班】 宁宁哥哥:【你唱到几点?太晚的话我去接你】 很委婉的拒绝。 雪竹毫不意外,孟屿宁是真忙,他们在银行上班的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能连轴转。 这意思就是不去了,雪竹也不失望,老公不在她玩得更开。 bamboo:【不用啦】 这个“啦”怎么都给人一种老公不能陪她一起去聚会,她不但不失望,反倒很开心的感觉。 孟屿宁当然也感觉到了。 抽空到休息间泡杯咖啡喝,看到了她早十几分钟发过来的微信。 正琢磨着回个什么表情,有人敲响休息间的门。 “孟行,陈行找您有事。” 孟屿宁收起手机,“好。” 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走到水池边打算洗杯子。 替行长传达指令的女职员踌躇片刻,还是鼓起勇气上前说:“要不我帮您洗吧?” “不用,”孟屿宁边解着衬衫袖口边说,“你去忙吧。” 女职员眼睁睁看着男人熟练地将两边的袖口卷起,露出劲瘦结实的手肘,而后他又将左手上的机械表取下,放在了水池边。 又取下了无名指上的婚戒,收进西裤兜。 似乎是一滴飞溅的水也不愿意让戒指沾上。 *** 最后一门考试终于结束。 学生兴奋得比较外放,老师兴奋得比较矜持。 唐老师在知道裴老师的老公不去后,不免发出一声叹息。 “自从婚礼过后,就再也没看到过你老公了。” 雪竹知道唐老师失望不是对孟屿宁有什么想法,而是纯粹因为想要欣赏美的事物,饱饱眼福。 婚礼上,唐老师和孟屿宁本来不熟,还是一连喝了好几杯酒壮胆,才走到孟屿宁面前,神色严肃的问了句,孟先生,你真的没有兄弟吗? 孟屿宁那时不明所以,茫然的看着雪竹。 雪竹看天佯装什么都不懂,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有疑问。 后来喝多了,新婚夫妻进洞房,雪竹的头一个问题就是—— 为什么你爸妈当初只生了你一个啊?这么好的基因,未免也太浪费了吧。 孟屿宁淡淡说,计划生育。 雪竹趁着醉意大着胆抱怨起国家政策来。 该死的计划生育!为什么就不能晚几年再发布!这么好的基因就该一代代传承下去啊! 孟屿宁默了几秒,然后温声安慰她,没关系的。 雪竹问,没关系什么? 孟屿宁不怎么绅士的睨了眼她旗袍的大腿开叉处说,接着将温凉的手掌缓缓覆上。 他很正经地说,我们可以多生几个。 雪竹身材偏瘦,穿上旗袍虽然看着没有那么丰满性感,但胜在小时候学过几年舞蹈,气质和形体都优越,皮肤雪白,纤细娇小,有种恰如其分的柔软和香甜。 后面不回想了,不健康。 唐老师虽然对于雪竹老公不能来感到有些失望,但酒一下肚,很快便把这事儿抛在脑后。 人民教师们为庆祝解放,足足唱到凌晨一点,有个别作息正常的人坚持不住了,提出先撤。 后来陆陆续续又走了不少人。 没人跟雪竹抢麦,这下她可高兴死了。 受父母影响,雪竹每次去ktv必点歌曲居然是心雨。 以前都是听父母深情对唱,雪竹有样学样,唱得那也叫一个深情款款。 可惜在场剩的人就算会唱也不愿和一个已婚妇女对唱这么老土的情歌,所以雪竹只好两手抓着麦克风,兀自沉浸在独角戏中。 到女声部分,雪竹悲悲戚戚,尖着嗓子唱出那个年代属于女人的无奈和悲凉。 “我的心是六月的情,沥沥下着心雨” 到男声部分,雪竹深沉痛苦,压低了嗓子唱出了一个男人对他所爱女人的那种不舍和无力。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最后一次想你” 到高潮了。 “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让我最后一次想你” “……” 说真的那个年代的歌真是蛮有意境的。 她唱得这么入戏,让其他同事都不禁怀疑最近裴老师是不是婚姻出状况了。 不过桌上震动着的手机提醒他们,裴老师纯属戏精上身。 唐老师立刻主动地替雪竹接了电话,又报了地址,终于如愿看到了裴老师的老公。 她老公似乎是刚下班,身上的西装还没来得及换下,眸中散着淡淡的疲倦。 男人进来时,不止唐老师,其他几个同事都有些愣住。 同样都是社畜,有的人下班之后如同未开化的猿类不修边幅,捧着啤酒抱怨这无趣又操蛋的生活,而裴老师的老公即使面露倦意,却也只是为他平添几分烟火,身姿颀长高挑,仍是清风朗月,温润雅致得像是画中的人。 裴老师喝大了,没察觉到老公来接她,仍抱着麦克风不放,不断地重复着那句最虐心的歌词:“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包厢里此时除了裴老师的激昂高歌,谁也没敢出声。 当着老公的面说要成为别人的新娘,裴老师好胆识。 孟屿宁走到雪竹面前,挡住了屏幕。 “别挡着我看歌词啊。”雪竹不耐烦的挥手赶人。 孟屿宁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语气平静:“你要成为谁的新娘?” “废话,”雪竹翻了个白眼,又打了个酒嗝,“当然是宁宁哥哥的新娘。” 男人笑了笑,从微扬的唇角到弯起弧度的眼睛,笑意自眼梢融化开,刹那间扫去了他清俊面容上刚刚还残留着的乏累。 他脱下西装递给她,说:“盖着腿。” 雪竹:“什么?” 下一秒,雪竹很快知道他为什么让她盖着腿。 她穿着裙子,膝盖以下的小腿肌肤被他的西装挡着,孟屿宁打横抱起她。 包厢里的同事们同时倒吸了一口气。 雪竹被抱着也不老实,手抓着他的领带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孟屿宁顺着她的话说:“带新娘回家。” 雪竹瞬间被这肉麻的话激清醒,“咦?你来接我了?” “嗯。” 这对夫妻早已长大,也都不是情话脱口而出的性格,雪竹看同事们都在场,比往日里私底下听这话时更不好意思,唇角抿起羞赧的弧度,乖乖将头靠在他胸前,掩耳盗铃般躲避他人的眼神。 孟屿宁也有点不习惯,垂着眼皮,眸略避开,可依旧冷静地与妻子的同事们礼貌告别,抱着雪竹离开。 同事里有不少还是单身,好半天没从粉红泡泡中回过神来。 唐老师却突然想到她在裴老师的聊天记录上无意间扫过的她老公的微信头像。 一只坐在皑皑雪地中,抱着竹子的卡通大熊猫。 她醉醺醺地想,明明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恩爱那才是真暴击好吗? 第2章 . 六岁 记忆是阵阵花香 2002年夏,雪竹上小学前的最后一个暑假没像往常那样去乡下爷爷奶奶家过暑假。 最好的朋友祝清滢在学前班毕业之前和她约定好了小学也要念一个班,可是妈妈告诉她,分班不是她们能决定的,要等到开学以后才能知道祝清滢是不是和她念一个班。 雪竹为这件事担心了一整个暑假,但是大人们都不理解她。 不理解就算了,还逼着她练琴。 她现在哪有心情,干脆从家里逃了出来。 夏蝉疯狂吼叫,两个大爷对坐在树荫下下象棋,眉头紧锁神色思虑,身边三俩围观的大爷拍着蒲扇边驱赶这炎日酷暑边对当前棋局指手画脚。吃棋子时发出碰撞声,悠闲和懒散被诠释得淋漓尽致。 大爷们见雪竹站在旁边围观,亲切地问她想不想学下棋。 雪竹很小的时候就被爸爸逼着学过下象棋,她对这个有阴影,干笑着立刻跑开。 晃荡着晃荡着,又跑到了一楼的贺筝月家玩。 她喜欢去月月姐姐家,因为姐姐的房间里有台被淘汰的小电视,长着两根羊角,没信号,大多数频道都是雪花,只有本地台有画面,天天放些卖药的野广告,还是黑白的,但小孩子电视瘾大,就连广告也看得津津有味。 不过今天来得正巧,贺筝月家没大人,姐妹俩终于不用委屈看广告了。 可偏偏正经电视台的广告也很长,对于小孩儿来说,每到了最精彩的时候戛然而止,掐着把低沉嗓子的叔叔说“不要走开,广告之后更精彩”,简直是电视台最无耻的谎话之一,几分钟的广告时间像是世纪穿越那般悠长。 “烦死了,演完一集再放广告会死吗?”贺筝月抱怨道,“看vcd吧。” 当然会死,一集都放完了谁还会看广告。 电视台的工作人员都是很精明的。 说看就看,她跑到电视柜前蹲下,打开存放光碟的抽屉翻找。 大都是从音像店买来的盗版光盘。 “我们看薰衣草吧?” 雪竹点头说好,她知道就算她说不想看,姐姐也不会听的。 贺筝月因为它爱上了薰衣草这种植物,也爱上了紫色,省下零花钱去买里面装有薰衣草和小纸条的小玻璃瓶,摆满了整个床头柜,甚至为此和父母提过,想把房间的墙刷成紫色的,结果理所应当地被父母骂了。 看vcd有个好处,想看第几集就看第几集,不用再受电视台的摆布。 贺筝月直接跳到了男女主的腻歪画面。 脸上不自觉露出了猥琐且羞涩的表情。 就在此时,客厅大门被打开,非常戏剧化地,贺筝月的父母回来了。 贺阿姨的声音如魔鬼般从姐妹俩身后响起。 “贺筝月!你又趁我和你爸不在家看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有空多读点书也不至于中考连一中的分数线都上不了还要我们花钱把你搞进去!” 紧接着阿姨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小竹。 阿姨瞬间崩溃,扯着嗓子大叫:“你这个死丫头居然还带着小竹一起看!” 家丑不宜外扬,阿姨关起门来将女儿打了一顿。 雪竹被请了出来,阿姨为了补偿她,送了她一瓶太子奶。 白赚了一瓶太子奶的雪竹坐在楼梯上喝奶,咬着吸管想要不要上楼去找钟子涵玩。 但是子涵哥哥这时候应该在上暑假补习班不在家吧。 雪竹没遇见过比钟子涵更可怜的小孩,虽然她每周都有钢琴课,但起码玩的时间还是有,不过或许是她现在的年纪还不到上奥数课的时候,有可能等她十二岁时,妈妈也会逼她去上奥数课。 她绞尽脑汁想该去哪儿打发时间。 只要不回家,去哪儿都好。 自从妈妈斥巨资花了一万块买了架海曼牌钢琴,为了把这一万块给弹回来,妈妈恨不得她能直接睡在钢琴上。 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划破思绪。 雪竹抬头望去,小道缓缓驶过一辆面包车,最后停在了她面前。 主驾驶上走下来个中年男人,他动作有些粗鲁,车门被重重关上,把雪竹吓了一跳。 雪竹赶紧站起身跑到一边去给他让路。 中年男人穿了件背心,汗涔涔地粘着肌肉,腮帮子一动将嘴角的烟吐出来,烟头掉在地上,很快被他抬脚踩扁。 他的眉头从始至终都紧紧皱着。 雪竹只敢斜眼悄悄打量他。 “孟屿宁,下来搬东西。”中年男人张嘴说话。 雪竹似乎都能闻到他嘴里的烟味。 副驾驶的车门此时也被打开,雪竹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可并没有听到砸门声。 坐在副驾驶上的人动作轻柔,一点也不吵。 是个哥哥。 盛夏刺眼的光斑落在他脸上,削瘦高挑,皮肤很白,眉眼清秀稚嫩,他有着一双茶褐色瞳孔,嵌在眼眶里像是浸着一调清水,淡淡的没有焦距,发色比寻常人要浅一些,呈现出温柔的棕栗色。 中年男人力气大,比人还高的柜子他不费吹灰之力的就给架在了肩上。 他沉声催促少年:“快点。” 紧接着自己搬着柜子先上楼去了。 少年的骨骼还未完全长开,背脊单薄且削瘦,搬不了那么重的东西,他选择了体积相对来说比较小的桌子。 可是上楼梯又是个难题。 突然有个小身影掠过眼角,迅速替他抬起了桌子的一角。 少年低头看去。 矮个子,糯米团子一样的脸。 她扎着双马尾,两朵对称的粉色雪纺头花,花心上还粘着耀眼的水钻,相当刺眼。 粉色头花说:“我帮你抬。” 只可惜粉色头花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就算再多来两个粉色头花,也未必帮得了人家。 中年男人很快空着手从楼上走下来,语气微词:“我都下楼了你还没搬上去?” 原本想教训儿子,却看到儿子身边站了个小女孩。 “这谁家的小孩啊?”中年男人问。 雪竹主动介绍:“我也是住这里的,我看他搬不动,所以帮他一起搬。” “他都搬不动你帮他就能搬得动了?”中年男人扯着唇笑了两声,挥手赶人,“行了小孩都站一边去,我来。” 中年男人抬过桌子,又问雪竹:“小朋友,你住几楼?” “四楼。”雪竹说。 中年男人有些惊讶:“嗯?我也住四楼。” 雪竹也很惊讶。 他们这个单元一楼两户,以前雪竹家对面住着孟爷爷。 孟爷爷是个退休老教师,老伴很早就去世了,他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很多年,有时候妈妈煮多了红薯,就会给对门的孟爷爷送几个过去。 孟爷爷有时候也会给雪竹家送东西,可是爸爸妈妈很少收,于是孟爷爷就只送零食了,有时候是小浣熊干脆面,有时候是各种口味的真知棒,还有会赠送贴纸的泡泡糖。 雪竹每次偷偷收下,泡泡糖她吃,里面的贴纸她拿来贴在孟爷爷家门口。 她问孟爷爷能不能贴在他家门口,因为爸爸妈妈不许她在家里贴,说难看。 孟爷爷笑呵呵地说可以,还夸她贴得好看。 直到一年前,孟爷爷去世了。 葬礼在小区里举行,就地搭了一个大棚子,纸扎成的花圈在还不懂事的小朋友眼中是那么艳丽漂亮,与孟爷爷的黑白照片形成对比。 再也没有人会在雪竹幼儿园放学后,比父母更早地站在楼下笑着迎接她,往她的小书包里塞泡泡糖。 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的雪竹仍然会在每次放学后,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一毛钱去小卖部买一块泡泡糖,将里面的贴纸贴在孟爷爷家的门口。 一年过去,对面的那扇门再也没有被打开过。 漫长的时间会让人学着接受很多在当时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包括还不懂事的孩子。 直到今天,有新的邻居搬了进来。 就好像孟爷爷回来了。 雪竹开心地跑上楼,正好碰上中年男人嫌弃的对着门上贴的乱七八糟的贴纸抱怨:“这哪个小孩在别人家门口乱贴东西啊。” 雪竹不敢说话。 她想说她不是乱贴,她觉得贴在门上很好看才贴的。 比墙上那些什么“开锁大王”的广告贴得好看多了。 “叔叔,”雪竹问,“那你认识孟爷爷吗?” 中年男人点头,指着少年说:“他爷爷。” 雪竹点点头。 孟爷爷走了,但他的家人搬了过来。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治愈了雪竹再也看不到孟爷爷的事实。 这时雪竹家的门正正好被打开,本来神色有些焦灼的爸爸裴连弈看到雪竹站在门口,脸色瞬间松了下来,“去哪儿耍了?你妈让你回来练琴。” 雪竹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扭曲起来。 不过好在裴连弈的注意力很快被挡在门口大大小小的家具给转移了,没看见。 “对面有人搬来了?” 看到新邻居的样子,裴连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不是那个——” 去年在孟老爷子的丧礼上见过面。 中年男人撩起衣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冲人点了点头:“我是孟长风他儿子孟云渐,带我儿子搬过来住了。” 然后又捏着少年的肩膀拉到面前,“这是我儿子孟屿宁,快叫叔叔。” 雪竹终于听到少年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干净,少年音朗朗清越:“叔叔好。” “你好,好像比去年长高了,”裴连弈笑着说,“这是我女儿裴雪竹,她去年躲在屋子里哭没去。小竹,叫叔叔哥哥。” 雪竹乖巧道:“叔叔,哥哥。” 老孟简单点了下头,说:“你女儿蛮可爱啊,刚在楼下还说要帮我搬东西。” 裴连弈赶紧谦虚:“她就是一张嘴会说而已。” 雪竹在心里反驳,我刚刚可是真的去帮忙了。 只是没帮上而已。 “用帮忙吗?”裴连弈问,“我看你们东西好像挺多的。” 老孟说:“不用,我自己搬就行。” “哎没事,以后都是邻居了。” 说完裴连弈撸起袖子开始帮邻居搬东西,又看到站在一旁的女儿,挥挥手说:“进屋练琴去。” 雪竹毛遂自荐:“我也要帮忙搬东西!” 裴连弈哼笑:“不练琴让你干什么你都愿意干。” 被戳穿了的雪竹也并不害怕,反正她知道爸爸肯定会纵容她。 搬东西的过程中,雪竹不敢向孟叔叔承认说门上的贴纸是她贴的,可是她又很想告诉孟叔叔,那不是恶作剧,她问过孟爷爷,孟爷爷说贴了好看她才贴的。 搬到一半,两个男人都累了,坐在沙发上喝水。 “你们俩喝饮料吗?我给钱小竹你下去帮哥哥买瓶饮料上来喝。” 孟屿宁说:“谢谢叔叔,我不喝。” 雪竹也跟着说:“那我也不喝。” “哈,就知道跟着别人说话。”裴连弈笑。 大人们继续在客厅闲聊。 孟屿宁在收拾自己的房间,他推着书桌一点点的挪进房间,雪竹跑过去帮他推。 只是推也费力,刚推进来雪竹就累了。 几平米的小房间,椅子还没搬进来,雪竹手脚笨拙的想爬上书桌坐着。 “我抱你上去。” 孟屿宁蹲下身,胳膊穿过她的腋窝,雪竹闻到了他身上洗衣粉的味道。 还没上小学的雪竹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干净的味道。 好像是清晨刚下过雨的小石子路。 少年力气不算大,但勉强能抱起她,然后将她放在了书桌上。 雪竹坐在书桌上,两条小短腿晃晃悠悠的。 孟屿宁继续整理东西。 不做事的雪竹看着他忙来忙去的有些不好意思,从兜里翻出一块泡泡糖想请他吃,打算讨好下这个新邻居,所以她的语气特别可爱,也特别真诚:“你吃泡泡糖吗?” 孟屿宁没接,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手心里的泡泡糖,突然问:“门口的贴纸是你贴的?” 第3章 . 六岁 扮家家酒 雪竹没想到自己会暴露,赶紧解释,小孩子口齿不清,越急越说不清楚:“是,但是我不是故意贴的,是爷爷说好看,所以我才贴的。” “贴得很好看。”他说。 孟屿宁接过泡泡糖,撕开外面的纸,将泡泡糖送进嘴里,又把贴纸送给了她。 雪竹看他没有怪罪自己,这才放心。 因为孟叔叔不喜欢,这次她没有再把贴纸贴在门上,而是贴在了自己的左手上,还用右手用力拍了拍手背,让它粘得更牢。 贴纸是有技巧的,雪竹是这方面的高手,要按一按,拍一拍,搓一搓,才能贴得完整漂亮。 贴好后,她问:“我贴手上好不好看?” 孟屿宁看着她白嫩小只的手上贴了个花花绿绿的东西,犹豫片刻,又看她那亮晶晶的双眸里闪烁着期待。 他比出浅浅的笑,眼也微弯:“好看。” 雪竹的眼睛顿时更亮了。 没过几天,雪竹甩着两条贴满贴纸的“小花臂”兴冲冲的穿着短袖在小区里肆意横行。 小区里同龄的孩子们惊叹的看着这艺术般的“小花臂”,发出了由衷的赞美。 太帅了,太酷了,太威风了。 当天晚上,宋燕萍下班回家,街坊邻居们隔着墙都能听到宋燕萍的怒吼声。 “老裴!裴连弈!你还管不管你女儿了!” “你看她手上都贴的什么东西?整个手臂都贴得这乱七八糟的,你女儿要去当黑/社会了你知道吗?!” 宋燕萍是一位性格强势的独立女性,立志要将女儿培养成一名气质优雅的小淑女,给女儿报班学钢琴,又花了大笔钱买了台钢琴回来天天督促女儿练琴。 现在看女儿这小流氓的样子,心态当场崩溃。 最后“小花臂”的下场就是被妈妈怒提到水龙头前搓得红通通,这才把“小花臂”洗干净。 *** 空了一年的孟老爷子的房子搬来了他的儿子和孙子,晚上吃完饭出门打牌的宋燕萍和牌友们随口说了句,没过一礼拜整个小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雪竹也同样发挥了她小喇叭的作用,孟屿宁刚搬过来,她就立刻上楼下楼跟玩得好的哥哥姐姐们说她有了新邻居。 “月月姐姐,子涵哥哥,我家对面新搬来了一个哥哥!” 和雪竹玩得最好的贺筝月和钟子涵都很高兴。 贺筝月作为大姐姐,欢迎任何比她年纪小供她使唤的弟弟妹妹加入。 而钟子涵作为小团体唯一的男孩夹在贺筝月和雪竹中间,每天不是被姐姐使唤就是被妹妹当马骑。 如今终于来了个男的帮他分忧解难,于是这个年龄差相当大的小团体很快接纳了这位刚搬过来的新成员。 临近开学,孩子们努力地想要抓住八月份最后的尾巴。 晚上八点多,天空布满银白色星星,一闪一坠始终不敌月光的温柔。 父母无论叫了多少遍回家洗澡睡觉,小孩们仍不知疲惫的在路灯下奔跑,扯着嗓子叫喊玩闹。 小孩有小孩的饭后娱乐,大人们自然也有大人们的娱乐方式。 面积不大的麻将馆内,麻将洗牌的哗哗声不比孩子们的声音安静多少。 宋燕萍已经听牌,神情认真的盯着牌面等待着财神老爷天降。 “宁宁和他爸爸都搬过来这么久了,怎么都没看见过宁宁妈?” 一桌的妇女同志闲聊时最喜欢把话题放在不在场的邻里身上。 宋燕萍盯着牌说:“离了。” “哦那难怪了,”牌友毫不讶异地点头,又问,“怎么离的?” “宁宁他爸没跟我说,”摸到了不想要的牌,宋燕萍失望的把牌扔了出来,“三筒。” “踩一脚,碰,”牌友抚着下巴思索下一张该打什么牌,“你屋里小竹好像跟宁宁玩得挺好的。” “小竹很喜欢宁宁他爷爷,”宋燕萍笑着说,“宁宁跟他爷爷性格一样文静,月月和子涵都闹。” 牌友说:“哪个小孩子不闹咯?至少小竹比我家那个听话多了,我家那个喊得我嗓子都哑了还在外面疯。” 宋燕萍扯着嘴角说:“我家那个在别人家里头疯呢。我等下要是不去老贺家接她,估计今天晚上都不知道回家。” 知女莫若母,还真给妈妈猜对了。 雪竹开学念小学一年级,没有暑假作业的束缚,贺筝月开学念高一,巧了,也没有。 没有暑假作业的人凑在一块儿,可想而知有多疯。 两个人一玩就是一整天,到晚上雪竹也不愿意回家。 雪竹就是觉得贺筝月家比她家好玩,好玩一百倍。 不光是因为姐姐的房间里贴满了漂亮的卡通人物海报。 她和姐姐虽然都喜欢看动画片,可她喜欢的动画片里面的人物都是短手短腿,而姐姐喜欢的动画片里的主角都是长手长脚,占了脸蛋一半面积的大眼睛,眼中高光比电灯泡还亮,现实中要是有人长这样肯定会吓死人的。 贺筝月不单喜欢,她还会画这样美型的人物,雪竹想如果能用姐姐的画当美术作业交给老师,那她一定能拿一百分。 在雪竹的见证下,贺筝月对着电视里的流川枫第无数次示爱。 这套一百集的灌篮高手vcd光盘售价高达一百多块,贺筝月从头到尾一秒也不落的看完了。 只可惜看到最后一集也没有看到全国大赛,于是贺筝月省吃俭用,打算等第二部 出了以后继续买。 贺叔叔走过来说要看新闻,贺筝月恋恋不舍的关掉vcd,只好带着雪竹回自己房间玩。 贺筝月瘫倒在床上不想动弹,雪竹拉她的手说想玩游戏。 “你想玩什么?”贺筝月有气无力地问。 雪竹说:“我想玩办家家酒。” 贺筝月嫌弃幼稚,故意说:“那我演妈妈,你演爸爸。” 雪竹果然不同意:“我不演男的,我要演妈妈。” 贺筝月得意一笑,“认真”同妹妹计较起来:“我不,我也不演男的。那我们别玩了。” 雪竹年纪不大借口一套一套的:“姐姐你个子高,你演男的。” “凭什么啊这不公平,”贺筝月又说,“我比你大个子肯定比你高啊。” 姐妹俩因为角色分配的原因当即吵了起来,吵得贺叔叔敲门问发生了什么事,姐妹俩又默契的说没什么,然后等叔叔走开了继续吵。 “那你不想演男的,我也不想演男的,就不玩了吧,”贺筝月故作遗憾的摊手,“要不我教你说代表月亮消灭你的手势怎么摆?” 雪竹出乎意料的执拗,她想玩家家酒,就一定要玩家家酒。 “那我去叫男的来演爸爸!” “等下!” 没喊住,贺筝月只能眼睁睁看着雪竹扑腾着小短腿飞奔离开。 很快地,在家看电视的两个小男生被叫到了贺筝月房间集合。 三个人都比雪竹大很多岁,玩的时候也愿意让着雪竹,比起和同龄的小孩吵吵闹闹,雪竹更喜欢这种被哥哥姐姐宠爱的感觉。 两个小男生被叫过来的时候是不知道叫他们到底来干什么的。 直到裴大导演开始给他们分配角色。 “我演妈妈,月月姐姐演女儿,”裴导又看着两个男生,“子涵哥哥你以前总是演爸爸,所以你这次演儿子,宁宁哥哥你演爸爸。” 早知道是办家家酒,还不如待在家里继续看电视。 两个男生如是想。 *** 快十点的时候,宋燕萍终于结束牌局,来接雪竹回家。 老贺给开的门。 “小竹还在玩?” “在呢,”老贺说,“子涵和宁宁也在,我刚切了个西瓜,过来吃。” 宋燕萍摇头:“不吃了,都十点了,我得赶紧带小竹回家睡觉。” 说完就朝贺筝月的房间走去。 “等他们玩完吧,”老贺笑着阻止,“在演戏呢,你进去那多尴尬。” 宋燕萍先是不解了两秒,而后无奈的跟着笑了。 “这几个人小鬼大的。” 老贺没有惊动房间里的孩子们,悄悄将房间打开了一条缝,三个家长鬼鬼祟祟的朝房间里望去。 里头演得正起劲呢。 小小的房间里,简陋至极的道具,是孩子们用想象描绘出的世界。 是他们想象中的,大人们的生活。 大人们觉得好笑,却又觉得好可爱。 他们看到年纪最小的雪竹作为妈妈,叫丈夫和孩子们起床,给他们做早餐,等他们都出去上班上学后,家庭主妇又要出门买菜,此时丈夫和孩子们又会客串菜市场小贩,跟家庭主妇讲起价来。 孩子们自编自演的剧情相当丰富,甚至还有点真实。 一家人去逛商场,贺筝月的各种小玩意儿整整齐齐排在一起,假装这是摆满了琳琅商品的展示橱柜。 贺筝月想买新裙子,钟子涵想买新的高达战士玩具模型。 雪竹板着脸不同意,说:“看到什么都想买,不买。” 贺筝月被雪竹的演技征服:“这不就是我妈吗?” 雪竹迅速出戏,一脸惊讶:“真的吗?我妈妈也是这样的。” 门外的贺阿姨与宋燕萍脸色微窘。 老贺憋笑憋得有点辛苦。 钟子涵比较机灵,一般家庭爸爸通常都比妈妈好说话,于是硬着头皮对同龄的孟屿宁喊了声爸爸,尽职的扮演小孩的角色:“爸爸你给我买吧。” 雪竹又说:“你爸爸每个月就赚那么点钱,你还想乱买东西,一点都不懂事。” 孟屿宁:“……” 第4章 . 六岁 如意神剑 一直到游戏结束,雪竹还舍不得离开。 “都快开学了,要不今天就让小竹在我们家睡吧?让她们姊妹好好玩。”贺阿姨体贴地说。 宋燕萍当然拒绝:“那怎么行,太麻烦你们了。” “哎不麻烦的。” “让小竹在我们家过夜吧。” 几个家长几个来回,最终宋燕萍败倒在女儿可怜兮兮的眼神下。 “那你先回家洗个澡,不然身上这么多汗臭死了,姐姐不给你睡床上。” 雪竹拉着贺筝月的手不肯回家:“我要是回家你肯定就不让我过来了。” 宋燕萍哭笑不得。 还挺机灵。 “那你总不能不洗澡吧?” 雪竹得寸进尺地说:“你把我睡衣和牙刷毛巾拿下来,我在姐姐家里洗澡,这样不行吗?” 贺筝月也想今晚雪竹留下来跟她一起睡觉,于是赶紧帮妹妹说话:“阿姨我会监督她洗干净的。” 宋燕萍没辙了,临走前再三嘱咐不能麻烦到姐姐一家,要乖乖听话,不然下次就再也不然她在姐姐家过夜了。 雪竹小鸡啄米般拼命点头,巴不得妈妈赶紧走。 她能在姐姐家里过夜,两个小男生就没这殊荣了,必须回家。 雪竹将他们送到楼梯,说下次还要一起玩办嘎嘎酒。 钟子涵问:“下次我还是演小孩子吗?” 他其实更想演爸爸,作为一个开学就要上初中的成熟男孩,当儿子还是有点别扭。 雪竹很公平,说:“你们两个轮流演吧。” 钟子涵满意了:“那可以。” 孟屿宁抿唇,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雪竹问他:“宁宁哥哥你怎么还不回家?” “小竹,”孟屿宁弯下腰看她,语气有些犹豫,“我们一定要演这么现实的剧情吗?” 事关男人的尊严和体面,孟屿宁不得不和妹妹商议。 可是小少年内心里又觉得,找妹妹商议这种事,好像显得更幼稚了。 所以孟屿宁的表情始终有些尴尬。 雪竹眨眨眼说:“那下次我们就演有钱人。” 或许是没想到小女孩这么好说话,孟屿宁眉梢一舒,语气柔软:“好。” “那下次去逛街我就买很多东西,”雪竹开始畅想大人逛街都会买什么,“买衣服,还有亮晶晶的项链和戒指,还要买擦脸的东西。” 可能是意识到想买的太多,雪竹笑嘻嘻地说:“你要多赚点钱,不然就不能给我买这么多东西了。” 孟屿宁点头:“好。” 约定好后,两个男生上楼回家。 楼梯的公用灯泡年岁已久,一层厚厚的灰挡住了大半的光芒,看清阶梯有些困难。 钟子涵走得比孟屿宁稍微快一点,抓着扶梯倒退着走,边走边羡慕地看着孟屿宁说:“她们好好哦,可以在一起玩一整个晚上。” 突然想到什么,他的语气一下子兴奋起来:“要不你晚上也去我家睡吧?我家有光能使者的徽章和武器,我还会画魔法阵。” 说完他对着空气用手做剑,大喊了一声:“一刀两断,如意神剑!” 小少年干净的眼眸突然亮了,微微点头。 “嗯。” 钟子涵立刻也高兴起来:“那你先回家跟你爸爸说一声,跟他说今天晚上你去我家睡。” “我爸爸晚上不在家,”孟屿宁说,“他在外面打牌,今天不回家。” 钟子涵顿时羡慕得不行:“那不是没人管你?哇好好哦。” 回家拿洗漱用品的时候,孟屿宁摸黑打开家里的灯,没人在家,茶几上放着零散的几块钱,应该是明天的买盒饭的钱。 他将钱收好,想着如果钟子涵愿意把光能使者的徽章借给他玩,那他就不用不吃饭省下钱去买了。 暑假开学前最后的狂欢,雪竹在黑夜中睁大眼,又是期待又是害怕的听贺筝月讲鬼故事。 最后听得心惊胆战,大夏天恨不得用被子将自己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一点空隙也不留,好像只要躲在被子里,就能与外界的危险隔绝。 钟子涵和孟屿宁轮流扮演正派与反派激烈对战,直玩到大汗淋漓,又不得不再去洗个澡。 直到月上中天,星星都睡了过去,他们也没有入眠。 *** 暑假悄然而过。 无论夏日再怎样悠长,也依旧是短暂的。 九月一号的早上七点,小区门口的米粉店已经开张好久,包子也已经出了好几笼屉,泛着热气的包子和米粉是小区住户最爱的早餐,陆陆续续被买走。 二八自行车清脆刺耳的铃铛作响,上班的大人们将装着早餐的塑料袋挂在车把上,昨夜下过一场极短极小的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中几片小小的雨水滩,自行车灵活的绕过,塑料袋摇摇晃晃,香味溢出。 天光大亮,雾气渐渐散开,升腾至清明如洗至碧蓝色的天空,和浮动的云化为一体。 今天收旧家具的大叔来的有点早。 那辆起了铁锈的三轮车跟了大叔好多年,把手处绑着一个大喇叭。大叔悠哉的嚼着槟榔,大喇叭替他工作。 “高价回收,彩电、冰箱、热水器、洗衣机、空调——” 雪竹和爸爸在门口等了十几分钟有余。 “爸爸,妈妈怎么还没好?” “你妈挑衣服呢。” 裴连弈对着屋子里喊道:“我说你能不能快点啊!” “马上马上。”宋燕萍的声音从里面的卧室传来。 女人都这样,该磨蹭还是磨蹭,可你一问她好了没,她只会说马上。 又等了会,宋燕萍终于出来了。 雪竹看了眼前靓丽动人的妈妈,惊呆了。 妈妈今天穿了条花裙子,花花绿绿的,特别好看,而且妈妈还擦了白面粉,脸白得像个女鬼,又涂了口红,特别特别红的那种,更像女鬼了。 “又不是你开学。”裴连弈笑着说。 “那我也要好好打扮啊,万一别的同学说小竹的妈妈是个乡巴佬怎么办?我总不能给小竹丢脸吧?” 这个理由找得好,雪竹信了,感动的看着宋燕萍。 宋燕萍牵起雪竹的手:“早餐想吃什么?” 雪竹:“我想吃米粉!” 裴连弈笑出声:“就你这缺牙还吃粉?粉都从缝里掉出来。” 是的,雪竹掉牙了。 还是最明显的门牙,说话漏风,笑起来时像个傻子。 雪竹呲牙,指着自己已经掉落的门牙旁边的乳牙说:“那我用旁边吃。” “把嘴闭上,难看死了。”宋燕萍没眼看。 一家三口边说边下楼,身后突然传来老门吱呀被打开的声音。 雪竹回头看,突然兴奋地说:“宁宁哥哥!” 孟屿宁似乎被雪竹这声招呼吓到了,少年肩膀抖了抖,侧头看着正站在下阶楼梯的一家三口。 小少年穿着旭华初中的校服,白色短袖,墨蓝色长裤,看上去干净清瘦,挺拔秀气。 “宁宁你今天是初中开学去报道?”妈妈问。 孟屿宁点头:“嗯。” “你爸爸怎么不送你去?你认识路吗?” 孟屿宁顿了顿,稚气的嗓音柔和清淡:“我爸爸他还在睡觉,给了我钱让我自己坐公交车去。” 他们是从别的地方搬过来的,孟屿宁又是初一开学,做爸爸的居然也放心让儿子一个人去学校报道。 雪竹父母问起过孟屿宁妈妈的事,当时孟屿宁爸爸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离了。 他们便不好再往下问。 “那你知道搭几路公交吗?” 孟屿宁诚实的摇了摇头,说:“等走到公交车站再问别人。” 宋燕萍说:“宁宁,叔叔阿姨送你去初中报道吧。” 孟屿宁摇头:“我自己去就行了,小竹她不是今天也开学吗?” “先送你去,再送小竹去。”裴连弈作出安排。 孟屿宁还是摇头:“谢谢叔叔阿姨,不用了。” “没关系没关系,”雪竹凑到孟屿宁身边,兴高采烈地说,“先送你去报道,然后你们再一起送我去。” 被父母安排在了后面,可雪竹一点也没有为此不开心。 孟屿宁跟着雪竹一家,裴连弈也给孟屿宁买了一碗米粉。 孟屿宁想给钱,裴连弈没要。 “回头我直接问你爸爸要就行了。” 早餐店面积不大,老板又在门口摆了几张桌子。原木色的桌子配上红色的塑料凳,怎么看怎么不搭调,可是这种塑料凳子批发价很便宜,所以很多小店的老板都会买。 雪竹和孟屿宁挨着坐,米粉刚上,雪竹迫不及待的拿起辣椒酱往米粉碗里面添。 孟屿宁有些担忧的看着这辣椒量。 “她很能吃辣的,”裴连弈边解释,边往自己的碗里也加了好几勺辣椒酱,“加辣好吃,不然米粉味道太淡了,宁宁你要不要试试?” 孟屿宁客气的也加了勺辣椒。 有点辣,但是确实好吃。 劲道的米粉配上酸豆角,肉沫浮在汤的表面,再加上够味的辣椒酱。 不同于清淡的豆浆油条馒头,是带着辣味,还有点重口的早餐米粉。 米粉滑溜筋道,雪竹刻意用旁边的牙咬断米粉的表情有些滑稽,孟屿宁本来吃得很斯文,不知怎的,突然用力咳了声,辣汤汁灌进喉,又辣又疼,白皙的脸迅速泛起痛苦的红晕。 雪竹也有意想在孟屿宁面前显摆自己能吃辣,却不小心加多,辣得张开嘴吐舌头,嘶嘶的吸入空气解辣。 宋燕萍哭笑不得的替他们倒了杯水。 凉水灌进嘴里,刹那间舌尖释放,雪竹大口咕噜,这一刻水比任何饮料都好喝。 辣椒酱的后劲还在,吃完后,雪竹的嘴唇仍旧是红彤彤的。 宋燕萍说:“小竹你也擦口红了。” 裴连弈和孟屿宁同时看去,爸爸咧嘴笑得特别开心,直说:“读小学了,知道爱美了,可惜门牙掉了。” 雪竹不想理爸爸,转头想和孟屿宁说话。 却见他居然也在盯着她的嘴唇看,少年眸子里藏着点笑意。 在她这个年纪,最怕被人说臭美,小孩爱美似乎是件很丢脸的事,因为小孩就要有小孩的样子。 雪竹怕孟屿宁觉得她臭美,捂着嘴不给看,并暗暗发誓下次吃米粉再也不加这么多辣椒了。 第5章 . 六岁 八十一难 搭上公交和爸爸妈妈一起送孟屿宁去初中报道,公交车行驶在马路上,宋燕萍告诉雪竹:“你以后自己上学也是搭这辆八路车,在童州市第一小学下车,”然后又指着窗户外告诉雪竹,“看到没,就是这一站。” 雪竹转头,她所就读的第一小学到了。 校门口特别热闹,这一站停站,车上下去不少人。 “哥哥的旭华中学就在你学校前面两站。”宋燕萍说。 雪竹点头:“记住了。” 公交车又往前面开了两站,旭华初中到了。 雪竹跳下车,看了眼校门,来报道的都是个子比她高很多的哥哥姐姐。 她憧憬的看着这群初中生。 按照学校摆在大门口的教学楼地图,他们很快找到了孟屿宁的班级。 孟屿宁的班主任是个笑起来特别亲切的中年女人,手上拿着学生们的报道资料,一个个认真的核对。 “你是孟屿宁对吧?” 孟屿宁点点头:“嗯。” 之后便不说话了,安静的站在原地等班主任的下一个问题,班主任抬头看了眼孟屿宁,很快推测出这个学生的性格,接着看向和孟屿宁一起来的一家人。 “爸爸妈妈和妹妹一起陪你来报道啊,”班主任笑着说,“真好。” 孟屿宁想说不是,宋燕萍却先一步对班主任说:“老师,我们宁宁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放心放心,我看了你儿子的小升初成绩单,虽然是在外地考的成绩,但是相当不错,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小少年被夸,腼腆的抿起唇。 “你妈妈很漂亮啊,”班主任夸道,“妹妹也长得很可爱。” 宋燕萍嘴上谦虚说哪有,其实心里在想今天这裙子没白穿,这妆没白化。 雪竹没她妈妈那么会装,小嘴高兴的翘起来。 九月一号报道,九月二号正式开学,陪孟屿宁报完道,一家人又折回第一小学帮雪竹报道。 雪竹一路上不断的问:“滢滢会跟我一个班吗?” 俩口子都当没听见,一看就是之前被问烦了。 “滢滢是谁?”孟屿宁问。 听雪竹一直念滢滢,他也有些好奇。 宋燕萍说:“是小竹幼儿园到学前班的好朋友,叫祝清滢,两个人从学前班开始就一直黏在一起,所以她读小学还想和人家一个班。” 到了班级,雪竹踮着脚到处看。 突然一道兴奋的声音响起。 “小竹!” 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只有雪竹机智的睁圆了眼,更兴奋地回应着。 “滢滢!” 两个小孩那样子跟好多年都都没见似的,不顾一切的朝着对方跑过去,然后用力的抱在一起。 “小竹!” “滢滢!” “我们一个班耶!” “嗯嗯我们一个班!” “我还以为我们不会被分到一个班,吓死我了。” “我也是,我妈妈让我多拜拜菩萨,观音菩萨真的很灵!” 兴奋完,两个小女孩又感动涕零的望着对方,诉说着自己如果没跟对方分在一个班,她们互相会有多难过。 大人们在旁边看得乐呵呵的。 这时祝清滢的妈妈也走过来,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说:“祝清滢没开学的时候每天就在家里念着说要跟小竹一个班,吃饭也在说睡觉也在说,洗澡的时候还在说。” 宋燕萍说:“我家这个也一样。” 冷静过后,祝清滢看着和雪竹一起来的少年。 “他叫孟屿宁,”雪竹给好朋友介绍,“他是孟爷爷的孙子,暑假的时候搬到我家对面了。” 雪竹的书包里经常有糖,每次分给祝清滢的时候,就会告诉她这是隔壁的孟爷爷送的,所以祝清滢知道孟爷爷是谁。 祝清滢想起之前小竹请她吃的那些糖,小声问:“那这个哥哥也会给你买糖吃吗?” 雪竹叹气,咧开嘴给祝清滢看,语气难过:“我牙掉了,长出新的之前吃不了糖了。” 祝清滢抓错重点,高兴地说:“如果你吃不了可以全都送给我吃。” 雪竹:“……?” *** 报完道回家的路上,雪竹一直抿着唇,神色凝重不说话。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不高兴,爸妈没空理她,觉得她肯定又是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一个人生闷气了。 只有孟屿宁牵着雪竹的手问她:“你怎么了?” 雪竹看着孟屿宁,刚想开口诉说自己的委屈,却被爸妈兜头一盆凉水浇下。 “宁宁你别理她,三天两头就这样,过会儿自己就忘了。” 恶言一句六月寒,于是雪竹越来越生气,越来越难过。 回家的时候,雪竹二话不说跑回自己的房间,为了发泄自己的怒气,她还特意重重关上了门,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生气了。 雪竹父母留孟屿宁在家吃午饭,顺便还让孟屿宁把他爸叫醒过来一起吃。 老孟还在睡,直到儿子过来叫才惊呼:“已经中午了?” 收拾过后父子俩坐在邻居家等开饭,老孟扫了眼客厅,随口问道:“怎么没看到小竹?出去玩了?” 宋燕萍指了指紧闭的房门:“生气了。” “生什么气?” “不清楚,”宋燕萍说,“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 带着儿子过来蹭饭的老孟觉得心里头过意不去,对孟屿宁欸了声:“去哄哄你妹妹。” 宋燕萍觉得没这必要,摆手说:“不用麻烦宁宁,别惯着她,等吃饭了她自己就知道出来了。” 从厨房端菜过来的裴连弈正巧听到这话,有些无语:“不是我说你,你这当妈的也太冷漠了。” 宋燕萍斜了眼丈夫,说:“你这个做爸的不冷漠,女儿要买百来块的玩具你都给买,你一个月工资才多少,到时候她要买更贵的我看你怎么办。” 裴连弈无奈:“我不给她买她就趴地上打滚,别人路过的都停下来看,我都不好意思了。” 宋燕萍说:“她在地上打滚你就任她滚,你直接走,她看你走了就爬起来了。” “那她要是不起来怎么办?我就把她丢在那里不管?” “不可能的,”宋燕萍肯定道,“你女儿精着呢。” 夫妻俩教育孩子的方式不同,一争起来就没完,清官难断家务事,老孟一个老粗爷们更不知道该怎么插嘴,只对儿子说:“你先去把你妹妹哄出来吃饭吧。” 孟屿宁起身,离开了这纷扰的大人世界。 他敲了敲雪竹的门,没应,孟屿宁又试着按动门把手,却发现门其实没锁。 门被打开一条缝,孟屿宁没有进去,隔着门叫她:“小竹。” “嗯。”里头的人闷闷应了声。 “我进来了。” “嗯。” 孟屿宁推门而入,雪竹正躺在床上,双手举着娃娃玩,见他进来了也没多大反应,继续玩自己的。 他撑着床沿弯腰问她:“怎么还在生气?” 雪竹撇嘴:“我没生你的气。” “那你在生谁的气?” “祝清滢,”她连好朋友的小名也不喊了,可见有多生气,“她太没有良心了,我要跟她绝交。” 刚刚在学校碰到的时候明明还跟人好得像一个人似的,这么快就又要跟人绝交。 孟屿宁蹙眉,不太懂。 但他还是接着问了下去:“她怎么没有良心了?” 被问到了点子上,雪竹立刻坐起来生动地给孟屿宁还原了当时的情景,还指着自己缺着的门牙说:“她没掉牙了不起吗?她还想问我要糖,哼,就算我没掉牙齿我也绝对不会送给她吃,我明天去学校就跟她绝交。”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发泄过后,雪竹冷静下来,很快就不生气了。 她想了想还是先不要跟祝清滢绝交,因为班上现在她还只认识祝清滢一个人,如果跟祝清滢绝交的话就没人跟她玩了。 孟屿宁安静听妹妹发泄完,接着牵她下床出门吃饭。 雪竹父母早已停止了争辩,招呼他们过来赶紧坐过来吃饭。 吃饭的时候,裴连弈无意间问起关于孟屿宁开学后的伙食问题。 当爸爸的早晚班颠倒,中午饭可以在学校食堂解决,晚饭去哪儿吃实在是个问题。 老孟不以为然:“给他钱他自己会去外面买盒饭吃。” “吃盒饭怎么行,外面炒菜用的油都是地沟油,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宋燕萍皱眉说。 裴连弈说:“要不这样吧,以后晚上宁宁就在我们家吃饭。” 老孟摇头拒绝:“不行,他现在又不是要人喂饭的小孩,都读初中了吃个饭还要人管着。” 依旧是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最后老孟提出每个月都要给雪竹家伙食费,裴连弈说不用,老孟执拗非说不能让孟屿宁在他家白吃,裴连弈又说都是邻居不用将客气。 “亲兄弟还明算账,”老孟不耐烦地啧了声,“伙食费就一定要给。” 裴连弈俩口子对视一眼,知道这是老孟的底线,只得妥协。 雪竹的注意力全在电视上,对大人的话自动过滤,大人们说了一大堆,结果无非就是以后宁宁哥哥就在她家吃晚饭了。 “吃饭吃饭,”宋燕萍用筷子敲了敲女儿的碗,“再盯着电视看不吃饭我就把电视关了你信不信?” 雪竹低头赶紧吃了几口饭。 裴连弈看了眼电视,都觉得奇怪:“这西游记你都看了一个暑假还没看完?” 雪竹说:“九九八十一难哪有那么快就能看完的?” 裴连弈说:“就二十多集啊,加上新拍的续集也就四十多集。” “怎么可能!”雪竹反驳,“有八十一难,至少有八十一集!而且第一集 孙悟空刚从石头里蹦出来还没取经呢。” 裴连弈顿时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辩解。 宋燕萍和老孟都没参与这场无聊的辩论,跟小孩子计较什么,她说八十一集那就八十一集吧。 雪竹又问孟屿宁,想从他这里找到认同感:“宁宁哥哥你说西游记有多少集?” 孟屿宁皱着眉,神思疑虑,风牛马不相及地说了句:“我觉得这个唐僧好像和前几集长得不一样了。” “啊?” 雪竹看着电视上正在念紧箍咒的唐僧,这集孙悟空好可怜,明明白骨精是坏蛋,可是唐僧就是不相信孙悟空的话,还要赶孙悟空出师门。 她最讨厌看的就是这一集,太虐心了。以往每次电视台放到这一集她都是直接跳过,可是别的台现在没有好看的电视剧,所以她只能勉强忍着揪心看下去。 看孙悟空被师父赶走,就好像她自己被赶走一样。 超级讨厌这一集的唐僧。 她一眼也不愿意多看。 “有什么不一样的。”她扁嘴嗤道。 不都是披个红袈裟骑个白龙马? 第6章 . 八岁 是他!就是他! 雪竹最后也没有和祝清滢绝交成功。 因为没过几天,祝清滢也掉牙了,两个缺牙小朋友惟有泪千行,这下谁也吃不了糖了。 孟屿宁的晚饭有了着落。 每到黄昏浓郁的时候,街边小商贩迎着晚霞收摊回家,柔和的夕阳透过老式的铝窗蓝色玻璃洒落进屋,人们还在用最老式的排风扇,到了饭点,炊烟从窗口飘出,走在路上都能闻到各家的饭香。 就算他偶尔会因为作业太多而来不及赶上邻居家的晚饭,小竹也会准时敲响他家的门,提醒他:“哥哥,过来吃饭啦!”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她脆生生的小奶音成了孟屿宁潜意识里的闹钟。 到二年级下学期,放暑假时雪竹又去了乡下爷爷家玩。 每天叫孟屿宁过来吃晚饭的工作才暂时由宋燕萍接手。 吃饭的时候终于没人吵着嚷着说要看动画片,裴连弈悠哉地看起了地方新闻。 四方桌缺了一边,吃饭的气氛变得安静起来,宋燕萍夹了块鸡腿给孟屿宁,他下意识想将鸡腿让给妹妹,却意识到妹妹不在家。 “趁着小竹不在家赶紧把鸡腿吃了,”宋燕萍打趣道,“她在的时候你每次都吃不到。” 孟屿宁咬了口鸡腿,鸡肉很嫩,一点也不柴,一口下去都能咬出鲜美的汤汁来。 “这是小竹奶奶亲手养大的老母鸡,营养价值很高的,”裴连弈说,“你要是喜欢吃我就再让小竹奶奶送一只过来。” 孟屿宁的眼睫微扇了扇,抿唇问:“那小竹会和她奶奶一起过来吗?” 俩口子皆是一愣。 说着老母鸡呢,怎么又扯到小竹身上了。 宋燕萍问:“妹妹不在家里是不是觉得无聊了?” 少年矜持地说:“有一点。” “裴雪竹这小鬼吧,平时在家的时候成天吵吵,吵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现在不在家我倒是不习惯了,”裴连弈耸了耸肩说,“爷爷家就那么好玩?每年暑假都吵着要去玩。” “老人家隔代宠呗,”宋燕萍一点也不奇怪,“小竹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她爷爷要不是年纪大了腿脚不太好,都没阿姆斯特朗的事了。” 这话实属夸张,但却莫名勾起了裴连弈心中的酸意:“她爷爷小时候对我严格得很,别的小孩天天在外面玩,他天天逼着我在家里写大字。” 宋燕萍呵呵笑出声,又问孟屿宁:“宁宁你爷爷是不是对你爸爸很严格?” 孟老爷子和雪竹爷爷以前是同事,退休前都是当语文老师的,估计对子女的要求也是少不了严格。 孟屿宁摇摇头:“不知道。” 宋燕萍:“啊?” “我爸爸没跟我说过,”孟屿宁说,“只有过年的时候我爸爸才会给爷爷打电话。” 问了个不好的问题,宋燕萍连忙转移话题说起了别的。 吃过晚饭,孟屿宁回了自己家,却意外发现父亲居然在家。 老孟正瘫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他回来了抬眼跟儿子打了个招呼:“吃过饭了没?” “嗯,”孟屿宁问,“你今天不是上晚班吗?” “回来拿点东西,等下就走了。” 孟屿宁没有再多问,安静回了房。 十几分钟后房门被打开,老孟站在门口说:“我走了。” 彼时孟屿宁正因为暑假练习册上的数学拓展题沉思,老孟见儿子没出声,走过去皱眉问:“跟你说话怎么不出声?” 孟屿宁这才回过神,用笔指了指作业:“在想题目。” 老孟顺势望去:“什么题目?” 初一的数学题,看不懂。 男人有些尴尬。 “不会做就去隔壁问你裴叔叔,”老孟说,“你裴叔叔上过大学,肯定会做初中的题目。” 孟屿宁点头:“嗯。” “我走了,你写完作业早点睡。” 大门被打开又关上,父亲走了。 写完了今天规定的页数,孟屿宁又翻回之前几页去看刚刚的题。 这道数学拓展题确实把孟屿宁难住了,他看了眼桌上的闹钟,已经是九点。 这个点再去小竹家会打扰到叔叔阿姨。 孟屿宁关上书,拿好换洗衣物去洗澡。 洗完澡后,孟屿宁还不想去睡觉,坐在沙发上打算看会儿电视。 电视台这时候竟然在重播白天放过的动画片,只不过雪竹每天八点半就会被阿姨叫上床睡觉,当然不知道原来电视台晚上是会重播白天放过的节目。 倘若她知道,这时候肯定站在电视前跟着主题曲一起唱。 孟屿宁想起雪竹在去爷爷家之前,大热的夏天披着一条红围巾,肩上挎着一个呼啦圈,让他猜这是什么。 他说这是围巾和呼啦圈。 错! 雪竹啧啧,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揭晓答案。 这是混天绫和乾坤圈! …… 后来那条红围巾被雪竹玩得到处起球,纯羊毛围巾脆弱又昂贵,幸而雪竹的屁股挺结实,被阿姨毒打了一顿也没什么事。 想到这里,孟屿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竟不知不觉看完了一整集的哪吒传奇。 *** 第二天下午,孟屿宁拿着题目去对面问裴叔叔。 裴连弈顺势拿过孟屿宁的暑假作业翻了翻。 离暑假结束还有大半个月,这本练习册居然已经写到最后一页了。 裴连弈以不可思议的口气问他:“你暑假作业全都写完了吗?” 孟屿宁:“还差几张试卷。” “要是小竹有你一半自觉,她去年也不至于等到开学前一天哭着补作业,一年级的暑假作业都写不完,二年级的更别说了,等她从爷爷家回来问她暑假作业写完没有,绝对大半本书都是新的。” “宁宁,如果小竹求你帮她写暑假作业,你千万不能帮她写听到没有?”宋燕萍口气严肃地对孟屿宁说。 事实证明裴雪竹不愧是裴连弈和宋燕萍俩口子生出来的,俩口子简直太了解这个小女孩什么德性了。 两个月的暑假结束,八月三十号这天,雪竹依依不舍的从乡下爷爷家坐车回了家。 当天,雪竹哭着敲响了孟屿宁家的门。 在乡下疯了一个暑假的雪竹哭着说:“哥哥你帮我写暑假作业吧,我真的写不完了。” 孟屿宁:“……” 他接过雪竹的暑假作业。 一本语文,一本数学,还有一本日记,一共就三本。 语文还算好,写了小半,数学写了两页,日记写到七月十号,内容是今天坐车去爷爷家玩,天气很好,太阳很大,路上的花很香诸如此类的话。 换而言之暑假作业是怎么带去爷爷家的,就是怎么原封不动的被带回来的。 雪竹一把将孟屿宁抱住,用尽全身的力气哀求他:“哥哥我求求你了,你就帮我写吧,等开学那天我妈妈发现我作业没写完我会被她打死的,老师也不会给我报道。” “……” 既然知道后果这么严重,居然还是硬生生的把作业拖到了最后一天补。 这种胆识和魄力要是用在正道上,简直前途无量。 但这种状况很显然是属于自作自受,并不能令孟屿宁心软。 他面无表情把雪竹带到自己房间,让她坐在自己的书桌上,并说:“怕被你爸爸妈妈发现你在补暑假作业的话就在我这里补吧。” 雪竹嗫喏道:“那你……” 孟屿宁面无表情地耷下眼皮看她:“谁让你玩到快开学了才知道回来,自己补。” 雪竹满脸愁容的看着自己那三本暑假作业,心不甘情不愿的拿起铅笔趴在桌上开始动笔。 语文作业最难写,要写的字很多,甚至还有整个一页的练字。 雪竹写到手指都被铅笔压出红印,小指也被铅笔芯染脏,可暑假作业就像是一段永远也走不完的路,一眼望不到尽头。 仿佛她已经写了一百年,写到快死了,还是写不完。 这种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折磨让身为小学生的雪竹生不如死。 她一边写一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写暑假作业,哪怕就只是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每天写半页,也不至于现在搞得这么累。 越是后悔越是委屈,越是委屈越是绝望。 孟屿宁坐在她旁边看书,突然听见一声小小地啜泣声。 他朝雪竹看去,发现她头都快低到桌子里,额前密密的小碎发挡住大半张脸,唯独只露出湿润润的黑色睫毛。 然后是好响的吸鼻声。 作业上滴答落下一滴水。 倒也不至于哭吧。 孟屿宁无奈地叹气,声音比刚刚柔和了不少:“小竹?” 雪竹两只胳膊搭在桌上,听到他叫她也不理,用力握着铅笔,那个狠劲恨不得把作业纸戳出洞来,心中的悲愤此刻都化作对她自己这惨淡的人生的痛苦自问,抽泣着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孟屿宁问。 “怎么办啊?”雪竹边补作业边哭,“怎么办啊呜呜呜呜……真的太多了我真的……呜呜,我写不完,手要写断了我呜呜呜……” 这语气听着真是又可怜又好笑。 孟屿宁没忍住,低声笑了。 雪竹立刻敏感地侧头看他,整个上睫毛和下睫毛全湿成了一簇簇,张着嘴一抽一抽地吸气。 看脸更好笑了。 孟屿宁又板起脸,正经问她:“……你下次还把暑假作业留到最后一天写吗?” “不敢了,我债(再)也不敢了,”雪竹大着舌头认错,“我绰(错)了呜呜呜。” 孟屿宁拿过她的作业,终于妥协:“我只帮你写一门,其他的你自己写。” 雪竹抽答答地说:“谢谢哥哥。” 紧接着她又一抽一搭地表示他孟屿宁就是她裴雪竹的救命恩人,以后无论是上刀山下火海,当牛做马都万死不辞。 没多久,夕阳沉下,又浪费了一天。 宋燕萍叫他们过去吃晚饭。 “作业先放我这里,明天早上早点起床过来补。”孟屿宁说。 雪竹用力点头。 *** 八月三十一号。 天气晴,万里无云。 家中的大人纷纷出门上班,最后一天假期,雪竹怎么也不敢赖床,清早起来敲门来到了孟屿宁家中。 在家里补作业不安全,以防万一她将犯罪地点选在了孟屿宁家。 雪竹换好拖鞋走进来。 孟屿宁正想关门,她却连忙出声阻止了他。 “先别关门,待会月月姐姐和子涵哥哥吃完早餐以后也会过来。” “他们也没写完暑假作业?” “啊,不是,”雪竹挠了挠头,“他们也是过来帮我补作业的。” 孟屿宁好半天没说话,雪竹不敢抬头看他,她知道自己答应过他,剩下的两本作业她自己写,可是她昨天晚上补到十点钟,都在桌子上睡着了,也没写几页,她真的做不到。 胆战心惊间,雪竹的耳朵突然被一只温凉的手给提了起来。 她大惊,没料到孟屿宁也会像妈妈一样提他耳朵。 只是比起妈妈的力气,孟屿宁算是相当温柔了,雪竹没怎么觉得痛,但仍旧是害怕得不行。 “我答应帮你写一本,”雪竹听见孟屿宁压着嗓音问她,“所以你就又找了其他人帮你写另外两本?” 雪竹瑟瑟发抖:“作业真的太多了,我真的写不完……” 孟屿宁淡淡问:“那你要给多少人上刀山下火海,当牛做马万死不辞?” 从电视剧里学来的话,又不是真要当牛做马,雪竹压根没当真,说出去的话就跟放屁似的,一听孟屿宁提起这个,她才想起来自己昨天还发过这种誓。 真是狗急了跳墙,人急了什么胡话都说得出口。 雪竹神情沮丧地问:“难道你真的要我给你当牛做马吗?” 孟屿宁微微仰头叹了口气,他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可他生气时也仅限于脸色稍淡,眸色明暗交加,脸仍是漂亮温和的,让人觉得他虽然是恼,却又能无线包容对方的错误。 “现在好像是我在给你当牛做马吧?”他放弃挣扎般低声说,“服了你了。” 第7章 . 八岁 暑假作业 没多久贺筝月和钟子涵过来,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开始分配任务。 “宁宁写数学吧,”贺筝月说,“不要全部写对,老师肯定会怀疑,那种数学应用题字比较多的就别看了,直接空着,节省时间。子涵你写语文,反正你那狗爬字跟小竹的也差不多,不用刻意写丑。” 钟子涵:“……” 雪竹:“……” 有被侮辱到。 至于日记是这么分配的:“日记我就帮你写二十天,剩下的小竹你自己写。” 雪竹徒劳的比划了下手指,算不清楚,但反正她知道就算姐姐帮她写了二十天的日记,剩下的日记也足够她写到手指头断掉。 她绝望地说:“我编不出来那么多天干了什么。” 贺筝月瞪眼:“日记谁让你编了,你就把你这几十天做了什么写出来不就行了吗?” 雪竹扁嘴,又要哭了:“可是我已经忘记了。” “……”贺筝月扶额,“那等下我帮你编,我说你写。” 作为高中生的贺筝月绞尽脑汁的试图以小学生的口吻写出一篇简单又不失童真的日记,这感觉比写八百字的议论作文还难受。 日记编到七月底,贺筝月已经黔驴技穷,肚子里彻底没东西了。 “七月三十一号,天气晴,今天我和爷爷一起去地里摘西瓜吃了,西瓜又大又甜,红红的特别好看,爷爷说,农民伯伯种西瓜就和种米一样,很辛苦,所以我们不能浪费西瓜……” 偏偏雪竹这个小兔崽子还不识好歹地提醒她:“姐姐,我爷爷不种西瓜,他只种蔬菜。” 贺筝月怒吼:“我说你爷爷种西瓜你爷爷就种西瓜!我自己还有两张物理试卷没写完呢,在这里帮你写日记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还给我挑三拣四的,去,去楼下给我买根老冰棍上来吃,不然回头我跟你妈告状!” 雪竹不敢再有任何意见,慌忙出门去给人买冰棒,连钱都没敢要,自己掏了一块钱请姐姐吃。 “早知道她叫了这么多帮手过来帮她写作业,我就不答应她了,”贺筝月头都要炸开,摁着太阳穴恨声道,“她昨天来求我的时候说如果我不帮她写明天就要被她妈活活打死,早知道她这么多要求就让她妈把她打死算了。” 钟子涵从语文作业中抬起头,有些惊讶:“小竹昨天来求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哎。” 贺筝月:“啊?” 孟屿宁淡定问道:“她是不是还说,如果帮她写作业,那她就给你们当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 “……” 答案不言而喻。 不论过程如何,总之在八月三十一号这天,经过三个哥哥姐姐的努力,雪竹的暑假作业顺利完成了。 第二天妈妈带她去报道,雪竹骄傲的挺着小胸脯将暑假作业交给了老师。 老师打开作业,潦草的看了两眼,夸她听话,接着就给雪竹报了道。 报完道离开时,雪竹无意间看到隔壁班已经收齐了暑假作业,隔壁班的班主任将暑假作业用塑料绳捆成一扎。 雪竹有些想不通,都捆在了一起,还怎么批改啊。 回家的公交车上,旁边站着两个高年级的哥哥在聊天。 其中一个哥哥对另一人说:“早知道老师连翻都不翻,我就乱写了。” 另一个随即得意地说道:“每年的暑假作业难道不都是直接捆起来卖给收破烂的吗?我撕了十几页老师都没发现。” 雪竹:“……?”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好不值得。 *** 这学期,雪竹升上了三年级,改变不仅仅是多了一门英语课。 老师说他们已经是三年级的学生了,不再是低年级的小朋友,所以要学会用水性笔或是圆珠笔写字。 不能用铅笔,也不能用橡皮擦。 雪竹很不习惯,虽然爸爸给她买了改正液和改正带,还买了改正贴,随便她用哪个,可她觉得这些都没有橡皮擦好用。 这三样东西都会让她的作业本上多个白点点,很不好看。 “所以你要想好了再写啊,要细心,不然作业本就会很难看。”宋燕萍说。 雪竹委屈地说:“为什么不能用铅笔继续写?” 用铅笔写错了还可以擦掉,又方便又好用,为什么人类还要发明水性笔? “因为你长大了啊,要明白一个道理,”宋燕萍说,“做错了事就和作业本上写错的字一样,凡事要先考虑好再去做,不能鲁莽不能随便,因为一旦错了就很难再改回来。” 用个水性笔还能被妈妈借口灌输人生道理。 雪竹无话可说。 宋燕萍看雪竹那表情就知道她不服,只好搬出孟屿宁来,说:“那你看你宁宁哥哥,他还在吵着要用铅笔吗?” 没有。 雪竹看过孟屿宁的语文练习册。 他写字很好看,跟她的爬虫字完全不同,雪竹觉得宁宁哥哥的字甚至比字帖上的还好看。 而且宁宁哥哥还很少出错,她很少在宁宁哥哥的作业本上看到白点点。 雪竹佩服得不行。 宋燕萍循循善诱:“所以你宁宁哥哥用水性笔也能写得好看,你怎么就不行?” 雪竹理直气壮:“那是因为他比我聪明啊,我又考不了第一名。” 宋燕萍啧声,又开始唠叨:“你考不了第一名这能怪谁?还不是只能怪你自己成天就想着玩不愿意读书,练琴也是,你刘阿姨的儿子六级都考过了,你跟人家一起学的,五级都还没考,每天只让你练一个小时的琴就喊苦,这种态度以后出去工作了怎么赚得到钱?” 雪竹烦死了。 她现在听到妈妈说练琴两个字都头皮发麻。 “阿姨。” 门口传来孟屿宁的声音。 母女俩同时望过去,孟屿宁背着书包,一副刚放学的模样。 老孟今天晚上和朋友有约,让儿子下午放了学直接去裴叔叔家吃。 来得正巧,宋燕萍冲他招手:“宁宁你回来得正好,小竹不愿意用水性笔呢,你帮阿姨说说她。” 孟屿宁换好拖鞋,还没等说什么,被雪竹一把拉到房间里。 锁上门。 妈妈在门外说:“裴雪竹,要不就写作业,要不就练琴,不许打扰你哥哥写作业,听到没有?” 雪竹烦躁地堵上耳朵,冲门吐了吐舌头。 孟屿宁取下书包,打算坐下写作业。 他现在初三,功课太多,每天写到十点都是常态。 “哥哥你看这是我爸爸新给我买的桌子。”雪竹说。 有点炫耀的意思,但更多地是向哥哥分享她的新宠。 白色粉边的学习桌,带书架带台灯还带矫正器,连桌面的弧度都能调整,现在的小学生都以拥有这样的桌子为豪,雪竹也不例外,缠了爸爸好久,最后爸爸只能去家具批发城那里和老板砍价,给她买了张学习桌回来。 事实证明这个学习桌真的挺有用的,就算不写作业,雪竹也喜欢坐在桌子前搞东搞西。 “你觉得这桌子好看吗?” “好看。” “那你用我的桌子写作业吧。” 孟屿宁顺从坐下,有点尴尬。 好矮。 写作业还得弯下腰低头写。 雪竹也发现了,困扰地挠挠头:“宁宁哥哥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孟屿宁不确定地说:“应该。” 雪竹顿时羡慕地说:“我怎么还没长高,”然后打哒哒哒跑到房门口打开房门,用手比了下自己几个月前的身高刻度,转头一看,不出意料,“没长高。” 门框上用笔划了不少道横线。 这些都是雪竹的身高记录,一旦划上一条新的,就代表雪竹又长高了。 “为什么啊?明明我们每天都吃一样的饭。” 于是雪竹打开房门对客厅里正在看电视的裴连弈喊:“爸爸,为什么宁宁哥哥长高了,我还没长高?” 裴连弈趿着拖鞋走过来说:“哥哥是男孩啊,男孩本来就长得比女孩高,” 雪竹问:“为什么男孩天生就比女孩高?” “问菩萨去吧,菩萨这么安排的,”裴连弈敷衍回答,又问孟屿宁,“宁宁你又长高了?” 孟屿宁凭最近往上缩的裤腿判断道:“好像是。” “来你站这里来,叔叔给你量量,我去拿尺子来。” 孟屿宁乖乖站过去。 “一米七三了都,”裴连弈很惊讶,“快跟我一样高了。” 才十四,之后肯定还能长高。 裴连弈给孟屿宁的身高在门框上留下记号,说:“以后你每个月也过来量一次,叔叔给你记下。” 孟屿宁点头。 雪竹羡慕的看着孟屿宁的刻度,用眼睛量了量,比她的高好多。 “等我十四岁的时候也能长这么高吗?”雪竹问。 裴连弈可不像他的傻女儿那么天真,说:“你有个一米六足够了,女孩子不用长太高。” 说完,男人在刻度旁写上一行字。 “宁宁,2004.9.7” 然后弯下腰,又在另一条刻度上写上一行字。 “小竹,2004.9.7” “行了,你们继续写作业吧。”裴连弈说。 说完拿着尺子离开。 “写作业吧?”孟屿宁说。 雪竹还没忘记自己今天要用水性笔写作业,后退几步说:“我今天要先练琴。” 她从来没这么主动说要练琴。 孟屿宁点头:“那你练吧。” 雪竹走到立式钢琴前,掀开钢琴上的防尘布,又打开琴盖,坐在了椅子上。 有意表现的雪竹问他:“你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 孟屿宁:“卡农?” 雪竹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 她不会。 孟屿宁看了出来,笑笑说:“那你就弹你最拿手的吧。” 雪竹想了想,起身来到书架前,抽了本书出来,很快翻到她最擅长的那首曲谱。 她的语气还挺骄傲:“这是我去年参加比赛的时候弹的,拿了第一名哦。” 当初苦练的成果显著,连曲谱都不用怎么看,肌肉记忆就会替她自动在琴键上敲出音符。 孟屿宁看她坐在钢琴前,挺着背,马尾辫随着她沉浸式的摇头晃脑而跟着摆动。 “好听吗?” 弹完,她跳下椅子问他。 孟屿宁:“好听。” 雪竹又说:“等我学会了卡农,我再弹给你听。” 孟屿宁微笑:“好,那你要快点学会啊。” “必须的。等我考了十级,”雪竹又开始小人得志,仰起鼻子说,“我当你老师,我教你弹卡农。” 为了在哥哥面前表现,她是怎么也要学会卡农的。 孟屿宁歪头,没有当真,不过还是说:“那先谢谢裴老师了。” 雪竹挠了挠脸,听他用玩笑的低语叫自己老师,有点害羞。 不过孟屿宁又很快回到正题:“那在你考十级之前,能先写作业了吗?” 雪竹的笑容突然僵住。 孟屿宁让雪竹坐在她自己的学习桌前,监督她用水性笔写作业。 雪竹在抄写语文古诗,一行还没写到,她就写错了。 不甘情不愿的用改正液将错字涂掉,可后来陆陆续续又写错了好多。 改正液的味道特别难闻,闹得她头疼。 雪竹小声抱怨:“我就说用铅笔嘛。” 孟屿宁却说:“你写之前认真想想就不容易错了。” 雪竹扔笔,不干了。 “小竹,认真写。”孟屿宁的语气比刚刚重了些。 “我要用铅笔写!”雪竹耍赖。 “你都三年级了,不能一直用铅笔。” “那我就重新去读二年级。” 孟屿宁没法,捡起雪竹扔开的笔,掰开她的手让她握着,雪竹张开手指不愿意握笔,孟屿宁就用自己的手紧紧裹住了她的手。 比起雪竹还小还嫩还肉嘟嘟的手,少年的手和他的身高一样,削瘦细长,手背隐约有青色的血管突出,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透着淡淡的粉色。 “我带着你写。”他说。 于是雪竹每次要写错的时候,就有股力道阻止她落笔,孟屿宁弯着腰,另只手撑着桌子,在她耳边说:“再好好想想,笔划先写竖的还是先横的。” 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 雪竹想等孟叔叔回来,问问他们家用的是什么洗衣粉,让妈妈以后也买这种洗衣粉给她洗衣服。 抄完一首古诗,这笔迹里有她稚嫩的影子在,也有他秀气斯文的影子在。 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写的。 雪竹看着这些字,心想如果自己不用哥哥握着手带着她写也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那就好了。 后来孟屿宁要写自己的作业,雪竹也不打扰他,乖乖地撑在桌子旁看他写作业。 他在写数学作业,雪竹随手拿过他的语文作业,又看到了他好看的字迹。 果然,天生多动又好奇的孩子乖不了几秒。 “宁宁哥哥,这个字怎么读?”雪竹指着作业本的一个字问他。 孟屿宁看了眼,说:“淤。” “那这个呢?” “濯。” “那——”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孟屿宁干脆把这一整句都念了出来。 文绉绉的,雪竹听不懂:“什么意思?” “我唯独只爱莲花,它从污泥中长出来,却不受到污染,在清水里洗涤过但是不显得妖媚,它的茎挺直,不生枝节,香气清香,笔直地立在那里,可以远远地观赏但是不能贴近去玩弄。 ” 这段是要求背诵的,孟屿宁习惯性的把整段背诵古文都给翻译了出来。 雪竹:“哦。” 这不感兴趣的样子,一看就能猜到她是没听懂。 孟屿宁为激发她的学习兴趣,试图把话题扯到她身上:“你的名字也和莲花差不多。” 说起自己的名字,雪竹终于有兴趣了:“为啥啊?” 孟屿宁想到雪竹刚刚坐在钢琴前,安安静静弹琴的模样。 那干净的琴音就是从她小小的手里递出来的。 “气质清高,纯洁干净。” 雪竹反问:“那不是你吗?” 孟屿宁微愣:“什么?” “我觉得你比我干净多了,”雪竹歪头,天真地问,“你在学校都玩什么游戏?为什么你的校服总是这么干净?” 她突然整个人一倒往孟屿宁怀里撞,他以为她没站稳,连忙扶住。 谁知雪竹是将整个头埋进他胸口前,孟屿宁听到好明显一声吸鼻子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狐狸精在吸书生身上的阳气。 “你注意点就不会弄脏校服了。” 孟屿宁不明白衣服有什么好闻的。 雪竹却不服:“但是哥哥你比我们班的女生还干净。我们班男生都是直接在地上滚的,脏死了,啧啧。” 她又喋喋不休地开始说她们班上哪个男生最脏最不讲卫生。 孟屿宁看她的嘴叭叭不停,心想这个小朋友怎么这么能说,她口也不渴么。 雪竹说了好久,不见他回应,于是伸出指头戳了戳他咯吱窝:“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谁知孟屿宁肩膀突然一抖,皱眉说:“别乱戳。” 雪竹眼珠子提溜转了两圈,很快得出结论。 孟屿宁怕痒痒。 发现新大陆的雪竹开始了她的恶作剧。 她戳孟屿宁的力道其实不重,起先孟屿宁没理她,埋头继续写作业。 后来他渐渐觉得这小女孩实在让他太分心。 这样下去今天的作业就是写到十二点都别想写完。 孟屿宁突然抓着她的手指,压低语气,稍显威慑道:“别弄了。” 雪竹一愣,突然觉得哥哥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他最近在变声期,嗓音已没了几年前的清亮,音调变得很低,有些沙哑,少了小朋友的稚嫩,白皙的脖颈中微微凸出一个小包,发声时,带着大人才有的成熟。 小孩子要吃到教训才知道自己错了,孟屿宁专门挑准了雪竹的软肋,比如她的咯吱窝。 雪竹也怕痒,扭来扭去的哈哈大笑。 最后受不了了,连腿都站不直,歪歪的倒在孟屿宁身上。 孟屿宁从背后撑住她,她笑得特别大声,连带着他也跟着笑起来。 少年又坏心眼的又挠了挠她的咯吱窝,轻声问:“还弄不弄了?嗯?” 雪竹转过身,求饶般的抓着他的手,不住摇头:“不弄了不弄了。” 孟屿宁终于放过她。 她还没缓过神来,一屁股坐在了孟屿宁的大腿上平复呼吸。 进来送牛奶的雪竹妈妈推开门,就看见雪竹坐在孟屿宁腿上,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你写个作业怎么写到哥哥身上去了?”妈妈小声训斥她。 雪竹起身,跟妈妈告状:“是宁宁哥哥挠我痒。” “那肯定也是你先起的头,”妈妈毫不避讳她对孟屿宁的偏心,将两杯牛奶放在桌上,“一人一杯,喝牛奶快快长高。” 第8章 . 九岁 brave heart 雪竹渐渐习惯了水性笔。 因为每天坚持练字帖,她的字渐渐好看了起来。 可想要赶超孟屿宁,她还差得很远。 不论是字还是身高。 孟屿宁最近长得很快,他的个子就跟拔萝卜似的,一个月就往上拔一点。 雪竹被打击到了。 裴连弈安慰她:“哎呀你孟叔叔一米八多呢,宁宁哥哥遗传他肯定也长得高啊,这没办法的。” 雪竹怨念的看着裴连弈,问他:“那爸爸你为什么没有一米八?” 裴连弈尴尬了,只能说:“小时候你爷爷奶奶没钱给爸爸买东西吃,这不能怪爸爸啊。” “那滢滢的爸爸也有一米八,只有我的爸爸没有一米八,”雪竹突然扁嘴,语气快哭了,“为什么只有我的爸爸这么矮?” 几秒后。 “哇——” 雪竹哭起来。 裴连弈挠了挠脸,第一次因为自己没长到一米八而感到自卑,而且是在女儿面前。 看着女儿哭得这么委屈,他甚至觉得自己不是个合格的爸爸。 因为他没有一米八,给女儿蒙羞了。 于是在某天和隔壁老孟在天台喝酒看星星的时候,裴连弈幽幽问老孟:“大家小时候都没米饭吃,为什么你能长到一米八?” 老孟不明所以:“什么玩意儿?” 裴连弈自觉喝多失言,转移话题:“你最近都在忙什么?我问宁宁,他说你每天都是凌晨才回来。” “我不忙谁赚钱供他读书?”老孟说。 “宁宁今年都要中考了,你多少也抽点空辅导下他的功课啊。” 老孟自嘲地笑了笑,反问道:“我辅导他?到时候耽误他连高中都考不上,你们俩口子文化程度比我高,他要有不会做的就顺道帮帮他吧。” “你儿子聪明得很,有的题我和我老婆还没看完,他就自己想出解题思路了。” 听到邻居夸儿子,老孟硬朗的脸上总算露出点笑意。 “他学习还可以,不用我花钱帮他请老师。” “辅导是其次的,主要是多陪陪他,中考压力也挺大的。” “如果他爷爷还在世,估计会陪他吧,只要跟读书有关的,他就特别来劲儿。”老孟突然说。 裴连弈犹豫很久,酒意将心中的好奇顶上喉咙,小心地问:“唔,宁宁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怎么从来没听到他说起过你们?” 这片是教职工小区,挨着重点高中,住的也大都是些退休老教师,孟老和雪竹爷爷是同事,但雪竹爷爷退休后和妻子搬到了乡下养老,住这里方便雪竹以后考高中,于是几年前老裴带着妻子一块搬了过来。 裴连弈带着老婆女儿搬过来的时候,孟老就是一个人住,要不是前几年老爷子过世,他甚至都不知道原来老爷子是有后的。 “估计是当没我这个儿子了吧,”老孟淡淡说,“我那个时候不愿意读书,老头子让我读高中,我不肯听他的,气得他跟我断绝关系,我当时也倔,收拾了行李就离家出走跑到外地去了。” “然后呢?” “那几个月我打零工,也算是能养活自己,吃了不少苦,但就是不愿意低头,后来老头子过来看我,给我塞了些钱,说起码去读个中专,以后在社会上也好养活自己,给完钱他就走了,我当时想的是不闯出点名堂来就绝不回去看他,结果他都走了,我还没闯出名堂来证明自己,”老孟突然苦笑,叹了口气,“还是居委会的打电话给我,说老头子给我留了套房子。” 比起在外地租房,老孟选择带着儿子回到老家。 这些事,告诉别人也是丢脸,因此老孟很少提起。 或许是天台此刻的凉风将他心中郁结终于吹散了些,又或许是这几年的相处下来,让老孟觉得身边的这个邻居是个可以偶尔谈谈心的好友,而非酒肉朋友。 “要是我爸还在就好了,”老孟轻声说,“宁宁跟我不亲,我也懒得凑到他面前找不自在,你让我多陪陪他,但可能我不在家的时候,他或许会更自在一些。” 清官也难断家务事,裴连弈不便插嘴。 老爷子都过世好几年了,如今再追忆也没有任何意义。 活着的时候不懂珍惜,死别后的千般歉疚都为时已晚。 喝完酒后,两个男人回到各自的家。 裴连弈坐在客厅沙发上醒酒,或许是嫌呆坐着太傻,于是点了根烟抽起来。 宋燕萍刚洗完澡出来,一出来就闻到了好大的烟味,她生气的站在沙发旁,叉着腰教训丈夫:“不是让你抽烟去外面抽吗?你想让小竹吸二手烟?” 裴连弈回过神,忙将抽了一半的烟摁灭,突然说:“我明天打电话让我妈从乡下带两只老乌鸡过来,你熬了汤给宁宁和小竹喝。” 宋燕萍问:“怎么突然想起让你妈特意从乡下带乌鸡过来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觉得宁宁这孩子……”裴连弈顿了顿,说,“快中考了,平常应该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补补。” *** 孟屿宁睡得不熟。 房门被轻轻打开时,他整个身体先是警觉性的一抖。 可看到从客厅溜进来的光,孟屿宁知道是父亲。 小偷怎么可能敢开灯。 果然,孟屿宁闻到了浓烈的酒味,这个气味在他新照顾你,仿佛就是父亲的身份卡。 他闭着眼,不动声色的舒了口气。 床微微陷下去一角,孟屿宁背对着坐在床上的父亲,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睡了吗?” 浑厚的嗓音尽力压低着问儿子。 孟屿宁没回答,以沉默告诉父亲他睡了。 闭着眼数不清时间,就在孟屿宁都昏昏欲睡时,头顶被覆上一只粗粝温暖的大手。 父亲微微的喟叹声伴着酒气吹拂至鼻尖边。 替他掖了掖被子,老孟起身出去了。 房间重新归于黑暗中后,孟屿宁才敢睁开眼。 他恍惚地抚上头顶。 内敛至极的少年最后也只是弯了弯唇,很快又重新睡过去。 这次睡得很熟。 *** 孟屿宁中考的日子终于来到。 和他一样面对人生中重要的考试的还有贺筝月和钟子涵。 唯独闲的就只有雪竹。 她不但闲,她还放假了,闲上加闲。 原因是第一小学被教育局设为了考点。 放假的前一天,老师给每个人都安排了打扫任务。 虽然之前很感激哥哥姐姐们借用他们学校考试才让他们有假放,可是放假前还要大扫除,还得搬课桌,他们又不是特别感激这些初中生了。 今天又恰逢周五,下午只有两节课,不到四点就下课,到晚饭时间之前,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玩,所以星期五下午这段时间简直可以说是小学生们非寒暑假时期最幸福的时刻。 雪竹拿着湿抹布,搬了张椅子放在走廊上,踩在上面擦玻璃。 祝清滢和她一组,正在擦里面那一面。 两个小女生对着玻璃哈气,和对方玩你画我猜的游戏。 “小竹,你哥哥他在哪个学校考试啊?会不会就在我们学校?” 祝清滢突然问她。 雪竹说:“子涵哥哥在本校考,宁宁哥哥不知道。” 子涵哥哥的消息她是听妈妈说的,妈妈是从岑叔叔那里听说的,她快两个礼拜没见到宁宁哥哥,也有两个礼拜没见到孟叔叔,无从打听。 宁宁哥哥最近每天都复习到很晚,爸爸妈妈怕她吵到哥哥复习,都是每天送饭到对面去。 她突然有了什么主意,兴高采烈地跑回教室,不一会儿出来时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 祝清滢问她她也不说,只好继续刚刚的话题。 “那你觉得他们能考上一中吗?” 一中是他们市最好的高中,小孩不懂最好是怎么个好法,只是听大人常常念叨,说我家的小孩能考上一中就烧高香了,所以他们也理所应当的也以考上一中为荣。 “肯定能,子涵哥哥那么辛苦,放假也要上课,肯定能考上的,”雪竹坚定地说,“还有我看宁宁哥哥做试卷,那上面的题我都看不懂,但是他很快就做完了。” 特别是数学试卷,图形题特别难,一个圆圈里画好几个三角形或乱七八糟的形,还要画辅助线才知道做,还有什么x什么y的,数学和英语混在一起,看着就好高级。 祝清滢:“我们才三年级,看初三的试卷当然看不懂啊。” 雪竹想想也是,可还是说:“他们肯定都能考上的,然后我以后也会考进一中,就能跟他们一个学校了。” “不可能的,”祝清滢小大人般的给雪竹科普,“我们六年级毕业以后还要读初中,等你考上高中以后,你哥哥他们早就读完高中啦。” 雪竹:“啊?那读完高中以后呢?” “去上大学,”祝清滢说,“我妈妈说当了大学生就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上学。” “很远是多远啊?北京那么远吗?” 其实北京到底有多远依竹也不知道,雪竹对城市的概念还很模糊,能数得出来的城市也没几个,北京是她最熟悉的。 祝清滢被问住了,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很远。” 雪竹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走廊上的男生们打打闹闹,拿着扫把当武器,交手间尘土飞扬,后来不知道是谁撞到了雪竹的椅子,她心惊胆战的踉跄好几下,差点摔下去。 “啊!” 雪竹被吓得回过神,从椅子上跳下来,大声喊:“谁推我椅子!” 男生们连忙默契的指着其中一个:“迟越推的!” 被朋友们集体卖了的这个叫迟越的男生一下子愣住,又看雪竹瞪着眼怒气冲冲的看着他,他一时耳根发烫,硬着嘴皮说:“我又不是故意推你的!你那么凶干吗!” 雪竹顿时更气了:“你差点把我撞倒了!万一我摔在地上了怎么办!” “摔了就摔了啊,反正你又不会摔死!”迟越语气嚣张,“大惊小怪。” 雪竹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两个小孩就这么在走廊上吵了起来。 吵着吵着就推搡了起来,男生们在旁看得的津津有味,祝清滢想劝又劝不住,最后着急忙慌的对雪竹喊:“小竹别打了,老师来了!” 晚了一步。 老师把雪竹和迟越都叫进了办公室。 老师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们:“迟越,你是男生,男生要让着女生知不知道?既然推倒了人家就该说对不起,犯了错要道歉,老师不是教过你吗?” 迟越小脸涨得通红,喃喃说:“我又没推倒她。” 雪竹哼了声:“要是真的推倒了我现在都进医院了!” 迟越狠狠瞪了眼面前的小女孩。 “裴雪竹,既然迟越没有真的推倒你,那你也别太计较了,得饶人处且饶人知道吗?好了,两个人握手言和吧。” 小学生对老师的话总是有种绝对信服力,尤其是班主任说的话。 老师都这么说了,两个孩子只能握手言和。 回到教室继续大扫除,结果没几分钟,他们又吵了起来。 这次不是因为谁推倒谁,他们是因为动画片吵的,这个年纪的小女生和小男生互相都看不顺眼,想吵架都能随时列举出一百种理由。 小学生也喜欢赶流行,最近流行的是每晚星空卫视准时播放的数码宝贝,一时间课后休息,大家讨论的都是这个。 他们又因为数码宝贝里谁最厉害吵了起来。 “战斗暴龙兽最厉害好吧,”迟越仰着头骄傲地说,“花仙兽垃圾死了,没究极进化前就知道转圈甩针。” 雪竹快气死了。 她最喜欢的就是花仙兽,这人居然污蔑她最喜欢的花仙兽! “你说它垃圾,你比它更垃圾,”雪竹不服气道,“它转个圈就把你戳死了!” 两个小朋友吵得不可开交,卫生已经搞完了也不走,祝清滢让雪竹跟她一块回家,可是雪竹沉迷于吵架连好朋友的邀请都直接给无视了,直到学校广播放起回家的萨克斯曲,这才让他们回过神来自己吵了多久。 夕阳渐沉,学校被夕阳染成一片金黄,操场上还剩零丁几个高年级的学生还在打篮球,依竹对这个曲子有种下意识的反应,当这首曲子响起,那就代表学校要关门了,商场要关门了,所有人都要放学要下班了,大家都该回家吃饭了。 迟越幸灾乐祸地说:“你这么晚回家,你妈妈肯定要骂你了!” 雪竹哼了声,不甘心地回道:“你妈妈肯定也会骂你!” 迟越耀武扬威地说:“我妈妈今天加班不在家啦啦啦。” 雪竹气得跺脚,张牙舞爪地冲上去要打人。 两个小孩就这么站在公交车站旁又打了起来,雪竹掐迟越的脸,迟越扯雪竹的头发。 没几分钟迎面一辆八路车缓缓驶来,正在酣战中的雪竹突然听到公交车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竹。” 雪竹赶忙脱战,抬起头,逆着夕阳行驶的公交车上,少年的五官被隐在模糊的光影中,孟屿宁穿着校服,干净温和的眼睛里破天荒泛着些许讶异和怒意。 她当场僵住。 迟越看她不对劲,问:“诶,那是你哥哥吗?” 没等雪竹回答,公交车停在两个小孩面前,孟屿宁从车上下来。 迟越仰头看着雪竹的哥哥,不知怎么心里也有些发怵,做哥哥的肯定会护着妹妹,他可能要被揍。 孟屿宁只是微微扫了眼迟越,接着又把目光放在了嗫喏不语的雪竹身上。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家?” 雪竹不敢说话,还是迟越先拍了拍雪竹的肩膀,先跑一步:“裴雪竹我先走了。” 刚跑出两步,被雪竹的哥哥给叫住了。 迟越顿住脚步:“啊?” 孟屿宁语气平静:“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欺负我妹妹,我就去告诉你们老师。” 雪竹和迟越都惊了。 雪竹是惊喜的惊,迟越是惊吓的惊。 迟越赶紧点头,抓着书包带拔腿跑开。 直到确定自己不会被裴雪竹的哥哥追杀后,他才敢停下回头看。 刚刚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女孩,瞪着一双圆眼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裴雪竹,此刻竟然拉着自己哥哥的衣服做出那晃来晃去超级肉麻的动作。 明明在班上的时候裴雪竹超级凶,明明是女生却比男生还要好动活泼,像个小疯子。 从来没见她眉眼弯成这样,带着这个年纪的女孩才有的可爱和娇蛮,对一个人用尽全力的讨好和撒娇。 迟越抿唇看了好久,半晌后才不屑地吐出一声:“女生真幼稚!” 第9章 . 九岁 猫跟你都想了解 公交站边又驶来一辆公交车。 孟屿宁带雪竹上了车。 车上人很多,下班的放学的挤在一块儿,连位置也没得坐,雪竹个子不够抓不到拉环,被挤在中间很难受,孟屿宁环过她的肩膀,说:“抓着我。” 雪竹:“抓你哪儿啊?” 孟屿宁:“随便。” 最后她抓住了他的书包带。 等两个人面对面站稳,孟屿宁这才开口:“你和你同学刚刚为什么打架?” 雪竹想也不想就说:“是他先惹我的!” 孟屿宁垂头看着她,眯眼,淡淡说:“不一定。” 雪竹仰起头,趁着公车晃动的幅度用下巴抵着他胸口一下下戳,瘪着嘴,弧度向下,眨眼说:“那你刚刚不是也说他欺负我了吗?” “我当然要护着你,”孟屿宁觉得这并不能代表他认同雪竹的行为,“所以到底是为什么打架?” 雪竹只好老实说出了缘由。 听到这个理由的孟屿宁有些不理解,感叹起雪竹的幼稚来。 “就为了这个?” 雪竹却很不服气:“什么叫就为了这个?他说花仙兽的坏话,我最喜欢的就是花仙兽。” 孟屿宁微微笑了:“因为它最好看?” 雪竹惊讶道:“你怎么知道?你也看数码宝贝吗?” “看啊。”孟屿宁说。 “那你最喜欢谁?” 孟屿宁想了想说:“天使兽吧,神圣天使兽。” 雪竹点头赞同:“我也喜欢他!” 她突然想,为什么要跟迟越那个臭男生讨论动画片,以后她就找哥哥说就行了,哥哥会尊重她的爱好,绝对不会随随便便说她喜欢的神兽是垃圾。 找到了同好的雪竹相当兴奋,很快忘了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处境,拉着孟屿宁说个不停。 从车上一直说到下车,又一直说到上楼。 孟屿宁实在有些受不了她那喋喋不休的小嘴,转身一把伸手捂住她的嘴。 雪竹睁圆了眼:“唔?” 孟屿宁用另只手弹了弹她的额头:“比起跟我讨论数码宝贝,你还是先担心担心待会怎么跟你妈妈解释你回来得这么晚吧?” 雪竹:“!!!” 孟屿宁放开手,果然她这会儿不说了,为自己进家门后的处境担忧。 他摇摇头,撑着膝盖弯下腰和她平视。 少年难得逗她:“小竹,如果这次我帮了你,你怎么报答我?” 雪竹的眼里瞬间蹦出几道希望的光芒,孟屿宁猜到她要说什么,又很快补充:“当牛做马就免了。” “那——”雪竹也想不到该怎么报答,在脑海中不断搜寻着自己看过的电视剧台词,“以身相许吗?” 孟屿宁:“?” 然后他摸摸她的头,满眼笑意:“你这小身子许给我,最后还不是我伺候你?” 鉴于童言无忌,孟屿宁没有把雪竹的话放在心里,但还是帮了她。 他跟宋燕萍说雪竹是想去学校找他,于是搭乘了反方向的公交车,等到孟屿宁放学后才一起回来的。 宋燕萍的怒火就这么三言两语被孟屿宁轻易给浇灭了。 雪竹觉得别人家的小孩,尤其是别人家成绩好的小孩说话就是好使,比她这个亲生女儿好使一百倍。 吃饭的时候,父母忙着关切孟屿宁,给他夹鸡腿又问他中考准备得怎么样,就连雪竹只顾着看电视,碗里的饭都没动几口也没空管。 被人管着的时候觉得没有自由,可被父母忽略时又觉得难过。 她甚至想如果孟屿宁是她爸爸妈妈的孩子,她是孟叔叔的孩子,那现在情况会不会完全反过来。 但她也只是想想而已,不敢说出来。 “小竹听到没有?你宁宁哥哥多自觉,没有大人在家一个人看书复习到十点多,一点也不用他爸爸操心。” 雪竹嘟囔说:“我还在读小学,每天学到十点钟又没用。” 宋燕萍对女儿的话不太满意,说:“我说这个是让你也学到十点钟吗?我是让你多跟宁宁学习,不要我们管你,自己一回家就把作业写了,把琴练了。” 又来了又来了。 雪竹的耳朵里叽叽喳喳被妈妈的念叨填满。 吃过饭后,孟屿宁回自己家继续做最后的冲刺复习,客厅的电视被爸爸霸占,雪竹被妈妈赶回房间练琴。 她胡乱敲了几下,通过琴键传达烦闷,宋燕萍端着水果和牛奶走进来。 “让你练个琴至于吗?” 雪竹说:“我不喜欢弹琴。” “女孩子弹琴很提气质的,”宋燕萍把牛奶递给她,“反正等你长大以后就知道感谢我了,我花这么多钱送你去学琴,还给你买琴放家里,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我还不都是为了你?” 雪竹撇嘴。 总说是为了她,可是她一点也没感觉到。 谁也没问过她愿不愿意学,就强行以为她好的理由送她去上课。 “算了,不想练明天再练,”宋燕萍叹气,“帮妈妈把水果和另一杯牛奶拿到对面去。” 雪竹接过,拈了块苹果丢进嘴里。 又脆又甜。 还没来得及满足,被妈妈轻轻打了下手。 “这不是给你吃的。” “还有这么多呢。”雪竹不太服气地说。 眼见着妈妈又要说她,她赶紧转身跑了。 反正不练琴,跑个腿又何妨。 宁宁哥哥家的大门没关,雪竹推开防蚊的纱门,看到客厅里没人。 “宁宁哥哥!”她乖乖换好拖鞋,站在客厅里喊了一声。 没人应,雪竹又拔高音量喊了好几声,这才听见卧室里传来孟屿宁的声音:“我在房间里。” 雪竹推门进去,有点生气:“我叫了你好多声。” 孟屿宁正坐在书桌前写试卷,点了点自己耳朵里塞着的耳机:“我在听英语听力。” 雪竹走过去,把水果盘和牛奶放在桌上,说:“我妈妈让我拿给你的。” 孟屿宁用牙签叼了块苹果打算送进嘴里。 似乎感受到身侧强烈的眼神,瞥过去,果然雪竹在旁边眼巴巴看着,见他递眼神过来了,连忙自觉地张开嘴。 “啊——” 他没辙,只好先喂给雪竹吃。 雪竹腮帮子一鼓一鼓嚼水果,又盯上了他桌上的mp3。 她也想要,班里有同学的爸爸妈妈给买了,带到学校来炫耀的时候特别拉风,又轻又小巧,能直接塞进兜里,上课的时候将耳机线从衣服里穿过然后捂住耳朵,谁也发现不了自己在偷偷听歌,比磁带机方便多了,可是妈妈说她还用不上mp3,没必要花那个钱。 在雪竹心里,目前为止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一台mp3。 “我也想听mp3。”她说。 孟屿宁把一只耳机分给她戴上,按下播放键。 雪竹听到了一大堆英语,她现在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默写不全,皱眉问:“没有歌吗?” “有,”孟屿宁按下切换键,“不过不多,只有几首。” mp3主要是用来练习英语听力的,但是数码城的老板还是往里面下载了流行歌曲。 老板说,学生们找他过来下载歌,点名的大都是台湾歌手的歌。 旋律很好听,可是唱歌的人咬字不清,雪竹词汇量本来就不多,压根没听懂几句,只能抓住几个关键性的词语。 “秋刀鱼也是一种鱼吗?” “嗯。” “哦,那是什么味道的?” 雪竹没吃过秋刀鱼。 孟屿宁忙着写试卷,敷衍道:“鱼的味道。” 雪竹:“……” 一首歌听完,雪竹又问:“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啊?” “七里香。” “七里香是什么东西?” “花吧。” “为什么花要叫七里香?” “形容花很香,香味能飘很远?”孟屿宁的语气也开始不确定了。 “七里是多远?有一千米那么远吗?” “……” 雪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两个人细微的距离间连着一条细白的耳机线,靠近桌边的书被电风扇吹得卷起边来。 日光灯自头顶落下,衬得孟屿宁的肌肤雪白,雪竹盯着他睫毛在眼睑散下的扇形阴影发呆,突然想起了来找他的真正目的。 “明天中考你在我们学校考吗?” 孟屿宁摇头,“我就在本校。” 雪竹哦了声,有点失望:“我还以为你会在我们学校考试。” 孟屿宁笑笑,没说话,继续低头写试卷。 送完水果,雪竹不想走,她知道不能吵孟屿宁,于是老实地站在他旁边看他写试卷。 孟屿宁也没赶她,房间里很安静。 最后还是雪竹先憋不住,开口问:“宁宁哥哥,你以后考大学会考去很远的地方吗?” 高中还没念,孟屿宁压根没想到这么远,结果雪竹却提早了三年替他考虑这个问题。 “不知道,”他低头,手上写试卷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也许吧。” 雪竹好半天没说话。 孟屿宁转头看着她:“怎么了?” “没有,”雪竹说,“我回家练琴了,宁宁哥哥你考试加油。” 雪竹没有急着回家,转而又上楼去找钟子涵。 钟叔叔一听说她是来给钟子涵加油的,没说什么直接放了行,只是嘱咐她长话短说,别耽误哥哥复习。 一进房间,也不等钟子涵说话,雪竹直截了当地问:“你以后会去很远的地方念大学吗?” 钟子涵同样也没想这么远的事,不过他说:“念大学本来就是要离开家啊,当然会去很远的地方,而且,”说到这里,他突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肯定要去很远的地方念大学,这样就没人管我了。” 雪竹明白了。 念大学,等于离开家,去很远的地方。 离开的时候她又辗转下了楼,过家门而不入,径直下楼去找贺筝月。 贺筝月前不久已经高考完了,贺叔叔夫妻对她的要求并不高,所以没有太给女儿施加压力,贺筝月虽然高三这一年很忙,周末却比那两个中考的还要轻松。 她敲了门,是贺叔叔给开的门。 还没来得及说是来找姐姐的,贺叔叔就先说:“来找姐姐玩的吧?你姐姐和高中同学去外地旅游了,还要过几天才回来。” “外地?” “对啊,一考完就迫不及待往外跑,”贺叔叔说,“都不知道家住哪里了。” 年纪最小的雪竹突然觉得年纪小一点也不好,她闲的时候哥哥姐姐都在忙,而且等到哥哥姐姐都毕业了,她还在念书。 她还要等很久才能长大。 可那时候,哥哥姐姐们或许已经去了更远的地方。 *** 中考这天,雪竹写不进去作业,坐在书桌前发呆。 窗外的麻雀真的在叽叽喳喳,只可惜外面艳阳高照,窗台上并没有落下雨水。 在这天里,虽然孟屿宁并没有如雪竹想的那样,被戏剧性的安排到她的班级、她的座位上考试,可真正被安排在雪竹的课桌上考试的初三生看到了她在课桌角处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的“中考加油”四个大字。 负责检查课桌椅的老师不知为何没有用橡皮擦掉。 素不相识,却被陌生的字鼓舞到。 初三生笑了笑,埋下头,继续认真作答。 *** 没多久,高考成绩和中考成绩接连公布。 孟屿宁和钟子涵的中考成绩谁也没有意外,重高板上钉钉。 相比于两个没什么悬念的中考生,贺筝月显然是主角,等填志愿前几天才敢对答案估分,好在运气不错估得挺准,实际分数和估分大差不差,被录上了第一志愿,本地的普通一本,虽然不是985也不是211,但这是贺筝月整个高中三年考得最好的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分数高于一本线,简直是超常发挥。 原本老贺只是希望女儿能正常发挥,稳住二本,如今能上一本,实在意料之外。 因而老贺一家大办谢师宴升学宴,小区同龄的高考生上了重本,也没贺家这么隆重。 为了奖励大学生,贺筝月不但去做了个最时髦的离子烫发型,还买了台最新款的翻盖手机,如今直板黑白屏手机已经不稀奇了,大拇指一掀会自动点亮屏幕的翻盖彩屏手机才是主流。 因而贺筝月升学宴这天,多日不见的雪竹再见到姐姐,发现姐姐已经不是几个月前扎着朴素的马尾辫穿着校服的纯情高中生了。 她烫了头发,穿着牛仔短裤,最关键的是,贺筝月的两只耳垂处闪烁着点点银色的光。 姐姐还去打了耳洞。 那个会和她披着床单扮公主的姐姐在高考结束后迅速长大了。 “打耳洞不痛吗?”雪竹问。 “还好啦,就是针扎进去,拿个小枪对着你的耳朵,”贺筝月揉了揉雪竹肉肉的耳垂,接着用手比出枪的模样,说,“啪地一声穿进去!” “咦!”雪竹下意识地缩脖,光是听都觉得痛,她捂住耳朵,“别说了。” “就痛一下啦,然后就能戴耳环了,”贺筝月给她展示了下耳边的银针,“好看吗?” 雪竹迟疑地点头。 好看是好看的,可如果要用针穿破耳朵来换取这样的好看,雪竹宁愿不要。 贺筝月说:“等你长大了想戴耳环了就会觉得打耳洞没什么的。” 雪竹羡慕地看着贺筝月。 她看姐姐从牛仔裤兜里掏出手机,那个手机挂坠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来电话的时候还会一闪一闪发光。 贺筝月掀开手机接电话,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帅气无比。 雪竹突然转身又跑回了家。 爸爸妈妈刚准备出门,见她打道回来有些惊讶。 “怎么又跑回来了?想上厕所了?” “妈妈,我想穿那条有好几层的裙子,”雪竹说,“就是你新给我买的那条。” 宋燕萍不解:“又不是你摆酒你穿那么好看干什么?” 裴连弈却大方表示:“她想穿就让她穿吧,反正裙子买来也是穿的。” “好吧,”宋燕萍嘱咐道,“待会别乱蹭,白裙子很难洗的,弄脏了你自己洗。” 雪竹坚定表示:“我不会弄脏的。” 母女俩转身回房如雪竹愿换上了那条三层雪纺的白色公主裙,雪竹又说要戴香妃帽。 古装电视剧的效应是强大的,香妃帽一直是众多小女孩们心中的古装发饰no.1,一圈长长的彩珠流苏,点缀柔软的白色毛球,很夸张,如果大街上哪个小女孩戴着这顶香妃帽走在路上,谁就会成为一时的焦点。 雪竹一直想要,幸好这学期她期末考试考得不错,mp3不买,妈妈退而求其次替她买了这顶既夸张又没什么价值的香妃帽。 “不行!”宋燕萍立刻拒绝,“你出个门搞那么夸张干什么?又不是演戏!” 妈妈一向强硬,雪竹不敢忤逆,只好提出另一种方案,要妈妈要她给自己扎两个辫子,还要戴上那一对翅膀会扑闪扑闪,串满了彩色米珠的蝴蝶发夹。 这个发型还比较正常,宋燕萍同意了。 不过一会儿,宋燕萍牵着雪竹出来,裴连弈一眼看到,笑着打趣:“这是哪个小美女啊?” 雪竹叉腰,骄傲地甩甩头。 头上的蝴蝶翅膀跟着骄傲地颤了颤。 一家人终于打算出发去饭店,正好撞上开门的邻居,老孟看到雪竹,硬朗的五官居然挤出了笑:“哟,今天小竹打扮得很漂亮啊。” 宋燕萍挺不好意思,忙说:“人才一点点大知道臭美了。” “叔叔你看,我的凉鞋还会发光。”雪竹对着地板用力踩了两下,水晶凉鞋的鞋底亮起了五彩斑斓的光。 老孟给面子地哇了声。 目前在小女孩的社交圈中风靡的雪纺公主裙、水晶凉鞋和香妃帽雪竹同时拥有了,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孩。 “宁宁哥哥呢?” 雪竹迫不及待地想给孟屿宁展示。 “上厕所,应该快出来了。”老孟说。 “那我不换鞋能进去吗?” “进去吧,待会拖地就行了。” 宋燕萍小声阻止:“你就这么急?” 雪竹当没听见,像只耗子似的蹿进了老孟家。 孟屿宁正站在厕所里,门突然被重重敲了下。 “宁宁哥哥。” 隔着门,孟屿宁愣了下。 “什么?” “你快出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马上。” “你上大的还是小的啊?” “小的。” “哦,那我在门口等你,你快点啊。”雪竹说。 孟屿宁的手突然顿在某个地方,提也不是放也不是,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怎么也继续不下去,不知所措地伫在原地,又听到她隔着门时不时催他快出来。 门口有个小女孩站着,这让人怎么继续。 只好先按下水阀,用冲水声挡去了尴尬的声音。 几分钟后,孟屿宁憨涩地打开门。 穿着公主裙的漂亮小女孩站在他的房门口。 简直是盛装打扮。 雪竹重复了一遍刚刚对孟叔叔做的动作,把鞋底的小彩灯触亮,然后跟他炫耀:“你看我鞋子会发光,好看吗?” 孟屿宁边洗手边点头:“好看。” 雪竹又提起裙子:“你看我的裙子有三层纱,好看吗?” “好看。” “还有我头上的蝴蝶,翅膀会动的。” 她又踮起脚把头送过去,想让他看清楚蝴蝶的美貌。 孟屿宁伸手触了触她头上那双蝴蝶颤动着的翅膀。 雪竹喋喋不休地问:“你觉得是我的裙子最好看还是鞋子最好看?” 孟屿宁歪头看她,佯装认真地想了会儿。 少年突然笑起来,笑容干干净净的,声音也清澈温柔。 他照常弯下腰平视她,将她因为兴奋而调皮脱离掌控的额前小绒毛捋到一边。 “我觉得小竹最好看。” 第10章 . 九岁 如果我有仙女棒 这个答案是雪竹意料之外的。 她没有笑,小手不安地抓着裙子,脸颊热热的。 孟屿宁牵着呆滞的雪竹走出来。 宋燕萍:“怎么样?哥哥觉得好不好看?” 雪竹用鼻子憋出一声“嗯”。 “那你怎么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裴连弈笑,“夸你你还不乐意?” 雪竹撅起头,凶巴巴地龇牙:“高兴!谁说我不高兴的!” “高兴就高兴,喊什么喊哦。” 裴连弈不知道女儿又哪根神经不对,先一步和老孟走在前面,直接把她丢给了孟屿宁照顾。 贺筝月这次升学宴搞得很大,在一家大饭店订了个大包厢,小区熟悉的邻里,老贺两口子各自的同事好友,这些人再带各自的家属过来,升学宴活生生办出了婚宴的架势。 饭点大门还挂了横幅,高调地写着“恭喜贺筝月同学高考超常发挥考上一本大学”。 除了贺筝月本人觉得十分非常以及极其尴尬,整个贺氏家族都笑得满面红光。 和雪竹住同一栋的邻居们坐在一桌,雪竹想看电视,于是宋燕萍给她碗里夹了点菜,让她搬着凳子坐在电视前边吃边看。 她看的少儿频道,动漫世界正在放哆啦a梦,一时间所有大朋友小朋友的注意力都被电视吸引,就连贺筝月都跟着一起看。 大人们不屑看,但除了夹菜喝酒又没别的事做,只能聊天。 裴连弈突然问老孟和老钟:“你们家小孩的升学宴什么时候办?也让我们雪竹跟着沾点光到时候考个好初中。” “你小孩还有三年才小学毕业,急什么。”老孟不甚在意。 老钟:“那也不能这么说,现在教育条件好了,小孩子之间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如果不从小抓起,以后学习就很难再提上去了。” 老孟顿觉好笑:“孟屿宁我从小就没管过他,不还是考了第一?” “那是宁宁天生就聪明,”老钟叹气,“子涵要不是我和他妈管着,能考上一中就怪了。” “子涵也真的是辛苦,除了上辅导班还要上兴趣班,每天放学还在老师那里补课,初中就这么辛苦,以后上了高中那还喘得过气吗?” 老钟摊手:“那有什么办法?笨鸟先飞啊,不聪明就只能加把劲努力学了呗。” 裴连弈和老孟对视一眼,彼此都没说话。 又说回到升学宴,老钟打算过两天就摆,老孟没什么兴趣,举着酒杯含糊说:“到时候随便叫几个人去餐馆吃个饭就算完事吧。” “你这话说的,宁宁中考全区第一啊,随便搞算怎么回事?” “子涵要是考区第一,别说摆酒,就是包酒店我都乐意。” 老孟觉得这俩太夸张,扯了扯唇说:“他要每次考第一我都请客,那这个儿子我可养不起。” 这话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在抱怨还是炫耀。 老钟幽幽看了眼正跟其他小孩围坐在电视机前专心看动画片的儿子,失望地仰头抿了口酒。 裴连弈佯装没听懂老孟的话,打趣着说:“你一个人养不起就再找个人过日子啊。” 老孟的表情闪过刹那的心虚,端起酒杯挡住唇,喃喃呼道:“我没钱没本事还带个拖油瓶,哪个女的愿意跟我?” “那不一定,上次我听老杨说有个女的来小区找你,但是你和宁宁都不在家就走了,”宋燕萍颇有兴趣地说,“老杨说那女的长得蛮漂亮的,老孟你不知道这事吗?” 老孟怔愣一会儿,垂下眼皮思索片刻,大概是想到谁来找,敷衍道:“一个厂子里上班的,估计厂里有事过来找我吧。” “厂里有事还特意找到家里头来?诺基亚真当砖块用啊?”宋燕萍显然不信。 “老孟可以啊,儿子都这么大了魅力不减还能给人家找后妈,”老钟逮着机会挑眉冲人说,“这事你跟宁宁说了没有?” “什么狗屁后妈,”老孟冷笑,“老钟你喝多了脑子糊涂了?我要真有这么好命孟屿宁他妈会跟我离婚?神经病。” 宋燕萍好奇问道:“我看宁宁跟你长得不太像,他是像他妈妈吧?” 小区里谁也没见过宁宁妈,但就以孟云渐这粗犷坚毅的壮汉外表,光靠他一个人能生出这么温柔斯文的儿子,街坊邻居们是不信的。 所以即使没见过,他们也几乎能脑补出来一个温婉似水的女人,应该跟孟屿宁差不多,偏白的皮肤,柔和的眉眼,还有文静的性格。 “是挺像。” 老孟点点头承认,又闷笑两声:“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跟他妈一样冷血。”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这夫妻俩的感情并不好。 也难怪孟云渐不愿提他前妻。 几个大人下意识地看向也在看电视的孟屿宁。 孟屿宁的注意力都在电视上,并不知道大人们说到了他。 大人们说话的声音太吵,你一言我一语,混在一起嘈杂刺耳,雪竹刚把电视声音调高,又很快被爸爸提醒。 “裴雪竹,电视声调小点,懂不懂礼貌?” “都听不到声音了还看什么啊。” 雪竹小声抱怨。 短短三十分钟,鞠萍姐姐和顽皮对电视机前的小朋友们说了再见,她的快乐没有了。 之后少儿频道又放了其他国产动画,雪竹不挑,什么都能看,只要是动画片她都喜欢看,但年纪大点的孩子们明显没了兴趣。 贺筝月又来了电话,拿着手机去包厢外面接,钟子涵碗里的菜都吃完,起身回饭桌添菜。 还好有孟屿宁继续坐在旁边陪她看,只不过他看得也不是很专心,雪竹看得出来,因为她上课的时候开小差就是这副表情。 “宁宁哥哥,你不喜欢看吗?”她问。 孟屿宁:“不看这种。” “那你喜欢看什么?” “新世纪福音战士。” 雪竹听都没听过:“说什么的?” 无心问到孟屿宁的兴趣上,总是安静听她说话的少年居然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向她科普起这里头的世界观和人物背景。 雪竹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使徒,什么开飞机。 要不是孟屿宁的声音好听,她早没耐心了。 她明面上在认真听他说,实则是盯着他嗡动的嘴唇,淡粉色上下起合,微微露出小半截牙齿,还有他脖子上似乎在颤动的那一块小凸起。 孟屿宁看出她的走神,微蹙眉:“你有在听吗?” 雪竹懵地一声:“啊?” 他似乎有些不悦,但更多是无奈。 “算了,”孟屿宁抿唇,“不跟你说了。” 雪竹这下着急了,怕他生气,忙为自己解释:“我刚刚在听呢,真的啊。” 正好钟子涵端着塞得满满的饭碗回来,一听关键词就知道孟屿宁在说什么,立刻加入群聊。 钟子涵兴致勃勃地问:“你觉得eva和高达打谁赢谁输?” 孟屿宁:“eva吧。” 钟子涵立马皱眉:“凭什么?” 虽然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就算讨论得再热火朝天,它们也不会真的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一较高下,可孟屿宁还是被勾起了兴趣,两个少年遂以这个没什么意义的论题展开了专业的讨论。 男生讨论起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时很容易忽略周遭的一切,于是雪竹不出意外被冷落了。 雪竹有点不高兴,可又插不进他们的话题,只能呆在一旁干瞪眼。 最后她端着碗,黯然离开。 四处晃荡的贺筝月看她又坐回了桌子,有些奇怪:“你不看动画片了?” “不好看,”雪竹低头扒饭,嘟囔说,“哥哥他们不跟我一起看,也不跟我说话。” “他俩都是御宅族,别理他们,”贺筝月看出她不高兴,提议道,“吃完饭要不要去我家玩冒险岛?” 雪竹眼瞳微亮:“玩新电脑吗?” 贺筝月得意地点头:“嗯呐。” 女儿考上了大学,家里也是一派新气象,贺叔叔淘汰了大屁股显示屏,换成了薄薄的液晶屏,摆在桌上现代感十足,再也没有旧电脑的笨重感。 “我去!” 有目标就有动力,雪竹几口扒完饭,迫不及待地让贺筝月带她去玩新电脑。 老贺本来不想让女儿这么快就走,虽说这顿升学宴吃到现在已经成了大人们的拼酒大会,但主角又怎么可以提早退场。 贺筝月用雪竹当借口说:“但是小竹现在就想去我们家玩电脑啊!我走了爸爸!” 老贺没辙:“零食放在电视柜下面,记得拿出来给小竹吃。” “知道了!” 从热闹的宴席中逃出来,贺筝月牵着雪竹兴奋地往家里跑去。 雪竹像是放假前每天赶着回家看动画片,恨不得自己长了一双翅膀,抬脚就能掠过街上所有的人。 饭店到小区的路程并不远,暑气充斥,门口摆着大冰柜的小商店也无法吸引她们的目光,雪竹头上的蝴蝶发夹振翅猛颤,彩珠在光下夺眼,穿着三层雪纺的公主裙,在烈日下奋力奔跑,终于觉得身上这条裙子又闷又热,远不如棉短裤舒服,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等终于到家时,贺筝月迫不及待打开了空调,似乎还嫌不够凉快,雪竹眼睁睁看着她先将身上的t恤脱掉,又将内衣解开顺手扔在沙发上,再将t恤重新套上。 贺筝月本来没觉得在雪竹面前脱衣服有什么,可雪竹那直勾勾看着她胸前的目光,让她一时间在小女孩面前尴尬了起来,开始思索自己的动作是不是太奔放了吓到了她。 “姐姐,这么热的天你还穿两件啊?”雪竹单纯地问。 小孩子的关注点果然与众不同。 贺筝月叹气:“再热也要穿啊。” 雪竹有些庆幸地说:“还好我不用穿。” 贺筝月说:“等你发育了以后也要穿的。” “我不想穿,”雪竹顿时有些嫌弃地皱起眉头,“看起来好厚,穿着肯定不舒服。” “等你长大了不想穿也要穿。” 雪竹心说我还是小女孩,还早着呢。 姐妹俩窝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准备玩游戏,不巧正碰上服务器更新,4m的宽带下载速度却只有几十kb每秒,两个人等得有些心烦,只好打开网页趁这个时间玩点小游戏打发时间。 网页的小游戏很丰富,什么类型的都有,雪竹最喜欢玩装扮类和经营类的小游戏,主角通常是女孩,操作简单,画面卡通精致,她握着鼠标玩得津津有味。 小女孩的审美十分单纯且专一,贺筝月给她建议她还不听,觉得姐姐的眼光太朴素了不好看。 正当贺筝月担忧雪竹长大后的穿着打扮时,门被敲响。 “月月姐开门,是我和孟屿宁。” 钟子涵的声音穿透墙壁,贺筝月仰头大喊回应:“来了!” 然后拍拍雪竹的肩:“去开门。” 雪竹正在纠结涂什么颜色的指甲油,屁股黏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姐姐你去开门吧。” 贺筝月低吼:“快去!” 雪竹吃软怕硬,立刻跑去开门。 刚开门,还没等她问,钟子涵先抱怨道:“我问了贺叔叔才知道你们先回来了。” 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也是待不下去那主题偏离了的升学宴。 “你们在家里干什么?”钟子涵边脱鞋边问。 雪竹:“在玩电脑。” “新电脑吧?”钟子涵的眼睛一瞬间亮起来,“我也要玩!” 孟屿宁还在慢吞吞地换鞋,他已经先一步冲进了房间。 “啊!你干什么!” “啊!我的妈呀!” 异口同声的惊呼响起,雪竹和孟屿宁同时懵住,还未搞清状况,钟子涵猛地又退出了房间,脸上因酷暑而通红的红晕又深了几分。 没几秒,同样红着脸的贺筝月冲出房间,一把抓住钟子涵的后脖子将他摁倒在地。 “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的!”贺筝月毫不客气地往男生脑门上重重捶,“变态!死变态!” 钟子涵不敢反抗,只能不住地为自己辩解:“我哪儿知道你在里面换衣服!” “偷窥狂!死变态!你今天死定了!” “姐!不要啊!” 雪竹正饶有兴趣地听着,突然耳朵被捂住了。 她九十度仰头,看着孟屿宁的下巴问:“哥哥你干什么?” “不能听,”孟屿宁站在她身后,淡淡说,“儿童不宜。” 第11章 . 九岁 想唱就唱 因为这个小插曲,最后两个男生都没玩成新电脑。 无辜的孟屿宁因为性别和钟子涵一致,被连座从贺筝月家里赶了出来。 “算了,反正我自己家里也有电脑,”钟子涵泄气道,“我回家玩自己的。” 他又搭上孟屿宁的肩膀说:“走我去家玩。” 两个男孩子一前一后上楼,钟子涵显然还没从刚刚的场景中恢复过来,就连上楼梯也在嘟囔这件事。 “我真不是故意的,”钟子涵含含糊糊的嘟囔道,“而且我又没看到什么。” 孟屿宁抿唇:“别说了。” “真的,”钟子涵以为他是不相信,正色道,“我进去的时候她穿了内衣的,我就看到腰。” 孟屿宁连听都不想听,只说:“要是被听见你就完了。” “……她又不在这里,”钟子涵撇嘴,少年气十足地不屑道,“我对她的身材没兴趣好吧。” 孟屿宁淡淡说:“那你就打住,别说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钟子涵觉得孟屿宁对这个话题抗拒得有些奇怪,“难道你不好意思啊?” 孟屿宁皱眉。 “你不是吧,你会考的时候生物不是全年级最高分吗?男女第二性征你不知道?”钟子涵连忙凑到他面前,语气探究,“你们班发育的比较好的女生挺多的啊,初二就很大了。” “……”孟屿宁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问他,“我们班的你怎么这么了解?” 钟子涵:“听你们班男生说的。” 孟屿宁知道男生们围在一起有时候会讨论班上的女生,但没想到话题居然是这个。 “我没注意。” 孟屿宁语气冷淡。 “你好无聊,”钟子涵摇头,“那你们班有女生暗恋你你知道吗?” 孟屿宁这次没否认。 钟子涵睁大眼:“我的天你知道?” “知道,”孟屿宁说,“毕业晚会的时候她跟我说了。” “表白?” “差不多。” “那你答应了吗?” “没。” “你干吗不答应?反正就算你早恋了也不会耽误读书,试试啊。”钟子涵撺掇道。 孟屿宁无语:“不喜欢她答应什么?” “那你喜欢谁?” “没有。”孟屿宁答。 “一个都没有?你们班不是有几个长得好看的吗?” “所以呢?”孟屿宁渐渐有些不耐,反问他,“你有喜欢的?” “没有,但是有女生喜欢我,”钟子涵无所谓地耸耸肩,“但是我也没有答应她。” 孟屿宁无声勾了勾唇角,微微挑眉:“你不是想早恋吗?” “想是想的,但是万一我爸妈发现我早恋……”钟子涵害怕地摇头,“我肯定会被打死,所以还是算了。反正我也不喜欢那个女生。”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撘说着。 等走到家,钟子涵带着孟屿宁去到书房,关上门,打开电脑,神神秘秘的从f盘里翻出了一个被隐藏了好几层的文件夹。 “看吗?”钟子涵问。 “什么?” “电影啊,”钟子涵尴尬地挠了挠脸,“那什么的。” 孟屿宁蹙眉沉思几秒。 等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后,眼里迅速划过一抹荒唐:“你把它存在你家的电脑里?” 钟子涵又是羞涩又是得意地说:“我设置了好几层隐藏文件,我妈只玩金山打字,我爸就上网看看新闻股票,他们连硬盘都不会开。” 十几岁的少年对这种事懵懵懂懂的,不能说不懂,可也没有多懂。 他们最初的认知来源于生物书,几堂生物课后,渐渐被生物书上匆匆几句话的生理形容所吸引。 生物书上不会说,老师也不会讲。 可这种难以启齿的事却对成长期间的孩子有着天然的吸引力,这个年纪学什么都快,没有大人指引,他们也会学着自己去探索。 初中三年,男女生之间的差异越来越明显,因而渐渐开始对异性有了别样的遐想。 班上的同学有时会偷偷在课桌下看口袋书,孟屿宁偶尔会被朋友塞上几本,封面上的女人衣着暴露,神情妩媚,里头的内容小字密密麻麻,说的不是离婚女上司勾引初出茅庐的男下属,就是男主人和家中的年轻小保姆背着女主人偷情。 他匆匆撇上两眼,无意想看,却架不住这种书的后劲太大。 紧接着一整节课,睁眼闭眼都是那几行极度撩拨少年的火辣文字。 乖乖优等生上课第一次走神,竟然是因为这种东西。 这是任谁都不能提及的羞耻心事,所以孟屿宁谁也没说,遇上同龄人讨论这个也只是回避躲开。 在这种时候,连平时最喜欢的动漫都缺失了吸引力,钟子涵书珍藏的那些漫画书和最爱玩的手办模型,此刻都不如眼前屏幕中的真人吸引力大。 他们的感官正从童年天真烂漫的色彩中跳出来,正式迈入介于孩童与成人间的阶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看完后,两个男孩子彼此间也不由得有些尴尬,钟子涵咬着嘴唇说:“别跟别人说啊。” “……嗯。” 孟屿宁轻声答应。 送走孟屿宁,家里只剩下钟子涵一人。 他坐在房间里,望着桌上的漫画书发呆。 脑子里突然出现今天让他不正常的□□,一开始如果没有撞见姐姐换衣服就不会让他突然想起看这种电影,想到这里钟子涵后怕的缩了缩肩膀。 “我的妈呀,”他想起小时候自己穿着开裆裤和贺筝月玩泥巴的场景,“太可怕了。” 此时正下楼回家的孟屿宁怎么想怎么觉得心里莫名别扭,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钟子涵的邀请,不自觉跟着看这种电影,白白浪费这一个小时。 终于走到家门口,掏钥匙开门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宁宁哥哥!” 被脆生生的嗓音吓了一跳,孟屿宁回过身去。 雪竹奶里奶气地说:“今天的动画片已经开始啦,快来我家。” 她上前去牵他的手,走近时突然咦了声:“哥哥你裤子怎么鼓起来了?” 孟屿宁迅速蹲下身遮住,少年窘迫的神态无处可藏,尤其是面前的小女孩正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奶呼呼的,哪儿会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脏东西。 他慢慢垂下头,从雪白的耳根到脖颈,被红晕蔓延了一整片,无措地咬着下唇叹气。 雪竹哪见过他这幅样子,立马也跟着蹲下身,语气担忧:“你怎么啦?发烧了?” 她学妈妈的样子伸手覆在他额头上探温。 “真的发烧了,我去找妈妈。”她转身就要去告诉大人。 “……小竹。” 柔软而虚弱的声音,叫她小名的时候带着几分难堪,孟屿宁拽过她,二话不说捂住她的嘴,小声对她说:“我没发烧,别告诉阿姨。” 少年的嗓音越说越低,漂亮的桃花眼湿漉漉的,映得他茶褐色的瞳孔像浸了水的玻璃球般朦胧剔透。 雪竹这一瞬间被他这秀色好欺负的样子鬼迷了心窍,点点头:“好吧,那你身体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大人啊。” 这天晚上,两个少年都做了梦。 梦里昏沉恍惚,仿若置身于飘飘云间,等惊醒时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发烫,四肢也有些发软。 少年们不敢告诉家人,悄悄蹲在洗手间里将床单搓洗干净。 但从此,他们的关系好像又比以前更好了些。 对外他们是志同道合的同龄玩伴,对内他们是“一起看过动作电影”的铁哥们。 *** 高考结束后的几十天后,雪竹再次迎来了她的暑假。 每到暑假,爷爷奶奶就会打电话过来,问雪竹什么时候过来玩。 “爸,你一定要记得督促小竹写暑假作业,”宋燕萍对着电话里的老人家嘱咐,“每次她都是偷懒等快开学了才开始匆匆忙忙哭着补作业,这怎么行呢。” 电话那头的老人家奇怪道:“可是我每次问小竹她写作业没有,她都说写了。” “她骗你的。”宋燕萍肯定道。 雪竹站在妈妈身边,踮起脚尖想要将听筒抢过来,生怕妈妈再多跟爷爷讲她一句坏话,忙说:“我也要跟爷爷说话。” 宋燕萍被吵得没辙:“知道了,你说你说。” 拿过听筒,雪竹赶紧甜甜叫了声:“爷爷!” 电话那头的老人家语气刹那间放柔不知多少倍:“诶,小竹啊。” “我这个学期期末考试,语文和数学都拿了九十多分!还拿了学习标兵的奖状!” “嗯嗯,这么棒啊。” 宋燕萍弯腰凑到听筒边大声说:“但是英语只打了七十多分,这学期没拿到三好学生的奖状。” 雪竹瞪了眼妈妈。 “刚学英语,七十多分可以了。”爷爷开明地笑呵呵道。 雪竹一下子又得意起来:“爷爷,过两天爸爸就送我去你家,你和奶奶在家等我啊。” 爷爷语气和蔼:“不用麻烦你爸爸了,明天我过来办点事,顺便去接你。” “真的啊?好啊好啊。” 挂掉电话,雪竹忙对妈妈手舞足蹈:“爷爷明天就来接我,快帮我叠衣服!” “你开学都上四年级了还要我帮你叠,你自己叠。” 宋燕萍甩手不管。 雪竹语气埋怨:“哪有你这种妈妈。” “哪有你这种女儿,”宋燕萍语气略有不爽,“一放假就往爷爷家跑,在家里我是不给你穿不给你吃饭了?就这么想走?” “切。” 雪竹心想,家里就是因为有妈妈老是管东管西,她才不想待在家里。 自己叠衣服就自己叠。 宋燕萍看她宁愿自己叠衣服也要急着去爷爷家,心里竟然泛起一股酸味。 慢吞吞走到书房想找丈夫抱怨两句,却发现丈夫正盯着电脑玩蜘蛛纸牌,连她进来了都没注意。 “一个成天只知道玩电脑,一个放假了就想往外跑,”宋燕萍语气微怨,“这父女俩都没点良心。” 背对着书房门的裴连弈听到,停下鼠标的动作,低声啧道:“不上班放假玩个电脑你也有意见,你要是没事做就去找你同事逛街啊。” 宋燕萍哼道:“我跟你女儿不一样,好不容易放个假又要搞卫生又要洗衣服,我哪有空往外跑。” 裴连弈不甚在意道:“小竹才多大,你个做妈的还跟她比?而且现在让她多陪下爷爷奶奶也挺好的,等她再大点,你让她去她都不想去了。” “说不过你,”宋燕萍转移话题,“玩一个下午电脑了你脖子不酸?” 裴连弈活动活动了几下脖子,从电脑椅上站起来又伸了个懒腰,隔着衣服挠了挠逐渐富态的肚子,嘴里还伴随着一声好大的哈欠。 看着丈夫这懒洋洋的样子,宋燕萍的心情更沉重了几分。 “一个公务员的肚子倒是挺像当老总的,”宋燕萍没眼看,“拜托你下楼散个步活动活动吧。” “哦。” 裴连弈嘴里应和,实际上只是从书房活动到了客厅,打开电视又瘫倒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电视台正好在放超级女声。 在房间里听到声音的雪竹连衣服也不叠了,匆匆跑出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起来。 如果换做是动画片,裴连弈这时候肯定会把雪竹赶走,换台看自己感兴趣的。 但这个节目就是有一种独特的魔力,男女老少都爱看。 选秀,多么新颖的词。 电视里的那些明星谁不是光彩照人,仿佛比起普通人天生就时髦些,在电视盒子里,显得那么可望不可即。 但这个节目却正是从普通人里挑选出唱歌最棒的几个,让他们站在聚光灯下,让他们成为万众瞩目的大明星。 原来普通人也是可以当明星的。 所以裴连弈也没有换台,他也感兴趣。 看着看着,宋燕萍也过来坐下一块看,她还顺便削了个苹果,父女俩一人一半。 主持人在电视里号召观众们发短信投票。 “编辑1加选手编号,移动用户发送到80882190,联通用户发送到90002190,小灵通用户发送到970002190,快为你喜欢的选手投票吧!” 裴连弈随口说:“这电视台光是短信费肯定就能赚不少吧。” “一块钱一条!发彩信才五毛,全国这么多人投票,你说他们能赚多少,”宋燕萍说,“我听老贺说月月偷偷用他们俩口子的手机给电视台发短信,然后都把手机给发欠费了。” “啧啧啧。”裴连弈连连摇头。 一家三口一看就看到了晚饭时间,直到孟屿宁过来,俩口子才后知后觉忘了做饭。 裴连弈干脆去楼下小餐馆打包了几份盒饭上来吃。 “参加个比赛就能当明星,”裴连弈看着母女俩,突然说,“要不你们母女俩一起去参加吧?搞个母女组合,别人有双胞胎组合,我们有母女组合。” 宋燕萍和雪竹不约而同地瞪了他一眼。 “要去你去。”宋燕萍冷冷道。 “超级女声那都是女的我能去么?等搞超级男声了我倒是可以去试试。” 宋燕萍呛声:“啧啧你也不看看你多大年纪了都?” 雪竹用手指刮刮脸:“吹牛羞羞脸。” 裴连弈不服气地说:“谁说年纪大了就不能当明星了啊?” 宋燕萍摆手:“你这个年纪去参加节目肯定会被笑的,宁宁这个年纪还差不多。” 谈到孟屿宁,雪竹突然看向一直安静看电视的少年,好奇问:“宁宁哥哥你想当明星吗?” 孟屿宁本来在旁安静听着他们一家说话,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懵了两秒没反应过来。 “宁宁可以,”宋燕萍笑着说,“宁宁长得好,当了明星肯定有好多女粉丝喜欢他。” 雪竹站起来,高兴地在地板上跳来跳去,举手报名:“那我就是宁宁哥哥的第一个粉丝!” “快点让哥哥给你签个名,等以后哥哥当明星了这签名能卖好多钱。”裴连弈撺掇。 雪竹双眼发亮:“真的吗!真的能卖很多钱?” 宋燕萍笑道:“财迷。” 孟屿宁被这一家人开玩笑,十几岁大的少年靠在沙发上,饭也吃不下,耳根微红,眼皮乖巧往下垂着,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落成淡灰色的扇形弧度,唇间吐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略带沧桑又无奈的喟叹声。 彼时正是暑假的傍晚,大人们没有暑假,可也被孩子们洋洋得意的假日情绪所影响,似乎七八月就该是所有人的暑假,虽然闷热,却又凉爽悠闲得不像话。 夏风疏朗,天色暗得晚,固执的夕阳冲破玻璃的阻挡,斜斜落入这个家,安放于稍显老旧的棕色皮质沙发上,将屋内照得明亮橙红,头顶风扇呼过,吹起轻盈的窗帘,兴高采烈的小女孩围着安静的少年向他索要签名,中年夫妇坐在一旁哈哈大笑。 吃过晚饭,雪竹继续回房间收拾东西。 孟屿宁猜到了什么。 “阿姨,”他边帮宋燕萍收拾碗筷边问,“小竹什么时候去她爷爷家玩?” “明天就去,明天她爷爷过来接她。” 将碗筷拿到厨房,宋燕萍说:“我洗碗就行了,宁宁你去看电视吧。” 裴连弈正在躺在沙发上边揉肚子以助于消化,边看地方台新闻,孟屿宁穿过客厅,站在了雪竹的房间门口。 “哥哥,”雪竹招手让他过来,“过来帮我一起叠衣服吧。” 孟屿宁走过去,其实衣服已经叠得差不多了,就是那样子乱七八糟的,叠得一点也不整齐,孟屿宁叹气,又把她叠好的那堆衣服重新摊开再替她叠整齐。 叠完一件小裙子之后,孟屿宁顺手拿起盖在小裙子下的另外一件。 出乎意料的小。 他一看,三角的外围绣了一圈小小的褶边,中间印着一只小兔子。 孟屿宁愣住。 “啊,”雪竹赶紧抢过,“内裤我自己叠就行了。” “……” 他没出声,雪竹突然浑身不自在起来。 刚刚还没觉得怎么,就是觉得小裤子这种东西是贴身的,所以自己叠比较好。 逐渐清晰的性别意识在她心里生根,雪竹不单意识到,她和班上的男生们不一样,也和眼前的孟屿宁不一样。 他是男生,她是女生。 “哥哥你暑假打算怎么安排?”雪竹有些僵硬地转移话题,“你没有暑假作业,可以一直玩到开学耶,你会去你外公外婆家玩吗?” 孟屿宁被这个问题问住。 自从父母离婚后,他已经甚少联系母亲那边的家人。 他轻声说:“应该不会。” 雪竹突然沉默。 哥哥的爷爷奶奶都已经去世,也不去外公外婆家玩。 雪竹脑子一转,一个好主意在脑海中涌现,语气欢快:“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我爷爷家玩?晚上的时候我们可以在楼顶铺凉席躺在上面数星星哦。” 第12章 . 九岁 被风吹过的夏天 老孟晚班回来已经是早上六点,小区楼下晨跑锻炼的老人家们精神抖擞,正值壮年的男人拖着脚步上楼,还没等拿出钥匙,后背传来木门吱呀的声音,接着是清脆的小女孩声:“叔叔!” “放暑假起这么早啊?”老孟诧异道。 “嘿嘿,其实我五点半就自动醒了。”雪竹说。 小女孩的情绪藏也藏不住,老孟拖着调子懒懒问:“哦?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其实我是有事情要跟叔叔你商量。” “什么事啊?” 纵然雪竹的表情再可爱,语气再柔软,也无法阻止老孟在听到她想邀请孟屿宁和自己一起去乡下爷爷家过暑假时脱口而出的:“不行!” 雪竹试图说服老孟:“可是我爸爸妈妈都同意了,我爷爷也同意了。” “我不同意,”老孟转头开门,不容置喙,“孟屿宁平时在你们家吃饭已经够厚脸皮了,现在还要去你爷爷家过暑假,他还真以为你们家的儿子,不把自己当外人。” 雪竹皱眉大声说:“宁宁哥哥本来就不是外人,而且如果宁宁哥哥陪我一起玩,我会觉得更好玩的。” 老孟自顾自换鞋,完全不为所动:“那也不行。” 雪竹急得不行,一大一小的争论声吵醒了还在睡觉的孟屿宁,少年顶着蓬松毛毛的头发从房间里走出来,眼皮困得仍耷拉着,肤色雪白,脸侧被印上的凉席痕迹十分明显。 老孟也不管儿子清醒没清醒,直接大声教训:“孟屿宁,你怎么回事啊?一天到晚麻烦别人家,你这么喜欢别人家干脆给你裴叔叔当儿子算了!” 孟屿宁语气倦懒,轻声说:“我没答应。” “你没答应小竹大清早就跑过来跟我说?” 孟屿宁这才侧了侧脖子,看到了站在父亲身后,瞪圆了眼睛正对他傻笑的小女孩。 “哥哥你就去吧,我真的很想你陪我玩,”雪竹脱了鞋光着脚跑进来,抱上孟屿宁的腰,仰起下巴哀求道,“去吧,去吧。” 孟屿宁刚醒来没什么力气,腰动了两下没挣开她的小肥手。 他揉了揉眼睛,斯文的打了个哈欠,语气困乏:“你先放开我,我要上厕所。” “不行,”雪竹赶紧使劲又将他圈紧了点,“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让你去上厕所。” “真要上厕所了,”孟屿宁蹙眉,抿唇,“尿裤子上怎么办?” 雪竹才不信,现在就连她都不尿裤子了,她不信孟屿宁有这个勇气当场尿出来:“那你就尿裤子上吧。” 孟屿宁又气又笑,只好用蛮力将她的胳膊掰开。 雪竹心想也不能真的不让他上厕所,转而又去求起了老孟。 “叔叔!你就让哥哥陪我去爷爷家玩吧!求求你了!” 她围在老孟身边,活像一株盛开的太阳花,又吵又热情。 这个缠劲儿大有去逛街的时候,看到街上什么小玩意儿都想买,不给买就耍赖的那个架势,心软的比如裴连弈,磨了两句只好给买了,心硬的比如宋燕萍,管她是哭是闹,不给买就是不给买。 老孟没碰见过这架势,眼见着她转来转去的都快把自己转晕,心想别人都说生男孩吵,生女孩安静,怎么到他和老裴这里就完全反了过来。 以前还嫌儿子性格太闷,如今一对比,还是闷点好。 偏偏雪竹深谙胡搅蛮缠之道,又很会撒娇,老孟被她围着转,耳根虽然觉得吵,觉得小女孩麻烦,可看到她一张圆圆的脸上长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心里又有点享受……这种感觉。 老爷们孟云渐板着张铁青的脸,表情渐渐有些绷不住。 不过还好最后仍是坚持住了,无论小女孩怎么求,他是绝对不允许孟屿宁再去麻烦别人的。 雪竹低着头,如落败的小母鸡一声不吭的转身离开。 老孟看她那背影,心想自己也没做什么欺负小女孩的事,怎么就搞得他好像是个恶人。 人一走,老孟的睡意立马就上来了。 澡也懒得洗,直接三两步走到里屋死睡了过去。 这一睡睡到九点,又被人吵醒。 “爸爸,”孟屿宁站在床边叫他,“小竹的爷爷找你。” 老孟不清不楚骂了句脏话,抬手用胳膊挡眼,最后还是凭着成年人强大的意志力坐了起来。 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在雪竹的一声“叔叔你起来啦”之后,是一个被年岁侵蚀,沉稳且温和的声音。 “云渐啊,”这个声音和蔼笑道,“自从你爸爸葬礼之后就没见过了吧?” 老孟一愣,睡意消失,终于看清眼前老人的模样。 他坐在沙发上,头发半白,背很挺,肩膀却因年岁的缘故看上去有些瘦弱,简单的老式衬衫,原本的颜色都有些洗褪,可依旧干净整洁,连最容易起皱的袖口处,也是熨帖整齐,一丝不苟。 第一次见这位父亲好友已是很多年,都记不清那是几几年,也记不清是他几岁的时候,直到去年父亲去世,老孟再次见到老人。 精神矍铄的老人站在灵位前,被悲伤压低慢慢佝偻下腰,唇边吐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老人并没有哭天抢地,也没有大喊阴阳两隔,只是葬礼结束后仍站在那里好久都没有走,安静的与好友告别,最终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 老孟礼貌叫了声:“叔叔。” 他在心里叹气,这回算是怎么都拒绝不了了。 又看站在老人身边笑容欢快的雪竹,心想这小女孩还挺机灵,知道把长辈的长辈搬出来说话。 点头答应的时候,雪竹差点没激动得跳起来。 “哇!太好了!” 然后她跑到孟屿宁面前,恨不得拉着他一起跳,“哥哥,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爷爷家玩了!” 孟屿宁安静的站着,没有和雪竹一样疯,而是再次询问的看了眼父亲。 老孟轻轻点头,嘱咐道:“去爷爷家要听话,别给老人家添麻烦。”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少年干净温柔的眼瞳这才真正散发出喜悦的光芒来,内敛至极的表现也不过是任由雪竹在他身边笑闹,回房后收拾衣服的动作随着心情愈来愈轻盈。 儿子收拾衣服的时候,老孟在客厅和老人家叙旧。 “现在的工作怎么样?”老人家问。 老孟说:“还行,主要是挺稳定的,勉强能养活两个人。” 老人家点头:“好,稳定就好。” “叔叔,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照顾孟屿宁了。” “宁宁来玩我和小竹奶奶都高兴,再加上他又是长风的孙子,”老人家轻声说,“宁宁和他爷爷很像,你这个做爸爸教得好。” 老孟抿唇,羞愧的低下头:“他这个性格天生的,跟我没关系,可能是遗传的他爷爷吧。” 老人家眯起眼微微笑了。 硬汉老孟难得局促,尴尬地苦笑道:“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现在真是没什么脸和叔叔你说话。” 老人家拍拍老孟的肩膀,温和说:“你现在带宁宁搬过来住了,你爸爸要是知道一定很高兴。安安稳稳过日子比什么都好,过去的就过去了吧。” “爷爷,哥哥收拾好东西了,我们可以出发啦!” 雪竹从孟屿宁房间跑出了兴冲冲地说。 老人家闻言扶着膝盖站起来:“好,回去跟你爸妈说个再见,我们就出发。” 宋燕萍嘱咐了几句雪竹,让她别忘了每个周末让奶奶带她坐车去琴行学琴,雪竹满口答应,对她来说去琴行学琴的那几个小时压根不算什么,在家每天被逼着练琴才是她不喜欢钢琴的最主要原因。 对雪竹来说,往爷爷家出发的这段准备过程,是最开心的。 就像是学校组织春游,前一天准备零食的过程,或是星期五下午放学,飞奔回家的过程,此时心中的激动和期待就会被扩张到无限大。 爷爷是因为退休工资的事才过来的,他们先是跟着爷爷去了趟人社局,老人家办事的时候,雪竹就和孟屿宁坐在大厅里等,期间雪竹左看看右瞅瞅,嘴巴一刻也不停,看到什么都要拉着孟屿宁的袖子跟他说,正说得兴起,孟屿宁突然一把捂住了雪竹的嘴。 “安静点好不好?” 雪竹掰开他的手,说:“我今天太开心了,安静不下来。” 孟屿宁:“……” 幸好爷爷办事比较快,不一会儿就能走了。 坐上去爷爷家的大巴,雪竹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她有点晕车,随着大巴的路程行驶,车窗外的景色渐渐平坦开阔起来,而公路也越来越颠簸。 治疗晕车的最好办法就是睡觉。 雪竹坐在爷爷腿上,老人家身子骨很瘦,雪竹靠着爷爷的胸膛,车子每颠簸一下,贴脸的地方都会被爷爷硬邦邦的胸前骨磕一下,好在爷爷轻轻抚她的头,即使睡眠条件艰苦,她仍是很快睡了过去。 孟屿宁坐在窗边,手扶着下巴,看着田地和天空相交,平旷的地势偶有起伏,像条波浪线般掠过眼,呼啸而过的风剐蹭着耳畔,吹去因车内太过闷热的温度起的汗。 “宁宁困了吗?困了就也睡会儿,到了我叫你。”爷爷说。 “好。” 此时负责收车费的中年女人正操着一口方言催促乘客交钱:“有零钱的拿零钱啊,一百的找不开,不收硬币只收票子。” 这么吵,两个孩子居然也睡得这么熟。 老人家心想。 一觉醒来就到家了。 爷爷家是栋两层的自建房,房子前种着辣椒和青菜,围着圈篱笆,奶奶养的母鸡们绕着篱笆外优雅的散步,对菜园子里的植物们鸡视眈眈。 中午的时候奶奶做了一桌好菜,每道菜都是雪竹爱吃的,奶奶特意杀了一只鸡,还买了条大草鱼,丰盛至极。 餐桌上,奶奶的第一句话是:“小竹瘦了,要多吃点啊,来吃个大鸡腿,宁宁也瘦,也吃一个。” 第二句话是:“哎哟你们这些在城里长大的小孩怎么都这么瘦,多吃点。” 后果就是吃太多导致到下午两三点时肚子里的东西还没消化。 上午睡过一觉的雪竹到午觉时间仍是精神充沛,爷爷奶奶就不行了,两个老人家躺在凉席上,手中蒲扇往肚皮上一下一下地拍,在太阳最毒辣的午后,迎着热烈的空气睡了过去。 孟屿宁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由于连着屋顶,开风扇也没用,正在凉席上辗转反侧。 热得甚至想把上衣脱了,跟他爸一样光着膀子算了。 好在雪竹这时候跑上楼叫他出去玩。 少年下楼的时候,脸已经被热得粉红。 雪竹还是第一次看到哥哥热成这么狼狈的样子。 两个人来到后院,雪竹两手抓着压水井的杠杆,整个人往下用力跳,水流从前端管口哗啦流出。 孟屿宁洗了个脸,雪竹累得不行,也出汗了。 井水冰凉凉的,热气瞬间消散,孟屿宁用井水将毛巾打湿,拧干给雪竹擦脸,给她细心擦了脸和脖子还有手臂,最后说:“把身上也擦一下,你自己擦。” “哦。” 等都收拾好,雪竹从后院的储物小房里推出了爷爷的自行车。 老式自行车的车座太高,对小孩来说有一定风险,即使爸爸早先就教过雪竹骑车,她还是不敢骑爷爷的自行车。 孟屿宁个子高腿也长,肯定行的。 自行车沿着还未修好的柏油路慢慢地骑,雪竹坐在后座,抓着哥哥的衣服,不住地催促:“骑快点!” 她总嫌不够快,孟屿宁干脆将车骑上了一个陡度不高的小山坡,让雪竹抓紧他,接着一踩踏板,沿着另一边的风逆行,越骑越快,衣服的肥皂香顺着风刮进雪竹的鼻子,少年不算宽厚的背,替她挡住了迎面的浓浓骄阳,也撑起了这个被风吹过的夏天。 往返几回后又到了傍晚,向西的太阳慵懒下来,喊累了的雪竹坐在山坡上看着“咸蛋黄”缓缓沉入天际的尽头。 她看了眼身边的孟屿宁。 哥哥没嫌身下的杂草硌,因为累极躺着一动不动,闭着眼的样子安静懒散。汗水从鬓角顺着少年的脖颈滑入削瘦的锁骨,即使现在汗水涔涔,他也依旧是干净的。 下颌线轮廓已经初见成熟的棱角,不再是漂亮圆润的孩子模样,俊朗秀颖的少年正一点点变化着五官和气质,雪竹看着他,哥哥似乎还是那个样子,可每天好像又会是一副新的模样。 “你说要看太阳下山我才背你上来的,”孟屿宁微睁开眼,笑着将她的下巴掰正,用下巴指向远处天空,“太阳在天上,不在我脸上。” 雪竹抱着膝盖。 她此时似乎体会到了爷奶奶为什么爱坐在摇椅上发呆,什么也不做,只是任由阳光落满白头,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这样舒服的沉默,哪怕在浪费人生也觉得有趣至极。 “小竹!宁宁!回家吃饭了!” 拿着炒勺的奶奶站在大门口,朝向夕阳喊道。 “诶!来了!” 夕阳远远地回应道。 第13章 . 九岁 樱桃丸子 晚上七点半的时候,爷爷终于看完了他每天定时收看的新闻联播。 奶奶追在今天格外兴奋吃个饭都要乱跑的雪竹身后。 “最后一口,吃完啊。” 小半碗饭都被奶奶浓缩在了那一勺里。 雪竹嘴巴鼓到说不出话,艰难的嚼咽下口。 她口齿不清地对爷爷说:“爷爷我要看少儿频道。” 爷爷换了台,嘴里却念叨着:“你们虽然还小,但也要关心下国家大事,不能每天只看动画片。” 雪竹装作没听见。 “智慧树上智慧果,智慧树下你和我,智慧树前做游戏,欢乐你和我。小朋友们,欢迎来到智慧树栏目!” 是的,小孩是欢乐了,大人就无聊了。 孟屿宁实在是不感兴趣,想先去洗澡,爷爷怕孟屿宁一个人提不动水,跟着过去帮忙打水。 奶奶没事可做,雪竹盯着电视,她就盯着雪竹看。 雪竹感受到奶奶的目光,缩了缩脖子问:“奶奶你看着我干什么?” 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奶奶说:“你头发太长了,奶奶给你剪头发吧。” 雪竹:“!!!” 她果断捂住自己的头:“我不剪!” “干什么不剪?小女孩留那么长的头发干什么?又多又难打理,”奶奶皱眉,“而且头发会吸收你的营养,留长了长不高你知道吗?你现在个子矮就是因为头发太长了。” 每年给她剪头发都是这个说法。 可雪竹宁愿长不高,也不愿意让奶奶给她剪头发。 小女孩自懂事以来就没去过理发店,大家都说女孩子长头发好看,可是奶奶却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很厌恶她的长头发。 前两年好不容易躲过,今年头发长到碍了奶奶的眼,说什么也要给孙女剪头发。 最后孙女不敢忤逆奶奶,一脸丧气的坐在后院里,头顶昏黄的钨丝灯勉强照亮她恹恹的脸。 奶奶不知道从哪里找出块旧布像模像样地围在了雪竹身上。 “奶奶你千万不要剪太短啊,”雪竹一直强调这句话,“剪一点点就行了,我不要短头发,我要长头发,要扎得起来的那种。” 奶奶嗯嗯两声:“知道了。” “一定不要剪太短!” “知道知道。” 雪竹用手指比了个长短:“最多剪这么多。” 奶奶无语:“剪这么点跟没剪有什么区别?” 雪竹心想,就是要没区别啊。 奶奶拿起剪刀,从后面抓住雪竹的头发,咔嚓一下。 这一声吓得雪竹赶紧回过头,望着地上比虫子还长的长头发,心态瞬间就崩溃了。 “为什么剪了这么多!” “不多啊,”奶奶觉得孙女实在大惊小怪,“这才剪了多长啊。” “哇!我不剪了!”雪竹气得要跳下椅子。 奶奶摁住她:“坐好等我剪完!你就剪这一搓不好看,起码要剪平!” 咔嚓咔嚓的剪刀声响起,雪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头发一点点往下坠落,如同被抛弃的生灵,离开了它赖以生存的家园。 雪竹嘴上仍挣扎着:“不要剪太短。” 奶奶满口答应:“知道了。” 痛苦的剪头发过程足足持续了八分钟,剪完头发,雪竹二话不说就去找镜子。 最后终于在房间里找到个挂在床头的塑料镜子,她一把拿下,脸对着镜子久久没说话。 孟屿宁洗好澡,走进房间时正好看到她发呆。 他看着镜子背面的画,不多不少挡住雪竹的脸,他走近几步,轻声问:“小竹?你在干什么?” 雪竹刹那间扔掉镜子,捂着头大哭着冲出了房间。 “奶奶!你看你给我剪得这么短!跟男的一样!” 正在后院扫头发的奶奶被吓了大跳,有些心虚又有些理直气壮地说:“夏天剪短点清爽些啊,留那么长你脖子容易起痱子知道吗?奶奶是为你好,而且头发很快就又长出来了。” “可是这头发我留了好久才留这么长的!我留了这么久的头发你一下就给我剪没了!” 雪竹蹲在地上,看着那些被奶奶扫进簸箕的头发,绝望而不舍的大声哭喊。 奶奶一时间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不就是剪个头发?怎么跟要她命似的。 雪竹扁着嘴走到水龙头那边,将头发打湿,摁着头把剩下的头发往下压,想让它们快点长长。 刘海居然也没有逃过奶奶的辣手,被剪到眉毛上面,显得她又丑又蠢。 就是个锅盖头。 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她都一直捂着头帘,不肯把手放下来。 雪竹哪里知道,她的一双小手也就那么点大,再怎么遮也遮不住的,爷爷不敢说奶奶,但也不愿意伤孙女的心,佯装什么都没看到,收拾收拾准备去睡觉了。 孟屿宁每次往雪竹那边看的时候,她都立刻敏锐的把头偏过去,只给他留一个圆溜溜的后脑勺,从背后看,她的新发型就像朵蘑菇。 知道小女孩很注意自己的形象,所以他也当做没看到。 奶奶为了安抚雪竹,带着讨好的语气问:“小竹今天晚上要不要跟哥哥去天台上睡觉?你不是最喜欢去天台睡觉了吗?” 雪竹幽幽看了眼奶奶,没说话。 “去不去天台睡觉?不去的话我就不帮你铺凉席了。”奶奶再接再厉地诱惑她。 姜还是老的辣,雪竹心里生奶奶的气,可是又很想去天台上睡觉,憋了半天,最后还是带着点傲气,撇嘴说:“去。” 奶奶松口气:“诶,那我现在帮你铺凉席去。” 雪竹在心里默默骂自己太没出息了。 天台蚊子多,要多擦点花露水才能上去,雪竹捂着头没办法擦,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条毛巾出来,裹在自己头上。 爷爷看到地笑了:“像我们那个年代的劳动人民。” 雪竹幽幽的看了眼爷爷。 爷爷说:“我这是夸你呐。” 雪竹不领情:“切。” 奶奶给他们拿了凉席和薄毯子上去,又顺便点了根蚊香放在凉席边。 两个孩子在天台睡觉老人家不放心,雪竹生奶奶的气不让奶奶陪,奶奶只好对老伴努努嘴:“你上去陪他们睡觉咯。” 万物争鸣的夏夜,热辣辣的空气终于在一天的尽头散去,星星亮得仿佛伸手就能抓到,雪竹躺在凉席上,爷爷摇着蒲扇替她赶走蚊虫,她指着天上的皎洁的白月灰色的部分问道:“爷爷,那个地方是不是种着桂花树,旁边矮一点的是嫦娥和月兔?” “那是吴刚,他在给桂花树浇水施肥。” “爷爷,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叫什么?” “启明星。” “那它为什么那么亮?” “因为它离太阳比较近。” “跟太阳有什么关系?晚上太阳都下班了。” “有些星星自己是不会发光的,因为太阳给了它们反射的光,它们才这么亮。” “那太阳去哪里了?” “它去地球的另一边了。” “它晚上不睡觉吗?” “不睡觉,它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 “啊?那太阳好可怜啊。” “是啊。” 小女孩的童言稚语和老人温暖风趣的回答落在孟屿宁耳中,他再小一点的时候也对天空充满了好奇,后来学了自然和地理,当年的疑问悉数被解答,宇宙的中心原来不是太阳,地球是太阳系的九大行星之一,这些答案严谨而又科学,反倒显得不那么可爱了。 聊着聊着,雪竹还不困,爷爷先困了。 “爷爷,你给我讲个故事吧。”雪竹推着爷爷的胳膊说。 爷爷半眯着眼问:“讲什么?” “讲我没听过的就行。” 爷爷想了会儿,问:“讲我年轻的时候和宁宁他爷爷的故事?” 孟屿宁下意识侧过头来。 爷爷轻声说:“我十几岁的时候,新中国才刚刚成立,考你们一个问题,你们知道新中国是哪一年成立的吗?” 雪竹:“中国不是几千年前就有了吗?” 爷爷:“几千年前的中国还不叫中国,那时候是古代,最先开始是叫夏朝,后来又经过了很多个朝代。等你以后学了历史就知道了,宁宁你知道吗?” 孟屿宁:“一九四九年。” “对,一九四九年,”爷爷说,“作为中国人,我们一定要记住这一年。” 本以为那之后就不再会有战争。 直到五二年,十五岁的裴清成和孟长风成为志愿兵远赴国境,两人同乡却并不认识,也并不是一个连的,直到某次裴清成受伤,以枯草堆为掩半趴着艰难呼吸,隔壁连的年轻兄弟为他简单包扎了伤口,扛着他去找了军医。 两个少年就这样认识。 硝烟散尽,赤子归乡,他们被分配到同个工厂上班。 战争结束后的十几年,百废待兴,教育成了重中之重。县城里的学校缺老师,那个年代的老师什么都能教,什么都得教,是个极为辛苦的工作。 孟长风的家人并不同意他放弃安稳的工作去当老师,唯独裴清成支持他,并选择和他一起辞掉工作当老师。 再后来生活渐渐好起来,当初那个小小的学校在政府的支持下,一点点扩张重建,拥有了明亮的灯光,宽敞的教室,最后挂了牌,成了当地的重点学校。 孟长风和裴清成都已是桃李满天下的优秀教师,终于光荣退休,安静享受老年生活。 到现在,孟长风先一步走了。 但他的孙子正安静的听裴清成说完这个故事,这奇妙的血缘连接,就好像又与那位已经逝去的好友重逢。 “那时候很苦的啊,”爷爷说,“很多小孩别说读书,就连米饭都没得吃,所以你们一定要珍惜现在的生活。” 爷爷说这句话时语气郑重,他是真的希望孩子们能从他的故事中吸取教训,学会忆苦思甜。 现在的美好生活有多么的来之不易,是用多少的血汗与人命换回来的,只可惜,故事说完,孩子只当听了个老故事,唯独老人家眼湿润,他闭上眼本来是想平复下情绪,谁知这一闭眼,就这样睡了过去。 雪竹看爷爷睡了,便把精力都撒在了孟屿宁身上。 “哥哥,”雪竹问,“你说今天晚上会不会有流星?” “不知道,”孟屿宁侧躺着问她,“你想许愿?” “嗯,许愿我明天一起来头发就长长了。” 孟屿宁被逗笑,弯着眼说:“这个愿望恐怕有点难。” “啊?不行吗?”雪竹神情顿时沮丧起来。 “其实不用许愿,”孟屿宁安慰她,“等时间长了头发就长回来了。” “万一开学还没长回来,那我们班的人看到我剪了个这个丑的发型肯定会笑我,”雪竹咬牙切齿道,“尤其是迟越!他肯定会笑死我!” 孟屿宁问:“迟越是谁?” 雪竹:“就是我们班的一个男生,他特别讨厌,老师还让他坐在我后面,他上课老是扯我的头发,还用脚踢我的凳子,害我不能认真听讲。” “就是那次在学校门口跟我吵架的男生,哥哥你见过的。”雪竹又说。 孟屿宁想起来了。 “他肯定会笑我,说不定还会在整个年级散布我剪了个丑发型!”雪竹越想越怕,语气绝望,“……我不想开学了。” 孟屿宁突然点了点她的脑袋,轻声说:“你把毛巾取下来我仔细看一看。” 雪竹瞪大眼:“这有什么好看的?很丑的。” “看看啦。”孟屿宁好声好气地哄。 雪竹还是有些犹豫:“那你看了不能笑我。” “不笑,要是笑了我是小狗。” “好吧。” 雪竹不情不愿的摘下头上的毛巾。 对于这个新发型,孟屿宁看了好一会儿,才看习惯。 其实奶奶剪的还是挺整齐的,就是太短了些,刘海距离眉毛足足有两厘米,雪竹的长发被剪掉,成了憨态可掬的小蘑菇头,虽然看着是挺凉爽的,但是小女孩辛辛苦苦留了那么久的长发就这样被剪掉,当然会不高兴。 “好看的,”孟屿宁扬起唇角说,“很可爱。” 雪竹不太相信:“真的假的啊?” “真的,”孟屿宁点头,唔了声说,“像樱桃小丸子。” “哥哥你也看过小丸子啊?” “小时候看过。” “好吧,”雪竹勉强相信了,又指了指自己两边的脸颊,“但是小丸子这里有两坨红红的东西,我没有。” “那个太夸张了,”孟屿宁说,“你这样刚刚好,最可爱。” “真的?那等开学班上的男生会笑我吗?” 孟屿宁计算了时间,等开学以后,雪竹的刘海应该已经长到眉毛那儿了。 于是他说:“不会的,我也是男生,我觉得很可爱,男生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雪竹终于放心了。 早知道这样她刚刚那么伤心干什么。 “我会跳小丸子的操哦,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教我的,”雪竹摇头晃脑,双手做动作,“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还来劲了。 孟屿宁很给面子地鼓掌:“跳得好。” 等她跳完唱完,孟屿宁这才问:“累不累?能睡觉了吗?” 雪竹嘿嘿笑,在他旁边躺下。 她拿过爷爷的蒲扇递给孟屿宁:“哥哥你帮我扇。” 孟屿宁接过,又替她盖好毯子:“那你把肚子盖好。” “嗯,”雪竹侧过身来面对他,“哥哥,以后每年放假你都跟我一起到爷爷家来玩好不好?” 孟屿宁说:“我每年都来,别人会觉得我厚脸皮。” “怎么会,”雪竹反驳,“你爷爷和我爷爷关系那么好,我爷爷就是你爷爷啊,而且孟爷爷以前对我很好的,我要报答孟爷爷的。” 孟屿宁哭笑不得:“所以你只是为了报答我爷爷?” “也不都是啊,”雪竹想了想说,“主要还是因为我喜欢跟你一起玩。” “为什么喜欢跟我一起玩?” “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雪竹开始耍赖,“你就答应我吧,行不行?” 孟屿宁敷衍道:“你要是现在就睡觉,我就答应你。” “那我现在就睡了!” 雪竹立刻闭眼,佯装睡着了的样子,为了使人信服,她还特意学爸爸打起了鼾。 孟屿宁:“……” 或许是刚刚真的唱累了也跳累了,装睡的这段时间里,雪竹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她还是有点招蚊子,爷爷在旁边倒是睡得挺香,雪竹睡也睡不安稳,时不时拍拍腿,又拍拍胳膊,嘟囔着不知说了什么,仍坚定地闭着眼继续睡。 孟屿宁摸了摸她的胳膊,藕条般的胳膊上已经起了个包。 他侧躺对着她,学爷爷给她扇风,顺便驱赶蚊子。 刚刚雪竹的新发型一亮相,孟屿宁才发现,原来雪竹的脸是圆的,眼睛也是圆的,就连鼻头,都是肉圆肉圆的。 现在连发型也是圆的了。 不过好在雪竹是个小美人,这样显得更娇憨秀气。 孟屿宁勾唇无声笑了。 “小竹,睡了吗?” 回答他的就只有这时候还没睡的虫鸣声。 “谢谢你。” 初三毕业这年,这个轻松惬意的暑假,是小竹送给他的。 爷爷和小竹都睡了,只剩下孟屿宁还醒着。 少年辗转反侧,干净的眼眸里映满星空的颜色,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睡不着。 好像是太开心了。 第14章 . 十岁 栀子花开 雪竹的头发并没有如她所愿在第二天就长回原来的长度。 她决心在头发长长之前都不要照镜子了。 自欺欺人也好过看着这个新发型伤心难过。 每天临睡前,她都会在心里默默向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观音菩萨等一众她能叫得上名号的神仙祈祷一遍,希望自己的头发赶快长长。 雪竹想啊想,一直想到暑假结束。 离开爷爷家的那天,爷爷奶奶送她到车站,雪竹上车后找了个临窗的位置,跪在座位上往窗外探头,拼命向爷爷奶奶招手,口中喊着:“爷爷奶奶拜拜,我下次放假再来啊。” 奶奶嘱咐道:“在家里多吃点饭,要听爸爸妈妈的话知道吗?鸡蛋提好了千万别摔坏了,还有那些青菜,记得跟你妈妈赶紧吃掉,放个几天就不新鲜了。” “知道啦。” 轮到爷爷嘱咐,老人家言简意赅:“开学就是四年级了,好好加油。” “知道啦。” “爷爷奶奶拜拜。” “嗯,小竹拜拜。” 汽车发动,小竹收回了手。爷爷奶奶站在原地,目送车子喷出一团黑黝黝的尾气,慢慢开走。 小竹扶着座儿踉跄着来到后车窗,看到爷爷奶奶依旧站在那里。 她拼命挥了挥手。 即使知道下次放假还能见到,可还是有些小失落。 即使只是一次小别离,可仍会让人觉得不舍。 “小竹,坐好。”孟屿宁叫她坐回座位。 雪竹忙坐回座位,她晕车,在孟屿宁肩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打算睡一觉。 孟屿宁掐掐她的脸,默认了她的行为。 *** 从爷爷家回来,雪竹本以为爸爸妈妈会对自己这个蠢蠢的新发型表示同情,结果这对冷血的父母谁也没觉得这个发型不好看。 “好看啊,小女孩剪这个头很好看啊。”裴连弈说。 审美正常的宋燕萍也说:“奶奶给你剪的挺齐的。” 雪竹怎么也不相信,跑到镜子面前看。 短短的刘海已经长长,刚好长到眉毛的位置,既不遮眼睛,显得她的脸更稚气了些。 头发也刚好长到了肩线的位置,不再像个锅盖,发尾稍微有点弯往内侧卷。 好像还挺好看。 原来她的头发早在不知不觉中长到了这么长。 雪竹心里有些埋怨孟屿宁。 明明已经长长了,哥哥天天看着她,为什么不告诉她? 害她暑假这段时间连镜子都不敢找。 晚上吃饭的时候,雪竹对孟屿宁表示了不满。 孟屿宁却有些无辜。 “就是因为每天都能看见你才没发现你头发长长了。” 雪竹觉得是借口,可爸爸妈妈都同意孟屿宁的解释。 “是的,天天都能看见反而注意不到变化,要是一段时间看不到,再看到的时候就明显了,”裴连弈说,“宁宁哥哥要是长时间没看到你,现在一下子突然看见你,就肯定能看出来你不同了。” 雪竹不懂:“这是为什么啊?” 裴连弈解释:“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你这种还在长身体的小孩,每天都在长大。我和你妈妈以前天天看着你,每个月还要给你量身高才知道你有没有长高,现在两个月没看见你,你一回来就看出来你肯定长高了,不信的话待会你去量下。” 雪竹点点头,睨了眼爸爸的肚子,举一反三道:“两个月没见,爸爸你的肚子好像又大了点。” 裴连弈:“……” 宋燕萍笑出声:“看到没?叫你晚上别喝酒,报应来了吧?” “没有,小竹乱说的,”裴连弈腆着脸不承认,“在说小孩长高的事情,跟我肚子有什么关系?” “你就死不承认吧,到时候得了三高我看你还敢不敢不注意身体,”宋燕萍夹了片青菜丢进丈夫的碗里,语重心长,“平时少吃辣的油的东西,多吃点蔬菜。” “我这么大个人了还需要你提醒?”裴连弈切了声,对老婆的唠叨不屑一顾,“待会吃完饭宁宁和小竹都量一下,我觉得你们俩应该都长了不少。” 裴连弈猜得不错,他们都长高了。 新的刻度上被写上新的日期。 “2005.8.30” “快一米八了,宁宁再加把劲。”宋燕萍说。 “一米八,那不是比爸爸还高?”雪竹看了眼哥哥,又看了眼爸爸,撇嘴道,“爸爸你也太矮了吧,连宁宁哥哥都比不过了。” 裴连弈一时哑口,很快色厉道:“全家最矮的还好意思说我。” 雪竹不服气地哼哼。 父女俩针锋相对,宋燕萍随他们吵,柔声对孟屿宁说:“宁宁快回家洗澡睡觉吧,开学就是高中生了,要好好加油。” 孟屿宁乖巧点头:“嗯。” 回到自己家,耳边少了小竹和裴叔叔的吵闹声,安静之余又有些孤单。 洗过澡后心想要和爸爸说买新衣服的事,上床前特意塞上耳机用mp3放歌听,迷迷糊糊连歌词都听不清唱的什么时,门口终于有了动静。 孟屿宁掀开被。 父亲的声音并没有如愿响起,却是个女人的声音。 “欸你儿子呢?还没回?” 再才是父亲的声音。 “回了,现在应该睡了。” “那还搞个屁,要不我们去外面宾馆?” “你钱多?有床睡你去宾馆?”老孟不耐说道,“等他开学我让他去读寄宿,也省得再麻烦老裴每天给他做饭吃。” “读寄宿?你不管着也不怕你儿子在学校学坏。” “我本来也没怎么管过他。” 孟屿宁没兴趣再听,他重新戴上耳机,调大音量,让耳机里的歌盖过父亲和那个陌生女人的对话。 父母闹离婚的时候,孟云渐刚从去世的父亲那里继承了一套房子,比起在流水线上班住狭小的员工宿舍的母亲,父亲显然更有抚养的他的经济能力,如果父亲选择继承这套房子,就必须要抚养他。 当时他们在客厅吵架,孟屿宁也是这样,窝在自己房间里,借来了同学的磁带机,把音量放到最大。 虽然睡不着,但也好过听他们吵。 *** 那天晚上的事,一觉醒来后,孟屿宁当做什么也听到。 直到开学前,老孟主动找他谈话。 父子俩坐在沙发上,电视机开着,放着卫视综艺,里面的明星们边做游戏边欢声笑语。 客厅缄默。几分钟过去,老孟什么也没说出口。 还是孟屿宁先打破了沉默:“高中我想寄宿。” 老孟睁大眼:“你——” “高中学习紧张,住在学校比较节省时间。” “……”老孟喉结微动,神色明显舒缓下来,点头说,“行,随你。” “那我回房间收拾行李了。” 他刚起身,又被老孟叫住,孟屿宁停下动作安静地看着父亲,老孟看着儿子干净的眼眸,口气突然变得晦涩起来:“过几天我带你见个阿姨。” 孟屿宁点头:“好。” 回答得很干脆,老孟以为儿子是不懂他带他见阿姨的含义,又干巴巴地说:“我在和那个阿姨谈对象,她是我们厂的,叫许琴。” “嗯。”孟屿宁说。 儿子接受得太快,这是老孟没想到的。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面对父亲的新感情,孟屿宁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高兴或愤怒,甚至连丝毫的情绪波动都没有,仿佛父亲的任何事都和他无关。 “没有。” 老孟原本不在意自己和儿子是否亲近,他不喜欢黏黏糊糊的父子相处,儿子文静内敛,似乎也没有多在乎他这个做父亲的。 本来以为是性格原因,直到这几年。 在隔壁老裴家的时候,孟屿宁也会笑,他也是会像平常十几岁的男孩子那样。 “你老子谈对象,你就这个态度?”老孟不禁加重了语气,“等我结婚了,那个阿姨就是你妈,你要管她叫妈的,你知道吗?” “知道。” 依旧是惜字如金,仿佛多跟他这个做父亲的说两句都不耐烦。 老孟甩手:“行了你回房间吧。” “嗯。” 孟屿宁看了眼墙上的钟,两分钟。 这场简短的对话,只持续了两分钟,便匆匆结束。 在家里,和父亲共处的客厅并不是避风港,而关上房门,只有自己在的时候,情绪才会彻底放松下来。 之前父子间曾有过的短暂温情,仿佛都被各自遗忘。 *** 八月就这样过去。 九月到来。 开学这天,雪竹兴冲冲跑到孟屿宁家,打算跟他一块儿去报道。 刚走进孟屿宁的房间,看到少年整洁的床单上乱七八糟的堆着衣服裤子。 地上放着一个大提包。 “马上就要开学了,宁宁哥哥你还要出去旅游啊?”雪竹懵懵地问。 孟屿宁边叠衣服边说:“这是要带去学校的。” 雪竹还是不懂:“学校?为什么要带衣服去学校?” 孟屿宁:“开学我念寄宿,住在学校里。” 雪竹脑子空白了几秒,语气呆滞:“你不住家里了吗?” “不住了。” “……为什么啊?月月姐姐读高中的时候每天也回家啊,她是读大学了才不住在家里的。”雪竹赶紧问。 月月姐姐也在收拾行李,但那是因为她考上了大学所以才要离开家,在雪竹的心里,考上大学就意味着不住在家里,月月姐姐跟雪竹保证了,只要放假就会回来陪她玩。 孟屿宁手上叠衣服的动作并没有停。 “你不懂的。” “你都不跟我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雪竹凶凶地说。 但她凶巴巴的态度并没有维持多久。 雪竹很快败下阵来问:“你住家里不行吗?” 孟屿宁说:“我周末会回家的。” 雪竹知道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哦了声。 她没了动静。孟屿宁停下手里的动作,柔声问她:“生气了?” “没有。” “没有怎么眼睛红了。” “……你看错了。” 雪竹背过身,肩膀越来越抖得厉害。 孟屿宁抽了张纸巾。走到她面前蹲下,隔着纸巾,他捏着她的鼻子:“用力。” 雪竹皱眉,狠狠怂鼻。 “噗——” 好大一声鼻涕泡的声音,她觉得有点丢脸。 孟屿宁将纸巾卷好扔进了垃圾桶。 他又拿出mp3,给她戴上了一只耳机,另一只则是塞进了自己的耳朵里,白色的耳机线将两人的耳朵牵在一起。 雪竹安静下来,侧过头去看孟屿宁。 还没来得及将他清秀的脸庞看够,他笑了笑,声音干净:“这歌好听吗?” 雪竹点头。 这是孟屿宁初中毕业时,学校广播里公放的一首歌。他觉得好听,于是在毕业前夕,最后一次在机房里下载了这首歌。 雪竹为了今天开学特意穿了条小白裙子。 裙摆就像是正盛放的栀子花。 栀子花开的季节,光阴如流水般飞快。 两个人听完了一首歌,孟屿宁继续收拾行李,雪竹主动帮忙,替他打包。 几平米的小房间里,到处散落着孟屿宁的行李和旧书。 书桌上摆着一捆捆用塑料绳扎成的书山,待会收废品的叔叔会过来给这些书称斤带走,雪竹随手翻了翻,上面的内容对她来说太难,只能注意点别的。 “你都没包书皮,为什么书还是这么新?” 雪竹又看了眼书页,居然还是平整的,都没有翘边,雪竹就做不到这点,不过她还算好的,班里有些男生不爱包书皮,刚发下来崭新的书,挥霍半个学期就成了风干的咸菜。 所以雪竹必须包书皮,她很喜欢买小卖部卖的那个塑料书皮,小本的五毛大本的一块,上面会印各种卡通图案,包上书皮,枯燥的语文数学书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可是爸爸说塑料书皮不环保,每回开学发书下来,还没等雪竹买好新书皮,爸爸就用家里的旧挂历给她做书皮。 爸爸手很巧,虽然挂历丑了点,但是做出来的书皮整齐又厚实。 “好好爱惜就不用书皮了。”孟屿宁说。 雪竹点点头:“那我这学期也不包书皮了。” “你还是包吧,”孟屿宁看她,语气难得严肃,“不然你的书就遭殃了。” 雪竹皱眉:“你这是看不起我吗?我说了不用就不用。” 态度很是坚决。 后来雪竹还真拒绝了爸爸替她包书皮,开学才半个月,果不其然她的书就脏了,最后妈妈看不过去,说女孩子的书怎么也能弄这么脏,又让爸爸给雪竹的书穿上了外套。 雪竹想学包书皮这门技术,学会后把家里的杂志也给包了起来。 家里的杂志都被包完了她还嫌弃不过瘾,又盯上了孟屿宁的高中教科书。 于是孟屿宁光荣成为了高一新生里,唯一一个还在用丑丑的挂历书皮的高中生。 书皮上写了他的名字,想不认都不行。 一看就知道这小孩没好好练字,写的还特别大个,生怕到时候书丢了别人不知道那是孟屿宁的书。 孟屿宁给写成了孟山与宁。 有次上实验课,化学书落在了实验室,值日老师拿着书问:“你们谁认识二班的孟山与宁?上节课他的书落在实验室了。” 还好这节课来实验室上课的是钟子涵他们班。 于是钟子涵忍着笑举手:“老师,我认识。” 第15章 . 十岁 花边绯闻 当然这些小插曲雪竹并不知道。 小学有六年,而初中只有三年,高中也只有三年。 因而在哥哥姐姐们在享受全新的校园生活时,唯独只有雪竹没有任何已经升上四年级的新鲜感。 老师没有换,同学也都是认识的。 包括她最讨厌的迟越。 开学后,大家都很关注过了一个暑假谁晒黑了,谁长高了,就连造型上一些小改变都会让孩子们眼前一亮。雪竹的新发型引起了女生范围内的小小关注。 学校有要求长头发的女生都要扎辫子,披头散发并不符合小学女生的朴素简单的精神面貌,女生们想要在头发上做什么文章,也只有叫妈妈给她们多在发型上弄点花样,或是买好看的头花和发绳吸引目光。 雪竹的头发刚好及肩,并不算短,但也不长,老师并没有管。 平时总扎着一个扯头皮的后马尾,新学期突然把头发散了下来,让熟悉了雪竹的同学们感到很新鲜。 女生们都说雪竹的新发型很好看,她皮肤本来就雪白,双眼浑圆清澈,像卡通片里眼睛大大的黑发娃娃。 “有什么好看的,披头散发像个女鬼。” 讨厌的声音响起,雪竹咬牙切齿:“你说谁像女鬼!” “谁生气就说谁呗。” 迟越鼻子一皱,眼见雪竹要发飙,立刻朝她比了个又丑又嚣张的斗鸡眼跑开了。 雪竹才不想因为和迟越吵架又被老师训话,又没什么本事反击,只能站在原地气得跺脚。 好像就是从上个学期开始,自从雪竹和迟越一起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强行和解后,迟越就喜欢针对她。 小男生的报复手段很无聊,可也让雪竹烦不胜烦。 她祈祷这个学期千万不要再让迟越坐在她后面了,又不好意思跟老师说,总觉得肯定会被老师嫌弃小题大做,认为她是个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爱告状的学生。结果就是她不说,老师又不是神仙,当然猜不到小女生的心思,或许是天要亡她,迟越这个学期又坐在了她后面。 和三年级时一样,迟越上课时喜欢用脚踢雪竹的椅子,雪竹头发不长没再扎马尾,本以为这样迟越就没理由扯她马尾,谁知他又想出了新招,开始用笔夹勾玩她的头发。 雪竹忍无可忍,转过头狠狠瞪他。 扬起的黑发不偏不倚甩了迟越一巴掌,他猛地捂住脸,雪竹解气得直哼哼,口中呸道:“活该!” 小男生缓过来后立刻用笔狠狠敲雪竹的头以示报复。 迟越的同桌是个头发比雪竹还长的女生,可是雪竹从来没看到过迟越扯那个女生的头发,两个人还画了条三八线,井水不犯河水,迟越从不僭越,也很少和他的同桌说话。 这个人居然还差别对待!!!是有多讨厌她!!! “我觉得他简直就是个多动症加神经病,”课间时分,雪竹和祝清滢站在走廊上聊天,她忍不住对迟越狠狠辱骂,“我要是他妈妈,就把他的手脚都给捆起来,看他还怎么扯我头发!” “男生都是这么讨厌的,手又多又不爱卫生,整天就知道打架,”祝清滢皱眉,似乎也是深有其感,“还是女生好,我们班的女生比男生好太多了。” 两个小女生正骂得起劲,身边突然刮过一阵风,迟越和几个调皮的男生跑过走廊,掠过雪竹时,迟越又伸出了他那罪恶的手,狠狠拽了下雪竹的头发。 雪竹的头被这股劲儿拽得一偏,回过神来时迟越已经跑远,面对她做了个欠揍至极的鬼脸。 她简直气到极点,连好朋友都顾不上,大步追了过去。 “迟越你站住!” 和迟越一道玩的男生们立刻七嘴八舌地起哄:“迟越,裴雪竹追你欸!” “哇哦!迟越你被女生追欸!” “裴雪竹追迟越!” 迟越惊讶回头,雪竹张牙舞爪的追过来,并且抓住了他的衣服。 “喂!你干什么!” 雪竹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阴险的缝,抓着迟越的板寸头,狠狠朝天灵盖敲了一响。 “啊裴雪竹你神经病啊!” “你才神经病!你全家都神经病!” 迟越抓住雪竹的胳膊,结果雪竹又用另一只手再给他来了一下,小男生瞬间恼了,抓着眼前女生两只胳膊,想将她推倒。 雪竹力气比他大,迟越搞小动作时还能占个上风,正面打根本打不过她,没一会儿就反被雪竹推到在墙上,后脑勺狠狠磕到瓷砖,听声音都像是把后颅都给撞平了。 两个小孩明明在打架,可是周围的同学却完全不这么觉得。 也不知道是哪个男生先喊了句“裴雪竹和迟越牵手了”,后来又变成“裴雪竹要亲迟越”,最后一群小妖魔围着他们开始哇哦哇哦的暧昧起哄。 迟越先一步凶道:“裴雪竹你神经病啊,放开我!” “那你上课还扯不扯我头发了?”雪竹不为所动。 “谁稀罕扯你头发啊!” “那你答应我以后上课都不扯我头发了!也不许踢我凳子!” “切!我就不答应你,我就要扯你头发踢你凳子!” 小男生倨傲的扬着下巴,脸上刻着“欠揍”二字,两边的脸颊肉神气兮兮的鼓起,细长的眼睛眯着看她,像只讨厌至极的小狐狸。 终于把小狗脾气的雪竹给彻底惹毛了。 战争一触即发之际,醒神的上课铃响彻校园,祝清滢急得在旁拼命叫雪竹停手。 “雪竹别打了,待会被老师看到就惨了。” 再调皮的孩子也怕老师,雪竹恨恨放手,暂时休战。 好在老师这节课来得比较晚,并不知道雪竹和迟越大家,同学们也很默契,小孩的恩怨就由小孩自己解决,大人不要插手,所以谁也不会告诉老师。 于是到中午放学,小孩的恩怨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在黑板上用粉笔写上了雪竹和迟越的名字,并用红色的粉笔在两个人的名字间画了个大大的爱心。 现场一片混乱,先是有人嚷嚷裴雪竹和迟越互相喜欢,再然后是他们已经确定关系,最后是两个人已经决定结婚,如果不是迟越冲上去愤怒的用黑板刷擦掉了那些字,估计他们的小孩都生出来了。 雪竹目瞪口呆。 她和死对头,就因为课间打架进行了身体接触,竟然被人拉郎配。 和不喜欢的人传花边绯闻,这简直又恶心又无语。 迟越的厌恶程度不比她轻多少,对着那帮讨厌的男生们大声宣布:“我要是喜欢裴雪竹这种恶女那我就天打雷劈!” 男生们哈哈大笑起来。和雪竹关系好的女生们都没敢说话,但也有几个女生跟着笑了起来。 雪竹愣住,心里又气又委屈,这台词明明是她想说的,结果却被别人抢先一步,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嫌弃她。 因为这么一桩荒唐的绯闻,整个下午的课雪竹都没心情听进去。 一直到放学的时候,同路回家的几个男生还阴魂不散的跟着雪竹问她:“裴雪竹,你和迟越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雪竹咬着唇,狠狠瞪了眼这几个男生,握着拳头佯装没听见,谁也不理。 祝清滢挡在雪竹身前,朝男生们吼道:“你们烦不烦啊!小竹根本不喜欢迟越!” “她不喜欢迟越那祝清滢你喜欢迟越咯?”一个男生刻意挑事说。 “……”祝清滢无语,“你们这些男生无不无聊啊,一天就知道说喜欢喜欢的,难怪学习成绩这么差!” “切!三好学生有什么了不起的。” 说是这么说,可男生们还是因为学习成绩这件事小小地自卑起来,又解气起哄了几句,便背着书包朝着校门口大步笑闹着离开了。 雪竹这才小声说:“滢滢,你说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祝清滢没听清,凑过耳朵问:“啊?你说什么?” “我明明最讨厌的就是迟越,为什么要说我们两个那个……”雪竹满是屈辱的咬唇,终于忍不住委屈地小声啜泣起来,“我一点都不喜欢他,我要是喜欢他我就是小狗。” 祝清滢叹了口气,安慰她:“我知道的。这些男生就是这么无聊,你别理他们就行了。今天是星期五,明天和后天都不上学,等星期一他们就忘了,到时候就没人说你和迟越了。” 雪竹吸了吸鼻子。 “嗯。” 有了好朋友的安慰,雪竹的心情终于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回到家以后,雪竹没有看电视,而是破天荒的坐在自己的学习桌上,掏出作业乖乖的伏桌写了起来。 宋燕萍下班回家的时候照例摸了摸电视后盖,居然是凉的。 再一看房间里乖乖写作业的雪竹,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家门。 “小竹,你在写作业吗?” 雪竹头都没偏,淡淡说:“嗯。” “你怎么了?” “没怎么。” 过了半个小时,雪竹写完了一门作业,又主动的坐在了钢琴前,练了四十分钟的钢琴。 反常,太反常了。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吃晚饭,雪竹居然也不闹着要看动画片,而是让出了遥控器让爸爸看新闻,这下不光是宋燕萍觉得反常,就连裴连弈也觉得雪竹吃错药了。 可是问雪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女儿也只是低着头坚持说没什么事,坚决不肯开口。 宋燕萍没法,只好去请救兵。 她到隔壁把今天回家的孟屿宁给叫了过来。 “小竹有点奇怪,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肯跟我们说,宁宁你帮阿姨问问小竹。” 孟屿宁刚到家,身上的校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来,匆匆被宋燕萍叫到他们家去看雪竹的情况。 雪竹这时已经洗了澡,穿着白色的小睡裙坐在桌子旁写作业。 她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水滴顺着发尾滴在作业本上,可是她好像完全没有发现,自顾自紧紧握着笔往作业本上戳。 宋燕萍朝孟屿宁耸耸肩,小声说:“绝对是有心事。” 接着她将房门关上,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孩子。 “小竹。”孟屿宁开口叫她。 雪竹抬头,不咸不淡的看了眼孟屿宁,平淡的打了个招呼:“哥哥你回来了。” “……嗯。” 孟屿宁也看出不对劲来了。 往日星期五,小竹总会在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等他,看到他时会跑过来,抓着他的衣服仰头看他,说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然后牵着他去陪她回家看她最爱的动画片。 今天她非但没有去公交车站等他,还对他的到来反应怏怏。 “阿姨跟我说你有心事,”孟屿宁弯下腰看她,“怎么了?” 雪竹抿唇,还是摇头,伏在桌前的身子越来越低,眼看着连头都要磕进桌子里。 孟屿宁用手抵着她的额头,让她抬起头来。 “离得这么近还怎么写作业?” 雪竹仍是执拗地低着头,低声不耐道:“你别管我了。” “到底怎么了,”孟屿宁摸摸她的头,柔声耐心地问她,“连哥哥都不能说吗?” 她和班里的男生传绯闻了。 这种破坏她小学生天真可爱的形象的事情怎么能说。 所以无论刚刚吃饭的时候爸爸妈妈怎么问,她都不愿意说出口,大人们又怎么会懂小孩子的苦恼,可能在大人们的眼中,这是件有趣又好笑的事,可是在小孩的心里,这就是天大的灾难,不亚于地震火灾的人生大危机。 雪竹甚至害怕星期一去到学校还会有同学说这件事,甚至想过星期一装病请假不去上课。 可她觉得哥哥应该是可以说的。 哥哥也还是小孩,应该懂她的想法。 雪竹喃喃道:“那我跟你说,你不能告诉我爸爸妈妈。” “好。” “我们拉钩。” “好。” 拉完钩,雪竹终于肯说了。 她把迟越这个讨厌鬼的种种行为和她莫名其妙被同学们起哄和迟越是一对的事结结巴巴的告诉了孟屿宁,这件事让她觉得又生气又丢脸,说出来后,雪竹也害怕孟屿宁笑她,小心翼翼地用一双似泣非泣的大眼睛望着他。 雪竹噘着嘴求他:“哥哥,星期一我不想去上学了,如果我妈妈不答应给我请假,你能不能假装是我的家长打电话给我的老师请假啊?” 孟屿宁敲她的头:“你说呢?” 就知道他肯定不会答应的。 雪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因为这种无聊的绯闻就能不去上学,可他们都不是她,压根不会明白她的苦恼。 “我真的好讨厌迟越,我又没有惹他,他为什么总是惹我。如果不是他总是惹我,别人根本不会觉得我们是……那种关系,也不会说我喜欢他,”雪竹低声狠狠道,几乎要咬破嘴唇,“哥哥你也是男的,你知不知道迟越他到底是有什么毛病老是惹我?” 孟屿宁微微启唇,却没说出一句话来,面对她的烦恼突然有些无从下手。 第16章 . 十一岁 九大行星【一更】 孟屿宁略显无奈地眨眨眼,面对小女孩天真无邪的表情,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这个年纪不应该懂的东西。 “小竹,洗澡了。” 宋燕萍的声音隔着房门响起。 “来了,”雪竹又对孟屿宁说,“哥哥,刚刚我跟你说的记得帮我保密啊,一定不要告诉我妈妈。” 孟屿宁:“嗯。” 雪竹还是很放心他的,倾诉过后心情也好了许多,跑到衣柜边拿上换洗的小裤子和睡裙准备去洗澡。 她刚去洗澡没几分钟,宋燕萍进来了。 “宁宁,小竹跟你说了没有?发生什么事了?” 孟屿宁摇头表示不知道。 宋燕萍喃喃自语:“奇怪了。平时她有什么事都喜欢跟你说的,现在连你都不说了,”想了想又叹气,“还是长大了,有心事也不肯跟人说了,宁愿自己憋着。” 小女孩的心理变化是细腻而敏感的。 从一开始在学校遇到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喜欢在吃饭的时候对父母抱怨,到现在慢慢地,学会将学校的事和家里的事分开看待,除了交学杂费或是学校要组织活动必须回家知会父母外,孩子们在学校每天都做了什么,开心的或是不开心的,都不再与父母分享。 “妈妈,妈妈。” 雪竹突然在浴室里大声喊妈妈。 宋燕萍回过神,忙走到浴室,边走边应道:“来了。” 雪竹早已不让爸爸妈妈帮忙洗澡,每次洗澡时都会关好门,宋燕萍站在门口问她:“怎么了?” “妈妈,”雪竹的声音很小,只有与她一门之隔的妈妈才能听到,“爸爸和哥哥不在你旁边吧?” 宋燕萍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说:“你爸爸在看电视,宁宁也回家洗澡了。” 雪竹这才说:“我胸口里面好像长了个东西,一按下去就硬硬的,还有点痛。” 小宝宝真的长大了啊。 已经到了发育的年纪,也难怪有了心事,也难怪不再与父母事事交心。 宋燕萍一方面觉得欣慰,另一方面又有些淡淡的失落。 她温柔地对女儿解释:“那是你要发育了,该穿小背心了,妈妈明天去商场给你买几件小背心,你别乱按,睡觉的时候不要趴着睡,要让它继续长。” 雪竹的语气有些抗拒:“啊?是你穿的那种吗?” 显然是不想穿,觉得勒人。 “不是妈妈穿的这种,你现在还没到那时候呢,等你穿我这种内衣的时候,你就要学着自己买了。” 正站在花洒下冲水的雪竹,也不知是水温太高雾气太浓,还是因为妈妈的话,颊边泛起淡淡的晕儿。 自己买啊。 那也太羞耻了。 还是让妈妈买吧,就算以后长大了穿妈妈那种内衣,也还是让妈妈帮她买。 安抚好雪竹,宋燕萍回到客厅,眼神瞥到正在看电视的马大哈丈夫。 裴连弈感受到老婆的目光,回头问:“刚小竹叫你干什么?她洗澡的时候摔了?” “你以为你女儿还小啊,”宋燕萍语气不善,“你这个做爸爸的根本就指望不上。” 裴连弈无辜地耸肩,不明白老婆为什么突然对他发火。 *** 过了几天,妈妈去商场为雪竹买来了小背心。 全棉的材质,穿着很贴肤,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勒人。 自从自己开始穿小背心后,雪竹这才发现原来班上已经有不少女生跟她一样开始穿小背心了,她们有的人跟雪竹一样穿的是小吊带样式的,有的则是两根细细的带子绕在后脖上的围脖样式。 后一种小背心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带子会露出来,有的调皮的男生坐在女生后面,会特别手贱的去扯那根带子。 结果普遍是女生羞恼,告状告到老师那里去,男生被狠狠教说一顿,这之后大家都意识到,那根带子是女生的隐私,异性是绝不可以随便碰的。 雪竹有时候也会穿这种背心,每次上课的时候她都会警惕的用左手抓着带子,生怕迟越一个手贱碰到。 或许是这种针对性的防备惹恼了迟越,终于在某次上课时,雪竹再一次想要用左手捂着带子,迟越从后面抓住她的手臂,倾身凑到她耳边怒声说:“我对你的带子没兴趣,少自恋了。” 雪竹挣开他的手,转头瞪他。 小男生很快放开,凶巴巴地回瞪雪竹:“看什么看?” 随后他又撩起眼皮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她。 雪竹切了声,放下手。 一节课过去,迟越真的没有扯她的带子。 可能他也很抗拒和她传绯闻,在这之后,迟越甚至都不再和她说话,雪竹乐得很,他不理她她也不理他,彼此虽然坐前后桌,但除了传作业,几乎是把对方当空气。 当事人的消极应对,喜新厌旧的小学生们立刻找到了新的乐子,很快地,没有人再谈论裴雪竹和迟越间的绯闻。 雪竹松了口气,她想,孟屿宁的话有时候也并不全对。 这怎么会是喜欢。 他们明明讨厌对方讨厌到恨不得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又很快到了期中,班上再一次进行了换座,这次雪竹的后桌是个文静的女生,而且她还和祝清滢分到了同桌,而迟越的前桌则是换成了一个和他玩得不错的男生,两个人上课时总讲小话时常被老师点名批评,两个小孩分到了各自满意的前后桌,雪竹再也不怕上课时有人从后面扯她头发,迟越再也不用担心前座女生的长头发老是越过边界扫到他的书本。 烦恼没有了,上学又成为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日常。 每天上学出门,雪竹不再往对门望,想着孟屿宁有没有起床,能不能跟他一块儿坐公交去学校,因为他并不住在家里。 渐渐地,孟屿宁连周末都很少回家了。除非放长假,否则雪竹也很难再见到他。 而孟叔叔也并没有孤零零,雪竹时常会看到有个打扮得比妈妈还时髦的女人在对门进进出出。 偶尔撞上,那个女人还会冲她笑。 钟子涵还是那么忙,上了高中以后,他的周末整个被霸占,从前还能在晚上的时候抽空溜出来带雪竹偷偷去楼下买零食,现在只能从钟阿姨口中知道他白天补习,晚上就待在家里写作业。 贺筝月明明有对雪竹承诺过每个周末都回来陪她玩,可是每周渐渐成了每半个月,又成了每个月。 她忙着在大学里交朋友,每个周末都和同学朋友有约,那贴满了装饰水钻的手机总是不间断的响起,不是电话就是短信。 以前贺筝月往她家门口喊一嗓子,雪竹就如同解放的小人逃出家里,她跟着姐姐到处疯,陪姐姐去音像店买动漫光碟,跟着姐姐偷偷溜进黑网吧,其他人都在玩打打杀杀的游戏,唯独贺筝月带着她岁月静好地玩网页小游戏。 周末彻底闲了下来,而宋燕萍又不知从她哪个同事嘴里听说女孩子学跳舞最能提升气质,正好雪竹最近因为胸部发育而老是含胸,走起路来偷偷摸摸的,无论宋燕萍说了她多少次,她就是不愿意改,没办法,宋燕萍又强制送雪竹每个礼拜去少年宫学拉丁舞。 雪竹不想学,可又拗不过妈妈。 小孩哪有什么自主权,碰上个这也让你学那也让你学的家长,周末也别想休息。 终于熬到整个学期过去,一直到来年的秋季,雪竹没再有机会和孟屿宁一块去爷爷家过暑假,哥哥假期要补课学习,而雪竹也忙着钢琴和拉丁舞的考级,她在电话里失落地对爷爷说自己没空过去乡下玩,而爷爷则是笑呵呵地安慰她没有关系,等明年再来玩。 五年级开学,最新九月期的《小学生导刊》上报道了天文界的一个大新闻。 冥王星被除名了,从此九大行星就只剩下八个。 这学期学校举办的作文大赛,雪竹的作文《再见,太阳母亲》拿了一等奖,获奖原因是雪竹以出色的拟人手法描绘了冥王星在冰冷无垠的宇宙中,被除名后不得不背井离乡,离开它的兄弟姐妹和妈妈,独自踏上旅途的故事。 其实天文学又怎么会像童话作文里描绘的那样童真简单,冥王星又怎么会拥有人类的情感,真的与一个孩子发生共情,可在雪竹的眼里,她对于冥王星被除名的想法就仅此是这样而已。 所以在某次晚饭的一家闲聊中,妈妈告诉雪竹孟叔叔要结婚时,雪竹的想法也仅仅是,孟叔叔家多了一个人,宁宁哥哥要有新妈妈了。 雪竹并不意外,连嚼饭的频率都没慢下来,鼓着腮帮问:“是和那个经常过来的阿姨结婚吗?” 那个阿姨长得很漂亮,烫了一头漂亮的卷发,还染成了黄色,看上去特别时髦。笑起来时即使用那她那涂满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捂住嘴,也仍旧盖不住刺耳的声音,所以雪竹对她的印象很深刻。 “对,以后看到人家记得主动叫阿姨,要有礼貌知道吗?” 雪竹点头:“哦。” 宋燕萍又嘱咐她:“星期六中午十二点吃饭,你上完舞蹈课自己坐车到酒店来,知道吗?” 雪竹立刻老大不情愿地说:“啊,孟叔叔结婚欸,这么大的事情难道我不能请一天假吗?” 宋燕萍觉得女儿这个不想上课的理由十分可笑,但没有生气,嘴上笑道:“又不是你爸结婚,你请假干什么?” “那爸爸岂不是犯了重婚罪?”雪竹死心地耸肩。 宋燕萍不怎么正经地瞥着丈夫轻声说:“也不一定。万一你爸嫌我太啰嗦跟我离婚给你也找了个新妈妈呢?” 裴连弈吃口菜含糊说:“知道自己啰嗦平时就少说点啊。” “我啰嗦?你以为我想说这么多?你看下你这几年胖了多少,整个肚子都大了一圈,平时晚上叫你少点喝酒,你一个公务员,又不是做生意的,晚上哪有那么多应酬要喝?” 果然,宋燕萍又开始啰嗦起来。 “朋友叫我出去喝酒我总不能不去吧。”裴连弈叹气。 闻言宋燕萍的语气更不客气了:“你那些朋友又不是什么正经朋友,打牌认识的,又不是你领导,至于喊你你就去?” 说不过,裴连弈只能强行结束这个话题:“你不懂,懒得跟你说。” 雪竹早已习惯了父母这没由来的小拌嘴,反正到第二天他们又会跟没事人一样,她现在光是想到明天累死累活学完跳舞还要坐车去酒店吃喜酒,就觉得头疼。 晚上睡觉前,雪竹突然想起还没问妈妈孟叔叔在哪家酒店办喜酒。 宋燕萍说:“金华酒店,在你孟叔叔上班的工厂那边。” “啊?”听都没听过,雪竹皱眉说,“我没去过啊,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你都多大了还迷路,”宋燕萍叹气,“礼拜六我让宁宁哥哥去少年宫接你,你下了课跟宁宁哥哥一块过来,这总行了吧?” 宁宁哥哥的爸爸这周结婚,雪竹总算能有机会在普通周末看见他。 她总算满意了。 “这还差不多。” *** 终于到礼拜六那天,宋燕萍拜托孟屿宁去接雪竹到酒店来。 高中学校礼拜六也要上课,孟屿宁请了一下午的假,中午回来吃父亲的喜酒,一道放学回来的钟子涵也跟着毛遂自荐,说是要和孟屿宁一块儿去接小竹。 宋燕萍一看有两个保镖护送女儿,双倍放心了。 这下雪竹就是想迷路也迷不成了。 去少年宫的路上,钟子涵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孟屿宁闲聊:“我好像很久没看见过小竹了。” 比起孟屿宁每放假还能跟小竹见面,钟子涵是实打实的忙到就算放假也得无休止的补课的程度。 “你说小竹她长高了吗?”钟子涵问。 孟屿宁想了会儿,摇头:“不清楚。” 每次放假都是匆匆回家,处理好换洗衣服后很快又和同学约出门去图书馆看书写作业,连同住一屋的父亲都甚少碰面,更不要提住在对门的雪竹。 钟子涵摸着下巴想象小竹现在的样子,不确定地往自己胸口处比了个位置:“我猜大概有这么高了吧。” 孟屿宁皮看他比的位置,淡淡说:“应该还没这么高。” 到地方的时候正好赶上少年宫集体下课,伴随着铃声响起,一溜烟儿的小孩们蚂蚁般密密麻麻的涌出大门,然后跑到来接的家长们面前,背上背着大画板的肯定是学画画的,背着大包的肯定是学乐器的,而穿着形体服的肯定就是学跳舞的了。 在那一群学跳舞的小孩中,有个正和同龄女孩儿并排走说说笑笑,扎着干练丸子头的小女孩就是雪竹。 在和同伴说话的时候,她眼睛不安分地左右乱瞥。 “你在看什么啊?你妈妈今天来接你吗?”同伴好奇问她。 雪竹心不在焉地说:“今天我哥哥会来接我。” “你哥哥?”同伴也下意识地替雪竹找,虽然她并不知道雪竹的哥哥长什么样,但突然地她叫了声,“裴雪竹,那个站在公告栏旁边的是不是你哥哥?” “啊?哪儿呢?” 雪竹恨不得跳起来看。 “就是那里啊,有两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哪个是你哥哥啊?” 经过同伴的指点,雪竹终于看清了那两个人。 两个高挑的少年站在一群乌泱泱的人头中,他们都穿着天青色的高中校服,在吵吵嚷嚷的小孩大军中是那么沉稳文静。 比起四处张望的钟子涵,孟屿宁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低头拨弄着手里的mp3,然后把耳机也戴上了,应该是嫌环境太吵。 “他们都是我哥哥,”雪竹笑着说,“我先走啦,拜拜!” 同伴眼看着雪竹像只敏捷纤细的小鹅,穿过人群的空隙,朝那两个少年奔去。 “哇,两个哥哥,”同伴羡慕地皱起五官,喃喃道,“裴雪竹的妈妈真能生啊。” “哥哥!” 小女孩清甜的声音随着她的箭步越来越近。 钟子涵顺着声音看到了好久不见的雪竹。 “那是小竹吗?”他睁大眼,不确定地推搡身边的孟屿宁。 孟屿宁拔下耳机问:“哪里?” “就朝咱们跑过来那个啊,你近视多少度了都?”钟子涵指向那个欢快的小身影。 正向他们奔来的小女孩因为学跳舞,整个人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细气纤瘦的骨架,脸也变成了鹅蛋圆,即使头发梳得光溜溜,脸看上去也依旧只有巴掌大,现在入秋天气冷,她在形体服外面套了件短外套,两条腿被白色纤体裤裹着,像两条笔直的白竹笋。 经钟子涵提醒,孟屿宁这才后知后觉注意到雪竹的变化。 小丸子是什么时候变成小天鹅的。 第17章 . 十一岁 秋日私语【二更】 雪竹好久没见钟子涵。 “你今天怎么也来接我了?你不用上补习班吗?” “吃完喜酒下午还要去上课的。”钟子涵耸耸肩。 雪竹同情地感叹:“啊,这么辛苦啊。” “考不了年级第一就这个下场呗,我妈成天拿我和孟屿宁比,说他不上补习班也能考第一,我快烦死了,”钟子涵又转而愤愤地看着孟屿宁说,“其实我上次模考退步了就是因为他每周星期天不回家找我去学校对面的网吧打魔兽。” 雪竹惊讶地看向孟屿宁:“宁宁哥哥你星期天不回家是因为要去网吧打游戏?” 这简直超出她的认知。 以前贺筝月带她去过网吧,那里面的男生都是流里流气的样子,就算能碰见几个穿校服的,也还是顶着学校绝对不允许的黄毛头,嘴里叼着烟,朝着屏幕里的虚拟游戏人物骂骂咧咧。 她又看孟屿宁的样子,怎么也无法将他和那些男生并为同类。 “偶尔去放松放松,”孟屿宁轻描淡写地解释,转而微蹙眉对钟子涵说,“你要是不想去直接说不去不就行了?” 钟子涵理直气壮地为自己找借口:“我靠你找我去我能拒绝吗?我们俩什么关系啊。” 显然这个借口只能说服自己,孟屿宁瞥过眼,没搭他的腔。 直达酒店的公交车停在三人面前,雪竹夹在两个哥哥中间上了车。 车上人很多,没有座位,雪竹扶着椅子勉强站着,过几站后好不容易空出了座位,钟子涵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去坐。 “那你们呢?”雪竹问。 “我们站着就行。” 雪竹坐在后排的位置上,透过拥挤的人群观察他们。 他们不知道在聊什么,似乎钟子涵占主导地位,嘴唇喋喋不休地来回张拢,孟屿宁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有时会生动地微扬起眉,眼里带着些许揶揄,接着被钟子涵玩笑般捶两下肩膀。 他们都长高了。 比起孟屿宁,显然钟子涵和雪竹见面的机会更少,可雪竹却觉得子涵哥哥没怎么变,宁宁哥哥反倒变了不少。 到酒店的时候,酒店大门口挂着红彤彤的横幅,写着是某家的小宝贝周岁生日,包下了整个一楼大厅。 并没有庆贺孟叔叔结婚的横幅。 虽然结婚是大事,但是由于男方女方都是二婚,没必要搞那么隆重,所以普通婚礼的流程通通都给省略,说是结婚,其实也就是请朋友亲戚们过来中午在酒店聚一块儿吃个饭而已。 对于雪竹来说,能在今天看到好久不见的哥哥姐姐们,这顿饭就算热闹非凡。 贺筝月见到弟弟妹妹们也是惊喜万分。 “小竹你都长这么高了?”她像个大姐姐似的一一端量过去,“宁宁和子涵也比我高了,高中生活怎么样?辛不辛苦?” “你说呢?”钟子涵羡慕地撇嘴,“姐姐你倒是解放了。” “你们也快了,高三过得很快地,一眨眼的功夫,”贺筝月歪头冲雪竹笑,“小竹就还有得等了。” 雪竹叹气。 等她考大学,那还有好长的时间。 她真的很羡慕姐姐现在的自由,别人都说高中很辛苦,她这个年纪才是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可雪竹一点也没觉得当小孩有什么幸福的,每天都被管着,九点前必须上床睡觉,期中和期末考试烦死人,零用钱也精打细算到几块几毛,买什么东西还要找妈妈谈判,去哪里还要跟爸爸报备,一晚回家就会被教训,她打心眼里对高中抱有相当美好的期待,似乎只要被安上高中生的头衔,这才像是个真正的大人。 每次她一把这个想法说给身旁的大人听,大人们就会摇头感叹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们住一栋楼的邻居们被安排在一桌,很快老孟带着他的新妻子过来敬酒。 雪竹的爸爸最先调侃:“哟,老孟行啊,找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婆。” 很快钟子涵的爸爸也跟着说:“咱们老孟宝刀未老。” 紧接着另外几个男人纷纷附和,直把新娘逗得咯咯笑。 老孟难得穿正装衬衫,听到邻居们的调侃后尴尬地举起酒杯:“你们老婆小孩都坐在这里要不要点脸的?喝酒就喝酒说那么多屁话干什么。” 男人们哄堂大笑。 雪竹侧身问妈妈:“妈妈,宝刀未老是什么意思?” 宋燕萍脸色一尬,敷衍道:“没什么意思,别听你爸爸他们乱说,吃你的饭。” 雪竹哦了声,抬头朝坐在主桌的孟屿宁望去。 主桌上男方这边的亲属就只有孟屿宁,剩下的全是女方的亲属。 他正低头吃饭,没有察觉到雪竹的目光,新娘的家属给他的碗里添了几道菜,孟屿宁微笑道谢,之后将长辈们给他夹的菜都一口口慢慢吃完。 后来新郎新娘回到主桌用餐,主桌的亲属们玩笑着让老孟的儿子开口叫新娘妈妈。 孟屿宁听话地喊妈妈。 新娘咧嘴响亮的应了声。 气氛一派热闹,所有的人都在笑,包括孟屿宁。 但雪竹莫名觉得,宁宁哥哥好像不开心。 从他去少年宫接她来吃喜酒这一路上,他的行为和平时并无不同,或许是雪竹太过敏感,她觉得哥哥唇边斯文有礼的笑容并没有直达眼底,并不是从前和她玩闹的时候,像温水般柔和的笑,是周围的人都在笑,他才不得不笑。 因为是喜事,所以谁也没矜持,有酒就喝,不一会儿酒量差的一些男人就开始吵嚷着说胡话了。 这些话小孩们都听不懂,小孩们也没兴趣听。 喜酒吃到下午两点,一帮喝多了酒的大人又提议去唱卡拉ok,孩子们没有自主选择权,只能被动地跟着大人们走。 到了地方,老孟最先气势蓬勃地点了首霸王别姬,浑厚的嗓音一出口,众人立刻积极地鼓起掌,后来大家又撺掇这对夫妻来首情歌对唱。 也不知道是谁点了首广岛之恋,第一句歌词“越过道德的边界”出口,就遭来了所有人的嫌弃。 “都领证了还越过道德边界,太不吉利了,换首歌!” 对唱情歌有名的也就那么几首,下一首又是心雨,歌词更不吉利,两情相悦,最后女的嫁给了别人,做了别人的新娘。 “新婚夫妻不能唱这个,谁要唱,不唱跳了啊。” 这时喝多了酒的裴连弈举手说:“我和我老婆唱,我们结婚之前去唱卡拉ok就喜欢点这首歌。” 宋燕萍急得大叫:“老孟结婚你出什么风头!” 裴连弈佯装没听见,把另一只话筒丢给她:“唱吧,咱俩好久没一起唱过歌了。” 最后宋燕萍也没架住,拿起话筒勉强唱了起来。 父母搞情歌对唱,最尴尬的就是当小孩的。 尤其是旁边一群喝高了的大人们还刻意凑到雪竹身边,没什么大人样的逗她:“小竹你看你爸爸妈妈感情多好啊。” 雪竹羞愧得恨不得把头埋进沙发里。 太丢脸了,都老夫老妻了,她都这么大了,还唱这么肉麻的情歌,简直是不要老脸。 爸爸妈妈拿着话筒深情地望着对方唱着情歌,雪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实在听不下去,借口上厕所离开了包厢。 关上隔音效果极佳的门,听不到父母那做作的对唱,雪竹的心情一下子平复了许多。 她说是想上厕所,但其实根本没有尿意,反正也不急着回包厢,雪竹干脆顺着走廊到处走走看看,平时来唱卡拉ok的机会不多,这里夸张的装潢和晃眼的彩灯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 走到大厅,因为是周六,不少客人坐在沙发上等位,雪竹看见个熟悉的身影也坐在那里。 他的校服在店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其他笑闹的人,也显得他的安静是那么特别。 包厢里开着气氛灯,五颜六色又刺眼,根本看不清里面坐了多少人,雪竹甚至连孟屿宁什么时候出来坐在这里的都不知道。 明明都来唱歌的地方了,可他的耳边依旧塞着耳机,显得有些多此一举。 雪竹走到他面前停下,双手背在身后,像年级教导主任抓偷偷在课桌下偷偷看漫画的学生那样,故作老成的压低声音弯下腰看他:“你在干什么啊?” 孟屿宁原本懒洋洋地靠着沙发,双手塞在校服兜里握着mp3,垂颅眼神往下望着发呆,直到面前的光被人挡住,一双系着蝴蝶结的白色小皮鞋出现在视线里,他才缓缓地抬起头来。 他简短叫了声她的名字:“小竹。” “哥哥你什么时候出来的?”雪竹问他。 “十几分钟前吧,”孟屿宁反问她,“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爸爸妈妈在里面唱情歌,我实在受不了了就出来了。” 说到这里,雪竹仿佛又想起了刚刚的画面,夸张地颤了下肩膀。 孟屿宁轻轻笑了下,摘下其中一只耳机问她:“听歌吗?” 雪竹在他身边坐下,接过耳机问:“你来这里还听歌吗?” “嗯,这里太吵。” 雪竹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之前这个mp3最主要是孟屿宁用来下载英语听力的,哥哥学习很自觉,很少被电子设备俘虏时间,到如今雪竹时常看他塞着耳机,虽然时髦,但在大人们眼中,总是塞着耳机的小孩就是叛逆。 “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许阿姨做你的后妈?” 许阿姨就是孟叔叔的新妻子。 孟屿宁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回答她。 雪竹心想自己是不是问的太直白了,就在她琢磨着要不要换种问法时,孟屿宁开口了。 “其实我清楚我爸爸他不可能这辈子都单身,”他轻声说,“但我还是觉得有点难接受。” 雪竹点点头。 其实换位思考一下就能够理解孟屿宁的感受。 虽然爸爸有时候会开玩笑,要给她找一个比现在的妈妈更漂亮更年轻,关键是还不会唠叨的新妈妈,可雪竹和爸爸都明白,更漂亮更年轻又能怎么样。 始终不能代替现在的妈妈。 孟屿宁看雪竹像个小大人般严肃的点头,不经笑起来:“你真的懂我说的吗?” “我当然懂,如果你让我换个妈妈,我也不愿意,”雪竹说,“哥哥你也是更喜欢你的亲妈妈吧?” 孟屿宁怔了片刻,竟然摇摇头:“好像也不是。” 雪竹这下是真的不懂了:“啊?” 其实没什么分别,当初离婚时尽力想撇开他的母亲,和现在这个似乎都差不多。 就像当初平静地接受父母离婚的事实,他现在仍是平静地接受父亲再婚的事实,其实他的态度如何,对父亲他们来说压根是可有可无的,即便当初他再多哭闹一点,也依旧不会改变父母离婚的走向,与其在这方面浪费不必要的力气,不如静静地接受安排。 要他住校,那就干脆连周末都不回家,把家里留给父亲和他的新对象,要他叫妈妈,那就爽快地叫,反正妈妈这个词对他来说并没那么珍贵。 哥哥不说话,雪竹的内心反倒更不安了。 他茶褐色的瞳孔里空洞洞的,干净见了底,什么情绪也没有,因为知道哭闹的无用,才不得不平静地接受一切。 这时候,有双手搭在他头上。 孟屿宁略感诧异的侧头看着这只手的主人。 小手暖呵呵的,小女孩笨拙地说:“哥哥你别难过了好不好?如果你不想待在这里,那我们就去别的地方玩。” 他在这一刻明白了自己是多么软弱,软弱到连父亲的新感情都无法接受。 每个星期逃避回家,却又会时常在课室发呆时想起,雪竹家的客厅里放着一罐鱼缸,里面养着几条金鱼,雪竹爸爸喜欢养鱼,鱼缸底部撒着大小不一的石头,听说是雪竹的爸爸去河边钓鱼捡回来的,还有几株装饰用的假海草。 桌上摆着花瓶,里头插着假花,是雪竹妈妈去批发市场几块钱一捆买回来的。 墙上贴着挂历,重要的日期会被画上圈,周围附上事项,字迹潦草的是雪竹爸妈写的,字迹圆胖又笨拙的是雪竹写的。 那些金鱼还好吗?阿姨是否又买了新的花束回来装饰家里,一年又即将过去,雪竹家的新挂历是叔叔单位里统一发的,还是某银行赠送给储蓄户的新年贺礼。 “小竹,”孟屿宁的眼底终于泛起点点笑意,一如雪竹熟悉中的那副温和的模样,“你带我去别的地方玩吧。” 第18章 . 十一岁 水晶公主【三更】 “那你等我,我去跟孟叔叔说。” 雪竹快步跑回包厢。 她才不会说是哥哥不想待在这里,把责任通通揽到自己头上,理直气壮地以年龄做借口,装作任性不懂的样子,非要霸占孟屿宁强行拉他去别的地方玩。 宋燕萍和裴连弈自然是斥责她不懂事。 老孟摆手:“算了,让他们去玩吧。反正孟屿宁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刚说完这句话,妻子许琴对着麦克风催促:“孟云渐到咱俩点的歌了,过来啊。” “来了来了。” “别去太远的地方玩,五点半之前必须回家,我和你爸会晚点回来,但是等我们回来以后必须看到你已经在乖乖做作业了,我回来要检查你作业的。还有啊,绝对不准叫哥哥花钱给你买东西,尤其是那些垃圾食品,你听到没有?” 一长串规矩朝雪竹的脑袋砸来,她急着走,敷衍应付两声就逃了。 老孟夫妇唱完,下一首是钟子涵点的歌。 居然也是情歌对唱。 立马有大人吆喝起来:“哟,子涵,你这是要跟谁对唱呢?” “和孟屿宁唱,”钟子涵冲麦克风喊,“孟屿宁快出来我们俩来唱一首屋顶,你唱女的我唱男的。” 大人们的情歌大都是七八十年代风行的歌,那个旋律钟子涵听不来,老得不行。钟子涵就点了首流行情歌想要震慑下大人们那老派的品味,但是又没人跟他对唱,于是只能拉孟屿宁来当女声充数。 裴连弈笑得不行:“子涵你要唱情歌找你女同学来啊,找宁宁算怎么回事。” “叔叔你别乱说啊,我才不想女同学一起唱。”钟子涵求生欲极高地大声解释。 一旁听到儿子这句解释的老钟夫妇这才满意的嗯了声。 “孟屿宁?孟屿宁!” 钟子涵找了半天没找着人,又喊了几声。 “子涵你别找了,宁宁跟小竹两个人出去玩了。”宋燕萍说。 “啊?他们出去玩了怎么不跟我说啊。”钟子涵顿时泄气。 “你点了那么多首歌难道不唱了啊?” 钟子涵尴尬地抓抓脸:“那没人跟我合唱,我一个人不好意思唱啊。” 他点的都是年轻人们喜欢的流行歌,大人们都没怎么听过,唱不来,觉得歌词绕口也不朗朗上口,眼见着小半首歌的伴奏都过去了,还是老贺替钟子涵圆了场:“月月你别鼓捣你那手机了,陪弟弟唱几首歌。” 贺筝月立刻抬起头,整个五官拧起,满脸嫌弃:“啊?我不要。” 钟子涵也立刻拒绝:“算了算了我不唱了,直接跳过吧。” “姐姐弟弟一起唱首歌怎么了,你们俩小时候还一起唱过小兔子乖乖呢。这歌就你们年轻的喜欢唱,我们又不会唱,快唱,不让这首歌都要放完了。” 老贺将麦克风塞进女儿手里。 贺筝月这才不情不愿把手机塞进兜里,起身陪钟子涵唱。 两个人唱功都不错,和声虽然没有原唱专业,但胜在两个人声线好听,一首情歌唱完,各自都有些尴尬,倒是大人们十分给面子的热烈鼓掌,直夸两个人唱得好听。 夸得两个年轻人都不好意思继续唱。 几首流行歌唱下来,大人们都感叹现在时代真是变了,现在年轻人喜欢的歌原来都是这个调调。 钟子涵唱完歌后坐下,贺筝月挑眉看他,语气有些不怀好意:“子涵行啊,会唱这么多首情歌,是不是早恋了?” “……会唱情歌就是早恋了?”钟子涵嘴角抽搐,“姐你能不能别那么八卦?” “真没早恋?”贺筝月显然不肯放过他,“你偷偷跟我说,我肯定不告诉你爸妈。” 钟子涵生无可恋地说:“没早恋,我哪有时间早恋,每天试卷都写不完还早恋,早个屁。” 贺筝月撇嘴,又问起了另一个弟弟:“那宁宁呢?” “没有。” 贺筝月觉得不可思议:“他也没有?又是年级第一,长得也帅,不可能没人喜欢吧,我记得我那一届的年级第一超级受欢迎,每天课间做操好多别的班的女生都挤到他那个班的队列里。” 这种差别对待让钟子涵莫名不爽,别扭说:“那我还年级第八名,长得也不差啊。” 贺筝月睁大眼佯装惊讶道:“哦是吗?估计是小时候我看你妈给你换过尿布,所以在我心里你还在穿尿布吧。” 钟子涵:“……” 又回到刚刚的话题。 “你俩真没早恋?那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做姐姐的都这么八卦吗? 钟子涵再次强调:“没有,没有。” “你怎么知道宁宁也没有?” “跟他告白的他都没答应。而且他除了上课天天都跟我在一块儿,我怎么不知道?”钟子涵扶着下巴懒懒说。 贺筝月蓦地双眼放起光来:“那他在你们学校是不是冰山校草那一类型的?” “啊?”钟子涵先是愣了下,随即又因为这个绰号而浑身难受,“什么冰山校草啊?你台湾偶像剧看多了吧?” 贺筝月啧声:“切,女生喜欢什么你懂个屁。” “他就是不太跟女生一起玩,但平时说话交流还是没问题的好吧,”钟子涵一脸你没救的表情看着姐姐,“孟屿宁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很少跟人生气的。” 贺筝月继续追问:“那他连一个关系亲密一点的女生都没有吗?” “有啊。” 贺筝月一副暧昧的脸色说:“我就知道,不可能没有。” 钟子涵皮笑肉不笑:“小竹啊。” 贺筝月表情瞬间凝固:“……你变态啊。小竹不算。” “为什么不算?” “小竹还小啊,我问的是跟他关系暧昧的。” “你刚刚说关系亲密,又不说清楚。”钟子涵切了声。 贺筝月叹气:“你们这届的高中生怎么比我那时候还无聊。” 看着姐姐什么都没问出来一脸失望的样子,钟子涵转转眼珠,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声说:“我好像想起来有一个,孟屿宁挺喜欢她的。” “谁?!” “泰兰德。” 贺筝月一脸懵:“这女孩名字怎么像外国人?” “不止是外国人,跟孟屿宁还不是一个种族的。” “什么?”贺筝月更迷茫了,“白种人?黑种人?” 孟屿宁居然喜欢跨种族。 “暗夜精灵。” 世界四大人种,从来没听过这个种。 贺筝月觉得不对劲:“钟子涵你耍我?” 钟子涵笑得蔫坏蔫坏地:“没耍你,魔兽里的种族嘛,孟屿宁确实蛮喜欢玩这游戏的。” “……”贺筝月一巴掌打在钟子涵后脑勺上,“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你爸妈你偷偷打游戏?” 钟子涵一脸叛逆,反过来教训她:“随你的便。还有你别问我这么无聊的问题了,有空关心我跟孟屿宁,还不如自己赶紧找个男朋友。” 贺筝月瞬间倨傲的抬起下巴:“你怎么知道我没找男朋友?” 钟子涵半晌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才结结巴巴问道:“你交男朋友了?什么时候?” “就最近呗,不过还在发展当中,应该快了,”贺筝月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又指指点歌机旁正选歌的老贺,“先别跟我爸说。” “哦。” 牛仔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贺筝月掏出手机,有人刚给她发短信了。 不说是谁发的,钟子涵也猜到了。 她一脸欣喜的盯着那小小的手机屏幕,手指在键上飞舞,不一会儿新的短信又迅速回了过来。 贺筝月终于不再八卦的打听弟弟们的高中生活,低头自顾和手机交谈起来。 似乎是手机里的人不再满足于文字的交流,于是打了个电话过来,贺筝月顿时如同惊吓的兔子从座位上弹起来,手捂着嘴,一边小声嗔怒“干嘛突然打来吓死我了”,一边匆匆去到包厢外煲电话粥。 怪不得这么八婆,原来是谈恋爱了。 钟子涵嘴角抽搐。 小竹和孟屿宁也不知道去哪儿玩了,这俩都没手机找不到人。 连歌都没人陪他唱,钟子涵顿时觉得今天过得好没意思。 *** 相反,雪竹觉得现在有意思极了。 既然说是她带孟屿宁玩,那去哪里玩玩什么自然就由她决定。 孟屿宁没什么想法,任由她摆布。 结果家里有电脑雪竹不想玩,非说要去网吧。 孟屿宁无奈劝说:“你这么小去网吧不安全。” “不是还有你吗?你跟我一起去啊,”雪竹说,“家里的电脑网速真的太慢了,网吧里的电脑屏幕又大网速又快,比家里的好玩多了。” “你怎么知道网吧的电脑屏幕大网速快?” 孟屿宁顿时蹙眉,语气刹那间变得有些严肃。 雪竹完全没意识到的事态的严重性,老实交待:“以前月月姐姐带我去玩过。” 少年的嘴角抿直,平日温文惯了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阴沉,也不知道是在生她的气,还是在生贺筝月的气。 他一言不发,抬手给雪竹来了个脑瓜崩。 其实不重,雪竹夸张地捂住额头佯装痛苦地哇了声,眼神幽怨,不服气道:“是姐姐带我去的嘛,你打我干什么?而且哥哥你自己就是未成年,你还不是也偷偷去网吧玩?” 反咬一口她倒还有理了。 孟屿宁说:“我年纪比你大,又是男生,去网吧也不会有危险。你是小女孩,万一去网吧碰到坏人了怎么办?” “我一个人从来不去网吧的,”雪竹很有自知之明,这种在危险地方她才不会作死一个人去冒险,“有人带我去玩我才去的。” 他被她理直气壮的歪门邪理给逗笑,不经好奇问:“那你去网吧玩什么?” 应该不会是war3或wow,她这个年纪大概喜欢玩跑跑卡丁车或是劲舞团。 结果雪竹的答案出乎意料。 “4399小游戏!” 孟屿宁沉默半晌。 “你玩网页游戏有必要去网吧吗?” “去网吧玩比较有气氛啊。” 孟屿宁无言以对。 雪竹特别会缠人,她有时想要某样东西,不答应她就喜欢缠着人撒娇,跟蚊子似的在耳边叨叨,至今除了她的母亲宋燕萍女士,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她发动这项技能时全身而退。 孟屿宁最后找了个黑网吧,带着雪竹去了。 网吧老板叼着烟问他:“开两台?” “一台,两个小时。” “三块,18号机子。” 孟屿宁让雪竹坐在网吧椅上,自己找老板借了个塑料凳坐她旁边看她玩。 于是一排正打打杀杀充斥着暴力与战争的电脑屏幕中,其中的十八号机,因为满屏闪光的粉色装饰,以及卡通体的韩文游戏标题,扎着两个啾啾粉色头的少女做发型做指甲化妆搞穿搭,还要开店卖汉堡卖蛋糕,这充满了和平与爱的游戏画面使得十八号机成为了这一排机中的佼佼机。 扎着丸子头的小姑娘坐在椅子上,脚尖点不到地板,两条白笋般的小腿在空中愉快地晃悠,一边玩游戏一边兴致勃勃地与身边的少年商谈怎么打扮最好看。 “哥哥,你觉得指甲油涂粉色好看还是红色?” “红色。” “可是我觉得红色太夸张了,还是粉色吧。” “……” “哥哥你喜欢白色的公主裙还是黄色的?” “都可以。” “不行,必须选一个。” “……” 连旁边不认识的男生都忍不住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深有体会地说:“同学,带妹妹来网吧玩啊?辛苦你了。” 最后还是雪竹看哥哥实在兴趣怏怏,不舍地关掉了装扮游戏,和他一起玩益智类的双人小游戏。 两个人玩双人黄金矿工,直到雪竹玩腻了才作罢。 雪竹想看看旁边的人都在玩什么,意外发现除了玩游戏的,还有人的电脑屏幕上只开了个窗口,不断有一排排五颜六色的字从窗口的下端冒出,这人打字超级快,几乎是几秒钟就在屏幕上输入了一行长长地字,再一个帅气的回车,发送消息。 惊了。 雪竹问:“哥哥那个人在玩什么?” 孟屿宁瞥了眼,淡淡道:“qq聊天室。” 现在的年轻学生都喜欢赶时髦,不玩msn了,也不玩bbs了,他们都喜欢玩可以换头像,还可以装扮空间的qq,和近几年大火的贴吧,要是问大人,大人们都未必有这群年轻学生们懂上网的乐趣。 “干什么的?” “聊天的。” “就只是聊天吗?” “对。” “和谁聊天啊?” “和不认识的网友。” 雪竹不解:“那有什么好玩的?还用得着特意来网吧玩吗?” 孟屿宁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他没说话,但雪竹知道他肯定在想,比起那个来网吧聊天的人,她这种来网吧玩4399的人明明更古怪。 “我也要在网上和不认识的人聊天。”雪竹赶时髦说。 孟屿宁失笑:“你会打字吗?” “会啊,我在学校上信息课玩过金山打字里的游戏,”雪竹认真地掰着手指跟他说自己光荣的打字战绩,“我玩过警察抓小偷,还玩过拯救苹果,还有青蛙跳我也玩过。” “好吧,”孟屿宁又问,“你有qq号吗?” 雪竹摇头:“没有。” 他点开电脑软件:“我先帮你申请一个qq号。” 雪竹猛地点头:“嗯!” 她乖乖让出椅子,倾身仔细看哥哥是怎么帮她创建qq号的。 “首先要取个名字。”孟屿宁说。 雪竹:“我叫裴雪竹。” “网名不用真名,”孟屿宁解释,“你自己想一个。” 雪竹有些犯难,皱着眉思索了好久,最后她凝结了好几分钟的智慧结晶诞生的网名就是:“那就叫水晶公主吧。” “……” 第19章 . 十二岁 魔卡少女【一更】 于是在孟屿宁的帮助下,雪竹拥有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qq号。 九位数,没什么规律,有点难记,雪竹向网吧老板借了纸和笔写下来,以防自己忘记。 她加了孟屿宁的qq号,孟屿宁光荣成为了她光秃秃的好友列表中的第一个好友。 雪竹还想加子涵哥哥和月月姐姐。 孟屿宁登陆上自己的号:“我找找。” 雪竹看他的好友列表,她的好友列表就只有孤零零的“我的好友”这一栏,而哥哥的有“小学同学”、“初中同学”和“高中同学”的分栏。 她也想弄这么多,但想来也只有小学同学这一个分栏,只好作罢。 不过没关系,等她读初中,读高中,也会有很多很多的分栏,好友会越来越多。 孟屿宁先找到了贺筝月的qq。 “姐姐的名字怎么是红色的?”雪竹问。 “因为她是会员。” 雪竹又问:“会员怎么弄啊?” 红色的名字看着真炫酷。 “充会员,一个月十个q币,就是十块钱。” “啊,好贵。” 还不如买二十包五毛钱的辣条。 先对贺筝月发送申请,紧接着又找到了钟子涵的号。 孟屿宁将鼠标滑到头像边,左边的个人资料栏显示出来,雪竹看见子涵哥哥的形象框里,是个染着飘逸黄发,穿着黑色夹克,背景还在闪闪发光的qq秀。 “子涵哥哥这个是怎么弄的?” 孟屿宁微挑眉笑了声,也不知在笑什么。 “充了红钻,也是十块钱一个月。” 雪竹还是有点心疼自己的零用钱,于是问:“玩qq必须充钱吗?” “不是,”孟屿宁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说,“看自己受不受得了诱惑。” 雪竹语气坚决:“我肯定不会充钱的。” 孟屿宁知道她最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装饰,没信她的话,但面上仍是波澜不惊,耐心地为她解答每一个问题。 头一次知道,原来聊天软件也可以不只是聊天,还有这么多丰富好玩的功能。 居然还能养qq宠物。 雪竹毫不犹豫地领养了一只粉色的mm企鹅,看着它破壳而出,用骨头状的对话框对她说“主人,你好~”,就这样沉浸在养宠物的乐趣中,一直到孟屿宁提醒她两个小时到了,他们该回家了。 她恋恋不舍:“我关掉它,那它就消失了吗?” “不会,等你下次再登qq的时候,它就会出来。”孟屿宁说。 雪竹这才放心,欢欢喜喜跳下椅子跟着哥哥离开网吧。 其实雪竹一直有养宠物的心愿,但妈妈嫌弃猫狗掉毛不许她养,于是雪竹只好将养宠物的心愿寄托在电子宠物上。 像几年前流行的拓麻歌子曾一度是她的心头好,只不过后来过气了就被雪竹遗忘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半。 大人们都还没回来,雪竹早就忘记了妈妈让她做作业的嘱咐,懒洋洋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孟屿宁有些担心等叔叔阿姨回家教训雪竹,于是肩负起哥哥的责任,用确保在既不会让她觉得扫兴,又能够让她乖乖听话的语气哄着她去写作业。 雪竹像个大爷似的瘫在沙发上,嘴边叼着橡皮糖说:“不急。” 典型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又看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视,电视机里和雪竹差不多大年纪的女孩嘴中念着咒语,将魔法钥匙变成魔杖收服魔法牌,雪竹羡慕地喃喃:“我要是也会魔法就好了,这样我想做什么都可以让库洛牌帮我搞定,连作业都不用写。” 孟屿宁并没有因为她不切实际的想法而觉得幼稚。 因为他小时候看哆啦a梦也这样幻想过。 不过比起雪竹,动漫里这位名叫木之本樱的小女孩显然更早熟。 她喜欢哥哥的好友,那个肌肤雪白,有着一头漂亮的银灰色短发,总是温柔地对她笑的哥哥。 每次看见小樱对着哥哥脸红时,雪竹总会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一个还在读小学,一个已经读高中了,为什么她会喜欢一个比她大那么多的哥哥。 雪竹歪过头悄悄看孟屿宁。 她和孟屿宁好像就是差这么多岁。 孟屿宁正在陪她看少女向动漫,雪竹无法窥见他心里这时候在想什么,天色这时候差不多已经完全暗下来,客厅里没有开灯,电视机的光映亮他的侧脸,为他清晰的轮廓镶了一圈边,仿佛银白色的画笔勾勒描绘出的一张脸。 他的侧瞳净得像冷泉,雪竹愣愣地回想孟屿宁白日里更清楚的模样。 被人这么盯着,是个人都有反应。 孟屿宁侧头和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略带困惑地问:“怎么了?” 被抓了个正着,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雪竹赶忙说:“天黑了,我去开灯。” 她急急站起来,想要绕过孟屿宁去开灯,却因为看不见脚下的路而绊到了孟屿宁的腿。 “小竹!” 孟屿宁低声喊她,立刻伸出手将她拽了过来。 巨大的力道让雪竹一时反应不及,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坐在了他的腿上。 下半身瞬间麻掉,雪竹瞪大了眼一副惊恐未定的模样。 孟屿宁问:“摔着没?” 被夜色笼罩的客厅,雪竹却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的担忧和无奈。 她像是突然被掐住了心脏最柔软的一角,搭在他肩上的手不自觉捏紧,微微抓皱了他的校服。 孟屿宁看她半天不说话,又弯下腰碰了碰她的脚踝。 冰凉凉的手指触上皮肤的那一刻,雪竹嘶了一声。 孟屿宁缩手,蹙眉,声音比刚刚又低了些:“疼?” 雪竹摇头:“没有。” 要是真崴到脚,小姑娘早就喊疼要人哄了,孟屿宁了解她,所以放下了心。 “小心点,都这么大的人了,”他温声训话,掐了下她的脸,“起来,我去帮你开灯。” 雪竹立刻如火烧屁股般从他身上弹了起来。 孟屿宁起身去开灯,明亮的日光灯照亮整个客厅的时候,雪竹突然被他好看的脸晃了下眼睛。 还没等雪竹从刚刚的反常中回过神,她又突然像是感应到什么,猛地起身跑到阳台窗口边往外看。 小孩和父母是真的有心电感应的。 在孟屿宁不明所以时,她迅速关掉电视,又拿了条沾了冷水的毛巾覆盖在电视机发烫的屁股上,然后再将电风扇的头对着电视机吹,给电视降温。 几分钟后,电视屁股的温度就降下去了。 果不其然,很快地门口响起逐渐逼近的上楼脚步声。 雪竹迅速回到房间,乖乖在书桌前坐好,动作敏捷地从书包里掏出练习册摆在书桌上,从文具盒里拿出笔佯装认真的样子埋头摆姿势。 她的心跳都跟随着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不断加速,脚步声停下的那一瞬,雪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孟屿宁看着她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无奈地叹气为什么妹妹的机灵劲儿总是不用在正道上。 门被打开,雪竹父母一进门就只看到孟屿宁站在客厅。 “宁宁,小竹呢?” 孟屿宁指着雪竹的房间:“在里面。” “挺自觉啊。”裴连弈哟呵一声。 宋燕萍显然没裴连弈这么好骗,换了鞋走到电视机面前,抬手摸了摸电视机的屁股。 小竹还真是了解她妈妈。 孟屿宁心想。 但即使没有发现破绽,宋燕萍仍然肯定自己的猜测,对房间里正做作业的雪竹说:“看了就看了。你要是现在老实承认我就不骂你了。” 雪竹怎么可能承认,仰着头理直气壮说:“我没看。” 宋燕萍见她嘴硬也不打算多问,重新将电视机打开。 孟屿宁看着电视机里还没播完的画面,没忍住又是好笑又是可惜地笑了出声。 “裴雪竹,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承不承认你看了电视?” 雪竹埋头在书桌前,手指不安地搅在一起,心想她已经给电视机降温了,妈妈应该发现不了才对。 可是妈妈的语气听上去好像已经完全掌握了她看电视的关键证据。 雪竹不愿意承认,可又怕万一,到时候被妈妈骂得更惨,于是硬着头皮强行将黑锅摁在了孟屿宁头上:“我开了电视但是我没看,是宁宁哥哥说他要看电视,我开电视给他看。” 孟屿宁正要开口说什么,雪竹已经对他摆出了拜菩萨状,双手虔诚地举着,就差没给他当场磕头上香。 “……” 这个妹妹啊。 少年不说话算是默认帮她背了这个黑锅。 但宋燕萍显然没这么好骗。 “裴雪竹你还撒谎!你现在还学会把错推到哥哥头上了是吧!”宋燕萍气急,怒目圆睁,“你自己给我出来看!” 雪竹瑟瑟发抖地从房里走出来。 宋燕萍指着电视机怒吼:“你是不是觉得宁宁哥哥也跟你一样喜欢看百变小樱啊!这个家除了你谁还喜欢看百!变!小!樱!” 雪竹当场石化。 她忘记在关电视之前把频道调回一开始的新闻频道了。 后来雪竹因为撒谎行为远比偷看电视的行为性质恶劣,被妈妈教训了半个晚上,她眼睁睁看着妈妈命令爸爸把电视搬进了他们的卧室,白天大人不在家就把卧室门锁上,终于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这泪水也不知道是悔恨自己不听妈妈的话偷看电视,还是悔恨自己棋差一招。 总而言之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卖,雪竹只能在无尽的悔恨中熬过了她的五年级。 *** 升上六年级后,雪竹的qq宠物也跟着长大了。 宠物的成长速度明显比她快很多,已经跟她一样在上学了,雪竹帮它交学费,给它喂东西吃,像养小孩一样为它操心,每次都要花不少一笔钱,有次宠物病得快要死,她却没钱给它买药,雪竹两个星期没买零食,省下十块钱咬牙去学校附近的数码店让老板给她充了个粉钻,这才救回了宠物。 但她不敢把自己充了粉钻的事告诉孟屿宁,因为她怕孟屿宁觉得她这个人说话不算数。 可这也只是她杞人忧天。 事实上,自她读六年级后,孟屿宁升上高三,他的qq头像再也没有亮起,始终灰蒙蒙的排在在线好友的身后。 雪竹特意买了一个糖糖部落格的小记事本,带着它去学校,在班里问女生们的qq号,记下来后等周末妈妈允许她玩电脑时再一个个加上,周末时同学们大多都在线,好友申请通过很快,雪竹加好后再一一认真地给同学们打上备注。 但没过多久便不流行用小本子记qq了,大家都喜欢去小卖部买同学录,因为是活页,上面又有漂亮的彩纸贴图,所以很受欢迎,大家买回来发给班上的同学写,谁收集得越多,就代表谁在班上的人缘越好。 雪竹也跟风买了个黑白猪的同学录,只给了极个别的男生写,剩下的都是女生,所以她的同学录始终只发出去了薄薄的半本不到。 她也没打算给全班同学都发一张,小学六年,班上五十多个人,玩到六年级,关系好的始终也就那么几个,其余的充其量就只能算是点头之交,毕业以后都不会联系了,写了也是浪费纸。 在点头之交的更次一级,那就是陌生人。 这个分组就只有一个人,雪竹是绝对不会给这个人发同学录的。 老师不允许上课期间大家不专心听讲写同学录,于是下课便成为了全民写同学录的高发时段。 雪竹正在认真写祝清滢的同学录,还特意用彩笔给空白的地方画满爱心和星星,以彰显祝清滢在她心中的特殊地位。 “喂。” 有人喊了她一声,害得雪竹的爱心画歪了。 她抬起头,一看是迟越,表情立刻不耐烦起来:“干什么?” 他们都不知道多久没讲话了,相隔很长时间的第一句对话,两个人态度都很差。 迟越将手里的同学录丢在她桌上。 “写好了给我。” 雪竹睁大眼看着桌上印着奥特曼主题的同学录纸,以为自己眼花。 “你没搞错吧,”雪竹语气复杂,“你让我帮你写同学录?” “多了张没人写,就给你咯。”迟越欠揍地摊开手。 雪竹很不满他的语气,但又觉得反正都快毕业了,写就写呗,她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好吧,我现在没空写你的,下节课下课我写好了给你。” “嗯。” 对话完毕,迟越仍然站在她的课桌前没走,雪竹又问:“你还有什么事?” 迟越啧声,凶巴巴地说:“裴雪竹,礼尚往来你懂不懂啊?我都给你写了,你不给我写你的同学录?” 雪竹莫名其妙:“谁规定的必须要互相写同学录?” “我规定的,不行吗?”迟越朝她伸出手心,“给我你的。” 就在雪竹在心里咒骂迟越时,上课铃响起,这节课是班主任的课,上一秒还在大脑的同学们纷纷跑回自己座位,雪竹见迟越还没有要回自己座位的意思,有些生气了:“上课了你没听到吗?待会老师来了骂你不关我的事。” 小男生抿起唇,眼神不安地往教室外看,时刻警惕着老师过来,可双腿仍牢牢钉在原地,硬着头皮执拗地说:“那你快给我!” “烦死了。” 雪竹抽了张同学录给他。 迟越刚拿到东西,立刻三步作两步越过几大组坐回自己的座位。 这时候班主任老师终于姗姗来迟。 到下节课课间,雪竹早已写好了给迟越的同学录,背页的祝福栏,她也只是敷衍地写了“祝你天天开心”六个字,赶紧撒手还给了迟越。 “我的你写好了没?”雪竹问。 迟越:“没有。” 雪竹:“你怎么写这么慢啊?” 小男生瞪她,咬着唇喃喃道:“写得慢你也有意见?” 雪竹切了声:“随便你。” 她就当丢了一张同学录好了。 一直到放学,迟越才把写好的同学录还给她。 她才懒得看,直接丢进了书包里。 回家的公交车上,雪竹打开同学录翻了下后面,发现还有十几张空白的页。 司机在前面喊:“站着的都扶好了啊,开车了。” 黑浓的尾气从车尾喷出,公交车缓缓驶离了童州市第一小学的校门。 雪竹往车窗外看了眼熟悉的校门,正中央规整气派的学校名字的外漆已经有些脱落,每天早上她能看到清晨日光下的校门,每天放学时夕阳单薄,她又能看到落日下的校门。 春秋冬夏往返六年,终于要毕业了。 “小竹,你还有这么多张没写啊,”坐在她身边的祝清滢说,“要不你发给隔壁班的人写算了?” 雪竹摇头:“我又不认识隔壁班的。” “那这么多张不写也浪费啊,”祝清滢想了想,突然想到个好主意,“要不你拿回家给你们家小区里玩得好的那些人写吧,你还可以给你哥哥写,你哥哥是不是也快毕业了?” 这还真是个好主意。 但很快她又垂下了嘴角说:“我怎么拿给他啊,他现在周末也很少回家了。” “这么辛苦吗?”祝清滢的表情也跟着失落起来。 雪竹犹豫片刻,点点头:“嗯。” 其实她知道为什么哥哥周末也很少回家,起先是以为他贪玩周末想去网吧打游戏,但后来她慢慢地发现,也许哥哥是在逃避,亦或者是用这种叛逆的行为来对抗父亲。 而这种对抗并没有用,孟叔叔和许阿姨因为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有不少共同好友,每到周末,他们家都会传出嘈杂的打牌声,混着玩笑的叫骂声和酒杯碰撞声,雪竹每次经过门口时,隔着门似乎都能闻到里头的烟味。 祝清滢摸着下巴沉思,几秒后,她突然想到了好办法:“这还不好解决?既然你哥哥不回家,你可以去他的学校找他啊。” 第20章 . 十二岁 怦然心动【二更】 这个主意相当好。 雪竹立刻回家找妈妈商量,妈妈没多想就点头了,还顺便让雪竹也孟屿宁带个饭。 “带饭?”雪竹语气困惑,“学校不是有食堂吗?” “总吃食堂也不行啊,高三这么辛苦肯定要吃好一点,你子涵哥哥就不吃食堂,每天他妈妈给他做好了饭送到学校门口。” 雪竹听子涵哥哥的妈妈每天中午都给他送饭,下意识问:“那许阿姨怎么不给宁宁哥哥送饭?” 宋燕萍表情一滞,很快打马虎敷衍过去:“小孩子不懂的。” 妈妈不告诉她,雪竹自己也能猜到:“是不是因为许阿姨是后妈,所以对宁宁哥哥就没那么好?” 白雪公主的故事她又不是没听过,总把她当几岁的小孩忽悠干什么。 “这话别在你孟叔叔面前说,”宋燕萍先是警告,然后才叹气,“其实许琴她吧,对宁宁算不错了……” 宁宁上高中前几年一直在雪竹家吃饭,俩口子也早已习惯家里四双筷子的生活,后来宁宁上高中住宿在食堂吃饭,到现在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候,宋燕萍也跟老孟提过,为了确保宁宁的营养给他送饭吃,但老孟说自己工作忙没空,宋燕萍就说他们家负责给宁宁送饭,老孟还是一口回绝,不想再因为儿子欠他们家人情。 “忙什么忙,有空就喊人来家里打牌也没空给儿子送饭……”宋燕萍嘴里嘟囔着,对老孟这个做爸爸颇有微词,“前几年还知道关心宁宁,现在娶了老婆连儿子也不管了。” 这话当然没让雪竹听见,她已经开开心心跑回房主动写作业了。 晚上的时候,宋燕萍跟裴连弈说了雪竹要去看哥哥的事。 这又不是坏事,裴连弈当然也同意:“那就去吧。” “还有,我想让雪竹给宁宁送饭吃,要是宁宁喜欢吃的话,以后中午单位休息的时候,咱俩就换着给宁宁送饭,你觉得怎么样?” “行,都你决定。” “那你明天去菜场多买点宁宁喜欢吃的菜,你还记得他喜欢吃什么菜吧?” “记得,他跟小竹差不多口味,但是不吃辣嘛。” 宋燕萍满意地点点头,嘴里笑道:“以后中午给宁宁送饭,你也正好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饭局也推了,哪有人大中午就喝酒的,也亏得你们主任下午从来不查班。” “说了不是乱七八糟嘛,”裴连弈无奈地摆摆手,“多认识些朋友又没有坏处。” 宋燕萍皱眉,语重心长:“你一个公务员,又在税务局工作,老是跟那些做生意的朋友接触,也要懂得避嫌知道不?万一被人盯上去举报你怎么办?那你不是惹一身腥吗?” 裴连弈的语气渐渐有些不耐烦:“哦,公务员就不能交朋友了是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连弈斜眼看着妻子,没好气地说:“那你是哪个意思?我现在都后悔当初老实考了公务员进了税务局,每个月拿这点死工资,我有几个老同学现在广州都买了好几套房子了,人家当年念书的时候成绩还没我好,现在随随便便戴个表都是几万块的!” 宋燕萍一时间脾气也上来,厉声反驳丈夫的话:“你老跟别人比干什么?你把自己日子过好就行了,现在的日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虽然我们家不能说大富大贵,但总不差吧?咱俩工作又稳定,有钱把小竹养大,什么都不缺,你还想怎么样?” 裴连弈撇过脸喃喃说:“我就想我当年要是没安于现状,趁着年轻去外地打拼,现在小竹说不定都能出国读书了!” 宋燕萍冷笑:“裴连弈你当年要是没进税务局你能遇见我?还送小竹出国读书,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随你怎么说。” 裴连弈懒得再跟妻子辩驳什么,披上外套准备出门。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出去抽根烟。” “……又抽烟又喝酒,我看你这身体是不想要了。” “这话你留着提醒老孟吧,”裴连弈边弯腰换鞋边沉声说,“我看他那身体迟早要出事,每次看他咳嗽咳得肺管子都要 吐出来了还在抽烟。” 宋燕萍嗤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 待在房间里的雪竹正趴在门口偷听,父母的争吵终于消弭,她才松了口气。 没几分钟,房门被敲响,是宋燕萍在外面。 “小竹,开门。” 雪竹立刻手忙脚乱地掀开钢琴防尘布,打开琴盖佯装刚从琴凳上下来的样子给妈妈开门。 宋燕萍站在门口,语气难得有些心虚:“刚刚我跟你爸爸说的话……” “啊?”雪竹无辜地眨眨眼,“我刚刚在练琴。” “是吗?”宋燕萍点点头,“那你继续练吧,练完了早点上床睡觉。” “嗯。” 等妈妈离开,雪竹重新关上房门。 她没有练琴的心思,也不想写作业,干脆从书包里掏出同学录,一页页翻开看班上同学们给她的留言。 翻到迟越那张,每一栏信息他都填上了,就连喜欢的食物,旅游最想去的地方这些雪竹压根不感兴趣的东西也写了。 他还写了自己爸爸妈妈的手机号,甚至连家里的座机号码也写上了。 唯一他个人的联系方式,就是qq号。 雪竹撇嘴。 她才不会加。 翻到后面,雪竹这才明白迟越为什么一张同学录写了足足一天。 他写了好多,几乎填满了一整个版面。 还是拿铅笔写的,因为雪竹看到了有被橡皮擦擦掉的痕迹。 就是个同学录而已,有必要还特意用铅笔打草稿?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迟越这个人这么鸡婆。 【裴雪竹,虽然我们总是在学校吵架,但我其实不讨厌你。祝你毕业后能考上一个好初中,天天开心,事事顺意。】 最后一句落款让雪竹对他稍稍有了那么点改观。 六年级的时候再回想三四年级那个时候的事,就连雪竹自己都觉得幼稚。 她又想,虽然爸爸妈妈最近常常吵架,但他们一定也不是讨厌对方。 不得不说迟越的同学录让她的心情好了点,雪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给迟越写的那张过于敷衍了。 就算不像他这样写一整面的小作文,也不太应该就敷衍只写了六个字,好歹做了六年的同学,只用六个字就给打发了,确实有点那什么。 显得她格外冷血。 *** 等到周六,宋燕萍做好饭,装进保温饭盒里让雪竹带给孟屿宁。 “你跟钟阿姨一块儿去,她给你子涵哥哥送饭。” 雪竹:“知道了。” 没一会儿,钟阿姨过来叫她出发。 雪竹跟着阿姨坐上公交,一路上的风景都是陌生而新鲜的,虽然孟屿宁的高中学校离这里不远,但对于雪竹来说,凡是去陌生的地区,都算是一种别开生面的冒险。 钟阿姨见雪竹今天过去是给孟屿宁送饭的,知道她家跟孟屿宁关系好,于是像平常跟邻里唠嗑那样在车上跟雪竹闲聊了起来:“宁宁也是自觉,他爸妈都没怎么管也照样能年年考第一,我们家子涵要是有宁宁一半聪明,我也不至于花那么多钱送他去补这个补那个。” 雪竹说:“可是我觉得子涵哥哥已经很聪明了啊,他每年都是考年级前二十。” “年级前二十虽然不错,但比起宁宁还是有很大差距,”钟阿姨叹气,“小竹你现在还小不懂,你宁宁哥哥那种成绩,考清华北大是板上钉钉,但是子涵就不行了,顶多咬牙冲一冲,或许运气好能上。” 小竹总听大人们说学习成绩好的孩子高考就要考清华北大,仿佛清华北大是所有高考生的终极目标。 久而久之听多了,她内心深处也觉得要是能考上清华北大,那真的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 而现在她身边真的有一个人,能考进清华北大。 公交车到了地方,雪竹跟着钟阿姨下车。 校门口这时候已经站了很多家长。 “阿姨,这些人都是给他们的小孩来送饭吗?” “是啊。” 原来除了宁宁哥哥的爸爸,所有的家长都希望他们自己的小孩能在高三吃上家里做出来的,最新鲜最有营养的饭菜。 等了十几分钟,下课铃声从学校的钟楼传出。 一批批穿着校服的高三生们向校门口走来。 钟阿姨老远就看到了儿子,使劲招手:“子涵啊,这边!” 钟子涵小跑着过来,见到雪竹的时候明显有些惊讶:“小竹今天怎么来了?” “小竹来给宁宁送饭的,宁宁没跟你一起?” “他爸爸又不来送饭,肯定不跟我一起啊,”钟子涵说,“他现在应该在篮球场那边。” 钟阿姨皱眉:“中午吃饭时间,他怎么不去食堂吃饭?” “他说这个点人太多,一般下了课都先去篮球场那边打篮球,等食堂人少了点才去吃。” “那别人都吃完了还有饭吃?” “有啊,只不过饭都冷了。” 儿子和孟屿宁一个年级,钟阿姨自然也跟着心疼:“哎呀,高三这么辛苦的时期,他怎么能吃冷饭,你怎么都不跟孟叔叔说?” “他让我别告诉他爸,”钟子涵抿唇,叹气说,“妈你回去也别跟孟叔叔说啊。” “……行吧,别人家的事我也不好插手管,”钟阿姨将雪竹往前推了一步,“你赶紧带小竹去找宁宁吧,饭盒放假了记得拿回来。” “知道,”钟子涵一手提着饭盒,一手牵起雪竹,“小竹我带你去找他。” 小竹乖乖跟着哥哥走进校园,钟子涵注意到她除了捧着个饭盒,背上还背了个小书包。 “你今天也要上课?怎么还背着书包?”钟子涵好奇问她。 “这是同学录,我拿给你们写的,”雪竹这才想起来,将饭盒递给钟子涵,“哥哥你帮我拿一下。” 雪竹将书包挪到胸前,拉开拉链取出一大本同学录。 钟子涵像从来没见过似的,惊叹说:“哇,同学录。怀念啊。” 雪竹莫名其妙:“你不是也要毕业了吗?难道你们不写这个?” “啊,早不写了,”钟子涵笑笑说,“这都是小孩子写的。” 雪竹一听只有小孩子写这个,有些犹豫该不该把同学录给哥哥了。 丫头片子藏不住情绪,那瞬间失落的样子让钟子涵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你例外。来,给我一张,”钟子涵朝她伸开手,“我今天就写好,明天回家的时候拿给你。” 见哥哥乐意帮她写,雪竹一下子又高兴起来:“嗯!宁宁哥哥明天不回来的话你记得帮我把他的也拿回来给我。” “没问题。” 高中的篮球场比雪竹小学的大上好几倍,一眼望去都是平地,连投篮框都有十几个,现在这个时候是饭点,打篮球的学生们寥寥无几,人影稀少,找个人并不难。 钟子涵比雪竹高很多,视野也开阔,很快找到了目标。 他冲目标喊:“孟屿宁!小竹来找你了!” 孟屿宁在打球没听见,钟子涵只好让雪竹走近点。 “拿好饭盒,别不小心被篮球打翻了。” 闻言,雪竹忙将饭盒抱在胸前,用双手牢牢护住它。 “哥哥!”她冲孟屿宁的方向大喊了声。 清脆的小女孩声音总算将专注在篮球上的孟屿宁唤回了心思。 他手上还捧着篮球,汗水淋漓的往她这边看过来,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漂亮的双眼骤然睁大,唇微启愣在了原地。 只是过了几秒,少年很快反应过来,将篮球丢给同伴,朝她跑了过来。 几十米的距离,仿佛没有几步,他就跑到了她面前。 孟屿宁还在轻喘气,向来干爽的校服被汗水打湿,削瘦的脖颈间分明的喉结急促的上下挪动,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分成几小缕黏在额上,眼里清明如洗,茶褐色瞳孔明明白白倒映出雪竹看呆的表情。 少年弯下腰,双手抵着膝与她平视,刚刚瞬间的惊诧明显已被消化,轻柔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喜:“小竹你怎么来了?” 雪竹还没回过神来,呆呆地举起饭盒:“送饭。” 孟屿宁这下是真的愣了。 他呆滞了好久才缓缓抬手接过雪竹手中的饭盒,下巴微绷着垂眼轻声说:“谢谢。” 同伴们见他好半天不过来,在远处喊他:“孟屿宁你在那边干什么?还打不打球啊?” 孟屿宁直起腰转头对同伴说:“待会再打,我先吃饭。” 他提着饭盒走到观众台上坐下准备吃饭。 钟子涵坐在他旁边,终于也能打开饭盒享受午餐了。 因为好奇雪竹家给孟屿宁做了什么饭菜,钟子涵歪过头去看,顿时惊呼出声:“丰盛啊,都是肉。” 雪竹嘿嘿一笑:“妈妈说高三是关键时刻,所以要吃好点,补身体。” 总嫌妈妈啰嗦,可妈妈的话却记得清清楚楚。 “这也太好了点,”钟子涵耸耸肩,“他都一米八三了,再补身体那我还有活路吗?” 孟屿宁哭笑不得:“就是比你高三厘米而已,别那么计较。” 钟子涵夸张地哇哇惊叫:“三厘米还不多?那你把你那三厘米分我!” 孟屿宁淡定而大方地表示:“你要能拿走你就拿吧。” “哼。” 和孟屿宁一块打篮球的几个男生是头一次看见有人来给孟屿宁送饭,纷纷跑过来围观。 几个大男生将雪竹团团围住左右打量,雪竹还从来没被这么多大哥哥围观过,有些局促地捏着手指,声音低低小小地跟他们打招呼:“你们好。” 大男生们不动声色地扬起唇,纷纷回应。 “你好你好。” “妹妹你好。” “妹妹你长得好可爱啊。” 被夸的雪竹挺不好意思,挠了挠鼻子不知道此时是该谦虚地表示哪有,还是自信地说谢谢。 孟屿宁将雪竹从几个同伴面前拉过来,语气不悦:“你们身上都是汗臭,离我妹妹远点,别熏着她。” 钟子涵笑出声:“孟屿宁你自己还不是一身汗臭,好意思说别人吗?来小竹,坐我这边来。” 男生们附和:“就是,孟屿宁自己还不是一样!” 雪竹虽然坐在了钟子涵这边,可刚刚孟屿宁把她拉到他身边时,其实她并没有觉得他身上的汗水味很臭。 那是一种干净清冽、却又充满了少年气息,如同三四月份的春雨细细铺洒在草地的味道。 有个男生对孟屿宁说:“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家长来给你送饭诶,之前还以为你是嫌麻烦不让你家长来送。” 没等孟屿宁说什么,围观的另一个男生立刻拆台:“你有没有文化啊?妹妹那也能叫家长啊?” 雪竹想跟他们说,其实她只是住在孟屿宁对门的邻居而已。 “是家长。” 孟屿宁突然说。 很快地,他微侧过身,歪头冲雪竹笑,干净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调皮和温柔:“小竹是我的小家长。” 雪竹没有回答,并不是她不赞同他的话,而是因为现在她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心间突然被猛地灌了一大壶沸腾的热水,心脏刹那间不听使唤地跳到几乎快要休克死掉的程度。 立夏时分的空气已是燥热至极,从地面升腾而起的蒸汽使她眼前所有的画面突然变得扭曲起来,场上绯红色篮球的落地声就如同她此刻的心跳,一下一下掷地有声,明明有树荫遮挡,但她好像整个人被完全暴露在烈日下,比这炙阳还要热,从脚底到头顶,整个人燃烧起来。 扑通、扑通—— 雪竹清晰地听见自己因他而慌乱的心跳声。 她不懂这是什么。 平时能大胆直视的一张脸,突然就不敢看了。 能肆意玩笑撒娇的大哥哥,突然就变成了她的魔怔。 第21章 . 十二岁 贝晶欢迎妮【一更】…… 这天回家后,雪竹趴在桌前发了一下午的呆。 妈妈喊她练琴她也不练,叫她写作业她也不写,整个人像只毫无生气的木偶娃娃,始终坚定地保持着一种姿势,双目呆滞地望着窗外已经长到了她窗边的大榕树。 后来外面突然下起了雨,正阳还当空,这是一场淅淅沥沥的太阳雨。 她也没关窗,热雨顺着树叶落进房间里,打湿了地板。宋燕萍进来看到她跟个傻子似的脸窗户都不关,叹着气捶了她两下,匆忙忙关上窗,丢下句“跟你爸爸一样懒”便干脆眼不见为净地随她怎么样。 雪竹盯着雨,黑白分明的眼珠里装满了情绪,脸发烫,身体也像是生了病,浑身软糯无力,什么也不想干。 后来宋燕萍实在忍不住了,站在房门口警告她再不写作业今天晚上就别想看电视。 雪竹这才拿起笔,摊开草稿纸,看似在写做作业,实则在草稿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出孟屿宁的名字。 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爱写哥哥的名字。 无论写多少遍也写不腻。 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八点多的时候宋燕萍叫她起床吃早餐,雪竹没动,等了一个小时宋燕萍又来叫,雪竹还是没动。 “小孩子就要早睡早起,赖床长不高的知不知道?” 这种话就跟“在室内打伞长不高”、“玩火会尿床”差不多,用来骗小孩的,但雪竹深信不疑,今天不知怎么,就算宋燕萍这么说了,她也仍是坚决不起床。 宋燕萍实在没法了,端着早餐进来让雪竹坐起来在床上吃。 “我不想吃早餐。” “不行!必须吃早餐!不吃早餐对胃不好的知不知道?你这么小就想得胃病吗?” 雪竹吃了几口,紧接着又懒洋洋地躺下了。 宋燕萍担心她生病,找出体温计给她量了下温度,结果她压根就没发烧。 “下午的钢琴课一定要去上知道吗?” 最后嘱咐一遍,宋燕萍叫不动,只好随她躺。 雪竹闭眼,心想耳根终于清静了。 没成想快到中午的时候,宋燕萍又过来叫她。 妈妈真的好烦啊。 雪竹心一狠,将被子蒙住头,把自己牢牢裹成一团,隔着被子对妈妈喊:“还没到上课的时间你就让我再睡一会儿不行吗!” 现在天气已经暖和了,所以宋燕萍没办法用掀被子这招逼她起床。 妈妈又气又笑地说:“懒虫,宁宁哥哥来找你了!还不起来!让哥哥看到你这么晚了还在赖床你自己好不好意思?” 雪竹切了一声:“别骗我了,宁宁哥哥星期天也待在学校的。” “我实在拿她没办法了。”宋燕萍无奈说。 这句话听上去不像是对她说的,雪竹心想也许是跟爸爸抱怨的,紧接着下一秒,温和清越还带着点笑意的声音从被子外传进来:“小竹,我真回来了。” 她蓦地在黑暗中睁大眼,手脚尴尬地整个蜷缩起来。 有只手隔着薄薄的春被轻轻点了点她的头:“还不起床吗?” 被点到的地方就像是起了小火星子,又烫又痒。 这一瞬间,她很想掀开被子与他直视。 心里又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要不要,你的心会受不了的。 但躲在被子里也不是办法,雪竹慢慢从头顶掀开被子,先是露出了乱糟糟的头发,再然后是一双忽地被日光照亮的大眼睛。 孟屿宁的脸正在她的上方,见她终于肯露出半个头,眨眨眼冲她微笑。 她喃喃叫了声哥哥。 “……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把同学录拿给你,”孟屿宁说,“钟子涵他们班今天临时小考回不来。” 宋燕萍站在孟屿宁身后说:“快起来刷牙洗脸,准备吃饭了。” “哦。” 她慢慢坐起来,下意识伸手抓了抓头发。 “你看你那头发乱得跟鸟窝似的,等下洗完脸把头发梳好。”宋燕萍简直没眼看。 雪竹突然窘迫地抿起唇,赌气般地丢开被子,向妈妈抱怨:“整天就知道说我,妈妈你都说不腻吗?” “你以为我想浪费口水?还不是因为你不听话,”宋燕萍啧声,最后又催了句,“快把睡衣换下来,哥哥看着你呢,像什么样子。” 妈妈终于出去了。 雪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草莓睡衣,下巴突然绷得老紧,鼻尖和脸颊悄悄红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抓紧了睡衣领口。 这个微动作却正好让孟屿宁注意到,不巧看到了她敞开着的衣领下分明的锁骨,削瘦纤细的身板,唯独胸前略略鼓起的地方。 少年微垂的眼完全睁开,他迅速偏过头,轻声催促:“快点,我去外面等你。” 接着起身离开房间,留给她换衣服。 她没急着换衣服,从床上爬起来跳到房门后的全身镜前打量现在自己的模样。 一头乱糟糟的长发,昨天因为睡得太晚而苍白的脸色,松垮垮皱巴巴的睡衣,肩膀一侧的小背心肩带居然还露了出来。 她赶紧理好衣领,肩带刚刚不知道有没有被哥哥看到。 保佑他没看到。 隔着身体,胸口处挠不到的地方酥痒难耐,雪竹用力捶了捶心口,警告它老实点。 换好衣服出来,雪竹悄悄打量孟屿宁,发现他脸色如常,正在帮妈妈摆筷。 应该是没看到她的肩带。 洗漱完毕已经是五分钟后的事,爸爸妈妈没等她,已经吃了两口饭。 裴连弈调侃她:“闻到饭香终于舍得起床了?” 雪竹没理爸爸,夹了块肉丢嘴里使劲嚼。 电视机开着,雪竹头一次没有闹着要看自己喜欢的,安安静静吃饭。 反倒是没人跟裴连弈抢电视,他看个午间新闻反而有些心不在焉,新闻里正在直播北京市的盛况,离奥运会开幕式还有几个月,北京城已是热闹非凡,无论是记者,还是随机采访的当地居民或外来游客,每个人脸上都是笑意盈盈。 裴连弈看看老婆,看看女儿,最后又看看那宁宁。 这样四个人围在一块儿吃饭就好像又回到了小竹刚上小学那会儿。 转眼小竹都快要小学毕业了。 那时候国家刚申奥成功,所有人都在期盼08年的到来,掰着指头数日子,还说要带全家人去北京旅游看奥运,转眼间08年就这么真的到了。 男人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们想不想去北京看奥运会?” 三个人齐齐转头看他。 “我们国家的大喜事啊,小竹和宁宁想不想去凑个热闹?八月份的时候你们正好放暑假。” 宋燕萍:“他们放暑假,你又没假。” 裴连弈:“请个假不就行了。” 宋燕萍:“在家里看看电视就行了,北京现在人就这么多了,等八月份那还不人挤人挤死人?” 裴连弈:“放长假去哪里旅游不都是人挤人?你要是不想请假就留在家里看电视好了,我带小竹和宁宁去玩。” 宋燕萍立马低声说:“我又没说不去。” 裴连弈哼笑:“那你就直接说去不就好了?总跟我抬杠干什么?” 雪竹看着电视里人山人海的首都。 她还隐隐记得,在上小学的前一年,她和月月姐姐、子涵哥哥,还有他们各自的爸爸妈妈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当屏幕里的外国大叔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念出“beijing”的那一刻,整个家都震了起来,紧接着有叔叔在楼下像个孩子似的欢快大喊。 “我们国家申奥成功啦!” 那天晚上,爸爸妈妈难得没有在八点钟的时候催她上床睡觉,小区所有的孩子和大人们都买了烟花棒在楼下玩,整条街道的烟花就这样一直放到了半夜。 彼时雪竹还太小,感受不到大人们的这种欢欣雀跃,可随着渐渐长大,她也渐渐明白,这是一件多么光荣,多么骄傲,多么令人振奋的大事。 “去吧!我想去!”雪竹用力点头。 她想去北京玩。 裴连弈满意地点头:“好,小竹一票,”接着他又看着孟屿宁,“宁宁呢?想不想去北京玩?叔叔请你去玩。” “宁宁那时候已经考上清华北大了吧,提前去北京看看也行,”宋燕萍突然来了兴致,好奇问好少年,“宁宁你打算考清华还是北大啊?” 仿佛清华北大对他来说不是考不考得上的问题,而是选择哪一个的问题。 孟屿宁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摇头:“不知道。” “宁宁是学理科的,去清华好一点,”裴连弈认真分析,“清华的理工科比较强。” “学理科到时候也可以读文科专业的嘛,这不一定的,”宋燕萍笑呵呵地说:“反正对我来说清华北大读哪个都一样,都是名校,读哪个都是光宗耀祖。” 雪竹插不上嘴,反正在她心里清华北大也同样没什么分别。 新闻结束后,就连广告都在大肆宣传奥运会,五个福娃分列站好,雪竹立马找到她感兴趣的新话题,用筷子指着电视里的吉祥物们说:“爸爸给我买这个福娃吧。” 裴连弈宠女儿,当然不会拒绝:“行,过几天带你去超市看看有没有卖,你喜欢哪个?” “啊?不能全买吗?” “你床头都放了那么多娃娃了,买一个就行了。” 没办法,雪竹只能选一个:“那我要买妮妮。” “哦?喜欢雨燕啊?” 因为妮妮的形象就是一只小雨燕。 “不是。”雪竹摇头。 “那你为什么说要买妮妮?” 雪竹转了转眼珠,理直气壮地说:“没有为什么。” 小孩的心思谁也别想猜到,裴连弈才不想浪费口舌,又问另一个在他眼中仍是孩子的孟屿宁:“宁宁喜欢哪个福娃?” 孟屿宁想了想说:“晶晶。” 晶晶是一只大熊猫。 雪竹突然想到,孟屿宁的qq头像就是一只黑白色的熊猫。 原来哥哥喜欢熊猫。 *** 吃过饭,雪竹小睡了个午觉。起来时刚好到时间去上钢琴课。 她已经很熟悉从家里到琴行的路程,出发前看着正和爸爸坐在沙发上闲谈的孟屿宁,突然心生一计。 “哥哥,”雪竹跑到他背后,撑着沙发垫歪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晚自习之前,”孟屿宁将手中刚剥好的荔枝递给她,“吃荔枝吗?” 雪竹没伸手,张开嘴:“啊。” 孟屿宁轻笑,顺从地喂她吃。 冰凉凉的荔枝肉入口,雪竹鼓着一边腮,满足地边享受着汁水边含糊不清地问:“反正你也没事做,要不要送我去琴行?” 裴连弈也在吃荔枝,和女儿如出一辙鼓着左边腮帮说:“你自己不是会去吗?干嘛还要让哥哥送你去?” “不行吗?”雪竹反问。 倒也不是不行。 裴连弈就觉得女儿好像格外麻烦孟屿宁。 做父亲的觉得麻烦,做哥哥的不觉得,反正这个下午在家他也不怎么想看书,还不如出去走走。 两个人出发,等走到公交车站那儿,雪竹才突然想起:“同学录你还没拿给我!” “在我书包里,现在拿给你。” 雪竹发现他居然是背着书包出来的。 “哥哥你干嘛背着书包啊?” “等送完你去琴行,我就直接回学校了。” “你不回家吗?” “不回了。” 雪竹聪明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孟屿宁从书包里给她找那张同学录时,意外翻到了学校一个月前就给高三生们发的“告家长书”。 临近高考,学校打算最后召开一次家长会,如果家长临时不能到的,需要在纸上写明理由并签字。 下个星期就要交。 看来待会还是要回去一趟了。 孟屿宁不动声色地抿起唇,将同学录还给雪竹。 走路的时候不方便看,雪竹一直拿着,等上了公交车坐上了位置才捧着孟屿宁给自己写的同学录细细端详起来。 “哥哥,原来你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啊?” “嗯,天空的那种蓝色。” “你最喜欢的食物是,嗯?煎饼果子?” “对,我们学校门口卖的那个。” “很好吃吗?” “好吃,”孟屿宁笑着说,“下次有机会请你吃。” 雪竹立刻期待地点头:“嗯!” 拿着这份同学录,看着孟屿宁清秀有力的字迹,雪竹似乎又多了解了一点他。 孟屿宁在背后送给她的祝福语是“希望小竹永远都能像个小太阳那样温暖明亮”,旁边还画了个带着笑脸的太阳。 她美滋滋地将同学录小心翼翼地夹在《车尼尔299》里,没一会儿就又拿出来看看。 孟屿宁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完吗?” “看完了。” 雪竹又急急忙忙将书收进提袋。 “怎么慌慌张张的,”孟屿宁摁住她的头,眯起眼,“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她抿唇,语气僵硬:“没有。” 孟屿宁挑眉问:“那你怎么不敢看我?” 雪竹心里乱七八糟的,逼自己抬起下巴和他对视:“谁说我不敢看你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两个人直勾勾地看着对方,半分钟后,眼见着他眼底的揶揄越来越浓,雪竹的心脏向她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她受不了地偏过头。 “我作业还没写完。”雪竹胡乱编了个理由。 孟屿宁温声说:“那睡觉前一定记得写完。” “哦。” 公交车行驶平缓,又开到了一个新的站点。 “孟屿宁!” 是个惊喜的女声。 不光是孟屿宁,连带着雪竹也被吓了一跳。 穿着和孟屿宁同一款校服的女高中生出现在他们面前。 孟屿宁目光看向女生,眉眼清高,沉默着似乎在思考她是谁。 “我是隔壁班的汪莹,”女生的声音突然变小,“我托你们班的陈莉给了你一封信,你不记得了吗?” “啊,”孟屿宁礼貌地笑道,“是你。” “对,好巧啊,没想到在这里能碰见你,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女生在他前面的空位上坐下,转过身子问他。 孟屿宁说:“送我妹妹去学琴。” “妹妹?”女生往旁边的座位看去,“这是你妹妹?” “对。” 雪竹适时开口:“姐姐好。” “你好,你跟你哥哥长得真像,”女生语气欢快,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雪竹身上,紧接着又看回孟屿宁,神色开始期待起来,“我在信里写了等你答复,你……考虑好了吗?要不要跟我在一起试试?我知道你一定会考北京的大学,我也打算报那里的大学。” 雪竹目瞪口呆地睁大眼。 不光是这样,坐在他们身边的几个大人都好奇地侧过头来看他们。 看着这一对穿着一中校服的少年少女。 孟屿宁蹙眉,无意间瞥见雪竹睁大眼正天真无邪地看着他,他面色微窘,抬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捂住耳朵之前,他说:“小孩子不能听。” 雪竹撇撇嘴。 又不是什么听不得的话,电视剧里都看过多少这种场面了,她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 捂住了雪竹的耳朵,孟屿宁才回答女生:“对不起,我没考虑过这个。” 女生一下抿紧了唇:“高考完以后也不考虑吗?” 孟屿宁摇头:“不会。” “好吧,”女生耸耸肩,“其实我也料到你不会答应啦,我怎么可能那么好运气。” 公交车又开到下一个站,女生站起来:“我要转车了。孟屿宁,高考加油。” “你也是,高考加油,”孟屿宁微笑,“如果有想去的城市,就报那里的学校吧。” 女生失落地垂下眼。 纵使少年的拒绝得体又温和,可仍是无法缓解这一秒被拒绝的少女那倏地坠入谷底的心意。 “嗯。” 直到她下车,孟屿宁才放开雪竹的耳朵。 这段简短的对话很快被车上所有的人遗忘。 雪竹却一直在回想刚刚发生的那一幕。 “哥哥,你不喜欢那个姐姐吗?” 孟屿宁挑眉,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惊讶:“不是让你不要听吗?” “那你刚刚应该这么捂我耳朵才对。” 雪竹将食指插进耳洞里。 他轻轻叹了口气,点头:“对,不喜欢。” “那你喜欢谁?”她继续追问。 孟屿宁为她这么小年纪就这么八卦的行为感到无奈:“我就一定要喜欢谁吗?” “你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 雪竹明显不相信:“为什么没有?你们学校那么多女生,而且你学习成绩那么好,就算你谈恋爱,我觉得你老师也不会骂你。” 小女孩挺早熟。 孟屿宁眼里划过笑意,嗓音低沉舒缓,柔声对她解释:“小竹,我不是天才,并不是那种上课不用听讲,作业不用做,毫不费力就能拿到好成绩的人,我需要心无旁骛地学习,没有心思再分给其他人或是其他事,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雪竹还是不信,就算孟屿宁没有心思喜欢谁,可他们学校的女生那么多,也难保他不会在学校无意间红鸾心动。 感情这个东西是控制不住的。 “你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 她一脸“不问出个所以然就不罢休”的表情让孟屿宁有些头疼。 “喜欢你,这个回答满意吗?” 孟屿宁靠着公交椅,懒洋洋地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逗弄着眼前的小姑娘说。 雪竹知道这是玩笑。 却还是被这个玩笑搅乱了一池春水。 第22章 . 十二岁 卡农【二更】 送雪竹到琴行后,孟屿宁准备离开。 阳光正好的下午,空气中弥漫着午后悠闲的自在倦懒,不绝于耳的街边车笛与行人三俩笑言,雪竹突然很不想看到他迎着光就这样离开的背影。 她拉住他说:“哥哥你以前不是跟我说你想听卡农吗?我已经会弹啦,现在还没到上课时间,你先跟我上楼,我弹给你听完你再走,好不好?” 雪竹想不出更好的更自然的缘由叫住他。 孟屿宁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来拒绝她软软的语气。 上到二楼,有几个跟雪竹一起学琴的小女孩冲她招手:“裴雪竹你来啦!” 雪竹匆匆跟她们打招呼,趁着还没上课赶紧坐上琴凳。 如流水倾泻的琴声从她面前的三角钢琴中传出,一分不差地落在孟屿宁耳里。 接近豆蔻年华的女孩已经从当年他印象里天真烂漫的形象中蜕变出来,如同白栀子花盛放般,身量渐渐拔高,背脊挺拔,覆在琴键上的手依旧柔软,却也变得细长,五官还保留着从前的可爱,只是随着时间的装饰,更加的精致漂亮,她的眼睛里盛满了光,脚踩着踏板时,每一步似乎都踩在干净的云上。 只在耳机里听过的卡农,如今有人就这样近在咫尺弹给了他听。 坐车回家的路上,孟屿宁塞上耳机,选择对这首钢琴曲单曲循环。 一直到家门口,他才拔掉耳机。 站了有两分钟,孟屿宁掏出兜里的钥匙开门,刚打开门,熟悉的烟味混杂着香水味道灌满鼻尖。 穿着花裙子,烫着时髦卷发的女人正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紫色的尖头拖鞋被她脚趾勾得一甩一甩,听到门口动静后偏头,迅速看了孟屿宁一眼,冲里屋喊:“孟云渐,你儿子回来了。” 许琴离过一次婚,和前夫也没孩子,离婚之后就彻底断了联系。 她也想得开,索性一个人自在,平时下班没事就去迪厅跳跳舞,要不就是去逛街。 直到厂里来了个男人,就是孟屿宁他父亲,性格五大三粗的,脾气暴躁嗓门也大,长相却硬朗俊毅,许琴是厂花,人也大胆热情,对孟云渐主动出击,孟云渐刚开始对她爱答不理,后来不知怎么就开始试着跟她交往,到现在成了孟屿宁的后妈。 老孟从里屋出来,父子俩对视片刻,老孟不自在地说:“回来了?” 孟屿宁淡淡应了声,放下书包,从里面抽出那张告家长书给老孟。 老孟接过扫了两眼:“开家长会啊?什么时候?” 孟屿宁:“下个星期五。” “星期五?”老孟皱眉。 正在看电视的许琴突然说:“星期五我们约好了蒋主任他们一块儿去滨海公园搞烧烤。” “哦,那你去吧,我去趟家长会。” “到时候所有人都是俩口子一起,就我一个人去,孟云渐你有没有点良心啊?” 老孟啧声:“那我一个人去,你去开家长会,这总行了吧?” “我这个做后妈的去家长会?亏你说得出来,”许琴讥笑道,“还有你别忘了这次是蒋主任做东请客,你不来,下半年厂里人事调动,你要是被调走了,别指望让我帮你送钱走关系。” 老孟小声骂了句脏话。 许琴转过头继续看电视。 孟屿宁漠然地听他们说完话,撩起眼皮淡淡说:“如果不能来的话,在下面写上理由签个字就行。” 老孟犹豫片刻,又看儿子压根没坚持让他去,随即甩甩手中的纸,深吸口气说:“行吧,拿只笔给我。” 写好,也算是能跟班主任交差。 孟屿宁接过纸,看上面父亲用潦草的字迹写明不能去的理由。 “工作繁忙”。 他无声笑了下,转身回房。 收拾了几件衣服准备拿回学校,衣柜里满满都是灰尘的味道,冬天的大衣还没收好,沉甸甸地压在春秋的薄衣服上,孟屿宁叹口气,只好先将冬天的衣服一一叠好收进衣柜上方的储物空间。 去年穿过的一件羽绒服帽领处有些脏,他放在一边,打算待会拿到卫生间去洗。 他正收拾着,老孟敲门进来。 “你吃中饭了吗?” 孟屿宁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用背影回答父亲:“吃了。” “那好,我和许琴要出去逛街,你自己在家看书,晚上回学校别迟到。” “嗯。” 许琴的声音从玄关传来:“孟云渐你快点,是不是后悔不想给我买衣服了?” “来了来了,催个屁。” 老孟想起什么,突然从外套内衬里掏出钱包,抽了几张钞票出来。 “你又长高了点吧?衣服要是穿着不合适就约同学陪你去买几件新衣服,”老孟将钱放在儿子书桌上,“我走了。” 大门一声响,这个家终于安静下来。 孟屿宁拿上衣服去卫生间洗。 羽绒服吸了水后千斤般重,过水时不小心打湿了孟屿宁身上的校服。 他干脆将校服脱下,顺便把校服也一并洗了。 少年勉强屈着腿,蹲在水盆前搓洗最容易弄脏的衣领和袖口,耳里塞着耳机,mp3里放着卡农。 耳机似乎早已成为他的必需品。 耳朵里总要听到点声音,才不会显得那么空旷。 不想听外界的声音时,戴着耳机听歌也能隔绝掉那些声音。 夏季校服青白色交加,很清爽干净的颜色,但也非常不耐脏,孟屿宁过了两遍水,这才将泡沫都冲掉,起身时裤子侧兜里的mp3掉了出来,结结实实落在了水盆里。 孟屿宁快速捞起mp3,播放键暂停键一路按过去,蓝色屏幕最后挣扎地闪烁两下,很快熄灭变黑,耳机里再也没有声音响起。 他站在原地发了好几分钟的呆。 手上的肥皂还没冲干净,骨节分明的指缝中粘着泡沫,孟屿宁咬紧内唇,下颚紧绷,侧过头深吸一口气,缓了好一会儿后,抬起胳膊使劲擦了擦眼睛。 *** 雪竹学完钢琴回家,本来以为孟屿宁这会儿肯定已经回学校了。 结果在孟叔叔家门口看见了他的白色板鞋。 “咦?” 她试着敲门。 “哥哥,你在家吗?” 孟屿宁是被敲门声叫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客厅沙发上,曲着身子,小半条腿委屈地搭在扶手上,用这样的姿势入睡,一动就全身酸胀。 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抬眼看钟,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一个小时。 他打开门,正撞上雪竹惊讶张圆的眼睛。 孟屿宁明显是刚睡醒,睡眼惺忪,整个人没什么生气,懒洋洋的。 “你真的在家啊?晚上不用上晚自习吗?” “不小心睡着了,”孟屿宁轻按眉心,“现在就回学校。” 雪竹语气失落:“哦,我还以为你今天晚上不用回学校呢。” 她送孟屿宁到公交车站,发现他从头到尾都居然没拿出mp3来听歌,小女孩观察力敏锐,立刻问:“哥哥,你怎么没听歌?” 孟屿宁一愣,说:“mp3坏了。” “啊?怎么坏了?” “掉水里了。” 雪竹一副惋惜到不行的样子说:“那怎么办啊?” 孟屿宁摇头:“没关系,也不是很必要。” 雪竹知道他有多爱听歌,很积极地给他想办法出主意:“你们学校附近有没有修mp3的,修的话肯定比买个新的便宜。” “不用修了。”孟屿宁说。 学校附近的数码店都是私人小店,无论是修东西还是卖东西都是漫天要价,专门坑骗那些刚进校什么都不懂的高一新生,高二和高三的学生压根连眼神都懒得给。 “这样吧,你把mp3给我,我帮你拿到街上的数码店去修,下了星期我让子涵哥哥拿给你。” 也不等孟屿宁说什么,雪竹自我感觉良好的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真棒,兴致勃勃地向他伸出手:“给我吧。” 孟屿宁不忍心拒绝她的好意,遂将坏掉的mp3拿给她,又给了她一百块钱,算是修理费。 “如果钱不够的话就不修了。” “够的够的。” 雪竹想也不想就说。 公车到了,她冲他挥手:“哥哥你快上车吧,迟到就不好了,拜拜。” 孟屿宁被她催上了车。 晚上六点钟的夕阳浓郁无比,将公交车站旁目送他离开的雪竹映得红彤彤。 雪竹揣着哥哥的mp3,像是接到了拯救地球的任务。 *** 周一下午放学,雪竹叫祝清滢陪她去数码店修mp3。 “啊?小竹你什么时候买的mp3?” “不是我的,是宁宁哥哥的,他的掉水里坏了,我帮他拿去修。” “哦,这是你哥哥的啊。” 两个小女孩结伴去了离学校最近的一家数码城。 数码城里什么都有得卖,凡是能用电的,这里都有。 刚进去,立刻就成了所有老板眼中的香饽饽。 “小妹妹买东西啊?来我这里看看呗!” “买手机还是买学习机?看你们还是学生可以给打八折。” 雪竹和祝清滢互相挽着胳膊,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径直走到一家维修店门口。 老板是个五十多的大叔,收银台前坐着个跟雪竹她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正在写作业。 雪竹和祝清滢觉得这个老板应该不会骗跟她女儿同岁的小学生。 “不行了,里头已经彻底短路了,修的话只能换个内芯,都跟买个新的差不多了。你还不如直接买个新的。” 老板把外壳拆了,研究一番后对她们说。 “啊?”雪竹窘迫地挠挠头,“也就是修的话也很贵?” “对的,”老板说,“而且这mp3内存也小了,现在都是用2g的了,小妹妹你要不干脆买个新的吧?” “2g的多少钱?” “你手里这个牌子的话不到两百吧,也不算贵咯,你要是喜欢听歌就买个内存大点的,可以下好几百首,随便听。” 老板从玻璃柜里翻了翻,找到个同品牌的mp3。 “你看,跟你这个坏掉的外观是一样的,但是内存大多了。” 祝清滢凑到雪竹耳边小声问:“小竹你身上有带这么多钱吗?” 雪竹用唇语悄悄告诉她没有,也小声问:“你带了多少钱?借我点。” 祝清滢翻遍了兜,只掏出张皱巴巴的五块钱。 “我今天在小卖部买了零食吃,只剩这么多了。” 没钱,雪竹只好遗憾告别了老板。 离开的时候她低着头无精打采,祝清滢看了不忍心,拍拍她的肩安慰她:“没关系,你哥哥肯定不会怪你的。” 雪竹嗯了声,表情还是不高兴。 她知道宁宁哥哥一定不会怪她。 她只是怪自己。 夸下海口说要帮宁宁哥哥修好,结果没这个金刚钻,还自大地揽下了瓷器活。 回到家后,雪竹找出自己的小钱包,她还是有小金库的,虽然妈妈每年妈妈都会替她保管压岁钱,但还是会可怜雪竹,给她留下个两百块当做平时零花钱用。 只可惜,百元大钞早就被找散,一块的五块的十块的,加起来数了一遍,还不够给一百块。 加上宁宁哥哥的一百块,就可以买个新的了。 但是这就超支了。 这一百块是宁宁哥哥从他自己生活费里扣出来的,怎么能随便花光。 雪竹此刻无比懊悔自己平时老爱买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到关键时刻就没钱用。 如果跟爸爸说,爸爸肯定愿意掏钱送宁宁哥哥一个新的。 可是宁宁哥哥一定不会要。 雪竹想了一晚上办法,到第二天上学,祝清滢问她想出办法没有时,她趴在课桌上,没精打采地摇头:“没有,我根本没那么多钱买个新的。” “要不你买个二手的吧?”祝清滢说,“我昨天看数码城里好多店都有卖二手的。” 雪竹又摇头:“我爸爸说数码城里的都是黑心老板,最喜欢骗我们这种学生了,万一花了钱买回来一个坏的怎么办?” 她不懂这些电子产品,最好还是不要去自讨苦吃。 两个小女孩正眼对眼冥思苦想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上方突然伸出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下雪竹的头。 “哎!” 雪竹抬头,是迟越那张讨厌的脸。 刚因为同学录的事对他改观,他又这样了! “干什么啊你!” 迟越哼了声,雪竹的同桌去小卖部买零食去了,位置空着,他也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反教训起她来:“我上个星期加你qq,你怎么还没同意?” 雪竹撇嘴。 她上个星期六给哥哥送饭,星期天又替哥哥操心mp3的事情,哪有空登qq。 不过这个理由没必要告诉迟越,雪竹硬邦邦地说:“我同不同意关你什么事?用得着打人吗?” “谁打你了?”迟越莫名其妙,“刚刚我那么轻,也叫打人?” “哦,力气轻点就不叫打人了啊?” 两个人眼见又要吵起来,祝清滢叹气,只得打断他们:“小竹,mp3的事你还没想出解决办法呢!别吵了。” 迟越顺口问:“什么mp3?” 雪竹撇过头没理他,还是祝清滢帮忙解释:“就是小竹答应帮她一个哥哥修mp3,但是那个mp3老板说修的话划不来,让小竹直接买个新的,可是雪竹又没有那么多钱,我让她买个二手的,她怕被数码城的老板坑。” 迟越垂眼看雪竹,小女生有些窘迫地躲开,软巴巴瞪了眼祝清滢,似乎在责怪她跟自己的死对头多嘴。 小男生撇嘴,懒洋洋地问:“什么牌子的mp3?” 雪竹从书包里掏出那个坏了的mp3给他看。 “嗯?跟我的一样,”迟越拿起来仔细看,“这也是2g内存的吗?” “你不用炫耀你有个大内存的mp3了。”雪竹没好气地从他手里抢过mp3,又赶紧塞回书包,生怕他跟老师告状自己带电子设备来学校。 迟越鼓着腮帮哼哼道:“小气鬼。” 紧接着重重撇头不屑地离开。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被雪竹放在心上,下午放学祝清滢说再陪她去数码城找老板讲价,但是雪竹今天要留下来做值日,没办法,只能再约明天。 教室里只剩下她和另一个一起做值日的女生。 红橙橙的阳光洒在教室里,雪竹和另一个值日生抬着垃圾桶去楼下扔垃圾。 雪竹负责最后的值日人物,锁教室门,一起值日的女生直接背上了书包,倒完垃圾后就准备回家。 “裴雪竹,我先走了啊,你走的时候记得锁教室门,拜拜。” “嗯,拜拜。” 雪竹独自提着垃圾桶爬上楼。 好不容易到了,她叉着腰站在原地大口喘气。 “喂,你怎么这么慢?” 这个欠巴巴的声音听着怎么就那么刺耳。 雪竹朝声音看过去,果然是迟越。 放学已经很久,他不知道为什么还没走,校服也不好好穿,衬衫领口皱皱巴巴,校裤一边的裤脚被卷起,露出小男生劲瘦的踝骨,脚下的回力白鞋脏兮兮的,胳膊上抵着个足球,像个二流子似的手插兜站在教室门口不满地看着她。 她莫名其妙:“你怎么还没回家?” “有事跟你说,”迟越嫌弃地看了眼立在她旁边的垃圾桶,“你先去洗个手。” “切。” 劳动人民最光荣,他一个男生居然还嫌脏。 洗过手,雪竹也没理会迟越,回教室自顾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迟越敏捷地跳上课桌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我这个mp3都没怎么用过,卖给你怎么样?” 雪竹收拾书包的动作一顿。 她抬头,像看鬼似的看着他:“你有什么阴谋?” “阴你个头啊,”迟越语气凶巴巴地,“我学雷锋做好事你说阴谋?” “……”雪竹还是不相信,嘴里嘟囔道,“你有这么好吗?” “我好的地方多着呢,你就说你要不要吧?” 雪竹咽咽口水,语气有些不信任:“你的mp3不会是坏的吧?” “你要不相信你就检查。” 他将mp3丢给她。 雪竹检查了好几分钟,确定这mp3各方面都是好的。 俗话说富贵不能淫,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再说她确实很需要这个mp3。 最终雪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软下态度折腰问他:“那……多少钱?” 迟越反问:“你有多少钱?” “八十五块。” 雪竹前几天才数过钱包里的钱。 “那就八十五块。”迟越说。 “啊?” 这人有这么好吗?雪竹仍旧对这个死对头不放心。 “难道你最近缺钱?就这么把mp3卖给我,你爸爸妈妈不会骂你吗?” 迟越勾起嘴角,语气骄傲中带着几分不屑:“我爸妈前不久才给我买了个新的psp,他们注意不到一个小小的mp3。” 雪竹心里酸酸的,她想买个步步高学习机妈妈都不给买,迟越的爸妈居然连游戏机都给他买。 人和人的差距真大。 迟越看她发呆,以为她不愿意,像看傻子似的看她:“这么划算的生意你都不做?你是不是傻啊?” “这么亏的生意你都做,”雪竹伶牙俐齿地回驳,“你是不是傻?” 迟越:“你!” “喂,两位同学,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在教室里干什么?” 值班大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挥手催促他们离开:“快回家了,学校大门都要锁了。” 雪竹和迟越这才发现他们掰扯了这么久。 两个人一起走出校门,又是那首熟悉的萨克斯曲,还在学校逗留的学生们都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只要这首曲子一从广播里响起,就代表他们这时候回家要因为太晚回家被爸妈骂了。 从教室走到校门口,雪竹又拿耳机试听了几首歌,才真的相信迟越是真心要把这个mp3卖给她。 “那好吧,明天我把钱拿给你。” “嗯,”迟越说,“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果然,她就知道没好事。 雪竹眯眼警惕地看着他:“什么条件?” “唔,你回去登qq记得通过我的好友验证。” 小男生说完这句话,手攥着书包两边垂下来的侧带观察她的反应。 雪竹皱着鼻子,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小鹿般圆圆的眼睛里写满了“你也就这点出息”。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迟越气急败坏:“……裴雪竹你再这么看着我mp3别想要了!” 雪竹立刻无辜地眨眨眼,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迟越看她这副嘴脸,心想一定要教训她,夸张龇起牙伸手掐了下她的脸。 手指碰到的肉软乎乎的,迟越手指滚烫,没敢多停留。 雪竹大惊,立刻后退两步,捂着脸吼他:“你神经病啊!” 报复成功,迟越露出狐狸般狡黠的笑容,往一边跑开,嘴里念着顺口溜:“神经病,有毛病,你妈带你去看病,医生说,没有病,原来是个神!经!病!” “……” 第23章 . 十二岁 奇迹再现 第二天,雪竹如约将八十五块交给了迟越,还有她从家里带过来的珍藏零食。 她可不想欠他的。她知道八十五块买不来这个mp3。 “你少收的钱,等我存钱慢慢还给你,这些零食先暂时拿给你抵债。” 迟越胡乱把钱塞进书包里,想起什么似的问她:“昨天听祝清滢说,你这个mp3是买给你哥哥的?” “嗯。” 迟越:“你不是独生啊?” “是住在我对门的哥哥。” “哦,”迟越点头,又说,“不是你亲哥哥的话,你干嘛对他这么好?还用自己的零用钱给他买mp3。” 雪竹一愣。 她为什么对孟屿宁这么好? 不为什么。 就是想对他好。 虽然雪竹说不出为什么自那天从他学校回来后自己就变得有些奇怪,之前每次去找孟屿宁,都是想跟他一起玩游戏,他脾气好,玩什么游戏都会让着她,就算雪竹偶尔耍赖,他也只是嘴上说这样不行,然后任由她拟定新的游戏规则。 可是雪竹一旦想偷懒不做作业,他就会原则性特别强的要求她必须把作业写完了才能玩。 这也是雪竹为什么从那次和孟屿宁一起去爷爷家过暑假后,再也没有在新学期开学前一天疯狂补作业的原因。 但现在不同了。 她仍旧想和他待在一块儿,只是不需要玩游戏了,也不需要看动画片了,待在他身边,哪怕一整天什么也不做,她也不觉得无聊,内心仍然是满足的。 他们以前经常玩木头人对视的游戏,谁先眨眼谁就输。 两个人安静对视,倘若是雪竹赢了,她便会毫不留情地嘲笑孟屿宁,可倘若孟屿宁赢了,她便会用各种借口,譬如有苍蝇或是有风刮过之类的蹩脚借口,磨着他再来一次。 这个游戏现在是不能玩了。 因为雪竹知道自己一定会输。 这次给孟屿宁买mp3,虽然把零花钱都给用光了,可是只要想象到宁宁哥哥在收到这个mp3时的样子,她就觉得这八十五块用得太值得了。 “不为什么。” 雪竹闷声说。 迟越盯着她缓缓塌落下的眼睫,也跟着闷声说:“不说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雪竹默默坐回自己座位,拿出下节课要用的书摆在课桌上。 迟越看见祝清滢蹦蹦跳跳跑向她,笑容满面俯在桌前跟她说什么,裴雪竹却难得没跟她一起疯闹,出奇的安静,搀着下巴像个不会动的娃娃,懵懵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个男生跑到迟越课桌旁,本想跟他聊天,却看到满桌子的零食,眼睛发光,毫不客气地伸出手:“迟越你今天怎么带了这么多零食来学校啊?” 罪恶之手被迟越狠狠打了下。 “干嘛啊?” “我让你吃了吗?” 男生撇嘴:“干嘛这么小气?” “等下课我请你去小卖部,随便你买什么吃。” 迟越漫不经心说,将桌上的零食通通塞进课桌。 *** 终于等到周末,雪竹不知为什么,原本打算去一中亲自把mp3送给孟屿宁向他邀功,却在临门一脚怂了,满心的期待全都化成了胆怯与忸怩,还是将mp3交给了钟子涵,请他帮忙带给孟屿宁。 童州一中的夜间晚自习安静而压抑。 高三这一层楼的日光灯连成线,教室里乌压压的一片都是正奋笔的学生。 钟子涵站在孟屿宁班级门口,礼貌地敲了敲坐在门边的同学课桌。 “麻烦帮我叫下孟屿宁。” 同学已经对钟子涵很熟悉了,虽然是隔壁班的但是经常来找孟屿宁,听说是从小在一个小区里长大的,所以关系特别铁。 “孟屿宁,有人找你。” 同学只是轻声一喊,整个教室的人瞬间抬起了头同时看着他,看到来人是谁后,又了然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孟屿宁往门口看去。 钟子涵冲他挥了挥手。 他出来,言简意赅:“什么事?” “mp3,”钟子涵将手里的小东西丢给他,“小竹托我还给你,说修好了已经,哦还有钱,”又从校服兜里掏出了一把零钱,“小竹说是修完mp3后剩的钱。” 孟屿宁用眼睛数了下。 九十块。 “我记得之前我那个mp3就是个耳机插口坏了,就花了三十多块,你这个都掉水里了,怎么才十块钱,”钟子涵努嘴,“难道现在物价越来越低了?” 孟屿宁很轻地笑了下:“不知道,下个星期我回家问问小竹吧。我回教室了。” “别,我们班主任在讲台上训话呢,我借口上厕所溜出来的,现在可不想回去,”钟子涵冲孟屿宁的教室看了眼,“反正你们班主任也不在,走,陪我去趟小卖部买点东西吃。” 孟屿宁妥协:“行吧。” 钟子涵笑开:“好兄弟,让我们一起轰轰烈烈的把这节晚自习逃了吧。” 他勾着孟屿宁的肩大摇大摆地下教学楼往小卖部走。 路上碰到几个同年级的女生,昏暗的路灯只勉强照清楚了两个男孩子高挑的身形,却仍旧被女生们有意无意地看了一路。 “高三呐,然而我连最后早恋的机会也没抓住。”钟子涵感叹。 孟屿宁没理他,但凡是钟子涵谈起这种话题,他向来是装作没听见。 “你知道吗?筝月姐她说等她明年大学毕业,要和她男朋友一起去上海工作。” 见孟屿宁没反应,钟子涵只好说起了其他。 这下孟屿宁终于不装聋了,点头:“知道。” “听我妈说她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贺叔叔都快气死了,”钟子涵饶有兴味地说,“我记得小时候姐姐成绩不好,贺叔叔总说以后她就只能在我们小区楼下的超市打工,谁知道她会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远吗? 其实也不算很远,可对于还未离家的他们来说,这已算是从此与父母天各一方的远行。 到了小卖部,钟子涵买了根旺旺碎碎冰,掰了一半给孟屿宁,嘴里没正经地开玩笑:“来,你一半我一半,你是我的另一半。” 孟屿宁以沉默拒绝他的碎碎冰。 “怎么那么开不起玩笑呢,”钟子涵嘬着冰棒说,“好歹也是一起看过黄色——” 孟屿宁沉声打断他想说的话:“闭嘴。” 钟子涵笑得眼弯成一条缝:“干什么?怕被我们学校的女生听见你也看这个破坏你的形象?你又不谈恋爱,怕什么?” 孟屿宁脸颊侧边的太阳穴突突跳两下,舌尖抵腮,像是气笑般轻声说:“你怎么不干脆去广播站对着麦克风全校通报算了?” 知道他是气话,钟子涵吊儿郎当地表示:“这可是你同意的啊,我明天午休就去广播站通报全校。” 孟屿宁静静睨他,干净的眼里显出几分嫌弃,没说话。 对钟子涵这类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不理会是最好的对付手段。 带着零食当然不能回教室,两个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瞎聊。 碎碎冰是柠檬味的,咬进嘴里酸甜酸甜,牙齿被冻得发颤,正好适合这闷热的夏夜。 之所以买这个口味,是因为雪竹老是在钟子涵耳边念叨碎碎冰就这个口味的最好吃。 他刚刚往冰柜里找冰激凌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就想起雪竹的话,信了她的推荐买了这个口味的碎碎冰。 “你肯定是去北京吧?”钟子涵咬着冰含糊说,“干脆我到时候也报北京的大学算了,等开学还能跟你一起去报道。” 孟屿宁含着冰棒,声音轻悠悠地:“北京挺远的,你舍得你爸妈吗?”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巴不得越远越好,他们管不到我才好,你都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惨,尤其是你搬过来之后,我妈天天拿你作例子逼我上辅导班,我快烦死了,”钟子涵满脸怨言,又怕孟屿宁不高兴,急忙澄清,“我没怪你的意思啊。哎,反正我到时候很大几率会跟你一样去北京吧。” 孟屿宁挑起一边眉,点头:“那好啊。” “那要是我们都去北京,筝月姐去上海,家里岂不是就只剩下小竹了?”钟子涵突然说,“哎,好可怜,以后她跟别人玩游戏,都没人愿意让着她了。她还能去哪儿找我们这么好的哥哥姐姐哦。” 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孟屿宁向来习惯了做倾听者,钟子涵也不觉得被冷落,像个老头子似的感怀伤秋起来:“你觉不觉得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就感觉你好像昨天才搬到我们小区,今天咱们就都快要高考了,还有筝月姐,我还记得她以前老是念叨以后要找一个像流川枫那么帅的男朋友,结果上次聊qq的时候,她给我看她男朋友的照片,一点都不像流川枫。还有小竹——” 钟子涵顿了几秒,语气又变得幽怨:“我记得小竹小时候很喜欢跟我玩的,后来我周末也要上课,她就跟你越来越好了,她小时候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坐在学步车里,还是我推着车带她到处玩的呢,小孩子就是没良心。” 他们这一代大多都是独生子女,亲戚家的兄弟姐妹,邻里间年纪相仿的孩子,就已是整个童年最记忆尤深的玩伴。 十七八岁正是青春尚好的年纪,却也最容易陷入莫名的惆怅,时常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时候学业压力没这么大,玩玩闹闹就是一天,一想就只剩下美好,这或许是少年人独有的早熟方式。 即使是没什么大烦恼的钟子涵也逃不脱这种规律。 这时候就适合听一首悲伤的歌升华下情绪。 “来,借你mp3放首歌听听。”钟子涵朝他摊手。 孟屿宁拿出小玩意,又分了只耳机给他,问:“你想听什么?” “只要不是北京欢迎你就行,听腻了都,走哪儿都在放。” 等了半天也没听见歌,钟子涵转头催促:“怎么还不放?” 孟屿宁仿佛没听见,低头扔在摆弄mp3,幽幽的蓝光照得少年夜色下的侧脸安静柔和。 钟子涵又推了推他的胳膊。 他回过神,按下播放键。 鼓点强烈的前奏瞬间响起。 “就像阳光穿过黑夜—— 黎明悄悄划过天边—— 谁的身影穿梭轮回间—— …… 奇迹一定会出现!” 上一秒还是忧郁少年,下一秒就开始变身拯救地球。 说实话,高三生听这个确实是挺鼓舞人心的,听之前还在担心自己上不了重本分数线,听了之后瞬间感觉清华北大信手拈来。 钟子涵实在对孟屿宁这童真的听歌爱好表示佩服:“……原来你就是用这样的自我激励方法稳住年级第一的。” 孟屿宁被他逗笑。 笑着笑着就开始叹气,俯身将头埋在膝间,钟子涵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凑头过去悄悄打量他,只可惜教学楼的小后山上并没有安装照明灯,于是他只能勉勉强强听见孟屿宁埋首间一声心头被某个人温柔攥住,触动到无可奈何的喟叹。 第24章 . 十二岁 星座配对 于此同时,雪竹正在收拾书包准备第二天上学需要的课本。 她心想“修”好了哥哥的mp3,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开心一点。 老师在上课的时候总爱教学生们“给予永远比索取更快乐”的道理,之前觉得哪儿可能呢,明明父母给买零食和新衣服的时候是最快乐的。 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句话是真理。 雪竹比孟屿宁还开心。 在保持着这种心情到来的星期一,从遥远地方传来的噩耗又再次让她的情绪从高跌低。 晚上吃饭的时候,雪竹也没有闹着要看卡通频道,而是乖乖跟着父母看新闻,平日里总端正淡定的主持人竟然也情绪失控,跟着新闻通稿上一个一个字的,语气慢慢颤抖起来,最后咬牙勉强念完整则新闻。 裴连弈和宋燕萍也跟着红了眼眶,叹气说:“哎,天灾啊。” 学校连续三天要求全体学生在课间起立为在汶川地震中失去生命的同胞们低头默哀。 爸爸给了雪竹两百块让她交给老师,雪竹自己也将这些天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零钱一并捐了出来,本来答应了要存钱还给迟越,也只能跟他商量再推迟些日子。 迟越难得没跟雪竹吵架,吸着鼻子说:“都捐了就都捐了吧,反正我也不缺你这点钱。” 在小升初这年,雪竹想,在发生地震的那几个城市,也有很多的小朋友跟她一样,在期待即将到来的初中生活,也有很多哥哥姐姐跟宁宁哥哥和子涵哥哥一样,在期待一个月后的高考,开始他们新的人生旅程,可是这些期待都随着天灾的发生短暂的消失了。 无法感同身受他们的苦痛,捐出她微薄的零用钱,是雪竹唯一能做的。 幸福原来并不是坚不可摧的,谁也不曾想万众期盼的2008年,噩耗会早一步比奥运到来。 *** 短暂的沉寂过后,六月的高考如期来临。 每年的书雨都不会迟到,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朝考点外飞奔的高三生们露出了久违的松懈笑容,无论成绩如何,他们都已迈过了人生的这道小坎,紧接着到来的就是全新的,作为大人的人生。 15号起开始填报志愿,雪竹从爸爸妈妈那里听来子涵哥哥的第一志愿是协和,第二是首医,之后也全是北京的大学,专业都是临床医学,以至于其他人一听,就明白他将来的目标职业是什么了。 这里是教职工小区,医生算得上是大人们心中比老师这份职业还要再光荣些的工作了。 于是整个小区里的人都在夸子涵好志向。 只有雪竹知道,这不是子涵哥哥自己选的。 因为他的qq签名在高考完后改成了“考得还不错~男人的浪漫是机甲,机械工程我来啦哈哈哈哈/得意/得意/得意”。 比起拿手术刀,子涵哥哥明明更喜欢拧螺丝。 不过既然志愿已经填好,想必这个决定他本人也是接受的。 雪竹当然也关注了孟屿宁的签名,他本来就很少发签名,空间也不怎么打理,比起雪竹好几个同学特意充了黄钻把空间装饰得花里胡哨,孟屿宁的空间简直是朴素到了极致。 难得高考这么大一件事,他更新了签名。 【北京你好】。 言简意赅,雪竹明白两个哥哥都是要去北京上大学的。 他们也和当年贺筝月刚高考完那会儿,每天都有同学聚会,一日三餐都是在外吃,到了晚上就去卡拉ok唱歌,雪竹心里有些小小地不开心,每天晚上在房间里做作业时就会不自主想起他们这时候正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觉得命运对她好不公。 一直到22号出高考成绩那天,一中张贴出喜庆的红色横幅。 【热烈祝贺我校孟屿宁同学以高考总分692分的优异成绩荣获08年高考省理科状元!】 【热烈祝贺童州市一中2008年高考一本人数上线907人上线率位居全市第一!】 图也不知道最早是被谁上传到空间相册的,后来出现在雪竹的空间动态里。 【/棒/棒/棒!今年的省高考状元出炉!文科状元清河市英才中学高中部文科十一班徐南烨,理科状元童州市一中高三理科二班孟屿宁,都是帅小伙哦~我省骄傲,转发走起来~】 原动态下面的评论相当热闹。 【晕,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哇都好帅~】 【偶只是打酱油路过滴~0~】 【嘿嘿踩踩~~~!!】 【不知道这两个帅gg有没有女朋友呢/花痴】 【偶稀饭那个戴眼镜的gg!】 【好厉害啊/鼓掌】 月月姐姐(ァ擱淺伱旳媼渘o):【理科状元是我弟弟!想加我弟弟的mm快来找我要联系方式/坏笑】 子涵哥哥(大好き高達):【孟屿宁弓虽!】 滢滢(安琪儿の翅膀):【@坷嗳公主,你哥哥好厉害!】 就是这几个熟人把动态转发到雪竹空间里的。 但是当事人的动态一片沉寂,十分低调。 雪竹没忍住点开了孟屿宁的头像。 坷嗳公主:【呵呵,在吗?】 孟屿宁的头像永远都是灰灰的,雪竹发完后没指望他会回。 结果灰灰的头像居然跳动起来,伴随着消息提示的“滴滴”声。 岛屿:【在的】 坷嗳公主:【哥哥你怎么在线啊?】 岛屿:【一直在,我在隐身】 坷嗳公主:【干嘛老是隐身?害我以为你不在线/生气】 岛屿:【总有人找,隐身比较方便】 坷嗳公主:【啊?都是谁找你啊?】 岛屿:【同学,还有些不认识的】 坷嗳公主:【好吧,那我找你没关系吧?】 岛屿:【你说呢】 岛屿:【/敲打】 雪竹心里顿时甜滋滋的。 坷嗳公主:【哥哥你是在哪里上网的啊?】 岛屿:【网吧,在打游戏】 坷嗳公主:【那886,等你打完我们再聊/微笑】 岛屿:【已经打完一局了,你说吧】 雪竹将空间动态截图下来发给他。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发了一连串恭喜过去。 岛屿:【哈哈,谢谢小竹】 坷嗳公主:【你考得这么好,会请我们吃饭不?】 岛屿:【你想吃什么?肯德基吗?】 坷嗳公主:【我是说你爸爸请我们所有人吃饭啦】 秒回的孟屿宁停顿了几秒。 岛屿:【应该不会,你想吃的话我请你吃】 考得这么好也不请客吗? 雪竹想起还没出高考成绩刚填志愿那会儿,妈妈向孟叔叔打听宁宁哥哥报了什么学校什么专业,孟叔叔只是淡淡说他不知道,学校和专业都是宁宁哥哥自己选的。 宋燕萍当时很惊讶。 高考志愿啊,这么大的事你就让宁宁自己决定啊? 不然呢?我和许琴又不懂。 如果孟叔叔不给他庆祝,那么她应该给他好好庆祝。 雪竹很想吃肯德基,爽快地和孟屿宁约定了过几天一起去吃肯德基,高三生大忙人终于有空陪她,雪竹心想要不要叫上贺筝月和钟子涵,他们四个一起去吃更热闹。 岛屿:【筝月姐前几天去上海了,子涵这几天都有聚会,我先带你去吃肯德基,等他们有空再一起请你们吃饭】 坷嗳公主:【那只有我们两个去吃肯德基吗?】 岛屿:【嗯】 “……” 雪竹说不出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该怎么说,非常矛盾,又有些心神不宁。 岛屿:【小竹?怎么不说话?】 手指在键盘上无意义抽搐,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淡定点,平常些。 坷嗳公主:【那你请我吃两顿,你不是很亏吗?/晕】 岛屿:【不会的】 岛屿:【24号是你生日,我请你吃肯德基】 雪竹先是兴奋了几秒,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也就是说她今年的生日礼物就是一顿肯德基了?没有生日惊喜了? 她想问孟屿宁自己还有没有礼物拿,但不敢问,自己也觉得这么问有点过于厚脸皮了。 坷嗳公主:【那等你生日的时候我也请你吃~】 岛屿:【哈哈,可是那时候我应该在上大学了】 也就是他那时候已经去北京了。 还没等雪竹表达失落,孟屿宁说同学叫他打游戏,暂时先不聊了。 突如其来的空旷感袭来,雪竹点开他的个人资料反复看了好几遍,又去他空荡荡的空间逛了好几圈,看他的每一条信息,包括留言板上谁或谁给他的留言,虽然大多雪竹大都不认识,可她仍是津津有味从头翻到了底。 翻完空间,雪竹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他刚刚说的生日上。 1990-10-28。 是他的出生日期。 雪竹从电脑桌旁边的抽屉找出纸笔,在空白的纸上写上他的名字和出生日期,接着在下面写上自己的。 虽然年和月不同,但日期只隔了四天,这算不算是一种很接近的缘分呢? 资料栏自动显示星座,她看到他是天蝎座。 雪竹又查了自己的,是巨蟹座。 班上有些女生很爱买星座杂志,包括雪竹的好朋友祝清滢,经常在她耳边给她灌输各种星座知识,雪竹原本不在意,可现在她突然来了兴趣,忸怩地打开网页搜索相关的星座信息。 她先将自己星座的性格分析认真看了一遍,居然还挺准的,雪竹顿时就相信了七八分。 又赶紧搜索天蝎座的相关信息。 冷淡、善妒、占有欲极强,稍有些偏执,脆弱敏感。 不准啊。 没一项是准的。 雪竹一时间又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倏地网页旁边的粉色爱心莫名吸引住她的目光。 【星座爱情配对】 【点击查看你和你的ta之间的缘分】 雪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个吸引,尴尬低眸抓脑袋,脸颊热热的,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慢慢地破土而出,是一种在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感觉,也是这段时间令她在孟屿宁面前不再像从前那么放得开的罪魁祸首。 她犹豫再三,还是点开了那个爱心。 确定房门是关好的,雪竹鬼鬼祟祟输入自己和哥哥的星座。 动态的进度条显示正在配对。 突然一颗大爱心出现在页面中央。 【天蝎男&巨蟹女】 【配对指数100%】 【恭喜!你们是最适合彼此的灵魂伴侣!】 后面还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雪竹一字不差地几乎以背语文课本的认真程度逐字逐句反复看了几遍,每一遍都让她的内心再雀跃几分。 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巧合和运气到底哪个成分多一些她也不知道,她早就知道这世上没有圣诞老人,却相信天上那些不会说话的星星会比圣诞老人更懂人性。 不单是西方星座学,中式的姓名比划配对,五行属性配对,上了三年自然课崇尚科学价值观的雪竹这一刻成了迷信思想的忠实信徒。 第25章 . 十二岁 生日礼物【一更】 到24号这天,早上七点,妈妈把雪竹叫起来给她做了碗放了鸡蛋的寿星面。 爸爸今天有事忙着赶去单位,走之前匆匆对雪竹说了句生日快乐。 比起上班族,还是小学生的雪竹明显悠哉得多,慢吞吞吃完后才准备出发去学校。 “爸爸给你订了个生日蛋糕,”宋燕萍边收拾碗边说,“今天在学校别吃太多零食了,等下午回家吃不下蛋糕。” 雪竹说:“我跟宁宁哥哥说好了,下午放学他要先带我去吃肯德基。” “知道,宁宁跟我提前讲过了。不能乱花哥哥的钱,别看到什么就都想点,少吃点,肯德基的东西都是油炸的,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哦,”雪竹站在鞋柜边换鞋,穿好后往地板上一蹬,“我走了。” “嗯,快去吧。”宋燕萍头也不回地说。 雪竹嘟嘟囔囔地说:“妈妈你怎么没跟我说生日快乐?” “哎呀你还在乎这种形式主义,寿星面都给你做了,”宋燕萍没辙,哭笑不得,“生日快乐,行了吧?” “好敷衍,没诚意。”雪竹不满。 宋燕萍差点没笑死,半威胁道:“怎么那么多要求?还不快走?想迟到被老师骂?” “走了走了。” 雪竹拽着书包带跑下楼。 可能因为今天是她生日,所以上学路上的空气闻起来格外清新,连同四周的景色也比平常鲜艳些。 早读课的教学楼书声琅琅,童声清脆,比楼旁栖息在树间的鸟叫还明快。 雪竹刚走进教室放下书包,祝清滢立刻跑过来递给她一个精美小盒子和一张生日贺卡,咧嘴欢笑:“小竹,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 她欢欢喜喜接过。 另外几个和雪竹关系好的女生也过来送上了礼物,关系稍微普通点的也都送了生日贺卡。 这都是女生们心里彼此心照不宣的约定,只要不是关系太差的同性,雪竹都会在她们生日的时候送上贺卡,这样谁过生日都能收到不少贺卡,营造出一种人缘很好的现象。 祝清滢的贺卡是最用心的,不但打开会自动播放生日歌,内页还被她用彩笔画上了漂亮的爱心。 小女生用方方正正的字写道。 「祝最最最最最好的朋友裴雪竹生日快乐!天天开心!万事如意!」 下方是她画的两个穿着公主裙戴皇冠的小女孩手牵着手,不用说雪竹也知道这画的就是她和祝清滢。 雪竹一张张贺卡看过去,虽然很多都是礼尚往来的贺卡,可上面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下的祝福都是真的。 她止不住高兴,虽然生日这天还要来学校上课,但能收到同学们的生日贺卡也不错。 早读课结束,第一节 是语文课,她忙将礼物和贺卡收进课桌里。 “裴雪竹。” 突然有人从背后戳她。 裴雪竹转过身,后桌的女生小声说:“迟越叫我传给你的。” 她低头一看,是个头戴着红色蝴蝶结的米妮娃娃。 还没来得及接过来藏好,被鹰眼般的语文老师抓了个正着:“裴雪竹,许梦怡,你俩在下面干什么呢?” 比起还算冷静的雪竹,另一个叫许梦怡的女生心理素质显然没这么好,立刻把迟越给出卖了:“老师不关我的事,是迟越让我把娃娃送给裴雪竹的。” 此话一出口,班上立刻热闹起来,起哄声此起彼伏。 雪竹脑子一炸,瞬间从脚底热到脸。 “都安静,还上课呢,想让校长听见我们班最吵是不是?”语文老师轻咳几声,语气严肃,“我理解快毕业了同学们之间舍不得想送小礼物给对方,但现在是上课时间,要送什么也要等到下课,知道吗?” 雪竹手缩在课桌下,难堪得说不出话来。 坐得老远的迟越懒懒认错:“老师,对不起。” “东西我就不没收了,裴雪竹赶紧收好,专心上课。” 语文老师嘱咐完,转头继续写板书,唇角微微扬起笑容,用讲台下学生们听不到的声音轻嗤:“这帮人小鬼大的孩子啊……” 到下课,立刻有好事者围到了雪竹课桌前,她和迟越之间那八百年前的绯闻再次被重提。 “裴雪竹你和迟越真的是一对啊?” “我来采访一下,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讨厌的问话让雪竹心生反感,冷着脸不理这些无聊的男生,祝清滢粗暴地推开围在雪竹身边的男生,霸气的牵起她离开。 “别理他们,我们去外面玩。” 雪竹立刻扁嘴,可怜巴巴地看着祝清滢。 今天她生日,居然还碰上这种事,简直是倒霉到家。 都怪迟越,早读课不送非要上语文课的时候送。 不对,他就不该送。 他们又不是朋友,他简直是吃饱了没事干。 不过比起四年级时,六年级的雪竹处理绯闻显然成熟了许多,也不跟他们吵,这种绯闻当事人越是情绪激动,好事者的兴致就越是高涨,上课的时候大家不敢闹,一下课她就和祝清滢溜出去眼不见心不烦,还算是安稳度过了一天。 一直到下午放学,雪竹没和祝清滢结伴回家,而是选择坐在课桌上写家庭作业。 值日的同学问她怎么还不回家,雪竹说待会有人来接她。 她和孟屿宁约好了时间,再写会儿作业就去校门口等他过来。 又在教室里待了十几分钟,雪竹将今天收到的礼物和贺卡通通装进书包,圆滚滚的背上准备离开。 路过操场的时候,男生们喧闹的声音划破傍晚的黄昏。 雪竹班上的几个男生还没回家,在操场上踢足球。 也不知道是谁先看到了雪竹,冲她的方向喊了声:“迟嫂子!来看你老公踢球啊!” “……” 沾满灰的足球也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偏离原本的路线被踢到了雪竹脚边。 “迟嫂子帮忙捡下球咯!” 她会捡球才怪了。 雪竹没理,众人起哄下,迟越满头是汗地朝她跑过来。 “那个米妮娃娃是我去香港迪士尼玩的时候我爸爸给我买的,”他捡起球,眼睛没看她,快速说道,“穿裙子戴蝴蝶结的不适合我,就随便送你了。” 就算他说得多么随便,但也不能否认这确实是一件不错的生日礼物。 雪竹说:“…那你为什么不早读课的时候给我?害我被老师骂。” “早读课你旁边围满了女生,难道我挤进去吗?”迟越翻白眼,抓抓脑袋不耐说,“谁知道许梦怡会出卖我啊。” “哎,”雪竹叹气,传绯闻这件事也不是他愿意的,“算了,还是谢谢你。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礼尚往来,这点道理雪竹还是懂的。 “八月二十一号,”迟越问,“你要送我礼物?” “总不能我单方面收你东西吧,”雪竹想了想说,“你这个米妮是在香港买的,那等放暑假我去北京看奥运会的时候,我在北京买一个福娃送给你当生日礼物好了。” 迟越的爸爸暑假也会带他去北京玩。 小男生没说这个,点头:“哦,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到时候别忘记了。” “嗯。” 约定好,雪竹不自主往校门口看去,心想这时候孟屿宁该来接她了。 “你看什么呢?” 迟越上一秒刚问出口,下一秒便知道她在看什么了。 或许是在校门口没看到雪竹,孟屿宁沿着路走进来找她。 身姿颀长的少年站在他们面前,对雪竹微微笑道:“等了几分钟没看你出来,还以为你被留堂了。” 雪竹立刻说:“怎么可能,我从来不犯错的。” 孟屿宁偏头和迟越互相对视,上次见都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孟屿宁个子还没蹿这么高,一眼望去还是小哥哥的样子,迟越心里想怎么才两年,雪竹这个哥哥突然变成了大人。 与此同时,在孟屿宁心里,小竹的这位同班同学,两年前还是熊孩子模样,两年后也变高变瘦,板寸头留长剪了个清爽的发型,和雪竹一样,从小孩张成了青少年。 “你好,”孟屿宁语气温和,“我记得你是小竹的同班同学,你叫迟越对吗?” 迟越一愣:“对,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听小竹提过你。”孟屿宁说。 “提过我?” 迟越不确定地看着雪竹。 雪竹撇嘴:“放心吧,不是说你坏话。” 迟越抿唇,稍显慌乱地缩了缩脖子。 他没意识到自己站在这里浪费了多长时间,还是一起踢球的同伴在不远处对他喊:“迟越,怎么跟你老婆聊了这么久啊?有什么话俩口子不能回家慢慢聊吗!哈哈哈!” 孟屿宁略显茫然的眨了眨眼。 “……” “……” 雪竹和迟越同时头皮一麻,恨不得剁碎这人的舌头。 “小竹你和你同学——” 没等孟屿宁说完后半句,雪竹立刻掩耳盗铃地拦在他面前蹦蹦跳跳,做起了自我催眠的广播体操:“哈哈哈你刚刚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我们快走吧,快去吃肯德基了。” 说完也不等孟屿宁,先一步从操场逃离。 留下孟屿宁在原地,迟越本也想赶紧逃,可惜没雪竹动作快,被孟屿宁叫住。 温柔的大哥哥眉梢眼角都藏着无害柔和的笑意,让迟越的眼恍了下,但下一秒,迟越确定大哥哥和那些喜欢看小孩子难堪的大人没什么两样。 “你是不是喜欢小竹?” 迟越吼着说:“我喜欢她我就是猪!” 然后抱着球跑开。 裴雪竹他哥哥和裴雪竹简直没两样,两个人都无聊死了! 孟屿宁晚一步比雪竹走出校门,雪竹不知道他慢吞吞地没急着走是跟迟越说了什么,心里很想知道。 走去肯德基的路上,雪竹攥着书包带子问:“哥哥,你和迟越刚刚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孟屿宁回答。 “你别骗我。”雪竹显然不信。 孟屿宁突然笑了笑,停下脚步冲雪竹勾了勾手指,雪竹乖顺的踮脚侧过耳朵听他说。 他弯下腰,气息拂过她的鬓角,清润明朗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几分笑意几分戏弄,向她传递悄悄话:“你是不是早恋了?” 她心尖一麻,耳尖还残留着温热的呼吸,但很快等她反应过来后,这种悸动便瞬间化成了对眼前人的埋怨和气恼。 “谁早恋了!哥哥你无不无聊啊!” 孟屿宁一愣,看她脸涨得通红几乎快要冒烟,整个五官皱在一块儿,像刚从蒸炉出锅的寿桃包,意识到这玩笑开得有些大,小女生心思敏感听不得这种话,很快反应过来低头温声说:“对不起,我开个玩笑。” 被人开这种玩笑,还是被他开这种玩笑。 雪竹撇过头不理他。 他绕到她面前:“小竹?” 她又偏头。 “小竹?” 于是经过的路人们便都看到,有个小女孩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伫在路边不说话,她的哥哥只好耐心地跟着小女孩赌气转身的姿势三百六十度转弯面对面哄她消气,哄了半天哥哥好像都口干了,小女孩这才勉强原谅他,高傲抬起下巴将书包丢给哥哥。 “帮我拿书包。” 哥哥就差没喊一声“遵命”,顺从地被妹妹使唤,将那个印有迪士尼公主的粉色书包单肩背在了背上。 到了肯德基,雪竹全然忘记了妈妈的嘱咐,一口气点了好多东西。 她咬着可乐吸管幽幽瞪着面前的少年,显然在提醒他自己还没有完全消气。 直到孟屿宁将生日礼物送给她。 雪竹愣住,本来以为这顿肯德基就算是他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了,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 她也不等回家再拆,小心翼翼揭开包装纸,是一台最新款的mp4。 已经求妈妈给买mp3已经好几年的雪竹压根不敢指望mp4这种有大彩屏的,不仅能听歌,还能看电影的东西。 孟屿宁看她整个人愣住,喉间溢出笑来。 “生日快乐,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雪竹如获至宝地将mp4捧在手心里,明明很喜欢,但心里知道不好收下他这么贵重的礼物,小声说:“为什么送我mp4啊?你自己不用吗?” 孟屿宁从兜里掏出自己的mp3,笑着回答:“我有这个就不用别的了。” “可是mp4明明好一些,是彩色屏幕的,还能看电影……” 雪竹想不通为什么他不给自己换一台新的mp4,现在的电子设备越做越高级,连手机都可以上网聊qq了,mp3这种东西很快就会过时。 孟屿宁将小小的mp3握在手中,垂眼轻声说:“但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了。” 雪竹心想迟越这人不怎么样,但是他的mp3倒挺讨哥哥喜欢的,真是物不随主。 第26章 . 十二岁 公主游戏【二更】 吃完肯德基回家,雪竹邀请孟屿宁陪她一起吹生日蜡烛。 爸爸给她买了个六寸的蛋糕,虽然不大,但大人们也就尝个奶油新鲜,剩下的小孩吃绰绰有余。 刚点上蜡烛,爸爸正要关灯,虚掩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给小竹过生日呢?” 是贺叔叔。 “老贺你怎么来了,来过来吃蛋糕。”裴连弈忙起身招呼他进来。 “不了我已经吃了晚饭了,”老贺笑盈盈地将手中的盒子递给裴连弈,“月月特意从上海寄回来给小竹的生日礼物,我上来拿给小竹。” 雪竹瞬间惊喜地站起来,没想到月月姐姐去上海了还记得送她生日礼物。 “姐姐对你真好啊,”裴连弈将礼物交给小竹,提议说,“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姐姐道谢?” 雪竹猛点头:“要要要。” 借了贺叔叔的手机给贺筝月拨过去电话,头一句就说:“姐姐,是我。” “小竹啊,”贺筝月认出她的声音,语气也跟着欢快起来,“生日礼物收到了吗?” “嗯嗯,收到了,但是还没打开。” “你肯定喜欢的,”贺筝月说,“我在精品店挑了好久。” “嘿嘿。” “生日快乐,十二岁了哦,是大姑娘啦。” 雪竹仍然傻笑。 贺筝月:“我现在还在上海暂时回不来,等回来了请你去吃肯德基。” 雪竹并不介意:“宁宁哥哥今天已经请我吃过了。” “宁宁请你吃是他请你,我请你那是另外一回事啊,”贺筝月笑着说,“今年暑假我会带男朋友回来,到时候我和我男朋友一起请你吃,你觉得怎么样?” “哇!男朋友!” 之前只见过照片,没想到今年居然能见到真人。 雪竹这声惊叹不小,旁边的裴连弈听到立刻捅了捅老贺的胳膊:“可以啊老贺,这么早女婿就上门看你了。” 老贺神色复杂,小声说:“本来没让她大学就交男朋友的,太早了,但这丫头管不住啊,没办法。” “现在不交以后总要交的啊,总有这么一天的。”裴连弈知道老贺在不高兴什么,拍拍肩膀安慰他。 老贺看向一旁正欢快打电话的雪竹,撇嘴说:“你倒是说得轻松,我看等小竹长大了带男朋友回来给你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裴连弈耸肩,满不在乎:“小竹还早着呢。” “那你别这么说,日子可快着呢,小孩一转眼就长大了,你都没反应过来就变老头了,”老贺哼哼道,“月月就这样,一转眼大学都快毕业了。” 裴连弈仍是没把老贺的话放在心上。 打完电话,雪竹把手机还给老贺。 俩口子再三让老贺留下吃块蛋糕,老贺推辞,摸着肚子说:“我这肚子还吃这奶油蛋糕,明天皮带都扣不上了,行了礼物带到了我任务也就完成了,我走了,”临走前不忘对雪竹说,“小竹生日快乐啊。” 送走老贺,没过几分钟,又来了人。 这回是老钟。 他是拿着正在通话的手机过来的。 “子涵在外面和同学玩回不来,打个电话过来说要亲口祝小竹生日快乐。” 宋燕萍乐得眉开眼笑:“难为子涵在外面玩还要特意打个电话回来说生日快乐了。” “小竹和子涵都是独生子女又没亲兄弟姐妹,又是一栋楼里一起长大的,关系跟亲兄妹一样,妹妹过生日在外面玩也就算了,生日快乐肯定要说的,”老钟把手机递给雪竹,“来跟你哥哥说两句。” 雪竹接过手机,里头声音特别嘈杂,钟子涵几乎是扯着嗓子说话的。 “喂?小竹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啊?” 雪竹也不自主跟着钟子涵吼了起来:“能!” “哦!生日快乐!我在外面唱歌呢!我同学不准我走,”钟子涵又吼,“给你买了礼物,今天送不成了,明天下午等你放学回家我拿给你啊!” “好!” “嗯嗯!生日快乐!吹生日蜡烛许愿没有啊!” “还没呢!” “哦!那你许愿记得带上我!” “你想我帮你许什么愿!” “就许我志愿录不上,”钟子涵说着说着笑起来,“复读重新读高三。” 雪竹不确定地问:“真的假的?” “假的啦,刚喝了点菠萝啤胡言乱语,你生日就许你自己的愿望好了,挂了啊我要唱歌了。” 老钟走后,关了灯总算可以许愿吹生日蜡烛了。 雪竹虔诚地双手交握,在心里许愿。 第一个愿望,希望她的家人和朋友们永远开心快乐。 第二个愿望,希望月月姐姐能和喜欢的人永远幸福地在一起。 第三个愿望,希望子涵哥哥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通常三个愿望就已足够,可雪竹忍不住贪心了点。 第四个愿望,希望宁宁哥哥能一直陪着自己。 愿许完,雪竹准备切蛋糕,蛋糕坯上厚厚的一层白色奶油,吃肯德基已经吃饱了的雪竹看着稍微有些腻,她灵机一动,也不顾会不会被妈妈骂,手指往上抹了一抹奶油,刮在了身边孟屿宁的脸上。 被偷袭没反应过来的孟屿宁整个人微怔,哭笑不得。 “干什么啊你?” 宋燕萍无语,不出所料地教训她:“小竹,谁让你把吃的东西抹哥哥脸上的!” 比起不赞同这种行为的妈妈,爸爸裴连弈的态度却截然相反,哈哈大笑几声,也学着女儿往手上抹了层奶油,一半抹在了雪竹的脸上,一半又抹在了宋燕萍脸上。 宋燕萍诧异地睁大眼,气笑了:“裴连弈你都多大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啊?” “今天小竹生日玩玩么。”裴连弈毫无负罪感地耸肩。 “玩你个头!”宋燕萍瞪了眼丈夫,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就想着报复回来,抓了奶油往裴连弈脸上抹,“来我也给你抹点!” 裴连弈这几年虽然啤酒肚大了不少可身手还跟年轻时一样敏捷,起身迅速躲开。 “来啊来啊。” 爸爸妈妈像小孩子似的打闹,雪竹在一旁观战笑得欢畅,拍着巴掌添油加醋喊:“爸爸加油!妈妈加油!” 裴连弈:“你到底哪边的啊,墙头草!” 宋燕萍:“不许给你爸爸加油!” 雪竹一边脸颊顶着奶油观战,蓦地另一边干净的脸颊也被抹上了层奶油。 她侧头看向“犯罪嫌疑人”。 “犯罪嫌疑人”孟某人慢条斯理地说:“这边也抹上看着对称些。” 雪竹当然不会听他的狡辩之言,抓起奶油就要报复回去。 孟屿宁认真玩闹起来雪竹压根打不过他,最后也只能被人捧着脸颊,任人宰割般被抹上满脸的奶油,少年饶有兴趣地用手指在她脸颊上作祟,边捣乱还边没什么诚意地说:“别乱动,让我给你化成一个小雪人。” 好好的蛋糕成了武器,结束时家里已经混乱不堪,墙上地上到处都是奶油。 负责搞卫生的宋燕萍差点没崩溃。 “不能我一个人收拾,你们父女俩也要帮忙,”平常对孟屿宁无底线偏心的宋燕萍破天荒地说,“宁宁,你今天也不许走,帮阿姨把家里收拾干净了才准回家。” 收拾了整整快两个小时,这家人终于后悔刚刚玩得太疯,纯属自作自受。 *** 生日后没多久便是小升初考试,拍完小学毕业照,考完试后的雪竹迎来了小学时期的最后一个暑假。 到七月底,各大高校的录取结果陆续而来,童州市一中再次挂出横幅,庆祝他们今年的理科状元顺利被北京大学录取。 雪竹的空间动态再次热闹了一番。 他们小区今年出了个状元,家家户户不论熟的还是不熟的都爱上门恭贺,有小孩的带着小孩顺便沾沾状元的福气,争取等到他们的小孩高考时也下笔如有神考个状元回来。 状元宴和喜宴一样,大家都想沾福气,因而问的人也多,今天问什么时候摆酒,明天问在哪个酒店摆。 为了堵邻居的口,老孟只得安排在酒店里为儿子摆酒。 于是儿子摆宴席这天,来的宾客比老子二婚那天还多。 雪竹这天清早起来,特意让妈妈给她编了头发,甚至比之前跟着少年宫舞蹈班去参加文艺汇演还要隆重一些,散下尾端的长发,花苞般蓬松柔软,就差在头顶戴上一顶小皇冠。 做好发型,雪竹从抽屉悄悄拿出贺筝月送自己的生日礼物。 是一对镶满了水钻的发夹,六瓣雪花形状,每个角度都闪着耀眼的白光。 她现在这个年纪,正是对这些事物充满兴趣的时期,小女生爱美,喜欢闪亮的饰品,只是喜欢之余,又觉得有些夸张,怕被人觉得自己臭美。 思来想去,雪竹还是将发夹收进了抽屉,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哪怕只是躺在抽屉里蒙尘,偶尔拿出来看一眼她心里也觉得满足。 从房间出来时,裴连弈如往常般早就坐在客厅里等老婆弄好。 “妈妈还没好?” “你妈那速度你又不是不了解。” 雪竹走到父母房门口,宋燕萍正对着化妆镜涂口红。 她看着化妆桌上那满目琳琅的化妆品,有抹眼睛的,有擦脸的,还有涂嘴上的,每一样都跟画笔似的神奇,将妈妈的脸一点点变得精致。 “好了。” 宋燕萍收好口红,起身冲她挑眉:“准备出发。” 雪竹没急着走,听到客厅里爸爸对妈妈抱怨她化妆时间太长,她慢慢走到镜子前,盯着妈妈刚用完的口红,突然起了个念头。 拿起口红,雪竹笨拙地抿唇,学着妈妈平常那样旋出口红膏体,想给自己也擦一点口红。 这样她看上去会不会也更好看一些。 动作还没来得及实施,宋燕萍催促她:“小竹你在干什么?走了去吃饭了。” 雪竹如梦初醒,匆忙放下口红,生怕被妈妈发现。 出门时,雪竹又看到妈妈娴熟的踩上几厘米的高跟鞋,她看了眼自己平底的小皮鞋。 妈妈的高跟鞋太长,自己穿上去长了一大截,雪竹忽略这些,想象自己穿上高跟鞋优雅走路的模样,有些渴望,又很有满足感。 兀自沉浸在自己长大后成熟的样子,连什么时候走到酒店的都不知道。 来吃宴席的人很多,老孟和许琴站在门口招呼客人,裴连弈俩口子给完红包和人在门口聊了起来,雪竹向来对大人们的家常话题不感兴趣,绕过父母往里间跑去。 小区里熟悉的同龄孩子们基本都来了。雪竹一眼就瞧见被人众星捧月式簇拥着的孟屿宁。 男生和女生不同,女生可以用漂亮的裙子,精美的发饰吸引众人的目光,而孟屿宁则是简简单单,无需任何装饰,仅仅是一身干净清爽的衣着,以及那立于人群中仍然优越的身形轮廓和气质,就能够简单抓住其他人的视线。 包厢里没有聚光灯,到处都是人,没有人刻意说这场宴席是为他设的,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今天的主角。少年眼里有温蔼的光,他在哪里,光就在哪里。 他在闪闪发光,比雪竹珍藏的那对水钻发夹还要闪耀。 她还在呆在原地。 “小竹,你在发什么愣?” 雪竹回过神,抚着胸口有些责怪的看着眼前人:“哥哥你差点吓死我。” “你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怪我吓到你?”钟子涵不跟她计较,稍低头好奇地打量她的发型,“这头发没看你编过,还挺好看的。” 雪竹顿时骄傲的扬起下巴:“那当然,妈妈给我编了半个小时才弄好。” “难怪难怪,漂亮死了。”钟子涵毫无灵魂地点头,不想理会小女生这突如其来的优越感。 雪竹也不理他,左顾右盼:“月月姐姐呢?” “正和男朋友腻在一块儿呢。”钟子涵懒懒说。 “姐姐她男朋友今天也来了?” “嗯。” “快带我去看看呐。”她立刻来了兴趣。 钟子涵显然不那么有兴致,一米八多的大老爷们走得像蜗牛似的慢,嘴里嘟囔着:“又不是明星,你至于这么激动吗?” 二十出头的青年相貌端正,说话也比钟子涵他们这些刚高中毕业的男生成熟许多。 总大大咧咧的贺筝月在男朋友面前,连说话声都细气了不少,温温柔柔地向雪竹介绍:“小竹,这是我男朋友易正鹏。” 雪竹被姐姐的语气肉麻得不行,忍着笑和她男朋友打招呼。 青年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认真到严肃:“总听筝月说她有个玩得特别好的妹妹,今天终于见到了。” 贺筝月骄傲地问道:“我没骗你吧?我妹妹是不是长得超可爱?” “可爱,”青年点头,“等再过几年会越来越漂亮的。” 贺筝月蓦地眯眼:“哦,我妹妹越来越漂亮,那我呢?等年纪大了越来越丑?” 易正鹏终于笑了:“不会。你一直很漂亮。” 贺筝月笑着捶了下男人:“这马屁亏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年轻情侣之间的氛围压根插不进其他人,钟子涵带着雪竹悄咪咪溜走。 “你觉得筝月姐的男朋友怎么样?” 雪竹没什么意见,在她看来年纪比她大很多的男人都差不多,自动被她分类到她爸爸那一栏。 “还可以,说话口气像我们数学老师。” 钟子涵又问:“你觉得他跟流川枫比起来怎么样?” 流川枫是贺筝月的少女时期的头号男神,天天挂在嘴边,现在她找了男朋友,当然要拿来跟头号男神比一比了。 这还有悬念吗?现实中的人怎么可能比得过动漫人物? “那还是流川枫比较帅吧。”雪竹老实回答。 “所以筝月姐以前说的什么非流川枫不嫁果然是骗人的。”钟子涵嘟嘟囔囔地总结。 雪竹心想自己小时候还幻想过嫁给中华小当家呢,这样每天都能吃到各种各样好吃的菜,可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话无论再怎么信誓旦旦,过个几年连自己都嫌幼稚。 两个人走了半天才被从甜蜜氛围中回过神来的贺筝月重新叫到身边。 贺筝月从前是团体里的大姐姐,现在也仍然是,一讲起小时候的事那唯吾独尊的姿态又出来了,向男朋友回忆起小时候和弟弟妹妹一块儿玩的情景,专挑让人尴尬的剧情说。 “就小竹,小时候天天看还珠格格,然后就非缠着我要玩扮格格的游戏,还让子涵扮太监喊‘奴才参见格格’,现在想起来真是笑死我了。” 雪竹窘得不行。 贺筝月越说越起劲:“哦后来宁宁搬过来了嘛,两个人都给她当太监,有时候她想玩外国的公主游戏,让我演恶毒后妈,然后她就演公主,子涵和宁宁轮流当王子,不当王子的那个就当仆人。” 易正鹏也不经被这有趣的童年趣事逗乐。 后来孟屿宁看他们这边说说笑笑的很热闹,也好奇过来听,结果没想到是听小时候玩扮嘎嘎酒的囧事。 “宁宁你还记得吗?小时候雪竹非让你给她演白马王子,还让你叫她公主。” 孟屿宁那时候都懂事好久了,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眼中含笑:“啊,记得。但叫公主还不够正式,小竹是让我叫她公主殿下。” 钟子涵瞬间爆发狂笑:“哈哈哈哈我的妈呀公主殿下,没想到小竹还挺严谨。” “你笑什么笑,”雪竹张牙舞爪地朝钟子涵扑过去,“难道你小时候没扮演过奥特曼吗?” “我扮演过但你没看见过啊,”钟子涵欠揍地说,“谁让你年纪最小啊。” 孟屿宁没说话,但雪竹从他翘起的唇角就能猜到他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哥哥姐姐都在笑她。 雪竹突然觉得当老幺一点也不好,回忆过去的时候,哥哥姐姐们都比她成熟,那时候大家都让着她,如今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现在她能拿出来说道的丑事最多。 第27章 . 十二岁 不如跳舞【一更】 好在厢内大人小孩们都在吵,除了他们几个谁也没听到这些。 十二点正午开席,雪竹被叫回到父母身边坐下。 老孟为了省事将谢师宴并作一起请客,班主任林老师举着酒杯发言,临近退休的老教师满脸都挂着骄傲,向到场的嘉宾夸奖自己的这位门生是如何优秀。 “我敢说,在学习自律这方面,屿宁绝对是我从业近四十年来遇到过的对自己要求最严格的学生,无论是哪一门科目都是做到最好,从来没让任何一科的老师担心过,聪明、谦虚,又能干,再加上——”林老师看向孟屿宁,浑厚有力的嗓音蓦地轻扬,“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我知道有不少女同学下课的时候会偷偷到我班上来看他。” 少男少女之间这些羞涩的心事,其实做老师的又怎么会看不出苗头。 美好、青涩、却令旁观者也恍若年少时。 现在已经毕业,老师们对这种事的态度早已转变,无论结果遗憾与否,提起来都是桩美好回忆。 果然,宾客们齐齐大笑。 被老师揭了短,孟屿宁也无可奈何,只能垂下眼佯装什么都没听到。 气氛轻松,老孟也听得眉开眼笑,身边的许琴撇嘴掐了掐他的胳膊,小声道:“自己没读过几年书,倒是生了个考北大的儿子出来,你确定是亲生的吗?” “不是我生的还是你生的?”老孟白了许琴一眼,“早跟你说了,他像他爷爷,他爷爷没退休前就是当老师的,脑子聪明。” “那这么说都是你爸的功劳咯?”许琴勾唇,娇声问,“孟云渐,你看咱们要是生一个,会不会以后能考上清华啊?” 老孟扯唇笑:“拉倒吧,就你这种天天只知道去迪厅跳舞的妈,能教出上清华的儿子?” 许琴嘴边的笑容瞬间消失,狠狠推了把男人:“我教不出来?你以前那个老婆是什么知识分子吗?不还是跟你一样给老板打工的货色?孟屿宁难道不是你俩生出来的?今天连儿子的状元酒都不来吃,我看早就找了新男人,把你跟你儿子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有完没完?”老孟拧眉,失了耐心沉声咬牙道,“她今天要真来了你还不得闹翻天?你想孟屿宁叫你妈还是叫她妈?” “你!”许琴说不过,藏在桌下的脚狠狠跺了跺,跺得她脚心发麻心里也恨,“我可没指望过你儿子叫我妈,到底是别的女人肚子钻出来的,我这个后妈他当然看不上,要是我自己生的孩子,我还愁没人叫我妈?” 说完又很是不满地瞪向老孟。 “领证那天我就跟你说清楚了,你要觉得跟我委屈就散伙。” 老孟抿了口酒,懒得再同许琴浪费口舌。 许琴顿时哑口,低头不清不楚地不知在骂什么。 此时班主任说完了华,将话头交给了老孟,让他这个做父亲的说两句。 老孟突然被点名,手里还拿着酒杯就这么茫然地站起来。 憋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有文化的发言来,只能感谢亲朋好友们今天过来,祝大家吃好喝好。 也不知道是谁喊:“老孟给我们分享下你教育孩子的心得啊,让我们这些当爸妈的也跟着学习学习,争取把自己的小孩也送进北大!” “对!分享下!” “别小气!” 老孟只好说:“其实真没心得,我这个做爸爸的都没怎么管过他,就是他自己争气。” 宾客们都嚷嚷着不相信。和老孟一家熟悉的几个邻里没跟着起哄,彼此心照不宣地对视而笑,这笑里有深意也有无奈,只是谁都不好明说。 不深究这些,这顿状元酒办得还是相当热闹。 到一点半,宾客陆陆续续离开,一栋楼的老裴老钟几口子留下帮忙跟酒店清账,保洁员拿着大塑料一桌桌收拾剩饭剩菜。 雪竹和哥哥姐姐们在收拾干净的桌子上玩二十一点,等大人们忙完。 宋燕萍将手里的□□递给老孟:“点一下看有没有出错。” 老孟刚喝了不少酒还晕着,甩甩手说:“让许琴点吧。” “计算器有没有?”许琴接过□□。 “前台有,”宋燕萍说,“那你们点,我们几个就先带孩子回家了。” “嗯,慢走啊。”老孟按着太阳穴说。 宋燕萍转身对正在玩扑克的女儿喊:“小竹,回家了。” “子涵回家了。” “月月,走了。” 几家人正要一块儿离开。 “每桌加零食饮料350一桌,今天来这么多人后面又加了两桌,”许琴点着手里的计算器,不断归零归零归零,越算眉头越紧,“孟云渐你一个月工资都不够给的!” 老孟叼着烟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一年才请几回啊。” “我看有的人来一分钱红包都没打,白吃白喝呢,”许琴摊开手,“看看收了多少红包,能补多少补多少。” 老孟皱眉:“那红包是给屿宁交大学学费的。” “哦,红包是给你儿子交学费的,那摆酒的钱就打水漂了呗,”许琴冷笑,“我早跟你说没钱就别搞这么大,什么都没捞到,还不如拿这些钱给你们主任买点烟酒送过去!” “说什么呢,孩子考上大学请客这叫打水漂?”老孟语气渐高。 “那是你儿子又不是我儿子,我忙前忙后的准备这么多我有什么好处吗?”许琴伸手便往老孟衣兜里掏,“红包拿出来我点点。” 老孟一把揪开许琴的手:“说了是交大学学费的你动什么动?!” 许琴被推得后退几步,侧头又看住同一单元的几家人还没走,面子上一时过不去,气得手脚直抖,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尖声回驳:“你儿子都快十八了有手有脚大学学费不能自己挣?非要从你这里拿?前不久我还在他房间里找到买数码城的□□,四百块的mp4,比今天一桌酒还贵!谁知道你儿子自己偷偷攒了多少钱,钱又是从哪儿弄来的,说不定现在兜里比你这个当老子还富呢。” 这话说得极其不好听,宋燕萍忍不住出声说话:“你们俩口子有什么矛盾回家好好说,在外面吵也丢面子。” “今天宁宁办酒都少说两句,别让孩子不高兴。”老贺也出面当和事佬劝和。 “是他孟云渐先不要面子的,”许琴什么话也听不进,指着一旁安静的孟屿宁对老孟说,“孟云渐你先问问你儿子那么多钱哪来的吧,有这么多钱也不知道拿出来补,光指着你这个当老子的出钱算怎么回事!只送你儿子去上大学就要花这么多钱,我要是再生一个你孟云渐还不得给我孩子喂米糠?” “阿姨。” 孟屿宁突然开口。 干净的声音在这情境下听上去有些违和。 “那些钱是我每年的压岁钱,我给自己用作了生活费,高三这一年我买了很多补习书,所以到毕业后还剩下那四百多块,红包你拿去补酒席的钱吧。” 他安静地陈述自己的钱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花的,也给出了补偿的说法。 没有和后母争吵,也并没有计较红包究竟该用作何处。 许琴愣住。 “读大学可以兼职,学费的事不用你们操心,”孟屿宁讥讽般勾起唇,眼里淡淡地没有情绪,“你想生孩子就生吧,我爸养得起。” 他的退让让刚刚胡搅蛮缠的许琴瞬间变成了哑巴,从脚底升上一股难堪的情绪,又听见邻居们略带责备的叹息声,脸上温度滚烫,尴尬又窘迫,恨不得当场从这里消失。 都是楼上楼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时候谁也不好开口责备。 在场唯一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这时候比在场所有的大人都有勇气,什么邻里和气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在雪竹眼里,都比不过她这时候想要为哥哥出气的念头。 雪竹松开妈妈牵着她的手。 “小竹你去哪儿?” 下一秒,她跑到孟屿宁面前,他还坐在椅子上,雪竹不用踮脚也能轻松捂住他的双耳。 她现在要跟哥哥的后妈吵架,所以哥哥不能听。 “阿姨,”雪竹深吸口气,从来没在大人面前这么不知上下,口齿伶俐地大声说,“那个mp4是哥哥买来送给我当生日礼物的,如果你想要那我就送给你。还有那些红包,是其他人送给哥哥恭喜他考上大学的红包,就算不用来当学费,那也是他的钱,你没有资格拿,哥哥他是孟叔叔的儿子,我们老师上课说过,做父母的对孩子有赡养义务,如果不养孩子那是犯法的,所以孟叔叔给哥哥花钱是应该的,你也没资格抱怨,就算你现在生了孩子,你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一定会有哥哥这么优秀,还能考上北京大学!” 小孩说的话没有太复杂的用词,语句简单非常容易理解,许琴几乎是立刻有了反应,不知是不是碍于雪竹的父母在场,只能站在原地接受雪竹的“教育”,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这段话说完足足二十秒后,宋燕萍才不轻不重地开口教训女儿:“小竹,怎么跟阿姨说话的?还不快跟阿姨道歉。” 雪竹撇嘴,吐了吐舌头,小声说了句:“阿姨对不起。” 敷衍至极的道歉还不如不道歉,许琴的脸色更差了。 道完歉,雪竹放开孟屿宁的耳朵,又转而牵起孟屿宁的手:“哥哥,你跟我们一起先回家。” 孟屿宁从她刚刚的话中恍过神来,被捂住的耳朵虽然并没有隔绝外界的声音,但刚刚许琴的话仿佛已被她小小的身躯通通挡住,手心中柔软的温度让他下意识地回握住妹妹的手,此刻与她角色对换,低声温顺地点了点头。 几家人这下是真打算离开了。 老孟用不冷不热的声音说:“许琴你自己想想丢不丢人吧。” 许琴并不甘心,嘟囔道:“大学学费贵着呢,他兼职能赚多少,还不是要我们交。” “啧。” 这声音是钟子涵发出来的。 反正这里倒数年纪倒数第二小的是他。 于是他回过头。 “阿姨你放心,我可以跟屿宁一起兼职赚钱挣学费,绝对不会花你一分钱。” 年纪倒数第三小的贺筝月也说:“明年我就毕业找工作了,宁宁是我弟弟,我乐意帮他交学费,阿姨你就别操心了哈。” 老贺和老钟敷衍“教育”了几句,让许琴别把孩子们的话放在心上。 留下许琴面色发白,一肚子哑火没地方发泄。 *** 走出酒店,雪竹才发现今天下午的阳光当空,天气这么好。 这么好的天气,回家真是太没意思了。 她拽了拽妈妈的手。 宋燕萍低头:“怎么了?” “就回家了吗?”她问,“下午没有活动了?” 并排走的贺叔叔听到她问,插了一嘴说:“你孟叔叔没安排啊,要不这样,月月,”他将走在前面的女儿喊住,“你们小孩子好久没聚在一块儿玩,你是姐姐,下午要不你请弟弟妹妹们去玩?把小易也叫上,正好让他跟弟弟妹妹熟悉熟悉。” 这主意好,贺筝月立刻点头:“行啊,我请客。” “行,那你就负责弟弟妹妹的安全了,我们几个大人先回家,别玩太晚,早点回家吃饭,”老贺又招呼家长们,“下午都没事吧?去我家打麻将不?” 于是各自的行程很快定下来,大人们先回家,孩子们结伴去玩。 钟子涵问:“去哪儿玩啊?别又去卡拉ok吧?我都去腻了。” 市区里其实没什么地方适合他们这个年纪相差这么大的“孩子帮”结伴去玩。 “那要不去溜冰场?”贺筝月提议。 雪竹最先摇头:“我不去,我不会。” “你不会我可以教你啊,”贺筝月看只有雪竹一个人反对,于是拍板,“四比一,去溜冰。” 雪竹:“……” 他们去的是一家室内溜冰场,大白天里面不透光,硕大的天花棚上一颗旋转球灯就算是主要光源,各种乱七八糟的灯光轮流明暗,妈妈平时是不准雪竹来这种地方的,但她心里其实对这种小孩不许来的地方非常好奇。 贺筝月替雪竹穿好适合她码数的溜冰鞋,雪竹刚站起就不会走路了。 “别怕,摔不死的,”贺筝月看她的鸭子站姿顿觉好笑,“我拉着你走,大胆点迈开腿。” 雪竹勉强迈开腿,前脚的轮子打滑,她惊慌喊出声,差点当场来了个一字马。 还好学过跳舞,平衡感不错,所以没拉到筋。 几个人走进溜冰池时,前一首抒情歌刚刚放完,接着很快地场内的气氛灯跟发疯一样满天乱飞,溜冰池里的人如人猿泰山般哦吼哦吼起来,又吵又晃眼。 闪得人差点瞎眼,雪竹很快和哥哥姐姐们走散,一时间谁也看不见,惊慌失措地喊:“姐姐你在哪儿啊!” 回答她的是震耳欲聋的歌。 “不如跳舞!” “谈恋爱不如跳舞!” 雪竹快哭了,她不想谈恋爱,也不想跳舞,她就想赶紧找到哥哥姐姐们。 第28章 . 十二岁 小睡美人【二更】 寸步难行的雪竹抱着场地边缘的栏杆手足无措,试图从这瞎眼的灯光中找到贺筝月。 “小竹。” 有个力道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雪竹回过头,眯着眼总算认清眼前的人。 仿佛多年未见般,安全感瞬间回拢,她扁着嘴,差点没激动得当场抱住眼前的人。 “我带你去那边。”孟屿宁说。 有孟屿宁牵着,雪竹也不用迈腿,像街边被吊车拉着的故障车辆任由他带自己穿梭在溜冰池内。 和钟子涵顺利会和,雪竹使劲看了半天,发现两个哥哥在,姐姐的男朋友也在,唯独姐姐不见了。 “姐姐呢?” 孟屿宁和钟子涵对视一眼,气氛灯映照下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无语。 还是易正鹏好心指着溜冰池中央说:“你姐姐在那里。” 雪竹顺势望□□池内正在开火车,其实就是很多人站成一排,后面的拉住前面人的一副,在池子里横行穿梭,贺筝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当上的“火车头子”,后面跟着一溜儿十几号人,嚣张地在溜冰池中跟贪吃蛇似的溜来溜去。 路过他们这边,贺筝月还兴致颇高地冲他们几个招手:“来啊!开火车!” “……” “……” “……” 难怪她说要来溜冰场玩,搞了半天是她自己想来这里开火车。 “我去看着她别摔了,”易正鹏起身往池子中央走,“你们玩你们的,别管你姐姐。” 雪竹抓抓脑袋,心想也不能因为自己不会溜冰就害哥哥玩不成,于是说:“要不你们也去玩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我对开火车没兴趣,”钟子涵扯扯唇角,冲她伸手,“来,我教你溜冰。” 被牵着一只手的雪竹仿佛瘸了,还是没安全感,钟子涵哭笑不得:“你是有软骨症还是怎么的啊?怎么腿都站不直的?” 雪竹欲哭无泪:“我怕摔嘛。” 语落,空出另只手突然被牵上,孟屿宁站在她另一边,笑着问:“我们两个一起扶着你就不怕了吧?” 雪竹两只手都被牢牢包裹住,暖呵呵的。 她再三强调:“那你们千万不能松手啊。” “知道了,往前溜吧。”钟子涵说。 喧闹的溜冰场内,一小块新手区域似乎被有意划分开来,雪竹亦趋亦步抬起腿,试图控制脚下笨重的溜冰鞋,两个个子高高的哥哥一左一右牵着她护航,为她掌握好重心,溜了不久雪竹便有种自己已经会溜冰的错觉,如鱼得水地绕着池子边缘溜了好几遍,速度越来越快,脸颊边竟刮起小小的风。 从刚开始的笨拙到渐渐的游刃有余,雪竹渐渐体会到溜冰的乐趣,dj舞曲盖过她的笑声,脚下如生风般自在。 她的自信心顿时膨胀,说:“好像也不是很难嘛。” 钟子涵不明意味笑了声,仗着身高在雪竹看不见的地方冲孟屿宁眨了眨眼。 孟屿宁挑眉,算是回应。 在某个时刻,他们默契地同时松开雪竹的手。 猝不及防,往前溜的雪竹意识到左右都没了护卫,大脑瞬间当机,双脚不受控制的罢工,张开的双臂猛地抱紧自己失去平衡的身体,害怕地闭上眼喊出声:“我要摔了!” 钟子涵在她身后喊:“不会摔的,掌握好平衡继续往前溜啊!” “不行不行我要摔了!” 然后真的摔了。 前方的小影子倏地摔下,屁股墩子狠狠砸在地上。 摔倒的这一瞬间雪竹竟然舒了口气,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摔,比起害怕几时几刻摔倒,现在真的摔了反而不觉得意外。 紧接着是尾椎骨一阵剧痛。 哥哥们赶紧溜到她身边蹲下询问她有没有事。 还好她年纪小,摔一下也不没事,雪竹捂着后腰冲两个人发脾气:“你们干嘛突然放手啊!吓死我了。” “一直牵着你你怎么学得会啊。”钟子涵叹气。 他越解释雪竹越是生气:“那你也要给我心理准备啊,突然就放手是不是想谋杀我?” “好好好,我的错,”钟子涵投降认输,“下次放手前一定跟你说。” 雪竹扬起下巴,语气倨傲:“算了,原谅你,扶我起来。” “喳,老佛爷。”钟子涵扶起她。 这边雪竹刚摔没多久,那边正看着女朋友别乱来的易正鹏过来,脸上表情有些好笑又有些担心:“筝月刚刚溜太快在池子中间摔了,你们谁帮我一起扶她出来?她好像摔到腰了。” 三个弟弟妹妹瞬间的想法是。 看吧,总算摔了。 “她还以为自己是小竹呢,摔多少下都没事,二十多的身子骨了,”钟子涵叹气,“我跟你去吧,屿宁你带小竹继续溜。” 因为刚刚有了心理阴影的雪竹生怕这次被哥哥坑,恨不得拿502强力胶将自己的手和孟屿宁的黏在一起,怎么抓都不放心,总觉得无论抓得再紧,他一放手,她就又会摔倒。 孟屿宁知道她在想什么,索性用指尖穿过她的指间,和她十指相扣。 “这下放心了吗?” 这样的方式,手上好像每一寸的皮肤都和他紧紧相贴,雪竹无措地抿唇,点头:“嗯。” 她还是不太敢往前溜,双脚畏畏缩缩的比走路迈的步子还小。 “你大胆往前溜,摔了也有我保护你。” 他真的说到做到,不厌其烦地陪她一遍又一遍绕着溜冰池边缘练习,直到雪竹真的觉得自己会慢慢往前溜了,才带她去一边的椅子上休息。 溜得太久腿有些酸,雪竹弯腰给自己捶腿。 孟屿宁安静地看她捶腿,忽地问:“还怕吗?” “不怕,有你牵着我还怕什么啊,”雪竹盯着自己的溜冰鞋对他道谢,“谢谢哥哥。” 没有听到他的“不用谢”,反倒听到他跟着她说了声谢谢。 雪竹以为自己听错,茫然张嘴:“啊?” 孟屿宁以为这里太吵她听不见,于是倾下身凑到她耳边,扬高了音说:“刚刚在酒店。” 顶撞长辈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雪竹挺不好意思:“啊?你听到了啊?” 孟屿宁轻笑,对她做出示范,用指头堵住塞住耳朵:“如果不想让我听到,下次记得这样用塞住我的耳朵。” 之前雪竹也说过同样的话。 光捂住耳朵是没有用的。 或许并不是真的不想让对方听见,其实听没听见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绝不会说让对方不高兴的话。 雪竹突然傻笑起来。 思想品德老师在课堂上说过,当受到别人帮助时,要说谢谢。雪竹对谢谢俩字熟稔于心,可却不太习惯听别人对自己说谢谢,尤其是关系亲密如爸爸妈妈,再如孟屿宁。 因为为他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啊,被说谢谢挺让人难为情的。 “嗐,”她故作成熟的咳嗽两声,“嗯不用谢啦。” 小女生这挤眉弄眼并不自然的老成模样逗笑了眼前的人。 两双清澈的眸子在空气中安静对视几秒,并不是在比谁先眨眼,只是雪竹这这一刻仿佛忘了该如何眨眼,等她回过神来后,才缓缓地,眼眸水遮雾绕般躲开他的眼睛。 “我还想溜一小会儿。”雪竹突然站起身。 孟屿宁:“好。”说完也要站起来。 她却说:“让我自己溜吧,你休息下。” “好吧,就在这附近溜,”孟屿宁点头,“别溜太远。” “嗯。” 雪竹能够感受到孟屿宁投射在她背后的视线。 她想好好表现,只可惜手脚跟不上脑子的指令,马前失蹄,再次跌在地上。 孟屿宁刚起身想去扶她,却看见她像只企鹅般笨拙地爬起来,囫囵拍拍腿上的灰尘,很快继续向他的反方向溜远。 不知她为何突然变得这么笨手笨脚,一点也不像平常机灵学什么都快的她。 孟屿宁忍不住笑出声。 *** 溜冰场内光线透不进来,让人分不清黑夜白天,还以为时间过得很慢。 因为伤了腰而只能坐在椅子上秀的贺筝月无聊得紧,只好拿手机出来上网,看时间才发现到已经快六点了。 还肩负着带弟弟妹妹的重任,顾不上其他的,贺筝月扶着腰满场找人,终于找到了角落里还在练习溜冰的雪竹和在后跟着她的孟屿宁。 “小竹宁宁,六点了,走了回家了。” 小竹正兴头上,一听要回家立刻失落地惊叹:“这么快就到六点了?” “是啊,回家了。” 好在现在是夏天,傍晚六点的天空仍然明亮。 一行人坐公交车回家,贺筝月和男朋友坐前面,其他人坐在最后排。 孟屿宁最先在靠近车窗的位置上坐下,雪竹踌躇两步,钟子涵先行坐上了他身边唯一的位置,又对雪竹招手:“还不过来坐?” 雪竹哦了声,在钟子涵身边坐下。 或许是都玩累了,三个人谁也没说话,孟屿宁扶着下巴盯着窗外发呆,钟子涵靠着椅背打了好几个哈欠,哈欠声传染给雪竹,她渐渐有了困意。 路上公交车颠簸异常,上上下下的行人不少,车窗外的光线随着时间渐渐湮落至昏暗。 还有两个站就到家了,贺筝月转过头:“准备下车了啊,”看清后面后突然咦了声,“这么吵小竹都能睡得着?” 雪竹枕在钟子涵膝上,唇张着,睡得正香。 钟子涵嗯了声:“玩了一下午估计累了。” 公交车到站,他的腿酸得不行,轻轻拍了拍雪竹的脑门:“小竹,到家了。” 雪竹睁开困倦的眼睛,软着骨头跟着下了车。 公交车缓缓驶离站台,留下一滩尾气,雪竹被呛得咳了几声,街道对面渐渐亮起的led灯有些刺眼,仍是没有赶走她的瞌睡虫,慢吞吞地走在背后。 她走得实在太慢,贺筝月不得不停下等她,看她的样子恨不得直接睡在大街上,有些哭笑不得:“就这么困吗?” 看了眼因为腿酸还没缓过劲的子涵,又看了眼男朋友。 易正鹏和小竹还是第一次见面,让他背着小竹,估计小竹自己都不自在。 “宁宁,要不你背小竹吧?让她在你背上睡一下,不然我还真怕她就直接倒在这里了。” 雪竹瞬间清醒。 但下一秒孟屿宁在自己面前蹲下身子让她上来,她又赶紧眯起眼作出困顿的样子。 畏畏缩缩攀上他的背,孟屿宁发力起来时,雪竹心虚地问他:“重不重?” “不重,”他笑笑,“睡吧。” 雪竹虽然不困,但做戏要做全套,所以她还是闭上了眼。 孟屿宁一步步走得极稳,后背宽厚,颈肩皙白削瘦,线条流畅有力,她用脸颊贴着他的背,安心且依恋。 闭上眼也并没有影响雪竹除视线外的其他感官,从公交车站到小区门口这短短不过一里的路程中,她闻到了街边臭豆腐摊的臭味,和烤面筋与麻辣烫混杂的香味,听到了小摊老板们为招揽生意放出录好的喇叭扩音器声,感觉到了四周浓浓的烟火气。 走完这条热闹的街道,又转入树荫茂密的小路,周遭突然安静下来。 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成长长的几条。 “对了宁宁,我就听我爸说你考上了北大,还不知道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贺筝月突然问。 “金融专业。” “金融?,”贺筝月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会选理工科类的专业。” 孟屿宁:“这怎么说?” “不知道,直觉吧,”贺筝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又反问他,“你的理想就是金融吗?” 少年沉默半瞬,自嘲地笑了笑,语气平静温淡:“赚钱?” 然后离开父亲,再不需要依赖这个家。 不止是贺筝月,其他几个人也愣了。 就连今天才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易正鹏都觉得,孟屿宁不该是为五斗米折腰,俗不堪耐的人,而该是那种飞遁鸣高,屹在山尖处,清高端方,眼高于顶的少年。 小时候上作业课,老师拟题作文题目我的理想,每个人的理想五花八门,他们都觉得孟屿宁的一定是科学家、宇航员,或是物理学家这类理性与浪漫相互碰撞的职业。 可是孟屿宁的话却在告诉他们。 他不是站在山尖处的人,他是现实中再普通不过的人,他的抱负并无多伟大,他的未来也并不如他们想象中的那样陈列在精致的橱柜中,展示着其他人可望不可即的昂贵物什,玫瑰与法丝绒,钻石与紫罗兰,这些别人认为他该拥有的装饰物,实则离他都太遥远。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家长会,班主任林老师看着通知单上简单的请假理由,不禁抱怨就连这最后一次的家长会都不来出席,到底有没有把孩子的高考放在心上。 捶在两侧的手忽地攥紧,又很快松开,像是看开了什么,也放下了什么。 孟屿宁的语气很轻,淡淡接过老师的抱怨。 大约没有吧。 他这么说。 林老师叹气,郑重而温柔地对他说。 巴尔扎克有句名言,苦难对于天才是一块垫脚石,对能干的人是一笔财富,对弱者是一个万丈深渊。屿宁,你的人生是在你自己手中的,这世上只有百分之一的幸运儿一出生就什么都拥有,老师和你一样,是那百分之九十九中的一个,即使没有优越的条件,很多路都被堵死,但读书这条路对你来说是通畅的,是可以改变命运的,老师相信你,在未来的不久,你会成为那百分之一。 理想这东西,只有在吃饱了饭后才有资格被拥有。 其实这些一起长大的玩伴,包括在他背上安睡的小竹都不知道,在搬来与他们相识之前,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厨师,这样他就能在父母不在家时自己做好吃的饭菜,不会挨饿也不会渴望邻居家的饭菜。 仅仅如此而已。很简单,说出来都怕人笑话。 “金融好啊,又能赚钱听着又高大上,”贺筝月还是肯定了他的选择,“等毕业后加油赚钱,我等着以后抱你大腿了。” 听她这么说,孟屿宁敛下眼帘,拾起他最常露出的微笑。 钟子涵举手:“算我一个,我也要抱大腿。” “你抱什么抱,好好学你的医吧,”贺筝月睨了眼这个没出息的弟弟,“你以后要是当不上主任医师,以后出去别说是协和出来的,也别说是我弟弟。” “主任个屁,”钟子涵不屑一顾,“还稀罕谁当去。” 贺筝月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满:“你不以这个为目标那你想干什么?” 钟子涵撇过头,不情不愿地说:“我压根就不想学医,你觉得逼一个人学他不喜欢的专业,他能学好吗?” 贺筝月不明所以:“那你为什么还学医?” “我爸妈呗,反正我学什么由不得我自己决定,他们觉得好的适合我的我就必须咬牙学,”钟子涵叹了口长长地气,“本来以后高考完了到大学就能选择自己喜欢的,结果还是我想多了。” “……那你喜欢什么?” “机器人,高达那样的,”钟子涵垂眼,自嘲道,“是不是挺不靠谱?” “这算什么,”贺筝月拍拍他的肩,“其实我当初选专业的时候想选动画专业来着,比你还不靠谱。” 钟子涵惊讶:“姐你大学不是读经管的吗?” 贺筝月一副你懂的语气:“对啊,经管。” 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 他们长长的影子一直到小路最后一盏路灯口消失不见。 贺筝月看了眼仍在孟屿宁背上熟睡的雪竹,叹气说:“希望小竹以后能学她喜欢的东西吧,裴叔叔看起来是那种会支持女儿决定的人。” “希望吧,”钟子涵撇嘴,“反正只要不跟我一样学医,她的人生还是精彩的。” 贺筝月无语至极:“要是所有学医的都像你这么消极,那咱们国家的医疗事业迟早得完蛋。” 钟子涵哼哼:“我看你学了经管,我们国家的经济水平怎么也没变低呢?” “……钟子涵你想死!” 钟子涵嘻皮笑脸地喊:“姐夫救我啊!” 贺筝月急得要打人:“还没结婚呢,别乱叫!” 姐弟俩又像小时候那样差点打起来。 好在易正鹏稳重,牵过贺筝月,正儿八经地说:“迟早的事,小舅子说话我不能坐视不理。” 刚刚还处于狂暴中的贺筝月突然安静。 她的话在责备,可谁也听得出她口气中真正的情绪,被男朋友这句情话哄得不要太开心。 “……你什么时候跟我弟弟一样喜欢贫嘴了。” 钟子涵见这俩人眼前没他了,吊儿郎当切了声,转头也不再搭理他们,搭上孟屿宁的胳膊打算把这对情侣狠狠甩在背后:“咱们电灯泡先走一步。” 孟屿宁皱眉:“慢点,别吵醒小竹。” “这丫头也太能睡了吧,”钟子涵懒洋洋开玩笑说,“小睡美人啊。” 孟屿宁低声笑:“是挺像的。” 哥哥们的小睡美人。 第29章 . 十二岁 绿皮火车【一更】 因为雪竹在睡觉,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还不如暗处夏蝉的分贝高昂。 夏夜如此轻柔动人,配上刚成年的忧愁,宁静而清凉。 一直在“睡”的雪竹突然凑到孟屿宁耳边叫他。 “哥哥。” 孟屿宁侧过头:“醒了?” 她生怕他放她下来让她自己走,连忙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这才悄声说:“我支持你。” 莫名其妙的。 孟屿宁语气困惑:“什么?” “我支持你学——”那个专业叫什么来着,雪竹仔细想了下,“金融,你以后肯定能赚好多好多钱。” 少年失笑。 这小姑娘连金融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肯定。 那他以后还真要好好学,不然要是长大后挣不到钱,岂不是辜负了她的一番期望? 他没有放小竹下来,明明知道背上的人早已经醒了,却还是像乌龟背着它重重的壳,慢慢将她背回了家。 走完小路,一行人终于到家。 将雪竹交给裴连弈的时候她还在装睡,孟屿宁失笑,没揭穿她。 裴连弈实在不好意思地看着几个护送女儿回家的大孩子,非要留他们几个人在家里吃西瓜。 宋燕萍在厨房切西瓜,嘴里絮絮叨叨着这个只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女儿。 絮叨完后也没叫醒雪竹,对丈夫说:“老裴,你抱小竹回房间睡吧。” 裴连弈将雪竹抱进她的房间,打开风扇开关,替她盖上薄毯,轻轻阖上房门。 雪竹睁眼盯着黑夜中呼出阵风的吊扇叶,电扇风拂过浅花色的窗帘和她膝上布料轻盈的白色裙摆。 她想象中的长大,哥哥姐姐们比她早一步到达了终点,但是终点的风景似乎并不想她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反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烦恼和无奈。 到很晚很晚的时候,雪竹迷迷糊糊感到有人走进房间,用凉水沾湿的毛巾替她擦了脸和胳膊。 “小懒猪。” 是妈妈的声音。 妈妈最后替她掖了掖薄毯,又离开了房间。 *** 这个暑假绝对是雪竹有史以来过得最难忘的时光。 爸爸履行约定带她去了北京。妈妈单位太忙请不到假,贺筝月和钟子涵都有别地的旅□□程,孟屿宁找了份八月在便利超市的兼职,为了赚自己大学入学的生活费。 父女俩坐上绿皮火车,十几小时的路程,是雪竹出生以来坐过的最长铁路线。 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无聊,这一厢的乘客们几乎都是去北京的,旅游的占多数,难辨的各种乡音杂糅着交谈,感叹现在生活变化有多大,期待首都有多繁华,年轻些的人便能用并不标准的普通话交谈。 有些人票买晚了只买到站票,买到坐票的人坐久了便站起对身边站着的陌生人说一句,来,咱俩换着坐。 小小的举动便让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很快熟稔起来,互相交换带上火车的各种家乡特有的零食干粮。 推着小车的乘务员穿过热闹的人海,厢顶的电风扇吱呀呀转动也解不了闷热,雪竹将头探出窗户任由风刮乱她的刘海,但下一秒又被爸爸呵斥不许伸头出窗户。 后来外面下起淅沥的对流雨,雨滴顺着窗打湿桌上用来打发时间的扑克牌,爸爸把窗关上了。 透过玻璃也能看到这四方世界,火车也不知行驶到哪座城市,一眼望不到头的田野和远处隐隐从云层中透出影子的山峦,这一刻雪竹眼里似乎能装满整个天空。 嘈杂闷热的十几小时过去,雪竹跟着爸爸下了火车。 脚下的土地是想象之外的繁华和广阔,出站时一个穿着志愿服的姐姐送给雪竹一把上头印着奥运五环和福娃的扇子,还对她说,小妹妹,北京欢迎你。 雪竹格外珍惜这把免费得来的扇子,一直到回家都牢牢握在手里。 那个晚上,烟花燃了半个夜晚,几乎点亮了整个北京城内的天空。 跟着爸爸,雪竹去了很多地方,父女俩没买到内场的票,两个人明明到了北京,却也只能站在体育馆外看大屏直播的比赛。 “冠军是属于中国的!刘子歌最终夺得这枚宝贵的游泳金牌!” “女子200米蝶泳金牌,也是目前中国参赛选手累计所获得的第十八枚金牌!” 内场的声音似乎传到场外,一时间场外乌压的人群也爆发出惊天的欢呼,爸爸兴奋得鼓掌大叫,雪竹拼命挥舞手中的小国旗,鲜艳的红色漫天飞舞,映红头顶碧蓝的夏日晴空。 雪竹和爸爸蜗居在三环外一家小旅馆内,有时候赶不到当天的比赛,便守在电视机前看直播,妈妈和和父女俩通电话的时候抱怨他们来了北京还看电视,浪费钱。雪竹和爸爸却觉得,在北京当地看电视和在家里看电视,氛围是完全不同的。 不过除了奥运红,雪竹还在北京喜迎了她的初潮。 谁能想到初潮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只有爸爸带她出来旅游的时候来。 人生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出其不意。 女儿很绝望,爸爸也是满脸的尴尬无措,手忙脚乱去帮她买来了卫生巾,对着说明看了半天看不懂,只好腆着脸叫来前台的小姐,让她教自己的女儿怎么用卫生巾。 父女俩当天晚上都是一脸生无可恋和妈妈通电话。 宋燕萍在电话那头听到雪竹今天来初潮,非但没有同情,反而当即大笑出声。 雪竹气得脸色煞白,捂着肚子嚷:“妈妈你没良心!” “行了行了,这几天让爸爸好好照顾你,”宋燕萍止住笑意,又对丈夫说,“老裴,你拿张纸记下来,明天去街上给小竹买点东西给她补身体,小女孩第一次来月经要格外注意,别落下病来。” 裴连弈一听会落下病,立马找笔找纸,一一记下老婆交代他要买的东西,小时候帮女儿洗澡换尿布都没这么让人焦头烂额,如今女儿初长成,操碎了心的老父亲不得不恶补女性月经知识,生怕雪竹真落下病耽误了一生。 虽然是新手上路,不过老父亲从前照顾过老婆出月子,照顾女儿也没多大问题,总算恭恭敬敬送走了雪竹的初潮。 奥运会结束前几天,为了避开人潮,父女提前踏上回家的路。 回家后雪竹向所有人分享她在北京的所见所闻,当然省略了她来初潮那件事。 裴连弈知道小女孩要面子,干脆也当做没发生过,父女俩默契地遗忘了这件事。 先是妈妈对雪竹每日叭叭个不停的嘴感到了厌烦,后来是周围和雪竹熟悉的邻居们,最后雪竹无人炫耀,干脆坐车去乡下的爷爷家玩,每天对爷爷奶奶进行洗脑式灌输。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常常坐在摇椅上一发呆就是整个下午,雪竹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他们身边,说上好几个小时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他们不耐烦,于是雪竹终于找到了最棒的倾听者。 两个老人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小孙女手舞足蹈对他们形容首都的繁华,在她说累了后递给她一块冰凉清甜的西瓜解渴。 “等以后我长大了赚钱了,就请你们一起去北京玩!” 为了感谢爷爷奶奶的倾听,雪竹许下豪言壮语。 “等你长大我和爷爷都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奶奶笑着说。 “不用走路过去啊,我们坐飞机过去,很快的。” “老了就坐不了飞机了,”爷爷也笑,“吃不消。” “啊?那我怎么带你们去北京呢?” 坐火车? 可是坐火车更辛苦啊。 爷爷却说:“你有这份心我们就很高兴了。” 奶奶也说:“是啊,我们两个反正也没几年了,电视里看看就行了。” 雪竹不知道,即使自己这么啰嗦,爷爷奶奶也仍旧希望每年的暑假都能过得再慢一些,乡下的这间屋子,最好每天都都听到孙女清脆的童声。 在乡下的这段时间,雪竹每天推着爷爷的自行车爬上小山坡,又迎着风骑下,她已经长高了,不再需要哥哥带她骑。晚上的时候去天台上睡觉,每当做这些事的时候,雪竹都会想起曾坐在孟屿宁的自行车后座,两个人一起追赶迎面的浓烈骄阳那时候,以及两个人并排躺在凉席上,他帮她一起数星星的样子。 爷爷也问过雪竹,宁宁这个暑假怎么没来玩。 雪竹老老实实告诉爷爷,哥哥要兼职替自己赚生活费。 老人家叹了口气,眼神眺向远方,也不知是对孙女还是对早已故去的好友说。 “这孩子一定会有出息的。” 这份遗憾一直持续到暑假结束,雪竹独自坐上回家的大巴车,爷爷嘱咐她开学就是初中生了,要更加努力学习,奶奶还是让她在家多吃点饭,小孩子不能太瘦。 八月底,雪竹送走了先开学的钟子涵。 后来钟子涵的空间新动态发表了一则日志,标题是《无聊云云我的大学生活》。 记录了二十九号在东单九号院举行的开学典礼。 雪竹很给面子的留言。 坷嗳公主:沙发/得意 大好き高達回复:你也快开学了吧?/坏笑 坷嗳公主回复:嗯嗯555555 大好き高達回复:汗。开个学有啥好哭的 钟子涵当然不懂。 新的九月再到来,雪竹穿上旭华中学的新校服,将小学时用过的迪士尼公主书包放进柜子,背上了妈妈新帮她买的没有印着卡通人物的大号书包。习惯在第一小学下车的时候,还好妈妈拉住了她,哭笑不得地对她说。 “过了个暑假脑子玩傻啦?你已经读初中了!” 雪竹只能脸热热地重新坐回座位。 热闹的小学校门,今年依旧有很多新入学的一年级生被父母牵着来上学,雪竹想起自己当初也是这样。 只不过爸爸妈妈工作忙,所以她大多数时间都是和孟屿宁一块儿坐公交车来上学的。 上了几天课后,雪竹还没来得及习惯七门科目的书本,妈妈告诉她宁宁哥哥也要去北京上学了。 这时正值开学高峰期,童州火车站的入站口到处是人,大都是父母送孩子上火车去外地上学,雪竹一家的送行并不特殊。 “放假就回来陪妹妹玩,”裴连弈按着孟屿宁的肩膀说,“没人陪她玩,她以后就无聊了。” 宋燕萍也嘱咐:“有空的时候就打电话回来,多跟小竹聊聊天,向她传授下学习经验,她前几天还跟我抱怨怎么上了初中要学这么多门课呢。” 雪竹老大不乐意,觉得妈妈拿自己的玩笑话当真,新学期刚开学有些不适应而已,怎么说的好像她学习不好似的。 “现在谁还打电话啊,长途那么贵。都聊qq了,”雪竹对孟屿宁说,“哥哥,我们发qq。” 裴连弈给面子地挑眉:“哟,这么时髦啦。” 宋燕萍一眼识破雪竹的伎俩:“就是想找借口玩电脑,你现在读初中的学习紧张了,只有周末才能玩电脑知不知道?” 雪竹装作没听见。 火车站的女声广播提示从童州开往北京的k次列车开始入站检票,孟屿宁弯下腰摸摸她的头。 “小竹,我走了。” 头顶的手掌有重量,雪竹低下头:“嗯,拜拜。” 少年背着包,拖着行李箱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 离开这么多年生活的家去外地求学或工作其实是件挺令人不舍的事,可刚离家的年轻人们都是兴高采烈,好奇和激动的心情远远超过离家的伤感,最不舍的,往往是看着他们的背影眼见他们离开的亲人。 或许是因为亲人知道,他们这一离开,从此朝夕相处的日子就只能从回忆里找。 “时间真的过得好快,这一转眼,宁宁和子涵都上大学去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爸爸裴连弈感叹。 宋燕萍坐在副驾驶上点头附和:“是啊。” “不过能去北京上大学真的是件好事,”裴连弈说,“我带小竹去了趟北京才感受到这些年发展得有多快,要是我年轻的时候多去外地见识见识,指不定现在什么样了都。” 宋燕萍对丈夫这莫名的遗憾感到无语:“行了。快四十岁的人了就别做这些梦了。” 裴连弈不服气道:“快四十岁也不老啊,现在开始努力也是来得及的。” 宋燕萍嗤了声,没再搭理丈夫。 裴连弈见老婆这副不屑的表情,也冷下了脸,不再说话。 雪竹坐在后排听他们说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家。 回到家后,宋燕萍让她回房写作业。 雪竹不情不愿哦了声。 走到房门那儿,无意间瞥到门框上的身高刻度,时间停留在暑假。 183——宁宁,2008.6.18 149.2——小竹,2008.6.18 雪竹叫沙发上正在看电视的爸爸过来给她量身高。 “又长高了点。”裴连弈记录下新的身高,写上日期。 但更新的只有雪竹的身高。 雪竹问:“宁宁哥哥的怎么办?” “宁宁哥哥已经长大了,应该不会再长高了,所以就不用量了。”裴连弈说。 “哦。” 雪竹转身进房。 她在房间里写作业,一直写到妈妈喊她出来吃饭。 一家三口边看电视边吃饭,爸爸在看新闻,雪竹的注意力不在电视上,心想这个时候宁宁哥哥搭上的那辆火车不知道开到哪座城市了。 “今年还是难啊,又是地震又是南方冰灾,广州的房价又下来了,”裴连弈看着电视煞有其事地说,“前几年都涨了多少,九八年老李刚去广州的时候天河区也才三千多一平,啧啧。” “广州房价涨没涨跟你又没关系。”宋燕萍说。 裴连弈放下筷子,犹豫半晌后说:“前几天和老同学吃饭,说今年特殊情况,到明年估计会反弹回来,要是手头有钱拿去炒股票还不如去买房,更稳。” 说完便等老婆的回答。 宋燕萍淡淡问:“你跟我说这个什么意思?” “现在珠三角发展越来越好,老李今年跌这么惨还咬牙在深圳买了套房,深圳现在势头猛,虽然不是省会但是是经济特区,买一套小的以后肯定也不会亏。”裴连弈赔笑着说。 “那我问你,”宋燕萍也放下筷子,“你哪来的钱?就算房价跌了一套也是小百万,你拿得出来?” “房贷政策你没听过吗?” 宋燕萍深深叹气,一长串略带讥讽和不赞同的话洋洋出口:“一个月四五千的房贷,你一个月工资才多少?别人贷款买房是有那个能力还,你有吗?你一个公务员哪来的自信供一套房子?现在我们家两套房住着,你单位那里还有套房子等分下来就是三套,又不要还贷款,我们俩工资又稳定,一个月赚这么多钱也足够了,你还想怎么着?卖了房子去大老远的广东再贷款买房?快四十岁的人了还做梦想靠炒房炒成百万富翁呐?” “……”裴连弈沉默好久,最终撂下碗起身,“你没远见的我懒得跟你说,反正房子是我的,我要怎么处置不用经过你同意。” 宋燕萍气得连连点头:“行。你有远见,你有远见也不会放着现在的安稳日子不过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事,你那些老同学当初读书成绩没你好,就你考上公务员他们羡慕你的时候你怎么没嫌公务员的工作不好?” “随你怎么说。” 裴连弈饭也不吃了,走到玄关处换鞋。 宋燕萍起身:“裴连弈你又去哪儿?饭不吃又去喝酒?” 没有应答,裴连弈直接头也不回地走出家。 雪竹小心翼翼出声:“妈妈……” “小竹你别管,吃完饭回房间写作业,”宋燕萍匆忙对女儿说,紧接着也换鞋跑出家,“裴连弈我跟你说话呢!” 雪竹只好继续吃饭,又将电视换了台,雪竹平常最爱看的就是这个节目,星期六晚上无论妈妈怎么叫她去睡觉也坚持要看完才肯回房,但今天怎么也看不进去。 从前无论有什么不开心,只要一到周末打开电视,再多的不愉快也很快一扫而空。 现在长大了些,这法子没那么管用了。 也不知道是她笑点高了,还是电视节目不好笑了。 雪竹勉强吃完饭,将碗筷收进厨房水池,回房一个人发呆。 写不进作业,雪竹溜到书房开电脑玩,装扮了一整个下午的qq空间,因为没开通黄钻保存不了装扮,又只好将装扮都删掉。 打开qq宠物,发现这东西又生病了,而她的粉钻刚刚过期。 又去玩连连看,连赢了几局后,被同房间的尊贵蓝钻给踢出了房间。 该死的qq,看不起没钱的初中生是不是。 她想出去玩,但哥哥姐姐们都去外地念书了,不在家,没人陪她。 遭遇连续打击的雪竹只能将满腔的委屈往肚子里咽,继续屈辱地玩电脑。 第30章 . 十四岁 少女心事【二更】 爸爸妈妈自那日争吵后,已经鲜少再在雪竹面前吵架。 但是雪竹能感觉到,他们不再吵架不是因为和好了,而是因为在和对方赌气,就像她和祝清滢吵架那样,不想看见对方,也没有消气,用赌气的方式试图让对方先软化下来主动道歉。 开学一个月后,十月二十八号那天是星期二,雪竹晚上等到爸爸妈妈都回房睡觉后,悄悄从被子里钻出来跑到书房去开电脑。 她登上qq想给孟屿宁说声生日快乐。 他的头像仍旧是灰的。雪竹心里有些失落,等他第二天看到她的生日祝福时已经是二十九号。 生日祝福就算迟到了。 发完消息,又配上小蛋糕的表情,雪竹还不想这么快关电脑,点进了他的空间。 他的空间其实很空旷。就连日志也只有寥寥几篇,还都是从网站上下载来的学习笔记。 唯一丰富的就只有他的留言板。 就光是今天,他的留言板上至少有七八十条新留言。 大多都是今天十二点踩点发送的生日祝福。 留言的这些人,她只认识钟子涵和贺筝月。 月月姐姐(ァ擱淺伱旳媼渘o):【弟弟生日快乐!越来越帅,早点找到女朋友哦/坏笑】 子涵哥哥(大好き高達):【兄弟生日快乐!上次去找你玩发现你们系美女超多哦~】 其余的应该都是孟屿宁的大学同学,男生女生都有。 有叫他学弟的,有叫他团支书的,还有叫他男神的。 其中有条留言吸引了她的注意。 绕着岛の江:【当当当!零点祝福准时到来!孟屿宁同学生日快乐哦~~^ ^】 很简单的留言,没什么特别。但这条留言下面有很多的评论。 【熬夜踩点送生日祝福,浪漫~~~】 【孟男神你看我们江同学这么热情就答应了人家吧/坏笑】 【9494】 【女神好主动,偶真是好羡慕嫉妒恨呐】 一时半会儿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好像比之前在公交车上碰到那个喜欢孟屿宁的姐姐的感觉更强烈了一些。 翻完所有的留言,雪竹关上电脑回房睡觉。 不声不响在大学里交到了那么多好朋友,不声不响吸引了女生。 雪竹任性地将他的行为视作一种背叛。 但她知道没人会理她。 *** 过几天后的周末,雪竹重新登录上qq,看到了孟屿宁几天前给自己的消息回复。 【谢谢,但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小孩子要早点睡觉】 雪竹看到他的回复心里的气又上来了,她非周末不许玩电脑,冒着被妈妈揍的风险大半夜悄悄开电脑给他送生日祝福,结果他就是这种反应? 有气的雪竹语气也不好。 【那么多人十二点给你留言你怎么不说他们睡得晚?】 【 = =但你是小孩】 【哦】 【你还在长身体,不能太晚睡】 【哦】 两个哦下来,孟屿宁总算发现她心情不好了。 【你怎么了?】 【没有】 【心情不好吗,谁惹你不高兴了?】 雪竹心里喊是你就是你啦! 面上当然是巍然不动,敷衍地说没有。 没过多久,电脑音响里突然传出刺耳的来电声。 雪竹吓了一跳,先开始还以为是家里来电话,定睛一看才确定是孟屿宁给她发来的语音通话请求。 家里没有安装麦克风,雪竹紧张接起,书房里响起孟屿宁清冽的嗓音。 “喂?小竹?” 雪竹慌忙给他发文字消息。 【我家的电脑没装麦克风】 “这样,那我先挂了。”他说。 她下意识不想他挂掉,比起他用键盘敲过来的文字,其实她更愿意听他说话。 【你说话,我打字就行了】 “你打字有这么快吗?”孟屿宁的声音带点笑意,似乎是不相信她。 雪竹立刻为自己正名。 【你以为我在学校的电脑课是白上的吗!】 “好,明白,”他妥协,随即又进入正题,“在学校和朋友吵架了吗?怎么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啦】 雪竹还是一味地否认。 她小心眼因为他交了新朋友就生气的事怎么可能对他说,肯定会被他笑的。 但孟屿宁显然没这么容易相信,语气温和:“有心事了是不是?” 雪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不是不能跟哥哥说的心事?”孟屿宁又问。 雪竹挠挠头,想要再次否认,但又架不住他问,不想被他知道的同时又希望他能够洞察到什么,然后哄她开心。 【大概是吧】 孟屿宁那边沉默几秒。 “如果不方便对我说,可以跟筝月姐说,你们都是女生,交流起来会方便些,”孟屿宁轻咳几声,敛去笑意,语气仍然温柔,像说道理般安慰她,“你这个年纪有心事是正常的,但不能耽误了学习,好吗?” “……” 【我不会的】 音响里又响起其他人的声音,混着通讯刺耳的杂音。 “干嘛呢干嘛呢,趁我们不在寝室和谁语音呢?这么快就被江同学追上啦?” 孟屿宁笑骂了两句,接着说:“小竹,我室友回来了,我先挂了。” 语音通话戛然而止,书房重新安静下来。 唯独雪竹的心里还十分吵闹。 在听到他久违的声音后,她的心就没有听话过。 一时间对电脑游戏也失去了兴趣,雪竹又将他的个人资料翻出来看了好几遍。 *** 第一个学年转眼而过。 这期间的冬天远没有去年冷,暖烘烘的阳光驱散了寒冷。 雪竹回乡下爷爷家舒舒服服地过了一整个寒假,冬天的时候没有那么多夏天专属的娱乐活动,她懒洋洋地窝在室内,和两个老人家不厌其烦的将重播的春节晚会看过一遍又一遍,开口闭口都是那句“不差钱儿”。 最后寒假结束回家,妈妈问她领了多少压岁钱,让她交出来帮她存银行。 雪竹摸着鼓鼓的棉衣兜儿,贱兮兮地挑着眼说:“咱不差钱!” 宋燕萍:“……” 暑假时她又去了爷爷家,还是一个人去的。 雪竹不再期待孟屿宁会有时间陪她去爷爷家玩。她知道他不愿意回来,孟叔叔气得在家捶桌子,大喊养了只白眼狼,骂到最后儿子非但没骂回来,反倒把自己骂得胸口生疼,嘴唇发白,最后不得不去医院看病。 裴连弈俩口子劝了他好半天才安静下来。 雪竹想,或许哥哥在去北京前,就已经放弃了什么。 其实她也想骂哥哥是白眼狼,放假也不回来看她,好歹子涵哥哥还知道回来。 可是长大就是这样的啊。 会慢慢地疏远儿时的玩伴,形成自己新的圈子。朝夕相处的不再是家人和邻里,而变成了同学和朋友。 就连雪竹自己也是这样。 初二开学,经过一年的磨合,雪竹也熟悉了初中生活,融入了新的班级,交到了新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祝清滢虽然没有跟她分在一个班,她们是隔壁班,为此两个女孩难过了大半个学期。 巧的是迟越和祝清滢分在一个班,雪竹想这两个人真是有缘。 小学毕业那年的暑假雪竹从北京回来,履行约定送了他一个福娃,还帮他写了张生日贺卡,迟越破天荒对她说谢谢。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话。 有时候在走廊上碰见,雪竹和自己班上的女生一起,迟越和他新的朋友们一起,两个人淡淡看了对方一眼,很快擦肩而过。 曾经一见面就吵架,现在上了初中,各自都成熟了不少。 不过庆幸的是,她和祝清滢还是最好的朋友。 两个人即使分在不同的班级,除了上课时间也仍是亲密无间。 初二的第二学期开学,雪竹发现祝清滢来找她的频率突然高了起来,看上去跟她关系更好了。 可又有些不对劲。 虽然课间总霸占着雪竹同桌的座位,但雪竹跟她说话时她又显得心不在焉,眼睛总不老实往别的地方瞅。 终于某次雪竹趁祝清滢分心的时候顺着她发呆的方向去看。 她的视线正集中在和雪竹同班的一个男生身上。 这个男生叫梁嘉正。 是雪竹班上的数学课代表,学习成绩很好,下课的时候很少出去玩,通常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 雪竹跟他说过几次话,她觉得这个梁嘉正太闷了,她是个话痨,最不适合跟这种性格的人打交道。 “你盯着梁嘉正干什么?” 雪竹冷不丁地问。 祝清滢明显心虚地躲开她探究的视线。 “我没有啊。” “我明明看到你往他那个方向盯着看了,而且我跟你说话你也不理我。”雪竹觉得自己被忽略,有点生好朋友的气,嗓音不自觉大了几分。 或许是声音太大吵到了只和她隔了一条过道的梁嘉正,男生缓缓侧过头看她。 雪竹刚想说什么,嘴巴忽地被一只手捂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祝清滢已经捂着她的嘴强行将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嘻嘻哈哈地说:“走我们去小卖部买东西吃去!” 然后扯着雪竹就往教室外跑。 梁嘉正莫名其妙地看着雪竹和祝清滢匆忙逃走的背影,很快又继续低头看自己的书。 两个人还真去了小卖部,雪竹挑了包辣条让祝清滢请客,祝清滢认命地帮她付了钱。 嘴里嚼着辣条,雪竹含糊不清地问:“你刚刚跑什么啊?” “……”祝清滢装傻,“谁跑了?” 还不承认。 “就刚刚啊,你当我瞎子啊?为什么梁嘉正一看你你就跑?” 祝清滢哎呀了一声,含糊说:“……就那个呗。” “哪个?” “喜欢呗。”祝清滢的声音越来越弱。 雪竹突然被辣油呛到,痛苦地咳了好几声,喉咙火辣辣的疼,脸也红了。 祝清滢帮她拍背顺气,脸比她还红:“帮我保密啊。不许告诉任何人。” “嗯。” 缓过神后,雪竹不确定地问:“你怎么会喜欢他啊?” 明明他们都没说过话,估计梁嘉正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啊?” “就那次来你们班上找你,他在做作业,突然觉得他好好看,像小说杂志里的男主角一样,”祝清滢挠挠头,也想不出来什么文艺句子,“就这样。” 雪竹问:“那你对他是哪种喜欢啊,喜欢韩国男团那种吗?” 韩流这阵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刮起来的,雪竹班上至少有一半的女生喜欢韩国明星,沉迷韩流杂志,看各种同人文,听那些听不懂歌词的韩文歌,足足听了几百遍,用中文拟音写在本子上学着唱,慢慢地不会说韩文竟然真的能跟着唱了。 祝清滢也中了招。 “这哪一样啊。”祝清滢说。 “哪儿不一样?” “我打个比方,你妈妈喜欢听刘德华的歌,看他的电影,难道她会为了刘德华抛弃家庭吗?” 这比喻不好,雪竹面色有些恼,冷声说:“你怎么不拿你妈妈打比方?” “……好吧打错比方了,别生气,反正就不一样。”意识到雪竹不高兴,祝清滢语气变得有些小心。 雪竹没理她。 两个好朋友互相沉默着并排走,最后祝清滢实在受不了这窒息的气氛,开口打破沉默:“我都跟你说了我喜欢的人,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喜欢谁?” 雪竹抿唇:“我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不可能吧。” “骗你干嘛。” “你不会是不好意思跟我说吧?我都跟你说了,这样也太不公平了吧。”祝清滢一脸怀疑。 “真没有啊。”雪竹再三强调。 祝清滢失落道:“好吧,没有就没有。如果有喜欢的人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哦。” “哦。”雪竹的语气还是不咸不淡。 祝清滢在心里叹气。 早知道就不拿她妈妈开玩笑了,她还没消气。 两个人回到教室,这时候已经快上课,雪竹想回教室等着上课铃响,祝清滢却叫住她,语气有些讨好:“我买了昨天刚出的杂志,我借给你看吧?” 雪竹用鼻子嗯了声,有些傲娇地接受了朋友的示好。 祝清滢舒了口气,跑回教室将新买的杂志借给她。 “我们班女生找我借我都没借给她们呢,”祝清滢强调这点,潜台词就是想告诉雪竹她们是最好的朋友,“我自己都还有几个短篇没看完。” 雪竹气消了些,鼓嘴说:“知道啦。” *** 下午放学,雪竹飞快赶回家,佯装进房间写作业,其实是打开了祝清滢借给她的青春杂志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其实一开始她也对这种杂志不感兴趣,她喜欢看剧情更简洁的漫画,那样不费脑子。 可看了几本后,雪竹渐渐陷入这种用文字构建出的美妙故事中。 这些写小说的人写出来的故事一点也不像他们写作文那样,干巴巴才挤出几百字,忧伤凄美的故事配上诗句一般的形容遣词,故事中的男女主角互相吸引,因为太年轻还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直到互相触碰的那一刻,渴望就如同藤蔓般迅速生根攀附至全身。他们在教室里偷偷接吻,享受着禁忌而美好的恋爱,可恋爱的情节有多甜,结局就有多悲惨。 雪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写悲剧。 一本杂志大约七八个小短篇故事,偶尔运气好才能看到那么一个写圆满结局的。 每次看完心里都空落落的,为男女主的错过而感到可惜。 又看完一个故事,女主角最后出车祸死了,而男主角和女配订了婚。 雪竹被这个结局弄得心情相当郁闷,看完后脑子里都回荡着刚刚的故事情节。 “小竹,吃饭了。” 妈妈的声音将她唤回了神智。 雪竹立刻用练习册盖住杂志,拿起笔佯装认真写作业的样子。 好在宋燕萍没走过来,而是站在房门口对她说:“吃完饭再写。” “哦。” 雪竹心里松了口气,起身离开房间。 餐桌上摆着三双筷子,雪竹有些惊讶:“爸爸今天会回来吃饭吗?” 宋燕萍在厨房端菜:“不是你爸爸,待会宁宁哥哥会来吃饭。” 雪竹心里一咯噔,差点以为自己听力障碍,脑子浆糊般转了半天,还是觉得自己肯定听错了。 “哥哥不是在北京吗?” “你孟叔叔前几天生病住院了,哥哥回来看他。” “住院?孟叔叔生病了吗?很严重吗?” “算是吧。”宋燕萍含糊道。 她真没听错。 好久不见,谁能想今天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能见。 当然老天不会给雪竹准备的机会,她还在想等看到哥哥了该怎么打招呼,孟屿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阿姨,麻烦你了。” “不麻烦,快换鞋进来吃饭。”宋燕萍说。 雪竹愣愣地看着门口。 穿着白衬衫的孟屿宁先冲她笑了笑:“小竹。” 通常雪竹这时候都会回一个灿烂的笑容,再甜甜地叫一声哥哥。 孟屿宁换了拖鞋朝她走过来,他头发剪短了些,不再是高中时那样充满了少年气息的蓬松柔软,戴上了眼镜,眉眼清隽,眼微弯着细长舒扬。 他也不再穿宽松的运动校裤,简单修身的黑色休闲裤,显得腿很长。 孟屿宁弯下腰摸她头时,雪竹看到他散开的衬衫领口处稍微露出来的锁骨。 “你长高了啊。”他温声说。 被摸过的头顶一阵酥麻,此刻她明明是兴奋激动的,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却好像失去了语言能力,局促而尴尬地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原地,眼前已有了青年模样的男人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令她心怯,却又真的好开心能见到他。 孟屿宁又怎么会知道她此刻内心深处的冰火两重天。 宋燕萍也不知道她的心思,提醒她打招呼:“叫哥哥啊,怎么越大越没礼貌了。” 雪竹讷讷像个复读机似地说:“……哥哥。” 第31章 . 十四岁 言情杂志【一更】 整顿饭她吃得像个机器人,表情机械呆滞,宋燕萍问了不少孟屿宁有关学校的事,孟屿宁唇边始终扬着笑,耐心地一一回答。 “在北大念书是不是压力挺大的?学习还习惯吗?” “山外有山,优秀的人很多,”孟屿宁说,“不过有压力才有动力。” 宋燕萍立刻露出欣慰的神情,对身边只会傻乎乎吃饭的女儿说:“小竹,要多向你哥哥学习知道吗?” 雪竹咬着筷子说:“知道。” “小竹现在学习不太专心,上次我还在她房间里找到了漫画书,”宋燕萍又对雪竹说,“你说老师教的那些东西你都学好了吗?就有空看漫画书了?下次要是再让我看见你买漫画,我就直接没收卖给楼下收废品的你听见没有?” “……” 看个漫画妈妈就这么激动,要是被她发现她看谈恋爱的青春杂志那还了得。 雪竹心里打了阵哆嗦。 吃过晚饭,雪竹想回自己房间待着,本来在帮忙收碗筷的孟屿宁被宋燕萍拦下动作:“阿姨来收拾就行了,你去小竹房间坐吧,顺便教教她物理题,她这个学期刚学物理上个月月考那个成绩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说。” 雪竹心想怎么什么丑事都往外说啊,但又不敢反抗妈妈,只能用沉默对抗。 孟屿宁倒没觉得这事有什么丑的,拍拍雪竹的肩:“走吧,我帮你看看题目。” 雪竹抿唇说:“今天没有物理作业。” “那就看数学题嘛,你总不可能也没有数学作业吧?”宋燕萍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 进到房间,孟屿宁发现她房间里大件家具都没怎么变,只是墙上那贴满的海报变了。 犹记得几年前还是各种动画片的海报。没过几年,已经都成了真人海报。 这个房间一点点从孩童的气息转为少女的小心思。 只有床角处贴着张宫崎骏电影的海报,是移动城堡立在田野上眺望远方的天空,温暖清新的笔触让孟屿宁多看了几眼,又看到床边被防尘布盖着的立式钢琴,问她:“你现在还有在学钢琴吗?” “有啊,已经考了八级了。” 雪竹打开数学作业,用笔帽蹭了蹭下巴,有人在房间里她写不进去。 孟屿宁走过来,站在她背后俯下身看她的作业:“怎么还不写?” 突如其来地被一股气息包围,雪竹心脏紧缩,没等反应过来,孟屿宁无意看到了她盖在作业下的杂志。 花哨的插画,画风十分唯美,上面的主角是一男一女。 一看就不是正经教科书。 “这是漫画?” 似乎是好奇,孟屿宁抽出那本杂志。 “啊!” 她赶紧去抢,孟屿宁反应比她快,淡定地将杂志举了起来,她踮脚跳也拿不到。 雪竹急了,顾不得其他,抓着他的腰挠了两下。 男人怕痒,笑出了声,一只手仍高举着杂志,垂下另只手去挡她。 雪竹铁了心要把杂志抢回来,两个人拉锯了好几分钟,最后孟屿宁实在无奈,叹着气说:“好好好,我还给你。” 她这才收起到处乱抓的猫爪子。 男人上一秒答应还给她,结果下一秒雪竹刚听话不闹了,他又立马反悔,转过身背对着雪竹翻开杂志,眼睛迅速地扫过几行字。 他怎么这样啊! “你骗我!” 雪竹气急败坏,又去扯孟屿宁的衣服。 孟屿宁这回是真的把杂志还给了她,虽然没来得及看全内容,但他大概也猜到了这本杂志上写的是什么玩意儿。 雪竹抢回杂志,立刻打开抽屉将书丢了进去。 她心虚不敢说话,孟屿宁也没说话。 这气氛压抑得让雪竹有些受不了,试探般抬起头偷看他,正好撞进他意味不明的眸子里。 她又赶紧低下头来。 “小竹,你平常就是在看这些东西?”他开口问她。 他果然还是看到了杂志的内容。 雪竹无地自容,比上课被老师抓到看漫画书还丢脸,看漫画还能说成是单纯的不爱学习贪玩,看这种杂志简直就像是被吊在耻辱柱上,这么小的年纪偷偷看这种情情爱爱的东西,简直不知羞耻。 她还记得班上的女生被老师抓到看这种杂志时,全班男生那不怀好意的嘲笑声。 雪竹生怕孟屿宁笑她。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闭着嘴装哑巴。 孟屿宁敲了她的头,温声威胁:“你要不说话我就去告诉阿姨了。” “千万不要!”雪竹被捏住把柄,只能硬着头皮喊。 孟屿宁垂眼安静地望着她。 她低着头,眼睫乖巧地耷拉着,双颊粉红,因为刚刚的拉锯战,还没喘过气来,胸口微微起伏。 其实也知道她到这个年纪了。 会对这种事感兴趣的年纪。 孟屿宁淡声拷问:“老实告诉我,只是看书而已,没付出实际行动吧?” 雪竹懵道:“什么实际行动?” “装傻是不是?”孟屿宁指了指她的抽屉,“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刚刚确实没反应过来,等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后,又语塞了。 孟屿宁歪头,又问得直白了些:“有喜欢的男孩子了吗?” 雪竹想也不想立马答:“没有!怎么可能!” 他眯眼,眸色在镜片下显得幽暗:“真的?” “真的。”雪竹赶紧点头。 “你告诉我的话,我不跟你妈妈讲,”孟屿宁语气温柔,带着几分循循善诱,“跟哥哥说实话。” 雪竹差点被他的语气蛊惑,但还是坚定意志地否认:“实话就是没有。” 孟屿宁又盯她半天,雪竹脑袋都快被盯得冒烟,只好双手推搡他走开:“你好烦啊,别打扰我写作业了,你去客厅看电视吧。” 他向来愿意迁就雪竹某些任性的小要求,只是这次没再想小时候那样纵容她,而是抓住她的手腕,语气低沉:“我看着你写完作业。” 雪竹:“不要!” “听话。” 他不容置喙地说。 雪竹觉得他跟平时不一样,人变成熟了也变凶了,少女脆弱的小心脏被捏着,满腹委屈和不满,还没等大脑发出指令,眼眶先不争气地红了。 “……”孟屿宁语滞,哭笑不得,掐掐她的脸,“哭什么?” “没哭。”雪竹用力吸吸鼻子。 越是倔强地表示自己没哭,那模样看上去越是可怜兮兮。 孟屿宁简直服了她了。 没打也没骂,始终在跟她好好说话,反倒是他的衣服被她扯皱了,眼镜刚刚差点都被她拽下来。 他一脸没辙,只好说:“好,我出去,你自觉点写作业,不许看那种书了。” 雪竹闷声:“嗯。” “你啊。”孟屿宁摁她的头,丢下声叹息。 他出去后,雪竹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这种感觉一开始并没有多深,朦胧微弱,只是一点点好感的堆砌,就连当事人都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 可随着时间耐心地浸酿,这种情感便像是醇酒,慢慢散发出藏不住的香气来。 从刚有苗头的在意和注视,到慢慢地,会在大脑放空时莫名想起某人,会关注与某个人有关的任何一件甚至小到尘埃里的事,会因为某个没什么关联性的巧合而觉得欣喜,自作多情地认为这是种特殊的缘分,有时候明明写着作业,笔尖下的字突然就从课本内容变成了某人的名字,只要是与某人有关的事物,便会一遍遍不厌其烦的重复。 即使面上再装作怎么无所谓,感觉是骗不了自己的。 这天她做了个梦。 梦里是个漫长又明媚的晴日,香樟被微风轻抚绿浪阵阵,长成青年的邻家哥哥站在树下,树隙斑斑点点的光晃得她的眼睁不开,哥哥走近她,没像平常那样摸她的头,而是用掌心轻轻搭在她的脸颊上,万分温柔地来回摩挲,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 那个懵懵懂懂说不清感觉,却又每时每刻想见到的人,她再熟悉不过。 情感最终在这个梦里发酵。 *** 孟屿宁是因为老孟生了病住院才临时决定回来的,很快又回北京了。 孟叔叔到底生了什么病,雪竹也不知道,只是听妈妈和邻里聊天时隐隐约约说:“还好发现得早,只是二期,做个手术切掉就行了,但听说并不是百分百的治愈率,他那个身体……我都怀疑他是故意糟蹋的。” “要是他儿子在身边还能管管他,许琴什么事都听老孟的,压根管不住。”邻里也摇头。 因为雪竹在旁边听,两个女人只是隐晦地聊了一会儿就收了口。 她好奇问妈妈到底是什么病。 宋燕萍敷衍道:“告诉你你也不懂。” 大人总是喜欢用这个理由敷衍小孩。 雪竹觉得大人真是太小看他们了。 他们这个年纪,其实已经懂了很多。 比如她现在已经能充当祝清滢的情感顾问,屁大的小女孩装作老成的模样头头是道地帮朋友分析,听朋友每天念叨对梁嘉正的小心思,甚至帮她牵线当红娘。 为了帮朋友,她甚至特意去找没说过几句话的梁嘉正打听。 早读课的时候,英语老师让雪竹去办公室拿新一期的英语周报发给同学们,正好碰上从数学老师手里拿过上周考过的数学周检测试卷准备回教室发的梁嘉正。 两个人不熟,本来一前一后走着。雪竹想了半天快步跟上他。 梁嘉正侧头看她:“什么事?” “哦,没什么,就是想问你认不认识祝清滢。”雪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随意些。 梁嘉正嗯了声:“隔壁班总是过来找你的那个女生。” “你怎么知道她叫祝清滢?”雪竹惊讶道。 男生想了会儿说:“早读课的时候经常听到他们班的班主任在门口训她。” 祝清滢老迟到,所以早读课通常都是在走廊上度过的。 虽然每次梁嘉正路过时,祝清滢总会用书挡着自己的脸,她哪儿知道自己这样做反而掩耳盗铃,一排迟到的学生,就她一个人用书挡着脸生怕被人看见,梁嘉正不注意她注意谁。 他和裴雪竹坐隔壁,每回下课这女生总是准点过来找人,久而久之也就记住了。 雪竹再接再厉:“那你觉得她怎么样啊?” “什么意思?”梁嘉正没懂。 雪竹又问得明白了些:“就是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梁嘉正如实回答:“爱迟到的人。” “……” 这话雪竹又原封不动告诉了祝清滢,先说到梁嘉正知道她名字时,祝清滢一双眼睛都在发光。 紧接着一盆凉水当头浇过来。 从脚心直直涌到头顶的羞窘登时将她的理智打了个七零八落。祝清滢头顶着墙不断地往上撞,边撞还边自言自语:“让我死了算了。” 雪竹上前劝阻:“你冷静啊。” “我以后一定早点起床,”祝清滢语气绝望,“再也不迟到了。” 不迟到是好事,雪竹点头:“我支持你。” “可是,”祝清滢欲言又止,“如果我不迟到,以后早读课就看不到梁嘉正了。” 祝清滢知道他每天早读课的时候都会送数学作业去办公室,而从他的班级到办公室,一定会经过她的班。 这短短的早读时间,祝清滢能看到他一来一回整整两次。 “……至于吗?”雪竹问。 “你没有喜欢的人你不懂的。”祝清滢故作成熟地耸耸肩。 雪竹沉默不语。 她才不是不懂。 只是她喜欢的那个人与她不是同龄,她无法在每天课间找着机会去偷看他,制造那偶然又不明显相遇,每天早操课时,盯着他的背影看好久。 她想如果她和哥哥是同年级,可能没等被老师骂,孟屿宁已经拎着她的脖子质问她为什么总迟到。 祝清滢虽然私底下各种对雪竹倾诉她的感情,但实际一旦和梁嘉正面对面,就装成了目不斜视的高冷同学,生怕被他看出来自己的非分之想。 雪竹其实很羡慕好朋友能每天看见梁嘉正。 不像她,只能在周末短短的时间里,打开电脑去逛他的空间,纵使看过一遍又一遍,但每一遍都是那样新奇。 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她常常在孟屿宁的空间留言“踩踩,记得回踩哦”,让他误认为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串门。 孟屿宁不经常回踩,偶尔而已,留言板上一个简短的“踩”字,在新的访客记录那儿看到他的头像,雪竹能盯着看上好半天。 她还特意省了几天的早饭钱,去充了个黄钻,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布置空间,在网上搜好看的sh动画代码,四处找有效的音乐链接为空间添上背景音乐,常常为一个漂浮的特效纠结上大半天,到底哪种比较配她的空间背景,过不久后又嫌不新鲜,再花上一个周末又重新再布置一遍,乐此不疲。 其实就只是想让孟屿宁回踩她的空间时,看到她的空间装扮有多漂亮多酷炫。 这天照常逛空间时,在孟屿宁的留言板上发现了新的留言,看头像和网名应该是个女生,雪竹立刻点进对方的空间侦查,结果发现对方的空间装扮比她漂亮,其中有很多特效挂件甚至是雪竹没见过的。 该死的攀比心起,雪竹正准备大干一场,结果被妈妈喊去洗澡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她今天不能玩太晚。 躺在床上,雪竹还在想那个女生的空间。 今天要是不让她重新装扮空间她心都不安,翻来覆去大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冒险起床去开电脑。 连拖鞋都不敢穿,摸着黑扶墙走到书房。 电脑幽蓝蓝的光照亮了雪竹黑夜中仍然如炬般的好奇眼神。 打开qzone去找那个好看的挂件,结果发现这个挂件是只有年费黄钻才能用的,雪竹一个每月省吃俭用下十块钱才能充黄钻的穷鬼初中生立刻感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 正沮丧着,书房的灯突然被打开。 雪竹猛地转头,以为今天自己就要交待在这儿了。 站在书房门口的不是妈妈,是爸爸。 她顿时松了口气。 虽然是爸爸,但爸爸显然也没那么好打发,皱着眉问雪竹:“都一点了你不睡觉在干什么?” “……”雪竹只好老实交待,“玩qq。” “你要是学习有这么热情也不至于每次月考出成绩都被你妈念叨,”裴连弈摇头,挥手赶人,“赶紧去睡觉,小孩子这么晚还不睡长不高的知不知道?” 爸爸果然比妈妈好说话一万倍。 雪竹关掉网页,悻悻站起来准备去睡觉。 结果裴连弈又代替她坐在了电脑前,手握上鼠标。 雪竹问:“爸爸你明天不要上班吗?” “要。” “那你怎么还不睡?” “我偷个菜,偷完就去睡。” “……” 她就说她的qq农场为什么每次还没收成就已经是被偷得荒芜不剩了,原来就是这群半夜设闹钟起来偷菜的中年人搞的鬼。 第32章 . 十五岁 抓娃娃机【二更】 生活似乎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 虽然爸爸妈妈的关系不再像她小时候那样要好,但争吵总归是争吵,雪竹始终相信争吵不会改变这个家。 就像她和祝清滢。 吵完冷战几天,和好后她们还是最要好的朋友。 初三上学期的结束,预示着雪竹即将结束初中生的身份,迎来人生最重要的阶段之一——高中。 比起小学毕业的玩玩闹闹,所有人显得对雪竹的中考关注多了些。 雪竹从下学期开始,暂时不用去少年宫学舞蹈,也不用去琴行学钢琴了,妈妈帮她跟老师请了长假,全力复习中考。 这个寒假,妈妈没让她去爷爷家玩。 原因也是要留在家复习。 之前那么多寒暑假,雪竹没几次是在家度过的,她早习惯了乡下爷爷家寒暑期时的风景,也想念乡下奶奶养的大黄狗和老母鸡。 为此她不高兴了好几天。 妈妈并不理解。 “又不是永远不许你去爷爷家玩了,等你中考完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还不行吗?” “反正还有一个学期的时间复习,急什么。”雪竹也不理解妈妈。 宋燕萍苦口婆心地说:“你要是成绩好我肯定不急,问题是你现在物理和化学成绩不太好呐,你看看你哥哥,一个读协和一个读北大,要是你连一中都考不上那以后在小区里看到叔叔阿姨们好意思打招呼吗?”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一中每年招生名额才多少,全市又有多少个初三生,难道考不上重点高中的都没脸见人了? 雪竹腹诽应该是你和爸爸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吧。 一单元里一起长大的孩子,结果学习的差距这么大,做父母的好面子,肯定接受不了。 宋燕萍看女儿一副不服管教的模样,知道她这是叛逆期到了。 没办法,只好找人来开导她。 雪竹听不进父母的话,听得进去哥哥姐姐们的话,尤其是和她关系最亲的宁宁。 临近过年,大孩子们总算得空都回来了。 连已经毕业工作的贺筝月都提前从上海回来过年。 才回来没几天,家里的沙发还没坐热,他们被宋阿姨召唤到她家里头给雪竹做思想工作。 “阿姨,我们来找小竹了。” 大孩子们如约而至。 宋燕萍摆上了好大盘的瓜果点心招待他们。 “阿姨给你们削个橙子吧?” 三个大孩子将手塞进桌下暖炉取暖,大冬天围坐在暖炉边吃冰凉凉的橙子大概一定是冬天的必备日常。 宋燕萍给他们一个人削了个橙子,然后又削了两个,要拿进雪竹的房间。 “你们先看电视,我拿橙子给小竹吃,等她写完试卷就让她出来和你们聊天。” 隔着房门,哥哥姐姐们听到雪竹赌气的话:“我不吃。” 已经熬过苦日子的三个人互相对视。 闷在家里面对面训话反而会让雪竹更反感,贺筝月年纪最大,说话最有份量,等宋燕萍脸色很臭地从雪竹房间出来时,第一时间建议:“阿姨,还有几天都过年了,就别逼小竹成天窝在房间里写作业了,让她出来透透气吧。” “我不是不让她玩,但是她真的太不用心了,一张试卷你们平时在学校考试最多两个小时就写完了吧?她写了个一个上午连一面都还没写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房间里偷偷看漫画书。” “没心思写的时候怎么逼都没办法的,”钟子涵说,“我们带小竹去街上逛逛,保证她回来刷刷两下就写完了。” 宋燕萍好笑道:“真的假的?子涵你别骗阿姨。” 钟子涵拍着胸脯说:“阿姨你相信我。” 为了让阿姨信服,他又悄悄在桌底下戳了戳孟屿宁的大腿。 省高考状元的话最管用:“如果还让她这样闷着,她心情不好,就算我们说话也未必有用。” “行吧,那试卷就先不写了,放她出去逛逛。” 宋燕萍被说服,又返回雪竹的房间说:“小竹,你哥哥姐姐放假回来看你了,跟他们出去玩吧。” 被逼着在书桌前坐了一上午的雪竹总算挪开了已经坐麻的屁股。 “外面冷,不许敞开衣服听到没?别感冒了,”宋燕萍打量了几眼女儿,又去房间替她拿出一条围巾,结结实实将她的脖子包严实,最后终于放心地点了点头,“行了,记得穿那双新鞋子。” 雪竹站在那里任由妈妈摆布。 等下楼时,外头寒风阵阵,刘海被吹得乱七八糟,雪竹从脚心到脖子都是暖和的,一点儿也不冷。 “哇,过年了换了一身新的行头啊。” 贺筝月是女孩,最先发现雪竹身上穿的羊角扣外套和裤子以及脚上的鞋子都是新的,尤其是鞋子,鞋头连一点灰都没有,锃亮锃亮的,一看就是今天刚穿出来。 钟子涵赶紧附和姐姐的话:“在家就是好啊,过年了什么都给买新的。” 雪竹本来心情不好,听他们拍马屁又很快多云转晴。 其实妈妈对她还是不错的。 这衣服要好几百呢,都赶上妈妈的衣服价格了,是妈妈带她去商场买的,因为是今年的新款所以都不打折。 雪竹皮肤白,穿这种厚实的大衣只露出一张小脸时最像个瓷娃娃,最后也不知是售货员阿姨不停夸她漂亮的话打动了宋燕萍,还是宋燕萍觉得反正是过年,给买新衣服当然要买最好看的,即使没打折也给她买了。 那天逛街,母女俩脚都快走断,战利品自然是雪竹这一身的新的行头。 雪竹问:“那你们觉得我新衣服好看吗?” 贺筝月:“好看,当然好看。” 钟子涵:“小美女。” 她又望向孟屿宁。 孟屿宁笑着反问:“你说呢?” 雪竹觉得他在逗自己玩,有些心急,迫切想知道他的答案。 但她要矜持,撇过头说:“不想说就算了。” “好看,”孟屿宁没想到她这么没耐心,伸手拉过她,刮刮她的鼻子,“长大了开个玩笑也开不起了?好看。” 雪竹用手搓搓鼻子,哼了声。 眼见她心情好起来,哥哥姐姐们放下心,带她坐公交去市区街上的大商场玩。 因为是过年,商场的人格外多,各个店面都在打折,录音喇叭里吆喝着“全场八折”或是“买一送一”,有的甚至打对折,就为了年底最后冲一波业绩。 贺筝月径直带雪竹来到商场内开的电玩城。 还是姐姐了解她,比起逛街,雪竹明显对这种地方更感兴趣。 工作了的贺筝月豪气地买了几百个游戏币分给弟弟妹妹,让他们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钟子涵拍拍孟屿宁的肩:“走,我们去玩打僵尸的游戏去。” “你们去,我对打僵尸没兴趣,我带小竹去玩别的,”贺筝月问雪竹,“小竹你想玩什么?” 电玩城里的游戏机满目琳琅,从前和朋友们过来玩,都是几个人分几十个币,玩什么都要考虑再三,生怕浪费了一个币,如今突然富有,手握一把游戏币,反倒不知道该先玩什么了。 “我还没想好。”她老实说。 “那行吧,你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我们先看他们打僵尸。” 贺筝月其实对这种地方不太感兴趣,她对楼下在打折的品牌女装比较感兴趣,但是没办法,今天是带弟弟妹妹过来的,只能先忍着。 两个弟弟一看就是没少去电玩城,尤其是钟子涵,姿势娴熟地投币拿起枪。 “争取创纪录啊。”钟子涵说。 孟屿宁:“嗯。” 贺筝月抽了抽嘴角,觉得这俩弟弟故意耍帅,说不定还没打完第一关就双双阵亡了。 反正她自己和男朋友来电玩城玩的时候,两个人游戏水平都烂,连第一关的boss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结果这俩弟弟还真不是故意耍帅。 两个人无伤打完第一关,很快又来到第二关,周围的小朋友越聚越多,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这两个拿枪打僵尸的大哥哥。 贺筝月和雪竹的身边不知不觉围了好多人。 慢慢地,又有女孩子围过来看。 都是些年轻时髦的女孩子,比小朋友们还激动,就差没给他们鼓掌。 本来两个个高又清秀的男生就容易引人注目,再加上配合默契,拿的虽然是游戏枪,但架不住姿势帅气水平高超,打到最后一关比较难,两个人也没空注意周围的人,全神贯注地投入在游戏当中,等新的记录出现后,还没等他们交换胜利的眼神,身边的人先起起伏伏地哇出了声。 孟屿宁放下枪在人群中找他熟悉的人。 雪竹正呆愣愣地看着他,那傻乎乎又崇拜的目光让人很难不虚荣,孟屿宁也架不住她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微抿起唇用扬起的眉梢自我消化了这份暗喜。 他倾身挑眉冲她笑:“看呆啦?” 雪竹觉得他凑得有点近,可脚钉子般立在原地又不愿后退躲开他的呼吸。 “没有,你少自恋了。”她小声说。 这时有个胆子比较大的女生上前试探,目标还不止是一个:“两位帅哥,能不能交换下手机号码?” 钟子涵额了声,求救般地看向一旁的贺筝月和雪竹。 贺筝月一脸八卦地看着他俩,看那样子就不会帮忙,雪竹干脆侧过脸一脸找谁也别找我的表情。 还是孟屿宁比较淡定,直接说:“不好意思,没带手机出门,”然后冲钟子涵挑了挑眉,“走了,去玩别的。” 钟子涵立马勾上孟屿宁的肩蹿出了人群。 “我天,打个游戏至于吗?” 他嘴上虽然是这么说,但那副得意的样子,显然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孟屿宁没理他。 刚刚玩了这么久手指也酸了,这会儿想玩点轻松的放松放松,电玩城里到处都是人,最后几个人的目光停留在那一排闪着彩灯的娃娃机上。 “玩抓娃娃吗?”钟子涵问。 贺筝月一脸无语:“你都多大了还喜欢娃娃?” “抓给小竹嘛,”钟子涵倾身问妹妹,“小竹想不想要?” 说不想要那是假的,没哪个小女孩不喜欢抓娃娃,无奈雪竹抓娃娃的技术太差,所以每次来电玩城都不玩抓娃娃机,怕浪费游戏币。 她诚实地点点头:“想要。” 钟子涵活动了下筋骨:“看哥哥给你大显身手啊。” 平时来电玩城,都是看别人在抓娃娃机前大显身手,最后提着一篮子娃娃回家,没想到高手就在身边。 钟子涵玩游戏是真的有一套,他懂娃娃机的抓取概率,虽然费了不少币,但最后真的让雪竹收获了满满一怀抱的娃娃。 “太没挑战了,”钟子涵叹气,将剩下的游戏币给孟屿宁,“你来吧。” 孟屿宁接过,也没像钟子涵那样到处乱抓,先问雪竹:“想要哪个?” 雪竹指着最大的那个说:“想要这个。” 钟子涵笑:“这个有难度啊。” 孟屿宁倒是没嫌难,轻声说:“好,等我给你抓。” 抓了十几次没抓到,他也没不耐烦,论概率论他比钟子涵学得更透彻,知道不费这么多币不可能抓到最大的那个娃娃,所以也不心疼。 就连雪竹都说:“哥哥,要不我们换一个抓吧,我不要这个了。” 她话音刚落,最大的的娃娃被牢牢抓住。 抓娃娃机突然唱起胜利的歌来。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被吸引过来视线。 于是那一刻,大家都知道娃娃机里最大最漂亮的那个娃娃被抓到了,抓到娃娃的男人从机子的掉落口拿出那个和几岁小孩差不多高的娃娃,然后递给了身边的小女孩。 周围人羡慕的眼神让雪竹一时间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同时又充满了骄傲。 钟子涵的胜负欲莫名被这个最大的娃娃给激起,又去买了几十个游戏币。 刚刚还帅气拿着枪的两个青年这会儿就像是脚粘在了娃娃机前,那神情不比刚刚打僵尸的时候敷衍多少,抓到一个就送给身边的女孩,周围的小朋友们都看着这个女孩子,别提有多羡慕她有两个这么会打游戏的哥哥了。 玩到最后雪竹已经完全抱不下这么多娃娃,只能拜托哥哥姐姐们帮她拿着。 四个人走出电玩城,走在商场里,活生生走出了十几个人的气势。到哪里都是焦点,甚至还有人回头看他们。 贺筝月年纪最大脸皮也最薄,忍不住教训两个弟弟:“我就说不要抓这么多,抓这么多干什么?小竹的房间放得下吗?” 钟子涵直接把责任都往小竹身上推:“小竹她要啊,关我什么事。” 雪竹反驳:“我说要,我又没说要这么多。” 钟子涵一副狗咬吕洞宾的口气:“我花那么多钱给你抓了这么多娃娃,你不谢谢我就算了,还怪我给你抓多了?” 雪竹不服地喃喃:“本来就是……” “反正别怪我,要怪就怪孟屿宁,谁让他抓到了那个最大的,这关乎男人的尊严,我当然不能认输。” 钟子涵见姐姐妹妹都怪他,立刻又扯到了孟屿宁头上。 孟屿宁哭笑不得:“你幼不幼稚?” “难道你不幼稚?本来我刚刚已经收手了,是谁又去买币的?” 如果钟子涵对抓的娃娃没他抓的个头大这个事实老实认输,而不是欠巴巴地说虽然我抓的娃娃没你抓的大,但是我抓的数量多,孟屿宁也不至于一时冲动真跟他比起来。 平时最好说话最讲道理的男人第一次露出不讲理的神情,用带点无赖的语气淡声说:“反正不关我事。” 钟子涵立刻跟贺筝月告状:“姐,你看孟屿宁这无赖样。” “你俩都无赖,都幼稚!还以为自己高中生年纪小呢?”贺筝月一脸烦躁,“拿这么多娃娃怎么坐公交啊?回家的打车钱你俩平摊听到没?” 孟屿宁和钟子涵互相对视,只好听从:“哦。” 第33章 . 十五岁 这不是家 玩累了,再加上这么多娃娃实在重,最后贺筝月决定先去肯德基坐坐休息下。 来坐坐肯定要点东西吃,贺筝月知道雪竹最喜欢吃这种快餐,直接将选择权交给了她:“小竹,你去点吧,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雪竹立刻兴高采烈地冲去点餐台。 “你不怕小竹给你吃破产啊?”钟子涵被贺筝月今天的豪气给震惊到。 “吃一顿肯德基能花多少钱,等你们出来工作就知道吃这个其实比去饭店吃便宜多了。”贺筝月满不在乎。 钟子涵:“听你这口气,在上海似乎混得不错啊。” 贺筝月:“得了吧,买不起房什么都白说。” “你要在上海买房?” “谁不想在上海买房,现在不买以后还不知道房价会涨成什么样,早买早放心。” “那你男朋友呢?” “一起存钱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存够首付的钱,可能等结婚都没存够。” 钟子涵语气惊讶:“姐你就打算结婚了?” “看他什么时候求婚吧,”贺筝月抿唇,“反正都见过他爸妈了,也确定是他了,就这几年了吧。” 太快了。 这一转眼,最大的姐姐竟然都要结婚了。 钟子涵哑语片刻,敛下神色,生疏地说出那句恭喜:“那,就提前祝你新婚快乐。” “还没求婚呢,到时候再祝福也不迟,”贺筝月扶着下巴笑,“你们俩呢?找女朋友没?” 孟屿宁摇头:“没有。” “你怎么还没找?你应该不愁找不到女朋友吧?” “他哪有空啊,平时不是在学校上课忙系里的事儿就是出去兼职赚生活费,”钟子涵说,“他们系有个女生追他已经追得人尽皆知了,结果孟屿宁看都没看人家一眼。” “啊?那女生漂亮吗?”贺筝月立刻来了兴趣。 “蛮漂亮的,她爸爸还是他们系的教授,条件很不错了。没办法啊,我们孟同学眼高于顶看不上。” 孟屿宁无奈:“少说两句吧你。” 贺筝月接着追问:“条件这么好宁宁你都看不上吗?” 孟屿宁语气很轻:“跟条件好不好没关系,我不打算在大学里找女朋友。” “行吧,大学不打算那就毕业再说,”贺筝月也没劝,反正他够优秀多得是时间物色,又问另一个弟弟,“子涵你呢?” 钟子涵:“没。” “你俩都没有?你俩这是一起说好了不找女朋友一起打光棍?” “学医的哪有空啊,忙得要死,能活着就不错了。” “啧,找不到就找不到,别找借口了,小时候都看过你穿开档裤在小区楼下跑来跑去,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小九九呢。” 贺筝月抬起胳膊玩笑般揉乱钟子涵的头发。 他个子高,坐着的时候也比她高不少,贺筝月想要揉他头属实有些费劲。 比起十二岁搬过来的宁宁,子涵显然更像是她的亲弟弟,一起长大,也看着他从小婴儿长成现在青年挺拔俊秀的模样。 钟子涵不耐烦打掉她捣乱的手:“别搞乱我发型。” 贺筝月嘻嘻笑:“小屁孩还知道注意发型了。” “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没听过?”钟子涵懒洋洋睨她,“要摸摸你男朋友的去,摸我的除非给钱,一秒钟一百块。” “这么贵,你个奸商,以后当了医生绝对是不给红包就不上手术台的那种,”贺筝月恨声,“不摸了,回上海摸我男朋友的头去。” 钟子涵挑起细长的眼,不屑道:“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雪竹这时候端着满满一盘吃的过来。 几个人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太成熟不适合小竹,贺筝月将话题转到雪竹身上:“小竹你今年下半年就要读高中了吧?有没有想过将来念什么学校?” “还有三年呢,问这个有点早了吧。”钟子涵说。 “不早了,我高一的时候就在想以后是去清华还是北大,虽然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贺筝月说到这狠狠咬了口汉堡,紧接着又笑起来,“还好你们俩一个协和一个北大,也算是替我完成了梦想。小竹你呢?想去哪个城市读大学?” 雪竹下意识看了眼正咬着吸管喝可乐的孟屿宁,摇头:“还没想过。” “那要不要考虑考虑上海?来上海我罩着你。” “你还没买房子呢,小竹,来北京,我和孟屿宁都在北京,两个人罩你更爽。”钟子涵毫不给面子。 贺筝月立刻不乐意了:“喂,那你们三个都去北京,就留我一个人在上海?” 钟子涵努嘴说:“你要不乐意你也来北京发展呗。” “不去,北京雾霾大,”贺筝月满口不屑,“而且我都已经打算在上海买房了。” 钟子涵对她这莫名的决心感到不解:“买什么房,背那么重的房贷你不累啊?现在跟你男朋友同居租房子住不也挺好的吗?干嘛给自己施加这么多压力?” “现在除了会投胎的,谁身上还没背个几十年房贷啊?而且租房你知道多不方便吗?尤其是碰上那种又小气又喜欢斤斤计较的房东,”贺筝月提起房东就是满腹的抱怨,“我刚搬进去的时候厕所里马桶是坏的,上完厕所冲不下去,喊了半个月也不给换,最后扯皮扯了半天还是我自己掏了一半的钱才给换的新马桶,你说换你你受得了?” 住宿舍的钟子涵无法体会,但他的重点不在这上头:“吃东西呢,别说厕所行吗?” “……抱歉,”贺筝月摇头,“哎反正等你们出来工作就知道了,这个社会上什么人都有,不是每个人都会无条件对你好的,大家都是利己主义。不过以你们俩的学历,肯定不会比我惨就是了。” 钟子涵扯着嘴角说:“谁说的,就我这专业能不能活到毕业那天都说不准。” 他们说的话雪竹听得云里雾里,她现在最主要的烦恼就是即将到来的中考,哥哥姐姐们聊的那些未来,什么工作啊买房子啊,对她而言都是很遥远的事。 插不上话,雪竹默默干掉了两对辣翅,一杯可乐。 *** 吃完肯德基四个人叫了辆出租车回家。 街上热闹纷呈,过年的气氛很浓厚,热情的司机大叔在车里也挂上了中国结,一听他们几个都是从外地回来过年的,连连点头称赞:“你们孝顺啊,不像我儿子,去广东打工三年都没回家过年了。” 司机大叔健谈,出租车很快就开到了家。 贺筝月住一楼,最先进屋。 雪竹和孟屿宁其次,进门时宋燕萍看他们抱着一堆娃娃,整个愣住。 “怎么买了这么多娃娃?” “都是哥哥他们抓给我的,”雪竹说,“妈妈你帮我拿一下。” “哎呀花这么多钱,真是浪费,”宋燕萍说,“宁宁子涵你们等一下,阿姨拿钱给你们。” “不用了阿姨,都是我们送给小竹的。” 钟子涵说完立刻替雪竹家关上了门,丝毫不给宋燕萍给钱的机会。 “我先上楼了。” 和孟屿宁道别,钟子涵一步两阶楼梯很快上了楼。 楼梯口安静下来。 孟屿宁用钥匙打开门,其实没打开门之前他就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状况。 果然整个家到处悬浮着灰白色的烟气,客厅里立着一张麻将桌,他父亲坐在庄家,嘴里正叼着烟甩骰子。 许琴坐在他下家,听到动静侧头看了他一眼,踢了踢老孟的脚:“你儿子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老孟说,“反正他当这里是宾馆,想住就住,把别人家当家似的待着,连老子生病住院都只是回来个一两天就走了,哪有把这里当家?” 毫不给面子的讥讽,孟屿宁眉宇轻拧,没有说话。 一个牌友敲敲桌子劝道:“老孟,我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屿宁在北京念书本来就没什么机会回家,你生病住院那段时间他还特意请假回来看你,这份心就已经够了,你总不能因为自己生病就耽误自己儿子读书吧?” “他读书?”老孟冷笑,“我辛辛苦苦供他考上了北大,北京多热闹啊,他哪儿还愿意回来?让他屈尊回来过年都是委屈他这个高材生了,回来也是往别人家跑,也是,人老裴俩口子都是公务员,又有文化,他哪里还看得上我这个亲生老子?” “行了,少说两句。”牌友又劝。 “少说也行,”老孟手指捻着烟头,冲孟屿宁不耐烦地甩了甩手,“你去外面过吧,别回家碍我的眼。” 孟屿宁从进门后就没说过话。 到如今也仍是沉默。 这样的沉默让老孟更是恼怒:“我跟你说话呢孟屿宁?!你哑巴了?” “要是不想我回来就说清楚,”孟屿宁淡声说,“以后过年我不会回来碍你眼。” 老孟瞪眼,蓦地又笑了,咬牙切齿道:“你!好好好,行!可以!你过年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还懒得管你!” 孟屿宁也笑了:“你本来也没怎么管过我。” “孟屿宁你别以为你现在大了我就不敢揍你了!” 老孟直接抓起几张麻将往孟屿宁的方向丢去。 打在了儿子的额头上。 男人微愣,没想到儿子竟然没躲。 孟屿宁被打得侧过头,额头被打到的地方迅速泛起红。 他安静承受着,也没说一句话,转身回房,关上门。 “儿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动手呢!”牌友啧声,“快进去和你儿子好好谈谈。” 老孟一时间也有些无措,最后撂下麻将,也没敲门直接进了孟屿宁的房间。 孟屿宁平静地看着他:“有事吗?” “我……”老孟语塞,被他冷静的模样稍微吓住,小时候喝醉了酒打他,他还会躲还会反抗,后来慢慢地就不躲了,乖乖地站着任他打完后自己躲在厕所里哭,现在长大了连哭都不哭了,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 老孟不说话,孟屿宁默默拿出行李箱,准备收拾衣服。 “你这是干什么?”老孟厉声问。 “不碍你的眼。”孟屿宁轻声说。 他越是冷静,老孟的脾气越是上来:“那你要去住哪儿?又住到对面去?到底对面是你家还是这儿是你家?” 孟屿宁停下手中收拾衣服的动作,转身反问父亲:“那你告诉我,这里哪像是个家?” “怎么不像是个家?我是你爸,还有你许阿姨,我们三个就是个家!” “不是。”孟屿宁否认。 老孟愣住。 “你和她是一个家,将来等阿姨怀了孕,你们和孩子又是一个家。” 老孟下意识问:“那你呢?你和谁才是一个家?” “谁和我都不是一个家,”孟屿宁语气淡漠,猝满磨成尖刀状的冰块,“你和我妈没离婚前本来是,后来离了婚就不是了,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我其实也有家,但后来爷爷过世了,就没有了。” “我把你生出来,你说不是家就不是了?” “爸,如果我能够自己做选择,我宁愿不要出生。你总说我喜欢裴叔叔家,”孟屿宁顿了顿,苦笑道,“有时候我也很希望我是裴叔叔的儿子。” “你说什么混账话呢?!” “那就不说了,”孟屿宁深吸口气,继续收拾行李,“我收拾好就走。” “你走你走,爱去哪儿去哪儿!这个年也不要过了!” 老孟直到儿子走出家门的那一刻之前,还在以为儿子只是赌气。 还是牌友死命拦着孟屿宁不让他走。 做父亲的看着儿子冷漠决绝的神情,突然意识到这次并不是小孩在赌气,孟屿宁早长大了,二十一岁的青年,明白自己做每件事的后果,还有几天过年,他这时候离开,明显是一种变相的了断。 “你要走,就先把这些年我在你身上花的钱先还给我!” 除了这个,老孟想不出任何挽留儿子的方式。 孟屿宁嗯了声:“给我点时间,等我毕业以后,我会慢慢还给你。” 老孟没想到他连这个打算都做了,颤着嘴唇吼:“快过年你这时候走,你就是这么当儿子的?” 孟屿宁轻轻笑了,语气讥讽:“爸,你不是个好儿子,也不是个好父亲,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这句话突然戳到了老孟。 父亲孟长风的憾然离世,一直是他心中的刺。 牌友最后也没劝住孟屿宁,他提着行李头也不回地下了楼离开。 老孟想,如果这是儿子对父亲的报复,那在这一刻,孟屿宁成功了。 忽地一阵气血上涌,男人突然大声咳了起来,咳了足足半刻钟也不见停,直咳得脸色发白,浑身脱力地坐在沙发上任由许琴帮他拍胸口顺气,最后艰难地闭上眼,胸口像被钢针扎着似的剧痛无比,为缓解这种痛苦而不得不猛烈起伏。 他一直知道自己不会当爸爸。 心里又何尝不知道儿子为什么喜欢老裴家,只是每次见儿子对别人家露出他那个年纪该有的温柔模样,回头见他这个亲爸爸又只有沉默和冷淡,心中郁结万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沟通,只能用阴阳怪气的话逼儿子生气,变相地发泄心里的郁闷和气恼。 以前当儿子的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沟通。 只会用逃学打架和父亲作对,等父亲走了才后知后觉地悔恨,如今当了父亲,依旧是不合格,直到儿子走了才知道自己的沟通方式有多失败。 其实孟屿宁是个脾气挺好的孩子。 长到三四岁的时候,儿子渐渐长出漂亮清秀的轮廓,那时候他就爱笑,见谁都笑。 和前妻没离婚前,也是个会跟在父母屁股后面喊爸爸妈妈要抱抱撒娇的孩子,妈妈不给他买奥特曼的模型,他还会过来求爸爸给他买。 他听话文静,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从来不用他和前妻操心。 直到和前妻感情破裂,孟屿宁渐渐变得沉默,却又比家庭美满时更听话了。 好像无论做父亲的多不合格,儿子永远是那个优秀的儿子,不需要任何人为他担心,自己就能做好所有的事。 于是孟云渐理所应当地认为儿子就是这样的性格,无论做父亲的怎样忽视他,儿子永远是儿子,永远不会离开他,就像曾经他觉得自己的父亲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他这个做儿子的,于是肆无忌惮地叛逆着。 直到父亲死了,彻彻底底撒手抛下了他,孟云渐再想认错,也只能等死了以后去向父亲恳求原谅。 孟云渐想了很多事。 心中也不是没有良知的,只是多年的性格使得,良知远远被冲动暴躁的性格压抑在内心深处。 “老孟?老孟你不对劲啊,”许琴拍了拍丈夫的脸,最后急得吼出来,“快,打120!!!” 第34章 . 十五岁 网吧包夜【一更】 大年二十九那天,雪竹才知道孟叔叔又住院了。 她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看孟叔叔,病床边只有许阿姨在守着,却不见宁宁哥哥。 “宁宁哥哥呢?” 女孩好奇问出口。 这个问题却突然让病房里的两个大人沉默了。 “不知道。”孟云渐说。 许琴表情复杂,替丈夫解释:“那天父子俩吵了一架,他儿子出去了,然后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宋燕萍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宁宁离家出走了?” “让他走吧,”孟云渐有气无力地说,“反正他也大了。” “大了难道就不是你儿子了?”裴连弈语气激动,也顾不得面前病床上躺着的是病人,“这么好的孩子,生在别人家宠都来不及,老孟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 孟云渐没说话。 他向来不知道珍惜。 其实他有一个很好的父亲,一个很好的儿子,老天算是对他不错的。 都被他自己糟蹋了。 对于孟云渐的种种行为,从前不说是因为不好插手别人家的事儿,如今还有一天就过年孟屿宁不知道在哪儿孤孤单单一个人,这让裴连弈俩口子实在无法忍受,当即数落起老孟的种种不是来。 许琴听不得这俩扣子对着个病号吼,出声替老孟说话:“孟屿宁又不是你们儿子,少说两句行不行?医生说老孟他需要静养。” “许琴,你也别说话,”宋燕萍深吸口气,再懒得维护什么邻里面子,指着她的鼻子说,“你是宁宁的后妈,当初你和老孟结婚我也不指望你对宁宁能有多好,他们父子俩有矛盾你不帮忙解决反而看热闹不嫌事大你是什么心态?把宁宁逼走后然后你们俩好自己再生个孩子是不是?” 许琴面对这单刀直入的指责一时无措,没料到平日里还一起打牌闲聊的邻居现在会这么说她。 “我懒得和你们说,等把宁宁找回来,我带他去小竹爷爷家过年,你们也不用操心了,老孟你先把自己身体顾好吧。” 宋燕萍放下水果篮,对丈夫和女儿说:“走吧。” 一家人离开病房。 “小竹,”裴连弈问女儿,“你知道你哥哥可能会去哪儿吗?” 雪竹摇摇头:“不知道。” “哎。” 裴连弈俩口子同时叹了口气。 原本得到老孟住院的消息赶过来前他们还在吵架,现在心里都担心着宁宁,再怎么也吵不下去了。 “你们是孟云渐的家属吗?” 一家三口愁眉苦脸之际,医生拿着病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们面前。 裴连弈收拾心情说:“不是,我们是他邻居,他老婆在病房里。” “哦,那他子女呢?” “……有事没过来,怎么了?” “那麻烦你们通知下他子女来趟医院吧,孟云渐情况不太好。”医生说。 宋燕萍心里一咯噔:“什么意思?” “肺癌晚期了,肿瘤已经出现胸膜扩移的症状,往全身多个器官转移。之前早期的时候就已经给他做过切除手术,当时就让他多注意身体了。不是说肿瘤切了以后就能百分之百痊愈的,”医生说到这里也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快五十的人了怎么连这点都不懂。” 裴连弈俩口子一时难言。 后来医生把这个情况如实告诉了孟云渐。 许琴趴在病床前不停骂,像个泼妇似的,骂孟云渐骂医生骂医院,骂着骂着就哭了。 反倒是孟云渐自己听到这个消息后淡定许多,笑笑说:“报应吧。” *** 雪竹跟着父母回家。 裴连弈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该干什么,默了许久,最后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打算点燃。 宋燕萍立刻从他手中抢过烟:“还抽!老孟什么病你刚刚在医院没听到医生说吗!你是不是也想得肺癌连命都抽没啊!” 裴连弈尴尬地蜷起手指,最后将整包烟丢在茶几上,仰头靠着沙发不说话。 雪竹什么话也没说,爸爸妈妈都坐在客厅里发呆,她悄悄溜到了书房。 绝不是因为想玩电脑,她还不至于那么没心没肺。 雪竹想,哥哥不接电话也不回短信,有没有可能用qq联系到他,他的qq联系人里没有孟叔叔和许阿姨,也许他会上线也说不定。 登上qq,他的头像是灰色的。 雪竹知道他经常隐身。 还是抱着百分之一的希望给他发送了一条消息。 【哥哥,你在吗?】 好几分钟没有回应,雪竹想自己或许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灰色的头像突然跳动起来。 “滴滴——” 是消息的提示音。 她连忙打开聊天框。 【在】 【哥哥你在哪儿啊?我能来找你吗?】 将近十分钟没有回答。 等再发过来消息时,是一个网吧的名字,还有一句请求。 【别告诉他们】 雪竹知道孟屿宁说的“他们”是指谁。 【好,我先下了,我马上过来】 【嗯】 她二话不说披上外套准备出门,临走前妈妈在身后问她去哪儿,雪竹也只是敷衍的说去一个地方。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临近过年,已经有不少店面拉上了卷闸门休业,雪竹站在街口等了半天,她出来得急,忘了戴手套,摇车的手被风刮得通红,终于叫到了一辆的士。 司机说过年不打表,雪竹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十块给他看,语气急切:“我有钱!” 顾不得这个时候打出租车有多贵,刚坐上车,雪竹边搓手取暖边报出网吧的名字。 她不停地让司机叔叔开快点再开快点,司机有些无奈,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去个网吧还这么着急。 难道是害怕去晚了没有机子玩? “小姑娘不要去网吧,那里面混子很多的,不安全。”司机好心提醒。 司机越是这么说,雪竹越是想快点找到孟屿宁。 到了地方,雪竹站在网吧门口,也来不及细想,直接掀开帘子走进去。 一进去就被香烟味呛到,雪竹捂着鼻子咳了几声。 坐在柜台边的老板瞅了她一眼:“小妹妹你成年了没有?我这儿不是黑网吧接待不了你啊。” “我不上网,我找人。” “找谁啊?” “孟屿宁,他是我哥哥。” 老板打量她半天,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来讨债打架的,也不像是寻滋生事的黑/社会,于是帮她查了下登记信息,然后指着尽头的包厢说:“你哥哥他开了个包厢,在里面。” “谢谢老板。” 雪竹匆忙道谢,直接往包厢跑去。 打开包厢门,外面的烟味一下子闻不到了,干干净净的网吧包厢里,孟屿宁就坐在电脑前打游戏。 她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游戏,只看到电脑屏幕里的画面有些可怖血腥,孟屿宁修长的手指放在键盘上,有些焦躁地反复按动着, “哥哥。”雪竹轻声叫他。 孟屿宁放在键盘上的手动作一滞,背对着她嗯了声。 雪竹走到他身边,也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话,张嘴酝酿了半天,最后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一局游戏结束。 孟屿宁摘下头戴式耳机,转身仰头看她,声音极轻:“自己坐公交过来的吗?” “我打的士过来的。”她说。 孟屿宁皱眉,叹气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过来,太危险了。” 雪竹故作幽默地说:“没有,司机人很好,我让他开快点他就开快点,不然我也不会过来得这么快。” 孟屿宁笑了下。 雪竹以为他是被她的话逗笑的。 “吃饭了没有?”他又问,“这附近没有肯德基,只有一家麦当劳,我带你去吃好不好?” 麦当劳里人特别多,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没办法,到了过年哪哪儿都是人。 只好打包又回网吧吃。 孟屿宁将椅子让给她坐,雪竹没拒绝,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安静吃汉堡。 其实来之前想了好多话要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看见他,那些安慰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再深入人心的安慰,她也无法和他感同身受,雪竹不想以一个旁观者居高临下的姿态安慰哥哥。 最好的安慰,其实是做出比对方更底下的姿态,用自己的悲惨去换得对方的感同身受。 你看我,我比你还惨。 雪竹终于明白,为什么妈妈总说小孩不要插手大人的事。 因为她根本想不出十全十美的方法去帮大人解决这些。她只会比大人更难过,更失望,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哥哥,我悄悄跟你说,”雪竹突然扬起笑脸说,“我爸爸妈妈最近老吵架,前几天我晚上mp4没电,听到他们吵架的内容了,原来我爸爸偷偷卖了一套家里的房子托他在深圳的朋友帮他在深圳贷款买了套房。” 莫名其妙的开场。孟屿宁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只是顺着她的话问:“然后呢?” “然后我妈妈就骂他啊,说也不知道那个朋友靠不靠谱,就把那么多钱给了朋友,我爸爸说那个朋友是他的同学不会骗她,我妈妈又说亲兄弟都有反目成仇的,更不要说只是同学。我爸爸说,他想趁着现在还拼得动的时候再赌一把,如果成功了,就可以给我们更好的条件,但是我妈妈觉得,他放弃现在的生活去冒险买房简直是个神经病。” 其实不是神经病,是别的脏话。但是雪竹知道大人的脏话不能学,就改成了神经病。 “他们说要离婚,然后说离婚以后我跟着谁,”雪竹说着说着语气就不自觉哽咽了起来,“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他们真的离了婚该跟着谁。” 这些事雪竹从来没对爸爸妈妈说。 她装作没听见过,爸爸妈妈也瞒着她,但偶尔一个人睡在房间里,还是会止不住去想他们说要离婚的事情。 雪竹说完这些话,也不确定有没有安慰到孟屿宁。 他的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一道阴影落下来,嘴里的汉堡只嚼了一半,雪竹突然被他干净清冽的气息包围。 孟屿宁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进怀里,手覆在她的后脑勺上,轻轻拍了拍。 他心思剔透,又怎么会不知道她说这些话的目的。 她在安慰他。 用自己的不开心来治愈他的不开心。 其实孟屿宁心里是给过父亲机会的,从父母离婚后,不想给父亲太多负担,所以一直学着做一个听话的孩子,在同龄人大都叛逆的十几岁,唯有他安安静静,在学校做个好学生,回到家后自己买盒饭吃,自己洗衣服叠被子,争取不用让父亲上夜班后回来还要照顾他。 他不想用叛逆和学坏来获得父亲的关注。 而是乖巧地用温柔的方式希望能让父亲少操心一些。 失望是层层叠加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就在他知道父亲打算和继母生一个孩子后,孟屿宁觉得,自己无数次的退让和忍受,再听话再优秀,其实也无法阻止父亲组建新的家庭,一个将他刨除在外的新家庭。 高三的时候他学得很辛苦,每次看到其他同学的父母想尽了办法让自己的孩子吃得好,而有的同学却还嫌弃父母做的菜不好吃,他心里也是有些生气的,生气之外的,又是更多的无力和羡慕。 父亲不管他,他就自己管自己,他努力学习,即使学累了学烦了也还是咬咬牙继续学,他不是生来的天之骄子,没有资格去对抗既定的命运,更没有资格眼高于顶地去俯视一切,只能通过这唯一的方式改变人生,逃开父亲,避免落入和父亲一样的下场。 他已经很努力去改变。 但他实在觉得父亲太过分,过分到他无法忍受。 终于累积到今天,孟屿宁选择离开,任由父亲去组建他新的家庭,从前的渴望不复存在,也就不再有任何期待。 “小竹,其实你比我好,我很羡慕你。” 孟屿宁抱着她轻声说。 “无论你的爸爸妈妈怎么吵,但有一点你不可否认的事实,那就是他们都爱你。” 又成了他安慰她,方式竟然是相同的。 两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都选择这样自嘲的方式安慰彼此。 从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孟屿宁就知道她是个被爱包围着长大的孩子。 因为被爱着长大,所以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善意,总是乐观地看待所有问题,宋燕萍为了女儿的成长操碎了心,送她去学钢琴学跳舞,裴连弈对女儿则是宠溺万分,人到中年仍是想拼搏一把,就为了给她带来更好的家庭条件,夫妻俩共同将她从一个小瓷娃娃养成如今现在亭亭玉立的少女,虽然有时顽皮,也会任性,但大多时候她都是善良体贴的。 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请他这个陌生人吃泡泡糖,带他去她的爷爷家过暑假,还会给他送饭,送他一个mp3,这些记忆每次只要想起,都会忍不住笑。 每次都在最恰好的时候,用童真可爱的行为抚平他的难过。 现在又用爸爸妈妈背着她吵架的事来安慰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女孩。 她特别好,好到他即使比她大六岁,都忍不住去依赖她,在网吧不知日夜的通宵玩游戏,当看到她发过来的消息时,那一瞬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忘了让她一个小女孩来网吧有多危险,只是想快点看到她。 好像看到她后就能心安。 雪竹被孟屿宁抱着,他靠着她,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里。 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不会再这么脆弱了。 所有人都觉得他端方清正,其实他根本就是从泥泞中长大的孩子,因为不愿意将脆弱示人,也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他敏感自卑的一面,那样的话会让他觉得自己来连最后一层体面的保护壳都失去了。 孟屿宁还是像自己少年时期那样,在很多时候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会悄悄窝在一个安全的角落,偷偷抹掉眼泪。 一点没变。 雪竹突然觉得颈窝一阵温热。 “小竹,你看我,”孟屿宁用极不易察觉的哭腔安慰她,“……没有人爱我。” 第35章 . 十五岁 如期而至【二更】 雪竹的眼睛也红了。 她安安静静地,像个不会动的娃娃任由他抱着。 冷静过后,孟屿宁知道不能带雪竹在这里过夜。 他叫了车打算送她回家。 雪竹扶着车门,有些不愿意走:“那你呢?” “我住宾馆。”他说。 “为什么不回家呀?”她又问。 他的回答听上去很任性也很坚定:“不想回。” 的士司机在车里问:“帅哥,你妹妹到底上不上车啊?” “抱歉,稍等。” 孟屿宁倾下身,对雪竹温声哄道:“很晚了,回家吧。” “你跟我一起回,”雪竹拉着他的衣袖,执拗道,“你不回我也不回。” 孟屿宁掐掐她的脸:“你不回家,难道要跟我一起在宾馆睡?” 大男人跟小姑娘开这种玩笑,任谁都可能觉得轻浮,但雪竹了解他,知道他肯定没这个打算。 其实在她好小的时候他就对她有了男女之防,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保护她。 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但雪竹还是想到了不好的东西,低下头不说话了。 “你要是不想回自己家,可以去我家睡。” 她还是不想他睡宾馆。 孟屿宁为她的执着无奈:“那我睡哪里?” “我睡沙发,你睡我的房间。”雪竹说。 “冬天睡沙发会感冒的,”孟屿宁失笑,“好了,回家吧。” 他不回家,她也没法逼他。 “孟叔叔在医院,”雪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孟叔叔的现在的状况,“你会去看他吗?” 孟屿宁:“再说吧。”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其实哥哥是个很心软的人,雪竹一直知道。 会这样给出敷衍的答案,是因为他不打算因为孟叔叔生病了就原谅他。 最后雪竹还是上了车,孟屿宁将她送到家,又很快离开。 雪竹看他离开,他的背影渐渐从熟悉的小区里消失,想说的话很多,最后一句话也没说成。 其实私心地不希望哥哥真的跟孟叔叔断绝关系。 因为一旦切断联系,她和他之间的联系也就断了。 她时常希望自己的直觉准一点,譬如考试前猜题的时候,比如瞒着妈妈在房间里看爱情小说的时候。 但这次她不希望。 *** 过完年后,孟屿宁提前回了北京。 临走前,雪竹没忘记把过年时爷爷交给她的给哥哥的那份红包给他。 爷爷似乎猜到了哥哥肯定不会收,连理由都替雪竹想好了。 孟长风是他一辈子的老友,他的孙子自然也是他裴清成的孙子,爷爷过年给孙子红包,简直天经地义。 雪竹为爷爷的机智感到折服。 孟屿宁没办法拒绝这份红包,他记在心里,至此参加工作后的每年,即使没办法回来看爷爷,也一定会托人带上红包给老人家。 都说再恶的人也会因为生命即将到头,而重新被唤起内心深处的善良。 雪竹还记得小时候,孟叔叔虽然对其他人脾气都有些暴躁,但对她的态度始终挺好的,或许是看她年纪小,和她说话时总是尽力轻声细语,当然嗓门还是粗的,只是相对温和了那么一些。 爸爸妈妈每次去医院看孟叔叔的时候,雪竹也跟着去了。 孟云渐的病治不治得好是其次,主要是他自己就没有打算治,晚期的医药费有多高孟云渐心里有数,治得好另当别论,治不好那还花这个钱干什么。 迅速削瘦下来的男人躺在病床上,潇洒地挥了挥手:“治个屁,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就这样吧。” 许琴骂他乌鸦嘴咒自己。 “实话,”孟云渐咧嘴笑,“别浪费那个钱了,我说真的。” “那你死了钱也带不走啊,你留着干什么?” 孟云渐切了声:“我留着那钱是没什么用,你也没必要跟主任预支工资了,你每个月买那么多衣服和擦脸的东西,预支了这么多工资剩下的日子你喝西北风啊?我不信你能忍得住不买东西。” 许琴边给他调整病床角度边哭着骂:“你管我买不买东西,都快死了的人还这么爱操心。” “钱留着,你的你自己留着,以后再找个吧,”孟云渐一个暴脾气的老爷们竟然也没计较,“我爸存折里的钱,还有我的钱,许琴,我对你也没什么要求,但这钱你就别要了,都交给我儿子吧,随他怎么花。” 旁边的裴连弈一家都愣了。 唯独许琴满脸不屑地说:“谁稀罕你那几个铜板?要真稀罕当初我也不会找你了,我会交给你儿子的,但是他接不接受我就不知道了。” “不接受的话,”孟云渐侧头看着一旁沉默的裴连弈一家,“老裴,他最喜欢你们一家,你们帮我说两句,爸爸不认就算了,钱收着总没坏处的,他办升学宴那天收的红包我都帮他开了个新户,到时候一起给他。” 裴连弈:“行,我答应你。” “那就这样了,”孟云渐神情一松,伸了个懒腰,“我就在医院安心住着吧。” 俩口子还要送女儿去学校上课,不便多留,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就起身离开了。 走的时候,雪竹问妈妈:“妈妈,你说哥哥会收下这个钱吗?” “不知道。”宋燕萍摇头。 雪竹又问爸爸:“爸爸你觉得呢?” “不知道。”裴连弈也摇头。 爸爸妈妈都不说话,雪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其实我觉得孟叔叔对宁宁哥哥一点都不好,就算他愿意把所有的钱都留给宁宁哥哥,也弥补不了他给过宁宁哥哥的伤害。” “你说得对。但小竹,我想告诉你,大人的事是很复杂的,你在学校里老师教你是非对错,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你长大后就会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用黑白对错就能说清楚的,尤其是牵扯了感情在里头的事,”裴连弈缓缓说道,“小竹,永远不要去评价别人的生活,因为生活总是充满了各种无奈和不得已,我们要做的就是恪守住自己的底线,过好自己的日子。” 爸爸说的话有些高深,雪竹没大听懂。 看着她懵懵的样子,裴连弈也没再多解释,只说:“这话等你长大就会明白的。” 俩口子开车送雪竹去了学校,让她赶在午休结束前回到教室准备下午的课。 看着女儿下了车,宋燕萍这才开口:“咱俩的事怎么办?老孟出了这事,他除了许琴和宁宁又没别的亲人,之后很多事可能要我们帮忙打点。” 裴连弈点头:“先缓缓吧,等帮老孟处理完事儿再说。” “裴连弈,你把房子卖了的事已经是定局,多的我不想说,没用。但是如果你真的决定辞职去深圳,那我没法接受,我就想过安稳的日子,一家人好好在一起生活,从来没想过让自己老公为了这个家四十的人还去别的城市打拼——” 宋燕萍顿了顿,声音渐渐发哽:“你知道我从来不是那种注重物质生活的人,有没有钱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就想一家人好好在一起。” “我明白,我并不奢求你能理解我,”裴连弈语气温和,“这事儿等小竹中考完再说好吗?咱俩也各自冷静一下,别再吵了,对小竹不好。” 宋燕萍点头:“好。” 其实他们也是能好好说话的。 或者说多年前刚恋爱那会儿,他们甚至是愿意听对方说话的。 婚姻是由柴米油盐堆砌而成的琐碎,这些琐碎会支撑起这个家的温馨,也会摧毁这个家的和平。 很多夫妇就是在这日渐琐碎的生活中失去一开始为爱情而结合的信念,受不住这种渐渐趋于平淡的婚姻,如有些人会选择出轨会背叛家庭,恪守着底线不愿意背叛家庭的也会渐渐失去对这个家的眷恋,选择慢慢与对方割离曾经的甜蜜和誓言。 他们还爱对方。 只是不再适合生活在一块儿。 *** 毕业的日子如期而至,雪竹考得不算太好,但上一中还是稳当的。 因为之前和祝清滢约定好她们要一起考上一中,成绩出来那天雪竹放下了心,庆幸自己还好没发挥失常,就算到了高中还能和祝清滢在一起。 她还偷偷帮祝清滢去打听了梁嘉正。 照毕业照那天,梁嘉正说他也会报一中。 雪竹当即替好朋友高兴得原地乱蹦,同学们都调侃她是不是喜欢梁嘉正,她才连忙摆手说自己只是帮别人打听而已。 梁嘉正却突然来了兴趣:“你帮谁打听的?” 雪竹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连忙捂嘴摇头:“没谁。” 说好了要帮祝清滢保密的,而且滢滢说她要以后自己亲自跟梁嘉正告白,所以雪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提前告诉梁嘉正有人喜欢他的秘密。 照完毕业照,初三毕业生们三三俩俩离开学校。 雪竹赶着去找祝清滢。 去他们班的时候正好碰见了迟越。 迟越猜到她的目的,三年来头一次主动找她说了话:“来找祝清滢?” 雪竹三年没听他说过话,如今他开口说话,她竟然都认不出他的声音来。 他是什么时候变的声? 从前小男孩叽叽喳喳的嗓音听在耳朵里比菜市场阿姨们喊价的声音还吵,雪竹恨不得迟越睡一觉起来就变成哑巴,现在他的声音变了,变得低沉稳重,让雪竹恍惚间差点以为自己眼前的这个男生不是那个小学时天天都爱和她吵架的迟越。 “嗯。”雪竹点头。 “她刚刚去厕所了。”迟越说。 “哦,谢谢,”雪竹打算转身走,忽然又觉得这样直接走了不好,犹豫片刻还是回过头礼貌地问他,“你考得怎么样?” 迟越耸耸肩:“还行吧,不重要。” “什么意思?” “我不在这里读高中,”迟越说,“我爸安排我去广东念书,他说那里的教育资源好一些。” “……啊。” 这个回答是雪竹没想到的。 迟越看着她又摆出了一副傻乎乎的样子,笑出了声。 眼前的少女出落得窈窕,竟一点也看不出来小学的时候和他吵架时那刁蛮的样子了。 但即使个子长高了,五官也变化了些,她还是会像小学那样时常露出这样傻乎乎的表情来。 “干嘛这么惊讶?”迟越挑眉,唇角勾出懒洋洋又轻佻的笑容,“舍不得我?” 雪竹立刻皱起鼻子:“谁舍不得你了,我巴不得你去广东,正好以后再也没人跟我吵架了。” 迟越抖着肩膀笑:“都三年没说话了,还记着小学时我们吵架呢,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你才小气。”雪竹不服气回击。 这时候迟越应该也会反击,然后两个人又吵起来,但是迟越没有,他没有生气,而是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语气也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是啊,我是小气。” 雪竹:“啊?” “你还不去找祝清滢?不怕她掉厕所坑里?” 迟越见她盯着自己,轻咳一声,用手指了指女生厕所的方向。 “哦对,我没空在这里跟你浪费时间,”雪竹转身就走,末了又回过头别别扭扭地对他说,“拜拜,你去了那边也要加油读书。” 迟越微愣,长着双狐狸眼的男生蓦地笑起来,只是笑容不再狡黠,七月的阳光热烈刺眼,映得他的笑容比往日顺眼许多。 他插着裤兜,帅气地冲她比了个手势:“知道了。拜拜。” 女生转身跑开的背影,风吹起她的马尾辫,用来箍住那一头乌黑长发的水钻发圈在阳光下显得耀眼万分。 男生站在走廊上发了好久的呆,直到朋友过来找他去卡拉ok唱歌,说是要为他践行,他才回过神来,和朋友勾肩搭背着离开。 “你刚刚站在那里干什么?” “没什么,晒太阳。” “这么热的天你晒太阳?什么毛病啊你?” 迟越吊儿郎当地说:“那边热,我先锻炼下抗热能力,不行吗?” 朋友表示无话可说。 第36章 . 十六岁 想妹妹了【一更】 雪竹在女厕找到祝清滢的时候,她正蹲在其中一个坑位上哭。 如果不是熟悉好朋友的声音,雪竹还以为厕所真的闹鬼。 她顺着声音找到祝清滢,敲门问:“滢滢,你哭什么啊?” “小竹……” 祝清滢抽咽着说:“对、对不起,我要失约了。” 雪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语气结巴:“什,什么意思啊?你不是考上一中了吗?” “我、我爸爸因为工作调到了隔壁市,我、我……也要去隔壁市读高中。” 雪竹脑子一炸。 在消化完这句话后,一股酸涩迅速涌上她的眼睛和鼻子。 “你不去一中读高中了?”她颤着嘴角问。 “嗯……”祝清滢也颤着声儿回答她。 雪竹站在原地足足半分钟,肩颈绷直,垂在身侧两边的手狠狠握成拳头。 祝清滢隔着门听不见她说话,以为她是走了,趴在门前试探着问:“小竹?你还在吗?” 回答她的是好朋友一声狠狠的责备:“骗子!再也不相信你了!” 然后脚步声响起。 祝清滢急了,立刻打开门,果然不见雪竹的身影,她内心慌张,想也不想就连忙追出去。 追了半栋教学楼,终于因为雪竹跑累了,在一间楼梯下堵住了她。 雪竹知道自己跑不掉,干脆用头抵着墙壁用背影面对她。 祝清滢掰过她的肩膀,看到满脸泪痕,眼眶红通通的雪竹。 “对不起,对不起,小竹。” 她啜泣着说不停说对不起,雪竹气得锤她,也不管好朋友觉不觉得疼,她只想把所有的失望和气恼通通都发泄在祝清滢身上。 “你说好了我们要一起去一中的!你说话不算话,你这个骗子!骗子!” 光是打还不够,她还要用怒吼发泄愤怒。 祝清滢被她骂哭,也不顾雪竹挣扎直接抱住她,靠在她肩上大声哭了出来:“我也不想去的其实……” 两个女生站在楼梯口比谁哭得大声,路过的毕业生纷纷侧头驻足,不知道还以为她们这是一对情侣在上演毕业分手的大戏。 哭也是需要精力的,最后哭得没声儿了,两个女生终于冷静下来。 “你不能跟你爸爸说吗?你留在一中读寄宿也可以啊。”雪竹抽搭着替祝清滢出主意。 祝清滢摇头:“我说过了,他们不同意。” 雪竹也没办法。 她们还小,很多事情只听从大人安排,没办法自己做决定。 “那你走了,你和梁嘉正怎么办?”雪竹问,“你不是说要跟他告白的吗?” 祝清滢刚缓过来的面色立刻又苦闷起来,抽泣两声又开始哭,边哭边摇头:“不告白了,就这样吧。” 她想起他们离得最近的那个下午。 暗恋了三年的男生,她总是在刻意制造各种巧合与他相遇,直到那次毕业动员大会,初三所有班的班干部聚集在一起开会,原本兴趣寥寥,结果旁边的空位突然被叩响。 她抬起头,直接呆住。 梁嘉正敲了敲桌子,礼貌地问她:“请问你旁边有人坐吗?” 她也不管这个座位是不是帮雪竹占的,小鸡叨米般用力点头。 梁嘉正居然坐在她身边! 接下来的会议,雪竹从背后传来的幽幽视线,老师在讲台上豪情壮志的发言,都通通被她忽略,她满脑子都是身边的男生,干净整洁的校服,被剪得有些短的头发,抿紧认真听老师说话的嘴唇,以及握着笔记下老师说的每句话的好看手指。 这一刻她开心到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这美妙的巧合,却又不得不故作淡定的目不斜视,仿佛对老天爷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安排毫不在意,脸上再如何不动如山,心里却早已天崩地裂。 祝清滢想,自己或许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下午。 这个心动到无以复加的下午。 不再决定告白,雪竹陪着她来到学校后山,祝清滢双手作喇叭状,对着满山的草坪和树木大喊:“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喜欢你三年了!” 喊完这句话,她在心里默默念男生的名字。 梁嘉正。 离开学校的时候,正好碰上也在公交站等车准备回家的梁嘉正。 祝清滢用累积的三年的勇气走到他身边,勇气值在这一刻全力蓄满,酝酿半天,最后也只是怯怯地举起手说:“嗨,梁嘉正,毕业快乐。” 男生侧头看她。 半晌,他点了点头,冲她微微笑了笑:“你也是,毕业快乐,祝清滢。” 他念她的名字时,咬字是那样清晰好听。 这是祝清滢三年间第一次听到他叫她的名字。 她突然又想哭了,也不知是难过还是高兴,对他说了声拜拜,然后故作轻松地转身逃开。 *** 八月底,雪竹在火车站送走了祝清滢。 火车已经快开,两个女生仍是抱在一起。 双方的家长差点以为这是什么生死离别。 “只是隔了一个市而已,又不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看不到了,好了都别哭了。” 雪竹的父母这样说。 “放假的时候我一定带滢滢回来看你,好不好?” 祝清滢的父母这样说。 列车员提示乘客上车的广播再次响起。 雪竹送走了从幼儿园时期开始,她最好最好的朋友。 这么多年过去,一提最好的朋友,她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祝清滢,一写我的好朋友这样的作文,她写下的名字一定是祝清滢这三个字。 从火车站回家的路上,雪竹一直靠着车窗不说话。 她不住地想起火车发动那一刻,祝清滢红着眼睛,手贴着玻璃拼命朝她挥手的样子。 “小竹?”坐在副驾驶上的妈妈回头看,语气担忧,“怎么了?” 雪竹摇摇头。 她只是在这一刻意识到了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 就像知道了月亮原来不是跟着自己走的。 自己只是相较于这世界中的沧海一粟,所有的事不是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所有的人也不是都围绕着她生活的。 他们都会离开她。 如贺筝月,如钟子涵,如祝清滢,甚至是迟越。 还有孟屿宁。 时间这东西其实从来不会刻意给人带来苦难,它只是在用无数流逝的时光,慢慢地告诉渐渐长大的人们,从前那些日子是回不去的。 或者说时光的流逝本就是苦难,也是残忍的现实。 *** 小时候在梦里都期盼的高中生活终于来了。 雪竹换上了她期盼了好久的一中校服。 和孟屿宁的是同款,淡淡的天青色,颜色很漂亮。 上了高中后的雪竹学得有些吃力,妈妈有点着急,停了她的钢琴课和舞蹈课,给她报了课后辅导班,于是雪竹的钢琴水平永远停在了业余九级,拉丁舞水平也永远停在了金牌。 班里的男生都没有小学时或者初中那么调皮了,毕竟大家都是十五六岁的人了,再不懂事也知道斯文,当初学校里男女分派,男女生互相看不上对方的盛世结束了,他们开始不自主地被身边优秀的异性吸引,开始了一段朦胧的爱慕,甚至于有几个人在刚开学没多久就有了那么点早恋的苗头。 孟叔叔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他坚持不治疗,最近甚至说要回家,不想浪费那个钱住院了。 一百六十多斤的壮汉因为生病已经瘦了快五十斤,整张脸往下凹陷,连眼窝也瘦了出来,雪竹每次跟着父母去医院看他的时候,甚至都认不出来那是孟叔叔。 许琴仍是衣不解带的照顾着他,连带着自己也瘦了快十五斤。 因为工厂医院两地跑,她也没时间再梳妆打扮,素面朝天,年龄的劣势再弥补不回来,头顶的黑色都快长到了耳边,她也没去理发店重新补色,因为嫌麻烦而干脆剪掉了染了黄发的部分,变成了有些干练的黑短发。 孟云渐嫌她不好看,要跟她离婚。 许琴大骂他这个死没良心的男人,就算他死了她也绝对不离婚。 这对话听上去可怜又搞笑,成功逗笑了整个病房的病人。 孟屿宁回来的前一天,医生最后对许琴和裴连弈一家说。 “让他儿子回来看看吧,再不回来恐怕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于是孟屿宁在临近毕业,忙到焦头烂额的那个暑假回来了。 他申请了奖学金去英国攻读金融学硕士学位,已经收到了来自大洋彼岸的offer。 在家长们心中,孟屿宁永远是他们口中喋喋不休,永远也说不厌烦的学习榜样。 就算是在孟屿宁外出上大学后才出生,甚至从没见过他的孩子都从爸爸妈妈口中听到过孟屿宁这个名字。 “住在二单元的那个孟屿宁哥哥啊,那是真的厉害又优秀,他爸爸从来没管过他,他自己自觉读书考上了北大,现在又要出国留学了,你们一定要像这个哥哥学习。” 刚上幼儿园的孩子什么也不懂,眨巴着眼睛并不知道这个名字会一直被父母挂在嘴边多年,伴随他们直到他们也完成学业教育的那一天。 他回来那天,裴连弈去飞机场接他,甚至快认不出来这个从十几岁就看着长大的孩子。 学识和经历真的是会让一个人的气质彻底改变。 即使他漂亮优越的骨相和身量都没有变,但他变了穿着和打扮,换上了更加干练的发型,彻底褪去了少年时期的青涩单薄,剪裁齐整的衬衫加身,举手投足间已完全没了当年的样子。 不过好在,年轻男人在看到裴连弈的那一刻,唇边那温柔干净的笑容没有变。 “裴叔叔。” 裴连弈这才确定眼前的是宁宁。 去往医院的路上,裴连弈随意问了些孟屿宁在北京读书的事。 他没有问从老孟住院开始,为什么他就没有来过医院看望自己的父亲,裴连弈无法替他决定要不要原谅自己的父亲,这次回来也只是因为医生说的最后一面而已。 “打算什么时候去英国?”裴连弈问。 “开学前就过去,先在那边找兼职适应一下。”孟屿宁说。 “你不是有奖学金吗?怎么还要找兼职?” “英国的生活费比较高,光有奖学金的话应该不太够。” 裴连弈点点头:“这样啊。” “叔叔呢?听说你在深圳的房价今年刚开局就涨了不少。” “是,运气好,”裴连弈笑着说,“我打算明年辞职去深圳发展了。” 长大了就是不一样,已经可以跟他聊这些东西了。 裴连弈心想。 脑子里却总是想起小时候他和小竹坐在电视机前,两个人讨论西游记里的唐僧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演的这种问题。 正回想着过去,孟屿宁又开口:“小竹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能吃能睡,就是那个物理成绩哦,怎么都提不上来,她妈都快急死了,”裴连弈说到这里又觉得得说点女儿的好话,“不过她英语成绩不错,上次月考考了一百三十多分。” 孟屿宁笑着说:“她好像初中的时候软肋就是物理这门科目了。” “对啊,她不喜欢学物理嘛。” “小竹其实很聪明,小时候教她做数学题,都是一点就通,”孟屿宁语气温润,“要是她能提起兴趣学,物理成绩应该不用担心。” 裴连弈连连点头:“那就借你吉言了。” 聊着聊着就到了医院,下车后,孟屿宁跟着裴连弈坐电梯上楼,一直快走到病房的时候,他突然问叔叔:“小竹也在病房里吗?” “啊?她今天上课啊。” 裴连弈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从前放寒暑假的时候,宁宁到他家吃饭,他其实从没说过想妹妹,只是每次在吃完了后帮忙收拾碗筷的时候,总是会问正在洗碗的叔叔或者阿姨,妹妹什么时候回来。 于是裴连弈和宋燕萍都明白。 他想妹妹了。 第37章 . 十六岁 北京访客【二更】…… “等她放学了我打电话叫她过来,今天的晚自习就别上了。”裴连弈说。 孟屿宁:“小竹买手机了?” “对,她高中读寄宿,就给她买了个手机方便联系。” “我以为她不会喜欢寄宿。” 毕竟一直是个恋家的孩子。 裴连弈尴尬地笑了笑:“你和你阿姨的情况挺复杂,其实小竹读寄宿对她学习也好一些。” 孟屿宁没有再继续问。 走进病房,许琴正在给孟云渐喂流食,他现在连流食也都是吃一半吐一半,全靠营养输液吊着命。 看到来了人,许琴下意识往门口看。 在看到来的是谁时,女人一下子局促起来。 她放下碗站起身,手往下抓着已经几天没洗过的工厂制服,嘴张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最后也只是勉强露出笑意,轻声打招呼:“你回来了。” 孟屿宁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那个染着一头时髦黄发,浓妆艳抹的女人。 沉默几秒,他撩下眼,简单嗯了声。 “过来坐吧,”许琴给他端了张凳子过来,又低头拍拍孟云渐的脸,“老孟,你儿子回来了。” 孟云渐缓缓睁开眼,目光浑浊,张开嘴:“啊?” 许琴重复:“你儿子回来了。” 孟屿宁向病床走去,倾身喊他:“爸。” 孟云渐的目光终于凝聚在孟屿宁身上。 他打量了他好久,似乎连视力也因为疾病而受到影响,半天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等他终于彻底看清楚孟屿宁,这才勾起唇角弱声说:“变帅了不少。” 谁也没想到他这么久没见到儿子,第一句居然是这个。 “既然回来了,就去公墓山看看爷爷吧。”孟云渐说。 “好。” “爷爷过世前给你留了本存折,里头的钱我没动,你出国念书要不少钱,爷爷的存折我放在你许阿姨那儿了,到时候记得找她要。” “好。” “这些年对不起啊——” 孟屿宁没再说好。他没有说话。 他看着瘦得不成人样的孟云渐,又看了眼为照顾他憔悴苍老的许琴,当初的处境似乎完全反了过来,他走的时候丝毫不拖泥带水,还以为这两个人会在他离开后立马生个孩子,继续在没有他的家中过属于他们一家的小日子。 说原谅没什么意思。 孟云渐也没求他说一句谅解换心安。 其实有的人做错了事也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想求一个原谅不是为了自己能睡得安稳,孟云渐觉得没有必要,反正是要长眠的人,再不安稳也安稳了。 他也不指望孟屿宁说什么。 孟云渐明白儿子是什么个性,他会隐忍也会退让,可一旦彻底伤害了他,他便能狠下心抛下所有,别说原谅的机会,更别说和好的可能。 如今他能在这么忙的时候回来,就差不多了。 比他好多了。 孟云渐的父亲离世时,儿子和孙子都不在身边,现在孟云渐都不敢想当年他父亲走得有多遗憾。 回忆如电影走马灯般尽数在脑海中闪过,孟云渐似乎看到了父亲慈祥亲切的笑容,在他叛逆离家时,父亲那憾然痛心的神情,还有他每次喝多了酒才想起打电话回家时,隔着听筒都能听啊哦父亲那抑制不住的喜悦语气,以及自己当时那不耐烦挂断电话的样子。 也不知道死了以后,有没有机会跟父亲当面说声对不起、 后来又是宁宁刚生下时,那皱巴巴又瘦呼呼的脸蛋和小身子,那时候哪儿想得到儿子会长成现在这样清俊挺拔的模样。 儿子小时候其实很开朗,是从什么时候变得文静的? 好像是从他和前妻快离婚那时候。 有次和前妻吵架,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宁宁小心翼翼地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说上次期中考试的时候,他的数学考了一百分。 当时他正气着,不耐烦地让宁宁去睡觉。 宁宁小声说,爸爸,我考了一百分,你不高兴吗? 如果你高兴的话,可不可以别跟妈妈吵架了? 如果你们都高兴的话,可不可以不分开? 也好像就是从那时候,他变得懂事起来,再也没有撒过娇,更别提他想要什么模型玩具,别的孩子都在撒泼打滚要买这个要买那个的时候,他乖乖地省下饭钱当做学杂费交给老师。 孟云渐突然张开嘴哭出了声,他控制不住自己的下颚,像刚学会说话的孩童般只会用啊啊声和一双含着悔恨万分的眼和外界交流。 哭到后面,逐渐没了声响。 许琴惊恐又害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然后他渐渐也听不到许琴的声音了。 “老孟!!!” 许琴趴在孟云渐身上,再也无法抑制地大声哭了出来。 整个病房里的人都沉默,身边站着的医生也侧过了头,即使因为职业关系见过了太多的死别,可还是会在这一刻不忍注视一个生命的离去。 裴连弈吸了吸鼻子,转身走出病房,给还在学校上课的女儿打了个电话。 “爸爸,怎么了?”雪竹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小竹,跟你们老师请假吧,”裴连弈顿了顿,哑声说,“孟叔叔走了。” “……” 当时还在课间和同学闲聊的雪竹一下失了神。 教室里吵闹不堪,她却突然安静下来。 同学问她怎么了。 雪竹脑内反反复复都是一句话。 哥哥没有爸爸了。 *** 孟云渐的丧事按当地习俗办了三天。 孟云渐没有别的直系亲属,就只有一个儿子,和一个二婚妻子,送葬的队伍十分简陋,按规矩这三天都是要有人在遗体前守灵的,唯一的儿子和老婆这三天下来都没有睡觉,日夜跪在遗体前,累了就起身四处走走活动活动身体。 同住一单元的老裴和老钟以及老贺一起操办了孟云渐的丧事。 这三天里,孟云渐的前妻也来了。 孟屿宁看着好多年没见的妈妈,母子俩在孟云渐的灵柩前对视很久,一句表面寒暄的话也说不出口。 亲生母子多年不联系,也和陌生人没了分别。 孟屿宁对于妈妈的样子已经模糊,女人也早已忘了儿子长什么样,今天过来看到已长成青年模样的儿子,那感觉就跟陌生人第一次见面没什么分别。 妈妈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和第二任丈夫生的儿子刚上小学,她是瞒着丈夫带儿子过来的。 女人将小儿子推到面前,让小儿子叫哥哥。 小儿子什么也不懂,仰头看着这个个子高高,长得也好看的陌生人,叫了声哥哥。 孟屿宁淡淡应了声,摸了摸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的头。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 女人放下钱后就走了,连饭都没吃。 小区里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宁宁的亲生母亲。 原来宁宁真的长得像他妈妈。 温和内秀的模样,皮肤很白,眼尾柔润,略薄的眼皮,眼睛形状细长,像是还未绽开的桃花瓣,温柔而多情。 但就是这对样子相像的母子,到最后连话也没说几句。 还是许琴把孟云渐托她还孟屿宁存折和银行卡的时候说了句:“你和你妈妈长得挺像。” 孟屿宁没什么表情地嗯了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又说了句谢谢。 “你爸他自己还有张卡,里头有几万块,你愿不愿意要?”许琴问。 “不用了,”孟屿宁说,“你留着吧。” “我对他的钱没兴趣,你不要我就放在家里,你爸卧室的床头柜里头,你有需要就回来拿。” 作为孟云渐的遗孀,别说银行卡,就是这房子也该是她的。 但许琴都没要,房子已经在办手续,转到孟屿宁名下。 当时孟云渐跟她提了离婚,她不同意,户口本上丧偶比离异难听多了,但她就非要丧偶两个字。 孟屿宁其实不太明白许琴喜欢他爸爸什么。 长相还是性格?好像除了长相,孟云渐没什么值得让人喜欢的地方,易怒暴躁,大男子主义,连孟屿宁的亲生母亲都受不了他这脾气,没想到跟许琴倒是王八配绿豆对上了眼。 “为什么不愿意离婚?”他直接问出了口。 “没为什么,”许琴耸耸肩,“要是想离,早在你爸跟我说不生孩子的时候就干脆跟他分道扬镳了。” 孟屿宁蹙眉:“什么?” “当初我追他,追了好久才打动他,我说我不介意他有个儿子带在身边,反正等以后我们结了婚生了孩子,我心疼自己的孩子就行。可是你爸不同意,说结了婚后不生孩子,这是他对我唯一的要求,不同意就分手。我当时是真喜欢他,没办法只能同意了,后来结了婚又反悔了,你不是我亲生的孩子,跟我又不亲,我还是想自己生一个孩子,为此我和你爸没少吵架。”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真的爱你爸爸,他的那些钱我不要,是因为我真的不需要,”许琴笑着对孟屿宁说,这是她自从孟云渐去世后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即使这笑容看上去苦涩又勉强,“之前对你不太好也是因为你爸不让我生孩子,对你有很多怨言,我跟你道个歉。不求你原谅,你自己出国后好好照顾自己,以后的日子一个人好好过,别过成你爸这样——” 许琴说到这里又叹气:“应该不会的,你跟你爸不一样,他哪儿会过日子啊。” 说完,女人抬手胡乱抹了抹脸。 她老得很快,仿佛就是在一夜之间。 纵使她现在看上去那么憔悴,可孟屿宁仍是淡淡看着她,等孟云渐的葬礼过后,他和许琴再无瓜葛。 谈原谅与否实在没什么意义。 因为伤害是实质造成的,即使女人只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孟屿宁确实也是因为她,这几年过得非常不好。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三天后到了出殡的日子,孟屿宁捧着孟云渐的黑白照片一路送行,唢呐和锣鼓的声音从家响到公墓山。 孟屿宁还去看了爷爷。 爷爷墓碑上刻着的孝子孟云渐这个名字看上去很讽刺。 孝孙一栏刻着孟屿宁的名字。 孟屿宁蹲在爷爷的墓碑边,伸手细细抚过早已被日晒风吹打磨平滑的石碑边缘。 他侧过头,深吸了口气,压抑着从喉间涌上的情绪,再深深将这口郁结的气吐出来。 哭泣那早已是还没独立前的记忆了。 儿时因为一次不理想的考试成绩郁郁寡欢,就觉得人生晦暗。 那时候的忧愁再大能大到哪里去。 而现在生活随时同自己开的一个小玩笑,就有可能压垮一个人挺直的背脊。 再也没有能一雪前耻的第二次考试,也再没有一声对不起就能哄好的朋友。 哪有时间去感怀伤秋,更没有时间去复盘从前的苦难,时间从来不等人,生活的重担让他渐渐明白,任性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 从前盼着长大,现在真的长大了,却是这样的光景。 孟屿宁知道,自己没有亲人了。 从此在这世间,他就是一条孤孤单单的灵魂。 *** 丧礼办完后几天,小区里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气。 这里明明刚走了一个街坊,但所有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过日子。 除了与孟云渐相熟的几家人,这里的日出到日落依然如往常般正常交替,每天清晨在楼下晨练的大爷大妈仍精神矍铄,每天伴着夕阳放学回家的孩子们也仍是欢快打闹。 孟屿宁没有急着回北京,而是在家休息了几天。 裴连弈两口子也不知道他这几天吃饭了没有,有些担心,可又怕打扰到他,只好打电话给雪竹,让她周末回家的时候到隔壁看看哥哥,给他送个饭。 这天周末回家的时候,雪竹背着书包往家里赶。 走到小区门口时,正要进去,突然被一个女人叫住。 女人个子挺高,穿着高跟鞋,合身的连衣裙,脸上化着妆,和宋燕萍平时化的那种妆不同,是年轻又精致的妆,雪竹不懂化妆,却也觉得她眼影的颜色很好看,口红的颜色也漂亮。 她身上还有股淡淡的花香,和雪竹平常在街上闻到的那种刺鼻香水味很不同。 “小妹妹你好,姐姐想跟你打听个人。” 女人开口,是极为标准的北京话。 “你认识住在这里一个叫孟屿宁的哥哥吗?” 雪竹点点头,喃喃说:“认识。” 女人一下子欣慰地笑出声:“那太好了。我是他的大学同学,我叫江颖,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他?” 雪竹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她的笑容。 江颖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整个人自信又漂亮,举手投足都是雪竹所羡慕的气质神态。 她没有办法拒绝这样一个惹人喜欢的姐姐。 雪竹带她上了楼,指着孟屿宁的家说:“他就住这里。” 江颖没急着敲门,微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谢谢你啊小妹妹,你住哪里?待会儿我请你吃零食好不好?你放心我绝对不是人贩子,如果你不放心的话那我就直接给你钱你自己去买零食,你比较喜欢哪个提议?” “谢谢,不用了,”雪竹摇摇头,“我就住对面,我先回家了。” 江颖突然惊喜出声:“那你是不是叫小竹啊?” 雪竹呆呆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啊,因为屿宁总跟我们这些朋友提起你,说他有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邻居妹妹,”江颖向她解释,忽然眨眨眼说,“他还说你长得很可爱,我们还不信,现在看到你本人我信了,小竹,你真的长得很漂亮,像个娃娃一样欸。” 被当面这样直白的夸漂亮让雪竹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被第一次见面的人夸。 江颖没有介意她的沉默,直起身敲门。 没几分钟门开了。 孟屿宁先是看到了门边站着的雪竹,稍微笑了笑:“小竹,你放假回来了?” “喂,孟屿宁,我这么大个人站在你面前,你居然只看到你妹妹?” 直到一个声音不满地响起。 他看向这个说话的人,有瞬间的怔愣,然后才不确定地问:“江颖?” “对,是我。”江颖点头。 “你怎么来了?” 江颖努嘴,娇声抱怨:“想过来看看你啊,说好的一礼拜就回北京,结果都快半个月了也没回来,我本来还想跟你一起去买要带去英国的特产,一直等不到你只好过来找你了。” 孟屿宁皱眉,似乎对她的贸然登门感到些许冒犯:“我给教授请过假了,会晚点回去,你也不必特意过来一趟。” “别这么说嘛,快开门让我进去。” 雪竹一直站在旁边听他们说话。 她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透明人。 于是她默默地往后退几步,悄无声息地转身打开自己家门躲了进去。 刚关上门,宋燕萍的声音响起:“刚给你打电话不是说快到家了吗?这么这么久?饭菜已经装好了,快送到对面去给你哥哥,顺便好好安慰下哥哥,让他别太难过了。” 雪竹突然说:“不用了,哥哥他有饭吃。” “啊?宁宁自己会做饭啦?” “有人来找他了。”她补充。 “谁啊?许阿姨吗?” 不是许阿姨。 是和哥哥一样,优秀到近乎耀眼的人,是看一眼就能清楚到认识到她差得有多远的人。 宋燕萍还在说:“那我刚做好的饭菜怎么办?不送过去了吗?” “我吃。” 雪竹走进厨房,直接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塞进嘴里,又端碗喝了一大口汤。 宋燕萍看得目瞪口呆。 从来没见她这么积极吃过饭,她一直教女儿吃饭要斯文,不要野蛮,不要吃得像个饿死鬼。 “又不是没给你准备饭,至于吃那么急吗?裴雪竹,那是给哥哥准备的饭菜!” 雪竹往肚子里灌了半碗汤下去,突然凶道:“哥哥他不喜欢!” 第38章 . 十六岁 无法言诉【一更】 雪竹什么也没和宋燕萍说,还是宋燕萍去对门走了一趟,才知道孟屿宁的大学同学来做客这件事。 当天晚上,宋燕萍热情邀请孟屿宁和他的大学同学过来吃晚饭。 她笑容满面地看着用餐姿态优雅得体的江颖,那眼神就像婆婆看儿媳,怎么看怎么喜欢。 江颖都被看得有些不习惯,抿唇轻声问:“阿姨,您怎么都不吃菜?” 宋燕萍回过神:“哦,不好意思,因为我是第一次看到宁宁带女孩子回家,有点吃惊。” 一旁咬着筷子的雪竹心里默默想,明明是这个姐姐自己来的。 “不是他带我回来的,是我自己厚脸皮跟过来的,”江颖连忙解释,“阿姨你别误会。” “那不一定的,”宋燕萍挑眉,目光深意地看向身边一直安静吃饭的孟屿宁,“你们是大学同学?那你也是学金融的?” 江颖点头:“嗯,我和屿宁是同班同学。” “同班同学啊……”宋燕萍问,“关系应该很好吧?” 江颖顿时语气羞涩地点点头:“还行啦,不过我爸爸很喜欢屿宁,恨不得能认他做儿子。” “你爸爸?宁宁已经去你家见过你爸爸了啊?”宋燕萍立刻对孟屿宁说,“宁宁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没说过啊?” 孟屿宁语气平静:“江颖她父亲是我们系的教授,所以我和她父亲才认识。” “这样?”宋燕萍又用眼神询问江颖。 江颖点头:“对。” “那你爸爸是在北京大学当教授啊?那你们家是高知家庭啊?真了不起,怪不得能养出你这么懂事漂亮的女儿,虎父无犬女这话真是说对了。” 宋燕萍毫不掩饰她对高知子女的喜爱和肯定。 这一顿吃下来,简直像大型婆媳友好交流现场。 雪竹从头到尾被妈妈忽略,末了吃完饭打算回房间待着,还被宋燕萍喊住叫她跟江颖姐姐多交流交流学习心得。 “江颖你多教教我们小竹,我真是为她的学习操碎了心,她那个物理成绩也不知道为什么,死活都提不上来。” 雪竹极其反感妈妈老是将她物理不好的事儿拿出来到处说。 可她又没插嘴的余地,只盼望周末这两天赶紧过去,她好躲回学校。 “现在小竹才高一,不急的,”江颖语气轻柔,“而且屿宁跟我提过,小竹她其实很聪明,学东西很快,理科本来就是偏向于逻辑思维的学科,阿姨你给小竹一些时间,我相信她肯定能学好的。” 宋燕萍向来最听得进外人的话,点点头说:“但愿如此。” 江颖帮她说话,让雪竹对这个姐姐怎么也反感不起来,可心里却总对她有种淡淡的抵抗,不愿意跟她多相处。 孟屿宁在厨房帮宋燕萍洗碗,雪竹在妈妈的要求下只能带江颖去参观她的房间。 雪竹一个礼拜回一次家,因而房间还算整洁。 江颖刚进去就被她房间里的各种女生的小东西给吸引了。 “小竹你也喜欢娃娃啊,”江颖被她床头柜前摆放着的一排大大小小的娃娃给震惊到,“收集了这么多?” 雪竹点点头:“嗯。” “那你很厉害啊,”江颖拿起其中一个,“我也有一个龙猫娃娃,是去日本旅游的时候买的。” 她又看到雪竹书桌柜上摆放着的龙猫水晶球,和骑着扫帚的魔女摆件。 这些卡通人物都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小竹你喜欢宫崎骏吗?”江颖问。 “嗯。” “没想到我们竟然有共同爱好,”江颖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我收集了很多周边,还有小说和漫画,我还有宫崎骏先生的亲笔签名,下次我来的时候带过来送你吧?好不好?” 下次? 她还会来很多次吗? 那下一次她来,是以什么身份?孟屿宁的女朋友? 雪竹垂下眼,摇摇头说:“那都很贵的,不用了。” “没事的,以后有的是时间再去日本玩嘛。” “不用了。”雪竹还是说。 江颖见她没什么兴趣,抿唇问:“小竹?我是不是有点烦到你了?” 雪竹:“没有的。”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虽然有点爱屋及乌的意思吧,但你给人的感觉就很舒服,”江颖顿了顿,笑着说,“我跟你说个好玩的事,有次我们班外出集体野餐,好些人围在一块儿玩真心话大冒险,你哥哥不想玩,我们非拉着他玩,因为实在是太好奇他的一些事了。后来你哥哥游戏输了,我们问他有关于初恋的事,他说他没谈过初恋没什么可说的,我们一群人当时都不信,非让他说,哪怕是有过好感还没来得及发展的女生也可以——” “后来他说,真没有谈过恋爱,大学前发生的故事都是和初恋无关的。我们问那和谁有关,他说和住在他家对面一起长大的妹妹有关,我就是那时候知道你的,他说了一些你们小时候的往事,还说虽然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在他心里,你一直是他最亲的妹妹。” 江颖试着用她之前对雪竹的一些了解来唤起雪竹的兴趣。 “所以我挺希望你也能喜欢我,”她深吸一口说,“我喜欢孟屿宁,这点应该挺明显的吧?” 看得出来是一回事。 可她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 应该是非常喜欢,所以才能够这样干脆的将自己的感觉表达出来,并为此努力靠近喜欢的人,哪怕是有些厚脸皮也无所谓,只要能够再多靠近他一点。 雪竹觉得自己真的很小心眼。 “嗯,”她点头,“看得出来。” “我真的很喜欢他,要是以前的话,我绝对想不到自己会跟在一个男生屁股后面四年,他下半年要去英国读研我又跟着去了,不过——”江颖笑得有些甜蜜,“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有信心可以在英国把他拿下。” 此时房门被叩响,两个人同时望去,孟屿宁正站在房门口。 “走吧,我送你回酒店。” 这话明显是对江颖说的。 江颖恋恋不舍地拉着雪竹的手:“啊?但我还想再和小竹聊聊。” “小竹还要写作业,别打扰她了。” “好吧,”江颖点点头,又说,“那你先出去下,我最后再跟小竹说几句话。” 孟屿宁点头,转身离开将空间又还给她们俩。 江颖冲她做出拜托的收拾:“小竹,刚刚我那些厚脸皮的话帮我保密好不好?” “好。” 除了说好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站在客厅送孟屿宁和江颖离开的时候,雪竹伫在原地,藏在背后的双手拧巴地纠结在一块儿。 “阿姨我们先走了。” “好,路上小心。” 换好鞋子,孟屿宁直起身子,抬眸,刚开口:“小竹——”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一直低着头的雪竹突然抬起下巴,冲门口的两个人开朗地笑,语气欢快:“哥哥姐姐拜拜。” 江颖也笑:“拜拜。” 孟屿宁看着她,目光沉静,那双眼里也不知在想什么,眸色浅浅的,映出雪竹有些局促瑟缩的样子。 “……我进去写作业了。” 雪竹转身回房,关上门,趴在书桌上发呆。 后来她悄悄溜到窗边,透过沾满尘的玻璃往楼下望。 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楼下,昏黄的路灯下,孟屿宁和江颖正并排走在一起,两个人都高挑好看,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后来江颖不知要干什么,稍稍后退几步,对着空气做出拥抱的姿势。 雪竹看到他们的影子抱在了一起。 她蓦地觉得心口一闷,难受得紧。 孟屿宁似乎没有发现,不过见江颖没和她并排,于是停下脚步等她追上来。 江颖忙跑上前再次和他并排走。 他们在聊什么呢? 下半年一起去英国留学的事?还是大学里的事?他们做了四年的朋友,年纪相仿,应该有很多话可以聊吧? 光是雪竹能猜到的就能列出好多来。 而她今天和哥哥这次时隔好久的见面,说的话却连一只手数都显得多余。 这一天的心情跌跌宕宕,从雀跃到沉闷,之前只要一听父母说宁宁哥哥回来了,就会毫不犹豫丢下手里的事,跑到门口去迎接,即使他回的是自己的家,那她也要在对门等着他上楼。 原来他也不是每一次回来都会让她这么高兴。 那种单纯欣喜的心情早就变了。 剩的全是无法言诉的心思。 “你不写作业趴在窗户边干什么?” 宋燕萍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雪竹立刻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重新坐回书桌:“没什么。” 妈妈疑惑地盯了她好久,见她再没抬起头来过,一直在认真写作业,没再追问她刚刚的行为。 “小竹,妈妈问你,你觉得那个姐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和你宁宁哥哥站在一起怎么样啊,般不般配,”也不等女儿回答,宋燕萍兀自说,“妈妈觉得他们挺般配的,那个姐姐的爸爸是当教授的,妈妈也是机关干部,听说她家几个亲戚都是名校出来的,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宁宁也到交女朋友的年纪了,本来我还担心他大学毕业了还没交女朋友是不是因为老孟的事不打算谈了,没想到原来早就被人家看上了,还追到家里来了,真是长大了。” 雪竹正握着笔的手指用了几分劲儿,捏得指甲盖发白。 “哦。” 没听出女儿的冷淡,宋燕萍又说:“江颖姐姐说明天她要在市区到处逛逛,让你陪她一起去,你去不去?” 雪竹埋首在书桌前,眼睛盯着面前的数学题,小声说:“哥哥陪她就行了吧。” “哥哥也说让你去。”宋燕萍说。 好久没有应答,宋燕萍觉得古怪:“小竹你有没有听妈妈说话啊?怎么半天也不说话,还是说你又不认真写作业在偷偷听歌?” 小时候有问有答的,叫她一声就响亮答一声,现在长大了越来越没礼貌,长辈说话也不回应。 “没听歌。”雪竹终于说话了。 “所以你明天去不去?” “不去。” “不去?以前不是哥哥一回来你就嚷嚷着让他带你去逛街吗?玩那个抓娃娃机。” 雪竹不耐烦地用力用笔戳了戳作业,指给妈妈看:“我这么多作业要写哪有空出去玩啊!” 宋燕萍被她突如其来的脾气吓了一大跳。 留在家写作业当然是好事,宋燕萍以为她是被作业多烦的,只好点头说:“知道了,我等下打电话给哥哥帮你说一声。” “嗯。”雪竹又继续埋头写作业,不再理会妈妈。 宋燕萍不禁问:“你这是怎么了?今天一回来就闷闷不乐的,谁惹你了?” “没怎么。” “今天星期六,晚上你不看电视了?” “不看了,”雪竹说,“作业太多。” 作业真是个万能的理由。 宋燕萍无法反驳这个理由。 等妈妈出去后,雪竹才扔下笔,站起走到穿衣镜前打量自己。 好久都没去理发店修剪过的长发被随意地用头绳扎在脑后,而那个姐姐烫了头发,披在肩上显得特别温柔。 宽松的校服衣裤,而那个姐姐身上的裙子剪裁合适,正好能突出她姣好的身材曲线。 还有脸上冒出的两颗小痘痘,那个姐姐脸蛋光滑,还擦了粉抹了腮红,看上去像水蜜桃。 雪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和那个姐姐比。 实际上就算她想跟妈妈倾诉,也不知该如何开场。 只是因为有个漂亮姐姐从北京大老远过来找孟屿宁,那个姐姐漂亮成熟,且毫不隐瞒她眼中对孟屿宁的满满爱慕,于是雪竹不高兴了。 妈妈一定会觉得她心眼小。 初见江颖,雪竹觉得她美好热情得像是太阳,笑容明艳,整个人身上都晕着一圈温暖而又明亮的光芒。 她现在一点儿也不自信了。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自卑整个笼罩着她,心里头苦兮兮的。 她帮江颖保密,可谁帮她保密呢。 藏不住那盛大而又悲戚的心事,她也想找个人倾诉,可是她谁也没法倾诉。 雪竹也没有勇气去横插在孟屿宁和江颖之间,她连承认自己生气的勇气都没有,又哪儿来的勇气仗着自己先一步认识他宣布自己对他的拥有权呢? 本来她也没有资格去阻止江颖追求孟屿宁,更没资格要求孟屿宁拒绝她。 她也曾是那样自信大方的女孩子。 只是现在不是了。 这些他都不知道。 从头到尾欣喜的只有她,难受的只有她,就连现在委屈生气的也只有她。 写着写着作业,纸上的笔迹倏地被打湿,她用力抹了抹脸,力气太大动作太粗莽不小心擦到脸上的痘痘,疼得她当即咬着唇哭了出来。 晚上睡觉前洗澡,从浴室里出来时眼眶一圈都是红的,宋燕萍被她的样子吓得不轻,忙问怎么了。 雪竹摇头。 “刚刚洗头的时候洗发水不小心掉进眼睛里了。” 第39章 . 十七岁 机甲浪漫【二更】 整个星期天,雪竹都躲在家里写作业。 一直写到下午五点,她背上书包拿好换洗衣物匆匆赶回学校。 在这之后的两个多礼拜,雪竹都借口周末有小考没有回家。 再回来时,家对面的门紧闭着,雪竹什么也没有问,还是宋燕萍主动告诉她,哥哥回北京了。 一直到暑假结束,孟屿宁没再回来过。 终于夏天也结束了,紧接着到来的秋天和冬天都显得脚步仓促。 雪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学校度过。 和同学走在路上的时候,感觉到气候的分明变化,才惊觉日子原来过得这么快。 在年级通知班级要进行文理分科的时候,雪竹选择了文科,彻底告别了她讨厌的物理。 裴连弈和宋燕萍都想让她学理科,不然当初也不会对她的物理成绩那么苦恼,而雪竹只是自己填好了分科意向表,直到老师告诉她要家长签字才行,她不得不把意向表拿回家给父母看。 宋燕萍觉得雪竹的文科优势并不大,没干脆签字,拿起手机去阳台给她班主任打电话。 为了女儿分科的事今天特意回家的裴连弈却没说什么,只是对她说:“小竹,学习是你自己的事,所以如果你决定要读文科,那爸爸不会阻止你,但爸爸记得你初中的时候其实很喜欢学理科的,还说你最不喜欢的就是背书。” 雪竹站在爸爸面前,揪着手指头说:“因为初中理科比较简单。” “那现在你觉得理科难吗?” 雪竹想起自己的模拟卷分数,点头:“难。” “到底是难还是你没有认真学?高一的时候你还能考全年级前几十名,高二一开学的月考,你就掉到百名以外了,如果你认真学了没考好那我不会说什么,可是你们班主任说你上课的时候经常开小差,人坐在教室里,心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雪竹回答不出来。 裴连弈朝她叹气,说:“你这是逃避。” 雪竹什么也没说,默认了爸爸的话。 当面对不想面对的人或事时,逃避虽然听上去可耻,确实最能避免被伤害的有效手段。 这时宋燕萍通完电话,神色凝重。 “刚刚你班主任跟我说了,她也觉得你比较适合读理科,念理科的话等你考大学了选专业也有比较大的优势。小竹,听我们的话,大人是不会害你的,妈妈劝你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的话就应该让我自己决定。”雪竹轻声说。 “你还小,你懂什么呢?” “我怎么不懂,”雪竹反驳,盯着妈妈,加重了语气说,“从小的时候你就逼着我学这个学那个,现在高中分个科你也要帮我做决定,是我读高中又不是你。” 裴连弈先出声教训:“小竹,你怎么跟妈妈说话呢?妈妈是真的为你好。” 雪竹真是听腻了为她好这三个字。 从小到大,妈妈一用母亲的身份逼迫她学不喜欢的东西,做不喜欢的事,打击她罚她的时候来来回回就是那一个理由。 是为了她好。 到底哪里是为她好呢? 一家人难得聚在家里吃饭,寒暄日常的话也没说几句,就直接将矛盾放在了她的学习上。 雪竹觉得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要一起吃饭。 “我看不出来她哪里是为我好,总是在别人面前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对我就从来没有满意过,学钢琴的时候从来没夸过我弹得好,跳舞的时候我拿了奖也从来没给过我奖励,我知道我物理成绩不好,成绩也退步了,至于到处说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不好好念书吗?” 宋燕萍也提高了声音和女儿争辩:“你要是做的事能让我满意,妈妈至于总是说你吗?” “可我就是这个水平啊,我不是天才也没有很聪明,”雪竹越说越激动,“就算你逼我去学理科,我就能考上清华北大了吗?” “谁让你考清华北大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再努力一点,你不逼自己一把,你怎么知道自己的潜力到底在哪里呢?” “可是我真的很累啊!” 雪竹突然喊出声来。 宋燕萍也突然怔住。 “小竹,你冷静点,跟妈妈说话语气好点——”裴连弈出声劝阻,“你有什么烦恼可以跟我们说,不要自己憋在心里。” 雪竹确实有很多烦恼。 升上高二后觉得自己在很多科目上都变得有些力不从心,从前的开朗和自信慢慢被消磨掉,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平庸。 爸爸最近回家的少,妈妈似乎默认了他的行为,从前还会争吵,到现在偶尔在家碰见,也只是说一两句话,然后继续各自的事,连交流也是省之又省。 雪竹知道他们不见面不说话是想避免争吵,可她反而更受不了这种明明是一家人,却连陌生人也不如的相处氛围。 以及对面那很久没有回来过的人。 有时候会做梦梦见小时候的亲密无间,醒来时她也很是不解,这样找不到原因的疏远,让她觉得很可怕,明明没有矛盾,也没有过争吵,只是都长大了,为什么会慢慢地越来越远。 以及她越是难过,就越是割舍不到心里像藤壶般寄生扎根的人。 这样的话怎么能和父母说得出口。 有了这些顾虑,雪竹再也无法像儿时那样,每日对父母都有说不完的鸡毛蒜皮小事。 越来越没有共同话题。 看着女儿倔强又委屈的表情,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她褪去了小时候的稚嫩,渐渐抽条长高变成了现在的模样,秀气漂亮的脸上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常常露出笑容,有时候甚至都不知道她在烦恼什么,问她她也只是摇头不肯说,对父母渐渐失去了依赖和信任,开始挣扎着想要逃离桎梏和管束。 每个孩子都是这样。 这个阶段,明明青涩不成熟,却又一心想要脱离父母。 “文科就文科吧,只要你好好学,学文学理又有什么区别,”裴连弈最后妥协,“你回房写作业吧。” 雪竹嗯了声,吸吸鼻子转身回房。 夫妇俩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反锁声。 宋燕萍犹豫半晌后说:“真让她学文科?其实她化学和生物成绩还不错,物理如果肯咬牙学一学的话——” “算了吧,”裴连弈叹了口气,“你刚没听她说吗?你把她逼得太紧了,所以你越想她做什么,她就越是不愿意做什么。” “我是真的为了她好啊,她怎么就不懂呢。”宋燕萍也叹气。 夫妇俩同时缄默。 “要是宁宁他们在家就好了,哥哥姐姐的话她总是最愿意听的,”宋燕萍轻声说,“月月工作忙,听说最近快要筹备婚事了,子涵和宁宁都在读硕,连电话都没空接。我给她找了一对一的辅导老师,可老师也说她其实很聪明,最近不知道是为什么,学习的劲儿总是提不上来,你说连学习都没有动力,又怎么学得好呢?” “燕萍,我想跟你商量个事。”裴连弈口气严肃。 “你说。” “我想带小竹到深圳去读书,那边的无论是教育资源还是师资力量都比家里好,费用高是其次,主要是名额不好弄,”裴连弈说,“但是老李在那边有关系,可以替小竹安排,而且深圳的房价最近涨势不错,我去那边工作以后,还是能供得起她的。” 宋燕萍很久都没有说话。 裴连弈:“燕萍?” 宋燕萍直勾勾地看着丈夫,眼里情绪复杂:“你跑到深圳去也就算了,现在也要把小竹带去?” 裴连弈哑口,讷讷说:“我其实没打算让小竹去那边念书,让她跟着你。但……这也是为了她,你要是不同意就算了。” “……我没有不同意,”宋燕萍突然闭眼,艰难吐出句话,“只要是能为她好,我没什么不同意的,等离婚证下来……你问问她吧。” *** 父母最后还是同意了雪竹念文科。 雪竹本以为这场抗争要持续很久,却没想到第二天妈妈就干脆的在意向书上签了字。 返校前,本以为又会被念叨许久,却也是出乎意料的没有,妈妈只是将她送到了公交车站,在公交车开走的那一瞬对坐在公交车里的雪竹说了句好好照顾自己。 雪竹看到妈妈的眼眶红了。 是不是因为昨天她和妈妈吵架的事,让妈妈伤心了? 吵架的时候各种抱怨脱口而出,吵完后自己发泄了个爽快,可是再看妈妈的样子,她又没出息地开始后悔,责备自己当时就算再生气再委屈,也不应该说那种话让妈妈难过。 和家人吵架的代价是最大的。 但是伤人的话已经说出口,收不回来。 *** 回到学校将分科意向表交给老师,紧接着高二也结束了。 这个暑假雪竹和同学们一起报名了学校辅导班。 到七月末时,大家都学得很累,商量着结伴一块儿去看电影。 今年的卖座电影有不少,上半年的青春爱情电影,当时全班大部分的女生都去看了,除了看到亲密戏份外比较激动外,一帮尚在青春的高中生自然看不出什么感悟,觉得又矫情又做作,雪竹也不觉得有多催泪,电影院里哭得稀里哗啦的人反倒都是成年人。 至于为什么哭,大概率不是为了故事情节哭的。 而是因为自己逝去的青春。 贺筝月也去看了,还发了条特别文艺的说说。 “当你真正理解一部讲述青春年少的电影或是一首感叹时光流逝的歌时,对它有了感悟,明白了电影想演给观众什么,歌曲想唱给听众什么,你就得明白,那些青春年少和流逝的时光再与你无关了。” 雪竹迷迷糊糊点了个赞,却不明白姐姐这句无病呻吟的感叹是什么意思。 在她看来就像读初中时qq空间里那些狗屁不通的非主流语录。 因为这次电影是男生女生一起看的,当然不能再像上次那样选爱情电影。 经男生们一致决定,他们选了环太平洋。 比起文艺清新的爱情电影,这种特效大片明显更受男孩子们的欢迎。巨大荧屏中的巨型机甲那浑身充满了金属的机械硬朗感和沉重威慑的打击力,一场电影看下来,几个男生都还没回过神来,叽叽喳喳地讨论哪台机甲最帅气。 有女生对此表示不解。 “男人的浪漫就是机甲,你们女生不懂的。” “不懂就不懂咯,”女生环上雪竹的胳膊,“裴雪竹你也不喜欢看吧?” 雪竹没有回答。 她只是想起曾经听过孟屿宁和钟子涵讨论过机甲,两个人性格明明一点都不一样,却拥有共同的爱好,无论是话本身就多的钟子涵还是善于倾听的孟屿宁,在谈论到这点共同爱好时,都会不自主打开话匣子,讨论一些没有任何讨论意义的话题。 如果现在陪她看电影的是他们,那此时他们的眼睛里一定都是光。 即使他们早已不是少年。 果然,回家后雪竹忍不住登陆qq想知道他们有没有为此发动态,钟子涵发了一条简单的“机甲永远是男人的浪漫”,还附带了一个激动哭的表情。 雪竹觉得自己猜得真准,点了个赞。 空间向来寡淡的孟屿宁竟然也难得发了动态。 【环太平洋还挺好看的】 下面第一条就是钟子涵的回复。 【哎要是你还在北京咱俩就能一起去看了】 孟屿宁回复:【等我回来一起去看2】 钟子涵回复:【2还不知道能不能出呢/滴汗】 除了钟子涵的回复,雪竹还注意到他这条动态下的其他评论。 大都是附和孟屿宁的评论,不过其中有一条吸引了她的注意。 绕岛的江:【请你去看之前说不感兴趣,结果看的时候盯着大屏就没挪过眼/偷笑】 孟屿宁回复:【/滴汗】 绕岛的江回复:【等圣诞节放假再一起去看电影?/坏笑】 “……” 雪竹思虑好久,最终没忍住点进了这个人的空间。 显示的地理位置是和孟屿宁一样的。 london,uk。 她将这条空间从底翻了一遍,终于在相册里找到了照片。 是江颖,是她的自拍,她又换了发型,妆容也有了些改变,不过那张漂亮的脸和明媚的笑都没变。 还有一张是很多人的大合影。 中间的大旗帜上写着“北京大学全英校友会”几个大字。 她下意识去找一个人。 果然很快找到,他很显眼,英国的气候并不算好,他穿着比较厚的黑色呢子衣,头发似乎长长了些,脸上的笑容清淡温和,骨相和气质都无可挑剔。 他的旁边,站着江颖。 还有几张,背景是他在装潢古旧的咖啡馆,或是天空阴沉灰白的广场上,他和几个同龄人的合照,有亚洲面孔也有欧洲面孔,但无一例外,每一张里都有江颖。 这不奇怪,这本来就是江颖的空间,她上传的照片里自然也都有自己。 唯独的单人照,是孟屿宁趴在图书馆的自习桌上睡觉的照片。 他枕着胳膊,旁边放着一本用牛皮封包着的厚词典,桌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还亮着,男人闭着眼,睫毛纤长落下阴影,遮住温柔多情的眼睛,抿着唇,眉心微皱。 这张照片的说明是“嘻嘻~趁孟同学睡觉偷拍一张”。 照片评论有七八条,都是嚷嚷着帅还有爱心眼流口水的表情。 这是最近的孟屿宁。 而除了脸,别的都让她觉得陌生。 从江颖的动态和相册里,雪竹知道他们在英国一起留学的这段日子里,一起加入了校友会,一起去咖啡馆喝咖啡,一起去广场喂鸽子,还一起去自习室看书。 而就在最近,他们去看了电影。 一个呼之欲出的猜测如鲠在喉,雪竹不愿说出来。 她后悔自己没有戒掉这个只要是与孟屿宁有过互动的人就忍不住点进人家的空间从头翻到尾的坏习惯。 第40章 . 十七岁 离别情书【一更】 高三开学的第一个月考,雪竹的成绩很不理想。 她的排名掉到了全校两百名之外。 老师将成绩发短信给她的父母,雪竹提前预知到家里可能要出事。 本以为是自己被爸妈大说一顿,结果向来占据训责主导地位的宋燕萍却保持着沉默,裴连弈本来也不怎么说过女儿,此时也是眉头紧皱。 雪竹最怕的就是这样的沉默。 她想试图挽回,比如对他们保证,期中考前一定好好学习。 可想了想也还是没说出口。 最近自己什么状态她很清楚,成绩退步是在意料之内的,说实话,在月考看到发下来的试卷那一瞬间,雪竹看着那些题,心里已经有数自己会考成什么样。 如果现在他们骂她那还好,也许她不会像现在这么愧疚。 看着父母沉默的样子,雪竹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对她失望到了极点。 “小竹,我和你爸爸想跟你说个事,征求下你的意见。”宋燕萍好半晌才开口。 雪竹点头:“好,你们说。” 宋燕萍看着她,语气平静:“我和你爸的离婚证已经下来了,你爸爸打算去深圳发展,我们想让你也去那边念书。” “……” “小竹?” “我不想去。” “去那边念书对你有好处,”裴连弈说,“而且你李叔叔已经帮你找好了关系,先到那边去考个试,通过了就能直接入学。” 雪竹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我不想去。” 夫妇俩对视,最后裴连弈叹气:“毕竟转学是大事,你想留下来跟着你妈妈我也没意见。很晚了,去睡吧。”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老师把她这次月考成绩发到他们手机上的事。 或许他们早就决定了。 只是这次退步正好给了他们一个说出口的理由。 雪竹回房,将门锁起来,身子一倾,重重倒在床上。 突然很后悔为什么这次月考没有考好。 她不想转学。 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那儿的环境和人都是陌生的,那种对未知的恐惧和担忧是雪竹无法承受的。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当初宁宁哥哥刚搬过来时总有些拘谨。也明白了初三毕业那会儿,明明是她送祝清滢走,祝清滢却哭得比她还伤心。 他们口中的舍不得,是对自出生以来刻在记忆中的家的不舍,也是对熟悉的人和生活的不舍。 雪竹不知道他们适应了多久,可现在换成是自己,她连适应的想法都没有,只想一直呆在这里,每日看到的都是熟悉的旧景,一成不变也无所谓,因为这里就是家。 眼泪顺着鬓角流下,打湿了一小片床单。 雪竹仰躺着,眼里天花板上刺眼的灯光越来越模糊。 这天晚上她想了很多,迷迷糊糊像是做梦,每当心中的天平向爸爸倾斜时,很快又会想到从小到大妈妈对她的每句教导,给她买漂亮衣服的妈妈,清楚记得她每一个喜好的妈妈,有次大雨天的夜晚她发高烧,爸爸不在家,因为打不到的士,于是妈妈骑着自行车将她牢牢抱在怀里,送她去医院打针,后来第二天她烧退了,妈妈自己却发烧了。 于是天平又向妈妈倾斜,又不自觉会想起爸爸对她的宠爱,自有记忆以来,爸爸似乎都没有凶过她,就算是生气也只是摇摇头叹声气,妈妈不给买的玩具,只要和爸爸撒撒娇就会给买,周末因为看电视看得太晚而睡在客厅沙发上,爸爸那双有力的胳膊轻柔地抱起她,带她回房睡觉。 雪竹做不出选择。 爸爸妈妈都爱她,她也爱爸爸妈妈,舍下任何一个她都不愿意。 这天晚上,雪竹久违地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娃娃睡觉。 因为只有娃娃不会动,不会推开她,也不会离开她。 *** 裴连弈和宋燕萍给了她充分的时间考虑。 雪竹每天待在学校,课间也蔫蔫地趴在桌上,不再参与女生们的话题。 什么谁暗恋谁,谁和谁早恋,对她来说都难以勾起一丝兴趣。 “裴雪竹,问你话呢。”有个女生推了推她。 雪竹懵懵抬起头:“啊?” “隔壁班的蒋儒喜欢你,你知道不?” 雪竹更迷茫了:“那是谁啊?” “隔壁班的体育委员啊,”女生以为她在装傻,“就是每天上午在台上带我们课间操的那个男生,他总是回头偷偷看你,你别跟我说你没发现啊。” 她又不是不记得课间操的动作,为什么还要特意去看台上领头的人怎么做。 又为什么会发现。 雪竹的平淡反应让围在她课桌边的几个女生非常失望。 “我听隔壁班的男生说,他最近好像要跟你告白,哎如果他真的跟你告白的话,你答不答应啊?” 这个劲爆的八卦一出口,立刻引起除当事人之外的一干人搓手期待。 雪竹不认识这个叫蒋儒的男生,更别提期待这个男生的告白。 她的心也并没有为此提起半点波澜。 到上午的课上完,同学们纷纷离开教室去食堂吃饭,雪竹婉拒了同桌的邀请,打算回寝室睡上一觉。 一个人走回寝室的路上,雪竹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雪竹。” 面前有影子挡住阳光,她抬起头,是个个子很高的男生。 雪竹眨眨眼,没说话。 男生从校服衣兜里迅速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 雪竹还处在恍神之中,脑子还没清醒,有人给她就伸手接了。 男生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迅速转身离开。 一切都是这么猝不及防。 雪竹拿着信莫名其妙地回到寝室,这时候室友们都在食堂吃饭,寝室里就她一个人在。 她直接将信封揭开。 看了两行后,在确定这可能是情书后,雪竹起身躲进厕所,以防室友们突然回来。 “裴雪竹: 可能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我是隔壁五班的蒋儒,其实早就有你的qq,但是你一直没有同意我的好友申请。本来想当面跟你说,但又怕吓到你,就只好写信给你了。 高一刚开学,整个年级第二节 课下课组织去操场做课间操。我站在台上看老师们在组织排队,你们班入列时,你和你后面的女生不知道在说什么,笑得很开心,然后被老师批评了。你好像还有点不服气,等老师走后朝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让我觉得你真的很可爱。 后来就经常借口上厕所路过你们班,你有点懒,每次看到你都是趴在课桌上,也不知道你是在睡觉还是发呆。每次做课间操的时候,我都有很认真的做,因为一想到你可能在背后看着我,就觉得自己一定不能偷懒。 我想这应该是喜欢吧。 下个学期我就要转学了,去户籍地准备高考,一想起转学后,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于是决定写这封信给你,希望你能记住我,我叫蒋儒,五班的体育委员,从高一开始喜欢你。 因为不想让自己的心意就此沉默到分别的那一刻,于是决定用这样单方面交流的方式告诉你。 你不必回应。 这仅仅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高考加油! 可爱的裴雪竹。” 一字一句看完后,雪竹默默将情书藏进校服兜里。 她想她从现在这一刻,记住了这个叫蒋儒的男生。 室友这时候吃完饭回来,在门口敲:“厕所怎么锁了啊?谁在里面?” 雪竹回过神,忙说:“我在里面,马上就出来。” 作势按下冲水开关,雪竹很快走了出来。 “你没去食堂吃饭吗?”室友满脸疑惑,“减肥啊?” 雪竹表情呆滞:“啊?嗯。” “你都这么瘦了还减肥啊?上次体检你好像还没有九十斤吧,难道越瘦的人越喜欢自虐?” 面对室友的疑问,雪竹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不过经过室友提醒,雪竹终于觉得肚子有些饿,又忙去楼下小超市买了个面包填肚子。 下午回教室上课,女生们又来问她蒋儒跟她告白没有。 雪竹说没有。 如此几天,雪竹一直说没有,将这个八卦归于谣言。 一段时间后,大家又有了新的八卦对象,没人再记得裴雪竹和蒋儒的事。 之后的周末,雪竹回了家,通过了蒋儒很久前发过来的好友申请,她发了个笑脸过去,蒋儒也回了个笑脸,再次说了声谢谢。 这声谢谢或许是在感谢她替他保守了这个秘密。 也或许是谢谢自己的喜欢的女孩儿是如此温柔。即使是拒绝,也绝不会踩踏他的心意,不会嘲笑不会自得,而是静静地让这份心意随着时间慢慢消失。 虽然并不打算接受这份心意,但雪竹还是将这封信好好保存在抽屉里,和这些年来从同学朋友们那儿收到的贺卡放在一起。 周日父母都忙不在家时她就会回家,坐在房间里写着写着试卷,总会想起那封信来。 这方法确实挺管用的。 哪怕蒋儒下学期就要转学,他的这封信也真的让雪竹记住了他。 可能是被这封信影响了,也可能是她心里有预感自己快要离开,雪竹咬着笔头想了很久,最后还是从抽屉里摸出了一个本子。 去文具店的时候总会看到一些封皮设计漂亮精致的本子,价格也贵一些,雪竹没有写日记的习惯,这种本子拿来上课用来记笔记也有些浪费,买回来了便被搁置在抽屉里,只是偶尔拿出来看饱饱眼福。 掀开封皮,内页是更为漂亮的设计。边角都是手绘的奶油草莓,雪竹挑了只彩芯的水笔,想了很久还是在这精美的内页上下了笔。 雪竹省略了那个熟悉的名字。直接来到她想说的内容上。 不敢对人说的、不敢承认的、不敢揭破的话她都一笔一划,用最认真的字迹写了上去。 越写想说的越多,写到后面雪竹也知道这封信大概率也只是她的自我发泄,绝不可能交给那个人。 写到最后手酸口也干,用笔写下来,沉甸甸的心减轻了许多,她伸了个懒腰,出去倒水喝。 刚喝完水又想上洗手间。 几分钟过去,雪竹从洗手间里听到有人喊她。 是爸妈的声音。 “小竹,我和你爸想跟你谈谈,去哪儿了?” 雪竹匆忙洗了个手,都来不及擦干,迅速从洗手间冲了出去。 赶到房间时已经来不及。 宋燕萍手中拿着那个本子,雪竹看到她捏着本子的手背已经突起青色血管。 “这就是你成绩退步的原因?” 雪竹整个人僵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宋燕萍的眼里满是失望,伸手将本子用力往雪竹身上掷去,直直将雪竹砸退了一大步:“我和你爸还以为你是心理压力大才学不进去,又是找你们班主任谈话又是打电话又是求你在外地的哥哥姐姐们抽空回来一趟给你开导开导,你宁宁哥哥特意从英国飞回来看你,结果你就是为了这种事情耽误了学习,宁愿把高考都搭进去是不是?!裴雪竹,你太让妈妈失望了!” 雪竹惊恐地抬起头。 不要。 不要在这时候回来。 至少不要是在她最难堪的时候回来。 第41章 . 十八岁 指间流沙【二更】 宋燕萍给贺筝月和钟子涵打电话让他们别费心再为了雪竹的事情特意回来一趟。 好在两个孩子都在国内,比较好通知到。 他们在电话里问小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宋燕萍也只能含糊说没什么。 打完电话,宋燕萍叹气走到丈夫身边。 “宁宁怎么办?你给他打电话他接了吗?” “没有,忙线,”裴连弈摇头,“可能已经上飞机了,等他到了北京我再打一遍。” “既然都到北京了干脆就让他回来吧,等他过来我们再跟他好好道个歉,为了这么个事特意买飞机票回来。” 俩口子同时看向房里的雪竹。 雪竹现在整个人都是懵的,从被父母发现那个本子到现在,她什么也不敢说,更不敢面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她也不哭,苍白着脸毫无生气。 十七岁的少女,瘦弱秀气的身体,安静不语时尤其楚楚可怜。 面对已经是大姑娘的女儿,裴连弈一句责备也说不出口。 宋燕萍也是,小时候还能摆出严母架子教育她,眼看着她现在已经长到和自己差不多高,又正是最抗拒父母关心的年纪,明明还不成熟,却又最敏感最脆弱,小时候打了骂了第二天又能嘻嘻哈哈地叫妈妈,如今只要说两句重话就能好几个礼拜躲着不回家。 打又舍不得,一肚子责备的话也不知该从哪句说起。 夫妇俩真的有些无力。 当了十几年的父母,第一次对这样的状况措手无力。 “知道你最近学习压力大,我们的话你又听不进去,所以想叫哥哥姐姐们回来跟你说说话,”裴连弈轻声说,“他们一在电话里听到你状态不好,谁也没拒绝,放下工作放下学业赶回来看你。小竹,你自己想想,为了你这个年纪不该想的那些事让这么多人失望,你这样是对的吗?” 雪竹一言不发。 “算了,等宁宁回来再谈吧,她听不进我们的话的。”宋燕萍疲惫地摆手。 裴连弈重重叹气。 看她低着头始终不说话,他也没法逼她。 “这两天我先帮你跟学校请假,你自己在家好好想一想。” *** 雪竹在家待了两天。 往日藏起来的漫画书也没了看的欲望,满脑子想的都是以后该怎么办。 直到宋燕萍告诉她有个熟悉的人回来了。 来人风尘仆仆,镜片上浮着一层水雾,还没来得及擦掉,浑身似乎还能闻到来自西部大陆的冷空气味道,那边的气候不太好,他路程赶,从那边带回了淡淡冷香,深色风衣上还有未干的水渍,以及翻领处不易发觉的像树叶。 镜片上浮着一层水雾,还没来得及擦掉。 雪竹忙低下头去。 宋燕萍此时已经将那个本子递给他:“我是真的没想到她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没心思学习。” 孟屿宁撩下眼皮,盯着她看了半晌,什么话也没说,从宋燕萍手中接过本子。 沉默了两天的雪竹再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干涩。 “不要看!” 那个本子一直被宋燕萍收在父母的卧室里,雪竹本以为这些东西让父母看到就已经足够丢脸,要是现在被孟屿宁看到,就算他不知道这是写给谁的,她也受不了这样的羞辱。 她的大声抗议让孟屿宁和宋燕萍都愣了一瞬。 宋燕萍摇着头说:“帮阿姨好好开导下妹妹,我先出去了。” 妈妈一走,雪竹的神色比刚刚又激动了几分,上前两步就要去抢那个本子。 孟屿宁蹙眉,柔柔地念她的小名:“小竹……” 她一听他的声音就怔了。 但很快还是恢复了理智,喊着说:“把本子还我!” 孟屿宁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激动,只能再将本子举高了些。 这一年她的个子蹿得很快,这么久不见,两个人面对面离得近,孟屿宁才发现自己的身高对她而言已经不是无法攀登的高峰了。 她仰头踮起脚时鼻尖不小心蹭过孟屿宁的下巴,雪竹被他微刺的下巴刮到鼻尖挺挺的肉,孟屿宁只觉得下巴一软,等反应过来低头看她时,她的鼻尖已经红了一块儿,他下意识地心疼,想看看她的鼻子刮伤了没。 雪竹咬牙,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也顾不得什么避嫌,她在脑子里催眠自己反正小时候玩游戏孟屿宁都给她当过马骑,现在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把本子抢过来。 孟屿宁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抬眼的那一瞬间,毫无防备的男人直接被女孩儿双臂一推,倒在了身后的床上。 雪竹跨过他,心脏砰砰地,压根不敢低头去看他的脸,着急去抢他手里的本子。 可能是因为还在愣,他指尖的力道不是很大,雪竹抢到本子后赶紧从床上跳下来。 她身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果香,也许是她垂下来的发丝扫过孟屿宁鼻尖的味道,又或许是她张开臂撑在他侧边时从低落的衣领里溜出来的味道,这种味道和孟屿宁身上清爽的茶木雪松香混在一块儿,令他不得不艰难闭眼,神色微敛,抿紧唇将她摁回床上。 雪竹从来没被他用这么大力气对待过,本来又想起来,却被他压低的嗓音给呵住:“你给我坐好。” 她不敢动了。 往日里再生气,孟屿宁也从来没凶过她。 雪竹盯着地板,孟屿宁捡起地上的本子,打开来看。 “哥哥,别看,”雪竹绝望地闭上眼,低头死死咬着唇,用最轻的声音哀求他,“求你了。” 孟屿宁没有听她的话,打开本子一字一句地扫过她写在本子上的话。 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雪竹宛如赤/身裸/体被曝露在阳光下,羞愧像是浪潮一阵一阵扑打在心尖,她面红耳赤,直到口里闻到淡淡的铁锈味,才吃痛地落下眼泪来。 那上面字字情真意切,文笔不算好,但每个字都能看出是少女在心里精雕细琢反复打磨才写在纸上的心里话,生涩又单纯,又正是因为这种生涩,像是刚被磨过的钩子,活生生地把人往陷阱里逼。 孟屿宁将目光从纸上挪开,又看到她水雾弥漫的眸子,耳朵和脖子早就红透。 他无可奈何地偏过头。 “这是写给谁的?” 雪竹不说话。 “小竹,跟哥哥说实话,”孟屿宁又将语气放缓了些,“你早恋了吗?” 雪竹抽搭着下巴,用力摇了摇头。 “那这个是写给谁的?”他再次问。 雪竹嘴里即将脱口而出的“你”又生生被她咽了回去,她知道自己不能说。 如果说了,他们之间会变得更加尴尬,现在他回来看她,是以哥哥的身份回来,如果她说了,那下次呢?他再以什么身份回来? 他不会回来的。 他一定会躲开她,会为了让她死心而和她绝交。 她害怕这样的后果。 常常分不清自己对孟屿宁到底是何种情感,如果仅仅只是儿时亲昵的青梅竹马情谊,又怎么会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内心深处害怕一旦把这种感情理清,就更加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人,逃避是她唯一能护着不让自己在他面前那么狼狈的盔甲。 于是她怎么也不肯说,好脾气的男人也渐渐失去耐心,眉宇微拧,有些动怒。他没将这件事和小时候她调皮捣蛋的程度联系起来,茶褐色的眸子里有无奈,但更多地是对她的失望,淡淡地,也不明显,仿佛他这些年对她的纵容和期望都被消磨殆尽。 也不知道这样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多久,孟屿宁的风衣里兜微微震动,他掏出手机,在看到来电显示后,孟屿宁微叹气转过身背对着雪竹接了电话。 “喂,我刚到家。我想缓两天回去,课题麻烦你帮我跟教授先请个假。” 说完这句,电话那头的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孟屿宁回头看了眼雪竹。 男人捏着眉心,又叹气,嗓音清冽微哑:“是我妹妹的事。” “……” 几句简短的对话,孟屿宁最后说:“好,江颖,谢谢你。” 挂掉电话,再回过头想对雪竹说什么时,她已上前两步,走到他面前拿过了那张纸,然后当着他的面,将纸对折撕开,又接着撕成了一条条、一片片,再丢进垃圾桶。 “我知道错了,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念书,把所有心思都放在高考上,”雪竹微启唇,声音有些压抑,哑哑低低地,“你不用特意为了我赶回来,快回去吧。” 说完这句话,她吸了吸鼻子,仰起头终于愿意和他对视。 很容易从他反射的镜片中看到她现在的样子,眼睛红红的,丑死了。 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太狼狈,雪竹勉强对孟屿宁笑了笑。 她眼里有光,但并不是从前那温暖明亮的光。 孟屿宁心疼地用柔软的指腹替她擦去眼泪,轻声说:“哭什么,我又没骂你。” 雪竹偏头,推开他的手。 男人悬停在空中的手顿时有些尴尬地僵住,指尖余留的泪珠还温热。 她的回避让他们之间的关系瞬间落入冰点。 你和江颖姐姐在一起了吗? 雪竹很想问。 或许会有一定的可能他给出的是否定,可于她而言并没有意义。 他和江颖未来还会有很长的时间相处,但他们的时间早在彼此都长大的那一刻结束了。 这一刻雪竹的抽泣变得无比安静,藏在喉间的哭声被死死压抑,只有眼泪在不停往外倾泻。 还没有来得及被拒绝的心意,他甚至都不知道,雪竹撕掉了这份没有署名的情书,也代表这份心意不再需要他知道。 他们长大了,渐行渐远。 隔阂将曾经的无话不说变成无话可说。 这一刻她甚至想,如果没有喜欢孟屿宁就好了。 也许这时候她根本不会怪他,明明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但就是忍不住委屈,也忍不住怪罪。 *** 所有转学程序尘埃落定后,班主任连同班上同学给雪竹办了一场热闹的送别会。 祝清滢也打电话给她,哭着在电话里骂她没良心,本来只是隔了一个市,寒暑假还能见,现在可好,就连寒暑假也别想见了。 走的那天,雪竹背着包,爸爸替她拖着行李箱,在候车室等火车。 妈妈没有来送,爷爷奶奶因为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也没法过来送,父女俩挨坐着,裴连弈在看手机,雪竹塞着耳机听歌,父女俩从前都是开朗的性格,但现在谁也没说话,嘈杂的候车室里,他们的安静显得尤为奇怪。 此时列车广播的女声提示,父女俩坐的这趟k次列车会晚点,希望乘客们耐心等待。 进站口正上方的大屏显示列车会晚点两个小时。 抱怨声此起彼伏,唯有父女二人神色淡然。 担心女儿肚子饿,裴连弈问:“肚子饿不饿?给你买碗泡面吃?” 雪竹摇头:“我不饿。” 这两个小时实在难捱,雪竹将头仰靠在椅背上,看着候车室人来人往送行和离开的人,她突然问:“妈妈真的不过来送我们了吗?” 裴连弈神色顿了下,嗯了声说:“你妈妈今天搬家,没时间来。” “搬家?”雪竹坐直身子,“她不住我们那个家了吗?她要搬到哪里去?” “她要搬到她单位的房子里去,那个家是爷爷的房子,她说她不要。” 身边的雪竹突然站了起来,匆匆丢下一句:“我马上就回来。” 裴连弈在身后拼命喊她:“雪竹!雪竹!你要去哪儿啊!” 没有应答,雪竹早已消失在候车室来来往往的人流中。 她叫了辆的士,也来不及数自己身上有没有带够钱,直到打表器上的数字超出了她兜里的零钱数目,只能匆忙忙喊停车,在路口下车跑回家。 幸好这条路她还熟悉。 以童大附中的公交站为起点,再沿着这条笔直的路一路前奔,路遇很多热闹的小商店,这里晚上的时候还会支起很多夜宵摊,对面就是家很大的商场,明亮的霓虹甚至能穿过马路照到回家的这条街上。 短短一里的路程,走完这条热闹的街道,又转入树荫茂密的小路,在往前跑几百米就到了她家。 天气太冷,连午后的阳光都冻得刺骨,寒风几乎快穿透少女单薄的身体。 她不顾一切地往家跑去。 那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那个闭着眼也能找到方向的家。 从牙牙学语到娉婷袅娜,她走过无数遍的路,被父母抱着,被哥哥姐姐们背着,和朋友们手牵手笑闹过的这条路,原来一个人走显得这样漫长。 终于到了家门口,雪竹拿出钥匙匆匆开门,手指颤抖得连将钥匙插进锁孔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耽误了好久,她试图控制颤抖的手,心越来越急,好不容易用左手摁住右手手腕,眼前的视线又变得模糊,泪水将眼前的钥匙折射出好几个虚幻的影子来。 她抽抽搭搭地命令自己不听话的眼睛和手:“别哭了,别抖了……” 打开门时,清冷感扑面而来。 从来没有在家中闻到过灰尘的味道,因为妈妈爱干净,总是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她和爸爸谁脏兮兮的回家都会被训一顿。 家具都安放着,用了几十年的老沙发被灰蒙上,窗外冷白的阳光照射进来,光线经过的地方,空气中都是灰尘在漂浮。 妈妈从批发市场淘回来的假盆栽装饰还立在角落,往年日历上总被划满了圈,详细记录了他们家要过的每一个纪念日,每一个人的生日,到今年,日历还是崭新的。 爸爸精心养护的大鱼缸早已空了,没有水没有鱼,只剩下光秃秃的玻璃缸。 突如其来的痛楚如潮水般将雪竹淹没。 每一道呼吸都像是要命般作痛,比刀割或撕裂还要鲜血淋漓。 看着这个空旷旷的家,就算父母再给自己进行多少的心理建设,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个家的消失。 短时间的心理准备又怎会有足够的份量让她割舍掉十八年的记忆。 雪竹再也忍不住,对着空无一人的房子大声哭了出来。 哭到爸爸在身后叫了她很多次都没有听见,他猜到女儿会回来这里,着急忙慌跟过来,冬日刺骨的寒风中,男人累出一身大汗,喘着气将女儿抱在怀里,一声声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雪竹抓着爸爸的衣服,断断续续地哭喊:“妈妈、妈妈搬走了——” 她不要考什么清华北大,也不要去别的城市生活,她只想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 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小时候日日夜夜期盼的长大是这样的。 裴连弈什么都没说,只是更用力地抱住她。 再不走火车就赶不上了,最后裴连弈牵着女儿还是离开了这里。 雪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日光昏黄,树影绰绰,温柔的风卷起落叶。 当年在楼下肆意嬉闹的孩子都已不见。 后来她也并不知道,在她离开童州的后些日子,贺筝月和钟子涵都相继回来过一趟,两个成年人像孩子似的坐在雪竹家的楼梯口发了好久的呆。 而她最喜欢的哥哥,喘着气从附中小区找到宋燕萍的单位旧居,终于在得知妹妹搬走后,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久久伫立,他的背影萧条至极,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中,连唯一的牵挂都已离开。 孩子们谁也没能追上时间的脚步。 时间告诉他们要长大,他们不愿意,于是它便用分离告诉他们,人的一生如漫漫长河须臾几十年,过客无数,没有人会是你生命中永恒的存在。 这十余年的时光,最终还是如指间沙从缝隙中流走,一粒也没剩下。 第42章 . 十八岁 重遇故人【一更】 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 人的适应力其实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许多,雪竹最终习惯了新学校,和新学校里的人,以及一身新的校服。 她很努力,哪怕是闲暇时间都在学,白日和深夜对她来说并无多大分别,只有日光与灯光的区别。 这世上很多事物的付出都不一定会与回报成正比,譬如感情。 但学习一定不会背叛愿意努力的人。 或许就是因为在新的环境,雪竹终于明白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她自己今后,以及未来很长很长的人生。 而不是那些过去。 从学期刚开始月考排名的两百名开外,慢慢地进入前两百,直到上次的周考,她考了全年级七十五名。 老师将最新的周考成绩发到学生父母的手机上时,每天都工作到很晚的裴连弈难得在一个下午到学校来找雪竹。 自习课上,雪竹正在自己做模拟卷,班主任在门口叫她出来下,说她爸爸来了。 父女俩没直接站在教室走廊外说话,父女俩下了楼找了间安静的小亭子,实验学校裴连弈手里一直提着个纸袋子,等雪竹好好坐下来了,直接递到她手里。 “这是爸爸给你的奖励,打开看看喜不喜欢。”裴连弈说。 她从纸袋子里掏出一个手机盒。 是去年出的iphone 5s。 雪竹现在用的这部手机已经用了很久,操作早有些卡顿,她平常听听力都是用的mp4,手机主要也就是用来和父亲联系,没什么用途。 她轻声问:“怎么突然给我买这么贵的手机?” 裴连弈笑着说:“李叔叔说你们这个年级班里条件好的孩子挺多的,上次我在路上看到有个高中生都用6了。” 说不喜欢是假的。 比起笨重的旧手机,新手机的轻薄和时尚让她爱不释手。 爸爸坐在她身边,裤兜里突出来的那部分是他的手机轮廓。 雪竹记得爸爸的手机已经用了很久很久,连屏幕都摔碎了两回,他却还没有换。 事业还在起步阶段,当然是能省就省。 裴连弈下午还有应酬,又嘱咐了她几句在学校多照顾自己,不要不吃饭之类的话,匆匆离开。 雪竹回到教室,将新手机塞进了课桌里,继续写还没有完成的模拟卷。 过一会儿班主任又叫她来一趟办公室,还叫上了另外几个人一起。 雪竹和几个人一起往办公室走,路上大家都在讨论老师叫他们几个去办公室做什么,有期待的也有担心的,雪竹是转学生,有时候他们用本地语言交流的时候她听懂都有些费力,于是走在最旁边没有说话,只是听他们说。 到了办公室,四十出头的班主任直接说:“把你们叫来是因为这个事,独奏钢琴组的现在学校在招人,我知道你们几个的都是学钢琴的,虽然现在时间是紧张了点。但拿了奖高考是可以加分的,一分就能决定你们考上的大学能不能升一个档次,怎么样?愿不愿意分点精力参加比赛?” 再分精力高考也未必能多考那么多分,而比赛拿了奖就是实打实的高考加分,当然没人不愿意。 雪竹自然也愿意。 班主任说完这件事,让学生们继续回教室自习。 雪竹落在最后,被班主任叫住。 她回过头:“老师,还有事吗?” “你爸爸跟我说了,你学了很多年的钢琴,水平很不错的。虽然辛苦了点,但老师相信你可以两手抓的,音乐教室你应该知道在哪里吧?不知道的话问一下同学,午休课间的时候可以在里面练钢琴,”班主任语气和蔼,“加油啊裴雪竹。” “谢谢老师。” 雪竹走出教室,发现刚刚先出去的几个同学还没走。 其中一个问她:“怎么这么慢?等你好久。” 雪竹连忙跟上同学们的步子,听他们说以后课间组队去音乐楼练钢琴,雪竹深吸一口气,轻声问他们能不能带上自己。 “不然呢?难道让你一个人去?你又不知道音乐楼怎么走。” 她笑起来:“谢谢。” 女孩的眼睛形状生得极为漂亮,笑的时候一双眼弯出月牙般笑眼的弧度。 一个男生突然像是看见了新大陆般对其他人说:“哇靠裴雪竹笑了哎,她转学过来第一次笑吧?” 雪竹有些怔愣。 她记得自己的笑好像并没有很珍稀,以前妈妈老说她笑点低,听见一点好笑的事就笑得像个傻子。 回教室的路上,经过上下楼的楼梯,正好从下面的楼梯走上来一帮嘻嘻哈哈的男生,个子都很高,雪竹走在靠近楼梯的这一边,埋头往前时听到有个男生小声对其他人说:“哎,这就是那个转到十一班的女生。” 雪竹明显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在往自己这边看。 “裴雪竹?” 裴雪竹听到有人叫她名字,讶异转过头,对这个人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十五岁的模样。 “迟越?你认识她啊?” 男生睁大眼,足足愣了好几秒,站在靠下的阶梯仰头看着雪竹,直到身边的人又问了一遍,他才后知后觉昂了声:“小学加初中同学。” 周围的人包括迟越和雪竹的同学,立刻做出暧昧的表情。 迟越没理会这帮人,走上楼梯面对面看着她,似乎还在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一中念书吗?”他越说语气越惊讶,“你被一中开除了?” “……” 雪竹百分百确定这人就是迟越。 *** 下午还有课,两个人只在楼梯上匆匆见过一面就各自回了教室。 直到晚自习时,雪竹在教室里埋头整理错题集,为一道相同类型但每次都错的题正无奈时,有人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裴雪竹,出来下。” 她抬眼朝门口看过去,迟越正吊儿郎当靠着门框,单手插着裤兜,冲她勾了勾手指。 班里开始有人叽叽喳喳。 雪竹为避免再被人说闲话,只好放下笔硬着头皮走了出去,刚走出来时她回头往教室里看了一眼,果然发现同学们都伸着脖子往外看,她只好拉着迟越的衣服将他拽到一边说话。 她直接了当:“找我干什么?” 迟越也很直接:“能干什么啊?叙旧呗。” “那你怎么不白天找我,”雪竹看了眼教学楼外黑漆漆的天色,“白天的话还能去操场说话,没人看到。” “你是不是傻啊,”迟越失笑,“不管你是白天去还是晚上去操场,只要是一男一女一起走就会被当早恋抓的知不知道?” “……”她怎么知道?她是转学生。 “走,我带你去篮球场那边,那边晚上打球的人多,别人注意不到我们。”迟越又冲她勾手指。 “晚自习溜走没问题吗?”雪竹有些担心。 “你让你同学帮你说一声,到时候老师问起来就说你去厕所了,让她随时用手机联系你。” 雪竹看迟越那熟练的样子,心想这估计是个逃晚自习的老手了。 她跟着迟越走到篮球场,两个人就着旁边的座位坐下。 “你转过来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什么时候转来的?” “就这个学期。” “都这么久了,你好歹也上qq告诉我一声啊,我一直听说十一班转来了个女生,没想到居然是你。” 雪竹觉得奇怪:“为什么转来一个转学生你们也知道的这么清楚?” 迟越抿唇说:“关心同学呗。” 雪竹明显不信,但又没什么兴趣追问,撑着下巴看篮球场上一些正在打篮球的男生们发呆。 突然有球朝她这边飞过来,雪竹反应快,往旁边躲了下。 “哎,同学,能不能帮我们把篮球送过来?”球框下的男生朝这边喊。 雪竹拿起篮球打算扔过去,那个男生又喊:“同学我怕你丢不准,我过来找你拿吧。” “不用,我丢得准,”迟越朝雪竹伸手,“球给我。” 拿过球,迟越直接将球往篮框下那个男生的头砸去。 还好男生躲得快,正要骂出声,迟越咧嘴懒洋洋地喊:“同学,我技术不错吧?” “……” 小插曲结束,两个人重新坐下。 “现在知道你我为什么知道十一班有个女生转过来了吧?”迟越侧头问她。 雪竹皱眉:“啊?” 迟越也皱眉,盯着她看了半天,神色复杂,嘟囔着说:“算了,就你这智商,跟你说了也没用。” 雪竹以为他看不起自己,不服气道:“你什么意思啊?” 迟越语气暴躁:“就是你长得还挺——”那两个字憋在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别扭地又换了个词儿,“不丑,知道吧?所以有的男生就比较关注你,知道吧?” 雪竹听懂后害羞了两三秒,但很快又恢复回刚刚那冷淡的样子:“哦。” 迟越试探地问:“你呢?你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雪竹说,“我现在就想好好复习,考一个好大学。” 转学前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眼泪。 不想辜负爸爸妈妈对她的期望,更不愿因为那个人而妄自菲薄。 他像颗启明星般耀眼夺目,既然不属于她,那她就自己争做一颗会发光的星星。 她的回答让迟越一时间也不知是该佩服还是无奈。 刚开始也是听别人说,十一班转来了一个女生。 一个挺漂亮的女生。 听说这女生不太合群,但这也没什么好令人注意的,除了个别性格特别开朗的,不合群是转学生大部分的常态,但或许是她去图书馆看书的时候,坐在那里安静看书的样子很漂亮,又或许是走在路上时因为经常发呆,撞到了哪个男生,红着鼻子道歉时的样子太可爱,更多的是,她常常站在走廊那儿,戴着耳机,也不知道在听什么歌,眼睛望向教学楼顶外的天空,很忧郁,也很文静。 迟越怎么可能想到这个转学生会是裴雪竹。 天知道裴雪竹小学的时候有多像男人婆,跟什么可爱啊,忧郁啊,文静啊就完全扯不上边儿。 他不主动跟她说话,雪竹很快又恢复到了往日那呆呆的模样,眼里没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什么。 迟越看着她的侧脸,还是不习惯她的安静。 也不知道是青春期性情大变,还是遇到了什么事。 “裴雪竹,你刚刚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转到我们学校都不跟我说一声?” “我不知道你也在这个学校。” “我当时不是跟你说我要来这边读书吗?” “我怎么知道你是来深圳读书,你当初只说你去广东读书,”雪竹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地斤斤计较,“再说,深圳这么多学校,我怎么知道就这么巧我们在一个学校?” “……行行行,说不过你。”迟越举手认输。 雪竹抿唇,突然又小声说:“如果早知道你也在这里读书,我起码还能有一个认识的人。” 迟越愣住。 怎么反倒怪起他来了? 要怪也只能怪她性情大变,她要是还像小时候那样,说不定他会猜这个转学生是不是裴雪竹。 “刚转学过来是不是挺孤单的?”迟越没跟她计较,手臂往后撑着椅子,仰头朝上看着天空悠悠说,“我刚来也是,什么都不习惯,完全是陌生的环境,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在祈祷明天刮台风学校不得不放假。” “……”为了不上学他真是好恶毒。 “后来就慢慢好了,也会说广东话了,不过我们这边说普通话的还是挺多的,”迟越突然哎了声,“你会不会讲广东话?” 雪竹摇头:“不会。” “你要想学就来找我,不收你钱。”迟越眯着眼说。 雪竹看他狐狸眼又像小时候那样眯起来,下意识觉得他肯定要事后收钱,于是心里决定哪怕一辈子都不会说广东话,也绝对不找他教。 不过真是世事无常。 最好的朋友祝清滢和她分隔两地,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而曾经的死对头却在这里和自己聊他们同作为转学生的难处。 如果穿越回小时候,跟小时候的自己说,你将来有可能跟迟越冰释前嫌,小时候的裴雪竹一定会指着现在的裴雪竹说你神经病啊,谁会跟迟越冰释前嫌。 她在脑海中勾勒出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当年的那个小丫头怎么那么调皮,那么无忧无虑啊。 想到这里,雪竹又发起了呆。 她抬脚垫在椅子上,抱住膝将自己蜷成球,深深叹了口气。 迟越看她这小孩儿般的姿势,问:“你冷呐?” 雪竹闷闷应了声:“嗯。” 突然一件校服外套被扔在了头上。 “这种天气你还冷,”迟越嗤笑,“什么公主病啊。” 被校服罩住的雪竹没说话,肩膀突然抖动了起来。 迟越以为她是冷得发抖,心想自己总不可能把里面这件短袖也脱给她披着,更何况光膀子坐在这儿晒月亮那也太变态了。 “你不会是感冒了吧?”他问。 她用浓浓的鼻音说:“没。” 男生啧了声,想带她去医务室,结果女孩儿就像是屁股钉在了椅子上,怎么也不肯站起来,他没办法,想掀开校服看看她脸色,结果眼前这人又抓着校服死死盖着头不肯就范。 但是雪竹失算了。 小学那会儿,迟越力气不如她大,无论是抢东西还是打架都占下风。 现在她那力气,男生三俩下就强行掀开了校服。 冷白的月光映在她的瞳孔里,眼角的湿润清晰可见,迟越愣住,她赶紧胡乱抹了抹脸,有些尴尬地偏过头,又抢过他的校服罩住了自己的头。 “我是被冷哭的。” 隔着校服,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别扭,也有些倔强。 迟越无语片刻,然后噗嗤笑出了声。 他才懒得戳穿她,又坐回了她身边。 “别哭啦,”迟越低声安慰她,“这里不是还有我吗?大不了,以后你要觉得一个人孤单,就来找我,但凡我有空,你想干什么我都陪你。” 雪竹下意识跟他抬杠:“那上厕所呢?” “……”迟越冷笑,“你要愿意去男厕所解决我也陪着,满意不?” 雪竹:“……” *** 又待了会儿,第一节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 吹了这么久的风,眼泪早也给吹干了,该回教室继续写试卷了。 她不想耽误复习的宝贵时间,站起身把校服还给迟越,说:“我要回教室了。” 本来想走,手腕却突然被拉住,但很快又放开,迟越语气平静:“再陪我坐一会儿。” “我总不能上两节课的厕所吧?” “有什么问题?”迟越慢吞吞说,“就说你拉肚子不就行了?” “那也不行,你还要叙旧的话明天再找我吧。太晚了要是被老师看见,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雪竹不为所动。 迟越挑眉,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洗不清什么啊?” 雪竹没好气:“你说呢?” 迟越切了一声,整个人倒在长凳上,后脑勺枕着胳膊,翘起腿姿态悠闲,看上去像是要在这里过夜。 “我跟你又不是没传过绯闻,怕什么。” 男生很是不在乎。 雪竹瞪圆眼,将手别在背后弯腰看他,语气有些埋怨:“要不是你,我小时候也不会连学都不想上。” 迟越仰头和她对视,夜色模糊,恍惚间她一双眼眸似乎比天边那稀疏的星光还要亮。 “为什么?” “不想去学校被人说和你……那什么。” 她还是不太愿意干脆说出口。 迟越突然笑出声来:“裴雪竹,没想到你那么早熟,才多大啊就知道注重自己的名声了?” 不注重自己名声的那还是人吗? 是个人都要面子的。 雪竹没好气地说:“……随你怎么说,我现在也在乎,所以我要回教室了。” “你等等。” “又干嘛?” 迟越又冲她勾手指,雪竹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秘密,只好将身子又弯下了点,在确保自己的耳朵和他保持安全距离的前提下能听清他说的话。 淡淡的香气冲进鼻腔,迟越轻轻笑了,趁着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他连同眼里的情绪伴着嗓音都柔和下来,看着她小巧白皙的耳朵说:“能在这里又碰见你,我真的很开心。” “我也是,”雪竹也附和,“今天谢谢你,我回教室了,拜拜。” “喂,你认不认识路啊?”他在身后喊。 “我又不是路痴。”她远远地回应。 少女纤细的背影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迟越突然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傻子,你的开心跟我的肯定不一样。” 他可从来没有因为和裴雪竹有绯闻而不愿意去上学。 刚刚她弯下腰听他说话的时候,鬓角边被挽到耳后的长头发垂下来,扫到了他的脸,怪痒的。 迟越摸了摸脸,又用她刚刚盖过的校服蒙住头。 里面还有香味,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香味还是洗发水的香味。 反正挺好闻。 不过很快地,迟越又赶紧将校服扔到一旁,懊恼自己刚刚的变态行为跟傻逼似的,红着耳根,拧眉想下次裴雪竹的头发要是再不听话随意碰他,那他就拿把剪刀把她头发剪了。 第43章 . 十八岁 高考结束【二更】 至此后的每天午休,雪竹都会去音乐教室练钢琴,她从同学那里借来练习册,曲目目录中那一首首都是自己记忆尤深的曲子。 很多都是妈妈曾逼她放假时坐在钢琴前一定要在规定时间内练熟的曲子。 她之前看到这些曲目都烦,更不要提乖乖坐在钢琴练熟它们。 而如今即使妈妈不在身边督促,她也会自觉练上一个多小时,时隔几年重新捡起钢琴,复健的时候手指还很不习惯,但很快肌肉记忆就替她先熟悉了钢琴键。 从前觉得烦的曲子,现在听自己弹,竟然也能品出这曲子是忧伤还是欢快。 小时候这些曲子在心里明明就是一堆令人狂躁的五线谱。甚至有时候因为曲子太难,坐在钢琴前委屈地哭起来,妈妈才不会因为她掉眼泪就允许她偷懒,无论她怎么卖可怜,该练的曲子还是要照常练。 她一边听自己的曲子,一边想念之前每一个妈妈陪伴的练琴的周末。 雪竹突然很想妈妈。 妈妈的每句“为你好”似乎都萦绕在耳边,为她的将来添砖铺路,力争给她一个最好的未来。 旁边帮忙听有没有错音的同学突然悄声跟其他人耳语:“裴雪竹弹得挺好的啊,怎么哭了?” 其他同学也不知道,猜测道:“可能是因为弹得太好,觉得高考肯定能加上分高兴的吧?” 同学们默契地都没有问她,移开目光假装没看见。 *** 比赛结束后,每日午休的忙碌回赠了雪竹不错的回报。 两个月后,努力克服转学后的陌生环境带来的不适感,为忙碌的生活埋头奋苦的雪竹也在高考后获得了相当大的收益。 六月八日下午五点,结束最后一门考试的那一刻,整个学校都沸腾了。 考生们在考场门口合影,讨论着可能这辈子也再不会回头去看的题,打闹嬉笑着待会儿去哪里嗨。 雪竹本以为在解脱之后也会像同学们那样欢闹嬉笑,甚至彻夜不归,通宵玩乐,而事实是她在班级宴的酒席上,两天前还深刻的记忆却突然像是阵烟消散,曾经为之熬夜埋头的岁月会随着高中的结束慢慢地成为心中刻骨铭心的回忆。 原来高考完后是这种感觉。 雪竹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平静如常,有人却又哭又笑。 都不是为考试,而是为三年的青春。 自己曾消沉的、厌恶的、抗拒的,终于离开了她,并再也不会重来。 *** 高考结束后的几天,裴连弈开车陪女儿回学校宿舍收拾东西。 收拾好东西,一一送给室友们她准备的毕业小礼物,几个女孩子抱在一起互相哽咽着祝对方前程似锦。 裴连弈帮她提份量较重的行李箱下楼,雪竹背着书包一步步离开宿舍楼。 走出来时,她看到寝室大门口站了几个男生。 被围在中间的是迟越。 他还穿着蓝白相间的夏季校服,一看就是这两天都在外面疯,连家都没回。 看到雪竹身边的裴连弈,迟越愣了会儿,后知后觉地点头打招呼:“叔叔好。” 裴连弈也点头:“同学你好,你是小竹的高中同学?” “我是迟越,”迟越抿唇说,“小学的时候我和裴雪竹因为在学校打架,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还特意说过您和我妈。” “……”裴连弈蹙眉想了好久,最后恍然大悟,“啊,就是那个特调皮的小男生。” 迟越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对,是我。” “小竹跟我说你初中毕业以后就转学了,没想到你也是念这个高中的,”裴连弈忍不住笑,上下打量眼前站着的少年,感叹道,“长大了啊,你和小竹都长大了,一点都看不出来当年的样子了,叔叔差点没认出来。” 迟越难得露出腼腆的笑容。 “那你过来是找我们小竹有事吗?”裴连弈又问。 一旁的男生们七嘴八舌地替迟越回答:“叔叔,迟越有话要跟裴雪竹说,已经在这里等了十几分钟了。” “哦,是吗?那你们聊,”裴连弈拍拍雪竹的肩,“爸爸去车上等你,你和同学说完话就过来。” 雪竹:“嗯。” 裴连弈拖着行李箱离开,走出几米后又忍不住回头偷望。 和迟越一起过来的男生们也借口离开。 雪竹拽着书包带子问他:“你有事吗?” 迟越欲言又止,心里突然涌上不知哪冒出来的预感,发现裴叔叔还没有走远,并且时不时回头看他们。 “……没什么事,就问你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 “还可以是什么意思?” “就是正常发挥的意思。” “那你打算去哪儿念大学?” 雪竹摇头:“还没想好,再说吧。” 迟越说:“我记得小学的时候你说你以后要去北京念大学。” 雪竹垂下眼轻声说:“那都多久前说的话了,早不算数了。” “行吧,等填志愿的时候我再来问你。”迟越没再多问,转身欲走。 雪竹把他叫住:“你在我的寝室楼下等了这么久就为了问我考得怎么样?那你不能在qq上问我吗?” 迟越又转过身,懒洋洋地嗯了声:“刚刚路过你寝室就来顺便问问而已。” 雪竹走近了他几步。 迟越见她过来,神色微怔,双脚一动不动钉在原地,整个人不自觉往后仰,藏在裤兜里的手攥紧,语气有点凶:“干什么啊你?” 两个人隔着二十厘米的距离,雪竹个子比他矮挺多,迟越低头,看到她挺翘的鼻尖微微皱起。 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 迟越浑身一哆嗦,喉结不自在地上下挪动,哑声说:“你是狗吗?闻什么?” “你这明明就是刚通宵完回来,身上还有酒味和烟味。”她很快又退后,嫌弃地用手挡住鼻子。 她一退后又拉开距离,迟越松了口气,耸耸下巴小声嘟囔:“就喝了点酒,没抽烟,别乱冤枉人。” “迟越。”雪竹突然叫他的名字。 迟越偏头盯着女寝路边栽着的树:“干嘛?” “你是不是还想跟我念一个大学?” 迟越抿唇,哼笑:“你放屁吧。问你考得怎么样就是想跟你念一个大学?自恋。” 雪竹被他嚣张的态度气到,也哼了声:“你别以为现在我们讲和了,我就会忘记你小时候是怎么对我的。” 迟越:“……” “要是你真想跟我念一个大学,我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有个条件——”她慢悠悠说。 条你个头。 迟越在心里说。 然后他问:“什么条件?” “你为小时候的事跟我郑重的道个歉。” 迟越无语至极:“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有必要吗?” 雪竹一脸“你管我”的表情说:“我说有就有。” 他盯着她,看她眼里闪着狡黠又灵动的光,心情复杂。 之前还觉得裴雪竹性情大变,什么文静什么忧郁,就他妈还是和以前一样小气又讨厌。 真懒得理她,迟越转头就走,丢下句:“有个屁。老子不道歉。” 雪竹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也没叫住他。其实自己心里本来也不在意他到底道不道歉,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她早就不计较了,就只是看不惯迟越这少爷脾气,嚣张跋扈,对人也没礼貌,别人能忍她不能忍,她又不是他妈,凭什么受气。 真不知道浪费这么几分钟是为什么。 坐上车后,雪竹低头玩手机,主驾驶上的裴连弈突然开口问:“小竹,刚刚你同学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问我考得怎么样。” “就问了这个?没别的了?” “没了。” “……你没骗爸爸吧?” 雪竹抬眼看爸爸,语气莫名其妙:“我骗你干什么?” 父女俩对视几秒,裴连弈发动车子,低咳几声,轻声说:“好,那回家吧。” 雪竹又继续低头看手机。 qq来消息的提示音响起,她点进去看,是迟越发来的。 【小时候不懂事,总欺负你】 【你又不是没还过手,至于记这么多年?】 【sorry】 【すみません】 【】 【说三次了,行了吧?】 雪竹:“……” 这人是不会用中文说“对不起”三个字吗? 此时迟越这边收到了来自裴雪竹的回复。 【等我填完志愿发截图给你】 【还有,高三这一年,谢谢你】 【好朋友】 少年盯着这条回复看了好久,最后冷冷哼了声,将手机锁屏丢在一边儿。 没几秒又拿起手机,给她回了一个“ok”的手势。 那边再没有回复。 他有点沮丧,又再次将手机丢在了一边。 很快地,男生寝室里正在收拾行李的几个室友看到迟越懒散地躺在自己床上,脚边是收拾到一半的行李,弯起狐狸眼笑得明媚又灿烂。 和他没毕业前,经常背着他们几个室友偷偷抱着一个年代颇久的福娃睡觉时,那唇边的弧度简直一模一样。 “狐狸发春了。”室友们摇头叹息。 *** 成绩出来后,高考填报志愿系统正式开放。 明明是女儿填志愿,裴连弈却比女儿还重视。 他还特意打了个长途电话问那些有子女们的老朋友。 老钟在电话里说:“我们子涵高考那会儿,没出成绩前还得靠估分填志愿那才叫难呢,现在看着分数填你还怕录不上?小竹成绩这么好有什么可担心的?重点大学重点专业直接往上填就是了,老裴你打算让她学什么专业?” 裴连弈:“随她喜欢吧。” “你不管啊?” “这有什么好管的,她都十八了,以后要做什么得学着自己打算。” 两个男人的教育理念有冲突,老钟只好说:“让她选自己喜欢的学也不错,那报哪儿的大学呢?北京吗?” 裴连弈语气肯定:“我问过小竹,她说不报北京的大学。” “她不想去啊?我还以为小竹会去北京找子涵呢。”老钟的语气不免失望。 忙了两天后,裴连弈问女儿志愿填好了没,结果女儿说已经填好了。 老父亲很惊讶:“都是你自己填的?” “嗯,”雪竹说,“我还问了筝月姐,她给了我很多建议。” 贺筝月在上海。 裴连弈大概猜到:“想去上海?” “嗯,筝月姐说我去上海的话,平时我们俩还可以一起玩。而且她下半年结婚,正好我能过去给她当伴娘。” 裴连弈点点头,没干涉她的选择:“这样也好。” 给了女儿充分的自主选择权。 填好志愿后,雪竹履行约定,截图下来发给迟越。 但是迟越并没有跟着她报。 他爸爸费劲心思给他送到广东来读书,就是为了他能够把成绩提上来。高考成绩出来当天,迟越的爸爸终于放下心,然后二话不说给儿子制定好了自己年轻时因为身体素质不过关而不得不放弃的从军梦想。 迟越报了国防科大。 雪竹觉得挺好,军中清华,这名号不要太响亮。 不过难以想象他这吊儿郎当的性格能不能驾驭住那一身冷峻庄重的军装。 当年那个只会调皮捣蛋的男生,竟然会在多年后,以中国军人的姿态守护这片土地,想想都觉得魔幻。 她在qq上说了声恭喜,迟越发了个猪头的表情给她,随后匆匆下线。 这人真不识好歹。 早知道就不给他截图了。 没过几天,雪竹也就忘了这件小事。 办升学宴那天,裴连弈被几个好友灌了不少酒,醉得迷迷糊糊时看到雪竹替他倒了杯解酒的热茶,四十多的男人就这么坐在宴席主位上,捂着眼睛哭了起来。 雪竹还以为爸爸是不舒服,忙问怎么了。 和裴连弈关系最好的李叔叔摆摆手:“没事,你爸爸这是看你长大了,所以激动,”接着又重重拍了拍好友的肩,哈哈大笑说,“我说老裴啊,你女儿考个大学就哭成这样,那等以后小竹嫁了人,你还不得哭上三天三夜啊!” 其他宾客都大笑起来。 “滚!”裴连弈擦干眼泪狠狠推了把老李,“李志才你别忘了当初你女儿找男朋友的时候,你找我们几个出来喝酒的时候哭得有多厉害!” 老李被揭了短也不恼,反倒笑嘻嘻说:“正常啊。哪个做爸爸的能接受女儿被个突然冒出来的臭小子给抢走啊?诶你们几个生了女儿的,谁敢说自己不介意,我先敬他三杯!” “不介意那还是算是老子吗?” “谁舍得啊,不喝死他算是我这岳父老子给面子了。” 一群叔叔大声嚷嚷,雪竹听得云里雾里。 耳边嘈杂间,李叔叔又对自己说:“小竹啊,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个会讨你爸爸开心的,不然以后你男朋友就惨咯。” 刚高考完就被念叨以后找男朋友的事,雪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乖顺地点点头。 老李看眼前的白净秀气的小姑娘越看越喜欢,再加上是多年好友的女儿,喝了酒一时间父爱心爆棚,语气和蔼地问她:“大学报了什么专业啊?” 雪竹:“外语。” “外语?以后当翻译啊?”老李眨眨眼,“我还想着等你毕业以后帮着我跟你爸做事呢。” “不用我帮忙,叔叔你也已经做得很好了。” “那不能这么说,运气成分吧,再加上你爸帮了我不少,”老李潇洒地摆摆手,“不过你爸确实也是莽,居然肯放弃铁饭碗过来跟我一块儿创业,当年关系好的同学不少,就你爸肯伸手拉我一把,现在日子好了,你爸的忙当年也算是没白帮。” 老李笑了笑又放缓了语气说:“你爸妈的事情,叔叔在这里跟你说句对不起,当时也是真没想到,会闹得你爸妈离婚,我真是——” 雪竹轻声说:“这跟叔叔你没关系,是我爸妈他们两个人自己过不下去了才离的婚。” “好孩子,还好你没受影响,读书争气啊,”老李深吸口气,大腹便便的男人哽咽起来都有些费劲,“学外语好,多掌握一门语言,以后走到世界的哪个角落都不怕听不懂话了,是吧?” 雪竹微微一笑,点头附和叔叔的话:“是啊。” “那你以后有出国的打算吗?” 老李问完这句,看见小姑娘垂下眼眸,清澈的瞳孔像是恍了阵子,染上迷茫的雾气,等再抬头回答他的话时,眼里的迷茫仍是没有散去,嘴角牵起笑,语气苦涩而细微:“不知道。” 没有人天生是一座孤岛,岛上有阳光照射,有被海水浸湿的细沙,有树有花有风吹过,她只不过是失去了其中一小块土地,那里虽然已经荒芜不生,但她日后还有很多年去慢慢忘记这块不寸之地。 雪竹乐观地想。 第44章 . 二十岁 人生的旋转木马 大学入学没多久,贺筝月的婚礼如期举行。 新婚夫妇正式的婚宴先在上海举办,后来又回了趟新娘的老家童州市办了次回门宴。 回门宴的时候雪竹也陪新娘一起从上海飞回了童州市。 即使是回门,也依旧是热闹盛大,不少熟悉的亲朋好友都相继到场。 雪竹也看到了好久没见的钟子涵。 钟子涵走进新娘房,先是叫了声筝月姐,接着在看到雪竹的那一瞬,惊喜地笑出声来:“小竹?真是没认出来,都长这么高了,”然后冲自己腰腹那儿比了比,“我记得你当时也就这么高吧。” 雪竹扯了扯唇角:“我哪有那么矮。” “开个玩笑,”钟子涵打量她的脸,“什么时候学会的化妆?今天的妆挺漂亮的。” 雪竹不吃这套:“化妆师给化的,所有伴娘都是这个妆。” 钟子涵倒也不生气,给自己找了台阶下:“那你也是伴娘中最漂亮的。” “谢谢,”雪竹适时奉承,“你也是今天来的人里最帅的。” “那是,”钟子涵说,“毕竟孟屿宁在英国赶不回来,最帅的可不就是我么。” 孟屿宁人确实赶不回来,不过红包比人的速度快。 属于人没到,红包到。 贺筝月拿到孟屿宁的红包时,还跟其他人说笑说这个弟弟连顿喜酒都没吃到,白白浪费了一个红包。 雪竹和钟子涵正站在一旁闲聊,突然听见贺筝月冲他们说:“你们俩过来,我给宁宁打个视频通话过去。” 雪竹在听到这个名字后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连线声从手机里传来。 她忙说:“我先上个厕所。” 然后转身躲进了房间里的洗手间。 “小竹你快点。”贺筝月催道。 雪竹:“知道了。” 直到连线接通,雪竹也还没有出来。 钟子涵挑着眉埋汰手机里的人:“孟屿宁同志,在遥远的日不落帝国过得怎么样啊?那边的阳光有没有咱们祖国母亲的怀抱温暖啊?” 手机视频像素并不高,孟屿宁那边还是凌晨。 公寓里无光,男人坐在桌前,身姿如松,指尖处还夹着钢笔,手肘下垫着几沓文件,显然是还在忙。 他打着台灯和他们视频,噪点密集,但还是能透过反光的镜片中勉强看清他微弯的眼梢:“当然没有。” 钟子涵哼道:“算你这人还有点爱国之心。” “感谢认可,”孟屿宁低笑两声,视线缓缓挪动,随即轻声问,“怎么没有看到小竹?” “她去洗手间了,”贺筝月偏头冲洗手间喊了声,“小竹你上完没有啊?” 从洗手间里传来飘忽的声音:“没有。” “你是不是刚吃了什么东西肚子不舒服了?” 专业习惯导致钟子涵没忍住站起来想详细问问她怎么回事。 刚往洗手间走了两步,房门突然被推开,一群穿着伴娘服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口,还伴随着叽叽喳喳的吵闹,他被轻微吓到,下意识滞住脚步。 伴娘团们在看到钟子涵的那一刻,眼睛里瞬间蹦出光来:“筝月,这就是你那个在协和念书的弟弟?” 贺筝月:“对。” 还没反应过来,钟子涵被一群伴娘姐姐包围,又是问多少岁,又是问有没有女朋友。 有个伴娘注意到贺筝月正举着手机,屏幕里还有个人。 “贺筝月你今天结婚还偷偷跟男人通视频,通视频也就算了,还比你老公帅,你这么做对得起你老公吗?” 贺筝月笑出声:“放你妈的狗屁。这是我另一个弟弟,在英国念书那个。” “我靠。贺筝月你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吧,两个这么帅的弟弟,”伴娘立刻不服地嚷嚷,“还有你那个小妹妹,比我们年轻又比我们漂亮,你找她来当伴娘,我们这些老阿姨被你妹妹衬托得更像老阿姨了。” 一时间新娘房里吵闹不堪。 孟屿宁不太喜欢这样的吵嚷,只能说:“我先挂了,新婚快乐。” 贺筝月最后坚强地问出了一个她最好奇的问题:“宁宁你找女朋友没啊?” 又来了。 万年不变的问题。 男人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回答,摇头失笑说:“没有,我先挂了。” 挂掉视频,贺筝月终于受不了了,叉着腰对这帮女人喊:“我告诉你们,别想打我弟弟的主意,要找男人你们自己找去!” 伴娘们纷纷叹气,表示贺筝月这个朋友太不给力了。 等雪竹从洗手间里出来时,安排婚礼流程的工作人员过来敲门,说新娘可以上场了。 雪竹替贺筝月理好西式新娘服长长的裙摆,贺筝月悄声低头对她说:“待会给宁宁发个消息,刚刚你们俩都没说上话。” 雪竹点头:“嗯。” 但她清楚自己是在敷衍而已。 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躲,反正隔着手机,大大方方对着镜头叫声哥哥,说句好久不见那又能怎样。 自以为已经藏得很深的心意还是会在听见孟屿宁这三个字后又突然撺上来。 婚礼结束后,雪竹和其他人闹完了洞房,又帮忙收拾了下房子才离开酒店新房。 回去的路上,她和钟子涵顺路,两个人都喝了酒,互相搀扶着上了车。 钟子涵喝得尤其多,他今天也不知道发什么疯,跟新郎干上了,不过比起已经被他灌到不省人事的新郎,他现在这样已经算不错了。 本来醉到靠在雪竹肩膀上的钟子涵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睁眼的,突然酒气熏熏地叫她:“小竹。” 雪竹迷迷糊糊地应声:“在,什么事?” 钟子涵喃喃道:“她还是结婚了。” 雪竹没听清,问:“啊?什么?” “我说筝月姐她结婚了。”钟子涵重复道。 “我知道啊,怎么了?” “你不知道,”钟子涵用额头蹭她的肩膀,边蹭边叹气,“你们都不知道。” 雪竹脖子痒得慌,扶起他的头让他坐好:“子涵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钟子涵打了个酒嗝,用力点头,声音还挺委屈:“是不舒服。” “那要不要带你去医院啊?” “去医院有什么用啊?我自己就是大夫,”钟子涵眨眨眼,咧嘴笑得傻里傻气的,“开什么药都没用的。” 雪竹以为他发酒疯,只好将后座的车窗打开,想让夜晚的冷风帮他醒醒酒。 冷风吹了一路,等到家时,钟子涵已经比刚刚清醒了不少。 没了刚刚的醉态,他清醒后的第一句话是:“小竹,刚刚我说的话你能不能当做没听到?” 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但他不能不硬着头皮向她请求。 雪竹隐约猜到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点点头答应他。 “谢谢。”钟子涵感激地对她笑了笑,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她的头,“还是妹妹好。” 谁说人长大了后胆子也会变大,全是胡扯。 年少不计后果的莽撞心动,越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便越没有胆量说出来,心里的负担和犹豫越来越重,当年的冲动和无畏早已被消磨殆尽,只留下说不出口的无限遗憾。 比起少年时期不顾一切地放纵大哭,会有人安慰有人心疼,成年人们会选择用时间来治愈这一切,一觉睡醒后,又挣扎着重新投入新的生活中。 她也是,钟子涵也是。 心里那份不肯承认又无法忘记的感情,哪怕就是到死的那一天,估计都只有自己知道。 *** 婚礼结束后的几天,雪竹和新婚夫妇二人重新返回上海。 日子很快又趋于平淡,这其中发生过不少小插曲。 身边的人不知为什么都开始用起微信,雪竹也随即将大部分的联系人转移至微信。 从她接触互联网开始到现在,陪伴她多年的qq终于慢慢被新的社交软件代替。 因为没有续费而早已失效的各种特权,偶尔还会弹出提示让她续费。 但这些都对现在的她没有了吸引力。 曾经为了空间的一个装饰挂件而好几天没有吃早餐省下钱去充黄钻的日子已经结束。 她最后看了眼那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三百六十天都是灰色的熊猫头像,最后还是将他从“添加qq好友至微信”的选项中划去了。 接着她的qq也归于了灰色。 来年的来年,又是一轮春夏的开始。 这期间还发生过一件事,雪竹没有告诉任何人。 三月中旬,她收到贺筝月的微信。 筝月姐:【久石让的现场交响音乐会想去看吗?】 筝月姐:【知道你很喜欢宫崎骏的电影,所以特意托朋友帮你搞来了两张票,算是补偿今年没能陪你过20岁生日,约朋友去看吧~】 筝月姐:【最好是男的哦/偷笑】 接着是门票信息。 时间是下个月月初,地点在艺术中心,位置是最好的。 贺筝月一口气送了她两张。 这个时间才弄来的票,多半是高价买来的,票价绝不仅仅是门票面值上的数字。 为了不浪费剩下的门票,雪竹只好找人一块儿去。 但她也没找男生去,找了室友去,室友一听是久石让亲临的巡演音乐会,立刻表示那天就是有事也要推辞。 从四平路校区到艺术中心的路程并不远,运气好不堵车的话打个车也就二十几分钟。 但为了以防万一,周六晚上那天,雪竹和室友还是提前一个半小时出了门。 到艺术中心的时候,离检票时间还有很久,正厅外已经围满了人,大都是为这次大师亲临的现场音乐会而来。 入场前几分钟,观众自觉关闭了手机。 雪竹正和室友讨论宣传单上待会大师要演奏的交响曲里各自最喜欢哪一首时,脚步与细语交杂的人群中,她突然听见了一个记忆中很是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听过的声音。 直到这个声音字正腔圆地叫出她熟悉的名字。 “屿宁!” 雪竹耳朵里轰了声,像个木头似的伫在原地不动。 这一刻她的大脑似乎已经失去对身体行为支配的能力。 室友拉着雪竹的手问:“怎么突然不走了?” 雪竹提起腿往前又走了几步,下意识地向四周望去,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她不得不踮起脚往更远的地方看,终于在一群攒动的人头中看到了孟屿宁。 他很好找,个子高挑,气质内敛,如玉般的斯文朗目,一身休闲衬衫,肩线利落流畅,优雅出尘。 旁边的女人也同样很打眼,她比几年前又要成熟了些。 雪竹的心瞬间又沉坠至底,像是灌满了冷铅。 这一秒她想了很多。 甚至还想到了几年前江颖对自己说的话,她和自己一样喜欢宫崎骏的电影。 所以他们特意来上海听这场音乐会吗? 雪竹迅速转过头,拉着室友快步入座。 音乐厅正中央演奏台前立着的硕大管风琴如神袛般雄伟,厅内灯光明暗交绕围绕着山丘般的暗色观众席,雪竹坐在暗色中,听全场鼓掌声响起,还没从刚刚的偶遇中回过神来。 一千多的席位座无虚席,她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坐在哪里。 以各式乐器与音符演奏成如此浪漫又隆重的交响曲,人生的旋转木马上,少女的头发被染上星光的颜色,笑意盈盈的少年牵起她的手领她在空中漫步舞蹈,脚下是人群热闹的盛大庆典,彩带和旗帜为他们增添上更欢快的气氛。 雪竹突然闭眼。 室友兀自沉浸在交响乐中,并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 她想起每次的寝室夜谈,但凡室友们将话题定为初恋,彼此交换少女时期最青涩懵懂的喜欢,唯有雪竹寥寥几句,“我曾经喜欢过住在我家对面的一个哥哥,他比我大六岁,对我特别好,可是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就慢慢疏远了”将之作为一整个青春的开头和结尾。 然后将头埋在被子里,又忍不住想起被她刻意忽略的很多细节。 每当在手机上无意间看到了与暗恋有关的话题就会忍不住去关注,人们大多会愿意用文字对陌生人倾诉这辈子都难以启齿的故事,一个一个故事看下来,心疼与自己有过同样感受的人,羡慕暗恋成真的人,会想如果这是我的故事那该多好。 如果她也有幸福可以分享那该多好。 简简单单的一段有关于暗恋的文字就能引起共鸣,一首关于暗恋的歌也能成为单曲循环好久好久,青春的记忆明明斑驳又零散,对这段暗恋的时光却又记得那么清楚。 在久石让的指尖下,菊次郎的夏天永远不会结束。 而她的夏天却早已远去,并再不会重来。 两个小时的演奏如此短暂,离开时雪竹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安静地跟随人流离开音乐厅,坐2号线地铁回学校前,她最后看了眼依旧被人流填满的正厅大门,然后转身离开。 第45章 . 二十三岁 回家 几年时光倏然而过 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 一四年。 贺筝月和交往多年的男友步入婚姻殿堂。 孟屿宁获得lse金融学硕士学位,入职徐氏信托机构,为机构高净值客户提供财产、税务、不动产、遗产等一系列投资交易规划。 一五年。 深圳房价暴涨,涨幅达到历史峰峰值,裴连弈与好友李志才徐鸣得意,收钩放饵,跨口岸深入特别行政区,寻求地产长线发展,雪竹十九岁生日当天,裴连弈将福田区的一套房作为生日礼物划到了女儿名下。 一六年。 在婆家催之又催下,贺筝月最终妥协,退出公司高层竞选,和丈夫开始备孕。 钟子涵修完八年本硕博医学课程,从京返程,入职童大第一附属医院消化内科。 北京大学120周年校庆,孟屿宁回国逗留数月,后返英正式加盟徐氏在英基金会,担任cfo一职。 一七年。 雪竹参与学校与港大合作的“特区与内地交流”项目,赴香港进行一年的交换生涯。 好友结束外交部派遣任期,辞别英国大使馆,孟屿宁退出徐氏股份,入职伦敦顶级投行,得好友家族与人脉资源支持,即成为历届最年轻的投行高管。 贺筝月诞下一对双胞胎女儿,孟屿宁和雪竹分别从英国与香港送来迟到的祝福。 一八年。 贺筝月的丈夫出任市场总监,接受了公司安排的出国调研任务,贺筝月为回岗复职和婆家大吵一架。 钟子涵通过考试,升为科室主治医师。 金融市场变动,投行引入新型战略规划,决定深入中国内地市场,孟屿宁被调任至亚太区上海陆家嘴金融城总部。 雪竹大学毕业,留在香港攻读硕士学位。 一九年。 投行高层vp级岗位陷入内卷纷争,证监局于上半年在官方网站公布新高管任职资格,由孟屿宁出任总部下属童州分行副总裁,分管投行业务。 彼时刚拍完毕业照,正在维多利亚港吹海风拍照的雪竹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 “爷爷的身体最近不太好,这阵子一直在住院,老人家很想你,反正你也快毕业了,正好回去看看爷爷。还有,附中的那套教职工小区快要拆了,有些手续可能要你去一趟房管局办。” 那套房子前几年已经由裴连弈过户给了雪竹。 如今雪竹才是房子的户主,有什么手续自然是要她回去办。 “知道了。” “这段时间多陪陪爷爷,等我忙完手上的事也会回去一趟。” 雪竹有些不满:“爷爷住院了你还要忙完才回去?” 裴连弈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解释,又因为最近政策改动搞得他和李叔叔原本打算盘出去的房产不得不暂时按在手里。 雪竹听懂了个七七八八,总之就还是为了赚钱。 “哦对,爸爸前几天微信给你发了几款户型让你选,你怎么都没回复我?” “我觉得没区别。” “傻女,怎么没区别?户型设计,楼层啊朝向啊这些,这不都是区别?” “……我又不是搞这个的,我怎么知道。” 裴连弈在电话里叹气:“好吧好吧,还是我帮你选,到时候你直接签字就行了。” “嗯,”雪竹敷衍答应,又提醒父亲,“你忙完也要记得回童州看爷爷。” “知道。” 挂掉电话,雪竹扶着围栏又再次看向港口尽头与天相交的碧蓝海面,海浪拍打礁石声响激昂,周边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各地而来的游客驻足观景。 邮轮此时鸣起厚重的笛声,海水袭向侧板,激起泡沫状的白浪,她也没嫌吵,对着眼前的景色发起了呆。 “snow!看这里!” 身侧的好友突然朝她喊,雪竹偏过头,好友按下快门,拍下了此时她眼中的片刻迷茫。 以天蓝海水为背景的照片中,年轻女人的长发被海风吹得扬起来。 简单的白衬,浅色牛仔短裤,即使站在人群中,也依旧是那独一份的清冷。 *** 第二天,雪竹坐上回童州的飞机。 透过窗往外看到云层在机翼下方流动,她有些倦,但怎么也睡不着,只好拿出ipad看老电影打发时间。 下了飞机后,脚刚落地,头重脚轻的感觉瞬间袭来。 因为是临时回来的,除了跟妈妈提前说了声,雪竹谁也没通知。 自然也没有人来接机。 没多停留,她直接叫了辆车往医院开。 按照爸爸说的,雪竹找到爷爷的病房,刚推开门,病房里好几张病床上躺着的病人齐齐回头看她。 电视机还开着,正在以民国为背景的大型苦情电视剧。 几个老人从电视里回过神,看见了病房门口站着的年轻姑娘。 姑娘被这么多人盯着,有些不好意思,伸着白鹤般细长的脖子往里看,似乎是在找人。 “丫头,你找哪位啊?” 床位最靠近门口的一个大伯问她。 雪竹说:“我找裴清成。” 大伯又问:“那你是裴伯伯的孙女?” “嗯。” “怎么你跟你哥哥长得不太像啊。” 大伯莫名其妙地低语,对其中的一张病床说:“裴伯,你孙女来看你了。” 雪竹知道爷爷的位置,轻声踱步走过去,叫了声爷爷。 背对着病房门口的老人肩膀动了动,悠悠睁开眼,他稍微挪了下身子,雪竹立马上前扶住他:“爷爷你别起来了,躺着吧。” 老人家睁着双灰白的眼睛望着她,缓缓启唇,笑着说:“小竹啊,你回来了?” 爷爷的声音有些干哑,雪竹见他嘴唇上起了层干干的皮,边点头回应爷爷,边走去饮水机那儿给爷爷倒了杯水。 “考大学了吗?”老人家问她。 雪竹握住爷爷如枯树枝般干涩苍老的手:“我大学都毕业啦。” “哦,大学都毕业了啊,我们小竹长这么大了,”老人家微微笑了,声音变得有些低,有些愧疚地看着她,“你奶奶跟我说过的,但我又忘记了。” “没事,不记得了我就再告诉你。”雪竹也笑着说。 老人家蜷起硬邦邦的手指,牢牢回握住雪竹的手,放在掌心暖着,又接着和她聊起家常:“那你现在找工作了吗?” “还没有的。” “打算去哪儿工作啊?” 雪竹沉默片刻,突然歪头反问老人家:“我回童州工作好不好啊?” 老人家弯起眼笑,眼窝周围凹陷的地方绽放出几道厚厚的褶子:“明明在大城市有那么好的机会,非要回来干什么?” “童州怎么了?童州现在是新一线,”雪竹耐心对老人家说,“我过来的时候,看到好多地方都修了高楼大厦,还有之前我住的家,听说政府已经把那里划为了未来几年重点建设的新商业中心,拆了以后地产公司又要建新的大楼了。” 这些都是从父亲那儿听来的,雪竹当时听得不太认真,没想到现在居然能一字不差地对爷爷说明。 “那套房子要拆了啊?” “对。” 老人家没表现出格外的兴奋,语气平静:“我和你奶奶退休前在那里住了几十年,后来你爸妈带你搬进去,又是十几年,没想到现在要拆了。” 雪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时出去找医生谈话的奶奶刚好回来。 奶奶一看小竹,先是笑呵呵地夸她越来越漂亮了,然后再是伸手摸了摸她单薄削瘦的胳膊和肩膀,心疼地说:“怎么这么瘦啊?是不是在那边都没吃饭?” 雪竹被捏得有些痒,只好说:“其实不算瘦,最近在减肥。” “减什么肥!小姑娘家家的减肥减肥把身体都给减出病来,”奶奶瞪圆眼,语气不容置疑,直接命令她,“不许减肥听到没有?女孩子胖点才漂亮知道吗?” 雪竹心想自己小时候的照片看着像个肉丸子不是没道理的。 一看就是是奶奶给喂大的。 奶奶在这里陪床照顾爷爷,雪竹也不担心,打算给两个老人家削了两个苹果,结果削出来的苹果形状惨不忍睹,奶奶抢过她手里的水果刀,边给她削苹果边说:“你们这一辈哦,哪里会做事啊?都是被父母惯大的,什么都不知道做,还得我这个老人家伺候你。” 爷爷笑呵呵地说:“宁宁会啊,他削苹果削得特别漂亮。” “宁宁要不是命不好,指不定现在比我们家这个小公主还娇气呢,”奶奶失笑,又看向雪竹,“小竹你今天怎么没跟哥哥一块儿来?” 雪竹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奶奶的话。 “行了,吃吧,”奶奶把苹果递给她,将削下来的苹果皮放进自己嘴里,“苹果皮也是有营养的,不能浪费。” 又待了几十分钟,陪着一病房的老人家看了大半集的民国苦情剧,雪竹原本对这种剧不感兴趣,可能是里面的女主哭得实在太凄凉,或是爷爷奶奶们骂反派骂得得太真情实感,她不自觉也抬起头开始关注剧情。 幸好这时候裴连弈打来电话,让雪竹去房管局走一趟。 她起身和爷爷奶奶告别,说明天再来看他们。 医院和房管局隔得有些远,雪竹还拖着行李不想搭地铁,干脆叫了辆车直接开到门口。 看着打表器上跳动的数字,她有些后悔没从爸爸那儿开辆车回来。 到房管局的时候,不少人正在大厅里等着办业务,雪竹反正也不着急,叫了号坐一边儿等着。 埋头玩手机的时候无意间听到旁边的人交谈的内容。 听上去她们好像也是那个教职工小区的某户户主,也是为了拆迁的事儿过来的。 这次的拆迁是由政府和房地产公司合作的,除安置外,各项的补偿措施都相当丰厚,过来咨询的人脸上喜气洋洋,一点也没有因为屋子要被拆了而不高兴。 “虽然没有几千万那么夸张咯,但几百来万我估计肯定是有的。” “有的单元我看都没人住了,没想到居然还能拆。” “跟人住不住又没关系,只跟位置有关系,户主点头了就行了。现在父母都是把房子留给子女的,子女都在外地工作不回来,房子肯定没人住咯。” “拆迁这么大的事要回来签字的啊。” “你是不知道,他们年轻人在外头混得好,老家的事在他们心里哪里还算大事啊?回来的时候那打扮的,跟电视剧里的人一样,二单元的贺荣兴老贺你知道吧?他女儿在上海都买房安家了,去年回来的时候听说手上拿的包就好几万块,听我孩子说是牌子是叫香什么的,想不起来了,反正是外国牌子。” “背几万块的包啊?那是真的有出息哦。” “这还不算什么,住那个单元的小孩子长大了听说个个都很有出息的。零八年那会儿,就那一个单元,出了个省状元,还有个考进了协和,现在这两个估计年薪都不得了哦。” “哎呀,啧啧。这么有出息啊。” “以前经常跟我一起打麻将的宋燕萍,她也是住二单元的,她前几年离婚的事儿你知道吧?” “知道,她老公说是去外地闯事业了?” “对,就是她,俩口子当时闹得那叫一个凶,后来离了婚都搬走了。听说她老公现在在广东那边挣了大钱,当时是带着女儿一起过去的,还好当时是跟的她爸爸,现在也是富家小姐了。也不知道宋燕萍她现在看前夫这么有钱,后悔了没有。” 另一个听的人连连唏嘘:“肯定后悔了,要是没离婚她现在就是富太太了。” 听到自己的故事,雪竹才幽幽抬起头来,好奇打量这个说话的阿姨,感觉好像是有点熟悉。 以前真的跟她妈妈打过麻将? “我记得她女儿小时候就长得蛮漂亮的,当时又是送去学琴又是送去学跳舞,不过那时候还小,看不太出来,要是现在站在我面前,气质肯定也变了,现在的年轻小姑娘都会打扮,去年逛街的时候在路上碰到宋燕萍,她说她女儿去香港读研究生了。” 雪竹这几年和妈妈联系得少,没成想原来她还是这么喜欢逛街。 她现在也喜欢逛街,估计就是遗传的妈妈。 “那他们这几个小孩是都挺有出息的,要是我早几年生崽,我崽说不定还能和这几个交朋友。” “你搬过来得晚不知道,当时住我们那里的人,教育小孩子都是用他们当例子的。” 雪竹不自觉挑了挑眉。 听两个阿姨这么说,他们那个小团体,似乎在当时还挺受欢迎的。 本还想继续听阿姨们说,满足下虚荣心,这时有辆车缓缓开过大门。 雪竹只被吸引了几秒的目光,很快又将注意力继续放在手机和阿姨们的对话上。 结果阿姨们却打住了话题,那个和她妈妈以前就认识的阿姨拍拍旁边人的手:“哎,说曹操曹操到。” “啊?谁啊?” “孟屿宁啊,这是他的车,我在小区里见过。他爷爷是附中的老教师了,”阿姨语气激动,“就是我跟你说的零八年的那个省状元啊。” 雪竹心里一咯噔。 就有这么巧? 车上下来了人。 西裤挺括,往上是剪裁利落的深色衬衫,雪竹的视线停留在颈项,不敢再往上看,迅速偏过了头。 刚刚一直喋喋不休的阿姨站起身:“屿宁啊,这么巧你也来房管局办事?” 男人从室外刺眼的烈日阔步走进来。 他微微一笑:“不是,我是来接人的。” 雪竹僵直着背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捏着盖在大腿上的包包,绷着小腿踩着鞋尖强迫自己淡定。 她听到阿姨问:“接谁啊?” 孟屿宁直接走到了那人面前。 人来人往的办事大厅,她穿得简单,高挑的马尾散散落下几缕碎发,遮不住雪光萦绕的脖颈。 雪竹的肩线长得纤细,骨架也瘦,缩起背时显得尤为娇小。 可还是被发现了。 她感觉有道影子压在了自己身上。 不仅是光线的压迫,还有那股清冽干净的茶木香,好像很久前闻过,但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闻过了。 “小竹。” 他叫她的小名。 长身玉立的男人就站在她面前,西装笔挺,还是精致温柔的眉眼,鼻梁上的眼镜已经换了一副,雪竹想起很多年前他刚搬来童州市的样子,少年肌肤雪白,略浅的瞳色,常常坐在书桌前就是一整个下午,这个场景在她心里记了好多年。 以前只听说过近乡情怯,没想到她今天感受到了一个新词。 近人情怯。 眼前站着的其实是很熟悉的人,可偏偏就是因为曾经很熟悉,再相见时,过去的亲密和现在的陌生不断交缠,让她突然不知所措,什么话也不会说。 第46章 . 二十三岁 情怯 两个阿姨怎么也没想到,刚刚坐在她们旁边一直安静玩手机的年轻姑娘就是她们口中主角的其中之一。 多年前和宋燕萍一起打过麻将的阿姨左右打量眼前的姑娘,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她脸上找到点那个小丫头当初的样子。 即使从她的轮廓还能隐隐看出点当年的娇憨的影子。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打扮得漂亮极了,瘦胳膊瘦腰的,脸上绯粉的妆容看着干净清丽,恬淡地开口叫了声阿姨。 性格像是完全换了个人。 一点也没有当年在楼下胡喊胡闹吵得整个小区都不安生的丫头样子了。 “真是长大了,”阿姨点点头,越看越觉得时间这东西真是妙不可言,“你妈妈还总担心你长大了也闹,没想到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了。” 这时工作人员叫到了雪竹的号。 她起身,矮孟屿宁大半个头,因而他的气息自上而下,让雪竹不敢抬头。 拆迁协议还没定下来,政府和房地产还在家家户户协商,雪竹按照父亲交待的问清了几个疑虑,至于安置补偿费到底多少,既然父亲没意见,她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办完事出来,孟屿宁还在。 毕竟是旧街坊,客气肯定要讲,男人提出送两个阿姨回家。 雪竹捏着行李箱拖杆的手一紧,终于说出了她和孟屿宁重逢后的第一句话:“那屿宁哥,我就先走了。” “我就是来接你的。” 话落音,孟屿宁想从她手中想拿过行李箱。 她捏着拖杆摇头:“不麻烦你了。” 这样客套又疏远的拒绝让孟屿宁悬在空中的手一滞。 两个阿姨早已坐上了车后座,隔着防窥膜问他们怎么还不上车。 “马上。” 他简短回了句,接着也不等她放手,直接伸手去握拖杆,手指刚碰上她的手背,她就很快往回缩了下,躲开了他的手。 孟屿宁没说什么,干脆地帮她把行李箱放好。 这一整套不疾不徐的动作没给雪竹任何拒绝的机会,男人轻声说:“上车吧。” 再拒绝就显得很矫情了,雪竹点头:“谢谢。” 她下意识往车后座走,两个阿姨却对她说:“小竹你坐前面啊,正好你们俩也叙叙旧。” 雪竹总不能说她不想跟孟屿宁叙旧。 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他们又不是仇人。 其实雪竹自己也搞不懂她现在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 几年没见,之前在梦里也梦见过他们久别重逢,梦里的她要不就是高兴得手舞足蹈,要不就是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孟屿宁就是主宰者,她的喜怒哀乐都跟随着他变化。 这种预感在今天被驳回,除了不习惯和下意识的躲避,她的反应并没有那么夸张。 等坐上副驾驶后,雪竹的眼睛有些不太受控制,身边正开着车的男人每个细微的动作都会被她的余光轻易捕捉到。 但她除了用余光去打量他,又没有别的动作。 在男人看来,她的样子冷淡而又生疏,像是在坐陌生人的车。 孟屿宁眼中情绪沉滞,先开了口。 “几点回来的?” “下午三点。” “是哪一趟航班?” 雪竹不知道她问这个干什么,不过她也不记得哪一趟了,拿出手机看了眼信息报给他。 他目视前方,嗓音低冽,笑着说:“去晚了。” “啊?” 孟屿宁没回答,又问她:“打算回来待多久?” “还不确定。” 他没再问,她也不开口了。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若不是后座的两个阿姨还在絮絮叨叨,或许此时车里都不用开冷气。 明明能有好多小时候的回忆可以拿出来叙,哪怕不说过去的事,聊些现在的工作和生活,也不至于无话可说。 雪竹想起大学时期祝清滢来上海找她玩,两个好朋友好久没见,生疏了十几分钟便迅速找回来当年无话不谈的状态,仿佛从来没分开过,后来祝清滢走的时候,她还依依不舍地一路将她送到高铁站。 原来久别重逢也是分人的。 有人恍若初见,激动落泪;有人如坐针毡,沉默无言。 这种陌生让人有些无所适从,甚至抓心挠肝。 将两个阿姨送回小区后,道别时,雪竹下意识地透过车窗往外看。 小区门口的铁大门锈得不成样子,墙面起了层黄,脱落斑驳,仔细一看,零几年的小区通知竟然都还没撕干净,黏在上面早被风化淋湿成了蔫答答的咸菜。 雪竹这次回来没打算住这儿,回来前早跟妈妈说好,这段时间先搬到妈妈家去住。 车子又驶离了小区。 开进开出这两回,她看清了很多新的变化,譬如附近的老楼门面翻新了,路边摊也不见了,街上多了不少分类的公共垃圾桶,十几年前街道对面最热闹的商场超市也变成了高耸的办公楼。 这条路还是叫附中路,可路上的所有人和景物都变了样。 没了两个阿姨,一路上的沉默,时间滴滴答答过去,十分难熬。 宋燕萍住的单位小区还是老房,六层没电梯,孟屿宁将车停在空地的停车位,帮雪竹将行李箱抬上了楼。 楼梯狭窄,雪竹亦趋亦步跟在他身后,突然想起自己还没跟他说妈妈住哪层楼。 “对了,我妈她住——” “五楼,”孟屿宁说,“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比你早回来几个月,来吃过饭。” 雪竹启唇还想说什么,宋燕萍已经提前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打开门迎接。 “你们回来了啊,快进来。”宋燕萍说。 雪竹想起自己小时候常常趁爸妈不在家时偷偷看电视,只用听脚步就能判断是不是他们回来了,原来这种感应不止是她有。 七八十平的单位房并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朝向不错,阳光洒进来显得整个房子明净温暖。 母女俩坐在客厅里,宋燕萍问雪竹在香港过得怎么样,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雪竹说还没想好。 “回广东也行,毕竟你爸在那边混得好,有什么事都能护着你。”宋燕萍说。 唯独没有提回童州。 雪竹看着妈妈,自离婚之后她其实也没有变得很憔悴,该工作还是工作,该生活还是要生活,可能是身边没有了能唠叨的人,不像从前那样话多,而且总是命令式的口吻和人说话,整个人变得随和了不少。 当时他们决定离婚的时候,这个家感觉一瞬间就塌了。 那时候觉得简直是世界末日,如今再回想,果然没什么是时间不能治愈的。 宋燕萍关心了女儿大半天,终于问了句:“你爸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行,”雪竹说,“他说最近准备戒烟,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 宋燕萍笑了笑:“他有这个想法就行了,烟没那么好戒,慢慢来吧。” 这几年其实也有听到裴连弈在广东赚了不少钱的消息,有的老朋友甚至会替她可惜,觉得她这婚离得不值当,宋燕萍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他到底赚没赚到钱,都和他们离婚的事实没半毛钱关系,会离婚是因为两个人完全没了共同话题,过不下去而已。 不过宋燕萍还是挺庆幸的。 女孩子要富养,这点裴连弈比她更懂。 当年让女儿跟着爸爸走是对的。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夕阳的余晖渐渐在室内游移,慢慢变得暗淡,最后被灯光代替。 到晚上,宋燕萍做了三人份的饭菜,孟屿宁和雪竹爱吃的菜各自对半劈。 三人正安静吃着菜,宋燕萍突然问雪竹:“你现在吃饭都不看电视了?” 雪竹摇头:“不看了。” 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看过电视了。 宋燕萍又找了个话题:“今天你们俩去看医院爷爷,爷爷的身体还好吗?” 作为前儿媳不好去得太勤快,去了又担心被人说闲话,对老人家的病情不好。 雪竹懵懵抬头。 什么俩?她和谁? 孟屿宁启唇:“我去医院的时候小竹已经走了,后来去房管局找到她的。” 雪竹和宋燕萍都没反应过来。 宋燕萍问:“怎么你们没提前微信商量好吗?” “没有,”孟屿宁笑了笑,“只知道小竹是今天的飞机回来,碰运气去机场但没找到。” 雪竹还是懵的。 一直低着的头终于抬起来,眼神茫然地望向孟屿宁。 他回望她,眼神始终清澈温柔。 丝毫没提起他们这几年没联系过的事。 宋燕萍有些责备地说:“小竹你怎么连几点的飞机都不告诉哥哥啊?亏我特意跟哥哥说让他今天去接你,好歹你也要提前把航班信息发微信给哥哥啊。” 雪竹哑口无言。 她根本就没有加孟屿宁的微信。 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认为这几年他们还有联系。 没有人知道当年那对要好至极的兄妹而今连朋友圈的点赞之交都算不上。 弃用了qq,忽略了他的微信,连同他国内国外的手机号都给删掉了。 现在并不是书信的年代,想要找人并不困难,但想要彻底斩断和一个人的联系,只能是其中一方狠下心来。 幸好宋燕萍没深究,只说过两天他们再约好一块儿去看爷爷就行。 吃过饭,宋燕萍在厨房洗碗。 雪竹平生第一次不用妈妈喊,主动帮她收拾碗筷桌子。 孟屿宁第二天还要上班,坐了几分钟后起身要走。 宋燕萍立刻推了推身边的雪竹:“去送你哥哥下楼。” 雪竹手里收拾的动作没停:“洗碗呢,妈你去吧。” “干嘛我去啊?你们这么久没见了,正好聊聊天啊,”宋燕萍语气不解,“怎么了这是?以前你不是老跟在宁宁屁股后面,巴不得洗澡睡觉都和哥哥一块儿的吗?” 雪竹语气窘迫:“够了,我去送。” 她现在听不得以前她怎么黏着孟屿宁的事儿。 以前再黏着,现在长大了也总不可能还黏着。 生怕妈妈再说什么,雪竹取下橡胶手套,准备送孟屿宁下楼。 孟屿宁正站在玄关处弓腰换鞋,突然听到有人拖着脚步走来的声音。 抬起头,刚好看到雪竹将双手背在身后对他说,她有些拘谨,语气非常不自然且别扭:“走吧,我送你下楼。” 之前来吃过饭,准备离开时宋燕萍都会放下手中的事,说要送他下楼。 孟屿宁通常都是拒绝说不用,让阿姨别管他,继续忙自己的事。 这次换了个人送,他没有拒绝,轻声说了句谢谢。 关门前,雪竹冲里屋喊:“妈,我没钥匙,待会儿记得给我开门。” 从厨房里传来回应:“知道了,你和哥哥多聊会儿。”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雪竹走在他后面,白炽灯的光忽明忽暗,像是刻意为老旧的楼梯增添陈旧氛围。 孟屿宁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照着她。 脚下亮起来,她愣声:“怎么了?” “你穿着高跟鞋,走路小心点。” 雪竹看了眼自己脚上那双只有三厘米高的鞋子,小声说:“谢谢。” 又是一路无话。 送他到车子旁,雪竹低头看了眼他的车,她不怎么关注车子,但好像有见爸爸的朋友开过。 雪竹顿时松了口气,心想这些年哥哥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这都是他该得的。 男人上了车,车子的尾灯亮起的瞬间,雪竹往旁边退了两步,打算目送他离开。 这短短的几秒钟,她不断在脑子里复盘今天这场尴尬的重逢,越是回想越是心情复杂。 连在脑子里翻找一个共同的话题都那么困难。 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好歹都会聊一些不尴不尬的废话试图拉近距离。 这几年她的性格慢慢地变得被动,外向和自来熟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车子没急着驶离小区,主驾驶的车窗被摇下。 “小竹。” 男人温和的语气将她唤回了现实。 “啊?” “你的微信号,”孟屿宁轻声说,“能给我吗?” 雪竹眼里闪过一瞬的心虚。 她隔了几秒没回答,男人便温声询问:“不方便吗?” “没有,”她笨拙地掏出手机,“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我扫你吧。” 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双方加好微信,又没话说了。 最后还是孟屿宁先问:“你这几年有跟筝月姐他们联系过吗?” 雪竹点头:“有的。” 虽然已经不常见面,可仍会用手机联系,生日祝福和节日祝福也并没有少。 男人闻言淡淡笑了,小区楼下年岁已久的照明灯映在他的镜片上,或许是这大半天的奔波和寻找让他有些疲惫,清绝的眉眼间有几分苦涩,喉结微动,张口几次又抿起唇,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47章 . 二十三岁 偶遇 这几年里,或多或少都能从其他人那里听过彼此的消息,没有人为或天为这类不可抗力的缘由使得他们失去联系,似乎就只是她单方面的刻意疏远,让人捉摸不透心思,曾经那样要好,连架都没吵过的妹妹,怎么会变得如此陌生。 雪竹也不明白十八岁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 那时候父母之间的关系到了一种不可调和的程度,她每夜想的梦的都是那个濒临破碎的家,和压得她喘不过气的高三,内心脆弱又敏感,看什么都是悲观消极的,实在没有胆量再去面对他。 不告而别是种逃避,也是种解脱。 她太安静了。 安静到让男人不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他记忆中的雪竹。 那个总是吵吵闹闹,让人哭笑不得又宠得不行的妹妹。 驱车驶离小区,在路口等红灯的间隙,孟屿宁拿出手机看了眼刚刚加上的微信。 雪竹的朋友圈很热闹,几天就会有一条新的动态,有的是和朋友一起出去玩拍的照片,有的则是对生活或是学习上的一些抱怨,生动而简单。 最新的一条朋友圈是她在港口拍的照片。 人潮涌动,她穿着雪纺衬衫,肩窄腰细,显得单薄而清冷,黑白分明的杏眼里干净至极,似乎比她身后的海面还要清澈。 孟屿宁一条条状态翻过去,不知不觉就从头翻到了尾,她的第一条朋友圈动态发于2014年,内容是“把qq好友都挪到微信来啦,以后有事微信联系哦~”。 这四年她的变化不小。 十八岁刚入学的时候还是素面朝天,和室友的自拍合照发型是简单的马尾辫。 到大二大三的时候,她学会了化妆,拍照时脸上会带妆,后来她又去染了发,乌黑的发色变成了年轻明艳的浅栗色,再后来她又去染了青灰色和粉棕色,打扮和气质都渐渐变化。 通过她的朋友圈,孟屿宁一一补回她这几年的变化。 直到思绪被后车的鸣笛声点醒。 男人收好手机,发动车子继续前行。 *** 雪竹回童州市后发了条定位朋友圈。 【童州,我回来啦】 第一个点赞评论的是祝清滢,紧接着就私聊了过来。 梁祝的祝:【死鬼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梁祝的祝:【周六周日的行程都给我空出来!老实等我安排!】 雪竹顺从答应:【yes sir!】 之后又是其他几个在本地工作学习的朋友发了消息过来约饭,雪竹一一拟好安排,当然祝清滢是放在第一位的。 令她惊讶的是,贺筝月也说要回来。 她自从休完产假后一直没回公司上班,婆家的建议是让她辞了工作当全职妈妈,为此贺筝月和他们闹了不小的矛盾,趁着这段时间易正鹏又出差,她干脆买了飞机票回娘家。 姐姐在那头叭叭说着等她回来要怎么好好聚,可没说多久,电话里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她只好匆匆挂断电话去照顾孩子。 雪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直到宋燕萍叩响房门,说和同事约好了去逛街,问她去不去。 雪竹在床上翻了几圈,摇头:“不去,我想在家躺着。” 还是像小时候那样。 宋燕萍眼神宠溺,轻声说:“都二十多的姑娘了,怎么还是这么懒。” 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责怪。 等妈妈出门,家里只剩下雪竹一个人,手机握在手里好像也失去了吸引力,又在床上滚了几圈,打着哈欠去客厅看电视打发时间。 电视节目也没什么好看的,雪竹看得直犯困。 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又震动起来,赶走了她的瞌睡虫。 雪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迟越。 他开口就像领导问话:“回来没有?” 雪竹最听不惯他这种口气:“回了,还有麻烦你语气好点。” 那边沉默几秒,轻哼道:“我语气还不好?裴小姐,请问您回童州了吗,满意了吗?” 雪竹用鼻子嗯了声:“什么事?” “出来吃个饭。” “没空,约了祝清滢,”雪竹仰头靠着沙发,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去抓从灯上落下的光,“要不下礼拜吧?” “下礼拜我要出外勤。” “那算了。” “裴雪竹,你就是这么对我的?”迟越的语气突然暴躁起来,“好心好意打电话请你吃饭,你还跟我在这儿拽?” “……” *** 为了打发迟越,雪竹只能问祝清滢能不能三个人一起吃。 祝清滢一听是迟越,直接大方地表示一起吃,就当是迷你的小学同学聚会。 比起雪竹和迟越在高中时当过一学期的同学,祝清滢是实打实的自初中毕业后再没见过迟越。 刚见到迟越的时候她还差点没认出来。 “卧槽,”祝清滢忍不住感叹,“这真的是小学那个总欺负你的迟越?” “不用强调欺负两个字,我也没吃过亏,”雪竹抽了抽嘴角,“是他。” 其实迟越长得好看这件事,祝清滢心里是有数的,小学的时候大家都是小屁孩儿看不出来,到初中的时候他身量猛地往上蹿,那双眼睛生得狭长秀气,眯起来时特别像只满肚子坏水的狐狸,穿校服也比其他男生更引人注意。 但因为他小学那调皮捣蛋的样子实在太深入人心,让祝清滢对他的印象也仅剩下“讨厌”两个字。 她们到包厢的时候,迟越正埋着头玩手游打发时间。 可能是因为穿了几年的军装,压住了他年少时傲慢的作态,即使低着头,背也仍旧是挺直的。 听到动静后,迟越放下手机,拖腔拉调地说:“二位够久的啊。” 不过这欠揍的语气半分没变,就是那个迟越没错。 她还是有些半疑半惑:“你平时也玩手游?领导不管吗?” 迟越掀起眼皮,语气莫名其妙:“休假期间,我玩个游戏跟领导有什么关系?” 祝清滢还是不信。 在她心里头,兵哥哥那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国与家的老干部作态。 眼前这男人玩手游还氪金,一点也不朴素,一点也不老练,跟当年那个拿着psp到处炫耀的小少爷没区别。 “你真是正经军官?” “我不是你是?”迟越低啧,漫不经心地自报家门,“南部战区童州嘉江空十师十九团七营七连现役空军中尉迟越,去查。” 祝清滢赶紧摆手:“算了吧,万一查到不该查的,我还不得被请去喝茶。” 迟越扯了扯唇,收起手机没再继续打游戏。 祝清滢之前讨厌迟越也是因为这人小学时老和雪竹作对,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个人当事人都能心平气和地坐下一块儿吃饭,她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小时候确实是讨厌,但时间真的能淡化这种情绪。 现在回头去想那时候的烦恼,连自己都嫌微不足道。 太久没见,饭桌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先喝点酒放松放松,正好缓解下尴尬。 雪竹的酒量不太行,喝了半瓶就要去洗手间。 等人走了,祝清滢摇摇头:“她酒量不行啊,等以后工作出去应酬了,别人岂不是仨俩杯就能把她灌醉?” 迟越没反驳,抿着酒杯笑了。 祝清滢不知道他笑什么,又问:“笑什么啊?” 他悠悠道:“没什么,就是想起高考毕业那时候,我们班和他们班正好订在同一家餐厅吃散伙饭。这家伙为了不喝酒假装酒精过敏,不知道拿什么玩意儿往脖子耳朵上抹,抹得一片红,当时快把我们给吓死了。” 祝清滢好奇地睁大眼:“还有这种操作?那后来呢?” “后来我送她回家,走到半路她才跟我坦白她是装的。” 当时给他气得不行,一颗心悬在半空,看她雪白的皮肤过敏成烫虾,生怕动作慢了害得她休克断气,结果她却生龙活虎地说自己是装的,迟越恨不得给这姑娘掐死。 男人勾起唇,手懒洋洋地托着下巴,眉梢含笑,眼皮微垂,瞳孔里装满回忆。 她原则性很强,但凡饭桌上有不熟悉的人,或是异性偏多,就绝不碰酒。 今天裴雪竹愿意喝酒,是真把他们当朋友,所以才这么放心的喝了半瓶。 “学到了,”祝清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了,迟越你找女朋友没?” 她的问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问得乱七八糟,主要是因为和迟越没有共同话题,所以只能想到什么问什么。 迟越摇头:“没。” 祝清滢睁大眼:“没有?那男朋友呢?” 迟越知道她在想什么,干脆了当地断了她的臆想:“我笔直,这问题可以打住了。” 因为今年下半年有盛大的阅兵式要在首都举行,祝清滢开始关注起军队来,不关注还好,关注了以后才发现那些穿着军装,长腿窄腰的军哥哥站在一块儿有多令人赏心悦目。 不过她没说出口,迟越这个直男肯定会对她翻白眼。 聊了这么多有的没的,总算找回了点当年的熟悉感。 “欸你怎么会想起去国防科大啊?我记得你读小学的时候,作文课写我的理想,你理想明明就是当游戏厅的老板。” 迟越嘴角一滞,有些无语:“小学写的东西你也信?” “那不然呢?” “……我爸让我去的。” “那你自己呢?你当时是想考哪里?” 迟越斜眼睨她:“祝清滢,你查户口呢?” “关心下同学呗,不想说就算了。” “上海。” “啊?为啥?” “没为什么,”他表情不耐,“都已经告诉你了还想怎么样?” 祝清滢撇嘴,觉得这臭小子那恶劣又讨厌的性格真是一点没变。 聊了半天废话,雪竹终于舍得从洗手间回来了。 迟越阴阳怪气地扯着唇说:“你掉马桶里了?这么久?” 雪竹懒得理他,眼看桌上的菜已经吃得差不多,拿上包包准备收场回家。 三个人前后离开包厢,刷卡付钱时起了矛盾。 雪竹和迟越因为谁该请这顿饭争了起来,祝清滢知道这二位少爷小姐钱包里头都富裕,没打算跟他们讲客气,谁请都一样,反正别让她这个社畜请客就行。 她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这两位吵,恍惚间又想起了小时候。 两个二十多的成年人了,居然还能因为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吵起来,真是天生的欢喜冤家。 实在无聊,祝清滢侧过头看看周围的风景。 这家中式餐厅的装潢十分考究,除了古香古色的建筑风格,就连墙上挂着的画也能让人盯上研究半天。 突然包厢回廊里又传来一大帮人说话的声音。 估计又有一桌吃完了。 她顺势看过去,十几个人里几乎都是男人,只有两个女人,有亚洲面孔也有欧洲面孔,都穿着西装,给人扑面而来的正襟感,让人不自觉地往那边看。 为首的白人一看就是最高层,光是那鼻孔就给人一种蔑视无产阶级的资本家既视感。 不过祝清滢的眼神不在这个白人身上。 她定睛,目光直直落在了旁边并排的年轻男人身上。 明显是酒过三巡,体温有些上升,男人脱下了外套搭在胳膊上,领带也被扯得有些松,考究的高级西装不再显得刻板,反倒添了几分松弛慵懒,神色淡然沉静,嘴上始终挂着和善亲切的笑容,正与旁边的人沉声交谈。 上高中前,祝清滢经常去雪竹家找她玩。 十次有九次从雪竹她父母口中得到的答案都是,雪竹不在自己家,她在对面的哥哥家里。 于是祝清滢又只好去对面找雪竹。 那个场景她现在还记得,雪竹和哥哥坐在书桌前一块儿写作业,哥哥写得很认真,因而不容易发现雪竹时不时会侧过头偷偷看他两眼,也有被发现过,小女孩鬼鬼祟祟的眼神被哥哥的一笔头给敲了回去,提醒她认真写作业。 那张清俊干净的脸,因为过于出色,让祝清滢始终没能忘记。 即使是现在这张脸已经褪去了青涩和少年感,变得成熟稳重,可五官还是有当年的样子在。 祝清滢几乎是下意识地推搡还在跟迟越争吵的雪竹:“小竹,你看那个人,是不是你哥哥?” 雪竹本来就喝了点酒,头有点疼,闻言烦躁地抬起眼看向祝清滢指的方向。 眼神相撞,对方明显也看见了她。 雪竹还在苦想该怎么打招呼,男人先一步来到了她面前。 “孟总,你女朋友啊?”有人在背后打趣。 雪竹一听别人把他们误会成这种关系,脑子顿时更乱了。 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只知道和迟越吵了大半天这顿饭到底该谁请,结果却是孟屿宁掏的卡,替他们付了这顿饭钱。 他在小票上签完字,对还在愣神的三个人说:“你们在门口等我一下好吗?” 祝清滢已经完全记起了雪竹的这个哥哥。 迟越比祝清滢反应迟钝了几秒,但也很快想了起来。 孟屿宁之所以让他们等一下,是因为要先送那个白人上车。 白人坐上车后,还不忘暧昧的眯着那双蓝眼睛提醒他,记得送女朋友回家。 说完就摇上了车窗,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 孟屿宁指尖揉着眉心,缓过酒劲后,转身回去找雪竹。 “你和你同学有开车来吗?没有的话我叫车送你们回去。” 迟越说:“我有开车来,刚刚已经叫了代驾。” 祝清滢不好麻烦孟屿宁,于是弱弱地举起手:“我坐迟越的车回家就行了。” “那你们路上小心,”孟屿宁礼貌微笑,“我送小竹回家。” 祝清滢没否决孟屿宁的提议,倒是迟越挑了挑眉,撇过眼没看男人,扯着唇角问雪竹:“裴雪竹,你要坐你哥的车回家?” 没等雪竹说话,祝清滢莫名其妙地看着迟越,觉得他这问题问得有些弱智:“那不然呢?” 迟越闭嘴,没再说话。 餐厅门口,四个人都在等代驾过来,雪竹和祝清滢并排站在一块儿互相挽着胳膊说话,剩下的两个男人之间隔着半米的距离,彼此又不熟,也不太愿意虚伪地和对方拉近关系。 毕竟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是横跨世纪的。 迟越叫的代驾先到了。 临上车前他回头对雪竹说了声:“走了,到家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祝清滢无语至极:“打什么电话啊,你还怕她哥哥给她拐到山里去啊?” 这话一说出口,孟屿宁和雪竹的脸色同时细微地发生了变化。 迟越的表情也有些古怪,切了声说:“又不是亲哥。” 不过他说这话时有刻意压低声音,没让几米外的那两个人听见。 坐上车后,迟越问祝清滢:“你也认识裴雪竹她哥哥?” “认识啊,以前去小竹家玩的时候见过她哥,小竹小时候很喜欢他的,”祝清滢打了酒嗝,忽然傻了吧唧地笑出声,“没想到她哥哥现在都这么帅了……” 迟越没理她,后脑勺枕着胳膊,整个人懒洋洋地靠着椅背。 说到这里,祝清滢又好奇道:“奇怪,你怎么也认识她哥哥?” 迟越淡淡说:“小时候见过。” “在哪儿见的?” “学校。” 祝清滢语气困惑:“她哥哥有去学校找过小竹吗?我怎么没印象?” 去过,而且去过两次,回回都恰好撞见迟越和雪竹在一块儿。 迟越对裴雪竹哥哥印象最深的一次见面就是小学快毕业那会儿,这男人仗着自己年纪比他大,随随便便就戳穿了当时乃至现在都不肯承认的少男心事。 年轻男人脸色微窘,车子还在往外倒,他没忍住又透过车后玻璃去看那两个人。 他看得出来裴雪竹在她哥哥面前的拘谨,和记忆里她曾拽着眼前人的校服撒娇讨好的样子简直大相径庭。 看来她跟她哥哥这几年也没怎么联系。 迟越淡淡地低哼了一声。 第48章 . 二十三岁 和好【一更】 不久,孟屿宁叫的代驾也来了。 雪竹习惯坐后面,刚坐好打算关门,一只手撑住了车门。 他不坐副驾驶吗? 怔了几秒,雪竹迅速往里挪了一个位置。 孟屿宁也坐了进来。 可能是因为喝了点酒,又被温度偏低的车载空调这么一吹,雪竹的头更疼了,只好开口:“屿宁哥。” 男人本来靠着椅背闭眼小憩,听到她叫他,脸色先是一怔,随后立刻睁开了眼。 “怎么了?” “我能开下车窗吗?头有点疼。” “开吧,”孟屿宁点头,“喝了很多?” “没喝多少,我就是酒量不太好。” “那以后尽量少喝,”孟屿宁取下眼镜,用指腹上下搓揉鼻梁,“喝多了酒对身体不好。” 他戴眼镜,鼻梁有时会难受,这个小动作几乎已经成了习惯。 因为之前在国外留学,他还有随身携带手帕的习惯,从西装里兜里掏出来,低下头来细细擦拭在雪竹看来根本没半点灰尘的镜片。 说是这么说,动作也冷静,可那双充斥着醉意的眼睛却毫无说服力。 雪竹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喝醉,抿唇问:“那你喝了多少?” 孟屿宁想了会儿,笑着摇头:“不记得了,应该挺多的。” 雪竹嘴里嘟囔:“那你还说我……” 孟屿宁笑得比刚刚又低沉了几分,轻声说:“我是应酬,拒绝不了。” 雪竹随口问:“应酬什么?” 孟屿宁答:“总部的前辈,之前在英国的时候他就很照顾我,所以这次我做东请他吃饭。” 职场中的人情世故远比学校里的要复杂得多,更何况还是跨国的,雪竹不懂,也没什么兴趣细问。 他的性格和为人向来都无可挑剔,在这个行业中,人脉是很重要的一环,这几年的顺风顺水,或许是用无数次的深夜胃疼和脱力换来的。 其实很想问问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很多话憋在心里说不出口的感觉有些难受,总觉得身体被一块大石头堵着。 雪竹只能扶着下巴,边吹风试图清醒,边盯着窗外呼啸而过的景物发呆。 他们之间的沉默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舒服自在。 孟屿宁重新戴上眼镜,侧头看向她掩在霓虹下的脸。 从前看她的侧脸,两颊还是肉嘟嘟的,现在就只有小巧的鼻尖和小酒蛊般白瓷的下巴,额前的碎发还和小时候一样多,毛茸茸的像是小动物,因为有特意打理过,两边小须垂在鬓边,被风一刮就扬了起来。 他的喉咙被酒灌得微烫,胸口中有股上下不得的气压着呼吸,让他头昏眼晕,眼前人的影子似乎也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车子开到目的地,雪竹准备下车,身边的人也解开了安全带。 “不用了,我就上个楼而已,自己走就行了,”她摆手,“你赶紧回家休息吧。” 坐前排的代驾司机突然开口:“你男朋友这是不放心你嘛,就让他送吧。我就把车停在这里等你男朋友回来,放心我肯定不跑。” 被误会好几次,雪竹终于忍不住为自己澄清:“那什么,这是我哥哥。” “啊?兄妹啊?”司机挠挠脸,笑着为自己解围,“不好意思啊,我看你们长得不像,以为是情侣。” 雪竹觉得莫名,明明小时候她和孟屿宁常常被说长得像,哪怕别人知道他们不是亲兄妹,也会再补上一句比亲兄妹还像亲兄妹。 现在长大了,又不像了。 孟屿宁扶额叹了口气,拍了拍主驾驶座对司机说:“在这里等我一下。” 然后还是下了车。 他的行动向来比说话更直白干脆。 雪竹无法拒绝,上楼梯的时候她生怕孟屿宁喝多了酒控制不住那双大长腿摔倒,走得缓慢,还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给他在前排照着路。 孟屿宁看出她的顾忌,有些无奈:“我没喝醉。” 雪竹没听他的解释:“万一你摔着了,我可背不动你去医院。” 孟屿宁知道她在开玩笑,扬起唇角,顺着她的话摇头说:“小时候白背你了。” 到了家门口,雪竹刚想问他要不要进屋喝杯水。 “我不进去了,”孟屿宁说,“一身的酒气,打扰阿姨休息。” 他完成任务,绅士的告别,转身准备离开。 按捺下唇边的话,雪竹点头:“那你下楼小心。” 没有挽留,她低头从包里找钥匙。 正好手机响了,她又不得不先接电话。 是迟越。 雪竹言简意赅:“喂,我到家门口了,嗯,放心吧。我哥送我回来能有什么事……” 挂掉电话,她继续找钥匙。 这一次的偶遇又将画上句点。 谁也没法保证还会不会有第二次巧合。 心里始终有个念头在纠缠她,但她的理智明显压下了这股念头。 她从没想过主动联系他,甚至加上了微信,聊天界面除了那句系统自动发送的话,底下全是空白。 雪竹没看见身后的孟屿宁正望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大片驳杂的情绪,凭着酒意突然伸出了手。 拿着钥匙的右手突然被一股外力牵住。 雪竹惊讶回过头,因为身高差距,她只看见了男人的领带。 “屿宁哥?” “小竹,”孟屿宁垂颅望她,语气极轻,“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雪竹怔愣两秒,摇头:“没有啊。” 孟屿宁闭了闭眼,浓浓的酒气侵蚀掉素来干净沉稳的眸色。 独立会让人迅速长大,孟屿宁从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在学着独立,于他而言独立意味着解脱和自由,十几岁的时候不得不依赖父亲生活,哪怕心中如何委屈难过也不得不咬牙熬过去,对其他人而言,那时候沉重的课业是种束缚,可对他而言,埋头学习却是解开枷锁的唯一钥匙。 本科毕业后他去了国外深造,虽然身边也有同学朋友,可每当一个人窝在公寓里的时候,往窗外看,那里的天空和建筑都是陌生的。 去英国的第一个圣诞节,学校放假,孟屿宁独自去了趟曼城。 市中心热闹非凡,巨大的圣诞老人造型灯旁围满了游客,即使天色阴沉,脚下的石砖路上还积留着昨夜下过的雨水,可仍挡不住这浓厚的西方节日气氛。 他突然想起家里的春节。 不是那个早已荡然无存的家,而是裴爷爷特意替他准备的过年红包,奶奶给他盛满饭碗的年菜,和坚持叫上他要带他一块儿回家过年的叔叔阿姨,以及拉着他的手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小竹。 他很想念。 怎么也忘不掉眼前这个女孩曾给过他的温暖。 因而在听到她回来的消息,就匆匆赶到机场去接,从机场到医院又到房管局,终于找到了她。 孟屿宁很想问她为什么这几年都没有联系他。 明明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联系,就连在今天,十几年前势同水火的小学同学还能够坐在一块儿吃饭,唯独对他疏远至此。 她眼里的陌生和拘束让孟屿宁有些束手无策。 他始终无法释怀她对这段关系的冷漠和忘却,又是失落又是生气,却又没办法怪罪她,怕她觉得唐突或是不安,只能不断反复询问自己,是否有做过令她不快的事,说过让她伤心的话,才让他们到今天这个地步。 君子之交是淡如水,可他们曾是那样亲密无间。 如今借着酒意,也没法再顾全她的情绪,孟屿宁只想问清楚。 “这几年为什么不联系我,”他说到这里皱起了眉,嗓音里带着几分薄怒,因为怕吓到她,尽力维持着温和的语气,“就连你小时候挂在嘴边说讨厌的同学,现在都能和你坐在一起吃饭,小竹,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五年前课题项目缠身,他从英国来回四次,第一次是因为知道她早恋,他生气又失望。 第二次回来时,是想对她道歉,即使当时再生气,也不该去看那封信。 可对面的屋子人影空空。 后来才知道小竹跟着她爸爸搬走了。 去年这时候他因为工作调动回上海工作,第二次踏足时和第一次无异,这座城市明珠繁华,车水马龙,唯独没有找到人,抽空去了趟她们学校的四平路校区,她却已经毕业离开。 他们之间的时间差好像怎么也补不回来。 被她忽略的微信好友申请和短信提醒孟屿宁,她的躲避分明是有意的。 如果提前告知她自己会来找她,会不会她现在就已经唯恐避之不及地又躲到哪里去了? 最终香港的行程一直被搁浅至今。 他从来不是喜欢胡搅蛮缠的人,取舍分明,他曾渴望过乞求过的东西,在一次次的希望破灭后,逐渐被掐灭了最后的火星,如果得不到,那他就不要了。 母亲不要他,他就离开母亲;父亲对他不好,他就离开父亲。 可唯独眼前的这个人不行。 她不可以离开他,更不可以疏远他。 这样的占有欲让孟屿宁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也不是没想过,人的成长总会伴随着从前的人或事的离去。当年爱不释手的宝石,长大后就成了不值钱的玻璃珠。 因为有了新的生活,就不会再为失去了一颗玻璃珠而辗转反侧。 或许对裴雪竹而言,孟屿宁就是那颗玻璃珠。 而他却因为裴雪竹小时候温暖的施舍,就固执地觉得这个世上还有人愿意对他好。 男人拧着眉,眸色暗沉,像是摊化不开的墨,映出她抗拒的脸色。 握着她胳膊的手掌越收越紧。 雪竹没见过他这样,更没被他捏疼过。 但她又说不出口。 太丢脸了,怎么说? 因为当时喜欢你,又不敢告白,更不想看到你交女朋友? 她讨厌当时悲观的自己,那时候她的世界很小,孟屿宁占据大部分。 如今她长成了大人,才发现原来年少的感情并不是生活中的全部。 “人本来就是这样的,”她动了动胳膊,小声而冷静地说,“小时候关系好又不代表长大了也一样。” 是这样的。 各自有了新的生活,雪竹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的那个家,如今也要拆了,换做是从前的自己,也许会哭会闹,可现在她除了淡淡的遗憾,并未觉得拆去旧居有何不可。 回忆是永远无法代替现在的。 时间教会人学着接受和遗忘,释然和成熟。 她说完这句话后悄悄抬头打量他。 男人没说话,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冷淡至极。 “小竹?你回来了吗?” 从门里传来宋燕萍困倦的声音。 雪竹刚要出声回应,却突然被孟屿宁捂住嘴,他掌心冰凉,还夹裹着淡淡的酒味,眨眼的功夫,便被他推搡着后退了几大步,后背抵上墙,冷冽深沉的气息扑鼻,男人高挑的身影直直地覆住她眼前的视线。 门被打开了一点,室内的光射出一条直线,勉强照亮门口。 雪竹就这样被捂着嘴,听见宋燕萍嘟囔了一句“难道我听错了”,接着又关上了门。 她不知道孟屿宁想干什么。 实际上孟屿宁自己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如果只是这个答案,显然没办法说服他。 在孟屿宁心里,雪竹对他而言并不是单纯的青梅竹马,也不仅仅是从小要好的邻家妹妹。 他不愿就这样被她几句话打发了那在他心里无比珍贵又想念的,青梅竹马之间十几年的记忆。 “小竹,”男人深深叹了口气,语气晦涩,“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 雪竹被他桎梏着,听不进去他埋怨怪罪的话,只知道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很不合适。 非常近,早已超过正常男女之间的社交安全距离。 他个子高,就算不是在欺负她,也依旧给她造成了强烈的压迫感,让喝了些酒的雪竹头昏脑涨。 换做是别人,这一定算得上是冒犯。 但是孟屿宁喝了酒,她理解他此刻的失礼。 理解之外,雪竹又觉得心慌。 她下意识张嘴想说什么,唇瓣张合间不小心擦到了他的掌心,顿时嘴唇一僵,又不敢动了。 男人修长的手指微微往内蜷缩,被她碰到的掌心肉仿佛有电流划过。 他愣了下,垂手,低头看她。 雪竹小幅度地动了动嘴唇,耳根滚烫,咬着唇小声说:“屿宁哥,墙很脏的。” 意思很明白,就是让他退后点,别压着她贴墙。 她细气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烫耳,像是羽毛挠过。 孟屿宁从前听她撒娇,心总是像泡在了温水里,每次都是无可奈何,如今再听她的声音,又不知为何心口突然一钝,几乎是刹那间失去了行动力,让他有些心慌意乱,只好略显局促地往后退了几步。 狭窄的楼梯间,两个人虽然拉开了距离,但刚刚发生的事儿显然没那么容易带过。 孟屿宁的语气有些虚弱:“对不起,我有些喝多了。” “没事,”雪竹摇头,“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好。” 他转身下楼,又听到她拿钥匙的声音,垂在侧边的手不自觉握紧,还是转回了身子,轻声叫她:“小竹。” 雪竹回头看他。 老式小区的照明灯功率不大,他站在往下两步的楼梯上,正好和她平视。 “如果你生我的气,是因为你高三时的那件事,那封信——” 雪竹好不容易忘记那一天的羞耻和难堪,压根不想听他提起,直接打断:“不是!跟那个没关系!” 他被打断了话,噤声,再开口时语气又低了几分:“那是因为什么?” 雪竹不说话,无论如何也不肯坦白。 孟屿宁语气苦涩:“不论你是因为什么生我的气,现在我向你道歉。我们和好,行不行?” 不知道她为什么疏远自己,或许是之前不小心惹她生气了。 什么原因也无所谓,既然她生气那么就该是他的错,他愿意先放下态度向她求和。 第49章 . 二十三岁 接人【二更】 就因为那见不得光也说不出口的爱慕,就害得他们如今这么别扭陌生。 他又何其无辜,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做错。 孟屿宁眼底驳杂,又问了句:“我们可不可以和好?” 雪竹只能说:“我们本来也没有吵架,和好什么呢?” “既然没有吵架,就不要不理我,”孟屿宁放柔了嗓音温声说,“我们几年没联系,你觉得不习惯很正常,给我点时间,可不可以?” 他一直在好声好气地询问她。 可不可以和好。 可不可以重新修复曾经的亲昵。 雪竹喉间发涩,想问他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惯着她。 她纠结了半天也说不出口,只能轻轻地点头。 男人终于笑了:“下个礼拜筝月姐会回来,记得看微信。” 他下楼离开后,雪竹也不知道在家门口发了多久的呆,等进屋时客厅的灯还亮着,她微眯了眯眼。 电视机也开着,宋燕萍从沙发上站起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碰见屿宁哥了,多说了几句。” 雪竹换上拖鞋,整个人像是神游般走到沙发边,然后扑地一声瘫了下去。 “聊小时候的事儿吧?”宋燕萍笑着说,“要是聊这个的话,可能几天几夜都聊不完呢。” 雪竹也笑了:“是啊。” “那时候啊——” 电视机的声音混着宋燕萍的感叹,她就那样陷进了回忆中。 宋燕萍说了很多,好像回忆的越多,就越有可能顺着时光的阶梯回到那时候,一家人还在一起的时候,孩子们还小的时候,不像现在,天各一方,虽然知道各有各命,如今都过得不错,但心里仍是希望纵使他们已经长大了,也都还在身边。 “那时候妈妈对你要求很高,把你管得太严,经常说你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孩子长大后会后悔曾不懂事时对父母的顶撞,父母年老后也同样会后悔曾对孩子的不尊重和不理解。 第一次为人子女,第一次为人父母,他们都是新手,他们都曾犯错。 丈夫和女儿的离开,这几年的独居生活,让宋燕萍在偶尔的深夜里辗转反侧,终于渐渐明白,她虽然很爱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可也在无意识间伤害过他们。 宋燕萍轻声说:“对不起啊,小竹。” 这个道歉如果换成几年前那个雷厉风行的宋燕萍,是绝不可能从她口中听到的。 雪竹却没有正面回应妈妈的道歉,只是问:“这几年都没回来看过你,我是不是很不孝顺?” 宋燕萍摇摇头:“你只要在外面过得好就行了。” 雪竹突然说:“我留在童州工作好不好?” 宋燕萍的眼角蓦地微湿,伸手轻轻抚过女儿鬓边的碎长发:“你自己决定,妈妈没意见。” *** 小区里各户的灯还亮着几盏。 其中一盏就是宋燕萍家。 代驾司机等了挺久,等孟屿宁回来时,抱怨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年轻的男人先道了歉。 “抱歉,让你久等了。” 已经到喉咙的抱怨瞬间又咽回了肚子。 车子开出小区,孟屿宁按着眉心,倦懒地靠在座椅上休息,一副累极了的样子。 司机从后视镜中观察到他的模样,出色的气质谈吐,端方雅致的穿着,又看这辆车,瞬间猜到这个男人大概率是年轻的精英阶层。 而现在他看上去却疲态尽显,颓唐至极,不过也让他身上多了些烟火气。 司机叹了口气,忍不住向他搭话。 “先生平时工作挺累的吧?” 孟屿宁微睁开眼,嗓音清隽:“是有点。” “生活都不容易啊,我这大半夜了还出来给人代驾,还不就是想多赚点钱?你们开豪车的已经比我们好太多了,”司机又问,“先生成家了吗?” “没有。” “那交女朋友了吗?” 孟屿宁本不想回答,实在是这个问题被问了太多次,让他有些应激性的烦躁。 但他还是礼貌地回答了:“没有。” “没有吗?您这么好的条件居然都没交女朋友吗?”司机不可思议地问了两遍。 无论男或是女,好像到了一定的年纪还是单身,就会遭来这样的质疑。 好像到了年纪就该要身边有个人。 爱情是人类本能的需求,而对于有的人来说是种负担。 从前忙到天昏地暗,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心的空置,如今生活终于给予那些年苦涩煎熬的岁月一些回报,工作多年,物质不缺,平日里也不是没有消遣的爱好,看书打球甚至是通宵未眠,但感情对自己而言始终沉重,无论是去世多年的父亲和母亲,亦或是曾恩爱美满的邻居夫妇,结局都未好到哪里去。 孤单未免不是种更轻松无负担的生活方式。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去经营一段从陌生人开始的恋爱关系。 男人语气平静,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平时工作太忙,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有空想这个。” “那您妹妹呢?她平时难道不管您这个做哥的吗?” “我们不是亲兄妹。” 说到这里,孟屿宁低眸,摊开掌心,果不其然掌心处有一道浅浅的唇印。 他淡淡扶着下颚,重新闭上了眼。 脑子里映着雪竹的模样。 小时候的灵动活泼,现在的文静内秀。 那还残留着唇印的手随意地搭在膝上,不自觉地微微蜷起手指,指节相互摩挲,细细的摩擦声让他眼皮跳了两下,喉结艰涩地上下反复滚动,不敢正视自己心里这份有些荒唐的变化。 *** 贺筝月回童州的前两天,为了商定回来后去哪儿聚,贺筝月先拉了个群。 群刚建好,钟子涵首先发了个哭泣的表情。 这些年其实也不是不想聚,只是各自为事业家庭奔波,前些年是贺筝月去上海工作,后是钟子涵和孟屿宁去北京上大学,好容易等各自安定下来,结果雪竹又搬家去了广东,再接着是读大学读研,这个年龄差了半轮多的小团体就这样各自分散到了今天。 或许再见面时会感到疏离,但总好过不见。 mr.clock:【有生之年】 呵呵:【我们几个好像从一五年以后就没聚过了?】 mr.clock:【一二年吧?】 呵呵:【我结婚的时候不是聚过吗?】 mr.clock:【屿宁那时候在英国啊,视频通话也算聚?】 呵呵:【也对。后来宁宁回国了结果小竹又出去读书了】 呵呵:【从一二年算的话,那就是七年没聚了?】 mr.clock:【真光阴似箭】 mr.clock:【/哭泣】 两个人在群里聊了会儿,孟屿宁的聊天框突然冒泡。 ind:【想好回来吃什么了吗?】 呵呵:【不想去酒店吃,宁宁你不是刚搬了新家吗?去你家怎么样?】 mr.clock:【那谁做饭啊?】 呵呵:【我们一起啊】 mr.clock:【可是我不会做饭啊】 呵呵:【?】 呵呵:【不会做饭的男人都是废物】 mr.clock:【……】 mr.clock:【我打包票小竹也不会做饭@竹子大人】 一直默默窥屏的雪竹终于冒泡。 竹子大人:【不会……】 紧接着。 呵呵:【不会做饭的女人都是小公举】 双标得明明白白。 mr.clock:【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接着两个人在群里斗起了表情包。 雪竹没舍得退出聊天界面,边看他们斗图边存表情包。 这时手机又震了两下,有人给她发消息了。 她先划出界面,是孟屿宁发过来的私聊。 ind:【口味还和小时候一样吗?】 竹子大人:【应该。怎么问我这个?】 ind:【做给你吃】 雪竹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她想了想,回了个“谢谢老板”的表情包过去。 不多时,孟屿宁回了她一个“摸猫猫头”的表情。 那只卡通猫特别可爱,雪竹忍了好半天没忍住,偷偷将它存了起来。 *** 孟屿宁去机场接贺筝月的时候顺便也叫上了雪竹。 八点多的时候,他开车到小区楼下等她。 今天天气不错,盛夏季节难得的多云天气,微风凉爽。 雪竹坐在副驾驶上玩手机,孟屿宁专心开车,气氛还算不错。 虽然说是和好,但想要再找回小时候的那份亲密,显然不是两三句话就能办到的。 两个人都没提上礼拜发生的事。 车子开到路口等绿灯,雪竹感受到身侧男人细微的动作。 她转过头,正好看见他的双手离开方向盘,拉上手刹,又摘下了眼镜揉捏眼皮。 雪竹礼貌地关切:“你眼睛不舒服吗?” 孟屿宁戴上眼镜,轻声说:“昨天睡得太晚。” 她犹豫几秒,从包里掏出一瓶眼药水,递给他。 “这眼药水是专门用来缓解疲劳的。” “谢谢。” 孟屿宁接过,但并没有现在就滴的想法,眼看红灯就要结束,他将这小东西先放在了一边,又摁下手刹准备发动车子。 雪竹以为他是不接受她的好意,语气有些不满:“你怎么不用?” 他说:“绿灯了。” “那要是待会开车开到一半突然出事了怎么办?”雪竹皱眉,“现在就用。” 她语气这么严肃,孟屿宁只能听话:“好。” 然后将车子开出道,停在路边。 滴好后,雪竹又说:“等几分钟眼睛舒服了再开车。” 孟屿宁靠着座椅,闭着眼睛,带着笑意说:“嗯,遵命。” 雪竹耸了耸鼻子。 他笑什么。 两人坐在车里,这时孟屿宁手机响起,戴着蓝牙耳机和人打电话,他声音好听,温煦低沉,即使说的都是些雪竹听不懂的工作内容,她仍是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等他讲完了电话,雪竹酝酿片刻,轻飘飘地问:“你回童州工作,女朋友没意见吗?” “嗯?”他语气困惑,侧头看她,“什么女朋友?” 雪竹以为他装傻,咬唇说:“女朋友还能是什么朋友。” 孟屿宁失笑:“我知道女朋友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哪来的女朋友?” 雪竹鼓着腮帮子,头皮开始发麻,不知道自己刚刚哪根神经错乱了在试探个什么鬼,故意不正经地说:“哦,那男朋友有意见吗?” 孟屿宁伸手敲了下她的脑袋:“胡说八道。” 彼此间试着拉近距离,但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里破土而出。 雪竹面色微窘,斜眼瞪他,大着胆子照着他胳膊来了一拳:“开个玩笑而已,干嘛动手啊?” 她那拳头跟棉花似的,像是隔着衣服蹭了他一下。 孟屿宁心头微微发痒。 他抓着她的手腕摁住,安抚般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男人偏头,镜片反光掩住眸间笑意,叹息声低沉悦耳:“孤家寡人,没女朋友,也没男朋友,但有个妹妹,刚跟我和好。” 第50章 . 二十三岁 重聚【一更】 时间掐得刚刚好,车子刚到机场,贺筝月的电话打了过来。 机场出口人来人往,想找到人并不容易。 “宁宁,我到了。你车子停在哪个出口呢?” “e口。” 孟屿宁下车去接贺筝月,雪竹留在车上等。 大约十几分钟,雪竹听到一道欢快的声音:“小竹!” 雪竹赶紧下了车,姐妹俩顾不得机场人多,直接抱在了一起。 “咱俩也有一年多没见了吧,”刚寒暄完,贺筝月突然盯着雪竹的唇说,“你今天嘴上涂的什么?颜色挺好看的。” 二十多刚毕业的姑娘,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会渴望妈妈的口红和高跟鞋的小女孩了,年轻娇艳,穿着和打扮已初见轻熟的模样,正是一个女人最高光最吸引人的阶段。 贺筝月脸上化了点淡妆,面色有些憔悴,她不由得有些消极,但很快又调整了过来,跟雪竹聊起了她生孩子前两个人最喜欢聊的话题。 雪竹正巧有带着出门,直接从包里掏出口红给她看。 两个女人坐在车子后座,大谈起了美妆心得。 孟姓司机也听不懂,坐在主驾驶上默默开车。 可能是照顾孟屿宁插不上话的处境,贺筝月主动问:“宁宁,怎么没看到子涵?” “他们科室临时开会,晚点直接去我家。” 一路上,后座的这对姐妹聊了许多,孟屿宁边注意路况边漫不经心地听着,突然听到贺筝月惊艳地喊了声:“绝了,这色号真是绝了,太配你了,我涂这颜色太嫩了,唇釉送你了。” 男人下意识抬眼去看后视镜。 雪竹抹掉了刚刚嘴上的口红,换上了新唇色。 其实已经不记得刚刚她的唇色是什么样,只知道现在嘴上的草莓蜜桃色看上去清透镜面。 她皮肤极好,年轻又白皙,唇峰圆润,口唇小巧,唇肉却饱满粉嫩,被人夸了,嘴角有些不受控制,牙齿不自觉咬着下唇,两腮微微鼓起试图掩起笑意。 或许是感受到投来的目光,雪竹有些迷茫地朝后视镜看去。 镜子里,两双清澈的眸子目光相融。 男人藏匿在镜片下的桃花眼倏地睇开,如一片花瓣坠落,薄薄的眼皮绽开,睫毛在弧度上翘的眼尾留下灰色阴影。 雪竹睁大杏眼,瞳孔骨碌骨碌地往旁边躲。 贺筝月突然喊了声:“宁宁,红灯啊!” 车子堪堪急停在停车线后。 还好车上的人都系了安全带。 恍神的人终于捡回了魂魄,略显窘促,抓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嗓音轻吞慢吐:“抱歉,刚刚走神了。” 贺筝月眼神担忧:“怎么了你?昨晚没休息好?” 孟屿宁轻笑:“应该是。” 雪竹搭在膝上的手悄悄捏紧。 车子里的气氛奇奇怪怪的,除了贺筝月,剩下的两个人都默契地躲开了后视镜。 *** 因为前几个月才回童州,所以这个家处处都还是新的。 这栋楼是由本市最大的地产品牌与建筑龙头集团合作开发建成,孟屿宁住的这栋是二期,简约风的精装修,原木色系,棱角处有清新豆绿做点缀,北邻嘉江,南面靠近楼盘规划的自然绿化带,从两边的观景窗往外望,少了钢筋混凝土的遮挡,日光大方地给予关照,白天里整个房子显得宽敞明净。 非要挑毛病的话,那就是东西太少了。 看着跟样板房似的,一看主人就不常休假,没空搞那些生活中的小情调。 贺筝月四处参观打量,雪竹换好拖鞋后就一直站在客厅,有种去不熟悉的人家里做客的感觉,生怕把孟屿宁家的新沙发都给坐皱了。 还是孟屿宁开口让她坐,她才缓缓坐下。 “吃零食吗?” 雪竹懵懵地抬起头,眼前的茶几上除了装饰用的水果,别的也没有。 “前两天刚去超市买的。” 孟屿宁从电视下的储物柜里拿出了一袋零食,都是些膨化类的零食,还有巧克力碎之类的点心。 她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些东西,不知道被妈妈骂了多少次吃这种东西没营养,可每回去超市还是照样求着妈妈给买。 雪竹说了声谢谢,但手却没有动。 她捏着喝水的纸杯,边沿还有她留下的唇印,杯里的水还剩大半没动,肉眼可见的拘谨。 孟屿宁见她白颈弯着,柔软而乖巧地低下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有时而微抿,时而吐气的嘴唇向他表明自己并不是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瓷娃娃,就只是不愿意开口和他说话而已。 他睇开眼,喉结微滚,掩下眸间复杂情绪,她的反应太不自然,反倒惹得他也跟着不知所措起来。 男人缓缓在她身边坐下。 感受到清冽的男性气息靠近,雪竹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 突然手腕被抓住,她下意识侧过头,正巧撞进孟屿宁的眼睛里。 本以为面对什么都不会再生起伏的心跳此时又开始扑通扑通起来,长大重逢后的每一次肌肤接触,都和年少时那种单纯亲昵的状态大相径庭,更像是成年男女间那说不清又道不明的触碰。 男人轻声问:“我这儿又不是狼窝,你怕什么?” 雪竹硬着头皮说:“我没怕啊。” 孟屿宁笑了笑,没戳穿她,抬起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掐掐她的脸,指腹刚碰到软弹的肌肤,她立刻犹如受惊的兔子整个人往后仰,躲开了他的手。 她又不能责怪眼前的男人,只能用通红的耳根无声告诉他,你冒犯到我了。 孟屿宁定睛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儿时曾背过她爬过被夕阳染红的山坡,又牵着她无数次走过上学的路,在她被爸爸妈妈责骂时替她擦去眼泪,又将她抱在怀里安慰,要说触碰,这样宠溺而又略带责怪的掐脸实属算不得多特殊。 但她的反应却让他一时间不知所措,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有什么东西隐隐牵动着内心深处,渐渐也弄浊了他的眼睛,烫红了他的耳尖。 他们已经长大,其实有的接触,早就该避免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躲开的视线,这样令人窒息的对视次数多了起来,乃至对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会使得心脏不受控制地潮动起来。 刺耳的门铃划破空气,传进耳里。 孟屿宁撑膝匆忙起身。 刚打开门,门外的男人就给了孟屿宁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我来了!” 里间的贺筝月听到动静后走出来:“子涵来了?” 然后看见两个弟弟抱在一块儿。 “……”她的眼神瞬间不对劲起来,“你俩老实告诉我,到现在没交女朋友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孟屿宁闻言蹙眉,掰开钟子涵的胳膊。 钟子涵没听出贺筝月的言外之意,边弯腰换鞋边说:“工作忙啊,哇你知道我们科室有多变态吗?周末还他妈开例会,值夜班必有各种意外发生,别说女朋友,老天爷能给我个看对眼的姑娘就是恩赐了。” 他换好鞋,刚进来两步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雪竹。 “小竹!” 男人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在雪竹身边坐下,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又比几年前漂亮好多,差点没认出来。” 贺筝月上前,狠狠踢了踢钟子涵的小腿:“钟子涵,你眼里就只有妹妹?进门叫姐了吗?” 钟子涵吃痛地捂着小腿,毫无诚意地拖着尾音喊:“——姐,行了吧?” 贺筝月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你这什么口气?当了大夫了不起了是吧?” 雪竹边整理刚刚被钟子涵揉乱的头发,边看着他们还像小时候一样吵,客厅里热闹起来,终于松了口气,紧张感顿时也消退了许多。 这才是久别重逢的正确打开方式,而不是她刚刚和孟屿宁那样。 钟子涵也是第一次来孟屿宁家,刚刚贺筝月看过的地方,他来了后又看了一遍。 比起贺筝月比较肤浅的眼光,只看房子的装修,还有大大小小这些家具的品牌和价格,钟子涵的重点显然不在这里。 他指着客厅阳台处一大片空置的地方说:“你阳台这里太空了,可以搞点绿植嘛,譬如琴叶榕或是吊兰,对身体没坏处的。” 贺筝月咋舌:“没想到你还挺细心。”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啊?赚钱赚得眼里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了,健康第一,钱才是其次。听我的劝,你和屿宁你们两个人,都别不把身体状况放在心上,”钟子涵摊手说,“钱赚得再多有什么用?生了病照样得花钱请我们丈夫给你治。” 贺筝月哭笑不得:“知道了,钟大夫。” 雪竹在旁发呆,她反正年轻,对大夫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然后下一秒,钟子涵问她:“小竹,你多少斤了?” 还没等雪竹回答,他又说:“九十斤都没有吧?我跟你说吧,前几天有个姑娘来看病,减肥减得皮包骨,跟你年纪差不多,吃什么都吐,肠胃都罢工了。你可不能学那姑娘,到时候别躺在我的手术台上。” 雪竹:“……” “呸呸呸,说什么呢,”贺筝月护住雪竹,“好几年没见面,今天好不容易见到小竹,开口就说人家上手术台,你就这么当哥的?会不会说话?” 钟子涵呲牙,理直气壮地说:“我关心妹妹嘛,她太瘦了。再说了良药苦口,话虽然不好听但都是真心话啊。” 贺筝月皮笑肉不笑:“就你这嘴,难怪找不到女朋友。” “谁说我找不到,我们科室暗恋我的小护士大把大把的,”钟子涵切了声,继续参观自己的,“屿宁你房间在哪儿?” 孟屿宁指着一扇门:“那间。” 都是男人,钟子涵显然没贺筝月那么多顾忌,主卧说进就进。 也不知道是因为今天有客人要来所以孟屿宁特意收拾了房间,还是他平时就习惯把被子铺得这么有棱有角。 床头柜上摆着冥想放松类的助眠书籍和降噪耳机,旁边是燃了一半的熏香蜡烛,淡淡的云杉森林味道,像是风刮过树林散落的清冽空气。 “你失眠吗?” 孟屿宁点头:“对。” “工作压力太大?还是——”钟子涵顿挫片刻,“晚上一个人睡觉太寂寞了?” 不愧是当大夫的,内涵起来脸色都不带变化。 然后他打开抽屉,果然里头除了蒸汽眼罩,连盒套都没有。 孟屿宁懒得理他,倚着门抱胸问:“参观够了吗?” “每次一问到关键就装聋,”钟子涵啧啧两声,“上次你来医院找我,有好几个小护士找我打听你的情况,我如实说了,结果这帮女的以为我们俩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我被你害惨了。” “明白了,”孟屿宁很体贴地点头,徐徐道,“下次我换一家医院。” 钟子涵无语:“我又不是那个意思……”说到这里又皱眉,“不对,你来我们医院不是专门找我的吗?你换医院干什么?真是去看病的?” 孟屿宁:“嗯,感冒了。” 钟子涵调侃道:“你以前念书的时候身体不是挺好的吗?伦敦零下几度的天气还能在街上发传单,怎么现在当领导了反而身体反而娇贵起来了?” “那时候才多大,”孟屿宁无奈,“现在都多少岁了。” 他说完便转身,不再和人废话。 钟子涵追在他屁股后不服辩解:“什么多少岁?男人三十一朵花,再说你还没到三十呢,你那老头子的口气是对我们男性群体的侮辱知不知道?孟行长,请你注意言辞。” 孟屿宁被吵得有些烦,拧着眉往厨房躲。 正好撞上从厨房出来的贺筝月。 “宁宁?来正好,十一点了,该做饭了吧?” 男人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 “菜都放在冰箱里,我先拿出来。” 后面的钟子涵一听说做饭,立刻转身往客厅走。 雪竹还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就见他往自己身边一坐,又随手拿起包零食打算拆开吃。 下一秒。 贺筝月喊他俩:“做饭了,你俩还坐着呢?过来帮忙。” 钟子涵往嘴里丢了几块薯片,含含糊糊说:“我不会做饭。” 雪竹心领神会,也弱弱说:“我也不会。” 贺筝月呵了两声:“我说二位少爷小姐,你俩不会真的以为自己今天只用负责张嘴吃饭吧?劳动致富的道理懂不懂?不会做饭打下手总会吧?要不就别吃,要不就过来帮忙,你们自己选。” 幸而厨房够大,能够容纳下四个成年人。 里面锅碗瓢盆,还有各种作料都齐全,只有会做饭的主人才会将厨房归置完整。 那修长的手指握着菜刀柄专注切菜的样子,不比他平时埋头办公桌前握笔签字的样子生疏多少,这之前他们谁都没见过孟屿宁做饭,也不清楚他会不会做饭。 现在一看,他还真的会做饭,而且厨艺应该还挺不错的。 饶是贺筝月也仍不住盯着弟弟问:“宁宁,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啊?” 孟屿宁边切肉边回答:“在国外的时候。” 正在洗菜的钟子涵又问:“学做中餐吗?” 孟屿宁难得玩了把黑色幽默:“不然我怎么活下来的?” 几个人同时笑了起来,这些年分离各自发展的日子里,也无法感同身受对方过得好不好,只能从这听似轻松的对话中感受对方的不容易。 生活哪有容易的呢。 幸好他们都算努力,没有浪费年轻的人生,如今都得到了回报。 洗好了菜的雪竹和钟子涵完成任务,被贺筝月赶出了厨房。 厨房少了两个人,一下子又变得宽敞起来。 贺筝月突然感叹:“小时候陪小竹玩扮家家酒,假装煮饭炒菜,没想到我们几个今天还真聚在一起做饭了。” 孟屿宁眼色温柔,似乎也是想到了从前。 “我和子涵还好,学业工作都没怎么变动,你和小竹确实不凑巧,”贺筝月下菜入锅,不小心被油烟呛到嗓子,缓了好半天才说,“你去国外的时候她还在念书,好不容易你去年因为工作去了上海吧,她又去了香港读研,总凑不到一块儿,也是绝了。” 短短几句话,简洁明了地概括了弟弟妹妹们这几年的状况。 贺筝月又说:“你去年到上海的时候我也没法给你当导游陪你到处逛,实在是家里那两个小的太麻烦了,她们爸爸又不在家,奶奶呢又只会跟我抱怨,我压根离不开家,对不起啊宁宁,第一次来上海我都没来得及招待你。” 孟屿宁摇头,语气温和:“你忙,我也不好麻烦你。去年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去,我一六年校庆回国的时候有去过一趟上海。” 贺筝月惊疑:“嗯?一六年就去过了?你当时怎么都没跟我说啊?” “当时比较赶时间,”男人轻笑,眼睫微垂,手中切菜的动作突然停顿,“其实也是去碰碰运气,但运气不太好。” 第51章 . 二十三岁 打架【二更】 “碰什么运气?” “砰——” 忽地客厅那边传来好大一声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贺筝月和孟屿宁面色迷茫,一前一后走出厨房。 坐在沙发上的两个成年人居然在打架。 也不能说打架,感觉更像是雪竹在单方面殴打钟子涵,她挥着手上的沙发枕往钟子涵头上狠狠地砸,被殴打的男人就只能用胳膊护着头。 虽说是被打,但钟子涵那嘻皮笑脸的模样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受害者,反倒是此时正满脸通红又张牙舞爪的雪竹更像是被欺负的那个。 原来她闹起来跟小时候还是一样的。 孟屿宁脸上闪过瞬间的怔松,但很快地又从眼底里浮起浅浅的笑意。 贺筝月出声阻止:“干什么呢你俩?” 雪竹气急败坏地向姐姐告状:“姐,他乱开我玩笑!” “谁乱开你玩笑了,”钟子涵不服气,嘴里嚷嚷着,“我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就打我。” 雪竹又狠捶了下男人:“你放屁。” “哎呀,”贺筝月啧声,“小竹住手,水果盘都被你打地上了。” 刚刚那砰地一声就是因为雪竹不小心用抱枕扫到茶几,掀翻了茶几上的水果盘,苹果桃子滚落一地。 雪竹这才从情绪中缓过神来。 她往地上看,立刻扔下抱枕去捡水果。 差点忘了这是在孟屿宁家里。 她边捡水果边低声道歉:“屿宁哥,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钟子涵坐在沙发上看她那可怜巴巴蹲在地上捡水果生怕得罪孟屿宁的样子,唇角一勾,又起了逗弄妹妹的心思:“第一次来做客就把人家家里弄成这个样子,我们裴雪竹同志真是女中豪杰,不拘小节啊。” 贺筝月怒目圆瞪:“钟子涵你嘴欠是不是?!” 雪竹像是突然被戳中了弱点,羞恼地举起手中的苹果往钟子涵头上砸。 男人反应快,偏头躲过了,刚想甩个得意的眼神给妹妹,结果下一秒这丫头又捡起抱枕打了过来。 这回来不及躲,迎面正撞上枕头,算不上疼,但脸有种被敲扁了的错觉。 “你个丫头片子下手还真狠呐,真以为我不敢打你是吧。” 钟子涵冷笑几声,一把捞过雪竹的胳膊想往她额头上来一个脑瓜崩,雪竹挣扎了几下,两个人谁也没站稳,齐齐从沙发上摔了下去。 雪竹没摔着,仰面倒在了钟子涵身上,身下的人正用手扶着她的腰,刚刚要不是他下意识拉着她,两个人估计都是头着地。 “靠。” 钟子涵仰面倒在地板上,英俊的五官迅速扭曲成一团:“我脑震荡了。” 贺筝月拼命忍着笑去扶钟子涵:“我真服了你们两个了,快起来。” 雪竹这会儿也不生气了,立刻扶着钟子涵的另一边胳膊,让他在沙发上坐下。 钟子涵摸着后脑勺,忍着呕吐感朝始作俑者低吼:“裴雪竹你谋杀啊,我要是真脑震荡了你养我一辈子!” 雪竹心虚地抿唇,不敢说话。 只好又去捡刚刚还没捡完的水果。 娇小的人蹲在地上,缩成圆圆的雪团子。 孟屿宁走到她面前蹲下,替她捡了两个水果,轻声问:“刚刚摔倒哪里没有?” “嗯?”雪竹抬起头,两个人挨得近,眼对眼的瞧着,她觉得不自在,又立刻低下了头,“没有,子涵哥给我垫着的。” 孟屿宁低头,浅浅的茶褐色眼眸微微眯起,她身上的衣服有点皱,是刚刚和钟子涵打闹被弄皱的。 她穿的是短袖,胳膊瘦弱雪白,上面的红印十分明显,也是钟子涵刚刚捏的。 还有她此时正弯曲的细腰,不堪一握,刚刚钟子涵扶着她的时候,几乎是一只手就握全了。 明明在之前,孟屿宁只是下意识抬手的一个动作,就让她跟兔子似的往后缩了一大截。 男人眉宇下沉,唇角冷淡抿成线,下巴微微紧绷,眼里的情绪隐在镜片下。 他心里说不清楚什么滋味,像是生气又像是失落,只觉得不太舒服,又去偏头看沙发上正喊疼的钟子涵,突然觉得这人的声音和样子都很碍眼。 钟子涵没注意到孟屿宁再看他,正不满地抱怨贺筝月这粗暴的手法:“姐你轻点揉,我这是脑袋又不是面团。” “那你自己揉,怎么这么多要求呢?”贺筝月无奈地放轻力道,“自作自受。” 钟子涵立刻说:“喂你搞清楚,刚刚要不是我扶着小竹,现在脑震荡的就是她了,到时候我看你还说不说得出这种风凉话,就知道偏心小竹,还有你——” 然后他又指着刚刚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孟屿宁说:“孟屿宁,你是不是男人啊?是男人就应该站在我这边,这俩女的一个殴打我一个辱骂我,你就在旁边看着?” 孟屿宁此时脸色略有些阴沉,撇下眼没理会他的指控。 贺筝月哭笑不得:“你以为宁宁也跟你一样不着调?” 钟子涵不服气道:“本来就是,小时候他刚搬过来那会儿我还天真地以为我终于有帮手了,结果他也是个重女轻男的,就知道宠着小竹,我和小竹打架他从来不帮我!你看现在,我都脑震荡了,他也不过来关心我,就知道替小竹捡水果。” 贺筝月轻轻捶了下弟弟的肩膀:“行了你,话怎么那么多呢。” 钟子涵装模作样地捂着肩膀喊疼。 做姐姐的终于笑出了声,弯着唇叹气。 钟子涵的脑袋其实早就不疼了,哼了声继续享受被人揉脑袋按摩。 看他的表情比刚刚好了许多,贺筝月说:“你俩别闹了啊,我继续炒菜去了。” 没了贺筝月在,钟子涵又把目光投向了雪竹,十分嚣张地冲她勾手指:“裴雪竹,老实过来给你哥揉揉脑袋,不然留下后遗症了真让你养一辈子。” 雪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过去。 “我来吧。” 孟屿宁在钟子涵身边坐下,对雪竹轻轻笑了笑:“小竹你去玩你的吧。” 雪竹立刻躲到侧沙发那儿安静玩起了手机。 钟子涵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享受孟屿宁的服务,简直受宠若惊,虽然没有贺筝月的力道舒服,但因为太过震惊,让他忘记了抱怨。 这人的手平时惯拿笔,随便一个签名就是七八位数字的资金流动,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恰好这时候贺筝月喊孟屿宁来厨房帮忙。 钟子涵还是想让雪竹帮自己揉,雪竹这时候却站了起来:“我去帮姐姐的忙吧。” 然后往厨房走去。 “哎,小竹你别走啊。”钟子涵想叫住她。 后脑勺突然被指尖用力摁了下,他又呼了声疼,语气不满:“孟行长,你以为盖章呢?” 孟屿宁言语淡定,施施然道:“要不钟医生你自己揉?” “你来你来,轻点嘛,”钟子涵只好服软,“这要是小竹的脑袋我看你还舍不舍得使劲儿。” 孟屿宁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淡声问:“刚刚你说什么惹她生气了?” 钟子涵谈起:“真没说什么,就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啊。” 孟屿宁的眉心自然地蹙起,缓缓问:“她有男朋友?” “嗯?她说没有啊,谁知道她是不是骗我的,”钟子涵压低嗓音悄声跟孟屿宁八卦,“刚刚你和筝月姐在厨房做饭,她坐这儿玩手机跟人聊微信,笑得跟傻子似的,我问她她说是在跟同学聊天,给她发了个沙雕视频,我问男的女的,她说男的,而且是从小学就认识的男同学,平时也不聊些别的,就是常给她些发好玩的视频。呵,我是男人我还不知道?不喜欢的姑娘谁没事费心思给她发视频逗她笑啊,我说你这男同学肯定喜欢你,然后她就恼羞成怒了,二十多的姑娘了连这点玩笑都开不起,还打人,啧啧,小时候真白疼她了。” “要是她真找了男朋友,那不就剩我们两个王老五了?哥们,你一定要比我晚脱单,不然我妈非埋汰死我。” 钟子涵语重心长地对孟屿宁说。 “……” “话说你跟你那个大学同学还有戏吗?你自从回国工作以后就没回过北京了吧?不怕人家放弃你转移新目标啊?” 孟屿宁淡淡说:“她已经订婚了。” 钟子涵睁大眼:“嗯?订婚了?跟谁啊?” “跟她未婚夫。” “……孟屿宁,你要跟我玩文字游戏这就没意思了,我一个学医的哪是你这种口蜜腹剑的银行家的对手,”钟子涵翻了个白眼,“她未婚夫知道人家追了你这么多年吗?从大学追到研究生?” 孟屿宁被他吵得头有些疼,叹气:“知道,我们都是当时同一届出国的同学。” 钟子涵忍不住赞叹:“哇!这哥们心胸够宽广的啊。” 孟屿宁笑笑。 当年的留学圈子很大,其实关系好的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为了按捺在异国他乡求学的孤独感,朋友们时常约在一起聚,偶尔有娱乐活动也是大家结伴,读研毕业的那两年,他每日的生活枯燥无味,伦敦的天空好不容易放晴,在他眼里也仍是灰色的,正常的社交都成了避之不及的折磨。 幸而几个朋友并未介意他的孤僻和消极,有活动都不忘带上他。 江颖的未婚夫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男人的友谊总是脆弱的,自从两人在一起后,现在江颖的未婚夫在聚会上每提起孟屿宁来,连昔日同学的名字都不叫了,开口闭口都是“我老婆那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然后再是不屑地讽刺“白月光又怎么样,投行副总又怎么样,还不是孤寡老处男”。 说心胸宽广实在算不上。 没哪个男人在这方面愿意大方,孟屿宁并未多在意。 钟子涵还想再挖点猛料出来,厨房里又是一声响。 是锅盖砸地上的声音,不光声儿响还带起一阵悠长的颤音,钟子涵捂着耳朵问:“厨房地震了?” 孟屿宁觉得这是他家至今以来最热闹的一次,哭笑不得地站起身往厨房走。 刚进去就看见贺筝月关了火,围着雪竹不停检查。 孟屿宁捡起锅盖,问:“怎么了?” “我们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裴大小姐连炒个菜都能搞成高危事故,”贺筝月扯了扯唇,边责怪边心疼妹妹,“跟你说了锅里有水的时候不能放油啊,烫着没有?” “没有,没有,”雪竹任由姐姐检查,有些心虚又有些自责,“只溅到了衣服上,没烫着。” “没溅到眼睛里吧?” “没,”雪竹冲贺筝月睁大眼,瞳仁乌亮,“你看。” 放在背后的手突然被抬了起来。 她转过身,孟屿宁正皱眉看着她通红的手心:“这也叫没烫着?” 贺筝月被吓了一跳:“快去冲下凉水。” 雪竹的手本来就白,烫红了一片显得触目惊心。 她从小到大也没做过事,别说做菜,就连自己的衣服都很少洗,在自己看来觉得炒个菜还能烫到手这事儿挺丢脸的,但贺筝月和孟屿宁却没觉得意外,比起在外打拼的哥哥姐姐,这个最小的妹妹一直被呵护着,即使是后来她的父母离了婚,单亲爸爸的家庭也没舍得让她受委屈。 孟屿宁没多话,直接拉着雪竹走到水龙头边,用凉水浇她烫红的地方。 不是被油溅到烫伤的,是刚刚她被吓到,着急忙慌想用锅盖盖住,结果不小心碰到了滚烫的锅子,这才被烫到手心。 孟屿宁抓着她的手腕,削瘦的手指骨节突出,被凉水冲到的手心部分冰冰凉凉,缓解了疼痛,但被他握着的手腕部分却有些莫名的发烫。 雪竹极细微地挣了下。 男人又握紧了:“别乱动。” “我自己来就行了。”她说。 孟屿宁抿唇,眼里暗沉沉地盯着她葱白的指尖,声音也低沉,听不出情绪:“不用我那要不要让钟子涵来帮你冲水?” 第52章 . 二十三岁 吃醋【一更】 跟钟子涵有什么关系? 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脱口而出的失态,男人低咳几声,语气稍缓。 “你和子涵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好的?” 雪竹想也不想就说:“一直很好啊。” 本来就是。 她刚生下来子涵哥哥就抱过她,一两岁刚学会走路那会儿,钟子涵每天放学回来拉着她下楼到处玩儿。 虽然这些事都是听大人们说的,但自雪竹记事以来,钟子涵就已经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了。 她回答得太干脆,孟屿宁终于意识过来。 他是后来的。 青梅竹马的关系里,他是后来的竹马。 读高中的时候钟子涵还向他抱怨过,说他这个后来的哥哥反倒更讨雪竹的喜欢,现在再回想当时,十几岁的孟屿宁心里头其实很明白雪竹对他的偏爱,因此有恃无恐,丝毫不将钟子涵的话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 风水轮流转,轮到他心中微酸,成了那个不被妹妹偏爱的哥哥。 孟屿宁轻声问:“那跟我呢?” 雪竹犹豫了几秒,咧嘴说:“跟你也好。” 她犹豫了。 男人抿唇,浅眸眯细,眼尾处的睫毛垂落几乎扫在下眼睑处。 雪竹看他的表情好像不太高兴,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他了。 而真正的始作俑者对此毫无所知,甚至好奇地凑了过来。 钟子涵问:“咋了这是?炒菜烫着手了?” 然后又看了眼雪竹身上的衣服,皱眉,表情复杂:“你刚刚在厨房跟筝月姐打了一架?衣服脏成这样。”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白色t恤,溅上的油渍斑斑点点,浸入布料里头晕成一片。 雪竹本来就爱干净,这件衣服又是新的,心疼之余更想把衣服换下来。 孟屿宁的目光顺势往下看到了她衣服上的油渍,心中酸涩的情绪回笼,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面前两个男人都盯着自己脏兮兮的衣服看,雪竹那该死的羞耻心这一瞬间又从心底升了上来,怎么想怎么难受。 两个哥哥倒是没在意。 又不是小姑娘不爱干净刻意搞脏的。 钟子涵建议擦点药膏保险,于是孟屿宁又从家庭医药箱里翻找出了药外敷的烫伤膏。 刚刚冲凉水的时候,孟屿宁突然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所以擦药膏的时候雪竹没敢拒绝他。 他的指腹轻轻在掌心处盘旋摩挲,边擦边问她:“疼吗?” 雪竹摇头。 她偏过头,也不看他,眼神乱瞥,唯有掌心的地方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几岁的时候还是小短手,握拳头的时候比哆啦a梦的手还圆。 后来手也跟着人抽条,笋尖般的手指,腕似白藕,秀窄修长,可手掌还是小小的,只有他手一半的大小。 他曾牵着这只手走过很多的路,陪她度过了一段悠长的岁月。 岁月不在,他也没了再牵上这双手的理由。 雪竹感觉到他擦药的动作慢了下来,以为擦好了,于是低头去看。 孟屿宁好像在发呆。 “擦好了?” “…还没有。” 他将目光从她手上挪开,从喉间闷出一声咳,抬眼时躲开了雪竹的眼睛。 “擦个药怎么这么慢呢?快吃饭了都。” 钟子涵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两盘菜,一看这两人居然还在擦药。 动作慢吞吞的。 他放下菜,注意到茶几上的药箱子。 “没想到你还挺居家的,连药箱都备着呢。” 其实只要是医生,都会建议每家常备药箱,这样平时生活中有个什么小病小痛的,也不用特意花钱跑医院。 钟子涵顺势看了眼他的药箱,非处方类的药里各种药理作用几乎都有,治感冒的治头疼的外服内用的应有尽有。 药的种类五花八门,就是医生也不定记得全。 因为跟工作相关,钟子涵下意识就研究起了这一盒药箱里的各种药。 他拿起其中一瓶,语气突然有些不对劲:“你还吃米氮平啊?” 孟屿宁低头帮雪竹擦药膏,随口应了声:“嗯,睡眠不好。” 对的,他失眠。 “……这药又不是专门用来治失眠的,别乱吃。睡眠质量不好又不是什么大病,是药三分毒,”钟子涵将药收好,真情实感地劝道,“你失眠多半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神经绷得太紧了,不上班休假的时候多去户外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爬爬山打打球什么的,别老把自己困在办公桌面前。” 孟屿宁:“明白。” “光明白有什么用啊,得做啊。听我的,以后失眠别吃药,下楼跑两圈都比吃药管用。” 现在的成年人还没小朋友听话,非要等生病了才不把大夫的话当放屁。 雪竹一边听他们对话,一边不自觉抬眸打量孟屿宁的头顶。 看到他头发还挺多的,她莫名其妙地舒了口气。 擦好药,孟屿宁收好药箱,雪竹去厨房帮忙端菜盛饭。 贺筝月心里后怕,拦下她,笑着说:“你别了,老实坐着吧,待会别把裤子也给弄脏了。” 雪竹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脏衣服。 真是没办法不在意。 非常想换掉,哪怕她知道没人在意。 她跟在钟子涵屁股后面来回走了几趟,对方很快发现了后面的小跟屁虫。 他端着菜问她:“你干嘛?” “你开车来了没有?” “没,我坐地铁过来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雪竹语气别扭:“我想开车去附近的商场买件新衣服。” 钟子涵又低头看了眼她的衣服,雪竹立刻伸手挡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防色狼。 他哈哈笑了两声:“都快吃饭了你还去什么商场啊?哎没事啦,都是一块儿长大的,你小时候穿开裆裤我都看过,我不嫌弃你。” 雪竹顿时皱起鼻子:“你不懂。” “你还挺臭美,”钟子涵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又犯倔了,对正在摆筷子的孟屿宁说,“屿宁,小竹嫌她身上的衣服脏,你家有没有女人衣服,借她临时穿一下。” 女人衣服? 雪竹心里咯噔了一下。 幸而孟屿宁的回答没有任何爆炸性:“没有。” 接着下一秒,他又问:“衣柜里有我还没穿过的衣服,小竹你要不要先换上?” 雪竹:“……” 钟子涵推搡她:“还不赶紧去换?臭美小公主。” 成年人的思想平时很容易拐弯,但在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妹妹面前,钟子涵的思想就跟那直肠似的一通到底,完全没往奇怪的地方想。 孟屿宁借她穿自己的衣服,说明他肯定也觉得这没什么。 贺筝月更没意见了,她也是女人,知道雪竹介意穿脏衣服跟他们一块儿吃饭,摆手说:“快去换吧,换好了出来吃饭。” 她要是表现得扭捏,反倒显得她这人思想特别不纯洁,把单纯的兄妹之情给想龌龊了。 于是雪竹只好也故作潇洒地点头,跟着孟屿宁进了主卧。 孟屿宁找了件新的t恤给她穿,出去时还体贴地替她关上了房门。 oversize的男友风t恤这两年一直挺流行的,雪竹平时在学校也爱穿,宽松舒适,把衣摆扎起来或者塞进牛仔裤里,拍照也挺好看。 可男友风是男友风,男人的衣服是男人的衣服。 尤其这衣服还是孟屿宁的。 虽说是新的,但她还是觉得哪哪儿都别扭。 可能是因为她心里头本来也没把孟屿宁当正经哥哥。 对她来说,孟屿宁始终是她情窦初开时,第一个闯进少女绮梦的异性。 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除了她表情不自然,其他三个人都是看了眼就没在意了。 贺筝月还夸了一句:“小竹你穿男友风的t恤还蛮好看的啊。” 雪竹更别扭了,身上这件t恤再舒服她也穿得心脏乱跳。 确实挺好看。 她本来就瘦,骨架也细,穿这件更加显得娇小,刚刚是披着头发的,换衣服的时候随手用皮筋扎了个松垮垮的丸子头立在脑袋顶上,看着跟十七八岁那会儿没什么区别,一下子又和这一屋子已经奔三和即将奔三的三个哥哥姐姐拉开了年龄距离。 孟屿宁听到“男友风”这三个字,眉头不自觉微挑了下,谁也没发现。 钟子涵笑眯眯地纠正:“哥哥风吧。” “都一样,”贺筝月冲雪竹招手,“过来吃饭吧。” 饭桌上几个人都没喝酒,陪着雪竹喝饮料,聊些有的没的。 钟子涵问孟屿宁最近行情里有没有值得投资的项目。 “你要炒股还是买基金?”孟屿宁问。 “听你的,你说我是炒股还是买基金?” “试水的话先买基金吧,现在买虽然有点晚了,但到明年应该能涨不少,你想买哪方面的?” “都行啊,你觉得买什么好?” 钟子涵全听孟屿宁的,他知道做这类咨询找孟屿宁这种级别的那都是按秒计费,趁着在饭桌上闲聊,能占多少便宜就占多少。 贺筝月看似在吃菜,实际上也在竖起耳朵听。 唯独雪竹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专心致志干饭。 贺筝月敲敲她的碗,好心提醒:“小竹你也听一听,到时候拆迁费下来了总不能全存进银行里吧。” “咱们裴雪竹同志有钱着呢,资产阶级富婆,哪儿在乎这点蝇头小利,”钟子涵挑眉,“她要真想投资还用旁听?直接聘屿宁当她投资顾问了。” 贺筝月听乐了,跟着打趣:“差点忘了,小竹是深圳有好几套房的富婆,福田罗湖南山起步各一套,哎屿宁,小竹要是聘你当投资顾问,你给友情价吗?” 雪竹咬着筷子不想说话。 刚刚还在庆幸他们不再拿她小时候的糗事打趣了,下一秒就又换了个角度逗她。 孟屿宁唇角噙着笑,在某些时刻,他使坏欺负人的本事不亚于在座的任何一位,于是很有贡献精神地施施然道:“不收钱,我免费给小竹打工。” “……” 贺筝月立刻激动起来:“小竹听到没,你宁宁哥哥要给你免费打工,还不赶紧给人下聘书?” 钟子涵乐得捂着肚子笑:“资产阶级果然还是要靠资产阶级镇压。” 这饭是没法吃了。 她撂下筷子,语气严肃:“能不能正经点啊。” “咱富婆发话了,闭嘴闭嘴。” 钟子涵最不正经,伸手在嘴边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最后自己都被自己逗笑,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雪竹咬牙切齿:“你找打!” 两个人又在餐桌上打闹了起来,贺筝月笑眯眯看着,眼里是自从生下孩子以后最没负担的笑意,她自从当了妈妈以后,看着年轻的弟弟妹妹时就像在看自己孩子似的。 有的轻松和快乐,是只有在同辈这里才能获得的。 不需要伺候长辈,不需要照顾晚辈,自在打闹,他们好像还是十几岁时那样。 *** 这一顿饭吃到下午两点半。 雪竹和钟子涵洗好碗从厨房出来,发现贺筝月和孟屿宁都在打电话,一个人在阳台上,一个人去了书房。 下午的时光静谧慵懒,惹人困倦,偌大的客厅里,雪竹和钟子涵各占了一边儿的沙发玩手机,后来钟子涵实在困,嫌睡沙发不舒服,去书房跟孟屿宁打了个招呼,进客卧睡觉去了。 只留下雪竹坐在客厅里。 她软着骨头,整个人陷进沙发里,手里头攥着抱枕,酒足饭饱后,刚开始的拘谨没了,眼皮子耷拉下来,慢慢地有了困意。 孟屿宁忙完从书房走出来的时候,她刚好睡着。 男人放缓了脚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 雪竹靠着沙发,手还抓着抱枕上的流苏穗,孟屿宁知道她熟睡时会不自觉张唇,露出一点点门牙的影子。 看她在自己面前拘谨了大半天,好像就只有睡着的时候才是最放松的。 她歪倒在沙发上,本就宽大的t恤领口也滑向了肩膀的一边,圆润小巧的肩头白得透光。 孟屿宁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衣服套在女孩子身上是什么光景,如今真见到了,一时半会都不知该怎么压抑心动。 儿时对她的亲昵和宠溺在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潮涌的情绪但凡被切开了个口子,这个年纪的男人便能很快察觉到。 不比年少时的懵懂青涩,心动更像是润物细无声般的侵蚀和吞纳,一点点咬住男人的理智,直到温水彻底灌满整颗心脏,逼得向来沉稳的人失措又失控,再难逃脱。 男人愣了片刻,掩耳盗铃般扶了扶并未从鼻梁上滑落的眼镜,在她耳边轻声叫她。 “小竹。” 没有反应。 午后日光透过落地窗投落在他身上,也不知是这一道橙金的阳光装饰了他的温柔,还是他的温柔为阳光又增添几分暖意,男人声线低沉,含着笑意问雪竹:“我抱你去卧室睡觉好不好?” 第53章 . 二十三岁 留宿【二更】 雪竹还是没有醒,直到孟屿宁的双臂穿过她的后颈和腿窝,她才艰难地掀开眼皮。 察觉到是谁在抱她后,雪竹迅速惊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能闭着眼继续装睡。 主卧的床上全是孟屿宁的味道。 孟屿宁并未在主卧里逗留太久,将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后就出去了。 雪竹这才睁眼,盯着天花板发呆。 自重逢开始,她对他的态度一直是慌乱又逃避,一是并不想再重新体验少女时期那无望追逐着他的背影的酸涩苦境,二是过了这么多年,她也确实多了些自制力,不再轻易被情愫牵着鼻子走,以至于喜怒哀乐都随他变化。 可是到现在,她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在说。 即使多年不见,再相见时,她仍是为这一刻的孟屿宁心动了。 想转移下注意力,雪竹下意识去摸手机。 摸了半天没摸到,她突然想起手机放在客厅里,刚刚孟屿宁抱她进来的时候肯定没拿进来。 但这时候他肯定还在客厅…… 没手机在身边的雪竹抓心挠肝,无可奈何地闭上眼,只好逼自己再睡过去,以打发这漫漫的午后时光。 *** “小竹呢?” 钟子涵睡醒后,发现孟屿宁和贺筝月正坐在客厅里聊天,唯独不见雪竹的身影。 贺筝月说:“在宁宁房间睡着呢,还没醒。” “哦,”钟子涵点点头,没多在意,“现在几点了?” 孟屿宁指了指落地窗外亮起的江景霓虹:“你说呢?” 这个季节天色暗得晚,天都黑成这样了,不用想至少七点。 钟子涵内心一惊,匆忙掏出手机,果然猜得没错。 平时午觉都是直接趴在桌上睡,有时候临时值夜也是以桌为床,今天好不容易躺上床,孟屿宁也不知道买的什么牌子的床单,舒服得要死,一躺下就不省人事。 “我晚上还要值班呐,”他皱眉看着两人,“你俩怎么也不叫我啊?” 他平时工作忙,好不容易有个悠闲的下午。 在主卧还睡着的小竹他们也没去叫醒。 能睡熟是件好事,孟屿宁和贺筝月都这么想,所以谁也没有去打扰这自在的午睡时光。 贺筝月无辜地耸肩:“你又没说你晚上还要回医院,行了赶不及就快走吧。” 钟子涵冲到玄关换鞋,冲孟屿宁伸出手:“屿宁,把你车借我,这个点下班放学的人太多,地铁堵得很。” 孟屿宁:“就在鞋柜旁边挂着,自己拿吧。” 贺筝月想了半天,也跟着站了起来:“子涵你要是开车的话那顺便也送我回去吧,我懒得挤地铁了。” “行,走吧。” 两个人临出门前,贺筝月嘱咐:“宁宁,等小竹醒了以后你记得送她回家,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太不安全了。” 孟屿宁点头:“好。” 钟子涵没什么好嘱咐的,于是问:“你那个床单是什么牌子的?回头发给我,我也买一套铺床上,太舒服了。” 卧室里空调吹着,清凉爽快,不舒服才怪。 不过孟屿宁还是答应了:“好。” 一路坐电梯下楼,钟子涵脚步极快,上车后也来不及开导航,直接问贺筝月:“姐,你是回附中小区吗?” “没,我住酒店。” “啊?”钟子涵没反应过来,“你回家还住酒店啊?” 贺筝月笑了两声,有些难堪:“我这次是偷偷回来的,没敢跟我爸妈说。” 钟子涵看着后视镜将车倒出了车库,表情不解:“偷偷回来是什么意思?” “实在有点受不了易正鹏他妈了,就耍脾气回来了,要是被我爸妈知道我回来,肯定又要念叨我,”贺筝月耸耸肩,叹着气请求,“那什么,你别告诉我爸妈啊。” 钟子涵默了片刻,问:“那你回童州这事儿,姐夫他知道吗?” 贺筝月轻描淡写:“知道啊,就今天下午打电话过来,吵了半个多小时。” 印象里易正鹏好像并不是喜欢吵架的人。 不过印象里,贺筝月也并不是会轻易离家出走的人。 以前钟子涵被家里管得严,好几次想过要离家出走,还是贺筝月劝说,他这才放弃离家出走的念头。 那还是十几岁不懂事的时候,现在都快三十岁了,没想到还能见证她离家出走的这一刻。 这个话题对未婚男人来说有些无解,因而钟子涵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着专心开车。 突兀的手机铃声在车厢内响起。 贺筝月看了眼来电提示,低声自语:“又来了。” 她接起电话,先开始有刻意压低声音,因为怕耽误钟子涵开车,后来也不知道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她有些忍不住情绪,音调渐渐高了起来。 “我不管孩子?我怎么没管孩子?找了保姆你妈又是嫌这儿又是嫌那儿,我这两年为了照顾孩子连班都没去上!你呢?你出国这么久管过孩子什么?你妈连咱们女儿对尿不湿过敏只能用尿布这件事都不知道,洗个尿布都觉得麻烦,现在她还要我生二胎给她生个孙子,她做梦!易正鹏,当初你答应过我,生完这胎就不生了,敢情生双胞胎的不是你和你妈,你们就觉得生孩子跟玩儿似的吧?” 说到这里,女人的语气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哭腔。 “你摸着良心说,这两年我赚得有比你少吗?凭什么是我辞职不是你?就凭我是女人?你别跟我说这些好听的承诺,当时你们家哄着我生孩子,因为信任你,我答应了,这种蠢我不会犯第二回 。我告诉你,要我放弃事业那不可能,我贺筝月不是傻子,接受过高等教育,我的价值不是生孩子,也不是在家给你当全职太太给你洗衣做饭!你妈要不想照顾囡囡,我就带着她们一起回来,我自己的女儿我会自己照顾。不说了,挂了。” 挂断电话,贺筝月重重将手机扔进包里。 车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见女人起伏激烈的呼吸声。 贺筝月哑声开口:“子涵。” 钟子涵愣愣地应了声:“嗯?” “太丢脸了,刚刚的话你就当没听到吧,”她捂着额头说,“算姐求你了。” “好。” “谢谢。” 安静几秒,贺筝月突然小声啜泣起来。 钟子涵笨拙地问:“姐,要不要听点歌?” 贺筝月吸了吸鼻子:“嗯。” 他打开了车载音乐播放器,这是孟屿宁的车子,所以里头到底有什么歌他也不清楚。 潦草看了眼歌单,都是些纯音乐,钢琴曲居多。 就没点声儿稍微大点,稍微嗨点的歌吗?hip-pop、kpop、爵士说唱都行啊。 这个一点都不接地气的英国死海归。 钟子涵在心里抱怨某孟姓车主。 贺筝月却突然说:“这曲子好像很多年前听小竹弹过。” “啊?” “小竹小时候不是学钢琴吗?有次我去她家找她,她刚好在弹这首,我去了以后她悄悄跟我抱怨这曲子难练,所以就记得这旋律。” 后来贺筝月说那你就换一首练呗。 她记得小竹当时的回答是,不行,我答应过别人要练会这首曲子弹给他听的。 然后妹妹又苦兮兮地继续和不听话的手指战斗。 这曲子很温柔,好的音乐是可以治愈人心的,贺筝月闭上眼,情绪渐渐恢复平静。 “我觉得我就是太天真了,估计是以前言情小说和爱情电影看多了,总觉得自己能找到一个各方面都完美无缺的丈夫。” 钟子涵接话:“你以前不是说要嫁流川枫吗?” “流川枫?”贺筝月扬起唇角,“是啊,但是后来我还说过要嫁给怪盗基德呢。” “……” “碓氷拓海和巴卫我也想嫁。” “……” 少女时期的女人是不是都这么花心的?墙头满地跑,见一个爱一个。 钟子涵认都不认识,不知道这俩又是从哪部少女漫里出来的男主角。 “还是念书那会儿好,虽然没男朋友,但是做做梦就很快乐。等自己结了婚……”贺筝月略顿,苦笑,“连梦都做不成了。” 她淡淡地,带着几分嘲讽的口气说:“明明刚谈恋爱那时候,易正鹏什么都好,成绩好又有能力,还是学生会干部,平时话少但是执行力强,很有安全感,我还以为我真找到了真命天子。什么真命天子啊……还不也就那样,我在他的工作,他妈面前都是可以无限被让步的。” 说到这里,贺筝月又瞪了眼钟子涵。 “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钟子涵百口莫辩,只能小声说:“别因为一个男人就一竿子打死所有男人行不行。” 贺筝月笑了笑:“好啦,开玩笑。你和宁宁除外,你们都是我的好弟弟,我相信你们两个结了婚以后一定会对自己老婆特别好。” 说了些心里话,她心里顿时好受多了。 “我最近经常做梦,梦到我们都还住在附中小区的时候,我们一起玩扮家家酒的游戏,那个感觉特别真实,”贺筝月目光怀念,“就好像真的在梦里穿越回了那时候。” 也只有在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面前,她能肆无忌惮地说出这个梦。 这个在成年人的观念里,意味着逃避的梦。只有对现实不满,才会想着要回到过去。 贺筝月深吸一口气,又说:“子涵,我先不回酒店了。你直接往医院开吧,我想去你们医院挂个心理科。” 此时任何的安慰都无济于事,根本不能替她分担任何烦恼。 她憔悴的语气让钟子涵不自觉想到少女时期的贺筝月。 那时候的贺筝月去哪儿了? 那个称霸小区的孩子王,教小竹翻花绳,踢毽子,跳皮筋,还教她念“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的贺筝月。 那个总是喜欢追赶时髦,教弟弟们玩劲舞团,教他们怎么用“我汗”、“晕”这类流行词汇和网友聊天的贺筝月。 那个爱看少女漫,天天喊着要嫁给流川枫的贺筝月。 那个少女情怀总是诗,肆意而又张扬的女孩子。 那个在婚礼上和丈夫相拥亲吻,笑得甜蜜又幸福,令他不得不放下多年情愫,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邻家姐姐。 她生产那年他有特意去上海看望过她,当时屿宁和小竹都在境外赶不回来,病房里,所有人都围着那一对新生儿,唯有他注意到旁边的病床上,因为刚生产完浑身脱力,憔悴疲倦到极点的贺筝月。 他心疼地叫了声姐,替她掖了掖被子。 钟子涵不知道,他是第一个进病房,没有先去看新生儿,而选择先慰问她的人。 车子开到医院,钟子涵没急着回科室,先带贺筝月去了心理科的楼层。 心理科主治老张是比钟子涵大几届的同院师兄,算是科室扛把子,因为是老熟人,他也不多耽误,直接带贺筝月去了老张的办公室。 老张正在嗦泡面,抬起头有些无奈地冲师弟说:“子涵呐,你朋友们的心理状态都不好,你这个做大夫的平时要多关心关心呐,怎么一个两个都有问题啊。” “每天找你看病的那么多,我就今天带了我姐过来,什么一个两个的,别把你的病人都算我头上,我又不是拉客的。” 换上白袍的钟子涵交待好事情,又匆匆坐电梯赶回自己的科室。 *** 雪竹醒过来的时候,面前一片黑。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突然想起这是在孟屿宁家。 吓得赶紧坐起身来,往窗户边瞧了一眼,因为窗帘是遮光的,所以她也看不出来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夜晚。 雪竹畏畏缩缩下了床,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晚上,颤巍巍拉开了窗帘。 “……” 白色月光顺势溜进了卧室。 晚上,而且是深夜。 除了彻夜工作的路灯和霓虹,她俯瞰之下的大半个城市几乎都进入了睡眠。 嘉江上方白日总是堵得水泄不通的桥面,这时候也只零星驶过几辆车。 不知从哪个方位传来长途卡车的鸣笛声,还有不知死活的深夜飙车党死神召唤般的汽车引擎声。 一定很晚了。 她站在窗边不知所措了至少半分钟。 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雪竹深呼吸,最后打开了房门。 客厅里没人,只开着一盏小功率的照明灯,雪竹四处看了看,别说是钟子涵和贺筝月,就连孟屿宁都没看见。 雪竹小跑到沙发边,顺利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点亮屏幕,祈祷时间不要太晚。 手机上硕大的“1:30”刺痛了她的眼睛。 凌晨一点半。 她居然一觉睡到了凌晨!而且是在孟屿宁家里! 雪竹抓着头发崩溃几秒后,认命地去找这个家的其他人,她感觉自己现在特别像在玩恐怖游戏,说不定孟屿宁他们几个早就被干掉了,只剩下她在这里寻求生存的出路。 晃了晃脑袋,撇掉这些胡思乱想,雪竹试着喊了声:“屿宁哥。” 没人应她。 雪竹咬唇。 不会真是有强盗入室把孟屿宁给干掉了吧? 为了给自己壮胆,雪竹打开了客厅天花板正中央功率最大最亮的灯。 先去了客卧,她记得钟子涵在客卧睡午觉,说不定这时候他还在睡。 结果客卧的床上空无一人,雪竹大失所望,又穿过次厅来到了书房。 她敲了敲书房的门,没人应,雪竹小心转动门把手,幸好门没有锁。 一边祈祷千万不要来个开门杀,眯着眼睛缓缓推开了书房的门,还好这不是在拍恐怖电影,没有妖魔鬼怪突然蹿出来吓唬她,书房里光线昏暗,光源来自桌上的台灯。 桌上散着一沓文件,电脑屏幕自动进入了休眠状态。 雪竹是真的怕了。 在不熟悉的环境里,连主人都不见人影,没什么情况比现在更诡异的了。 小时候被贺筝月的鬼故事吓出了童年阴影,导致她到现在都不太敢看恐怖电影,偏偏从本科到研究生的室友都是恐怖电影的终极爱好者,常常拉着她在寝室里关了灯看,最后吓得谁也不敢单独睡,两个女孩子勉强挤一张小床。 此时她脑海里全是电影里的那些恐怖镜头,画面越是不想想起越是清晰。 “小竹?” 熟悉的声音,但因为出现得太过突然,雪竹还是被吓到了。 “妈呀!!!!” 人吓人吓死人,站在她身后的人也被吓了一跳。 男人眨眨眼,脸色呆滞,恍了几秒的神,然后看着眼前的人吓得像兔子似的原地蹦了两下,撒腿就要跑,他下意识拉住她。 “小竹,是我。” 雪竹一身冷汗,呼吸还有些急促,脸色煞白,显然是刚刚被吓惨了。 她咽了咽口水,不过脑子地傻乎乎问:“你活人死人啊?” 孟屿宁哭笑不得,掐了掐她的脸,慢悠悠地说:“我是活死人。” “……” 雪竹缓过劲儿来,二话不说朝他胸口狠狠来了一拳:“吓死我了,哥哥你就不能提前出个声啊?” 收下她的拳头,孟屿宁有些冤枉地反诉:“到底是谁吓谁?” 本来在书房工作,结果却不小心睡了过去,醒来后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她跟个木头人似的杵在他的书桌前。 雪竹也不想计较谁吓谁,走出令人后怕的书房,又看了眼手机,满脸的无助:“已经快两点了,屿宁哥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我的车借给子涵了。” “那——” 看她一脸便秘的表情,孟屿宁失笑:“十点多的时候我有敲门叫过你,但你没有醒,就给你妈妈打了个电话,她让我明天早上再送你回家。” 要是换别的人,估计宋燕萍会让人打个车送雪竹回家。 但因为是孟屿宁嘛,所以情况不同。 雪竹在孟屿宁家里过一夜又能怎么样。 安心。 不用猜,她妈肯定是这么想的。 雪竹有些无语,又不是真的亲兄妹,怎么除了她所有人都觉得她和孟屿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安全? 再说了就算是亲兄妹也有骨科的可能性。 是看不起她还是看不起孟屿宁? 刚和好没几天,这时候要是执意回家,那也太矫情了。 雪竹说:“那、那我睡哪儿啊?” “你睡主卧吧,我去客卧,”孟屿宁指着洗手间的方向问,“你要不要去洗漱一下?” “有新的牙刷和毛巾吗?” “嗯,我给你拿出来了,放在盥洗池旁边。” 孟屿宁又带她去了浴室,问她:“要洗澡吗?” 废话。 雪竹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别说天天洗澡,有条件的时候一天洗两次三次都是有可能的。 她身上本来就穿着孟屿宁的衣服,即使不穿裤子,长度差不多也能到大腿,遮得住。 但她酝酿了半天,声音跟蚊子似的:“哥,有裤子吗?” 孟屿宁愣了半天才说:“我去便利店给你买套新睡衣吧。” 离小区不远的生活便利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吃的用的都有,一到半夜生意巨好。 雪竹不太放心孟屿宁身为一个男人的品味,于是提议:“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孟屿宁此刻意外地不好说话,没有答应她:“你留在家,先把澡洗了。” “我待会回来再洗也是一样的。” 男人叹了口气,伸手摁在她头上,嗓音极轻:“傻妹妹。” “我不在家里,正好趁这段时间,你身上的衣服如果不方便机洗的话,可以用手洗干净晒好,”似乎是怕她不明白,他又提醒得明显了些,男人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勾着唇笑了,“记得晒在主卧的阳台上,我不会进主卧的。” 雪竹:“……” 说完这话,他耐心地等她反应过来。 然后看到她以耳根为起点,到锁骨上方为终点,慢慢地被红晕染透,一脸想骂人又不敢骂的表情,只能呆在原地无能狂怒的样子。 他眼底的笑意又比刚刚更深了些。 这反应,应该是听懂了。 孟屿宁。 你、这、个、变、态。 第54章 . 二十三岁 彻夜【一更】 孟屿宁出了门,留雪竹一人在家里洗澡。 便利店离小区不远,就当是夜半散步,男人脚步微缓,给足了家里的那个人洗澡洗衣服的时间。 到地方的时候他直接往日用品区那边走去。 孟屿宁掏出手机看了眼雪竹刚给他发的清单。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男人都不知道原来女孩子晚上睡觉前要用到的东西这么多。 他先找到了卸妆棉,牌子有好几个,除了包装看不出什么区别,但是雪竹并没有要求特意买哪个牌子的,他干脆选了价格比较高的那一款。 完成第一项,孟屿宁又陆续找到了洗面奶和包头巾。 手上的小提篮很快被装满,此时身边路过一个年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人,那男人看了眼孟屿宁篮子里的东西,瞬间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态,很自来熟地冲他搭话:“哥们,女朋友今天在你家过夜吧?” 孟屿宁微顿,解释:“不是,是我妹妹。” 那男人的表情比刚刚更暧昧了:“哦?干妹妹?会玩会玩。” “……” “我给你提个醒,像卸妆棉这种的你直接买大包装的,平时你不用就收着,等你女朋友,哦不,妹妹,下次再跟你说哎呀我没带卸妆洗脸的东西过来,你就直接掏出来给她看,说我家有,你看她还能用什么理由拒绝你。” “……” 现在的男人和女人套路都颇深,对某些事彼此心照不宣,但就是不干脆,非要玩欲擒故纵,美其名曰这是成年男女之间的情趣。 孟屿宁微蹙眉,半天没动作。 男人看眼前这人英俊斯文的脸上一派淡然,又看他穿着谈吐都像是精英阶层,心里知道这帮精英阶层的虽然内心禽兽,但是通常表面都装得十分正人君子,肯定不屑于跟他交流这种套路。 他也不多话,直接扔了包大容量的卸妆棉到孟屿宁篮子里。 “哥们,多花几块钱而已,你会感谢我的。” 男人说完,冲他比了个“我叫雷锋不用谢”的手势,翩翩然离去。 半夜两点多,来便利店买东西的大都是男人,也有个别情侣结伴而来。 有的男人也不知道要买什么,手里攥着手机边挑边问:“这里没卖你说的那个牌子,要不我随便拿一个吧?哎都差不多啦……好好好,我去别的店再给你找。” 孟屿宁犹豫片刻,从篮子里掏出刚刚给雪竹挑的洗面奶。 拍了照发给她。 ind:【这个牌子的可以吗?】 不知道她洗完澡没有。 两分钟后,她回复了。 竹子大人:【可以啊】 ind:【[图片]】 ind:【[图片]】 ind:【这两个呢?】 竹子大人:【可以,随便】 ind:【你要是有习惯用的品牌告诉我,我帮你找】 竹子大人:【不用啦,你随便买吧】 挑好这些杂七杂八的睡前洗护用品,孟屿宁走到衣物区给雪竹挑睡衣。 睡衣她有点挑,不愿意穿花色不好看的,孟屿宁给她拍了好几套,最后她选了套浅色的一次性睡衣。 ind:【为什么不选那套印着哆啦a梦的?】 孟屿宁还记得她小时候有多喜欢看这部动漫。 竹子大人:【哥哥,我二十三了】 竹子大人:【沧桑点烟.jpg】 他看着她发过来的那个点烟的表情,跟她的模样和神态完全不搭,突然笑出了声。 隔着手机屏幕,她没那么拘谨,发过来的消息都充斥着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特有的小幽默。 这样的感觉实在太好。 仿佛替人跑腿也成了一件乐在其中的事。 结账的时候,负责收银的年轻小姐姐一连扫了好几样商品,发现都是女士用品,即刻抬起头悄悄观察男人。 男人见有人在看他,礼貌地露出微笑。 小姐姐被他的脸和笑闪了眼睛,立刻心有余悸地低下了头。 “先生,您要不要多带一个这个?” 小姐姐指了指收银台前商品柜上展示着的计生用品。 买了一篮子的女士用品,应该是头一次有女性在家留宿,那么这东西应该是刚需。 男人面色微哂,温和地拒绝了:“不用,谢谢。” 他的嗓音太好听,每个吐字都敲在声控的g点上,仿佛正演奏的煦和低沉的大提琴,小姐姐见他婉拒购买计生用品,立刻对这购物篮里所有商品的主人产生了羡慕嫉妒恨等多种复杂情绪。 提着购物袋回家的路上,手机再次收到雪竹发来的消息。 竹子大人:【回来了吗?】 ind:【嗯】 ind:【你洗完澡了吗?】 竹子大人:【早洗完了】 ind:【衣服洗了吗?】 竹子大人:【上面沾了油渍,我怕洗衣机洗不干净,用手洗了】 ind:【其他的呢】 竹子大人:【……】 竹子大人:【哥哥你是变态吗?】 ind:【我说裤子,你以为我说什么】 跟她装蒜呢。 雪竹恶狠狠地咬着后糟牙不再回复。 她没换,总不可能让孟屿宁替她买换洗的,再说了,她也不好意思在他家的阳台晒。 反正今天一天都在室内,也没出汗,能不换就不换吧。 孟屿宁还在等她的回复,不知不觉电梯到层,几乎是同时,家门被打开。 是雪竹开的。 孟屿宁微讶,笑起来:“这门开得真及时。” 雪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就是直觉他应该上来了,于是就打开门想看看,结果还真刚好撞上了。 奇妙的直觉。 她身上还穿着孟屿宁借给她的衣服,裤子没有换,孟屿宁将一大包购物袋递给她,雪竹立刻抱着购物袋又钻进了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换好了睡衣。 等一切都都弄好,已经快三点。 孟屿宁嘱咐她赶紧睡觉,拿着自己的换洗衣服又进了洗手间。 洗完澡浑身清爽的雪竹躺倒在主卧的大床上,空调风呼呼地吹,特别舒服,但可能是因为下午睡了太久,明明已经是凌晨,却还是一点困意都没有。 她突然觉得嗓子干,只好又起床去客厅倒杯水喝。 刚好碰上洗完澡出来的孟屿宁。 他没戴眼镜,微眯着眼问她:“怎么还没睡?” 男人的眼睛形状长得特别漂亮,他大学前都不戴眼镜,这双眼就露在外面,老是弯起来笑,眼梢多情,雪竹很小的时候还玩过他的睫毛,问哥哥你的睫毛怎么这么长,孟屿宁笑着说,小竹你的睫毛也很长啊。 后来他近视戴上眼镜,稍微压住了挑人的气质,显得内敛斯文。 洗过澡后,热气晕湿茶褐色的瞳仁,雪竹也不知道是被他眯眼的样子迷惑了心智,还是因为别的,愣了几秒才说:“我出来喝口水。” 孟屿宁从饮水机那儿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咬着杯子,雪竹看他还站在盥洗池前吹头发,又问:“你不困吗?” “你没醒的时候我有趴在书桌前稍微睡一会儿。” 雪竹:“哦。” 吹风机的声音突然停止,孟屿宁转过身:“是不是睡不着?” 雪竹点头:“昂。” “那要不要去阳台吹吹风?” “会不会有蚊子啊?” “楼层高,没有蚊子,放心吧。” 阳台面积不算小,放了张小桌子和几张椅子,原本就是为了让主人坐在阳台上近距离感受室外的风景,三杯两盏淡茶,浮生偷个闲。 凌晨三点的童州市夜景依旧明亮,只是喧嚣不再。 天气很好,夜空无云,抬起头能看见零碎的星星,小时候在爷爷家的天台上那样一整片被星星填满的夜幕早已不见了,如今抬头还能望见星星已是幸运。 两个人并排坐着,雪竹也不知道该跟孟屿宁聊些什么。 以前谈天说地,说的都是些没营养的废话,现在说给他听,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烦。 孟屿宁问了她一些大学的事。 他从前一直是倾听者,有段时间沉默寡言,消极至极,生活和未来不可能仅凭日复一日的颓废消沉就能好起来,成为大人以后,自我情绪的调节也是一门学问,除了咬牙坚持过来,没任何捷径可走。 到现在即使对方的态度再高傲,他也能淡然自如,利用话术展开交流。 雪竹不是抗拒他,只是太久没这样面对面聊天,有些不习惯。 孟屿宁便问了她一些,他未参与的,但应该是她最精彩的大学生活。 她的语气渐渐开朗起来,说到有趣的地方,会忍不住笑出声。 “后来我们三个人联合起来,那天晚上一共吃了我室友她男朋友九百多块,后来回寝室的时候,我室友特别恶狠狠地对我们几个说,有本事就单到大四,否则就等着你们几个的男朋友破产吧。” 孟屿宁笑着问:“那后来你们的男朋友破产了吗?” 雪竹颇遗憾地摇头:“没有哇,我们几个饭量其实也不大,九百多块已经是极限了。” 男人突然沉默下来。 她和他不一样,不用为生活费忧愁,没有负担,她的大学生活被多姿多彩的社交活动充斥,大学校园的恋爱没有管束,却又保留着学生时代特有的单纯,喜欢或是被喜欢都是非常自然的事。 怎么问? 比起在会议桌上的谈话技巧,他每次的踌躇犹豫都好像是因为雪竹,想问一些他想知道的,可又怕问出口后会让她觉得冒犯。 孟屿宁若有若无地嗯了声:“你在大学的时候,有男孩子追你吗?” “啊?”雪竹有点不好意思,挠脸,“有吧……” 男人很聪明地顺着她的话继续问,将自己的情绪掩盖得毫无破绽:“答应了吗?” 雪竹:“没。” 他声音又轻了些:“没碰上喜欢的?” 雪竹对待感情的态度始终有些逃避,从来不会主动去提起这类的问题,在孟屿宁渐渐深入问题前,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一天凌晨的夜晚,她会和孟屿宁单独坐在这里,被他问这种问题。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说:“别光问我啊,情报要互相置换的懂不懂?” 孟屿宁笑:“你想跟我置换什么情报?” “就你刚刚问我的,有没有,”她顿了下,又小声说,“有人追你,我知道。” “你是不是说江颖?” 他的大学同学里,她只认识江颖。 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雪竹心里咯噔一下。 她真的很想很想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从前光凭自己的猜测和她眼睛所看到的,他们形影不离,是很好的朋友,后来又成了恋人,一起在异国求学。 雪竹甚至梦到过他和江颖结婚。 “嗯,”她点头,“你们是不是后来又分手了?” 不然他为什么回国后没有留在北京工作,而是回了童州。 孟屿宁温声说:“我和她没有在一起过。” 雪竹讷讷地重复他的话:“没有吗……” 所以朋友也能像男女朋友一样约会的吗?还是说因为是在国外,所以他们对男女朋友和普通异性朋友的界限没有那么分明。 “那你们一起去看了电影,还去了很多地方旅游,”雪竹始终记得当年她在江颖的空间里看到的那些照片,每一张都曾害她掉过不少眼泪,“她还拍了你睡觉的照片。” “睡觉?” 孟屿宁挑眉,神色微惑。 雪竹解释:“图书馆睡觉。” 孟屿宁垂眸想了会儿,说:“应该是我们课题小组去图书馆写论文的时候她拍的。” “那电影和苏格兰高地的旅游呢?” “都是集体活动,不过,”孟屿宁有些疑惑,“小竹你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天天看你空间八百遍,所以顺着你空间摸进了江颖的空间看到了她相册里的照片所以知道的。 这是真实回答,但不能说。 雪竹言简意赅:“qq空间嘛,就无意间看到了。” 孟屿宁当然不知道女孩子这种喜欢视奸人家空间的奇特爱好,没有往那方面想。 大学时期忙于兼职和学业,再加之原生家庭的遭遇,他下意识抗拒感情的发生,身边的女生通常被拒绝过后也就不再联系,可对于一直以朋友身份相处的江颖,孟屿宁不知该怎么处理。 江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子,同样也是一个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朋友。 江教授对他有师生之恩,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非友即恶,大学时期的朋友对他而言都是未来职场不可或缺的人脉资源。 需要虚与委蛇,需要八面玲珑,更需要左右逢源。 在察觉到后,孟屿宁能做的唯有慢慢疏离,在英期间的每次小型聚会,无论是电影院还是图书馆,他都试图刻意拉开和江颖之间的距离。 江颖也逐渐懂了。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六年的上海。 校庆期间,孟屿宁和教授提前打了招呼,买了从北京飞上海的机票。 原是独自前往的音乐会,在大厅被江颖叫住时,孟屿宁足足呆滞了好几秒。 音乐会结束后,孟屿宁返回酒店。 他和江颖都订的是不同的酒店,但位置都在外滩。 在外滩下车后,江颖终于叫住他。 她问他,久石让的亚洲音乐交响会巡演明明上星期在北京也有场次,为什么还要特意来一趟上海。 孟屿宁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反倒淡声问,你怎么知道我来上海了? 江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老实回答,我爸告诉我的。 孟屿宁拧眉,无话可说。 江颖问他不打算回北京工作,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孟屿宁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江颖嘴角露出苦笑,那我以后怎么办? 男人半晌没有说话,在江颖期待的目光中,不动声色拉开和她的距离。 江颖,我们不合适。 如果做朋友也是种困扰,那我们以后就不要联系了。 江颖并不觉得这个理由足以说服她。 哪里不合适?我们的兴趣相同,我们会有很多的共同话题,会很聊得来,而且我爸他最喜欢的学生就是你,如果你留在北京,有我爸爸的支持,无论做什么都会少很多阻碍。 孟屿宁语气平静,如果我因为你父亲选择和你在一起,这对你而言更加不公平。 江颖的神色渐渐激动起来,我无所谓这种公平不公平,如果你接受我,你会比现在过得轻松很多。 孟屿宁眸光微冷,再次重复。 我不需要,我对你的感觉与江教授无关,这种交易对你我都不公平,没有任何意义。 江颖突然苦笑,我就猜到会是这种结果,所以一直没有跟你告白,还以为时间久了就会有奇迹发生的。 孟屿宁最后说,谢谢你,但我不值得。 江颖回酒店前,最后擦掉眼泪,哽咽着对他说了一长串的话。 孟屿宁,其实我是偷偷跑来上海的,我爸爸说你来看音乐会,所以我查遍了全上海这个月的音乐会,因为你大学选修的课是古典钢琴,社团活动的时候填表写你最喜欢的电影导演是宫崎骏,我才确定了你看的是这一场,买了票跟过来想着能不能碰见你,没想到真碰上了,我还以为这么巧,一定是命中注定。 这不是命中注定。 孟屿宁轻声说。 外滩各色景色入眼,明明绚烂斑斓到极致,男人清澈的眸子里倒影缤纷,却突然被一抹不知名的抑色给掩住。 我也只是过来找一个人而已。 如果能碰上,他想问问,这两年突然的疏远和躲避到底是为什么。 只可惜观众席千余座位,并没有发生什么奇迹。 来的时候甚至没跟任何人提前打招呼,因为担心提前告知,会不会她连这场音乐会都不来了。 他也不愿让其他人知道自己被拒之于千里外。 孟屿宁清楚自己是普通人,男人该有的骄傲他也有,其实也生过气,像是毫无预兆被判了“死刑”。 他同样胆小。 不然也不会心中诸多疑惑,到前不久趁着酒意,才问出口。 不然也不会到现在也不愿意问她当年的那封情书到底是写给谁的。 他心里很清楚那封情书当时他不该看,但还是看了。 她那时候才十七岁,就有了喜欢的人,喜欢到在高三那样关键的时刻为他写情书。 到底是以男人的角度还是以哥哥的角度在嫉妒,他不太清楚,或许两者都有。 那些内容孟屿宁到现在还记得大半,每一个字都是少女最单纯又可爱的喜欢,饶是当年他看了,也不禁被那封情书搅乱了理智。 更何况那封情书的主人。 她虽然撕了那封情书,但在高三毕业后,有没有跟那个情书的主人在一起?还是在一起过,但是最后也分开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确实有了喜欢的男生。 别的近乎而立之年的男人,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无论是追求还是表白,都是大方洒脱。 唯有他到如今还在小心试探。 说实话,有点窝囊。 但他有些承受不起再一次的“死刑”了。 从回忆中抽身,孟屿宁侧头看雪竹,显然雪竹心里也在想什么,皱着眉表情复杂。 雪竹其实还想问在上海音乐会的那次。 不过她觉得没什么必要。 再问就显得她的目的太明显了,显得她好像很在乎他有没有跟江颖在一起过,甚至于连一场音乐会也要刨根问底。 反正知道他和江颖不是男女朋友就行了。 “那除了江颖姐姐呢?”雪竹揭过关于江颖的话题,装作八卦的样子睁大眼问他,“别的有没有?” 孟屿宁微笑:“你好像很好奇我的情史。” 雪竹往后一仰,故作淡定:“说了情报置换,哥哥你要不想回答的话不回答也行。” “如果置换的话,你问了这么多,是不是也该我问了?” “……好吧你问。” 她等下一轮好了。 “你跟你那个小学同学,”孟屿宁想了会儿,说,“迟越?是叫这个名字吗?” 雪竹点头:“嗯。”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讨厌他,怎么你们和解了吗?” “早就和解了,现在是朋友。” “不讨厌他了?” “不讨厌了。” “那喜欢吗?” “啊?” 孟屿宁重复:“你喜欢他吗?” 雪竹摇头:“怎么可能。” 孟屿宁略微笑了笑,身往后仰慵懒地靠着椅背,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小竹,如果他对你说喜欢你呢?” 雪竹五官瞬间拧起:“你怎么也跟子涵哥一样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 “你就当我和子涵没话找话,”孟屿宁敛眉垂目,用指尖扶了扶眼镜,“关心一下妹妹的感情生活。” 雪竹想了想说:“那如果他说喜欢我——”说到这里她有点难为情地抿了抿唇,心里怎么也无法想象那个臭屁胡少爷说喜欢自己的场景,“我会跟他说,做朋友可以,但做男朋友不可以吧。” 哇,自己也太自恋了。 雪竹刚回答完这个问题立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问题打住,就算你要问如果也不要拿迟越做例子了,”她语气后怕,“太恐怖了。” 孟屿宁想起当年那个在学校操场大声对他宣誓他要是喜欢裴雪竹就是猪的小男孩。 这位迟同学到底是怎么做到让雪竹连一点那方面的想法都没有的。 真是典型的反面教材。 雪竹见孟屿宁好半天不说话,以为他是问完了,这下可又轮到自己了,铁了心今天就算是不睡觉也要把孟屿宁除江颖之外的其他情史给刨出来。 她搓搓手,酝酿情绪:“屿宁哥——” “那我换个人如果。” 雪竹张嘴愣住:“啊?” 孟屿宁突然倾身,手扶着小桌,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如果是我喜欢你,你怎么回答?” 这时就好像一道惊天霹雳雷打在了雪竹头上,当场给她劈昏过去。 “你会不会也跟我说,做哥哥可以,但做男朋友不可以?” 第55章 . 二十三岁 试探【二更】 雪竹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寝室里经常夜谈,几个女孩子躺在床上天南地北的聊。 有时哪个室友正和喜欢的男孩子处在暧昧阶段,手机聊天记录都是共享传阅,细细品味每一个字,再凝聚群众的智慧帮忙回复。 雪竹不知道孟屿宁这算什么。 在逗她吗? 现在夜深人静,她和孟屿宁不是在用手机在聊天,连场外求助的机会都没有,她像是哑巴了一样,脑子搅成一团浆糊,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隔着手机屏幕是妙语连珠的理论家,面对面只会“阿巴阿巴”地装傻充楞。 她憋了半天,只憋出了一句没什么气势的问话:“……什么意思啊?” 男人的眼睛仍是一瞬不改地望着她,眸色浓稠,带着薄荷味的清冽呼吸打在她脸上。 “字面意思。” 雪竹的心在体内扑通扑通乱跳,跟跳踢踏舞似的。 好像被打了麻醉针,连指尖都泛麻,小腿不自觉弯拢,紧贴着椅子脚。 “如果如果,哪有那么多如果,”雪竹尬笑了两声,摆手说,“不可能的啦。” 挥到一半的手突然在空中被攥住,孟屿宁嗓音低沉,咬字略有些钝感:“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雪竹攥紧拳头,没挣脱,控制不住地反问:“那如果我回答你,我觉得你当哥哥也行,当男朋友也不是不行呢?” 她刚说完这句就后悔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又不想被眼前的男人察觉到自己其实是只纸老虎,那样太丢脸了,肯定会被他看扁。 雪竹从小就有的倔劲儿和胜负欲又犯了,干脆咬着牙,暂且忘掉所有的廉耻和矜持,既然他非要问这种让气氛变得奇怪的问题,那她就把气氛搞得更尴尬,看谁先受不了。 她也学着孟屿宁倾了身靠近他,仰起下巴说:“嗯?如果我这么说,你是要跟我继续当兄妹,还是当男女朋友?” 孟屿宁神色微怔。 两个人的眼睛形状都长得十分漂亮,雪竹的瞳色比孟屿宁的稍深一些,不过同样的干净清澈,映在对方眼里,都觉得彼此的这双眼睛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人盯着就心如擂鼓,但却不愿挪开视线。 刚刚还清冽的呼吸渐渐变得滚烫灼热,男人低眼,目光游移至她的下唇,喉结起伏。 那句像钩子一样的话毫不费力就勾到了他身体某处的念想,他轻笑两声。 她没抗拒。 但也没正面回答他,始终在打马虎眼。 这问题抛来抛去的,都想从对方嘴里挖出自己想要听的话。 起因不过是因为一句如果的猜测。 孟屿宁有些按捺不住悸动,伸出修长的手指微微勾挑了挑她的下巴。 “你倒是挺会反将一军的。” 雪竹撇嘴:“还不是你先问我的。” 他承认很干脆:“好吧,我的错。” 时间已经很晚,估摸着该有四点了,再坐久点就能见证日出。 “去睡吧,”孟屿宁说,“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嗯。” 两个人各自回房。 雪竹将头蒙在被子里,不住回想刚刚的场景。 好像有种特殊的磁场一直在她和孟屿宁身边围绕着,他们似乎恢复到了之前的亲密,但这种亲密又似乎和小时候不同。 那时候的亲密让人觉得安心舒适,刚刚的亲密让人觉得紧张心跳。 是不是因为她执念太深还没放下啊? 雪竹从床头柜摸来手机,点开微信,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反应过来的时候与孟屿宁的聊天界面已经出现在了屏幕上。 她对着虚拟键盘发了好久的呆。 手机突然震了下,雪竹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给孟屿宁发了消息,立刻慌乱地到处找撤回选项。 结果是他发来的。 ind:【睡了没有】 竹子大人:【没】 ind:【/敲头】 ind:【怎么还没睡】 竹子大人:【迪迦奥特曼理直气壮地叉腰.jpg】 竹子大人:【你不也没睡?】 ind:【睡不着】 竹子大人:【为啥?】 ind:【客卧的床睡不习惯】 竹子大人:【那要不我去睡客卧吧?你到主卧来】 ind:【开玩笑的,不用换】 ind:【跟床没关系】 竹子大人:【那跟房间朝向有关系?】 ind:【也没关系,跟人的关系大一些】 ind:【你要好好反省一下】 竹子大人:【懵逼.jpg】 竹子大人:【孟大人,小人是冤枉的啊】 ind:【捏柴犬脸.jpg】 ind:【冤不冤枉本官心中自有定夺】 竹子大人:【你这个欺压良民的昏官!】 ind:【良民会抢昏官的床吗?】 竹子大人:【那我现在就走,万一出事了你千万别哭】 ind:【那不行】 ind:【我不想哭,所以你还是留下吧】 竹子大人:【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请求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留下吧】 竹子大人:【拽.jpg】 ind:【小人鞠躬jpg】 ind:【谢裴小姐赏脸】 竹子大人:【我要睡啦】 ind:【你锁门没有?】 竹子大人:【?】 竹子大人:【锁什么门】 ind:【卧室门】 竹子大人:【为啥要锁?】 ind:【去异性家留宿晚上要锁好门,保护好自己,这是常识】 竹子大人:【……】 竹子大人:【可是这是在你家留宿啊,又没关系】 竹子大人:【我对你很放心】 ind:【感谢信任】 ind:【不过还是不要对我放心了】 ind:【锁好门】 雪竹盯着他这几句回复愣了好半天的神,窝在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了一条毛毛虫。 *** 攥着手机,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雪竹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窗帘遮光,所以她睁眼时完全不知道现在几点,是接起电话后,听到宋燕萍女士在手机那头问自己怎么还没回家,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小竹你怎么还没回家?” 雪竹揉揉眼睛,语气慵懒:“我还在屿宁哥家里。” “啊?你还在宁宁家啊,”宋燕萍听出她的语气,“你不会是刚睡醒吧?” 雪竹按下免提,又翻了个身缩在被子里,脸埋进枕头里,迷糊回应:“嗯。” 宋燕萍语气略有些责怪:“哎呀我真是服了你了,你这样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今天礼拜一哥哥要上班的啊。” 雪竹坐起身,伸了个悠长的懒腰,拿起手机走出房间。 她直接走到玄关那边,发现他穿的拖鞋正整齐的放在鞋架上,于是说:“他已经去上班了。” “哥哥都去上班了你还赖在他家里,怎么这么不懂礼貌呢,”宋燕萍叹气,“你收拾好赶紧回家,我给你做了午饭放在冰箱里,你回来用微波炉热一下再吃,我回单位了啊,你有带钥匙出门吧?” “有。” “嗯,那就快回来,别给哥哥添麻烦,挂了。” 雪竹却突然喊:“等一下!” 宋燕萍:“怎么了?” 她想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出口:“……妈你就这么放心我在屿宁哥家里过夜?” “啊?”宋燕萍语气不解,“难道我不该放心吗?你在宁宁家过夜又怎么了?” “……”雪竹叹气,“没怎么,你快回单位吧。” “嗯,挂了,快点回家啊。” 电话挂断,雪竹想了半天,非要找点认同感不可。 她和孟屿宁之间难道在别人眼里看上去就真的毫无可能吗? 瘫坐在沙发上,她又给祝清滢拨通了电话。 “小竹?啥事啊?” “我昨天在孟屿宁家里过夜了,孟屿宁你知道是谁吧?” “知道啊,你哥哥嘛,然后呢?” 雪竹:“……奇怪吗?” 祝清滢:“……哪里奇怪?” 雪竹面无表情:“没有,我挂了。” 祝清滢:“你大中午打电话给我就为了说这两句啊?喂!裴雪竹!” 雪竹不想再浪费口舌去问贺筝月和钟子涵了,因为他们的答案完全不会有意外。 难道是她过于脑补想多了? 在旁人看来她和孟屿宁看上去就那么像关系纯洁的兄妹吗? 年轻女人像条死鱼似的躺倒在沙发上发呆,丝毫没意识到睡醒后的第一件事应该是去刷牙洗脸。 直到大门那里传来声响,她的七魂六魄才回归原身。 不过晚了。 她刚坐起身,迎面撞上换好鞋走进来的孟屿宁。 男人穿着考究的西装,手里提着午饭,刚走过来就看见雪竹正坐在沙发上睁大眼看着他。 他哭笑不得,温声问:“裴小姐,睡饱了吗?” 雪竹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点头:“昂。” “去刷牙洗脸,”孟屿宁抬起胳膊,“吃饭了。” 雪竹趿着拖鞋赶紧小跑到洗手间去洗漱。 她顺便把睡得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给梳好扎了起来,心里祈祷自己刚刚的样子千万不要太丑。 孟屿宁正在摆饭菜,雪竹也不好干坐着,主动上前帮忙布置。 “你怎么回来了?” “上午给你发了微信你没有回,猜到你还没醒。” 男人撇了眼帮她买的早餐,果然丝毫未动。 雪竹赶紧看手机。 他还真的发了微信给她,只不过消息是振动提示,她睡得太死没感觉到。 “你下午不要上班了吗?” “要,吃了饭就去。” 雪竹有点愧疚:“那你们午休时间多长啊?这一来一回来得及吗?” 孟屿宁状似没辙地叹了口气,揉揉她的头说:“那怎么办,有个懒虫需要我投喂,总不能把她扔在家里不管吧?” 第56章 . 二十三岁 犯困【一更】 雪竹从小到大最讨厌别人说她懒。 她只是没那么勤快而已。 但她觉得孟屿宁说的“懒虫”并不是真的在骂她。 反倒挺乐在其中她的这种懒。 吃饭的时候,没了贺筝月和钟子涵在餐桌上活跃气氛,两个人默契地食不言,虽说是好教养的体现,但莫名别扭。 雪竹咬着筷子抬头看他。 结果被逮了个正着,匆忙低头,却听到他笑了声说:“饭菜好吃吗?” 她胡乱点头:“啊?还挺好吃的。” 他若有若无地嗯了声:“那看来我的脸还挺下饭的。” 雪竹羞耻得要死,但还是伶牙俐齿地给怼了回去:“那是,比老干妈下饭多了。” 孟屿宁轻而易举地接了茬,眼底笑意更深:“那你以后岂不是每次吃饭都要我陪着了?” 雪竹有些不服自己被他逗着玩儿,阴阳怪气地说:“……不敢肖想。毕竟你是按分钟收费的人,我出不起这个钱。” 他反问:“你都没问,怎么知道出不起?” 雪竹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那你一分钟到底赚多少钱?” “分情况。” “怎么分?” “分公还是私,”男人不疾不徐地说,“公的话就是与我的工作相关,像是去找律师寻求法律援助那样,因为和专业相关,找我征询融资或是风投类的问题,我按分钟收费,私事的话主要看私交怎么样。” 雪竹咽咽口水,厚着脸皮问:“那你觉得以我们的私交,你收多少钱合适?” 他徐徐道:“不收钱。” 雪竹一鼓作气:“那要是我找你是谈公事呢?” 他笑着摇头:“也不收钱。” 雪竹暗喜,撇嘴说:“真的?那等我哪天来找你谈公事你别后悔。” “不会的,”他给她的碗里夹了片肉,慢条斯理地向她表示诚意,“只要小竹你愿意,我倒贴都行。” 怎么“倒贴”这种词从他嘴巴里说出来都能听上去那么优雅? 低煦柔和的嗓音加成,夏日正午的阳光浓烈,空调风也不起作用,气氛陡然升温。 或许连当事人都没意识到,他们正有意将每一次的对话悄无声息地往暧昧的方向推,这样心照不宣的玩笑会让人不自觉上瘾,话说到一半,晦涩而又轻佻的暗示往往比明示更加致命,撩拨也像是隔靴搔痒,戛然而止后,回想后细细品味,又是心潮澎湃。 她语气虚浮,藏在桌下的手指几乎要抓痛膝盖:“你能倒贴多少?” “看你想要多少,如果太多的话……” 孟屿宁眼光微敛,她今天胆子格外大,问的话都是寸寸紧逼,让人有些心旌荡漾,被她逼到差点缴械。 男人侵染职场多年,太懂得如何隐藏慌乱。 “太多的话什么?”雪追问。 他偏头,思绪收拢,日光折射下,镜片下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有些意味不明:“没那么多钱,我只能以身相抵了。” 雪竹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子,拼命控制唇角的上扬。 还是专心吃饭吧。 饭菜都凉了。 *** 吃完饭,孟屿宁先陪她打车回家,他的车还在钟子涵那里,没办法开车送她回家。 到了她家,雪竹匆忙说了声拜拜,下车就跑。 他叫住她:“小竹。” 雪竹撇目,语气不太专心:“怎么了?” “好好考虑我说的话,”孟屿宁提醒她,“不论公私,我都随时欢迎。” 车子开出好远,雪竹望着远去的车屁股伫在太阳下发呆。 回过神后,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上楼,回到家锁好门,雪竹先是满屋子转了好几圈,然后躲回房间抄起枕头捶了几十下,又抱住枕头瘫倒在床上滚了两圈,将自己缩成一团咿咿呀呀地怪叫。 她现在急需要发泄。 需要场外援助。 需要找个人给她出谋划策,当局者迷,她必须确定下自己和孟屿宁之间那微妙的氛围是不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过去一直以兄妹的关系相处,如果找贺筝月的话,她说不定比自己还迷茫。 雪竹选择给祝清滢打电话。 她跟孟屿宁不熟,应该能给出比较客观的意见。 刚拨通电话,那边率先尖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姐妹咱们真是心有灵犀啊我刚想打电话给你!” 雪竹将手机拿远,等祝清滢冷静下来后,才又贴回耳边:“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我碰到梁嘉正了!” 雪竹愣了好半天,一时间竟然想不起这个名字是在哪里听过。 “梁嘉正啊,就是初中跟你同伴的男生,数学课代表,”祝清滢提醒她,“我、我喜欢的那个,你想起来没有?” 雪竹恍然大悟:“啊,他啊。” “对对对!” 雪竹暂且放下了自己的事,好奇问道:“你们是怎么碰到的?” 她这么激动,想必是一场相当浪漫的久别重逢。 雪竹的脑海中不自觉涌上自己曾经看过的各种影视剧的重逢桥段。 “我室友被渣男劈腿,今天叫了我们几个人去宾馆捉奸,小三和渣男那丫的实在太欠揍,出轨还他妈理直气壮,我们看不过去就跟人动起手来了,然后宾馆老板就报警了。” 雪竹大吃一惊:“难道梁嘉正是那个小三?!” 祝清滢:“……” 祝清滢:“裴雪竹,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不绝交,要不就听我把话说完。” 雪竹:“……你继续说。” “然后警察叔叔就来了,其中一个就是梁嘉正,嘻嘻。”祝清滢傻乎乎地笑了两声。 当时在宾馆看到他的那一刻,祝清滢以为自己眼花了。 她不敢打招呼,真的怕自己认错。 虽然那张脸还熟悉,可那个人早已不是十五岁时的气质。 直到身穿警服的年轻男人开口先叫出了她的名字。 他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祝清滢人生第一次进警局,也不知道到底是人生画卷中耻辱的一笔,还是惊喜的一幕。 “不说了,他叫我进去做笔录了,挂了。” 挂掉电话,雪竹愣了很久。 她不知道该对这场戏剧化十足的重逢该评价些什么。 但心里是替祝清滢开心的。 *** 送完雪竹,孟屿宁让司机转向。 因为下午还有个会要开,男人温声催促司机快点。 身边的景物呼啸而过,他慵懒靠向垫背,夏日的午休时间让人困倦,他却很少在这个点睡觉,一是并不困,二是这样的话夜晚的失眠症状会更严重。 也不知是不是空调的温度开得刚刚好,他难得这样懒散,手机屏幕里各大美股今日成交量的数字在他看来毫无吸引力,以为是眼疲劳,只好放下手机,摘下眼镜揉捏眼皮。 睫毛落下的阴影渐渐盖过男人的下眼睑,他微偏头,就这样在车子里睡了过去。 司机叫醒他的时候,已经到地方了。 男人刚睡醒,整个人还有点呆,进门的时候都没看到自动玻璃门上贴着“维护中,请手动推拉”的a4纸,还是前台小姐急匆匆提醒他:“孟总!门坏了!” 孟屿宁这才回过神来,手推了推眼镜,真的看清了字后才有些迟钝地说:“谢谢。” 两个前台小姐面面相觑,都觉得今天的孟总看起来特别不对劲。 男人刚刚明显一脸没睡醒的表情,表情迷茫,脚步又倦懒,平日里进出都是优雅信步,挺胸抬背,脸上如若不是淡然自如的表情,就是和他人交谈时温和亲切的模样。 “没午休吧?所以看上去没精打采的。” 其中一个前台小姐猜测道。 另一个摇头:“没有,他助理之前跟我说过,孟总中午也在办公,基本上不午休。” 下午的会议是在两点半举行。 孟屿宁带着困意参加了会议,因为总裁参加金融峰会还未回来,所以这次会议他坐在主位。 会议室内没有开灯,只有投影仪映射在幕布上微蓝的照明,总分析师正站在ppt前汇报工作内容。 今年a股的调研计划已过半,ppt上列出二十余家上市公司的调研名单,分析师正逐条举例分析。 “刚刚我举例的板块如生物医药,还有半导体科技,这些公司在今年的市场估值中都处在偏低的位置,很多投资者对他们的业务持续性并不看好,但根据市场分析,其实它们大盘和潜力都处在低估区域。以及恒浚集团旗下的建筑新能源材料开发,这个领域前景不错,但因为恒浚高层的私人原因,所以我们选择对它的长期业绩保留不确定性的预期。” 突然有人轻声笑。 “不就是因为恒浚的继承人和福沛集团少东闹离婚?”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发出小声的议论。 这种高层秘事,外资投行向来不在意,只看市场反馈,以及值不值得投钱。 分析师看向主位:“孟总?您的意见呢?” 没有回答。 几个经理面面相觑,分析师又叫了一声:“孟总?” 会议桌主位的人终于动了动肩膀,缓缓摘下眼镜,手撑着额头轻声说:“抱歉,走神了。” 然后所有人看到他用手背抵着唇,非常隐蔽地张了张嘴。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打哈欠。 经理们立刻把目光投向分析师,眼里写满了“你瞅瞅你做的这是啥分析报告,给孟总听困了都”这句话。 这次打断后,接下来的时间孟屿宁都没有再走过神。 两个小时的会议结束,分析师过来找孟屿宁,询问自己做的这份报告的意见。 男人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挺好的。” 分析师一脸便秘。 挺好的您还打瞌睡? 唬谁呢? “但是有关于恒浚集团的分析,我建议你再观望一下,前不久我和恒浚的舒总打过交道,她告诉我,他们恒浚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合作伙伴,甚至可能不再需要我们的投资,只是因为私人原因暂时还不能公布。” 孟总困得打哈欠,居然也有在认真听报告。 分析师半信半疑:“是吗?” 孟屿宁微微一笑:“给舒总一点时间又能如何,其余的就按照你报告上的来吧。” 分析师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交待完,孟屿宁返回办公室。 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开着会的时候为什么会走神,甚至眼皮都有些不受控制,正按着眉心困倦难耐时,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钟子涵打过来的,找他还车。 “我是开到你上班的地方还是开回你家?” 孟屿宁想了想说:“你停在医院吧,我下班后过去开。” 钟子涵语气欢快:“嗯?不用我给你送过来?那太好了,到时候你记得来我办公室找我拿车钥匙啊。” 正好去一趟医院找张医生问问情况。 *** 孟屿宁自回国后,档案就直接由伦敦那边的心理治疗协会交给了第一附属医院心理科的主治医师张恒建。 到科室的时候,张医生还有病人在里面。 因为是临时决定过来,也没有提前预约,于是男人坐在外面稍微等了会儿。 里面的人出来时,他也没抬头,正专心看着手机里助理刚刚发过来的电子文件。 “宁宁?” 孟屿宁这才抬起头看向来人。 对方的表情和他一样怔愣。 贺筝月看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也来看心理医生?” 孟屿宁回过神来,笑了笑后解释道:“工作压力有点大,姐你呢?” “家庭压力太大,”贺筝月苦笑,“刚刚张医生还跟我说现在来找他看病的都是些物质不缺的人,这可能就是所谓的钱赚得越多,精神世界反倒越空虚吧。” 孟屿宁轻声说:“大概。” “那我先回去了,”贺筝月说,“哦对了,过几天我就回上海了,如果小竹问起来,你帮我跟她说一声。” “好。” 贺筝月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进去的时候,张医生正在整理病历,看到他有些惊讶:“孟先生你今天没跟我预约啊,怎么过来了?” “临时过来的,不会打扰你吧?” “不会,刚刚那位女士是最后一位。” 张医生想起刚刚那位女士的模样,又看了眼孟屿宁,在心里叹气。 都是受过高等教育,并且已经站在精英阶层的年轻人,穿着考究,论气质谈吐都是人中龙凤,旁人眼里他们有才有貌,能力和自制力都远远胜过普通人,物质不缺,年纪轻轻就已经实现了中产阶级级别的财务自由,如果他不是医生,完全猜不到这两个人居然会有严重的心理问题。 “最近睡眠好点了吗?” “说实话,有点过于好了,”孟屿宁失笑,“开会的时候居然都犯困了。” 张医生哈哈笑了两声:“好事啊,这说明你已经克服了睡眠障碍,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睡得太晚了?” “应该是。” 四点多才睡,不到八点起床,虽然只睡了三个多小时,但却无梦无汗,睡得相当安稳。 他说了这个情况,张医生点点头:“没吃米氮平吧?” “没有。” “其实我是一直不建议你用药的,你之前的心理医生也跟我发邮件说了,如果不是你在英国的时候失眠的情况太严重,情绪消沉,对社交完全失去兴趣,能力明明已经是顶尖,却还是对自己处处不满意,整个人都没有生气和活力,再这样下去会影响到你的学业和个人生活,他也是不建议你吃药,情绪其实可以通过外界坏境调节,漂亮的风景和适当的社交活动是可以帮助你克服这种情绪的,”张医生看着病历,突然问道,“不过恢复得这么快,是不是因为遇到什么好事了啊?” “你之前的档案显示,在伦敦那几年,你是通过朋友们的帮助才渐渐走出来的,可还不算是完全恢复。只是因为那时候你必须振作起来,因为没有依靠,如果连你自己都放弃自己,那么你就真的完了,而并非是你主动地、积极地配合治疗,所以孟先生,你是怎么突然克服睡眠障碍的?” 孟屿宁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 “可能是我已经找到我的药了。” 第57章 . 二十三岁 邀请【二更】 贺筝月看完医生后并没有急着回酒店,转而去了消化内科顺道看望钟子涵。 因为不确定他在不在,贺筝月探出了半个脑袋往里面找。 耳边突然响起带笑的声音:“想偷东西啊?” 吓了一跳,她转过身,迎面对上钟子涵一张笑得极其欠揍的脸。 贺筝月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想揍他两拳,又碍于这是在医院,得给他这个主治医师面子,所以只是口头凶了两句。 “刚巡完房回来,就看你鬼鬼祟祟站在门口,”钟子涵无辜地耸耸肩,“你要不是我姐,说不定我还真叫保安过来了。” 贺筝月皮笑肉不笑:“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啊。” 钟子涵笑眯眯地回答:“不用谢。” 贺筝月懒得跟这没皮没脸的弟弟计较,走进去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 钟子涵边整理病历边问她:“今天怎么来医院了你?” “去心理科看病呐。” 男人的手突然顿住,语气比刚刚凝重了些:“怎么样?” 贺筝月语气平静:“前两年是轻微的产后抑郁,不过因为这两年没出去工作,没有社交没有消遣,每天就是在家带孩子,再加上三天两头跟易正鹏他妈吵架,易正鹏又是个端水大师,反倒害得我和他妈矛盾越来越深,终于变成了焦虑症,我可算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我喝口水都能发脾气了。” “……” 钟子涵没说话,贺筝月又说:“看了医生以后我反而下定决心了,我打算回上海先把那两个小家伙接回来。我也不想等易正鹏回来了,直接先找律师把离婚协议书起草了吧。” “……你要离婚?” “嗯,”她点头,又嘱咐他,“这事儿你先别告诉我爸妈,你爸妈也别告诉,等我先斩后奏,到时候他们就是不想接受也得接受事实了。” 还是那个说话做事丝毫都不拖地带水的姐姐。 离婚这么大的事儿都能先斩后奏。 或许是决定了要离婚,贺筝月整个人都明朗了起来,明艳的五官舒展开来,好像又回到了没结婚前,那个在社交职场中如鱼得水,漂亮又自信的hr贺。 钟子涵看着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说这位贺小姐,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啊,离婚笑得比结婚还开心。” “不然呢?难道哭哭啼啼当怨妇啊?等离婚了,我既能带孩子,又能继续工作,孩子的尿布钱和奶粉钱我自己赚,再也不用看婆婆的脸色,你说我应不应该笑得开心点?” 钟子涵挑眉,抱胸附和:“嗯,应该。” 贺筝月突然有些奇怪:“子涵,你怎么没劝我别离婚?” 往日她只要有了离婚的念头,不论是熟的不熟的人,听了都会劝。 “为什么要劝你?你都这么大了,说话做事难道还要听别人的?再说了,”钟子涵看着女人,语气蓦地嚣张起来,“你可是我姐,我都这么受欢迎,更何况你?就以你的条件,离婚能算什么大事?不过是你丰富的人生履历中的一个小小墨点而已。到时候恢复单身了追你的男人照样大把大把的,不珍惜你的人就让他后悔去吧。” 贺筝月被他逗笑,低下头,攥着手指抿唇说:“都生过孩子了,没市场了。” 钟子涵叹气,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仰头看她,柔声说:“姐,你说像你这样的独立女性,天天都在呼吁男女平权,帮其他的弱势女人争取平等的权利,就连你的老板因为重男轻女辞退怀孕的女员工,你一个人事部的非但不帮着你的老板,反而鼓励女员工去申请仲裁打官司,当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上帝赋予女人孕育生命的子宫,这是礼物,是荣誉,是所有男人都没有的,值得敬佩尊重的特权,而不是被默认可以拿来区别对待的理由,你当时话说得那么漂亮,可为什么到你自己身上,你反倒又妄自菲薄起来了?” “你很好,很优秀,就算这个社会还没有做到对女人的绝对公正,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你自己都没信心,那些男人又怎么会被你吸引呢?” 贺筝月吸了吸鼻子,笑着说:“……我觉得你做内科医生有点屈才了,应该去当心理医生。” 钟子涵哼哼,语气骄傲:“我可是我们科室的妇女之友,人家小姑娘谁跟男朋友闹别扭了都是来找我谈的心,我一劝就立马笑了。” “那你怎么还没找女朋友?” “谈不来呐,”钟子涵遗憾地耸耸肩,“三天两头加班,正经女朋友谁受得了?前两年倒是试着谈过,我和那个女孩子都是医生,结果分手是在手术台上说的,分了手以后我俩还互相说谢谢,说总算可以专心做手术了。” 贺筝月不可思议地挑眉:“真的假的?” “骗你干嘛。”钟子涵叹气。 “那真是——”贺筝月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那目前还是专注事业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钟子涵点头,看她刚刚低落的情绪似乎好点了,总算舒了口气问她,“不过你一个人带两个小孩怎么回来?坐高铁吗?” “对哦,这个我倒是没想到,”贺筝月有点愣,“我一个人带两个,肯定管不过来啊。” 钟子涵:“要不找朋友帮忙?” 贺筝月下意识摇头,说:“找谁都肯定会劝我别离婚,我都猜到她们会怎么说了,肯定会说好不容易在上海站稳脚跟呐,这一离婚又要从头开始啥的,算了吧,我宁愿一个人累点图个耳根子清净。” 其实可以找小竹帮忙。 但是在她心里小竹自己还是个孩子,贺筝月有点担心到时候变成她照顾三个。 而且小竹还这么年轻,都还没谈过恋爱,她不想让自己的经历影响到她未来的爱情观。 因为怕结局不好,就不敢去爱。 像宁宁那样。 至今好像也未从生身父母的悲剧中走出来,这么多年始终孤单一人。 她不希望小竹也变成这样。 钟子涵说:“我陪你去上海把两个外甥女接回来吧,正好我假还没休完。” “啊?你会照顾孩子吗?” “……”钟子涵冷下脸,“看不起我?那你自便。” “没看不起你,”贺筝月赶紧讨好一笑,“谢谢弟弟。” 商量好回上海接女儿的事儿,贺筝月伸了个懒腰,像是终于卸下了这两年一直压在肩上的担子。 当初因为爱情而选择扛起的担子,如今为了自己,她决定连同爱情一起放下。 没有什么比爱自己更重要。 钟子涵看她笑得像个考了一百分的小学生,摸了摸她的头,夸奖道:“不愧是我姐,潇洒。” 贺筝月难得没责怪弟弟的以下犯上行为,坐在椅子上,双手乖巧搭着膝盖,像个小学生似的笑起来:“谢谢钟医生夸奖,我会继续加油的。” *** 又聊了会儿,贺筝月打算回酒店。 她问钟子涵:“你下班了吗?要不一起?” “我还在等屿宁,”钟子涵食指勾着车钥匙玩儿,“把车钥匙还他。” 贺筝月突然想起刚刚在心理科碰到孟屿宁的事儿。 “对了,屿宁去看张医生那儿看病也是你给他介绍的吗?” 钟子涵把玩车钥匙的动作突然顿住:“什么?他也去看心理科?” “嗯,今天在心理科碰到他了。” “……” “怎么?不是你介绍的?” 钟子涵回想起老张师兄那天跟他说的话,摇头说:“不是我。” 他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开口:“姐你先回去吧,待会等他过来我问问他。” 贺筝月走后,钟子涵坐在办公桌前发起呆来,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打个电话给孟屿宁。 刚掏出手机,结果人就来了。 孟屿宁言简意赅:“车钥匙。” 钟子涵没起身,一只手指勾着车钥匙扣:“这儿。” 他这还车钥匙的姿势属实嚣张,孟屿宁没跟他计较,走过去拿。 刚碰到钥匙,结果钟子涵却又突然缩回了手,让他拿了个空。 孟屿宁蹙眉,淡声说:“你把车子开坏了?” “我驾驶技术还不至于烂到这个地步,你车子好好的,一点磕着碰着都没有,”钟子涵目光沉沉盯着他,“倒是你,有什么毛病?” 孟屿宁回望他,语气平静:“你想说什么。” 对视了几秒,钟子涵发现自己用眼神攻势根本干不过这位。 他们混金融界的,最擅长的就是装傻充楞,扮猪吃老虎。 钟子涵直截了当,也不跟他废话,开始质问:“你没病你去看心理科干什么?筝月姐跟我说了,她今天去心理科的时候碰见你了。” 孟屿宁反问:“筝月姐能去,我不能?” 钟子涵反驳:“她产后抑郁,你也产后抑郁?” 这刁钻的反驳角度反倒让孟屿宁一时片刻不知该怎么回应,只好说:“我平时工作压力大,所以去看个心理科,有什么问题?” “那你要没病,你吃什么米氮平啊?你不会不知道米氮平是用来治什么的吧?” 孟屿宁侧过头,长吐了一口气。 “那盒药真的是因为我的失眠症状太严重,放在家里备用而已,并没有吃过。” 钟子涵一脸“你骗傻子呢”。 他绝对不相信孟屿宁心理有问题,仅仅是因为工作压力大这么简单。 孟屿宁向来是这样,心事都藏在肚子里,谁都觉得他温柔爱笑。 但是作为从初中开始就和他一块儿长大的哥们,钟子涵知道他不是这样的。 其实就是个哭都要背着所有人悄悄哭的倔强鬼。 如果只是因为孟叔叔,那早应该在孟叔叔去世那年就有这个倾向了,他和孟叔叔的关系并不好,父亲的去世于情对孟屿宁来说是打击,可于理来说,他脱离了那个只会带给他痛苦的原生家庭,是个解脱。 可除了孟叔叔,他想不到还有什么会让孟屿宁难过到需要靠吃药来缓解失眠。 他聪明、优秀、有天赋有能力,大多数人还在大学校园浑噩度日时,他已经拿到了北京顶尖证券所的实习通行证。 后来他去异国求学,虽然孤独,但他在那边不是没有朋友,还是能经常看见他和朋友们外出散心的动态。 如今生活已经给予了他这些年的拼搏最丰厚的回报,投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总,还不满三十,就已经越过了多数人不知要花多少年才能越过去的门槛,一脚踏入了金融精英的阶层。 外行人钟子涵平时调侃他,都是叫他孟行长。 但他不想说,他也撬不出什么东西来。 钟子涵叹气,只好试图把话题转向一个比较轻松的氛围:“孟屿宁,你知道对男人来说,尤其是我们这种风华正茂的男人,哪里有毛病最严重吗?” 孟屿宁蹙眉:“哪里?” “一是心理,”然后他顿了下,沉声,“二是性功能。” 孟屿宁:“……” 钟子涵语重心长地说:“你已经占其中一个了,要是再占第二个你这人就废了你知道吗?你做男人还有什么意思?所以有问题一定跟我说,我是大夫,我可以帮你——喂,你去哪儿?我还没说完呢!” 孟屿宁冷脸,转身就走。 “开个玩笑而已,怎么跟小竹似的甩脸子呢,”钟子涵连忙起身拉住人,“车钥匙不要了?” 孟屿宁拿回车钥匙塞进裤兜,眼里没什么温度,敷衍地扯着唇角说:“有的玩笑不要乱开,我好得很。” 钟子涵被他这笑里藏刀的表情吓退了几步,贱兮兮地说:“哈,sorry,sorry。” 原来只要是个男人就不乐意被看不起某方面。 就连孟屿宁这种清心寡欲到极点,宛如几世得道高僧转世的禁欲冷感男也同样不乐意。 *** 不久后,贺筝月返回上海。 雪竹是在某天闲着没事想找贺筝月出门逛街才得知原来她已经回上海了。 而且是跟钟子涵一块儿回的。 她心里有点酸,觉得姐姐偏心,钟子涵那么忙还让他陪着回上海接外甥女,她今年刚毕业闲得出油,竟然都不叫上她。 钟子涵在电话里叹气。 “你懂什么,你一个未婚女人,万一目睹了家庭破碎现场患上恐婚症怎么办?傻妹妹。” 雪竹有些不服气:“我哪有那么脆弱。” “那你现在赶紧找个男朋友结个婚给我看,我就相信你。” “……”雪竹只好转移话题,“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钟子涵:“不知道,这你得问筝月姐。” 雪竹:“我本来还想请你们去看千与千寻的。” 钟子涵在手机那头笑:“啊,宫崎骏的那部电影是吧?这还不好解决?你叫孟屿宁陪你去看呗,都不用你请客,让他出钱,这男人光搞定一个投资项目进兜的钱就至少七位数,有钱得很,你就使劲占他便宜吧,千万别客气。” 雪竹之所以想找钟子涵他们陪自己看电影,就是因为她不敢找孟屿宁。 于是她只能找托词:“可是他工作忙啊,我不好打扰他。” 钟子涵误会了她的意思,不满地说:“哦,他忙我就不忙了?裴雪竹你也太偏心了吧,我比孟屿宁早认识你六年,你就知道心疼他工作忙,那我呢?你有没有在乎过我?” 雪竹无奈:“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你以前就喜欢跟在孟屿宁屁股后面,天天宁宁哥哥,宁宁哥哥地喊。啧,不说了,越说我这心里头就越酸,我挂了,你找宁宁哥哥去吧。” 然后就真的挂了。 “……” 雪竹对着熄屏的手机发起呆来。 然后手机又突然亮了起来,显示来了条微信消息。 她瞬间屏住呼吸,不知道在期待什么,等解锁打开微信后,发现是群聊消息。 刚刚那跳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就又沉了下去。 是高中14届毕业生的微信群聊。 【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最近过得还好吗?经14届学会生成员与母校老师共同商讨,我们决定于暑假期间在母校中学举办14届毕业生集体聚会。 …………】 后面说了一大推,并末尾艾特了所有人。 失望。 雪竹扔下手机。 接下来手机连番震动,她都没再理会。 直到来了电话。 还特意打电话通知? 雪竹拿起手机,心想要不不接算了。 好几年不联系的高中同学打电话过来,除了尬聊还能是什么。 结果来电显示是“孟屿宁”。 拿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变得烫手,雪竹很想接,但又不太敢接。 最后还是接了。 “屿宁哥。” “手机在你身边?怎么没有回复我的微信?” 雪竹赶紧看手机,发现孟屿宁还真给她发了微信,但是淹没在了群聊消息中。 “我没看到,你打给我有事吗?” “你想看电影吗?” 雪竹下意识问:“子涵哥跟你说了?” 男人语气困惑:“什么?” 雪竹的语气比他更困惑:“嗯?难道不是因为我跟子涵哥说想跟他一起看电影,但是他陪姐姐去上海了,所以他让你陪我去看。” 手机那头好半天没声音。 没信号了? 但是她还是能听见男人规律的呼吸声。 雪竹的语气变得莫名小心:“屿宁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孟屿宁终于又说话了:“子涵没跟我说过。” 雪竹:“那你?” “因为我想跟你一起去看电影,所以才打电话给你。” 雪竹:“……” “你小时候很喜欢看宫崎骏的电影,这次千与千寻重映,我猜你应该会很感兴趣,所以打算请你去看。” 他陈述理由的语气相当淡定,但是雪竹莫名其妙就觉得他每个字都带着浓浓的委屈,是恨不得让她当场愧疚而死的那种委屈。 孟屿宁很轻地笑了下,听不出他到底是失落还是生气:“如果你想跟子涵去看的话,那就等他从上海回来吧。” 雪竹大感不好,赶紧表示:“没有没有,我也想跟你一起去看,我们一起去看吧!” 男人又沉默。 然后他说:“我不信。” 雪竹:“真的,我也想跟你一起去看,哥哥我们一起去看吧。” “那你为什么打电话给子涵让他陪你去看?” “我……”她说不出口。 “算了,”孟屿宁语气平静,“你去找你子涵哥哥吧。” 雪竹快崩溃了,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生气了?” “没有,”孟屿宁语气轻柔,像和风般温煦低沉,“你们认识得久一些,我是后来的,排不上号很正常,我理解。” 她只好耐下性格哄他:“你别生气,我、我之所以没打电话给你,我就是怕你工作忙,我怕耽误你工作。” 孟屿宁将她的借口拒之门外,反问:“难道子涵不忙吗?” 雪竹只好红着脸吼出声:“他忙不忙关我什么事啊,我只在乎你忙不忙啊。孟屿宁你都二十九了做人能不能大气点啊?” 男人非常没有年龄自觉性地回答:“不能。” 天道好轮回,雪竹总算体会到她小时候跟哥哥们闹脾气的时候,那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样子有多令人头疼了。 第58章 . 二十三岁 电影 雪竹顿时有些泄气:“那你到底去不去看电影嘛?” “你想不想我陪你去?” “想啊,刚刚都跟说了,”怕他不相信,雪竹又再次强调,并且加上了夸张的情绪助词,“特!别!想!” 电话里的男人终于笑了。 他也没有说好,而是直接问她:“下周周末可以吗?” 雪竹知道他的意思,对着空气点头:“可以的,你有空就行,反正我随时都有空。” “你想看白天场次的还是晚上?” “都可以,听你的。” 他又笑了一声:“那就晚上?” 雪竹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可以啊。” “几点呢?” “随便啊。” 男人语气温和:“那就买最晚的那一场吧,十一点五十五分。” 这么晚? 看完都凌晨了。 雪竹终于弱弱地说:“会不会太晚了啊?” 孟屿宁说:“是挺晚的。” 知道晚还挑这种时间的场次? 雪竹问:“那等看完了你会送我回家吗?” “你想回家我当然会送你回家,”孟屿宁非常体贴地给出了第二个提议,徐徐道,“如果你不想回家的话,开房或是去我家都可以。” 她一下子愣了。 哥哥他刚刚那句话是不是在开成人玩笑啊? 还是说是她思想太污浊,想太多? 这么多年以来,孟屿宁在她心里一直是雷打不动的正人君子形象,清高端方、温柔体贴,说的话做的事都是谦逊有礼,对人总是如沐春风,大部分男人都有的轻佻和恶趣味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丝影子。 如果票选世界上最不可能讲黄色笑话的男人,那么她的票一定是投给孟屿宁的。 他没问题,那一定是自己的问题了。 雪竹小声说:“就不能买早一点的电影票吗?” 孟屿宁:“可以。” 雪竹无语:“那你干嘛还挑那么晚的。” “你让我挑,我当然挑晚的,”孟屿宁低笑,“小竹,别把选择权轻易交给男人,会吃亏的。” 雪竹:“但是你……” 不一样啊。 他似乎猜到她想说什么。 有时候她的这种特殊看待会让他觉得自己在她心里是特别的,和其他男人不同,可有时候她过于放心,反倒让他觉得挫败,因为是哥哥,所以她不会戒备,更不会往那方面想。 “小竹,你真的高估我了,”他微微叹息,“我也是男人,有可趁之机的话,我很可能会管不住自己。” *** 商量过后,以防孟屿宁白天可能有临时工作要处理,最后还是买的晚场次票,七点开场,时间刚刚好。 约定时间当天,孟屿宁开车来接她,雪竹在镜子前反复确认了很多遍,直到确定今天自己的这身打扮既不会被他看出来自己有为今天的约会精心准备过,又能够令人眼前一亮,小小地惊艳一把。 但即使是这样,下楼的时候脚步还是有点虚,心里还是很忐忑。 然后还没来得及纾解这种忐忑,就先被孟屿宁给惊艳了。 雪竹从前年纪小,没见过多少男的,被他精致的皮相和温柔的气质搅乱了少女的一池春水,后来长大了,去过不少地方,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原以为眼光已经被拔高了不少,却还是会为年少的惊艳再次惊艳。 可他也在变化,像一壶越酿越醇的美酒,他的温柔已然酿成了成熟稳重的性格,到这个阶段的男人,皮相反倒不再重要,令人心动的地方是他处处体贴的细节,举手投足间的斯文优雅,和那双眼眸里盛满的笑意。 他的目光凝在雪竹脸上。 其实孟屿宁很喜欢雪竹短发的样子,她九岁那年,剪了一个樱桃小丸子的头,当时她扁着嘴嫌丑,可他是真的觉得很可爱,因为那个发型很适合当时娇憨活泼的雪竹。 现在她留了长发,蓬松柔顺地垂下来。 时间像是包装着礼盒的缎带,随着抽开的动作,一点点把当年娇憨的小女孩变成惊艳的天鹅。 他说:“很漂亮。” 再多看一眼恐怕就不舍挪眼的程度。 得到夸奖,雪竹满意了,觉得今天这心思总算没白花。 坐上车后,她又习惯性的掏出手机,打算用它来打发这段时间。 微信上的群聊依旧热闹着。 自从群主发了通知说要搞同学聚会,这个群就突然热闹了起来,常年潜水的人也如雨后春笋般蹿了出来。 她本来在围观这些人斗图,顺便偷存点表情包。 直到有人在群里突然提到她。 【有十一班的同学吗?】 【我帮别人问的】 【14届十一班的裴雪竹会来吗?】 回复的是她的一个高中同班同学。 【我十一班的】 【她也在群里,你直接问啊】 【@竹子大人】 突然被艾特,裴雪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主要是问话的这人她完全不熟,而且她现在也还没决定到底要不要去聚会。 她选择先不冒泡,再观望一下。 【@竹子大人】 【是不是没看手机啊?】 【可能是设置消息免打扰了】 【这群吵得要死,一会儿没看就是999+,是个人都屏蔽了】 【裴雪竹是不是高三的时候转过来的那个还蛮漂亮的妹子?】 【我记得贴吧还有她的帖子】 【对,那帖子在首页当时盖了好几百楼】 【就是她】 【我们班男生特意趁午休时间去十一班悄悄看过她】 【哈哈哈哈为啥不光明正大的看啊】 【那时候都快高考了还光明正大个毛啊】 【我五班的】 【找裴雪竹可以找我们班体育委员】 【她跟我们班体育委员熟】 【@走尺】 然后雪竹就看见了熟悉的头像出现在了群聊界面中。 走尺:【我问问她】 然后很快地,雪竹的手机响了。 这效率也太快了。 正开车的孟屿宁见她在发呆,轻声提醒:“小竹,接电话。” 她后知后觉接起,对面一如既往地直接了当:“是我,同学聚会你去不去啊?” 雪竹抓了抓脑袋,老实说:“如果是班级聚会那还好,但是是年级聚会,到时候去了好多人都不认识,我怕尴尬。” “怕什么,你们班的又不是没人去。” “那你去不去?” “去,我好久没回去看老师了。” 说起看老师,雪竹被说服了:“那我去吧,正好我也想回学校看看老师。” 她是转学生,刚转来那时候孤僻又寡言,好在班主任很照顾她,经常开导她,才让她慢慢好起来。 迟越说:“那行,我帮你一起买票,到时候一起过去吧。” “谢谢了。” “顺便而已,反正我一个人回深圳的路上也无聊。” 挂断电话,雪竹继续低头玩手机。 开着车的孟屿宁开口:“小竹你要参加同学聚会吗?” “嗯,对,”雪竹说,“高中的。” 那就是要回深圳了。 “什么时候?” “下下个礼拜好像。” “坐飞机还是高铁回去?” 雪竹想了想说:“高铁吧,坐飞机太麻烦了。” 孟屿宁:“那我到时候开车送你去高铁站?” “嗯?”有免费的车坐当然好,雪竹点头,“谢谢哥。” 孟屿宁笑着问:“有人陪你一起吗?” 裴雪竹点头:“有的。” “那就好,路上有伴的话也安全一些。” 雪竹心想虽然迟越这人性格不怎么样,但好歹是穿军装的人,跟他一起,安全问题肯定是不用担心的。 *** 到电影院时距离开场还有几分钟,看了几个广告后,电影正式开始。 黑暗效应下,贴近的座位和相同的心境,即使都在认真看电影,并没有对视和交谈,也依旧能感受到身侧对方的存在。 这样的安静的亲近,沉默也变得舒服。 雪竹小时候之所以喜欢这部电影,是因为唯美清新的笔触画风和有趣的剧情发展,对于电影本身其实并没有多大感触。 儿时记忆中的每部陪伴成长的影视剧之所以会那样让人念念不忘,其实与故事并无多大关系,真正令人怀念的是无忧的那段岁月,和在岁月中肆意欢笑的,还是孩子的自己。 那段岁月真是太美了,在脑海里经时间的打磨,再铺上一层昏黄的滤镜。 坐上开往未来的列车后,每段路程都不会再回返。 正是因为不可重来,所以才这样令人怀念。 雪竹喜欢电影中对人生的比喻。 “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很难有人可以自始至终陪着走完。当陪着你的人要下车时,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 她突然戳了戳孟屿宁。 男人侧头:“怎么了?” 她没头没脑地说:“有的人虽然前几站下了车,但是后几站又上车了。” 也不知道他听懂没有。 应该是听懂了,不然孟屿宁不会突然凑近她,在她耳边说:“谢谢你还愿意让我上车。” 电影院里,雪竹看不见他的表情,因而胆子也比平常大了许多。 在电影悠扬的背景音乐中,女主角坐上开往远方的列车,雪竹捏紧座椅扶手,又问他:“那我呢?我上车没有?” 很抽象的问题。 心思玲珑的孟屿宁依旧听懂了。 “你没有下过车,”他对她笑了笑,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让人挪不开眼,“从你六岁跳上车的那一刻起。” 雪竹愣愣地说:“可是我们明明好几年没见面也没联系啊。” 孟屿宁语气低沉,同是在黑暗中,他的嗓音听上去带着几分失而复得的欣慰感,郑重而温柔:“因为我这几年一直在想你,从来没忘记过。” 雪竹是他这辆列车上的小小列车长,虽然她罢工了几年,让他在颠沛流离中独自开过了一段崎岖的路程。 好在重逢之后,她表示愿意继续承担这份工作,带他开过消融的雪山,驶进鸟啼水流的绿林,继续朝着光的方向开去。 他的话含蓄而隐秘,是试探也是坦白。 他们之间那份青梅竹马的情谊其实很难客观的用某种情感概括,像朋友更像是兄妹,亲昵美好,单纯而依赖。 伴随着成长,这份情感发生了变化,曾经舒服的相处变成如今对望也能令人心悸的感觉。 变成了令人彻夜难眠、辗转难耐的情愫和渴望。 第59章 . 二十三岁 告白 电影结束后,孟屿宁开车送雪竹回家。 中途男人接了个电话。 雪竹以为又是工作电话,没打扰他,正在手机上编辑朋友圈,写了一大串的电影观后感。 以前贺筝月也很爱写这种文字,雪竹还小的时候觉得姐姐的那些文字看上去特别矫情。 没有必要对正当年少的孩子们说教你们正在经历的时光有多美好。 等孩子们长大后,时间会教给他们这个道理,那时候他们自然就理解了。 正打磨优化观后感的文笔,孟屿宁通话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专打离婚官司的律师?” 雪竹瞬间转头看着他。 不是工作? 孟屿宁察觉到她的视线,声音放轻:“如果筝月姐需要的话,我会替她安排。” 雪竹睁大眼。 又简短说了几句,孟屿宁挂断电话。 雪竹直接问:“姐姐怎么了?刚刚是谁给你打电话啊?” 孟屿宁:“子涵打来的,姐姐要离婚。” 贺筝月想找全上海最好的离婚律师。 孟屿宁虽然只在上海待了一年半,但接触的阶层人脉远比贺筝月强。 雪竹一时半会都没反应过来,语气结巴:“怎么……突然要离婚了?她和姐夫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吗?” 明明回上海之前还好好的啊。 她虽然会抱怨姐夫,可是每说起两个女儿时,脸上的快乐是骗不了人的。 孟屿宁却不觉得意外。 一八年他被调到上海工作,因为贺筝月要在家照顾孩子抽不开身,于是那天他买了些礼品上门看望。 当时贺筝月很开心,抱着两个孩子教她们喊舅舅。 后来两个孩子不知怎么突然哭闹起来,孟屿宁一个未婚男人又从没照顾过孩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贺筝月让他坐着别管,她来就好了。 照顾一个孩子就已经足够令人头疼,双倍的哭喊和闹腾让贺筝月的动作看上去疲惫又匆忙。 这时候她的婆婆回家,刚打完麻将,嘴里喃喃着用方言抱怨那几个贼精贼精的老太婆牌友。 在看到孟屿宁后,婆婆的表情瞬间发生了变化。 一开始以为是儿子易正鹏的朋友,孟屿宁自我介绍后才知道他是儿媳的弟弟。 宝宝房的哭闹声一直没有停,孟屿宁有些担心姐姐一个人是否照料得过来两个孩子,婆婆却始终拉着他在沙发上闲聊,问学历问工作问感情状况。 孟屿宁微起蹙眉提醒阿姨,要不要进去看看姐姐和孩子。 婆婆却潇洒地摆了摆手。 没事,筝月她一个人能搞定的,保姆干活都不如她利索,我们家请保姆都是浪费钱。 孟屿宁掩下眼中不耐,温声对阿姨劝说,姐姐一个人照顾孩子,身体会吃不消。 吃得消,吃得消。 双胞胎刚生下来那会儿,医生说筝月奶水不够要喂奶粉,我一听那哪儿行啊,小孩子只有吃母奶将来才会有出息,多补充点营养这奶水不就出来了吗?这不俩孩子都一岁了,她也没事嘛。 你姐姐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有时候就需要逼一逼,不然她这个亲妈生了孩子以后难道什么都不用干?每天就躺在床上享清福吗? 我当年比她还苦呢,现在照样该打牌打牌,该享福享福,等筝月到我这岁数自然就享福了。 贺筝月的婆婆说了一大堆,孟屿宁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得知孟屿宁是从英国回来到上海述职的,婆婆立刻羡慕地感叹。 正好贺筝月终于安抚好孩子,拖着步子从宝宝房里走了出来。 筝月你看,还是男孩子容易有出息,所以我就说你也别跟妈吵了,你的工作是不差,可那有什么用呢?女人再怎么往上拼搏也不可能比男人强,正鹏现在是上升期,他老板又信任他,你辞职在家好好带孩子,吃的穿的都不用担心,有正鹏在外头赚钱,做贤内助难道不比你每天上班强? 虽然你已经生了两个,但梓童和梓真都是女孩儿,女孩儿将来嫁了人就是夫家的那边的人了,妈也不是不知道生孩子辛苦,你连双胞胎都咬牙生下来了,还怕再生一胎吗?让你再生个儿子也是为你和正鹏以后养老着想。 婆婆就这样当着孟屿宁的面再次对儿媳苦口婆心地规劝起来。 贺筝月脸色冰冷,淡淡说,妈,今天我弟弟来看我,我心情不错,不想跟您吵,所以麻烦您少说两句吧。 婆婆低怒,筝月,我跟你好声好气讲话,你就是这么跟婆婆说话的? 碍于有客人在,婆媳俩没吵起来。 孟屿宁离开时,贺筝月送他到停车场。 清官难断家务事,立于行业塔尖的孟屿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担心贺筝月,但贺筝月只是笑着说,她还是想要等易正鹏回来,夫妻俩好好谈谈。 她很爱自己的丈夫,也很爱自己的两个女儿,怀孕生孩子这件事让她的事业中断,可每次看到两个孩子用那双干净到底的眼眸望着她笑,或是牙牙学语叫她妈妈的时候,贺筝月都不后悔生下了她们。 因此即使离自己的职场梦想越来越远,抑郁焦虑到了极点,她还是愿意再等等。 或许情况会好起来的。 直到钟子涵刚刚打电话给孟屿宁。 易正鹏得知贺筝月想跟她离婚后匆匆赶了回来。 可并没有什么用,妻子和母亲吵得不可开交,妻子冷静地陈述着这两年她为这个家所付出的、所牺牲的一切,提出离婚,母亲大喊大闹地辱骂妻子仗着自己读了个大学拿了个文凭就不知天高地厚,把女人应该为这个家做的贡献说成是牺牲和委屈。 而丈夫呢。 他从国外赶回来,满身的风尘仆仆,为事业在外拼搏,家却吵成这样。 令他心烦意乱,阴沉着脸坐在沙发上,香烟一根接着一根,始终一言未发。 最后贺筝月选择离开。 易正鹏追下楼来,问她是不是真的决定要离婚。 “筝月,我们从大二开始谈恋爱,十三年了,你在我最焦头烂额的时候提出离婚,你有把我这个丈夫放在心上吗?” 贺筝月眼眶湿润:“我怎么没有把你放在心上?就是因为我爱你,所以当初刚来上海的时候,两个人窝在十几平的单间里吃泡面我也觉得幸福,每天一个半小时的通勤时间我也不觉得辛苦,你去外地出差的时候,家里的花洒坏了,我为了省几十块的维修费,被淋得浑身湿透,坐在马桶上哭,你一个电话打过来,我突然觉一点儿都不冷了。” 在刚毕业的那两年,贺筝月学会了很多。她学会了辨别二手市场家具的好坏,学会了说上海话,这样去菜市场和阿姨们买菜时可以避免被宰,学会了如何跟抠门的房东夫妇扯皮协商。 花洒坏了,她试图去修,却被淋了一身的冷水,上海十二月份的天气湿冷难耐,冷水从毛衣灌进,头发被打湿黏在额上,贺筝月冷得打哆嗦,明明清楚如果再不去换身衣服明天上班可能会迟到,却还是像个木头似的坐在马桶上,望着泛黄的墙砖发呆。 成年人的崩溃从来都是悄无声息。 贺筝月苦笑两声,笑着笑着,眼角一热,泪水从眼睑处滑下。 眼泪越流越停不住。 终于放声在四平米大的洗手间里像个孩子似的哭了出来。 哭过之后,她又擦干眼泪,吃了两粒褪黑素后逼迫自己睡过去,然后第二天用遮瑕膏遮去眼下的黑眼圈,再用冷水湿敷肿胀的眼皮,打起精神去上班,继续为这个月的绩效全勤奋斗。 因为有易正鹏,所以她扛了过来。 她以为扛过了苦,之后的生活就只有甜。 “你妈对我说结婚后必须要生个儿子,我说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是男是女看天意,你说生女儿也没关系,你照样会疼她,你会说服你妈,就只生一胎,等我恢复以后就放我继续工作。后来我生下了梓童和梓真,你妈说,可惜了是一对女儿,如果是一对双胞胎儿子就完美了,你知道生双胞胎有多痛苦吗?我承受了双倍的痛苦生了孩子,就只得到你妈的一句可惜?易正鹏,我最后悔的就是因为爱你,所以当初结婚的时候盲目相信了你,相信了你的父母。我以为结婚就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你爱我我爱你就行了,是我天真了。” 贺筝月这一系列冷静的控诉终于让眼前的男人跟着红了眼睛。 易正鹏哑声说:“对不起,但是筝月,现在离婚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你的工作和生活都在这边,离开上海后一切又要从头开始,我们的房子车子还有共有财产,孩子的赡养权,这些都不是一句离婚就能分清楚的,我现在真的很忙,后天就要飞回去继续处理工作,至少你也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 贺筝月听笑了。 “易正鹏,我跟你说离婚,你首先想到的居然是我们的共同财产不好分?然后不要耽误你工作?你这么喜欢工作,又凭什么让我辞职,就只有你们男人可以为了工作大半年不回家吗?我就必须在家等着你工作完了再赏脸看我一眼?” 她不想多话,转身就走。 易正鹏拉着她,放下姿态挽留:“筝月,我是真的爱你。” 贺筝月:“我知道。”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在小区楼下的钟子涵伸手拦住。 “姐夫,如果你的爱是让我姐为你牺牲、妥协、忍耐,让她抑郁焦虑,甚至放弃了自己的事业追求,你的爱和恨有什么区别?” 易正鹏愣愣地伫在原地。 他说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钟子涵将贺筝月带上车,最后看了眼张唇呆滞,神色悔恨愧疚的男人,发动车子离开了这片小区。 车子行驶在公路上,贺筝月坐在后排擦眼泪。 “子涵,你帮我联系下宁宁吧,他人脉比我广,找律师也更方便些,既然易正鹏要跟我算共同财产,那我就跟他算清楚了,是我的钱我一分也不想留给他和他妈。” “好。” 钟子涵从后视镜看她,她刚哭过,可能是哭累了,没什么精神,缩在座椅上闭着眼叹气。 男人心疼地撇开眼。 早知道她过得这么不幸福,当初就应该再勇敢一点。 当初他选择放下这段年少朦胧的爱慕,就是因为她那时候看上去太幸福。 钟子涵谁也没告诉。 除了那次醉酒后不小心对小竹说漏了嘴。 虽然小竹总和他吵架,但在关键时刻,她还是体贴地替哥哥瞒下了这份爱慕。 后座的贺筝月突然说:“子涵,我真的好想好想回到小时候,我一点也不想长大。我想带着你和小竹宁宁,玩上一辈子的扮家家酒。” 十五岁的贺筝月特别抗拒陪妹妹玩家家酒。 三十二岁的贺筝月特别怀念当时妹妹脑瓜一转,随口想出来的家家酒剧本。 钟子涵轻声说:“等回童州了,我们陪你玩。” 贺筝月苦笑:“你们不嫌幼稚啊?” “你这个做姐姐的都不嫌幼稚,我们这几个做弟弟妹妹哪儿敢嫌幼稚啊?” “行,那回去你们就陪我玩。” “嗯。” 贺筝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语气比刚刚轻快了不少,半开玩笑地说:“那我们怎么安排角色呢?还是小竹演妈妈,宁宁演爸爸?我演女儿你演儿子?” 钟子涵抽了抽嘴角:“算了吧,你让我现在对着孟屿宁喊爸爸,我宁愿去死。” 贺筝月哈哈大笑:“……那你演爸爸?” 钟子涵表情怪异:“你觉得孟屿宁他肯叫我爸爸吗?” “那要不你们都演爸爸吧,我一个人演女儿,反正我没你们那么要面子。” “哦,那我和孟屿宁都演爸爸,小竹管谁叫老公啊?老公一号,老公二号?” 贺筝月:“……” 这还真是个问题。 *** 此时正在童州的雪竹并不知道贺筝月从上海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和她重温扮家家酒。 因为那天突然知道贺筝月要离婚的事情,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担心姐姐。 孟屿宁同样表情凝重,后又打了个两个电话,应该是打给律师。 回家后,雪竹也没敢跟宋燕萍说这件事。 听钟子涵说,她离婚这件事是瞒着父母先斩后奏的,所以长辈们这边,能帮忙瞒着就还是先瞒着。 大概是怕被劝和吧。 雪竹回深圳参加同学聚会的那天,孟屿宁送她去高铁站的路上,她也仍是愁眉不展,心里一直在想贺筝月的事。 “还在想筝月姐的事情?”孟屿宁问。 雪竹小幅度点头:“嗯。” 男人温声安慰:“我和子涵会帮她处理的,你不用担心。” 雪竹突然抿唇,声音很低:“我知道,我就是心疼姐姐。” 为照顾孩子殚精竭虑,每日的争吵和忙碌,以及丈夫的疏于关心。 抑郁消沉了大半年,最后演变成了焦虑的情绪。 雪竹大学的时候有上过心理选修课,在人们逐步实现温饱,生活水平日趋渐高的大环境下,各种躯体疾病正慢慢被克服,心理问题反倒成了束缚年轻人们的枷锁。 “你说那个时候没有人陪在筝月姐身边安慰她关心她,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孟屿宁没有说话。 雪竹以为他是没听见,又提高了音调:“哥哥?” 男人笑了笑,有些迟钝地回应:“为了孩子吧。” 虽然消沉低落。 但始终还是有牵挂,所以并不愿就此放弃自己,于是咬牙熬过来了。 雪竹看他说话慢吞吞的,有些心不在焉,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啊?怎么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他扶了扶眼镜,点头:“应该是。” “为什么?你工作到很晚吗?”也不等他回答,雪竹就自责起来,“对不起,其实我可以自己打车过来的。” 孟屿宁眉眼柔和,空出只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你确实应该跟我道歉,但我精神不好不是因为工作。” 雪竹摸着鼻子问:“什么意思?” 孟屿宁答非所问:“你这次去深圳,什么时候回来?” 雪竹想了想说:“不知道,最多一礼拜吧,我可能会等我爸一起回来,他工作忙完后会回来看爷爷。” 他轻声说:“这么久……” 雪竹没听清:“你说什么?” “太久了,”孟屿宁重复了一遍,“能不能早点回来?” 他这么直白的请求,反倒让雪竹一时半会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她咬唇,含糊又大胆地问:“干嘛?你想我啊?” 孟屿宁挑眉,叹气声中夹杂了几分笑意:“明知故问。” 他最近真的好直白。 直白到让雪竹没法不往某方面想。 如果说之前的行为是在弥补这几年的分离,那么在雪竹渐渐对他卸下心防后,他好像并没有就此停手,将他们的关系止步在兄妹的界限中,而是一点点地慢慢侵入挑逗,将这层暧昧逐步升温。 在脑海中构建出这种可能性后,雪竹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十几岁的时候确实喜欢他,在她眼里,哥哥就像是她一直在追逐的星星,她对他有喜欢,有崇拜,有向往,但她从未想过将这份单向的爱慕变成双向的情感。 像很多女孩子一样,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会对身边优秀的异性产生好感,这种好感朦胧而又单纯,酸涩也甜蜜,即使多年后回忆起仍然是恍如昨日。 如今能重逢和好,又回到小时候那样其实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她揪着手指说:“哥哥。” 孟屿宁:“嗯?” 雪竹盯着车窗,用后脑勺问他:“你是不是,嗯……喜欢我?” 孟屿宁没料到她会直接问出来,心脏停顿了片刻,侧头看她,却发现她正拿后脑勺对着自己。 他定下心神,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拢捏紧,唇角微赧:“很明显吗?” 雪竹脑子一炸,更不敢转头看他了,呆滞地笑了两声:“哈哈哈,还好啦。” 笑得好尴尬。 尴尬到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早知道不要问了。 她现在好想去死啊。 孟屿宁也跟着低笑两声,不过比她的尬笑声要好听得多。 还好这时候已经到高铁站了。 雪竹迅速解开安全带跳下车,从后备箱拿过小行李箱就打算往入站口冲。 孟屿宁拉住她,有些无奈:“还有一个小时才检票,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雪竹被抓着的那只手腕发烫,只好找借口说:“我跟迟越约好一起的,不能让他等久了。” 孟屿宁突然皱眉:“谁?” 雪竹以为他没听清:“迟越。” “你们不是小学同学吗?” 雪竹解释:“是小学同学,但是后来高三我转学了,又正好跟他一个学校。” 孟屿宁淡声问:“所以你去了深圳后,又遇到他了?” “嗯。” 好巧不巧,这时候雪竹的手机响了。 是迟越打来的,她没多想,直接接了起来。 迟越懒洋洋地问她:“我到高铁站了,你到了没有?” 雪竹边转头往四周看边说:“我到了,你在哪儿?” “停车场这边。” “我也在停车场。” “你几号车位啊?我来找你吧。” 雪竹下意识往地上的车位号看了眼,正要回答,手机突然被抽走,她懵了两秒,孟屿宁已经将手机递在耳边,对电话里的迟越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和小竹有话要说,麻烦你等几分钟。“ 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迟越是怎么回答的,总之孟屿宁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雪竹想要拿回手机:“干嘛啊你?手机还我。” 孟屿宁将手机藏在身后,之后又塞进了裤兜里:“待会儿还你。” 雪竹有点生气,他这种擅自把她的手机藏起来的行为真的很…… 幼稚! 孟屿宁语气复杂地问:“你高三转学后再没和我联系过,是因为跟你的小学同学在一起了?” “什么在一起?” “你和他谈过恋爱吗?” “啊?” 她茫然的表情让孟屿宁的眉宇稍松了些。 “看来没有,”他盯着她的眼睛,突然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微微的困惑:“其实我本来想等有把握一点的时候再表白的,可我如果这时候还不说,又怕其他人会趁虚而入,小竹,你说我该怎么办?” 雪竹的表情依旧茫然。 他说话属实文绉绉,大白话都能给他说成议论文。 “不好意思,为了让你在回深圳以后没空考虑其他人,我只能先提前给你施加点精神压力了。” 他声音低低的,很柔和,终于说了句她听得懂的话:“能不能考虑给哥哥一个追你的机会,让我做你男朋友?” 第60章 . 二十三岁 追求【一更】 他说完,将手机还给了雪竹。 然后大方地说:“好了,去找你同学吧。” “……哦。” 雪竹接过手机,拖着行李箱离开。 走出几米后她回头看,发现孟屿宁还站在原地,见她回头,冲她歪头笑了笑。 她赶紧又收回目光。 刚好碰见了正往这边走来的迟越。 她没看见,满脑子想的都是孟屿宁,直接从迟越身边走过,还是男人拉住她的胳膊,在她面前挥了挥手说:“瞎了啊你?” 雪竹回过神,抬头看见迟越的脸。 狂乱的心跳瞬间平静下来。 她跟着迟越进站,在候车室坐着等高铁到站。 雪竹不听歌也不上网,就那么抓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愣坐在椅子上神游。 迟越坐在她旁边,公众场合下,他习惯性地正襟危坐,有几个年轻小姑娘路过时偷偷回头瞥了他好几眼。 但他心思显然不在路过的几个小姑娘身上,眉心微皱,最后极其严肃地叫了声旁边人的名字。 “裴雪竹。” 要是加个同志那就更像领导问话了。 雪竹早习惯了他这种口气:“干什么?” 迟越的语气顿时又带了几分犹豫,没刚那么严肃了:“刚刚电话里的是你哥?” “嗯。” “他送你来的高铁站?” “嗯。” “他跟你说了什么?” 雪竹终于不是一个字的回答了:“没什么。” 男人的狐狸眼眯起:“那你怎么像丢了魂似的?” 雪竹:“哪有啊。” 然后她瞪圆眼睛,神色清明地看着他。 迟越被她盯得心慌,撇开眼:“干什么?比谁眼睛大吗?我可比不过你这双牛眼睛。” 雪竹眼睛顿时瞪得更大了:“牛眼睛?!” 她是标准的杏眼,双眼皮从眼角呈扇形在眼尾延伸展开,瞳仁黑亮,眼白纯净,映出清澈干净的光,显得清纯年轻。 雪竹的睫毛不算浓密,但非常纤长,像是在眼尾处勾了条细细的眼线,为她的眼睛添了一笔温柔妩媚的明线。 因为她是杏眼,所以她就很喜欢孟屿宁那双漂亮多情的桃花眼。 但她不知道孟屿宁其实也非常喜欢她的眼睛,她这双干净清澈的眼睛,明明眼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欲/望和暗示,可男人就是很受不了被这样望着,光是这样被看着,都会让人心潮悸动,脑子里的欲念每每愈演愈烈,表面上却还要不动声色地控制自己。 迟越此时也别过头,手背挡着唇别扭地说:“就是牛眼睛,别看我。” 雪竹很不高兴:“你一天不埋汰我会死是吗?” 迟越哼哼:“恭喜你,答对了。” 因为被迟越的“牛眼睛”气到,雪竹终于没空再想别的,光顾着生气了。 上了高铁后两个人位置挨着,雪竹依旧没有理迟越,低头玩自己的手机。 “生气了?”迟越凑过头问。 雪竹:“滚。” 迟越抿唇,哎呀了两声,嘟嘟囔囔地解释:“说你牛眼睛又不是骂你,你知道牛眼睛有多漂亮吗?” 水汪汪的,睫毛又长。 裴雪竹这家伙居然连他的赞美都听不出来。 雪竹皮笑肉不笑:“那我真是谢谢你了,夸我永远都要拐弯抹角,生怕我听出来是在夸我哦?” 迟越吃了个瘪,窘迫地挠了挠鼻子。 他又找了个别的话题引她说话:“我突然想起来,你小时候从我那儿买过去的mp3,是不是送给你这个哥哥的?” 雪竹点头:“嗯。” “你哥那样子不像是那种连个mp3都要你送的人啊。” 小时候见过裴雪竹哥哥两回,都是穿的校服,但是上次在餐厅遇见,她哥哥和一群白人走在一起,白人的骨相天生比亚洲人的深邃,但她哥哥站在那群白人中间,无论是脸还是身高都丝毫不输,甚至要更优越一些,他身上的高级西装暂时不论多少钱,光是那领带上别着的银色领带夹就换百多个mp3。 雪竹撇嘴:“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拿他现在的经济水平比有什么意义?再说那mp3可能早就被丢了。” “丢了?你送他的他也丢吗?” “这么多年了,肯定都坏了,留着干什么,”雪竹不是很在乎这个,也觉得没有必要,又反问他,“难道我小时候送你的福娃你还留着?” 迟越下意识说:“当然——”然后猛地顿住,“没有。” 雪竹一脸我就知道:“你看吧。” “那你跟他,你们就是单纯的兄妹吗?” 这话问得有些没头没脑,雪竹面色微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什么意思?” 迟越张了张唇,含糊说:“我就是觉得,你哥对你的态度,好像不止是妹妹那么简单。” 雪竹:“……” 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发现她和孟屿宁不是单纯兄妹情的人居然是迟越。 雪竹下意识蜷起手指,再次不可避免地想到入站前孟屿宁对她说的那些话。 他真是。 弄得她心神不宁,摆明了让她没心思参加同学聚会。 她的沉默让迟越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猜测可能并不真的仅仅是直觉而已。 “所以你和你哥,到底什么情况?” 雪竹没有回答,反倒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对我和我哥的事情这么好奇啊?” 迟越语塞,接着很快否认:“谁好奇了,随便问问而已。” 接下来的时间,他果然没有再提起有关于裴雪竹哥哥的任何话题。 *** 组织这次年级聚会的一行人是真下了血本,聚餐在五星级酒店,就连从外地工作的同学飞回来,都是统一安排的酒店住宿,倒不是这群富二代有多想聚会,单纯就是平日里该玩的项目都玩腻了,于是搞一个大型的同学聚会找找新鲜。 当年如果真是关系好的同窗,这几年该聚的早就聚了,又何必等到同学聚会。 所以这类大型的同学聚会到底是个什么性质,懂的人都懂,不过只要混得不是太惨,通常都会赴约。 当时群里填问卷调查所在地的时候,雪竹填的是童州,所以负责订酒店的人默认她不在深圳定居,给她也安排了酒店房间。 她不怎么看群消息,没想到那个问卷是用来统计酒店订房数目的,只好事后去找人道歉,打算自己贴钱。 结果负责安排酒店的人倒是挺财大气粗的,十分潇洒地表示无所谓,她想住酒店就住酒店,不想住空着个床位也不影响什么。 下高铁后迟越问她去酒店还是回她自己家,雪竹想了会儿,还是先回家了。 迟越也不住酒店,他住自己堂叔家里,和雪竹家在不同区,地铁线是反方向,因此两个人在高铁站出口道了别。 雪竹到家后,家里空荡荡的,没半个人。 她给父亲打了个电话,想跟他说一声自己临时回来了。 结果接电话的是李叔叔。 “小竹啊。” 雪竹又看了眼手机,确定这是裴连弈的手机号。 “叔叔,我爸爸呢?” “你爸喝多了,刚去厕所了,小竹你找你爸有事吗?” “没事,我就是想跟他说我回来了。” “啊?你回来了?”李叔叔哭笑不得,“不巧了,前两天我刚和你爸去外地出差,现在在杭州呢。” 雪竹:“……” 李叔叔隔着手机嘱咐她一个人在家好好照顾自己,那边酒桌上似乎又嚷着喝酒,最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她绕着客厅走了两圈,开始后悔没住酒店。 起码住在酒店里,给她安排的是双人房,不用一个人待着。 于是雪竹提着行李箱离开家,往酒店出发。 去酒店的路上孟屿宁打来电话,问她到深圳没有。 雪竹下意识看了眼车窗外:“到了,我现在在去酒店的路上。” 他语气有些困惑:“你不住家里吗?” “我爸出差去了,我一个人在家里没意思,反正聚会给我安排了酒店房间,不住白不住。” “这样,”孟屿宁顿了几秒,又问,“是哪家酒店?” 雪竹将酒店定位直接发给了他。 酒店房间并没有对号入座,男男一间或是女女一间,大家早就成年,又不是小孩出去春游,没那么多讲究,只要你情我愿,想睡哪间房都行,没人在意。 也因此,同学聚会导致出轨率上升这个说法并不是没道理的。 不过这些说法跟雪竹无关,她也不感兴趣。 她和一个叫张柠的同班同学住一间房。 雪竹跟她熟是因为两个人都在上海念的大学,虽然学校不同,但她们的校区离得近,骑个自行车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因此张柠常常骑着共享单车来找雪竹,蹭他们学校的食堂饭菜。 张柠的性格跟祝清滢有点像,就连“姐妹一生一起走,谁先脱单谁是狗”的口头禅都一模一样,所以雪竹还挺喜欢跟她相处的。 刚一见面,张柠的第一句问候果然就是:“你找男朋友了没?” 雪竹犹豫几秒,摇头:“没有。” 张柠顿时激动地和雪竹拥抱:“看到你也没男人,我就放心了,好姐妹。” 雪竹虽然回应了张柠的拥抱,但心里其实正优越感十足地想。 姐妹,我们不一样。 当然她只在心里面优越了一下下,没敢说出口。 晚上的聚餐在酒店中层的自助餐厅举行,正式的年级大聚餐其实是在后天中午,到时候老师们也会过来,今天晚上算是个预热,还有很多人在外地没赶回来,可依旧是非常热闹,自助餐厅活生生给这帮14届的毕业生们弄成了联欢会。 雪竹和张柠坐电梯一起下的楼,刚进餐厅,张柠顿时双眼放光,眼神直嗖嗖往每个人身上寻索。 “这都是人脉啊,我的未来一片光明。”她幸福地发出了一声感叹。 雪竹的眼睛也发亮,因为她看见多层餐车上有她喜欢吃的布朗尼小蛋糕。 她本身并不喜欢这种人太多的聚会,会让她觉得不自在,因为担心和张柠走散,路过餐车时顺便拿了块小蛋糕,接着便跟着张柠往人堆里钻。 要不怎么说财大金融毕业的学生眼光毒辣,目的性明确,尽往那种浑身上下都是资本主义气息的人堆里钻。 这群人正餐不吃,一杯红酒都能喝上半个小时,站在一起正优雅地互相吹捧。 其中一人对张柠说:“听说你进四大了?厉害啊,争取早日当上合伙人。” 张柠立刻谦虚地说:“哪有,现在满大街都是会计师,不稀罕了,金融业底层呐,还是你们投行好。” 这人又立刻把谦虚当皮球似的踢了回来:“给外国佬打工而已,有什么好的。” 雪竹的小蛋糕已经吃完了,站在旁边默默地听他们明贬暗褒。 这几个人还没出学校几年,交际应酬起来就已经颇有她爸爸和李叔叔那味道了。 未来可期。 和张柠对话的年轻男人和雪竹并不熟,只知道十一班有个挺漂亮的转学生,当时还在贴吧掀起了一阵风浪,只是那时候高三学习紧张,部分人听到这种话也就当八卦左耳进右耳出,有什么事等高考完再说。 年轻男人向她搭讪:“裴同学难道也是做我们这行的?” 雪竹:“不是。” 张柠:“她爸搞房地产的,自己就是资本家,哪像我们,本质还是打工仔。” 年轻男人立刻赞同地点头:“那确实,除了行业顶层的人,我们都是打工仔而已。” 张柠突然想起自己今年年初听到的业界八卦:“我听说你们投行今年任命了个还不满三十岁的高管去分行当副总,真的假的?” 他们做金融业这一块儿领域的,联络网多多少少有重叠,有什么比较大的新闻都传播得极快。 “真的,”男人给予肯定的回答,“证监局官网文件不都出来了吗?” “你见过那个副总吗?” 男人摇头:“没见过,但我实习的时候就听说过。相当牛逼的一个人,本科北大光华研究生lse金融硕士,回国之前已经在伦敦总行做到了高层的位置,回国以后算得上是空降,不过个人能力占大部分,他人脉关系牛逼也是真的,听说外交部今年新上任的发言人跟他是老乡,所以在伦敦的时候帮他通了不少路子。” 每个行业都存在慕强现象,张柠越听,嘴张得越大。 “那这个副总结婚了没?” “没有吧,没听说过,所谓好女不嫁投行男嘛。” “就他这个条件的投行男,多少女的赶着嫁啊,”张柠问,“那不可能快三十还没女朋友吧?” 男人笑着说:“这我哪儿知道啊?我又没见过这位,要是你哪天有机会能见到他,你亲自问问吧。” 张柠抽了抽嘴角:“我要真有这个机会还问你干什么?” 一旁的雪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莫名地就觉得他们口中的这个副总,越听越熟悉。 张柠终于问了:“他在网上有维基百科吗?我看看这位副总长什么样,以后路上偶遇到了还能要个签名。” 男人摸着下巴想:“他英文名是lenny meng,中文名好像是三个字的……想不起来了。” 雪竹突然开口:“孟屿宁吗?” 男人恍然大悟:“啊,对!就这个名字。” 张柠侧头,有些惊讶地看着雪竹:“你怎么知道啊?你平时也看金融业的八卦?” 雪竹语气复杂:“差不多吧——” 有中文名就好搜了,几分钟后,张柠叫了声:“妈耶,这真是个极品啊!” *** 吃完自助餐回到酒店房间,张柠还在查有关于这位副总的消息。 毕竟不是明星,物料满天飞,网上能查到的资料实在太有限,光是几行履历压根就不够看,她想要的是照片,怼脸的那种照片。 雪竹洗完澡后出来,发现张柠还在查。 她心里有种虚荣的恶趣味莫名在作祟,纠结了老半天,最终还是决定跟张柠坦白其实她认识孟屿宁。 “张柠,”雪竹在她床上坐下,“我跟你说件事,你千万不要太惊讶。” 张柠正盯着手机,没抬头,嗯了声:“你说吧。” “其实我认识孟屿宁。” 张柠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非常冷静地说:“除非你现在就搞一张他在网上查不到的照片给我,否则我默认你是在想屁吃。” 雪竹的好胜心说来就来,立刻拿起手机打算给孟屿宁发微信让他发张照片过来。 他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今天下午她刚到深圳的时候。 竹子大人:【猫猫探头.jpg】 ind:【摸头.jpg】 ind:【怎么了】 竹子大人:【你有没有照片?网上查不到的那种,发一张给我】 好几分钟没回复。 雪竹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太唐突了? 然后他回了。 ind:【裸/照吗?】 他有时候突然玩黑色幽默真的很让人无言以对。 竹子大人:【……】 竹子大人:【你你你居然会拍裸/照?】 ind:【没有,不过如果你想看我可以拍给你】 竹子大人:【不要!就正常的照片,谢谢】 ind:【好吧】 雪竹正搓手等他发照片过来。 然后孟屿宁打来了视频通话,她吓得原地蹦了两下,惹得张柠也跟着吓了一跳:“咋了?” 雪竹看了眼张柠。 不知道孟屿宁发视频通话过来是想说些什么,但如果当着张柠的面通话,那万一他说了什么暧昧的话,她没憋住痴笑被看到了怎么办。 她捧着手机又躲回了浴室。 小心翼翼按下绿色接听键,雪竹心机地关掉了自己这边的前置摄像头。 于是孟屿宁只能看到她那边一片黑。 而她却能清楚地看到孟屿宁,他应该是用电脑开的视频通话,画面虽然有噪点,但视野比较完整,拍到了他坐在书桌前的整个上半身,双手覆在键盘上打字。 “你怎么不开摄像头?” 雪竹说:“啊,我卸了妆了,就不开了。” 孟屿宁用微笑回以理解。 洗手间的门突然被敲响,张柠站在门外喊:“你不是洗完澡了吗?怎么又进去了啊?” 雪竹扶额,随口说:“我刚没洗干净,所以再洗一遍。” “好吧,那你快点洗啊。” 门外没声音了,雪竹松了口气。 手机里的孟屿宁眉梢微扬,边笑边慢吞吞地问她:“小竹,你在洗澡啊?” 雪竹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怎样的羞耻心态在解释:“……没有。” 他果然说:“我不信。” 雪竹吼:“你不信我也不会开摄像头的!” 他笑了两声:“小竹,你这样只会更让我觉得你在此地无银三百两。” 雪竹拳头硬了,当即骂出了声:“你变态啊,我要真是在洗澡你看了难道还能延年益寿啊?” “延年益寿倒不会,”孟屿宁非常文绉绉地,嗓音带笑,稳重且优雅地对她说,“但会死而无憾。” “……” 雪竹二话不说挂断了通话。 他又发了条什么消息过来,雪竹本不想理,情感和理智还在纠结,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点开了消息。 是他刚刚视频的截图。 ind:【照片截图可以吗?】 竹子大人:【……你刚刚就是为了截照片才发视频通话给我的?】 ind:【一分目的是】 ind:【剩下九分目的是想看你】 ind:【可惜你没有开摄像头】 雪竹的心脏突然被他的话搅得一麻,非常难为情地咬了咬嘴唇。 竹子大人:【不要照片了】 ind:【为什么不要了?】 竹子大人:【你太丑,我嫌弃】 其实是她私心里不想给其他人看到这么居家的孟屿宁,网上那些商业大合照就已经够好看了,私底下的孟屿宁还是不要随便到处招摇过市比较好。 ind:【那怎么办】 ind:【我肯定追不到你了】 卖惨装可怜。 这套路真是一环扣一环。 雪竹绝对不妥协在他的套路之下。 竹子大人:【你自己想】 ind:【那我的攻势应该再猛烈一点才行,借此来弥补我在外貌上的劣势】 雪竹捂着嘴,坐在马桶上笑得像个面部神经抽搐的智障。 她想问你要怎么个猛法,手机来电话了。 是陌生来电。 “你好,请问你是裴雪竹小姐吗?” “对。” “我现在在你住的酒店楼下,有一份你的快递,麻烦你下来前签收下可以吗?” 雪竹觉得奇怪:“可是我没买东西啊。” “不是,不是你买的,是一位先生送你的。” 雪竹:“哪位先生啊?姓什么叫什么?” 快递小哥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为难:“我也不知道,这上面只有你的名字,并没有那位先生的。” 会不会是什么新型的诈骗手段啊? 雪竹的语气顿时变得有些防备:“没有那个人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是先生送的?” “额,因为——”快递小哥结结巴巴地说,“因为卡片上有赠送人的落款。” “什么落款?” 电话里,这位快递小哥以十分非常以及极其难为情,且羞耻的语气说: “——十分、非常、以及极其想要做你男朋友的哥哥。” 第61章 . 二十三岁 醉酒【二更】 雪竹鬼鬼祟祟冲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张柠正瘫在床上,嘴中叨叨地感叹:“都是学金融的,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除了名字里都有个ning字毫无共同点,但凡我每年能赚个他的零头,也不至于买个包都要卖肾放血……” 雪竹对她说:“我下去拿个快递啊。” 张柠完全没在意:“去吧,记得拿房卡,我懒得起来给你开门了。” “……” 从快递小哥手上拿过东西的时候,雪竹连头都没敢抬。 快递小哥本来也很尴尬,但看眼前这位小姐的样子比他更尴尬,他心里顿时好受多了,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这一笑,雪竹恨不得原地去世。 下楼之前她也猜到是什么了。 无非就是玫瑰花。 但她只猜对了一半,是花没错,但并不是玫瑰。 而是一大束的白紫色花束。 白□□纱与烟灰色硬纸包裹着如雨雾般朦胧的紫罗兰和甜香的紫丁香,几株白色小蔷薇和绿枝作为点缀。 雪竹接过花束的时候,还能看见花瓣上欲坠的水滴。 那张卡片上的字不是孟屿宁的,而是叫花店老板代写的。 【to:小竹 玩得开心,早点回来。 ——十分、非常、以及极其想要做你男朋友的哥哥。】 虽然花店老板每天不知道要代写多少张内容比这更肉麻的贺卡,但她只要一想起花店老板面带深意的微笑替孟屿宁写下每个字的场景,就不可避免地难为情到四肢百骸都脱力,全身发麻。 拿着花进酒店的时候,免不了有人多看她两眼。 酒店日常进出许多客人,捧着花的女士并不少,算不得多特别,但人们每次依旧会被漂亮的花束和捧着花的人脸上那羞赧怯喜的神情吸引。 年轻女人害羞地捧着花,这样的场景实在令人羡慕。 孟屿宁的消息来得很及时。 雪竹单手艰难地捧着花,另只手给他回消息。 ind:【收到了吗?】 竹子大人:【嗯】 竹子大人:【但是我拿这么一大束花,待会要怎么跟和我住同一个房间的朋友解释啊!】 ind:【你不是一个人住吗?】 竹子大人:【不是,我们订的是双人房】 ind:【男性朋友吗?】 竹子大人:【……这是重点吗?】 ind:【对我来说是重中之重】 雪竹撇嘴。 切! 切切切! 竹子大人:【那要是男的你能怎么样】 ind:【那我可能要买最早一班飞到深圳的飞机过去找你的这位男性朋友宣战了】 她知道他在夸张。 他肯定也是知道她绝对不会跟男性共用一间房的。 所以玩笑话也能说得这么暧昧撩拨。 雪竹反复打量这束花,她真的觉得这束花包装得特别漂亮。 包装是老板弄的,但花肯定是孟屿宁自己挑的。 竹子大人:【我还以为你会买玫瑰花】 毕竟只要是送花,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送玫瑰。 ind:【你想要玫瑰花吗?】 竹子大人:【不想】 竹子大人:【俗气】 ind:【我知道送花很俗气,但我又不想太俗气】 ind:【所以就没有送玫瑰】 ind:【以前没追过人,希望你多多包涵】 ind:【我下次继续努力】 不愧是尖子生,就连在追人这方面都是如此的谦虚好学,这种学习精神不是谁都有的。 雪竹要不是捧着花,都想给他鼓掌。 回到酒店房间,她将卡片偷偷藏了起来,深呼吸几口后,打开房门,准备迎接张柠暴风雨般的拷问。 张柠果然如她猜想的那样从床上跳了起来:“卧槽?怎么拿回来这么一大束花啊!” 雪竹心里有些小得意,努力维持平静地语气说:“别人送的。” 听她的回答,张柠反倒又淡定了。 裴雪竹在高三最忙碌的那一年转来,当时大家忙高考忙出国忙自主招生,就这样,贴吧还是因为她热闹了一段时间,如今同学聚会,她收到这么大一束花,属实不奇怪。 她从床上跳下来,啧啧两声,摸着下巴打量这束花:“这是哪个高中暗恋你的男生趁着这次同学聚会给你送花啊?” 雪竹疑惑:“你怎么会认为是高中同学送的?” 张柠更疑惑:“难道不是吗?紫丁香和蔷薇花的花语都是初恋啊,初恋不就是指上学那会儿吗?” 雪竹:“……” 张柠看她不说,以为她是害羞,坏笑两声,用肩膀撞了撞她:“你还没答应吧?” 雪竹懵懵地摇头:“没。” “好姐妹!”张柠虚伪地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你有人追我替你开心,但脱单是我的底线,谁先脱单谁是狗啊。” *** 第二天,雪竹和张柠还有几个同班同学一起回了趟高中看老师。 看着这群穿着校服忙碌在教学楼之间的学弟学妹们,雪竹莫名觉得很爽。 她已经熬出头了,他们还有的熬呢。 当然这种想法肯定不能表露出来,在老师们面前还是要装出一副十分怀念高中时光的模样,恨不得能重回高三的那种。 让人再读一次高三,除了高考没考好的,傻子才愿意重读。 第三天,正式的年级聚会比第一天要热闹太多。 光是十一班三十多个学生,就来了二十几个。 高三这段最辛苦的时间,是加深友情的最强催化剂,大家之间会催生出某种同甘共苦的战友情谊,雪竹虽然只和这群人相处了一年时间不到,但好在老师和同班同学对她都不错,没有孤立也没有忽略她,所以她高考才发挥得不错。 几年没见,聚会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挺不习惯,彼此客套拘谨了一会儿,后来聊着聊着就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酒店餐厅大厅里几十桌宴席,刚开席的时候还各自好好地坐在位置上,没半个小时各桌就空了小半,到处走动敬酒,随身拿着名片和微信二维码四处扫荡。 雪竹这几年被裴连弈养得太好,完全不必要在意这种社交场合,也没有应酬的必要,就连张柠都端着酒杯去认同学了,她依旧埋头继续吃她自己的。 “裴雪竹!” 直到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抬起头,几个年轻男人端着酒杯站在她身侧。 其中一个男人说:“我们是国际班的,之前在微信群里打听你会不会来的就是我,我帮我同学问的,可惜他公司临时找他出差,来不了,他让我们代替他敬你一杯,算是告别他那情窦初开的高中岁月。” 这话一出,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雪竹有点尴尬,拿起杯子说:“我不会喝酒,用饮料代替可以吗?” “那你就太不给面子了啊,”男人说,“现在哪儿还有不会喝酒的姑娘啊,你这么漂亮,要是不会喝酒,以后跟别人在酒桌上谈工作肯定要吃亏的,给个面子。我干杯你随意,抿两口就行。” 也不等雪竹回答,有人给她的空酒杯里倒上了酒。 男人举杯:“来!” 雪竹也就真的抿了两口。 男人爽朗一笑:“你就是转过来的时机不对,那时候大家要不忙高考要不忙申请学校出国,但凡你早一年转过来,我们高中部选部花,我肯定投你一票!” 裴雪竹的长相更偏向于清冷挂,因为从小学钢琴和跳舞,所以气质和仪态都不错,她高三刚转来的时候不太爱说话,文静内向,课间常常戴着耳机站在走廊上发呆,白月光类型的女生通常在学生时代很最容易吸引男生们的目光,也因此趁着今天的聚会,有不少人都好奇她毕业几年,气质有没有发生变化。 敬酒这种事,拿上酒杯的那一刻,就别想放下来。 雪竹的酒量是真的不太好,她从来没有喝断片过,因此特别怕自己喝醉了以后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敬酒的人又给她满上了一整杯的酒。 她正想着要不要借口去趟洗手间,突然有人拿走了她面前的这杯酒。 “我替她喝。” 是迟越。 他仰头,突出的喉结滚了两下,干掉了这杯酒。 “迟中尉大气,英雄救美啊!”敬酒的人立刻扬手说,“你帮裴雪竹喝当然可以,但是我们有规矩,替人喝酒的我一杯你两杯,行不行?” 迟越扯了扯唇角:“这什么破规矩。” “你们部队平时不能喝酒,当然不知道这规矩,生意场上就这样,怎么样?迟中尉还喝不喝?要是被灌醉了我们几个送你回家休息。” “谁稀罕你送,”迟越嗤笑,突然侧头看向雪竹,“我要是真喝醉了,你得对我负责,送我回家。” 这句指向性明确的话立刻让周围的人敲起了碗。 “早就知道你们俩有猫腻,高三的时候就经常来我们班找裴雪竹,迟越,你说实话,是不是暗恋裴雪竹?” 其他人立刻大声地起起哄来。 两个当事人面色微僵。 迟越咬牙说:“出于同学情谊我帮她喝个酒你们也能想歪,无不无聊。” 雪竹又想起小学的时候她被班里的人跟迟越传绯闻,没想到大学毕业了还能被起哄。 她重新替自己倒了杯酒,端起酒杯,脸色不太好:“我不用迟越帮我喝,我自己来。” 然后仰头,伸长雪白的脖子,咬着酒杯边沿干掉了一杯酒。 “哈哈哈哈哈人家裴雪竹不用你帮忙!”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迟越拦下她倒酒的工作,皱眉冷声问:“你不怕喝醉啊?” “反正我就住楼上,到时候我让张柠陪我回房间睡一觉就好了,你不用替我喝,”雪竹也皱眉,叹着气说,“总是被人起哄说我们两个有什么,我觉得很烦。” 迟越张了张唇,突然说不出话来。 雪竹语气干脆:“这样弄得好像我们两个之间真有猫腻一样,难道你不觉得尴尬吗?” 迟越盯着她的眼睛,淡声反问:“如果我说我不觉得尴尬呢?” 雪竹没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劲,旁边的人又在催酒,只能说:“你是男的,我是女的,我们感受不一样。” 迟越没多言,转身回到了自己班级的桌上。 五班几个和他熟悉的同学都凑过来问。 “怎么回来了你?” 迟越沉声说:“她不用我帮忙。” “啧,迟越啊迟越,要不说你怎么姓迟呢,这个姓配你真是绝了,”朋友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你暗恋她多少年了都?你一个男人就不能干脆点吗?像个女人似的端着难道指望裴雪竹反过来追你啊?刚高考完的时候我们几个好不容易劝你去告白,结果你一看到裴雪竹她爸就痿了,现在她爸又不在这里,你直接上去说句我喜欢你能死啊!” “……” 迟越冷着张脸不说话,被朋友这样一说,眉头越皱越紧,眼中情绪复杂难辨,也不知道是喝酒喝的还是被说得不好意思,暴露在外的耳根滚烫,迅速泛起红晕。 等朋友骂完,他才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低着头说:“我要是说得出口我早说了,还用你在这儿逼逼?” 朋友摇头:“服了,就没见过比你还别扭的男人。” 谁能想到迟越这人平时看着嚣张傲慢,部队实操拉练拿真弹真枪,开飞机上天他都不怕,居然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怂成这样。 “要不你喝点酒壮壮胆吧?”另一个朋友建议。 迟越扶着额头深深叹了口气,良久后妥协地点头:“……那就喝吧。” “对自己的姿色有点信心嘛,”朋友语重心长,“迟中尉,迟少爷,你长得又不差,条件又好,怎么这么怂呢。” 几十分钟后,五班几个人又去了十一班那桌。 但是没看见裴雪竹。 “裴雪竹呢?” 正在和老师聊天的张柠说:“她喝多了,我刚送她上楼休息去了,你找她有事吗?” “迟越找她有事。” 张柠认识迟越,以前听雪竹说他们还是小学同学,小时候不对付但是长大后和解了,这么多年关系一直不错。 “哦,那要不这样,先让雪竹好好睡一觉,等晚上开席的时候我叫她下来。” *** 与此同时,雪竹正窝在被子里缓酒劲儿。 她有点难受,可能是酒喝多了,胃里沉甸甸的难受得紧,刚刚张柠扶着她到洗手间,对着盥洗池干呕了大半天也没呕出来,于是想着回房间睡一觉会不会好点。 因为不舒服,所以也只是干趟着,完全睡不着。 她突然打了个嗝,从嘴里吐出的酒气把自己都给熏到了。 雪竹侧过身,迷迷糊糊地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想找个助眠视频看。 手机上方弹出微信的消息通知。 她下意识点开,是孟屿宁发来的消息。 ind:【吃完午饭了吗?】 竹子大人:【嘿嘿】 竹子大人:【你猜?】 竹子大人:【你猜到了我给你发红包!】 ind:【喝酒了?】 竹子大人:【天呐你好聪明!】 竹子大人:【呜呜呜你好厉害,不愧是屿宁哥,天才头脑!爱了爱了】 竹子大人:【向你转账0.01元】 竹子大人:【奖励!】 几十秒后,孟屿宁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雪竹又打了个酒嗝,接起:“哥哥。” “嗯,”他声音听上去柔柔的,“喝醉了?” “没有,”她的声音听上去像还没出窝的雏鸟,“但是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肚子,”雪竹摸了摸肚子,“胃痛。” “肚子还是胃?” “都痛。” 孟屿宁叹气:“你朋友呢?不舒服的话怎么不让她带你去医院?” 雪竹瘪嘴,理由很充分:“我不好麻烦她,而且我喝多了,被别人看到了会破坏我小仙女的形象。” “……” 孟屿宁没忍住,轻笑了两声。 雪竹不满:“你笑什么?难道你觉得我不是小仙女?” “没有,你是。” 她得到这个回答还不满意,非要变本加厉:“那你说,裴雪竹是仙女。” 孟屿宁听话地重复:“裴雪竹是仙女。” 雪竹满意地嗯了声,脑子迷迷糊糊地问:“那你喜不喜欢裴雪竹?” 孟屿宁叹气:“明知故问。” 雪竹:“我不知道!” “喜欢,喜欢死了,”男人顿了顿,叹息声若有若无,“喜欢到现在就想看到你。” 雪竹傻乎乎地说:“我们可以开视频。” 孟屿宁:“不是视频,我说的是当面。” “我在深圳啊,你怎么当面?”雪竹语气困惑,抬手在天花板上画了条线,比划着他们现在的距离,“难道你要过来找我?” 男人好久没说话。 雪竹闭上眼,都快忘了自己在和他打电话。 他再开口的时候,雪竹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 “小竹,如果我现在去找你,你会觉得唐突吗?” 雪竹没当真,所以一点也不激动,眼睛闭着,嘴里敷衍道:“我会吓一跳。” “你会觉得我追你追得太紧了,不自在吗?” 雪竹又嘟囔:“我现在觉得挺自在的啊。” 他笑了笑:“房间号告诉我好吗?” 他说话的声音太温柔,跟哄孩子似的,雪竹现在就跟孩子没两样,他哄两句她就真把房间号说了。 说完以后,他简短嘱咐两句,让她好好睡,如果实在不舒服记得打电话给前台或是叫朋友,然后挂掉了电话。 雪竹将手机丢在一边,翻了个身。 打了个电话都有困意了,真奇怪。 她觉得孟屿宁的声音比任何助眠视频都有效果,沉沉地掀下眼皮,就这样睡了过去。 …… 再醒过来,是因为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脑子还是有点迷糊,浑身无力,但比起睡着之前那会儿神智要清晰很多,刚按下接听键,张柠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你睡了觉好点没啊?快开席了,你要不要下来?” 她胃还是胀的,捂着额头虚弱地说:“我晚上不吃了,想再睡会儿。” “你不下楼了?” “嗯,我怕再被敬酒。” 张柠的语气顿时有些为难:“迟越找你有事,要不我让他直接上来找你吧?” 雪竹嗯了声:“你让他晚点再上来,我还想再睡会儿。” “行,你继续睡吧,拜拜。” “拜拜。” 雪竹挂掉电话,又闭上眼想睡过去,结果床头柜上的座机又响了起来。 她暴躁地踢了踢腿,爬过去接起:“喂?” 电话里是非常甜美的女声:“你好,是入住2097号房间的裴雪竹女士吗?” “我是。” “你好,我是洲际酒店前台,有位孟先生来找您,请问您认识吗?” “……” “裴女士?” “……” 断片的记忆刹那间如海水般淹没了她的脑子。 “裴女士?您还在听电话吗?” “……我在,我认识。” “好的,让我让侍应生带这位先生上楼,请您稍等,再见。” 挂断电话,雪竹狠狠地敲了敲脑瓜,毫不留情地痛骂自己:“裴雪竹!你这个大傻逼!!!” 她看了眼手机,时间显示周六的晚上六点四十分。 她跟孟屿宁的通话时间是下午的两点钟。 他真的坐飞机过来了? 第62章 . 二十三岁 甜头 房门被敲响了。 雪竹迅速从床上爬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跑到门口。 手握上门把,深呼吸了几下,雪竹缓缓打开门。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她还是在和孟屿宁对视的那一瞬间心如擂鼓。 他明显是赶过来的,衬衫有被风刮过的皱痕,镜片下那双闪着微光的茶褐色眼眸显得温和沉稳,即使神色疲顿,也依旧是清俊斯文的模样。 侍应生礼貌地道别后转身离开。 雪竹侧身让他进来。 他没进来,先问了句:“你朋友在里面吗?” 雪竹摇头:“不在,她在楼下。” 孟屿宁这才跨步进来,雪竹注意到他手上拿了东西。 “你买了什么?” “药,”孟屿宁说,“我打电话问了子涵,他说酒后胃胀气可能是急性胃炎,以后不要喝酒。” 他找了个桌子放药,一盒盒拆开,按照说明书上的推荐剂量给她配好。 雪竹就这么站在他身后呆呆地看着他弄。 她以为自己就是喝多了酒胃才不舒服的,没想到竟然还要吃药。 孟屿宁刚刚问酒店工作人员要了一瓶温水,连带着配好的药一块儿递给她。 “吃吧,如果一次性咽不下这么多粒就分开吃。” 雪竹坐在床边老实吃完了药。 “睡了一觉舒服点了吗?”孟屿宁倾身,摸了摸她的额头探温,“还不舒服的话我带你去医院。” 雪竹摇头:“不用去医院了,我好多了已经。” 男人很轻地舒了口气,又问:“酒醒了吗?” 雪竹的表情突然尴尬起来,点头:“昂。” “吃晚饭了吗?” “没有,吃不下。” “难怪胃那么脆弱,”孟屿宁又叹气,“酒店楼下有茶餐厅,我去给你买碗粥上来。” 他收回手就要往外走。 雪竹叫住他:“哥哥。” 孟屿宁又回头:“怎么了?” “你大老远从童州过来,”雪竹顿了顿,看着桌上的药和温水瓶,“我、我把机票钱转给你吧。” 虽然知道他并不会在乎这来回的机票钱,但雪竹又没法补偿他的为此浪费的时间和精力,只能退一步报销机票钱了。 孟屿宁果然拒绝了:“不用了。” 雪竹拿过手机,摇头说:“不行,这太麻烦你了。” 送花什么的还好,这样直接赶过来,她实在招架不住。 “小竹,别拒绝我的好意。” 他走到她面前单膝蹲下,手抚上她搭在膝盖上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似乎在宽慰她。 “我在追你,你作为被追求的一方,可以坦然地接受我的照顾,不用有任何负担,”男人目光柔和,“如果我给你造成了困扰,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改的。” 雪竹赶紧摇头:“我没有困扰。” 孟屿宁笑了笑,像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说的每句话都在照顾她的情绪,雪竹突然鼻尖一酸,断断续续地小声说:“我之前喝醉了,没想到你真的会过来……以为你开玩笑的,我不想你为了我几句醉话就这样白费力气赶过来。” “白费力气吗?”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 雪竹还没回过神来,他又理了理她睡乱的头发:“小竹,我不觉得这是在白费力气,我为你做的这些实属算不上什么,从童州赶过来也只是因为你说你胃不舒服,我很担心,你又不愿意麻烦别人,再加上——” 他顿住,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雪竹反倒被勾起了好奇心:“再加上什么?” 孟屿宁嗓音温淡,非常直白地说:“你电话里那个喝醉酒后的语气,确实太让我心动了,所以明知道有点唐突,我还是来了。” 雪竹坐在床上,因为他的这句话,整个人像是被丢进滚烫的油锅,从头到脚噼里啪啦被炸开了花。 他一直担心自己的行为唐突,于是她摇了摇头,想要安慰他:“不唐突。” 孟屿宁眉梢微扬,压低了嗓音问:“那我有没有离追到你那一刻又近了一点?” 雪竹咬唇:“有的。” 他笑了两声,徐徐说:“那看来我买最近的一趟航班从童州赶过来,不但没有白费力气,反倒还为自己多加了几分,就是可惜你酒已经醒了,没能当面看到你用那种语气说话。” 雪竹并不觉得那种状态下的自己有多值得看。 没看到正好。 孟屿宁后来又下楼去茶餐厅给她买了碗瘦肉粥上来。 雪竹坐在沙发上,清淡的热粥入口,从食道到胃瞬间暖和了起来。 她喝得很慢,但粥最终还是见了底,孟屿宁似乎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雪竹突然问:“要不要看电视?” 孟屿宁笑了笑:“好。” 于是她起身去拿遥控器,随便调了个频道,今天晚上是周六,正好电视台在放综艺节目。 她小时候很喜欢看这档节目,周六晚上看过一遍,等第二天中午重播的时候还要再看一遍。 但也不知道是她长大了还是这档节目已经不好看了,总之雪竹的注意力完全没被电视分去丝毫。 她小时候总爱拉上孟屿宁陪她一起看,看到好笑的地方还要扯着他喊“哥哥你看好好笑啊”,暗示他赶紧跟自己一起笑。 主持人和嘉宾笑得地动山摇,电视机前的雪竹和孟屿宁沉默不语。 谁能想到他们还能再有机会坐在一起看电视。 像小时候那样。 雪竹的脑子涨涨呼呼的,她也不知道自己酒醒了没有,好像是清醒的,身体却没什么力气。 她脑袋一歪,倒在了他的胳膊上。 身旁的男人身体微颤了颤,稍微坐低了些,捧着她的头,让她稳稳地靠在自己肩上。 “宁宁哥哥。”她轻声喊。 孟屿宁侧头看她,听她的这声久违的称呼,心里突然涌上莫名的、一种失而复得的情绪。 他轻声答:“嗯。” “你真的喜欢我吗?会不会是你搞错了?其实你还是只把我当妹妹看,只是因为我们太久没见过了,所以你就搞错了。” 即使这些天他的表示已经很明显,可雪竹还是有种不实感。 怎么就好像是做梦一样。 喜欢了好多年的哥哥,在她已经认定这个故事的以遗憾结尾之后,在这些年里,她一直在好好生活,并没有为他死去活来,年少绮梦虽然刻骨铭心,但也只是偶尔会在夜里寂静时分,才会不可避免地想起。 并非是真的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只是每当身边有人向她表示好感,她就会下意识想起孟屿宁。 下意识地用他来衡量。 那些人都没有他好。 他当年给自己的那些悸动实在太惊艳,以至于后来的很多年,再没有一个人能给予她这种惊艳。 其实能不能重逢,对她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如果不能,这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她一直是这么想的。 直到她停下脚步,选择放弃追逐星星时,他却又主动坠落了下来。 对她说喜欢。 真的好像是在做梦。 她想让他的追求再久一点,想要让他低下姿态,想要成为占据主动权的那一方,弥补自己当年为他掉的那些眼泪。 可是孟屿宁又不知道。 她也不想让他知道,那很丢脸,也很难堪。 孟屿宁哭笑不得:“小竹,我都到这个年纪了,难道还会连这种事情都会搞错吗?” 雪竹还想追问,他又肯定地补充了一句:“我很清楚我对你是什么感觉。” 在对她有了别的心思后,孟屿宁也曾自嘲过。 感觉自己像个禽兽。 如果将从前青梅竹马的日子忽略,他对她几乎是一见钟情。 可那些日子是真实经历过的,因而更像是日久生情,在重逢之后,记忆中和她的点点滴滴又突然清晰了起来,从前被她温暖过的岁月,朝夕相处的日子,对她的依赖和感激,给她的宠爱和纵容,通通成了动心的引子,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变成了爱意。 失去联系的那几年,孟屿宁常常失眠,就算偶尔依靠药物睡了过去,也会在梦里看到雪竹。 无论这种感情是什么性质,他好像都离不开她。 都在时时刻刻的想念。 她之所以这样问,无非是觉得不可思议。 孟屿宁却不觉得。 裴雪竹这个人对他而言是那样独一无二,他小心珍藏的所有快乐的记忆,似乎都和她有关,如果没有爱她,他也无法想象去爱其他人。 这应该也算是一种命中注定。 只是这份命中注定被发现得有些迟。 孟屿宁光是想到这些,就有些忍不住想要快一些把自己心里这份已然转变成爱慕的情意变成与她的双向奔赴。 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说到底,他和别的男人没什么区别。 如今这样两个人待在房间里,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竟然还在问这种问题。 有点挫败。 是自己表现得太含蓄了吗? 可是是真的怕唐突到她,担心她还在把自己当哥哥,如果冒犯到她,可能会让她反感。 孟屿宁这样想着,突然有些无奈,伸手敲了下她的头:“我都追你追到这份上了,你竟然还在怀疑我搞错了?该打。” 雪竹也知道自己有点没话找话。 她不过就是想再确定一下。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后,雪竹放心了。 嗯,这不是梦,这是真哒。 她放心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孟屿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脑袋瓜子就这样靠在他肩上撒娇般的蹭了两下。 本来已经恢复清明的神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话又给撩拨迷糊了,雪竹傻乎乎地笑着说:“你喜欢我啊?” “是啊。” “你喜欢我。” “嗯,我喜欢你。” 雪竹突然伸出一双手挽住他的胳膊,贴着他,伸长了脖子在他耳边非常嚣张地再次大声重复:“嘿,你喜欢我。” 跟个炫耀新玩具的孩子似的。 年轻女人的气息本来香甜,混杂着酒气。 整个人贴着自己,胸前柔软的触感不可避免地蹭到了孟屿宁。 孟屿宁想问她到底是醉着的还是醒着的,侧头看她的时候,又恰好撞进了她那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里。 她的眼睛实在太干净了。 有时候这种干净得像雏崽的眼神,反倒是种更别样的勾引,直勾勾的,也没有什么邪念,就是单纯地想要亲近他。 就是这种无意识,常常让男人觉得头疼。 想提醒她别给自己可趁之机,可男人的内心深处其实又在本能地享受着。 孟屿宁叹气。 要命了。 “傻妹妹,你是不把我当男人吗?” 孟屿宁勾起她的下巴,指腹轻佻地擦过她的脸颊,最后停在她唇角上。 雪竹:“嗯?”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下意识放开了他。 胳膊上那柔软的触感一下子远离,孟屿宁微眯了眯眸,眼里的情绪突然变得灼热起来。 几乎是出于最本能的反应,想要寻求更多。 他不受控制地,突然欺身靠近她,也不等她反应过来,低头将唇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伴随着这个含蓄的额间吻,是他因为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不小心越了线而发出的叹息声。 这下雪竹彻底从刚刚那小得意的氛围中醒过来,手撑着沙发,整个人弹了一下,接着迅速往后挪。 然后挪到了沙发角落,无处可挪,她往后仰身,不敢相信他刚在对她干什么。 额头那里好像被火烤似的烫。 “你偷袭!” 为了掩饰羞赧,雪竹只能假装暴怒地吼他,然后站起身就要跑。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跑,但跑就对了。 孟屿宁就像抓鸡崽似的轻易将她又抓回了沙发上。 雪竹撑着沙发不断往角落里缩,男人欺身逼近,双手撑在她两侧,将她的可活动范围变得无比逼仄,让她顿时感觉连呼吸都困难。 “怎么办,现在亲你的话,显得我很禽兽,可是现在不亲你的话,”他刻意停在这里,挑眉,轻笑着询问她,“那你觉得我还是个男人吗?” 雪竹下意识捂住嘴。 孟屿宁故意问:“我又没说亲嘴,你在想什么?” 雪竹大脑当机,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竟然真的傻乎乎地放下了手。 她刚放下手,孟屿宁眼中立刻闪过笑意,蜻蜓点水般在她唇角处留下气息。 雪竹睁大眼。 再捂嘴也没用,他刚刚已经碰到了。 她顿时挫败地抿起唇,觉得自己太没用了,说好的要吊他一阵子再答应,结果他三言两语地套路了几句,就被他亲到了嘴。 孟屿宁深深地望着她,在等她对这个轻吻的反应。 她像是打了败仗似的喃喃道:“可是我让你亲,就代表我被你追到了。” 孟屿宁没料到她在意的点居然是这个。 “如果你还不想答应我,可以将这个当做是给我的甜头,不算是你的回应,”男人循循善诱,非常体贴地给出提议,“我依旧是你的追求者,好吗?” 雪竹语气疑惑:“真的?” 他点头:“真的。” “那——” “给人甜头的时候不要说话。” 他不再克制地捏着她的下巴吻了过去。 雪竹的背抵着沙发靠垫,整个身体似乎都快要陷进去,不自觉抓皱了沙发布。 半合的唇猛地被灌入清冽的气息,顿时鼻息和唇齿都被他的气味密密麻麻地侵蚀缠绕着。 后来孟屿宁嫌鼻梁上的眼镜抵在两人之间十分碍事,摘了随意丢在一边。 雪竹呼吸急促,唇瓣红肿,有点喘不过气,无力地捶打他。 “哥哥,你——”她侧过头,脸红得滴血,“都这么多甜头了,够了!” 孟屿宁从喉间溢出笑意,装模作样地叹息:“小竹,你这种语气,好像我不但是个混蛋,还是个在跟妹妹乱/伦的禽兽。” 雪竹推他:“那你还不走开?” “你没理解我的意思,”孟屿宁用额头抵着她的,眼神直接且暧昧,“你这样,我更停不下来了。” 第63章 . 二十三岁 情敌【二更】 他偏头,欲又要吻过来。 雪竹立刻缩了缩脖子,闭眼不敢看他。 孟屿宁低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雪竹感觉到他的气息扑在自己脸上,可触感却迟迟没有落下来,本能地掀开眼皮,然后就听见他轻笑了一声,随即吻落在了眼皮上。 她立刻心虚地躲开,然后被一把扣住后脑勺。 男人修长的手指很不安分,接吻的时候手指也没闲着,留恋地反复揉弄她的耳垂和后颈肉。 像是捏黏土那样爱不释手。 雪竹几乎能听见自己快要从胸腔扑腾而出的心跳声。 被唇齿间的纠缠交融占据理智,外界的声音变得模糊,谁也没察觉到酒店房外的声音。 “雪竹?雪竹你还在睡吗?” “我刷房卡进来了啊。” 直到张柠的喊声伴随着敲门声,瞬间将雪竹从思维感官中拉回现实。 “我朋友回来了!”她惊呼。 孟屿宁挑眉,非常淡定地低头,又碰了下她的唇角。 雪竹用力推开他,朝着房门大喊:“等下!别进来!我没穿衣服!” 孟屿宁从喉间溢出一道低沉短促的笑。 雪竹瞪他:“笑什么笑!” 门口的张柠沉默片刻,又说:“那、那你快点嗷。” “好!” 她赶紧从沙发上跳起来,拉着孟屿宁往外走。 “走走走,赶紧走,别让人发现你了。” 男人哭笑不得:“我现在出去不是撞个正着?” 雪竹顿住,猛地摁住额头。 刚被他亲懵了,脑子都没转过弯儿来。 她又给他拉到了洗手间门口,打开门二话不说给男人扔了进去。 “别出来!” 孟屿宁叹气:“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雪竹假装没听见,关紧门,又用手背擦了擦嘴唇,拍了拍脸,以确保面部表情不要太荡漾。 她打开门,冲着门口的人比了个尴尬地微笑。 张柠后退了两步,没反应过来,愣愣道:“这么快就穿好衣服了?” “嗯,对啊,”雪竹靠着门说,“你怎么上来了?忘拿东西了吗?” “我带迟越来找你啊。” 张柠指了指身旁的年轻男人。 雪竹这才看到她旁边还有个人,一想起刚刚自己脱口而出的借口,恨不得给几分钟前的自己毒哑。 “你们聊啊,我还要下去陪老师喝酒呢。” 张柠将走廊的空间留给迟越和雪竹,打个招呼后转身又去坐电梯下楼回餐厅了。 迟越看雪竹跟个木桩子似的钉在门口,语气略有不爽:“怎么?你就让我站门口跟你说啊?” 雪竹咽了咽口水,小声说:“要不你就站门口跟我说?” 迟越被她的话堵得脸色一沉,烦躁地皱起眉:“我要跟你说很重要的事,不能在这儿说,万一给别人听见了怎么办?” 雪竹心想你懂什么。 你要真进去说,那才是百分之百会让人听见。 她还是执拗地拦在门口不给进。 “你有话就在这儿说,”她往四周看了看,“没人,你说吧。” 迟越的脸色越发阴沉,好好的白面小生脸活生生给她气成了红绿灯。 他啧了声,语气别扭:“真的是很重要的事儿,不能在这里说,你让我进去说。” 看他的表情好像真的是特别重要的事。 雪竹心软,只好让开:“那,那你进来吧。” 迟越松了口气,跟着她进了房间。 雪竹关上门,担忧地看了眼洗手间。 里面的男人现在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丝毫动静都没有。 迟越站在酒店房间里,房间里全是女孩子的气息,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香味,那张稍有些凌乱的床上被她睡过的地方有微微的凹陷,一米八多的大男人平生头一次进女孩子的房间,还是裴雪竹的,顿时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结结巴巴地问了句:“我坐哪儿啊?” “你随便坐吧,”雪竹叹气,“有什么事快说。” 迟越小心翼翼地在沙发上坐下。 雪竹看他坐在那里,又想起刚刚她被孟屿宁摁在沙发角落里亲的场景。 嘴唇上那被摩挲舔舐的触感又涌了上来,她难为情地撇过眼,试图抑制住后劲十足的悸动。 虽然原因不一,但两个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气氛非常尴尬。 迟越又突然站了起来。 “我先上个厕所。” 刚喝了不少酒,这会儿一紧张,迟越对自己也很无语。 雪竹摇头:“不行!” 迟越被她语气强烈地拒绝给吓了一跳,表情怔愣:“你不至于连个厕所都不肯借吧?” “我——”雪竹信口胡诌,“马桶坏了。” 迟越觉得她莫名其妙:“那你叫酒店的人来修啊。” 雪竹又说:“叫了,还没来修,你别上了,忍着吧。” 迟越只好点头。 雪竹刚松了口气,他又问:“那我去洗个脸总可以吧?” “你有话就说,老要去洗手间干什么,”雪竹不准他去,伸手挡在他面前,怒声威胁,“快说,不说你这辈子都别想说了。” 迟越也怒了:“裴雪竹,有你这样的人吗?我洗个脸你也不准?” 雪竹仰头,语气强硬:“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今天才知道吗?” “……我懒得跟你吵,”迟越推开她,“让我进去,不然我就在这儿脱裤子了。” 雪竹才不相信他敢,瞪着眼说:“你脱啊!” 迟越被她气得目眦欲裂,酒劲儿上头,竟然还就真的把手搭在了裤头上,然后作势要解皮带。 她吓得赶紧闭眼,嘴上骂道:“迟越!你要真敢脱我就报警!” 迟越突然就占领了上风,慢慢地朝她走过来,特别不要脸地在凑到她耳边说:“我脱了啊,你要长了针眼可别怪我。” 雪竹闭眼睛的动作更用力了,恨不得把自己眼皮涂上一层强力胶。 迟越扯唇笑了两声,趁她闭眼的时候,直接往洗手间溜。 等雪竹半天没听见动静后微微睁开一条眼缝,才发现面前的男人没影了。 她大感不好,踉跄地冲到洗手间门口,使了老牛的劲儿用力敲门:“迟越!你不能进去!” 洗手间里传来迟越得逞又懒洋洋的声音:“我已经进来了。” 雪竹倏地安静下来。 他没看到屿宁哥吗? 难道屿宁哥会隐身术? 还是他在英国念书的时候无意间获得了哈利波特的隐形斗篷? 这种超自然的道具雪竹知道当然不可能会有。 她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洗手间是干湿分离的,马桶和浴缸中间隔了层浴帘。 那屿宁哥应该是浴帘的后面? 提到嗓门的心顿时就落了下来,雪竹站在洗手间门口后怕地喘粗气。 真的被她猜对了。 孟屿宁还真的就站在浴帘后面,神情复杂地抱胸半靠着放水瓷砖墙。 迟越洗好脸后也没有急着出去,而是站在盥洗池前,盯着眼前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道:“迟越,你怎么就这么怂?” 孟屿宁微挑眉,没出声,想听听他接下来还要进行怎样的自我反省。 “反正已经喝了这么多酒,大不了被她拒绝了以后第二天装断片儿不承认就是了。” “就一句我喜欢你憋了这么多年,你就不累吗?” “难道跟裴雪竹表白比开歼20还难?” 孟屿宁舌尖抵腮,抬手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却发现眼镜刚刚接吻的时候因为嫌累赘给摘掉了,现在应该在沙发那儿放着。 迟越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敬了个军礼:“加油,你可以的。” 孟屿宁活了快三十年,压根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还会有被情敌逗笑的这一天。 跟雪竹一样是个有点迟钝,但挺可爱的小朋友。 替自己加油打好气后,迟越出去了。 孟屿宁掀开浴帘走了出来。 他走到洗手间门口,靠着门听他们在外面的对话。 孟屿宁听到雪竹试探地问迟越:“刚刚你去洗手间就没看到什么吗?” 然后迟越回答:“看到什么?洗手间还闹鬼吗?” 雪竹长松了一口气:“没有,怎么会呢。” 接下来就该是告白了吧? 孟屿宁有些纠结该不该出去打断迟越的告白。 他本不屑做这种事,一方面也是想顾全迟越的脸面,可是在知道迟越过来是要跟雪竹告白后,男人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就算雪竹对迟越没有想法,男人内心深处那作祟的占有欲也不愿让她听到除了自己以外任何男人对她的示好和爱慕。 他思考的这几十秒里,房门又被敲响了。 孟屿宁有点无奈,他又不是在跟雪竹偷情,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非要躲着。 但又不想让雪竹为难,知道她脸皮薄,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房间里藏了个男人,到时候要是惹她生气,还要先花时间把小姑娘给哄好,然后再继续追求,这样下去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告别单身,把小青梅变成女朋友。 继续躲着吧。 他妥协地叹了口气。 此时洗手间外的迟越和雪竹也很烦。 雪竹心想怎么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来,这样下去屿宁哥非得在洗手间里头憋疯了不可。 她朝房门口喊:“谁啊?” “你爸。” 这一瞬间雪竹甚至在想这是哪个无聊的人在搞恶作剧,可是下一秒,门口的人又说:“有家不回你住酒店干什么?酒店能有家里舒服吗?爸爸来接你回家,快开门。” 真是裴连弈。 雪竹目瞪口呆,语气呆滞:“爸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你不是微信跟我说了么,你们高中在洲际酒店搞聚会,我担心你被男同学灌醉,就顺便过来接你回家,结果你高中同学跟我说你这两天都住在酒店,小竹,你不住家里住酒店干什么?你该不会是想把什么乱七八糟的男同学带回房间所以才来住酒店的吧?” 雪竹气急败坏:“那你怎么也不提前打电话跟我说一声你从杭州回来了?” 裴连弈理直气壮:“突击检查还提前报备吗?你当爸爸傻?” “乱七八糟的男同学”迟越脸色一白。 就他妈这狗屎运气。 人生接连两次鼓起勇气后的告白,每次都能撞见裴雪竹他爸。 上次还行,是在女寝楼下,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了。 这回是在酒店房间,孤男寡女,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也不等雪竹说什么,迟越二话不说,直接就往洗手间走,并沉声嘱咐她:“千万别让你爸进洗手间。” 雪竹张大嘴。 男人长腿敏捷,这会儿已经进去了。 刚进去就被吓得贴着墙,颤着下巴,抬手指着面前的男人:“卧槽,你他妈——” 孟屿宁觉得头有点疼,叹气,食指抵着唇示意他安静点。 “你应该不想被裴叔叔知道她洗手间里躲了两个男人吧?” 迟越缄口,“你你你”了半天,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孟屿宁心思剔透,对方不说他也能猜到他想问什么,于是微笑道:“我没听见。” “……” 第64章 . 二十三岁 爱意【一更】 迟越的脸刹那间五彩缤纷,斑斓夺目,最后停留在被烤熟的大虾色。 “你、你!” 孟屿宁没戴眼镜,微眯了眯眸子,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年轻男人那精彩的面部表情变化。 迟越今天喝多,刚刚在洗手间里会那样,完全是因为酒意作祟,人在独自相处时,大脑有时候会犯抽,会不自觉做一些事后自己回想起来都很迷惑很愚蠢的行为,比如刚刚。 他下意识想解释自己只是喝醉了。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跟裴雪竹哥哥解释个屁! 有什么好解释的! 迟越故作镇静,靠着墙逼自己恢复平稳的呼吸。 门外还有雪竹他爸和雪竹说话的声音,两个男人都没说话,气氛陡然间变得冷凝。 迟越缓过那阵尴尬至死的劲儿后,面色不爽地用唇语问男人:“你怎么在这里?” 孟屿宁看不清他的口型,眯着眼走近了两步。 迟越害怕地贴着墙,喉结都在打颤:“干什么?打架啊?” 他觉得有些奇怪,裴雪竹他哥哥一个搞金融的,为什么面对面站着的时候,看着跟他这个当兵的差不多气势。 孟屿宁语气平静:“我近视,看不清你在说什么。” 迟越:“……” 他只好用气音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你怎么在这里?” 孟屿宁声音极低:“来看小竹。” “废话!”迟越用气音说出的感叹词并没有很震撼,“我问你来看裴雪竹的目的是什么。” 孟屿宁没有直接回答,跟他玩起了迂回的话术,唇角似笑非笑:“你觉得呢?跟你一样来给自己加油打气的?” 迟越好不容易恢复过来,被他一句话又给打入了地狱。 他痛苦地低吟一声,捂着额头兀自难受。 孟屿宁眉梢微扬,极小幅度地笑了笑。 “……你不要告诉裴雪竹。” 半晌后,迟越低声再低声请求。 虽然是在请求孟屿宁,但那一脸威武不能屈的样子看着特别像是被逼迫才不得已放下态度。 孟屿宁浸染名利场多年,即使是对手都能笑容迎面。 如今当面对他表示抗拒和厌恶的,迟越还是第一个。 他轻笑,语气温和:“当然。” 回答得太干脆,迟越的直觉又开始作祟。 男人的直觉有时候出乎意料的准,尤其是和女人有关的。 “你是不是——”迟越顿了顿,选了个比较含蓄的问法,“你和裴雪竹不是单纯的兄妹关系吧?” 没有血缘,其实就是邻居而已。 哥哥妹妹喊了这么多年,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是兄妹。 迟越打心眼里不相信这种所谓的兄妹关系有多纯洁。 孟屿宁微偏头,眼中带笑,对他的智商表示肯定:“你挺聪明的。” 被夸了的迟越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那你是不是……” 他喉咙卡了一下,耳根微红,有点说不出那个词。 孟屿宁干脆地点了头:“是。” 迟越蹙眉:“我还没问完。” “我猜到了,”孟屿宁说,“我喜欢小竹。” 迟越的狐狸眼倏地张开,神色微赧,不知道为什么裴雪竹他哥这么干脆地承认喜欢裴雪竹,他尴尬个什么劲儿。 想了半天,他只能从道德层面谴责眼前这个禽兽哥哥:“你从小看着裴雪竹长大的,也好意思对她下手?” 孟屿宁毫不在意,柔声反问:“我妹妹招人喜欢,怎么你能喜欢她,我这个做哥哥的反而不能了?” 迟越哑口。 论诡辩和班门弄斧,他真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 迟越半晌没说话,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没刚刚那么锋利了:“既然你一直在洗手间里,刚刚怎么出去没阻止我告白?” “每个人都有说话的权利,除非是小竹不想听你说,否则谁也没有资格阻止你去跟小竹告白。” 迟越微怔,表情略有些呆滞。 但紧接着下句,孟屿宁礼貌又优越感十足地补充:“而且我觉得没那么必要。” 迟越脸色阴沉,为自己刚刚那一秒对他的改观而感到后悔。 他不知道裴雪竹对这个男人是什么想法。 但在她心里,自己一定比不过他。 迟越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 雪竹见洗手间里半天没动静。 她还在天真地幻想此时孟屿宁和迟越一个在浴帘后,一个在浴帘前,谁也没看到谁的和平景象。 裴连弈还在哐哐敲门,越敲语气越怀疑:“还不开门?难道你房间里真有其他人在?” “没有,真的没有。” 来不及细想,她赶紧给裴连弈开了门。 裴连弈那就十分不客气了,仗着自己是裴雪竹的爸爸,姿态跟领导巡视似的,直接阔步进门,比孟屿宁和迟越嚣张太多。 “怎么半天都没开门?” 雪竹只好说:“我今天喝多了酒,在房间里睡觉。” 裴连弈顿时皱眉:“你喝酒了?爸爸不是跟你说在外面不要随便喝酒吗?别人让你喝你就说你不会喝。” 雪竹尴尬地笑了笑。 裴连弈看她那表情就猜到她肯定是被劝酒了,然后又不好拒绝人家。 “小竹,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要喝酒,很容易吃亏的,”老父亲语重心长,“就算是同学聚会也不能喝,好几年没联系的同学,你哪知道人家心里有没有别的想法?” 洗手间里的迟越抽了抽嘴角。 雪竹挠头:“没那么夸张,爸你想多了。” “没那么夸张?小竹,你现在大学毕业了,爸爸不可能随时随地看着你,你自己在外面工作生活,对人一定要有防备之心,尤其是男人,年轻男人还好,年纪越大的男人套路越多,随随便便两句话就把小姑娘骗得魂不守舍,到时候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 洗手间里的孟屿宁无声地叹了口气。 裴连弈又到处转了转,发现没有男人的物件,放下心来,招手让女儿收拾行李。 “收拾下,我们回家。” “哦。” 雪竹只好慢吞吞地说收拾东西。 舟车劳顿,老父亲的身子骨有点吃不消,裴连弈坐在沙发上休息,看女儿收拾东西的动作太慢,忍不住又站起来。 “怎么这么慢?爸爸帮你一起收拾。” 父女俩边收拾东西边说话。 裴连弈问:“爷爷身体还好吧?” “还好,奶奶说再住些日子检查完没事就能出院了,但是——”雪竹低下头,语气很轻,“爷爷记不得很多东西了,我这次回去,他还问我考大学没有。” 裴连弈笑了笑:“老人家是这样的,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多陪陪爷爷,他就能记起来了。” 雪竹点头:“嗯。” “还有,”裴连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你妈妈怎么样?” 雪竹侧头看着爸爸不说话。 裴连弈咳了声:“干什么?” 雪竹撇嘴:“妈妈挺好的,能吃能睡,比几年前看着还年轻。” “……” 裴连弈垂下眼,点点头:“那挺好的。” 这几年爸爸的生意越做越大,应酬不少,她外出上大学很少回家,酒桌上李叔叔常调侃爸爸让他赶紧找个老婆依靠。 这群做生意的中年男人中,别说二婚三婚,养小三小四的都比比皆是,唯独裴连弈离异单身带着个女儿,连个正经女朋友都没有,因而老有人打趣问他是不是女儿不同意找后妈。 裴连弈为了堵悠悠众口,把锅甩在了雪竹头上。 于是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裴总单身离异,条件极好,但有个女儿,虽然人长得漂亮看着也文静,其实占有欲特别强,裴总至今没打算二婚,就是因为他女儿哭着闹着不许他给自己找后妈。 这种传闻雪竹听到过不止一回,每回都是无言以对。 她压根就没阻止过爸爸找第二春。 是爸爸他自己不想找好不好。 雪竹问:“爸你什么时候回一趟童州?” 裴连弈说:“等把合同签了我就回,对了,我听说你宁宁哥哥回童州工作了?” 雪竹现在有点听不得孟屿宁的名字,脸微热:“嗯,”然后又转移话题,“筝月姐好像也要回童州。” 裴连弈不解:“月月她不是在上海买了房子吗?” “姐姐她要离婚。” 一听离婚二字,裴连弈的神情顿时变得复杂。 他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 “既然你们都回童州了,那到时候叫上老邻居们一块儿,我请他们吃个饭……也把你妈妈叫上。” 雪竹勾唇,点头:“嗯呐。” 决定好回童州的事后,裴连弈的表情又轻松了不少。 他又去收拾桌上的东西,发现了药片。 “小竹,你是不是生病了啊?” “啊,那个是我酒喝多了,胃不舒服,哥——”她打住,又说,“所以才吃的,现在已经好多了。” 裴连弈又回到了刚刚的话题:“你那个胃一直就没好过,以后绝对不准喝酒了,听到没有?” 雪竹点头:“知道了。” 桌上东西不多,裴连弈看见沙发扶手那儿丢了条小毯子,走过去拿起:“这是你自己的毯子还是酒店的啊?” 雪竹看了一眼。 那是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孟屿宁怕她吹空调冷,让酒店工作人员送上来的毯子。 “酒店的,就放在那儿吧。” 裴连弈放下毯子,无意看到沙发边沿的缝隙中夹着一副眼镜。 他拿起眼镜打量,银色边框,镜架侧边刻着一小行英文,是某个英国品牌的受手工定制款,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最主要这副眼镜,一看就知道是男士的。 裴连弈知道女儿不戴眼镜,平时最多戴没有度数的美瞳。 “裴雪竹。”他突然沉下声音叫女儿的全名。 雪竹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裴连弈拿着那副眼镜,语气严肃:“这是谁的?” 孟屿宁的。 刚刚情况太危机,她忘了把眼镜连同人一并扔进洗手间了。 “眼镜这种贴身的东西不可能是落在你这里的吧?他在哪里?”裴连弈扬高音调,左右打量,“你让他出来跟爸爸打个招呼。” 与此同时,洗手间里的迟越正表情复杂地看着孟屿宁。 “你怎么丢三落四的。” 孟屿宁笑了笑,轻声说:“你待着别出去。” 然后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迟越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想象中的暴风雨并没有来临。 裴连弈足足震惊了半分钟,才消化掉眼镜的主人是孟屿宁这个事实。 他甚至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不确定地问:“宁宁?” 孟屿宁点头:“裴叔叔,好久不见了。” 裴连弈被震惊地说话都不自觉结巴:“……宁宁你怎么在这里啊?” 孟屿宁启唇,刚想说什么,却看到一旁的雪竹冲他挤眉弄眼,又比了个“求求”的手势。 “我到深圳出差,顺便过来看看小竹,恰好叔叔你过来,我们担心被误会,”他说到这里,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所以就只好先躲起来了。” 洗手间里的迟越贴着门听,不屑地嗤了声。 就这? 稀烂的理由,她爸爸能信就怪了。 然后裴连弈长长地舒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哎呀你来看小竹这有什么关系嘛,干嘛躲起来呢?叔叔还不至于连你都不放心,我还以为是别的男人跟我们小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呢。” 迟越:“……” 他心里此刻真是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同情自己,还是该嫉妒裴雪竹他哥。 叔叔,你放心得太早了。 这就是个禽兽。 可他又不能冲出去对裴雪竹他爸说,很可能她爸非但不听他的,反而先把他轰了出去。 雪竹的表情也有些心虚。 爸爸这么信任她和孟屿宁之间没什么,结果他们刚刚却在…… 她垂下头,内心复杂。 裴连弈不但信任孟屿宁,还邀请孟屿宁去他家睡一晚。 “怎么样?你好久也没跟叔叔聊天了,去叔叔家睡一晚吧?” 孟屿宁下意识看了眼雪竹。 裴连弈立刻推了推女儿:“小竹,说话啊,你不想哥哥去我们家做客?” 雪竹又看向孟屿宁,后者正一脸笑意地望着她。 她上上不去下又下不来,只能小声说:“哥哥去吧。” 裴连弈脸上笑开了花,一手拉着一个要带他们回家。 雪竹朝洗手间望了眼。 迟越还在里面。 她有点担心。 “爸爸你先下去吧,我得去跟老师同学打声招呼。” 裴连弈点头:“也是,不能就这么直接走了,那我和宁宁先去车上等你,你快点啊。” 雪竹:“嗯。” 他们离开后,雪竹又返回房间,想叫迟越出来。 她敲了敲洗手间的门:“迟越?” 门从里面被打开。 她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那什么,我要下去跟老师们打个招呼,你现在下去吗?” 迟越:“嗯。” 两个人并排穿过走廊,等电梯的间隙,迟越突然说:“你哥哥——” 雪竹肩膀一缩:“啊?” 镜面的电梯门投映出她惊慌的样子。 和当时他们在餐厅跟她的哥哥偶遇,那副样子一模一样。 或许那不是陌生。 而是紧张、羞怯以及不知所措。 迟越哑声问:“他说他喜欢你,这事儿你知道吗?” 雪竹好半天没说话,她不想和别人提起自己和孟屿宁的事,可迟越既然问了,孟屿宁也对他说了,因而她觉得没有矫情的必要。 她缓缓点头。 “那你呢?你对他是什么想法?” 雪竹没有说话。 迟越侧头看她,她咬着唇,虽然一言不发,可她害羞的样子着实刺痛了他的眼睛。 几乎是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笑了笑:“你小时候对你哥哥很好,是不是因为你从那时候就已经喜欢他了?” 不回答也比承认好。 迟越心里这么想。 可这个女孩子从来不按照他所期盼的来,她点头了。 “嗯。” 迟越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特像个傻逼。 被她拒绝帮忙,然后又是被她哥哥听到自己在洗手间里的自言自语,后来她爸爸来了,他生生地打断了告白,狼狈地躲进了洗手间。 可是之前的那些都没有现在这一刻的自己傻逼。 他放在心尖悄悄喜欢了十几年的姑娘,原来早就心有所属。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掩饰和回避,说些她讨厌的话,做些她讨厌的事,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却又不想让她发现自己喜欢她。 小时候还不懂为什么总那么在意裴雪竹,不知道那是喜欢,因为她不理自己,所以生气,于是总逗她欺负她,想要让自己在她心里特别一些。 后来懂了,却又不敢告白,害怕她不肯原谅,依旧用拙劣的演技掩盖自己的情愫。 怕她知道。 又怕她不知道。 电梯叮得一声。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雪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之前不是跟我说有重要的事要对我说吗?你还没说呢,现在说吧,我马上要回家了。” 迟越恍惚地啊了一声:“那个啊——” 雪竹:“哪个?” 他突然笑了两声,欺身压近,雪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直到被逼近电梯角落。 男人单手插着兜,笑得有些吊儿郎当:“躲什么躲?” 雪竹语气惊恐:“废话,你突然靠过来,我当然要躲了。” “你知道躲我,那你怎么不躲你哥?”迟越突然问,语气喑哑,“你哥难道不比我禽兽?” 雪竹觉得莫名其妙。 “你是你,我哥是我哥,这有什么好比的?”她推开他,“你别靠过来啊,一身的酒气。” 迟越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她皱眉,一脸的抗拒,是真的很反感他的靠近。 他心里好像被冰块砸了几下,又冷又痛。 男人抿唇,突然赌气般的扯过她的胳膊,将她摁在了怀里。 雪竹用力推他:“喂!” 迟越收紧手臂,嗓音低低哑哑的:“裴雪竹,你是不是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不是早八百年前就和解了吗?”雪竹挣扎着,或许是被抱得太紧,他身上的酒气让她很不舒服,“你是不是发酒疯啊?放开啊,不然我报警了啊。” 迟越又笑了。 雪竹完全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回事,挣又挣脱不开,两个人的身高体型差距太大,她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 还是小时候好,她比他高力气也比他大,要换那时候迟越早就被她揍倒在地了。 她放弃挣扎,语气无奈:“你这样要是被人看见了,那我们就更说不清楚了。” 迟越几乎是咬着牙问她:“你就这么想跟我说清楚?别人调侃我们就让你这么讨厌吗?” 雪竹觉得他简直在问废话:“和不喜欢的人被拉郎配当然讨厌啊。” 迟越的身体一僵。 然后他放开了她。 雪竹揉了揉胳膊,皱眉问:“你到底在搞什么?” 她完全没有考虑过他。 因为他实在藏得太好了,所以就算这样一个充满了复杂情绪的拥抱,也还是没让她察觉到自己对她那特殊的心意。 裴雪竹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讨厌她。 即使他们后来和解了,他也只是从讨厌变成了不讨厌。 在这一刻,迟越总算意识到了自己这些年来的笨拙和莽撞有多错误。 电梯到层,他突然吊儿郎当地笑着说:“我可能喝多了,一下子脑子糊涂,发酒疯了。” 雪竹气得打了他一拳。 迟越生生接下了这一拳。 他突然说:“喂,裴雪竹,你哥哥追你的话,你千万别答应得太快,女孩子太好追会很掉价的。” 他才不要做什么月老。 最好那男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裴雪竹喜欢他,而且是这么多年。 大家都是男人,凭什么他单相思了这么多年,那男人却白白得了他喜欢的女孩子这么多年的爱慕。 那男人越晚追到裴雪竹,他越解气。 雪竹羞恼:“要你管啊。” 迟越切了声,恢复到往日的模样:“谁想管你。” 回到餐厅,雪竹因为要提前走,被一帮同学围着,非要她自罚三杯才准她走。 迟越回到五班的位置。 朋友们兴奋地围过来:“怎么样?告白了吗?” 迟越摇了摇头。 朋友们大失所望:“不是吧,你行不行啊迟越,这么好的机会你又没把握住?” 迟越不想告诉他们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想,其实告不告白都无所谓了。 如果告了白,反倒会让她觉得困扰,多年的死对头喜欢自己,迟越用脚趾都能想到她会有多惊讶多不知所措。 而且她更习惯他以一个嘴损的朋友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既然如此。 那就把这个身份演到底好了。 朋友们都在替他可惜。 可他觉得这份心意其实不需要她知道,本来他喜欢她就是他一个人的事。 如果给她带来了困扰,反倒会玷污他的这份喜欢。 这世上倘若人人都有着一腔孤勇,又怎么会有那么多遗憾错过的故事。 之所以佩服那些勇敢追逐的人,正是因为自己并没有那种勇气。 而这种不勇敢,才是生活中大部分普通人最真实的状态。 如果一个人将爱意藏在心中数十年,最终也仍是选择安静掩埋,让它随着时间消逝或升华,请不要嘲笑他的胆怯和懦弱,因为在爱面前,有人大胆肆意,开朗如热烈的日光,而有人却小心翼翼,内敛如潺潺的细水。 无论勇敢与否,这都是最真切的爱意。 迟越突然想,部队宿舍里,桌上贴着的她的照片应该揭下来了。 那是他们高三毕业时拍的照,他们都穿着一样的高中校服,像天空一样的蓝白色,虽然她笑得很不自然,而且这张照片还是在五班和十一班的同学们的起哄下才照的,可这张照片却不亚于同寝室战友们时常用来想念慰藉的女友照片。 他之所以在海陆空三军中选择了天空,或许就是因为十八岁的裴雪竹穿这身校服的模样太惊艳。 第65章 . 二十三岁 亲密【二更】 聚会结束前提前走肯定要事先和人打个招呼。 “走可以,没有不让你走,你先把这三杯酒给喝了。” 雪竹面前摆着三杯满好的酒。 宴席过半,大部分的人已经喝得醉醺醺,撕开了社会人士那层虚与委蛇的伪装,借着酒劲儿开始撒泼耍赖。 张柠提出要帮雪竹喝,结果被人拦下:“是裴雪竹要走又不是你走,你替她喝那她还得留下。” 雪竹觉得头疼。 其余几个怜香惜玉想要替雪竹喝酒的也无一例外地被拦下了。 “你几个是裴雪竹男朋友吗?不是她男朋友不是她老公又不是她亲属凭什么帮喝酒?中午的时候迟越想帮她喝她都没承认家人的情呢,想英雄救美也得先问问美领不领你这个情呐。” 雪竹当然不愿意麻烦别人。 正胶着着,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肯定是爸爸在催了。 谁能想到这帮男同学喝个烂醉,她过来跟老师打招呼就这样被拦住了。 “我先接个电话。” 男同学以为她要跑,挑眉说:“别想跑啊,就在这儿接。” 雪竹叹气,接起电话。 是孟屿宁的声音。 “怎么还没下来?” 比起这帮男同学吵嚷的声音,这一刻手机里孟屿宁温和询问的声音宛如天籁。 雪竹小声说:“我被人拦下了,说必须喝了酒才能走。” 孟屿宁略低沉地说:“你没跟他们说你不能喝酒吗?” “我说了,他们不信。” “裴雪竹,打个电话怎么那么久?快过来把酒喝了就放你走,别磨磨唧唧的,我们这还要再喝下一轮呢。” 雪竹叹气:“来了,”然后对孟屿宁说,“我看看能不能跟他们撒个娇装个可怜吧,屿宁哥你别跟我爸爸说,我马上就下来。” 再之后也不等孟屿宁说话,雪竹被催得有些暴躁,匆匆挂断电话。 酒店楼下,被挂断电话后的孟屿宁表情略有些复杂。 男人皱着眉,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连弈问:“宁宁,小竹下来没有?” “她遇到点麻烦,”孟屿宁说,“我上去接她。” *** 雪竹小时候其实特别会撒娇。 小女孩特别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嘟嘴软声眨眼又娇哼,这一套除了宋燕萍不吃,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 尤其是在男性长辈面前。 被这么个雪团子围着,再硬再刚强的心也化成了绕指柔。 后来她长大就不爱用这招了,性格也没小时候那么外向了,裴连弈本来就宠她,想要什么根本不需要她撒娇,这几年过去,渐渐地她也变得文静内向了起来。 “班长,”雪竹嘴角下撇,眼尾也跟着往下垂,整个人看着委屈又蔫答答的,“我真的不能喝,别为难我了好不好?” 起哄起得最厉害的男人就是十一班的班长。 她这一服软,旁边跟着起哄的几个男人立刻犹豫了起来。 班长也愣了愣,不过还是坚定地摇头:“不行,得喝,谁让你要先走的。” 张柠扯了扯雪竹的衣服,在她耳边悄声说:“我帮你去叫迟越吧。” “别麻烦他。”雪竹拒绝。 “那你胃不舒服啊,怎么喝?”张柠拍拍她的肩膀,“等着我去给你叫啊。” 也不等雪竹说什么,她直接转头去找迟越。 班长眼尖,哎了一声:“张柠你是不是去给裴雪竹搬救兵啊?不行啊,不能叫别人帮忙喝,除非你把她老公或者男朋友找来,我们跟她对象喝也行。” 张柠边跑边反驳:“你们这帮难得,我还能不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你们他妈就是欺负雪竹单身!” 目的昭然若揭,这帮喝醉了的男同学竟然也不掩饰。 “就是欺负她没男朋友,怎么样?有本事你现在给她找一个来。” 张柠跑到五班那桌,结果却没看到迟越,一问五班的人才知道迟越喝多去了洗手间。 “啧,关键时刻就不在。” 张柠四处张望,想找找看有没有跟雪竹关系比较好的其他男同学,要是随便找一个,雪竹肯定不愿意麻烦人家。 扫视了一圈,她的眼神突然钉在了某个方位。 餐厅的门口进来了个人。 而就在前几天,她还在网上搜过他的词条。 只可惜照片压根没几张,还都是合照。 她以为自己近视看花了眼,用力闭了闭眼又晃了两下脑子,睁开眼时还是那张脸。 张柠还是觉得自己眼花,出现了幻觉。 直到她看见有几个和她同在金融行业工作的同学朝他走了过去。 她登时像块木头似的愣愣戳在那儿。 正好前几天和她聊过天,虽然认识孟屿宁但没见过孟屿宁的那个男同学注意到她杵在这儿,有些好奇地上前询问:“张柠?你喝酒喝傻了?” 张柠回过神,立刻拉着他的袖子指着不远处的男人问:“那是不是孟屿宁?” “啊?谁啊?” “就从你们投行界杀出来的黑马,lenny meng啊,前几天刚聊过,忘了?” 男同学顺势望过去,然后也变成了木头。 张柠:“我没看错嗷?” 男同学:“我视力1.2,就算你看错了我也不可能看错。” 张柠:“那现在怎么办?” 男同学:“废话,上去递名片啊,走走走。” 孟屿宁本来是上来找雪竹,高中聚会包下了一整层的餐厅,酒店方特意还在led大屏上打上了庆贺同学聚会的字样,因此他们聚会的地方其实很好找。 刚进去,正想找个人问,就有人主动上来了。 “孟总,您好您好,去年我们有在上海的金融峰会上见过面的。” “我是柏林地产的,这是我的名片。” 看来小竹的高中同学里,在金融行业工作的并不少。 孟屿宁一一应过,见没见过面根本不重要,打声招呼总不会有坏处。 “您来深圳出差吗?过来酒店吃饭的?” 孟屿宁微笑:“我来找人的。” “找谁啊?” “裴雪竹,请问认识吗?” 刚走到面前的张柠前一秒她觉得自己眼花,这一秒又觉得自己是耳鸣。 不过和她一道的男同学倒是眼明耳尖,立刻说:“那什么,我认识她。” 雪竹这边还在跟班长斡旋,走了几分钟的张柠突然不知道从哪个方位大声喊她的名字:“雪竹,裴雪竹,有人来接你了!” 十一班的同学们同时往声源方向望过去。 英俊斯文的男人走过来,气质出众,成熟温和,在看到眼神迷茫的裴雪竹后,勾起唇笑了笑。 “我来接你。” 雪竹傻乎乎地哦了一声。 刚刚劝酒的几个人回过神来,以班长打头,清了清嗓子说:“那什么,这位先生,裴雪竹她现在还不能走,她得先把这三杯赔罪酒喝了才能走。” 孟屿宁看了眼桌上的三杯酒,施施然道:“我替她喝吧。” 说完他要去拿酒。 班长拦下他的动作:“等等,如果随便一个人都能替裴雪竹喝酒,那还有什么意思?我们有规矩的,只能是她家属,要不就是她男朋友可以替她喝,这位先生,请问你和裴雪竹是什么关系?” 雪竹:“他是我哥哥。” 孟屿宁:“我在追她。” 当事人口径不一,几个劝酒的面面相觑。 张柠站在旁边,犹如当头棒喝,一棍子被敲得满头金星,她现在脑子很乱,一个从高三到大学毕业关系一直不错的朋友,一个是行业金字塔上需要仰望的金融精英,现在就这样同框站在一起。 之前雪竹跟她说认识孟屿宁,她还不信。 现在孟屿宁的话又告诉她,他们不光认识,他们还是成年人之间那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暧昧关系。 她现在不知道是该羡慕雪竹,还是该指责雪竹。 你明知道老娘也是干金融的,有这么好的人脉为什么不介绍给老娘! 孟屿宁徐徐问道:“都是男人,希望你们能理解一下,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名分,但我现在在追的女孩子被劝酒,我总不能不为自己表现一把吧?” 他语气熨帖又温和,像是在好声询问他们的意见,谦逊有礼,又像是给足了裴雪竹面子,把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 听得懂他话里有话的人都知道,这位先生属于典型的谈判家,好话全让他一个人说了,堵得其他人开不了口,开口也比不得他这么会装模作样。 班长语气结巴,一时片刻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最后孟屿宁替雪竹喝了三杯酒,礼貌地带着人离开。 张柠送他们坐电梯,一路上朝着雪竹挤眉弄眼,眼见着这两人要走了,她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整个人看上去别扭无比。 还是孟屿宁先开口和她道谢。 “张小姐,谢谢你带我找到小竹。” 张柠立刻摆手:“小事小事,那个孟先生,您不用这么客气,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我叫张柠,跟您的宁你不一样,多个木字旁。” 孟屿宁微笑:“柠这个字比宁活泼,带木字旁又显得稳重踏实,你将来的事业运势一定不错。” 张柠一脸受宠若惊,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得到孟屿宁的恭维。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只是客套话,但业界的行业精英愿意和自己客套,这已经是莫大的荣幸。 她刚出茅庐,孟屿宁这样的人是所有像她这样的职场新人共同的奋斗目标和引路灯。 “雪竹,”张柠悄悄拉过雪竹,有些难为情地询问她,“我能不能找孟先生加个微信啊?工作微信就行,不需要私人的,以后要是有什么工作上的问题,要是能找他给建议的话,肯定比找老板还有用。” 雪竹额了声:“你加他的微信问我干什么?你直接问他啊。” 张柠说:“我肯定要问你啊,万一你不乐意我加他怎么办?” “我为什么不乐意,”雪竹莫名其妙,“你直接问他吧。” 张柠又小心翼翼地问孟屿宁能不能加个微信。 孟屿宁没直接回答,而是看着雪竹,问她:“可以吗?” 雪竹脸有点红,语塞道:“你愿意就行啊,跟我有什么关系?” 孟屿宁轻笑:“即使革命现在还尚未成功,我也要自觉一点才行啊。” 雪竹:“……” 张柠受不了地转过脸,唇角边的姨母笑怎么也忍不住。 加上微信,孟屿宁又对她说:“那以后有关于小竹喜好的问题,还希望你能多给我提供些情报。” 张柠猛点头:“必须的!” 雪竹:“……” 就这么当着她的面收买她的朋友,有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和张柠告别,两个人坐上电梯。 “你跟我认识比张柠久,还需要她给你提供情报吗?” “当然需要,你高三和大学的那四年,喜欢做些什么吃些什么我都一无所知,我当然要打听一下了。” 被他这样在意,雪竹止不住心跳加快,但没表现出来,脸上仍是一派淡定。 出了酒店,还没走到车子边,裴连弈先从副驾驶上探出头来:“怎么这么久啊?快上车。” 裴连弈属于典型的中年男人身材,所以车上有其他人时,他都主动坐副驾驶。 况且宁宁和小竹坐一排,他们年轻人之间也方便聊天。 结果这一路上,司机和裴连弈倒是聊得不可开交,两个中年男人的共同话题不要太多,从家庭聊到事业,眼见着都快开到目的地,两个男人还没聊完。 后面的两个年轻人反倒出奇的沉默。 雪竹正扶着下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发呆。 孟屿宁接送过她好几次,发觉到她在车上的事实不太爱说话,反倒特别喜欢这样看着景色发呆。 男人看着她的侧脸,足足看了好几分钟,她也一点没察觉。 直到雪竹握在手心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才回过神。 一点开,竟然是孟屿宁发过来的消息。 她看了眼孟屿宁,男人冲她淡定地笑了笑,一点也没觉得像这样面对面还要用微信交流的行为有多迷惑。 ind:【在想什么】 竹子大人:【没想啥,大脑发空,发呆呢】 ind:【怪不得看你那么久你都没反应】 雪竹脸一热,埋头打字。 竹子大人:【你看我干什么】 ind:【明知故问】 雪竹发现他真的很喜欢说这个成语。 但她就是不喜欢他每次都把这种暧昧的回答又踢回给她。 竹子大人:【不知道!】 ind:【喜欢你所以看你】 可是他这样直接回答,比“踢皮球”更让她觉得不好意思。 竹子大人:【我要把聊天记录给我爸爸看】 竹子大人:【让他知道,原来孟屿宁是这样的男人】 ind:【给吧】 ind:【正好我也觉得明明喜欢的人就在我面前,我居然还要用微信跟她表白这样子太憋屈了】 雪竹:“……” 她扔下手机,这一路上再也没有理过他。 坐在副驾驶的裴连弈突然回过头,神色不解地问:“你们怎么一路上都不说话啊?长大了没共同话题了?” 孟屿宁但笑不语。 而雪竹羞愤难耐。 *** 回到家后,雪竹也没什么机会和孟屿宁单独相处,因为爸爸一直缠着孟屿宁跟他聊天。 不可否认的是,比起她来,孟屿宁和她爸爸的共同话题确实要多一些。 她洗完澡后出来,爸爸还和孟屿宁坐在阳台那儿聊。 裴连弈对她说:“洗完了就回房睡吧,我和宁宁再聊会儿。” 雪竹:“哦。” 她回了房,关上灯躲在被子里玩手机。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点睡意都没有。 还是说她在排队等孟屿宁和爸爸说完话。 想到这个可能性后,雪竹深深叹了口气。 孟屿宁这男人简直太可怕了。 攻势猛烈,却又像温水似的一点点灌进融入,让人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他说他以前没追过人,那一定是天赋型选手。 孟屿宁小时候就聪明,那时候大人们都觉得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谁能想到他的聪明劲儿不但能用在工作学习上,连感情方面都能这么天赋异禀。 雪竹就这样躺在床上东想西想、胡思乱想,时不时卷着被子在床上滚两圈。 直到她迷迷糊糊间听到门口有动静。 瞬间惊醒,从床上跳起来趴在鬼鬼祟祟地将耳朵贴在房门口听。 她听见裴连弈说不早了,回房睡觉吧。 然后又听见孟屿宁说,叔叔晚安。 窸窸窣窣一阵声音后,外面又安静了。 都回房睡了? 她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发现客厅里的灯还亮着。 雪竹打开门走出去,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是在找爸爸还是在找孟屿宁。 不过谁也没看见,她有些失望,以为爸爸忘了关客厅灯,拖着脚步走到灯开关那里打算关灯。 手刚碰上开关,突然身后有清冽的气息缠绕上来。 孟屿宁低沉带笑的声音落在她耳边:“本来想去你房间找你,没想到你出来了。” 雪竹心脏顿时罢工了好几秒。 他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异样,笑着问:“怎么还没睡?” 雪竹咽了咽口水,随口说:“口渴,出来喝口水。” “这样啊,”他拉长了尾音说,“那喝完水就回房间睡了?” 雪竹心如擂鼓:“不、不然呢?” 他笑了笑,手指勾起她披散在背后的长发:“不和哥哥聊聊天?” “……聊什么啊?” “随意。” “那去哪儿聊啊?” “听你的。” 雪竹突然有点暴躁:“你就不能给点意见吗?” 男人微微眯了眯眸,放柔了声音说:“好,那我们去房间里聊。” 她跟着孟屿宁去了客卧,之所以没去她的卧室,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卧室有点乱,不太好意思请他进去。 雪狐先走了进去,听到房门咔嗒一声被反锁后,她睁大眼,然后猝不及防从身后被人抱住。 孟屿宁在她耳边微微叹息:“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要把主动权交给男人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雪竹:“我——” 孟屿宁打断她的话:“不要说对我放心,我对你都表过多少次白了,嗯?你自己说?” 他的气息实在太霸道,雪竹浑身发麻,仿佛被电流击穿四肢百骸,全身的温度都在迅速上升。 雪白的后颈倏地通红,和她那一头乌黑的头发形成刺眼的对比。 孟屿宁掰过雪竹的肩膀,挑起她的下巴,她躲闪不及,恰好被看见了双颊刚浮上来的春色。 男人干净的眼眸渐渐被她这幅样子撩拨得浑浊不堪。 有的时候自制力这东西,哪怕平日里再引以为傲,也会在某个人面前完全失去作用。 他滚了滚喉结,在下意识的动作前,最后以通知的语气告诉她:“小竹,我想要点甜头。” 然后他低下头,不给她答应或是拒绝的机会,直接将唇压了下来。 孟屿宁捏起她的下巴,借着灯光看清了她白皙的脸蛋上那愈吻愈浓的妩媚。 这个吻的过程很慢也很安静,慢到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唇瓣间的厮磨是无声的,彼此交缠互换的呼吸也是静谧的。 唯有空气黏黏糊糊,潮湿滚烫。 直到雪竹的舌头发麻,唇瓣又热又痛,才艰难地往后缩了缩,结果他的唇又立刻追了过来。 “小竹,”他终于放开她,喘气声低哑,抵着她的额头问,“我能不能申请把这种甜头变成男女朋友之间最正常不过的亲密?” 雪竹不说话。 他掐掐她的脸:“女朋友,说话。” 雪竹顿时泄了气,气急败坏地反问:“你都叫女朋友了还要我说什么话?” 先斩后奏的臭男人! 回答她的是男人得逞的轻笑,以及再欲欺压过来的吻。 第66章 . 二十三岁 奖励【一更】 雪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坐在他腿上的。 好像是站得太久,腿有些站不住,她说不要了,然后他就带着她坐在了床上。 被捧着脸亲,后背没有支撑,雪竹有些不受控制地往后仰。 快被他压进床褥里,最后一点点残存的理智让她双手抵住孟屿宁朝她倾过来的身体。 孟屿宁眼底晦涩,夹杂着化不开的渴望。 但最后他还是抱起她,引她坐在自己腿上,手扶着她的背帮她撑着。 客卧里非常安静,偶有亲昵厮磨的呼吸交融声,以及软糯湿滑的唇齿交缠声。 男人温柔地描绘着她唇瓣内外的每一寸。 雪竹脑子糊成一团,敏感的触觉神经就快要在他的动作下缴械。 直到门外有动静响起。 雪竹浑身一抖,头往后仰躲开。 是拖鞋踩在地上的声音。 孟屿宁刚和她分开,声音低哑:“叔叔好像还没睡。” 雪竹的神经一阵紧缩,身体不自主打颤,吓得连因为刚刚长时间的接吻而变得迷离的杏眸都瞬间恢复了清亮。 看她紧张成这样,似乎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孟屿宁哭笑不得:“小竹,难道我们是在偷情吗?” 雪竹瞪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爸爸回房了没有,雪竹从他腿上下来,贴着门偷听房外的动静。 裴连弈好像在打电话。 很模糊的声音,隔着一扇门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非要在客厅里打电话啊? 雪竹有些困扰地皱起眉,现在她想溜回自己的房间都没机会。 孟屿宁凑过来问她:“叔叔回房了吗?” 雪竹摇头:“没有,他好像在打电话。”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房门旁等了足足十几分钟,裴连弈还在打电话。 “这是在跟谁打电话啊,这么久,”雪竹忍不住抱怨,“我怎么回去啊。” 孟屿宁轻笑:“要不你就在这里睡吧?” 雪竹撇嘴:“我睡这里你睡哪儿啊?” 他眨眼,觉得她这个问题有些多余:“我当然也睡这里。” “……” 雪竹神情复杂地看着男人,对他的童年滤镜正一点点破碎。 以前的时候多绅士,她还是个屁大的小孩时,他就已经开始对她有了男女之别。 怎么现在他变成这样了。 孟屿宁当然不知道雪竹心里在想什么,他只觉得她现在这副想骂人但又骂不出口的样子很可爱。 好半天,他听到她悄声抱怨了一句:“你变了。” 孟屿宁挑眉:“变什么?” “如果是以前,你绝对不会说这种话,一定会叫我回自己房间睡觉。” 孟屿宁微怔,反应过来后叹了口气。 “以前你是妹妹,我要是对你说这种话,那像什么样子?”他揉揉她的头,又说,“现在你是女朋友,我逗逗女朋友,应该不算很禽兽吧?” 雪竹抓住重点:“你承认你在逗我了?” 孟屿宁失笑:“当然。” 她松了口气,给他立了规矩:“那你以后不能说这种话了,说得好像跟那些刚和女朋友在一起就想把女朋友拐上床的男人一样。” 孟屿宁好半晌都没答应。 “小竹,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形象?” 雪竹想也不想就说:“哥哥的形象。” “现在不是了,请把你的观念纠正过来,”他俯身看她,指腹轻轻摩挲她软嫩的脸颊,“我就是个刚开始谈恋爱的男人,别的男人心里想的,我心里也会想。” 雪竹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什么意思?” 孟屿宁笑笑:“意思就是我和那些刚和女朋友在一起就想把女朋友拐上床的男人一样。” 雪竹连连后退几步,背抵上门框退无可退:“那你也?” “我也想。”孟屿宁嗓音低柔,向她坦白。 他觉得,与其让她一直对自己抱有那光风霁月的印象,还不如直接把话说清楚。 刚刚接吻的时候也是这样,她老从嘴里吐出点细细碎碎的嘤咛,让他有些头疼,抱着她的手不可控制地想往别的地方游移,手指蜷缩,特别想掐进她的肉里,可是这姑娘喜欢斯文温柔的亲吻,一旦他吮吻厮磨的力气稍大了些,她就立刻蹙眉想要往后躲。 非得他拽着掐着才不躲,可他稍微用点力,她又觉得“宁宁哥哥”变了。 裴连弈终于打完电话了。 孟屿宁语气温柔:“回去睡吧,晚安。” *** 因为是临时决定过来的,在周末的休假结束后,孟屿宁还得坐飞机赶回童州上班。 裴连弈让雪竹送孟屿宁去机场。 在去机场前,雪竹带孟屿宁去了附近的临海公园散步,算是临行前的小约会。 不少人正拿着小桶蹲在礁石上往岩壁里掏海产,她也突然来了兴趣,撇下因为穿着长裤而不方便靠近海面的孟屿宁,扬着裙摆就往那边去了。 几分钟后,她手里拎着只小螃蟹向他炫耀:“厉不厉害?” 孟屿宁很给面子地恭维,语气幽默:“厉害,抓蟹大师。” 新鲜感作祟,她玩了一会儿后又给小螃蟹放下了。 海浪声清脆,对面一整座的跨海大桥挡住了海天相交的地平线,公园对面就是国际机场,航线繁忙,几乎是几十分钟就会有一架飞机又穿过碧蓝的天空升腾或下降。 两个人坐在石凳上就这样看着飞机起落。 “小竹。” “啊?” “我什么时候能跟裴叔叔说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其实今天上午吃早饭的时候他就想说,但雪竹不肯,非让他保密。 “再看吧,”雪竹挠了挠鼻子,“你要是今天就跟我爸说,你肯定会被他臭骂一顿,我不让你说是为你好。” 她真的一点都没夸张,平时爸爸就很注意她和异性的交往情况,如今真的交了男朋友,却是爸爸最没有防备之心、也最没有意料到的孟屿宁,惊诧之余,更多地肯定是生气。 孟屿宁伸手替她拢好被风吹乱的长发,温声说:“但我这顿骂总要挨的。” 不过早晚而已。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从小到大一直以兄妹的身份相处,周围所有人都默认他们除了兄妹之情以外不会发生任何情况。 孟屿宁自己也觉得费解,是不是因为小时候他和小竹的关系实在太亮堂堂,所以到现在他真的对小竹有了别的想法,其他人反而觉得荒唐。 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好奇裴叔叔他们的反应。 那个表情应该挺精彩的。 孟屿宁想着想着,就这样勾着唇笑了两声。 雪竹戳他的胳膊:“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孟屿宁冲她眨了眨眼,“希望挨骂的那一天能早点到来。” 雪竹无语:“哥哥,你是有受虐倾向吗?” 孟屿宁但笑不语。 又坐了会儿,他该走了。 机场内,明明是送孟屿宁回童州,结果被嘱咐的反倒是雪竹。 “早点回来,”他说,“不然下次再来深圳的机票我就真的要找你报销了。” 雪竹冲他敬了个礼:“yes sir!” 男人非常顺畅地接茬:“thank you madam。” 离登机还有些时间,他又嘱咐了一些别的,尤其是喝酒这方面。 “给你买的药记得收好,身体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孟屿宁说到这儿语气又变得严肃了些,“一定要去医院看,知道吗?” 他好唠叨啊。 雪竹悄悄腹诽。 跟昨晚上的态度截然相反,一到白天就又把她当妹妹管着。 有些不甘示弱,她也非要找点能唠叨他的事儿拿出来说。 “我马上就会回去的,你在童州要自觉,不要随便给我招惹情敌。” 除了这点,她实在是想不出别的需要她嘱咐的话了。 “明白,”孟屿宁笑盈盈地答应了,“一定自觉。” 雪竹没忍住笑,嘴上还要装模作样地夸奖他:“乖。” 孟屿宁却有些得寸进尺:“乖的话有没有奖励?” “你要什么奖励?” 他弯下腰与她平视,侧过脸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雪竹咳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多人……” 孟屿宁却说:“机场里每天吻别的就有多少,只是让你亲个脸就这么为难,看来你不是真心想给我奖励。” 他真的很会诡辩,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雪竹只好将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发力微踮起脚尖亲他。 他看她仰起来的一张生动明艳的小脸,眼底笑意愈深,突然先一步捧起她的脸颊,低头在她的嘴上偷了一个吻。 雪竹立刻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再被他套路。 孟屿宁本来在笑,结果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连忙上前伸出手想要拉住她。 “小竹——” 而雪竹此时已经撞到了人。 被撞到的人也是无辜,被雪竹的低高跟结结实实踩了一脚,吃痛地站在原地闷哼。 雪竹立刻转身跟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被撞到的男人摆了摆手。 本想宽慰这姑娘,结果猝不及防这姑娘就被个男人伸手揽到了自己身边。 他看了眼男人,眼中的吃惊瞬间盖过了刚刚被高跟鞋跟踩了脚的痛苦。 “孟屿宁?!” 孟屿宁嗯了声:“好久不见,来深圳出差吗?” 男人抽了抽唇角,面无表情地说:“我和我老婆出国度蜜月,到深圳转机。” 雪竹还在想这人是谁,然后下一秒她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她看见有个女人朝眼前这个男人小跑过来,同样地在看到孟屿宁后眼中划过瞬间的呆滞。 是江颖。 江颖先是看到了孟屿宁,再是看到了孟屿宁身边的女人。 时隔太多年,当初那个穿着校服扎着马尾的小妹妹变化实在太大,她险些没认出来。 “你是小竹吗?” 第67章 . 二十三岁 哄人【二更】 雪竹礼貌地打招呼。 “江颖姐。” 江颖有些惊讶:“你还记得我,”可很快地她又自嘲地笑了笑,“也是,我当年给你的印象应该很深刻。” 她本不想多聊,面对孟屿宁的时候还有些尴尬。 丈夫悄悄拉了拉她的包链,示意她赶紧走。 “那我们就先走了。”她柔声说。 孟屿宁点头,温声说:“新婚快乐。” 江颖:“谢谢。” 丈夫阴阳怪气地说:“感谢孟总没来参加婚礼。” 江颖瞪了一眼丈夫。 丈夫抿唇,有些不服气地回瞪了一眼她。 两个人转身,江颖似乎听到身后的小竹对孟屿宁说:“哥哥你快进去吧。” 孟屿宁没进去,应该是拉住了小竹。 因为小竹抗拒地说:“干嘛?放开我。” “你没生气吧?”男人柔声问小竹。 “没有,江颖姐都结婚了我还生什么气,别把我想得那么小肚鸡肠,你快进去吧。” 男人叹气:“没生气就好。” 但下一秒他好像又有些委屈:“可是你没生气,我有点不开心。” 江颖身形微僵,又转过去看他们。 她看到孟屿宁凑到了小竹的耳边说了什么,小竹羞恼地锤他胸口,他享受地挨了几拳头,接着又拉着她的手不舍地握在自己掌心中,他低头看她的时候,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爱意。 那不是哥哥对妹妹的,那是男人对女人的。 如果一个男人喜欢你,那他的眼睛一定骗不了人,他看喜欢的人的眼神,永远和看别人时不同。 江颖记得大一那年,他们班级召开班会。 孟屿宁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 当时他看着讲台下的同学们时,眼中温润清澈,明明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却干净空濛得宛若水潭,而他的人就和他的眼睛一样,斯文儒雅。 于是一见钟情。 始于外表,然后彻底沦陷于他优秀的内在。 他看谁都是温和亲切的眼神,初次见面的人通常就会对他留下极好的初印象。 直到室友在某次寝室夜谈中对她说,不知道孟屿宁看女朋友时会是什么眼神。 当桃花染上了情愫的颜色,不再温润、不再疏离,而是满眼的占有欲和爱。 那一定很深情。 会让女孩子恨不得溺死在他的眼眸里。 然后室友对她说,加油,就看你的了。 江颖那天晚上就做了梦,梦到孟屿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虽然就是看了那么一眼,她的心跳声就把自己给吵醒了。 小竹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 江颖下意识地问:“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雪竹怔住。 孟屿宁干脆地承认了:“嗯。” 当时青梅竹马的哥哥和妹妹,居然在多年后成了一对。 江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淡淡的悲哀,复盘从前的记忆,才发现自己当年真的太自信了,才会完全忽视掉这颗小青梅。 她那次去他家找他,参观了他的家。 他的房间里有不少动漫海报,可大都是女孩儿爱看的少女漫,她还跟他开玩笑,说没想到他喜欢看少女漫。 他说这是住在对面的妹妹贴的,她喜欢用零用钱买海报,买了很多很多,自己的房间贴不下,妈妈又不准她贴在客厅里影响美观,于是她就把剩下的海报通通贴在了他的房间里。 他书桌上的一些女孩子的小摆件,也是妹妹的,怕放在自己房间里被妈妈骂乱花钱,就藏了很多在他房间里。 还有几张没考好的测验卷,放在家里怕被爸妈发现,也给藏在了他这里。 孟屿宁虽然允许她藏试卷,可不允许她考完后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试卷上密密麻麻都是他给她的错题写下的笔记,因而后来她需要藏起来的测验卷越来越少。 还有好几本钢琴教材书,妹妹嫌弃练习曲太难,就撒谎说练习册丢了,其实是丢在他这里。 看得出来她应该很不喜欢弹肖邦和巴赫。 当他的生活中处处充满了一个人的痕迹,而他并不介意这个人任性的占有,就代表他不但是习惯这种痕迹的,并且是喜欢和纵容的。 因为他对她从来不会这样。 他总会退回她用各种借口送过来的礼物,始终将她当做是相处融洽的好朋友之一。 她一直试图融入他内心更深处的地方,因而明目张胆地借用朋友的身份,借用父亲对他的师生之恩,因为他的身边不会再有比她更能靠近她的女孩子,所以她很自信能够慢慢地打动他,直至成为他独一无二的女朋友,而不是和其他人一样,被他提起总是礼貌地说这是我的朋友。 从前的江颖将孟屿宁和他的邻家妹妹之间这种情感,看成是朝夕相处,因而比亲兄妹更亲密的兄妹之情。 原来他内心深处已经有个人在了。 只是这个人从前年纪小,便一直以妹妹的身份待在他心里。 现在她长大了,他的心就很自然地交给了她。 江颖对孟屿宁属实没什么好说的,追了这么多年,他的答案早已在无数次的刻意疏远中告诉了她,是她总天真地以为自己还没有告白,也许当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后,就会重新用另一种身份打量她,然后慢慢地喜欢上她。 “小竹,我们能去那边聊聊天吗?” 丈夫和孟屿宁都对她这个突如其来的请求表示不解。 雪竹更加不解。 可她并不想拒绝江颖,她看得出来,江颖对她没有敌意,看她的眼神依旧和初次见她时一样,柔软友好,像是看小妹妹那样。 江颖带着雪竹去了另一边说话。 两个男人被留在原地,江颖的丈夫斜了眼孟屿宁,而孟屿宁并不介意,轻声说:“工作忙所以没有去参加你们的婚礼,不好意思。” 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为什么他没有去。 江颖的丈夫在心里叹气,如果对方态度嚣张,那他好歹还能阴阳怪气回去,可这人的脾气实在太好,也不知道是因为知道自己在的白月光身份所以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是压根就不在意他和江颖。 丈夫咳了声,摆手:“算了,红包到了就行了。” 毕竟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他是真的很欣赏也很喜欢孟屿宁,哪怕是以男人的眼光来看,孟屿宁的为人处世和个人能力,都会让人觉得能和他做朋友是人生不可多得的一件妙事。 他很优秀,却又从不会眼高于顶,始终谦逊有礼,比起其他家庭殷实的同学,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好的家庭,但他却从未对此消沉过,温柔爱笑,从不给朋友们带来负担,肯吃苦也很打拼,无论是学业还是兼职,都是争取做到百分百的完美。 江颖不喜欢孟屿宁还能喜欢谁。 作为情敌,他心里不是不嫉妒的,可嫉妒之外,又是控制不住的欣赏。 因而在他生病的那几年,虽然嘴上不屑照顾他,却还是和江颖一起陪着他度过了难关。 现在他都已经和江颖结婚了,而孟屿宁也交了女朋友。 孟屿宁没有留在北京,他们几年也难得见上一次。 这次在深圳偶遇,也许真的是缘分。 “有空就回学校看看我岳父,”男人说,“他给本科生上课的时候经常会提到你,拿你做例子,说你是他最骄傲的学生。” 孟屿宁眉眼温润:“好。” 江颖的丈夫一时语塞,又问:“你的病好点了吗?” 孟屿宁垂眼,点了点头:“好了。” 男人挑眉,调侃道:“女朋友的功劳?” 孟屿宁微笑:“是。” 江颖的丈夫松了口气,又和他聊起了别的。 时间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它会让当年心里那些怎么也无法不去介意的隔阂慢慢消失,会让浓烈的爱变得平淡,也会让刻骨的恨变得可有可无,会让亲密无间的朋友变得陌生,也会让多年不见的两人恍若初见。 然后用一句“都过去了”作为曾经那些喜怒哀乐的结尾。 不会再为一件小事转反侧,也不会再过于计较生活中的得失,那些苦难和委屈就像是灰尘落在身上,轻轻拂去就好。 人生还有大半的路没走完,夜晚的星星很亮,白天的日光很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成熟的大人们会以更沉静淡然的心态,迎接后半生风雨未知的日子。 *** 江颖就近在登机口的附近找了家快餐店,和雪竹坐下说话。 雪竹其实不知道江颖要跟她说什么。 无非就是和孟屿宁有关的事。 但是她没有。 她的第一句话是:“小竹,我现在还能和屿宁一样这么叫你吗?” 雪竹点头:“可以。” “谢谢,”江颖笑了笑,“我还以为你和屿宁在一起后会很讨厌我。” 雪竹:“怎么会。” 有什么可讨厌的呢,她又没做错什么。 “现在想起来,当年跟你说的那些话真的好傻啊,要是早知道你们会在一起,”江颖苦笑,突然低声请求她,“小竹,那些话请你一定不要告诉屿宁,真的太丢脸了。” 雪竹转了转眼珠子,说:“我都不记得了。” 江颖微愣,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其实小竹和孟屿宁一点都不像,可她从前却很坚定地认为他们就是兄妹,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只是兄妹而已。 或许就是因为他们的性格很像,才给她一种这两人很像的既视感。 只是孟屿宁的温柔像和风细雨,而小竹的温柔更像是初冬的太阳,都是同样的温柔,却又是会给人不同的感受。 江颖柔声说:“其实这几年我挺担心屿宁的,担心他和我们这些朋友分开后,独自生活的时候又会生病,不过现在这种担心没有了,他应该已经完全好了。” 雪竹不解:“生病?” “你不知道?”江颖眨眼,“他有轻度抑郁。” 雪竹愣愣地摇头:“我不知道。” 江颖也有些愣,语气有些尴尬:“那……对不起,这件事其实不该由我来告诉你,你不要误会。” 雪竹摇头:“没有误会。江颖姐,屿宁哥他是什么时候…抑郁的?” “我记得是一四年初吧,那段时间他连续请了两次假,回学校以后就再也没回过国了,后来我们学校一百二十周年校庆,他才又回了一趟国。” 2014年,贺筝月和交往多年的初恋男友步入婚姻殿堂,钟子涵博士还没毕业。 她那一年高三,父母闹离婚,父亲带她搬离了那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 雪竹咬唇,声音有些颤抖:“那个,能再多跟我多说一些吗?” 江颖欣然答应:“当然。” 当时包括她,朋友们都不理解,这样一个在世俗条件下已经优秀到无可挑剔的人,为什么会抑郁。 那段时间他不肯出门也不肯社交,就连课也不上了,终日就躲在公寓里。 教授把朋友们叫来,说meng如果再这样下去,就算他私心里再看好meng的能力,也没办法让他毕业。 江颖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她只能和其他几个同样在担心孟屿宁的朋友,强行拉着他从公寓里走了出来。 朋友们带他去了很多地方散心旅游,后来他终于渐渐恢复了一些,可依旧提不起生活的兴趣,往往朋友们一离开,他又恢复到那消沉的模样。 直到江颖的丈夫指着孟屿宁的鼻子骂他。 你好不容易从原生家庭中脱离出来,咬牙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吃了这么多苦,现在马上就要毕业了,你就快得到回报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对得起那些年的自己吗? 你以前不是还说过,等独立赚了钱以后,要回报陪你一起长大的人吗? 你现在这样,那个人早就把你忘干净了! 事实证明,骂真的还挺管用的。 雪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眶微红,细微地吸了吸鼻子。 江颖说完这些,又问她:“对了小竹,我想问你一件事,你是在哪里上的大学?” 雪竹还没回过神来,恍惚道:“上海,怎么了?” 江颖露出“果然”的表情:“我就知道,他是去找你的。” “什么?” “我们学校校庆那年,他本来是打算参加完校庆就回英国,后来聚餐的时候有个当时跟我们一起选修古典音乐的朋友说,久石让先生最近来中国开巡回音乐会,北京的票价当时已经被炒得很高,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帮我们弄,我以为屿宁买的是北京巡演的高价票,结果没想到,他托朋友买了上海的票,然后当天就坐飞机去了上海,”说到这里,江颖苦笑,叹着气说,“我当时刚听说他毕业后不打算留在北京工作,所以就傻乎乎地追去了上海,然后他跟我说,他是去上海找人的,我当初还不明白他到底是去找的谁。” 她没把话说明白,但她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孩儿一定听懂了。 “哎,有点嫉妒,”江颖故作轻松地叹气,“谁说天降敌得过青梅竹马的?” 雪竹笑了笑,没有说话。 江颖渐渐明白,就算不是她,或许是别的女孩子,孟屿宁也同样不会选择。 他内心深处其实一开始就做好了选择。 即使在雪竹长大之前,他对她并不是爱,可她那时候对他已经是独一无二的了。 爱情也是同样是独一无二的。 因而在他意识到爱情的时候,动心的对象也只会是雪竹,不会是除她之外的任何人。 江颖给雪竹递了张纸,笑着问:“小竹,你的睫毛膏应该是防水的吧?” 雪竹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嗯。” 江颖幽默地说:“那就好,不耽误漂亮的话就放心哭吧。” 雪竹被她逗笑。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孟屿宁已经走了。 江颖的丈夫无语至极:“聊太久了吧,屿宁早走了。” 她们也没想到能聊这么久。 “对了,你是叫小竹吧?”江颖的丈夫对眼前这个初次见面的姑娘说,“屿宁让我转告你,在他下飞机之前最好想想该怎么哄他,才能让他原谅今天明明是你来送他,结果却被别人给拐跑了的事。” 雪竹:“……” 始作俑者江颖非但不觉得愧疚,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最后雪竹和江颖夫妇在机场告别。 “小竹,有空来北京玩,”江颖牵着她的手说,“我爸爸是真的很想屿宁,如果是你提出要去北京的话,他一定会答应的,还有麻烦你转告他,说我早就不喜欢他了,我老公也早就不介意了,让他放心来北京。” 江颖的丈夫嚷嚷:“谁说我不介意了!我介意一辈子!” 江颖深深叹了口气:“你幼不幼稚啊?” 雪竹抿唇,憋着笑点头:“好。” 她犹豫了片刻,又小声说:“江颖姐,谢谢你跟我说的那些。” “小事而已。” 真的是小事。 她只是希望自己喜欢了好多年的男人最终也能得偿所愿。 也不枉她当年歇斯底里的放弃,以及现在的彻底释然。 他总要比她深情,才能配得上她这么多年的无望单恋和追逐。 告别雪竹后,夫妇俩进入登机口。 丈夫好奇问她:“那姑娘就是跟屿宁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江颖点头:“对。” “连妹妹都下得去手,”丈夫抽了抽嘴角,语气酸酸的,“看来你这个白月光也不怎么样嘛,还不是禽兽一个。” “要真说是白月光的话,”江颖突然笑着说,“那姑娘应该是我白月光的白月光。” 丈夫皱眉:“什么玩意儿?弯弯绕绕的。” 江颖失笑:“行了,白月光这词你都说多少年了,我们连证都扯了,难道你还担心我对他念念不忘啊?” 丈夫嘟囔道:“那可不是念念不忘么,你喜欢他多少年了都,说忘就忘啊?” “忘了,真忘了,”江颖挽着丈夫的胳膊,甜甜地笑,“从咱俩在一起的那一天起,我念念不忘的人就老公大人你了。” 丈夫被这声老公大人哄得心花怒放。 “这还差不多。” *** 算到他下飞机的时间,雪竹给他拨通了电话。 孟屿宁接得很快:“喂。” 雪竹语塞,有些结巴:“那个,是我。” 孟屿宁语气平静:“嗯,有事吗?” 雪竹摸着鼻子说,语气含糊:“哄你嘛这不是。” 孟屿宁又嗯了声,然后就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雪竹也不说话。 沉默了几十秒,男人说:“不是说要哄我?” 雪竹无辜地说:“我打电话给你了啊。” 孟屿宁笑了笑:“这就算哄了?小竹,要是以后我们吵架,我打给电话给你连话都不说,你不许和我发脾气说我没哄你。” 雪竹:“……” 孟屿宁:“说话。” 雪竹只好硬着头皮说:“对不起嘛,我也没想到我能和江颖姐聊那么久。” 孟屿宁叹气:“你们聊了什么?” “说了——”她语顿,小心翼翼地说,“你以前生病的事。” 男人好半天没说话,电话里只有他平和规律的呼吸声。 雪竹低头,忍不住红了眼睛,掰着手指问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回答她的是一声叹息。 孟屿宁的性格心理分析报告中,有提到他是轻微的讨好型人格。 他的原生家庭并不幸福,童年也不算多美好,原生家庭影响下,有的孩子会变得易怒暴躁,有的会变得阴郁冷漠,变得厌世愤俗,而孟屿宁却截然相反,他选择用讨好的方式试图改变这个濒临破碎的家庭,譬如努力学习,努力学着照顾自己,不给父母增加负担。 在遭受抛弃和冷待后,他所形成的思维模式并不是去憎恨他人,而是否定自己,认为是自己不够好,才会令父母厌恶。 在这样的环境下,孟屿宁承受委屈的阈值被无限扩大。 原以为这样的思维模式会持续终生。 直到父亲带他搬到了童州市,让他遇到了雪竹一家。 原来自己不需要讨好也能得到他人的关心和爱护,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不计回报地在爱他。 在他寸草不生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被阳光照耀着的角落。 本可以忍受黑暗,可他的心里突然出现了阳光。 他本能地栖息在这个温暖的角落里。 在孟屿宁的心中,雪竹一家就像是童话故事中的城堡,这座城堡为他遮风挡雨,为他提供了自己所渴求的温暖。 而雪竹就是这个城堡中陪着他长大的人。 父亲去世后,他曾短暂消极过,血缘的消失,意味着他这具身体在世俗意义中从此变得孤零零。 后来雪竹的父母离婚,城堡塌了。 他唯一的慰藉,就只剩下雪竹。 后来雪竹也离开了他,切断了和他的联系。 他开始憎恶和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才会令她疏远。 雪竹那么好,她一定不会错。 错的只会是自己。 在阳光散去后,被阳光曾治愈的孟屿宁只觉得内心的荒凉变得更加荒凉,令他无法忍受。 当雪竹离开后,他的精神支柱彻底分崩离析。 因而消沉、忧郁,每日每夜都在失眠,睁眼是了无生趣的生活,闭眼是无尽无眠的自责。 他每每回想,都在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偷看那封信。 如果没有冲动地去看那封信,如果没有为她的早恋而生气失望,她是不是就不会离开自己? 就在孟屿宁回想过去的时候,雪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细微的哭腔:“哥哥,对不起。” 他怔愣片刻,轻声说:“就是怕你这样才不告诉你。” 她也不说话,还是哭。 哭到他也心疼,想跟着她一起哭。 “小竹,既然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他轻声问,语气中有几分不自信,还有些许期望,“那你会不会嫌弃哥哥曾经生过病?” 第68章 . 二十三岁 回家【一更】 这一刻,雪竹不知道她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语气坚定:“我要是敢嫌弃你我就是狗!” 孟屿宁轻笑两声。 她缓了缓哭劲儿,又说:“我会早点回童州的。” 孟屿宁低声说:“好,我等你回来。” 挂掉电话,男人坐上了车。 刚上车,他就微微歪头,靠在了座椅上。 表情看上去有些累,唇角却一直扬着。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他的状态,担忧地问:“孟总您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送您去医院看一下?” 孟屿宁温声拒绝:“不用了,我没生病。” “可是您看上去很像是生病了——” “回家睡一觉就好了,”孟屿宁说,“我的病已经好了。” 真生病了? 是感冒还是发烧还是急性胃炎? 司机脑子里闪过很多病症,最后再往后视镜看了眼,发现孟总正侧头欣赏车外的风景,唇边的笑意一直没有下去,风景看着看着,竟然笑出了声来。 司机也立刻往窗外看去。 结果并没有什么好笑的风景。 不知道孟总在笑什么,司机只好继续默默地开车。 今天是周末,孟屿宁休假,但还是回了趟工作地点。 加班的人不少,周末也不代表没事可做,孟屿宁只是觉得与其回家一个人待着,还不如来这里。 于是就来了。 结果真的有人拿文件进来给他过目。 他看得有些不太专心,平日里简略阅读能够一目十行,如今这份文件拿在手里的时间已经差不多是细阅的程度,实际上他连第一行都没看完。 下属看他一直没看完,就先出去了。 孟屿宁以为是自己是刚下飞机所以精力还没恢复,摘下眼镜靠着椅子闭目养神了几分钟。 等重新戴上眼镜去看文件时,还是看不进去。 满脑子想的都是小竹。 明明几个小时前才见过她。 又想起她今天嘴上涂的口红不知道是什么颜色,反正挺好看,他上飞机之前亲了她一下,也不知道嘴上有没有被口红沾到。 男人下意识用拇指揩了揩唇。 结果没有。 她的口红难道是防掉色的吗? 脑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第一次坐在办公桌前发起了呆。 想起昨天晚上和她在客卧里那漫长而又缱绻的亲吻,两个人都不太会接吻,不过好在他学得比较快,没让她察觉出来自己的生疏,算是在她面前撑住了男人的尊严。 小竹很不经吻,刚渐入佳境她就好像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不会换气,他就只能依依不舍地退出舌头,放她呼吸个够,然后再吻过去,吻着吻着就有些顾不上她的呼吸,直到她捶了两拳才回过神来,又放她呼吸。 其实孟屿宁并不想瞒着裴叔叔和她这样偷偷在客卧里接吻。 可他又不能否认,也不太愿意在小竹面前承认,这种偷摸的感觉非但没使他退缩,反而令他的欲/望更重了几分。 像个变态。 或许无论是什么性格的男人,骨子里还是喜欢刺激的。 尤其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 昨夜的亲昵那样令人难忘,可今天晚上就看不着她了。 也不知道她说会早点回来,到底是多早。 孟屿宁喉结微滚,阖紧眼皮,深深吐出口艰难的呼吸。 他好想她。 这个念头一起,孟屿宁打算给她发个微信。 直接说想你,她肯定又要害羞,说不定都不回他。 于是孟屿宁特意挑了个表情包。 是一只眼睛圆圆的大脸英短乳白盯着屏幕,旁边是一行字:想你辣。 孟屿宁不喜欢吃辣,但他没找到想你苦和想你甜,想你酸也没有,所以就发了这张辣的。 看在猫的份上,她应该会回的。 ind:【想你辣.jpg】 他盯着手机等回复。 竹子大人:【awsl】 孟屿宁看了半天,没看出来这是什么单词。 ind:【什么?】 竹子大人:【啊我死了的意思】 竹子大人:【哥哥你好落后】 孟屿宁并没有生气。 说起来,在还没有微信,qq当道的那个年代,所有人都在赶潮流赶时髦,网名越取越花哨,什么符号都往怼,夸张的头像,夸张的qq秀,夸张的qq空间,以及夸张的非主流语录。 他那时候没空搞这些,网名是最简单的两个字,也不弄那些装扮,他觉得看着舒服,却被钟子涵嘲笑土。 现在呢? 赶时髦的贺筝月和钟子涵早已把空间锁了起来,当年他们发的那些签名和动态都成了明晃晃的黑历史,连自己都没眼看,恨不得穿越回去掐死那个无病呻吟的自己。 由此可知,赶时髦也并不好。 因为时代永远是向前进的,没有人会永远年轻。 现在正流行的东西,也许会在多年后成为经典,但更有可能会在多年后变成难以启齿的过去。 ind:【为什么你死了】 竹子大人:【因为我被你萌死辣】 竹子大人:【发射爱心.jpg】 竹子大人:【biubiubiu~】 这个发射爱心的表情包是静态的,但孟屿宁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 简直是心动的取向狙击,将他直接拿下。 他将手指抵着唇,也没有忍住从喉间溢出的笑。 孟屿宁在找有没有被射中倒地的表情包。 他觉得只有这个表情能够表达他现在的心情。 因为沉浸在表情包的世界里,直到下属又进来找他。 这位孟姓副总又不能承认他刚刚因为在和女朋友斗表情包所以才没空看文件,只好轻咳几声,向下属道了歉,并表示自己马上看,请他再等等。 *** 雪竹是在下周的周末回童州的。 她原本是想和爸爸一起回来,结果裴连弈又临时有事,被李叔叔叫去了外地。 所以就干脆不等了,再等的话孟屿宁可能真要找她报销往返深圳的飞机票。 雪竹给孟屿宁打了电话让他来接。 他在门口等她,雪竹刚出来看到他,立马拖着小行李箱往他这边小跑。 行李箱的轮胎有些承受不住主人的速度,发出痛苦的咕噜声。 男人笑着看她跑过来,微弯下腰将她抱了个满怀。 下意识往她身后看,想看看有没有小尾巴在她身后甩来甩去。 在确定没有尾巴后,孟屿宁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感到稍许无奈。 替她放好行李箱,孟屿宁打算先送她回家。 “待会再回家吧,我妈不在家,她们单位这星期搞团建,去隔壁市旅游了,”她坐在副驾驶上摸了摸肚子,“我饿了,先去吃饭吧?” 孟屿宁点头:“好,你想吃什么?” “随便,”雪竹随口说,突然又意识到什么,有些犹豫地看着他,“把吃什么的主动权交给男人应该没什么吧?” 孟屿宁笑起来:“没什么的,别那么紧张。” 雪竹撇嘴,有点不服气:“我紧张还不是因为你每次都说那种话,什么不要把主动权交给男人啊,然后就——” 她突然住口。 打住,不健康。 但孟屿宁最擅长的就是靠前半句推后半句,尤其是雪竹这种常常管不住嘴的。 雪竹看他虽然嘴角噙着笑,但是没追问她,悄悄松了口气。 结果在等红灯的间隙,孟屿宁突然解开了安全带,也不等她问出“你解安全带干什么”这句话,直接倾身扣着她的后脑勺亲了过来。 男人清冽好闻的气息从唇齿间探了进来,雪竹脑内轰鸣,神智被轰德七荤八素。 直到后车的鸣笛声响起,孟屿宁缓慢地从她嘴里退出,松开了她的唇,又从容地系上了安全带接着开车。 嘴唇上温热的气息还残留着。 雪竹足足愣了好几分钟,才后知后觉地问:“你刚刚干嘛?” “嗯?”孟屿宁目视前方,看着前方路况回答她,“亲你。” 雪竹语气暴躁且娇蛮:“我当然知道,我问的是你干嘛亲我!” 孟屿宁笑了笑:“我不能亲吗?” “……” 雪竹不跟他说话,她把自己往车门那边挤,生怕再被他偷袭。 她遭不住。 孟屿宁找了家中餐厅带她吃饭,味道不错,但雪竹吃得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的都是刚刚他那个吻。 怎么说呢。 虽然猝不及防,但感觉真的不错。 她在心里想自己也就这点出息了,亲个嘴都能魂不守舍,那以后更进一步了怎么办。 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已经往进一步想了,雪竹赶紧打住想法,羞耻地掐了掐自己的膝盖。 以至于吃过饭后她提出要回家,孟屿宁问她:“既然阿姨不在家,那要不要去我家?” 她第一反应不是拒绝,而是脸红。 孟屿宁看她不回答,低头看她:“小竹?” 他低头的时候,从唇中吐出的气息又近了些。 雪竹咬唇:“去你家干嘛?” 孟屿宁说:“有部电影想跟你一起看。” 雪竹在心里唾弃自己的黄色思想。 情侣间除了这个,明明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就比如他说的看电影。 她点头:“那就去吧。” 然后跟着他去了他家。 他家还是那样,没什么变化,干净整洁得像样板房。 孟屿宁说的电影是部相当烧脑的西班牙电影,雪竹本科的第一外语就是西班牙语,她挺有兴趣。 “你怎么会想起看西班牙电影啊?” “朋友介绍的,他跟你一样大学是学的西班牙语。” 雪竹坐在沙发上,孟屿宁问她吃不吃零食。 她上次来做客的时候因为和他相处还挺别扭,所以一包零食都没动。 这次来就没那么客气了。 电影的进度演了十几分钟,雪竹已经干掉了半包薯片。 她举着薯片问孟屿宁吃不吃。 孟屿宁不吃零食,这些零食本来就是买给她吃的,上次来的时候她没动,于是就留到了今天。 他没拒绝,吃了一片,味道确实还不错。 两个人就这么并排坐着,就着零食一起看电影。 看到后面剧情逐渐精彩了起来,雪竹渐渐投入,她看这种烧脑的不太安静,特别喜欢推理,还喜欢跟人讨论,孟屿宁跟她正好相反,他看电影一向很安静,等看完了以后才会发表评价。 于是雪竹一直拉着他猜剧情,孟屿宁有些地方的推理跟她不太一样,但听她条条有理地说了一大堆,思维也渐渐地被她带偏了。 她有点吵。 其实小时候的雪竹就是个小话痨,就算人家没话跟她说,她也能一个人说得特别起劲。 他通常都是捂住她的嘴,叫她别说了。 孟屿宁没辙地笑了笑,不是对她,是对自己。 对自己又一次想要吻她的念头。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蜻蜓点水地亲了下她的唇角。 其实这时候雪竹就已经安静下来了,可是他不想停。 孟屿宁将电影暂停,刚刚为了观影效果所以拉上了窗帘,如今就着屏幕里的荧光,孟屿宁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亲昵地抱着她,胸口的地方能感受到她的雪团柔软,不自觉从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又把她抱紧了点。 雪竹觉得他的力道有点重。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更多地还是因为被他亲昵的纠缠着而感到浑身酥麻。 他们和所有陷入热恋的情侣无异,无论怎样亲密都觉得不够。 直到孟屿宁撩开她的头发,埋头在她颈侧轻咬了下,雪竹一个激灵惊醒,明显地感受到他在向她这边倾压。 是带了几分侵略和攻击感的逼近,雪竹恼羞成怒地向他控诉:“你明明说是看电影!” 男人轻笑,非常坦然地狡辩:“傻妹妹,现在就连高中生对这种邀请多少都会怀疑吧?你怎么还这么天真。” 第69章 . 二十三岁 情书【二更】 呼吸逼仄间,雪竹从他逐渐加重的呼吸中察觉到他的目的好像不仅是接吻而已。 接吻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亲密动作而已。 更深的,是他手上的动作。 男人像是坐上颠簸的公车,又没有位置坐,于是那双修长的手本能地在寻找拉环。 雪竹睁开被水光盈满的双眸望着他。 他停下,目光沉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雪竹咬唇,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触感陌生又新奇,电流从胸口涌入四肢百骸,连指尖都觉得酥麻,她有些受不了,往后仰了仰身子,声如蚊讷:“亲就亲,手不要乱放。” 她这样说,可表情委实没什么说服力。 孟屿宁从喉间溢出浑浊的呼吸,觉得有点要命。 倒不是夸张。 原来谈恋爱是真的可以让人理智尽失,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 食髓知味又沉溺其中。 她真的太可爱了。 无论是欲拒还迎还是胡闹蛮缠,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 小时候就很喜欢她,每每想到她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笑出来,现在这种喜欢变成了男人对女人的占有和渴求,一想到她或是触碰到她就不自觉去亲近。 他用镜片下那双含笑且意味深明的眼睛问她。 你不讨厌是吗? 雪竹躲开他的眼睛,伸手往旁边摸,摸到了刚刚被他扔在一边的薯片。 “吃薯片吗?” 她用薯片挡在两人紧贴的身体之间。 孟屿宁:“不吃,”顿了顿又笑着补充,“我不喜欢吃薯片。” 他这样说摆明就是挖了个坑让她往里跳。 然后雪竹真就往下跳了。 “那你喜欢吃什么?” 孟屿宁唇边的笑意愈来越深。 乖妹妹,真听话。 他眨眨眼,轻笑:“我喜欢吃豆腐。” 雪竹心想豆腐也算零食吗? 然后就被吃豆腐了。 孟屿宁把她压在沙发上的时候,雪竹才后知后觉,原来他说的豆腐是这个。 男人紧紧地抱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他将唇附在她耳边,用温热喑哑的声音叫她的小名,低喃细语:“小竹。” 温柔到了极点,却又带着湿润的欲/望。 孟屿宁动情时的样子特别勾引人,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对她的爱意和怜惜,恨不得把心都剖出来给她看,告诉她自己对她有多喜欢。 双腿一凉,松松握着他双臂的手蓦地攥紧。 她最无法抗拒的是就是他的温柔,无论是温柔的吻还是温柔的占有。 沙发空间太小,仅仅只能容纳雪竹一具娇小纤细的身体。 她人如其名,雪白清香。 孟屿宁打横抱起她去了卧室。 二米二的大床上足够将渴望发挥到极致。 高楼暗室中,雪竹的身体像是被浸泡在巫山云梦之中。 紫松压雪团,挺直而柔软,香恣入骨,咬定樱桃不松口。 刚下过雨的幽幽树林前,道路泥泞,湿漉不堪,猎人脚边湿滑,差点摔倒,他将刚猎得的小鹿摆在树林前,住在树林深处的少女被引诱出林,从未见过这样的猎物,于是上前查看,猎人循循善诱,求得少女带他入林,给他一个栖身之处,两人便可一同品尝这鲜美的鹿肉。 少女心如鹿撞,点头答应。 后来少女上当受骗的声音从林里传来,而猎人早已将小鹿和少女都尽数吞噬于腹中。 …… “怎么办?”他哑声问,“没那个。” 雪竹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他,难堪地并拢腿磨蹭说:“那就算了。” 孟屿宁重重叹了口气,覆身吻她的蝴蝶骨。 还是不要让她吃药。 “难受吗?” 爬山爬到一半,一口气不上不下的,不难受才怪。 雪竹红着脸,小口喘气,没说话。 孟屿宁柔声问:“我帮你?” 雪竹没听懂:“嗯?” 他向下,头钻进了覆盖着两人的被子里。 攀至山顶的雪竹晕乎乎地想,原来山顶的风光是这样的。 孟屿宁扯过床头柜上的纸巾擦拭嘴唇,掐掐她的脸,问:“电影还看吗?” 近两小时的悬疑电影看了一半就被暂停,直到孟屿宁抱着腿软得打颤的雪竹从卧室里出来,又接着带她看完了一整部电影。 下半场的电影,雪竹始终保持安静,就连电影结尾那震撼的反转都未有多大反应。 后来孟屿宁接了个电话去了书房,雪竹又把电影从头看了一遍,强迫自己忘记刚刚在卧室里发生的一切,没了男人的打扰,一个人安安静静看完,才后知后觉地为这部悬疑电影那严谨的逻辑剧本设置而感到惊艳。 电影看完后,宋燕萍打来电话,问她怎么不在家。 今天是周日,单位团建的最后一天,宋燕萍回到家后发现女儿还没回来。 雪竹心虚地说:“我在屿宁哥家里。” “你在宁宁家啊?那你晚上还回来睡吗?” 雪竹几乎是立刻说:“当然回来啊,妈你想什么呢!” 宋燕萍莫名其妙:“我想什么了我?我就问你在不在哥哥家过夜,过夜的话记得别给哥哥添麻烦。” “……” 孟屿宁谈完工作后从书房出来,雪竹正好挂断电话。 她没由来地盯着他看。 他眨眼:“怎么了?” 衣冠禽兽大概就是指孟屿宁这种吧。 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就连她也被骗了好多年,童年滤镜太重,如果早知道他本质是那样的人,她一定不会在少女时期的时候,将他形容成天边那一颗如斯明亮,追赶不上也触碰不到的星星。 回家之前,她又找了部电影看。 孟屿宁家的电视屏幕大,分辨率高,看电影特别爽。 这次他们没再找悬疑电影看,而是正经找了部文艺电影看。 电影是二十几年前的老电影了,随着年纪的成熟,人会愈发的念旧,那些年代颇久的影视剧也会如同美酒一般。 一部老电影看完,就像是在雪山风光中泡完温泉,从身到心都是对电影结尾的悠长回味。 因为电影名,雪竹不可置否地想起当年那封他看过后被自己撕掉的情书。 情书的意义在于,那些说不出口的喜欢,都能够通过笔尖的诉说,完完整整地传达给对方。 如今的她安心地窝在孟屿宁的怀中,觉得那封情书已经不重要了。 往后的很多日子,她都可以直接说出喜欢两个字来。 而孟屿宁的想法却和她截然相反。 “小竹,”他微顿,环着她的胳膊力道又紧了几分,像是生怕她从怀中溜走,“你说过不想再谈这件事,但我还是觉得应该为这件事认真跟你道歉。” 雪竹:“什么事?” “高三那年你写的那封信,我不应该看。” 他们都是从小孩成长过来的,十几岁那会儿,尚未成熟的心思有多敏感脆弱,孟屿宁是能够与她感同身受的。 他那时匆匆从英国赶回来,结果却被阿姨告知,小竹成绩下降的原因是因为她早恋了。 平日里对她体贴又疼爱的哥哥,最终选择了和她的父母一样,因为被生气失望的情绪蒙住理智,而不顾她的想法,看了那封信。 也不顾她当时怎样哀求,怎样流泪。 这件事也一直让他无比后悔,每每自责懊悔时,都在想是不是就因为这封信,害得她对他失去了信任。 “没事啦,”雪竹摆手,“都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如果说之前还有埋怨,到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 她本以为分散的这几年自己很不好过,可直到那天听江颖说起孟屿宁在伦敦留学的日子,他过得甚至比她还不好。 他们彼此都曾在无意识间伤害过对方。 孟屿宁没有说话,只是用更为温柔而用力的拥抱回应了她。 “哥哥,”她突然用头撞了撞他的胸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写那封信吗?” 孟屿宁轻声:“为什么?” 雪竹说:“因为那时候我们学校有个男生给我写了一封信,在他给我写这封信之前,我对他完全没有印象,但是看了他给我写的这封信之后,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名字。” 她很感激他的喜欢和欣赏。 让那个时候自卑又消沉的她些微的意识到,她其实并非真的一无是处。 “所以我就想,如果我也给喜欢的人写一封信,就算我们以后都见不到面了,那他也不会忘记我。” 她说到这里,抬头打量他。 他察觉到她自下而上的目光,笑着说:“这样吗。” 语气平静无波,眼里没有半分笑意,像是为了附和她的话,而勉强回应。 雪竹试探地问他:“你觉得我这个方法好吗?” “小竹,你不该问我这个问题,”他叹气,有些无奈,“我现在有点嫉妒,情绪很主观,可能没办法客观评价你的这个方法好不好。” 雪竹眯起眼,突然狡黠地笑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那封信就是写给你的呢?” 孟屿宁微怔,没反应过来。 雪竹接着问他:“如果我说其实我喜欢了你好多年呢?” 男人被她一连串的如果给问懵了,有些失神。 雪竹不是微表情专家,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戳了戳他说:“说话啊。” 这短短的几十秒,男人思绪万千,一方面是为她的如果而下意识从心底涌上的巨大欢喜,一方面又是对从前那些点点滴滴的悉数回忆。 他心底柔软,最终闭上眼,将头埋进她的脖颈中,用无可奈何的喟叹声说:“小竹,别开这种玩笑。” 雪竹觉得脖颈被他的睫毛扫得痒痒的,不安地动了动:“什么玩笑啊?” “如果那封信不是写给我的,我会吃醋会嫉妒,在你最美好的十八岁得到你爱慕的那个人,但如果那个人是我,”他苦笑两声,用极不易被察觉地哽咽声说,“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对你好,才能弥补回你的那些年。” 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比现在更爱她了。 其实吃点小醋又能如何呢,总比心疼她到极点,却无法回到过去将她这些年的委屈都一一弥补的那种遗憾要好得多。 第70章 . 二十三岁 暗示【一更】 “那封情书就是写给你的。” 雪竹对他说。 孟屿宁怔怔地看着她。 她深吸口气,原本是不打算告诉他的,因为那有点丢脸,也有点难堪。 可是他刚刚的回答实在太满分,雪竹不想再瞒着了。 她想告诉他,其实自己很喜欢很喜欢他,在最青涩懵懂的年纪,对邻家那个温柔又优秀的哥哥有了好感。 “哥哥,我喜欢了你好多年哦,”雪竹笑着说,“你以后一定要对我很好很好才可以。” 原来那封信上情真意切的每个字都是写给他的。 而不是任何人。 她和他是一样的,从头到尾就只有过对方。 孟屿宁再抑制不住对她的心疼和得知事实后的狂喜,用力抱过她深深地说:“小竹,谢谢。” 谢谢她多年的喜欢。 让他知道在那段灰暗消沉的岁月,有个女孩用她最干净真挚的喜欢带给了他温暖。 她拍拍他的背:“那啥,不用谢啦。” 尾音上扬,有些调皮,是在刻意地掩饰羞赧。 他唯有小心翼翼地吻她,来回答她刚刚的话。 不知道要对她多好才能到极致,但他会尽他所能给她想要的一切。 *** 到晚上,雪竹说什么也不愿意在孟屿宁家里过夜。 男人只好送她回了家。 宋燕萍听说是宁宁开车送小竹回家的,说什么也要请他上楼喝杯茶。 雪竹在房间里收拾行李箱,宋燕萍和孟屿宁坐在客厅里聊天。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大人们平时和小辈们聊天最爱聊的话题。 对未成年的小辈,问学业问成绩,对已成年未婚的小辈,自然是问感情问工作,对已成年已婚的小辈,那必须是问孩子群问家庭。 孟屿宁处在第二阶段。 于是宋燕萍问他:“宁宁你回童州半年了,有合适的姑娘谈对象了吗?” 孟屿宁下意识往雪竹的房间看了一眼。 老房子隔音效果不是太好,虚掩着门的雪竹收拾衣服的动作顿住,也不等孟屿宁说什么,朝着客厅喊:“他没有!” 宋燕萍被女儿突如其来的插话声吓到:“没有就没有,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孟屿宁轻笑:“小竹她比较关心我。” “她关心你还不如关心她自己呢,”宋燕萍隔着门问女儿,“小竹你都二十三了,也是时候谈男朋友了吧?” 房里的雪竹敷衍地嗯了两声。 宋燕萍叹气,又对孟屿宁说:“宁宁,你们做这行的男的应该比较多吧?要是有合适的,你帮小竹选一选介绍个呗。” 房里的雪竹面色窘迫,冲出来说:“别,不要。” 宋燕萍不解:“为什么不要?你难道还看不上搞金融的?” “我什么时候看不起搞金融的了,”雪竹低哼,悄悄瞥了眼沙发上的男人,“屿宁哥不就是搞金融的?” 她这句话说得很含蓄。 但男人只要有心就能听出来,这姑娘坏得很,不愿意和长辈们坦白两个人在谈恋爱,倒是会当着长辈的面这样暗戳戳地说些暧昧的话来故意撩拨他。 孟屿宁虽然知道她的坏心思,但没办法,他就是吃这一套。 简直被吃得死死的。 孟屿宁端起茶杯,用杯沿挡住了上扬的唇角。 他略无奈地看她一眼,雪竹立刻又理直气壮地看回来,两个人眼神之间的电流滋滋啦啦的。 年轻人之间这若有若无的暧昧氛围对他们来说是种情趣,但宋燕萍完全没察觉,摆了摆手说:“宁宁搞金融的又怎么了?难道你要跟宁宁谈恋爱啊?” 雪竹看到妈妈很不屑地笑了一声。 她眯眸,有些不服气:“怎么?不行啊?”然后又冲孟屿宁说,“屿宁哥,你说我配不配得上你?” 孟屿宁失笑,配合地说:“如果是小竹的话,那是我高攀。” 雪竹满意了,得意地看着妈妈。 宋燕萍以为这俩孩子在开玩笑逗乐,完全没把孟屿宁刚刚的话放在心上。 “也不是说你们谈恋爱不行,”她看看女儿,又看看宁宁,坚定地摇头,“就是我想象不出来你俩谈恋爱是什么样子,站一起就是兄妹嘛,怎么谈恋爱?” 宋燕萍的语气和表情实在是太坚定了,让雪竹很怀疑她妈妈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如此肯定。 雪竹真的不解:“为什么啊?” “这哪有什么为什么?你不信的话问问你钟叔叔他们。” 说问就问,雪竹还真来了劲儿。 虽说她现在没打算这么快告诉大人们她和孟屿宁在谈恋爱的事,就是想给自己一点心理准备,也是想给大人们一点心理准备。 毕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哥哥妹妹这么叫了十几年,如今关系变了,肯定需要缓冲时间。 她用宋燕萍的手机给钟叔叔打电话,就算是打预防针。 钟叔叔一接起,先是热情地和小竹打招呼,问了两句她的近况,后来才说:“小竹你打电话给我有事吗?” “是这样,”雪竹看了眼宋燕萍,又看了眼孟屿宁,“我妈说她觉得我和屿宁哥不可能谈恋爱,还说你们肯定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来问问。” “谁谈恋爱?你和宁宁吗?” “嗯。” 对话突然沉默下来。 雪竹心想,有这么震撼吗? 紧接着是钟叔叔铺天盖地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俩啊?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想不到,你们能谈恋爱吗?” 然后钟叔叔似乎是在对他那边喊:“哎子涵,还有子涵他妈,小竹打电话给我,跟我说她和宁宁能不能谈恋爱。” 笑声变成了三重。 钟子涵接过电话,笑得十分张狂:“小竹你是不是玩大冒险输了?这种奇葩问题也问得出口?” 雪竹龇牙:“哪里奇怪了啊?” “就是很奇怪啊,你们俩——”钟子涵顿了顿,想到了不好的画面,嫌弃地啧啧,“像乱/伦。” 宋燕萍在一旁说:“你看吧,我没说错吧?” 她忍不住朝孟屿宁看,男人的表情跟她一样复杂。 雪竹:“懒得跟你说,我挂电话了。” “别挂别挂,等下,”钟子涵说,“前不久你爸爸打电话给我爸,说等他回童州以后要请我们吃饭,你帮我问问裴叔叔,看在他赚了这么多钱的份上,能不能请我们去吃大餐?” 钟叔叔在电话那头喊:“子涵!说什么呢!” 雪竹笑着说:“没问题,这事儿我做主了,吃大餐。” “我就知道找你说肯定行,”钟子涵笑着说,“那我就等着吃大餐咯。” 挂掉电话,宋燕萍问她:“你爸爸要回童州?” 雪竹:“嗯。” 宋燕萍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爸爸说等他回来要请我们大家一起吃饭,”雪竹笑着说,“让我也叫上你。” 宋燕萍怔愣几秒,突然撇嘴:“为什么非要叫上我?都离婚多少年了——” “去呗,大餐啊,不吃白不吃。” 宋燕萍被缠了半分钟,没辙地点头:“去去去,要是见了面尴尬那跟我没关系。” 商议好后,宋燕萍冲她伸手:“打完了吧?手机还我。” 雪竹缩手:“我还没给贺叔叔打电话问他。” 宋燕萍出声阻止:“别打,你贺叔叔最近烦着呢。” 雪竹:“怎么了?” “月月最近不是把双胞胎带回来了吗?虽然她不说,但你贺叔叔又不是猜不到,这段时间一直在烦这事儿。” 雪竹不经有些担心:“那贺叔叔同意姐姐离婚吗?” “不同意又能怎么样?结婚证上的人是你姐姐又不是贺叔叔,他还能阻止你姐姐离婚呐?他就是觉得离婚对你姐姐来说太难看了,她一个人带双胞胎,又辛苦又累,回来了还要找工作,你叔叔是心疼女儿才这么烦躁的。” “叔叔他不生气吗?” “生气肯定是生气的,但再生气也比不过心疼多一些,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在上海那边过得不好,离婚虽说不太好听,可是如果离了婚能让月月过得开心点,离了也就离了吧。” 宋燕萍还记得老贺在电话里朝她抱怨的口气。 可抱怨到最后,又变成了深深的心疼。 “我就是气她当年也没经过我和她妈的同意就往上海发展,去上海就去上海吧,只要她过得好,回不回来都无所谓,结果她去了上海过成那样,我真是恨铁不成钢,早知道当初她说要去上海,我和她妈就是绑也要把她绑在家里,坚决不许她去。现在结了婚生了孩子又要离婚,以后她的日子要怎么过你说?虽然话不好听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离了婚又带着孩子的女人到哪里都辛苦。” 宋燕萍劝说:“她这不是回家了吗?” 老贺重重叹了口气:“哎,不管了,我管外面的人怎么说她呢,大不了她就在家待着,我和她妈反正以后退休了也有退休工资,她和两个外孙女我们两个老东西养着,省得她去外面工作受气。” 这就是父亲。 生气的不是女儿擅自决定离婚,而是生气她就这样离了婚,往后辛苦的生活要怎么过。 放弃了给贺叔叔打电话的念头,宋燕萍又回到了刚刚的话题:“我说了吧,不光我一个人觉得不可能,你钟叔叔他们一家都觉得不可能。” 这群大人真没点想象力。 雪竹在心中腹诽。 孟屿宁又待了会儿,准备起身离开。 宋燕萍让雪竹送送他。 雪竹跟着孟屿宁下楼,她慢吞吞地走在他身后,突然撞上了男人的后背。 孟屿宁扶住她,给她揉鼻子:“你在想什么?” 雪竹仰头任由他揉,泄气地说:“我们在他们眼里就这么不可能吗?” 孟屿宁哭笑不得:“他们觉得不可能,我们不也在一起了吗?” “不是,你不懂,”雪竹摇头,“我在想,他们觉得不可能,是不是因为我们站在一起不般配?” 孟屿宁挑眉,没说话。 雪竹的声音越来越没自信:“你那么好,所以我们看着不般配。” 然后她的头突然被敲了一下。 雪竹吃痛地喊了一声,更委屈了:“你干嘛?” 孟屿宁又给她揉脑袋,语气温和:“为什么不换个角度想,也许是因为你太好,所以我们不般配?” 年轻,长得也漂亮,还是名牌大学毕业。 这些优点大都是旁人对她的第一印象。 雪竹小时候学过跳舞和钢琴,所以气质和仪态都好,因为是被富养长大的,从待人大方友善,不会为一些小事斤斤计较,这些优点无论放在哪里,都足够优秀了。 “我再好也没有你好。” 她可没忘记当初房管局的那两个阿姨,还有同学聚会上她那几个同样从事金融业的高中同学是怎么夸他的。 “怎么会,”孟屿宁倾身,与她平视,嗓音柔和清淡,“你这么年轻,我都快三十了,老牛吃嫩草。” 他居然用这种贬义词形容自己。 雪竹扑哧一声笑出来。 孟屿宁看她笑了,眼梢微弯也跟着笑起来:“而且我们小竹还是深圳好几套房的小富婆,我充其量就是个给资本家打工的人。” 这点倒是没法否认。 雪竹挠挠脸,古灵精怪地说:“没事,以后我聘请你做我的私人顾问,专门替我投资。” “谢谢赏识,”孟屿宁牵起她的手,虔诚地冲她微微鞠了个躬,“以后就是裴总了。” 雪竹被这一声裴总叫得心花怒放。 两个成年人就跟玩过家家似的,开始演起戏来:“要认真工作啊,孟顾问。” “好的,”孟屿宁轻笑,调皮地说,“只要裴总资金到位,一定为裴总鞠躬尽瘁。” 雪竹好奇问他:“那投资顾问主要是做什么啊?就投资吗?” 孟屿宁不疾不徐地向她阐述投资顾问的主要工作内容。 “——当然,我刚刚说了,这些只是传统广义上的工作内容,如果客户的钱包大方,给的薪酬足够多,这个范围阈值是可以扩张的。” 雪竹:“那具体可以扩张到什么方面?” 孟屿宁笑着替她拢了拢头发,凑到她耳边对她轻声耳语厮磨:“比如床上。” 雪竹捂着耳朵就要往后躲,被他一把抓到怀中。 “什么时候再去我家看电影?”孟屿宁轻声邀请。 看电影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特别不正经。 雪竹撇头,不吃他这一套:“不去你家,我看电影的话会去电影院看。” 孟屿宁佯装惊讶地说:“嗯?没想到小竹你还挺会追求刺激的。” 雪竹秒懂,然后唾弃自己对这种潜台词的秒懂,显得她特别不纯洁。 她藏不住情绪,那副明明懂了又懊恼自己居然懂了的样子看上去十分有趣,孟屿宁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突然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 虽然亲脸的动作很纯洁也很美好,可是男人紧接着的下句话,瞬间打破了这种美好。 “小竹,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去开个房?” 提议之后,是他直白的暗示:“我等不及了。” 雪竹:“……” 第71章 . 二十三岁 约会【二更】 都是初尝情/事,但男人和女人的后劲程度却不同。 雪竹很喜欢这种感觉,被喜欢的人抱在怀里亲昵,这个人还是她从少女时期开始就一直喜欢的哥哥,从前不敢想,如今真的和他亲密如此,感受到他动作下的缱绻和爱意,十几年的心意获得了回应,这样的美妙感觉不亚于任何期盼多年如今终于实现的梦想。 但她所喜欢的亲昵,其实就是和他在一起。 哪怕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身体接触,只有眼神的对视,也能让她心跳加速。 孟屿宁比她稍微贪心一点,他想要的更多。 男人将她拉进小区附近的绿化小树林中,老式路灯光线昏黄,隐隐约约在地上投射出两道亲密依偎的影子。 他将雪竹摁在树上,捧着她的脸在她唇间吮吻。 她靠着树,因为他不安分的动作,双腿渐渐有些站不住。 比起身体的满足,其实女性更加注重心理上的满足,孟屿宁从她嘴唇伊始逐渐往下的视线,从姣好的脸到白鹤般修长的脖颈,再到精致的锁骨,更往下的眼神,深沉又直接,他这样注视着她,像是在欣赏也像是在沉迷,眼中灼热湿润,不需要做什么,就已经让她有些受不了。 她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小声说:“我才不和你去开房。” 明明下午才…… 男人用轻笑声回答。 雪竹有些遭不住,低下了头。 他笑着说:“不去开房,我刚刚逗你的。” 然后又抬起了她的下巴,在她唇角处轻轻压了下。 这副明明被欺负了,还倔强着不肯服软的样子。 孟屿宁的目光越来越热,自嘲道:“要命了……” 他们藏在树林灌木间,偶尔还有路过散步的小区住户,每当脚步声临近,雪竹的心脏就会忍不住紧缩,几乎快跳出喉咙,推诿着眼前的男人要他走开,孟屿宁只能哄低诱地让她别出声。 也不知道是哪个住户大晚上牵着狗出来溜,安静的树林里突然出现狗吠声,声音越来越近。 他们听到狗主人的笑骂声:“个畜生撒个尿还知道躲起来撒!” 雪竹一愣,尚未反应过来,那只狗就已经蹿到了自己脚边,欢快地摇着尾巴。 她的背还抵着树干,面前是孟屿宁,男人个子高,结结实实拦住了她眼前的视线,因而看不见狗主人的模样。 知道她害羞,所以孟屿宁没有走开,而是牢牢地将她藏在了自己怀里。 狗主人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男人高挑的背影,怀里还护着个人,顿时什么都明白过来了,立刻拉着狗绳将自家狗子往外拽:“走走走!没看这里有人占了吗!换别地儿撒去!” 雪竹:“……” 怎么说得好像他们占着这棵树也是要撒尿似的? 等狗主人和狗子走了,她整个人红透着蹲在地上,将头埋进膝盖兀自羞愤。 孟屿宁单膝蹲下,低声道歉:“对不起,刚刚有些没控制住。” 她推他:“你走开。” 他当然不会走开,陪她蹲在原地,耐心地等她消完气。 她消了气,开始教训他:“你以为这是学校小树林呢,随便找个地方都不会有人过来打扰。” “以前念书的时候,我们学校的湖边常常会有情侣牵着手在那里散步,我室友总嚷嚷着羡慕他们,”孟屿宁说到这里,有些羞惭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挺羡慕的。” 羡慕情侣间那常常不自觉的亲密。 以及在外人面前那肆无忌惮向对方袒露的爱意。 男人的嗓音温润,勾起的唇角像是一泓春水:“小竹,将来有没有兴趣陪我回学校看看?” 农园的湖南菜很好吃。 燕园刚出炉的蒸包味道很不错。 以及校园内环境清幽的小咖啡厅,每一处都很适合情侣约会。 如果她嫌北京远,那么他们也可以去上海,去她的大学看看,弥补回他们本该共同度过的那四年。 回到家后的雪竹躺在床上。 换做是十几岁的裴雪竹,绝对想不到她和孟屿宁会像今天这样。 这天晚上她失眠了。 从前为他失眠,是因为暗恋实在太苦涩。 现在为他失眠,是因为从前记忆中那个温柔可亲的邻家哥哥变成了她的男朋友。 *** 盛夏离去,天气渐渐转凉,炎热将去,童州市迎来早秋季节。 终于等到国庆假期,裴连弈终于抽出了时间回童州。 老邻居们约着吃饭那天,天空下起了小雨。 裴连弈只带了短袖回来,这个月份深圳还热着,没成想在童州已经需要穿长袖了。 雪竹去机场接父亲的时候,发现她爸又胖了。 孟屿宁开车跟她一块儿去的机场接爸爸,伸手替裴连弈拿过行李箱的时候,两个男人站在一起,体型对比相当明显,雪竹简直没眼看。 平时单独看孟屿宁就已经觉得他英俊好看得不行,现在有了对比,更加显得他身高腿长,气质斯文又优越。 虽然这么对比有点对不起爸爸,但雪竹真的无法不比较。 小时候宋燕萍明明还跟她提过,说裴连弈年轻的时候其实也是个高瘦挺拔的清秀男人。 后来生下雪竹以后,裴连弈就跟大部分的已婚中年男人一样,成了经典的中年男人形象。 还是说男人,不论年轻的时候有多帅,只要一结婚松懈下来就会变成她爸那样? 雪竹心中警铃大作,凑到孟屿宁身边,扯了扯他的衣服,一副想跟他说悄悄话的样子。 孟屿宁顺从地低下头,把耳朵送过去:“嗯?” “你一定要注重身材管理,”雪竹语气严肃,“小心一不留神就跟我爸一样了。” 孟屿宁:“……” “你俩嘀嘀咕咕什么呢?”裴连弈走在前面,见两个年轻的半天没跟上,转过身招手催促,“年轻人走路比我这个老家伙还慢。” “来了来了!”雪竹应道,又对孟屿宁说,“一定要记得管理身材啊。” 坐上车后,雪竹问爸爸:“现在离吃饭时间还早,是先送你酒店还是去哪儿?” 裴连弈想了会儿,将目光转移到正开车的孟屿宁身上:“听说宁宁你买新房了?怎么样?介不介意叔叔去你家做客?” 孟屿宁笑着说:“求之不得。” 汽车导航换了个目的地,改为了去孟屿宁家。 路程比酒店稍远一些,孟屿宁打开了车载音乐,大都是安静的古典乐曲。 现在正在放巴赫的十二平均律上册中最有名的bwv847,雪竹一听这仿佛纂刻在脑子里的曲调,又不自觉想起了当年为了练好这首847所承受的心理痛苦。 小时候学钢琴真的太崩溃了。 她换了几首,发现大都是古典音乐,而且大都是她怎么也忘不掉的练习曲,一听前奏肌肉记忆就会操控手指忍不住跟着动起来。 雪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每首都是我小时候的童年阴影啊。” 孟屿宁有些无奈:“我觉得挺好听的。” 后座的裴连弈出声:“你小时候不是老弹钢琴给宁宁听吗?现在你不弹给哥哥听了难道还不许哥哥自己下载了听啊?” 雪竹眨了眨眼,突然愣住。 她想起江颖曾对她说的,孟屿宁上大学时有选修过古典音乐。 他时常会去听音乐会。 就在这个有些自恋的想法渐渐形成时,孟屿宁先替她证明了这个猜测:“你是我的古典音乐启蒙导师。” 其实孟屿宁从小到大并没有什么特别爱好的东西。 小时候虽然爱看动画片,会和所有男孩子一样收集卡片和模型,可是这个爱好会随着年纪的增长慢慢不再那么狂热。 唯有一项坚持了这么多年的爱好,从孩童一直到成人,是因为曾经时常听到从对面房里传来的钢琴声,会听到小女孩抱怨的声音,却掩盖不了那干净的琴音。 坐在钢琴前的小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弹钢琴的样子有多吸引人。 雪竹也不知道,原来哥哥这么喜欢听她弹钢琴。 早知道当时就继续学了。 她靠着车窗,车内流淌的曲调仿佛冲散了车外朦胧空灵的小雨带来的沉闷和枯燥,让这个雨天变得凉爽怡人,也让天空看上去不再那么阴沉,仿佛下一刻雨就要停,久违的日光即将从云中现身,赶走这片潮湿。 裴连弈坐在后座,发现宁宁和小竹又不说话了。 他又怎么会察觉到这两个人彼此的心意其实已经通过音乐传达给对方了。 “你们怎么又不说话了?”裴连弈再次发出感叹,“上次在深圳也是这样,明明小时候有说不完的话啊,怎么这么生疏了?” 孟屿宁继续开车,但笑不语。 中途裴连弈接了个电话,是老朋友打来的。 中年男人浑厚的声音盖住了钢琴声。 雪竹回过神来,咳了声继续低头玩手机,孟屿宁体贴地关掉了车载音乐。 “喂,老钟啊?不用接,我早到了,在宁宁车上呢,啊你和老贺就到了?去那么早干什么,中午十二点开席,我现在正打算去宁宁家看看他新房子呢,他不是刚搬了新家吗……啊?你自己跟宁宁说,看他愿不愿意那么多人去他家打扰。” 说完就开了免提,将手机凑近主驾驶上的孟屿宁。 “宁宁,你钟叔叔有话跟你说。” 孟屿宁自上大学以后就极少回童州,他那个家也随着老孟的去世早就散掉了,和他们不同,他的新家得来不易,算是多年打拼才有的回报,因而长辈们对他回童州工作后的新家很是好奇,一直也没去看过,只听子涵和月月讲,但都比不过自己亲眼去看。 “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吧?”老钟在电话里问。 “怎么会,”孟屿宁轻笑,“子涵他们知道我家的地址,叔叔你们就直接过来吧。” 挂掉电话,雪竹问:“那要不要先去超市买点零食水果啊?” 孟屿宁:“不用,之前给你买了那么多零食,你都还没有吃完,还剩很多在家里。” “那我没吃完还不都怪你。”雪竹忍不住嗔怪他。 每次去他家玩,说是打游戏或者看电影,零食在旁边放着随时吃,每次游戏都还没通关,电影也没看完,就被他哄去卧室,那么多零食,她去得再勤快也不可能吃完。 孟屿宁心领神会,点头认错:“是,怪我。” 裴连弈好奇问:“小竹你经常去哥哥家玩啊?” 说得兴起,差点忘了爸爸还坐在后面,雪竹立刻心虚地眨了眨眼,犹豫点头:“嗯,去他家打游戏。” 然后裴连弈的反应和宋燕萍每次听到她又要去孟屿宁家玩的反应一模一样。 “那你没给哥哥添麻烦吧?” 雪竹翻了个白眼,都懒得回答。 她看上去就那么像会给人添麻烦的人吗? 还是孟屿宁替她说了话:“没有,小竹很乖的。” 雪竹冲爸爸努了努下巴。 听见没,没给人添麻烦。 裴连弈被女儿那得意的小眼神逗笑,摇头说:“没看出来,小时候闹腾着呢。” 车子又驶进了一个热闹的十字路口。 孟屿宁的车从机场开过来,长假从外地回家的人多,出门旅游的人更多,这一路的主干道就没有不堵车的。 等他们到了家,后出发的老钟和老贺反而先到了,正在小区门口等孟屿宁回来。 这两个热闹的大家子看孟屿宁的车从马路边开进来,夹道欢迎似地围上去。 老贺抱着其中一个双胞胎,贺筝月抱着另一个,指着车子说:“舅舅的车车来啦。” 两个小孩清脆地重复着大人的话:“扯扯!” 裴连弈看了一眼,问雪竹:“你妈妈呢?” “我妈单位临时有点事,晚点再过来。” “国庆节还有事,”裴连弈皱眉,“有没有加班费哦。 孟屿宁把车停好,下车和这两大家子的人道歉。 “不好意思,路上太堵了。” “没事没事,是我们临时决定要过来,给宁宁你添麻烦了。” 老钟拍了拍孟屿宁的肩,眼中尽是欣赏:“宁宁越来越帅了。” 一旁的钟子涵不服气地说:“我更帅。” “你更帅你更帅,”一旁的老钟媳妇儿没好气地瞪了眼儿子,“你更帅你倒是给妈找个女朋友回来啊!” 钟子涵瞬间就蔫了,但还是抱有最后一丝尊严把孟屿宁也跟拉下了:“那孟屿宁也没找女朋友啊,我跟他半斤八两。” 老钟媳妇儿无情揭穿:“这能一样?宁宁要想找还不简单?勾勾手指头多少女孩子愿意,你呢?就你们科室年纪最小的护士都找了男朋友,你跟那护士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竟然还能让别人抢了先,我都懒得说你。” “那我对她没感觉有什么办法啊,强扭的瓜不甜。” “你都没瓜,拿什么强扭?” 一行人叽叽喳喳走进电梯,宽敞的电梯登时热闹起来。 老钟和老贺围着裴连弈打趣:“这当了老总就是不一样,这肚子的气量又大了不少啊。” 裴连弈摸了摸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应酬嘛,没办法。” 贺筝月正在教她的双胞胎女儿认人。 她指着孟屿宁,对女儿们说:“这是小舅舅。” “小九九。” 孟屿宁笑着摸了摸双胞胎的头:“乖。” 然后又指着钟子涵说:“这是大舅舅。” “大九九。” 钟子涵得意地冲孟屿宁挑眉:“瞧见没?比你大几个月,我是大舅舅。” 孟屿宁:“……” 最后指着雪竹说:“这是姨姨。” “一一。” 雪竹蹲下亲了亲双胞胎的脸:“欸,姨姨在这里呢。” 进了屋,几个长辈同时惊呼出了声。 “这房子白天亮啊。” “还是宁宁有出息啊。” 小时候就知道孟屿宁长大后就会有出息,而有出息的最具体表现,就是衣食不缺,买车买房。 这间房子视野开阔,三室两厅,装修什么的不考虑,光是地段和景致就足够证明孟屿宁到底多有出息。 长辈中属裴连弈最有经验,他毕竟就是做这一行的,提出来孟屿宁的家看也主要是想看看这房子从各方面看到底怎么样,以专业眼光看来,这房子横竖怎么看都很不错。 “这房子不错,”裴连弈给予肯定,“住着肯定很舒服。” 贺筝月和钟子涵因为先前来过一趟,所以没长辈们这么好奇,钟子涵替贺筝月抱着其中一个,带她们到处参观小舅舅的家。 贺筝月抱着梓童到处看,梓童的目光突然被橱柜上的某样东西给吸引了,蹬着腿让妈妈抱她过去看。 橱柜上摆了不少装饰,上次来的时候只寥寥放着几瓶不喝的红酒,没想到这次来的时候已经多了这么多增添生活情趣的小玩意儿。 她又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个家。 上次来的时候,明明这个家看上去还像个样板房,今天过来总觉得多了些烟火气,就比如那些小装饰。 “呵,屿宁你还挺浪漫啊,风铃都挂上了。” 钟子涵举着梓真,梓真的小手抓着风铃的吊坠摇晃,顿时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 孟屿宁没说话。 雪竹至今也没改掉爱买这些小东西的习惯,回来这么些日子,上网买了不少,大数据时代下,每次软件都能精准无比地给她推送商品,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她喜欢就索性买回来了。 宋燕萍一直不太喜欢雪竹这个习惯,希望她改掉,所以雪竹就算买回来了也没地方放。 她就全给拿到了孟屿宁家里。 反正孟屿宁随便她捯饬。 大的小的都在客厅里聊天,孟屿宁去厨房给他们切水果。 双胞胎们对小舅舅家特别好奇,光看了客厅还不够,眼见还有几个房间,咿咿呀呀地非要妈妈和大舅舅带她们进去看。 贺筝月不方便进弟弟的主卧,于是先带梓童去了客卧。 钟子涵没那么多讲究,直接带着梓真去了主卧。 刚进去,刚把梓真放下,小家伙立马伸出腿,好奇地瞪大眼睛打量这个陌生的房间。 她亦趋亦步地走到小舅舅的床头柜前,因为那里摆着香薰蜡烛,十分惹小孩注意,她伸手就要去拿。 香薰蜡烛旁还摆着ipad,钟子涵怕小家伙给ipad推地上,连忙过去将ipad收好。 他直接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想给ipad丢进去。 “……” 明明上次来的时候,还没这东西。 钟子涵的眼睛微微眯起,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他抱起梓真就往厨房走。 厨房里,孟屿宁正在切水果,雪竹在旁边给水果摆盘。 钟子涵进来,也不废话,直接了当地问:“孟屿宁,老实交待,有女人了吧?” 孟屿宁和雪竹同时停住手里的动作,侧过头看他。 雪竹先尬笑:“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钟子涵哼哼两声,仗着怀里的小家伙听不懂,又仗着小竹跟他们几个都是一块儿长大,早就不是小妹妹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没不好意思的,于是直接指着孟屿宁的鼻子,以名侦探的口气说,“如果你没女人,那你的床头柜里怎么会有套!” 孟屿宁:“……” 雪竹:“……” 见孟屿宁不说话,于是钟子涵轻咳了两声,自信发言。 他盯着孟屿宁说:“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孟屿宁你交女朋友了。” 认识这么多年,以他对孟屿宁的了解,孟屿宁绝对不会是那种为了解决生理需求而随便找女人的男人,所以他既然解决了生理需求,那就代表他一定有了喜欢的人。 第72章 . 二十三岁 社死 雪竹:“子涵哥,我——” “小竹你别说话,”钟子涵出声打断,“快过来跟我一块儿拷问他,这男的不厚道,交了女朋友也不请我们几个吃饭,这也叫发小吗?” 孟屿宁看了眼雪竹。 他情绪温和的眼里明明白白在对她说。 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雪竹其实很想说,但凡钟子涵没有提套的事情,她这时候就说了。 可是他偏偏提了这个,这让她怎么说? 孟屿宁是交女朋友了,就是我,这个套是准备跟我用的。 这么解释? 她羞愤地闭眼。 绝对不可以。 于是她只能默默地缩起来,当做什么都没听见,继续摆自己的水果盘。 雪竹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让孟屿宁有些头疼。 “对,我交了女朋友,”他淡淡说,“但她现在不肯给我名分,所以抱歉,我暂时不能告诉你她是谁。” 雪竹:“……” 钟子涵的表情从呆滞到震惊再到崩溃。 “所以你真交女朋友了?你真的背叛了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比我先一步脱单了?!”钟子涵五官扭曲,预期绝望,“我完蛋了,连你都有女朋友了,我要被我妈念叨死了。” 孟屿宁眯眼,抽了抽嘴角。 这就是所谓的发小和兄弟。 得知他交了女朋友,钟子涵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因为自己还没交到女朋友所以担心被妈妈骂。 钟子涵反应过来,给孟屿宁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行,你绝对不能告诉我妈他们你交了女朋友,至少在我交到女朋友之前你绝对不能告诉他们。” 孟屿宁挑眉,语气平静:“那你什么时候才能交到女朋友?” 平静的语气中略带几分轻微的讥讽,杀伤力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 钟子涵拿过雪竹手上的水果拼盘:“摆好了吧?我拿过去给他们吃了。” 然后离开了厨房。 雪竹终于松了口气,还好钟子涵没女朋友且自尊心极强。 结果下一秒,猝不及防听到孟屿宁不咸不淡的声音:“很庆幸是不是?” 雪竹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解释:“你听我说。” 男人没有跟她耍脾气,捂着耳朵说“我不听我不听”,而是非常淡定的点了点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好,你说吧。” “我本来打算今天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说的,这样也免得一个一个通知,但是……” “但是什么?” 雪竹突然咬唇,抬起头凶巴巴地看着他,一转攻势,突然指责起他来:“但是就因为你买了那个,现在要是说了,那他们肯定会认为我们不光在一起了,还——” 后半句她说不出口。 孟屿宁叹气:“小竹,可事实是每次你都是做到一半就跑,那个东西我至今也没用上。” 知道她不好意思说“套”,更不好意思听,所以他也跟着她说“那个”,反正两个人都能听懂就行。 其实也有机会用上的,就是他们第一次看电影那时候。 孟屿宁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压根没想过男人的家里确实是需要准备这个东西的,直到那次情难自禁,他才明白确实要买点放在家里备着。 那次因为没有准备,于是生生地给掐断了。 因为心疼小竹不上不下地不舒服,所以帮了她一把,她满足过后,孟屿宁盯着她的嘴唇和手看了好久,最终也还是作罢。 那天晚上他一夜没睡,非常难受。 孟屿宁从没觉得自己是圣人,是什么清高的男人,少年时期也曾和钟子涵一起偷看过成人电影,后来上了大学也和室友们看过,有时候寝室夜谈,室友们的荤话闲聊,他虽然没搭话但也确实听了一耳朵,该了解的并不比别的男人少。 没有放纵过,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工作学业忙是一方面,因为原生家庭的影响而导致他对感情方面比较消极这也是一方面。 有的男人能够将感情需求和生理需求分开看,但他不行。 直到重新和小竹遇见,孟屿宁才发现这种事,原来有时候真的很难控制得住。 他不知道小竹对他那坐怀不乱的童年印象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消失,一旦他稍强势了点,她就会立刻用一副对他幻灭的表情看着他,实在让孟屿宁有些心力交瘁。 她对他最大的误解,就是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会把平时日常生活中对她的礼貌和体贴用在床上。 每次的前戏时间都很长,小竹都快软成水,但还是会怕。 国外待过几年的孟屿宁并没有那种非要等到结婚那天才能要她的观念,但如果小竹想要等到那天,他唯有配合。 雪竹其实很清楚自己为什么总是有些怕。 其实心里是很喜欢的,有很多时候是在欲拒还迎。 可因为年少的孟屿宁在她心中实在太美好,所以她觉得十几岁的孟屿宁和年近而立的孟屿宁依旧是一样的,少年气息浓厚,干净清隽。 “哎,其实我也不想你忍得那么辛苦,”她眉头皱着,语气忧愁,“但就是你以前给我的印象太美好了,我忘不掉。” 孟屿宁:“……” 果然如此。 他其实也挺无奈,十几岁时和现在,中间差了十几年,然后现在的自己还敌不过十几岁时的自己。 孟屿宁温声说:“那件事我们慢慢来,但是和长辈们坦白我们之间的关系这件事,小竹,我说句实话——” 雪竹竖起耳朵:“你说。” “我有些等不起了,不求你这么快就给我丈夫的身份,但不受法律约束,口头约定上的男朋友身份总要给我吧?” 雪竹愣愣地说:“你现在不就是我男朋友吗?” 孟屿宁将手摁在她头上,胡乱揉了揉,反问她:“我觉得更像地下情人,你觉得呢?” 雪竹点点头,决定对他负责,语气坚定:“好,那我待会就跟他们说你是我男朋友。” 孟屿宁被她立誓般的语气逗笑:“那就先谢谢了。” 刚谈完就听见客厅里的长辈们叫他们过去吃水果。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厨房。 雪竹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什么,兜里的手机响起来。 她看了眼孟屿宁,男人示意让她先接电话。 是宋燕萍打来的,她已经到了小区门口。 孟屿宁说:“我下去接阿姨吧。” 雪竹点头,觉得还是要先跟爸爸说一声妈妈来了。 好让爸爸有个心理准备。 虽然她觉得这两个人当初是和平分手,但离婚毕竟是离婚,没那么容易释怀。 裴连弈听说宋燕萍来,表情出现片刻的凝滞,手搭在膝盖上摩擦了两下,点头:“哦。” 雪竹看不出爸爸现在是什么心情。 但只要不是抗拒就行。 老钟几个也没说话,知道俩口子如今见面尴尬,他们作为朋友不好说什么,于是干脆什么都不说。 几分钟后,孟屿宁带着宋燕萍上来了。 裴连弈起身,手别在背后,没几秒又放回了面前,最后垂在两侧,不自觉握紧拳头,努力淡定地和前妻打招呼:“燕萍,好久不见了。” 宋燕萍看了前夫一眼,皱眉说:“你又胖了。” 裴连弈:“……” 其他人脸上都露出了憋笑的表情。 几个小辈不敢笑得太明显,只好把头别过去。 唯有懵懂无知的一对双胞胎拍着手像鹦鹉似的重复宋燕萍的话:“胖了!胖了!” 宋燕萍换好拖鞋准备入座,裴连弈自动往旁边挪了挪,宋燕萍好半天没动作,还是老钟咳了声打圆场:“燕萍啊,你看我们这多人,宁宁家的沙发都坐不下,要不你就跟老裴挤挤算了?” 双胞胎又开始鹦鹉学舌:“挤挤!挤挤!” 贺筝月真是服了这两个小家伙,牵着她们跳下沙发,嘴里哄道:“走走走,妈妈带你们去房间里玩。” 气氛因为这一对双胞胎,变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尴尬。 钟子涵也有点受不了这种气氛,他笑点很低,现在实在是太想笑了,但又担心笑出声对裴叔叔他们不尊重,只好佯装要打电话,逃进了孟屿宁家的书房。 雪竹也说:“我去给你们再切点水果。” 孟屿宁:“你会切到手,我帮你。” 然后小辈们全溜了,就六个长辈坐在客厅里继续尴尬。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很快地也不知道是谁先提出了新的话题,接着这阵尴尬的气氛很快消失了。 他们的话题无非也就是孩子们。 “前不久易正鹏打电话给我了,说想跟月月再好好谈谈,但是月月把他的联系方式都给拉黑了,”老贺愁眉苦脸地说,“我看他电话里的态度挺好的,也不知道月月怎么想。” “让她自己想吧,”裴连弈开明地说,“月月是这几个孩子中最大的,做事也最成熟,相信她自己能处理好的,我们做父母就在背后默默支持,别太管多了,等需要我们的时候再上去帮忙。” 老贺夫妇点点头,显然也是这么打算的。 眼见着最大的贺筝月结了婚又离了婚,剩下的三个别说婚事,就连对象都还没找。 宋燕萍说:“小竹我倒是不急,她反正还小,但我还是觉得,女孩子二十三岁了,怎么也该交一个男朋友试试了。” 老钟说:“小竹在学校没找吗?追她的男孩子应该挺多的啊。” 裴连弈摇头:“她倒是跟我说过学校里有男孩子追,但她都没答应,可能是还没遇上喜欢的吧。” “这倒是奇怪了,我看现在的小孩都早熟,才十几岁就学会早恋了,”老贺笑着说,“怎么我们这几个孩子开窍都开得这么晚?” 裴连弈和宋燕萍同时想到会不会是因为当年女儿写的那封信被他们发现了,所以留下了阴影,到现在还没交男朋友? 想到这里,宋燕萍的表情又自责起来。 裴连弈叹气,非常想得开地说:“晚点找就晚点找吧,没男朋友还有我这个做爸爸替她撑着天呢。” 都是生的女儿,老贺一眼看穿好友的真正想法:“得了吧,你就是不想你女儿找男朋友,别说她现在二十三,就是她今年三十二,你照样也是这么说,巴不得你女儿这辈子都别找男朋友一直陪着你。” 被看穿了真正的想法,裴连弈表情微滞,很没面子地说:“你不是这样?当年月月结婚你敢说你没有偷偷擦过眼泪?” 老贺抽抽嘴角:“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而且现在说的是小竹,不是月月。” 生儿子的老钟夫妇完全不理解这对老父亲的内心想法,儿子到这个岁数了还没个正经的女朋友,他们头都快炸了,甚至怀疑儿子是不是某些方面有问题。 “小竹还早,就是我们子涵,”老钟媳妇儿叹气,“还有宁宁,宁宁一个人生活,也没个长辈替他操心这事儿,我们几个看着他长大的,多多少少还是要关心一下宁宁,他和子涵到明年都三十岁了,三十岁的男人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别人听了肯定以为这两个孩子有什么问题。” 几个长辈赞同地点了点头。 裴连弈语气犹豫:“宁宁不找是不是因为老孟?” 突然提起一个都走了这么多年的昔日邻居,众人同时沉默下来。 “大概吧,但是老孟都走了这么久了,”老钟说,“宁宁总不能因为他爸爸就一辈子不结婚吧?” 老钟媳妇儿推了推丈夫,提议道:“要不这样吧,你改天去烈士公园的相亲广场看看,如果有条件合适的姑娘就给两个孩子安排一下。”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老钟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就子涵和宁宁那个条件,你就是只打印一张照片,学历工作什么都不往上写,也照样有老太太抢着问,问题是这两个孩子他就不愿意找女朋友,不愿意相亲,你懂吗?” 大人们同时叹了口气。 “再说了,就算他们愿意相亲,那条件合适的也没那么容易找到啊,不说长相,起码学历和工作得配得上两个孩子吧?” 老贺哭笑不得:“那你们慢慢找吧,就子涵和宁宁那个学历,全国这么多大学生,有几个是从协和跟北大出来的?而且就他们那个工作,子涵刚当上主治医师吧?以后肯定还有得往上升,宁宁的工作我不太了解,但子涵说他们搞金融的最赚钱,你要不放低点条件,很难找的,而且这个条件的女孩子,肯定也不缺男人追,愿不愿意相亲都还是个问题。” 老钟嘟囔道:“要是有小竹这样条件的女孩子就好了。” 裴连弈:“小竹还小。” “我就是举个例子,又没真想让小竹跟他们凑一对,”老钟切了声,“看你紧张的那样子,再说了,小竹跟他们一起长大的,在他们心里,小竹就跟亲妹妹似的,子涵和宁宁总还不至于吃窝边草。” 裴连弈也切了声:“宁宁我放心,至于子涵那就不一定了,小时候就常常粘着小竹,天天妹妹妹妹地喊,要不是我们小竹更喜欢宁宁,估计早被子涵拐跑了。” 老钟语气肯定:“反正子涵绝对不是那种连妹妹都下得去手的男人。” “说这些话有意义吗?说不定他们几个背地里还抱怨我们想多了呢,”老贺出声打圆场,“没血缘关系那也是兄妹,几个孩子条件都这么好,还不至于找不到对象非要内部消化。” 此时贺筝月还带着两个孩子躲在客卧里,耳听着长辈们对她三个弟弟妹妹找对象的事都快吵起来,心想这时候绝对不能出去,不然活靶子肯定就成了她。 小孩子的好奇心很重,压根没办法安静地待在一个房间里长时间不走动,很快便不安分地跳来跳去,嚷嚷着要出去玩。 梓童拉着妈妈的袖子说:“妈妈我想吃苹果。” 梓真听姐姐说想吃苹果,也说:“我也想吃苹果。” 贺筝月一时为难。 怎么办。 她不能出去,出去就会被长辈们围攻。 “童童你拉着妹妹,去厨房找小舅舅要苹果,好不好?” 梓童点头:“找小九九吃苹果。” 梓真也点头:“找苹果。” “对,去吧。” 然后将房门半打开,放两个女儿出去。 长辈们见双胞胎手拉着手往厨房跑去,都没在意,继续聊自己的。 *** 厨房里。 “小竹,你要是再不给我名分,”孟屿宁叹气,“我就真的要去相亲了。” 雪竹站在原地干着急:“可是我真的好紧张啊,不敢说。” 光是想到在长辈们面前坦白的情景,她就紧张得浑身发抖。 这感觉比拿着没考及格的测试卷回家给父母签字还恐怖。 “你不用说,我说就行了,”孟屿宁安抚地捏了捏她的胳膊,“这样行不行?” 雪竹表情复杂,小心翼翼地问:“那待会儿你说的时候,我能不能申请躲到卧室里去?” 孟屿宁哭笑不得:“小竹,事情是两个人做的,我坦白罪名,你总要在旁边陪着我吧?” “但是真的好尴尬啊——”她绝望地摇了摇头,“我光是想到他们那个惊讶的样子,就恨不得当场去世。” 孟屿宁挑眉,失笑:“这么严重?” “你刚刚也听到他们在客厅里说了,他们就打心底认为我们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绝对不可能发展出什么来,我现在过去坦白,那就是打他们的脸,到时候他们要是觉得丢面子,把我们臭骂一顿怎么办?” “好了,我被你说服了,”孟屿宁掐她的脸,妥协道,“你去卧室躲着,我来说,他们要是臭骂的话,我替你担着。” 雪竹感动地看着他:“哥哥,你真好。” 孟屿宁点头:“我也觉得,”然后又说,“来,哥哥需要你给我些坦白的勇气。” 雪竹傻乎乎地问:“什么勇气啊?” 她都怂成这样了她还有勇气给他吗? 孟屿宁弯下腰,指了指自己的侧脸:“来。” 雪竹挺不好意思,但看在他将要一个人面对长辈们的夺命拷问的份上,捧着他的脸就亲了上去。 亲脸好像还是太浅了。 她第一次,鼓起了十万分的勇气,在他唇角上啾了一下。 男人微愣,雪竹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加油,我看好你。” 他眯眼,又凑过去将吻结结实实摁在她的唇肉上。 雪竹面色微赧:“够了啊。” “这次明明是你先撩拨的我。”男人无辜地说。 厨房门虚掩着,两个人谁也没发觉到,有两个小家伙正站在门缝那里,瞪着两双干净又清澈的眼睛将大人们的亲昵举动尽收眼底。 “哇!!!!” “哇!!!!” 两声惊叫将厨房里的两个人吓住。 雪竹懵懵地看着孟屿宁,孟屿宁也很懵。 两个小家伙抬起小短腿边喊边跑到客厅里,把客厅里正在说话的长辈们也跟吓到了。 贺筝月和钟子涵听到小家伙们的尖叫,以为出事了,匆匆从书房和客卧跑出来。 钟子涵:“地震了?!” 两个小家伙站在客厅里手舞足蹈地喊,分贝都差不多,又口齿不清,一起喊的时候大人们压根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贺筝月只能说:“一个一个说,姐姐先说。” 梓童咽了咽口水,扯着嗓子大喊:“九九七一一!九九七一一!” 钟子涵皱眉:“什么99711,彩票中奖号码啊?” 姐姐口齿不清,贺筝月又对妹妹说:“梓真说。” 梓真也喊:“九九亲一一!九九亲一一!” 大人们谁也听不出来。 “九九七一一!” “七七七!七一一!” 可能是大人们的迷茫的眼神让小家伙们意识到这么说根本没用,于是梓童立刻抱着妹妹,捧着妹妹的脸对着妹妹的嘴重重啵啵了一下。 然后她指着自己:“我系九九,”又指着梓真,“妹妹是一一。” 梓真拼命点头:“九九,他亲,一一。” 一连串的肢体演示加解释,大人们隐隐听懂了点。 舅舅亲姨姨。 小家伙们的姨姨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小竹。 至于舅舅…… 老钟立刻从沙发上坐起,指着儿子就说:“子涵!你什么时候跟小竹搞在一起的!” 钟子涵立刻无辜地往后退了好几步,面对父亲的指控,一脸的负屈含冤:“我没有啊!我一直把小竹当妹妹看的!亲妹妹那种!” 梓童似乎也感觉到大人们误会了,又口齿不清地加了个前缀词。 “不系大九九,系小九九,系小九九七一一。” 然后她又抱着妹妹,对着妹妹的嘴来了一口啵啵。 梓真拼命点头:“小九九!” 在这一刻,在场的所有大人们的脸色变幻多端,五彩纷呈,比那欢庆节日的彩灯还要斑斓炫丽。 “……”x8。 第73章 . 二十三岁 庭审【新年快乐!】 厨房里的两个人出来时,梓童和梓真还在模仿小舅舅亲姨姨的场面。 见小舅舅和姨姨出来了,梓童立马指着两个人跟其他大人们告状:“就系他们,小九九和一一,亲嘴嘴。” 梓真边原地跳弹边欢快地重复着姐姐的话,嘟起唇说:“亲嘴嘴!啵啵啵——” 雪竹面如滴血,腿脚发软,险些站立不住,感觉死都比活着面对这些要痛快。 孟屿宁眼中情绪驳杂,眼睁睁看着这几岁大的小娃娃模仿他刚刚吻小竹的样子,扭过头去不再看,向来淡定温润的那张俊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崩塌。 职场中八面玲珑的孟副总面对如此情景,第一次连叹气都叹不出来,面色微红,窘促地扶了扶眼镜,下意识地用这个小动作来缓解尴尬。 除了两个兴高采烈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有多震撼的小家伙,大人们谁也没说话,默契地为这已经溢满了尴尬气氛,即将负荷过重,随时都要爆炸的房子又添了一把召唤死神的火焰。 几道视线刷刷地往二人身上射,眼里什么情绪的都有。 雪竹实在有些承受不住这死寂的空气,默默地躲在了孟屿宁身后。 最后还是裴连弈冲二人招手:“你俩过来,坐这儿来。” 二人只好乖巧入座。 2019年10月2日,童州市附中小区特大级“瞒着长辈和发小偷摸谈恋爱”家庭伦理一案现在开庭。 法官:宋燕萍。 原告公诉方:裴连弈。 公诉方证人:钟子涵、贺筝月以及她的双胞胎女儿。 听审团:老钟、老钟媳妇儿、老贺、老贺媳妇儿。 被告方:孟屿宁、裴雪竹。 被告方辩护律师:无。 庭审过程中,所有人都刻意地忽略了证人中双胞胎所提供的证词。 可他们越是忽略,两个被告就越是不好意思。 裴连弈尽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佯装沉稳:“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雪竹小声:“几个月前。” 宋燕萍不可思议地问道:“几个月前?那就是说你从香港回来后没多久你们就在一起了?” 雪竹垂下眼:“嗯。” 老钟忍不住感叹:“好家伙,瞒了这么久啊?行啊小竹,行啊宁宁。” 老贺表情复杂:“谈恋爱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把大人蒙在鼓里很有意思吗?亏我们刚刚还在替你们操心找对象的事儿,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几个长辈不约而同想起刚刚他们说的话。 如此信誓旦旦、如此笃定,又如此的自信,这俩孩子之间绝无可能。 结果他们不但可能,而且都已经谈了好几个月了。 大人们面色微微阴沉,脸上火辣辣的疼,内心深处涌上一股老马失蹄的强烈挫败感。 “就是担心你们现在这样——”雪竹抬头小心翼翼地的看了眼将她和孟屿宁结结实实包围起来的长辈们,又羞愤地低下了头,“才一直不敢说的。” 裴连弈气笑了:“这么说你们俩瞒着大人谈恋爱还是我们的错了?那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你们道个歉啊?” 雪竹弱弱地说:“那倒不用……” 几个中年男人在这里盘问了半天也没盘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最后还是老钟媳妇儿伸长了脖子问:“你们,谁追的谁啊?” 老贺媳妇儿补充:“总不能是你们俩同时看对眼的吧,肯定有一个先动了心思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潜台词就是宁宁和小竹两个人之所以会从纯洁无比的兄妹关系演变成现在这样偷摸着谈恋爱还不告诉长辈的恶劣小情侣,一定是有个人先带头不学好,把另一个人教坏了。 现在重点就是谁先玷污的这段兄妹之情,谁就是重点谴责对象。 孟屿宁认罪:“是我追的小竹。” 裴连弈立刻用一种爱恨交织的复杂眼神看着他,语气痛心中又带着几分庆幸。 还好小竹不是主动的那个,女儿还不算白养。 “宁宁,你和小竹从小一起长大的,你怎么会——”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改为更委婉的说法,“啊?你跟叔叔说,你怎么转变过来的你?” 潜台词就是你把妹妹变成了女朋友,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我一直挺喜欢小竹的,”孟屿宁轻声说,“现在她长大了,就转变过来了。” 这话听得老钟和老贺媳妇儿嘴唇不自觉微扬,竟然被宁宁这孩子给戳到了。 宋燕萍也很不高兴两个孩子瞒着她谈恋爱,而且算时间,他们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谈的恋爱。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这两个孩子吃饭的时候经常眉来眼去的,洗碗的时候也在打情骂俏,每次小竹送宁宁下楼,几分钟的路程她半个小时才回来,周末又经常去宁宁家里玩。 这些都是铁证,但她当时全给忽略了,天真地以为这两个孩子纯粹就是兄妹关系好而已。 可能是因为女人天生比较感性,所以宋燕萍在听到孟屿宁的话后,也没忍住舒展了一直拧着的眉毛,轻轻叹了口气。 而裴连弈和她们几个女人的想法截然相反。 这该说是水到渠成呢,还是蓄谋已久呢? 总而言之,此时此刻他对于孟屿宁的看法,已经从之前觉得他哪哪儿都好,迅速转变成了看他哪哪儿都不太顺眼。 而且根据小家伙说的,孟屿宁刚刚还在厨房亲小竹。 裴连弈深吸一口气,再郁结地吐了出来。 雪竹低头的幅度像是恨不得要把头塞进胸口里。 钟子涵还没从刚刚的震惊回过神来,此时经二人坦白,信息量巨大,他宛若被雷劈般站在原地,口中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卧槽?他俩?他俩怎么可能呢?” 贺筝月比他的震惊有过之而无不及。 四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好得跟亲兄弟姐妹似的。 怎么这两个突然就变成了男女朋友呢? “姐,”钟子涵指着坐在沙发上还在被拷问的两个人,语气迷惑,“这两个人除了没有血缘关系以外,有不像兄妹的地方吗?” 贺筝月:“……” 庭审时间长达二十几分钟,最后法官的结论是,这两个人确实是在谈恋爱,如果不是今天两个小家伙无意撞见,他们还不知道要瞒长辈们多久。 其罪当罚。 老贺将双胞胎抱在怀里,打趣说:“我们梓童和梓还真是功臣啊。” 梓童迷惑地眨眨眼:“功臣系什么哇?” “就是好孩子的意思。” 梓童点点头,坐在外公腿上瞪着腿兴奋地说:“外公说我系功臣!” 梓真也激动:“我也系!” 大家都给面子地附和,夸两个小家伙是功臣。 唯独就两个人没表示。 于是两个小家伙从外公腿上跳下来,跑到雪竹和孟屿宁面前,仰起头天真无邪地看着他们,语气不解:“小九九,一一,我系功臣哦,你们怎么不夸我?” 孩子又有什么错呢。 两个人只好摸了摸双胞胎的头说:“你们真棒。” 要不是你们,你们的小舅舅和姨姨今天也不会尴尬到这种地步。 陪审团代表老钟提出建议:“宁宁,小竹毕竟是女孩,虽说瞒着我们谈恋爱这件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但你是男人,你得负主要责任知道吗?待会那顿饭本来该是你裴叔叔请客,现在你把小竹给拐走了,你看你是不是应该给裴叔叔表示表示?” 孟屿宁点头,非常有诚意地说:“这顿还是裴叔叔请客,我付钱。” 这话说的非常有水平,虽然不用花钱,但人情还是裴连弈的。 裴连弈从前听他滴水不漏的话,会赞叹这孩子会说话,情商高,现在再听,只觉得这孩子阴险腹黑,小竹跟他谈恋爱绝对被他的套路哄得一愣一愣的。 庭审结束,刚好到午饭时间。 一行人起身准备去饭店。 孟屿宁的副驾驶开回家的时候是雪竹在坐,现在已经变成了裴连弈。 到饭店后,裴连弈坐在主位,他也不多说什么,直接让服务员开了箱酒。 “宁宁,陪叔叔喝两杯?” 是个人都知道,裴连弈说的两杯绝不仅仅只是两杯而已。 孟屿宁一连被灌了几瓶酒下肚,镜片下的眼眸肉眼可见的染上醉意。 老钟凑到老贺耳边说:“瞧见没?这就是儿子和女婿的区别,以前老裴多疼宁宁啊,把宁宁当亲儿子看待,结果现在宁宁把小竹拐跑了,立马翻脸变成了无情的岳父老子。” 老贺举起酒杯跟老钟碰了碰杯,感受尤深地说:“有女儿的都这样,正常。” 如果把小竹拐跑的男人不是宁宁而是从半路杀出来的,可能今天还不止被灌酒这么简单。 喝着喝着,钟子涵也过来给孟屿宁倒酒。 “来来来,咱们也喝两杯。” 孟屿宁微微拦住钟子涵倒酒的动作,脸色微醉,但还是尽力保持着平稳的语气:“下次吧,我先跟裴叔叔喝完。” “不行,就现在,”钟子涵咬牙切齿,强行给他满上了酒,“你以为今天光是打发掉裴叔叔就行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就不用管了?” 孟屿宁皱眉。 论哥哥,他们都是小竹的哥哥。 即使钟子涵早他六年认识小竹,可归根结底,他们都是竹马,论身份没什么区别。 “子涵,你是小竹的亲哥哥吗?” “不是,”钟子涵摇头,紧接着语气恶劣起来,指着男人的鼻子恨声道,“但我说句实话,孟屿宁你应该庆幸我不是小竹她亲哥,我要真是小竹她亲哥,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坐在这儿跟我喝酒呢?” 孟屿宁失笑,揉着眉心说:“好,喝吧。” “别急,还有一个人你得对付呢,”钟子涵侧头对正在照顾双胞胎吃饭的贺筝月招手,“姐,过来给孟屿宁灌酒,他抢走了我们的妹妹!” 贺筝月回应:“马上,等我喂完喝一口。” 雪竹实在心疼孟屿宁,刚刚爸爸给他灌酒她阻止不了,现在又是钟子涵和贺筝月要跟他喝。 她忍不住出声:“他已经喝了好多了,别让他喝了吧?” 钟子涵听了她的话,随即重重地将酒杯底扣在桌上。 雪竹以为他这是生气了,茫然地眨了眨眼。 “小竹,你怎么这样啊,”钟子涵突然扁嘴,语气委屈,“明明咱俩认识的时间比姓孟这男的久多了,你小时候更喜欢他也就算了,我不跟小孩儿计较。现在你跟他谈恋爱,我帮你给他下马威替你争面子免得以后你被他欺负,你居然还帮他说话?我小时候帮你写作业,还教你骑自行车的事儿你都忘了?你就只记得姓孟这男的对你的好了是吧?”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控诉,雪竹傻了。 孟屿宁扶额,伸手捏着钟子涵的肩膀,语气柔和:“好好好,你想让我喝多少酒我都喝,可以吗?” 钟子涵猛地抖了抖肩膀,将他的手甩开,恨恨道:“你他妈别用这种哄女人的口气跟我说话,恶心死了。我不是小竹,不吃你这套。” 雪竹:“……”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侮辱了。 第74章 . 二十三岁 伦理 贺筝月没等喂完饭,先拿着酒杯过来找孟屿宁了。 她把双胞胎丢给了老贺照顾,梓童和梓真围着包厢满地乱跑打闹,外公老贺跟在屁股后面拿着碗边追边喊:“慢点跑啊!先吃口饭饭!” 因为心疼弟弟今天被灌了差不多半箱子酒,贺筝月只跟孟屿宁简单碰了碰杯,没多为难他。 只是她看着包厢里打闹的双胞胎,眉头不自觉皱紧。 雪竹和孟屿宁以为是他们两个瞒着姐姐谈恋爱害得姐姐不高兴,各自乖顺地拿起酒杯打算给姐姐敬一杯酒。 贺筝月看看雪竹,又看看孟屿宁,愁眉苦脸。 “你说你俩在一起,以后我女儿是叫宁宁姨夫,还是叫小竹舅妈啊?” “……” “……” 钟子涵无语:“就这点小事也值得你愁成这样?” 贺筝月没好气地说:“你懂什么,以后他俩结婚了,要是外人问起来,我怎么说?我说我女儿的姨妈和舅舅结婚了,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家乱/伦呢。” 雪竹呆住,神色复杂:“结、结婚啊?” 贺筝月:“嗯?难道你和宁宁是玩玩而已?不是奔着结婚去的?” 孟屿宁温声说:“等结了婚以后小朋友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雪竹懵懵地看着孟屿宁。 孟屿宁回她一笑,又见她冲自己招了招手,便心领神会地凑过去听,她小声在他耳边问:“现在就说这个是不是早了点啊?” 他假装没听出她语气中的纠结,一本正经道:“小竹,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希望你对我们的关系负起责来,不要玩弄我的感情。” 雪竹:“……” 谁玩弄了。 “其实我觉得姨夫和舅妈还是有点绕口,不如舅舅和姨姨简单,”贺筝月喃喃道,又寻求钟子涵的意见,“子涵你觉得呢?” 钟子涵觉得这个问题无聊至极,压根就不想理会姐姐。 他佯装要夹菜,默默走开。 然后被正围在一块儿大声喝酒聊天的长辈们又抓了个正着。 “子涵呐,四个兄弟姐妹里可就你一个人没下家了哇!你看宁宁和小竹比你厉害多了,直接内部消化一下子解决两个人的问题,现在就只有你单身,可要抓紧时间啊。” 钟子涵头疼。 他就知道会被催。 于是他指着正和孟屿宁喝酒的贺筝月说:“姐她现在也是单身,你们怎么不催她?” 老钟笑骂儿子:“你姐姐已经跑完了一圈,现在回到了原点而已,你可是还站在原地没迈开腿呢。” 老钟媳妇儿也埋汰儿子:“要不你现在就给我生个孙子出来带,我保证不催你找女朋友。” 钟子涵抽了抽嘴角:“没女朋友我去哪儿给你生孙子啊?” 老钟夫妇异口同声:“所以啊,你还是得先找个女朋友嘛。” “……” 如果只是孟屿宁一个人交了女朋友那还好,反正横竖还有个小竹给他垫底。 现在可好,这两个人内部消化,孤家寡人就只剩下他一个。 *** 一行人吃完饭已经是下午两点。 虽然天气阴沉,风刮在脸上有些冷,但街上的节日气氛浓厚,市内的景点到处都是游客,人山人海,街边挂满了欢度佳节的彩带和横幅。 老钟提议:“反正回家也是躺着,要不去唱个歌吧?咱们几个好多年没去ktv唱过歌了吧?” 这主意好。 这个岁数的中年人,娱乐活动屈指可数,年轻人们现在能玩的项目五花八门,他们不是玩不动了就是压根没听说过,去ktv唱歌算是长盛不衰的时髦娱乐项目。 孟屿宁给长辈们直接在饭店附近订了个ktv的总统大包,能容纳几十个人的那种,平时都是公司部门或是学生们订来办聚会用。 雪竹和他都不是很喜欢唱歌,所以两个人默契地坐在沙发边挨着说悄悄话。 包厢里灯光昏暗,没人在乎这对小情侣靠在一起在说什么,除了裴连弈。 裴连弈想过去,结果被身边从刚见面到现在只寥寥说过几句话的宋燕萍拦住。 “刚灌了宁宁那么多酒还不够?让他们说会儿悄悄话吧。” 裴连弈下意识就听了前妻的话,乖乖坐在沙发上不再想着去打扰小竹和宁宁谈恋爱。 男人本来就是话痨,女儿的话痨性格九成九遗传于他。 前几年女儿的性格变得文静,他还为此担心过,可是现在看着雪竹和孟屿宁坐在一块儿,眼底和嘴角的笑意就没平复过,那话痨的样子好像被孟屿宁又一点点给宠了回来。 而他这个话痨,跟个哑巴似的坐在沙发上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沉默,硬着头皮开口:“燕萍。” 宋燕萍:“嗯。” 他讷讷问:“我真的胖了吗?” 宋燕萍看了眼他,点头:“嗯。” 裴连弈叹气,一连得到她两个冷淡的“嗯”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聊了。 半分钟后,宋燕萍主动说:“钱赚得再多,把身体弄坏了,有命赚没命花有什么意思?你在深圳那边也没个人提醒你注意身体?” 裴连弈咧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小竹这几年去外地读书,我一个人在家里过日子,谁能提醒我啊?” 宋燕萍微愣,语气有些不可思议:“你在那边没给小竹找阿姨?” “没有没有,”裴连弈急忙摆手,“天天忙着应酬,哪有空找?” 宋燕萍抿唇,没说话。 裴连弈也没有说话,当年那样恩爱的夫妻,因中年婚姻的不和谐,日复一日的争吵,曾一度到了相看两相厌的程度,彼此终于再忍受不住这种生活,选择了分道扬镳,如今再重逢,时间冲淡了当年的厌恶和失望,只留下淡淡的尴尬和无措。 一旁眼尖的老钟看出这两人的不对劲,对老贺使了个眼神。 两对夫妇心领神会,专心聊自己的,谁也没上去打扰。 贺筝月先帮她的一对双胞胎女儿点了不少儿歌,两个小家伙口齿不清,舌头都还没捋平,一双小手捧着笨重的麦克风,咿咿呀呀的跟着伴唱哼出简单的旋律。 一首歌下来音调没对上几个,但胜在双胞胎奶里奶气的声音哪怕是走了调也听着可爱,大人们十分给面子地鼓掌喝彩。 “好!唱得好!” 有了双胞胎这活力十足的儿歌开场,气氛很快被炒热。 几个长辈心中的ktv必点曲目,二十几年了都还是来去那么几首,他们也没兴趣学新的流行歌,就觉得当年的那些老歌最经典,旋律和歌词无论什么时候听都是那么令人共鸣。 以往每次去ktv必和老婆唱心雨的裴连弈这次却没有点歌。 其他人不好撺掇,毕竟都离婚了,虽然他们能看得出来这俩口子心里都还有对方,但心里别扭,肯定没那么快就释怀。 长辈们各自唱完自己点的年代老歌,问几个小辈唱不唱歌。 雪竹和孟屿宁都说不唱。 “没意思,”老钟打趣,“都谈恋爱了,好歹给我们来一首情歌对唱啊!” 雪竹最怕这种当着别人秀恩爱的场面,不论是看人秀恩爱还是自己秀恩爱,她都能尴尬得脚趾抓地,连忙摆手说不要。 孟屿宁当然是随她,她说不要那就不要。 老贺摇摇头感叹:“小时候胆子还大一些,怎么长大了以后这么害羞呢,唱个歌都不好意思。” 钟子涵拿过被推诿来推诿去的麦克风,轻咳一声说:“既然这两个人不愿意唱,那我就唱一首歌送给这两个人吧。” 老贺赶紧递过去话筒:“来来来,子涵你唱。” “谢谢叔叔,”钟子涵又看向站在点歌机旁的老钟,“爸,麻烦帮我点一首广岛之恋。” 老钟:“啊?” 钟子涵肯定:“对,广岛之恋。” 贺筝月立刻明白他想要干什么,拿过另外一个话筒说:“我跟你一起唱。” 忧伤的欠揍在包厢内响起。 “喂喂喂,”钟子涵对着麦克风试音,先打了个不高不低的酒嗝,语气严肃,“这首广岛之恋,献给我的哥们孟屿宁和我的妹妹裴雪竹,顺便祝福他们的这段兄妹不伦之恋。” 长辈们:“……” 钟子涵面对二人,指着孟屿宁,又指着雪竹:“你早就该拒绝他,不该放任他的追求。” 雪竹:“……” 孟屿宁:“……” 说实话,钟子涵的声音是好听的,低音炮,就是唱的这歌词太不正经。 贺筝月紧接下一段,喝了点酒也开始不正经,也不管两个女儿坐在旁边听:“越过道德的边界,你们走过爱的禁区。” “……” “……” 两个人就这样围着孟屿宁和雪竹把这首越过道德边界的广岛之恋给唱完了。 雪竹又是羞愤又是好笑,捂着脸不说话。 孟屿宁哭笑不得,其实心里早预料到他们没那么容易放过自己和小竹,但却没想到他们居然是用这种方法来打趣。 打趣归打趣,该正经还是要正经起来。 贺筝月又给他们唱了一首歌。 正经的情歌,讲述青梅竹马的故事,唱着唱着,贺筝月仿佛就想到了当年他们都还很小的时候,小竹蹒跚学步的模样,一扭一扭地跟在她和子涵身后,她和子涵带着她到处疯闹,迎着附中小区浓烈的夕阳肆意欢笑,后来宁宁搬了过来,小竹爱跟在他身后跑,少年从不嫌烦,任由妹妹小小的手抓着他的一根手指,当时他的身形明明还单薄,却依旧在小竹每次耍赖不肯走路时,背起她小小的身子带她爬上狭窄老旧的楼梯。 他们玩家家酒,他给小竹当丈夫,小竹给他当妻子。 结果现在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他们把儿时的回忆变成了现实,把这份单纯的总角之情变成了更动人的情愫。 真好啊。 贺筝月在心里想。 *** 唱完歌从ktv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又回饭店吃了顿晚饭,一行人再出来沿着江边散步。 江边公园每到了傍晚就开始热闹起来,随着夕阳渐沉,江边的街灯一点点亮起来,迎着微凉的晚风,大爷大妈拎着音响站在广场上跳广场舞。 还有不少买夜光玩具和气球的小贩来回晃荡,梓童和梓真被这东西吸引,缠着妈妈非让妈妈给买。 贺筝月知道女儿们的德性,玩具买回来也就那么几分钟的热度,回家就到处乱扔,所以不给买。 还是大舅舅和小舅舅疼外甥女,给两个外甥女一人买了个会亮灯的猫咪头箍。 姨妈给她们买了氢气球,一时间梓童和梓真仿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牵着气球叫喊着到处乱跑。 贺筝月无奈:“别给她们买这么多东西,宠坏了都。” 雪竹挽着贺筝月的手,笑眯眯地说:“我小时候跟大人们出去逛街,最想买这些东西了,可惜那时候我妈妈不给我买,当时心里特别失望,就别让她们再重复我的遗憾了吧。” 贺筝月也响了起来:“你当时就跟她们一样一样的,阿姨不给你买你就坐在地上死活不走。” 雪竹窘迫地抿了抿唇。 前面几米的双胞胎跑累了,又转过身往舅舅们怀里扑。 孟屿宁低头问:“怎么了?” 梓童张开双臂,跳着说:“要九九抱。” 一旁的梓真也冲钟子涵张开手:“大九九抱。” 两个男人轻轻松松抱起小家伙,小家伙们在舅舅们的怀里乐得直蹬腿。 “小九九,”梓童指着自己脑袋上会发光的猫咪头箍,抱着孟屿宁的脖子问,“系我好看还系妹妹好看?” 孟屿宁一碗水端平:“你们都好看。” 梓童不听,非要比个高低。 梓童在他怀里,于是孟屿宁笑着说:“你好看,你比妹妹好看。” 结果梓童转头就跟妹妹炫耀:“小九九说我比你好看!” 梓真瞪大眼,突然扁嘴,孟屿宁哭笑不得。 钟子涵头疼,瞪了眼孟屿宁,赶紧抱着怀里的梓真哄:“妹妹好看,大舅舅觉得妹妹比姐姐好看。” 结果梓童又不开心了,抓皱了小舅舅原本熨帖的衬衫,执拗地问他:“小九九,系谁坠好看?” 孟屿宁往后望了一眼,眼中清澈温柔,勾起唇角说:“小舅舅觉得姨姨最好看。” “一一?” 梓童趴在小舅舅怀里,伸长了脖子盯着后面正跟妈妈说话的姨姨看。 贺筝月注意到女儿的眼神,问她:“怎么了?盯着你姨姨看。” 梓童大声说:“小九九嗦一一坠好看。” 雪竹立刻受不了地低头。 贺筝月表情复杂:“宁宁,就算你要秀恩爱也不要在小孩子面前秀吧。” 孟屿宁有点无辜,不过看着雪竹一副鸵鸟样,只好认了。 这边钟子涵没给梓真哄好,梓真从钟子涵怀里跳下来。 钟子涵胳膊累得慌,立刻松了口气。 梓真又跑到了雪竹面前,张开手:“姨姨抱。” 雪竹抱起梓真,还真有点重。 梓真拍拍姨姨的肩膀,命令姨姨道:“去姐姐那里!” 雪竹只好加快脚步,往前赶上了孟屿宁的脚步。 孟屿宁还抱着梓童,笑着问她:“重吗?” “还好,”雪竹一脸无奈,“就是她老乱动,我有点抱不住。” 梓真靠在雪竹怀里,突然把头埋进了她的颈项里,深深吸了一口,抬起头来说:“姨姨你好香。” 雪竹被她闹得痒,结果梓真又不安分地去抓她的耳坠。 她今天戴的耳坠是雪花形状的,上面镶着水钻,一闪一闪的,特别容易吸引小孩子的目光。 雪竹耳朵被拽得疼,只好找孟屿宁呼救:“屿宁哥救我。” 孟屿宁只好先将梓童放下来,小家伙不肯下地,被放下了也依旧围着孟屿宁打转,拽着他的衣服要抱。 他单手抱过雪竹怀里的梓真,空出只手给她揉捏耳垂:“痛吗?” 梓真靠在小舅舅怀里,又如法炮制地闻小舅舅身上的气味,像是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瞪大眼睛说:“小九九也香香,跟姨姨一样香!” 走在后面的贺筝月和钟子涵脸色微变,顿时想到了什么不纯洁的东西。 小孩子的观察力实在敏锐,孟屿宁捏了捏梓真的脸,语气温和,也不管小家伙听不听得懂:“姨姨是小舅舅的女朋友,所以我跟姨姨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小家伙果然没听懂,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 钟子涵受到暴击,怒吼:“孟屿宁!够了!这里还有单身狗呢!” 雪竹也生气,瞪着孟屿宁说:“你跟小孩子说这个干什么?无聊。” 然后她不再理他,转头就往前走。 孟屿宁只好先把双胞胎又还给姐姐,上前追了过去。 不过他也直接追上,而是就这么在她几步远的身后走,直到走在前面的雪竹发现好半天也没有人追过来,又偷偷摸摸地转过头看。 刚好被孟屿宁抓个正着。 男人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雪竹立刻先一步朝他发难:“干嘛跟着我?” 孟屿宁反问:“干嘛回头看我?” “那是因为你先跟着我的!” “那你也回头看我了。” 雪竹立刻撇过头:“切,谁要看你。” 然后走两步,被男人追上,牵过了她的手:“你不看我,我也跟着你。” 雪竹作势甩了两下手,没甩掉,就任由他牵着了。 两个人安安静静走了几米,身后又突然传来钟子涵的声音。 “好啊你们两个,光顾着约会就想把孩子丢给我和筝月姐照顾,你们想得美,给我站住!” 雪竹立刻拉着孟屿宁的手往前跑:“快跑!” 钟子涵:“还跑!” 贺筝月走在最后面,一手牵着一个小家伙,眼睁睁看着三个弟弟妹妹越跑越远。 “都别跑!过来帮我带孩子啊!” 在他们身后,六个走得缓慢的中年人就那样笑眯眯地看着前面的孩子们打闹,也不上前帮忙。 “真好啊。” 也不知道是谁先说了一句这个。 紧接着,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想。 真好啊。 没什么是比现在更好的了。 夜色伴着早秋的凉风,四周都是热闹的广场舞音响声,晚间在江边散步的人络绎不绝,远处的江面浪来浪去,铺洒在上的星光点点也跟着波光粼粼,天高江阔,夜如白昼,悠长的假期就如同这悠长的沿江小路,仿佛走不到头。 钟子涵还是追上了雪竹和孟屿宁。 贺筝月把两个小家伙丢给他们,做亲妈的甩锅甩得理直气壮:“她们就喜欢小舅舅和姨姨抱。” 沿路朝他们走过来的小贩突然拦住雪竹和孟屿宁。 小贩拿着手里会发光的荧光棒哄着他们怀里的小孩说:“小朋友,让爸爸妈妈给你们买一个玩好不好?” 梓童说:“他们不系爸爸妈妈。” 梓真说:“他们系我的姨姨和舅舅。” 然后孟屿宁掏出手机扫码给小家伙们一人买了一个荧光棒。 买到新玩具的小家伙们又喊着姨姨和舅舅带她们往前走,一路挥舞着荧光棒在他们的怀中笑闹。 身后的小贩又听见身后的一对年轻男女说。 “要不以后还是让她们喊小竹舅妈吧?这么听着也太别扭了。” “别,还是喊孟屿宁姨夫吧,比起孟屿宁这个弟弟,我宁愿继续认小竹当妹妹。” 再之后是一群中年人路过。 “他们兄妹俩看上去真是般配啊。” 小贩:“……”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不顾伦理纲常的家庭啊。 第75章 . 二十三岁 报答 因为刚刚被小贩误以为是双胞胎的爸爸妈妈,所以贺筝月此时看雪竹和孟屿宁的眼神越来越不对。 “奇怪,我今天刚知道他们谈恋爱的时候,明明觉得特别不可思议,怎么现在看他们,就觉得这么般配呢?” 她说完这句,又捅了捅身边的钟子涵,寻求认可:“子涵你说呢?” 钟子涵语气颇淡:“难道我说不般配他们就会分手吗?” 贺筝月顿觉好笑:“我说你这么阴阳怪气,该不会是暗恋他们其中的一个吧?” 钟子涵:“啊?” “你是暗恋小竹?”贺筝月突然眯起眼,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还是宁宁啊?” 男人的表情瞬间扭曲,嫌弃地撇唇:“你一个当妈的思想能不能正经点?” “我很正经啊,是你的表现让我没办法不往那方面想嘛。”贺筝月耸耸肩说。 “我对他俩在一起没意见,我就是觉得,”钟子涵顿了顿,酝酿了好半天才说,“明明之前好得跟亲兄妹似的,突然就成了男女朋友,难道他们自己就不会觉得别扭吗?” 贺筝月却觉得他大题小作:“你也说像亲兄妹了,又不是真的兄妹,而且谁说的青梅竹马不可以变成男女朋友啊?男未婚女未嫁的,难道就因为小时候一起玩过泥巴,长大了就不能在一起了?” 钟子涵欲言又止,小声嘟囔:“难道孟屿宁追小竹的时候,小竹就不会觉得不自在吗?” “这有什么不适应的,”贺筝月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看,“你看小竹看宁宁那个眼神,都能掐出蜜来。” 钟子涵望过去。 是真的。 孟屿宁不知抽的什么风,竟然给小竹也买了个会发光的猫咪头箍,小竹往头上戴,双胞胎啪啪鼓掌,她自己还有点不好意思,怯怯地看向孟屿宁。 男人笑着替她拢了拢头发,她戴了没几秒又把头箍取了下来,强行要给孟屿宁戴上。 他怎么可能肯戴这个东西,只能无奈地左右躲。 小竹坏笑两声,举着头箍就去抓他。 双胞胎在旁边给姨姨打气,让她快点抓住小舅舅。 最后也不知是男人喝多了酒脚步虚浮跑不快,还是他故意让着妹妹,竟然真被她一把抱住了腰,然后被迫低下了头,任由她给自己戴上头箍。 小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似乎是被男人斯文的眼镜和可爱至极的猫咪头箍这反差萌给震惊到了。 他敲她的头以示责怪,却没有取掉头箍。 钟子涵想,不止是小竹,应该是这两个人看彼此的眼神都很特别。 从眼里看得见的爱意,相处方式在他们看来好像和之前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两个人周身的氛围自动变得肉麻了起来。 他们是怎么顺理成章地从兄妹变成男女朋友的? 贺筝月捧着脸一脸痴笑:“嘿嘿。” 钟子涵哭笑不得:“又不是你谈恋爱,你跟着傻笑什么啊?” “羡慕呗,想到我谈恋爱那会儿了,”说到这儿,贺筝月语气复杂,“可惜以后都没机会再谈这样的恋爱了。” “怎么不可能?难道你以后不找了?” 贺筝月悠悠说:“就算找了,那也是相亲找的,两个人之间有很多的前提条件,比如孩子啊家庭啊工作啊,两个人互相对彼此的感觉反而不重要了。” “相亲?”钟子涵对这俩字有种下意识地抗拒,“不相亲难道你就找不到男朋友?” “不然呢?虽然我对自己的条件很有自信,可在绝大部分的男人眼里,我确实是踩到了不少雷区。” 钟子涵轻嗤:“说什么呢你。” 贺筝月叹气,语气突然正经起来,认真地对他说:“那我问你,子涵。如果我们不是姐弟,你一个未婚男人,没有作风问题不抽烟也不会胡搞男女关系,长相身高都很不错,各方面可以说是无可挑剔。” 第一次听贺筝月夸自己,钟子涵尴尬地咳了咳,表情有些不自然:“昂,然后呢?” “然后我比你大三岁,刚离婚,带着一对双胞胎女儿,即使我有事业,赚得也不比你少,你会想要跟我在一起吗?你不会,哪怕就让你在我和小竹之间选,你也不会选我,你会选更年轻,人生经历也更加单纯的小竹。” 这是很现实、但也令人不得不妥协的事实。 面前的男人好半天没说话,英俊的脸上有微微的错愕与怔愣,贺筝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个例子有些不恰当,尴尬地摆了摆手,笑得有些勉强:“对不起,拿你举了不好的例子,姐没别的意思,你就当我开玩笑,别介意啊。” 钟子涵还是没说话。 贺筝月挠了挠脸,难得像孩子似的有些局促无措,秀眉微蹙,低头盯着地砖说:“那什么,真的是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啊。” “姐。” 钟子涵终于开口。 贺筝月以为他不生气了,双眼微亮:“嗯?” 他目光沉沉,轻声说:“既然你拿我举例子,那我也实话跟你说,如果你把我当弟弟,那我就一直是你弟弟,如果你把我当成一个未婚男人,那你刚刚那些条件在我看来都不重要,我也不会选小竹,因为她在我心里跟亲妹妹没什么两样。” 他的话说到这儿就没再继续,因为贺筝月明显是被他的话给吓住了,微张着唇瞪大眼看着眼前的弟弟。 谁也没说话,气氛陡然尴尬起来。 钟子涵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突然间很不自在,转过脸,刚刚那坚定的语气消失无踪,口齿不清地补充:“反正,我的意思就是你很好,条件都是次要的,你这个人怎么样才是最主要的。” “啊……”贺筝月后知后觉地点点头,“谢谢。” 他们走得极慢,老贺一行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追上来的,拍拍两人的肩膀说:“你俩怎么愣在这儿了?小竹他们都走到好前面去了。” 钟子涵敛目,笑了两声:“我去帮他们俩看孩子去。” “梓童,梓真,大舅舅来陪你们玩咯。” 小竹和宁宁怀中的小家伙蹬着腿,笑得乳齿尽露:“大九九!” 贺筝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笑出了声。 平时看着不太着调的弟弟,在她印象里还是那个穿着开裆裤玩泥巴的臭小孩,刚刚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形象突然间就变得高大了起来。 *** 散完步,酒意和饱腹感也差不多都被消化掉,几家人准备各自回家。 老贺和老钟一家都没开车来,让子女叫了个车来直接开回家。 孟屿宁本打算送裴连弈回酒店,被宋燕萍婉拒了:“宁宁你喝了酒还怎么送你叔叔回家?我送他回酒店吧,小竹没喝酒,你让她帮你开车送你到家。” 雪竹的驾照虽然已经到手好几年,但很少上路,一听要开车送孟屿宁回家,顿时有些慌了。 裴连弈内心其实不太愿意雪竹送孟屿宁回家。 他看了眼前妻,一听燕萍要送自己回酒店,心里就像是开满了小花朵,顿时有些飘飘然。 以前总觉得燕萍的唠叨很啰嗦,甚至想回家就带上耳塞。 不得不承认男人骨子里都犯贱,现在听她说话,只恨不得她能再多唠叨自己几句。 于是裴连弈默认了这个安排。 上车前,裴连弈冲孟屿宁招了招手。 “宁宁你过来,叔叔有话跟你说。” 孟屿宁听话地走过去:“叔叔你说。” “都是男人,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 话是这么说,但裴连弈还是酝酿了很久,欲言又止,说话声也磕磕绊绊的:“你也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所以有的事也不用我教你,你心里肯定有分寸,小竹她是女孩子,我和你阿姨从来没舍得让她吃过苦,所以她也比较娇气,平时你多多包容她,不是大事的话你尽量让着她宠着她,至于别的……我知道她很听你的话,要是你强势起来的话,她肯定也不敢不听,所以你们两个人在还没决定组建家庭前,最好……平时你一定要记得做好措施。” 铺垫了一大段,语序也是颠三倒四,终于把最重要的嘱咐给说出来了。 孟屿宁眉眼带笑,点头承诺:“我会的。” 裴连弈突然补充:“当然最好是忍到结婚那天。” “……”孟屿宁叹气,语气委婉,“我都听小竹的吧,如果她不愿意,那我可以等。“ 裴连弈撇嘴:“小竹那丫头能有什么自制力,你勾一勾手指头她不就……” 他是她爸爸,他还能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从小就这样,只要是跟宁宁哥哥有关的,啥自制力都是纸老虎。 上了车,裴连弈还在想这件事。 宁宁刚刚没有答应他会忍到结婚那天,而是用小竹做了借口。 男人。 果然男人都是一个德性。 只要有机会就没有不想要的。 就连从小看着长大的宁宁也是这样。 他一方面心里有些不舒服,一方面又觉得这很正常,老父亲的内心这时快纠结成了一团麻花。 “你在想什么呢?”宋燕萍冷不丁问,“从刚刚开始表情就很奇怪。” 裴连弈摇头:“想小竹和宁宁的事儿呢。” “有空想那俩孩子还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身体吧,”宋燕萍又瞅了眼他的啤酒肚,“有空去做个体检吧。” 裴连弈只能强调:“我没毛病,就是这几年胖了点而已,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都没得。” 宋燕萍充耳不闻:“那也要去做个体检,”后又小声补充了句,“年轻的时候多瘦,现在都快成相扑选手了。” 裴连弈挑眉:“我要现在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那还得了,宁宁和子涵站在我面前都得自惭形秽。” 宋燕萍笑出了声。 “自恋。” “燕萍,”裴连弈轻声问,“你也快退休了吧?” “嗯。” “等退了休要不要出去旅旅游?小竹毕业的时候跟她朋友出去旅游的时候给我发了照片,风景是真的不错,”裴连弈顿了顿,手掌不自在地磨蹭着大腿,“我一个人去那也没意思。” 宋燕萍好半晌没说话。 裴连弈以为她是不答应,目光渐渐暗淡下来。 “今年单位发的年假我还没用,”宋燕萍撇过头说,“不用白不用。” 裴连弈笑起来:“那你记得跟你们领导好好说。” “嗯。” 都说要考验两个人之间是否合得来,出去旅个游就知道了。 他们曾经很合得来,不然也不会选择结婚,可也确实合不来,不然也不会选择离婚。 如今许多年过去,合得来还是合不来,是否真心改掉了曾在婚姻中犯过的错误,又是否愿意在每次争吵前选择好好冷静下来,跟对方心平气和的解决问题,既然爱还没消失,既然已经释怀,时间会给出答案的。 *** 雪竹手脚哆嗦地坐在主驾驶,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 她是真的有点害怕上路,生怕给孟屿宁的车磕坏了。 孟屿宁坐在副驾驶上,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担惊受怕的模样,酒意侵袭,说话也不太正经:“我给这辆车买过保险,放心开吧。” 他这一说,雪竹更不敢开了。 “你把安全带扣好了,”她咽了咽口水说,“万一要是出车祸了,副驾驶死亡的几率比主驾驶要大得多。” 孟屿宁没忍住笑了出来。 车子发动,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其实雪竹的开车技术不算差,她不敢开的主要原因就是胆子比较小,怕出事。 这种情况其实只要多上几次路就能克服,但无奈她平时又没什么开车的机会,裴连弈给她买了一辆车,但也只是放在车库里落灰。 开了十几分钟,雪竹终于没刚开始那么紧张了,甚至能跟孟屿宁闲聊。 “刚刚我爸把你拉到一边说了什么?” 孟屿宁睁开眼,扶着下巴懒洋洋地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你觉得我会信吗?”雪竹扯了扯唇,“他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孟屿宁微挑眉,反问:“比如呢?” “比如我懒啊,总喜欢依赖别人,”雪竹说,“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这点不用裴连弈说,孟屿宁也知道。 她确实是有点懒的。 有时候递到手边的零食也不愿意伸手,还要张着唇,让他喂到嘴边。 再比如有时候明明不困,但就是要赖在床上看手机,叫她下床也只是敷衍地应两声,孟屿宁如果要换新床单,还得先把她抱下床,送这位大小姐去沙发上让她继续躺着。 不过这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孟屿宁乐意纵容着。 但是他今天喝了点酒,平时里愿意温柔纵容着的行为稍稍被酒意压抑住,突然轻飘飘地问了句:“小竹,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胖了?” 这话一出,果然杀伤力极大。 雪竹猛地侧过头:“真的吗?” “感觉而已,”孟屿宁勾唇,闭眼说,“等到家你可以称一下。”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就觉得车子的速度快了。 到家后,雪竹借用了孟屿宁家里的体重秤,站上去,果不其然胖了几斤。 她跳□□重秤,后退两步:“真的胖了。” 孟屿宁刚脱下外套,想过来看一眼:“多少斤了?” 她一个转身拦住他:“你不需要知道。” 孟屿宁哭笑不得:“难道我不知道就能掩盖你重了几斤的事实吗?” 雪竹顿时泄了气,坐在沙发上兀自忧郁。 她想了很久,最终把自己胖了的原因全部归咎到孟屿宁身上。 “就是因为经常来你家玩,你买那么多零食给我,我每天不是坐着吃就是躺着吃,不是边看电影边吃,就是边打游戏边吃,我不胖谁胖啊?”她皱眉,突然站起来,“我以后不来你家了。” 然后被孟屿宁拉住胳膊。 “我家里不光有零食,阳台那儿还有跑步机,你怎么从来没用过?” 雪竹语塞。 他好笑地掐了掐她的脸:“自己贪吃就不要把责任都怪到我头上。” “…好,不怪你,怪我自己,”雪竹哼哼,“都是我的错,大不了我以后都不来了。” 她说完又耍小脾气要走。 孟屿宁知道她想他哄,于是非常配合地拦住她,带着她坐在沙发上,手抚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我的错,不该给你买这么多零食,明天我就把零食都给扔了,可以吗?” 雪竹转了转眼珠子,别扭道:“那也太浪费了,还是吃完吧,以后少买点就行了。” “那不行,”他突然正经起来,严肃地说,“不买了,不能让你长胖。” “不胖,只是重了几斤而已,”雪竹捏了捏自己腰上的肉,“你看,子涵哥跟我说过,我这个体重其实是偏轻的,反而还要再重一点才健康。” “是吗?”他伸出手,“我看看。” 腰上突然被掐了一把,雪竹觉得痒,往旁边缩了缩。 然后她听见他笑了一声。 雪竹不服气,伸出罪恶的手:“零食是我们俩一起吃的,我也要看你胖了没有。” 双手掐上他的腰,是恰到好处的硬,雪竹信口雌黄:“你也胖了,你们年纪大的男人缺乏身材管理意识。” 孟屿宁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慢条斯理地说:“让我看看我们小竹这张嘴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胡说八道起来这么理直气壮,一点都不心虚。” 雪竹不安地挪开眼,嘴很硬:“我怎么胡说八道了,你本来就年纪大了嘛。” “果然还是嫌弃了,”他没生气,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你小时候偷偷喜欢我的时候怎么没嫌我年纪大?” “……” 雪竹脸色微赧:“那是我小时候没见过世面。” 孟屿宁笑了笑,盯着她的眼睛问:“那你现在见过世面了,为什么还喜欢我?怎么不去找比我年轻的男孩子?” “我比较专一嘛。” “感谢你的专一,请问我该怎么报答你的专一呢?” “额,你看着办吧。” “以身相许你觉得怎么样?” 雪竹眨了眨眼,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他吹出来的酒气扑在脸上有点醉人。 她突然抿唇,大着胆子抱着他的脖子在他唇角亲了一口,眸中波光流转:“我觉得可以。” 男人低笑两声,覆上她的唇。 第76章 . 二十三岁 童话 天光大亮,一夜过去。 雪竹在孟屿宁的怀中醒过来。 这是雪竹心里所想的,在夜晚结束后的清晨场景。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原来寥寥几个字就能概括的夜晚,可以漫长到这个地步。 “这次不许中途叫停了,”他在她耳边温声警告,“再被你折腾几次我就真的该去看男科了。” 雪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抱上床的。 孟屿宁很懂雪竹的点在哪里,那双温柔的手给予了雪竹极大的心理满足。 雪竹不敢睁眼,不自觉回想到过去。 他的手曾握着她的手带她一起抄写过语文古诗,教给她横竖弯钩的笔顺,他清冽的声音曾给她讲过物理题,将自己最头疼的电学公式拆开细细给她讲,他们曾一起躺在乡下爷爷家屋顶的凉席上,两个人那时候挨得很近,肩膀靠着肩膀,晚上她睡熟了会踢被子,把腿压在他身上,孟屿宁会叹气,然后替她重新盖上被子,又把她的腿小心翼翼从自己身上挪开,生怕把她吵醒,他们同盖一条薄毯,他们那时候呼吸交闻,亲昵而单纯。 可谁也没想到,孟屿宁的手除了教她写作业,还能将染指过的所有地方蹭出电流。 他的声音在这时候听上去也并不清冽,低哑得像是刮磨的砂纸,在她耳边说些令人脸红的荤话,男人在动情时刻很难克制住自己内心深处某些直白而露骨的念头,或许是为了满足自己,或许是为了逗弄眼前的人,总之会说些平时很难说得出口的话。 孟屿宁也不例外,在他温润的外表下,摘去了遮挡欲/望的眼镜,斯文干净的一张脸动情至极,就像他之前对雪竹强调的那样,他是普通的男人,所以男人该有的邪念和幻想,他一点也不少。 这样清冷与污秽、温柔与强势的巨大反差感,让雪竹不受控制地被他吸引沉沦,双腿发软,乃至每一处的细胞都舒展张开来承受他的这种反差。 他们亲昵到极致,氛围也不再单纯。 孟屿宁空出一只手,拿过床头柜上的东西。 他用牙咬着包装外壳撕开它,泛起湿色的桃花眼一刻也不舍得从她脸上挪开,将她每一个反应尽收眼底,喉结艰难地吞咽,俯下身来用低哑浑浊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小竹……” 原来“小竹”两个字也能暧昧至极到如斯地步。 …… 早秋的夜晚下起了雨,孟屿宁似乎忘了关窗。 在童话故事中,会魔法的仙女常常会在夜晚降临,因而夜晚总是那样令人期待。 许多美妙的事就是发生在这朦朦月色下。 南瓜变成了马车,白鼠变成了白马,褴褛衣裙变成了铺满星光的礼服,木偶也化作了人形。 阿拉丁的魔毯飞过沙漠上方,小飞侠扇动着翅膀在夜空中留下星点的银光。 船笛声叫醒沉睡的森林,远远驶向深沉的夜色。 窗帘摇摇晃晃,如同烟雾般,伴随着少女在阁楼处深夜婉转的吟唱而上下起伏,童话中的月光绯粉,被雪厚厚覆盖着山丘处成熟的樱桃果正在等待骑士的采撷,月亮河碧波荡漾,溪水潺潺溢出黑夜森林,通向囚禁少女的高楼只有一条狭窄的林间小路,湿滑至极,泥泞不堪,持剑的骑士披着被雨打湿的长袍,艰难地路过丛丛荆棘,直到视野开阔,终于仗剑救下了被束之高楼的少女。 骑士害怕自己的出现会唐突到了从未见过生人的少女,虽已是大汗淋漓,却仍尽力温柔地安抚她,变换着姿势,带她体验这紧张又心悸的初次邂逅。 少女在被骑士紧紧拥抱的那瞬间,无垠的夜空中突然被搭起一座彩虹桥,桥的另一端直指向山巅,她的吟唱突然被打断,尖叫一声,攀至山巅上更高的云层。 在初次邂逅过,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生涩不再,那就只能是更加的妙不可言。 仿若身在斑斓炫彩的万花筒中,悬置感袭来,敏感的神经在短暂的极度紧绷中又倏地松软下来,双脚踩在绵软的云层间,在一片混沌中看见白光,身体被撞碎又重组,温暖的感觉泛滥倾泻直至骨髓,双腿脱力,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虚弱喘着气。 …… 孟屿宁抱着她,手掌轻柔地顺着她的长发梳理抚摸,在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后,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男人的内心柔软到了极点,满足之余,毫不吝啬自己眼中对她浓浓的情愫,若不是怀里的人闭着眼,恐怕又要受不了地低下头去。 “小竹。” 他的这声轻呼,嗓音中褪去了之前的情/欲,只剩下满满的柔情和熨帖。 *** 现在是长假时期,可孟屿宁依旧醒得早,约莫七点不到就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下意识握了握手掌。 空的,手臂也是空的,并没有压迫感。 侧过头去,才发现雪竹正背对着他,身体蜷在角落里,牢牢攥着被子睡得安慰。 明明记得睡过去之前她是在怀里的。 什么时候溜走的? 孟屿宁没多言,直接又将她捞了过来抱着。 因为睡不着,男人像小女生玩洋娃娃那样,一会儿将雪竹的头发绕在指尖中把玩,一会儿去掐她的脸和下巴,一会儿又用指尖刮刮她的眼睫毛,盯着她的脸看很久,睡美人安静至极,表情并没有变化,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以看这么久,总之百看不厌,最后在她阖上的眼皮处烙下亲吻。 没等她被这个眼皮吻吵醒,他先笑了。 清晨日间苏醒的除了大脑,还有别的地方。 睡梦中的雪竹时不时能感受到有人正不安分地逗她,非常勉强地睁开眼,意识还未回拢,先被含住了唇瓣,迷迷糊糊承受了这个漫长的早安吻。 吻完后,他揉揉她的脸:“继续睡吧。” 她小声嗯了声,再次睡了过去。 孟屿宁听着她又很快平稳下来的呼吸,有些羡慕她的睡眠质量。 难道这种事只对男人有这么大的后劲么。 无奈地笑了笑,孟屿宁在被子下寻找她的手,刚刚玩了头发和睫毛,现在想把玩她柔软的手。 她柔软的手上似乎还抓着什么东西。 男人略显迷惑,从她手中把这东西拿出来。 是雪竹的手机。 所以她半夜醒过一次,然后从他怀中钻了出来,背对他玩手机是吗。 “……” 她这手机瘾真的该控制控制。 至少在昨晚那样的情况下,无论是事前还是事后,孟屿宁自己是完全没有心思看手机的。 手机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能比事后余温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孟屿宁并不知道她的手机密码,手机亮屏时,哪怕有几十条的微信消息提示,也看不见具体内容。 长臂一伸,他将手机放回床头柜。 正好这时候手机震动起来,孟屿宁随意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祝清滢”。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好像是雪竹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小竹,你的电话。”他轻声叫她。 雪竹困倦至极,唇中发出因为被吵醒所以非常不耐烦地呜咽,然后拿过手机,直接按下免提键扔在枕头边,边继续睡边听电话。 “喂。” 祝清滢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因为免提功能而显得尖锐:“裴雪竹?!我靠你居然睡着了啊?你他妈半夜跟我吐槽你对你哥的童年滤镜碎了,床上床下表里不一,斯文败类,把我的黄色思想勾起来以后害我一晚上没睡,结果你一觉睡到了大天亮?你还是不是人啊!” “……” 雪竹突然睁大眼,彻底清醒了。 “裴雪竹?!裴雪竹你哑巴了!今天你必须给老娘一个交代!要不就详细描述你哥在床上到底是怎么斯文败类的,要不就给我推荐几本望梅止渴的小黄文!你看着办吧!” 雪竹慌里慌张地迅速挂断电话。 然后掩耳盗铃地用被子蒙住头,佯装打鼾又睡了过去。 被子被男人掀开,她也不敢睁眼,睫毛不断颤动,然后鼻子被捏住。 雪竹还是不肯睁眼,只能张开嘴笨拙地呼吸。 孟屿宁轻笑:“你是想让我把你的嘴也给堵上吗?” 雪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手指在床单上画圈圈:“我真没说你什么。” “是吗?” “是!” 她这声“是”答得特别大声,也不知是为了掩盖心虚还是欺骗自己。 孟屿宁盯着她的后脑勺看了好半天,最后似乎放过了她。 “还睡吗?” 雪竹说:“嗯,我还困。” 然后又假惺惺地打了个哈欠。 “那你再睡会儿,”孟屿宁坐起身,“早餐想吃什么?我去买。” 不说还好,一说还真觉得饿了。 虽然昨晚没怎么出力,但她出声了啊。 “随便吧,”雪竹想了会儿又补充,“不要太油腻的。” 床垫被撑起,又回弹了下,他从床上起身,雪竹隔着被子听到了布料的摩擦声,悄悄探出头来,孟屿宁刚穿好裤子,上半身线条流畅,腰间劲瘦有力,她盯着看,可耻地咽了咽口水。 恍惚间想起他的腰好像怕痒,当她想抓着他的腰用来发泄身体的酸胀感时,他的身体稍微颤了颤,让她别抱腰,转而领她抱着脖子。 孟屿宁出去买早餐,雪竹盯着天花板发呆。 刚刚被扔在一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叹气,接起:“滢滢,你听我解释——” “你解释个屁!你刚刚为什么挂我电话?” 耳朵被吵得快聋,雪竹深呼吸,接着一口气不断地忍着羞耻喊出口:“刚刚你打来的时候我按的免提我哥哥就在旁边听!” 手机那头的祝清滢突然安静下来。 安静到雪竹甚至怀疑电话是不是已经被挂断了,看了眼屏幕发现明明还在通话中。 “喂?你还活着吗?” 手机里传来虚弱的声音:“有的人活着,她已经死了。” 雪竹捂额,只能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没事,反正我也难得见你哥哥,反正尴尬也就尴尬个那么一两天,倒是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面对你哥吧。” 挂断电话,雪竹躺在床上想了很久,一直想到孟屿宁买了早餐回来,她还是没想出来。 孟屿宁敲了敲卧室门:“小竹,去刷牙洗脸。” “哦。” 雪竹坐起身,用被子裹着自己,只露出脑袋。 她想等他出去以后再穿衣服。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出去,雪竹心虚地低下头:“你怎么还不出去?” 孟屿宁淡淡说:“我等你下床叠被子。” 雪竹立刻皱着鼻子,挥手赶他走:“哎呀我来叠就行了,你出去吧。” “好吧。” 孟屿宁虽然口头答应了,可还是没出去,又走到衣柜这边,雪竹以为他又想耍流氓,语气娇嗔:“干嘛呀你,这是衣柜门,卧室门在你后面。” 男人转过身,背靠着衣柜门,抱着胸,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个牢牢用被子裹住自己的傻妹妹,笑了笑反问:“我不给你拿衣服穿,你是打算裹着被子出去吃早餐吗?” 雪竹愣了下,讷声说:“我自己的衣服呢?” “我帮你洗了。” “你干嘛帮我洗衣服?” 孟屿宁哭笑不得:“因为弄脏了啊。” 雪竹迟钝片刻,懂了。 她后知后觉地红透脸,将脸埋在被子里装鸵鸟。 孟屿宁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顶:“穿好衣服出来吃早餐。” 十几分钟后,雪竹穿着孟屿宁的家居服,顶着个蓬松的丸子头坐在餐桌上吃早餐。 两个人全程无言。 孟屿宁的手边放着台ipad,屏幕里在放早间的金融新闻,他本人正安静斯文地吃着早餐,从表情到动作都显得自然淡定,似乎完全忘记了刚刚听到的那通电话。 雪竹心想,会不会是因为孟屿宁不想让她太难堪,所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觉得以孟屿宁的性格,这样温柔又体贴的绅士行为并不奇怪。 只可惜十几岁的孟屿宁和二十九岁的孟屿宁并不一样。 “你那个从小就很要好的朋友,我想是不是该请她吃顿饭?” 雪竹愣了下,语气呆滞:“啊?” “如果她没有男朋友的话,也不介意我多管闲事的话,我想我可以试着帮她介绍,”孟屿宁温和地笑了笑,“毕竟望梅止渴的效果是表面的,还是自己找个男朋友体验一下比较实在,你觉得呢?” “……” 雪竹将孟屿宁的话如实转达给了祝清滢。 电话里的祝清滢尴尬到恨不得当场去世,捂着脸咬牙切齿地说:“好家伙,这下我对他的童年滤镜也碎光了,裴雪竹你哥是真的坏。” 第77章 . 二十三岁 christmas son…… 祝清滢当然不可能让孟屿宁给她介绍对象。 不过孟屿宁还是请她吃了饭。 祝清滢在隔壁市的大学读研,一直到期末结束后才得空回了趟童州。 她本来还挺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白吃,可男人的一句话,就让这顿饭瞬间香了起来。 “如果我早一点和小竹在一起的话,这时候该请的就是她的大学室友了。” 祝清滢想了想,觉得雪竹和她哥哥这时候在一起真是不早不晚,刚刚好。 吃饭的时候她坐在雪竹对面,孟屿宁坐雪竹旁边,这两个人一举一动全在祝清滢的注视下。 可能是有外人在场,他们不好秀恩爱,祝清滢觉得这两人看着好像跟小时候坐在一张桌上写作业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直到雪竹不小心夹到了不爱吃的菜,非常随意地扔给了孟屿宁,表情嫌弃:“这个不好吃。” 孟屿宁淡定地帮她吃掉了。 非常简单随意的动作,关键是两个人都没觉得有什么,这种淡淡流露出来的那种恩爱让祝清滢恍如暴击。 吃过饭,雪竹和孟屿宁送祝清滢去高铁站。 车子开到停车场,雪竹送祝清滢进站,孟屿宁走在她们后几步,看两个年轻女孩儿手挽着手说说笑笑,并没有上前打扰。 走到入站口时,两个女孩儿猝不及防停了下来。 雪竹看着眼前这个五官端正,面色冷峻的高挑男人,想了好半天才想起这是谁。 “梁嘉正?” 男人似乎也认出了她,点点头,淡淡勾了勾唇角:“裴雪竹,好久不见。” 多年不见的初中同学,曾经还当过一段时间的邻桌,雪竹对他的印象仅剩下这是个不太爱说话的男生,数学成绩很好,是他们班上的数学课代表,还有,祝清滢暗恋他。 她震惊地看向祝清滢,想问个究竟。 祝清滢比她还震惊,张大嘴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你怎么到童州来了啊?” “问了你室友,她们说你过来找闺蜜。” 祝清滢点点头:“哦,”然后又觉得不对,“不是,我过来找闺蜜,但你怎么也过来了?” 梁嘉正微抿唇,轻咳一声,沉声说:“我今天刚好来童州办事。” “哦,那应该是大案子吧,跨了两个市都,”祝清滢恍然大悟,了解地点了点头,“那你赶紧去局里报道吧,别耽误工作了。” 雪竹迷茫出声:“不对啊,跨市的大案子就派你一个人来吗?” “……” 她看警匪纪录片,跨市的案子起码也要派一个刑侦小队出动吧。 孟屿宁在旁有些哭笑不得。 这两个迟钝的傻姑娘。 还没等梁嘉正回答,雪竹的肩膀突然被人从身后揽过。 “你朋友有人陪了,”孟屿宁低声说,“我们走吧。” 男人冲梁嘉正礼貌点了点头,梁嘉正微愣,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回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一直到坐上车准备离开高铁站,雪竹还在纠结。 “最近我好像没看到有什么新闻啊,到底是什么案子呢。” 她莫名其妙地的较起真来,竟然真的掏出手机查。 孟屿宁徐徐道:“你同学也不一定是为了工作过来的。” “那是为什么?” “就像我当时去深圳一样,”孟屿宁循循引导,点到即止,“难道男人就只能为了工作奔波吗?” 雪竹想了半天,恍然大悟:“你是说?” “可能是,我猜的。” 雪竹捂着脸,不知怎么突然笑了起来,语气欢快:“滢滢要是知道了,估计要高兴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孟屿宁也跟着笑:“这么高兴?” “对啊,”雪竹想说什么来着,侧头看了看正在开车的男人,也点到即止,“你不懂的,我懂。” 原以为说不出口的喜欢会成为一辈子的遗憾。 一个人要有多幸运,才能等遗憾熬成乍见之下的惊喜。 孟屿宁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作为她的惊喜,自然不懂雪竹这一刻的心情。 前方的挡风玻璃突然出现了噪点般的小颗粒,孟屿宁按下雨刮器扫去颗粒,可没过多久,车窗上又出现了更多的颗粒,越来越密,也越来越多。 雪竹后知后觉地说:“下雪了?” 她打开车窗,伸出手往冷空气中一捞。 极小的雪花在掌心中融化。 车子驶进市中心,综合购物中心的正大门早已摆上了庆祝圣诞节的巨大圣诞树,金红相间的氛围灯照亮了整片广场,就连路旁绿植都被贴心地装饰上了热闹的星星灯,商铺的橱柜玻璃上绘满白色雪花,穿上圣诞老人服饰的工作人员正在给来来往往的路人派发苹果形状的气球。 中式的圣诞节比起国外更偏向于感恩纪念耶稣,更像是一种宣扬浪漫的年轻节日。 雪竹让孟屿宁将车停在商场门口,牵着他进去逛街。 商场广播正循环播放着某部日剧的主题曲圣诞歌,前奏温暖欢快,室内灯光明亮,几乎每家店面都在举办圣诞促销活动。 雪竹在精品店给孟屿宁买了个带有红鼻子和两撇黑胡子的黑色眼镜框。 她踮脚取下他的眼镜,非要他戴这个。 孟屿宁不太想戴,雪竹把他的眼镜藏在背后,嚷嚷说不戴就不还给他。 男人的眼睛散光度数很高,不戴眼镜看周围这刺眼的灯有些难受,只能妥协地戴上了这副有些滑稽的眼镜框。 刚戴上,自己还没觉得什么,面前的姑娘立刻嚣张地大声笑了出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很好,很适合你,非常适合你!” “……” 孟屿宁无语至极,顺手拿了副特别夸张的镭射粉色倒三角眼镜给她。 “这个一定很适合你。” 雪竹撇嘴,觉得他幼稚,反正她脸皮厚无所谓,拿过眼镜框就戴上了。 戴上后还冲他晃了晃头:“好看不?” 孟屿宁抿唇,忍笑点头:“好看,我买给你,你别摘了。” “你要是不摘你脸上这副,”雪竹指了指他的,又指了指自己,坏坏地挑了挑眉说,“我就不摘,怎么样?敢戴着它陪我逛街吗?” “……” 商场内逛街的情侣很多,但有一对特别引人注目。 这对年轻的情侣衣着考究精致,女朋友的打扮偏重日系,头上戴着顶雪白的贝雷帽,脖颈处围着厚厚的羊绒围巾保暖,显得她整个人毛茸茸又娇小纤细,巴掌大的脸上顶着副闪瞎眼的粉色镭射眼镜,男朋友的打扮相对于简单些,一身英伦风的灰色呢大衣,内里的衬衫裁剪利落,脸上顶着副红鼻黑胡的大眼镜框。 即使戴着眼镜,也能看得出来这对情侣的长相都很出挑。 走在路上整个违和到不行,女朋友偏偏又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牵着男朋友的手昂头挺胸地往前走。 一路走过来,男女老少,几乎没有人不往他们这边看。 从楼下逛到楼上,雪竹只顾着吸引回头率,完全没在意这四周的商铺。 直到孟屿宁问她:“你不进去逛逛吗?” “我没什么想买的。” “我给你买个圣诞礼物。” 雪竹指了指自己鼻梁上的眼镜:“这不就是吗?” 孟屿宁沉默几秒,笑了:“原来我的女朋友这么好哄吗?十几块的眼镜就满足了。” “帮你省钱你还不乐意,”雪竹撇撇嘴,“那我不客气了。” 她直接挑了家最贵的店铺,不是卖化妆品的也不是卖包的,这些在她看来都不算贵,真正贵的一定是珠宝首饰。 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看到两个人的时候愣了愣,表情奇异。 “……先生,女士,有什么能为你们服务的吗?” 雪竹看了眼孟屿宁,见他好像完全没有认输要摘眼镜的样子,她在心里哼了声,反正丢脸横竖也有人陪着,无所谓了。 她正在展示柜前在挑首饰,孟屿宁没戴眼镜,被打了强光的珠宝在他眼里看起来都有些刺眼,于是背过身边等雪竹挑好边看看其他不那么刺眼的地方舒缓眼睛。 “先生,您对我们品牌今年新的钻戒样式有兴趣吗?” 直到另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上前来搭话,孟屿宁才发现他原来一直在盯着店里宣传新款钻戒的海报看。 他愣了愣,工作人员又小声对他说:“如果您是想给女朋友惊喜的话,我可以带您去里面的vip室。” 孟屿宁侧头看了眼还在挑首饰的雪竹。 他心念一动,朝她走过去,低声说:“你继续选,我去里面借个洗手间。” 雪竹以为他尿急,挥手说:“嗯,去吧。” 他没急着走,而是冲她摊开手:“我的眼镜呢?” 雪竹一脸得意:“你受不了了?” “是,我认输,”孟屿宁取下红鼻子眼镜,揉了揉负重的鼻梁,“给我吧。” 雪竹把眼镜还给他,接着自己也摘下了粉色镭射眼镜,感叹了一声:“还是不戴眼镜舒服。” 眼中恢复清明,孟屿宁冲工作人员礼貌地点了点头,语气温和:“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请跟我来。” *** 孟屿宁出来的时候,雪竹已经挑好了礼物。 他没注意价格,直接刷卡付了钱。 雪竹直接将那两幅搞怪的眼镜随意丢进了小购物袋里,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刚刚应该戴着眼镜自拍一张留个纪念的。” “……” 孟屿宁没说话,直接用沉默表示抗拒。 雪竹挽着他的胳膊,讨好地笑了笑:“别生气嘛,反正别人又不认识我们,摘了眼镜谁知道我们是谁啊。” 孟屿宁按了按眉心。 “小竹,你听过墨菲定律吗?” “听过啊,怎么了?” 还没等孟屿宁回答,两个人的手机同时震动起来。 雪竹掏出手机,是微信群的消息。 来自【附中小区之相亲相爱一家人】。 mr.clock(钟子涵):【[图片]】 mr.clock(钟子涵):【[图片]】 mr.clock(钟子涵):【@ind@竹子大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出来认领】 第一张图片是聊天截图。 来自于钟子涵和他的科室同事。 【我刚刚在外面逛街好像看到你发小和你妹妹了】 【情侣圣诞节出门约会不是很正常吗?咋了】 【重点不是这个】 【算了你自己看吧】 【他们是不是玩大冒险输了?】 【[图片]】 然后第二张就是刚刚雪竹和孟屿宁戴着那两幅滑稽的眼镜嚣张地在商场里横穿的照片。 呵呵(贺筝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呵呵(贺筝月):【我人直接笑没了】 追忆似水年华(贺叔叔):【/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花开月圆(贺阿姨):【/哇哦】 快乐老家(钟叔叔):【/鼓掌/鼓掌/鼓掌】 酒醉蝴蝶(钟阿姨):【子涵你发群里是想让宁宁和小竹抬不起头来吗?赶紧撤回去】 萍安(妈妈):【绝对是小竹的主意/滴汗】 连战连胜(爸爸):【/偷笑/偷笑】 追忆似水年华(贺叔叔):【你们年轻人太会玩了】 紧接着后面跟一排整齐的队形。 【你们年轻人太会玩了】x7。 后来贺筝月发了条语音。 点开听,是梓童和梓真的声音。 “小舅舅,姨姨,你们的眼镜真好看!” 雪竹:“……” 孟屿宁:“……” 第78章 . 二十四岁 the story of …… 从商场里逃出来后,雪竹径直躲进车子后座,用围巾牢牢罩住头。 从后视镜看到她的样子,本来也觉得有些尴尬的孟屿宁好像也没那么尴尬了。 他轻飘飘地问了句:“以后还跟我打这种赌吗?” “打。”倔强的声音从厚厚的围巾里传出来。 孟屿宁挑眉,有点意外她的回答。 雪竹又弱弱地补充了一句:“但是以后绝对不在大庭广众之下玩了,就我们俩的时候可以玩。” 男人但笑不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反正她花样百出,已经习惯了。 雪竹越想越觉得刚刚丢脸,哭丧着脸绝望地对着车顶假哭了两声。 “屿宁哥,要不我们过年的时候出去旅游吧?” 孟屿宁:“嗯?你不留在童州过年?” 雪竹哼哼,理由充分:“要是留在童州过年,他们肯定要拿那张照片出来取笑我,还不如我先斩后奏,先跑了再说。” “那你想去哪里玩?我安排一下。” “嗯……”雪竹打开手机上的旅游软件,“我先想想吧,反正离过年还有段时间嘛。” *** 可惜天不遂人愿,当旅□□程制定得差不多时,年初疫情爆发,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的行程都不得不临时取消。 这下可好,不用担心过年聚餐的时候会被长辈们笑话了。 别说出去旅游,今年就连过年也只能冷冷清清地过了。 孟屿宁正在和国际航班的客服人员通话,坐在客厅里的雪竹正捧着下巴对着那写满了整整一张纸的旅行计划表叹气。 门铃响起,孟屿宁指了指门:“小竹,去开下门。” 雪竹趿着拖鞋慢吞吞地去开门。 全副武装的物业人员正挨家挨户地上门给住户做人口登记和核酸检测。 看到开门的是个年轻女人,物业人员有些茫然地看了眼手中的文件:“您好,请问户主孟先生在吗?” “他在打电话。” 紧接着物业人员说明来意,告知小区从明后日开始实行封闭式管理,需要户主们配合做核酸检测并签字。 “请问您是孟太太吗?如果是的话麻烦代替您先生在这上面签个字吧,我们需要给您和您先生做一个核酸检测,几分钟而已,不会耽误你们太长时间的。” 雪竹愣了愣,摇头:“不是,”然后赶紧转头去喊孟屿宁,“哥,物业找,快过来!” “嗯,来了。” 物业人员也愣了:“啊,您和孟先生是兄妹啊?不好意思。” “我们是男女朋友,”孟屿宁走到雪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对物业人员解释,“她小时候叫哥哥叫惯了而已。” 几个物业人员隔着防护罩对视,突然姨母笑起来。 结束检测后,物业人员临走前对孟屿宁致歉:“不好意思了孟先生,其实按理来说不该限制您的人身自由,但是这疫情来得实在太凶太突然,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就是委屈您和您女朋友只能待在家里约会了。” “没事,配合政策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们工作辛苦了。” “谢谢孟先生理解,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关上门,孟屿宁回头冲雪竹挑了挑眉:“只能辛苦你待在家里跟我约会了。” 雪竹摇摇头,语气乐观:“没事,反正我妈一月份的时候跟我爸出去旅游,现在被困在外地回不来,爷爷也跟我说让我今年过年别回乡下了,等情况好点了再回去看他和奶奶,待在这里总比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好,起码我们俩还能做个伴。” 孟屿宁本来也得回趟伦敦总部述职报告,现在通知下来,不用回伦敦了,直接改线上述职。 他原本也没觉得今年过年有多冷清,往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早已习惯。 只是有些担心小竹受不住无聊。 而事实证明,这个姑娘何止是耐得住寂寞,她总是能想出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式来打发这无聊的时光。 平时恨不得天天抱着手机睡觉,现在大把的时候可以用来玩手机,她反倒觉得这个小砖块没意思。 两个人在短短的几天内差不多补完了豆瓣电影排名前两百的还没看过的高分电影,又怀旧地重温了不少童年影视剧。 孟屿宁有时候正在厨房做菜,被她突然从背后偷袭,戳了两下。 切菜的手一顿,他无奈:“干什么?” “葵花点穴手!你已经被我点住了,不许动。”雪竹从背后抱住他,得意地笑了笑。 “……” 这姑娘就和他们男生小时候沉迷金庸古龙小说,那武侠中二魂一起来,旁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吐槽。 被她闹了几天后,直到他某天洗澡的时候也被突袭,孟屿宁眼见着因为自己的无底线纵容行为,雪竹已经有渐渐向女流氓发展的趋势,终于决定治一治她。 晚上她扭捏喊不要的时候,孟屿宁也学着她在她胸口处戳两下。 “葵花点穴手,躺好,别乱动。” 流氓自有流氓治,雪竹再也没敢闹了。 当然,看电视的坏处还不止于此,手机瘾戒了,因为疫情待在家哪儿也去不了,痊愈了十几年的电视瘾又开始复发,最后还是孟屿宁责令让她不要一天到晚盯着屏幕,不然到时候和自己一样成近视。 他点着她的额头问:“你也想戴眼镜吗?” 雪竹小时候还真的想过要把自己故意搞成近视眼,因为她觉得戴眼镜很拉风,走在路上看着就比不戴眼镜的人更有文化。 但现在长大了,这个想法也被归咎于天真的童言稚语。 没电视看,雪竹只能去找其他乐子。 白天的时候孟屿宁待在书房,她就在客厅一个人玩。 原本平时工作忙也难得抽出时间来看书,如今一整天待在书房里看书也不会有工作突然来打扰,孟屿宁反倒有些不太习惯这过于悠闲的日子,常常待上几小时就开始犯困。 这时候书房被敲响,雪竹探出半个头来问他:“在工作吗?” 孟屿宁关上书:“没有,有事吗?” “出来陪我玩吧。”雪竹笑着说。 客厅的地上摆满了碗和杯子,还有几个用来装饰的陶瓷小罐,下面压着面额不一的现金。 原来她问他家里有没有现金就是用来玩这个。 “套圈,套到了压在下面的钱就归你,来玩吗?” 不知道她是从哪个短视频里学来的游戏。 孟屿宁笑着说:“这些钱本来就是我的。” 雪竹只好说:“现金是你的嘛,我身上没现金,你要是套到了,我就给你发微信红包,来玩嘛,我一个套无聊死了。” 孟屿宁接过她手里用荧光棒做成的圈。 “套中了不许耍赖不给钱。” 雪竹不屑地切了声:“别太自信,你以为那么好套呢。” …… 一轮游戏结束,雪竹净输给孟屿宁两千五百块人民币以及一百八十五欧元。 雪竹:“……你出老千吧。” 孟屿宁哭笑不得:“套圈怎么出老千?” 雪竹不信邪,非拉着他再玩。 孟屿宁终于没空看书了。 几天下来,这个家不但肩负了杂玩小市场的功能,并且还肩负了赌场、乒乓球场、羽毛球场、蹦迪场等多元化多样式功能。 两个人玩游戏有输有赢,到最后算下来,雪竹还欠孟屿宁二百块。 不缺钱的孟副总十分大方地表示:“可以折算成劳动力还。” 雪竹豪迈地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今天我洗碗!” “那倒不必,碗还是我洗,”孟屿宁笑了笑,“晚上睡觉的时候再还吧。” 当天晚上,躺在床上的雪竹后知后觉自己亏大了,两百块换一晚上的腰酸背疼,简直是被人卖了还在替人倒数钱。 他们学金融的心都脏得很。 雪竹在心里狠狠地想。 不过两个人都不缺钱,玩游戏输的那些钱并不算什么大的开销。 他们今年最大的开销是买口罩,并通过跟随医疗队伍奔赴武汉抗疫的钟子涵捐赠给了当地的医院。 这个疫情虽然带来了痛苦,可也带来了很多的爱。 爱是唯一能穿越时间和空间的事物。 无论是对于相隔千里的陌生人,还是彼此依偎的家人。 *** 孟屿宁复工那天,雪竹作为即将上岗的待业人员,一个人待在家里无所事事。 清早,雪竹恋恋不舍送孟屿宁到地下车库。 “你不在家我会很无聊的。”她拉着他的袖子说。 孟屿宁掐掐她的脸:“那怎么办?要不我辞职在家陪你算了?” “那还是不要,”雪竹放开他,“反正我又不是一直待在家里。” “什么时候去翻译院报道?” 雪竹失落地摇摇头:“本来是年后就能过去实习,结果因为疫情只能等通知了。” 自己一个人在家无聊,在孟屿宁家里也同样无聊。 虽然孟屿宁给她买了游戏机,又在客厅里安装了家庭ktv音响装置,他出门上班的时候她可以打游戏也可以唱歌,如果她愿意的话,甚至可以在床上躺上一天。 毕业大半年,玩也玩够了,从忙碌的学业中解脱出来,雪竹心想怎么也该设立个新目标了。 雪竹给爷爷发了视频通话,想问问问老人家有没有收到自己寄过去的保健品。 奶奶在视频里笑开了花:“收到了收到了,以后别送了,你有这份心意我和爷爷就很开心了。这么多都不知道要吃到猴年马月,他的那些学生们今年也送了好多过来。” 视频里,奶奶给雪竹展示了那些礼品。 奶奶边展示边说:“因为今年回不了家嘛,他们以前每年都会回来给你爷爷拜年的,也不枉你爷爷这几十年的兢兢业业,这几天他红光满面,看着比生病前还健康。” 对于老师来说,那些早已在各自领域发光发热的学生们还能记得自己,逢年过节能送上一句祝福,就是最好的礼物。 雪竹心里突然隐隐有了个想法。 原本年后打算去翻译院工作,因为疫情的原因导致现在还待业在家,在上岗之前,她突然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小时候爷爷对自己的启蒙教育,教自己背古诗写汉字,至今都给她很深的影响。 她背的最熟的一首诗并不是从语文课本里学来的,而是两三岁时,爷爷就教会自己的那首“锄禾日当午”。 雪竹突然问:“奶奶,如果我也去当老师的话,爷爷会不会更高兴?” 奶奶愣了愣,紧接着立刻对手机屏幕外的爷爷喊:“老头子,你孙女说她也要跟你一样当老师。” 镜头里出现爷爷的脸。 老人家笑容满面,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说着说着,浑浊的眼睛开始湿润起来。 雪竹看着爷爷奶奶欣慰的笑,突然觉得自己有了新目标。 当晚孟屿宁下班回家,雪竹就把这个想法跟他说了。 男人没有说话,脱下外套后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 雪竹以为他是不赞同自己的想法,语气有些茫然:“怎么了?你觉得不好吗?” “没有,”孟屿宁侧头看她,“就是有些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小时候那个连暑假作业都要我们帮她做的懒虫长大后竟然会成为一个老师。” 雪竹面色微窘:“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啊。” “很久以前吗?”孟屿宁叹了口气,笑着说,“我怎么觉得好像还是昨天。” “很久啦,”雪竹粘着他,拽他的袖子问,“你觉得我这个想法怎么样?” 孟屿宁点点头:“嗯,只要是你喜欢的,我没意见。” 雪竹说:“那当老师肯定没有当翻译官赚的钱多嗷。” 孟屿宁歪了歪头,语气调侃:“我想我短时间内应该都不会破产,所以不用担心。” 雪竹明白他的意思,靠在他怀里笑得傻乎乎。 “在你准备考试的这段时间,要不要回附中小区看看?”孟屿宁摸摸她的头发,温声说,“阿姨今天打电话给我,说政府拆迁的文件已经下来了,小区今年就会拆掉,她说当初你和叔叔搬去广东后,留下了很多东西,她都没带走,还放在以前的那个家里。” 雪竹想了想说:“你陪我一起去吧。” “好。” *** 开春之后,雪竹和孟屿宁回了趟附中小区。 泛起旧色的附中小区,住户们差不多都已经搬走,平日里每到深夜就会锁起来的铁大门也敞开着,二十四小时值班的门卫室却上了锁,门卫大叔也早就找到了新的工作离开,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人住,也就不再担心会有小偷。 雪竹用钥匙打开了尘封的门。 还好她戴了口罩,灰尘只是迷了眼睛。 挥手扬了扬空气,雪竹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家。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六年前,从火车站赶回来,结果一打开门谁也不在,房子里已经没了生活的气息,当时她很受不了,直接放声大哭了起来。 现在这个屋子还是当时的样子,过了好几年又多了陈旧的味道,雪竹却已经完全不会再像十八岁那年一样接受不了了。 她以为自己当年是接受不了搬离这个屋子。 原来她只是接受不了离开这个有父母的家。 兜兜转转这么几年,这个屋子虽然要拆了,可家又回来了。 宋燕萍把当年没有带走的那些东西用纸箱装了起来,放在雪竹卧室的床底下。 纸箱还挺重,看来里面有不少东西。 撕开胶带往里面看,雪竹突然笑了起来。 都是些小时候她玩过的,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具。 这些玩具她都曾爱不释手,当年为了让爸妈给她买,曾发誓会爱惜它们一辈子,却让它们在纸箱里躺了这么多年。 她兴奋地拿出一枚玩具戒指,那是小时候玩家家酒的道具,用来玩“结婚典礼”的游戏。 “屿宁哥,你还记得这个戒指吗?” 雪竹转过身对孟屿宁说。 男人似乎没有听到,正盯着卧室门框看。 “你在看什么啊?” 孟屿宁回过神,指着门框上的刻度说:“看这个。” 是他们小时候,每次量身高的时候,裴连弈留下的记号。 自从孟屿宁去上大学以后,这个记号就停止了,雪竹看了眼孟屿宁的身高最后记号,又看了眼他:“你是不是上了大学以后又长高了啊?” “对,又长高了两厘米,”孟屿宁笑笑,“小竹你长高了没有?” 雪竹背着门框:“你帮我看看。” 他看了眼,点头:“嗯,长高了。” 她从那个放杂物的纸箱里又找出了一把美工小刀,记录下自己和孟屿宁的新身高。 美工小刀的刀片比较薄,要在门框上刻字有些困难,孟屿宁怕她刮着手,于是替她在上面刻上了新的日期。 ——“2020.3”。 从数字上看,不过是从2002到2020,可是从时间上看,这十八年着实漫长。 漫长到当年的孩子们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十八年后的今天又回到这里,记录上他们新的身高。 因为房子要拆了,于是雪竹用手机拍下了门框,这样就能永远留住它。 纸箱里的东西她带走了大部分,临走前最后看了眼附中小区。 她有多熟悉这里呢? 小区楼下的这片广场上的每一块水泥砖她都踩过,捉迷藏的时候也躲过各种大人们都不知道的旮沓角落,甚至于广场上栽种的桂花树在旺季时最盛的香气她都还记得。 这里要拆了,再过几年就会耸立成片片高楼。 可她已经不再觉得遗憾和难过了。 因为陪她构筑童年世界的这群人,在多年之后,又回到了她身边。 旧的记忆虽然不会再重现,可新的记忆却会源源不断地再为她创造新的生活。 那么怀念过去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呢? 曾是孩子的雪竹也不懂,只是每次听长辈们说起过去的事情,他们潸然泪下,或怀念或遗憾,她却只当是一个无聊或是有趣的故事听在耳里,甚至睡一觉起来就会忘记。 因为她没有经历过,所以不懂。 大人们总希望孩子能从他们的过去明白时间的一去不复返,可是效果往往甚微。 因为只有孩子们自己经历过,真切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和不复还,才会真正地明白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道理。 时间是一位很好的老师。 所有已经长大的大人们曾被它教会这个道理,所以还未长大的孩子们也会在未来学会这个道理。 现在雪竹学会了。 因为那些美好的回忆不该被忘记,所以才要怀念,无数怀旧的歌曲或影视剧都在诉说情怀的可贵,可真正的情怀应该是在为不会再重来的过去短暂忧愁过后,又重新收拾起心情,准备面对日后未知的新生活。 那些过去将会成为面对未来的勇气,也将会成为日后受到挫折时短暂的避风港。 时间和生活永远是向前的。 明白了这个道理的雪竹已经不会再像十八岁时那样,会因为离开一个熟悉的地方而消沉低落。 她知道自己真正要面对的日子在未来。 车子慢慢驶离了附中小区。 雪竹将附中小区最后的样子用手机镜头记录下,没有遗憾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 回到家后,雪竹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一件件把玩当年的小物件。 直到她从这堆杂物中找出了一个日记本。 熟悉的手绘奶油草莓,其实用现在的眼光看,设计和图画都略有些古旧了,但是在当时,这个日记本确实是漂亮得不行,不然雪竹也不会省下早餐钱将它买回来。 她觉得这个日记本是种耻辱,所以当时搬家的时候没有带走它,将它扔进了抽屉。 却没又想到宋燕萍并没有丢掉它,而是将它收进了纸箱。 她想了想,又在纸箱中翻翻找找,竟然真的找到了那封信。 一个叫蒋儒的男生给她写的信。 被她夹在练习册里,当时也没有带走。 或许是因为那次翻看她的日记也让宋燕萍愧疚难当,所以在雪竹搬走后,宋燕萍没有再翻过她的任何一本书册,也因此留下了这封信。 趁着孟屿宁在书房打电话,雪竹悄悄地打开了这封信。 男生的字迹在多年后看上去依旧清秀有力,上面的内容也依旧让她忍不住发笑。 蒋儒似乎今年打算和女朋友订婚,但是因为疫情不得不往后推迟。 都已经打算订婚,那拍照发给蒋儒看就不太适合了。 看来这封信只能自己一个人欣赏了。 “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雪竹下意识将这封信藏在了背后。 这个动作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更加让男人确定她在看的东西并不简单。 知道自己瞒不过他,雪竹只能承认:“在看情书,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孟屿宁蹙眉:“你还留着?” 雪竹赶紧解释:“不是我留着,是我妈留着。” 孟屿宁没有要看这封信的意思,既然是写给雪竹的,那么有资格看这封信的就只有雪竹。 客观想法是一回事,但看她紧紧攥着那封信,主观上的想法又是一回事。 他不想计较,但心里着实有些不舒服。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把它收好了,行吗?” 雪竹猛点头:“我会的。” 孟屿宁在她面前蹲下,掐掐她的脸,眼神无意间瞥到了她的那本日记。 对彼此而言都不太愉快的记忆似乎就是从这本日记开始的。 雪竹已经完全不介意这本日记,可孟屿宁并没有那么容易释怀。 她撕掉的那封信是写给自己的。 字字真切、单纯又用力的诉说,她是怎么狠下心去撕掉它的? 雪竹见他一直看着那本日记,没有多想,大方地表示:“你喜欢吗?那这本日记送给你好了,我去把剩下的东西放到储物室收起来。” 她抱着纸箱起身,掠过他往储物室走。 刚走了两步,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 雪竹还抱着纸箱,空不出手推开他,只能缩着肩膀问:“怎么了?” “其实一直想弥补你,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你,”男人轻声说,“想来想去,才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但是运气不太好,原本订好了机票和酒店,也和酒店的工作人员通过电话了,打算把这个仪式办得更浪漫一些,结果却没有去成。后来我又找了几家餐厅和电影院,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不提倡室外室内各种形式的聚集活动。” 他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 雪竹没有听懂:“什么呀?” 男人空出只手,从外套的里兜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到她面前。 “求婚。”他说。 雪竹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的这个小盒子。 “本来打算等疫情过去以后再向你求婚,但是我有点等不及了,”孟屿宁面色微哂,低沉的嗓音突然变得有些轻飘飘的,夹杂着几分紧张,“你先答应我,以后我再给你补办一个郑重的求婚仪式,可以吗?” 怀里的人没有反应。 孟屿宁深吸一口气,轻声叫她:“小竹?” 他从背后抱着她,只能勉强看到她的耳根,虽然她一言不发,但是耳根却渐渐红了。 “你……你这也太突然了吧。” 好半天,雪竹才结结巴巴地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孟屿宁失笑:“对不起,我可能是吃醋过头了。” 雪竹不安地动了动肩膀:“你先放开我。” “你的答案呢?” “你先放开我我再告诉你。” 孟屿宁只好先放开了她。 被放开后,雪竹将纸箱放在了地上。 他正在等她开口,还未等到,她突然一个转身,猝不及防跳到了男人身上。 孟屿宁被吓了一跳,往后趔趄了两步,下意识伸手托住她,等稳住脚步后才略带责怪地拍了拍她的背:“刚刚差点摔倒啊。” 雪竹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毫无歉疚地说:“对不起咯。” 然后她捧起孟屿宁的脸,狠狠亲了他一口。 孟屿宁有点被亲懵,神色微怔,没反应过来。 雪竹冲他笑了笑,一双杏眼亮得像星星:“懂了吧?” 孟屿宁松了口气,眉梢眼底里都带着温柔的笑意:“懂了。” 雪竹从他身上跳下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抱着纸箱躲进了储物室,丢给他一句:“我要收拾东西了。” 她忘了那本日记。 孟屿宁将日记本捡了起来。 男人回到书房,拿出钢笔,翻开了日记本的内页。 这本日记着实有些不适合出现在他的书桌上,粉嫩的颜色看上去实在格格不入。 他想了想,还是在纸张上落下了笔。 「小竹, 我想唯一能弥补你那封被撕毁的情书的方法,就是我为你写一封情书。 迟到了这么多年,实在抱歉。 其实我对你的感情其实很难界定。 我一直在想,该用何种的性质来形容我对你的感情,我并不如你活得那样明白,儿时的喜欢是对玩伴、对哥哥,在情窦初开后,是对喜欢的异性,是一种憧憬和向往,这其中的分水岭其实很明朗。 如果爱不用分出是对家人、对朋友、对玩伴的区别,其实我一直爱你。 在你还只是把我当成一个从小要好的哥哥时,我就爱你。 在我刚搬来童州的时候,你主动跟我打招呼,还带我认识了这么朋友那时候开始。 在你穿着一身白裙子弹琴给我听的时候,在你带我去爷爷家过暑假的时候,悄悄告诉我你喜欢和我一起玩的时候,我就爱你。 只用男人对女人的爱意来形容你我,有些言之过浅。 对我而言,爱就是你,你就是爱。 有时候也曾遗憾过和你不是同龄的青梅竹马,因而总是无法与你感同身受你在当时那个年纪的烦恼和忧愁。 但也庆幸我长你六岁,先你一步成长,在将来携手共度的日子里,能为你扛下风雨,放你去追逐你喜欢的事物,无论是顺水扬帆还是逆风奔跑,至少在你得到或失去、欣喜或悲伤的时候,我能给予你庆祝或安慰的拥抱,分享你的成功,或接纳你的失败,为你上药,再牵着你继续去追逐你想要的。 我想我并不是合格的青梅竹马。 但我会是最好的哥哥、最好的男朋友,以至你下半生中最好的丈夫。 请相信我。 很荣幸能与你共度余生,我的邻家妹妹。 我爱你。 孟屿宁。」 落款后,他放下笔,用自己最情真意切的文字来回应她当年为他写下的那封情书。 岁月悠长,长得像一场漫长的梦,像一部怎么也放不完胶卷的老电影。 好像醒来后他们还住在附中小区,雪竹头上戴着两朵亮眼的粉色头花,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光阴的故事还没有落下帷幕。 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