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妃死于一百天后》 第1章 妖女 纪姝死在一个平平无奇的雨夜。 那天晚上她刚发现一款新上市的游戏,吃过晚饭之后就开始玩。 游戏名叫《妖女模拟器》,玩家的主控角色是一名刚加入合欢宗的外门女弟子。 这款游戏最大的特点,就是每个玩家玩的版本都是不一样的,都是大数据随机生成的。 两个不同的玩家,她们面对的修仙世界也是不同的。 可能在玩家a的游戏世界中,药王谷谷主是个气宇轩昂的英俊男人,因为未婚妻和魔修跑了,与魔修势不两立。 但在玩家b的游戏世界中,药王谷谷主是个妩媚妍丽的漂亮姐姐,经常同某位魔修结伴,去欣赏魔域中一望无际的魔花之海。 换言之,这个游戏会随机生成出一个只属于玩家本人的修真/世/界。 当然,纪姝玩这款游戏的初衷,只是想品尝一下妖女的快乐。 喜欢一个人太累了,她要喜欢十个。 不仅要喜欢十个,还要看这十个漂亮哥哥为她争风吃醋!为她修罗场! 【[衔月楼楼主梁朔]用言语试探了[纪姝],内心由于没有得到想要的答复而难以平静】 【[东寰剑宗郁朝]前来拜访,却在[纪姝]身边遇见了[药王谷长老汲玄通],对其极为不满,两人打了一架,各受了些伤】 【[药王谷长老汲玄通]受命离开,离开前赠与[纪姝]烟云锦芝,因知短时间难以再见,心中苦痛。将礼物放入纪姝手中时,颤抖的手指与其肌肤一触即分】 【因为亲传弟子在场,[万妖谷长老计无咎]收敛了神色,克制地传达了对纪姝的心悦之情,但是独占她的心情却没办法克制】 由于纪姝在初始设定中将时间流速调成了“最快”,不到两个小时,她就成功将各路大佬祸害了个遍。 男人嘛,就是妖女消遣的玩物。 一直看男人为自己争风吃醋有点无聊,纪姝很快就将注意力转移到《妖女模拟器》的另一种玩法上。 收徒! 经过几次失败,纪姝终于找到了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少年,把他带了回去,开始尽心尽力地带他修行。 灵石、灵草、灵材、本命剑,几十年来她为自己弟子鞠躬尽瘁、劳心劳力,什么好东西都先给他。 眼看小少年长成了翩翩君子,武力高强、衣着光鲜。纪姝十分欣慰,觉得可以让他出师去闯荡江湖了。 以后大家看见这么优秀的青年俊杰是她弟子,都知道她纪姝老牛逼了哈哈哈。 然后这孽徒和她的死对头搞在了一起。 纪姝的死对头,是玄音阁的一位音修,叫齐欺霜。 纪姝是在一次宗门大会上认识这位齐欺霜的。当时这位齐姑娘在设计杀害自己的同门师姐,不小心被纪姝撞破了。 当天晚上,齐姑娘就来暗算她、封她的口了。 那是纪姝第一次真刀真枪地和人打架。 从此之后,她和齐欺霜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齐欺霜不仅想尽办法要亲手捅死纪姝,还经常去勾搭纪姝海里的鱼、偷纪姝的灵草。 因为这位齐姑娘做事一直挺失败的,纪姝忙着搞男人和养徒弟,也懒得搭理她,游戏里杀npc还挺麻烦。 反正数据栏里一清二楚地写着,这位齐姑娘的武力值比她低了几百万,是不可能成功杀掉她的。 但是可以成功搞到她的弟子。 【[纪姝亲传弟子陆宣]对[玄音阁齐欺霜]情根深种,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决定叛出师门,为心上人效犬马之力】 纪姝人都麻了。 这孽徒身上穿的衣服是她买的,手上拿的剑是她铸造的,一身的修为是她一点一点教会的。 现在这孽徒,拿着她给他铸造的神剑,挡在再次来给纪姝下毒的齐欺霜身前,冷着脸,剑锋对着纪姝,说:“师父,你不要再上前了。”不然我要对你动手了。 齐欺霜好整以暇地被他护在身后,向纪姝挑衅一笑。 冷风吹得人心都凉了,天色阴沉,只有剑身的寒光倒映着他的神情。 如此的疏离、戒备,好像她纪姝活该被他的心上人下毒,这都是她欠了他的。 就算她已经把一切好东西都给他了,把心法技巧全部倾囊相授,她还是欠他的。 纪姝:“……” 谁是你师父,呸。 此时千言万语都胜不过一句操/你全家。 这孽徒手上那柄神剑,是她费尽心力锻出来的,可以直接将修士的武力值增益三倍。 增益三倍,她就打不过了,只能强行心平气和放他们走。 妖女纪姝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你敢搞我的弟子,我难道就不会始乱终弃你的弟子吗?? 齐欺霜只有一位亲传弟子,现在正在人世历劫,是人世赫赫有名的暴君。 《妖女模拟器》中的设定是,人世度过三天,修真者所在的太虚境只度过一天。 纪姝都想好了,她去一趟人世,一边始乱终弃齐欺霜的弟子,一边利用时间差修行。 等她修到大乘境界,她非得亲手废了那白眼狼的修为。 她就是养条狗都会摇尾巴呢!养那孽徒只有一肚子气! 纪姝在人世当妖妃的第一百天,前朝后宫被她祸害得一团糟,杀人如麻的暴君被她的若即若离折磨得快疯了。 她当好人、好师父的时候,被欺骗、被背叛、被嘲笑、被愚弄。 她还是当个恶毒女配吧。 至少爽。 玩个游戏,不就是为了开心嘛。 【[人皇东方俨]对[纪姝]一往情深,因为无法确定心上人的心意而无比痛苦,又因为刻骨爱意不忍伤害她】 【[东寰剑宗郁朝]思念难耐,寄信询问[纪姝]的归期,随信附上了异兽的肉干,味道不错】 【[归一门门主江沐]见到[纪姝]对除自己之外的人露出娇俏笑容,埋藏在心底的黑暗变得更加汹涌不定】 【[人皇东方俨]劳民伤财建造了无比奢丽的金殿,效仿前朝君王金殿锁娇,想将心上人[纪姝]束缚在自己怀里】 纪姝已经将游戏内的时间流速调成了“慢”,主屏幕上滚动的【事件提醒】并不快,不会出现之前一秒钟刷几十条,根本看不过来的情况。 纪姝查看完主屏幕,切到人物后台,发现东方俨的那几位忠臣黑化值有点高,决定给几位忠君爱国的臣子搞点赏赐,把黑化值拉低一点。 她的修为已经已经到达大乘前期了,吊打一只白眼狼绰绰有余。 找个机会从人世脱身,回到太虚境去吧。 窗外“轰隆”一声惊雷,闪电划过天际。 她放下手机,往外看去。 已经下了很久的暴雨了,外面雾气蒙蒙,看不清楚。 有点渴,纪姝站起来,打开冰箱,拿了瓶无糖可乐出来,仰头喝了一口。 她放下可乐,重新拿起手机,可是屏幕上却不是正常的游戏界面。 【很遗憾,您的生命已终止。】 【点击确定将进入时间静止的世界,请自由观赏后重开游戏】 纪姝:??? 她就去喝了口可乐,她的满级妖女号怎么be了?? 谁杀了她? 纪姝正要点击屏幕上的【确定】,忽然耳边再次炸响一声惊雷。 雷声是如此之大,仿佛有人竭尽全力在她耳边大吼,震得人站都站不稳。 不止是站不稳,整栋楼都开始晃动起来,她感觉自己像踩在海浪上,即将被奔腾的浪头抛出去。灯已经全灭了,整栋楼好像被巨大的力量撕扯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纪姝眼前天旋地转。 最后一秒,她心中有如明镜,只映出刚才看见的那行字。 【很遗憾,您的生命已终止。】 …… “咳。” 纪姝费劲地咳嗽了一声,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躺在一张象牙床上,身上盖着芙蓉锦被,散着头发。 金泥紫帏垂下,帏帐上装饰点缀着珠玉,炫目如夜间星辰。 帏帐前有一只金炉,炉上花纹繁复,蛇龙鸾凤、龟蛇燕雀,正缕缕透出药香,芬芳蓊郁。 金炉前,有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婢女急匆匆地跑来,显然是听到了纪姝的咳嗽声,立刻过来看情况。 “娘娘您醒啦!”一张讨喜的圆脸扑到纪姝榻前来,那圆脸上还挂着泪珠,嘴角已经扬出了欣喜的笑容。 纪姝还在愣神,眸光在青衣婢女的脸上停了一下,随后不可置信地扫视了一周身侧。 她……这是穿越了? 穿越到哪儿了? 见纪姝张望,青衣婢女立刻开口说道:“娘娘您别生气,害您落水的兰贵人已经在殿外跪了半盏茶了!” “要不是桃枝请太医来,兰贵人还抵赖呢!”青衣婢女身后,还有两个关切看着纪姝的婢女,异口同声地补充道。 等、等一下! 桃枝,就是《妖女模拟器》里面,她到人世当妖妃时,贴身婢女的名字。 游戏里那个婢女也确实是圆脸、爱穿青衣。 她是不是穿越到了游戏里? “拿镜子来。”纪姝还沉得住气,出声道。 铜镜一捧来,纪姝立刻看见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因为刚刚落水受惊,这张脸上一点妆都没有,头发也披散着,可是如此憔悴,依旧颜色动人。可想盛装时,该是如何的光丽艳逸、端美绝伦。 这脸,是她在游戏里,一点一点亲手捏出来的。 “娘娘别担心,您的美貌一点都没折损。”桃枝擦了擦眼泪,见纪姝对着镜子愣神,连忙说:“若是伤到您的脸了,兰贵人也不会只是跪着了。” “兰贵人……”纪姝低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恍然意识到外面还有个人在跪着。 她立刻翻身下床,蹬蹬蹬就往外跑。 纪姝记得这个兰贵人,那是她当妖妃之后,下手弄死的第一个后妃。 既然兰贵人还活着,纪姝进宫应该还不到十天。之后那一系列伤天害理的恶毒女配行径,一个都还没做。 这个兰贵人就是开端,她是被纪姝陷害死的。 而且就是这一次。 纪姝自己跳下湖,却反手诬陷兰贵人,说是她故意推自己下去的。 原因只是狗皇帝迟迟攻略不下来、睡不到,纪姝觉得无聊,就顺手诬陷了个人玩。 但是当时纪姝只把兰贵人当成一个游戏npc啊,一串代码而已!谁能想到现在会穿到游戏里来! 游戏里的纪姝,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她当妖妃的第一百天,不知道是谁杀了她,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杀她。 不过以她生前拿的那个恶毒女配剧本来看,想杀她的人估计都够凑几支蹴鞠队了。 纪姝不想再死一次。 她“吱呀”一声推开门,一眼就看见院子里端端正正跪了一片漂亮姐姐。 为首的是个穿着粉白色春绸的瘦白女子,跪得笔直,或许因为刚刚哭过,眼眸亮晶晶的。 好好看。 好好看的漂亮姐姐。 兰贵人见纪姝出来,也不喊冤,显然已经想明白了前后关节,知道自己凶多吉少,沉默地俯首下去,想给纪姝重重地磕几个头赔罪。 兰贵人半生坎坷,见过无数人心险恶。 这低头的一瞬间,前半生受过的所有委屈都从她眼前一一掠过,叫人忍不住鼻酸,好像就要落下泪来。 她浑浑噩噩活着那么久,都没有人真心爱过她,她就要去死了。 兰贵人刚低头,眼角余光就扫到一抹快速接近的月白色。 纪姝三步作两步从台阶上飞奔而下,因为跑得太快,一路滚下来,直接扑到了兰贵人怀里,将她抱了个满怀,打断了她的动作。 第2章 太虚令 耶!和漂亮姐姐贴贴! 兰贵人穿着件粉白色的绸衣,抱起来手感极佳,就是被纪姝这么猛地扑到怀里来,一时间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兰贵人姓莫,是前朝莫太尉最小的孙女。 莫太尉是先帝在位晚期倒台的。莫太尉被杀之后,莫家子孙里男人处斩,女人没入贱籍。 莫太尉的本家远在扬州,在当地官声极好,以至于莫家女眷被当街贩卖时,无人忍心购买。 最后只好运去京城,听候先帝发落。 扬州到京城这一路,看管没法面面俱到,莫家的女眷接连自杀。最后只剩下家里最小的那个孙女。 先帝向来胆子大,前脚杀了人家全家,后脚就敢让人家的小孙女进宫为奴。 再之后,先帝驾崩,现任皇帝上位,一个看对眼,就让这位莫家小孙女进了自己的后宫,成了兰贵人。 就是现在被纪姝抱在怀里的这位。 “不要跪着,快起来。”见这位漂亮姐姐扶风弱柳的,强壮的修士纪姝干脆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纪姝:这才是猛男该做的事情! 兰贵人懵了。 院子里跪着的其他人也懵了。 尤其是兰贵人身后,一向和兰贵人关系不错的李常在。 李常在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因此,她十分看不惯纪姝。 倒也不为别的,就为纪姝进宫不到十天,从常在到妃,几乎是被皇帝一路拖上了四妃之一的位置,而圣上甚至还没宠幸过这位纪家的美人。 就算是惑人的妖孽,这魅惑君王的妖术也太厉害了吧。 当然,对于这一点,纪姝也很委屈。 那不是游戏设定“好感度刷不到一百就不给睡”嘛,她也没办法啊。 半盏茶之前,李常在还满心愤慨地跪在清思殿的院子里,默不作声地在心里给纪姝扎小人。 兰贵人那么柔弱、那么隐忍退让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去推皇帝的宠妃! 肯定是被陷害的! 可即便如此,目睹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素衣的纪姝从卧房里出来的时候,李常在还是不自觉地窒了窒呼吸。 当今圣上这种疯狂的晋位行为,当然引起了一些前朝大臣的不满。 然而在看见大臣的奏折时,当今圣上只是提笔写了一句“一曲清歌一斛金,犹嫌不堪配美人”。 虽然圣上很含蓄。 但李常在觉得,他的意思就是:她好漂亮!她好可爱!我好喜欢她!我看见她就开心!我就要给她晋位份!你!管!得!着!嘛! 看着这么一位绝色美人蹙着眉头,神色惊慌地朝自己望过来时,李常在在某个瞬间,好像、似乎明白了当今圣上的心情。 然后绝色美人就因为跑太快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李常在:“……” 久在宫中的李常在心里一惊,下意识就想:圣上国事繁忙,没时间细究后宫嫌隙。圣上本身就宠爱纪家美人,若是看到她从楼梯上滚下来的一身伤,再听说她被人推进湖里,恐怕兰贵人连个体面的死法都…… 圣上本来就不在乎后宫低位嫔妾的死活,现在又来了这么一位,恐怕日后一刻安生日子都过不上了…… 李常在还没想完,就看见从楼梯上滚下来的绝色美人好像根本没摔跤,拍了拍站起来,顺手还把跪着的兰贵人给抱起来了。 身为一名修士,纪姝比这宫里所有人都抗造。 要是贴身肉搏,她能把整个皇宫的守卫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是李常在不知道啊,她只是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 直到被纪家美人吩咐“别跪了,都进屋子来”,李常在才恍然回过神来,低着头跟了进去。 接着纪家美人请大家吃饭了。 灌汤黄鱼、镶银芽、叙府糟蛋、界首茶干拌荠菜、烩青腿子口蘑……全是能上大宴的贵菜,也就正蒙盛宠的纪家美人有钱这么搞。 低位嫔妾的年俸不过三十两,日常打点都不够,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她们悄悄看了一眼在给兰贵人夹菜的纪家美人,觉得不像有问题,都在低头吃好吃的。 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李常在:“……” 久居后宫的李常在,真的,搞不懂了。 从纪姝的视角看,其实一切都很好懂。 她绝对不能真的把兰贵人陷害死!她必须要宫斗失败! 在《妖女模拟器》这个游戏里,修士所在的太虚境和人界并不能自由往来。 各个宗门组成了“太虚盟”,将太虚境和人界的通道切断,不让修士随意下到人界去。 一般只有要历劫的修士,可以申请前往人界,自犯红尘之厄,杀罚临身,来人为减轻历劫的压力。 齐欺霜的亲传弟子,就是因为这个,才抹去记忆来到人界的。 但是纪姝不是。 她的满级妖女号根本不担心历劫,早就氪金把渡劫死亡率降到零了。而且她那时将将在合体前期,离下一次渡劫远着呢。 她能来人界,是走了另一条路子。 太虚盟会发布一些太虚令,大部分是针对魔修的悬赏令,但也有一些和人界有关的小任务。 纪姝高度怀疑,《妖女模拟器》是在靠这些粗糙的小任务,试探下一款游戏的具体方向。 有的任务是:参加一次科举。 有的任务是:收集十五个狐妖故事。 还有的任务是:当一名宠冠后宫的妃子。 依次可能搞出《科举模拟器》、《蒲松龄模拟器》还有《宫斗模拟器》。 反正纪姝领了最后那个任务,来了人界。 按《妖女模拟器》设定,只有在任务确定成功或失败后,才能返回太虚境。 刚刚穿越来的纪姝严肃地思考过了,认真当一名宠冠后宫的妖妃,很可能一百天之后再次被杀。 她可不想从人证变成物证。 所以,她要尽快让这次任务失败,先回太虚境再说。 纪姝要立刻宫斗失败!要被打入冷宫!要永远不可能宠冠后宫! 开始工作之前,先吃顿饱饭。 上辈子为了维持身材,肥宅快乐水都只敢喝无糖的,现在好不容易成为了吃不胖的修士,先吃顿好的再说。 生死有命,胖瘦在天。人生苦短,再吃一顿。 纪姝低着头扒饭,一眼看见旁边怯生生的兰贵人,“嚓”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肉。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把我推下去的,我今天心情好,你不要害怕。”纪姝笑盈盈地说:“我之前只是心情不好。” 要是明天心情再次不好了,我还会下手的哦。 纪姝既然已经开局,刷了皇帝挺多好感度了,成为了后宫里最扎眼的那个人。 那么她宫斗失败最快的路径,无疑是:当一个又张扬又蠢、还即将失宠的妃子,脸上写满“你不搞死我,我就要搞死你”。 “蠢”,自然包括“放走自己的敌人,养虎为患”。 “好吃吗?”纪姝说:“快吃吧,以后可能再也吃不到了。” 她声音压得很低,确定没有第三个人听见,旁人看来,怕只还以为她和兰贵人聊得开心。 而她纪姝其实在恐吓兰贵人。 总所周知,反派最要不得的行为就是“人都抓来了,刀都架人脖子上了,小嘴趴趴说一大堆,然后放虎归山”。 现在呢,纪姝冤枉她、恐吓她,就是盼望着这位兰贵人回去报复自己。 报复来的更猛烈一点吧!她想进冷宫! 纪姝的恐吓果然起了效果,一身粉白色的兰贵人本来就不怎么动筷子,现在两眼含泪,显然被吓得不轻。 她又不愿让纪姝看见自己流泪,低着头,悄悄地眨眼睛,眼泪就落在了饭碗里。 由于兰贵人是个柔柔弱弱的软妹,纪钢铁猛男沉迷游戏の直女姝看见她哭,甚至有点愧疚,愧疚得吃不下饭。 于是纪姝迅速挪开了眼睛,转身吩咐:“刚才要的菜再上一份!” 兰贵人还在哭,她就在旁边吃上了。 这么嚣张这么坏。 离开游戏指引,她依旧是有理有据的坏女人! 真好吃啊呜呜呜。 真希望兰贵人哭完之后再吃点,不吃饱怎么有力气把纪姝搞进冷宫呢。 结果兰贵人一直到走都没再吃第二口。 纪姝十分遗憾。 于是纪姝打包了几道格外好吃的剩菜让兰贵人带回去吃。 兰贵人走之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纪姝觉得,这样应该算很严重的欺负,兰贵人估计回去就气疯了,从此早起晚睡悬梁刺股,一门心思要把纪姝往冷宫里丢。 加油啊!小兰!我能不能跑路就看你的了!我这是给你送人头啊!你千万别退缩啊! 送走了兰贵人和其他几个答应常在,纪姝毫无形象地瘫在椅子上,打算把婢女支走,看看自己的修为怎么样,还有芥子戒里具体有什么。 她记得,领了太虚令来到人界之后,玩家的攻击键会暂时被锁住。 这主要是防止玩家在人界乱搞,弄出屠/城、大面积虐/杀之类的敏感事件。 要是撞审核手里了,整个游戏说没就没。 现在既然她穿越进了游戏,她的修为应该也会受到一定的限制。 当然,只是攻击行为受到限制,修炼提升修为是没问题的。 桃枝见纪姝瘫在椅子上,以为自己家主子是累着了,贴心地上前,按照以往的习惯给她捏肩。 至于纪姝这一系列微操,桃枝当然是看不懂的。但是主子干什么,又不用向她通报,她只需要乖乖听话就好了。 纪姝刚想摆手说“你去休息吧,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就听见远远的通报声。 通报声还未落下,一个穿着玄黑色大袖衫的俊朗男人已经缓步走了进来。 那是件极为低调的天子常服,衣袍上的龙纹并不显眼,要凑近了才能看清楚。只有腰间那条通犀玉环带,隐约彰显了此人身份非凡。 齐欺霜的亲传弟子,名叫东方俨,别的不说,一张脸是长得无可挑剔。 他一眼看见了纪姝,不自觉停了下来,站在门前,披着一身的晚霞树影。 这人一身玄色衣袍十分庄重,看见了纪姝,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眼睛沉默着,瞳孔幽暗,嘴角控制得很厉害,只有一点点上翘的弧度。 这是个很忌讳情绪波动的帝王,就算是看见了心爱的宠妃,也只是这么淡淡地点点头,刻意端住了,连笑都不笑。 纪姝…… 纪姝想起游戏最后,他顶着满格的黑化值,遣散了整个后宫,将她关进金屋中,一心一意地跪坐在她身后,给她梳头发。 不经意从镜中望进去,还能看见他眼眶发红,完全被病心之症控制,低着头在吻她的发尾,乞求她看看他、再多看看他。 第3章 反向攻略 《妖女模拟器》玩到后期,纪姝的修为已经达到大乘前期,东方俨也隐约猜到了她来历不凡,知道一个人界帝皇造出来的金屋,根本不可能关得住她。 但是东方俨还是大兴土木,给她建造了一座奢靡昂贵的宫殿,盼着她乐不思蜀,盼着她多笑一笑。 那时他的病心之症已经很严重了,发起病来经常杀人,杀完了,一边痴痴看着纪姝,一边笑着说:“我把天下所有人都杀了,你就只能看着我一个人了。” 东方俨的病心之症,是大夏历代君主都有的毛病。 病心之症,向来是一得一户口本。 纪姝作为一名妖妃,能如此成功地把手伸到前朝,就是因为她的若即若离、捉摸不定把他弄得快疯了,一步一步加深了他的病症。 要不是纪姝早就把他好感度刷满了,游戏后期,他病成那个样子,恐怕连她也要杀。 等一下。 未必……不是他杀的啊…… 纪姝记得东方俨到人界来,就是为了渡第二道天劫,渡劫成功之后,他的修为就达到了合体前期。 可《妖女模拟器》里,纪姝被杀的时候,已经是大乘前期的修士了。 世上能将她一击必杀的修士屈指可数,而且—— 这些人都是她海里的鱼。 就算东方俨成功渡劫,一个合体前期的修士,绝不可能将大乘前期的修士一击必杀。 除非…… 除非他渡劫成功的同时,堕魔了。 修士堕魔之后,修为会获得一定的快速增长,上限是“已有修为直接翻倍”。 直接翻倍。那杀纪姝,可就绰绰有余了。 虽然以上所有条件都比较极端,但是当这些小概率事件关系到自己的生命时,纪姝还是不由自主开始害怕。 危。 纪姝,危。 穿着玄黑色衣袍的帝王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虽然嘴角的弧度依旧控制住了,但眼眸却忍不住亮了些许。 他现在还挺正常的,就是一个处于平静状态的君王,不怎么想杀人,也不怎么想生气。 “不用见礼了。”他说了一句,十分自然地走过来,示意纪姝重新坐下,然后坐在了纪姝对面的椅子上。 纪姝记得,这人好感度十分的不好刷,个人标签里不仅有“多情”,还有“高傲”,她开着脚本一顿猛刷,也才勉强把好感度提到72。 东方俨的好感度不容易提,但是他的黑化值却一眨眼就满。 纪姝记得当时她就起身去拿了个充电器,放着游戏角色挂机,回来东方俨的黑化值就100了。 《妖女模拟器》设定,游戏角色在挂机状态下,会自动拒绝一切npc的邀约和请求。 拿个充电器的时间,估计也就拒绝了他一次,这人立刻踩着满好感度原地黑化。 打游戏时的纪姝:好带感我可以。 现实中的纪姝:警察叔叔救救我。 可是现在根本没地方求救,纪姝只好僵着身子笑了笑,脑子飞速运转,思考要怎么才能把东方俨的好感度给清零。 她只想立刻失去盛宠,收拾收拾搬入冷宫。 好难啊,要把言行举止控制在“拉低好感度”和“惹他发病被杀”之间。 “容妃是不是恼孤了?”东方俨看了一眼她僵硬的动作,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解读。 纪姝一个激灵:“没有没有,陛下今天那么俊美,我怎么会和陛下生气呢。”一眨眼黑化100谁不害怕啊。 东方俨慢条斯理地看了她一眼,大约觉得她这马屁拍得过于乏味,想和她调调情:“孤有哪天不俊美吗?” 纪姝诚恳道:“前天。” 东方俨:“……” 纪姝无辜地看着他。 东方俨确定地说:“容妃是在恼孤昨晚没来陪你。” 他解释道:“昨晚国事繁忙,实在抽不出身来,容妃也要体谅体谅孤。” 纪姝尴尬地笑,反正绝对不当贴心解语花。 东方俨见她一个劲尬笑,也不接话,忽然抬头问一边的侍女:“你家娘娘今天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纪姝:“!” 桃枝被她一个眼神甩过来,懵了半秒,懂了,连忙说:“娘娘只是太想陛下了,今天娘娘在窗前临帖,还一直念着陛下呢。” 东方俨来了兴趣:“临的什么帖子?我看看。” 桃枝带着他们俩去了书房,纪姝一站在桌子前,心里立刻就咯噔一下。 桌上摊着一副字,只有上半句,写的是“山有木兮木有枝”。 东方俨念了两遍,微微笑了,问道:“倒是有心,下半句是什么?” 纪姝支吾道:“我不记得了。” 东方俨从身后轻轻拢住她,附在她耳边说:“爱妃不记得了,我帮你想起来,好不好?”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纪姝浑身都是炸的,刷的一下抓起旁边备好的毛笔:“我想起来了!就不劳烦陛下了!” 她提笔就在“山有木兮木有枝”旁边,续了一句“春江水暖鸭先知”。 东方俨:“……” 有文化的皇帝东方俨立刻放开了她。 纪姝表面愧疚:“对不起,我没有文化。” 东方俨看了一眼她那张艳压全场的脸,估计觉得还能续一秒,强行找话题:“爱妃今天怎么不爱说话?” 纪姝之前为了刷他好感度,每天都要变着花样夸他,从来不用他找话题,解语花无缝衔接每一句话,处处心有灵犀一点通,争取让他宾至如归下次再来。 夸他治国:“顺天心康民意”。 夸他书法:“锋颖所落,奇秀天成”。 夸他为人:“沉谋英断。” 不打针,不吃药,坐着就是跟你唠。 话疗小能手纪姝立刻从善如流,原地吹起彩虹屁:“陛下您刚才走路走得真棒!” 然后有文化的皇帝东方俨就走了。 据说是因为国事再次繁忙。 要不是现在看不见他的好感度,纪姝真想欣赏一下他的好感度是怎么扎猛子的。 微操达人纪姝为自己取得的战略性胜利感到十分欣慰。 就是有点为自己纯朴的彩虹屁遗憾。 男人就是爱花里胡哨。 质朴一点不好吗。 夸什么不是夸。 黑猫警长本名都叫咪咪呢。世界上最酷的警长猫都叫咪咪,一个平平无奇的皇帝有什么好挑剔的。 爱穿青衣的婢女桃枝依旧看不懂纪姝的操作,但是她十分尽职尽责地给纪姝捏肩,并且坚定地夸奖自己家主子:“娘娘辛苦了!” 纪姝还挺喜欢这个圆脸姑娘的。 桃枝不懂她在干什么,但是一直在无条件地支持她、听她的话,是纪姝的死忠狂热粉丝。 而且,这姑娘执行力特别强。 纪姝为了支开这位狂热粉丝,查探一下自己的修为,随便找了个借口:“我想看桃枝演话本,桃枝演给我看嘛。” 桃枝立刻拿着纪姝爱看的话本,兴冲冲地跑去找戏服了。 回太虚境的时候能不能带她一起走啊1551,这姑娘太实诚了。 纪姝住的清思殿,已经是宫中前五的宫殿了,很切合她宠妃的身份。 毕竟东方俨的后宫没有皇后,也没有皇贵妃、贵妃,后宫中位份最高的就是妃位。 清思殿壮丽显敞,把奴仆屏退,就算满目都是金碧辉煌,也一下子显得冷清萧落起来。 但是纪姝全副身心都放在自己的芥子戒上。 芥子戒,就是俗称的储物戒指。 因为是第一次收徒,纪姝搞到什么好东西,转手就全给自己徒弟了。 纪姝是在游历时,偶然遇见了一个被异兽摧毁的村庄,然后从已经是废墟的村庄里挖出自己徒弟陆宣的。 牵着他回家的第一天,这孩子一身的绷带,还悄悄打量纪姝的剑,给她的剑穗打新流苏。打好了,怯生生地递给她,怕她嫌弃。 每次纪姝得了什么好东西,想起当初他用缠满绷带的手递来的那只流苏,心就立刻软了。 谁能想到对他好,会好到最后一无所有。 因为当师父太负责、太鞠躬尽瘁,纪姝的芥子戒里没剩多少东西,反正不太匹配她合体前期修士的身份。 纪姝清点了一下自己的丹药、符箓、灵草、灵材,还有太虚境的货币灵玉,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她是真的穷。 纪姝含泪拿出一片无根玄叶,将无根玄叶中的灵气纳入丹田,开始慢慢炼化。 一般修士增进修为,都是靠一日一日的苦修。 但是纪姝现在不是怕被杀嘛,就算炼化灵果得来的灵气不太纯正,但好歹先把修为堆上去,不然到时候就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她刚结束炼化过程,从卧房里走出去,迎面就撞上了一身戏服的桃枝。 桃枝兴冲冲地朝她笑:“娘娘!我给你演话本!” 这姑娘执行力实在是太强了。 妖妃喜欢看的话本,当然主角也是妖妃啦。 这话本主要讲前朝有个昏君,喜欢一个不爱笑的美人。这昏君整天思索,怎么能够让自己的美人开心笑一笑呢? 有个弄臣就给昏君出主意,让他点燃烽火,召集诸侯。美人看见诸侯们兵荒马乱、被戏耍的狼狈样子,就会笑了。 昏君觉得很对,于是按他说的做了,美人也真的笑了。 可是美人并不是因为诸侯们被戏耍而笑;她是因为看见漫天尘沙中,自己喜欢的那个少年郎朝自己奔来,所以才展露笑颜。 就是这么个故事。 纪姝想这美人的眼睛备不住是个八倍镜…… 好吃的也吃了,修炼也修了,看戏也看了,纪姝正打算收拾收拾睡觉了,忽然看见有个小宫女进来通报。 “娘娘金安!兰贵人在侧门,说想见一见娘娘。” 纪姝一下子激灵了。 难道兰贵人也像桃枝一样执行力超强?下午受的委屈晚上就要报回来? 小兰!果然没看错你!真是好样的! 第4章 知己知彼 兰贵人罩了件素缎直领披风,站在侧殿里,有些心神不宁地揪着自己衣缘内侧的压边。 这件素缎披风,还是几年前领的赏赐,虽然保暖,但有些旧了。若不是入秋了风大,怕给风吹病了,她又没有第二件拿得出手的披风,不然也不会罩着这件旧披风来见纪家美人。 当今皇帝心思都放在前朝,对于这些低位嫔妃恐怕是记都不记得。 在宫中的日子不好过,没有圣宠,给人欺负了也没处说,她又是那样的出身,连个贴心的手帕交也没有。 不过再怎么糟,也比从前的日子好上许多。 莫家覆灭的时候,兰贵人还小,几乎记不得什么事。她是妾生的庶女,不引人注目,被母亲蒙着眼睛,把一切惨烈都混过去了。 莫家的女眷都在上京的路上自尽了。本来她也要死的,母亲掐着她的脖子要带她一起走,可是到底是亲生女儿,最后也下不了死手。 再之后就是进宫,做了许多年的苦役。 兰贵人什么样的苦都见过。 却是今天才第一次被人这么紧紧地抱在怀里。 抱着她的纪家美人,好像是找回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头发都来不及梳,仪容不整地跑出来,生怕她多受了半刻委屈。 叫她不要跪着,牵着她的手进殿,还给她做那样的盛宴。 纪家美人总是很苦恼的样子,有这样的盛宠,依旧不太开心,经常皱着眉头出神。 她好像很寂寞。 兰贵人当然不知道纪姝那是在烦狗皇帝不好攻略。 兰贵人只是暗暗地想,纪家美人可能是有心病。 她见过的,有心病的人怎么都开心不起来,愁得无来由,恍恍惚惚,再怎么样都不会去伤害别人,病到难过,也只是苛责自己。 不然没法解释纪家美人为什么自己往湖里跳。 纪家美人一定是病了,恍恍惚惚的,还以为是她推了自己。 可就算是以为她把自己推下了湖,纪家美人还是立刻云淡风轻地原谅了她,抱她、牵她的手、请她吃好吃的、给她夹菜,想和她做好朋友。 就连兰贵人被感动到落泪时,纪家美人都立刻帮她遮掩,怕她被人笑话,担心她以后没有好东西吃。 兰贵人知道自己没出息,哭得饭都吃不下,要是换了别人来,肯定嫌弃她哭哭啼啼的。 但是纪家美人没有嫌弃她,还担心她没吃饱饭,把她最喜欢的几道菜都让她带回去了。 宫中饮食是大事,纪家美人一定是怕她起疑心,回去也不吃东西,所以才将这些确定没问题的菜肴送给她。 从来没有人对兰贵人这么好。 若不是因为纪家美人对她这么好,兰贵人也不会厚着脸皮跑到清思殿来。 想到这里,兰贵人难为情得抬不起头来。 人家对她这么好,她不立刻想着回报,竟然还跑来求人家帮忙。 听着主殿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兰贵人忽然想,纪家美人会不会觉得她是故意穿着件旧衣服,装出一副可怜样来算计她…… 纪姝一路上都十分兴奋。 远远看见兰贵人站在侧殿,纪姝恨不得直接飞过去,拉着她的手,问问这位小软妹到底想出什么计谋了。 某位名家曾经写过:江湖上最惹不起的就是女人和小孩——他们既然敢出来闯荡江湖,必有些过人的绝招。 兰贵人这个软妹既然能一路从“罪臣之女”奋斗到今天,必然也是有些过人的绝招的。 果然,纪姝一到侧殿,就见兰贵人匆匆将一件半旧的披风脱下来,侍立一旁的婢女将披风抱着,藏在怀里。 兰贵人一转过身,纪姝看见她眼里水光潋滟,好像十分难为情的样子。 “见过容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兰贵人先行了个礼,很标准,一点也看不出下午哭得饭也吃不进去的模样。 纪姝立刻十分热心、十分主动地问她来是有什么事吗? 兰贵人的神色表情十分的为难、不好意思,在纪姝的追问下,才把事情说了,说的过程中,时不时偷看一眼纪姝,好像十分在意纪姝的感受,要是纪姝不开心,她现在就立刻回去了。 纪姝当然不会让她回去。 兰贵人说的事情,和愉妃有关。 愉妃也是四妃之一,容色艳丽,出身优渥,性格…… 性格么,比较偏激极端。 纪姝记得游戏里,东方俨遣散后宫的时候,这位愉妃直接拿着弯刀上门来找她,打算将她这个惑主妖妃一刀了结。 当然,现在这个时间点,纪姝还没和这位愉妃有太大的仇怨。 这次,和愉妃起争端……不,确切来说,单方面被愉妃欺负的,是和兰贵人住在一起的林答应。 据兰贵人说,林答应非常喜欢做饭,某天愉妃路过林答应住所,闻到饭菜香味,觉得挺不错的,就让林答应去她宫里做顿饭。 林答应自然是不敢不从,过去就被训斥摆弄了大半天。 好不容易饭做好了,愉妃闻了闻,觉得气味不对,当场发了脾气,说林答应要谋害她,让林答应跪在她宫门口抄佛经。 这一跪跪到深夜,愉妃还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听说是不跪到林答应腿废了,不会让她起来。 所以兰贵人求到纪姝这里来了。还说她以后什么都听纪姝的,纪姝指东边,她绝不往西边去。 纪姝觉得太欣慰了。 小兰太争气了,小兰太出息了,她果然没有看错人呜呜! 这招借力打力,“我斗不过你就让你和别人结仇”,也太给力了吧! 游戏里,愉妃确实挺看不上纪姝的,几次敲打她,让她小心点。这些小兰肯定看在眼里,知道她们俩不对付,就差一个撕起来的缘由。 小兰还说愿意投奔自己,显然是舍身过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 她方才刻意引纪姝注意自己的旧披风,就是在说“圣上早就忘了我,娘娘您要斗的对象是愉妃啊”! 还有小兰这一连串话语动作,演技高超、滴水不漏,好像满眼都是纪姝,把纪姝的感受放在第一位,能帮就帮,不能帮也完全没关系。 太牛逼了。 难道她纪姝这两天就能搬进冷宫吗? 太棒了! 兰贵人已经把头低得很下了:“现在想来,这是趟浑水,我来求娘娘,实在是为难娘娘……” 纪姝握住她的手,诚恳地说:“不为难,我愿意!” 兰贵人被她的反应震惊了,愣愣地看着她。 纪姝一边召集人往愉妃那边去,一边顺手把自己那件流云天鹅纹娟披风扔给小兰。 小兰那么敬业,效率那么高,不送点东西,她都觉得自己在免费让人996。 作为一个能够一人单挑整个禁卫军的宫中恶霸,纪姝十分喜欢大晚上去拯救软妹这项活动。 生活中没有了游戏,就要找点别的乐子嘛。 尤其这还是个做饭好吃的软妹。 愉妃住在承香殿,离纪姝的清思殿有点距离。 纪姝远远就看见承香殿前孤零零跪了个小软妹,走近了一看,正是林答应。 林答应出身江南,个头不太高,娇小玲珑的,眼睛早就哭肿了,额头上磕头磕出了一片血红,身边摆了一沓纸,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愉妃连凳子都不给她一个,让她趴在承香殿前抄佛经。 三千卷佛经,抄不完不让走。 林答应已经跪得人都麻木了,纪姝那么声势浩大地过来,她就抬眼悄悄瞄了一眼,好像怕被人看到丢脸,还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 纪姝靠在架辇上,问:“林答应跪在这儿干嘛呢?” 林软妹连忙给她问好:“见过容妃娘娘,容妃娘娘万福金安。臣妾……” 她话还没说完,承香殿宫门前的一个宫婢就抢道:“林答应犯上作乱,意图谋害愉妃娘娘,愉妃娘娘仁慈,只罚她在宫前抄佛经祈福!” 纪姝随口“哦”了一句,看着林答应,问:“是这样吗?” 林软妹怯生生地摇了摇头,摇完头立刻看了一眼那个宫婢,好像怕她打自己。 显然已经挨过打了。 纪姝示意身边的婢女去把林答应扶起来,扶上辇架,要打道回府。 林答应跪得膝盖都软了,根本站不起来,几乎是给人架到辇架上来的。 承香殿前的那个宫婢震惊了,大约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抢人的,声音不自觉拔高了些:“容妃娘娘!她谋害高位嫔妃!” 纪姝拍了拍手,无辜道:“你刚刚没听见吗?林答应说她没做,你们搞错了,误会她了。” 她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华服美人带着一众奴仆,款款从承香殿中走出来,仰着下巴,不紧不慢地说:“纪家妹妹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难道是做贼心虚,现在着急把证人杀了灭口吗?” 言下之意就是,纪姝和林答应是一伙的,林答应谋害愉妃是受了纪姝的指使。 这话自然荒谬。 就和她随手把林答应抓来做饭,做完试都没试,立刻说林答应下毒谋害自己一样,属于仗着位份高睁眼说瞎话,搞不死你也要恶心你。 反正当今圣上从来不关心后宫这些弯弯绕绕。 谁知道纪姝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对,我就是这么坏,你有什么不满的吗?” 第5章 大夏第一猛男 放狠话,纪姝很有自信。 长相,纪姝更有自信。 大数据随机生成的人脸,几乎不可能比她精心捏出来的脸更精致、更好看。 再加上万能的桃枝刚刚争分夺秒给她上了个妆,哪怕是在稍暗的夜幕下,她依旧好看得扎眼,一眼扫过去只记得住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大夏尚黑。 器服乘辇,自然也皆尚黑色。 辇架上罩的是木兰纱绢,庄重而威严。 而纱绢之下、明灯之上,便是纪家那个绝色美人。 青云教绾头上髻,明月与作耳边珰。 这样的美貌、这样的气势,她的声音又悦耳动听,她说话的那个瞬间,承香殿的众人甚至齐齐沉溺进她的声线之中,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纪姝才不管她们怎么想的,她刚才无聊在辇架上数羊,数到第36只的时候就饿了。 她现在想回去搞顿夜宵吃。 愉妃出身武将世家,家中把她给宠得张扬跋扈,现任皇帝又从来不管后宫里的弯弯绕绕。她在宫中久无敌手,自然越来越目中无人。 现在看见纪姝比她还嚣张,愉妃恨不得扛把弯刀去和她单挑。 “你……你!”愉妃反应过来,被气得结巴了一下:“你好大的胆子!谋害本宫还如此猖狂!” 纪姝就是要气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指甲,随手拿起一枚玉制棋子把玩,挑衅道:“那你报复我啊!” 愉妃长那么大,还没受过这种气,这么被纪姝搞心态,一时气上头了,抽了婢女头上一支簪子,直接朝她扔了过来。 大约是气疯了,这簪子的准头很有问题。 完全没够到纪姝,角度斜到天上去了。 哪怕纪姝想用身体去接这根簪子,人为达成“宫斗失败当场死亡”结局都不行。 好气哦。 不是说出身将门吗,这是什么人体描边大师。 很失望的纪姝手指一顿,都看不清她的动作,就听见那支簪子“叮当”一声被拦下来,然后“嚓”地反向飞出好远去。 纪姝又换了枚棋子捏在手里,扫了愉妃一眼,继续气她:“有您在,我怎么能算大胆呢?” 愉妃才反应过来自己气急之下做了什么,额头上微微有汗,虚张声势地瞪了纪姝一眼,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纪姝看她不像敢扔第二支簪子的样子,觉得没意思,也不浪费时间了,挥挥手,辇架就掉了个头,回清思殿去了。 愉妃追出来,才想起来要回嘴,刚要开口,就觉得有点太像泼妇骂街,强行把话咽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纪姝一行人离开。 纪姝当然知道东方俨那个狗皇帝从来不管后宫。 要不是他不管,她玩游戏的时候,也没那么容易把后宫祸害得哀鸿遍野。 纪姝其实可以理解东方俨。 因为她以前玩过个游戏,名字叫《皇帝养成手札》,内容就是扮演皇帝。 前朝那么多大臣,天下那么多事情,水患蝗灾、科举税收、官员选任、边境动荡……好不容易晚上歇会儿,后宫又叽叽喳喳闹起来了,她恨不得卷铺盖到丞相家去睡。 好歹丞相整天帮她分忧,从早忙到晚,时不时送她奇珍异兽,给国库攒钱,忠诚还94。 相比之下,后宫这群美人除了睡她,啥也不会干。 纪姝当然知道后宫里有些妃子不是好东西,整天勾心斗角,但是那些妃子善解人意又漂亮,生的皇子还聪明,那就无所谓了,反正她们害别人又不害我。 现在啥游戏也没得玩的纪姝,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后宫里多几个武将家的姑娘,就很容易像今天这样,把《后宫甄嬛传》弄成《全武行》。 虽然整个大夏的武将来和纪姝单挑,都肯定打不过。 纪大夏第一猛男宫中恶霸姝一边继续炼化丹田内的灵气,一边盘算形势。 穿越来的第一天,和兰贵人结仇,和愉妃结仇,拉低了皇帝的好感度,离冷宫又近了一大步。 炼化了一片无根玄叶,修为上涨,离被杀又远了一步。 纪姝真想夸自己两句。 后宫里人不多,兰贵人和林答应一起住在拾翠阁。 拾翠阁离纪姝住的清思殿有点距离,纪姝想着林答应都跪成这样了,肯定没法自己走回去,于是干脆就先送她们回拾翠阁。 拾翠阁很偏僻,还临水。 现在已经入秋了,水边阴暗潮湿。拾翠阁里冷冷清清的,也没几个婢女,装潢更是有些旧了,只门口的花开得漂亮。 想起宫里捧高踩低的传统,估计这两个软妹也过得不太好,才会这么被人欺负。 兰贵人才会那么聪明、演技那么好。 纪姝现在看小兰是哪都顺眼,觉得这孩子不上个清华北大真是耽搁了。 “好了,到地方了,外面风大,你们快进去吧。”纪姝对兰贵人说:“太医待会儿就来了。” 她是绝对不会留在这里陪她们的! 万一把好感度刷上去怎么办! 那她还怎么进冷宫! 拾翠阁那几个细胳膊细腿的婢女抱不动林常在,纪姝干脆就让自己的人把林常在扶进去了。 兰贵人倒是风风火火、忙前忙后,还给纪姝的婢女准备水。 现在就惦记收买她身边的人了,小兰真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又有脑子又有毅力,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软妹! 真是有前途! 纪姝一边在心里给小兰加油,一边坐上架辇准备走了。 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好像有人在追她。 纪姝回头一看,看见小兰披着那件旧披风,比她身边的婢女跑得还快,哒哒哒就跑到了纪姝的架辇旁边,仰头去看她。 “娘娘、娘娘!”兰贵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把手里的东西举到纪姝面前去:“这是妾小时候在庙里求来的,高僧给开过光的,挡灾很有用的!谢谢娘娘今天帮我!” 她手里是个暗棕色的令牌状吊坠,没有图案和字样,好像是铜制的,用红绳系住,还挺古朴的。 小兰眼巴巴地看着她,眼睛里好像有星星,十分渴望她收下。 纪姝想着这说不定是什么栽赃陷害的把戏,非常爽快地接了过来。 小兰立刻笑了,这软妹脸颊微微发红,笑得很甜:“娘娘不嫌弃就好。” 她跟着纪姝的架辇小跑了几步,眼神一直追着纪姝,像追着光,十分认真地说:“娘娘要好好睡觉、好好吃饭,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纪姝…… 纪姝觉得不太对劲。 演技再好,也不会好成这样吧。 小兰还甜甜地笑着,满心满眼都是她:“今天要不是娘娘,妾就要被那支簪子毁容了!” 等一下。 等一下等一下。 小兰你误会了!! 纪姝立刻解释道:“我只是随手挡了一下,没看见那支簪子朝着你去。” 小兰满脸“你都那么厉害了怎么可能没看见”,但是她还是非常贴心地附和纪姝:“嗯嗯!我相信娘娘!” 纪姝:“……” 纪姝试图挣扎:“我没有,我不是,你误会了,我真的就随手一挡,不是为了你。” 小兰连忙点头:“好的,不是,妾记住了!” 纪姝:“……” 纪姝绝望地提示:“你想想今天下午的事好不好。”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小兰这软妹不光脸红,眼眶也红了:“从来没有人像娘娘一样,这样为我打算、这样对我好,妾没出息,也没什么好东西报答娘娘。” 小兰很不好意思地去擦眼睛:“娘娘还那么注意我的口味,特别留心我爱吃的菜。娘娘送我的菜肴,我没舍得吃,现在还放在小厨房里热着……” 她满脸写着崇拜和喜爱,还夹杂着感激。 纪姝:“……” 纪姝傻了。 你今天下午哭难道不是因为恨我吗!我这么冤枉你你不恨我吗?? 小兰到底久居深宫,跟着走了几步,体力有点跟不上了,又抓着纪姝的辇架说了好几句感激的话,这才告退,远远地目送纪姝回去。 纪姝目瞪口呆地被辇架抬走。 桃枝被小兰的真情实感触动了,眼眶也微微发红,一边给纪姝捶腿,一边说:“兰贵人真性情,又久居深宫,现在死心塌地地为娘娘所用了。娘娘真是高瞻远瞩、兰心蕙质。” 桃枝从头到尾就没搞清楚过状况。 但这不妨碍她把纪姝一顿猛夸。 人都傻了的纪姝回到了清思殿,躺在床上反思自己。 万能的桃枝还记着她说想吃烤羊肉串,招呼小厨房做好了,喜滋滋地给她端上来。 纪姝心好痛,她本来想说不吃的,结果刚一张嘴,眼泪就不小心从嘴里流出来了…… 大晚上撸串的纪姝很认真地在思索。 她如果不想被杀,就得: 一,让太虚令的任务迅速终结(成功或失败都行),尽快回到太虚境,打破原本的剧情惯性。 二,努力修炼变强。她要是修为到了大乘后期,就往这一站,天下谁也杀不了她。 《妖女模拟器》中短时间内迅速变强的方式有两种。 一是本命剑。每个人锻造本命剑的机缘都不一样,用到的灵材也大不相同。但是锻造出本命剑之后,修士的武力值可以瞬间翻三倍。 不过由于纪姝刚刚帮那孽徒搞出了本命剑,现在她身上只有两块凝灵软石,基本不用想了。穷成这样,肯定锻不出本命剑。 心好痛。 她怎么这么穷。 桃枝正给她上羊肉串,见她眼神发直,吓了一跳,连忙问:“娘娘,您想什么呢?” 纪姝强忍内心的悲痛:“……想有个富婆,能看穿我的脆弱。” 她不想奋斗了、不想工作了,太累了,攒不下钱来,还要被白眼狼欺负。 富婆快来吧,求求了。 她土味情话特别多,花手还摇得贼好。 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 她哭得好大声。 化悲痛为食欲的纪姝狠狠吃了口肉,转而想起了第二种办法。 灵蛋。 《妖女模拟器》中的玩家,在游历途中,有极低可能性会捡到一枚灵蛋。这枚灵蛋可以用修为孵化,孵化之后,它会用一段时间化为人形。 听说灵蛋一般会孵出一条小龙,化形后初始称呼为“龙君迦和”。 和龙君迦和一起修炼,短时间内就可以让修士的武力值翻三倍。 纪姝记得,自己是捡到过这么一个蛋的。 第6章 工具人 说“捡”,不太确切。 那是几百年前了,那时纪姝看上了衔月楼楼主梁朔,正摸索着攻略他。 由于《妖女模拟器》这个游戏的特性,她的修真/世/界就是独一无二的,在网上也找不到攻略,一切都要靠自己试探。 而翻车之前,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翻车的边缘试探。 衔月楼的修士,多主修符箓,擅奇门遁甲,宗门必修课还有一本《六壬大占》,日常功课就是占吉凶进退。 由于课业太重,衔月楼盛产脑子好用的宅男。 纪姝游历了这么些年,也没见过几个衔月楼的修士,对这个宗门好奇心越来越重。 当她发现,在秘境偶然碰见的那个道骨仙风美男子就是衔月楼的楼主时,几乎是立刻决定了:就是他!我要搞他!! 刷好感度,纪姝是专业的。 衔月楼楼主梁朔虽然看着冷冰冰的,但是随着好感度的逐步提升,纪姝也总能在【事件提醒】中刷到他。 【[衔月楼楼主梁朔]今日占卜的结果是小凶,决定还是不要让[纪姝]待在自己身边为好】 【[衔月楼楼主梁朔]今日占卜的结果是大吉,于是立刻邀请[纪姝]一起出门了】 诸如此类。 可以看出这位衔月楼楼主真的很信任自己的六壬占术。 那时,纪姝觉得他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解风情。 【[衔月楼楼主梁朔]陪[纪姝]去了地下拍卖场,但[纪姝]钱没有带够,未能买到想要的东西】 那天是纪姝的生日,她看中了一件金链琥珀挂件。 那枚血红色琥珀形成时,体内天然蕴含着气泡,巧手工匠将宝蓝色的碧玺丝丝缕缕灌注进气泡中,几近透明的蓝色组合成了凤凰的形状。 纯净通透的蓝色凤凰在血红色的琥珀中振翅欲飞。 太好看了。她好想拥有。 可是钱没带够。 纪姝遗憾地放过了那个琥珀挂件,眼睁睁看着齐欺霜把它买走了。 这个女人真的不放过一切让她生气的机会。 本来还好好的,纪姝觉得梁朔的好感度可能还没刷够,所以才这么冷眼旁观,让她眼巴巴地看着喜欢的东西被死敌买走。 她也不沮丧,反正攻略男人嘛就这样,游戏有挑战性才好玩嘛。 梁朔又向来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结果接下来梁朔转身买了一棵七宝灵枝,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她,还勉励她要好好修行,少贪玩、多闭关。 纪姝目瞪口呆。 七宝灵枝是等级最高的灵草,一棵蕴含二十一万灵气,足够一个合体前期的修士直接跳级,达到合体中期。 那棵七宝灵枝的零头,就够买下纪姝很喜欢很喜欢的那件琥珀挂件了。 但是他刚才就站一边看着纪姝。 看着她差一百钱就够买下那个挂件了,看着别人买走之后,得意地来挑衅她。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梁朔这么和她说:“剪除不必要的枝干,才能成就大道。” 在他心目中,“大道”比其他一切都更重要,都更值得花钱、倾注心血。 他的眸子幽黑,表情依旧是冷冰冰的,高山冰雪一样。 灵蛋就是“七宝灵枝”的赠品。 纪姝原本以为那是个蛋形装饰品,还是回去之后,例行检查状态面板,才看见自己多了一个“孵化0/100”的状态框。 她之前试着孵过,不过还没孵成功。 因为在纪姝费尽千辛万苦把梁朔的好感度刷上100之后,还没来得及庆祝,就看见他状态面板里的“好感:100”一秒清零,鲜红的红心瞬间变成灰色。 她还以为游戏出bug了,一个鲤鱼打挺正要找客服,忽然瞥见梁朔的状态栏最底下,有一个“无情道”的标识。 【[衔月楼楼主梁朔]对[纪姝]的感情已经到了罔顾生死的地步,情极而惘,就地顿悟,抛去一切,得证无情道】 无情道:突破成功率永久增加20%,当感情到达顶点时,会舍弃所有感情。 纪姝:“……” ??? 我以为我在玩弄他,原来我只是他证道的工具人。 遭遇了史无前例滑铁卢的纪姝气愤地离开了。 连带着迁怒了那颗还在孵化的蛋,直接把它扔芥子戒里,再也不想看见它了。 后来又捡了个徒弟,就更加把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纪姝让桃枝她们去休息之后,把门关上,在芥子戒中一顿翻找,终于凭借模糊的记忆,翻出了一个绘满油彩的蛋。 商家估计是真的把这枚蛋当装饰品。 纪姝把蛋放在手里盘了盘,没看出什么特殊的。 最后还是参照以前的办法,用灵气把蛋整个裹住,果然蛋壳上开始出现灿金的纹路,显示正在孵化。 纪姝一边炼化无根玄叶的灵气,一边用灵气孵化灵蛋。 她不禁想起了曾经吐槽过的那道小学数学题:“一个游泳池水全部放完要三小时,进满水需要四小时,一边放水一边进水需要几小时才能放满?” 若不是因为真的穷,谁愿意当转换器呢。 呜呜呜呜呜。 当着转换器的纪姝还一直在留意自己的万里传音石。 万里传音石,是太虚境修士们最常用的通信工具。 就算给万里之外的人传信,也能在三个小时之内到达,比灵宠送信的效率高上许多倍。 然而—— 这玩意在人界没什么信号。 太虚盟直接隔绝了太虚境和人界,两边的通讯也几乎被掐断了。就算是太虚境出品的万里传音石,信号也是时有时无,完全看运气。 可惜从下午开始,纪姝就没见这玩意有信号过。 …… 纪姝第二天早早就醒了。 她昨晚当转换器当到深夜,有效睡眠时间不足五个小时,但还是精神奕奕的。 看来当修士好处还是挺多的。 纪姝没想到有人比她起得还早。 东方俨身边的近侍名叫李川,有点驼背,已经四十多了,笑起来很和蔼,为人处事也抓不到错处。 李川给她带来了福贝膏十瓶,荔枝干十六斤,藕粉四十斤,文水葡萄干十二斤,南枣十二斤,酸枣糕十二斤,还有莲子二斗(注1)。 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赏赐,估计是东方俨浏览贡品名册的时候,想起她挺喜欢吃,便顺手拨给她;又想起她特别能吃,就十几斤起送。 “见过容妃娘娘,”李川行了个礼,笑呵呵地说:“今日鹿鸣宴,陛下抽不出空来清思殿,便遣老奴来同娘娘说一声。” 鹿鸣宴,就是殿试之后,由皇帝组织,宴请举子们的宴会。 纪姝随意客套了几句,表示知道了,完全没问题,陛下您好好玩。 她玩《妖女模拟器》的时候,为了攻略东方俨,曾经和他浓情蜜意地定了一个“愿如梁上燕,朝夕常相见”的誓约。 所以昨天,东方俨被她冷处理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是不是因为我放你鸽子,惹你生气了”。 不过这是个好兆头,东方俨宁愿失约、给赏赐,也不想来她这儿。 看来昨天是真的给他留下阴影了。 纪姝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耶。 如果东方俨再也不来她这儿了,她又和气势汹汹的愉妃结了仇,那进冷宫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不慌,稳住。 虽然小兰的事情是有点出人意料,但她大方向还是完全没问题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今年郁华观的观主,亲自送了鹿鸣之礼来,”李川笑着说:“所以陛下也重视起来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谁?”纪姝以为自己听错了。 “郁华观的观主。听说在太虚境,这位观主也是了不得的身份呢。”李川笑眯眯地说。 桃枝在一旁好奇地问:“那今年的鹿鸣之礼岂不是很贵重?” 李川点头:“是啊,老奴听说叫什么宝什么枝,就算在太虚境也是一等一的宝物。哎呀,今年鹿鸣宴不知是谁拨下头筹,这等宝物供在家里,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七宝灵枝。 贫穷的纪姝眼睛都亮了。 郁华观,简单来说,有点像“太虚境驻人界办事处”。 一般来说,郁华观观主是虚职,由太虚境的某位修士来挂个名,不露面也不办事的。 可能这个办事处是太虚盟一时心血来潮搞出来的,后面也没怎么起过作用,渐渐就荒废了。 本朝的郁华观,主要成分是人界的道士。 郁华观副使还是东方俨亲封的国师,最是忠君爱国,游戏里背刺过妖妃纪姝很多次,看见纪姝黑化值就往上蹿。 但是…… 纪姝记得,在游戏里,郁华观的观主根本就没有露过面。 一直到她被人弄死,郁华观观主的界面都还是“姓名不详”。 按游戏里本来走过的剧情,她现在应该刚刚睡到东方俨,两个人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才没有什么让他抽不开身的鹿鸣宴支线。 更没有郁华观。 原本的剧情已经开始改变了。 不过,纪姝确实不知道在郁华观挂名的这位修士是谁。 要是是熟人,她就想办法让他通融一下。 要是是陌生人,她就找机会把那棵七宝灵枝搞到手。 “老奴也不知道郁华观那位怎么忽然决定亲自出面。”李川说:“不过总归是好事吧。” 纪姝说:“郁华观观天作谶,升降斗星,自羲农以来,为圣君作师(注2)。如今亲自露面,想必是因为陛下仁德。” 她一心想着那棵七宝灵枝,反正就睁眼说瞎话,东方俨这种动不动杀人全家的皇帝,向来和“仁德”沾不上边的。 不过李川倒是很开心,笑得合不拢嘴,觉得自己是一代明君的亲信真是太荣幸了。 . 梁朔很少以“郁华观观主”这个名号自称。 天色尚早,如烟一般的黑暗正携着群星缓缓散去,太阳还未升起,天色呈现出鸭蛋一般的青色。 他身上是件青衣蓝缘的道袍,道袍随风飘举,显得他异常清瘦。 他微微低着头,面如严霜,看向脚下那一池清澈的湖水。 湖水上群星的倒影也在一点一点淡去。 由“占时”至“月将”,是无极生太极,再由月将至干支,是太极生两仪,由干支而生四课,是两仪生四象(注3)。 今日大吉。 这么好的卦象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这样的卦象,很容易给人以无根源的勇气,好像坚冰也能被融化掉。 但这样无限的勇气,对于梁朔来说,也只是让他有了那么一瞬间的走神与意动。 非常短暂的一瞬间,约等于没有。 毕竟衔月楼的楼主,向来被认为是太虚境道心最坚定的人。 而今日也只是,公事公办。 天边渐渐亮了起来,群星最后一点光辉都完全黯淡,梁朔知道白日已经来到,该动身了。 青衣蓝缘的道袍非常单薄,他一走动,腰间佩戴的挂件就飘荡起来,轻轻撞击在他身上。 那是一只金链琥珀挂件,琥珀呈血红色,中心用碧玺丝丝缕缕凝成一棵梧桐树的模样,反面阴刻行书“凤栖梧桐”四个字。 梁朔顿了一下,将琥珀解了下来,拿出一个犀盒,将随身带着的这只琥珀挂件放了进去。 犀盒里还有一枚琥珀挂件,同样是血红色,中心用碧玺凝成凤凰样式,十成新,几乎没人碰过。 这原本是作为礼物,准备送给他的心上人,讨她笑一笑的。 后来不知为何没有送出去,并且明确知道不可能送出去了,所以现在还安安稳稳地呆在那只犀盒里,留在他身边。 第7章 呦呦鹿鸣 送李川走之后,纪姝吃了顿丰盛的早餐。 桃枝不仅万能,而且还纵容纪姝的一切选择。就算听不懂,也不妨碍她用极高的执行力摆平一切。 所以哪怕是在这个游戏随机出来的架空王朝,纪姝依旧可以早上起来吃酸辣粉、虎皮蛋,桌子上摆十三样爽口小菜佐餐,再喝一碗豆浆。 什么满汉全席,她就要吃酸辣粉。 酸辣粉天下第一! 吃早饭的时候,纪姝一直在思考,怎么将那棵七宝灵枝弄到手。 那棵七宝灵枝是今年的鹿鸣之礼。 而鹿鸣之礼一般都会被状元拿到。 有天赋的人界孩子,基本都早早被太虚境选走,引导其加入不同宗门。 状元郎就算拿到那棵七宝灵枝,也不可能会有用,只是将其供在家里,视作一种荣耀。 那可是二十一万灵气。 绝不能就这么放在供桌上荒废了。 纪姝芥子戒里有挺多又好看、又花里胡哨的饰品,随便拿几样贵重的给他换一换,大不了给他再附个障眼法,都长一样的。 不是有句话说:如果一样东西看起来像真的,闻起来像真的,大家也都认为它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 要在鹿鸣宴上做手脚,纪姝先得离开后宫。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一个隐身咒下去,她想去哪就能去哪。 但是做起来却很难。 她现在好歹是后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子,凭空不见了,不用别人,桃枝为了找她,估计都能把这皇宫翻过来抖两下。 但是捏一个身外化身出来,是非常消耗灵气的。 纪姝本来就急需灵气,绝不能这么浪费。 要是有个傀儡就好了。 衔月楼出品的傀儡,只需要一点点灵气,就可以“活过来”,做一些简单的工作。 虽然最早发明傀儡的那位衔月楼修士,据说是因为不想去参加心上人的婚礼,才熬夜弄出来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木头傀儡,然后让木头傀儡去给心上人送新婚礼物,免得自己去了伤心。 不过这故事却有个令人遗憾的结局。 多年以后,那位衔月楼修士造出了可以批量贩卖的傀儡,名利双收、声名远扬。 有一天,他那位成婚已久的心上人来给自己的女儿买傀儡玩具,忽然低声问他,是不是她新婚时来的那个人,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傀儡? 那位衔月楼修士说是,不过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的心上人说,我那日问你,说我不要这一切了,不要虚名、不要富贵,只想要和你在一起,我们私奔到魔域去好不好? 原来因为那个是傀儡,才放下礼物,一言不发地走了。 这故事还是梁朔讲给她听的,他不怎么会讲故事,一定要讲,很容易讲成《衔月楼起源及发展小史》。 没有傀儡,纪姝在芥子戒里找了一会儿,找出来一张画皮。 这是她同宗门的一位女性好友送的生日礼物,披上这张画皮,就可以任意更改自己的容貌,就算对方修为远高于你,也无法看破你的真假。 纪姝一直没用过这张画皮,是因为她本身修的独门心法,有和这画皮类似的功效。 没错。 用障眼法、隐身咒,很容易会被高修为的人看破。 但用心法改变容貌,随心而变,便是对方是大乘大圆满的修士,也很难看出任何破绽。 纪姝从清思殿的仓库里找出一个扎针灸用的木头人,告诉桃枝说自己“昨晚睡得太少了,现在又困了,别来打扰我”,然后把婢女们都支走了。 她将那张画皮披到木头人身上,捏成自己的模样,放在床上,接着给了自己一个隐身咒,便直奔宫门而去。 路上还碰见了小兰。 小兰披着纪姝送她的那件新披风,和婢女一起在摘花,很专注,额头上一片薄汗都不擦一下,也不喊累。 看来虽然已经做了宫妃,但少时繁重的劳作依旧永远地塑造了她,赋予了她较为强健的体魄和远超常人的韧性。 宫门附近很热闹。 殿试之后,状元要率领诸位进士赶往午门前行礼,将表文交给司礼监官,再由司礼监官转呈给皇帝。 大夏有训象的习惯。 “时朝廷大辂用象挽之,朝会亦用象陈列殿陛两墀及阙门之外。” 今天这场合自然也少不了用象。 还有坐在一边奋笔疾书的画师,正盯着状元猛看,好将今年的状元画进《状元图考》之中。 现在流程快走到尾声了,各位进士即将前往鹿鸣苑参加鹿鸣宴,纪姝垂涎的那棵七宝灵枝,也将作为“鹿鸣之礼”出场。 要是动作快点,纪姝说不定还能赶回清思殿吃顿中饭。 说实话,纪姝现在的处境比较尴尬。 哪怕郁华观的观主是她的好闺蜜,也没办法帮她中止太虚令,让她立刻回到太虚境去。 最多就是偷偷送她几颗灵果。 当然,是熟人总比是陌生人要好。 而且她也不好和人说什么“我梦见自己一百天之后会死掉,想要快速增进修为,你能借几颗灵果给我吗?” 感觉和“我,秦始皇,打钱”是一个诈骗套路。 最最关键的是,她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自己。 是蓄意谋杀,还是激情杀人? 若是现在向自己海里的鱼求助,万一打草惊蛇,导致凶手提前动手,那她这条命岂不是白瞎了。 还是低调一点,积极自救。 正想着,站在最前面的红衣状元郎已经走完了一切程序,转过身来,要带着诸位进士前往鹿鸣苑。 穿着红袍的状元郎着实生得一副好容貌,行走之间一派少年风仪。 那么年轻。 纪姝本来漫不经心地坐在楼梯扶手上,忽然一眼看见状元郎的脸,明知他们看不见自己,但还是条件反射地坐直了。 草,好帅。 就在纪姝前面忙来忙去的画师,也终于将画稿上状元郎的脸补完整了。 画稿上还有状元郎的名字:颜粲。 旁边是一行小字,写着东方俨对他的评语:“磊落英才,粲然盈瞩。” 画师自己也很满意新状元的好容貌,文绉绉地诵了一句:“寒春入骨清。” 眸色沉静,清寒入骨。 这状元郎也过于美貌了。 东方俨真的是靠才学来选状元的吗,真令人怀疑啊。 隐身状态的纪姝很容易就跟着大家一起混出去了。 按惯例,状元被殿试钦点之后,会由礼部官员开道,从皇城前往鹿鸣苑。 这一段行程,被称作“夸官”。 路上无论遇见什么官员,逢官大一级,沿路官员都需要停车停马,为新科状元让路。 等着看状元郎的百姓早就在沿途的酒楼等着了,远远看见状元郎骑的白马就开始起哄,人山人海,姑娘们手上拿着花,往状元的车架上扔。 纪姝一路看着热闹,觉得这可比窝后宫里搞《全武行》好玩多了。 后宫里哪有颜粲这种级别的美男子。 常言说:美貌不能当饭吃。 但是颜状元这种级别的美貌,已经不是吃不吃饭的问题了,而是愿不愿为他而死的问题。 就连纪姝这种见惯了美男子的妖女,一路上只要有空,就仗着自己是隐身状态,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的脸看。 鹿鸣宴上,状元郎的位置自然是最好的。 纪姝的目标是鹿鸣之礼,于是就毫不客气地直接坐在了颜状元对面的花园围栏上,开始等待郁华观观主的出现。 颜状元这张脸,真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他又一身红衣,颜色殊丽,更衬得他机巧若神。 或许是因为纪姝的隐身咒非常过关,颜状元从头到尾都没察觉到她的目光,甚至从来没有往她的方向看过一眼。 这样纪姝就更加毫无负罪感了。 “郁华观观主到!”通报声远远传过来。 颜粲听见,眼神一转,不自觉地侧头看向那个方向。 纪姝的心猛地一沉。 颜状元和她那个叛出师门的孽徒,长相简直是毫不相干。 但是他刚才凝神偏头的一瞬间,却像绝了她的弟子。 第8章 傲娇的另一种解法 纪姝差点从围栏上翻下去。 稳住身形之后,她立刻找了根大柱子,藏在柱子后面,确定没人能看见自己,才再度看了过去。 大家能懂纪姝的感觉吗。 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个大帅哥,看着心情都好,结果转头发现这人是自己那个糟心的徒弟。 就和发现《王者荣耀》里又娇又媚的妲己是自己亲妈配的音一样,别的感觉顾不上,第一反应就是人傻了。 纪姝绝不原谅那个傻逼。 要不是因为他,她现在还是个逍遥自在又有钱的妖女呢,至于在这里绞尽脑汁思考怎么保命吗。 颜状元是他吗? 纪姝的弟子本名叫陆宣,修为并不如她,只是因为锻出了本命剑,所以武力值略高于她。 理论上来说,她的弟子陆宣,是没法看破她的隐身咒的。 更何况,他现在应该和齐欺霜待在一起啊,跑来人界做什么?又为什么要换一张完全不同的脸?要变作不一样的名字? 会不会只是碰巧相似? 纪姝虽然这么盘算着,但依旧留了个心眼,没敢继续坐在颜状元身边,打算换个地方待着。 鹿鸣苑由苑中的鹿鸣池而得名,宴席就在鹿鸣池南岸的临水殿中举行,现在已经入了秋,阳光不烈,洒在鹿鸣池上,一片波光粼粼。 梁朔正和身旁的官员客套。 他原本只需要放下东西,说完那几句场面话,就可以告辞了。 但大夏的皇帝却并没有如约到来,只是有位年轻官员急匆匆地跑来,说圣上有事耽搁了一小会儿,但已经在路上了。 梁朔大约猜到了是因为什么。 算算时间,如今这位皇帝的病心之症也该犯一犯了。 同太虚盟的其他人相比,梁朔并不算热衷人界之事。 他只热衷于追寻大道。 除了东寰剑宗那些把剑当成自己老婆的剑修,整个太虚境,就属他对大道爱得深沉。 这次愿意亲自来送鹿鸣之礼,也很难说是因为对太虚盟有什么放不下的责任感。 虽然梁朔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鹿鸣池波光粼粼,浮光跃金,静影沉壁。 池若汉之昆明,苑若夏之鹿鸣。 每一年开春,皇帝都会带着宠爱的妃子,离开皇城,来鹿鸣苑踏春。 纪姝一定会来这里的。 她也一定会知道,郁华观的观主梁朔曾来这里参加过鹿鸣宴。 这样,纪姝来这里的时候,就会顺势想起他。 她还记着他吗? 当然,这种曲折的心思、见不得人的隐秘思量,就算当着他的面质问他,梁朔都不会承认的。 整个太虚境都知道,他修无情道,道心坚定,就算是大名鼎鼎的合欢宗妖女,也在他手上折戟。 他足够理性。 理性到知道自己应该疏远她。 梁朔其实明白,她来撩拨他,完全因为他是衔月楼的楼主。她听到“衔月楼”三个字的时候,眼睛都亮了,全是新奇。 之后就总是来找他玩、缠着他,逗他笑、哄他开心。 都是冲着“衔月楼楼主”这个称号。 他都知道。 他之所以会接受她的好意,不过是因为…… 梁朔处于“大乘后期”这个境界已经许多年了,但是突破率低的惊人,迟迟无法飞升,他必须要主动去找能让自己突破的契机。 梁朔觉得纪姝就是那个契机。 东寰剑宗那些剑修,经常幻想自己被一个妖女看上,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之后,被妖女伤透了心,从此突破率直升一百,成为世间最冷酷、最有故事、最强的剑修。 梁朔觉得他们的重点在最后那个“最强的”上。 梁朔知道自己和纪姝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她的好奇心耗尽之后,迟早要去找别人。 但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也谈不上谁辜负谁。 目的达成之后,就可以分开了。 而且他们的三观差异太大,她不能理解他的道,他也不能理解她,迟早要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琐碎的失望会将最后一丝温情都撕破。 这样分开就好,一面都不用再见。 她那种没有心的妖女。 梁朔这么想着,不经意抬头去看鹿鸣池边的柳树。 水面映出的灿金光芒投影到雕梁画壁之间,波光粼粼仿佛自树影之中而来。 树前站着个襦裙美人,眉眼间似乎有些慌张,左右一打量,抬头直接就对上了梁朔的目光。 纪姝从未如此刻一般真实地感觉到世界的恶意。 郁华观观主是梁朔。 她用隐身咒跑过来,还被他抓了个正着。 草。 她怀疑《妖女模拟器》的游戏策划是猫里奥的粉丝。 这么致力于研发《玩家的一百万种死法》。 纪姝甚至有点怀念鹅厂,至少鹅厂明码标价,氪完金是真的能当爸爸。 鹅厂的剧情也都是春节档合家欢那一挂的,从来没有试图飞龙骑脸玩家的骚操作。 她若不被颜状元肖似自己徒弟的一瞬间吓到,绝不可能主动换位置。 如果没有换位置,她就还好好坐在花园的围栏上,被花木扶疏遮掩,她在暗处梁朔在明处,早就将梁朔看清楚了,绝不可能直接跳到梁朔眼前去。 现在仔细想想,颜状元和俞笛那孽徒长得完全不像,她刚才怎么就鬼迷心窍被他吓到?? 梁朔一身青衣蓝缘的道袍,清阳曜灵,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好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立刻收回眼神,不再看她。 纪姝:“……” 好了,确定,不能找这人帮忙。 不仅自取其辱,还可能会死。 梁朔对她的好感度是零,估计在纪姝认识的所有人里垫底。毕竟她长得还挺好,大家对她的初始好感度都在20 。 最主要的是,这个男人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大道、自己的修行上。 他或许喜欢过纪姝,但他明显更喜欢大道。 吃不到的美食一律以不好吃处理,搞不到手的男人一律以渣男处理。 纪姝见他避开目光,也不犹豫,闪身消失在回廊之后,准备提前前往水心五殿。 按惯例,诸位举子在临水殿用过饭之后,要前往鹿鸣池中央的水心五殿,进行一定的比试,胜者即可拿走鹿鸣之礼。 郁华观的人向来只是露个面就走。 就连那位忠君爱国的郁华观副使——大夏的国师,也不爱在鹿鸣宴上久待。 毕竟这是皇帝和新举子培养感情的重要时刻。 等大家用完饭,到水心五殿去的时候,梁朔一定已经走了。 到时候她动个手脚就简单多了。 一想到刚才梁朔冰冷的眼神,自认为是个绝世大美女的纪姝就开始耿耿于怀。 妈的这男人和其他人好不一样,要不是急着自救,纪姝真的好想再搞他一次,然后狠狠甩了他报仇。 . 梁朔想,她好像瘦了些。 但是比从前还要好看。 从前只是偶尔眉眼间有灵气,就已经足够勾人心魂、足够叫人念念不忘了。 可现在,她一举一动都焕发着灵动的活力,简直让人连眨眼都舍不得,只想把这美人抱到膝上,问问她,你怎么才愿意多笑一笑呢? 你怎么才愿意…… 真正地喜欢我呢? 波光树影都沉入她的眼眸中,鹿鸣池在咫尺之外,远空与波澜之中,山色若有若无。 “他们不会有好结果的,迟早要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琐碎的失望会将最后一丝温情都撕破。” 他知道会是这样。 可是他们其实并没有走到最后,他在最情浓时推开了她,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他在耿耿于怀什么? 梁朔不敢多看她,只淡淡一瞥,就迅速收回目光。 骤然重逢带来了剧烈的不真实感,像是忽然听见了几十年前无比喜爱的歌曲。 难以抑制的旧日回忆铺天盖地地向他扑来,仿佛潮水一般,要将他冲走。 为了证明自己的心思完全没被她勾走,他十分认真地在听身边官员说话,并且还很严肃地回答了他。 绷紧了神经,严阵以待,好像不这么做,就立刻会输掉。 那个不知姓名的官员是新换到他身边的,见梁朔唯独对自己那么认真,颇有几分自得。 梁朔答了他好几个问题,方才略微放下心理建设,假装漫不经心地又瞥了一眼她方才站的地方。 人已经不在那儿了。 梁朔发现自己一直在袍袖的遮掩下紧攥着拳头,连忙松开。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她给自己下了隐身咒,才这么坦然自若地站在举子之间,其他人也完全没看见她。 她目前的身份,是人皇的宠妃。 只要她想来鹿鸣宴,人皇东方俨一定会答应她的。 世界上没有男人能拒绝她。只要她拽着你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你,膝行过来抱你的腰,你拒绝不了她的。 但是她并没有以“宠妃”的身份前来,而是施了隐身咒,悄悄地跑到这儿来。 而且,是光明正大站到他面前的。 她明明知道,这个宴席上,能看破她隐身咒的,只有梁朔一个人。 她是故意的。梁朔恍然大悟。 他一边恍然大悟,一边庆幸自己刚才绷住了,没有被她看一眼就勾了魂,没有叫她看轻。 只有让她得不到,她才一直这么念念不忘的,一直主动来找他。 她方才往水心五殿的方向去了,他来的时候注意到那里空旷得很,远比不上临水殿那么热闹。 所以…… 纪姝的意思应该是,邀他去水心五殿见一面吗? 人皇东方俨已经到了,梁朔心思却完全飞走了,打量了东方俨一眼,觉得自己完全不比他差,纪姝没理由喜欢这么一个优秀的平平无奇、毫无特色的男人,更加确定自己方才的推断。 她私下要见他,是……依旧想着他吗? 几百年过去了,依旧想着他,这算真心爱慕他吗? 这个问题搅得梁朔心神不宁,随意客套了几句,便按惯例先走了,没叫任何人察觉出不对来。 只是一出门,便径直朝着水心五殿去了。 第9章 自生魔障 纪姝坐在天一阁的悬梯上,无聊地向窗外张望。 天一阁是水心五殿中最靠近池面的一栋楼阁。 因为这栋楼非常怕火。 “天一”两字,取自易经“天一生水”。天一阁所用黑琉璃瓦顶,不仅因为大夏尚黑,还因为在阴阳五行之中,黑代表水。 天一阁是栋藏书楼。 东方俨是个有文化的暴君,不仅宫中藏书甚多,就连这一处踏春林苑,也有专门的藏书楼。 由于不同种类的书籍太多,若要取下放在书架上部的卷籍古本,就必须要借用悬梯。 纪姝就坐在一部靠窗的悬梯上面。 她不仅能直接看见联通水心五殿的鸿桥,第一时间监控诸位举子的行踪;还能看见鹿鸣池北岸的奥屋。 在《妖女模拟器》中,纪姝曾经和东方俨一起来过鹿鸣苑,不过那次他们没走东岸和南岸,而是从西门进来,到北岸的奥屋去了。 他们不是在春天来的。 纪姝当初会来勾搭东方俨,完全就是因为想报复齐欺霜,自然不会让齐欺霜的亲传弟子过得太舒服。 纪姝入宫是在初秋。 冬天来临的时候,宫里的适龄女子就剩她一个人了。 遣散后宫之后,东方俨的病心之症一日重过一日。 由于纪姝的态度过于捉摸不定,他总疑心纪姝要离开他,有时候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猜忌,会明里暗里查她、跟踪她,甚至一整晚不睡,坐在她床边盯着她看。 但他清醒之后,又会很后悔。 这个时候,他总是殷切地来哄纪姝,绞尽脑汁想让她为他笑一笑。 比如,大冬天带她去鹿鸣苑踏春。 当时纪姝只把他当成一个npc,一个报仇用的工具人,甚至还没心没肺地想,这人真是疯了。 东方俨真是疯了。 冬天的鹿鸣苑满是积雪,春天还很遥远,奥屋中停靠的大船被结冰的水面固定得结结实实。 朝野上下都说,妖孽不死,大夏将亡。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所有有很多人来刺杀她。 那次东方俨带着她去鹿鸣苑,就碰到了刺客。刺客们躲在维修的龙舟中,踩着结冰的池面,提着刀要杀她清君侧。 东方俨把她紧紧护在怀里,甚至遮住她的眼睛,让她不要去看那些血腥与杀戮。 东方俨的袖子被划破了,左手手臂在汩汩往外流血,全场只有她毫发无伤。 刺客被尽数诛杀,最后那个壮年刺客死的时候,满脸都是血,嘶吼着警示东方俨,说你这样下去要亡国的,你快杀了那个妖孽! 东方俨定定地看了纪姝一会儿,把她抱上架辇,弯下腰,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挽着干净的衣袖,去给她擦掉绣鞋上沾着的血污。 雪又开始下了,新雪又软又薄,粘在她的绣鞋上,一会儿就全化了。 因为怕过不了审,游戏里那些刺客的血甚至是黑色的,和轻薄的新雪混在一起,像幅毁了的画。 对于纪姝来说,这些事情都只是游戏里的一行代码,大数据随机出来的文字组合。 谁会在乎游戏里的npc呢? 玩武侠类型的网游时,纪姝还总是去掀npc的瓜摊、偷摸路边老母鸡的鸡蛋,然后被瓜农和老母鸡一路追杀。 过不了几分钟,那个瓜摊、那个鸡窝会再次刷新,新鲜的瓜和鸡蛋会再次出现,瓜农和老母鸡又开心地回到了刷新点。 东方俨,本质上和那几个瓜没有区别,都是一串代码而已。 当然,现在这个坐在天一阁悬梯上发呆的纪姝,没办法再把任何人当成“区区一串代码”。 因为纪姝真的饿了。 饿的感觉太真实了,这不是可以卡关重来的游戏,这是真实世界。 梁朔什么时候走,她什么时候能搞到那株七宝灵枝,然后回去吃饭。 她好想桃枝啊呜呜呜,桃枝还说中午给她做涮羊肉吃。 她好想吃肉。 梁朔一路找到天一阁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景象。 穿着襦裙的美貌女子坐在悬梯上,她身边全是整齐的书籍古卷,裙角和流云飞袖从悬梯上垂下,边缘透着光,闪闪发亮。 纪姝眉头微蹙,渴望地望着窗外,像是在等人,又不确定那人到底会不会来。 梁朔自然不会知道她是在馋涮羊肉,只是想: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忐忑的模样。 梁朔:“……” 果然是这样。 她还想着他。 她这种妖女,就算曾经和人在一起过,分开后也能没心没肺地继续做朋友。 只有他。 她那日看见他得证无情道,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从此以后再也不来找他、再也不见他。 别说继续做朋友了,连见他一面都不想。 因为不想和他只做朋友……是吗? 梁朔一时怔愣,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上前去,和她搭第一句话。 以前都是纪姝主动来找他,纪姝来逗他开心,他只需要回应她就好了,从来不需要自己找话题。 这次也是,她若没有给足暗示,梁朔是绝对不会找到这里来的。 他向来高傲冷淡,甚至当初若不是另有所图,根本不会承纪姝的情。 可是……现在该说什么呢? 梁朔还在迟疑,忽然悬梯上的女子转过了身,想要跳到地面上,可她一抬眼,看见了他,动作停顿,整个人呆在了悬梯上。 纪姝:“……” ??? 梁朔怎么在这儿? 她好不容易等到那些举子往水心五殿来,正要去找那棵七宝灵枝,结果一转身看见了梁朔?? 他不是早就该离开了吗? 他在这儿干什么?他跟踪她? 纪姝立刻戒备起来。 她虽然嘴上说着迟早要再搞一次这个美男子,但是心里清楚地知道现在梁朔对她没什么感情,只觉得她是一个用来证道的工具人,而且还已经利用完了,没有剩余价值。 当初她眼睁睁目睹梁朔的好感度掉到零,红心全灰,还不甘心地再去找他。 结果…… 【[衔月楼楼主梁朔]见[纪姝]来访,不禁心生警觉,自我告诫:绝不能自堕魔障,和妖女再有牵扯】 于是纪姝就走了。 行吧。无情道牛逼。 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人家真对咱们好感度为零,何必自己凑上去自讨没趣呢。 按理来说,梁朔为了自己的道心,就是要躲着她、避开她、不见她,现在他既然找上门来,那绝对没什么好事! 纪姝从天一阁的悬梯上一跃而下,站在他面前,十分严肃地问:“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因为他能破开她的隐身咒,她干脆就撤掉了咒术,省得浪费灵力。 梁朔比她高大半个头,微微低头,顿了一会儿,才说:“我是来找你的。” 纪姝更加警觉:“你我已经恩断义绝,你找我做什么?” 衔月楼那些修无情道的修士,后期可能会出现比较极端的标签,比如:杀妻/夫证道。 杀妻/夫证道:突破几率永久增加10%,可能发生堕魔事件。 衔月楼学霸很多,大家都爱宅起来认真学习。后期如果久久不能突破,有的人会心魔横生,意图杀妻/夫证道。 要么杀死道侣后神志渐回,举目四望,万念俱灰,自断心脉随心上人而去。 要么一条道走到黑,杀完人强行突破境界,瞬间放下前道侣,大道孤寂,一人独行。 怎么看,梁朔都属于后一种人啊。 梁朔有些疑惑。 他对男女相处的理解,都是从纪姝那里来的。 纪姝之前为了攻略他,什么事情都顺着他,遇见矛盾也都优先哄着他、照顾他的感受,就算是最后被他气到了,也没和他闹过,默默一走了之。 看看,纪姝这就是优秀的海王、优秀的渣女。 只要我海里的鱼够多、对象换得够勤,情伤就追不上我。 现在纪姝没给他好脸色,他立刻就觉得不适应了,微微皱着眉头,说:“我们何曾恩断义绝?”是你约我来这里的。 梁朔脸色冰冷——这倒不是刻意的,他已经习惯了面无表情,一直都是这样,现在一下子改不过来,就算要改也只会显得表情奇怪。 但是同样的表情,放在二次元和三次元,给人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看见一个皱着眉头、满脸冷漠的二次元纸片人,纪姝会觉得他好帅好酷好有个性,好想搞他。 但在现实生活中,一个皱着眉头、满脸冷漠俯视自己的男人,就算他很帅,纪姝第一个反应都是:我做错什么了?他是不是有病?? 她只是当年年少无知,找他谈了场恋爱,也没有罪大恶极到几百年后还要被杀吧呜呜。 纪姝满脸戒备:“你不是得证无情道了吗?我都几百年没见过你了,你怎么忽然来找我?” 不是来杀我证道的吧? 梁朔你不能逮着一只羊薅羊毛啊,之前靠着我得证无情道冲上了大乘后期,现在还想杀了我冲突破率,直接霞举飞升? 梁朔愣了一下,他一不会讨姑娘欢心,二是自己也没搞明白自己的心意,直接答道:“可是是你约我来这儿的。” ??? 纪姝脱口就是:“我什么时候……”约你来这儿了?! 这句话没说完,是因为他们同时听见了有人靠近的脚步声。 修士的感官比常人更为敏锐,纪姝轻易就听出了来人的具体方位,知道那人在一步一步往这边靠。 奇了怪了。 纪姝是特意挑了一个许久无人探访的书库,从窗户进来的。 这个时候,是谁不去看鹿鸣宴的热闹,跑到这个荒凉的书库来? 纪姝立刻再施了一个隐身咒,刚要走,忽然被梁朔一把抓住手腕,生生破开了她的隐身咒。 他非常平静地看了一眼纪姝,神情很像他当初忽然得证无情道、对她好感度清零的那个瞬间—— “你躲着东方俨干什么?” 心路历程也很像—— 我那么爱你,那么喜欢你,你如果再看着别人,再不好好喜欢我,那我就不喜欢你了。 最初只觉得大家是玩玩而已,各取所需。但是到后来,越来越喜欢,太喜欢她了,以至于无法容忍她望向别处的目光、无法容忍她不那么纯粹的喜欢。 嫉妒和不甘在日夜蚕食他的理智,心心念念把她囚在手心里,让她无法再看见其他人,让她干干净净地喜欢自己。 不能再喜欢她了。当年他的理智是这么告诫他的:她会害了你,毁了你的道心,毁了你的一切。 那就不喜欢了。 不和妖女纠缠,不自堕魔障,不要毁了自己的前程大道。 纪姝被他吓了一大跳,没意识到他具体在想什么。她有点被自己的死亡期限吓得草木皆兵,下意识就是反抗,要摆脱他的钳制。 她奋力挣扎,反抗间直接撕破了他的袖子,布帛断裂的声音异常刺耳—— 一步步走过来的人是东方俨。 相貌妩媚的宫妃被高傲冷淡的修士抓在怀里,背靠着生机勃勃的鹿鸣池,在典籍古卷间肢体纠缠。 而人界的帝皇,她名正言顺的丈夫——正不知为何,离开了以他为主角的盛宴,一步步走向这个堆满卷宗的角落。 第10章 场外援助 东方俨的脚步很轻很慢,不知道是因为不想惊动角落里把对方衣服撕了的男女,还是因为他的身体不支持他快步行走。 梁朔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腕,理直气壮地逼视她,哪怕纪姝上手就把他袖子撕了,若不是他躲得快,恐怕还要被咬一口。 纪姝不知道这人理直气壮个什么劲。 他再有理由,东方俨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外面满堂宾客,他强行把人/妻扣在怀里,摁着她不让她走,孤男寡女躲在偏僻冷清的旧书卷中,怎么也不像是在讨论正事。 但方才都起肢体冲突了,梁朔也没动她,纪姝觉得梁朔不像是要杀自己的样子,倒是一副“我都勉为其难来找你了,你怎么还不主动找我复合”的傲娇模样…… 他这无情道是修了个寂寞吗。 说起来,好像看哪里的游戏攻略说过:无情道是一群表好感度0,里好感度100的神奇生物。 据说你被别人杀了,无情道修士还会给你报仇。 他可以为了救你断只手,但是休想让他对你有好脸色,见面没被叫“妖女”都算好的。 既然梁朔不是来杀自己的,纪姝其实不太在乎梁朔怎么想的。 这人无非就是:我挺喜欢你的,但是你要是阻碍我的道心、阻碍我参悟大道,对不起,好感一秒清零。 呵,男人。 她就是有点怕他和东方俨打起来,血可能会溅在她身上。 要被东方俨目睹自己和陌生男人滚在一起,东方俨那个疯劲,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说不定会上来抢人头。 在《妖女模拟器》后期,他甚至不允许纪姝看见任何一个异性、任何一副有男人形象的艺术品,那座为她而建的、镂金粉丹的金屋,成为了事实上的囚笼。 他总是一整夜一整夜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坐着,为病心之症营造出来的幻象而提心吊胆,猜忌着所有男人,每天想着她可能会因为哪个男人移情别恋呢? 想出答案了,立刻就要开始杀人了。 纪姝那时也没太在意,觉得东方俨反正杀的是别人,又不杀她。 他猜忌、囚禁她,她祸害他的江山朝野,挺公平的。 可是现在纪姝想,他把天下人都杀尽了,下一个……恐怕就是她了。 把爱人杀掉,才能彻底杜绝爱人离开的可能。 现在东方俨对她的好感度虽然只有72,但是他的疯劲是东方家祖传的,谁知道好感度72安不安全。 “你放开我。”纪姝听着脚步声逐渐接近,又挣脱不开梁朔的钳制,咬牙切齿地小声说:“你误会了,我没有约你过来。你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快回太虚境去吧。” 她还惦记着那棵七宝灵枝呢。 她现在并不希望有任何人偏执、沉重地喜欢她,不要有误会,大家好好活着,各过各的。 梁朔定定地看着她,忽然问:“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害怕我靠近你?你在害怕什么?” 他是聪明人,又心心念念着面前的姑娘,对她的情绪感知自然敏感许多。 纪姝还没想好怎么圆过去,梁朔已经又逼近了一步,试探道:“你害怕……我杀了你?是不是?” 纪姝:“……” ??? 等一下,你怎么猜得那么准?她刚才完全没透露过相关讯息吧??他是不是早就这么想了,所以才会这么猜? 悬疑小说里面你这样可是要被盲狙凶手的哦。 纪姝刚放下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眼前掠过无数杀妻证道的案例。 纪姝之前并没有疑心过梁朔,他们俩虽然算是有过节,但是在《妖女模拟器》后期,梁朔在【事件提醒】里并没有出现过。 你若是知道自己即将死去,第一个怀疑的肯定是最近接触过的人,而不会去怀疑十几年没见过的前男友,对吧? 但是结合现在的情境一想,梁朔的嫌疑确实也很大啊! 甚至高过东方俨的嫌疑! 东方俨还要通过一系列花里胡哨的操作(渡劫成功 堕魔)才能拥有杀掉纪姝的实力;衔月楼这位一心向道的楼主,可是从一开始就能随手杀掉纪姝啊! 纪姝连忙引导他的思维:“没有。我怎么会这么想。你道心坚定,不可能会去杀无辜之人的。” 梁朔见她否认,追问道:“你不是怕我?那你是在怕东方俨吗?” 不是,大哥,您是没听见东方俨的脚步声吗?您这种穷举法能不能换个场合再往上套啊?您是完全不了解东方俨的疯劲是吧? 东方俨是打不过你,但是他能杀我啊! 纪姝铁了心抽身要走,梁朔本来就没太用力,刚才又在晃神思索她的话语,猝不及防,竟然直接被战斗意志点满的纪姝给掀翻在地。 纪姝浑身都紧绷着,像一只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凶唧唧地瞪他。 纪姝是这么想的:不同的鱼要下不同的药。 东方俨这种疯劲大的,就要尽量顺着他,慢慢往下拖好感度;梁朔这种你越和他感情好,他越想着毁了这份情意冲突破几率的,你就要直接了当告诉他—— “你别问了。我不喜欢你,我们早就不是道侣了,你就算要杀妻证道,也不应该来找我!”她压低声音,企图一次性根除他的杀心。 梁朔是第一次看见她非正面的表情,一下子好像离真实的她又近了许多,觉得她又好看又可爱,一时脸上竟然有些恍惚。 纪姝当然知道,阻止别人杀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先下手杀掉别人。 但是她不可能杀掉梁朔。 首先,在人界,她的攻击行为会被太虚令锁住。 其次,她和梁朔差了两个大境界,她的天赋点又全点在魅惑和敏捷上了,武力值差距估计能有个上千万,就算毁丹田自爆都差点意思。 把人撂倒在地,纪姝立刻往自己身上再丢了个隐身咒,往后退到窗边,打算从窗户逃开—— 东方俨已经走到了这一列的书架前。 藏书楼不只四壁都是书,房间内还立着许多书架,书架上也都密密麻麻陈列着书籍。所以东方俨刚才虽然推门进来,但被书架阻隔了视线,并没有直接一眼看见他们俩。 东方俨穿着件玄黑色的深衣,腰间按惯例佩了把长剑,他十分戒备,手按在剑柄上,随时要拔剑出鞘,迎击敌人。 纪姝不知道东方俨怎么会平白无故地跑到这个偏僻的角落里来。 他那件玄黑色深衣非常正式,显然挺看重这次鹿鸣宴。 可是他却把那场宴席丢下,一个人在藏书阁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梁朔完全不在乎被他看见,他已经站了起来,拂了拂自己的袖子,甚至没给东方俨一个眼神,只是用探究的眼神去望纪姝。 他的性格十分高傲,这在太虚境是出了名的。 高傲有个前提,就是默认自己做的都是对的,并且完全不接受反驳。 在梁朔看来,他认识纪姝在前,真要算插足别人感情,那也是东方俨插足他们的,他梁朔既然是在理的那一方,为什么要心虚? 站在窗前的纪姝已经开始紧张了。 东方俨转过头,一眼看见了梁朔。 但是他却并没有露出任何惊奇的表情,手按在剑柄上完全没动,神情无比严肃。 东方俨顺着梁朔的眼神看向窗边,冥冥之中和纪姝的眼神撞在了一起,但是他的视角是什么也没看见的,于是他习以为常地收回眼神,继续往前走去。 纪姝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东方俨的病心之症,恐怕已经开始发作了。 所以他才会一再迟到,甚至已经到水心五殿了,不去赴宴,却把自己关在无人的藏书阁中。 东方俨发病时,会看见许多现实中不存在的场景。 受那些虚幻场景的影响,他才老觉得纪姝要被别人抢走了,他得先把有嫌疑的人杀了再说。 他方才以为梁朔也是假的。 但若是纪姝也在,恐怕东方俨就算以为他们是假的,也要提着剑上来先给这个野男人一剑。 纪姝见东方俨已经走远,抬眼又看了一眼梁朔。 衔月楼这位楼主脸色一直冰冷,现在也看不出什么来,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心情。 但是纪姝还是小声重复了一句:“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快走吧,修道要走正路。”然后就从窗户前消失了。 梁朔平常也是挺理智的一人,尝试劝劝,他只是一时心魔附体,说不定还能给劝回去。 主要是她也打不过他,只能劝了。 梁朔听到纪姝这句话,终于茅塞顿开,搞明白了今日经历的这一系列反常。 首先,纪姝的态度十分奇怪,反复无常,一会儿约他私下相见、暗示前缘未断,一会儿又抗拒冷漠,还说什么修道要走正路。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梁朔没少为她的修为操心,整天让她少勾搭男人,多放心思在修行上。但是纪姝一直都是听听就算了,从来没照做过。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妖女平常都是能勾搭一个算一个,前缘再续不是问题,方才却这么决绝确定地让他离开、让他快回太虚境。 梁朔觉得她应该是被卷入了什么她无法明说的事情中,她的处境十分危险,但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通过反常的行为向他求救。 一定是这样。 他要去查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要伤害她,又是什么人让她连求救的话都说不出口。 正一路疾驰、往鹿鸣宴而去的纪姝完全没想到,她思索了那么久,如何礼貌友好地向郁华观观主请求帮助,竟然通过把人袖子撕了然后掀翻在地实现了。 场外援助在她本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现了。 第11章 不思量 纪姝觉得自己老牛逼了。 作为一个基本通关了市面上绝大多数游戏的老玩家,虽然修真游戏、宫廷游戏较为冷门,她没玩多少,但是她还是对自己有信心。 处理完东方俨和梁朔之后,确定自己刚才逃过一劫、顺利通关,她便一路朝着鹿鸣宴去了。 因为东方俨还没到,诸位举子都在水心五殿赏景清谈,等待宴席正式开始。 这群青年才俊刚刚通过了大夏最难的考试,不管满不满意自己的成绩,现在都放松了许多,三两聚在一起攀谈。 大夏的举子许多出身并不高,一路赶来京都的路费盘缠都是乡里凑出来的,除了今天这场鹿鸣宴,一直供他们念书的贡士庄、亦约都也会为他们组织宴会。 在例行的拜见座师之后,各种权贵高官的盛宴都会为新科举子敞开大门,尤其是家中有适龄女儿的。 “榜下捉婿”,一直是美谈。 除去状元着红袍,其他举子大多穿着大袖绿袍,腰间束着革带,统一蹬着双乌皮靴。 在取得功名之前,他们大都穿的是白衣澜衫。 大夏规定:“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朱,七品以上服绿,九品以上服青,流放官及庶人并衣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朱红色比绿色显眼多了,纪姝一眼望过去,又看见了那位长相俊美的颜状元。 纪姝自恃有隐身咒,也不避讳,坐在回廊围栏上,细细地观察这位颜粲。 奇怪,明明他长得和俞笛那孽徒一点都不一样,为什么刚才她会觉得两个人相似呢? 刚才那位在宫门前作画的画师画技很不错,纪姝只在他身后看了几眼,就再也忘不掉那幅即将编入《状元图考》的人物像。 背景中反复的曲线层层叠加,描摹人物的线条曲折连贯,仿佛流水般清透,画笔下的男子容仪俊朗,眉目分明,鬓发入墨。 待这一编的《状元图考》流传出去,街头巷尾熟知的美男子恐怕又多了一位“颜郎”。 画布上有惊世容貌的美男子如今就站在纪姝不远处,仿佛刚从传世的画卷上走下来。他正同身边的几位举子清谈,一身磊落红袍,让人挪不开眼去。 纪姝记得,游戏中,这位状元郎的运气一直很不错,获得了许多高官的赏识。前朝有位擅词赋的司徒从事中对这位颜状元惊为天人,还专门写了赋鼓吹他的颜值: “山川秀气直萃其躬,锦绣文心有如其面。” “气欲凌云,美如冠玉,宛卫阶之清癯,似潘安之妙丽。” 这位颜状元,应该……不是俞笛吧? 她那孽徒哪有这么好看。 纪姝在游戏中没见过颜状元,和他也不熟。她游戏后期一直在和东方俨那位忠君爱国的国师作对,哪有精力去管前朝那位还没进入权力核心的新状元。 她正绞尽脑汁回忆着游戏里有什么关于颜粲的剧情,忽然听见通报,说是陛下来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一身玄黑色衣袍的东方俨走了进来,面目如常,严肃而威严,仿佛刚才犯病的人并不是他。 讲道理,作为一个有文化的皇帝,虽然和颜状元的类型完全不同,但是东方俨长得也很不错。 但是纪姝现在的关注点并不在男人上面。 东方俨来了,举子们之间的比试就开始了,那株作为鹿鸣之礼的七宝灵枝捧出来转了一圈,用来激励大家,接着就收到了宝津楼中去。 虽是初秋,但是大太阳底下,还是挺热的。保管鹿鸣之礼的官员怕把那株好看的宝物给晒蔫了。 纪姝才不在乎他们比什么,她的目标一直是那株七宝灵枝。 当场换不太安全,怕东方俨身边还有郁华观的修士,给人家一眼看出来就完蛋了。 最好的时机是:颜状元拿到那棵七宝灵枝,散会之后,她悄悄跟着颜状元,把那棵七宝灵枝给换掉。 为了不跟丢,纪姝干脆就坐在七宝灵枝旁边了。 宝津楼是水心五殿最靠近南岸的一座楼阁,也是存世最久远的一座。 鹿鸣池最早是大夏用来训练水军的一个军事基地,后来承平已久,这边景色又着实不错,就慢慢变成了一座皇家园林。 宝津楼就是鹿鸣池边最早的一座建筑。 纪姝记得这个地方。 如果没记错,在游戏中,就是从宝津楼开始,她真正地把手伸进了前朝。 那天,东方俨同她一起来看鹿鸣池中的水秋千和龙舟竞标。因为宝津楼最高,就登上了宝津楼。 他们在宝津楼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那天,东方俨嫌弃宝津楼中的桂花香气媚俗,便唤人将庭院中的桂花移走。 奴仆们从桂花下挖掘出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已经化为白骨,白骨上穿着绯袍,腰间系着金带,头发乱蓬蓬地披散着,脚上只有一只靴子。 当时,纪姝就已经猜出这具尸体是谁的了,她可以从【事件提醒】中追溯几百年前发生的旧事。 但是她还是撒着娇,装着害怕,让东方俨去查这具尸体的具体身份,说是不明不白更让人担忧恐惧。 查,查出来就好了。 东方俨召回了几十年前的奴仆,从白发苍苍的老人那里收集只言片语,最后拼凑除了一桩几十年前、原本已经被压下去的旧案。 说起来有点复杂。 东方俨的父亲,也就是大夏的先帝,是孝昭王。 这个孝昭王呢,并不是嫡长子,而是他亲娘宫斗太厉害,活生生把原皇后陷害死了,原太子也失宠被废弃,接着把自己的儿子推上了皇位。 就是孝昭王。 孝昭王的父亲临死的时候,发现原皇后是被冤枉的,可是已经无力回天,于是留下句遗言给孝昭王:“凌廷无罪,汝可乐处置之,勿学前人。” 凌廷,就是那位被废弃的先太子。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孝昭王始终耿耿于怀。 而且东方家不是有祖传的病心之症嘛,平常好好的一个个都是千古明君,但疯起来那叫一个不讲道理,我不要你觉得我就要我觉得。 总之,有一天,孝昭王在宝津楼宴请他的哥哥,先太子凌廷。 接着先太子凌廷就掉下鹿鸣池,活生生溺死了。而且因为鹿鸣池曾是军事基地,直接联通飞鸣河,尸体被急流冲走,再也找不到了。 以上,就是大夏正史记载的内容。 真相当然不是这样,不然他们从宝津楼挖出的这具尸体是谁的? 据当年的奴仆说,孝昭王在宴席上,命令左右奴仆捶击先太子凌廷,打晕过去了,就拖着他绕着内堂行走,拖醒过来,就继续打。 且走且打,所过之处,皆是血痕。 先太子凌廷快死的时候,乞求说:“我给弟弟你当奴仆,求你饶我一命。” 正在疯劲上的孝昭王当然没理他,亲自上去给了他一刀,然后让人把先太子凌廷埋在了庭院中,在他的尸骨上种了许多桂花。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查到这个份上,再掩盖旧案,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比较不现实了。 朝野中有人偷偷议论,说:“凌廷,太子也。” 就是说,恐怕孝昭王得位不正,当初要继承大统的本来是凌廷太子。 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先帝孝昭王一定要杀掉凌廷太子,而且用的是这么残酷的手段。 朝野中人心浮动,帝王的正统性受到质疑,纪姝就好做手脚了。 纪姝一边炼化丹田内的灵气,一边回忆游戏中的剧情,不知过去多久,外面忽然一片惊叹,她探头出去,发现鹿鸣宴的头筹已经决出来了。 毫无意外,正是状元郎颜粲。 他一身红袍,立在众人之间,不出意外并没有看向她的方向。 阳光已经有些轻薄了,洒在他身上,倒显出格外意气风发的少年风仪。 难怪被人夸“亭亭如阶前玉树,矫矫若云际孤鸿”。 确实美貌。 纪姝很高兴。 终于要结束了,她终于能回去吃桃枝的涮羊肉了呜呜呜。 她就一直默默跟着那株七宝灵枝,跟着状元郎颜粲,宴会散了,颜状元带着那个犀盒上了马车,纪姝也毫不犹豫钻了进去。 离开鹿鸣池,立刻便转进了普通的街道。行驶了半盏茶,马车外便陡然繁华起来。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从宝津楼上看过去,只觉得京都规划整齐。可是深入其中,才能体会到一个城市的别样风味。 反正纪姝被窗外的烤红薯香气馋得要命。 颜状元好像对那株七宝灵枝没有多大兴趣,扔在身后的视觉盲区,一个人坐在窗户前闭目养神。 这么方便下手的条件,纪姝当然不会放过。 而且,颜状元看起来不太在乎这株对他没什么用的七宝灵枝,只是当个好看的彩头。 纪姝就欣赏他这种实用至上的价值观。 她已经盯着那个犀盒很久了,施了障眼法用来替换七宝灵枝的物品也早就准备好了,不到一秒就将那株七宝灵枝换了出来,安稳地放进了自己的芥子戒中。 太棒了! 颜状元真是又长得好看,又心地善良。 等她确保自己安全了,一定给他把真的换回来。 行至西街,一直闭着眼睛的颜粲忽然开口,对驾车的人说:“在清河居停一下。” 西街上有许多梨园杂剧,驾车的人慢了些,纪姝便能清楚地听到车外歌女的歌声。 唱的是那阙很有名的悼亡词:“不思量,自难忘,十年生死两茫茫。尘满面,鬓如霜,千里无处话凄凉……” 歌声清飏,如凉风激水。 穿着红袍的颜状元被歌声吸引了,轻轻用指节敲着桌子,去和节拍,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地沉了下来,有些恍惚的模样。 凌廷太子,据说在被先帝召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恐怕没有什么好事等着自己。 于是他割下自己的带玦,留给了自己心爱的妻子。后来他的妻子听闻了他的死讯,握着带玦哀哭,不肯进食,七日亦死。 据说,凌廷太子的妻子死前发誓:“你若上天,我就寻至九重天;你若入地,我便追至枉死狱。” 马车吱呀一声停了。 清河居已经到了。 颜粲掀开车帘,纪姝趁机也离开了这架马车,准备返回清思殿。 远远的,还能听见歌女的清越歌声。 不思量,自难忘,十年生死两茫茫。 纪姝忽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从头到尾,这位颜状元从来就没有看她一眼,哪怕是不经意间往她的方向看,都完全没有过。 第12章 闻喜 纪姝是一个很实际的人。 她绞尽脑汁实在想不起颜粲的剧情,那就干脆算了。 这么大一帅哥,她要是见过,没理由不记得啊。 她或许只是饿得有点疑神疑鬼。 她真的好饿,她要回清思殿吃涮羊肉。 由于出来的时间有点久,清思殿里的那个“纪姝”可是在床上躺了大半天。 纪姝悄悄赶到自己的卧房,将那张画皮收到自己的芥子戒中,然后躺在床上,随手把头发抓乱,然后坐起来,假装刚醒,睡眼惺忪地去喊桃枝: “桃枝,我饿了。” 觉得自己闲了一天的桃枝差点喜极而泣,哒哒哒跑过来,小陀螺一样开始运转起来。 今天“纪姝”睡了大半天,桃枝一整天都没什么重要的事做,盯着阖宫上下搞了个大扫除,还顺便把库房都给清了一遍。 “我要吃肉,”纪姝一边洗漱,一边正儿八经地对桃枝说:“有什么比较名贵的食材都快炖了,早吃早享受。” 说不定过几天她就进冷宫了,库房里那些值钱的东西肯定带不走,还不如现在能用的都用掉。 吃肉!吃烧烤!高碳水高油脂往上端就行了!反正修士也吃不胖,她要快乐! 纪姝其实偏好辛辣口。 之前在游戏里,她觉得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妃喜欢多放辣椒撸串实在是有点奇怪,所以把喜好设置成了“葡萄、汤、羹”。 这才对嘛。 妲己给纣王喂葡萄,小小一颗,一咬汁水就往下流,看着就很造孽、很昏庸,充满了要亡国的气息。 但是皇帝和宠妃蹲在一起撸串,就不太对劲了。 看着像要落草为寇,干了这碗烧刀子,大家一起推翻万恶的封建社会。 ……不过这倒是个好思路,下次东方俨来的时候,可以拉着他一起扒蒜。 撸串当然是要刷蒜蓉的。 蒜和葡萄很像,小、可爱、饱满,就是喂皇帝吃一颗,估计要就地进冷宫。 多完美的计划。 不过现在东方俨估计在太医那里看病,没空到清思殿来,她还是自己先吃得开心再说。 纪姝洗漱完了,桃枝转身给她捧了一碗清清透透、让人看着就没食欲的汤。 纪姝:“……” 这啥啊。说好的肉呢。说好的辣椒呢。 她的快乐要坠机了。 纪姝欲言又止:“……桃枝,所以感情会变淡吗?” 桃枝连忙说:“不会的不会的,我特意要厨房多加了点盐。” 纪姝:“……” 算了,这姑娘虽然傻乎乎的,但是的确真心实意对她好。 那是碗鲜莲银耳汤,滋阴润肺,治春困秋乏,估计是见她今日格外嗜睡,所以才炖了汤给她。 她其实忙了一天,一点也不嗜睡,但是桃枝那么殷切地看着她,纪姝也不好直接把汤给倒了,接过来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就放到一边去了。 还是吃肉快乐。 纪姝刚撸了几串小羊肉小牛肉,正要吃炖得糯软的虎皮鸡爪,忽然听见外面通报,说是兰贵人求见娘娘。 “今天愉妃娘娘到兰贵人和林答应那儿去了,”桃枝说:“还好咱们宫的内侍恰好去给她们送药材,有我们的人看着,愉妃娘娘没动手,就只骂了她们几句。” 兰贵人失宠已久,宫里就没几个能干活的人。几个小宫女搬不动太医馆给的药材,桃枝顺便让人帮了她们一把。 纪姝听了,觉得不太行。 她对小兰当然没有偏见。 正相反,她还挺喜欢这个软妹的。 她就是对小兰亮晶晶的仰慕眼神有点阴影,觉得自己一奔冷宫去的人,到时候别把人给连累了。 更何况,一个要进冷宫的妖妃,就是应该四面树敌,塑造出一种“我不是针对谁,我是看你们所有人都不顺眼”的形象。 这样,到愉妃下手把她搞进冷宫的时候,就不会有人出手帮她了。 “心情不好,不见。”纪姝说:“让她回去吧。” 她丢下这句话,继续埋头吃肉,觉得生活还是有盼头的。 虽然依旧处于死亡的威胁之下,但是纪姝作为一个知足常乐的资深玩家,已经很满足了。 在中文游戏路子越来越歪的今天,纪姝经常去淘小工作室的游戏,只要抱着一颗宽容、知足常乐的心,还是可以体会到这些游戏里的奇妙乐趣。 比如她现在玩的这款实操版《妖女模拟器》,别的不说,光吃不胖是多么令人快乐的事情啊。 “娘娘,兰贵人说她下厨给您做了些吃的,”婢女带了个乌木食盒回来,说:“她放下就走了,奴婢只好拿进来了。” 纪姝饶有兴致:“是什么菜?” 婢女把食盒的盖子掀开,禀告道:“一道灌馅蛋、一道油爆双脆,还有一道薝煎。” 纪姝都不知道她说的是哪几个字,但是看其中有道菜像是用花做的,想起白天曾经撞见过兰贵人去摘栀子花,便让人把菜端上来试了试。 果然是栀子花。 不知道是怎么做的,还挺好吃的,非常爽口,很适合当撸串的配菜。 小兰真是个心灵手巧的软妹。 “要是兰贵人问,就说我把她做的菜倒了。”纪姝特意叮嘱了一句。 从凌廷太子的事可以看出,宫廷争斗是非常血腥、非常艰难的,九死一生绝对不是开玩笑。 宫斗夺权这事属于高风险高回报,成功了就是万人之上,尽享荣华富贵,生杀予取全凭一念之间。 但是宫斗这事,往往只有一个赢家,所以格外的残酷。 不过这又和纪姝有什么关系呢。 她就是奔着失败去的。 操纵人心难,当个直男癌还不简单嘛。 成功难,失败还不容易嘛。 由于小兰的手艺有点太好,纪姝又错误地高估了自己的饭量,导致她一不小心吃撑了。 吃撑的纪姝决定去御花园里散散步,消消食,之后才好高效率地投入到孵蛋、修行的事业中去。 玩《妖女模拟器》的时候,纪姝从来没有留意过御花园的样子,因为那个时候她超忙的。 祸乱朝纲、勾搭男人、宫廷争斗,哪一样不需要大量的时间、大量的心机。 当妖妃也很辛苦的。 现在就不同了,纪姝只需要张扬跋扈、混吃等死,一路奔着冷宫去。 多么快乐的生活。 快乐的纪姝张扬跋扈地霸占了御花园里的大秋千,渴望来个人阴阳怪气她,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人起冲突。 最好是愉妃来,纪姝恨不得立刻和她对上,然后顺利地搬进冷宫。 可惜并没有任何人来招惹她。 纪姝荡了会儿秋千,正要回清思殿中去好好修行,忽然看见有个面熟的婢女,抱着一个小女孩,乘着小辇往愉妃宫中而去。 那小姑娘已经哭过头了,呆愣愣的,眼睛里木木的,可能是因为纪姝穿的比较鲜艳,她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纪姝,看了一会儿,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想哭了。 可是她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光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来,只有眼泪在一颗一颗往下滚。她眼睛下面的皮肤被眼泪洗得发红,估计用手一擦就会破。 小姑娘还挺可爱的,脸上婴儿肥很明显,可怜兮兮地盯着纪姝看。 作为一个已经把整个后宫打穿过一次的妖妃,纪姝当然清楚东方俨的后宫极其复杂,各方势力搅成一锅粥。 一是没有皇后,二是皇帝完全不管,整个后宫像养蛊似的,大家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时刻谋划算计着要踩着别人上位。 而子嗣,就是宫斗中最利的刀剑。 现任皇帝名义上有个小女儿,小名叫“闻喜”,生母早逝,今年才刚满两岁,只会说些简单的字词,纪姝宠冠后宫之前,是宫中的妃位在轮流抚养她。 为什么说名义上呢。 因为这个叫“闻喜”的小姑娘,不是东方俨亲生的。 纪姝是玩游戏时翻看人物状态栏时发现的,闻喜小公主的生母是个宫中婢女,偶尔被宠幸,匆匆和自己相好的侍卫分开,结果难产生下闻喜就去世了。 除了纪姝,谁也不知道闻喜并没有皇家血脉,估计连她难产而死的生母都不确定。 今天,闻喜小公主恰好该到愉妃宫中去住了。 愉妃向来把这位小公主看作争宠利器。 皇帝来了,就把闻喜小公主抓到手里摆弄摆弄;皇帝一走,立刻就让人把闻喜小公主抱出去,嫌小孩子烦死了。 小姑娘满两岁了,算有点自我意识,去愉妃宫里就哭得声嘶力竭。她越哭,愉妃就越烦她,最后变成恶性循环。 桃枝说:“本来今天中午,闻喜公主就要到愉妃宫里去的,一直闹到现在,饭也没吃,终于哭累了,没力气了,才让人抱过去了。” 纪姝“哦”了一声,问:“闻喜公主很讨厌愉妃吗?” 桃枝:“两岁的孩子懂什么讨厌,主要愉妃娘娘对她太不上心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听说还打过她,那孩子就不想去愉妃娘娘那儿,那有什么办法,只能熬一熬……”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纪姝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抬手拦住了那架小辇。 被纪姝拦下的婢女正是愉妃宫中的贴身侍女,和自己主子一个性格,虽然按规矩行了礼,但是眼睛恨不得抬到天上去,满脸写着不服: “见过容妃娘娘。” “娘娘是想看看闻喜公主吗?可惜我们娘娘吩咐过不能让人乱碰公主。这宫里的规矩,容妃娘娘您最好还是守一守。欸娘娘,您别抢,娘娘!娘娘!您不能把这孩子抱走!娘娘!别跑啊!容妃娘娘——来人啊!抢小孩啦——” 第13章 送人头 纪姝是个很心大的人,又能吃又能喝,没人陪就玩游戏,如果说有什么理想的话,那就是喝最烈的酒,搞最野的男人。 现在加一个:抢最乖的小孩。 闻喜公主才两岁,猝不及防给她抱在怀里,竟然不怕,身子跟着她跑动的姿势颠,小啾啾在半空中一甩一甩的,可可爱爱地抱着她的肩膀笑。 这个小朋友刚刚还在哭,脸上的皮肤都哭红了,眼泪挂在脸上,好像活不下去了崩溃了;现在咧着嘴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头大大的,两只软趴趴的手象征性地揪着纪姝的衣服,奶声奶气地叫:“跑好快!好耶!” 她嗓子已经哭哑了,说话也发不出什么悦耳的声音,但是看着愉妃的婢女气急败坏地追她们,还追不上,依旧不妨碍她笑得像一个快乐的小鸭子。 桃枝虽然完全不懂纪姝在干什么,但是看见纪姝跑,她二话不说也跟着一起跑,甚至没忘记拿上纪姝扔在秋千上的小披风。 御花园离清思殿不算远,纪姝风一样跑进自己宫里,转身就吩咐把宫门给关上。 清思殿的内侍们目瞪口呆。 毕竟在后宫中,主子出去溜达一圈捡个孩子回来,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闻喜公主正自顾自地揪着纪姝衣服上的金饰件玩,她到底年纪不大,被抱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还是有点怯生生的,只觉得抱着她的大姐姐是好人,赖在纪姝怀里不肯下来。 反正两岁的小姑娘轻得要命,纪姝也没在意。 “桃枝,去找点小孩能吃的东西来。”纪姝说:“来个人去叫太医,她嗓子哭成这样,万一坏了呢。” 纪姝话音未落,忽然听见闷闷的一声“嘣”。 低头一看,发现小姑娘不小心把她衣服上一枚掐丝云气的金饰件给揪了下来,因为小孩子喜欢乱动,金饰件上的绿松石和珊瑚已经脱落了不少。 这衣服是皇帝为她挑选的,是她晋妃位的赠礼。 但是闻喜公主并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还咧着嘴在冲纪姝笑,笑得都露牙床了,一股讨好的气息。 这要放在愉妃那里,已经开始骂这孩子,要是心情不好,估计已经在上手掐她的脸,让她滚出去别碍眼。 清思殿的下人们心照不宣地低了低头,做好了接受训斥的准备。 然后他们就听见了第二声“嘣”。 纪姝把衣服上对称的另一枚金饰件也扯了下来,塞给闻喜公主玩,叮嘱了一句“看着点,别让她吞下去了”。 财富权势都是过眼烟云,她一个要进冷宫的人,可劲造就完事了。 纪姝接着就心大地把小公主放在了自己的主位上,起身招手,让捧着热水和毛巾的婢女过来,给闻喜公主擦擦脸。 闻喜小公主很配合,洗完脸,顶着干净的小脸蛋,小手环着纪姝的手臂,仰头看纪姝:“新娘娘,你好漂亮啊。你是好大好大的好人!” 纪姝立刻字正腔圆、理直气壮、胸有成竹地纠正道:“不,我是坏人。” 闻喜公主有点懵,但是这时饭菜已经端上来了,她闹了一天,虽然不太懂纪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立刻开始专心吃饭了。 纪姝真喜欢这种乖乖的小孩。 闻喜公主刚才哭得满脸都是泪痕,小脸又黄又黑,像逃难似的;现在换了衣服洗了脸,开开心心地埋头吃饭,除了声音像小黄鸭之外,非常可爱有活力。 愉妃比太医来得还快。 纪姝入宫之前,因为愉妃娘家势力大、又较得盛宠,其他几个妃位更是性格温顺,她在后宫一向是横着走的。 现在纪姝就差当她的面扇她耳光了,愉妃怎么可能会不生气! 她恨不得亲手把清思殿的那个贱人拖到冷宫去,给她几个耳光,把她的头发全铰了,让她整天娇娇媚媚地勾引她的夫君! 愉妃气冲冲闯进清思殿的时候,闻喜公主刚吃完饭,正一脸满足地趴在纪姝怀里,头枕着纪姝的肩膀,笑得傻乎乎的,整张脸都写满了“容娘娘好香啊好漂亮啊身上好软啊,容娘娘抱着我欸,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朋友了”。 闻喜公主幸福得晕晕乎乎的,忽然一转眼看见了满脸怒气的愉妃,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闻喜公主虽然知道容娘娘对自己好,但是她在宫中住了这么久,已经先入为主形成了“谁也不敢惹愉妃娘娘”的印象,现在很是害怕,缩在纪姝怀里动都不敢动,紧张地吞口水。 愉妃会打容娘娘的,怎么办啊。闻喜小朋友的脑袋瓜里全是担忧,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担心又害怕,浑身都在抖。 纪姝就是怕愉妃不来。 她数了一遍,后宫里娘家势力最大、性格最张扬的,就是愉妃了。 换言之,愉妃是快速送纪姝进冷宫的最佳人选。 又有能力,又有理想,还不开工资,这样好的帮手谁不喜欢,简直是福报啊。 “纪姝,你不要欺人太甚!”愉妃在厅中站了半天,见纪姝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不由得恨声吼道:“一个小小文官的女儿,也敢这么猖狂!” “我昨日忍让,不过是看在圣上的面子。你不要以为我怕了你!” 纪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文官怎么啦,游戏后期纪家可是朝野上下最大的奸臣呢,草菅人命、欺压百姓、陷害忠良、通敌卖国,无恶不作。 她玩游戏的时候翻过这位愉妃的履历,知道她手上的人命案子有数十宗,真要论起来,都够判个斩立决了。 不过按这个标准,东方俨手上这种全员恶人的养蛊式后宫,估计立刻清空九成,午门前热热闹闹的,大家谁都不干净。 纪姝冷笑一声,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地看下去:“怎么?看我不顺眼?” 不等愉妃回答,纪姝已经开始手把手地教她怎么报复自己了:“看我不爽,这就对啦。我看你也挺不爽的。只要你没把我送进冷宫,我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只要皇帝还喜欢我一天,你就拿我没办法,难道你还能让皇帝厌弃我吗?” “我们纪家是官小品级低,但也是一板一眼的天子朝臣,有本事在朝堂上弄死我爹啊?我靠山倒了自然就不敢猖狂啦!” 愉妃学没学会不知道,反正看着像是快气疯了,指着纪姝浑身发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纪姝和善地朝她笑了一下,很负责地询问课程进度:“这些东西,愉妃娘娘学会了吗?” 她不开腔还好,一开腔,愉妃再也忍耐不住,冲上去就要给纪姝几个耳光。 讲实话,要不是闻喜公主在这里,纪姝很乐意配合她一下,把自己做成误杀现场的受害人。 这样既没有恶意消极对待太虚令导致违规,又迅速地让任务失败了。 纪姝抱着闻喜公主,闪身躲过愉妃的手臂,不禁在心里感叹:果然这个后宫里,愉妃是最合她口味的人。 她不太喜欢那种阴阳怪气旁敲侧击的宫斗戏,她就爱签个生死状和人肉搏。 由于没想到纪姝能这么灵巧地躲开,突然扑过来的愉妃用力过猛,直接平地摔了一跤,磕到了头,满脸都是血。 纪姝“嘶”了一声,迅速让人抱走了闻喜公主,决定冲过去给暴怒中的愉妃娘娘送个人头。 任务就要完成了!太棒了纪姝!太棒了愉妃娘娘! 谁知她刚站在愉妃面前,正要友好地问她继不继续我这里有个人头需要你查收,愉妃的表情忽然一变,楚楚可怜地落下泪来,捏着嗓子矫揉造作地哭:“我不是故意的,容妃娘娘饶了我吧,求求你了呜呜呜……” 多么老套的陷害戏码。 纪姝眉心一跳,转身看去,果然看见东方俨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第14章 端水艺术家 讲道理,纪姝第一反应就是:愉妃娘娘您也太业余了吧。 首先,您平常人设根本就不是楚楚可怜小白花啊,您平常是一朵盛气凌人的霸王花啊,这么就地一倒开始装可怜,皇帝又不是脑子有病,怎么可能相信你啊。 其次,您装哭也很不像样,演技实在太粗劣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哭啊。 再其次,虽然现在是在清思殿,我宫中的奴仆婢女势必站在我这一边,他们的证词理论上都不可信,没办法为我作证。 但是,刚才闻喜公主还在啊,她可算是中立方,而且还有“童言无忌”buff加持,她一旦指认你愉妃,你不是当场就凉了吗。 作为一个资深且专业的恶毒女配,纪姝觉得很心累。 愉妃真是她这么多年带过的最差一届,这都当的什么恶毒女配,一点手段也没有,被小白花女主单杀了可就闹笑话了。 估计是愉妃一个人在宫里称王称霸太久了,宫斗的手段都忘得差不多了。 就像一个破解版玩久了的玩家,已经没有正常进行对局的能力了。 想进冷宫的纪姝觉得不太行。 东方俨被纪姝看了一眼,在门口停了停,并没有继续往里走。 也不知道前天那一通操作,东方俨的好感度掉了多少,希望已经掉到他无脑帮愉妃的地步了。 东方俨已经换过衣服了,一身黑色常服,身姿挺拔,瞳孔幽黑,看着并不想掺和进宫斗剧中来,只想转身回到自己的大男主权谋正剧中去。 纪姝理解他,她玩《皇帝养成手札》的时候,每次遇见后宫美人争斗,基本都立刻甩锅给皇后,自己溜走去找丞相玩。 要是实在撞上冲突现场,脱不了身,她就按照最明面的事实判决,绝不给自己找麻烦去探寻什么真相。 这样的话,就算有人被陷害,也只会去恨陷害她的人,而不会恨皇帝。 皇帝已经顾全大局、铁面无私、公平公正地做出判决了呀,只不过那些人欺骗了皇帝。 要是最后苦主逼上门来了,就拉着她的手讲讲当皇帝的辛苦,说几句大局为重朕也是没办法、都怪那毒妇狡猾之类的,一般妃子的黑化值就掉光了。 虽然冤假错案的几率有点高,但作为皇帝的她,就可以多好几个小时的娱乐时间了! 咳咳,你看,她不仅当妖妃有天赋,当渣男也挺有天赋的。 果然一招鲜吃遍天哈。 想到东方俨平日里那甩手掌柜的作风,纪姝觉得他大概率和自己是一个心路历程。 为了自己能够早日搬进冷宫,纪姝决定帮愉妃一把。 “饶了你?我凭什么要饶了你?愉妃娘娘现在倒是知道求饶了?”纪姝下巴一抬,摆出“我受宠我就是不讲理”的气势:“就算是我推了你,你能怎么着?我看您倒是该去冷宫冷静冷静。” 反向洗脑“进冷宫”,等愉妃报复的时候,大概率会同态复仇。 计划通√ 愉妃见她如此张扬,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含着泪,膝行了几步,对东方俨哭诉道:“陛下,臣妾知道容妃娘娘正得宠,不该来拂陛下的兴致。但不是臣妾没有退让,是退让了也没有活路,臣妾也是您的妃子,您要给我做主啊!” 东方俨向内侍使了个眼色,立刻来了两位内侍,一左一右将愉妃扶了起来。 愉妃还低着头抹眼泪,她额头上磕破的伤口并不深,已经快结痂愈合了。但是她抬手擦眼泪的时候,又狠心把痂给撕开了,让新鲜的血流淌出来,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 趁着东方俨转身,她还挑衅地看了纪姝一眼。 桃枝站在纪姝身后,心急如焚,悄声提醒纪姝:“娘娘,刚才闻喜公主都看见了,我去把她抱出来,她会为娘娘您说话的。陛下圣明,一定不会让娘娘您进冷宫的。” 纪姝怎么会让这种事发生,连忙阻止:“别,小孩子怎么能掺和进这样的场合呢?吓着人小姑娘怎么办?我能应付,你去说一声,别让闻喜公主跑出来。” 东方俨已经坐到主位上去了,十分冷静地瞥了愉妃一眼:“宣御医。真相如何容后再议。” 他话音刚落,御医院的左右院判已经双双走了进来,行了个礼:“参见圣上。” 东方俨若有所思地俯视两位御医的官服:“是容妃提早宣了御医?怎么两位大人这么快就过来了?” 御医院中设院使一名,正五品;左右院判各一名,正六品。 院使大人已经七十多了,就是个吉祥物,这两名院判才是宫中医术担当。 这两位院判方才一直在东方俨那里,为陛下的病心之症想对策。好不容易回到太医院,水都没喝一口,就被等急了眼的清思殿内侍给拉到清思殿来了。 “微臣刚到御医院,就蒙容妃娘娘传唤,说是有急症,这才匆匆赶来。”两名院判禀报道。 “哦?”东方俨的视线转向了纪姝,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爱妃病了吗?” 咦?去为闻喜公主叫御医的内侍没说清楚情况吗? 纪姝心想绝不能让闻喜公主这个大杀器出场,立刻抢答:“是,我今日有些嗜睡,所以宣了御医过来。” 没错,张扬跋扈的本宫,因为今日多睡了几个小时,就把御医院中等级最高的两位大人折腾过来了。 东方俨转向愉妃:“容妃只是因为病痛,一时气急,才失手推了你,她并不是故意的。愉妃一向端庄大气,想必不会和一个病人计较。” ???说好的公平公正呢?东方俨你是男人就别拉偏架啊! 纪姝提醒道:“愉妃娘娘如今也受了伤,她也是病人。” 本来已经委屈上的愉妃立刻大力点头。 东方俨:“……” 东方俨面色沉静,看了一眼纪姝,问正围着愉妃的两位院判:“愉妃情况如何?” “娘娘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用些玉肌膏就行了。” 东方俨有了专业人士背书,信心十足地继续拉偏架:“愉妃将门虎女,既然并无大碍,也犯不着揪着这点伤不放。” 愉妃大约知道了皇帝的想法,眼睛一瞪,不甘不愿地想要和皇帝顶嘴争辩。 纪姝怎么可能会让她去找死,愉妃作死了自己她还怎么进冷宫,连忙抢她的话:“愉妃看起来很严重,满脸都是血,怎么可能只是皮外伤!” 愉妃一听,连忙殷切地望着东方俨:“对啊对啊,容妃娘娘说的对!” 纪姝:“说不定伤到了头或内脏,现在看起来好好的,过几天就卧床不起了!” 愉妃:“对啊对啊,容妃娘娘说的对!” 纪姝:“这一切都是我为了争宠,和愉妃娘娘起冲突而导致的。愉妃娘娘受苦了,陛下绝对不能纵容这种为了争宠无所不为的不正之风,请一定要责罚臣妾!” 愉妃:“对啊对啊,容妃娘娘说的对!” 东方俨:“……” 东方俨面无表情地问:“哦,愉妃,你觉得容妃娘娘该怎么受什么罚呢?” 愉妃立刻条件反射、两眼放光地去看纪姝,希望她能再接再厉,给出一点建设性的意见来。 纪姝义不容辞:“依臣妾看,厚赏重刑,方足以劝善而禁非。不如让容妃进冷宫吧!” 愉妃:“对啊对啊,容妃娘娘……”说得对! 她这话没说完,东方俨已经出言打断了她:“说的有理。” 纪姝:! 耶!她成功了!真的吗!幸福来的太突然了! 东方俨继续说:“既然是容妃为了争宠推了愉妃,导致愉妃受伤。那愉妃就好好修养,罚容妃禁足……一日。” 他还飞快地补了一句:“就从今日开始吧。” ??? 现在天都黑了?从今日开始?你怎么不直接说禁足四小时呢??? 狗皇帝说好的大局为重呢?说好的公平公正呢? 草你是个暴君就可以睁眼说瞎话了吗?还有没有王法啦?讲不讲道理啦?! 东方俨:“对了,容妃身子不好,两位大人快去给她看看。李川,去把晋宁郡进贡的雪燕和人参给容妃拿来。” 可能觉得自己双标得有一点过分,端水艺术家东方俨还做作地加了一句:“愉妃,你这时候不能太补气补血,容易留疤。快回去静心修养吧,姑娘家的脸面是大事,孤这几日就不来打扰你、影响你康复了。” 纪姝从来没见过这么做作的男人。 她看其他宫斗文里的男主都是为了大局、为了皇位,疯狂在后宫端水,疯狂让女主忍气吞声,甚至还有“我爱你,所以我要宠幸别的女人,让她当靶子给你避祸”这种神操作。 而东方俨呢。 睁着眼睛说瞎话,身为皇帝下场拉偏架,表面上公平意思意思,只要脸皮够厚就能把“你竟然搞孤的宠妃,孤记仇,短期内不想再看见你”说成“这几日就不来打扰你修养了”。 纪姝:“……” 她那天不是反向拉了一波东方俨的好感值吗?他这个偏心程度,不像是好感度下降过的样子啊。 两位御医院的院判大人已经围了过来,笑眯眯地让纪姝伸手出去把脉。 东方俨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柔和,随后仿佛有些不好意思,迅速背过了身去。 纪姝:“……” 草。 不会吧。 第15章 云麾将军 总不会……纪姝这么拉低他的好感度,东方俨还是喜欢她吧? 作为一个资深的乙女游戏玩家,纪姝当然知道,npc的好感度都是相对的。 如果一个npc的好感度很难提高,那么大概率他的好感度也很难狂掉。 东方俨不会就是这种情况吧。 在东方俨不走心的关怀下,愉妃维持着表面客气,行了礼,咬着牙退了下去。 走之前,她还顶着血痕悄悄地瞪了纪姝一眼,表示这事没完,你不要得意得太早了。 纪姝真欣赏愉妃这种勇往直前、宁折不屈的精神,希望她不要放弃,早日成功, 要不是东方俨这个狗皇帝拉偏架瞎断案,纪姝早就如愿以偿进冷宫了。 草。 男人这种生物只会拖后腿。 纪姝真的很希望能够一个箭步上前,扳着东方俨的肩膀质问他:“你为什么不掉好感度!你为什么不送我去冷宫!我给你时间解释!你给我解释清楚!” 说好的千古明君呢!搞这种睁眼说瞎话的冤案是一个千古明君该干的事情吗! 游戏里他好感度72的时候,都正襟危坐不带搭理纪姝的,怎么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拉偏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讲道理,东方俨虽然病起来那叫一个暴虐偏执,但是他没发病的时候,算他一个千古明君毫不夸张。 纪姝玩游戏的时候,翻阅过大夏的起居注,深刻了解了皇帝的作息时间。 那叫一个惨。 凌晨四点起床,一直工作到下午六点,六点以后理论上是要召幸妃子,但是东方俨社畜得非常厉害,经常加班到晚上十点,凑合吃口东西,就累得直接睡了。 而且他还想着法子给自己增加负担。 原本每个月二十二日那天,皇帝是可以休息的。 但是东方俨觉得一个千古明君怎么能休息呢,于是就规定每个月二十二日,在文华殿开经筵,从天下士子中选任日讲师,皇帝和大臣充当学生,听日讲师授课,取“兼听则明”的意思。 在他自己想法子把唯一的休息日顶掉了之后,大夏的皇帝真正变成了一个全年无休、每天加班的岗位。 纪姝经常怀疑他的病心之症就是这么被逼出来的。 东方俨的表情常年维持在“严肃认真”这一形容词上,生气也只是面无表情,很少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所以,他方才眼神放柔的那一瞬间,就格外的明显。 不止纪姝看见了,两位御医也注意到了。 皇帝的面子谁不想给?皇帝很少表现出这么明显的喜欢。 皇帝喜欢,他们做臣子的,那当然要上赶着去捧。 虽然容妃娘娘身体健康,壮得能徒手打死两头牛,但是两位御医还是绞尽脑汁编出了说辞:“娘娘阳虚阴盛,心火虚衰,故心神蒙蔽,多寐嗜睡。” 接着就给纪姝又开了一连串的名贵药材,还表示蒙娘娘传召是臣等的荣幸。 这就是传说中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吧。 大夏的企业文化是不是就是睁眼说瞎话啊。 东方俨听了御医的话,默默点了头让他们出去开方子,随后便走近了几步,低声对纪姝说:“孤知道爱妃恼火,上次国事紧急,也没哄哄你,难怪你怨孤。” ??? 难道东方俨觉得她上次那一通反向攻略的操作、这一次和其他妃嫔闹脾气,都是因为吃醋?她想要他陪她,所以使小性子吸引他的注意力。 纪姝认为自己在恶龙咆哮疯狂作死,他觉得爱妃好可爱啊喵呜喵呜多惹人疼啊。 好感度72说不定还往上涨了涨。 纪姝:“……” 男人这种用下半身思考的生物果然只会拖后腿。 不要啊。 东方俨你还是一个游戏里的npc的时候,好感度满100之前,都没给过我太好的脸色,你能不能继承一下这个优良传统啊。 男人太容易被搞到手,是不会被珍惜的哦。 男德班没教这一点吗。 纪姝神色扭曲、试图争辩:“我没有。” 东方俨默默地看着她,觉得她真好看,耍脾气也好看,心下低低地暗笑了几声,正经说道:“你喜欢孩子,就让闻喜来你这儿住几天,没事的。正好愉妃也需要静养,不好送小孩子过去打扰她。” 纪姝:“你知道闻喜公主在我这儿?” 东方俨说:“今日国事也实在闹心,孤本来抽不开身的,若不是得知闻喜出事了,孤现在还在文华殿呢。” 意思就是,本来我今天并不想来看你,主要是因为我女儿,所以顺便来看看你了。 看来愉妃把闻喜公主当作固宠的工具,也是有理由的。 纪姝真想大声呵斥他是渣男,要不是他真的给了她好多钱。 东方俨说:“我已经让两位院判去给闻喜看诊了。我这个父皇委实也当得不称职,她那么大了,也没好好陪过她两天。” 东方俨虽然一派甩手掌柜的作风,但主要是他不想管,宫中上下都遍布着他的耳目,真有什么大事,谁也瞒不过他。 纪姝还在试图往下拉一拉他的好感值:“闻喜公主不太喜欢我,陛下要真为她好,不如将她放在宁妃那里抚养。”这样就不用到清思殿来了。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听见殿门口传来一个哑哑的小奶音:“容娘娘!” 闻喜公主穿了一身嫩黄色,两岁的小朋友头重脚轻,跑起来摇头晃脑,两只小手也颠啊颠的,像一只可爱的小鸭子,猛地扑过来,环抱住纪姝的腿。 “容娘娘,抱!抱!”闻喜小朋友完全无视了她名义上的亲爹,抬着头用痴汉笑讨好喜欢的漂亮姐姐。 东方俨:“我倒觉得,闻喜挺喜欢爱妃你的。” 纪姝:“……” 纪姝试图挣扎:“小孩子懂什么喜欢,陛下你……” 东方俨附身把闻喜公主抱了起来,逗了逗她,对纪姝说:“我今日过来,还有别的事情要和爱妃你商量。” 纪姝见他们父女俩用一模一样的“她好漂亮我好喜欢她”眼神看过来,奄奄一息地挣扎:“御医说我气血不足、需要修养,陛下这几天还是别来我这儿吧……” 东方俨一秒戳穿她:“爱妃看着精神奕奕的,还能抱着闻喜绕着整个御花园跑,应该没什么大事。” 纪姝:“……” ??东方俨你知道啊,那你刚才还这么昧着良心拉偏架。 总不会是因为爱吧?好感度72够你这么烧吗? 东方俨继续说:“今日晋宁郡的贡品递上来了。晋宁郡地处西北,郡外夷族共五十六部,时不时就要打仗,晋宁郡的守将也不容易。” 纪姝听他说了这句话,立刻就明白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破案了。 原来是这样。 难怪他好感度只有72,还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偏心。 长话短说。 晋宁郡是大夏的西北边疆,守将兼太守叫做王逸。 在今年春初,因为王逸不守信用,在交易中诱杀了夷族的一位头领,郡外五十六部群情激愤,围困晋宁郡,誓要血洗晋宁郡为自己的头领报仇。 这位叫王逸的守将在围城中病死,晋宁郡中群龙无首。 危急时刻,王逸的部下便推选王逸的大女儿王淑贤成为代理太守。 这位王淑贤也不愧是女中豪杰,常年随父亲兵马颠簸,眼界手段一点不差,身先士卒,亲自督战,最后坚持到了大夏的援兵到来,顺利地击退敌军,保住了晋宁郡。 由于王淑贤救民于危难之中,自己甚至亲自披甲上阵,从敌人手里抢粮食,以供城中百姓活命,在晋宁郡威望极高,甚至还有百姓为她立庙,四时供奉。 东方俨表面很开心,封她为云麾将军,还多次嘉奖她。 但是他作为一个君王,已经开始提防这位女将军了,觉得把她放在晋宁郡继续守边,迟早要出大问题。 于是东方俨召她入京,把她赐婚给了汉嘉太守李载,让王淑贤那个没什么天资的弟弟接替她的职位,并且将王淑贤凭军功应拿到的爵位赐给了她的弟弟。 这可真是一点纰漏都没有的法子,堪称一箭三雕。 一、汉嘉太守李载是有名的才子,而且容貌俊美,家世显赫,是一等一的好郎君。这桩赐婚明面上挑不出任何错误来,绝对不是东方俨给她穿小鞋。 二、王淑贤到底是女子,她为官守边,朝野上下一直颇有非议,觉得阴阳颠倒将有大祸。 三、王淑贤被换掉之后,她那个没什么用的弟弟绝对翻不起什么大浪,爵位又都留在了王家,王家得了便宜卖乖,绝不会阻拦王淑贤出嫁,说不定还会给她施压。东方俨就不用担心哪天一睁眼,晋宁郡不是自己的了。 游戏中,东方俨召云麾将军王淑贤入京,特意选了京中婚姻美满的高门贵女,轮番给她洗脑,告诉她女子的本分是相夫教子。 最后还成功了,王淑贤主动向皇帝提出卸去职位,做一个本分的、宜家宜室的女子。 果然,东方俨下一句话就是:“晋宁郡的守将,云麾将军王淑贤即将奉召入京。她到底是女子,我又听闻爱妃幼时曾是她的手帕交,届时恐怕要麻烦爱妃招待一二。” 纪姝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东方俨盯着区区72好感度,还能在这里昧着良心拉偏架,睁着眼睛说瞎话。 原来是因为要利用她。 东方俨需要一个婚姻美满、被夫君宠爱的女子,这个女子最好还和云麾将军王淑贤是故交,这样她说的话会更有分量。 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容妃纪姝,就是这个不二人选。 纪姝记得,在游戏里,东方俨并没有让她去做这件事,而是另选了高门贵女。 主要是彼时她刚把这位人皇的好感度刷满,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他恨不得把她藏在深宫中秘不见人,怎么可能会让她去见一位威名赫赫的将军呢。 云麾将军王淑贤的结局,纪姝记得很清楚。 她嫁给了汉嘉太守李载,来到了江南。婚后被婆婆刁难嫌弃,新婚十日就被要求侍奉婆婆去寺庙礼佛。 在去寺庙的路上遇见流寇,王淑贤为了保护女眷,力战而亡。 东方俨赐她封号“忠烈明慧夫人”,绘制画像,进了烈女阁,开头第一句就是“王家女,李家妇”。 不是名臣阁,是烈女阁哦。 狗皇帝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就和你对着干,看看你好感度是掉还是不掉,看看把你气死了你让不让我进冷宫! 去他妈的宜家宜室,去他妈的相夫教子。 纪姝笑了笑,答道:“明白了,陛下,我会尽心尽力的。” 第16章 光华耀目 东方俨作为一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在边疆叛乱初平之时,自然是没空留在后宫的。 他那位忠君爱国的好国师也绝对不会让他沉迷美色。 因此,东方俨就在清思殿和闻喜公主唠了几句,没过多久,就留下赏赐,回到自己寝宫继续社畜去了。 给纪姝的赏赐是补品和吃食,给闻喜公主的,却是一扇旧屏风和两卷旧书。 两卷旧书,分别是《天下图考》和《大宝箴注解》。前者是本连环画,后者是本字帖,内容都是古时候的朝野故事,有点类似于帝王家的《不可不知的历史故事》。 屏风上绘制的是天下疆域图,版本有点旧了,但是大体上都符合。 只可惜闻喜公主还太小了,只对那本连环画有一定的兴趣,但翻了片刻也就扔到一边去了。 “这是陛下以前用过的小人书吧。”桃枝一边收拾,一边对宫中旧闻头头是道:“据说是秦国师给陛下编纂的。” “确实是秦国师的笔迹。”纪姝随手翻了一遍,看见上面熟悉的行楷,倒觉得有几分亲切。 玩《妖女模拟器》的时候,妖妃纪姝祸国殃民路上最棘手的npc,莫过于东方俨那位好国师。 有时候纪姝一天要截下七封来自秦国师的奏折,每封奏折上都是秦国师轻转重按的行楷,字里行间,旁敲侧击表示妖妃祸国,陛下您这样下去不行啊。 纪姝知道这位秦国师恨不得亲自提刀杀了自己。 前面介绍了,东方俨的国师,正是现任郁华观副使,兼任国子监祭酒。 他姓秦,名归止,据说是人界第一修士。 单单从他几十年不老的英俊容颜来看,纪姝都觉得这个“人界第一修士”的称号还是颇为名副其实的。 至于为什么人界第一修士,不前往太虚境进行更深一步的修行,纪姝当初翻他的生平履历,有看见过这么一条: 【[秦归止]在修炼时顿悟,明白自己无缘大道,从此向道之心渐止】 大约类似一位很努力的学霸,拼命学习,但是发现自己上限就是只能考600分,怎么努力都突破不了。 那就算了呗,考个600分也还行,把精力放到别的地方去,可能还会有更大的收获。 比如,做一个青史留名的千古贤臣。 由于东方俨即位时的年龄并不大,当初作为顾命大臣之一的秦归止,可谓是鞠躬尽瘁,尽心尽力地把东方俨往千古明君的方向去培养。 作为一个曾经的好老师,纪姝对这位帝师表示礼节性的尊重。 帝师秦归止,可谓道德完人。 反正纪姝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标准的道德楷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简直堪比诸葛孔明。 皇帝年幼时,他尽心尽力辅佐皇帝,朝野上下一把抓,舍小家顾大家,生活简朴,无心情爱,孑然一身,从不结党营私。 皇帝成年了,他立刻把大权还给皇帝,领了个荣誉称号“大夏国师”,就退居二线,大事小事都坚定地站在皇帝这一边,有事出来抢锅,无事从不多嘴。 虽然说是不直接掌权,但是这位秦国师对朝野上下的影响力还是非常大的。 玩游戏的时候,纪姝几次试图收买他、讨好他,他都无动于衷。 不管是投其所好,还是纪姝亲自上手攻略他。 全部没用。油盐不进,坚守底线,仿佛纪姝是一具红粉骷髅,好感度连个波动都没有。 说起来,在游戏里,纪姝莫名其妙被杀之前,好像……刚见过这位秦国师。 作为一个几乎把所有大佬收进自己鱼塘的海王,纪姝对“攻略秦国师失败”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一直在试图把这位对她满是敌意的国师搞到手。 于是她举行了一场祭典。 祈求天下风调雨顺,祈求皇帝福寿绵长。 秦国师是郁华观的副使,主持宫中的祭祀本就是分内之事。 就算他平日里对纪姝避而不见、态度冷漠,这种祭典他也是绝对推脱不掉的。 妖妃纪姝那天起了个大早,里里外外将自己沐浴干净,脂粉香泽,尽善其妙;肌理柔腻,清香远彻。首饰衣物,更是务尽天下之丽,能夺目荡志。 然而秦国师的好感度依旧钉死在零。 不死心的妖妃觉得这男人不可能一点心动都没有。 面对她这样的漂亮妹妹都无动于衷,要么是没有鸡儿,要么是没有鸡儿。 于是纪姝制造了一个“偶然撞见”的场景。 秦国师那日穿了件非常标准严肃的大袖深衣,神志肃然,挺拔如松,哪怕是面对这样的惊世美貌,依旧没有多看她一眼,端庄自若,凛凛不可侵犯。 看着就很适合被一把拉进帷帐内给糟蹋了。 然而哪怕时纪姝稍微向他走近一步,他都语含警告地直呼她的名字。 不是“容妃娘娘”,也不是朝野上下骂她时叫的“妖女”,而是非常干脆的一声: “纪姝。” 然后他转身就走了。 纪姝怀疑了很久,秦国师到底是不是男人。 怎么会有正常的男人不喜欢她呢。 “秦国师最近还好吗?”纪姝将那几册旧书卷拿在手里,觉得秦国师绝对是送她进冷宫的一大助力,随口问道。 桃枝虽然对后宫中的事情了如指掌,但是前朝却是她的知识盲区了:“娘娘问我吗?我现在去找人打听打听?” “不用,”纪姝摆摆手:“我随口问的。” “容娘娘,”本来闻喜公主已经对连环画失去了兴趣,但是看见纪姝一直拿在手里,好奇心又起来了,一个劲往纪姝怀里爬,眼巴巴地看着她:“讲故事。” 闻喜公主刚刚被抱去洗澡了,干干净净的,抱到怀里,也没多重。小朋友软乎乎的身体靠在她怀里,偏高的体温隔着衣料递过来,像一只温驯的小动物。 纪姝随手翻开,恰好是姜子牙蒙面斩妲己的故事。 “姜太公克商,获妲己,光华耀目。太公乃掩面而斩之。” “从前有个贤臣,叫姜子牙,他是周的国师,有经天纬世之才。”纪姝跟着书上复述:“周和商打仗,商战败了,姜太公攻下了商的都城。” “商的帝王是商纣王,商纣王是个昏君,他宠幸一名叫做苏妲己的妃子。” “苏妲己是个妖妃,她宠冠后宫,仗着帝王的宠爱为所欲为,祸乱朝纲,滥杀无辜。”纪姝讲到这里,觉得有点微妙的……不适。 “国师姜子牙攻破了商的都城,俘虏了魅惑帝王的妖妃妲己。可是妖妃妲己拥有举世无双的美貌,光华耀目,见过她的男人无不为她折服。就算是姜子牙,提着刀走到她面前,面对她的惊世美貌,也不忍心下手杀她。” “最后杀了吗?”闻喜公主小声地问。 纪姝点点头:“最后,姜子牙蒙上了眼睛,斩杀了妖妃妲己。这件事,在历史上被称为‘姜子牙蒙面斩妲己’。” 闻喜公主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显然不太喜欢这种非大团圆式的结局。 不过她还是非常乖地从纪姝膝头上爬了下来,有礼貌地说:“谢谢容娘娘给我讲故事,我去睡觉了。娘娘也要早点休息。” 习惯养得真好。 纪姝让桃枝把小朋友牵走,正要把书卷收起来,忽然发现那个故事后面还跟了一句简单的“编者评论”。 “姜太公克商,获妲己,光华耀目。太公乃掩面而斩之。 极是煞风景事,却是不能忘情处。” 还是秦国师那手熟悉的行楷,十几年过去,几乎全无变化,水流云行,无少间断,浓淡相融,他要是哪天不当国师了,也绝对是名传青史的书法家。 只不过纪姝之前都是在奏折上看见他的字迹,写的也都是极其正经的内容。 “却是不能忘情处。” 她饶有兴致地念了两遍,有些不能想象秦国师编纂这本《天下图考》时,是怎么正襟危坐,一笔一划写下了这句话。 她想来想去,得不出什么结论,习惯性地怀疑了一下杀自己的有没有可能是这位秦国师。 就算是人界第一修士,修为也远远比不上她。 不可能是他。 纪姝确定了这一点,不再分心,遣散了奴仆,专心致志地开始炼化那株刚到手的七宝灵枝。 第17章 除非 云麾将军王淑贤进京,就在明日。 纪姝炼化那棵七宝灵枝之余,不忘了解了一下王将军的身世背景,毕竟她名义上还是王淑贤的“故交”,多做准备才不容易穿帮。 太虚境的修士来到人界,有三种不同的情况。 一、用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身份。比如梁朔。 二、将自己的身体封存在太虚境,抹去记忆,灵识投入人界,再世为人。从出生开始,自犯红尘之厄、杀罚临身,以提高渡劫突破率。比如东方俨。 三、使用人界已故之人的身份。 纪姝就是第三种情况。通过太虚令下到人界的,也多是第三种情况。 只不过碰巧,湖广巡抚家新死的那位二小姐,也叫纪姝。 是这么个情况: 湖广巡抚纪老爷,出身寒门,他当年有个小青梅,两人山盟海誓,说好了将来要做夫妻。 纪老爷仪表堂堂,一朝中举,被座师的千金看上了。 接下来的故事就老套了。 纪老爷立刻娶了座师的千金做纪夫人,生了个女儿,正是纪家的大女儿纪如月。 纪夫人生育了这个女儿之后,十多年都没有再怀上第二个孩子。 纪老爷义正词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接着就表示自己要纳妾生个儿子。 行吧,纪夫人也没什么话好说,纳就纳呗,之前十多年夫妻之间都相敬如宾,也就怪自己生不出儿子来。 纪老爷立刻纳了自己的小青梅为妾,小青梅还带了个女儿上门,这女儿就是纪家的二小姐纪姝。 纳妾没问题,纪夫人自己答应的。 问题在于,二小姐纪姝和大小姐纪如月,年岁差不多。 纪老爷和纪夫人秉烛长谈、软磨硬泡,最后对外说:纪家的二小姐也是嫡出的,只不过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命薄,得避着人,所以今天才告诉大家有这么个女儿。 纪夫人算是回过味来了。 回过味来了,就恨上了小青梅和这个“嫡出”的二小姐。 做妾的这个小青梅呢,也是软弱可欺,简直到了可笑的地步。 她当初被纪老爷强占到手,没有名分、见不得人地怀了孕,十几年来独自抚养自己的女儿。 现在为了自己女儿有个正儿八经的出身,进了纪府当妾,还自觉理亏,觉得自己对不起纪夫人,不管纪夫人怎么折磨她,都一声不吭、从不喊冤。 总之,没过几年,这小青梅就“落水”死了,死的时候就剩把骨头了。 眼中钉没了,纪夫人开心了。 心情一舒畅,竟然又怀了孩子,生下来正是个男孩。 纪老爷就算本来有几分悲痛,也全被这个喜讯冲掉了,心思都放在自己的唯一的亲儿子身上。 纪夫人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转眼又盯上了那位“嫡出”的二小姐。 二小姐纪姝也是落水,十几岁的小姑娘,扔在水里活活给淹死的。 纪姝那时恰好领了太虚令来人界,把那孩子厚葬了,转身就用了这位二小姐的身份,水淋淋地从湖里爬上来。 在纪府待了没几天,整天忙着把纪夫人送过来的毒药换地方倒掉,就听闻皇帝开始选秀了。 东方俨的后宫,从来不是什么好去处。 他那后宫原来可是有贵妃、有皇贵妃的,后来只剩下几个妃位,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高位嫔妃都接二连三地英年早逝、香消玉殒了,平均年龄甚至没过20。 大家私底下都说,咱们皇帝怕是克妻。 按例律,纪家当然应该让家中最大的女儿参选,但是纪夫人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去后宫里玩命呢。 反正湖广离京都远,山高路远,不清楚底细,纪家两个女儿又年岁相近。 总之,最后纪姝成了纪家的嫡出大女儿,上京参选,进了后宫,当了皇帝的妃子。 只不过,纪姝选上之后,皇帝十分喜爱她,不仅频频给她晋位,还把纪老爷给调任回京了。 王淑贤的父亲曾经和纪老爷是同僚,所以两家的女儿才会相识。 简而言之,本来进宫的该是纪家大女儿纪如月,最后纪夫人一通操作,就变成了纪姝顶上。 后来纪姝宠冠后宫的时候,纪如月还挺不平衡的,数据面板里的黑化值窜的那叫一个高。 “明天给王将军举办的赏菊宴,纪如月也要来吗?”纪姝问。 “娘娘的娘家,按理自然是要派帖子的。”桃枝答道:“纪夫人和纪二小姐都要来帮衬帮衬的。” 容妃到底是新宠,纪家的根基又不算太深,宴会上其他人保不准有什么歪心思,算计着要她出丑。 所以桃枝说,得要娘家人帮衬一二,好盯着有心之人。 纪姝觉得纪如月不捣乱就算好的了,还帮衬。 纪如月恨不得把纪姝的华服撕下来自己穿上,她觉得纪姝都是偷她的。 因此,纪姝只是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她若是一心念着要这场宴会顺利举行,就得费心提防各路势力,尽心尽力地盯着,一点纰漏都不能出。 但是纪姝又不是奔着成功去的,宴会办砸才好呢,进个冷宫完全没问题,最好波及一下亲属。 反正纪老爷也不是什么好人,渣男活该。 这么想着的纪姝在床上翻了个身,还顺便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灵蛋,看它有没有要破壳的趋向。 并没有。 得了,还是先认真炼化那棵七宝灵枝吧。 然而纪姝刚开始修行,就听见外面通报,说宁妃来拜访娘娘了。 宁妃也是四妃之一,纪姝对她没太深印象,只记得这位娘娘喜欢阴阳怪气、推波助澜,手段是有的,心也够狠。 但是东方俨好感度刷满之后,偏起心来那叫一个不要脸,宁妃那些陷害栽赃、挑拨离间的手段还没用上,就被遣散离开后宫了。 天知道宁妃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并不想和任何人搞好关系的纪姝:“不想见,让她走。” 桃枝难得犹豫了一下,提醒她:“娘娘,是宁妃哦。” 纪姝惦记着自己的七宝灵枝,敷衍道:“就说我睡了。” 桃枝看了一眼外面的骄阳,上午的阳光非常清爽:“……好的,娘娘。” 没人打扰的纪姝安安静静地修行了一整天,觉得自己有望立刻冲上合体中期。 晚上吃饭的时候,闻喜公主站在屏风前,去认屏风上一个又一个的地名。 汉嘉郡、湖广郡、晋宁郡…… “容娘娘,为什么晋宁郡的颜色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啊?”闻喜公主的嗓子已经好了,脆生生的,像是新鲜的小黄瓜,咔擦一声咬下来。 “晋宁郡地处西北。”纪姝瞥了一眼,说:“那边有大片的沙漠,所以颜色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沙漠是什么?”闻喜问。 纪姝把嘴里的羊羔肉咽下去,说:“沙漠就是满是沙子,气候非常炎热的地方。那里晚上会刮很大的风,很不适宜居住。” “容娘娘去过沙漠吗?”闻喜问。 纪姝:“当然……没去过。” 其实纪姝去过。 不过是在太虚境的时候。 在收俞笛为徒之前,纪姝其实还捡到过别的小孩。 太虚境的沙漠,集中在魔域附近。 魔域的官方称呼,是“遗世天”。或许是因为那里有一望无际的冥花之海,还有忘记了自己所在的忘川冥河。 纪姝本来是去“遗世天”看风景的,可惜记错了方向,一不小心走到沙漠里去了。 然后她从沙漠里刨出了一个小孩。 沙漠里晚上的风是很大的,白天又热又晒,连个遮荫的地方都没有,生存环境极其恶劣。 她刨出的那个小孩,好像是从哪里逃出来的,满身都是血,衣服破破烂烂的,什么东西都没带,就敢往沙漠里闯。 沙漠附近就是遗世天,这孩子应该是从哪个魔修手里逃出来的。 要是纪姝晚几个小时发现他,说不定人已经没了。 说是小孩,其实应该算少年。 纪姝最开始以为他是个小女孩,因为他长得非常好看,洗干净脸之后,好看得在发光,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也有点像女孩的裙子。 后来把人捡回去,给他上药,这才发现是个少年。 体质根骨也挺好,上药疗伤,不一会儿就醒过来了,沉默地、不好意思地偷偷看她。 好感度特别好刷,纪姝对他好,给他上药、做饭、置办衣物,照着他的性格特点简单说几句贴心的话,这孩子的好感度立刻噌噌噌奔着100去了。 都是妖女的基操啦。 倒有点像她以前玩的小游戏《疯狂动物园》,拿着人类精加工的美食去喂野生动物,野生动物会立刻跟着你回家的。 因为从小靠自己觅食、饥一顿饱一顿、茹毛饮血的野生动物,是完全抗拒不了人类精心调配的美食的。 它们会立刻臣服,一点抵抗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又好看、又乖、又根骨好,纪姝本来打算立刻收他为徒的。 后来之所以打消了这个念头,是因为想起了梁朔惨案。 她当初没看清梁朔状态栏的“无情道”,就贸然出手去勾搭他,最后落得啥也不是。 因为有前车之鉴,纪姝这次没有心血来潮、一时冲动就把这孩子收为徒弟,而是先去详细地看了看这孩子的状态栏。 这孩子的状态栏简直逆天,一溜过去标签都是:“聪颖”、“天生剑骨”、“无垢灵体”。 心花怒放的纪姝还没高兴多久,就看见了他最后一个标签:“身负血仇”。 身负血仇:身负血海深仇,修炼极其认真,修炼速度永久增加50%。 纪姝当场就决定快跑。 《妖女模拟器》设定,只有两种修士会通过残杀身边的人进行突破,一种是无情道修士,另一种就是这种身负血仇的修士。 身负血仇,一般是全家都折在魔修手里了,这辈子唯一的目标就是报仇报仇报仇,为了报仇什么都能做。 包括欺师灭祖。 出于人道主义,纪姝给这少年留够了钱,还留了几株名贵的灵草,接着就连夜跑路了。 再后来她就捡到了陆宣,收了俞笛为徒。 那个沙漠里的少年,后面好像再也没有见过他。 可惜了,还没长开就那么好看,成年之后指不定拥有多么惊世的美貌呢。 想到这里,纪姝有些遗憾,决定脱离生命危险之后,回到太虚境,去找找看这孩子,看他报仇成功没。 夜深了,桃枝还在清点明天的宴会清单,转眼看见纪姝坐在床头发呆(她其实在运转小周天修行),连忙去催纪姝睡觉。 纪姝答应了,躺在床上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玩过的《疯狂动物园》。 如果人类拿精加工的美食诱惑了野兽,后来又不带野兽回家。 那只意外尝到了美味的野兽,就会日思夜想曾经得到过的美味,并且在野外来来回回、永无止境地寻找。 当然,它永远也不可能找到。 除非…… 除非他再次遇见了那个人类。 第18章 孤女 宫中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么盛大的宴会了。 东方俨未立皇后,曾有过的几个高位嫔妃又相续去世,后宫与前朝隔绝,几乎从未宴请过有诰命的命妇。 据说上一次举办类似的宴会,还是前朝皇太后的生日。 不过那一次,前朝的朝臣也都要参加,携家带口给皇太后祝寿。 东方俨只是想让纪姝出面当个工具人,所以宴会都是照着以往的规格来,直接由御膳房承办。 再加上万能的桃枝实在过于给力,即使纪姝一点也没上心,这宴会竟然还有模有样的。 由于地缘远近,先到宴会上的,自然是宫中的嫔妃。 愉妃虽然脸受伤了,但是那天的伤口很浅,药又好,也没告病假,直接过来了。 四妃中的其他两位妃子:宁妃和淑妃,则早早地就来了,让人一点也挑不出错来。 宁妃昨日来拜访过纪姝,被纪姝给回绝了,现在再见了她,脸上却一点也不恼,摆出落落大方的笑容,给她打招呼。 宁妃娘娘和愉妃憨憨的画风完全不一样,她极为小心谨慎,没有百分百的胜算不会出手。 所以最开始,纪姝并没有打算从她这里找突破口。 等宁妃娘娘觉得万无一失,可以下手让她进冷宫了,纪姝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闻喜公主也在,见了宁妃,十分规矩地行礼。 宁妃笑得慈祥,转身拿了一把糖给她,摸摸她的头:“你上次说想吃糖,现在可以吃个够啦。” 闻喜公主很高兴,把糖塞在自己的小荷包里,一溜烟跑去玩了。 纪姝瞧着有点不对劲,顺嘴叮嘱了一句婢女:“盯着点公主,吃了糖记得去刷牙,小心牙齿全坏了。” 婢女们来来去去在检查杯盏、簪花、座椅。 宁妃看了纪姝一眼,抿嘴笑了一下,说:“妹妹,你喜欢小孩子啊。” 纪姝随口答道:“喜欢。” 宁妃又抿嘴笑了一下——纪姝怀疑她是不是不抿嘴就不会笑——说:“但是在这宫里,孩子还是自己的好,对吧。” 纪姝挑挑眉。 宁妃继续说:“咱们呢,只有一个圣上,他喜欢这个孩子多一点,喜欢咱们自己的孩子就少一点。老话说,血浓于水。孩子也总是向着亲生的母亲,养母到底还是养母。我劝容妃娘娘啊,还是自己早点怀上比较好。” 计划生育的受益者、明确了解过生育过程的新时代女性纪姝,觉得她这个思路不太对。 于是纪姝抓着她的手,说:“让有条件、又愿意生育的人生就行了,这叫优生优育,对大家都好,都一样的。你这样逮着人就劝生孩子很奇怪的。” 宁妃又笑了:“傻妹妹,别人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怎么能一样呢。” 她这样慢悠悠、时不时来个大喘气的说话方式真的不累吗。 纪姝义正词严:“大家都是炎黄子孙,你的后代就是我的后代,没什么不一样的!” 宁妃:“……” 没过一会儿,有诰命的命妇都来了,带着自己家的嫡女,一个一个见过了礼,就开始互相攀谈。 纪姝发现她们基本都互相认识,而且已经有了小团体,各自聚在一起,身份差距太大的基本不走动。 愉妃以前也是京中高官的嫡女,就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一时间如鱼得水,比纪姝还像东道主。 纪家的小姐纪如月,自上京以来,一直对纪姝的盛宠耿耿于怀,觉得她是偷了自己的东西,这些荣华富贵本来都是自己的。 满心都是嫉妒,她怎么能控制住自己不说些纪姝的“逸闻”? 所以,纪姝的身世也早就在京中贵女圈传开了。 都知道她是非婚生的庶女,是主母仁厚,才让她进门,还带在身边当作嫡女养,不然进京参选怎么会轮到她? 贵女们的圈子最重身世,嫡庶有序,听了这些话,背地里看不起纪姝身世的也不少。 今日虽然绝不会把这份看不起摆在明面上,但是一双双眼眸中,却总是会漏出些许玩味来。 纪姝什么也不知道,正开心地在吃点心。 不愧是御膳房,工资高就是硬道理,比小厨房做的好吃多了。 她十分高兴有人帮她主持宴会,这样她就可以躲在一边吃好吃的。 毕竟是宫廷美食,制作程序繁杂,需要太多人工。以后回了太虚境,还不知道能不能吃到。 她还没吃两口,就见外间一个婢女走到跟前,低声对她说:“娘娘,王将军过来了。” 纪姝拍拍手,疑惑道:“快请啊,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婢女低声提醒:“王将军让奴婢过来的,她想问问娘娘,有没有女子衣物,她一身铠甲,恐怕冲撞了娘娘。” 纪姝立刻站了起来:“带我去见王将军。” 按理来说,宴会的东道主离席,必定是万众瞩目的。 但是纪姝方才躲起来吃点心去了,又有一个劲出风头的宁妃帮忙吸引视线,还真没人注意到她出去了。 东方俨为了表达自己对这位云麾将军颇为赏识,她一入京,就立刻被召见。 召见完了,又被告知有一场专门为你准备的盛大宴会,快去玩吧。 东方俨就擅长车乱战,把你捧得高高的,什么好东西都给你,乱花渐欲迷人眼,用疲倦瓦解你的斗志,用赞誉消磨你的戒心,不怕你不飘。 人一飘,就容易被摆布,容易被找到破绽。 这一路匆忙,云麾将军恐怕现在还穿着那件入京时的铠甲。 东方俨不赐她衣物,是怕被过度分析意图。 毕竟他若是赐了一件女子罗裙,很可能就会被当作暗示表态,那之前做的戏就都白费了。 他可是立志要当有容人之量的千古明君,不想被后世的史家戳脊梁骨。 纪姝三步作两步跑到前殿去,果然看见一个穿着银甲的瘦高身影立在殿中。 云麾将军王淑贤并不是中性长相,而是明显的清秀女子。就算穿着银甲,也只叫人觉得她英气,并不觉得她像男人。 王将军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见纪姝,二话不说,先恭敬地行了礼,然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再次说道:“我的下属都是男子,没有跟进宫来。我念着和娘娘曾是故交,才冒昧……” 纪姝连忙摆手:“不能换女子衣装。” 云麾将军王淑贤比纪姝高了大半个头,大约没想到她会直接回绝,有些诧异:“啊?” 纪姝讲的头头是道:“你刚刚一直在走动,热气闷在铠甲里,如果贸然脱下,冷风一吹,就会直接中风的。这叫‘脱甲风’。大将军常遇春就是这么病死的!” 王淑贤的生母早逝,所以才被父亲带在身边,在战场上颠簸。 她脱去盔甲,改换女子妆容,就不再是云麾将军王淑贤,而是父母双亡、婚事任人摆布的孤女了。 第19章 纪如月 纪姝这么理直气壮、气场十足,再加上好歹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人家是宴席的东道主,王淑贤愣了一下,也没反驳,便答应了下来。 大夏筵宴风气很盛,朝野上下都喜欢举办宴会。 出去围猎,有“牛头宴”“渔猎宴”;殿试结束,有“鹿鸣宴”;表彰臣子,有“修书宴”,每月二十二在文华殿讲经,有“经筵宴”。 先帝在时,喜好酒乐,更是有定期举行的华林园宴、金谷园宴。弘文馆内置酒宴,专门招待文士,通宵宴饮,讲论文义、商讨政事。 还有皇帝生日、皇室婚嫁、每年元旦、端阳、中秋等节日,也各有大宴。 这次宫中的宴会,名义上只是一次普通的赏花集会,来的都是京中贵女。 东方俨就是想要王淑贤换上女子衣裙,在赏花集会上被贵女们轮番洗脑,接受女德再教育,知道女子就是要有女子的本分、女子的去处,就好好待在后宅,不要去争男人的功劳。 前朝、战场,都不是女子该去的地方。 “再说了,我今天是来宴请王将军的。”纪姝笑着说:“换女子衣裙,可就不是王将军了。” 去他妈的女德再教育。 晋宁郡地处西北,气候极其恶劣,和京都通讯断绝是常有的事情。 这种边关地区,最怕的就是守将威望高、拥兵自重,随时有反叛的能力。 若王淑贤是男子,东方俨想夺她的爵位、划走她的功劳、打压她的威望,可就复杂多了,一个不小心,整个晋宁郡说不定就不再是他东方俨的了。 有兵权、有威望、百姓拥戴,凭什么任他宰割? 偏偏她是女子。 是女子,仿佛这些东西本来就不该是她的。哪怕是她流血流汗、置之死地而后生换来的,也可以轻易地拿走。 夺走她的功勋,抹去她的功劳,霸占她的爵位,吸她的血,要她的命。 然后告诉大家,女子就是不如男人啊,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良将贤臣都是男人。女子本来就不如男人,所以安稳待在后宅就好了。 何其荒唐,在沙场上驰骋的将军,最后却因为后宅无知妇人的短视而亡,死前还在受婆母的打压。 “许久不见,王姐姐英气十足,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纪姝套了句近乎。 一边的婢女已经捧着洗脸的巾帕上前来了,有些好奇地偷眼打量面前这位女将军。 王淑贤其实已经不太记得纪姝了,当初王家和纪家虽然有来往,但并不熟络。 王家又是继母当家。继母很少会放她出去,让她结交同龄的女孩。她一个人在院子里无聊,所以才日复一日打磨自己的武艺。 但是王淑贤并不蠢,现在平白无故多了一个故交,对她来说是好事。 “许久不见容妃娘娘,娘娘比年少时更为光彩耀目。”王淑贤也连忙礼貌客套。 她觉得纪姝太漂亮了,下意识礼貌性地挪开目光,怕自己的眼神给人带来不适。 王淑贤之前其实参加过类似的贵女集会。 只不过她的经历告诉她,以她的身份,在这种宴会里,是歧视链的最底端。 那还是在先帝时,继母带着她去宫中,为皇太后祝寿。 她的生母早逝,继母从来不吝啬于告诉大家,自己这个继女是如何的不服管教、性格顽劣,不爱念书绣花,不守女子本分。 宴席上,贵女们吟诗做赋,探讨绣工和女德,她也接不上她们的话题,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一来二去,根本就没人理她,也没人带着她玩,只是经过时给点异样的眼光。 “王将军是在紧张吗?”纪姝见她有些忐忑的样子,笑着去握她的手:“没事的,将军今天才是主角,没有将军这样的大英雄保家卫国,我们怎么有安稳日子过呢。” 云麾将军王淑贤猝不及防被她握住了手,第一反应就是:纪家这个美人妹妹,手真的好软啊。 她虽然也是女子,但是长期习武,又刚从战场上下来,平日在边关接触的都是汗臭和血腥,双手粗糙,被纪姝用手一握,只觉得手里捧着一块又暖又软的白玉膏。 大美人还在夸她,夸她厉害,夸她是大英雄。 王淑贤的生活圈子里一直都充满了糙男人。 她镇守边关那么久,在战场上、在野外,和人沟通都是靠吼的 ,几天不洗澡都是常事,吃饭也就只是在敌军进攻间隙,拿出干硬的馍馍,泡着血水咬几口。 手底下的将士和她经历了那么多生生死死,早就不把她当异性看了,一直在用钢铁直男的思路同化她。 再加上,王淑贤以往接触京中贵女们的经历委实惨烈,和她手底下的将士们追求姑娘们的经历如出一辙,不是被无视就是被看不起。 刚才不敢多看纪姝,也是把自己代入了军中的男人,觉得这样不礼貌,怕唐突佳人。 然而,这么一个光华耀目的漂亮妹妹,扑过来握着她的手,满眼都是她,用崇拜的语气说她很厉害,她是大英雄。 王淑贤顿时有几分赧然,感觉脸在不可抑制地红起来,偏了偏头,也不敢看她,支吾道:“过奖了,纪、纪妹妹过奖了。” 她们到举办宴会的正殿中去,要经过泛月池。 泛月池上的浮桥是木制的,饰以锦绣,张灯结彩作飞楼状,池中奇花繁叶,争奇斗艳。 纪姝牵着她的手,刚要经过浮桥,到正殿去,忽然看见自己家那位嫡姐纪如月,挽着纪夫人的手,也往正殿去。 纪如月前面还有一个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小婢女,正是清思殿派出去接引的婢女之一。 按理来说,纪夫人和纪如月早该到场,好帮衬纪姝一二。 但是她们却姗姗来迟,不紧不慢,一路赏着景过来了。 纪姝当然知道她们是干什么去了。 在游戏后期的剧情中,纪姝宠冠后宫,皇帝对她百依百顺。 纪如月理所应当地认为,这些本来都是给她的,是纪姝抢走了她的东西。 所以纪如月几次进宫探视,都盛装打扮,想要引起皇帝的注意,夺回“本属于她的荣宠”。 现在恐怕也不例外。 果然,纪如月走近了,看见纪姝,条件反射就是仰头,被纪夫人一拉,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行了个礼。 “娘娘莫怪,这宫中实在富丽堂皇,我们喜欢得紧,又念着娘娘,心里忙乱,一时竟迷了路。”纪夫人笑着说:“好在紧赶慢赶,总算赶过来了。” 引路的小丫鬟十分害怕地看了纪姝一眼,也不敢分辨,低着头。 看来实情并非如此。 怕是纪如月一心想着能不能制造一场和皇帝的偶遇,故意拖延,所以才来的那么迟。 说不定已经见到了皇帝。 “这位便是云麾将军王淑贤,”纪姝也不在乎,反正她的目标是进冷宫,多来个人帮他一把也挺好的,转而介绍道:“这是我家中的妹妹,这是纪夫人。” 王淑贤依旧一身银甲,被战场磨砺过的气质十分出众,让人眼前一亮。 纪如月养在深闺,何曾见过边疆英姿飒爽的将士,又见纪姝和王将军关系亲密 ,起了抢她东西的心思,一时情绪有些微妙的嫉妒。 于是盈盈下拜,故意问:“不知王将军还记得我吗?” 王淑贤有些茫然,但还是礼貌地打了招呼:“听说妹妹自小体弱,养在寺庙中。王家与纪家交好的时候,我应该是没有见过妹妹的。” 纪夫人想要纪姝顶替她的宝贝女儿纪如月上京应选,就必须把纪姝操作成家中的嫡长女。 相应的,纪如月就变成了那个自小体弱、养在寺庙中十几年,才恢复嫡女身份的二小姐。 王淑贤本来就对纪家的记忆不是很深,只记得曾经见过纪家大小姐几面,现在对应着看,那就是纪姝了。 纪如月见她刚才对着纪姝笑意盈盈,对着自己却是疏离客气,一时急道:“你不记得——” 然而只说了半句话,就被纪夫人强行按下去了。 纪如月给养得娇纵,纪夫人却还没有蠢到丧失心智的地步。 云麾将军王淑贤并没有察觉到这微妙的一瞬,她刚才为握住自己的软白柔荑赧然不安,哪有闲暇去注意那个陌生的纪家二小姐。 倒是纪姝转身的时候,看见纪如月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满脸不服气,表情不平到狰狞的地步。 第20章 好手段! 宁妃坐在宴会的一角,微笑着,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安静地在喝茶。 她在隔景之后,虽然仍在宴席之中,但是大半个身体被花木所遮掩,看起来和整个宴会隔了一段,独自游离在外。 “娘娘觉得,容妃如何?”她的贴身婢女就站在她身侧,用极低的音量问道。 宁妃轻轻地弯了弯嘴角,说:“她长得好看,又聪明,是该得宠。” 不等婢女问下一句,她就接着往下说了:“我劝她要自己的孩子,看着是真心为她着想,其实是在挑拨她和闻喜的关系。” “她一眼看出我在挑拨,还能用笑言把这份挑拨给化解了,可见是极其聪明的。” “也是,不聪明,怎么能用这样的出身反败为胜,压她那妹妹一头。” 婢女低声问:“那娘娘觉得,容妃有希望摸一摸凤印吗?” “咱们陛下是个冷心肝的人,不然当初的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也不至于香消玉殒。”宁妃说:“这位虽然好看又聪明,但是到底出身不行,小家子气,连个宴会也撑不起来,让人抢了风头,估计也就止步妃位了。” “倒是她那个妹妹,虎视眈眈的,不知道未来有什么造化。” 婢女:“娘娘说的是。” 她们主仆二人正低声说话,忽然看见已经在宴会上消失许久的东道主,携着一位穿银甲的英气少女,身后跟着一对精心打扮的母女,一同进到正殿里来了。 愉妃站在贵女之间,正同她们热切的攀谈着,纪姝一经过,那些贵女们就齐齐行礼,口称见过娘娘。 就算心里有些不平,和宁妃想法差不多,但是到底都不蠢,面子上是绝对要做好的,别去挑事。 而有些活泼的贵女,已经开始悄悄打量云麾将军王淑贤了,一时间殿内出奇的安静。 纪姝没参加过这种宴会。 她玩游戏的时候,基本全部剧情都在勾搭男人。 有一说一,玩《妖女模拟器》就是为了搞男人。 如果不是为了打出传说中的隐藏囚禁线(当对方比自己武力值高,且黑化值全满,有概率出现囚禁事件),纪姝早就把自己的武力值刷满了,何必玩了这么久都还是个合体早期修士。 纪姝:当事人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纪姝牵着云麾将军,直接上主位去坐着了,刚一坐下,就听见王淑贤肚子轻轻地叫了一声。 王淑贤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 纪姝估计她入京到现在,都没碰过一点吃食,于是立刻招手,示意可以开宴了。 原本四处聚着说话的贵女们立刻各自散去,在婢女的指引下入席。 纪如月低低说了一句:“不懂规矩,上不了台面。” 她坐在下首,离纪姝的主位远得很,这句话纪姝是听不见的,但是周围的贵女可都听得清楚。 一时间,各位贵女神色各异,心里想着“确实没有这么开宴的先例”的也不少。 然后。 清思殿的婢女开始往上端东西了。 纪姝作为一个迟早要进冷宫的宠妃,对自己库房里的东西从来没有半点怜惜之情,败起家来毫不留情,每天都当最后一天来活。 因此,这场宴会虽然是按规格举办的,但是桃枝在纪姝“能用就都用掉”授意下,往里面砸了不少东西。 用到就是赚到。奥利给。 基本东方俨的赏赐都砸完了,一盘一盘的美食珍馐往上端,花里胡哨的伴手礼随机出现,开彩蛋似的。 就算是京中的贵女,衣食用度也不能和皇室比。 更何况,纪姝这种没有明天的砸钱方式,从小学习持家管账、务不能竭泽而渔的贵女们见都没见过,按照以往的思维定式去想: 清思殿的库房得有多少好东西,才能供得起容妃娘娘这么奢侈。 这么奢侈,在她眼里,好像也只是不值一提,甚至都没夸耀过。 这得是经历过怎样的盛宠,才能养出这样的眼界和胸怀来啊。 对啊,这位才是当今最受宠的宠妃,是陛下看重的人。 她们刚才竟然还看不起她。 到底是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贵女们各自收了贵重的礼物,几乎是立刻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刚刚那么妄加猜测,真是没有眼色。 人自然不会主动去怪罪自己,而会转而认为是有小人蒙蔽了自己。 于是,几乎是立刻,各个小桌之间响起了一阵细琐的议论。 主题无非是“纪家二小姐真会嚼舌根,看不得自己姐姐好”、“还说人家上不得台面,我看最上不得台面的就是她自己”“陛下圣明,容妃娘娘果然端庄大气”。 反正纪如月只是个刚来到京城贵女圈的外人。 当然,纪如月在的那桌是没有这样的讨论,大家只是尴尬的笑笑,假装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纪如月听不清楚其他人在说什么,只大约知道在说自己。 她又急又恼,就算从小被宠得骄纵,也不好站起来和所有人吵架,一时间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命妇那边风平浪静,不像贵女坐的席位一样低声说起话来,只是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都确定了: 容妃才是盛宠,宫中最有体面的、圣上面前最得力的,是容妃才对。 没错,只有有实力的人,才不介意人言,不介意开宴前的短暂闲暇大家在注意谁,也不刁难没眼色的其他妃子。 因为只要宴席正式开始,她就确定,大家的目光都会投注给她。 这是何等的自信。 又是何等的胸襟。 难怪陛下数十天之内,多次给她晋位。陛下是个圣明君主,他的眼光向来是不会出错的。 不过也是,这样漂亮、又这样大气,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她吧。 不像愉妃。 命妇们悄悄看了一眼愉妃,觉得她刚才那么越俎代庖,实在不像是宫妃该有的样子。 今天的东道主纪姝,都那么低调谦逊,甚至宴席前夕还看不见人,在幕后尽心尽力地操持一切。 想到这里,有几位命妇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心里更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句话: 大夏的皇后,是这个样子的话,可一点都不辱没。 她们之前觉得纪姝身份不够,估计就止步妃位。 可是现在看见她大大方方地坐在主位,和云麾将军相谈甚欢,都又多想了一层。 心胸宽广、分得清主次,不在意眼前的小刁难、小困窘,不因为非难和谣言分心,牢牢记住宴会的主角是云麾将军。 这份能力、这份心气,可不止妃位啊。 或许,皇帝也是这么想的? 皇帝是圣明君主,比起家世,更看重才干。 容妃如此端庄大气,陛下如此喜爱她,或许…… 而且她的身世不高也并非缺点,大夏向来忌讳外戚干政。 容妃出身不够好、和家中主母有嫌隙,反而杜绝了这一点,最大限度限制了皇后母族坐大。 没错。一定是这样。 皇帝让容妃主持这次久违的赏花宴会,除了要安抚云麾将军,恐怕还在悄悄给她们吹气,要给容妃撑腰! 这确实是陛下的作风。 前朝科举出身的士子,不少是寒门子弟,家世门第啥也没有,也都是陛下多次提拔、十分看重,天子门生、天子门生,陛下就是他们的门第! 纪姝并不知道,自己在京中一干贵女命妇的心中,已经是纪天命真女后位最有力竞争者胸怀宽广端庄大气聪明能干逆天改命姝了,今天以后还要成为不少闺中少女的活体榜样。 她只是坐在云麾将军身边,不停地“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快都试试啊王将军”。 王淑贤最开始还以为,她匆匆赶来参与的这个宫中宴会,是皇帝有什么态度要暗自表明。 结果过来一看,啥事也没有,一入席就吃饭。 容妃娘娘像是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什么虚伪的客套都没有,一个劲给她夹菜。 记忆里繁琐的宫廷礼节完全蒸发,上菜也不守什么乱七八糟的吉时了,满满一桌子全摆上美味珍馐,唯恐她吃不饱。 之前她还担心,自己习武之人,饭量比较大,在娇滴滴的贵女之中,可能尤为显眼,要被笑,因此暗地里想着要收敛一些。 结果开宴之后,发现容妃娘娘比她还能吃。 不仅吃得比她还多,还一个劲地撺掇她多吃,疯狂给她夹好吃的。 王将军第一次在这种宴席上吃饱饭。 纪姝:修行比习武累很多好吗,保命的事情,怎么能说我吃得多呢。 在命妇和贵女们疯狂头脑风暴的时候,纪姝带着王将军吃了顿好的。 纪姝心满意足地吃饱了。 于是她觉得可以散会了,反正大家都吃完饭了,留下来闲聊怪耽误时间的,她还要修行呢。 多好,说请吃饭就请吃饭,吃完饭就回家。 这可是她自己都憧憬的饭局。 纪姝不管其他人走不走,反正得先把云麾将军王淑贤给送走了。 只要跑得够快,洗脑就追不上我。 送王将军走的时候,纪姝估摸着自己这么一通胡搞,绝对可以顺利进冷宫。 她进冷宫的话,清思殿里的这些贵重物品又带不走,还有今天很多好吃的也带不走。 于是纪姝通通打包,塞给了王将军。 杜绝浪费,从我做起。 王将军自小在继母的阴影下长大,后来继母有了儿子,就更不把她一个没娘的孤女放在眼中。 后来危难之际,披甲上阵,风里来雨里去,流血流汗,每天都在玩命,那颗女儿心都给磨砺成石头块了。 可是看着纪姝这么费心费力,什么好东西、什么贵重物品都恨不得塞到她的行囊中,就连刚才她多吃了几口的美食,都不嫌麻烦地一个一个用木盒打包好。 温暖隔着木盒传递到她手上。 这还是云麾将军王淑贤,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具体的温暖和关怀。 她都有几分恍惚了。 可是她在军中太久,又没有什么朋友,想说些好听的话也说不出来,被纪姝送到宫门外,最后也只憋出一句:“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 容妃娘娘愣了一下,随后对着她一笑,说:“你自己最重要。做什么决定之前,都想想,你自己开不开心、愿不愿意,不要为了他人的目光而委屈自己。” 她笑得真好看啊。 她是第一个关心我开不开心的人。 王淑贤一瞬之间,甚至对眼前这个旧日认识的妹妹,产生了一种眷恋和皈依的感觉。 送走了一步三回头的云麾将军,纪姝觉得很开心。 她认为自己这一波反向操作,基本已经算是住在冷宫里了。 因为刚才宣布了宴席结束,各位命妇和贵女们正在婢女的指引下,一个一个地离开正殿。 纪姝以为她们会阴阳怪气自己几句,可是她们每个人经过她时,都毕恭毕敬地行礼,眼眸中闪烁着敬佩和探究。 纪姝:? 她们刚刚不还嫌弃我小家子气吗? 现在不该继续嫌弃我暴发户、不守规矩吗? 她就低头吃了口饭,发生了什么? 第21章 状元郎 把人都送走了之后,纪姝还在深沉地思考。 她没注意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命妇和贵女怎么忽然就态度变了? 只有纪如月对她的厌恶依旧那么鲜明,在这个寒冷的夜晚给人一丝熟悉的温暖。 她们不会集体重生了吧?集体回想起纪姝把持朝政、权柄在握的那段日子?决定先投诚表表决心? 集体重生的话,正确的做法不应该是立刻通报东方俨,把她这个妖妃先废再杀,永远杜绝她宠冠后宫的可能性? 真要这样就好了。 纪姝脑补了一下被废进冷宫,回到太虚境的美好日子,顿时有被爽到。 不过不要急。 今天这场宴会被她胡搞成这样,冷宫距离她最多只有一步之遥。 果然,完成太虚令的任务“宠冠后宫”有难度,但是让任务失败直接进冷宫,可是一点难度都没有的。 纪姝坐在卧房里,把清思殿里剩下的贵重物品挑了挑,选出里面最好的几个,打包起来,准备到时候偷偷塞给桃枝。 她进了冷宫,桃枝就会被宫中管事收回去,分配给下一轮进宫的秀女。 桃枝好歹也跟了她挺久,得多给她点钱。 做完这些,心无挂碍的纪姝大字摊在床上,开始愉快轻松地修行。 纪姝无比轻松。 桃枝却轻松不起来。 作为一名敬业的大宫女,桃枝对自己职业的忠诚率那可没得挑剔。 主子想得到的要想。 主子想不到的也要想。 但是,这一次,久居宫中、见多识广、能干懂事的桃枝,真的有点看不懂了。 宴席散掉之后,清思殿空空荡荡的。 库房里贵重的赏赐基本都没了,能搬动的基本全被娘娘送出去了。 有两个洒扫的小丫鬟背着人嚼舌根:“娘娘这么挥霍,肯定会被陛下责骂的。我看咱们娘娘虽然一时得宠,但是这宠幸绝不长久。” 虽然桃枝立刻就出声斥责了她们,但是那两个小丫鬟说的话却在她的心头久久无法散去,仿佛一朵沉重的乌云,压在她心上。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 桃枝起了个大早,忙前忙后督促小丫鬟们干活,进娘娘卧房一看,娘娘果然又坐在床边发呆。 娘娘看见她,还招手让她过去。 桃枝刚走到娘娘面前,猝不及防就被塞了一个小包裹,娘娘还冲她笑,说送她的,让她收好了,别和人说。 桃枝躲着人一看,才知道那包裹里是几件贵重的首饰。 娘娘这个人,对人好,也只会这么浅显直白的方式。傻乎乎的,也不懂拉拢人心,也不会耍手段,想对你好,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你。 她喜欢闻喜公主,所以也不在乎自己的清白,只想着闻喜公主不要被吓到。 如果这么好的娘娘,要是被陛下责骂的话,那老天爷真是不长眼睛! 可是,虽然在心里这么说,桃枝依旧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悲伤和难过。 清思殿里的小丫鬟们规矩了,但是外头的丫鬟们却还在说小话,说的头头是道,说从来没见过这么铺陈的妃嫔,陛下一定会责罚的。 愉妃更是早早地阴阳怪气了起来,反正她这个人永远都那么直接和张扬。 还讨厌。 桃枝委屈得要命,恨不得和那些嚼舌根的人去打一架。 不过,她并没有委屈难过多久。 因为这天傍晚,陛下带着一道新的圣旨来了。 娘娘有了新封号“宸”,另赐封号的诏书中满是溢美之词,内侍念都念了一盏茶。 一盏茶的时间,足够桃枝一样样盘算清楚新送入清思殿的封赏了。 满院子的金银珠翠,一箱一箱的上贡之物。 桃枝悄悄看了一下离自己近的那些箱子,江绸、汉嘉纱、柿霜、百合粉、荔枝干、藏枣……基本又能把清思殿的库房全塞满了。 桃枝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宸”这个封号意味着什么,她没念过什么书,之前宫里也没有宫妃用过这个称号。 还是她张罗着收拾御赐之物的时候,听到外面洒扫的内侍趁着无人在悄声议论: “‘宸’字的讲究可深了,上一个用这个封号的,最后封了后呢。” “愉妃娘娘从贵人到妃位用了整整五年,清思殿的这位却只用了几十天,若不是此时封贵妃实在过于逾制,恐怕咱们陛下不仅要赐新封号,还要直接封贵妃呢!” 桃枝开心了。 桃枝把头仰得很高,从早上那些嚼舌根的丫鬟面前走过,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坐在正殿里的纪姝整个人都懵了。 她从窗户里看见东方俨带着圣旨来的时候,高兴得从床上跳起来。 逾制把她一路提上妃位,之所以没有引起前朝太大的议论,主要还是妃位不够高。 如果东方俨要再提贵妃,必定会受到猛烈的言论攻击。 更何况,现在东方俨的病心之症还不严重,疯得还不够劲,她又这么搞砸他的嘱托,那道圣旨,肯定不是封贵妃。 不是封贵妃,东方俨又亲自来。 那必定是褫夺封号,要进冷宫了! 她兴冲冲地跑出去迎接东方俨。 然后她就是宸妃了。 她在游戏里都没解锁这个封号。 帝宫紫宸。 宸,至高无上。 纪姝:“……” ??? 是不是玩不起??? 东方俨你脑子里到底又脑补了些什么??后宫里那么多漂亮妹妹,你怎么一门心思栽我身上了?? 你一个皇帝能不能有点出息?? 那些漂亮妹妹是给你当老婆的!不是拿来供我玩的!你清醒一点啊草!这到底是你的后宫还是我的后宫啊! 您就全心全意奔清思殿来侍寝了呗?? 纪姝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平息了情绪,想冲过去质问一下东方俨,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之前偏心是因为要利用她。 可是她现在把事情搞砸了,他怎么还是阿巴阿巴我就偏心? 他的好感度不是只有72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奴仆们很有眼色,早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傍晚已经来临了,清思殿的内殿中只有他们二人。 金丝帐随着微风轻轻飘扬,掠过却尘褥,在烛火与渐暗的天光中,像是在人心上轻拂。 纪姝方才实在是没想到这道圣旨的内容,在原地多愣了几秒。 待她走进内殿时,东方俨已经和墨伸纸,在边临帖边等她。 临的是《商君书》。 “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 这句话没写完,因为他坐在书桌前,完全停住了。 悬起的手腕僵在空中,毛笔上的墨水在一滴一滴往下掉,将已经写好的字晕染开来。 东方俨作为一个主观上非常尽职尽责的好皇帝,就算有时候显得没有心肝、不近人情,国事比他自己都重要,但是也扛不住身上开始发作的病心之症。 他的眉头微微皱着。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皇帝,东方俨的颜值绝对是够的。 他一身玄黑色常服,暗绣在袍服上熠熠生辉,挺拔身姿间是掩不住的贵气,眉目之间却依稀存着几分茫然。 他的病心之症发作了。 纪姝的脚步停了停。 在游戏后期,纪姝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人疯起来有多厉害。 早期他好感度不满不让睡,而且顾虑大局、顾虑国事,纪姝这边刷着他的好感度,晚上他就召幸了别的妃嫔。 晚期固然是遣散后宫、百依百顺,可是也绝不让她的目光投注到除他以外的任何人身上,否则就是一个“死”字。 好感黑化全满,举手投足都是狂躁和猜疑,恨不得把你活吞了,这样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虽然武力值差距十分明显,但是每次和他说完话,纪姝都要反复观摩几遍那两个差着几千万的数值来安心。 不然总感觉要被他鲨掉。 东方俨直起腰来,很认真地对她说:“孤累了。” 他的目光十分危险,畸形的占有欲和保护欲在其中肆意生长。 纪姝:“……” 喂喂喂您好感度才72,不要用病心之症预支好感度和黑化值啊! 她只是一个无辜的、想进冷宫的小可怜,就算有时间也是去好好修行,绝对不会和你滚床单给你刷好感度和黑化值的机会。 纪姝忍住自己拔腿就跑的冲动,温言说了一句:“陛下累了,就去睡吧。” 东方俨的眼神再度涣散,点了点头,在她的注视下走进了卧房。 草。还好魅惑之术没被太虚令判定为攻击手段。 其实在游戏里,对着正常状态的东方俨用媚惑之术,十次有八次都成功不了。 一个是因为他到底曾经也是个修士,另一个是因为他这人万里无一的意志坚定。 纪姝确定他中了术,明早之前都起不来,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那现在……怎么搞? 引起朝野宫廷探究和好奇的那位纪家美人,正毫无形象地坐在台阶上,思索着接下来怎么办。 进冷宫这事,因为不明原因进度停滞。 而且她还一时半会儿搞不清这个不明原因。 她如今暂时还在按游戏剧情前进。 纪姝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处境实在是危机重重,不容乐观。 七宝灵枝的炼化进度还不到三分之一。 但是,就算完全炼化了七宝灵枝,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合体中期修士,有能力杀她的人一抓一大把。 她还需要新的灵药。 只要成功修上了大乘后期,谁也没能力杀掉她。 纪姝仔细回想了一下,把自己记得的大夏历任状元在心里列了个表,打算近期挨个拜访。 鹿鸣之礼反正他们放着也是摆设,先借给她保个命吧,以后一定加倍奉还。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纪姝记得京城中就住着好几位状元。 住所离皇宫最近的是……西台侍郎吴潜。 纪姝对这人记得还挺清楚,因为游戏后期她把持朝政、祸乱朝纲,许多有骨气的官员整天骂她,痛心疾首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但是这位西台侍郎,十分有商业精神。 纪姝一收买他,他立刻就从了。 纪姝给钱他出力,和纪家老爷一样,成为了朝堂上弄权施诈误国的权臣。 纪姝也不迟疑,施了个障眼法,悄悄地绕过宫禁,往西台侍郎吴潜的府邸去了。 说到状元,纪姝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新科状元颜粲。 讲道理,他好看成这样,很难让人忘记他。 纪姝一直怀疑他其实能看见自己,也是修士。 可是他的行为举止又实在反常。 上一个好看到让她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个沙漠里捡到的少年。 但是…… 他们两个的好看是不一样的。 沙漠里那个漂亮少年,他的眉眼气质都偏中性,有种雌雄不辨的美感,纪姝是看他状态栏才确定他是男生的。 颜状元虽然好看到惊艳,风流清旷,但却绝对是男人的模样。 第22章 遗世天 纪姝在游戏中,并没有到任何一位大臣的府邸去过。 主要是因为东方俨够疯,她敢去,他就敢杀人。 纪姝一个妖妃,门下走狗并不多,杀一个少一个,她很爱惜他们的。 唯一一个肖想过的臣子,还是秦国师。 毕竟他那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真的很适合被搞。 要是东方俨愿意杀掉自己的老师,那就再好不过了。 搞完还不用负责,妙啊。 只可惜秦国师并不想搭理她,就算她顶着一副倾国倾城、妩媚动人的脸,他都仿佛在看一具红粉骷髅。 备受打击的纪姝经常怀疑他没有鸡儿。 西台侍郎吴潜是副中书令,协助中书令管理中书省,也算得上是京中高官。 高官府邸,自然是戒备森严。 当然,对于纪姝来说,全部形同虚设。 她用脚在屋脊上一点,就直接翻进了西台侍郎的府邸。 就算是在高官中,西台侍郎吴潜的府邸,也算得上是大而奢丽。 纪姝听说他有许多美貌的侍妾,为了安置这些女子,所以才修建了那么大的宅院。 纪姝一落到府邸内,还没进到院落中,立刻就听见门后传来了悦耳的南音演奏。 怎么?今天吴潜在举办宴会吗? 大夏的京城虽然在北地,但是历任皇帝都喜好南音乐器,所以最受欢迎的还是会南音的乐姬。 纪姝从小门悄悄绕了进去,果然一抬眼就看见了七名乐姬坐在一起奏乐,手持的都是南音乐器:琵琶、洞箫、三弦、拍板…… 正中间最显眼的是个横抱琵琶的女子,眉眼和缓,盛装丽色,看起来并不是普通的乐姬。 七名乐姬对面坐着一群着便服的官员,官员中还错落坐着几位女眷,都聚精会神在听乐曲。 没有任何的逾矩之举,甚至眼神都非常正经。 这和纪姝印象里的声色场合不太一样。 纪姝看了一圈,明白是为什么了。 抱琵琶的女子不远处,坐了一个与她长相十分相似的年轻男人,正专注地看着她,帮她打拍子。 年轻男人腰间佩着教坊司副使的令牌。 这位弹琵琶的女子,估计是他的亲姊妹,所以他堂堂教坊司副使,才愿意亲自给她打拍子。 也是因为人家亲哥哥就坐在这儿,还是官场同僚,在场的男人才规规矩矩,眼神无比清澈。 大夏朝野上下都热爱宴会。 主要是因为承平已久。东方俨家这个祖传的病心之症虽然对皇帝身边人比较残酷,但同时也保证了几乎每位皇帝的能力都较强。 政局稳定、经济形势也一年比一年强,奢侈享乐的风气自然就随之盛行起来。 宴会分很多种,今天吴潜举办的这个宴会,就明显是同僚相聚、互相唱和的风雅宴席。 这种宴席往往是官员之间用来互相认识、品诗作画听曲的,人员比较繁杂,还有官员的女眷出席,所以风气很正。 纪姝喜欢这种人员繁杂的热闹场合,很方便她达成自己的目的。 她快速地穿行在人群中,樽俎灯柱间,觥筹交错,正宴已经结束了,现在大家都在自由走动,观舞赏花清谈,场面十分热闹。 由于大家都看不见她,她时不时还能听一耳朵悄悄话。 “陛下如此宠爱……宸妃,”那人好像觉得“宸”这个封号,单单念出来都逾矩,还迟疑了半秒钟:“恐怕是起了封后的心思。” “我那内人说,宫中的宴会并没有实质性的主题,看来指不定是用云麾将军做幌子,在给宸妃博体面。” “这要是真的,纪家那老小子倒是走了运……” 声音越压越低,直到低不可闻。 纪姝:“……” 纪姝继续找吴潜。 纪姝其实不知道鹿鸣之礼在哪,她和吴潜又不熟,怎么可能知道他会把一份十几年前获得的礼物放在哪。 所以她决定等他落单,就用魅惑之术直接套出鹿鸣之礼所在的地方。 反正他区区一个凡人,被用了术,什么都不会记得。 最后纪姝是在一个热闹的小院里找到西台侍郎吴潜的。 作为一个曾经的状元,从取士标准“身、言、书、判”下走出来的第一名,虽然日后道德败坏沦为妖妃棋子,吴潜的相貌其实挺不错。 院中立了根竹竿,上面悬着一盏纱灯,灯下有个女子正在跳舞步和缓的绿腰舞,吴潜拿着鼓槌,站在一旁,亲自击鼓为她奏乐。 院子里只有一盏灯,纪姝站的地方挺暗,也没几个人。 她正要上前几步,往吴潜的方向靠,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颜状元是今日的主宾,吴侍郎的贵客,怎么瞧着有些闷闷不乐?” 纪姝脚步一顿。 她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夜幕中,隐约站着一个无比俊朗的红衣男子,红衣男子身边,还有一个清瘦的和尚。 说话的正是那和尚。 “德释大师见笑了。”颜粲的声线很平稳,纪姝并不觉得他情绪不佳,只觉得他十分平静:“方才见了座师,想起我曾经的一位恩人。” “哦?愿闻其详。” “大师知道我少时便父母双亡、无人照拂,当时有个善心人怜悯我,将我捡了回去,对我很好。后来不知怎么,又抛下我离开了。” “我当时尚且年少,以为是恩人在考验我,便连夜去追赶她。” “好不容易找到了恩人,她却已经重新收养了一个孩子。” 德释和尚说:“那位施主或许是大善人,只救你,她觉得不够。” 颜粲举起手中的白玉卮,浅浅地喝了一口酒,笑道:“或许吧。但我当时不懂事,很不平,不知道自己哪里比那个孩子差,以至于她要抛弃我。” 德释和尚问:“那颜状元现在放下了吗?” 纪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是在遗世天附近的沙漠发现那少年的,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被魔修杀掉了全家,所以才有“血海深仇”这样的标签。 可是,凭那俊美少年绝佳的根骨和天赋,状态栏里那扎堆出现的“聪颖”“天生剑骨”“无垢灵体”,就算她闭关养徒弟,也不可能一点风浪都没听过。 在遗世天附近捡到的少年,明明更可能是…… 被太虚盟剿灭全家的魔修啊。 院中的绿腰舞不知何时已经停止,竹竿上的纱灯被取了下来,路旁的灯烛被依次重新点燃。 已经晚了。 她已经没有时间撤掉隐身咒,用内在心法改换容颜,隐入众人之中。 灯盏在她头上亮起,照耀如昼。 红衣的俊郎男子拿着一樽白玉卮,他的手与白玉同色,却在灯烛亮起的一瞬间扣紧了那只白玉酒盏。 纪姝确定他在看她。 《妖女模拟器》的论坛里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帖子:“培养一个魔尊其实很简单,首先需要找到一个拥有超高基础数值、绝顶天赋的孩子,然后给他一个糟糕的少年时期。” “还有不要忘了,得到又失去的希望。” 清俊的男子微微笑了起来,他眼中的郁气一扫而空,一瞬间又变成了那个傲气十足、粲然若瞩的新科状元郎,答道:“没有。” 没有放下。 第23章 夜宴 纪姝觉得很淦。 很难用言语形容她那一瞬间的心路历程。 她之前一直以为,杀她的,很可能是某位被她糟蹋过、默默把黑化值满上了的美男子。 毕竟她玩游戏的时候,真的很不当人。 可是现在发现,还可能是她完全不记得了的陌生人啊。 她都快把人忘了,对方还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 纪姝回想了一下记忆里那位少年噌噌噌往上飙升的好感度,心里已经觉得自己在被鲨的边缘岌岌可危了。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纪姝一般不搞纯情少年。 纯情少年攻略是好攻略,身体也正值巅峰期,一碰就起反应,奶狗一样整天摇着尾巴围着你转。 但是盖不住纯情少年认死理啊。 他喜欢你就一直喜欢你,第一次喜欢女孩子,满心满眼、心心念念全都是你,你怎么能对着他狗狗一样无辜的眼睛,说出“姐姐不喜欢你,姐姐只是嘴甜,大家玩玩而已”这种话。 你敢说,他就敢红着眼睛黑化。 又认死理,又不会好好说话。 比如这位颜粲吧。 长得一副倾世容颜,根骨好武力值高,要什么样的小姑娘没有,他就耿耿于怀那么多年,抓着之前对你的满好感度不放手,重逢的时候还和你耍脾气,假装不认识你。 讲道理纪姝并没有哪里对不起他。 她救了他的命,给他留下了名贵的灵药和足够的钱财,安顿他,给他做饭,还讲好听的话哄他、给他做心理疗愈。 但是认死理的纯情少年就记得“她喜欢别人不喜欢我了”“我哪里不如那个人”“好生气啊”“再也不要理姐姐了”。 纪姝:“……” 或许这就是搞纯情少年拿他们元阳,应该付出的代价。 可是她根本没有睡过沙漠里捡到的小漂亮啊!她根本没有吃到啊!没吃到也要付钱吗! 讲不讲道理啊! 颜粲只答了两个字,说话的时间非常短,话一说完,立刻就挪开目光,不再继续看她,用力的手也瞬间放松下来,把白玉酒盏放了下来。 他显得非常放松。 西台侍郎吴潜穿得并不正式,他方才亲自击鼓助兴,额头上还有薄汗,但是看起来着实兴致高昂。 吴潜久居官场,最擅长察言观色。 他自然猜不到一直绷着、略微有些不太高兴的颜粲是因为看见了纪姝,才忽然放松下来,只以为是宴会的热闹终于感染了这位颜状元。 那此时可是和他推心置腹,把他拉拢到自己身边的好机会。 西台侍郎长袖善舞,风雅至极,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文坛魁首、画界圣手,同时,也是京中高官,为天下读书人所艳羡。 “颜状元觉得这绿腰舞如何?”吴潜把鼓槌放下,在婢女捧上来的洗手盆里洗了手,笑问道。 颜粲身姿挺拔,眉目如画,在烛光月影之下,五官挑不出一点毛病。 他方才饮过酒,脸上有薄红,眼眸也泛着水光,单单眼神流转,就足以勾魂摄魄,声线平缓,微微笑着同西台侍郎吴潜客套。 好像刚才根本没看见纪姝。 纪姝这么大个活人站在他旁边,只有他能看见,他却视若无睹,沉迷于人际交往中的套话废话。 假装没看见。 根本就是故意不搭理她。 纪姝:“……” 所以说纯情少年真的很难搞,搞了要遭报应的。 这种纯情少年只有每天喂一顿才能顺毛撸得开心,你不仅不喂还跑去和别的少年玩,他分分钟就黑了。 黑就黑了,还不承认。 纪姝决定和颜粲好好掰扯清楚。 她觉得自己在颜粲这件事上,并没有犯什么错误,说开了,应该未来也不至于被鲨。 他们所在的这个小院并不偏僻,只是刚才有女眷在跳流行的绿腰舞,才把路边的灯烛都熄灭了,突出院子中心翩翩起舞的舞姬。 也正是因为院子中心有舞姬,西台侍郎相熟的德释和尚才背过身去,不看女子的身姿的舒展,而是来和颜粲聊人生。 纪姝原本想等他们客套完,先弄清楚颜粲到底是不是当初那个沙漠里的少年,如果是,和他沟通清楚。 然后再去找吴潜,从他那里套出鹿鸣之礼的所在。 但是他们聊了半天都没散,从诗书礼乐聊到国家形势,德释和尚加入之后,甚至开始聊宗教哲学。 聊得开心了,几个人一起进了屋子,召来乐工助兴,决定一起清谈。 纪姝:“……” 这小王八蛋绝对故意的。 他方才明明看见她了,也知道她站在旁边,要伺机来找他,他就是不给她这个机会。 假装没看见她,不想理她。 纪姝对自己的美貌十分有数。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真的非常耿耿于怀。 脸长得那么好看,心却那么黑。明明武力值也很高,书念的也不少,但是性格一开始就养成这样了。 纪姝痛心疾首。 纪姝猜测他到人界来,原本是要报仇的,只是碰巧遇见了她。 毕竟每个魔修都有自己的心魔,结合他那个“血海深仇”的标签,他的心魔应该就是自己的灭门仇恨。 太虚境将居住在遗世天内的修士,都称为“魔修”。 遗世天,也因此被叫做“魔域”。 也有本来是太虚境的正经修士,因为心魔横生,无法突破,堕入魔道。 太虚盟一旦发现这种修士,会立刻发布通缉令,悬赏此人的性命。 这种时候,这个中途堕魔的修士只有一个去处。 那就是跨过炎热无人居住的沙漠,穿过一望无际的冥花之海,渡过深不见底、幽黑恐怖的忘川,去往遗世天。 遗世天就是魔修的聚集地。 遗世天里弱肉强食,没有道德、没有约束,这里所有的修士都有严重的心魔,所以你无法相信任何人。 即使他现在答应的好好的,过一会儿就可能被心魔控制,杀人谋财。 遗世天还有一个别名“有去无回之地”。 说的是,任何修士,只要堕魔,就再无转圜,不可能再变好。 所以太虚盟针对魔修的悬赏令,从来不试图感化他们,让他们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只会让见到魔修的人格杀勿论。 纪姝确信自己打不过他。 要是她联系太虚盟的话,绝对会被他先下手为强。 要是只是被杀也就算了,看这人的黑心程度、念念不忘耿耿于怀的程度,她估计自己恐怕得被锁在床上,一天喂他三顿保命。 纪姝:“……” 纯情少年的身体素质,这个时候就忽然不是优点了。 确定短时间内应该见不到颜粲,也接触不到吴潜之后,纪姝随之前往了侍郎府邸的内宅。 她才不是那种随便浪费时间的人。 没办法直接套话,那就先上手找。 这种御赐的贵重物品,一般都会有专门的库房存放,也有人喜欢藏在书房的暗格之中。 纪姝先去了书房。 宴会的气氛还很浓,纪姝时不时能看见眉目传情的男女,但是好在这场宴会还比较正经,她没撞见太过出格的肢体接触。 书房所在的位置一般都种了竹林或梅林,这是大夏读书人的习惯,用植物来寄托自己所谓的高洁品质。 为了能够收心读书,书房的位置一般也比较偏僻,离女眷的居住地比较远。 因为外面热火朝天地在进行宴会,书房附近非常冷清,纪姝甚至都没看见任何一个奴仆。 到处都是黑黝黝的。 讲道理,虽然西台侍郎吴潜道德败坏,为了钱权甘愿做妖妃走狗,但是纪姝对他的业务能力还是很认可的。 纪老爷那就完全是国家蠹虫,任何事上手就办砸。 吴潜虽然已经年过不惑,但是不愧是状元出身,智力反应能力都非常可以,经手的事也都办的没话说。他就算要论,也只能算是鬼迷心窍站错队伍的权臣,不能说是简单的奸臣。 玩游戏的时候,纪姝还翻过他的履历,发现他出仕的理由还挺传奇的。 吴潜自小就是神童,但是比起功名,他更喜欢幽深佛法,甚至都已经决定好了,赡养完父母就出家。 但是呢,某个酷热夏天,少年的他在山中读书,某个晚上做了一场梦,在梦中渡过了一生。 醒来之后,吴潜思索良久,就放弃了出家这条路,下山去参加科举,还一举中了状元。 因为这人聪明,又擅于与人交际,这些年在官场上一直官运亨通。 纪姝原本猜测,吴潜的书房里应该会有很多书,暗格机关可能就藏在某本特定的书后面。 但是当她穿过竹林,走近书房的时候,却意外听见了有女孩子的声音。 “你确定是放在这儿吗?”说话的人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她声线很好听,一听就是位小美人。 “我不知道啊,”另外一个声音就比较慌张了:“侍郎不让我们进书房的,我只是那天送汤过来偶然看见了。” “那再找找,拿出来的书记得放回原位去。”一个说。 “找不到,我们要不还是回去吧,被发现了要被责罚的,我害怕。”另一个人的声音却愈加慌张。 咦?她们在找什么?她们是吴潜的侍妾吗? 纪姝好奇地往书房里面看去,却只看见一盏微弱的烛火,烛火勉强照亮了方寸之地,根本看不清执灯烛的人。 看起来她们很怕被人发现。 “来都来了,现在还回去!”当中一个人说道:“现在前院在举办宴会,侍郎一时半会儿过不来的。今天不找到看一看,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是、是吗?”那个惊慌的声音迟疑了。 “当然是了!”一直以来拿主意的那个女子说:“就算要被责罚,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侍郎如此挂念,以至于……以至于连我都只能沦为她的替身!我怎么甘心!” “对、对啊。”那个声音小声附和道:“好不容易抓到奴仆换班的错漏,知道他们今天要偷懒,现在就是好时机啊。” “侍郎平日里赏玩珍品、鉴赏画像,都是在书房中,可见书房里必定有暗格。我们再仔细找找,能找着的。” 经典白月光和替身的戏码? 其实纪姝看了这么多篇言情小说,一直渴望穿越成某位大佬的白月光替身。 大佬得不到白月光,就只好来找容貌相似的她,给她几千万,让她做白月光的替身。 问题是,为了心中那个白月光,大佬一般都会守身如玉。 这是什么意思? 白拿钱,不做事。 妥妥的人间理想啊。 在大家都996的当下,去哪能找到这么好的工作。 要是白月光还活着,和大佬相爱相杀那就更好了。 一般白月光会气愤地来找她这个替身理论,二话不说甩给她几千万,让她快走,永远也不要出现在她的男人面前。 纪姝保证自己恪守职业道德,拿了钱立刻跑路,谁也找不到她。 当然,按照言情小说的套路,这个大佬一般最后会幡然醒悟,发现自己真爱的其实是她这个替身,要死要活地追妻火葬场。 当然了,追妻火葬场,那又是另外的价格了。 然而现实非常残酷,纪姝并没有这种躺着赚钱的荣幸,而是苟在黑夜里,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加着夜班。 吴潜书房外的竹子非常高,初秋的月色照着竹林中,显出一种如梦似幻的美丽。 纪姝仔细听着书房内的声音,发现里面两位姑娘翻了一圈还是没找着,她们的胆子也小了许多,胆怯的情绪上来了,正匆匆把书房恢复原样,打算从后门溜走。 她们走了,纪姝就好动手了。 她不是特别喜欢竹子,觉得所有竹子的最好归宿都是去给熊猫崽崽吃掉。 纪姝玩《妖女模拟器》的最开始,不太会玩,也没遇见过几个想搞的男人,经常一整天都挂着游历,因此刷出来过很多乱七八糟的奇遇事件。 比如…… 【[纪姝]偶然进入幻境,在幻境作用下沉沉睡去,梦中她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她是个普通女子,与人相知相爱,携手一生。幻境破灭的一瞬间,仿佛大梦一场,她依然是太虚境的修士,梦中的一切却已经完全幻灭】 【[纪姝]感触于幻境中的黄粱一梦,心神寂静,突破率减少10%。】 当时会进入这个幻境,就是因为游历途中,她看见一大丛竹子,好奇想去折两根,看能不能收集到包裹中做武器。 毕竟游戏初期比较穷嘛,而且刚开始玩,没有氪金的打算,试探试探游戏的自由度。 结果竹子没折下来,一脚踩空,陷入了竹林下的幻境。 陷入幻境也就算了,问题是掉突破率啊。 游戏初期,她还是个穷比,什么都没有,灵药灵草灵材啥也买不起,甚至估摸着折路边的竹子当武器。 突破率一掉,她平白无故多修了好久,不断地突破失败、重来、突破失败、重来。 完全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一次又一次尝试,以至于她后来满级了,看到低级修士冲境界的按钮都要条件反射性恶心一下。 由于有这段经历,后来纪姝对那些因为屡次突破失败而心魔横生、直至堕魔的修士,一直保持着一份同情心。 那两个身材纤细的姑娘匆匆离开之后,纪姝如愿进入了西台侍郎的书房。 四壁挂着的画是竹子,窗前还有竹铃,就连书桌上那副题字,也写的是“无竹令人瘦”。 纪姝从芥子戒里找出来一个小小的罗盘,这是她曾经在某个地下拍卖会里买的,说实话,功能相当鸡肋,纪姝买它主要是觉得它挺好看。 这个小罗盘,可以在距离灵草一指以内,准确指出灵草的位置。 然而一旦离灵草的距离大于一指,它立刻就不工作了。 大多数灵草都生活在茫茫大漠、莽莽雪原、深深海域中,作用范围只有一指,何止是鸡肋,简直是废物。 这个鸡肋的罗盘,还挺适合这种小范围寻宝的。 虽然纪姝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她又没有第二个寻宝罗盘了。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挽起来的珠帘束在两旁,书房内用来小睡的床铺了半床明月,青翠的竹子之间吹来了满林的凉风。 纪姝手上的罗盘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铮”。 草,真的找到了。 纪姝摸索了一会儿,迅速找到了机关,用灵力打开了它。 主要是,刚才那两位姑娘肯定也发现了这个暗格机关,她们一定已经打开过了,而且匆忙之下并没有很好地复位,所以纪姝才能那么轻易地破解它。 暗格里放着一个眼熟的犀盒,颜状元手上的那个和这个一模一样。 纪姝一阵狂喜,立刻打开了这个犀盒。 里面装着一棵烟云锦芝。 烟云锦芝是仅次于七宝灵枝的灵药,一株蕴含着50200灵气。 郁华观真大方。 纪姝知道犀盒里不可能又放着一棵七宝灵枝,对这棵烟云锦芝已经非常满意了,收在芥子戒中,从芥子戒里拿了个结金散,施好障眼法,原样放了进去。 她把犀盒放回去的时候,手碰到了一个奇怪的、长方轴的软卷。 纪姝原本并没有打算去看那副软卷画着什么,她只是不小心碰歪了一点,于是想将它摆回原位。 可是那软卷上的软绳完全就是个摆设,她一扒拉,那副画卷就刷地张开了,一下子就滑落下去,将整幅画呈现在纪姝面前。 刚才那两个进书房来翻找的女子,肯定碰过这副画卷,而且碰完之后没有放好,她才会一扒拉就全张开了。 画上是许多竹子,竹子之间隐隐约约有个背景,看不清是男还是女,大约是美丽的。 说画的是背景,都有些太过具体了。 那更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像是清晨睁眼的那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梦,可是那场梦境已经迅速分崩离析,被遗忘掉了。 从困倦到清醒的短短数十秒,就连“遗忘梦境”这件事都会被一并遗忘掉。 那个影子,就是在梦境分崩离析的瞬间,有人匆匆起身,扑到书桌上,在自己遗忘掉一切之前,将魂牵梦萦的那个人画下来。 可是区区几秒,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只记得梦中无边无际、郁郁葱葱的竹林。 画卷旁边是正楷题词:山郡萧条,竹树交密。归卧竹根无远近,夜灯勤礼塔中仙。 画卷已经有些旧了,估计还是吴潜的早期作品。 讲道理,吴潜未来虽然是个道德败坏的妖妃走狗,但他的书画水平真的非常不错,只要流传下去,一定是后世称颂的大画家。 单单只是惊鸿一瞥,纪姝就对这副风景画印象深刻,久久不能忘怀。 她一边将画卷按原样摆回去,一边不禁想到:西台侍郎吴潜画自己心上人的那一幅画卷,得惊艳好看到什么地步啊。 要是那两个姑娘找到了画卷就好了,她就能在窗户间隙中悄悄蹭一眼,瞻仰一下大书画家的心血之作。 纪姝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一切都恢复到了自己进来时的模样,然后就悄悄地出去了。 找到烟云锦芝了,纪姝的目的已经达成,她打算再去试试能不能和颜粲讲讲理,如果不行就回去睡觉。 吴潜的宴会已经进行到尾声了,德释和尚在院子里烧石叶之香,大家错落地散布在院子中央,笑嘻嘻地在祈福。 人界虽然不像太虚境那样,到处散布着秘境,时不时能有一段机缘;不像太虚境那样生长着灵草灵药,但是人界也有自己的灵植。 石叶之香,就是其中一种。 据说只有积年的佛教大师才能从山中找到这种香,当这种香点燃的时候,所以感受到香气的人都会有好运。 “石叶之香,如石叠叠,状若云母,其烟气辟恶厉之疾。” 纪姝原本想继续用隐身咒的,但是思索了一下,觉得颜粲反正能一眼看破,这样实在是掩耳盗铃。 于是她干脆撤掉了隐身咒,用心法改换了容颜装束,变作最常见的舞姬模样,混在人群中。 为了点燃石叶之香,附近的灯烛都灭掉了,夜晚已经深了,庭院中充斥着盛宴独有的淡淡酒气,大家都玩累了,谁也注意不到她。 今天到了许多女眷,石叶之香在官场交际中不算罕见,但是闺中的女儿却没怎么见过,是以都好奇地围着观看。 纪姝站的远,她又刻意遮掩了自己的身形,想要找一找颜粲,务必达到“他在明我在暗”的状态。 他似乎是赌气不想见她,又放不下,一直耿耿于怀。 要是旁人也就算了,他可是魔修,心魔纵横,最是容易出事,趁着现在这个机会,她必须得和他说开。 结果颜粲没找到,先听了许多人家的谈天内容。 “我还以为今天这场宴席会见到云麾将军。”一个穿着暗色衣袍的男人斜倚在漆红的柱子上,知道自己远离众人,又喝了些酒,醉意上来了,低声对同伴说:“毕竟请了那么多女眷。” “何出此言?”他的同伴则穿了一身佛头青,手上拿着一只酒瓶,直接坐在栏杆上,仰头喝了一口,问。 “陛下想要孤臣直臣,世界上哪有比一个立志不嫁的女人更孤、更直的臣子呢?”暗色衣袍的男子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 “《商君书》中有言:国强民弱,民强国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民辱则贵爵,弱则尊官,贪则重赏。”喝酒的男人摇头晃脑地背了一段,看起来倒不像是醉酒:“弱民,是为了更好地掌控天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又何尝不在天下之中?” “确实。”暗色衣袍的男人说:“云麾将军这一身胆色,也远超常人,让她安安稳稳去嫁人,有些暴殄天物了——她既然愿意相信陛下,陛下自然愿意重用她。” 喝酒的男人笑了一下:“她可真是一点退路也没有,陛下要的就是这种人。” 暗色衣袍的男人说:“既然尘埃落定,云麾将军调离晋宁郡,就是陛下力捧的新贵。西台侍郎今天怎么不请她?” 喝酒的男人说:“别,到时候万一酒醉了,有人不长眼把她看错成侍妾了呢。西台侍郎何必做这种容易出差错的事情。” “倒是新科状元颜粲,看着绝对是可倚重的国之栋梁,将来前途无限。这是场专门为他举办的宴会,何必要再添波折?” 他们俩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一下,空气中全是烟尘爆裂的声音。 喝酒的男人说:“当女子真难,还好咱们是男人。” 他说完这句话,把手里的酒喝完,跳下栏杆,也去凑热闹了。 纪姝…… 纪姝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东方俨要给她再次晋封。 东方俨不会认为,云麾将军王淑贤愿意为他所用,是纪姝在其中出了力吧??? 她什么也没做啊。 她就请人吃了顿饭,还让云麾将军快跑,别被女德教育洗脑,做什么事情要三思而后行。 结果这次云麾将军倒是没嫁人,三思之后,她决定向东方俨表忠心,当一个尽职尽责的臣子。 纪姝:“……” 好吧,对于王淑贤来说,这倒是个挺好的结局…… 对于东方俨来说,他本来只是保守行事,打算加强一下皇权,结果意外得到了一个发誓效忠他的ssr武将,他也挺高兴的。 只有纪姝,弱小可怜又无助。 不仅回不了太虚境,还要被迫当宸妃。 纪姝觉得心好痛。 老天保佑东方俨的好感度没涨,求求了。 之前她玩太虚令里面的小游戏时,非常愤恨,整个后宫都可以以“绵延子嗣”的名义低好感值睡东方俨,只有她这个妖妃必须刷满好感度才能搞他。 说是要完成“宠冠后宫”的任务,必须是皇帝真心喜欢她。 真心喜欢,就是特殊的,是喜欢到了极点,才会试探性地请求。 现在她无比感谢这条规则。 石叶之香的气息已经蔓延开来,这种香气容易粘在衣服上,又极易散去,不一会儿就会完全消失。 也有人称它为“梦中香”。 香燃尽,西台侍郎的宴席就正式结束了。 西台侍郎吴潜正在送客,门前车马往来,一时又热闹起来。 但这热闹是种懒洋洋的热闹,大家都饮饱酒醉了,各自上马车回家,回家喝碗清淡的醒酒汤,就可以沉沉睡去。 反正明天是休沐日。 像是星期五的晚上出去玩,心无挂碍,玩得最开心。 纪姝在人群中寻找颜粲。 舞姬们已经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只是客人未走,还不便退场。方才上酒席作陪的,都在帮忙送客,单纯起舞助兴的,倒是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未走的都是在等相熟的姐妹。 纪姝听见舞姬们在聊天。 “我可是长见识了,吴侍郎不愧是风流才子,最是怜香惜玉,他那小阁的七宝花障后面,全是大块的玻璃,完全透明,点了灯在上面起舞,附近看得一清二楚呢!” “玻璃啊!他用来做窗子吗?太暴殄天物了吧!” “是啊,吴侍郎总是干些不同于常人的事情,他还觉得很正常似的。” “那玻璃窗我也见过,完全透明,像没有似的。我当时抱着只白猫,在摸猫咪的耳朵,窗外树上的那只野猫看了我半天,也把头凑过来,想要我摸它。” “中间隔着层玻璃呢,这怎么能摸到!” “是啊,根本摸不到,那只野猫头探了半天,看我不理它,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悄悄地走了。” “欸,野猫哪会这么亲人。恐怕那是只被人养过的猫咪,抱回去养了几天,又把它给扔了,所以才会要你摸它。” 纪姝:“……” “说到猫,吴侍郎也很喜欢猫啊,我听云姐姐说,他以前还亲自给猫做大玩具,就是那种很大很大的木头,磨成玩具的样子,供猫在上面爬。” “吴侍郎最是怜香惜玉啦,对猫都那么怜惜,对他府中的侍妾更是怜惜。” “吴侍郎不是做了好几个木头玩具吗,他觉得后面做的更好,就把前面那几个半成品当垃圾扔掉了。” 这时有个软绵绵的声音加入了她们:“我看见有野猫在那些被扔掉的木头玩具上面玩啊,它们玩得挺开心的,那也不算是垃圾吧。” “哎呀姐姐,你那几天被教坊司借出去了,不在府里。那么大的木头,怎么会有人让它给野猫玩呢。第二天就被人收走卖钱去了,那些野猫哪敢和人对抗啊,要被打死的,只能远远看着给拖走了。” 这几位舞姬的声音很快,聊天的内容无限分岔,一会儿又聊到别的地方去了。 纪姝终于发现了颜粲。 他穿着惹眼的红袍,因为晚上饮过酒,眉眼上挑处也都是薄红,极为妩媚。吴潜因为什么事情慢了他一步,他便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口,仰着头去看天上的星星。 他看不破纪姝的易容改装。 这是纪姝主修的心法,叫上善,就算是大乘大圆满的修士也不可能看破她的画皮。 吴潜很快重新跟了上来,他虽然年纪已经不轻了,但素来风雅,性格放达,兴头上来了从来不计较门第尊卑。 他亲自过来和今日宴请的主宾颜粲告别,要目送他上马车,以示看重。 纪姝正琢磨着接下来该换什么样的装束和容貌,才能找机会和颜粲搭上话,忽然听见吴潜在说—— “我知道子余你觉得女色误人,但是男人笨手笨脚的,到底需要女子照顾,你若不嫌弃,挑一挑,为兄做主便把人送你了。” 他指的,显然就是包括纪姝在内的一众舞姬。 纪姝觉得身边霎时安静了下来。 一股难以描述的紧张在舞姬中流动了起来。 一阵轻风吹过,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微微摇晃,风灯凌乱,烟云正重,一轮残月在西。 然而颜粲甚至没有往那边看一眼,就直接推辞了。 他容貌俊朗到魅惑人心的地步,就算是在拒绝,也依旧让人不忍心责怪他。 推辞完之后,他正要上车,吴潜笑着摇摇头,一眼看见纪姝,似乎觉得她很合适,直接招手示意纪姝过去,然后让一边的仆妇将她扶上了马车。 颜粲察觉到他在做什么,刚掀开车帘要说话,吴潜就直接一掌击在马身上,马车顷刻间便跑动起来。 虽然纪姝心里狂喜,觉得老天终于做人了,帮了她一把,但是她并没有直白地表现出来,而是微微低头,安静地随着颜粲进了马车内部。 颜粲一直没说话。 他靠在窗边,往外看去。 残月细细洒在窗上,配着一身红色状元袍,格外显得他丰姿皎然,人间殊色。 纪姝正琢磨着要以什么作为开场白,比较不惹这位魔修生气,忽然一眼看见马车内放着一个眼熟的木偶小马。 木偶小马是人界和太虚境都通用的一种儿童玩具,太虚境的加了些灵力,甚至可以和孩子对话。 那只木偶小马是全新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被人拆解了,四分五裂地躺在小桌上。 纪姝想起自己刚刚捡到陆宣,收他为徒的时候,也曾经给他买过这样的木偶小马。 买的第一只木偶小马很普通,不会叫也不会动。 纪姝第一次收徒弟,觉得应该给他最好的东西。 所以她第二天又去买了一只全新的木偶小马,带着灵气,是衔月楼出品的,暗格里装着糖果,还会说话。 有了新的木偶小马,她就把旧的那个扔掉了,怕陆宣吃糖把牙齿吃坏掉,把糖果塞到旧木偶小马的暗格里面,一起都扔了。 傍晚扔掉的,第二天早上她路过的时候,看见那只木偶小马躺在洞府外的石凳上,不知道怎么跑那儿去的,就顺手捏了个诀,把它销毁掉了。 这原本是件很旧的小事,不知怎么,纪姝忽然又想了起来,还同时想起刚才舞姬们说的野猫。 颜粲是不是说过……他以为她抛下他是考验他,所以还追出来过。 被人类养过又抛弃的猫咪,再次遇见人类的时候,还是会试探性地把头伸过去,想要她摸摸自己。 人类已经有了新的猫咪,给新猫咪买了好多好东西,嫌弃那些不够好的东西配不上自己的新猫咪,便将它们当垃圾扔掉了。 可是那些被人类抛弃的野猫,觉得那些不够好的东西,也已经很好了。 他开心地捡走新猫咪不要的东西,觉得这说不定也是人类给他设置的考验之一。 野猫很少吃到糖的,他觉得糖很甜。 可是第二天,人类就把那些不够好的东西彻底地扔掉了、拖走了、销毁掉了。 野猫远远的看着,他忽然醒悟。 原来不是考验啊。 原来就是人家不要的垃圾啊。 原来是这样。 人类不要你了,就是不要你了。 久远的记忆在她脑海里蜻蜓点水一般掠过,还未等她得出什么结论,忽然耳边响起衣衫和空气摩擦而成的裂空声,仿佛惊雷闪电一般。 有人带着杀意在快速靠近她! 修士的本能让她整个人都迅速绷紧了,知道躲已经来不及了,打算全力抗下这一击,再做图谋。 因为全身上下所有的灵力都被调动去防御了,她的容颜和装束迅速恢复原样,变回了本来的样子。 纪姝觉得自己脸颊一紧。 铺天盖地的威压在刹那间就已经完全制住她的手脚,他单手捏着纪姝的脸,手指用力到发白,好像在抓住什么失而复得的东西,那张倾国倾城的俊朗容颜正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因为靠得太近,状元郎的红袍轻轻覆盖在她身上。 他上扬的眼角已经布满薄红,像是因为愤怒,又像是因为…… 求而不得的爱慕。 第24章 咦? 已经是深夜了。 大夏虽然承平日久,民风安逸、好享乐,但是由于这个世界的生产水平不高,大多数民众夜晚是没有太多娱乐活动的。 这只是个普通的初秋夜晚。 西池边的夜市或许还有灯烛人影,但是民居基本都已经熄灯了,只有官道上偶尔驶过一两辆马车。 诸王府邸、公侯戚里、中贵人家都住在城东,此时正是宴席散去的时间,不少府邸前都有或停、或走的数辆马车,歌女舞姬的柔媚声音散落在马车行驶的单调噪音中,倒更显得深夜寂寥。 驶离城东之后,街道两边便骤然冷清下来。 纪姝觉得脸好痛。 这小王八蛋用起力来真的没轻没重。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这人至少没直接上来掐她脖子。 纪姝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他那张俊朗面孔看着只是薄醉,眼神也清明,但是纪姝觉得正常人干不出来他正做的这事。 讲道理,要是纪姝真的只是个普通凡人,他这么威压十足地逼过来,估计她现在已经是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了。 但是他就是这么做了。 也不知道是自信,还是根本不在乎人命。 纪姝根本动弹不得,面前这个人至少比她的修为高上两个大阶段,完全可以将她一击即杀。 ……说到一击即杀,纪姝忍不住怀疑游戏里最后,是不是这人动的手。 颜粲的眉眼实在过于好看,甚至因为轻微的醉意显得妩媚动人,就算是杀意十足地捏着她的脸,也叫人生不起恐惧、责备的心思。 纪姝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由于靠得太近,直观地感受到了他的负面情绪(美颜暴击),那一刻她心中升起的想法竟然是—— 来人啊把我杀了给这美人开心开心! 纪姝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指责东方俨靠脸选状元,要是她是皇帝,绝对胡作非为徇私枉法,选什么状元,爱卿快收拾收拾进宫当皇后。 草,美色惑人。 他一直没说话,单手捏着她的脸颊,凝眸看着她,把她摁在马车的车壁上,定定地像在出神。 掐着她脸颊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纪姝记得,从炎热的沙漠把他捡回来的那天,也是个初秋的夜晚。 虽然都是北地,但是西北的苍茫沙漠,和水土丰茂的京中平原,完全是两个概念。 漫无边际的沙漠酷热无比,毒辣的阳光和随处可见的黄沙一同升温,把中间的空气加热成透明的火焰,无时无刻不炙烤着行人的意志。 就算是夜晚,太阳落了下去,流动的、还未散去的热气立刻会被狂风带着,劈头盖脸地往人身上砸。 她顶着这样的大风,把重伤到昏迷不醒的少年带到最近的绿洲,给他疗伤。 由于一直以来专业当妖女,纪姝的医术其实挺拉垮的,心法和医术半毛钱关系没有,技能点也完全不在治病救人上。 她就是尝试性地治治,他能醒那么快完全是因为自己体质好。 他半夜醒过来,环顾四周,发现是纪姝救了他,还看见纪姝趴在桌子上睡觉(唯一的床让给他了),偷偷摸摸地跑到她身边,定定地看了她好久,像是十分、十分努力地在记住她的脸,然后才放心地爬回床上,继续昏睡过去。 就是和现在一模一样的,定定的注视。 只不过那时她装着睡,觉得这孩子真可爱;现在她动都不能动,脑子里一团乱麻,“要被杀掉了完蛋了”、“可恶我精心捏的脸还不如他随便长长好看”和“这样的大美人她竟然搞不到”在脑海里来回打转。 他太用力,纪姝觉得痛,想做点什么让他停下来,可是又动弹不得,只能仰头回应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四目相对。 他眼角眉间都是艳色,神情复杂,原本是发着狠的,杀气四溢,完全是少年气的锋芒毕露。 可是被她这么专注地看着,不知回忆起了什么,上挑的眉眼慢慢地、慢慢地便平缓了。 纪姝觉得他身上的杀意在慢慢减弱,直至平息。 但是他并没有解开禁锢她的威压,不让她发出一点声音、有任何动作,只是手上的力气在一点点变小,最后撤开了手,单单留了两个深深浅浅的红色指印在她脸上。 初秋的夜晚已经有凉风了,行进中的马车更是风大。 似乎是到了该转弯的地方,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重云覆顶的青锦被风挑开了一角,正驾车的马车夫立刻回过身来,打算把青锦好好地压平,将门窗正常地掩盖住。 他不经意从这被风挑起的一角,望了一眼马车内。 穿着赤锦红袍的年轻男人和美貌的舞姬纠缠在一起,隐隐约约也看不清在做什么,只能确定是极为亲密的姿势。 是抱着美人在求欢吧。 车夫十分确定地这么想到,到底年轻气盛,说着不喜欢女子,但是美貌的舞姬都抱在怀里了,血气方刚的年龄,哪能放她轻巧地离开呢。 纪姝脸上的指印已经微微肿起来了,看着十分可怜,被人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 但也比刚才那模样好。 她本来就生得好,明艳绝世,方才被人掐着脸颊,嘴唇只能微微嘟起来,像是撒着娇,在和心上人索吻一样。 纪姝感觉自己身上的威压被完全撤走了。 颜粲坐回窗边,眉头微微皱着,语气倒不算太坏:“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咦? 他这话说的,难道方才不是蒙的,而是早就看破了她的伪装? 他绝对不可能看破纪姝的画皮。 纪姝十分确定这一点。 在《妖女模拟器》初期,玩家不氪金的话,基本穷比一个,芥子戒中空空如也,七八十岁还是练气一阶完全有可能。 纪姝算是游戏初期运气比较好的那种人,除了竹林幻境凭空掉了一把突破率,游历时触发的几乎都是正面的随机事件。 她后来主修的那本心法《上善》,就是某次游历的时候,从一只熊猫嘴里抢救出来的。 当时纪姝才刚修行十几年,一穷二白,宗门底层,空有一身美貌却根本不认识任何大佬,接任务也只能接点跑腿、采摘之类的简单任务,赚点辛苦钱。 在帮某位师姐跑腿送信的时候,纪姝在山下的竹林里偶遇了一只憨憨熊猫。 憨憨熊猫正拿着根竹子啃,竹子太长了,他抓着费劲,就以头为支点,把竹子掰成两半,然后开心地啃了起来。 路过的纪姝十分费解。 你说这个憨憨笨吧,它好歹还会找支点省力;你说它聪明吧,它拿自己的脑壳当支点。 由于憨憨熊猫十分可爱,纪姝一直盯着它。 然后就亲眼目击它拿出一卷心法准备开啃。 纪姝用十根嫩竹子从它手里换回了那卷名叫《上善》的心法,解锁之后,在后台一查数据,发现这卷心法竟然是游戏中可遇不可求的s 精品。 那可是游戏初期,纪姝碰见的机遇都是c、c-评级,一卷评级那么高的心法,当然值得纪姝把所有数值加点都倾斜过去。 这直接导致了纪姝的技能树极端不平衡,医术、蛊毒、战斗技能都挺拉垮,但是基础数值面板的“亲切”“魅惑”“友善”畸高,还有一身换骨易容的画皮技巧。 “我上车之前,你就认出我了?”纪姝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颜粲看了她一眼,有些想笑的模样,随即便挪开眼神:“你算救过我,所以我姑且留你一命,如今便是两清了。你现在在以什么立场质问我?” 纪姝:“……” 我哪有质问你!!不要昧着良心给我安罪名啊小王八蛋! 纪姝觉得他的态度并不算十分强硬,还有可以周旋的余地,于是轻声说:“我没有质问你,只是太久没见,想找个由头和你说说话。” 颜粲:“没什么好说的,别高估了我们的交情。” 纪姝依旧十分耐心:“我来找你,其实是因为……”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直接打断了。 着红衣的俊朗男子像是忽然被激怒了一样,眉眼间全是薄红,从窗外的月色中收回目光,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想和你说话,你走吧。” 他说话很是不留情面,态度非常生硬,与他之前表现出来的性格完全不同,根本是在故意疏远她、赶她走。 纪姝敏锐地察觉到,他是在方才的某个瞬间,忽然变得那么难相处了。 明明杀气已经减弱到几乎没有的地步了,纪姝那时判断,接下来可以剖开心防,好好和他谈一谈。 但是忽然之间又变了。 因为什么变的?她说错什么话了?还是他回忆起什么不愉快的经历了? 她基础面板里面几乎全满的“魅惑”是摆设吗? 刚刚明明起作用了啊? 纪姝想不明白。 她无可奈何地意识到,今晚恐怕不会有任何进展,也没法进行什么有效的沟通,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纪姝正要离开,忽然一眼看见马车角落里躺着一支珠钗。 是她头上戴出来的。 她怕那支珠钗暴露出什么来,毕竟东方俨身边有个忠心耿耿、细致入微的秦国师,于是说:“那支珠钗……你能递给我一下吗?刚刚掉下去的,我马上就走。” 奈何颜粲姿势都不变一下:“自己捡。” 纪姝:“……” 行吧。 被她扔过一次的大美人难攻略一点,可以接受。 纪姝往他的方向走了半步,忽然马车再度颠簸了一下。 纪姝作为一名修士,这种程度的动荡完全可以稳住身形,但是她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试探好感度的好机会,于是便顺势往颜粲的方向倾身过去。 这人应该会毫不留情地把她甩开吧,绝对不会扶她的…… 纪姝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颜粲确实没扶她。 她直接扑到颜粲怀里去了。 他刚才明明绷紧了身子,像是被激怒、蓄势待发的野兽,态度无比生硬,一个劲地赶她走。 又是高阶修士,抬手就能把她扔出去。 却像是注意力完全在别的地方一样,对她一点防备都没有,直接被她抱住了。 纪姝被他前后矛盾的反应搞得满脑子浆糊,但是见他没有反抗,便顺着马车颠簸,想加深这个拥抱。 这下颜粲一个激灵,直接把她拎开了。 纪姝:“……” 纪姝知道他刚才为什么态度忽变,一个劲赶她走了。 在那袭宽松红袍的遮掩下,他起反应了。 纯情少年确实是容易一碰就燃,但是…… 但是您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修吗。 喂。真的啊。 第25章 小野猫 所以说,她快要点满的魅惑确实是起了作用的,游戏没有暗改数值。 还有,真的,听姐姐一句劝,不要搞容易黑化的纯情少年。 人家身体素质是真的好。 前期你爽不爽不知道,后期肯定是每天强制加班。 纯情少年当然不拖欠工资,甚至恨不得把心都挖给你,但是这种工作强度,很容易有命拿钱没命花啊。 纪姝觉得自己刚才并没有做出任何勾引人的动作。 她虽然在游戏里是个海王,但有点相当于网恋的那种感觉,找十个就找十个,打字快又不是聊不过来。 实战经验略有些缺乏,得积累积累经验。 换个熟练点的妖女,估计现在就直接上手了,推倒了往上骑就行了,这么好看的美男子,睡了肯定不吃亏。 毕竟在妖女的世界里,没什么事情是把人睡了解决不了的。 但是作为一个最大爱好是打游戏的女孩子,纪姝显然没有那么熟练。 马车内部的空间并不算大,容纳两个人已经是极限了,颜粲就算把她往外拎,也没办法把她扔到太远的地方去。 更何况纪姝根本没有配合他的意思。 马车还在动荡,车外黑夜蒙蒙,路边时不时闪过几盏灯烛,摇摇晃晃、云云雾雾,往回不知何所。 “别赶我走。”纪姝认真地去看他的眼睛:“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以为是为你好。” 她没有说的很明白,但是颜粲明显懂了她在说什么。 这又是不同了。 颜粲若是杀她的凶手,必定是因为耿耿于怀曾经被她再度丢弃的经历。 和其他人因爱生恨、因爱入魔是不一样的,他的黑化值是可以通过好感度的提高而降低的。 纪姝不用控他的好感度,防止他的好感度过高,反而应该先刷一波他的好感度,防止自己死于非命。 他的神情并没有缓和丝毫,凶凶的,但是由于他刚才因为简单的眼神交汇和肢体接触就起了反应,纪姝并没有把他的凶放在心上。 讲道理,就算是纯情少年,这种表现也算是顶级痴汉了。 但是联系到这孩子当初被捡回来的时候,一哄他他就往上飙好感度,还没说几句话好感度就满了,似乎……也情理之中。 那么喜欢我啊。 理智上说要讨厌这个姐姐、再也不要被她骗了,可是看见她、闻到她的气味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纪姝跪坐在他声旁,完全不惧怕他溢于言表的愤怒、虚张声势的排斥,一点点探身过去,去抓他的衣角。 她一直看着他,双眼明亮,像是深深的潭水,诱惑你照一照自己的影子。 你不喜欢我,总不能不喜欢自己吧。 颜粲与她四目相对,原本是要传递自己的排斥,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反过来被她感染了,想退退不了,想推开她……根本不想推开她。 纪姝已经抓到了他的衣角,轻轻往自己这边扯,让他配合一点靠向她,然后再得寸进尺地探身过去,想直接抱住他。 没有人不喜欢被紧紧抱住的。 被丢过几次的小野猫也会喜欢的。 反应起得那么厉害,挡都挡不住,放什么狠话都不会有人信的。 纪姝先将脆弱的、纤细的脖颈依偎了过去,脖颈上有许多命脉,温暖的血液在皮肤下流动,十足脆弱,又……十足具有诱惑。 传说中伏羲麟身龙颜,女娲人身蛇尾,这对亲兄妹相婚,始有人族。 流传下来的画像中,作为兄长的伏羲,总是将妹妹的蛇尾卷在自己身上,以象征两人极度的亲密。 因为是亲兄妹,女娲出于羞耻,以叶扇遮面,不让哥哥看见自己的容貌。 但是伏羲十分地喜爱她,人身无法像蛇尾那样寸寸纠缠,又出于对妹妹的尊重,无法触碰她的脸,于是便有了交颈而卧。 脖颈交缠,呼吸相闻。 车厢在不停地摇晃,这一段路非常不好走。 但是车厢里极度的安静,里面待着的两个人似乎根本就不在乎马车晃成什么样了,倒是凝神静气在听对方的脉搏。 纪姝刚依偎过去,碰到他的皮肤,就感觉这个人完全僵住了。 讲道理,纪姝动作那么慢,武力值又全面落后于他,这已经给了他无数次反抗的机会了。 是他自己一动不动,任她摆布的。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纪姝轻声请求:“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声音非常低,几乎等同于气音了,呼吸带着暖暖的热气,因为她靠在他脖颈上,这些呼吸带出来的热气就一个劲往他衣领里钻。 他被逼得眼角眉间红成一片,识海中恍恍惚惚的,已经什么都感知不到了,只觉得这样很好,当初就应该一直这样。 被扔过一次的小野猫还是很喜欢人类,怎么办啊。 纪姝抓着他的手,试图与他十指相扣,声音低得像是梦呓:“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马车吱呀一声停了。 前面的路,完全被挖坏了,马车驶上去,一定会翻车的。 刚刚还只是颠簸,现在根本就是路不能走了。 颠簸了这么久,车夫心里早就冒了嘀咕,觉得这边的路好像有点不对劲。 明明早上刚刚走过,那时这路还好好的,现在却坏得不能走了。 这到底是大晚上,车夫只不过是常人,早就怕得不行了。 即使知道车厢里面的人看不见,但是马车夫还是陪着满脸小心的笑,唯唯诺诺地轻敲车厢的门,硬着头皮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原路返回,换条路走。”车厢里的男人回答得很快,但他仿佛完全对路况没兴趣,对可能出现的非自然现象也毫不在意,他的心思放在别的地方。 车夫答应了一声,立刻调转车头准备原路返回。 马车再度飞奔起来。 纪姝被捏住了下巴,动弹不得。 马车一停她就意识到不好,车夫的声音一响,她就知道今天算是白瞎了。 她的修为是落后他两个大阶段的,只不过因为修的心法等级很高,他刚才又情绪激荡容易被影响,所以才那么容易被她控制住。 但是这种越级反杀的上善惑术极易打破,甚至只需要忽然的一声断喝,就能把高阶修士从她编织的温柔网络中拉出来。 两个大阶段真的差太多了。 颜粲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刻意避开她的眼睛,冷冷地说:“你早些走吧,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你不值得信。” 小野猫好凶啊。 要是鸡儿不翘那么高,还是十分有可信度的呢。 虽然你衣袍宽松,坐着确实看不出来,但是姐姐刚才抱你了啊,傻孩子。 纪姝也不打算逼他逼得太紧,眨着眼睛说了一句:“好。我马上就走。” 颜粲似乎有些意外她这么爽快地答应了,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他现在可不止是眉眼上挑的地方红了,耳后眉间全部红成一片,醉意、愤怒、还有一些其他什么微妙的情绪共同造就了现在的景象。 简直艳色逼人。 马车已经驶上了其他路段,不再颠簸,但似乎是从夜市那边绕过去的,车窗外开始喧闹起来,乐馆的丝竹声、梨园的唱腔随着风在敲打车窗。 “我走了以后,你过得很不好吗?”纪姝轻声问他:“我很抱歉。” 她的时间其实很紧,死期那么近,嫌疑人又那么多。所以必须要抓紧时间,搞清楚一切可疑的地方。 颜粲,她得尽快搞清他的心结到底在哪里。 穿着赤锦红袍的年轻男人似乎认为她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过得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小野猫真的好凶啊! 然而他话音刚落,车窗外恰好传来了一段清晰的唱词。 唱的是最近非常流行的《白团扇》,想必是有人点了这首歌,所以歌女在卖力演唱。 “白团扇,辛苦且流离,是郎眼所见。” 这句唱词十分碰巧,妥帖而恰当,直接能回答纪姝的问题。 你走以后,辛苦且流离,你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猜不出来吗? 又是撒娇又是诉苦,娇嗔着怨恨,明明是十分在意的表现。 车厢里的两个人都瞬间想到了这上面,一时间气氛凝滞,静得像死亡一样。 纪姝:“……” 纪姝觉得再不走真的要被杀了。 颜粲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绷住表情,示意她说话算话,赶快离开,然后转过身去,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想看见她。 歌女又唱到了下一段: “团扇复团扇,许持自遮面。憔悴无复理,羞与郎相见。” 我今日没有盛装打扮,状态不好,憔悴不堪,实在羞与郎君见面,郎君还是离开吧。 纪姝:“……” 颜粲:“……” 纪姝刷地跳车跑了。 作为一个修士,从一架正在行驶中的马车上离开,并不是难事。 甚至因为求生欲望十分强烈,她的动作非常快,马车夫都没意识到身后的车门开了又关,有个人跑了。 纪姝用了隐身咒,他只以为是有阵风把门吹开又关上。 纪姝轻飘飘地落在长街上,身后便是城阙连绵,已是深夜,日落星悬,浮云蔽月,街道两边都是张灯结彩的声色场所。 纪姝想起颜粲那张漂亮的脸,明明依旧前路茫茫,但依旧忍不住笑了,一时间竟然有几分轻松,好像是大晚上在外面压马路,也没什么要做的事情,就是很自在。 第二天纪姝就听说了《京都怪谈之夜》。 说的是西台侍郎昨夜宴请了状元郎颜粲,宴席散后,颜状元临走之前,西台侍郎忽然看见一个美貌的舞姬,觉得那舞姬柔媚动人,便将她送给了自己的贵客颜粲。 颜粲推拒不下,终于还是收下了那名美貌的舞姬,将她带入了自己乘坐的车厢。 可是,在颜粲走了之后,西台侍郎回想起那名舞姬的美貌,觉得实在是举世罕见,便问起那舞姬的姓名,想看看她家里还有没有旁的姊妹。 可是问遍了人,都说从没见过这个舞姬,也不认识她。 那个貌美的女子之前也没献过舞,好像就是西台侍郎抬眼的一瞬间,她才在那儿的。 西台侍郎这下觉出不对了,连忙派遣奴仆前去追赶颜状元。 颜状元喝了一夜的酒,已经在车架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奴仆赶来时,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那名美貌的舞姬早就踪影全无。 问题就是,整个过程车夫一直都在,马车也一直在行驶,车门没有开过。 那个美貌的舞姬凭空消失了,就像她凭空出现一样。 这种离奇出现、又离奇消失的女子,在大夏的异闻录里出现,并不是第一次。 上次还是大夏前前任皇帝,这位人皇孤身到高唐行宫避暑,梦见了一个美貌的神女,那位神女说:“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注1)。” 皇帝被她迷住了,日日于梦中与她相会,将她称作“朝云”,后来甚至在梦中询问,我需要做些什么,你才愿意留下来陪我。 神女听他这么说,却被吓了一跳,向他辞行,从此再也没有来访过他的梦境。 皇帝十分失望、伤心,但是此后他再也没有梦见过这位神女,就算穷尽天下,也搜寻不到她的去处。 她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去似朝云无觅处(注2)。 这则异闻十分动人,《高唐志》《集仙录》《八朝穷怪录》都收录了,但是限于大夏的规定“凡乐人扮作杂剧戏文,不许妆扮历代帝王后妃,忠臣烈士,先圣先贤(注3)”,一直只存活在文人书集之中。 但颜状元和西台侍郎遇见的这位女子,可是能写的。 而且许多人都看见了她,这可比什么“梦中来访”带劲多了。 大夏的戏楼瓦肆已经高度繁荣了,这则深夜怪谈早上刚一流传出去,晚上就写好了话本,排练数天就准备上演了。 开头第一句就是“今非云非雨,非朝非暮,处于深帷重幄之中,故称‘夜来’。” 他们将那名忽而出现、转瞬消失的美貌女子,称为“夜来”,费尽心力去描摹她的美貌,想象她的风姿,甚至梦想着某天在梦里见一见她。 再后来,这个名字演变成了一个常用的文学典故,诗人们常常将自己心爱的女子拟称为“夜来”。 因为这个名字,在他们心目中,就象征着梦境与现实的交汇处,是罗浮幻影中的惊鸿一瞥,亦是庙堂沉浮中的旧梦一场。 纪姝并不知道自己在接下来几千年的文学史里要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她当时只觉得这名字属实不太行。 但是她觉得比叫“行雨”好听多了。 毕竟如果她自己取名,根据前面已经有了的“旦为朝云”典故,她绝对取“暮为行雨”。 东方俨第二天很早就走了,是被李川急匆匆叫醒的,说是西南来了急报,似乎是某地爆发了蝗灾。 事情紧急,他也没来得及计较自己昨晚怎么忽然困了,摸了摸纪姝的头发,披起衣服就出了门。 纪姝虽然在城里浪到黎明时分,才匆匆回了清思殿,几乎是在东方俨睁眼的前一秒躺下去的,但是因为修士身份,还挺撑得住。 她只是有些忧愁。 她修的心法《上善》,虽然让她拥有了上善惑术,基础面板的“亲切”数值也飙到了理论上的最高值,甚至可以越级操纵高阶修士的心神,但是有一个缺陷: 上善惑术只能往上加好感。 就是说,上善惑术用出来,只能让别人喜欢你,不能让别人讨厌你。 可是她现在就需要别人讨厌她。 没人讨厌她,她怎么进冷宫啊。 当然,从理论上来说,她可以直接用傀儡术操纵东方俨,让他失去自己的意志,成为纪姝手里的木偶,一道圣旨将她废入冷宫。 但是吧,傀儡术是不可逆的。这么一搞,东方俨基本算是废了,人成傻子了,讲道理,他也没欠她什么,甚至一直对她挺好的,她这么做容易积杀孽,杀孽积多了渡劫率低,最后渡劫失败直接人没了。 现在可不是玩游戏,平日里就算可劲做坏事,临到渡劫了,氪金把成功率点满就完事了。 现在没法氪金啊,渡劫失败了要真死啊! 再就是魅惑之术。 媚惑之术和上善惑术是不一样的。前者是许多修士都会的基础术决,可以操纵人心、影响人心中的情绪;后者则是修习《上善》心法独有的技能。 打个比方,纪姝用在颜粲身上的,就是上善惑术,因为大家修为差距太大,普通的魅惑之术对他是不起作用的。 但是由于魅惑之术和她心法生出的上善惑术有技能重叠,纪姝一直是把主要加点放在上善惑术上面的。 这就导致了…… 她的魅惑之术对凡人固然是好用,但若是本身是和她修为差不多的修士,亦或者意志格外坚定之人,媚惑之术是很可能失败的。 但这也不能怪纪姝啊。 毕竟玩一个搞男人为主线的游戏,当然是希望大家能快点喜欢上自己,快点攻略成功把美男子搞到手。 谁没事去研究怎么让人讨厌自己啊。 算了,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大猪蹄子,她还是好好修行,自己能打比什么都强。 纪姝寂寞地蹲在清思殿里,在桃枝的照顾下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每天修行完就孵蛋,祈祷她的龙君迦和长得好看一点,这样大家一起修炼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不过她这几天孵蛋的时候,仔细回想了一下,想起好像在游戏超话的攻略贴里扫到过一眼,说是蛋不一定会孵出龙,也可能是凤凰、崇明鸟、烛龙等逼格巨高的上古神兽。 她那个时候还没捡到灵蛋,也没仔细看,就直接划过去了。 纪姝觉得灵蛋可能不是生理意义上的蛋,而是精灵球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不过蛋没孵出来,倒是七宝灵枝先被炼化了。 灵草算是这个游戏里的一大作弊利器,理论上只要不断往身上用灵草,灵力不断叠加,就能永无止境地往上累加修为境界,甚至可以出现十岁的大乘修士。 只不过,因为灵草里的灵力终究比不上修士自己炼化的,所以这么不要根基、走捷径,会导致渡劫的时候突破率很低,极易死亡。 玩游戏的时候,只要轻氪一发六块钱,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把渡劫率升到百分百。 纪姝离渡劫还远着呢,所以她现在丝毫不担心,只是单纯地因为修为提升而开心。 灵力充沛,她已经是个合体中期修士了。 别的不说,走捷径是真的爽啊。 七宝灵枝炼化之后,下一个就轮到了烟云锦芝。 烟云锦芝虽然是仅此于七宝灵枝的灵草,但是蕴含的灵力却只是七宝灵枝的四分之一。 炼化的时间也相应会缩短。 在炼化烟云锦芝之前,纪姝必须找到下一株灵草,才能成功续上节奏,不会耽搁她冲级的时间。 她这些天已经把所有留在京城的状元郎名单列出来了,结果发现并不多。 跑了两趟还发现了“把鹿鸣之礼留在老家祠堂,作为奖品激励后人念书”这种操作。 纪姝总不可能千里迢迢跑人家老家去,然后一个个拜访族里学习好的孩子,把四分五裂的灵草拼起来用。 所以纪姝只又到手一株烟云锦芝、一株狐哭竹,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收获了。 期间她一直避着颜粲走,因为和这种有血海深仇buff的人牵连上,后果真的可能是意想不到的惨。 比如萧峰,大好男儿,血海深仇buff一上,心上人阿朱直接惨死,还是死怀里看着咽气的。 复述一遍都觉得惨。 他来人界应该是为了报仇,纪姝没事还是别去挡他的路了,这孩子虽然表面很凶,但是事后一琢磨,似乎并没有杀她的打算,她也犯不着去碍着人家。 纪姝这么警惕“血海深仇”标签是有原因的。 她玩游戏的时候,一直梦想着搞一搞大自在殿的佛修。 但是因为玩游戏之前,就听说了这游戏里的佛修十分难搞,甚至还有攻略了佛修五六百年都没得手的惨剧。 传说,《妖女模拟器》的主角根本就不是妖女,而是佛修。 每当妖女渣了其他男人,大师们都会用自己一以贯之的冷漠态度渣回去。 所以她一直没有朝大师们下手。 后来其他宗门的美男子都被她祸祸了个遍,纪姝终于决定——找个好看的佛修小哥哥试试看,五六百年也不是不能耗。 她必须全图鉴! 纪姝去大自在殿烧了好多钱的香,终于挑到一个好看的佛修小哥。 佛修小哥有点阴郁寡言,她翻了翻他的状态栏,然后就第一次看见了“血海深仇”标签。 她那个时候还没意识到这是什么,只觉得挺好玩的。 后来的流程很熟悉:送礼、拜访、拉着他探讨心法、给他庆祝生日、徒步千里悟道修心。 佛修小哥的好感度虽然不好刷,但是一点一点磨,总能上去的。 纪姝甚至还摸索出特殊的好感加点技巧。 因为佛修小哥有“血海深仇”标签,每次只要投他所好,帮忙寻找仇人的下落,他的好感度总是会涨,而且数值还颇大。 佛修小哥找到自己的仇人之后,三天两头就跑出去约架。 不管打不打得过,三番五次出去寻仇,日思夜想如何置仇人于死地。 打架就会受伤,每次他受伤回来,纪姝都给他疗伤、给他上药,顺便欣赏一下他的脸和肌肉,听听他诵经。 纪姝觉得自己是一朵非常合格的解语花。 佛修小哥的好感度也一直在缓慢地往上涨。 纪姝很满意,甚至觉得自己一百年以内就能睡到这位佛修。 然后某一天,佛修小哥报仇成功了。 他终于手刃了自己的仇人,心中块垒顿消,修为大成,境界突破,直接飞升了。 纪姝:??? 草。 纪姝觉得大自在殿的秃驴可能是在pua她。 不过这件事大约证明了:拥有“血海深仇”标签的修士,心里最重要的永远是他的仇恨。 总而言之,面对一个有大仇要报,而且修为还无限碾压自己的魔修,纪姝应该做到的就是:能躲就躲,不要和他的报仇大业有任何牵扯。 “娘娘,吃饭了。”万能的桃枝敲门叫她。 因为知道纪姝最近有点闷闷不乐,她的态度非常温柔,像在和小朋友说话一样。 她以为纪姝郁闷是因为东方俨忙于处理西南蝗灾、没空来后宫。 其实纪姝是在想从哪里能搞到新的灵草,炼化之后好提升修为。 闻喜公主在清思殿里玩得非常开心,吃饭很自觉,自己拿勺子,甚至还关心纪姝的情绪问题,晃着小手和她讲话。 “宸娘娘!我好喜欢大马!”闻喜公主说:“我以后要骑大马!当大将军!” 看来是那天见了云麾将军,她心目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觉得将军好飒好厉害,她以后也要成为那么厉害的人。 所以说小朋友就应该多见见世面,每天困在后宫里,未来的梦想就是当个宠妃。一辈子靠男人讨生活,多不好。 “好啊,闻喜要当大将军的话,就要好好吃饭、好好念书啊。”纪姝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闻喜公主很喜欢她,但是又被桃枝告诫了,说宸娘娘心情不好,我们不要惹娘娘不开心哦。 闻喜是个懂事又乖的小姑娘,知道了宸娘娘心情不好,就自己在御花园里玩。 宸娘娘有许多好朋友,兰娘娘、林娘娘都是她的好朋友,因为喜欢宸娘娘,所以她们也很喜欢闻喜了,对闻喜很好,闻喜喜欢和她们一起玩。 但是现在,宸娘娘就在面前,闻喜还是想多和宸娘娘说话。 “父皇说要给宫中加派侍卫,”闻喜把听来的话学给纪姝:“因为今年皇城里又出现怪事了!” 纪姝筷子一停,问:“什么怪事啊?” 闻喜接下来就不知道了,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只说:“我听林娘娘说的。嗯,林娘娘说想来谢谢容娘娘,她做了好多好吃的。” 小孩子容易跑题,纪姝见她不知道,笑着哄了她几句,转身就问了桃枝。 桃枝告诉她,京都每隔几年都会出现一些灵异怪事,不过好在迄今为止都没造成过伤亡。 但是东方俨出于负责,还是往宫里加派了侍卫,还要请秦国师来宫中辟邪祈福。 纪姝回想了一下,想起了这事的原委。 简单来说,东方俨这一支,其实并不是大夏开国皇帝选择的皇位继承人。 大夏的开国皇帝本来是传给自己儿子的,他死了太子就直接登基了,成了大夏第二个皇帝。 但是开国皇帝的诸侯王弟弟觉得这个太子实在是不争气,后来找个由头反了,把第二个皇帝(开国皇帝的太子)杀了,自己当了皇帝。 从此以后,京都每隔几年都会出现怪事,虽然不伤人,但是挺恐怖的。 民间传说,就是死于非命、郁气不散的第二个皇帝一直在捣乱。 “说是皇城里的官道莫名其妙坏掉了,完全不能通行。”桃枝说:“可是天亮又恢复原状了。还有人看见路边有聚集的黑影。” 当天下午,领侍卫府就带着一列侍卫,前来清思殿请安,并请纪姝从中挑选侍卫补充进自己宫里。 侍卫和宦官是不一样的,宦官多是穷苦人家出身,所以才愿意接受身体的残缺,进宫来服侍人。 但是宫廷侍卫又有不同。 领侍卫内大臣可是正一品,由皇帝亲自挑选任命。 宫廷侍卫分工不同、品阶不一,但是基本都出身于勋贵之家,家世清白。 御前侍卫能长时间接近皇帝,一直被认为是个好差事,许多御前侍卫最后都官至卿相。每年的武进士也有很多直接就任乾清门侍卫的。 虽然守卫后宫的侍卫不如御前侍卫,但也算是个好差事了,基本只需要在宫中掌灯落烛之后守夜,平日里基本见不到妃嫔。 纪姝听完一长串介绍和客套,直截了当地问:“我能挑几个?” “陛下说娘娘还额外多配两名侍卫。所以娘娘一共可以挑走六名侍卫。” 纪姝:“好的。那你们选侍卫的时候有过什么考核吗?” “有的。我们每个月都有例行考核。” 纪姝:“上次考核的倒数六名是哪六位呢?” 听见纪姝这么问,那个领着一群侍卫的统领有些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并把那六个人指出来给纪姝看。 纪姝:“好,就他们了,把这六个人拨到清思殿来。” 侍卫统领顿时懵了,连忙说:“娘娘您是不是说错了,您要的是最前面的六名吧?” 纪姝:“没说错啊。就要倒数六名。” 侍卫的水平拉垮一点,说不定她就可以顺利达成【死于非命】结局,直接任务失败,完全没有问题。 不管是先皇索命,还是哪天愉妃打算走历史老路上门把她砍了,水平较低的侍卫都能给出足够的帮助,让她顺利地、合理地结束这个太虚令任务。 太虚令的限制很严,有点像一个不近人情的系统,玩家可以搞小动作,自导自演,它也可以直接判定玩家作弊,强制将玩家留在支线副本之中。 纪姝在游戏里已经试探过这个系统很多次了,每次都失败,她现在不太敢拿自己的命继续试探,还是老老实实照它的规则来。 死过一次之后,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了(抹泪)。 侍卫统领顿了一下,补充道:“那娘娘都不和他们说几句话?试试他们的能力和胆识?” 纪姝:“哦,还有这个流程吗?” 于是纪姝随手问了一下最近的那个侍卫:“你用的武器是什么?” 那个侍卫似乎很怯场,唯唯诺诺的,也不敢看她,低声说:“回娘娘,用的是长/枪。” 大夏的武科尚刀剑,枪虽是百兵之首,但也已经没落许久了,用枪的往往是刀剑功夫不过关。 纪姝:“好!就你了!我看你非常精神!很适合这份工作!以后就由你带领大家来保卫清思殿了!” 自古枪兵幸运e啊!他不适合谁适合! 总所周知,天下枪兵幸运八斗,赵子龙独占一石,其余人倒欠两斗。 听她那么肯定,那个侍卫有些吃惊,悄悄地看了她一眼,不太敢相信,又立刻低下头去了。 侍卫统领也完全没有领会到纪姝的思路,但是还是行了个礼,准备离开了。 然后纪姝就听见了闻喜公主的声音:“请问……那个,你有第二个小马吗?” 她圆圆的小脸从帘帐后面探出来,充满渴望地盯着侍卫统领腰间的一个挂件,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摸一下吗?” 那是一匹玉做的小马,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恐怕她已经在帘帐后面偷偷看了很久,见人家要走了,才忍不住出声请求。 宫中是不能留下外男物件的,但是闻喜还小,对这个完全没有概念。 侍卫统领迟疑了一下,朝公主行了个礼:“这是属下在次朱铺子购得的物件,公主要是喜欢,不妨向愉妃娘娘问问。或者属下将这块玉交给造办事处,一模一样仿制一个给公主。” 闻喜很努力地在记住他说的话,眨巴着眼睛点头,很懂事很讲理地和他拜拜了。 桃枝答应好了闻喜,说明天就帮她去造办事处催一催那匹玉制小马,转头又悄悄问纪姝:“娘娘,为什么说要去问愉妃娘娘要啊?愉妃娘娘也是宫妃啊?”她也不能接触外男啊。 纪姝一直在想从哪里能搞到新的灵草,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因为次朱铺子是愉妃娘家哥哥开的,所以说可以向愉妃要。不过最好别去找愉妃,我记得她哥哥最近生病了。” “娘娘,次朱铺子是什么啊?” 纪姝:“就是贩卖和收购珍奇物品的铺子,听说是因为愉妃哥哥的一个侍妾喜欢,他才开的……” 她这句话越说越慢,因为纪姝忽然意识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次朱铺子! 这家店的营业范围也包括灵草灵药! 虽然凡人无法使用这些物品,但是物以稀为贵,还是有许多人喜欢收藏这些来自太虚境的物品! 纪姝当天晚上就跑出宫,一路朝着城南那家“次朱铺子”去了。 这家店的规模很大,晚上挂着灯笼,看起来更是气势恢宏。 因为这几天皇城里的怪事,路上倒是萧条了许多,就连次朱铺子店里的伙计,看起来都很有几分无精打采。 纪姝捏了个隐身决正要进去,打算四处听听墙角找找机会,忽然觉得有些不对,鬼使神差,停在了门口。 次朱铺子旁边是家围棋馆,此时正好有一群少年前来看棋谱,熙熙攘攘的,于是她用心法改换容颜,扮作一个青涩少年的模样,混在了人群里。 次朱铺子的招牌上,只有朱笔题写的两个字“次朱”,看着十分大气潇洒,听说是愉妃的亲哥哥写的。 不过这“次朱”二字的来历,却只是一桩儿女私情。 愉妃哥哥名叫卫朔,他有个十分宠爱的侍妾,名叫“次朱”。 次朱是他某次去南方平匪乱时,在路上救下来的南方人,随他回到北地之后,一直闷闷不乐,于是卫朔就开了这家铺子,为她收集南来的风土之物。 后来慢慢发展,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现在有人站在店铺前,仰头看向牌匾上的两个大字:“次朱”。 那人长身玉立,一身没什么花纹的石青色衣袍,神色淡然,飘然出尘,看了一眼招牌,便走了进去。 秦归止。 东方俨那位忠君爱国的国师,秦归止。 他或许不太熟悉纪姝,但是纪姝可是相当熟悉他啊。 按理来说,他的武力值是绝对不够杀掉纪姝的,人界第一修士再牛逼,武力值限定就在那里。 但是纪姝忽然疑虑,想着自己看柯南的时候,若是开头就出场一个人,旁边毛利小五郎分析说这人绝对不可能是凶手。 那么—— 这个人绝对是凶手啊! 秦国师来这里做什么? 不管怎么样,跟上去看看。 游戏里不是经常出现这种意外的邂逅,这种邂逅一般都会收集到额外的、不起眼的小物件,这些小物件就是最后通关的关键信息! 反正她现在用的是心法改换的画皮,世界上谁也认不出她来。 她虽然灵草灵材很缺,但是人界的银钱却是要多少有多少,点石成金之术甚至够她买下半个京都,装成进点朱铺子的顾客一点问题都没有。 只要脸皮够厚,她甚至可以用少年的身份和秦国师打好关系! 纪姝跨进点朱铺子,然后她迎面就看见了一个神似自己的女子画像。 就挂在进门右手边的墙上,非常显眼,秦国师依旧面无表情,像刚才仰头看牌匾一样,仰头望了一眼这副画像,没有说话。 一边的店小二正在介绍:“这是西台侍郎吴潜的亲笔,画的是那天夜宴遇见的‘夜来’姑娘,您看这笔触,大家手笔没得说吧!要是过些日子,《夜宴记》上演了,这画的价钱肯定还要再翻倍的!” 讲道理,画像上的女子和纪姝长得完全不像,但是那股子精神劲,不知怎么回事,却让熟悉她的人一眼就觉得相似。 吴潜这人能不能去专心搞艺术啊,你说艺术成就都高成这样了,他竟然主业是做官。 秦国师在这个时间点是没有见过纪姝的,所以纪姝也不担心他会察觉出什么端倪来。 果然,店小二正要滔滔不绝地推销下去,却被面无表情的秦国师打断了:“请勿多言。” 他扔出的四个字非常冷,仿佛有千钧重,从冰面上掉下去,直接就没入冰冷的海洋,一点声音都没有,奔着暗无天日的海底去了。 店小二愣了一下,随后扬起有些尴尬的笑容,点了点头,也不再推销,站在一边。 次朱铺子里的店小二并不多,只有两个,一个跟着秦归止,另一个却自顾自躺在角落里睡觉,也不搭理纪姝,任纪姝在店里干看着。 不过这正是纪姝想要的。 秦国师没等多久,就有个穿青衣的男人从店铺后走了出来,打开的门里还能看见几个拿着木盒的婢女。 两个人明显相识,互相点了点头,便一同往后走去。 咦,她不记得秦国师和卫朔有交情啊。 而且卫朔病了,秦国师不应该去他的府邸探望他吗?怎么会到这里来? 秦国师进了内门,纪姝正思索着怎么跟上去,忽然,刚才那个热情得有些多余的伙计看向了她,还向她招手:“你可算来了,快跟我到后面来。” 嗯?什么? 她就随便变了张脸出来,怎么还能和已有的人撞脸啊? 秦国师就在不远处,纪姝怕这个时候直接跑路引起他的注意,被他看出什么破绽,于是就顺从地跟着店里的伙计走了。 更何况她也确实想去看看秦国师来这儿干什么。 店小二带着她走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了一句那个窝在角落里昏昏欲睡的伙计,让他看着点店。 店小二带着纪姝走了一段,恰好和秦国师他们的方向差不多,纪姝可以偷偷关注他们的行踪。 秦国师面无表情,旁边的青衣男人在试图找话题。 离得那么远,纪姝本来应该什么都听不见的,但是她毕竟是个合体中期的修士,聚精会神,还是听清楚了: “秦国师也听了最新的那则《夜宴记》吗?刚才那画中的女子便是夜来姑娘,真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啊。” 秦归止回他一句:“哦。” “秦国师不喜欢画中的女子吗?我觉得画技十分出色,夜来姑娘也着实貌美啊。” 秦归止回他一句:“不喜欢。” 纪姝:“……” 这人绝对没有鸡儿。 可惜不一会儿,他们要去的方向就不一样了。 店小二拉着纪姝去了一间光线不是很好的屋子,一路上还在继续热情地叨叨:“你怎么才来啊,我们这儿都等你一天了,要不是王掌柜全力举荐,我们又实在缺人,不然也不会等你那么久。你待会儿可要好好表现。” 纪姝心不在焉,牵挂着秦国师那边的动向,想知道这个神秘的男人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果然,霸总文里写的“从来没有人对他爱答不理过,他对她起了浓厚的兴趣”都是真的。 真的会因为有人对自己不屑一顾,而觉得他好特别,好想搞懂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姝对店小二说:“我忽然想起家中的老母亲,不想去了,我现在走可以吗?” 店小二抓着她不放手:“你家中无父无母,你又不曾娶亲,所以王掌柜才举荐你来这里的。你不要走,是不是又想去和人下棋?王掌柜叮嘱我了,要好好看着你,别把你给弄成棋疯子了!” 纪姝:“……” 纪姝正打算用个魅惑之术了事,忽然听见一个中老年男音:“宁则,你来啦。来了就好。” 纪姝抬头一看,看见台阶上站了七八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都看着她,目光很慈祥。 纪姝:“……” 纪姝:“你们认错人了,我不叫宁则,我只是来这里买东西的,刚才误会了,不小心被你家伙计拉进来的。” 为首的那个大伯说:“宁贤弟,这个时候就不要耍脾气了,王掌柜的眼光我们都是相信的。” “我们知道你能力强,千里迢迢到北方来是受了委屈,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们排挤你、给你下马威,我们不是这种人。” 纪姝试图争辩:“我……” 没想到话一出口就被打断了,那个大伯继续说:“有句老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王掌柜愿意大力举荐你,宁贤弟必然是有过人之处。” “宁贤弟也不要再推辞,我们带你去看看库房,你就知道,你没来错地方,可以安心在这里待下去!” 纪姝:“……”等等,他刚才是不是说库房? 她来这里的首要目标,就是想去库房看看!在库房里找一找来自太虚境的灵药! 运气那么好的吗!得来全不费工夫! 虽然太虚境和人界被人为分隔开,但到底不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总会有漏网之鱼。 太虚境偶尔也会和人界重叠在一起一小部分,那个瞬间,太虚境会产生幻境,人界会出现海市蜃楼。 在海市蜃楼结束前走进去,凡人就可以触碰到太虚境的景象,也有可能采摘到太虚境的灵草。 纪姝立刻改口:“您说的对,是我年轻不懂事,我现在就和您一起去库房。” 长得很憨厚的大伯十分满意:“对嘛,年轻人,来,跟着我。” “次朱”这家店铺装修得非常大气,虽然装修部件都挺旧了,但依旧能看出主人当初设计的时候,是着实用了心的。 叠石成山,栽花取势,在北地的都城里硬生生营造出江南的景象。 院落周回曲折,十分幽静。 纪姝在花木扶疏之间,远远地便看见了秦国师。 他一个人站在假山后,似乎是在等人。 不过他并没有等多久,就有一个穿着披风、戴着斗篷的男人跟着之前的青衣男子到他身边来了。 他们三人甚至没有停留,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凡人是绝对不可能留意到那么远的地方的。 他们绝对是确定了这院落中没有修士。 纪姝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刚才那个穿着披风、戴着兜帽的男人是归一门门主江沐。 作为太虚境第一宗门的门主,他不应该出现在人界,也不应该和秦国师有牵连。 至于她为什么能认出来江沐来? 因为他穿的披风——是纪姝送他的。 【[归一门门主江沐]见到[纪姝]除自己以外的人露出娇俏笑容,埋藏在心底的黑暗变得更加汹涌不定】 【[归一门门主江沐]意外收到了[纪姝]送的云纹披风,觉得十分开心,心情转好,宣布门下弟子休假一日】 【[归一门门主江沐]与[纪姝]携手同游,路遇归一门在外历练的筑基弟子,在[纪姝]的建议下,加入弟子们一同游历】 【[归一门门主江沐]遭遇大规模魔修进攻,为了保护门下弟子,身受重伤,同伴[纪姝]受伤后失踪】 【[归一门门主江沐]未能找到[纪姝],心力衰竭,重伤昏迷,醒来后忘记一切前尘往事,昔日挚爱已成陌路】 【[归一门门主江沐]从衣柜中找到一件云纹披风,不过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买的了,只觉得披风上面的气味很让人安心】 第26章 次朱(上) 说到归一门门主,那是纪姝少有的、拎的干干净净的感情债。 归一门是太虚境第一宗门,门下弟子众多,音修、符修、剑修、体修……什么都有,什么都能教。 不像衔月阁喜欢修习无情道、东寰剑宗专精剑道,归一门是综合类宗门,门内还细分各种流派,更重要的是,招生属实给力。 别的宗门多是高高在上,来拜师学艺就要有拜师学艺的样子,钱得给吧、选拔要过吧,最后收不收你完全看宗门的心情。 但是归一门不一样,归一门的长老们经常跑遍整个太虚境找寻根骨好的孩子,甚至一年一次公费出差,到人界去浪里淘金。 归一门里对新人的态度也是最好的,甚至你没钱念书,根骨也不算太好,归一门长老觉得你这孩子还挺勤奋,算了,不要钱了。 根骨不好的孩子,几乎百分百不可能修得大道。 修道一途,可从来没有什么天道酬勤。变异天灵根就是比杂五灵根要好,后者就算皓首穷经也不可能追上前者。 但是归一门家大业大,也不差你这么一个穷孩子的学费,算了让你跟着学吧,平常勤快点,多跑跑腿,还能赚出生活费。 纪姝对这么一个太虚境第一宗门,自然十分好奇。 后来她游历的时候刷出来了归一门门主江沐,二话不说收拾收拾就制造偶遇去了。 归一门门主江沐,脾气是真的好,人很温柔,对待弟子也是当之无愧的好老师,他门下十几个亲传弟子,他基本能满足的要求都满足了,还一周一次心理辅导。 纪姝其实不太吃这个性格,她觉得有点太温吞了,但是鉴于在游戏里还没搞过这种美男子,而且归一门门主啊,搞到就是赚到,还是义无反顾地下手了。 之后的经历非常平平无奇,几乎可以套用模板。 江沐在她的攻略下,没什么意外地将好感度升到了100,并且心甘情愿和她修炼,与她携手同游。 但是归一门的长老们对她挺有意见,觉得她这个妖女绝对不是什么好对象,江沐看起来还挺认真的,到时候万一和这妖女结为道侣了,那他们归一门的脸往哪搁啊。 纪姝当时觉得十分好笑,甚至还记了一下反对的长老名字,决定接下来就去搞他们,让他们把自己说过的话吃进去。 她之前这么做过许多次,顽冥不化、思想古板的长老们一旦被攻略下来,几乎都恨不得把之前攻击过她的话咽下去。 什么义正词严“妖女娶不得”,他们自己转瞬间就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问她,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问她有没有想过找个道侣、有没有想过以后。 就差脸上写着“选我吧,我娶你好不好”了。 但是江沐性格实在太好了,又温柔又体贴,她觉得自己刚把他刷到好感度100,转眼就和他下属搞在一起,属实有点太过分了,于是最后也没去勾搭归一门的长老。 江沐的性格就决定了他不爱和别人起冲突,长老们天天叨叨,他也不和他们吵架,只是邀请她一同出门游历。 好办法,我躲开你们,就不用和你们吵架了。 讲实话,纪姝玩这个游戏,就是想看男人为她疯、为她黑化、为她改变观念,并不想看男人妥协、沉默、避让。 她那个时候对江沐基本就失去兴趣了,只是还没找到下一个想搞的对象。 后来遭遇大股魔修,纪姝第一次刷出了重伤失踪事件。 她的兴致一下子就被吊起来了,甚至还特意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玩手机。 重伤失踪,顺着河水被冲到下游的深潭,被正好在附近停留的药王谷长老汲玄通捡到了。 药王谷,是太虚境众多宗门中,唯一一个,在本门修士武力值不如伴侣的情况下,依旧可以刷出“黑化囚禁”结局的宗门。 对,他们靠用药。 纪姝曾经在论坛中看见过一个玩家的帖子,那个玩家来回渣了药王谷谷主三次,把人家一个五好青年弄得众叛亲离、修为崩溃、前程尽丧、原地堕魔了,还仗着自己大乘大圆满的修为满不在乎,不给理由甩掉他之后,甚至还带着刚搞到手的新对象去拜访人家。 已经堕魔的药王谷谷主暗地里给她用药,直接废掉了她一身修为,接着就给她用迷/药,日日夜夜与她共寝,把她的性子全搞坏了,后来不再用药也完全离不了他。 游戏玩到这个地步,甚至无法控制自己游戏角色的行动,那个玩家只好删档重来了。 和这个药王谷长老汲玄通的故事以后再说,江沐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纪姝刷了一阵药王谷长老汲玄通的好感之后,忽然想起自己重伤失踪之前还有个对象,于是赶快去翻状态栏,想着他这么久都没来找过她,不会是死了吧。 然后纪姝就发现他失忆了。 可能是觉得自己家门主忘了她这个妖女最好,也没人告诉他,曾经他有个心上人。 那就约等于死了呗。 纪姝翻了翻她的履历,觉得这样挺好的,没有纠葛就不会有伤害,分手都不用自己分,于是把他抛之脑后,专心去攻略药王谷的长老了。 所以…… 归一门门主江沐,他来人界做什么? 他为什么还找秦国师?他和秦国师有交情吗? 还是说他们归一门觉得秦国师虽然根骨不太好,但是属于可以培养的材料,决定收他进归一门念书? 这种事情不应该由专门负责招生的长老去办吗? 他一个门主来凑什么热闹? 纪姝脑海中飞速闪过许多疑问,但是也不敢贸然跟上去。 归一门门主也是大乘修士啊,能够一眼看破她隐身咒的大乘修士啊。 他现在又不记得她,和她毫无交情,万一他做的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一旦发现纪姝跟踪他们,纪姝感觉自己凶多吉少。 草。 她玩游戏的时候就应该好好修行,搞什么男人,搞到最后除了满足的笑容之外一无所有。 “宁贤弟啊,”带路的老伯并没有察觉到她在走神,而是语重心长地在教导他:“我知道你还未成家,孤身一人,难免寄情他物。” “但是呢,老话说的好,要成家,就得先立业。你把事业干好了,娶一个有点家底的姑娘,门当户对,夫唱妇随,那不挺好的嘛。” “我们京城呐,好姑娘还是有的,你不要担心。” 纪姝敷衍地点头:“您说的是,是我年轻不懂事,没有您想得周全。” 衣着体面的老伯今年虽然已经五十多了,然而但凡是人,没有一个不好为人师的。 毕竟,教导一个孩子,让那个孩子走到他认为的“正路”上去,那个孩子还尊重他、崇拜他,这样的感觉是真的很爽。 老伯更喜欢这位年轻人了,觉得王掌柜的举荐果然没错,一边打开库房,一边对纪姝说:“我们次朱铺子虽然最近生意不好,人员流动也大,甚至卫将军生病,也不太上心了,但是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你要好好干!” 纪姝跟着他走进了库房。 果然和她看见的、听见的相符,次朱铺子的情况确实不太好,库房里不太干净,不知道上一次打扫是什么时候,物件摆放也很乱,一眼看过去什么都找不到,摆在明面上的东西看着也不太值钱,特别劣质。 充斥着一股“倒闭啦倒闭啦老板带着小姨子跑路啦”的气息。 带路的老伯大约也没想到库房里是这个样子,气得胡子都抖了,再次对纪姝说话的时候,甚至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叫他看笑话了。 “宁贤弟,我们次朱铺子,平常是很有规矩的。只不过最近人手变动太大,所以管理上一时不到位,所以才千里迢迢,去请你过来。” 管理不到位,就是有空子可钻。 有空子可钻,她就离灵草更近了一步。 纪姝眼睛都亮了,连忙详细问:“人手变动大……主要是缺哪方面的人手呢?” 老伯说:“都缺。次朱姑娘病逝之后,卫将军触景生情,把所有老伙计都换掉了,所以店里人手不够。” 纪姝愣了一下:“次朱姑娘不在了?” 她玩游戏的时候没有太注意卫家,只是愉妃来砍她的时候,她顺手看了一下愉妃的状态栏,注意到她有个哥哥叫卫朔。 “是啊。”老伯叹息了一声:“听说次朱姑娘近些年一直生病,前些日子她哥哥病死了,她悲痛过度,没撑过去。次朱姑娘太想家了,现在唯一的哥哥也死了,就……唉。” “这些地方,”老伯指给纪姝看:“还有那边三四个货架,以前全部堆的是江南的风土物产。都是卫将军给次朱姑娘寻来的,后来次朱姑娘去世了,卫将军就下令把那些风物全卖了。” “说是卖,那价格太贱了,和白送一样。咱们铺子可真是大出血,卫将军又怕触景伤情,对咱们铺子也不闻不问的。再这么亏损下去,真的不行了。” 老伯很惆怅。 他是铺子里为数不多的老人,显然是不希望自己工作了这么久的地方倒闭的。 纪姝问:“听说咱们铺子里,有许多从海市蜃楼中采摘来的太虚境灵草,也被卫将军贱价卖了吗?” 老伯摇摇头:“那倒没有。次朱姑娘生前非常向往太虚境,所以卫将军才搜集了许多灵草供她赏玩。” “不过,次朱姑娘去世之后,卫将军说这些灵草姑且先放着,不许动用,也不许买卖,若是有一天次朱铺子实在开不下去了,就把店关掉,把灵草送给路过的第七个人。” 纪姝:“卫将军倒是痴情。” 老伯说:“确实。” 纪姝:“所以那些灵草也在这个库房里吗?” 老伯见她感兴趣,十分高兴。他最怕的就是,南来的这位能力强的管事嫌弃次朱铺子是个烂摊子,完全不上心,或者根本不愿意接手。 再加上他性格本来就比较耿直,于是也不疑有他,直接答道:“不在。次朱姑娘去世之后,所以灵草都安放在顶楼妥善保管,请了秦国师布下法阵,那法阵只能打开一次……那就是次朱铺子倒闭的时候。” 纪姝:“……” 草。 秦归止这人果然时时刻刻,只会坏她的事。 他们是不是八字不合啊?? 纪姝觉得,凭她的修为,肯定可以直接破开那个法阵,毕竟秦国师的修为上限摆在那里,法阵也不可能多强。 就算秦国师感觉到自己的法阵被破开,他那点修为也绝对找不到她。 但是。 但是踏马的江沐怎么和他搞到一起去了??秦归止那点修为找不到她,但是江沐可以啊。 江沐要在人界待多久?他来找秦归止到底是要干什么?他们是朋友? 纪姝长叹一口气。 她和笑眯眯的老伯告别,走到前厅的时候,那个打瞌睡的伙计还窝在角落里偷懒,店里空无一人,时而有只苍蝇落在柜台上。 反正卫朔卫将军也不上心,求求了快倒闭吧。 倒闭了造福你我他啊。 被迫扮演了半个晚上“宁则”的纪姝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既然只要次朱铺子倒闭,她就可以轻松获得大量灵草,那么她完全可以亲自上阵,推它一把。 经营好一个铺子、让它赚钱很难,但是让一个铺子倒闭,那还不简单! 更何况在铺子里还可以时时留意秦国师和江沐的动态,总有一天她能找到机会搞清楚他们在干什么。 首先她要找到那个真正的“宁则”,给他一大笔钱,然后抹去他这一段记忆,让他离开这里。 这样她才能用他的身份进入次朱铺子。 纪姝这么想着,在繁华的夜市里随便逛了起来,打算四处找一找那个“宁则”的踪迹。 反正她又有钱又有时间,吃什么都不胖,还没有对象,逛夜市最快乐的就是她这种人了。 纪姝正捧着糯米小丸子边走边吃,忽然一眼看见路边有个书摊支起来一张女子画像。 书摊小贩正费力叫卖:“新出的话本《夜宴记》啊!悱恻缠绵的爱情故事尽在其中啊!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啊!” 那张女子画像,就是吴潜画的那张“夜来”姑娘。 不过是临摹的,笔触明显幼稚粗劣得多,只有形没有神,却是和纪姝完全不像了。 纪姝觉得有几分好笑,正要离开继续找人,忽然看见一袭熟悉的石青色衣袍。 秦归止。 他一个人混在人群中,身边没有其他人,江沐也不在。要不是他一直定定地看着画像的方向,有些反常,纪姝都没太注意到他。 纪姝有些好奇,刚想往他那边靠一靠,忽然看见他唇齿摩擦,咬牙切齿,低低吐出两个不发声的字:“妖妃。” ?? 等等,秦国师您是在说我吗? 这副粗劣的画像和她一点也不像啊?而且这个时间点秦归止根本就没见过她?他怎么认出她来的? 纪姝心里一顿,觉得这人可能并不简单,还好刚才没有贸然去破开次朱铺子的法阵。 秦归止没有停留多久,不久就离开书摊,消失在人群之中了。 他速度很快,今天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便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他的府邸中只有一个书童和一个老仆,见他回来,上前来行了个礼,就去忙自己的了。 秦归止并不需要任何人服侍他。 他独自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像是一直在想事情,书童也没敢来打扰他,悄悄地退出去。 秦归止低低地又重复了一遍:“妖……” 他原本要说“妖妃”的,可是想了她一路,忽而便觉得“妃”这个字有几分别扭,时时刻刻强调她如今是别人的妃子,于是硬生生改口: “妖女。” 咬牙切齿。 第27章 次朱(下) 由于摸不清楚秦国师的底细,纪姝也不敢贸然跟上去,毕竟他看起来真的很讨厌自己,感觉犯到他手里就要被杀。 所以纪姝还是继续找宁则了。 她最后在一个棋摊前找到了宁则。 围在一起看他下棋的人很多,眼神热切地盯着棋盘,似乎已经准备好欢呼了。 纪姝过去的时候,他刚好赢完最后一局,对手觉得天色太晚,打算回家了,于是宁则就收拾收拾东西,打算去吃口阳春面。 听围观的人议论,这人下了一整天棋了,什么都没吃。 他低头吃面的时候,纪姝随便换了张脸,坐在了他对面,也要了碗一模一样的阳春面。 顺理成章地便搭起了话,客套几句之后,纪姝问:“你接下来打算去干什么呢?” 宁则:“没想到北方那么喜欢下棋,到处都有棋摊子。我刚才听说邵水城有一位棋手很厉害,所以打算去拜访他。不过去邵水城需要很多路费,我要在城中再下几年棋,把路费赚够。” 他的眼神很热切,但又有点羞涩。 他在棋摊子上赢了一天,也只赚够买面吃的钱。 棋馆里据说可以赚到更多钱,但是他穿的衣服太差了,棋馆不让他进去。 他这种穷人,或许不该有这种爱好、不该有这种梦想。虽然他真的很喜欢。 纪姝:“你这么喜欢下棋吗?” 宁则使劲点头:“我娘生前说,我喜欢下棋可以,但是下棋养不活自己,人毕竟是要吃饭的。所以我要去学门手艺。现在发现下棋可以养活自己,那我就要下棋了。” 他有些痛心:“我怎么没早点来北方。” 纪姝立刻豪迈地说:“我很少看见你这么爱棋的人了,我年少时也喜欢棋,可惜多年学业早荒废了,现在也捡不起来。你既然想去邵水城,那我送你一笔路费,你放心去便是了!” 宁则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懵了一下:“啊?” 纪姝:“你去一趟邵水城,大约要多少钱啊?” 宁则犹豫着开口:“五、六两银子?我路上还可以打短工赚点钱。” 纪姝点点头:“那我给你凑个整吧——喏,这里是五百两银票,不用找了。” 宁则其实相貌还算周正,规规矩矩的穿衣风格,典型的江南长相,又还年轻,陷在热爱的事物中,眼神清澈,有点像学院里的年轻夫子。 对,那种会对学生说“大家不要把我当成老师,把我当成朋友就好了”的年轻夫子。 当然,宁则本身只是个父母早死、无依无靠的可怜人,唯一的爱好就是下棋,他所在的江南市镇还不尚棋,平常都找不到人和自己下棋。 因为太痴迷下棋,他还得罪了掌柜,被掌柜安排来了京都,据说是要去给一个烂摊子背锅。 宁则老老实实过来,结果发现北地尚棋,到处都是棋馆棋摊子!甚至还有棋坛公认的圣手等着人去挑战!还有个大哥要给他钱让他去追逐梦想! 这是人间仙境吧! 是的吧! “这些钱你拿着用吧。我很欣赏你。”面摊对面那个俊秀的大哥悄悄把一个包裹塞在他怀里,还叮嘱了一句:“财不外露,路上小心点。” 俊秀的大哥态度很强硬,可是让人一点也生不出反感来。 谁会对一个白给自己钱的人有反感啊!供起来都嫌不够啊!活的观世音菩萨啊! “五百两够吗?”对面的大哥还关切地看着他:“要不我再给你五百两吧?” “够啦够啦!”宁则连忙摆手,惶恐地说:“我省着花,一辈子都够了!” 他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这种美梦都敢做啊! 俊秀大哥拍拍他的肩膀,十分热情地说:“我真的很欣赏你这种有活力有梦想的年轻人!” 大哥真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年轻有活力的宁则决定连夜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不能辜负大哥的欣赏。 目送他离去的纪姝觉得十分欣慰。 有钱真的好爽啊。 点石成金之术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术决发明。 宁则离开京都去追寻梦想了,那从此以后,纪姝就是“宁则”了。 讲道理,宫妃的生活真的非常非常无聊,整天宅在宫里没事做,也难怪大家要宫斗,没事也要创造点事,虽然最后总是一不小心就变成事故了。 东方俨忙得要命,整天和朝堂上的臣子在一起议事,也没空来后宫。 当然,就算来了,他也应该去看看淑妃宁妃了,人家的父兄在西南给他费尽心力,他也不能晾着忠臣的女儿,对她们婚内冷暴力。 他病心之症不发作的时候,还是个挺好的皇帝。 总之,纪姝每天都过着有钱有闲的乏味生活。 纪姝处理完宁则的事情之后,打算回清思殿去休息一下。 夜已经很深了,她从屋顶跃起,自由自在地在半空中飞了好一会儿,感觉到北地京都的风从耳边安静地拂过,恣意的夜色混着微薄的月光,仿佛是有人半生流离中轻轻唱响的一支歌。 纪姝看到了一辆马车。 在深夜,除了夜市附近,城中的大部分街道都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了,只有那辆马车正全速往城外开去。 这是谁?不怕近些日子皇城中闹起来的鬼打墙吗? 纪姝被那架马车吸引了目光,多看了它一眼。 咦,马车上有愉妃爱用的那个标识……这辆马车是卫家的。 如果不出意外,是卫朔卫将军的马车。 纪姝立刻改变前行的方向,转而追着那辆马车去了。 次朱铺子是卫朔开的,只要用魅惑之术拿下他,让他下令将铺子中的灵草送出去就行了。 灵草对凡人而言,并没有任何用处。 国库也不收藏这种没用的东西(更何况还不太好看),卫朔之所以会留心收集灵草,单纯是因为他宠爱的侍妾喜欢。 纪姝跟了他一段路,很快就发现卫朔的目的地是城郊的坟地。 在次朱铺子里,听他们说,次朱姑娘是因为兄长去世,悲痛欲绝,旧疾发作,所以才病死的。 据说次朱姑娘病重时,曾经哀求卫朔:“妾身半生坎坷,与家乡相去上千里,到死都无法还乡,举目无亲,只有一位兄长。兄长如今也死了,我想必也活不了多久。” “妾身没有子嗣,无法葬在将军家的墓园中,现在只希望埋在兄长旁边,这样黄泉之下,兄长还能照顾照顾妾身,让妾身不至于沦落为他乡孤鬼!” 次朱姑娘死去之后,卫将军悲痛欲绝,甚至和卫家族长起了冲突,坚决要将自己的宠妾葬在卫氏家族的陵园中。 只可惜最后也没有成功,于是只好按照她的遗言,将她的尸身安葬在了她兄长身边。 卫朔这么大晚上跑去城郊的坟地,是要去看他的宠妾次朱吗? 纪姝带着这个疑问,一路跟着卫朔,然后……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卫朔跳下马车,冲到新起的坟茔“次朱之墓”前,开始……掘坟?? 他疯了吗? 纪姝懵了。 这游戏里她见过最疯的人,还是之前看到的某玩家发的论坛帖子里,那个被妖女渣了三次、原地堕魔反囚禁的药王谷谷主。 那是真的疯得入魔了。 被妖女不讲道理地甩了之后,他还装得一点都不生气,温柔地请妖女和她那位来自万妖谷的新鱼上门品茶。 大乘大圆满的妖女觉得他武力值就那样,不可能打得过自己,于是便放心大胆地去了。 茶里被用了药。 妖女醒过来之后,她找的万妖谷新鱼已经被杀掉了,她自己也修为尽废。 对于一个游戏后期的满级妖女来说,修为被废不算是什么大事,灵草往上一堆,分分钟就再次大乘后期了。 问题是药王谷这位堕魔的谷主,还给她用了其他药。 当真是日日夜夜共寝交/欢,不知朝夕旦暮。 最开始用很大剂量的药,让妖女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只知道抓着他的衣襟哭求索要。 后来每日都给予她过多的欢愉,药的剂量慢慢降下来,可是妖女已经被宠坏了性子,时时刻刻都想和他亲近,想索要更多的欢愉。 最后已经不再给她用药了,妖女却完全离不开他了,片刻的分离都会让她红着眼睛缠上去,哭诉着说想要更多。 游戏设定,妖女是不能有孩子的,不然在玩家手里,很可能会出现逆伦事件。 那位堕魔的药王谷谷主又不知道这一点,他其实本质只是一段冰冷的代码。 他只是时时刻刻和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心上人呆在一起,宠爱她、和她燕好,渴望她能有个孩子,以后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一段冰冷的代码也会有感情、也会有想要的东西吗? 被渣了三次、被毁掉一切的时候,也会有心疼的感觉吗? 那个开了论坛帖的玩家可能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她只是被这个游戏npc吓到了,上来和大家分享一下自己的见闻,然后就回去删档重开了。 下一次又是新的世界,那个疯魔的药王谷谷主早就湮灭在了数据的洪流中。毕竟他本来也只是个随机出来的npc。 游戏里的,和现实里,到底还是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纪姝当时看完了那个论坛帖,也只是感叹一句,便抛之脑后。 可是现在亲临现场,看见一个疯子趁着夜色在挖自己心上人的坟墓,不由觉得一股阴风从脚下往上窜。 卫朔也不要旁人插手,甚至把所有奴仆都赶得远远的,让他们全部滚,他看见他们任何一个,立刻就会杀了他们。 接着他便一个人跪在坟茔前,甚至工具都不用,只用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去挖开新土。 他就算武艺高强,是大将军,可是到底还是凡人之躯,这么挖了半天,也没挖掉多少,反而把自己累得不停喘息。 他喘息得十分剧烈,从背后看过去像是在十分动情地哭泣,可是正面看去,他一滴眼泪都没掉,满眼通红,表情恍惚得像大梦初醒。 坐在附近的树干上,借着浓密树叶将自己身形全部遮掩的纪姝很不明白他在干什么。 不过,情绪剧烈波动的时候,最容易中魅惑之术。 没有心的妖女正打算跳下树去给卫朔一个魅惑之术,忽然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在说话: “沐哥哥,他在干什么啊?他不喜欢他的姑娘了吗?” 纪姝看见一个长相娇俏的小姑娘站在坟茔旁边,身上用了个初级隐身咒,一脸天真无邪,正仰头看向身侧,娇声在和人说话。 这小姑娘修为不高,纪姝不仅能看穿她的隐身咒,甚至能直接看破她的真身——是万妖谷的妖修,原型是只小狐狸。 她身边的那位“沐哥哥”,则比纪姝修为要高,至少他的隐身咒纪姝是看不破的。 也听不见他说话。 看狐妖小姑娘的姿势,她是挽着身边那个“沐哥哥”的,可能两个人有什么私底下的通讯方式,小狐狸明显能听见他说话,还在和他一问一答地对话。 “干嘛要我自己想,我和沐哥哥一起玩,就是想要沐哥哥帮我想啊。”小狐狸撅着嘴:“女孩子就是要被宠啊,你想出来直接告诉我就好了嘛!” 她撅了好一会儿嘴,可能一直没被哄,一跺脚,手指翻飞,指尖灵力闪动,直接扑向了卫朔的眉间。 “你肯定想出来了,还说不知道!我自己去找了!”她还怕那个“沐哥哥”出手打断她,施术的动作很快,高高扬起手,手腕从袖子里露出来,手腕上有一道暗红色的胎记。 那是摄魂取念术,小狐狸修为不高,这种高阶术决用的也不太熟练,但是摆布一个凡人还是够了的——只不过卫朔被施术之后的一场大病估计避免不了了。 然而就是这个瞬间,纪姝发现自己好像之前见过这只小狐狸。 之前说过,归一门门主江沐的性格很好,对人对事都很温柔。纪姝和他出去游历的时候,经常被他带着一起去做好事。 到处救人、拯救被魔修毁灭的村庄…… 他们曾经一起救过一只小狐狸,小狐狸刚刚化形,不知因为什么被万妖谷的同伴打成重伤,支撑不住化为原型,被不明真相的纪姝捡了回去。 她当时不是还和江沐处着吗,觉得自己做好事他应该会高兴吧。 纪姝以为自己只是捡了只普通的狐狸,谁知道捡回来之后,狐狸变化成了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 小姑娘说感念恩人出手相助,她想拜入恩人门下。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江沐,眼睛里全是崇拜。 纪姝当时心想,明明是我救了你!处理伤口和喂药也都是我在做啊!你崇拜也该崇拜我吧!有没有搞错! 那只小狐狸,手腕上也有一道暗红色的胎记。 江沐很认真地告诉小狐狸:归一门不教妖修,你还是去找妖族的前辈比较好。 妖修和其他修士的差别非常大,大家都是人身,修成内丹。只有妖修有本体,要先修成人身,才能继续修行。 不过,妖修一般有自己独门的本领,这又是她们妖修的好处了。 纪姝后来搞过一个万妖门长老,他的独门本领就是视觉极为敏锐,只要他想,甚至可以看见数百里之外的东西,可以看见一只蚂蚁被风吹走。 送走小狐狸之后,纪姝一想,确实,没有江沐的话,她其实不喜欢在路边捡小动物做好事,小狐狸感激江沐也没什么问题。 纪姝可是个豁达的妖女。 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听说万妖谷的小动物,少年时被救了,长大之后都会去找恩人报恩的。 所以小狐狸身边的就是归一门门主江沐吗? 江沐忘记了她,然后和这只小狐狸在一起了? 纪姝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小狐狸用的摄魂取念之术已经起了作用,城郊的坟地里蓦然现出一片虚幻的场景,像是3d投影一样,把卫朔脑子里的回忆都播放了一遍。 卫朔是为了平匪乱,才去了江南。 江南的匪乱,在大夏的兵马将士来之前,已经很严重了。 次朱姑娘曾经是小门小户的独女,掌上明珠一样被宠着,在匪乱中被土匪掠走,好在还没遇见什么恶心事,就被朝廷的官兵救了出来。 兵荒马乱的,卫朔一眼就看上了她,心里发誓一定要得到她,不管她是不是已经嫁为人妻。 后来迫不及待去问她的婚姻状况,却得知她的丈夫已经死在了匪乱之中,那真是老天帮忙,于是立刻将她纳为了侍妾。 再后来匪乱平息,卫朔将她带回了北地,十分宠幸她。 次朱姑娘走之前,将卫朔赏赐给她的银钱都给了自己以前的公公婆婆。 次朱姑娘到了北地之后,总是闷闷不乐,问她就说是想家。 卫朔怎么可能会把心爱的女子放回南方去?他也不可能迁就一个区区侍妾,自请到南方去为官。 次朱姑娘提了几次要回家,他一开始还哄她,后来就不耐烦了,让她闭嘴别说了。 可是吼了她几次,卫朔自己也过意不去,觉得怎么能对喜爱的姑娘这样呢。 所以就有了次朱铺子。 后来有一天,卫将军的府邸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衣着简朴,甚至衣袍的很多地方都破旧了,只是干净整洁。 那个男人说自己来自江南,匪乱以来,父母俱亡,又听说自己的妹妹流落到将军府邸,于是不远千里前来,欲求一见。 纪姝看到这里,心里已经差不多明白了。 卫朔的回忆就像是海市蜃楼一样,悬浮在半空中,其他坟茔前面还点着摇曳的明烛,晃动有如渺茫的歌声。 将军府的下人将信将疑,于是仔细盘问那个男人的姓名、他妹妹的年纪容貌。 没想到那个男人对答入流,不仅说了妹妹的声容音貌,甚至对妹妹的喜好都一清二楚。 那必定是亲兄妹没错了。 卫朔听闻了这事,还召见了那个陌生男人,一一对质之后,也相信了他,于是让人唤来次朱姑娘,说你的兄长从家乡来看你了。 两人以兄妹之礼相见,见面之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流泪。 卫朔觉得他们真是兄妹情深,想必家里氛围也很好,难怪次朱总是想家。 于是卫朔将那个陌生男人留了下来,询问得知他以前是个书生,只不过千里迢迢来找妹妹,吃了很多苦,才把自己弄得和乞丐一样,于是便让他在自己身边做了一个文士。 这么过去了四五年,卫朔一直很喜爱次朱姑娘,想将她扶为正室,只是她身份太低了,需要多生几个儿子,才能过族里的明面。 次朱也不是不怀孕,只是确定怀孕之后,总是莫名其妙地小产。 因为卫朔不喜欢女子抛头露面,所以将军府内外隔绝,次朱一年也见不到哥哥几次,偶尔过节时见一面,也总是见面就开始哭。于是后来卫朔也尽量不让他们见面了。 再过了几年,次朱姑娘的哥哥莫名其妙得了病,不久就死了。 次朱姑娘那时候刚刚小产完,也没去送他一程,只是后来安葬了,去他坟茔前祭奠了一次。 再后来次朱也病死了。 “她都病死了,他为什么要来掘她的坟啊?”小狐狸很疑惑,仰头看着那些如梦似幻的记忆,手里抓着沐哥哥的衣袖不放,靠在他肩膀上。 卫朔的回忆还没有结束。 安葬次朱之后,卫朔有一天跑到她生前住过的楼阁怀念她,结果意外发现了她藏在暗格里的……去子药。 婢女全是卫家的人,没有人会帮她,所以她偷偷藏起了药,自己私底下用。 破绽出现了一个,真相就在破绽后面,只有一步之遥了。 次朱原本并不叫次朱,她叫“江翠翠”,只不过卫朔嫌弃她的名字难听,就给她改成了“次朱”。 用“江翠翠”这个很俗气的名字,回到她的家乡去追查,卫朔很快就知道了,原来自己宠爱的这位侍妾是独女,并没有什么哥哥。 江翠翠十五岁的时候就嫁给了邻街的书生,和书生关系很好,书生经常带她出去游历名川大山,甚至还让她女扮男装,带她去女孩子去不了的庙会。 甚至书生还答应,以后要孩子的话,第一个孩子和翠翠姓,因为翠翠家没有男孩子,她父母又对他们小夫妻很好。 再后来就是匪乱。 那时书生和翠翠碰巧在翠翠的娘家,翠翠的父母都被杀了,书生也被土匪拖了出去,翠翠则被打晕带走了。 翠翠被卫朔纳为侍妾带回北地之后,书生有一天忽然又回来了,原来他没有死在土匪手里。得知这一切之后,书生就说要去找翠翠。 他一分钱都没有要,说这是他们卖翠翠得来的钱。 于是他就这么沿路打短工、乞讨,从江南找到北地,终于打听到了翠翠的行踪。 翠翠这个时候,已经叫做“次朱”了。 卫朔的记忆中断在这个刹那。 海市蜃楼一样的幻境瞬间破碎,稀薄的月光像潮水一样流淌下来。 风声安静地拂过,仿佛是有人半生流离中轻轻唱响的一支歌。 狐妖小姑娘很是困惑地娇声问:“卫朔不是有权有势又对她好吗?她为什么不想生卫朔的孩子?她不觉得自己很自私吗?” 生了别人的孩子,就连“死后葬在她的心上人身边”这个愿望也达不成了。 生前都没有再见过几次,只是朦胧地知道,对方大约和她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 也不知道江沐回答了她什么,狐妖小姑娘接着问:“可是那个书生那么没用,有什么好喜欢的。卫朔好歹是个将军。而且江南有什么好的,夏天那么热,还老是下雨,衣服都干不了。” “北地才好呢!北地多凉快啊,秋天那么美,还有位高权重的将军喜欢她!” 小狐狸用的摄魂取念术,对于一个凡人来说,实在是过于霸道了。 而且她也不太熟练,更加使得这个术决对人体伤害十足。 卫朔本来就情绪波动大,被她下了这么个术决,已经昏倒过去。 他刚才驱散了仆人,现在也没人管他,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着。 忽然空气中传出一声低低的叹气,狐妖小姑娘身边现出了一个模样清俊的男人,他披着一件云纹披风,语气十分温和:“北地是很好,可是也有人偏不喜欢。” 江沐还是同以往一样脾气好。他捏了几道医修术决,指尖钻出几道柔和的灵气,驱使它们去缓解卫朔的不适。 看高阶修士使用术决,真是十分赏心悦目啊。 狐妖小姑娘的眼睛咕噜咕噜转了几圈,忽然问:“沐哥哥,你也是这样吗?” 江沐挺拔地站着,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狐妖小姑娘玩着自己的手指,有些欲擒故纵地说:“沐哥哥,我修道很刻苦努力,行事也很端庄啊,归一门的长老们都夸我了……有很多人喜欢我,可是我也没有搭理过别人。甚至他们碰一下我的手臂,我都觉得自己脏,要要洗好多遍澡呢。我一直都只对你很好,沐哥哥,你怎么不喜欢我?” 纪姝已经捂着脸开始尴尬了。 妹妹你修几年再出来搞男人吧!哪有通过标榜自己女德厉害来勾搭男人的!你是狐妖啊!能不能争点气啊! 江沐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但是他到底性格温和,说不出太伤人的话,只是说:“我并没有讨厌你,只是……” 他话未说完,狐妖小姑娘忽然尖声叫了起来:“谁!是谁在那里!” 她朝着纪姝的方向。 第28章 江沐(上) 纪姝:“……” 纪姝:“??”她怎么发现我的? 之前已经提过,纪姝的心法是偏向精神软控制类的,所以她虽然打架硬刚不太行,但是在惑人心神方面还是非常厉害的。 她离开宁则之后,并没有立刻恢复自身本来的面貌,而是依旧用着《上善》心法变化出来的画皮。 这层画皮可以欺骗所有修士,但是却没办法彻底隐藏一个人的存在。 毕竟是画皮,不是隐身斗篷。 只不过因为她跟着卫朔先到墓园,江沐和那个小狐狸后到,她又有意隐藏自己,所以他们没察觉到附近还有一个修士。 就算他们俩察觉到她的存在,也该是修为更高的江沐发现她啊? 怎么会是小狐狸先发现她? 纪姝只懵了一瞬间,立刻就想起来为什么了。 万妖谷的妖修们,有个额外的设定。 他们作为妖修,虽然比寻常修士修行要更困难些,但是也有额外的好处。 每个妖修,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 一般来说,都是从它们的本体特质衍生出来的。 纪姝记得,这只小狐狸的独门绝技,就是可以辨认出每一个她曾经见过的人。 虽然小狐狸现在修为不高,这项独门绝技也没有特别强,无法精准辨别和立刻触发(所以她过了许久才意识到有见过的人在场),但是依旧是在起作用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纪姝立刻就明白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她随意变化了一张艳丽的面容,接着就从隐藏自己的树干上跳了下来,遥遥向他们俩点头致意,算是打招呼:“并非有意冒犯二位,我只是路过。” 纪姝觉得自己和江沐的关系太复杂了,既然后来大家都另有新欢,已经走了出来,也没必要把他拖回旧事中去。 更何况她真的想回去休息了。 她已经将画皮改作了寻常妖修的样子,只是眼睛亮晶晶的,眉眼精致,也是一副难得的美人模样。 现在哪个游戏不让捏脸啊?纪姝经常玩游戏,怎么可能手上只有一张美人脸的捏脸数据呢? 江沐挺拔地立在哪里,身上拢着一件云纹披风,很珍爱的样子,见她忽然出现,直直地看向她。 失去了树叶的遮挡,纪姝这才将所有景物收入眼底。 江沐似乎最近心情不太好,眉头微微皱着,小狐狸一个劲拽着他的衣袖,他虽然没有直接拒绝,但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在往另一个方向靠,想要离小狐狸远一些。 奇怪…… 江沐并不是一个别扭的人。 相反,他虽然温柔,但是任何事情只要下了决心,基本就不再反悔,而且执行力很强。这也是为什么他成为了第一大宗门的门主。 看他的样子,他好像觉得小狐狸挺一言难尽的,可是又因为什么原因,不得不强迫自己暂时顺从她。 小狐狸的武力值肯定没他高,总不可能是仗着武力值强行让他从了自己。 那是……因为什么? 小狐狸看清她脸的瞬间就警戒起来,若是是原型的话,恐怕身上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带着敌意看她:“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啊?” 她那个样子,恨不得把江沐刨个坑给藏起来,不让他看见其他女孩子。 纪姝有些好笑,回答道:“我只是碰巧路过,不来这里干什么。” 她知道有他们俩在,恐怕今日是不太可能接近卫朔、给他用魅惑之术的了,于是也不想继续在这儿久留,丢下这句话,也不再看她们,就打算直接离开。 小狐狸知道自己以前见过她,但是又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她印象里,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么一位长相出众的妖修。 小狐狸最喜欢拿自己和别人作比较,既然和她同为妖修,还都是女修士,只要之前见过这张脸,小狐狸都会本能地去和她比,而且一定要把她比下去。 哼,容貌、道德水平、出身、修为……还有最最重要的“郎君”。 小狐狸认为,一个女修士,就算再优秀,如果一直没有男人喜欢的话,那也是低人一等。 之前,如果容貌比不过人家,她就会用“道德水平”出战,她的行事作风可是被长老们交口称赞的。 但是现在她有了江沐,比较的时候,只要摆出这么个如意郎君,她就能在自己心里,直接判定被她拉来比较的女修失败! 长这么漂亮的话,小狐狸肯定在心里和她比较过,既然比较过,没道理不留下深刻印象啊。 ……或许是她还未化形时,在万妖谷认识的哪位妖修! 小狐狸以前在万妖谷的时候,资质不算太好,但是又非常渴望化形。 万妖谷的妖修们都是结成小团队互相扶持,小狐狸平常修为不行,也打不过敌人,所以在团队里一直没什么地位。 有一次她鬼迷心窍,被敌人策反,里应外合把自己所在的团队给卖了。 可是当同伴全部死掉,她去找敌人要酬劳的时候,却被敌人打了一顿,打成重伤,要不是她跑得快,恐怕还要被打死。 要不是沐哥哥救了她,她就真的死掉了。 从此以后她便不敢再回万妖谷了。 那面前这个漂亮妖修认出她小狐狸来了吗!如果认出来了,她会不会和沐哥哥说小狐狸以前做过的事?! 想到这里,又看见纪姝转身走出去了,小狐狸一张口就是:“沐哥哥,我以前好像认识她,她是万妖谷的妖修,最喜欢编瞎话骗人了,见不得别人比她好。” 她声音压得很低。 但是纪姝还是听见了。 小狐狸估计是用自己的修为在衡量纪姝的修为,觉得这样她肯定听不见。 可是纪姝作为一个氪金就可以为所欲为的玩家,年纪轻轻已经是合体中期的修士了。 纪姝的脚步顿了顿:“……” 什么?她就随便变了一张脸,这小狐狸真的就闭着眼睛给所有姑娘泼脏水呗?还整上无差别攻击了? 反了天了?救你的命还要受你的气? 大不了大家打一架啊? 纪姝当即折返回去,直接问刚才说话的那只小狐狸:“你刚刚说什么?谁见不得别人好?” 小狐狸万万没想到她直接硬刚回来,背后说人坏话直接被抓了个正着,结巴了几声,满脸涨得通红,还硬撑着不松口:“就是你!你是不是嫉妒我有沐哥哥!沐哥哥只喜欢我!你快死心吧!” 她满脸期待地去看江沐。 江沐在默默地把自己的袖子从小狐狸手里抽出来。 小狐狸立刻方寸大乱,满脸难堪,表情扭曲:“沐哥哥!你干什么!她欺负我!” 江沐没有理她,而是往后退了几步。 他的修养让他没办法说出太伤人的话,虽然他此刻的动作比什么话都伤人。 纪姝好整以暇地看戏。 他比纪姝表现得还要无法忍受,而且他的无法忍受不止是觉得小狐狸三观堪忧,还像是小狐狸在毁掉他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些天她一直都在破坏他心中那些美好的、无主的回忆,刚才背后嚼舌根的样子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沐无法忍受了。 他一直在忍受身边的这个人,用良好的修养忍住不耐烦,和颜悦色地和她对话。 江沐虽然性格温和,但是这些天的经历和他记忆中的实在出入太大,让他一点都无法接受。 他最近在持续不断地回想起一些记忆片段。 破碎的记忆中,有个姑娘同他在一起,他们很快活地生活过一段时间,他很喜欢她,最喜欢把她抱在怀里,同她一起临帖。 这些破碎的记忆都十分模糊,仿佛被沙砾磨过一般,看不真切。 尤其模糊的是姑娘的样子,看不清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身材,什么都看不清,只隐约回想起把人拢在怀里的感觉。 ……如翡翠之在赤霄,鸳鸯之游绿水。 赤着脚,提着绯红的裙摆来找他,嫌弃地面上凉,所以要他抱着她。温热的躯体依偎在他怀里,很信任地靠在他的臂弯中,□□的小腿从他的衣袍边缘蹭过去。 他恍惚想起,自己似乎曾经有过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心上人。 可是她不见了。 在他自己回想起这些破碎的记忆之前,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他以前有过一个心上人。 江沐猜想,或许是因为归一门的长老们不喜欢他的心上人,所以他们骗了他,因为他性格总是很温和,不爱生气。 江沐提着剑去质问他们。 归一门的长老都比他年长,平日里对他寄予厚望,他一质问,立刻就承认了,说是他曾经有过一个妖女伴侣。 接着他们把小狐狸介绍给了他,还说当初他失忆前就已经不太喜欢她了,不信的话他可以试试,总会再走到恩断义绝的路上去的。 江沐回想起破碎记忆中的欢愉,表示自己不会这样的。 他那么喜欢他的心上人。 小狐狸给他讲了他们的相识,还给他看证据,说当初确实他救过她。 江沐觉得小狐狸有点矫枉过正,据说她以前是妖女,后来为了他,才学习所谓女子该有的修养操持,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可是江沐觉得他的心上人不该是这个样子。 琐碎的失望和怀疑不断堆积,终于在刚才——他看见纪姝的时候爆发了。 他觉得他的心上人不是小狐狸这样的,路边一个路过的女子,都比小狐狸更像他的心上人。 一定是有人在欺骗他。 于是他并没有接小狐狸的话头,而是说:“我感觉我们应该产生了一些误会,最好现在就理清楚。” 小狐狸被他这句话吓到了,声音拔高:“哪有什么误会!” 江沐摇了摇头,说:“我觉得……我忘记的人应该不是你,或许我们搞错了什么事情。” 小狐狸有些语无伦次:“我、我就是你忘记的心上人啊,你在说什么?你重伤昏迷之前,我们就是心意相通的道侣了,是你救了我,我就听你的话,很乖很乖地在归一门修行了……” 江沐依旧摇头:“不对。” 小狐狸解释说:“你看,你不是丢失了记忆吗,你确实是丢失了救我的记忆啊,我有证据的,你救了我,和我在一起,又忘记了我……长老们也不会记错啊,他们都说是这样了。” “而且、而且,沐哥哥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喜欢我,你怎么会带我来人界呢?” 江沐言简意赅:“我以为你是她。”他这是已经确定小狐狸和他的心上人不是同一个人了。 纪姝算是看戏看明白了。 原来江沐身边这位,不是新欢啊。 不仅不是新欢,还是冒名顶替她的骗子,在江沐那里消费纪姝存下的好感值。 小狐狸继续说,她的语速很快,脸色全白了,好像遭受了重大打击:“沐哥哥,我、我……你这样的人应该喜欢的是一个好姑娘。我就是正经的好姑娘,你就应该喜欢我啊,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因为你的沐哥哥就喜欢妖女啊。 准确来说,就喜欢我啊。 纪姝看戏看得很过瘾,表示这种挑衅她就立刻被打脸的剧情十分令人舒适。 江沐拢了拢自己的云纹披风,出于本能,他并不想在纪姝面前和小狐狸继续拉扯下去,也不愿意恶语伤人,只是说:“我找到她之后,这些事情我都会一一查清楚的,你不必如此。” 虽然今天之前,他并没有见过纪姝这张脸,但是他毕竟是曾经深深地喜爱过她。 或者说,他一直深深地喜爱着她。 深深喜爱,意思就是,会因为找不到失踪的她,重伤之下思虑过重,心力衰竭,乃至前尘尽忘。 深深喜爱,意思就是,当她出现在他面前,哪怕已经改换了容颜,依旧会勾起他的回忆。 即使那些回忆残缺、破碎,串不起来,却还是能让他战栗。 就像他第一次遇见纪姝的时候,他带着归一门下的弟子,在傍晚时分路过了清泉谷,打算在此歇脚。 清泉谷已经破败不堪,谷中还残留着空荡荡的楼阁,落日的余晖洒在陈旧的雕梁画壁之中,鸟雀栖息在人类的遗址上,欢快地唱着歌。 他那时还是一个端正得过分的正派剑修,一边在附近扫清障碍,一边告诫自己,听说附近居住着那位妖女,一定要小心。 然后他就看见了纪姝。 美貌的女子坐在花树上,赤着脚,小腿一荡一荡的,披着晚霞和夕阳,美得令人窒息。 据说,居住在清泉谷的这位妖女,会操纵男人的心思,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爱上她。 江沐一身磊落白衣,佩着剑,樱粉色的花瓣在随风往下掉,那位声名显赫的妖女,就披着一身夕阳,忽而低头,一眼看见了他。 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江沐心想。 完了,他的报应来了。 第29章 糖水山楂(上) 江沐最初认识纪姝的时候,总认为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修,并不如太虚境传闻的那样不好。 传闻中她是个擅长操纵人心的妖女,喜爱贵重物品,所以不停地换对象,就是为了想要修士们送她贵重的灵草灵材。 但是江沐觉得,一个住在清泉谷的女修,绝对不是一个贪慕虚荣的人。 清泉谷是几千年前的遗迹,据说这里曾经兴盛过一个庞大的宗门。 可是历史的尘埃拂过,沧海桑田变幻,曾经兴盛过的第一宗门也慢慢没落、最终埋藏在了黄沙之下,只留下一地断壁残垣。 因为几千年前修建这些建筑的时候,修士们都很用心,所以哪怕是几千年过去,当初的修士或飞升、或陨落,这些已经被搬空的老旧建筑,依旧默默地伫立在原地。 离清泉谷不远处就是沙漠,曾经的第一大宗门自然拥有一个庞大的建筑群,只可惜大多数都淹没在了黄沙之中。 只剩下清泉谷里的三五楼阁。 纪姝就住在这个地方。 她在清泉谷旁边有一座小小的石屋,刚好够放下她所有的东西。 有空的时候,她就跑到清泉谷去玩、去修炼。 江沐第一次遇见她,就是在清泉谷的傍晚。 这里是最靠近沙漠的绿洲,在灵气滋养下草木繁盛,几千年前的古建筑里栖满鸟雀,人类的足迹被自然一点点吞噬、掩埋。 魅惑众生的妖女纪姝,之所以一直住在荒无人烟的清泉谷,完全是因为…… 清泉谷是系统赠送的唯一一套住所。 氪金是为了搞男人,才不要为了住在哪花钱呢! 更何况,她从游戏最开始就住在这个小破谷里,已经住出感情来了好吗。 打任务送的免费家具,虽然不是很贵、也不是很稀有,但是她也慢慢攒了很多,可以把自己的小石屋装修的很漂亮。 才不羡慕人家的江南楼阁呢! 住沙漠旁边,至、至少洗了衣服能立刻就干!江南就不行! 更何况,她的小破谷运气还挺旺的。 她坐在树上挂机修炼,树下就来了个自投罗网的归一门门主啊! 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 认识江沐的时候,她刚被衔月楼楼主梁朔的无情道伤透了心,觉得男人真是种无情无义、薄情寡义的生物,于是打算回来好好修行,去他妈的男人。 修行了没两天,江沐就穿得干干净净来自投罗网了。 纪姝:修行有什么意思,这个游戏的意义就是搞男人好伐。 江沐带了许多弟子来清泉谷,他们是要进沙漠,去看看曾经的第一宗门遗址。 可以理解,毕竟作为现任第一大宗门,归一门组织一点“勿忘历史,戒之慎之,负重前行”的思想道德教育课,是很有必要的。 那些日子,纪姝攻略(勾引)他的时候,江沐那些尊敬、崇拜他的弟子,就离他们不远,甚至只要多走一炷香,转过那棵参天花树,就能看见自己的师尊抱着个鞋子都不穿的妖女在临帖。 至于后来纪姝是怎么对江沐失去兴趣的…… 很简单。 江沐并不只是江沐,并不只是在花树下对她惊鸿一瞥的白衣剑修。 他还是归一门的门主,是门内长老寄予厚望的青年才俊。 他除了修行,还有许多门内事务要处理,归一门门主并不只是个虚职。 纪姝每次去拜访他,要么他在忙,恰好出门了,她扑了个空;要么他在,但是她路上遇见的所有归一门长老都不太待见她,好像她是来让他们门主堕落的。 ……啊,虽然她确实是。 后来纪姝就不怎么去拜访他了,江沐来找她,她也不怎么想见他。 说实话,江沐本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他是个温柔体贴的人,什么事都愿意迁就她,受礼知进退,就算遇见了不好的事情,也不会暴躁。 一个谦谦君子。 正如此刻一般。 就算面前这个妖修欺骗他、愚弄他、毁掉他珍视的东西,他也依旧不会有明显的怒色,而是在试图用理智去解决一切。 面前这个小狐狸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试图与江沐对峙。 纪姝觉得自己掺和进去估计还挺烦的,江沐身边那些讨厌她的长老、这个一直在纠缠江沐的小狐狸……全都是乱麻一样。 于是她就走了。 毕竟死期还有将近一百天,她觉得按目前坐火箭一样的修行(砸灵草)速度,还是很有希望亲自吊打那个要杀她的人。 更何况江沐和秦国师有合作关系,秦国师又是肉眼可见的不太喜欢她,他们俩私底下在人界做的事情……万一和她有冲突,江沐现在又想不起她,谁知道会有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发生。 又不是没有美男子可以搞了,何必吊死在江沐这棵树上呢。 颜状元比他好看多了。 稳健一点好。 就像投资一样,新手稳健一点用余额宝,总比抱着全部身家就往股市里跳好。 纪姝离开那个一团乱麻的现场之后,觉得一身轻松,甚至还在路边买了盒糖水山楂吃。 卖糖水山楂的是个老奶奶,就差最后几盒没卖掉了,她就一直守着摊子不回去。 老奶奶那个位置有点偏僻了,在湖边,要不是纪姝是从楼阁上面飞过去的,还真的完全看不见她。 纪姝把剩下的糖水山楂全买了,悄悄多付了十倍的钱,让老奶奶早点回家。 然而就在她吃糖水山楂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有人停在了她面前。 那是个带着斗篷的青衣人,并没有丝毫的恶意和杀气,纪姝还以为是有人来买糖水山楂了,自顾自说了一句:“你来晚啦,已经收摊啦,不过你可以吃我买的,送给你吃。” 她就坐在湖边的栏杆上,买来的糖水山楂整整齐齐、一字排开,堆放在身边。 青衣人摘下斗篷的帽子,低声说了一句:“是我。” 梁朔。 帽子放下来之后,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斗篷里面是件青衣蓝缘的道袍。他依旧是那副冷心冷情的厌世脸,满脸写着高傲,只是眼睛略有了些神采。 他上次与纪姝分开之后,单方面脑补过头,认为纪姝身处险境,于是便留在了人界,打算帮她暗中调查。 可是调查了半天,只觉得纪姝略微有点戒心重,并没有发现什么其他危险。 梁朔觉得这不对劲,觉得表面的平静下绝对有更凶险的存在,他不能被眼前的风平浪静所迷惑。 咳,衔月楼楼主性格孤高,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执意留在人界,是想找机会再见见她的。 他坚持认为自己是为了救人性命,积累功德。 纪姝匪夷所思:“你怎么找到我的?” 梁朔:“我一路起了共一百九十次小六壬,最后天命告诉我会在这里遇见你。” 纪姝:“……” 该夸奖他不愧是大乘后期修士吗。 衔月楼这些修士,虽然热爱学习到有些死板的地步,但有的时候不嫌麻烦、不辞辛苦、愿意穷尽心力,确实走的是一条非常稳妥的路。 就像是考试遇见难题,穷举法永远是最稳妥、一定能找到结果的法子……虽然一般人都不会这么干。 纪姝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无情道、杀妻证道、郁华观观主”上。 他怎么在这儿? 他下来送个鹿鸣之礼,怎么还没走? 不会还想走“杀妻证道”这条路吧? 可是他身上并没有杀气和恶意。 纪姝略微顿了顿,随手把身边的糖水山楂递过去一盒:“你吃吗?” 梁朔看了一眼:“不吃,谢谢。” 纪姝:“……” 草,意料之中。 因为这人修的是无情道,攻略他比攻略江沐要难许多。纪姝花在他身上的时间还挺多的,早就摸清了这人的性格。 简而言之,梁朔是一个十分看重自我意志的人。 他非常信任自己的一切判断,很少会因为别人不喜欢所以更改自己的选择,他也很讨厌讨好别人……虽然是衔月楼的楼主,但是却完全不是一个圆滑的人。 也只有在衔月楼这种崇尚学霸的地方,他才能完全活得自在。 反正纪姝攻略他的时候,无数次在心底暗自戳他的小人,实在是被他的冷心冷性、不解风情气得要命。 每次她都是深呼吸一下,然后再继续好言好语地哄他,当他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定时送灵草,得知他受伤就飞奔去照顾他——这样好感度升得比较快。 可能是因为纪姝刷他好感度的时候,太哄着他了,这个男人的性格迄今为止并没有太大变化。 比如吧,他可以为了见你一面,连夜卜卦一百九十次。 但是他终于见到你的时候,你若是递给他一盒他不想吃的东西,他还是照样不会吃。 纪姝有些好奇地问:“你可以自由出入人界和太虚境吗?” 梁朔摇摇头。 纪姝:“所以……这些天你一直待在人界?” 梁朔点点头,说:“我一直想来见你。” 纪姝:“……那怎么现在才来?你明明一直在人界,是有什么别的要紧事做吗?” 归一门门主也不知道是来人界干什么,现在又搭上一个衔月楼楼主,太虚盟那些人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做啊? 这样的话,她能不能直接申请中止太虚令,要求撤侨啊。 梁朔说:“之前的运势不好。我今日才占出了大吉,所以前来找你。” 纪姝看了一眼刻漏,发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修士不太需要睡眠,所以她现在没有到点就困的习惯。 也就是说,他是等到今天子时,立刻起卦占卜,出了好结果,于是便披上斗篷来找她。 纪姝:“……” 纪姝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快十天了,没有当初刚刚穿越时的神经敏感,也不再到处怀疑人,现在倒是比第一次见梁朔的时候冷静许多。 “你刚刚见了江沐。”梁朔直视她的双眼,说:“他并非良人……你已经见识过了,他身边的人际关系太复杂,也太容易影响他。” 纪姝:“……” 欸你有没有搞错,大半夜不休息跑出来找她,她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结果就是来说江沐坏话的?? 纪姝还没来得及提醒他这一点,黑暗中已经了另一个温和的声音:“梁道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拢着云纹披风的俊朗男人难得脸上没有微笑,眼睛都不眨一下,死死地盯着梁朔。 江沐刚才面对在撒泼的小狐狸,表情都没有现在这么差。 梁朔这个人,最突出的性格特点就是“高傲”。 他状态栏里除了“无情道”之外,甚至只有一个标签,那就是“高傲”。 高傲的意思就是,不管你是有权还是有势、聪颖还是圆滑,他都一样看不起你。 除非你比他修为高。 但是鉴于梁朔已经大乘后期了,比梁朔修为高的人不是飞升就是死了,所以也可以简单地说,他看不起世界上所有人。 所以即使对面是归一门门主,他也毫不客气地说:“怎么了?江道友,我说的话,难道有一句是错的吗?” 江沐孤身一人,那只小狐狸大约已经被他安置好了。 他的长相比梁朔要纯良、正派许多,气质也温和得多,平常更是从不与人吵架,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微笑。 然而此时他从黑暗中一步一步走过来,冷冷地说:“梁道友,你这样有意思吗?” 这个人到底说不出任何尖锐的恶言,但是现在他阴着脸,好像亲眼看见隔壁邻居来撬自己的墙角——倒是完全笑不出来了呢。 江沐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个妖女,但是他不记得她了。他还知道梁朔曾经恋慕过一个妖女。 现在,梁朔正在一个江沐不认识的女孩子面前,为她分析“不选择江沐的必要性与合理性”。 显然,只要进行过最初级的逻辑推理训练,都应该知道,眼前这个江沐不认识的女孩子,大概率就是那个他已经忘记的心上人。 更何况,江沐一路追到这里来,就是想找刚才那个姑娘。 梁朔微微偏转了一下身子,调整站姿,笑道:“挺有意思的。” “不过,江道友不陪着刚才那位妖修姑娘渡过这漫漫长夜,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高傲的人,比起圆滑的人,若是有什么显著的优点。那么一定是: 和人对峙时,一句话一个痛点,以把对方气死为目的。 江沐表情复杂,他想要看一眼纪姝,可是梁朔的角度刚好完全隔绝了他的视线。 江沐:“……” 江沐微微皱眉:“我是重伤昏迷,所以前尘尽忘。倒是梁道友你,现在又以什么身份来阻拦我呢?” 梁朔侧身,拿起刚才自己拒绝过的糖水山楂,仿佛是漫不经心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 他的手指修长,装糖水山楂的小瓷碗古朴可爱,在他手上,倒是显出一股难以描述的宠溺感。 刚才还不想要,一有人和他抢,他立刻抓着不放手了。 梁朔看着江沐,也不强调自己手上的这盏糖水山楂,笑着说:“我以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身边可没有一只娇滴滴的狐狸来恶心人,对吧,江道友?” 总感觉现在能让他们放下仇恨的只有一个:出现第三个更帅的竞争者,他们临时组成攻守同盟,团结起来先把那个最帅的背刺掉。 但是现在第三个竞争者还没有出现,所以这两位俊朗的美男子就丝毫不给对方面子,争风吃醋得非常认真。 纪姝:“……” 纪姝觉得他们好像要打起来。 现在打架受伤了,一百天以后就不可能来杀她了。 于是她又吃了一口糖水山楂,觉得挺好吃,打算明天还来买。 . “颜状元怎么这么早就离席了?”年轻的举子举着酒,过来敬他,顺便好奇地往他注视的方向看了一眼。 颜粲作为新科状元,为人处世又十分出色,不仅陛下看重,这些天也一直是各个宴会的座上宾。 今晚不知为什么,他说出来透透气,却一直停留在木窗前。 年轻举子说的这句话,其实只是在打趣,想调笑他,怎么透个气去了那么久,是不是想提前离席。 京城有深夜燃灯的习惯,但是灯盏密度不高,要相隔好几百步才有昏黄的灯团。 从鉴湖居最高层远远地望出去,只能看见倒映着淡淡月色和星点的鉴湖湖面。 再远一点,就隐隐约约看不清楚了。 年轻举子想起,在湖的那一边,好像有个卖糖水山楂的老婆婆。 也不知道现在收摊回去了没有。 穿着赤锦红袍的俊朗男子默默收回目光,答道:“今日酒饮多了。” 过了几秒,他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一般都是怎么确定,姑娘是真喜欢你,而不是想玩你?” 年轻举子:“……” 年轻举子:“啊?” 第30章 糖水山楂(下) 作为一个颜值在中位线附近徘徊的男人,这位年轻举子一直都不太能够想象倾国倾城美男子的烦恼。 强行想象的话,有点像村口老农想象皇帝的生活,觉得皇帝一定是拿着金锄头下地干活的。 今天之前,这位年轻举子一直以为,像颜粲这种长得非常好看的状元郎,平常就算烦恼,烦恼也一定是:挑王尚书家的女儿好呢,还是挑李丞相家的女儿好呢。 但是万万没想到。 美男子的烦恼是:我的心上人到底是真心喜欢我;还是贪图我的美色想要玩弄我呢。 年轻举子瞬间感到了个人思维的局限性。 但是穿着赤锦红袍的颜粲说完那个奇怪的问句之后,却忽然有些欲盖弥彰地直起身子,往后靠了一靠,低声又重复了一遍:“今日酒饮多了,有些失言,你不必答了。” 有点解释的意思,表示自己是酒后失言,并不是满脑子都在想人家姑娘到底是不是要玩弄他,如果是为什么还不开始。 她自己说自己不是故意抛下他的,她一直很喜欢他。 他都那么硬骨头了,怎么还没激起她的好胜心。 妖女对容易搞到手的男人都不珍惜的,三两天就哄到元阳的小丹修,她转眼就抛之脑后。 大自在殿那群和尚整天打坐念经对她避而不见,她可以天天拜访,和人家耗个上百年不带善罢甘休的。 确信了。 越容易被搞到手的男人越不被珍惜。 姿态越高、骨头越硬、越不让她睡,才越能激起她的好胜心。 年轻举子有些尴尬地笑,本能地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转移话题:“我没怎么被姑娘家喜欢过,不过倒是知道怎么……去讨姑娘家喜欢。” 见颜粲认真的目光挪到了自己身上,年轻举子有点不好意思,顿了顿,继续说:“我们这种人,没有那么俊,才华能力家世也没有特别出众,若是喜欢上了良家女子,肯定得自己去争取,不可能等姑娘家来平白无故看上我们。” “你追求人家姑娘,目的是让人家姑娘喜欢上自己,这样两情相悦才是正道,强扭的瓜毕竟不甜。” “怎么让姑娘喜欢上自己呢?” “一,你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要么你长得好,要么你能力强、家世好,要么你名气大。实在什么都不太行,你得性格好,温柔体贴,对吧。那人家姑娘看上你,总得图你点啥,总不能图你啥也不会,对吧。” “不过呢,颜状元你本身的条件已经很出色了。要是你这个条件,那姑娘还对你爱答不理的,那可能你太强势了,让人家不舒服,得多示示弱。姑娘家呢,都一个样,可怜弱小,可能自己都过得不太好,但就是看不得人家受苦。” 年轻举子劈里啪啦讲了一大堆,见颜状元用十分严肃认真的好学面孔看着自己,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停下来,又敬了他一杯酒:“咱们男人嘛,就是要主动一点,总不能坐这干等着,等人家小姑娘来主动。” 颜粲微微往前探身,压低声音:“那若是还有其他人和你抢,你太主动了,会不会让人觉得……不那么值钱了。” 年轻举子:“……” 啊,他们不是男人吗。太主动了还会让人觉得……不值钱吗? 那得……有多少人在和颜状元抢啊? 年轻举子茫然道:“那、那悄悄地主动?有其他人和你抢的话,你就别和他明抢,而是暗地里用手段抢回来?这样就不显得不值钱了?” 讲道理,他具体在说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几句话甚至有点不太通顺。 他只不过是一味顺着颜粲的思路,当一个没有感情的陪聊机器。 但是颜状元好像得到了什么非常有价值的建议,瞬间表情就严肃起来了, 颜粲仰头把酒盏里的酒喝干净,把酒盏放在一边的小几上:“多谢,你说的没错,就应该这样。” . 纪姝正在吃她的糖水山楂。 她觉得好爽。 以前她攻略男人的时候,都是查找状态栏,根据性格和过往履历对症下药。 比如梁朔吧。 梁朔修无情道,十分信任卜筮,热爱修行,高傲且不好相处。 纪姝攻略他的时候,首先要在【事件提醒】里面蹲守他的相关事件,【事件提醒】若显示他今日占卜大吉,就沿路等着埋伏他。 不不不,不是埋伏着准备和他打一架,而是埋伏着准备和他偶遇。 偶遇成功了,因为大吉的卦象,他会天然对你好感度更高,觉得你会给他带来好运,接下来的交往也会更顺利。 在不断的“偶遇”之中,你们很有可能会一起经历秘境、一起游历、一起遇见异兽。 好感值就可以在这些事件中慢慢升高。 为了给梁朔留下好印象,纪姝还要假装自己很爱修行,和他一起努力修行。 梁朔性格高傲,她就要顺着他,有什么事情自己先哄他,反正他这种性格是宁愿和你掰了,也绝对不会低头承认自己错了的。 ……虽然绝大多数情况,起矛盾的原因确实不是他。 总之就是顺毛捋,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让攻略对象觉得和你待在一起很开心。 在攻略后期,梁朔也经常会做出一些“暖心”的举动。 比如说,给纪姝安排效率最大化的修行任务、监督纪姝认真刻苦地修行、送她高等灵草提升她的修为…… 纪姝经常觉得自己不是来搞男人的,而是花大价钱给自己找了个一对一家教。 可是自己要搞的男人,跪着也要搞完。 不管他怎么“为她好”给她派任务,她都尽量去完成。 由于总是纪姝哄着他、顺着他,梁朔这个人吧,性格确实有点太傲了,也有点……太以自我为中心了。 而江沐呢。 他又和梁朔不一样。 他的性格温和,纪姝拿下他是真的很容易,两三天刻意取巧讨好,立刻就把人搞到手了。 他的麻烦主要是搞到手之后。 毕竟他又不是只对纪姝一个人性格温和。 归一门的长老看她不顺眼,但是因为归一门的长老一直以来都非常照顾江沐,他也没办法对长老们口出恶言、恩断义绝。 所以他遇见这种冲突场合,往往里外不是人,这边安慰她,那边安慰长老们。 后来他就带着纪姝避开归一门的长老了。 虽然这个操作没有问题,非常符合他的性格。 可纪姝觉得不太行。 现实生活中已经那么多无奈和妥协了,为什么玩个游戏还要照进现实啊! 他们看不起我你就刚回去,带着我躲开是什么啊。 不同攻略对象的口味还都不一样,纪姝为了多攒好感度,也总是顺着他们喜欢。 结果呢。 对自己的攻略对象那么好,刷起好感度那叫一个敬业。 最后还不是被自己的鱼杀了。 纪姝觉得很淦。 但是现在他们两个就差打起来了。 梁朔觉得纪姝要再度对自己青眼有加,怎么可能会把这个机会白白让给江沐。 江沐觉得自己遗忘已久的心上人就在咫尺,自然也不愿意就此离去。 “梁道友挡得那么严实,她也不会只变成你的所有物。”在云纹披风的遮掩下,江沐的手已经按在自己的佩剑上了。 他是剑修,比起梁朔这个符修,至少在斗法时击打招式要更好看。 想到自己梦里追寻的心上人就在咫尺之外,江沐心里非常忐忑,才不在乎这么想幼不幼稚,只想多给自己找些有利条件。 毕竟他想起刚才在她面前的那一出闹剧,都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梁朔微微抬着下巴:“我可没想把她变成自己的所有物。只是善意提醒她,别人怎么样不论,至少待在你江沐身边,她是不会快活的。” 江沐:“快不快活,又不由你决定。总比和你在一起,最后又被你无缘无故地赶出门去好……我可不舍得这么对她。” 江沐:“梁道友,我说的这些,又有哪一句不是实话呢?” 他这话说完,自己也觉得太过于尖锐了,眉头微微皱了皱,但依旧直视着梁朔不退缩。 梁朔被他呛了一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所以说,平日里孤僻少言,傲慢十足,虽然在吵架初期比较占上风。但是到底比不过人家日日和人打交道,言语buff加满的社交达人。 梁朔之前认为,既然纪姝先对他示好,那自然是不在乎他们俩的过去了,所以一直也没怎么提过之前的事情,更别说正式的道歉和解释了。 现在江沐抓着这一点不放,他立刻就觉得大事不好,也不理江沐了,转过身去,有些惊慌地看向纪姝:“阿姝,之前是我不好,你不要听他的。” 他一直是副厌世脸,傲慢得看不起全世界,难得眉毛会往下压一压,显出“惶恐”这种情绪,像是害怕她就此投入别人的怀抱。 纪姝原本正快乐地吃着糖水山楂,不知自己怎么又一不小心卷入战局了,非常无辜地和梁朔对视。 梁朔身子一让,江沐终于看清了那姑娘的长相。 刚才和小狐狸争吵,又是在荒郊野外,他出于礼貌,不好一直盯着陌生女子的脸看,因此只是浅浅瞥了一眼,没什么深刻印象。 现在她在街边的灯烛下,背后的湖面倒映着月亮和漫天星星。 确实是个小美人。 他的心上人原来长这个样子的吗。 江沐心想:她叫阿姝吗?他以前也是这么叫她的吗? 长老们义愤填膺、用无数恶言抨击的人,就是她吗?他们不惜欺骗他、用迷局给他设下陷阱,也要让他再也不能见到她。 她看起来只是个惹人疼爱的漂亮姑娘。 他拢着那件云纹披风,见衔月楼的楼主梁朔与她对视,两个人站在一起,犹如一对壁人,他脑海里翻涌着那些残破的、被他无数次翻出来品尝过的记忆,一时间只觉得痴了。 “你、你不要脸!”就在这个瞬间,一个略带些尖锐的声音冒了出来。 已经被江沐安顿好的小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江沐不在自己身边了,也不知道怎么找到了自己的沐哥哥,见眼前这副场景,十分气愤,哒哒哒冲上前来。 “你让我难堪!就是为了让自己顶替沐哥哥心上人的位置吗!”小狐狸毫不客气,指着纪姝,脸颊涨得通红,好像十分愤怒。 她转过身去,毫不客气地对江沐说:“沐哥哥!你的心上人不长她这个样子!比她好看多了!你不要被她骗了!” 第31章 千层套路 纪姝:“……” 还没等她给出什么反应,梁朔已经抬起似笑非笑的眼眸,再度看向了江沐。 他像是再度抓住了敌人的七寸,一下子反败为胜。 小狐狸已经认定纪姝是来挑拨离间,抢她的如意郎君的了。于是策略也变了,不再那么居高临下,而是态度柔化,扮得楚楚可怜: “沐哥哥,你千万不能相信她。她这种不知来路的修士,最会骗人了。”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是敌人的猪队友,也是朋友。 梁朔恨不得她再多说几句,赶紧让她那个沐哥哥负分出局,当下便微微笑道:“对啊,江道友,你不会认错人了吧。” 这人一身青衣蓝缘的道袍,平日里又傲慢又冷漠,离尘世三千丈远,看见了什么都不说话,只是讥讽地笑。 可是现在自己在乎了,就没办法不步入红尘之间。 江沐面前全是空白。 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的心上人到底该是什么样的,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相识的,不知道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很喜欢的这件云纹披风就是她送的。 他只是本能地想去抓住点什么。 与人相爱,纵使只有万分之一的甜,也足够叫人心甘情愿了。 ……这甜都是她给的,她收回去了,就连这万分之一的甜都没有了。 江沐虽然完全没有证据去证明,眼前的这个陌生女子就是自己曾经的心上人。 但是他又不傻,看见梁硕如此表现,一下子打定主意,一步都不退。 江沐也不迟疑,面无表情地对身边聒噪的妖修说:“请你不要再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并没有立场插手。” 小狐狸见他如此固执,一下子就红了眼圈:“沐哥哥,她骗你,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我、我那么喜欢你,怎么会骗你呢!” 她似乎觉得都是纪姝引诱魅惑了自己端庄的沐哥哥,红着眼睛去瞪纪姝,很想不明白的样子:“我们本来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故意来破坏我们?” 江沐见言语的约束对她已经没有作用了,也不再多言,指尖灵力波动,根本看不清他用了什么术决,只能看见小狐狸忽然失去了言语能力,被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梁朔出声讥讽:“江道友还是把自己这些红颜韵事处理干净再来吧。” 江沐自知理亏,也不再和他争吵,而是往前走了两步,哑声叫了一句:“阿姝。”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只是模仿刚才梁朔发出的声音,又怕叫错了反而惹她反感,所以语气格外模糊:“阿姝……是你吗?” 月亮十分朦胧,他像是从旧事组成的河流中跋涉而来,在河里捞着些许破碎的梦境,便当做仅有的珍宝。 “她不是!”小狐狸的声音忽然插入,她装不下去了,声音也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她十分固执地要加入这桩旧梦,把它全部毁掉:“她那么难看!沐哥哥你的心上人已经失踪很久了,她比这个丑八怪好看多了!” 小狐狸不知道纪姝是去闭关养徒弟去了,只以为她失踪了。 江沐吃了一惊,几乎是瞬间又给小狐狸补了一个新术决,将她定在原地。 她怎么能解开他的术决?她的修为绝对做不到的。 除非是归一门的长老私下给了她什么法宝。 他们给她法宝,只可能是……让她找机会去杀掉他的心上人,把他永远蒙在鼓里。 他知道归一门的长老们都是一心一意地盼着他好,培养他,希望他能在大道之上有所成就。 所以遇见冲突时,他总是愿意让一让这些真心关怀、爱护他的长老们。 哪怕是那些破碎的记忆中,长老们说他喜欢的是个妖女,长老们无缘无故看不起他的心上人,他也觉得退让退让便罢了。 那是从小关怀他的长老,就算再喜欢她,也不能为了她去和长老们闹掰吧。 他们未来要一直在一起,不可能和长老们撕破脸皮的。为了他们的未来着想,他想要生生世世,不只是刹那之欢。 可是他退一步,他们便往前进一步。 江沐一下子觉得冷水淋头,觉得寒意从骨子里透出来,甚至于不敢再去追寻纪姝的眼睛。 纪姝原本还打算好好回答他的,被那个尖锐的女声打断之后,瞬间觉得这事复杂起来,不只是她和江沐的事情。 还有太多人掺杂在其中,试图左右江沐的选择。 梁朔冷眼旁怪,用没有温度的声音说:“现在已经很晚了,江道友既然连管教自己人的能力都没有,还是趁早离开吧。” “在人界再待下去,到时候你的人酿成大祸,和你可脱不了干系。” 三言两语,全是□□味,恨不得乘胜追击,把敌方给就地埋了。 小狐狸已经满心都是忿忿不平了。 都怪那个妖修!都怪她! 这种来历不明、不知廉耻的妖修,不知道原型是什么不堪的东西!化形披了张人皮,就以为自己真是大美人了! 更何况、更何况她算什么美人!也就顺眼罢了!她穿的都是些什么破烂! 小狐狸身上穿的这件袍服,可是归一门的长老们给她订制的!听说都足够上拍卖会了! “我该回太虚境了。”江沐说:“我这次到人界来,只是答应了她,来人界游玩。因为觉得自己失忆那么久,对她很不公平。现在既然事情有出入,这次出行也不必继续了。” “她”指的是小狐狸。 小狐狸虽然无法动弹,但是听他们对话却是听得分明,听见江沐这句话,只觉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都怪她都怪她!要不是她出来坏事!她和沐哥哥还好好的! 丑八怪为什么不能全部去死!活在这世上也只会膈应人! 纪姝却想着刚才他和秦国师见面的事情,见他虚笔春秋掩盖过去,心下了然,也不多言。 江沐性格温和,他又一直失忆。纪姝记得游戏中直到她莫名其妙死掉,他状态栏里都一直挂着“失忆”的标签。 他一直没有想起她来。 她其实不是很怀疑江沐。他不是极端的人。 江沐现在离开,带走他身边那复杂的人际关系,对纪姝来说,确实是百利无一害。 江沐却忽然问:“虽然很冒昧。但是请问姑娘是否另有其他面容?若能一睹,我此行……也就心甘情愿了。” 小狐狸的思维中断了一瞬间。 她从江沐的话中,忽然意识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这个可能会一下子揭掉她的所有伪装,让她刚才所有的出言不逊都变成自取其辱。 这个可能几乎让她发起抖来。 那个穿着简朴衣装的艳丽美人已经轻轻站在地上了,小狐狸刚才先入为主,认为她是妖修。可是现在看去,她举手投足,哪有一丝妖修那种野性未驯的感觉。 听见江沐的话,她略微思考了一瞬,便轻轻点了点头。 当下正是西风夕起、白露为霜的时节,湖边立着一棵棠梨树,枯叶仿佛胭脂。 几乎是瞬间,她面容改换,变成本来的、令人呼吸停滞的惊人美貌。 身上不花什么心思变化出来的简朴衣装也瞬间褪去,露出她本来穿着的衣裙来。 那是一件衣裙一体的大袖衫,腰下缀着数条素色飘带,样式很奇特,像是把流云飞袖直接缀在了裙子上,显得人身姿娉婷,明艳绝世。 纪姝夜间出门从来不穿宫装。东方俨后宫中提供的那些宫装全部束手束脚的,不好行动。 纪姝芥子戒中收藏的衣服,全部都是她去逛地下拍卖会时买的。虽然行动方便,但是有一件算一件,全部华丽美貌,样式夺人眼球,几乎是太虚境女修们的鄙视链顶端。 反正夜间出门她都要用隐身咒,普通人看不见她的样子。 但是再华美的衣服也没办法夺走她自身的灼灼风采。 纪姝向江沐点了点头,想起他状态栏里一直挂着的“失忆”,也不多言,默默地往外走。 如果纪姝稍微看一眼旁边那只小狐狸,可能会发现,她眼中的嚣张气焰已经完全被扑灭,刚才那些理直气壮的凶狠全部褪去,又是嫉妒又是后怕,可以想见,她今后会是如何的嫉恨难安,又无可奈何。 只可惜纪姝连一眼都没有看她。 纪姝并没有顶着这张倾国倾尘的脸太久,她没忘记自己还是大夏明面上地位最高的宸妃。 所以走了几步,她的容貌再次变幻,变回了刚才那张艳丽的美人脸。 梁朔跟着她,正犹豫怎么和她搭话。 他在和纪姝的关系中,一直都是被迁就、被哄着的那一个人,所以现在有点放不下身段来。 可是纪姝现在才不想刷他的好感度,觉得他好感度保持在零挺安全的,零看着就不像是一个会黑化鲨她的数值。 梁朔想了半天,都没想到该怎么做,忽然看见前方有辆马车停了下来,上面下来一个长相干净的书童,手上拿着一件披风,跑到纪姝面前,行了个礼,将披风递给她。 夜晚的风确实有些大了。 纪姝愣了一下,接过来,抬头去看停在路边的马车。 很眼熟。 是颜状元的马车。 小野猫终于消气了? 梁朔一眼瞥见那件披风,再看见那架马车,心里立刻明白了,知道这是另一个要和他抢姑娘的情敌。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梁朔从芥子戒中找出一件披风,展开来,原本是要顺理成章给她披到肩上去的。 可是他之前从来没有这么关心过她、给她披衣服,也从没有关心过别人,所以一时竟不知怎么自然地将披风裹到她身上去。 刚刚让江沐负分出局,现在面对的又不过是一个普通凡人,梁朔的警惕心也降低不少。 可是他的动作刚开始,那辆马车的车窗忽然开了条小缝,随后好像忽然发现这样非常明显,又立刻刷地关上了。 纪姝不由自主地想:颜粲这是要悄悄看看她喜不喜欢吗? 想知道她的反应,又怕被她发现。他明明修为很高,却犯这种低级错误,悄悄看她还被她当场抓包。 想必他现在一定心神忐忑,或许是饮过酒壮了胆,拼命说服自己这样“不丢脸、很正常、才不是舔狗”、“姐姐都说了她不是故意的”、“上次控制不住凶姐姐了一直很内疚”,才会有这么直接又笨拙的示好。 也正是因为饮过酒了,才会犯这种被她当场抓包的低级错误吧。 小野猫就算被扔过一次,还是想要人类摸摸头吗? 纪姝一下子觉得心都软了。 第32章 九月授衣(上)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如今正是授衣时节。 颜粲的马车把窗户关上之后,并未停留多久,就继续行驶了。 纪姝怎么看,都觉得他有点夺门而逃的意思。 就像刚刚凶过向自己示好人类的小野猫,从自己的存粮里叼出最好的一份,放在门口,悄悄躲在树后面,想看她接不接受。 可是因为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太直白、太笨拙了,一下子就被人类发现了,于是立刻就逃跑了。 好丢脸。才不是舔狗。 她忍不住微微笑了。 纪姝往前迈了半步,将手上的披风裹在自己肩头,回头直接说:“梁朔,现在很晚了,我要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梁朔比江沐的性格极端多了,把他的好感度刷上去,不管是怒而黑化,还是走另一个极端杀妻证道,对纪姝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梁朔早在她自己动手穿披风的时候,就已经把手上刚刚拿出来的披风收到芥子戒中去了,假装方才无事发生。 他性格太傲了些。 当初和纪姝恩断义绝是如何的心冷如石,后来再见她,她一示好,他就立刻觉得他们已经和好了。 尽管他还没有正式道过歉。 但是她来迁就他,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梁朔觉得自己这么时时想着一个姑娘,已经是很不好意思的事情了。 方才犹豫了半天,也没想好怎么关心她,看着她自己披上了披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虽然见纪姝披上了别人的披风,但他依旧觉得颜粲一介凡人,不需要警惕。 凡人的寿命不过几十年,如弹指一挥间,阿姝就算真是一时喜欢,就让她当小玩意玩着好了。 不过是朝生夕死的凡人。 梁朔像是连绵的冰海,海面上的冰层足够厚重,甚至厚重得不再晶莹剔透,而是结满了纯白色的冰裂纹。 可是再厚重的冰层,也经不起熔铁的高热。 他心上那一点恋慕之情,就像是高温的熔铁,一接触到冰面,就飞速往下坠去,沿途遇见的一切冰冷都被融化开。 “你要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梁朔问:“……就当是给当初的道歉。”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和纪姝来往过了,就算是多年前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也多半是纪姝来哄着他、关心他,所以现在颇不适应。 但是再不适应、再不熟练,到处都是其他男人虎视眈眈,他也不会蠢到自暴自弃送人头的份上,还是想多争取一些阿姝的注意。 纪姝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要回太虚境去吗?” 梁朔:“应该要的。” 纪姝:“你若是要回去了,能不能帮我给青城世家的江疏鹤江姑娘带个口信,说我想见她?” 不能刷他的好感度,就最好不要向他寻求太大的帮助,不能向他要贵重的灵草。 但是,只是带一个口信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这样算是两清了? 《妖女模拟器》里面自然不是整个太虚境都是男人,也有女孩子的。 当然,妖女可以搞遍天下美男子,要是手段够高,劈腿十八个人都没问题。 但是,妖女不能搞漂亮姐姐。 你可以和漂亮姐姐刷出一百的好感值,但是漂亮姐姐的心永远是代表友谊的橙色,不会变成“现在可以睡我了哦”的红色。 纪姝觉得这是游戏官方永不屈服的直女灵魂。 虽然这游戏的主要意义是搞男人,但是纪姝(出于好奇)还是和几个漂亮姐姐保持了好感值100的纯洁友谊。 她之前一直在试图和太虚境恢复联系(虽然总是失败),就是想再度联系上以前好感度刷到100的漂亮姐姐。 爱情中的满好感值可能代表着畸形的占有欲、过度的保护欲,以及排他的黑化性,是极其危险的。 但是友情中的满好感值,却是一点坏处都没有。 纪姝若是想找外援,在一百天之后尽量避开死亡结局,最好的选择其实就是联系这些满好感值的漂亮姐姐。 青城世家又和修道宗门有所区别。 宗门是师徒制,师徒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徒弟给钱,师父执教。 而青城世家是家族制。他们一整个大家族聚族而居,长辈教导晚辈,库房共有,互相扶持。 不过可能因为内部联系过于紧密,而且还盛行世家之间内部通婚。青城世家在太虚境的存在感不是很强。 纪姝和青城世家的江姑娘认识也是因为一次意外。 梁朔点点头。 由于游戏官方不屈的直女灵魂,这个游戏世界的npc们也笔直笔直的。 梁朔本来就是高傲别扭的性子,若是是男人他肯定不会答应的,怎么可能帮自己心上人和别的男人联络。 但若是是女孩子,他就将这件事归类到了“不需要在意”那一栏里。 纪姝向他道过谢,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说些别的话告别,可是眼前这位高傲冷漠的直男已经瞬间不见了踪影。 . 颜状元的车夫一直觉得与有荣焉。 他就算没念过书,也知道“状元”代表着非常高的荣耀、非常高的才学。 颜状元最近好像在看兵法,就算是宴席散尽之后也不忘抽空琢磨。 车夫听见他在琢磨什么“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开始他还听不懂,后来想了一会儿,发现这就是螳螂捕蝉的故事。 听茶馆里的茶博士说过了,螳螂捕蝉和鹬蚌相争是差不多的意思,说是两个敌人在争斗,你最好不要傻愣愣地冲进去。 他们俩原本争的好好的,看见有了新敌人来,保不准就结成同盟一致对外,先把你搞死。 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等他们两边争出结果来了,不管是两败俱伤还是一方取得优势,你此时加入战局,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啊,要是你加入战局之前,还能推波助澜,让他们打得更凶,那就更好了。 小狐狸激动到忘记自己身上还有法宝,你可以放出些微灵压引导引导,让她想起自己还有个法宝嘛。 作为一个自小被灭门、一个人吃尽苦头成长起来的魔修,自然明白通晓全局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多知道一些,成功率就高一成。 车夫不懂那么多,他一介凡人,也感受不到任何灵力波动,全程专心驾车,一点异样都没察觉到。 . 纪姝回清思殿的时候,差不多又快天亮了。 小孩子很有活力,闻喜公主每天天刚亮就起来了,纪姝回卧房睡觉的时候,刚好看见她在园子里蹲着看小蚂蚁。 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生母,在这里住会儿,在那里住会儿,宫里的几位宫妃对她也说不上多喜爱,有的把她当争宠利器,有的把她当麻烦。 这样的情况下成长起来,自然乖巧得紧。 旁边还有也需要早起的洒扫婢女,看着小公主,在低声聊天。 “咱们公主至少投胎投的挺好,”纪姝听见有婢女这么说:“虽然母亲不在了,至少陛下对她很好。你看她那些玩具,哪一件是便宜的?” “是啊。”另有婢女附和道:“街上有的是无父无母、无人照管的孩子,都得自己想办法把肚子填饱,哪有什么玩具玩,有块干净的泥巴都玩得挺开心。” “不过这种从小没爹娘的孩子,要是能长到成人,一般也都挺机灵的。” “机灵个什么啊,这些人自小就没人管教,做事那叫一个不择手段,看着是可怜,但是要嫁人的话,千万不能嫁这种人。” 纪姝不自觉脚步慢了一些,然而恰好桃枝路过,看见她们在聊天,立刻扬起眉毛望了她们一眼。 婢女们也不敢继续聊了,赶紧继续把份内的工作做好。 纪姝休息了一小会儿,就睡眼惺忪爬起来,在万能的桃枝的支配下,洗漱梳头吃早饭一条龙安排上。 桃枝知道她最近热爱冥想,一个人能在屋子里呆上大半天(要么修行、要么丢个障眼法跑出宫),所以她吃早饭的时候,桃枝还在把要紧事简要和她说上几句。 不外乎是宫中谁和谁起冲突了,哪个妃子要过生日,陛下又有了什么赏赐…… 纪姝自从发现“快速进冷宫”这件事的进度总是莫名其妙地停滞,甚至倒退,就不怎么放心思在这上面了。 不过这种事情她依旧不想管,每天就当听洋葱新闻了,耳边一过,全部忘掉。 “对了,娘娘,西域进贡了数十个装饰蛋,陛下往各宫都送了一个。奴婢看那花纹挺好看的,其他宫里都摆出来了,娘娘您要不要也看看,喜欢的话,也摆上。” 桃枝一提,纪姝就想起自己的灵蛋来。 看来不止是太虚境爱玩装饰蛋,人界也有这个风气。 “可以啊,”纪姝说:“送到里屋去,我看看花纹长什么样子。” 等桃枝把蛋送过来,纪姝发现那蛋就是普通的装饰蛋,只不过蛋上的花纹很有些与众不同,是大夏不常见的绘画风格,很粗犷,蛋上的人物特征也明显不是大夏属裔。 唔,要是能作为文物流传下去,估计千百年之后,又是一个《中西方绘画艺术交流》的典型代表。 大夏的宫妃,或许还会因为从未见过这种绘画艺术而将其视若珍宝。 但是纪姝早就见过各种各样的艺术形式,看完一整圈,觉得还是更喜欢自己家里这种重神不重形的风格。 于是她转头拿起自己的灵蛋。 别的不说,她手上这颗灵蛋,上面画着的装饰涂彩,也完全是西域风格,感觉和丝绸之路上,沙漠石窟中绘制的经变画一个风格。 她和梁朔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将这个灵蛋孵得差不多了。 只不过现在没有进度条,不知道具体孵了多少,到底什么时候破壳。 她每日用灵气温养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蛋上的裂纹在逐渐加深。 看论坛的攻略帖说,灵蛋孵化出来之后,会先呈现兽形,等它化为人形还需要一段时间。 但是兽形的它已经拥有灵智了,先天对你拥有百分百好感。 你可以将兽形的它好好教育一下,等它化为人形时,就将是你最贴心的伙伴。 听说有孵出龙、也有孵出凤凰的,还有孵出玄武、白泽的…… 据说龙和凤凰是灵蛋里最常见的品种。 若你孵出了不常见的品种,那你的运气是真的好。越不常见,化形之后能力就会越强。 据说还有姐妹孵出过狼来。 这就说明灵蛋根本只是个类似于精灵球的东西,狼这种胎生动物也可以被孵出来。 最最重要的是! 和化形之后的灵蛋一起修炼,就可以获得足足二十点阳气,还能瞬间通过他充沛的灵气将自身武力值翻三倍。 嘿嘿,都叫《妖女模拟器》了,没道理孵出来的灵宠不让睡啊。 龙啊、凤凰啊,听起来就是美男子,化形之后又纯又听话,满脸写着“活好话少不粘人”,上来就是二十点元阳,这谁不馋啊。 纪姝甚至有点小期待。 她刚刚炼化了七宝灵枝,体内灵力充沛,现在既然已经将蛋拿出来了,那就顺便用灵力将灵蛋牢牢裹住。 接着,纪姝听见了一声轻微的蛋壳剥落声。 纪姝:“!”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悬浮在半空中、被灵力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灵蛋。 蛋壳上的裂痕越来越深,不断有蛋壳在往下掉。 是凤凰还是龙呢! 感觉龙君的性格会靠谱一点,凤凰的性格会比较傲娇。 还没等纪姝期待完,灵蛋外面的蛋壳已经完全脱落,纯白色的柔光包裹着一个小小的动物,降落在纪姝面前的地板上。 哦,对了,不是立刻化成人形的。 纪姝睁大眼睛,还不等白光散尽,立刻伸手想去摸一摸自己孵出来的灵宠。 如果摸到的是鳞片,就是龙君;如果摸到的是羽毛,就是凤凰! 纪姝摸到了…… 一手软软的毛。 非常柔软,摸得用力点,会觉得有点扎手,奶凶奶凶的。 既不是龙也不是凤凰? 难道是幼狼?蛋壳上是西域风格,说不定是西域那边的动物! 这么幸运吗!听说越珍贵罕见的动物,日后化形的能力越强。 纪姝欢欣雀跃,等白色的柔光散去,立刻把冰冷地板上躺着的灵宠捧到面前来。 然后她看见了一只好小好小、长得像小羊羔一样的动物,腿很长很白,耳朵软乎乎的,在她手上蹭了蹭,充满依赖地看着她。 一只幼年骆驼。 第33章 九月授衣(中) 纪姝之前,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关心爱护所有小动物的善良姐姐。 不管是龙还是凤凰,是猫猫还是狗子,是野狼还是猛虎,她都一视同仁地喜欢它们。 按照游戏设定,灵宠化形都长得挺周正的,还会因为自己的原型而幻化出某些人形特征,至少让你看着不难过。 比如,野狼化成的人形,一般长相都比较桀骜,肌肉线条非常流畅,爆发力惊人。 比如,蟒蛇化作的人形,一般体温较低,生殖器官为复数,还喜欢缠着人。 再比如,骏马化作的人形,一般容貌俊朗,身高腿长,服从性极高(毕竟有白龙马这样的优秀前辈珠玉在侧)。 听起来就很好睡。 所以纪姝当然没有后顾之忧地觉得,灵宠只要孵化出来,化形成功,她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把它睡了。 但是,现在,她看着手上这个软蓬蓬的……白色骆驼,恨不得把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吞下去。 对不起,做不到。 我是个非常努力的妖女。 但是骆驼是真不行。 人不能。 人至少不能对这么一个踏实肯干、勤劳寡言的老大哥下手。 人家吃不了多少,在沙漠里甚至水都能不喝,驼着你和你的行李任劳任怨走上三四天,性格温顺不抱怨,任打任骂,不离不弃。 结果还要被强行拉去修炼。 这是什么屑老板。 最主要的是,灵宠化为人形之后,一般都会具有它动物形态时的生理特征。 纪姝虽然已经阔别课本许久了,可是高考地理中,沙漠可是一大考点。 被誉为“沙漠之舟”的骆驼,她当年也背过许多相关考点。 比如吧,双驼峰的身高普遍在两米以上,体重一般在1300斤左右。 骆驼喜欢啃食一般家畜不愿意下嘴的植物,他们几乎可以吃下沙漠或半沙漠地区的一切植物,完全不挑食。 实在没食物,它们甚至能吃仙人掌。 换算成人形,意味着…… 意味着…… 纪姝:“……” 讲道理,言情小说界已经许多年没有流行过吃苦耐劳的糙汉型男主了。 她也一直真情实感地把这种类型的大哥当大哥,一点和他们处对象的欲望都没有。 说起来,如果是双驼峰,是不是还意味着骆驼大哥的胸肌很发达唉。 纪姝:“……” 胸肌发达的两米高大哥真的不行! 两米高大哥还有一张吃苦耐劳、专属于劳动人民的脸! 啊啊啊啊真的不行!下不去手! 软蓬蓬的小骆驼浑身纯白,很依赖地缩在她掌心里,眨着一双大眼睛,睫毛又长又翘,扑闪扑闪地看着她。 别看着她了。 再看着她,也阻止不了你会长成身高两米的大哥这个事实。 纪姝悲从中来。 恍恍惚惚的纪姝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先给它洗个澡,然后给它喂点吃的。 再怎么样,自己也是把它孵出来了,得负责任。 纪姝把它一揣,立刻起身去招呼桃枝。 “刚才那颗装饰蛋,我孵出来一只骆驼,要不要给它洗澡和喂奶啊?” 正在清点库房的桃枝惊呆了:“骆驼是蛋生的吗?” 纪姝的眼神如同死灰一般:“可能是吧。” 桃枝:“……” 桃枝试探性地问:“娘娘,我能看看吗?或许不是骆驼呢?” 纪姝:“……” 纪姝的心再度往下一沉。 不是骆驼?那白色的、像骆驼的是什么动物? 不会是……羊驼吧。 不会吧。 是那种喜欢哒哒哒跑过来,然后朝人吐口水的羊驼吗。 纪姝:“……” 还不如骆驼呢呜呜呜!骆驼好歹吃苦耐劳、闷声干活呢! 骆驼好歹吃点仙人掌就能长1300斤呢!骆驼好歹还能驮着人打仗,用1300斤一屁股把敌人坐死呢! 她刚刚为什么要嫌弃糙汉!比起喜欢哒哒哒跑过来吐人一脸口水的熊孩子,吃苦耐劳的糙汉简直就是小甜心啊呜呜呜! 纪姝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颤颤巍巍地把手掌里毛茸茸的小动物递给桃枝看。 万能的桃枝看了一眼,惊奇道:“咦?真的是骆驼!还是很罕见的白色骆驼!” 纪姝立刻激动起来,刷的把掌心的那只白色小骆驼揣到怀里,恨不得亲它两口。 不是羊驼!耶! 果然,她刚刚还嫌弃骆驼,可是一想到它还可能是只羊驼,立刻又觉得骆驼也还不错。 桃枝难得见她对某样东西表现出那么明显的喜爱来。毕竟纪姝平常对库房里的罕见珍宝都不屑一顾,败家两个字不想说第二遍。 于是桃枝连忙问:“娘娘,你刚才说要拿热水来给它洗澡,是吗?” 纪姝自告奋勇:“是的,我自己来!” 攻略帖里都写了,如果在兽形的时候就和灵宠打好关系,那么当它化为人形的时候,对你的服从性,也会相应的高出平均值许多。 虽然对骆驼确实是下不去手。 但是比起常见的龙和凤凰,骆驼属实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灵宠。 按照“越罕见,越强力”的规则来看,骆驼大哥未来一定会很强。 平白无故多一个服从性和忠诚性都很高的帮手,纪姝觉得很划算。 纪姝还特意挑了一个花里胡哨的盆来当小骆驼的洗澡盆。 桃枝让小婢女张罗好热水,之后就专心致志地去寻找小骆驼能喝的奶水了。 等桃枝从御膳房端着驼奶回来,却出乎意料地看见,自己家娘娘愁眉苦脸地坐在台阶上。 见桃枝过来,纪姝连忙抬头问:“那只小骆驼刚刚还很喜欢我,特别粘我。可是我一给他洗澡,他就开始乱动,也不听我的话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纪姝旁边还放着那个她精挑细选出来的洗澡盆。 洗澡盆也是西域的产物,上面绘满了精致的花纹。 那只白白软软的小骆驼可怜兮兮的缩在角落里,眼巴巴的看着纪姝,怎么也不肯往那个西域风格的洗澡盆旁边靠。 纪姝满脸忧虑:“桃枝,你看,它就这样,它明明刚刚还一点都不怕我,现在却怕得缩在角落里,为什么啊?” 桃枝:“……” 桃枝:“娘、娘娘,那不是洗澡盆,那是口西域进贡的塔吉锅……” 纪姝理直气壮:“塔吉锅不能用来洗澡吗?” 万能的桃枝难得流露出一丝迷茫的情绪:“可、可是把一只小动物放在锅里洗,它可能会比较害怕吧……要是把我放在锅里洗,我也挺没底的……” 纪姝:“……” 软软白白的小骆驼一个劲的点头,继续眼巴巴地看着她。 纪姝轻轻咳了一下,示意周围的婢女把那口画满奇特花纹的锅给撤走。 好不容易把小骆驼给洗的干干净净,然后喂得饱饱的了。 纪姝一看时间还不算晚,正打算施个障眼法就出宫去,那只软蓬蓬的小白骆驼已经自发地爬到她的手掌心中去了。 纪姝:“……” 纪姝看着它。 小白骆驼也看着她,还软乎乎地去蹭她的手。 纪姝严肃地教育它:“你知道上一个躺在别人手掌心的小动物,是什么下场吗?” 小白骆驼无辜地摇摇头。 纪姝:“它是一只猴子,躺在如来佛祖的手掌心里,后面的五百年都被佛祖安排得明明白白。” 纪姝:“你知道什么叫做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吗?就是被压在山底下五百年,只有一个悲悯众生的和尚能救它。” 纪姝:“你想想咱们太虚境的佛修,一个个管你好妖坏妖,今天遇见我算你命歹。你觉得你能碰见那种悲悯众生的和尚吗?” 小白骆驼摇摇头。 纪姝循循善诱:“所以……” 白色小骆驼抖抖自己软蓬蓬的毛,乖巧地从纪姝手掌心中爬了下来,在她的床上找了个好位置,爬上去,自己睡了过去。 纪姝觉得自己真是个擅长教育孩子的好妖女。 擅长教育孩子的妖女纪姝,认为把一家店开倒闭,实在是太容易了。 纪姝换回宁则的面貌打扮,急匆匆赶到了次朱铺子。 她觉得自己已经去得够晚了,没想到她赶到那里的时候,次朱铺子压根就没开门。 她又等了一炷香,已经日上三竿了,才看见有个懒洋洋的伙计过来开门。 那伙计得知他是新来的管事,也不甚在意,甚至开完门之后拉着他一起下围棋。 “来这里一个多月,我的棋艺突飞猛进呢!” 纪姝:“……” 纪姝觉得他们店倒闭是迟早的事情,根本不用她去祸害。 “一般管事让你们干什么事情啊?”纪姝问。 伙计一边摆棋一边说:“管事让我们瞅着有价值的东西买回来,然后再把店里的东西卖出去。” 不过伙计立刻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啊,我们一般都不会主动去采购东西的。毕竟少买少错。只卖不买,至少账面上还过得去。”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伙计们又没有绩效工资,所以尽最大可能减少风险,才是给这家铺子续命的最佳选择。 这可不行啊。 次朱铺子得尽早倒闭啊。 他们正说着,忽然门口有个穿着破旧的大哥,似乎是乡下的农夫,身后还有几担杂草,被他局促地收拢在脚下。他揣着手,眯着眼睛往店铺里看,有些怯生生地问:“那个,掌柜的,您行行好,我听街上说,你们家什么东西都收……” 他站在店门外不敢进来,怕自己破旧的短衣和草鞋弄脏店里的地板,脸上满是卑躬屈膝的笑,深刻的皱纹印在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他该是多大的年纪了,只大约是不年轻了。 “掌柜的,您行行好,我婆娘病的要死了,我没钱给她治病。”他见纪姝没有立刻赶他走,于是连忙往下说,腰弯得更厉害了一些:“大夫说要治我婆娘的病,要五十两银子。我卖掉了地卖掉了屋子,也凑不出五十两银子。” 他絮絮叨叨地说,急切地把自己的伤口翻给别人看。不是翻伤口不痛,而是需要钱,所以可以把自己的疼痛和难堪展示给别人看,换取一点同情,随同情而来的或许还有钱。 “我们家小子也得了这个病,哎呀,我们家小子可机灵了,就是命不好,投胎做我的儿子。本来我婆娘说她不治了,哎呀,也是我没用,赚不到钱,所以她要把钱留给我们家小子看病。可是我们家小子太小了,一下子就病死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掌柜的。哎呀。”农夫说。 “那我得救我家婆娘啊,她嫁给我也没过上好日子,总不能看着她死吧,哎呀,我这把老骨头要是能卖钱就好了……” 他说了一大堆,好像憋了很久,但是一直找不到人说话,或许说了两句,人家就嫌他晦气,让他滚开。 柜台里的伙计却依旧摆弄着自己的棋子,没太往农夫那边看,平静地说:“我们铺子最近不收东西,老人家,你换家店问问。” 农夫立刻重新挑起那几担杂草(纪姝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惶恐地笑了一下,又向店里鞠了个躬:“那打扰你了,掌柜的。” 纪姝叫住他:“您卖的是什么东西?” 农夫眼睛里有一瞬间的茫然,但是立刻就说:“是仙草!我们那荒山里,原本都是寸草不生的,有天晚上,忽然有个仙人从山上经过,第二天就长出了这些草来。这是仙草,能给人治病的!” 他本来说话很结巴,断断续续的,但是这段话说的十分流畅,好像是提前背过了一样。 他说这话时,眼睛都不敢看纪姝,头深深地埋着,手脚都没地方放,可是浑身绷着,硬撑着不退缩。 第34章 九月授衣(下) 喂…… 若是这仙草能治病,为什么你的妻子还会重病垂危啊…… 这谎言的漏洞过于明显,纪姝一瞬间甚至不知道怎么帮他圆。 在一边摆弄棋子的伙计则已经笑出来了,他叹了口气,有些不耐烦地挥手:“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我们真的不收这东西。” 农夫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这么刹那已经满脸通红。 伙计低声对纪姝说:“这哪是什么仙草,我们那山沟里有沙的地方也偶尔长点这玩意,虽然不常见,但是一点用也没有,恐怕这人穷疯了出来骗钱的。” 他声音虽然有刻意压低,但是门口的人依旧能听得很清楚。 那农夫也不辩解,灰溜溜地担起那些杂草,破旧到露出脚趾的草鞋在地上难为情地蹭了蹭,想要悄悄走掉。 “等一下。”纪姝叫住他:“这些草你打算卖多少钱?” 农夫吃了一惊,回头看着纪姝,一时间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伙计用力拉了拉纪姝的手臂:“管事的,你干什么呢!这是骗人的!那就是一堆杂草!” 纪姝当然知道这是骗人的。 但是她又不是来给次朱铺子赚钱的,她是来让它倒闭的。 骗钱的当然越多越好。 不被骗,账面亏损怎么搞出来呢? 纪姝义正词严:“你懂什么!咱们这样的铺子就是要有长远的目光!一时是杂草,难道一直是杂草吗!况且这根本不是杂草,这明明是仙草!” 理直气壮。 无比自信。 伙计一时愣住了。他有点摸不清楚这个新来的管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也没有继续劝阻。 纪姝和颜悦色地问:“老人家,您打算卖多少钱呢?” 农夫愣愣地看着她,有点胆怯的样子,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十一、十一两银子。就差十一两了。” 他刚刚说,他已经卖掉了自己的田地和房屋。 纪姝立刻说:“拿十一两银子给他,把那些仙草搬到后屋去。” 伙计显然非常惊讶,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照她说的去做了。 农夫被一连串变故弄得昏了头,紧紧攥着纪姝给他的银子,六神无主,干脆跪下来,要给纪姝磕几个头。 纪姝连忙把人扶起来,让他赶快回家去吧。 农夫一脸做错了事的愧疚,一步三回头,低着头对纪姝说:“我、我给我婆娘看好病,就来给掌柜的做牛做马还债……” 纪姝连忙拒绝,让他快走。 那农夫做了一辈子的老实人,他会想到拿乡间不常见的杂草出来骗人,完全是被村子里的几个混子给教唆的。 那些混子就是为了好玩,又见这农夫愁自己老婆的病愁得快疯魔了,于是便哄骗他去城里丢人现眼,最好被人打一顿丢出来,这样就不用天天看见他的愁眉苦脸了。 这农夫拿了钱出来,只觉得一脚深一脚浅,好像踩在云端上。 他一个乡下的农夫,自己没有文化,又笨嘴拙舌的,平日里都是被人欺负愚弄的份。现在还是世道太平,所以交了赋税还有口稀粥喝,不像是乱世里,转眼人头就被散兵拿去冒充军功了。 要不是他的妻子在床上病得要死了,他也拉不下这张老脸出来。 有钱,他婆娘就能活命。就算被识破了,他也不过是丢点脸,被打一顿。 要是实在筹不到钱,他就把借来的钱都还回去,带自己婆娘去吃一顿好的,吃饱,然后两个人一起去死。 只可怜他那个小子,到死都没吃过一顿饱饭,喝稀粥喝得人像竹竿一样,不然也不会那么容易死。 他都想好了,活了那么一趟,他婆娘跟了他那么多年,还给他生了个小子,没有对不住他,最后要是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死也要一个人孤零零地死,那他也不算是个人了。 可是,今天那掌柜的明明知道他是在糊弄人,还拿钱给他。 不是小钱啊,是十一两银子啊! 农夫激动得手一直在抖,头脑里一片空白,闷头走了一路,忽然在路边看见一座破旧的庙,连忙走进去。 虽然庙里供奉的神位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了,破败得到处都是蜘蛛网,但是农夫还是跪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祈祷自己的恩人大富大贵、财源广进…… 到中午时分,次朱铺子终于来齐人了。 几个伙计都有些无精打采的,好一点的还看着点铺子,直白一点的直接靠在墙角继续睡。 毕竟封建社会的劳工都不存在什么《劳动法》保护,来上班了,掌柜的让你干多久就干多久,问就是看重你历练你,什么加班费,不存在的。 不过正打瞌睡的后者被前者一脚踹醒了,大约觉得她新官上任三把火,不要在这个时候触她的霉头。 昨天见到的那几个中老年大爷则一个都没来。 “他们是店里的老人,平常都下午过来转一圈。”有个伙计说:“活主要是我们在做。” 哦,仗着资历老,疯狂混日子啊。 平常看着很热爱工作单位,很想拯救工作单位的颓势,看见仓库混乱不堪十分痛心。 所以来一个新人就被他们叫去谈心,一通洗脑,然后再把工作全部甩给新人,自己在一边喝茶混日子。 这主要是因为卫朔卫将军完全不管次朱铺子的事情,递上来的账本根本不堪,之前那一批能干活的人又被他赶走不少,新招来的人无人监管,几乎全混日子去了。 纪姝觉得这真是妙啊。 “大家的工作非常认真,也非常辛苦。”纪姝和颜悦色地说:“我呢,觉得大家已经那么辛苦、那么为店里着想了,实在是值得奖励。” “所以呢,今天先把这个月的薪酬发给大家,月底再给大家发一次。算是对大家的奖励。” 靠这些小心谨慎苟日子的人,是不可能速战速决把次朱铺子搞倒闭的。 那就多发薪水! 先发两次薪水,把亏空做出来。 要是七天之后还没倒闭,就再发一次。 实在不行就搞餐补和加班费,加一次班奖励半个月薪水,迟早有一天得把次朱铺子给开破产了。 几个伙计面面相觑,他们虽然听懂了纪姝在说什么,却没怎么信,一脸怀疑地看着她。 然后纪姝就把钱挨个拍他们手上了。 就连铺子里负责洒扫的仆妇,纪姝也一并多发了月钱,并且告诉大家今天可以放开来收购物件,不要担心赚不回来,她绝对不会因为赚不回来开除任何一个人。 这些话要是换别人说,这些伙计们绝对都当耳边风了,毕竟自己的生计最重要,谁会想不开跑去搞这些有的没的,你说不追究就不追究,谁信你啊。 但是纪姝刚给他们发钱了。 好了没事了。 大家今天都是新管事的舔狗。 但说是放开来买,但是也并没有多少人跑到次朱铺子来卖东西。 毕竟前些日子这些人已经把“次朱铺子不再收购任何物品”的消息给放出去了,平日里也是实打实在这么执行的。 只有傍晚时分,跑来一群乡村非主流,个个背着几捆杂草,浑身乱糟糟的,不知道跑了多少山头才收集到那么多这些草。 他们跑到次朱铺子前,说这是仙草,问伙计们收不收。 喜欢围棋的那个伙计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什么,悄悄和同伴们说了上午发生的事情。 这几个伙计一琢磨,觉得管家应该是挺看重这些杂草的,于是便花钱把这些草全部收了下来。 不过他们觉得纪姝给的价格实在是太高了,压了几轮价,最后以三文一捆的价格把这些所谓的“仙草”全部堆进了仓库里。 纪姝得知之后,觉得他们实在是领会到了败家的精髓,于是又给他们发了点奖励,告诉他们再接再厉,美好(破产)的未来在等着大家。 没有人监管,投资人(卫朔)根本就无视盈亏,伙计都是无脑墙头草,纪姝觉得这个《破产模拟器》的难度实在是太低了。 这么身心愉快地工作(摸鱼修行)了一天,走之前还给大家提前下了个班,防止他们在晚上做成什么扭亏为盈的大生意。 纪姝一路往清思殿赶去,由于太过于轻松,她甚至还有闲心哼几句歌。 其实,若是纪姝现在的身份——纪家二小姐没有被嫡母和嫡姐害死,她真的进了宫,或许和东方俨还真能成一段姻缘。 京都里时不时闹起来的鬼魅之事已经有许多年了,大家都认为是被夺去帝位、含冤而死的冤魂在作祟。 东方俨幼时,也曾经被一个人困在鬼魅之事中,还是路过的纪家二小姐救了他,不过出于女儿家的谨慎,纪家二小姐纪姝并没有告诉这个陌生男孩自己的姓名。 后来纪姝入宫,为了快速将东方俨的好感度刷上去,在游戏中翻找他的生平履历,发现了这件事,于是便与他相认,告诉他自己便是他的救命恩人。 能在十天内由“嫔”晋“妃”,就是因为这事。 只可惜真正的纪家二小姐已经被嫡母活活淹死了,她和东方俨也永远不会有可能了。 路过宁妃的宫殿时,纪姝发现里面很热闹,好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如果没记错的话,听桃枝说,今天好像是宁妃的生辰? 纪姝出于好奇,随便往宁妃宫门里望了一眼。 然后纪姝看见了东方俨。 她还看见了宁妃和愉妃。 宁妃在侧着头同其他嫔妃说话,愉妃离她们挺远。 然后这两个人不经意间交换了一个目光,愉妃忽然就确定了什么,站起身朝东方俨走去。 她们俩私底下商量了什么事情吗? 纪姝还没猜出是什么,就见愉妃跪在了皇帝面前,说:“宸妃肆意妄为、欺君罔上,冒领自己亲妹妹、纪家二小姐纪如月的救驾功勋,请陛下秉公处理此事。” 纪姝:“……” 哈? 第35章 大典(上) 这事有点不好理清楚。 之前不是说了,纪姝是纪家二小姐,是妾生的女儿,被纪老爷强行冠了嫡女的名号。 但是呢,因为东方俨这个皇帝根本不关心自己的老婆们人品如何,他的后宫经常死人,纪家的主母就不愿意让自己的亲生女儿、纪家大小姐纪如月进京应选。 由于纪家原本并不是京官,天高皇帝远的,纪家主母就起了歪心思。 她把纪姝和自己的亲女儿纪如月调换了序齿,于是纪姝变成了纪家大女儿上京应选,纪如月变成了纪家二小姐。 也就是说,原本救东方俨的是纪家二小姐纪姝,但是通过这一通操作,纪如月变成了二小姐。 所以,虽然有点绕,但是事实看起来……就是纪姝冒领了“纪家二小姐”的救命恩情。 要是纪姝说出自己其实才是“纪家二小姐”,那纪家全家都是欺君之罪,纪老爷的仕途铁定完蛋,看东方俨的心情是凌迟还是流放,纪姝一个罪臣之女翻不出风浪的。 要是纪姝不说出实情,而是咬牙认下冒领功劳的事情,那么大概率纪如月要进宫。 但是纪如月就算进了宫,有纪姝挡在这儿,她永远也不可能获得纪姝那样的盛宠;而皇帝就算再宠爱纪姝,有“真正的救命恩人”顶在那儿,他也一定会收敛许多。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话,纪家这对姐妹一定会对撕起来,宁妃在旁边瞅着,不定什么时候就坐收渔翁之利了。 宁妃还拉上愉妃,愉妃这傻憨憨一看就和她哥哥一个路数,又性格暴躁又容易被骗,完全就是去给宁妃当枪使的。 纪姝:牛逼。 宁妃在宫斗剧里一定能够活到最后十集。 这是真的心机大手子,坐收渔翁之利。 还好当初得罪愉妃的时候没放过宁妃,顺便连她一起得罪了。 宁妃真厉害,业绩水平真高。 她还以为自己进冷宫很困难呢,有宁妃这样的业绩冠军出来撑场面,这也不难嘛! 纪姝觉得身心舒畅,哼歌哼得更开心了,就差一蹦一跳回清思殿中去了。 东方俨什么时候勃然大怒来质问她、送她进冷宫啊? 真的好期待啊。 由于纪姝今天情绪很好,清思殿上下也都高兴。 自己家的宸妃娘娘以往总是把自己关在卧房里,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冥想参禅,大家知道这类人不爱吵闹,所以也都压着声音。 今天宸妃娘娘心情这么好,真是难得,或许是因为那只莫名其妙孵出来的小骆驼? 一定是了,西域进贡的,必定是养人的喜兆!就连桃枝都好讲话起来了! 于是大家都喜气洋洋、和颜悦色的,看见那只把自己怼在水盛中喝水的小白骆驼就一脸慈爱。 纪姝也很高兴,她又开始盘点私库里的东西,打算把它们都赏赐出去。 看守私库的侍卫还是上次新拨来的那几个侍卫,其中还有一个枪兵。 纪姝觉得就是他们把运气带给了自己,瞅着他们格外顺眼,和他们讲三句话,两句话都在夸奖他们,最后一句话是“桃枝拿钥匙,把库门打开,我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奖给他们”。 这几个侍卫在训练时一直是倒数几名,纪姝也是得知了他们糟糕的成绩,所以才执意把他们留在清思殿的。 这几个侍卫和宫中的其他侍卫一样,出身都不错,只不过算不上最好。 他们被要来清思殿之后,私底下还交流过为什么宸妃娘娘一眼看中了他们,他们训练的成绩那么糟糕,只可惜最后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今日和宸妃娘娘一接触,她为什么选他们还不知道,只发现宸妃娘娘确实是挺喜欢他们的。 做宫中侍卫的人,年龄都不大。毕竟许多中等人家都寄希望于儿子出息,做御前侍卫的时候讨皇帝开心,从此便可以一帆风顺地踏入仕途。 这几个年轻人之前一直都是被嫌弃的料,上司也不太看重他们,非打即骂。 现在猝不及防拿到了几乎是最好的offer,新上司还特别喜欢、赏识他们。一下子就开心起来,心瞬间就往纪姝那边偏去,觉得纪姝真是世界上最有眼光的人。 毕竟年轻嘛。还是一向成绩不好的年轻人。 就像是班级里的差生,成绩差未必其他都差,但是每天被各科成绩轮流打击,也自信不到哪儿去。这时忽然来了一个十分看重他们的老师,对这个老师的好感度那肯定是立刻飙上天。 纪姝尤其看那个枪兵顺眼。 肯定是枪兵强力的幸运e感染到了清思殿!真是个合格的枪兵! 纪姝干脆大方地让他们挑选自己想要的赏赐。 反正都要进冷宫了,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她芥子戒中比这个贵重的海了去了。 纪姝见那个枪兵挑的赏赐是女儿家喜欢的物件(宫妃的库房中自然也是这种东西最多),有些好奇地问:“怎么?家中已有妻室?” 枪兵摇摇头:“卑职未曾婚配,是给家中妹妹的。” 纪姝见他回答时一丝笑意都没有,估摸着他的妹妹可能情况不太好,也就没继续问下去。 后来吃晚饭的时候,桃枝悄悄告诉她,说那枪兵姓何,家里只有一个妹妹。 枪兵读书不太行,但是何家妹妹从小体弱,却念了许多书。据说何家妹妹曾经有一次病重,病得人都昏沉了,家里人已经在准备后事了。 枪兵悲痛欲绝,在妹妹的床前嚎啕大哭,把何家妹妹哭醒了,她就问哥哥:“举头望明月的下一句是什么?” 枪兵连忙答道:“是低头思故乡。” 妹妹点点头,又昏死过去。不过好在并没有就此病逝,而是吊了一口气,继续在病榻上缠绵。 枪兵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能让自己的妹妹好过一点,心神恍惚,后几天上学堂的时候,夫子命他作诗,他呆立片刻,写了一句:“举头明月望”。 大家嘲笑他不仅不会作诗,竟然连诗仙的诗都记不清楚了。 他于是继续写下去:“举头明月望如霜,汝往何乡是故乡?” 你就在故乡、就在家中、父母阿兄都围着你,你思念的故乡,到底是哪里呢? 枪兵之前是有名的纨绔子弟,到处浪荡,写出几句还不错的诗,大家都争相传阅,像是在看班级倒一那份进了年纪前十的试卷。 传来传去,这几句诗传到了灵境寺的行空大师那里,他听说此事之后,说这是前尘未忘,在时时刻刻干扰今生,于是便亲自下山来为何家妹妹剪去前尘,帮助她痊愈。 何家妹妹却痛哭道,说自己宁愿病死,也绝不忘记。 行空大师叹了口气,也不强求,但还是为何家妹妹做了祈福仪式,从此何家妹妹便一天一天好起来,虽然身体还是差,容易病倒,但到底没有病死的危险了。 “行空大师真是大慈悲。”桃枝总结道:“难怪陛下要请行空大师来宫中,与秦国师一起主持祭典,辟邪祈福。” “那个祭典是为了京城这一系列鬼魅之事吗?”纪姝问。 桃枝:“是的。” 之前提过,京中每隔几年就会有鬼魅之事作祟,大家猜测是因为大夏第二任皇帝平白无故被夺去皇位,还被自己的血亲杀死,怨怼过重,所以一直作怪。 纪家二小姐当初救东方俨,也是因为东方俨正好碰上了鬼魅之事。 因为那个传闻,东方俨不太好正式举办祭典、让朝臣参与,否则就是承认先帝做错了事情。但是祭典又不得不举办,规格还不能低,所以放在皇城中举行,让后妃一同祈福。 这和马上要被东方俨丢去冷宫的纪姝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边吃饭边当消遣听,吃完饭,一边和小白骆驼培养感情(使劲rua它),一边继续望眼欲穿,等待勃然大怒的东方俨。 然而,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她都没等来东方俨,反而等来了接她去参加宫中祭典的辇架。 纪姝:“?” 桃枝已经快手快脚地给她打扮好了,笑道:“娘娘,我们昨天不还说这祭典的事情吗?你怎么就忘了?” 行吧。 有这么大件事杵在面前,东方俨可能想把这场祭典办好再处理她? 纪姝根本不记宫中诸事的,她一个冲着冷宫去的人也不怕犯错。宫斗有什么意思,还是修行快乐。 所以当车辇绕过大高玄殿往大光明殿去的时候,她还奇怪地问了一句:“不是举行祭典吗?不该去大高玄殿吗?” 她之前在宫中举办祭典勾搭秦国师的时候,就是在大高玄殿。 奴仆连忙答道:“因为这次祭奠并不是由秦国师主持,而是由行空大师主持,大师说大光明殿更适合。” 大光明殿附近有河流蜿蜒而出,秦国师好像和水挺犯冲的,宫中虽然有两个祭祀用地,但是秦国师一直都只用附近没有水的大高玄殿。 纪姝也不知道有什么讲究。 她玩游戏的时候好奇,还跑去翻了秦国师的履历,可惜并没有发现任何与水有关的特殊事件。 这还挺反常的。 毕竟大数据生出的npc,一般都是先随机生成生平履历,然后再从生平履历中总结出性格特质。 没有相关生平履历的性格特质,总不可能是凭空有的吧? 纪姝正想着,忽然看见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穿着青锦袈裟的僧人,僧人前面还有内侍在为他引路。 纪姝是从后宫中来的,这个僧人自然是从宫外来的,所以两人方向才会刚好相反。 不过接下来便都是同行的路途了。 桃枝有点激动,小声地说:“娘娘!那个就是行空大师!” 纪姝举目望去,穿着青锦袈裟的僧人正好行至她的辇架之前,也恰好抬头看她一眼,要向她行礼。 纪姝与他四目相对。 纪姝一声“是你?!”就停在嘴边,差点一拍辇架站起来,跑下去和他相认。 穿着青锦袈裟的行空大师倒是还算冷静,道了一声“和弥陀佛”,显然也有些意外纪姝出现在这里。 纪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稳住自己的声线:“大师,今日便由您主持祭典吗?” 行空大师点点头:“是的。” 这两句完全是废话,但是他们说这两句话的目的并不是交流,而是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辇架继续前行。 纪姝惊魂未定。 纪姝是认识行空大师的。甚至说的确切一点,她还和行空大师一起修炼过。 行空大师还因为和她一起修炼,功体被破,修为下降了一个小境界。 由于《妖女模拟器》中的佛修一个比一个骨头硬,将一个佛修搞到手基本要用五六百年,纪姝一直把佛修当成最后关卡的大boss的。 总之,纪姝在闭关收徒之前,搞过的最后一个男人就是大自在殿的佛修。 不知道其他玩家的佛修是怎么样的,反正纪姝在自己游戏中碰见的佛修,基本一个比一个法海。 最法海的,自然是行空大师。 行空大师在太虚境的法号并不叫“行空”,纪姝也不太记得叫什么了,反正和尚的法号气质都挺像的,只要不叫“圆通”她都觉得差不多。 所以姑且用“行空”来称呼他。 行空大师热爱降妖除魔,纪姝遇见他的时候,他正一掌把一个害人性命的妖魔(万妖谷里的妖兽,如果走正经修道路线,就是妖修;如果入了邪门歪道,就是妖魔)给结果了,拿着自己的九环锡杖去找下一个目标。 感觉就算强行把唐僧剧本塞给他,他也是一路拖着自己的九环锡杖去五指山,一杖“大威天龙”把山给敲碎了,然后提着猴哥的脖子问他:“你是随我去西天,还是我现在送你去西天?” 妖女纪姝在游戏中碰见他的时候,觉得法海比唐僧有挑战性多了,既然是来打最后一关的,那当然是越难越带劲! 《青蛇》里的小青应该是每个妖女的梦想。 法海见她的面就喊打喊杀,要把她和白蛇一起抓走,结果还不是一炷香时间没撑过,就被她诱惑得恼羞成怒。 说着要杀她,结果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她所吸引、所诱惑。 纪姝当时刚重新看完那部经典电影《青蛇》,她小时候看小青诱惑法海的那段满是水汽的湖中剧情,只以为小青是在打扰法海念经,只要让他生气就赢了。 现在重看,发现小青在湖中媚眼如丝抱着的那条粗壮蛇尾根本是纯黑色的。 小青是条青蛇啊。 那么她抱着的是…… 然后池子里的水忽然就沸腾了,小青笑着说“你输了”,法海忽然开始恼羞成怒。 纪姝:“……” 纪姝觉得文化人ghs实在是高明得很,然后便毫不犹豫地开始勾搭行空大师。 那真是十分漫长的一百年。 佛修心性坚定,而且他们一旦功体被破,修为会立刻跌落一个小境界,此后越是沉溺情爱,越是突破率往下跌。 纪姝见到的例子里,功体被破的佛修,不是突破率过低渡劫失败死亡;就是心魔缠身,最终堕入魔道,成为魔修。 行空大师最开始并没有领悟到纪姝对他好是为了什么,甚至在抓妖降魔的路上,还曾经发自内心地对纪姝说:“我听他们说你是妖女,但是现在觉得传言不实。是不是他们欺负你?我去打爆他们的狗头。” 纪姝表示自己并不想他去打爆别人的头。 行空大师于是又说:“你我实在投缘,可惜你是女儿家,不然我非得劝你也剃度出家,和我来做师兄弟。” 纪姝:“……” 这是最开始的十年。 到她缠着行空大师的第一百年,行空大师因为杀孽过重,被大自在殿的主持强制去参禅修行去了。 和尚参禅,经常是在石窟之中,戒水断食,无人打扰,才好苦修。 用来参禅问道的石窟,经常开凿在悬崖峭壁之上,石窟之中绘满经变画,正中即是佛陀雕像。 和尚们便在石窟入门的地方开凿一个仅供容身的小窟,坐在其中,念经参禅。 行空大师参禅的那个石窟开凿于峡谷之中,河流从峡谷之中穿过,景色秀丽又异常清净。 他住的石窟之中并没有佛陀雕像,据说是因为被流水损毁了。 行空大师也不在乎这个,他一向认为佛祖只在心中。 石窟之中的壁画倒是还在,东壁上是观音与普贤,伎乐天女反弹琵琶,作飞天状。到处都是歌舞与欢愉,一眼望去,仿佛佛典中所描绘的佛国仙乡。 西壁上是一则著名的佛教本生故事经变画《萨埵太子舍身饲虎》,纪姝听空行讲过一次。 说的是曾经有一个萨埵太子,他从小就心存善念。一次出游,他看见路边有一只即将饿死的母虎,母虎身边还有许多骨瘦如柴的小虎,觉得十分同情。 可是他又不愿意杀掉其他生灵来填报老虎的肚子,于是便脱去自己的衣服,想将自己的肉身布施给饿虎。 可是饿虎实在是饿太久了,甚至连撕咬他血肉的力气都没有。 于是他便爬上山崖,将自己的喉咙用木刺割破,从山崖上跳下,落在饿虎身边,用血腥味刺激饿虎进食。 母虎与她的孩子将这位太子吃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骨骸,恢复了精力,活了下来。 这便是《舍身饲虎》的故事。 这副经变画并不血腥,甚至笔触十分克制,壁画表现的氛围也非常平静,表示了佛家“慈悲为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思想。 行空在这石窟中抱住她的时候,却还是本能地怕她觉得血腥恐惧,于是便遮住了她的眼睛。 车辇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桃枝扶着她下去。 这姑娘似乎挺崇敬佛教的,像迷妹一样低声对纪姝重复:“娘娘,行空大师可是有名的高僧啊!” 纪姝想起电影《青蛇》的最后,小青在涨满金山寺的洪水中,终于完全明白了这个她无比向往的人世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她落下了一颗泪水。 纪姝缠着和尚的第五十年,行空大师终于察觉到她这个妖女是来干什么的,于是对她说:“我功体被破,修为会跌落一个小境界,以后便没法帮你打爆别人的头,要是有人欺负你,你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可是他在幽静的石窟、在佛国净土的壁画前,抓着她的手想要挽留她的时候,却一句话也没说。 纪姝觉得他应该没有落泪,一颗也没有。 穿着青锦袈裟的僧人已经到了大光明殿中,离后妃非常远,只是在检查祭典需要的物品。 他似乎察觉到了纪姝远远投过来的目光,便低头向她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第36章 大典(中) “秦国师,大典即将开始,行空大师已经到了。”宫中的内侍态度很好,轻声催促道。 他们在大光明殿西侧的塔庵之中,这里供奉的是贤劫千佛中第五尊佛。 也就是民间常说的“未来佛”弥勒。 据说弥勒降生的世界即为净土,他发愿在净土中成佛,这样天下所有人都可以享受快乐和幸福。 佛能看清未来与过去,通晓一切。 每个凡人都拥有和佛陀一般无二的智慧德行,只不过凡人的双眼被痴念所迷惑,所以他们忘记了自己也拥有这样的大智慧。 秦归止并不是佛修,但是这些常识性的知识,作为一个经常主持祭典的国师,他还是知道得非常清楚的。 “知道了。”他回答道。 但是他并没有立刻行动起来。 塔庵是大光明殿的最高点,塔庵之上,每个椽端、仔角梁都悬挂着铜铃,铜铃外壁都小字篆刻着佛经。 离秦归止最近的一只铜铃上,刻着的是“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一句出自《金刚经》的偈语。 秦归止曾经听某位佛修讲过对这句话的见解,他不认识那位佛修,只不过是偶然路过了人家论经的地方。 他也没读过金刚经,对佛法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个不认识的佛修说:“过去不是指已经过去的上百年,未来也不是指还没开始的上百年。” “过去,就是上一刹那;未来,就是下一刹那。然而现在这一刹那都是才生即灭,无法把控的,又如何去把控已经过去的上一刹那、还未开始的下一刹那?” 那位不知名的佛修又说了些释义,秦归止听见了几句常听见的佛偈,他没太认真听,只记住了最开始的那几句话。 这个刹那,才生即灭,无法把控。 秦归止觉得不对。 他知道这个刹那,纪姝在想着行空,而他在想着纪姝。 他试着控制自己了,在过去的几个刹那里,只可惜失败了。 他想,这或许就是痴念。 正是这些如烈火焚烧般的贪噌痴念,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无法看清过去与未来。 甚至无法把握当下这一刹那。 不知道行空是怎么理解这句佛偈的。 行空大师……应该有别样的见解吧。 记得大自在殿的住持常说他佛性十足,只是被执念迷困,沉沦杀孽之中,一心认为自己“替天/行道,以杀礼佛”,需要当头棒喝,堪破他的执念,才能将他拉回正道上来。 怎么堪破? 杀戒有借口,色戒你还有什么借口? 你还不承认自己走偏了路?你还在固执什么? 所以大自在殿的住持才一味纵容,不是眼睁睁看着行空破戒,而是希望他能够堪破业障,回归正道。 不过,大自在殿的住持早就知道行空最后能堪破杀戒色戒,最终修成佛国正果,所以他毫无顾忌地放任,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杀戒早就破了,加一个色戒,也没什么太大问题。 反正大自在殿的住持知道,最后行空的结局是好的,都已经写好了。 正如他知道自己的结局,只不过他的结局是由他自己来写的。 秦归止自从接待过归一门门主江沐,回他那个简朴的国师府好好地算了一遍,觉得自己应该去死了。 不是这个月就是下个月,他得找个机会去死。 心里想着这话的时候,他是很平静的。他当初算计了很多、想了很多,最后才为自己定了个万无一失的死亡结局。 只需要将最后一步,万无一失地走下去,走向那个确定的结局。 ……万无一失。不能有丝毫的不确定因素。 “秦国师?”内侍见他久久不动,不由得低声问了一句。 站在窗前遥望着大光明殿的秦归止这才转过身来,向他微微点头,径直下去了。 内侍在他身后好奇地往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想知道他刚刚在看什么。 大光明殿高深宏丽,因为即将开始的祭典,到处都是人,一眼过去,也不知道秦国师刚才在看谁。 不过,内侍想,应该是在看行空大师吧。秦国师一向不近女色,陛下又还没到,他在意的只可能是即将主持祭典的行空大师。 内侍接着想,行空大师和秦国师都是大夏最有名的大师!不知道他们俩谁更厉害呢? 不过,两位都是谦逊恭谨之人,应该不可能会起冲突吧。 他这句无意的心语仿佛云烟,在窗边摇晃的风铃声中才生即灭,转眼就丢到脑后去了。 纪姝听见西侧塔庵檐角的风铃声时,正在深刻地反省自己。 对不起!!她不应该以为是玩游戏,就肆意玩弄游戏里的和尚npc!!害得人家修为下滑,突破率三连跳水,原本好好一个奔着大乘修为去的佛修,现在竟然还要来人界历劫攒突破率。 主要是,她当时磨了上百年,开弓没有回头箭,以百年为计的沉没成本,她根本不可能中途放弃,把和尚放生掉啊。 还有就是,大家都在论坛里津津乐道佛修的难搞,炫耀自己拿下佛修的时间之短。她纪姝作为一个正常的游戏玩家,就是非常容易动心啊qaq! 越难越想搞啊,这不是人之常情吗1551。 就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雪人僵尸,你不知道还好,一知道有这么个看脸撞见的珍贵僵尸,作为一名玩家,你怎么会不期盼遇见那个浑身是白毛的雪人僵尸,然后直接把他炸飞呢。 在全图鉴的魅力前面,没有游戏玩家不臣服的。 她玩游戏的时候,原本对秦国师没有多大兴趣,但是他姿态特别高,对她特别不屑一顾,那正常人都会对这么一个硬骨头的美男子产生征服兴趣的嘛…… 纪姝心有戚戚然,不敢继续去打扰行空大师,开始打量附近挂着的观音像。 佛陀和观音的形象很美,但是天王与力士的塑像往往表情狰狞,常常会吓到久居深宫的宫妃。 所以宫妃们等待的地方布置的大都是柔美的观音像。 纪姝面前是一副《水月观音》画像,画上的观音佩戴宝珠璎珞,“梵容摇动,隐隐若轻绡遮蔽”“满幅一月,月光如白,恍惚若万水澎湃,人月动摇”。 她对这些《水月观音》的评语记得那么清楚,完全是因为当初盘和尚盘到第一百年,行空大师还完全没有对她这个妖女动心的意思。 于是纪姝作为一个敬业合格的妖女,经常去翻看佛经,和他找找共同语言。 佛经里所有的字她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完全看不懂了。 好不容易来张美丽的观音画像,自然是把旁边所有能看懂的字都来回看上几遍,至少证明一下自己真的有看进去东西。 然后,她好像就是这么勾引行空大师的…… 等一下,好像不止,好像也这么勾引过秦国师…… 纪姝:“……” 就、就朋友圈看到的,如果你衣服不够穿,出去和男朋友约会没有新衣服换给他看了,那除了买新衣服之外,还可以选择换个新男朋友嘛。 之前用纯白色的轻绡拿下了佛修,回头看见一个骨头贼硬的道士,她感觉穿件差不多的红色轻绡,可以增加成功率…… 玩《阴阳师》抽卡的时候画图案,她还专门去论坛里找了容易出ssr的手势,这种涉及运气的领域,她还有点信这些乱七八糟的玄学。 虽然勾引秦国师就没成功过啦…… 可能有信仰的修士都比较难搞,起步就得一百年,区区一百天实在是太少了。 纪姝在心里谴责自己。 要是再来一次,她一定做一个遵纪守法、恪守道德的游戏玩家,就算玩《gta5》(注1)她也老老实实等红灯。 桃枝见自己家娘娘看那副《水月观音》看得入了神,也不去打扰她,四处留意着其他人的动向,好提醒自己家娘娘不要错过重要的事情。 皇城之中,每隔几年便会出现鬼魅之事。 起初天子不以为然,可是后来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虽然鬼魅之事不曾伤人害人,但是造成的影响越来越大。 于是天子也不得不慢慢重视起来。 轮到东方俨这任皇帝,他就不给自己找什么借口,老老实实举办祭典,告慰亡灵,这样反而能迅速将鬼魅之事平息下来。 东方俨一向是个负责任的皇帝,他只稍稍晚于后妃与祭典主持到来。而不像前任皇帝那样对千篇一律的祭典觉得厌烦,各种“因事诋告”“因事遣官”,反正能逃就逃。 祭典所用的物品都早就准备好了,东方俨与祭典主持见过礼之后,又与秦国师低声说了几句,协律郎与司乐已经各就各位,准备为即将开始的祭典奏乐。 不同祭典用的乐章、乐器、佾舞的规格都大不相同,不过纪姝从来没留意过,只觉得奏乐一起,好像又回到了玩游戏时怎么勾搭秦国师,对方都不理睬的时候。 不过,都要结束了。 太虚令有点像网络小说里写的系统,它十分铁面无私,就像一个精准的ai。 ……虽然游戏里它就是一个堪称人工智障的ai。 太虚令给出的任务,一般都会有较为丰厚的奖励,是游戏在刺激玩家去尝试新的游戏模式。 任务成功获得奖励,任务失败没有奖励。 就这么简单。 纪姝将自己手抄(断断续续抄了一点,毕竟她每日都在卧房内静坐修行,打的幌子就是抄佛经)佛经递上前去,以示自己的心意。 佛修们认为,为佛塑像、宣讲佛的事迹、念佛的名字、抄写佛的经典,都可以积累功德。 所以祭典上的供养人,经常会将抄写好的佛修交给主持,表示自己是诚心的。 行空大师原本低着眉眼,伸手要去接过她的字迹,可是,他的手在半空中碰到了另一只手。 秦国师也正好伸手要去接她抄写的佛经。 两个人的手在空中相碰。 他们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但是仍然没有人将手收回去。 第37章 大典(下) 气氛僵持住了。 行空大师穿着一身青锦袈裟,眉目平和,他以前只有在佛前念经时才有这样的平静表情,可见近来心性渐成、脱胎换骨。 但是他完全没有退让一步、把手收回去的意思。 周围的其他宫妃、乃至皇帝本人,都微微低着头,在佛前展露自己的虔诚。谁也没有注意到纪姝正在经历的无声修罗场。 或许只有大殿内的那尊慈悲的佛像看了个一清二楚。 不过那是尊地藏菩萨。 《十轮经》中说地藏菩萨会降临在混乱不堪的末法时期,拯救堕入地狱的众生。 美丽的鲜花和宝物,会在地藏菩萨的慈悲中,无限地向众生倾注。 佛是慈悲的。 佛会原谅的。 秦国师似乎有些惊讶,他的周身情绪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走向了负面。 但是他依旧没有收回手来。 很固执。 就像纪姝认识的那个行空大师。 纪姝认识行空大师挺久的了。 行空大师是个暴脾气,天不怕地不怕,管你害不害人,说你是妖魔你就是,碰见我就是你命歹,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和他起冲突,不管你有理没理,反正他绝对不会退的。 当初她攻略行空大师的时候,还得亏她不是妖修,不然开局估计就给他杀了。 暴脾气也有好处,像法海那样一言不合就“住口!大威天龙!”、“妖孽,我一眼看出你不是人,大威天龙!”,虽然从妖魔的角度看起来挺可怕的,但是作为被他保护的无辜修士,还是安全感十足。 纪姝攻略他的第八十年,连续拒绝了他五次“来修佛吧我罩着你”的邀约,行空大师终于不再提“大家一起做兄弟吧”之类的话。 为了提醒这位大师,她真是个妖女,不是他大兄弟,纪姝时时刻刻都不忘了展示妖女的美貌。 纪姝曾经跟着大师去追踪一个害人性命的蜘蛛精,蜘蛛精战斗力平平无奇,行空大师一个人就把他结果了。 只不过天色太晚,他们便留宿在了森林边的破败房屋之中。 那些被抛荒的房屋曾经属于青城世家,只不过后来青城世家迁往别处,这些建筑便重新被生长起来的森林吞噬。 其中有一面还完好的旧鼓。 暗红色和深蓝色做底,密密麻麻看不懂的纹路环绕在鼓身,鼓面的正中央是一对画的非常抽象的鸟雀。 纪姝兴致勃勃地站在鼓边上看那些繁复的花纹,行空大师问她在干什么的时候,她就说想起了一个典故。 什么典故? 掌中起舞。 传闻有个舞女叫赵飞燕,因为面容姣好、舞姿绝美,后来成了宫妃。 有一次她在皇帝面前起舞,一阵大风吹来,她身姿窈窕,差点被风吹走。她身边奏乐的宫人连忙抓住她的脚腕。于是飞燕就借着风势,在宫人的手掌上起舞。 皇帝十分宠爱她,便为她造了白玉盘,让宫人捧着,让她在上面跳舞。 当时行空大师的评价是:“妖妃而已。” 简直和秦国师一副嘴脸,让人怀疑他们这种难搞的男人是不是上过同一个男德班。 可惜电光易灭,涛涛百年已如流水逝去。 再见面的时候,她就是他曾经不屑一顾的那种妖妃了。 只是……他如今还依旧如此贬斥妖妃吗?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朝她伸出手,久久不肯让步? 或许当时在那面破败旧鼓前,他就已经改变观念了。 当时纪姝踩上暗红色和深蓝色交织的鼓面,穿着白色轻绡,在月下给他跳了一支飞燕掌中舞。 行空大师之前从未见过女子起舞,还是专门为他一个人跳的。 跳舞的人和他有八十年的交情,他没办法骂她妖女,或者背身离开。 于是他在无人的荒野月色下看完了这支舞。 纪姝是这么说服他的:“反正不会有人知道的。” 不会有人知道的。 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 纪姝有些怔愣,抬头去行空大师对视,可是他一对上她眉目间的艳丽妆容,仿佛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立刻避开目光,手也收了回来。 越沉溺情爱,修为下滑越厉害。 他已经怕了,知道缩手了。 ……是这样的吗? 身体本能地伸出手去,又立刻被理智唤醒。 行空大师最好的路,就是远离她,从而修得他心中的佛国正果。 秦国师见他缩回手去,却并没有胜过一筹的喜悦感,眉头依旧微微皱着。 他默不作声地看了纪姝一眼,接过她手上的佛经,示意她已经走完了这一步流程,可以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秦国师接过她手上佛经时,两人衣袖短暂触碰了一下。 秦国师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原本不太正面的情绪被什么东西安抚下来了。 纪姝将佛经交到秦国师手上,朝这两位一齐行了个礼,便按流程走开去了。 可能是玩游戏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她在秦国师身上遭遇的滑铁卢太多了,她现在看见秦国师都有点本能的脑阔疼。 刚才秦国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似乎在强行压下自己的负面情绪,尽力向她展现自己的平静。 估计觉得她这个妖妃不仅魅惑君王,连和尚也一起下手,真是个该死的妖妃。可是旁边还有竞争对手在,不能乱了心神输人输阵,所以强行冷静。 讲真,一般正常的男人都会被她一起诱惑,只有秦国师觉得她这种坏女人真该死。 按游戏设定来看,只有佛修格外难搞。可是纪姝翻遍了秦国师的生平履历,没看出他什么时候修过佛,他就是天生难搞。 将佛经交给祭典主持之后,接下来要绕佛塔一圈祈福。 这是个许多地方、许多祭典都有的程序,宫妃们也都见过了,十分轻车熟路。 绕佛塔一圈,本该由东方俨开始,各位宫妃在他之后,依次通过。 可是他看了一眼纪姝,似乎想起了什么,侧了侧头,说:“请老师开先例,为我引路。” 是在同秦国师说话。 等秦国师答应了,他又说: “宸妃害怕密集的东西,绕佛塔祈福时会经过千佛图卷,烦请行空大师为她引路,为她驱散心病。” 有他自己开先例在前,谁也想不到他此番是特地为纪姝找了个引路人。 原因是…… 兰贵人一直认为纪姝有心病,纪姝后来又经常缩在卧房里,桃枝虽说从不扫纪姝的兴,但私底下也犯嘀咕,和兰贵人沟通了几次,觉得纪姝可能是有点心理问题。 虽然她们并未声张,但这后宫到底是东方俨的后宫。 他可以不管,但他什么都得知道。 东方俨知道这一茬之后,心里一直记着,但是“宸妃有心病,她自己还不知道”这事,到底不好挑明说。 刚才想起宸妃曾经撒着娇说过自己不喜欢密集之物,所以临时抓来当借口。 他作为君主,祭典上自然应该排在首位先行。 按理来说,行空大师既然是本次祭典的主持,自然应该与东方俨同行。 可是这样的话,待会儿指引纪姝的就是秦国师了。 东方俨眼睛又不瞎,自然知道这位教导自己长大的帝师,对自己飞速晋升的宠妃多有不满。 甚至他当初接连给纪姝晋位的时候,秦国师绝对生气了,估计还在心里怀疑自我“我教了十几年教出来个什么东西”。 但是东方俨这位帝师处事圆滑,就算生气了也不会直接说出来,只是脸阴沉了许多天,似乎挺不满的。 东方俨知道这事做的太逾矩,所以那几天处理起政事来非常勤快,甚至根本不往后宫去。 所以东方俨绝不会把纪姝和秦国师凑在一起,给在场所有人找不自在。 这…… 只能说秦归止确实是个合格的好演员。 别说纪姝这种操纵人心的妖女看不破他,就连东方俨这种有病心之症加持疑心buff的人也从来不对他起疑心。 行空大师也不推辞,他在人界历劫渡人已久,是赫赫有名的高僧,他自信自己修行许久的定力与心性。 绕过九层塔中的大佛,这是内一圈;绕过露天的塔庵,这是外一圈。 九层塔中,沿着大佛,绘制了许多经变图。 行空大师拿着紫檀金柄香炉,左手执着菩提子数珠,端正坚毅,略微比纪姝前了半步,提着灯盏,为她引路。 起首第一幅经变图,就是《法华经变图》。 左右两壁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像,绘制的都是凡世人遭遇了困境与灾难的样子。 于是受苦受难的人,在走投无路之际,口中默念观音名号。 这时,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音就会变化面容形态,来到他们身边,将他们从苦难之中解救出去。 这幅画没什么问题,只是小像确实密集了些,行空大师虽然不曾回头望她,但是一直在密切注意身后的动静。 纪姝一句话也不敢说。 她想起了那幅水月观音像,还有避不开的轻纱白绡,只是不知道行空大师在想什么。 千佛图卷在大佛的正后方。 那里准确来说是个藻井,上面密密麻麻绘制着一千尊佛像,佛像中但凡有间隔,就是伎乐天拖曳着轻薄羽衣,在天空中翩翩起舞。 由于一直没人说话,周围静得有一些可怕了。 秦国师与东方俨已经领先了太多,根本看不见他们曾经来过的踪迹。 “据说佛陀有五眼,可以看见来世今生一切世界,知晓过去未来所有命数。”纪姝说:“大师是怎么看的呢?” 她问,你记得吗? 行空大师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了两步,然后才说道:“一切众生皆具佛陀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而不能证得。” 他说,你还没忘。 这两句话倒像是久别重逢时,相对无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没有别的作用,只是存在。 纪姝知道他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这句话只是在告诫她、或者他自己,不要继续沉溺在无用的妄想中,入了执念。 纪姝又问:“证得之后呢?若是无法证得呢?” 行空大师说:“之后便是极乐净土。” 这倒是非常中规中矩的回答,想来他已经剪除一切心魔,变成了一个正常的佛修,不会动不动惦记着打爆别人的头,而是重归佛国正果。 纪姝之前问过他差不多的问题,那时他的回答还是:“若是众生无法得证智慧德相,我便杀尽天下妖魔,使人世间变成极乐净土。” 基本就是说,若是坏人不皈依、不悔过,我便杀尽天下坏人。 也难怪大自在殿的住持一直说他杀孽太重、魔障易生。 现在他已经完全改了。 纪姝颔首:“原来如此,多谢大师。” 她玩游戏的时候还挺喜欢大师的,所以搞完大师之后,她便没有再对任何美男子起过兴趣,而是跑去开辟新玩法——养徒弟去了。 现在既然要回太虚境了,要变回一个自由自在的女修了,她刚刚还打算试探一下大师,看大家能不能继续做朋友。 可惜刚才那几句暗示全被大师挡回去了,看起来大师是真的完全放下往日执念,大彻大悟、一心礼佛了。 也好。 她作为一个祸害过他突破率的妖女,也略微少点负罪感。 记得【事件记录】里面刷出来过,会有一些[大自在殿弟子]堪破杀孽情劫,突破率增加50%,得证大道,霞举飞升。 希望行空大师也早日得道飞升。 九层塔的佛像之后,离出口最近的那一副经变图,画的是《涅槃图》。 行空大师低声说:“愿施主早日除去心魔。” 这路行到尽头,他才终于回头望了望她,他的脸如涅槃图中的佛像,法相庄严,如无波静水:“诸法空相……” 纪姝已经自然而然地接了下一句:“皆是虚妄。” 行空大师低了低头,说:“既然施主已经知晓、已经经历,为什么还放不下呢?” 纪姝愣了一下:“什么放不下?” 不是她渣了他吗?她玩弄完他,就跑路去养徒弟了呀?她有什么放不下?她又不是被渣的那个? 这时,行空大师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一丝属于人、而不属于佛的表情:“……你忘记了?” 纪姝低声急道:“你、你讲清楚!” 她玩游戏的时候是不是漏过了什么【事件提醒】? 果然攻略和尚的时候,为了省事把时间流速开到【极快】就是会出岔子的。 同一时间发生的事情会一起刷出【事件提醒】来,在把后台设定【游戏内时间流速】开道最大的情况下,一秒钟甚至可以刷新三十条事件提醒。 就像普通游戏公屏,一秒钟刷出三十条消息,不仔细去翻的话,几乎百分百会漏看消息。 她是不是漏看了什么可能导致她死亡的关键剧情? 纪姝在脑海里搜寻半天,什么也想不起来,甚至不知道自己可能漏看了什么。 《涅槃图》已经走到尾部,前方就是出口,东方俨和秦归止一左一右,正在塔庵前等她。 行空大师见已经来到人前,不再开口,而是沉默地指引她继续前进。 纪姝忍不住想起她第一次遇见行空大师的时候。 那时他脚下是妖魔作乱而导致的滔天洪水,稀薄的风中,孩童的哭闹声与寺庙的木鱼声混合在一起,像是无形的、动则触伤的荆棘。 天微微亮了,太阳要从海面升起来,他已经将作乱的妖魔杀掉,在灿金色的万丈光芒中转过身来,悬在空中,如蹑烟云,眼神冷淡地望了她一眼。 眼神冷淡,但又满是杀意,杀意已经逼红了他的眼眶,好像眼眸都要变成血红色了,倒是比被他杀掉的精怪更像妖异。 纪姝当时想,这个和尚有点意思,比魔修还像魔修啊。 . “行空大师。”秦国师将经卷收好,望见身边穿着青锦袈裟的佛修,维持着表面礼貌,同他打了个招呼。 行空一丝不苟地还礼。 祭典已经行至尾声,人皇与他的妃子们各有心愿要向佛塔诉说,倒是他们两个人闲了下来。 “秦道友。”行空大师说:“久闻大名。” 行空下界历劫,并没有封住太虚境的记忆。他是佛修,他的历练与渡劫全靠自己开悟。 “行空大师当初下到人界渡劫历练,是为了什么?”秦归止问。 行空微微一滞,答道:“为情。” 秦归止低声说:“看来大师修行那么久,还是放不下。” 他是在提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秦归止自己因故不能接近她、不能接受她,所以看所有接近她的人都不太顺眼。 行空大师并不言语,过了一会儿,才说:“因爱而生情,生情而不舍。我修为不高、定力不足,确实有违佛陀开戒。” 秦归止说:“行空大师有佛缘,又天资好,虽然出身人界,但有师长厚爱,想必前程无量。何必为了区区情爱裹足不前?” 行空大师出身人界,他是幼时被归一门招生的长老发现,从人界收养回归一门的。 只不过教了几日,归一门的长老觉得他非常适合修佛,就给他转学到大自在殿去了。 行空大师摇摇头:“我幼时父母俱亡,颠沛流离。归一门的长老发现我的时候,只以为我是具尸体,不忍心看我横尸荒野……有佛缘,却是言重了。” 后来抱着他走了几步,才发现这孩子还有气,赶紧想办法救他。 那孩子被救回来之后,很是懵懂乖巧,归一门的长老便带着他,继续寻找有天资的人界孩童。 孩子手上有个小小的银环,想必是孩子父母给他买的,寄托着美好的祈愿。 或许是因为这一份祈愿,这一路遇见的所有人都死了,只有这孩子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简直算是奇迹。 归一门的长老带着他到人界的城池之中去,路边街角有手艺人在驱使动物表演戏法。 那只瘦弱的猴子被鞭子驱赶着,脖子上箍着一只铁圈,被迫表演各式各样的滑稽戏。 归一门的长老见孩子定定地看着那边,以为他喜欢看耍猴,就带着他站在一边观看。 手艺人表演结束了,拿着破旧的帽子请大家赏钱。 那只瘦弱的猴子忽然就跳了下来,跳到孩子身边,露出怜悯的表情,想用手指为他脱去那只银环。 猴子一边帮孩子脱掉银环,一边痛苦地指着自己脖子上的铁圈。 这只猴子以为孩子手上的也是禁锢、也是枷锁,它以为孩子也是被囚禁起来、当街戏耍给别人看的动物。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归一门的长老却看见,自己捡回来的那孩子默默地流泪了。 悲悯。 归一门长老觉得这孩子适合修佛,所以后来虽然将他带回了太虚境,却并未让他拜入归一门下,而是让他去了大自在殿。 就是行空。 喜欢尽力收集一切信息的秦归止,注意到行空大师手上并没有那只银环。 “生身父母留给我的银环,也在百年前失落了。”行空大师说:“前尘往事俱如幻象,只有爱欲横生阻碍,是我修为不够,见笑了。” 百年前发生的事情……秦归止只隐约知道。 据说行空大师曾身入魔障、不得解脱。他心爱的女子为了救他,向大自在殿的住持求助。 大自在殿住持答应帮忙,但是祛除魔障的过程中,却遭到了行空的激烈反抗。 他几乎将大自在殿都毁掉了。 在他心爱女子的劝解下,行空终于低头顺服,甘心被祛除掉了魔障,从此不再沉沦杀孽,收心向佛。 再之后,他心爱的女子便离开了。 这就是秦归止知道的所有。 秦归止以为一场爱念□□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是山穷水尽、无力回天了。 当事人似乎也没有再续前缘的意图。 可是他单单看见他们低眉站在一起,就觉得心绪难平。 秦归止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去心绪难平,难道就因为自己一见她,就忍不住心动吗? 第38章 心魔 这世间的事情是不讲道理的。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子动心,那更是不讲道理。 人在求不得的爱欲之中,自然难免要痛苦挣扎的。 祭典结束之后,行空大师向人界的皇帝辞别,要回灵境寺继续清修。 秦归止正要离去,却被东方俨叫住:“老师。” 他转身看去,只见东方俨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有些微妙。 他作为人界的君王,一向是说一不二、至高无上的。 但是他在成为人界君王之前,一直是秦归止的学生,秦归止在他的整个少年时期,都是不可触犯的权威。 现在这两个身份互相冲突,导致他有点摆不好自己的定位。 “老师近日有空去文华殿讲经吗?”东方俨问。 “但凭陛下决定。”秦国师答道。 他身为帝师多年,对面前这个人的性格十分了解,看见他叫住自己,又只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知道他今天还得继续纠结,不会把真正要说的话说出来。 不过,东方俨要说的话,秦归止已经大约猜出来了。 应该和那位纪家美人有关。 或许是她要过生辰了?想请他专门为了她辟邪祈福。 但是东方俨现在肯定还说不出口来。 果然,东方俨根本不说正事,好像叫住他,只专门为了同他闲聊的。 “老师还有兄弟姊妹吗?”东方俨问。 “曾经有个哥哥。”秦归止说:“不过都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他应该已经死了。” 东方俨原本只是随口闲聊一句,心底还在琢磨自己真正要说的话。 没想到一向喜欢避开家庭话题的秦国师,真就坦白说了。 东方俨一下子起了兴致,连忙继续问:“老师的哥哥也是修士吗?” 秦归止说:“他也是修士,天资很不错,可惜自小生了怪病,一直在延请名医治疗,长时间昏迷导致生长停滞,修为也不高。” “再后来我家突遭横祸,父母双亡,他也不见了。我试着找过他,可惜没有音信……现在想来,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东方俨问:“老师说‘长时间昏迷导致生长停滞’,是指老师的哥哥外表看起来像是少年人吗?” 秦归止说:“不止是外表,心性也是少年。明明我才是弟弟,但是看着比他大许多。他昏迷的时候,身上的时间就像被停止了一样……所以我说他应该没能活下来。” 东方俨叹息一声,低声安慰道:“节哀。” 说到如此沉重的往事,东方俨就算心里有别的请求,此时也不好意思再说了。 于是师生二人又闲聊了几句,才就此分开。 . 宸妃的架辇正往清思殿而去。 架辇上的主仆二人正在闲聊。 “我听说佛经上写着,‘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桃枝显然很仰慕行空大师的风采,觉得能见到这样的高僧真是赚大了。 纪姝靠在辇架上,笑着说:“世界上也有很多平平淡淡、相敬如宾的夫妻啊。让人死去活来的爱情也没那么好吧。” 桃枝眨眨眼睛:“可是,娘娘前些日子让我演的话本都写了:情之所极,乃至相死而不悔。” 纪姝笑道:“那你说说,什么叫做‘相死而不悔’。” 桃枝:“就是我爱着一个人,为了他,我去死也愿意。” 纪姝撑着头看她:“话本记得挺牢嘛,还记得什么吗?” 桃枝:“记得!话本里还写了夺舍!一个魂魄被锁在一个银环中,那个银环被一个健康的孩子捡走了!” “孩子很健康的时候,那个魂魄什么也做不了。后来那个孩子偶尔得病,快要病死了,那个魂魄就进入了孩子的身体。” “再后来,本来要病死的孩子在那个魂魄的滋养下痊愈了,但是那个魂魄也完全主导了孩子的身体。” “孩子健康长大,结婚生子。偶然有一天碰见了高僧,高僧说他心有魔障。” “他的妻子十分担忧,便请高僧为他医治。可是那魔障太厉害了,高僧也拿他没办法。妻子日夜哭泣,为自己的丈夫担心。” “一直占用丈夫身体的孤魂十分喜爱妻子,不忍心看她如此伤心,见她想要自己离开,于是真的离开了丈夫的身体。” “丈夫痊愈了,可是他虽然有以往的全部记忆,却和过去的丈夫判若两人,也完全不记得自己身体曾经被人夺舍过。” 桃枝说:“喏,接下来就是这句‘情之所极,乃至相死而不悔’。” “但是,你看,那个孤魂本来做坏人做得好好的,谁也奈何不了他。”纪姝说:“就因为喜欢一个女子,把自己葬送掉了。” 纪姝有些心不在焉的。 可恶啊!祭典的后半段根本没机会接触到行空大师! 纪姝真的想知道“她忘记了什么”啊!! 可恶啊佛修!说话说一半下辈子还是没有头发! 纪姝记得行空大师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比她还冲动,情绪上来了就容易眼眶发红,生平最讨厌说话说一半。 如果说纪姝是那种人:在网上和傻比辩论,辩到上头,约了线下碰一碰,出门刚上高速,看见收费口,想想太亏了,于是回去心平气和地关掉网页。 那么行空大师就是一路冲上高速,连收费口一起拆了,风风火火冲到傻比面前,强迫他再接受一次免费九年义务教育。 他现在竟然已经修炼到了“说话说一半依旧处变不惊”的地步了吗! 大自在殿的风水这么提升修为的吗?她回太虚境之后,也住那去。 记得纪姝以前和行空大师出去游历,路上遇见强敌,行空大师好不容易把对方的头打爆,结果敌方又来了援兵。 纪姝疯狂磕血瓶,被对方虐得就差立刻下线去买个锁血挂了,终于和行空大师一起把援兵赶跑。 行空大师满身是血,杀得的眼睛都红了,身上受了伤,在往外汩汩流血,还睁着一双满是杀气的眼睛安慰她:“他们欺负你,我会把他们都杀了的。你等我缓缓,我现在有点脱力,待会儿就去给你报仇。” 为什么会脱力? 因为他能动手就绝不和人讲理啊。 就是这么睚眦必报,你惹我的人,我就当场报仇回去。 可能…… 可能纪姝把他睡了之后,他魔障入心,不得不由大自在殿的住持帮忙祛除杀孽,祛除杀孽之后,他觉得索然无味,于是收心礼佛? 难道破杀孽还会导致性情大变吗? 可恶!她到底错过了什么事件提醒! 总不会是行空大师在被她睡了之后被人夺舍了吧! “娘娘!宸娘娘!”纪姝在回宫的辇架上走着神,忽然听见有人低声叫自己。 是兰贵人。 小兰已经许久没见她了,但是倾慕崇敬的眼神并没有变,只不过如今这一份倾慕崇敬中,还夹杂着忧虑与担心。 但是还没等小兰具体地提醒她什么,愉妃的辇架已经跟到纪姝旁边,强行插话进来: “宸妃娘娘昨日身体不适,没能来宁姐姐的生日宴。我们都觉得抛下宸妃娘娘不好,显得娘娘在宫中无人交好。” “今天看娘娘气色不错,想是身子大好了,我和宁姐姐想再次设宴宴请娘娘。不知宸妃娘娘意下如何?” 纪姝刚要一口回绝,她还要赶时间去拜访行空大师。 忽然一眼瞥见小兰担忧的眼神,想起宁妃和愉妃之前还在皇帝面前告她状,恐怕这是个送她进冷宫的鸿门宴。 于是纪姝:“好的,现在就去吗?我赶时间,能不能快一点。” 兰贵人简直是惊慌失措,可是纪姝应允的话已经说了出来,愉妃一脸“上当了吧”的表情,得意洋洋地离开了。 纪姝…… 纪姝诚挚地建议愉妃娘娘远离宫斗这项事业。 兰贵人悄悄对纪姝说:“宸娘娘,妾身听见愉妃和她的丫鬟说要害你,今天这宴必非好宴,您一定当心啊!” 纪姝自信满满:“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底。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那一定是我预想之中、梦寐以求的事情!” 小兰眼巴巴地看着她,想了一会儿,又说:“宸娘娘,妾身之前送你的那个开过光的吊坠,您一定要带在身边啊!那个很有用的!” 纪姝连连答应。 辇架已经过了小兰住的拾翠阁,但是她看都不看自己住的阁楼一眼,还跟着纪姝跑:“宸娘娘,您一定要小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妾身义不容辞!” 纪姝点头点得像个招财猫。 小兰真是个好好的软妹啊。 纪姝在架辇上目送小兰远去,顺便在芥子戒中找起了小兰送的那个开光吊坠。 她记得那吊坠还是令牌状的。 芥子戒里的东西太多太乱了,纪姝摸了一路都没摸到,临到宁妃娘娘宫门前,她终于放弃了,正要收回手来,忽然感觉自己小指勾到了什么东西。 她拿出来一看。 是个很薄的银环。 银环上面刻着“平安喜乐”,像是父母买给生病的孩子的。 这是行空大师送她的最后一件东西。 他功体被破,魔障入心,不可压制的杀欲几乎将他逼疯了,他甚至开始出现了魔修独有的鲜红眼瞳。 他在苦苦挣扎。 就算是妖女,纪姝也不忍心看他就这么突破率狂掉,白白耗尽自己的寿元。 于是纪姝去求了大自在殿的住持。 佛修们虽然难搞,但是在救人方面却十分好说话,秉持“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的中心思想,试图挽救所有人。 行空大师沉溺在杀孽之中,他实在是太能打了,住持的武力值都快掉成了负数。 纪姝觉得行吧,这和尚救不回来了,估计得堕魔了。 堕魔就堕魔,她已经是个能睡魔修的满级妖女了,堕魔也一样睡! 正当纪姝打算收拾收拾,去遗世天旁边找个屋子给即将堕魔的行空大师,省得他堕魔之后被到处追杀,没地方去。 【[大自在殿弟子行空]心魔缠身,询问心上人[纪姝]是否希望自己痊愈,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他沉思良久】 【[大自在殿弟子行空]将[银环]赠送给心上人[纪姝],希望她不要忘记自己】 【[大自在殿弟子行空]驱散心魔,决定剪除邪魔旁道,一心礼佛】 【[纪姝]多次拜会[大自在殿弟子行空],但他每次都只是坐在那里默默诵经】 【[纪姝]离开了大自在殿,决定前往遗世天,去看一望无际的魔花之海】 【[纪姝]在遗世天捡到了一个孩子,虽然头被撞破了,但状态属性似乎很不错,快去看看吧】 第39章 冒名(上) 宁妃在宫门前等着,她看着纪姝从辇架上下来。 她笑得十分温婉、落落大方,抿嘴微微笑,对纪姝说:“宸妃娘娘这些天身子不太好,今日终于赏脸来了,我特地前来迎接宸妃娘娘。” 纪姝那天在暗处,并没有错过宁妃和愉妃交换的眼神,知道虽然是愉妃找东方俨告的状、今日也是愉妃出面邀请她,但是背后主使一定是宁妃。 宁妃娘娘喜欢背后出手,喜欢阴人,还喜欢做长远计划,一步一步执行自己的计划(纪姝觉得她有点强迫症)。 愉妃比较莽和憨憨,非常冲动,微表情也从来藏不住。 所以宁妃会撺掇愉妃去告纪姝的状,愉妃非但不会察觉,还觉得宁妃在帮她一雪前耻。 说不定到时候纪姝和愉妃两败俱伤,宁妃还能坐收渔翁之利呢。 所以待会儿打头阵的、带头挑事的一定是愉妃,但是一切的主使是宁妃。 纪姝知道这些。 人物的性格都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了,推断人物的行为就相对简单了。 “不知宁妃娘娘今日准备了什么名贵珍奇,所以我好奇过来,迫不及待想见识见识了。”纪姝见宁妃笑得那么“诚挚”,连忙客气地回了一句。 简单翻译:搞快点,我赶时间。 桃枝本来还是带着出来玩、见偶像的心态,中途被愉妃拉到了宁妃宫里,刚刚还听见兰贵人一番掏心掏肺的预警,现在整个人都警觉起来,寸步不离纪姝。 要不是纪姝比她还高点,她恨不得把纪姝给牢牢挡在身后,什么牛鬼神蛇,通通别想来伤害她家娘娘。 “……我没想到宸妃娘娘来得那么快,以为在路上还要耽搁片刻。”宁妃笑着说:“现在天色还早,开宴的话,时辰有些不对。” 宁妃确实没想到纪姝会一口答应下来,甚至都不回清思殿去换套衣服,立刻就来了她宫中。 再加上,其实愉妃并没有按照宁妃叮嘱的时间过去邀请纪姝。 愉妃看见纪姝就气饱了,立刻迫不及待上前去挑衅,导致纪姝来得太早了。 甚至愉妃自己都还在自己宫中换衣服,没来得及过来。 宁妃为她准备的“惊喜”完全都没就位。 如果说愉妃自诩是张下天罗地网在等着纪姝,纪姝来的这个时间点,她们的网都还没开始织,刚把丝麻种子种下去。 纪姝看了一眼刻漏,发现才下午两三点。 但是她决定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厚着脸皮说:“没事,就说我饿了,现在开始吧。” 快点啊!!行空大师还等着我去盘他!哪一个妖女不想把法海给盘趴下啊! 纪姝必须要知道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宁妃的脸色有些僵了,她见纪姝态度坚决,已经开始怀疑纪姝是不是故意来这么早的了。 来那么早,就是要打她宁妃一个措手不及。 纪家这位美人真是阴险狡诈! 如此擅长猜度人心,难怪陛下被她迷惑得不明事理! 但是宁妃到底久居宫中,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破功,依旧维持着体面而虚假的微笑:“这么早就开宴,总归是不合规矩。宸娘娘看在是我生日的份上,依了我吧。” 宁妃的头脑飞速运转,这句话说完,立刻跟了下一句:“我们来玩叶子牌吧,听说湖广那边很流行叶子牌。宸娘娘既然出身湖广,一定很擅长叶子牌。” 听纪如月说,纪姝非常喜欢叶子牌,但是又打得不好。 她宁妃主动提起叶子牌,待会儿再示弱输给纪姝,用一时的胜利麻痹纪姝的警惕心,这样事情就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了。 更何况,纪姝就算再骄横,总不会连生辰寿星的面子都不看,只要纪姝上套,那接下来就是宁妃的主场了…… 纪姝哪知道宁妃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她听完宁妃的话,沉默了片刻:“……” 她都已经穿越了为什么还要面对这种消极磨洋工的行为。 您也是走关系进公司的办事人员吗?为难我拖我的时间让你觉得很快乐吗? 纪姝干脆果断:“不要。你怎么能这样,不是你叫我过来吃饭的吗?我不想玩牌。” 宁妃:“……” 纪姝:“……” 宁妃强颜欢笑:“宸妃娘娘真是直爽,是了,是我考虑不周了。我听闻宸妃娘娘出身湖广,想必很喜欢玩牌……” 由于纪姝太不给面子了,宁妃正在努力给自己糊台阶下。 桃枝警惕地看着宁妃,微微往后退了一步,护在纪姝身前。 纪姝忽然意识到—— 等一下,不会宁妃布下的局根本就不和宴会有关,而是和打叶子牌有关? 纪家二小姐的初始设定里确实有“喜欢打叶子牌但是打得很烂”这一项,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有纪家的人。 也就是说……宁妃应该是从纪如月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 所以她一直努力拉自己去玩叶子牌! 好险!差点又进不了冷宫了!还好发现得快! 纪姝一把抓住宁妃的手,无比真挚地说:“我改主意了,既然是宁妃娘娘的生日宴,自然要依着宁妃娘娘,咱们还是去打叶子牌吧!” 宁妃有些适应不了她理直气壮、一秒反悔的本领,愣了一下,然后才说:“那感情好,愉妃娘娘与淑妃娘娘也要来了,咱们四个刚好凑成一桌。” 淑妃也来了? 桃枝有点奇怪,宁妃一走开,就私底下和纪姝嘀咕道:“淑妃娘娘?她今日怎么也来了?” 其实也不怪桃枝大惊小怪。 四妃之一的淑妃,在过去的宫斗剧本中毫无存在感,完全是淑妃的性格使然。 淑妃这人,就算放到《历代后妃传》中,也是惊世绝艳的一朵奇葩。 淑妃吧,宫中一直悄悄叫她淑仙女。 因为淑妃沉迷养生和保健,每天喝露水泡的茶,捡拾落花来做菜。除了皇帝,不管宫中谁从她面前过,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会给你任何一个眼神。 高贵冷艳,不屑和凡人为伍,就是这么一个遗世独立的仙女。 淑妃出身世家大族顾家,有自己的价值体系。 据说东方俨曾经宠爱过她一段时间,甚至邀请她同辇出行。 但是淑妃说,臣妾看了许多史书,自古明君都是由贤臣陪在身边,只有要亡国的昏君身边才都是美人。 东方俨:“……” 东方俨表示你真是千古贤妃,赏赐了她,然后就不怎么去她宫里了。 换纪姝来当皇帝,纪姝也不想去她宫里。 白天被言官们抓着骂不能还口,晚上还要被后妃讽刺,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就想找个不被人骂的地方睡觉。 纪姝说:“不知道。可能淑妃今天心情好吧。” 纪姝坐了一小会儿,刚吃了两块糕点,宁妃愉妃和淑妃就通通到齐了。 婢女们准备好了叶子牌,请四位宫妃就坐。因为按封号是纪姝最尊贵,所以毫无疑问,她坐在了上首。 宁妃方才拉着愉妃好说歹说了半天,好不容易说服她待会儿放水给纪姝赢,现在满腹筹谋地坐了下来。 为了防止待会儿淑妃不识好歹想赢纪姝,宁妃还故意把淑妃安排在了纪姝对面,防止她忽然截纪姝的牌。 要用暂时的成功来麻痹纪姝,让她放松警惕。 然后,问题来了。 纪姝其实并不会打叶子牌。 她只会斗地主、比大小、纸牌接龙、用麻将搭城堡这些老少咸宜的玩法。 不过这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不会打只对想赢的人有阻碍,对一个想输的人(比如纪姝)没有任何阻碍。 反正她待会儿还要进冷宫呢,输两把牌而已,洒洒水啦。 然后纪姝就连输了三把。 她越输,宁妃和愉妃的脸色越难看。 宁妃打叶子牌那么多年,还没见过牌技那么差的人,怎么给她喂牌她都赢不了,说她根本不会打都完全没问题。 纪如月真是一点也没夸张啊。 宸妃娘娘真就完全不会,不会还硬打。 东方俨这个狗皇帝到底是怎么昧着良心说出“宸妃兰心蕙质,雅善歌词,言德工容四者咸备”这种话的。 宁妃快要气吐血了。 在纪姝输第四把之前,宁妃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 “宸妃真的打得不好,要让她赢很有难度。”宁妃一边喝茶,一边对愉妃说:“这样下去不行,她不骄傲自满、不张狂,我们待会儿的计划就无法顺利进行。” 愉妃:“现在纪如月还没到,我们还有机会……陛下也还没来。” 宁妃说:“实在不行,待会儿我们做点手脚,反正宸妃叶子牌打得不好,她最后又是赢家,她察觉不出来的。” 愉妃点头,忽然又问:“陛下真的会偏向纪如月吗?” 宁妃笑了笑,说:“陛下其实没有选择。他现在暗地里偏心宸妃,其实只是因为事情没有放到台面上说,他可以把自己的私心喜爱混过去。” “陛下打算做一个公正的圣明君主。纪如月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一个圣明君主是不可能把他的私心做得太难看的……再怎么样,那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纪姝其实受到了一点游戏剧情的干扰,把宁妃想得太厉害了一些,宁妃原本在游戏后期,确实察觉到了纪姝和纪如月互换身份。 但是她现在还没想到这个地步。或者说,她不敢想象真有人敢冒着欺君之罪这么做,纪姝竟然还配合纪家主母,真的自愿进宫了。 纪姝怎么能预料到自己进宫后盛宠? 不能的话,她进宫几乎是死路一条啊。 简直毫无逻辑。 宁妃无法理解什么叫做妖女的自信,她现在只以为,纪姝是真的冒领了纪如月的救命恩情,所以才愿意进宫一搏。 而东方俨被纪姝迷惑,就算知道她做错了事情,依旧选择偏袒纪姝,把整件事情按下来,甚至希望纪如月(在他的施压下)对纪姝达成和解。 “宸妃虽然脾气不好,但是总是因为对孤的一腔仰慕之情。她自幼丧母,纪家主母又因为她并非亲生,对她有所不满……事情到这个地步,宸妃虽然算是做了错事,但她本性不坏,纪家也不能算无辜。” 昨天晚上,东方俨就是这么回复她们的。 昨天傍晚,就算铁证如山,就算愉妃已经把“宸妃冒领救命恩情”的证据摆在了他面前,他依旧选择强行拉纪家下水,各打五十大板,强行保下他喜爱的宸妃。 不过,东方俨到底没有失去理智。 宁妃想,纪如月再怎么说,也是陛下的救命恩人,站在道德高地上。陛下不会对她太无情。 于是昨天,在东方俨驳回愉妃的证据之后,宁妃提议,由她设宴,让纪家两位姐妹互诉衷肠,达成和解,以绝后患。 宁妃想,宸妃一向嚣张跋扈,只需要引导她,让她以为自己做下的错事“冒领救命恩情”要被揭发了,她即将要被纪如月送进冷宫,夺走恩宠。 那么充满恐惧的宸妃一定会向纪如月下手,让纪如月永远说不出话来。 等宸妃对纪如月下手,把整件事闹得不可开交,东方俨就无法再把事情压下去了。 一,他认清宸妃本质,对宸妃死心。 二,就算东方俨依旧偏袒宸妃,事情闹到台面上来,他也得给后宫、给纪家一个交代,必须处罚纪姝。 现在只需要让纪姝自满、骄傲,她越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待会儿就越可能铤而走险对纪如月下手。 宸妃对纪如月下手了,宁妃就有机会把事情闹大了。 闹大到收不了场,到整个后宫都看着,她看东方俨还怎么偏袒纪家这个美人! 宁妃说:“她要是实在赢不了,我们偷偷把牌换了,一定得让她赢。” 纪姝并不知道宁妃和愉妃在商量什么,但是应该是在计划怎么送她进冷宫吧。 真敬业。 十分感恩的纪姝快乐地吃起了点心,甚至还主动递了一个给淑妃。 只不过淑妃小仙女一如既往地冷淡拒绝了,选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摆弄着叶子牌。 第四局叶子牌很快就开始了。 纪姝照样闭着眼睛乱打,在吃点心的间隙随便抽几张牌扔出去就行了。 打着打着,纪姝惊奇地发现自己好像要赢了! 太神奇了!难道她堂堂一个妖女还有雀妖血脉吗! “等一下,”淑妃忽然放下手中的牌,看向了愉妃和宁妃。 她伸手直接从她们俩个手上抽出了牌,扔在桌子上,语带讥讽地说:“八个‘万五’?我们打的是活人的规则吧?你们从哪里变出了那么多‘万五’?” 连皇帝都敢当面阴阳怪气的淑妃,一点都不给她们面子,直接戳破了她们在做手脚。 第40章 冒名(中) 纪姝无辜看戏:“……” 淑妃还冷冷地朝宁妃和愉妃笑了一下,满脸都是“你们俩是不是玩不起”。 淑妃喜欢阴阳怪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可是连皇帝都敢当面怼的女人,才不会顾及你的面子,一切以自己开心为准。 刚才她骤然发难,把宁妃和愉妃手上的牌全部抽走,丢在了牌桌上,现在牌桌上有八个一模一样的“万五”。 基本约等于打斗地主打出了八个六。 气氛一时十分尴尬。 宁妃尝试着想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我们姐妹私底下玩嘛,不要那么严肃……” 淑妃立刻一挑眉:“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做什么事情都有规矩,你私底下做手脚,问过我和宸妃的想法没有?” 愉妃分辩道:“我们做手脚又不是为了自己赢……” 淑妃冷笑:“那刚才三局是不是你们赢了?” 愉妃:“……是。” 淑妃:“你们是不是看着这把宸妃要赢了,想要踩她的面子,所以才私底下做手脚?” 愉妃急道:“你冤枉人!” 淑妃继续冷笑:“我冤枉你?难道你私底下做手脚是为了让宸妃赢?你心那么好,怎么不把你的封号让给我用用?” 愉妃:“……” 宁妃:“……” 宁妃连忙转移话题:“快要开宴啦。我们本来就是随便玩玩打发时间,为了这个伤了姐妹和气就不好了。” 淑妃把自己手上的牌往桌上一扔,翻了个白眼,表示自己不想和她们玩了。 玩牌还要做手脚,真恶心。 不仅她自己要走,她还想拉着纪姝一起走。 淑妃看了一眼纪姝,语气稍微软化一点:“我宫中有棵养得极好的珊瑚,宸妃娘娘要同我一起去吗?” 似乎是在谢谢纪姝刚刚递给她的那一块点心。 纪姝这个时候怎么舍得走。 宁妃和愉妃那么敬业想要把她送进冷宫,她不能临门一脚跑了啊。 于是纪姝立刻为宁妃和愉妃说话:“算了,淑妃娘娘。大家闹着玩的,宫中岁月长,开开玩笑,就不那么无聊了。大家遇见也是缘分。更何况今天是为宁妃补的生辰宴,姑且依了她吧。” 纪姝十分诚恳。 淑妃听她说完,看着她的眼睛,有些惊讶地发现她竟然是真心的。 于是淑妃叹了口气,摇摇头,表情有些复杂,低声说:“我还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姑娘。” 纪姝立刻糊弄地笑笑,管他呢,能进冷宫才是最重要的。 宁妃看见纪姝一秒变脸,在淑妃面前一副乖巧可爱、大气善良的样子,而且淑妃还相信了她,简直要怀疑人生了。 宸妃纪姝,果然不容小觑! 宫里很少有人知道,淑妃有个傻白甜的弟弟,所以她就一直爱屋及乌,也喜欢傻白甜的小姑娘,只可惜淑妃喜欢的那些姑娘,往往在后宫纷争中活不长久。 宸妃纪姝本来是张扬跋扈的性格,对上愉妃更是直接粗暴。 结果她竟然懂得在淑妃面前装善良的傻白甜!淑妃一向是个嘴硬心狠的,竟然也就这么直接相信了她! 惑乱人心!连宫妃都不放过! 难怪陛下被纪家这个美人迷惑得连理智都不要了! 宁妃只觉得心头一股寒意冉冉升起。 若是放任纪姝坐大,恐怕这后宫再也没有她宁妃的一席之地了! 宁妃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早日铲除纪姝这个心头大患! 由于淑妃之前玩牌玩得不怎么开心,接下来全程,淑妃都在疯狂阴阳怪气。 宁妃表面微笑,劝纪姝多吃点。 淑妃在一旁翻白眼:“得了吧,我看你都恨不得她就地胖死,装什么好人呢。刚才做手脚踩宸妃的不也是你吗?” 愉妃说纪家姐妹情深,令人羡慕,纪家主母仁厚,纪姝真是运气好。 淑妃在一旁翘着小指喝茶:“谁不知道你是要显摆自己的哥哥?暗搓搓说人家生母早死,你那点心思当谁瞧不出来似的?这运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愉妃和宁妃不说话。 淑妃在一旁冷笑:“我说好端端请我们过来干什么,原来是来给我们气受的。宸妃娘娘好说话,任你们欺负,你们还真以为自己是盘菜啦?” 纪姝觉得淑妃娘娘能好好在后宫活到现在,得亏了她母族顾家势力大。 淑妃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要么不搭理你,要么上来就一顿怼。 反正她是不会迁就你的。 纪姝决定向淑妃娘娘好好学习一下气人、拉仇恨的技巧。 宁妃直面了淑妃的大部分火力输出,现在笑得有些勉强:“淑妃娘娘若是不太舒服,先回去休息休息吧。” 淑妃才不顺着她的意思:“怎么?宁妃娘娘想赶我走?” 宁妃连忙摆手:“我没有这个意思。” 她本来只是礼貌性地给淑妃也派了个帖子,本以为淑妃会和以往一样回绝掉。这样她宁妃也落不下什么话柄。 谁知道淑妃这次竟然来了。 不仅来了,淑妃好像还挺偏袒纪姝的,全程猛烈的火力攻击都绕开了纪姝。 也是。淑妃那么喜欢她那个傻白甜弟弟。 虽然纪姝不是真的傻白甜,而是故意装成傻白甜的,但是一点也不妨碍淑妃爱屋及乌。 淑妃怼完她和愉妃,潇洒快活地坐在纪姝旁边,继续喝她用清晨露水泡的茶。 宁妃觉得形势不妙,任淑妃这么胡搅蛮缠下去,说不定今天根本无法奈何纪姝。 再定睛一看宸妃纪姝,这人全程都在吃好吃的,一边吃一边看戏,快乐得像只仓鼠。 宁妃:“……” 宁妃憋屈得一口血梗在心口。 不过好在用完晚宴之后,淑妃似乎透支了太多精力,很有些昏昏欲睡,她虽然没有回宫去,但是只是靠在一边静悄悄地看花,重新回到了没有存在感的仙女模式。 讲道理,淑妃每天喝露水、吃花瓣的饮食习惯,不太支持她一直和其他后妃火力全开。 宁妃觉得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于是她找到了纪姝,笑着告诉她:“宸妃娘娘,其实我今天专门为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纪姝吃完饭之后,一直在散步消食,顺便等宁妃把进冷宫的机会送上门来。 她等的就是宁妃这句话!! 纪姝那一瞬间眼睛都亮了,就差跳起来欢呼,表示自己的喜悦和愉快。 纪姝非常开心,几乎是一把握住了宁妃的手:“走!我想看见惊喜!宁妃娘娘你真好!” 宁妃给纪姝准备的“惊喜”,就是带着纪姝全部“冒名顶替”证据前来、找她对质的纪如月。 宁妃和东方俨建议的是,让纪如月私下入宫,和纪姝互诉衷肠、互相谅解,她宁妃居中斡旋、合理施压,完美解决这件事情,永绝后患。 但是宁妃真正做的是:暗示纪如月大胆挑衅纪姝,激怒纪姝,最好发生冲突,把动静闹大。 一旦发生冲突,纪姝推了纪如月、或者给了纪如月耳光,宁妃就可以动手脚,让纪如月“羞愧自杀”。 纪如月的死,那自然是算在纪姝身上。 是纪姝冒名顶替了纪如月,还张扬跋扈逼死了纪如月。 死了人,还死的是东方俨真正的救命恩人。他就算是皇帝,也没办法在满宫妃嫔和纪家面前保下纪姝。 这就是宁妃的计划。 可是现在,纪姝欢呼地扑过来抓宁妃的手,她那张被夸上天的绝色容颜对着她露出又感激、又崇拜的娇憨笑容,就算是久居深宫的宁妃,也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她好像忽然理解了淑妃。 傻白甜的绝色美人真的让人心都软了。 第41章 冒名(下) 我见犹怜。 宁妃心中一瞬间只剩下这四个字。 宸妃纪姝的长相其实并不是可爱软妹的类型。她眼角上挑,唇朱齿白,身量丰韵,完全是祸国妖孽的路子。 但是这样杀伤性十足的长相,一旦露出愉悦快乐的表情,能让所有看见她那一瞬间荣光的人都忘掉别的一切,只想将她的快乐延续下去。 史书上有烽火戏诸侯、有一骑红尘妃子笑,想必也是因为这样倾国倾城的美貌吧。 宁妃的头脑空白了几秒,好在还是找回了理智,微微笑着说:“宸妃娘娘喜欢就好。” 难怪陛下要偏袒她。 难怪淑妃也被她迷惑了。 这样惑人心神的美貌。 美人如刀,刀下多少英雄。 其实宁妃刚好和愉妃相反,愉妃是吃硬不吃软,越给她脸她越欺负你;但是宁妃是吃软不吃硬,讲究伸手不打笑脸人,你越杠她她越恨你,但是你服个软去求她,她说不定就没那么利索地下手了。 宁妃深呼吸了一下,终于把刚才满脑子的空白给按了下去,提醒自己眼前这个宸妃并不是傻白甜软妹,不要被她迷惑了! 不要被她迷惑了! 纪姝打量了一下天色,觉得离凌晨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游戏中的太虚令是每天凌晨刷新状态、结算奖励,若是她动作快一点,说不定明天凌晨就自由了。 宁妃为她指路,一路往寝殿后面的小花园去了。 纪姝其实已经差不多猜到了小花园里是谁。 昨天愉妃把“纪姝冒名顶替”这个事情捅给了东方俨,但是东方俨并没有立刻发难。 纪姝觉得,是因为今天有个早就定好的祭典,什么事情都得往后压一压,为祭典让路。 但是事情往后压一压,并不代表就会凭空消失。 “冒名顶替”这件事肯定是要解决的。 按照言情小说的套路来看,东方俨得知了他真正的救命恩人是谁之后,就会立刻悔改,重新喜欢上自己的真恩人。 之前纪如月入宫的时候,还制造过和东方俨的偶遇。 虽然纪姝因为太忙,忘记关注了那件事情的后续。但是纪如月也长得挺不错的,又有新欢buff、救命之恩被顶替buff、偶遇buff,东方俨立刻移情别恋她也不是没有可能。 言情小说都是这么写的。 言情小说一般女主是真恩人,然后她的功劳被冒名顶替了,男主爱上了那个冒名顶替她的恶毒女配。 等发生了一系列误会之后,男主终于发现,原来女主才是那个真正的救命恩人!于是立刻移情别恋,打脸恶毒女配,和真命天女女主he。 虽然总感觉男主的爱情观有点问题,好像谁救他的命他就能爱上他,令人不禁期望看见一系列对照试验。 比如说救他的是七个彪形大汉,他会不会依旧选择以身相许;比如说,一天同时被救三十次,他到底要怎么排列以身相许的优先顺序;再比如说,导致他陷入困境的和救他的是同一个人,那么他爱上救命恩人的设定依旧会起作用吗…… 总之,既然已经有了现成的剧本,纪姝决定安心扮演那个恶毒女配。 按照这个剧本执行,早点领盒饭下场,就可以早点回太虚境去。 为了让宁妃放开手脚来搞自己,不要因为她是一朵娇花而怜惜她,纪姝还故意卖破绽,装出自己是个傻白甜的样子,一路都在嘻嘻哈哈。 反正看起来脑子很不好的样子,装纯装得纪姝自己都想打自己了。 纪姝记得自己刚才对着淑妃装傻白甜的时候,宁妃那个表情看起来想一个滑铲干掉她。 所以宁妃应该挺讨厌傻白甜的。 她装成这个样子,宁妃一定会越看她越厌恶,下定决心把她一口气送到冷宫中去。 经过宁妃宫中的小湖泊和假山时,纪姝说:“好羡慕宁妃姐姐啊,宁妃姐姐真厉害,有那么漂亮的小湖泊,不像我,我宫里那湖怎么都弄不好看,我真的好笨啊。” 看见宁妃宫里的婢女时,纪姝说:“宁妃姐姐真的好厉害啊,宫里的婢女都好听话啊,不像我,我只记得住桃枝的名字。嘤。” 来到小花园门口的时候,纪姝说:“宁妃姐姐,你宫里真好玩,我一个人待在自己宫里的时候,真的很害怕,害怕到晚上睡不着觉,手脚冰冷冰冷的……” 另一边,宁妃本来在疯狂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宸妃纪姝才不是傻白甜,她是个心思深沉的可怕女人!不要被她迷惑了! 然后纪姝给她来了“宁妃姐姐”三连击。 绝世美貌,示弱的声线和话语,满满都是赞誉和崇拜的眼神。 宁妃突然发现自己并不讨厌傻白甜和绿茶,她只讨厌绝世美人傻白甜的对象不是自己。 如果一个人,她看起来是傻白甜,闻起来是傻白甜,听起来是傻白甜,那么她就是…… 宁妃心中的防线摇摇欲坠。 甚至有一瞬间,她的理智被情感全面占领,刚刚接受了一波“宁妃姐姐好厉害啊”冲击的感官系统在她大脑里摇旗呐喊—— 谁说她是魅惑人心的蛇蝎美人!阿姝只不过是一个怕黑又怕冷的小可怜而已!姐姐抱抱小可怜!小可怜怎么这么乖啊来姐姐抱抱…… 宁妃在用深呼吸维持自己的理智。 冷静,宁妃,你要冷静,她是个擅长魅惑人心的妖孽,你不要被她控制了。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宁妃!不要被她的美貌迷惑! 由于宁妃深呼吸得太认真了,纪姝以为她有点紧张,怕她待会儿紧张起来发挥失常,没法把自己送进冷宫,于是还尝试安慰她: “宁妃姐姐,你不要紧张,你准备什么我都喜欢的。” 她们已经到了小花园的门口了,纪如月在园子里等着,傍晚天边满是红霞,映衬得美人眉目如画。 正在疯狂给自己洗脑“她才不是傻白甜”的宁妃大脑一片空白:“……” 她感觉自己脑海中有根弦绷断了,一直在享受饕餮大餐的耳鼻眼目翻身做主,把她的理智压在底下,大肆叫嚷着:“我们要纪家妹妹!我们要大美人!” 宁妃好像忽然懂得了东方俨的快乐。 什么狗皇帝。 有这种娇娇软软的小可怜愿意讨好倒贴他,他竟然还惦记着什么狗屁救命恩人。 有没有长眼睛啊。眼睛没有用可以捐给别人啊。 不知道自己基础面板几乎满分的“亲切”和“魅惑”到底意味着什么的纪姝很快乐。 她已经站在了小花园门口。 她感觉推门进去,就是进冷宫的直通车。或者干脆一点,门后就是冷宫。 这么多天,她终于要成功了。 太虚令这种见鬼了的智障系统,不仅不让玩家开外挂用脚本,甚至消极游戏也会被判定违规。 不然纪姝穿越第一天就往湖里一跳,达成【失心疯溺亡】结局了。 什么宠冠后宫,完全和她没关系。 但是这种消极游戏的行为,在太虚令的判定中,属于违规。 《妖女模拟器》中,消极游戏的惩罚是扣体力值。 纪姝想,现在自己穿进游戏里来了,一旦被扣体力值,是不是意味着减寿啊? 反正纪姝是不太敢尝试。她在游戏里被扣体力值扣的心痛,并不想尝试plus版本的心痛。 所以纪姝只敢达成被动【宫斗失败】结局,这样在别人的陷害下失败,最多算个菜,绝对不是故意演,也就不会被太虚令的系统判定违规了。 不过,这些纠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纪姝站在小花园的门口,伸出手去,迫不及待地想推开门。 然后宁妃抓住了她的手腕。 纪姝:“……” 纪姝:“??” 宁妃:“宸妹妹,天色已晚,我觉得这个惊喜不适合今天送给你,要不然你明天再来……” 纪姝:“……” 纪姝感觉宁妃要放过自己了。 纪姝不知道她哪里没有做好。宁妃刚刚还恨她的,刚刚还想着一个滑铲结果她的。 纪姝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纪姝凄惨地摇头:“不要啊!让我进去吧!”我要进冷宫!求求你了! 宁妃十分坚决:“你还小,根本不懂,快听姐姐的,把手松开!” 纪姝:“你放开我!你怎么能中途放弃呢!人不可以没有梦想的啊!我真的很想看见惊喜!” 我都故意残血了,您都追到水晶了,就差一个平a就赢了!你这个时候退缩我真的会看不起你的哦! 你们宁家也代代都是绅士吗!不要啊! 宁妃在纪姝的沉痛呼喊中表情恍惚,似乎正在极力克制以凡人之躯直面全满魅惑值和亲切值的冲击。 由于她之前拜倒在纪姝上善心法之下的,不是衔月楼楼主就是归一门门主,不是无情道修士就是大自在殿和尚,不是弟子众多、受人景仰的剑修,就是被她抛弃之后念念不能忘的魔尊。 讲实话,宁妃丢盔弃甲的速度一点也不丢人。 宁妃喃喃道:“人……人不能放弃……” 纪姝疯狂点头:“没错!人不能放弃!人要有梦想!我今天一定要看见你给我准备的惊喜!” 她们俩正执手相看泪眼,忽然,小花园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纪如月出现在了她们的视野范围内。 纪如月上次出场还是在那场给云麾将军王淑贤举办的宴会。 自从纪姝进宫盛宠之后,纪如月嫉恨得要命,只觉得纪姝抢走了本来属于她的荣宠与富贵,完全忘记了自己和母亲之前怎么胁迫威吓纪姝换身份的。 原本二小姐是纪姝,换过身份之后,纪姝就是大小姐了。 因为东方俨有心抬举纪家,所以纪老爷进京当了京官,纪如月也正式进入了京城贵女的圈子。 本来,纪如月的日子是很好过的。 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帝宠爱宸妃,有心偏袒纪家。 若是纪如月安安分分,趁着这势头找个好人家,也能拿到她之前在湖广不可企及的富贵与恩荣。 但是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纪如月一心认为纪姝是偷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在她的“无意宣扬”中,京城贵女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纪姝不过是个妾生的女儿,是纪如月的母亲仁厚,她才能以嫡女的身份上京应选。 看重嫡庶的贵女圈本来对纪姝议论纷纷,但是自从上次纪姝无比大方款待了她们,又新换了个“宸”字封号,贵女们就算再没眼色,也知道如今是谁得势。 再看纪如月那股暗地里说人坏话的小家子气,贵女们还能怎么不明白。 因此,纪如月在京中贵女圈混得属实不算好。 要不是还要看着宸妃的面子,恐怕贵女们日常设宴都根本不会邀请她。 不过,纪如月的心思并不在贵女圈的交际上。 她一门心思想着更重要的东西——皇帝的宠爱。 纪如月认为,纪姝如今所有的体面都是皇帝给的,都是纪姝放下身段讨好皇帝得来的。 所以她要击败纪姝,一定也要从东方俨身上下手。 秉持着这个中心思想,纪如月上次进宫赴宴姗姗来迟,就是因为盛装打扮,故意在宫中迷路,以达到恰好碰见东方俨的效果。 东方俨知道她是纪家的二小姐、宸妃的妹妹之后,还给她指了路,说她第一次来宫中,迷路也是可以原谅的事情。 纪如月自然不会认为东方俨对她和颜悦色是看在纪姝的面子上,只以为自己美貌非凡,只见了一面就能让皇帝折服。 但是等她洋洋得意回纪家之后,却迟迟没能等来皇帝召她入宫的圣旨。 纪如月心理落差太大,很是消沉了几天。 纪家也没人懂得她的伤心与难过。纪老爷很是得意自己的女儿得了盛宠,觉得自己人到中年还能与皇家攀上关系,成为名正言顺的国舅爷,实在是祖坟冒青烟。 因此,纪老爷时时注意着宫里的动向,要是有人骂他女儿是妖妃,他立刻引经据典地反驳回去。 其中的重要论点就是宫中流传出来的“宸妃纪姝年少时曾经搭救过陛下,这是命定的姻缘,不是什么妖孽祸国”。 纪姝年少时……还没有和纪如月换身份,她那时是纪家二小姐。 也就是说,纪姝是以纪家二小姐的身份,去搭救东方俨的。 而如今,纪如月才是纪家的二小姐。 虽然有点绕,但是纪如月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机会就在其中。 纪如月立刻开始搜寻有利于自己的证据。 多年前,纪姝搭救东方俨的那天,京都一如既往在闹鬼祟之事,被夺去皇位无辜冤死的魂魄在皇城中游荡。 正如近日京都的路与桥纷纷崩坏,那天,京都弥漫着大雾,雾气满城,什么也看不清楚。 还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子的东方俨,那天正要去拜访自己的老师,秦归止。 第42章 前尘(上) 纪姝和纪如月有些尴尬地对视着。 纪姝眨了眨眼睛:“这就是宁妃给我准备的惊喜吗?” 纪如月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曲裾,身姿曼妙,抬头看了一眼纪姝,脸上是稳操胜券的笑容。 宁妃娘娘说了会帮她的。 她只需要和纪姝起冲突,激怒纪姝,让纪姝当众责骂她,这个过程中,需要暗示一些会让纪姝生气的话,但是千万不能挑明“冒领救命恩情”这件事情。 这样是为了不留把柄。 而且更能突出纪姝的嚣张跋扈、不讲道理。 而她纪如月,不仅被冒领了救命恩情,还体谅纪姝,被陛下要求来宫中和纪姝和解。可就算如此,纪姝依旧不识好歹,步步紧逼,还折辱她。 宁妃娘娘说了,这是陛下的后宫,陛下在这里出生、成长,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纪如月其实有些害怕纪姝和她鱼死网破,所以她立刻应承下来,表示自己不会主动提起“冒领救命恩情”这件事。 这样不挑明,纪姝就不会知道,她这个真正的救命恩人,在东方俨那里已经变成了“冒领纪如月救命功劳的无耻小人”,她只以为自己是在名正言顺教训纪如月。 冤死她。 纪如月仅仅在唇齿之间酝酿这几个字,就觉得莫名的兴奋,好像有血腥味在弥漫。 纪如月盈盈下拜,一点也不让人挑出错处:“见过宸妃娘娘。” 纪姝似乎很高兴,笑眯眯的,非常满意地看着她,说:“很好,快起来。” 纪如月不知道纪姝为什么那么开心,她觉得她们俩的姐妹情还没有深厚到这个地步。 宁妃试图阻拦这一切:“你……” 可是她话还没出口,就被纪姝一把拉住,直接打断了。接下来纪姝还左右张望了一下:“只有你吗?”东方俨还没到吗? 纪如月和宁妃的计划中,确实有东方俨的戏份。只不过还在挺后面的,要等一切都成定局,纪姝被钉死在作恶者的身份上之后,才轮到皇帝出场。 纪如月笑着说:“许久不见姐姐,姐姐更貌美了。我十分思念姐姐,此番前来,还给姐姐准备了礼物。” 纪姝兴致勃勃,抓着她的手臂:“那快给我看看!” 纪如月见计划推进十分顺利,不由得笑了,觉得纪姝那副兴冲冲的样子十分扎眼,简直像是迫不及待往冷宫里冲。 纪如月带来的是湖广的一些特产,纪家上京时一同带的,对于京城的人来说或许并不稀罕,但是对于出身湖广的纪姝却是难得的家乡风物。 纪姝对这些特产其实没什么兴趣,但是为了配合纪如月,还是十分配合地装出了非常喜欢的样子。 纪如月见她如预想中一样十分喜爱,计划正平稳地一步一步往下进行,不由得在心中冷笑。 纪姝配合她演了好一会儿喜欢,觉得累了,随手把那些风物特产放在一边,说:“我非常喜欢,待会儿搬到我宫中,我会好好珍藏的。” 纪如月站起来,似乎是要再给她行个礼,却用一个非常巧妙的姿势绊了一跤,正好把放风物的白玉盘给打碎了。 瓷器泥人倾斜而下,呼吸之间就已经完全摔碎了。 这个摔跤姿势她练习许久了,从别的方向看起来,她是被纪姝绊倒的;只有从纪姝的方向看,她是故意摔倒的。 这样,纪姝一定会勃然大怒,认为纪如月是故意来羞辱她的。 毕竟以前在纪府,纪如月就是这么欺负她的。 当时纪姝不过是个任人欺凌的孤女,现在纪姝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宸妃了。她肯定不会容忍,一定会出手教训纪如月的。 冤死她。冤死这个妾生的妖孽。 纪如月在心里大声喊。 然后纪姝一脸关切地看向纪如月:“你没事吧?有没有碰到?” 纪如月:“……” 纪如月试图提醒她地上全是刚刚摔碎的、她的心爱之物:“臣、臣女没事,只是娘娘的、娘娘的礼物全部碎掉了……” 纪姝瞟了一眼地上那些碎的不分你我的东西,顿时恍然大悟。 是不是纪如月想要故意触怒她,让她发脾气,待会儿在东方俨面前就可以装成楚楚可怜的最佳受害者了? 难怪纪如月刚才要故意让她看见这些喜欢的东西,然后又当着她的面摔碎。 纪如月楚楚可怜地看着她:“臣女不是故意的,请娘娘责骂。” 一切都按纪如月的计划来,接下来纪姝一定会勃然大怒,当众发飙,责骂她。 她纪如月只需要挨几句不痛不痒的骂,就可以扳倒这个嚣张一时的宠妃。 纪姝偷她的东西,她会全部让纪姝吐出来! 谁知道纪姝扫了她一眼,轻飘飘地说:“是该责罚,你出去跪着吧。” 纪如月:“……” 纪如月差点破功。 什么?当着那么多下人,让她跪在门外?那她纪如月以后入宫还怎么统领后宫?! 纪姝想了想,觉得这样还显示不出自己的嚣张跋扈来,四处扫了一圈,又仰着下巴说:“跪门外那个,去,把瓶子顶在头上,不准掉下来,掉下来摔碎了你就给我跪瓶子去!” 宁妃已经不忍心看着纪姝按自己的计划奔向冷宫了,出声劝道:“都是亲姐妹,宸妃也不必做的那么……” 纪姝瞟了一眼顶着瓶子、老老实实跪在门口的纪如月,十分敬业地扮演恶毒女配:“我是坏人啊,你知道坏人是什么吗?” 纪姝恶声恶气地挑刺:“给我跪直点!” 纪如月一哆嗦,顶着瓶子,跪得挺直。 纪姝张扬跋扈完,就好好坐着等宁妃和纪如月的下一步棋。 如果没猜错,接下来就应该是东方俨出场、纪如月拖着遍体鳞伤去告状了吧? 于是纪姝坐下,吃着点心喝着茶,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冷宫单程票。 纪如月越跪越觉得不对劲。 不是??不是说好了纪姝勃然大怒摔门而去呢?说好了皇帝恰好前来英雄救美呢? 纪姝怎么坐这儿吃起来了? 她纪如月的脸就那么下饭吗?? 宁妃本来应该言语刺激、引导纪姝离开,这样她们的计划才能继续实行下去。 但是她现在整个人都被纪姝几乎全满的“亲切”和“魅惑”给迷得晕晕乎乎的,还沉浸在绝世大美人的傻白甜攻势中,现在整个人像刚吸了猫薄荷,十分乖巧地在陪着纪姝吃点心。 纪如月:“……” 纪如月:“???” 不过好在,一切都还没有太偏离正轨。 纪姝喝茶喝到一半,很快就听见了通报声,说东方俨到了。 在门口顶瓶子的纪如月眼中闪过狂喜,跪得更标准了些,硬生生把自己的眼眶逼红,做成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怜模样。 她一双眼眸蓄着泪,目光流连,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正快步走来的黑衣帝王。 东方俨穿着玄黑色的大袖衫,一眼就看见了跪在门口的纪如月,微微皱眉,但是并未停留,径直走了进去。 纪姝可算是等到正主了。 宁妃试图给她心目中的小可怜纪姝说话:“见过陛下,今日纪家二小姐纪如月奉命进宫,但她不留意,冒犯了宸……” 纪姝眼看自己的进冷宫计划就要泡汤了,飞快地抢话:“陛下!” 东方俨看向她。他眉目之间有连日加班带来的浓重疲倦,这些疲倦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纪姝觉得这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纪姝断然发表自己的言论:“陛下!是我!我顶替了纪如月的救命恩情!其实救陛下的是她!” 第43章 前尘(中) 纪如月和纪姝看见东方俨的时候,几乎是如出一辙的高兴。 唯一觉得惊讶和心里没底的人,大约是宁妃了。 按宁妃的计划,得在纪如月和纪姝起了激烈冲突,纪姝摔门而去,纪如月当众哭起来之后,她宁妃进门“安慰”纪如月,发现纪如月已经“自缢”的时候,才匆忙去请东方俨的。 可是,宁妃已经被纪姝超高的基础面板给完全征服了,现在并不打算推行自己的计划。 那么,是谁叫来了东方俨? 东方俨今日本来也没打算来宁妃寝宫的,他希望宁妃做好给纪家姐妹调解的事情,不要让任何可能的两面不讨好结果出现。 他是被兰贵人叫来的。 说句实话,东方俨差不多已经忘了有兰贵人这号人了,他不怎么来后宫,兰贵人又性格温顺谦和,不会故意邀宠。 但是也耐不住兰贵人直接跪他寝殿门口求见啊。 皇帝身边的内侍本来想赶她走的,因为都知道兰贵人一无荣宠、二无家世、三无子嗣傍身。还是李川说,兰贵人和宸妃关系好,指不定是宸妃有什么话想说,告诉陛下一声也好,出了差错怪不到我们奴仆身上。 东方俨正在看卫家小将军卫朔纵马伤人的折子,眉头皱得很紧,内侍们好不容易等他看完,小心翼翼得通报了,已经过去许久了。 兰贵人平常是个很谨慎谦和的软妹,东方俨第一次见她瞪着通红的眼睛,好像气得上头了,哭得哭不出来。 “陛下!今日宸妃娘娘被愉妃和宁妃拉去赴宴,臣妾碰巧听见愉妃说要谋害宸妃娘娘!刚刚臣妾着人打听了,宸妃娘娘自宴散之后就不见了,她自己的贴身宫女也找不找她!” “臣妾问宁妃宫中的婢女,她们也都含糊其词!求陛下为宸妃娘娘做主!宸妃娘娘一个弱女子,怕不是被她们推下了湖,做成了要自尽的模样!” 兰贵人的眼睛亮得惊人,言辞激烈,看样子恨不得押着东方俨立刻去救纪姝。东方俨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纪姝。 东方俨有一瞬间在怀疑,这到底是他的后妃,还是纪姝的后妃…… 东方俨虽然觉得宁妃应该不至于大胆到这个地步,但是想起之前调查出的“宸妃昏沉度日、嗜睡沉静,恐有心病”,还是一路往宁妃宫中来了。 作为一个有许多正事要做的皇帝,东方俨非常不耐烦,觉得难得托付一件事给宁妃,这人看着挺靠谱的,这事情都做成了什么样啊。 纪家二小姐纪如月当初是救了他,但是他都娶了纪姝了,给了纪家那么大脸面了,又不是不给她赏赐,怎么还想着进宫?不让她进她是不是还威胁君王啊? 到底谁是皇帝啊?想仗着多年前那点恩情钳制皇权?想太多了吧? 她救他这件事又不能宣扬,到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他色欲熏心,强娶人家纪家姐妹俩。谁知道史官会写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战战兢兢当了这么多年的圣明君主,就想保一个好名声,她不知道自己很烦人吗? 说起来,湖广那地方离京都太远了点(要不是纪老爷恰好进京叙职,也不会顺势留京出任京官),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有几分符合上报的描述,要是控制哪里都像控制皇城一样,他东方俨一定是最圣明的君主。 工作压力很大的东方俨无情地在内心吐槽,虽然吐槽着吐槽着又歪回工作上去了。 然后东方俨就看见了跪在门口的纪如月。 纪如月蓄起泪水,满目都是委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东方俨,迅速埋下头去,觉得自己楚楚可怜又风姿绰约,肯定很讨皇帝喜欢,让皇帝心疼。 东方俨:这人还气宸妃了?不然她怎么跪在这儿?她不知道宸妃有心病,还气宸妃? 这人是真不把孤放眼里啊,孤的宠妃自己都不舍得气,她敢。 啧。真是给点脸面就蹬鼻子上脸。 纪如月看见东方俨脸上的不耐烦,觉得天时地利人和,皇帝现在心情不好,肯定会重罚纪姝。 东方俨:这群人真烦,她们气了宸妃还不是要孤来哄! 等纪姝迫不及待自爆的时候,现场顿时陷入了齐刷刷的沉默。 纪姝期待地看着东方俨。 东方俨轻咳了一声,说:“宸妃今天太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纪姝:“……” 纪姝:“???” 纪如月头上顶着的瓶子叮当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激动得有些结巴,眼里闪烁着泪花:“陛下、陛下!她自己承认了!她冒领了臣妾的……” 但是她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东方俨打断了:“纪家小姐看来是没念过《易经》?君臣人伦大端可曾听说过?” 纪如月确实没念过《易经》,但是她向来有一股子蛮劲,就算无理的是自己,也绝不心虚:“臣女鄙薄,只知道她冒领了臣女的功劳!” 这理直气壮的,一点也不像知道自己才是冒名顶替的那个人。 纪姝连忙附和点头:“是啊是啊!” 纪如月见有人附和,也来不及回头分辨是谁在帮自己,连忙乘胜追击:“臣女才是应该进宫为妃的那个人!她这种人只配去冷宫浣衣!陛下明鉴啊!” 纪姝双眼放光,十分真诚:“对啊对啊!” 东方俨:“……” 她们刚才到底怎么气宸妃了? 宸妃也是因为爱慕他才会做错事,刚才她都自己承认、请他责罚了,她们怎么还步步紧逼?是不是嫌他这个皇帝做的不好,要教他做事? 宸妃一向体弱,又有心病。当初因为不可自抑的爱慕做错事,现在知道错了,更是自请责罚、无比诚恳,想必无比惶恐和自责。 还要怎么责罚她? 东方俨心疼地看着她,温言说:“你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吧。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不要担心。” 纪姝:“?” 东方俨你不要关键时刻搞我啊。 纪如月眼巴巴地看着他,双眼蓄着泪:“陛下,您不能如此……” 东方俨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既然你没有读过《易经》,不知道君臣大伦。那孤来告诉你一句简单的:‘臣侍君,尤子侍父也。子为父死,无所恨。’” “你姐姐已经嫁入天家,就是君。你们纪家,就是臣。”东方俨说:“你的一切都是她的,她想做什么都可以,明白了吗?” 到底是什么给了她错觉,觉得一个闺中小姐也可以左右圣意?就凭多年前的一次微薄恩情? 纪如月如遭雷击,双目发直。 东方俨扔下这句话,忽然听见李川的小声通报,说兰贵人求见。 东方俨与小兰是一起前来宁妃寝殿的,但是小兰跪了挺久,她又是个没有架辇的软妹,是以落后了东方俨不少。 纪姝还不愿意放弃,用鼓励的目光看着纪如月,希望她出个大招,拉着自己就同归于尽了。 只可惜纪如月迎面受了东方俨的重大打击,知道自己的种种设想俱以成空,现在万念俱灰,俯趴在地,只顾着抖肩,什么也注意不到。 纪姝:“……” 一到关键时刻全部掉链子,你们这样宫斗是要死在第一集 的。 还是得她自己来。 纪姝绝对不会放弃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的,她十分诚恳地对东方俨说:“陛下,这事说到底还是我的错,是我让陛下为难了。” “现在我也没有颜面待在宫中,为了陛下公平公正的圣君名声,请陛下赐死我,或者将我的封号夺走、驱逐到冷宫去吧。我甘心情愿、百死不悔。” 求求了。 东方俨不是很在意他的名声吗,快点把她废弃掉吧。 东方俨吃了一惊,见纪姝眼神清澈、话语坚定,像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只是为了他“公正”的名声,她就甘愿接受死亡的结局。 这得是多么深重的爱慕。 当初,她得是多么爱慕他,才敢做出这种错事,以至于日夜煎熬,被心病折磨。 现在,她又得是多么爱慕他,才愿意心甘情愿地去死,只希望他公正的名声无所损害。 东方俨目光温柔,上前半步,正要将眼前这个惹人疼爱的绝色美人抱上辇架去,离开这一地纷乱,忽然门口有一道倩影冲了进来! 兰贵人哭得情真意切,一个滑跪护在纪姝身前,声情并茂地哭诉道:“陛下!陛下明察啊!宸妃娘娘心地善良、温柔谦和!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一定是有人胁迫她!威胁她!陛下!” 找了半天自己家主子的桃枝一起冲进来,刷地护在了纪姝另一边,把纪姝的脸挡得严严实实:“是啊!陛下圣明!请明察!我家娘娘秉性善良!上次愉妃刻意为难她、冤枉她,她怕吓到闻喜公主,硬生生担下那些冤屈!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说到闻喜公主,门口又哒哒哒冲出一个粉嫩嫩的小女孩,哒哒哒跑过来,啪唧贴在纪姝身上,口齿清楚地说:“我看见了!是愉娘娘自己摔倒的!她冤枉宸娘娘推了她!” 被她们三个人牢牢夹在中间的纪姝:“……” 纪姝:“……” 喂。不要啊。 不要啊! 不能查啊!查出她就是真的救命恩人!她这辈子都别想进冷宫了吧!别啊!不可以啊! 纪姝一手一个把漂亮姐姐扒拉开,悲痛欲绝地对东方俨说:“陛下忙于政务,这些微末小事就不劳烦陛下费心了!都是我的错!处罚我就行了!” 宁妃却是已经回过神来,在闻喜公主提供的证据之下,被桃枝和兰贵人说服了。 她和站在门口、带来了闻喜公主的淑妃一起,被善良又无私的傻白甜纪姝感动了,异口同声地说:“陛下,宸妃无错!” 纪姝:“……” 你们就别添乱了好吗!你你你!宁妃你吃饭的时候还恨不得我去死呢!你怎么能这样! 桃枝和兰贵人一边一个被纪姝拦腰抱着,闻喜公主见纪姝两边手臂都被漂亮姐姐占着了,正努力地往纪姝膝盖上爬,想要爬到宸娘娘怀里去,和宸娘娘贴贴。 宸娘娘好软啊,身上好香啊,好喜欢和宸娘娘贴贴。 东方俨虽然又一次在心底怀疑了这到底是他的后宫还是纪姝的后宫,但还是非常关照舆论,说:“此事存疑,容后再议。” 纪姝:“……” 纪姝呆若木鸡。 在清思殿被兰贵人、桃枝、闻喜公主轮番致以爱的贴贴之后,纪姝不禁想起了那句有名的电影台词。 人生总是那么辛苦吗? 是的呜呜呜呜呜。 大约她的表情过于悲痛欲绝,好像到手的鸭子凭空飞了,宁妃和淑妃还特地来安慰她了。 宁妃和淑妃都是一宫主位,手上还是有许多奇珍异宝的,来看纪姝总不能空手来。 更何况,这两位一个本来就是傻白甜狂热爱好者,一个是忽然发现了傻白甜大美人的好处,正磕粮磕得上头,出手都极为大方。 送完礼,她们还想方设法逗纪姝开心。 想了一圈,桃枝说纪姝挺喜欢那个意外孵出来的小骆驼的,孵出骆驼的那天她一直很开心。 于是几位漂亮姐姐立刻请绣娘给小骆驼做了衣服,给它准备更好的食物、更软的垫子,鼓捣结束后,开心地抱着小白骆驼去逗纪姝开心。 小白骆驼乖巧地去蹭她的手,摇头晃脑地逗她开心,要是会说话的话,它一定会说“我会变得很厉害的,主人不要担心,没有人能越过我伤害你的”。 小动物真好。 她喜欢小动物,小动物也喜欢她,小动物希望她每天开心、不要难过,希望自己今天可以多吃一顿好吃的。要是她愿意和小动物玩,小动物也可以不吃那一顿好吃的。 就算是沉默寡言、吃苦耐劳、老实能干,长着一张劳动人民脸的骆驼,也从来不舍得让人类心碎(注1)。 纪姝虽然惨遭滑铁卢,但是抱着自己辛辛苦苦孵出来的小白骆驼,还是觉得明天会变得更好,她作为一个无所不能的妖女,一定可以打出自己的圆满结局。 于是纪姝立刻振作了起来,搂着自己的小白骆驼,打算继续提升修为,绝不能放弃。 首先,她要先去拜访一下行空大师,搞清楚自己“忘记”的事情是什么。 在去拜访行空大师的途中,她还要去关照一下次朱铺子,让次朱铺子早日倒闭,她可以早日拿到灵草提升修为…… . “陛下要去看望宸妃娘娘吗?”李川问。 东方俨远远地望了一眼清思殿,只模糊地看到她抱着那只小白骆驼,好像是终于笑了出来。 笑了就好。 他心下安定,想起自己被临时拉来之后,那些堆积在案上无人批阅的奏折,还有等待他查明真相的、多年前的旧事,于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今天晚些时候再去看她吧,还有事没处理完。不能拖到明天了。”东方俨说。 李川连忙奉承道:“大夏有陛下这样的明君,真是幸事啊。” 东方俨并没有理会他这句奉承话,但是心里确实觉得,他治下的大夏,比先帝在时的大夏,要好上许多。 先帝晚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夏一日不如一日,满是倾颓之相。 那时,东方俨还看见他的老师秦归止在读前朝旧臣的绝笔:“我见夫山崩沙竭而贵人之车裂者矣,我见夫榛莽之间昔游庙社……” 王朝末年,曾居庙堂之高的贵人被车裂,曾经被轻贱的卑劣之人登堂入室,成为新的贵人。 冥冥之中仿佛早有定数,大家的命运都早就被写好了,只是一个轮回又一个轮回。 不过,这些都中止在了东方俨手上。 千百年后的史书,一定会说他是个“中兴之主”。 辇架开始向前行驶,东方俨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 因为刚刚吩咐心腹去查多年前的旧事,看当初到底是谁救了他,东方俨的思绪不知不觉就飘向了多年前那个大雾的日子…… 对于少年时的东方俨,他最崇敬的就是自己的夫子,秦归止。 东方俨不太崇拜自己的父亲,因为他已经是少年了、明事理了,知道自己的父皇做了多少荒唐事,也知道父皇治下的大夏是如何的混乱不堪。 但是秦归止不一样。 他是修士,还出仕了。这在千百年的历史中都难得一见。 因为哪怕是没资格到太虚境的修士,他们也总是不愿与凡人为伍,而更愿意去专研长生之术。 没有人知道秦归止一个修士,为什么会跑来出仕。 就算是当了他十几年学生,东方俨也没有猜到为什么。 秦归止是东方俨认识的第一个修士。 东方俨那时只是先帝一个不起眼的儿子,并没有多扎眼,甚至还挺倒霉的。大家都说他是前生犯了太多孽,所以这辈子倒倒霉,给自己多积点德。 先帝给自己的儿子找夫子的时候,很开明地让请来的夫子自己挑学生,说老师来挑选学生,因材施教,效果是最好的了。 东方俨那时觉得自己那么不起眼,估计是最后几个被挑走的。但是不管夫子愿不愿意教他,他都要尊敬夫子。 然后秦归止就挑走了他。 先帝一向亲近秦归止,因为他觉得修道之人总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长生之术。 所以秦归止哪怕是在先帝时,也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东方俨根本没想到自己能做他的学生。 东方俨后来回想,若是一步步回溯、归因,让他最终登上帝位的,一定是那日成了秦归止的学生。 秦归止对于那时的东方俨来说,是一个如兄如父、如师如友的重要人物。 所以多年前的那天,东方俨第一次被先帝派发任务,让他帮忙复审死囚,而他对某个案件拿不准主意时,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去请教秦归止。 即使外面布满了大雾。 东方俨记得,那天清晨的雾气十分浓重,他坐在马车之中,正心神不宁地翻阅之前的、已经处理好的死囚案卷。 其中有一卷,他已经请教过秦归止了,并在秦归止的建议下处理好了。 就像做不出难题的学生会一遍一遍重看例题那样,东方俨也在不断地重看那个卷宗。 那卷宗写的是个为情而起的案子。 说是宁杭有个和尚,他不守戒律,爱上了王生的妻子。可是王生的妻子是个恪守妇道的女人,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他。 这和尚因爱而生妄念,买通了王生家的奴仆,悄悄将一双僧鞋藏在了王生家中。 王生回来之后,果不其然发现了那双僧鞋,又想起前些日子家中常有和尚往来,于是勃然大怒,也不理会妻子的辩解,把妻子以“私通”罪名告上县衙。 和尚早已不知所踪,又不知道和尚具体姓名,无从逮捕。 可是王生已认定妻子出轨,于是狠心抛弃她,任她一个人在狱中等待判决,自己离开此地,另娶新欢。 当时正值县令交替,新县令上任之后,发现了这桩还未判决的疑狱,觉得过于荒谬,便将王生妻子释放了。 王生妻子名节尽毁,一个人孤苦伶仃、没有去处。每天为人做针线活,勉强果腹,但偶尔生了场病,病得形销骨立,即将饿死。 有个和尚来对她说:“我佛慈悲,你今天眼看就要饿死了,不如同我回寺庙中去,为僧侣缝补衣服,我们会供给你衣食。” 王生妻子含泪答应了。 寺庙里的住持非常厚待她,将她当作神明菩萨一样供养,并没有让她做任何针线活,反而每日照顾她、供给她精细饮食、给她煎药养病。 王生妻子病好之后,就离开寺庙,继续做针线活养活自己。 过了几个月,有个人托媒来求娶她,一打听,原来是那个寺庙住持还俗了。 王生妻子想起他当初厚待自己,而且自己确实无处可去,于是便答应了。 等二人成婚,还俗的寺庙住持十分聪慧,又有人脉,两个人的日子越过越好,甚至比当初王生的家境还要好上许多。 而王生呢,这些年一直倒霉,前不久竟然失足摔死了。 王生妻子姓周,这周家姑娘有一天和自己的新丈夫闲聊,说到前事。那个还俗的新丈夫笑道,说我当时不这么做,怎么能娶你为妻子呢? 周家姑娘大惊失色,说难道你就是当初构陷我清白的那个和尚? 新丈夫也惊讶,你难道没有认出我来吗? 周家姑娘含泪说,我恪守妇道,不曾看外男一眼,我怎么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原来害我的人就是你! 于是周家姑娘上衙门去敲登闻鼓,状告自己的新丈夫,要洗刷自己的冤屈。 这个案卷当时就摆在东方俨面前,他将做好最后一道批注,然后案卷会被放到先帝的案前,由先帝来做出最终判决。 第44章 丞相 拿到这案子的时候,秦归止曾经问东方俨,说你觉得这案卷该怎么判? 大夏的规矩是,所有判“死缓”或者“死立决”的案卷都必须送到京城来,由大理寺官员复核,再递交刑部判决。 判决完成之后,这份死囚名单还要呈给皇帝过目,最大限度减少冤狱和刑罚过重。 东方俨皱着眉头看卷宗,卷宗上还有当地官员写的批注。 当地官员建议轻判,理由写得很冠冕堂皇:“项王入咸阳,阿房宫连绵三月大火,时骸骨如麻、哭声惨淡,而项王不动声色,男儿心肝如铁是也。然垓下诀别之时,生死破灭之际,惟眷眷一妇人。乃知美色于人,虽大智大勇不能勉。” 说的是,项羽火烧咸阳之时,容色不敛,绝对是个铁心肠的英雄。可是这样的英雄,在生死之际,唯一舍不下的却只是虞姬。 所以说,面对美色,男人犯下错误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这和尚做下错事,完全是因为爱慕。 至于那妇人,古话说“不情不仇,不仇不情”,她的恨意必然是因为情爱而起。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俩人还要做夫妻,还是轻判的好。 虽然这和尚构陷良家子、毁人清誉、藐视朝廷法规,但还是判个缓刑,容他以钱财赎罪。 东方俨那时正被派到大理寺去历练,复核复得一肚子气,说:“这写的一派胡言,执笔判决之人指定脑子有点问题。怎么能判缓呢?这种人罪大恶极,就应该判个斩立决!” 秦归止在一旁问:“若你是当地执笔写判决书的官员,想要部里最终判此人死刑、皇帝也不驳回,你要怎么办呢?” 东方俨愣了一下,试探地指着“周氏入寺,案犯奉若神明”这一句,说:“我把这一句改掉,‘奉若神明’改成‘奸侮自如’?” 要把和尚对周姑娘的“爱慕”,钉死成“色/欲”,这就是一桩普通侮辱妇人的案卷了。 秦归止问:“那若是查起来,发现你写的案卷不实呢?在陛下眼里,地方官员不如实上报,这罪名可比那和尚重多了。” 东方俨愣了一下,赶紧起身,行了个礼:“请老师教我。” 秦归止指了指他案上摊开的案卷,说:“人家不是已经做到了吗?” 东方俨低头去看。 案卷上那些地方官员写的批注,刚才还被他斥为“愚蠢”。 他们表现的越愚蠢,他作为仲裁者越想显示自己的权威,去改正他们的错误。 如此荒谬的批注和出乎意料的轻判,不是地方官员的水平忽然断崖式下滑,或许只是因为……同情周氏女子在他人如此荒唐的迷恋中受到的欺骗和侮辱? 故意拱火,就是想要这案子被判死刑。 秦归止说:“若你要做些什么事情,想要不留把柄、不被抓到错漏。最好不要去更改已经发生的事情,而是从看事情的角度上再做周旋。” 这便是秦归止教他的。 也不知道这位秦国师,是从何处得来的心得,在他的人生中,又是如何践行的这条心得。 而东方俨之所以在大雾天出行,是因为他又碰见了一个十分棘手的案卷。 一般来说,提到大理寺复核的案卷都是最近的。 但是,东方俨手里拿着的这个卷宗,却是一桩二十七年前的旧案。 时任丞相温公将这桩二十七年前的旧案召回重审,地方官员给的意见是“死刑”。 案件的内容十分简单。 说的是有个小姑娘姓刘,刘氏自幼丧父,和母亲一起寄人篱下,寄住在叔父家。 刘氏13岁的时候,母亲去世,刘氏被叔父以数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一个老光棍。 刘氏十分不情愿,但是无法反抗叔父,她思来想去,干脆扛着柴刀跑去老光棍家,趁着夜色想要杀了对方。 买主若是死了,她就不用嫁了。 但是她毕竟年纪还小,一通乱砍,老光棍竟然只受了点皮外伤,唯有小指被砍断无法复原。 老光棍天一亮就去官衙告状,说有人要杀自己。 这案子情节简单,凶手受害者动机一目了然,刘氏一被盘问,立刻就招了,把前因后果说的一五一十。 按大夏律令,谋杀亲夫,不管成功与否,都该判死刑无疑了。 于是当地官员报了死刑,准备交由大理寺复核。 时任大理寺卿是先帝的重臣,驳回死刑,认为这桩案子不至于判死刑,关个几年顶天了。 他的根据就是先帝新颁布的诏令:凡是在主审官员用刑前,自己就招供了的案犯,按自首处理,罪减一等。 更何况这案子有前情,刘氏并不是由亲生父母做主嫁给老光棍的,叔父给她议婚的时候,她母亲刚死没多久。孝期婚姻不做数,不能按照“谋杀亲夫,罪大恶极”来判。 既然只是砍了一个陌生人,这个陌生人还是轻伤,那怎么能判死刑呢? 于是,二十七年前,刘氏的案子就这么被打了回去,她被改判了几年牢狱,不久大赦天下,她被当庭释放了。 但是,最奇怪的地方出现了。 二十七年后,这桩旧案被时任丞相温公重新召回,发回大理寺重审。 而明明有轻判的先例在前,当地官员依旧“循大夏律法,谋杀亲夫,核判死刑”。 为什么温公要召回案卷重审?他千辛万苦想要杀掉二十七年那个女孩到底是为了什么? 温公甚至一辈子都没去过那女孩的家乡,也从未见过她。 这卷宗到了东方俨手上,他实在琢磨不透前因后果,不知该如何批注,又直觉这案子不简单,于是便匆匆出门去找老师秦归止了。 大雾弥漫。 东方俨把案卷的内容又捋了一遍,却意外地发现自己还没有到目的地,于是掀开马车帘布,问:“怎么还没到老师府上?” 可是掀开帘布一看,他却愣住了。 四面八方全是浓雾,只能看见周身这一小块地方。 马车夫十分自责,唯唯诺诺地说:“卑职是沿路行驶的,按理来说不会偏离方向。可是最后一段是一长段直走的官道……本来只要一直直走就行了,但是直走了这么久,怎么也找不到目的地,现在连来的路也看不清楚了。” 东方俨点亮备用的油灯,可是他一下车,只略微走出马车几步去,就立刻看不见马车了。 他举着灯又摸回去,马车夫已经满头是汗了。 马车夫说:“卑职听说,陛下曾经的重臣、上一任大理寺卿就是迷失在大雾之中,受到了过度惊吓,没过几个月就病死了。” 东方俨那时还是个久居深宫、和前朝没多少联系的不起眼皇子,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事,追问道:“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马车夫说:“卑职也是听说的,说是陛下非常看重的那位大理寺卿,也是遇见了鬼祟之事导致的大雾天,后来惊吓过度,身体状况恶化,就病死了。” 马车夫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东方俨十分清楚他说的是谁。 也就是在27年前那桩旧案里决意轻判的那位大理寺卿。 东方俨之前只知道他是忽然病死,导致陛下失去倚重,许多新制推行不顺。 正当东方俨和马车夫莫衷一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看见一辆简朴的马车跌跌撞撞的冲到他们身边。 驾马车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虽然驾车技术很拉垮,但是奇怪的是,一路横冲直撞过来,并没有翻车、也没有撞到任何行人。 “喂!那边的!不要放弃啊!快起来跟着我!”那小姑娘大声朝着他们喊。 她并没有停留多久,只是丢下了这句话,立刻就继续奔驰了起来。 她的快活和热情仿佛能够穿透浓雾。 东方俨和马车夫很快就决定追上去,尽力跟上她。 虽然这姑娘的行车路线十分诡异,驾驶马车像驾驶灵车一样,但是在颠簸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东方俨还是跟着她,顺利地走出了浓雾,来到了秦归止的府邸前。 他想问那姑娘的姓名,但是那姑娘笑嘻嘻的,并没有理会他,扬手和他再见,立刻又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 “陛下,到了。”李川的低声提醒打断了东方俨的回忆。 东方俨收回思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下了辇架,在宫门前站了一会儿,忽然问:“李川,我之前和你说起那个大雾天救我的姑娘时,你是怎么说的来着?” 李川笑着,说:“奴才说,这样明艳肆意的姑娘,应该是家中嫡女,备受宠爱。” 东方俨:“或许,也可能那姑娘并未当家主母所出的孩子,主母不太管她……所以才天质自然。” 李川愣了一下,连忙附和:“陛下说的是,确实陛下说的更有可能。” 东方俨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问:“宸妃喜欢的那个小玩意,是只骆驼是吧?” 李川:“回陛下,是的。是只白色的小骆驼。” 东方俨微微皱眉,担心道:“骆驼是西域的产物,它在宫中养得活吗?到时候死了宸妃得多伤心啊。” 李川小心地说:“奴才看宸妃那只骆驼还挺精神的。” 东方俨继续问:“骆驼一般吃什么?” 李川:“这……奴才倒是不知道了。不过现在那骆驼还小,还在喝奶呢。” 东方俨一副很不赞同的样子:“等它不喝奶的时候再想就来不及了,那么小的动物能饿几顿不死啊?” 李川连忙说:“奴才这就去问。” 东方俨挥挥手让他出去,自己回书房,刚要继续看奏折,忽然注意到一旁的书架上有本《西域风物图卷》,于是抬手就取了下来。 【骆驼可食用:骆驼刺、红柳、白刺、罗布麻……】 【其中最常见的就是罗布麻了。不止西域,就连大夏的疆域上也生长着罗布麻。】 【罗布麻成长在沙漠盐碱地或河边、山谷、山坡的沙质地上,大夏的北地也多有生长。因罗布麻平肝安神,清热利水,在西域往往被称作“仙草”,只可惜大夏的百姓大都不认识罗布麻,只把它当作杂草处理。】 东方俨随手记了下来,打算让李川出去找一找这种“杂草”。 . 纪姝被轮流致以爱的贴贴之后,立刻原地满血复活,打算继续为了自己的修为和性命奋斗。 她送走了宁妃和淑妃,兰贵人和闻喜公主,抓紧时间又吃了几串小羊肉,就推说自己累了,想要早点休息,进卧房去了。 等人都走了,她立刻用了个障眼法,一路出宫去了。 先去了下次朱铺子。 虽然次朱铺子管理宽松,采取弹性上班制(不想来就不用来,想来也建议别来,别碍着它倒闭谢谢),但是现在既然还要长期艰苦奋斗,每天最好还是去一趟。 昨日那老伯回去之后,来了几波卖“仙草”的杀马特青年。 由于次朱铺子基本都收走了他们的草,今天来卖“仙草”的人更多了。 有宁则宁掌柜顶着,店里的伙计基本已经沦为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收草机器。 络绎不绝的人群一直到下午三四点才终于散去。 主要是这种“仙草”的产量其实不高。 大家不要小看劳动人民的创造力和行动力,只要有钱拿,和钱挨边的领域立刻会被最大限度的开发。 下午三四点就没人来了,主要是上京附近的“仙草”基本都被挖没了。 甚至可以说,所有短时间内能调动的“仙草”都在次朱铺子的仓库里了。 纪姝看了看账本,觉得很满意,认为这指定血亏。 不仅血亏,这种堪称是做慈善的买卖,其实还挺加突破率的。 在《妖女模拟器》中,突破率是和一种叫“功德”的东西直接相关的。 除了信仰之力,这种人人祈福、交口称赞的情况,就很积累功德,可以直接累加突破率。 行空大师功体被破,突破率三连跳水之后,之所以会来人界普度众生、行善积德,就是为了把突破率再度加上去。 刚才伙计们告诉她,由于大家实在猜不透她为什么要收这些东西,不知道是哪位老伯说了一声,这是人家在攒功德、行善积德,于是跑来卖“仙草”的贫苦百姓都齐齐惊叹。 拿了钱走之前,还给店里掌柜和伙计祈福,说他们好人有好报,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伙计很开心,毕竟没有人被别人夸了还垮着脸的。 纪姝被他一提醒,才恍然想起还有突破率这茬。 她以前都靠氪金把突破率氪满的,还要顺便把渡劫死亡率拉下去。不然万一渡劫死了,怎么继续搞漂亮哥哥呢? 她暗暗记下,打算什么时候再把突破率提一波。 纪姝正要离开次朱铺子,前往灵境寺拜访一下行空大师,忽然看见有个穿着精致衣装的男人面带嫌弃地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面露鄙夷,吐了口口水,转身要走。 两个在门口扫地的伙计不干了,连忙一左一右叫住他:“你干什么呢?这可是卫将军的铺子!” 穿着精致绸缎的男人满脸都是横肉,那横肉上还泛着油光,挺着满是肥肉的肚子,有点外八字。 站在纪姝身边的伙计小声地说:“宁掌柜您不知道,这人是对面铺子的,经常有事没事来咱们这儿找茬。” 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已经和门口的伙计吵起来了:“我看你们铺子是穷疯了,连那些贱民的一点小钱也赚,怎么不嫌弃手脏啊?我告诉你,你们这铺子迟早要完,到时候这铺子就是我家的了!” 这男人根本没搞懂纪姝这一系列操作的用意何在,就算挑衅也没挑衅到点子上。 纪姝觉得他这话说的真动听,小嘴像是抹了蜜一样。 于是她笑呵呵地说:“你说的啊,一言为定。早点来收购我们,我盼着你来呢!” 她这话一出,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倒是一时接不下话去。 这人姓陈,也是朝中官员的嫡子。 他来就是为了挑衅,最好打起来,把这店里的装修给毁掉,要是再让次朱铺子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就再好不过了。 反正卫朔今日纵马伤人,卫朔名下的铺子若是再出事,就算闹上去,看着也是卫朔无礼。 官司是可以把一家铺子拖死的。 他早想找个机会让次朱铺子破产,然后再光明正大地占有这家铺子。 就是没想到,他态度都这么恶劣了,次朱铺子的掌柜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还乐呵呵地和他开玩笑。 怎么也不像能起冲突的样子。 陈姓恶少有些悻悻的,忽而一眼望去,只觉得次朱铺子新来的这位宁掌柜,实在风姿素闲,令人见之难忘。 他不看还好,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脑子都被什么蛊惑了,迷迷糊糊地便自己走了出去。 纪姝见闹事的人自己走了,还觉得有些无趣。 不过她有别的正事要做,在次朱铺子停留了片刻,通过地图找到灵境寺的具体位置,又打听好了,知道行空大师已经从宫里回去了,便打算前去拜访。 她其实也可以自己施个障眼法,就用自己的容貌跑到灵境寺中去。 但是这种让次朱铺子的账本出钱亏损的借口可是用一个少一个,她绝对不会错过的。 公费出游一小步,破产清算一大步√ 伙计一向猜不透这位新管事的意图,但是人家刚刚上任没几天,又给大家发了好多钱,伙计也不会没眼色去拦着她。 纪姝说的头头是道:“白天去灵境寺,未免太过简单,显不出我的诚心。所以要晚上去走山路,越难越显示我的虔诚。” “菩萨要是知道了我如此虔诚,一定会保佑我们铺子的。” 伙计感动地说:“原来掌柜的你白天没来,是为了养精蓄锐,晚上出门为我们铺子祈福啊。我还以为你是单纯想翘个班去玩呢,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纪姝:“……” 纪姝:“没错就是这样。” 另一个伙计脸色不豫,劝道:“宁掌柜,你有没有觉得,灵境寺到了半夜,就会比白天阴森很多,没有那种浩然正气的感觉了……” 纪姝好奇地问:“你半夜蹲在灵境寺干什么?” 那伙计不好意思地挠头:“和人打赌输了,去偷一趟功德箱……不过我偷了给他们看了,就立刻还回去了!” 纪姝:“……” 喂你一个去偷功德箱的,不觉得阴森恐怖才不正常吧! 总之,纪姝终于出门了。 她随便搭了个卖柴回去的牛车,打算掩人耳目坐到山脚下,就自己一个人往灵境寺去。 这么大晚上才回去的卖柴老伯,自然也有自己的为难事,什么老伴生病,女儿出嫁嫁妆不够,嫁出去会不会被人欺负和看不起之类的。 不过世间的为难事,百分之九十都可以归纳为:缺钱。 于是纪姝给了他十倍的报酬。 作为一个可以熟练点石成金之术,又刚从账本上支了交通补贴的修士,纪姝真的不缺钱。 送走了一个劲喊她活菩萨的老伯,纪姝确定没人能看见自己之后,立刻用了个轻身术,直接飞到了半山腰的灵境寺。 灵境寺刚刚结束了药石,准备开始晚上的禅修。 药石就是指晚饭,有些寺庙有过午不食的规矩,但灵境寺没有,因为他们的僧人有太多事情要做,一天两顿扛不住。 但是将晚饭称作“药石”,是告诉大家,本来晚上是不该吃饭的,现在吃晚饭,是为了治疗“饿”这个病,并不是为了口腹之欲。 因为正值两项活动交接的时间,寺庙中还挺热闹的,略微有点人气,不算特别幽静。 纪姝迅速找到了行空大师的禅房,整理了一下仪容,想了想措辞,打算推门进去。 然后她听见了对话声。 行空大师在和一个男子对话。 这么晚了,是谁来拜访行空大师? 纪姝觉得好奇,从打开的窗户缝隙中望进去。 她看见了一个和淑妃长得挺像的年轻男人。 淑妃出身自世家大族顾家,她只有一个亲弟弟,这人和她那么像,想必就是她那位嫡亲的弟弟。 如果没记错的话,淑妃的弟弟叫顾之川,不日就要提拔成为大夏的丞相。 这位丞相,纪姝对他也挺印象深刻的,因为他很像她曾经玩《皇帝养成手札》时碰到的那个丞相。 只不过这次她的身份不是皇帝,而是祸乱朝纲的妖妃。 纪姝的回想还没结束,行空大师已经察觉到有人就在门外,直直看了过来,喝问道:“是谁?” 第45章 是我 纪姝:“……” 上次见面的时候,行空大师还因为突破率三连跳水而修为停滞,这么多年不见,能够敏锐地察觉到她就在门口,那么……他修为已经超过她那么多了吗? 纪姝正迟疑要不要藏一下,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是我。” 秦归止的声音。 前面是行空大师,后面是秦国师。 纪姝感觉自己一下子就激灵了。 她还记得秦国师在次朱铺子私下见了归一门门主,所以,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纪姝还是怀疑这人不仅和太虚境有联系,还在修为上藏私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尽量避免在秦国师面前用障眼法。 因为摸不透他的底细,谨慎一点好。 然而就是纪姝转头这一瞬间,秦归止已经越过了她,走到窗前,理直气壮地说:“我今日早已与行空大师约好一道参禅,没想到行空大师另有贵客。” 咦? 秦国师难道识不破她的障眼法吗? 纪姝只略微迟疑,听见行空大师往窗边而来的脚步声,也不停留,立刻变幻身形躲开去。 行空大师已经恢复了平静的表情,甚至还向秦归止行了个礼道歉,随后便邀请他也进到禅房之内。 秦归止是认识顾之川的,他们俩都是大夏的朝臣,是以在庙堂之外遇见,还是保持了应有的礼貌。 其实纪姝记得游戏里他们俩的关系是很不错的。 她原本觉得是忠君爱国的臣子惺惺相惜,但是今日看来,似乎又另有隐情。 “秦国师。”顾之川这会儿还不是丞相,理所应当要向秦归止行礼,他生得文弱,面相看着顺眼,一看就是个好人。 而且这人非常聪慧,博闻强识、过目不忘,将来他的履历中,还有一个叫做“半面不忘”的典故。 说的是他身为丞相,能够历数大夏所有官员的名字和秉性,不论职位高低、京官或者地方官,甚至是候选官员,他都全部认识。 曾经有一个长相平凡、官职低微的官员不相信,站出来说顾丞相肯定不记得我了。 结果顾之川说我当然记得你,你当初在西坊市之中,用扇子遮住半张脸,在听《夜宴记》,还跟着饰演夜来姑娘的旦角轻声唱“惊回一觉游仙梦,几人见此误平生”,过于入迷,都没注意到我从你身边经过。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 过目不忘的顾之川知道秦归止不常出门,现在好不容易来拜访行空大师,竟然还被自己截胡了,于是带着歉意说:“是我心急了,不顾夜色前来惊扰行空禅师,不知道禅师还有贵客。请两位参禅吧,我明日再来拜访。” 秦归止客气了几句,但是并没有阻拦他离开。 倒是行空大师微微低头,说:“现在天色已晚,顾施主此时回转恐怕不便,不如在寺中住一晚,明天再走也不迟。” 顾之川答应了,接着便随着前来引路的小沙弥离开了。 纪姝远远望了他一眼,想起这位丞相在游戏里最后没什么好下场,顿时有些可惜他的好相貌。 “行空大师房中的这卷因缘故事画,是先帝时,晋宁郡进贡的那卷吗?”秦归止问。 “是的。先帝并不礼佛,所以将这卷画安放在灵境寺中。”行空大方地让开身躯,这下,就连窗外的纪姝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卷因缘故事画平平无奇,没有什么特别的技法。这卷画最奇特的地方在于它的落款。 当时,身处晋宁郡的画师奉命画了这么一卷充满西域色彩的因缘故事画,画完之后,不能题写画师姓名,只留下了这幅画完成时的时间。 “长平十二年”。 可问题是,先帝喜欢变更年号,他任期内的长平年号,根本没有十二年。 年号“长平”只使用了十年。 “这幅画来到京都时,已经是建宁四年了,长平这个年号已经过去整整四年了。”秦归止说。 这幅画上标注的时间,正确的书写方式,应该是“建宁二年”。 画师之所以会将“建宁二年”写成“长平十二年”,是因为—— 在晋宁郡,没有人知道皇帝已经变更了年号,他们依旧使用着一个早已被废弃的年号。 行空大师眉眼平静,说:“先帝在时,四境纷乱,晋宁郡地处极西,与京都消息隔绝,出现这样的错误也是情有可原。” 或者换句话说,先帝在的那个时期,京都已经基本失去了对晋宁郡的掌控,也完全中断了和晋宁郡的联系。 虽然还没有通过战争彻底失去晋宁郡,但是实际上,晋宁郡已经不在大夏的势力范围内了。 不过好在,晋宁郡郡守并没有起什么歪心思,甚至还费心准备了给皇帝的贡品。 只不过使者冒着漫漫黄沙,跋涉了足足两年,才终于来到京城,将贡品呈上,并且发现皇帝早已变更了年号。 但是,若是他要再度返回晋宁郡,告诉大家年号已经变了,恐怕又要两年,晋宁郡内使用的“长平”年号,已经来到了虚幻的“长平十六年”。 “陛下修建了连绵的驿站和官道,现在晋宁郡也能直通京都,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行空大师说。 秦归止点头,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无奈:“东方俨他有自己的想法。” 纪姝:“……” 等一下,最最最忠君爱国的秦国师,刚才是直接叫了“东方俨”这三个字吗? 纪姝恨不得自己手上能抱把瓜子磕,多年来养成的刷剧习惯,每当她手上抓把瓜子,她看悬疑剧找出凶手的效率就腾腾腾往上冲。 行空大师倒是语带安慰:“你已经尽力了,不必自责。或许大夏命数未尽,怪不在你身上的。” ??? 他这话什么意思? 秦国师真的和太虚盟有牵扯?而且秦国师的任务是……让大夏亡国? 秦国师看着和姜子牙如出一辙,结果拿的竟然是苏妲己的剧本吗? 不是,太虚盟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啊?为什么要让大夏亡国啊? 纪姝只觉得自己一个失足掉进了一片广阔的瓜田里,到处都是还没吃的瓜。 行空大师将那卷画收起来,一边说:“先帝在时,大夏亡国的迹象已经十分明显了,可是每次都能渡过难关,和天命所示南辕北辙……这已经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事情了,秦道友无需自责。” 秦归止沉默了一瞬,问:“方才顾之川来,是问近日京城的鬼祟之事吗?还是已经联想到了上一次的鬼祟之事?” 行空大师:“顾施主有悟性,但是还不至于想到多年前的旧事。先帝的大理寺卿是病重而亡的,他不会怀疑到这上面的。” 他说完这句话,往窗边走了几步,青锦袈裟在夜色与灯烛的映衬下,显得颜色更深了些。 灵境寺夜间的禅修已经开始了,寺庙中一片安静,只偶尔有木鱼的声音传来。 专门给施主住的禅房也十分安静。那里住的多半是需要收心念书的年轻人,也有顾之川这种来不及下山的香客,不过毕竟是少数。 行空大师的眉眼十分平静,好像刚刚从漫长的禅修中苏醒,低眉敛目,就像当初对秦归止说“我定力不够”一样,非常坦然,也非常平静。 面对任何事情,都如此坦然和平静,将它们当作素来既有之物。 哪怕是牵连众多、关联人命的秘密。 他根本就不像纪姝之前认识的那个行空大师。 纪姝认识的那个法海,会拎着九环锡杖打碎他看不惯的所有事情,绝对不会这样眉眼平静地接受一切。 纪姝不知为什么,忽然感到一股极深的凉意。 就像那个伙计说的,灵境寺在夜间,忽然就不见了平日的正大光明,而是有深切的凉意泛起。 秦归止微微颔首,他全程背对着纪姝,无法确定她到底处于什么状态、在不在听他们说话,他只是尽力在对话中把所有疑点带出来,告诉她事情不是她看到的那样。 还有,休想和这和尚深夜独处、再续前缘。 少看点别人好不好。 秦归止挺自暴自弃的。 他已经对自己“每次看见她就心跳加速、脑海里不要自主想要靠近她”这件事坦然接受了。 否认。我才不喜欢她,她是妖女,她虽然说喜欢我,但是她喜欢骗人,她骗人一骗一个准。 讨价还价。骗我就骗我吧,万一她是真心的呢。对了谁知道怎么看一个姑娘是真心还是假意啊? 接受。行了吧,别挣扎了,你就是喜欢她。承认吧,没救了。 更过分的是,他现在使用的身份“秦归止”,按人物性格的行为逻辑,根本不能表现出对她的喜爱。 可是另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和她说话的、在人界的身份“颜粲颜状元”,又根本接触不到她。 人生总是如此艰难,没错了。 或许是因为太过压抑自己的思慕与爱欲,哪怕她只是若有若无地投注目光过来,甚至那目光更大可能是投注在身边这个和尚身上,他也依旧觉得有几分压制不住的赧然。 他甚至希望这时出现一个什么危机,他圆满地解决了,这样她或许会用佩服的眼神看他。 只能是“佩服”,不可以是“倾慕”。 她不能喜欢上秦归止这个身份。 她得喜欢上颜粲,那个才是真的。 但是哪怕是“佩服”,也足够他回味好一阵子了。 行空看见秦归止一身白衣站在窗前,面色严肃,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只觉得秦国师是自己认识的最正经、最一丝不苟的人了。 第46章 大雾 眼看秦国师和行空大师已经不再继续对话,纪姝在心里规划了一下,决定得先搞明白“上一次鬼祟之事”和“先帝的大理寺卿”。 这灵境寺中,倒是确实有一个人能解答她。 未来的丞相,顾之川。 之前提过,这人博闻强识,而且性格绝好,称他为“傻白甜”绝不为过。 顾丞相是个有良心的好人,和他的姐姐淑妃一样,有一些谁都无法冒犯的底线和原则,但是同时,他的性格又比淑妃宽和太多了。 纪姝记得游戏最后阶段,东方俨已经疯得差不多了,大夏行将就木、面临崩溃的局面。 顾丞相作为一个一心做正事的好丞相,纪姝自然是容不下他的。 搞垮一个王朝,最重要的就是把那些能给王朝续命的忠臣、能臣全部搞死,朝堂之上豺狼横行,官吏狼狈为奸,官僚系统以指数级发生病变。 但是顾丞相作为一个德行上毫无指摘的傻白甜,纪姝虽然一直在尽力寻找搞死他的机会,但是也拖了许多时间。 后来在西台侍郎吴潜的帮助下,纪姝终于成功构陷了顾丞相。结果要杀他的时候,顾丞相跑了。 当时纪姝可愁了,觉得把这种能干的人放走,过几年指不定他拉起兵马就回头来干她。 然后一个姓杨的交齿人就把顾丞相抓住,交给了她。 顾丞相出任别的官职时,曾经冒着被连坐的风险,收容了一个姓杨的交齿人,并为他洗刷了冤屈。于是顾丞相逃走时,就请求这个人让他借宿一晚。 谁知道这个姓杨的交齿人垂涎赏金,立刻就把顾丞相抓住,让他回去受死。 纪姝为什么印象深刻呢? 因为顾丞相临死的时候,那个姓杨的交齿人大约害怕顾之川的鬼魂前来纠缠自己,十分恐惧,顾之川就对他说:“人不识恩义,盖亦常理,我不恨卿,无需惊怖。” 纪姝很久没见过这——么脾气好的人了。 只要开口问,顾之川如果知道,就一定会告诉她的。 于是纪姝立刻变回了宁则的模样,敲开灵境寺的寺门,说自己迷路了,想在寺庙中借宿一晚。 灵境寺的僧人答应了她,带她到专门给寺外人住的禅房中去。 果然隔壁住的就是顾之川。 纪姝立刻想办法和他搭讪。 顾之川的长相偏文弱,但还是很好看,风神俊悟、容止可观,纪姝找他搭讪的时候,他刚刚自己和自己下了一局围棋。 院子里只有他们俩个。 等纪姝满嘴跑火车,从近日的鬼祟之事谈到先帝时的鬼祟之事,又不经意说起了大雾天。 顾之川说:“哦,你说那场大雾啊。那场大雾我记得很清楚,半个京都都瘫痪在了大雾之中,只有陛下无视雾气到达了秦国师的府邸上——秦国师曾经是陛下的老师。” 嗯?他说什么? 纪姝说:“我只听说那场大雾中,有个大理寺的高官在雾气中受到了惊吓,回去不久就病死了。” 顾之川笑着摇摇头,把两颗黑子拿出来,摆在她面前:“我们说的是两件事。” “先帝在时,京都若是闹鬼祟之事,常以雾天的形式出现。”顾之川说:“是先有你说的那个雾天,再有陛下经历的那个雾天。” 纪姝理明白了:“是大理寺那个高官先在一个雾天被吓死了。然后过了几年,又有个雾天,陛下神勇异常,无惧鬼祟之事,到达了秦国师府上。” 顾之川点头:“是的。陛下不惧鬼祟,所以大家都觉得他是天选之人。” 他说到这里,忽然沉吟了一下:“不过,两个雾天好像是有些联系。” 纪姝问:“什么联系?” 顾之川把前一枚黑子推出,说:“那位大理寺卿,掌管死囚案件复核的权力,同时他也是先帝的亲信。当初他将刘氏案定为轻罪,依托的就是先帝的诏书。” 刘氏案——就是那个在孝期被叔父卖掉的小姑娘,她气愤之下,砍断了买主的一根小指。 顾之川说:“因为当时先帝觉得大夏积弱,急需变法,那位大理寺卿就是变法重臣。他当时依托先帝诏书办案,而不依托传统的律例,就是想证明圣意能够更改成例,这也算是……变法的基础。” 纪姝虽然知道他傻白甜,但是没有想到他傻白甜到这个地步。 喂你和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说这个真的没问题吗。 虽然他是死忠的臣子,完全拥护当今圣上,但是…… 顾之川并没有顾及她的情绪,而是沿着自己思考的轨迹继续往下说:“而后来陛下在雾天出行,则是因为,当初那位大理寺卿判的刘氏案,被召回重审了。召回重审的官员认为,这案子得靠祖宗之法来判,不可以用圣意左右。” 顾之川说:“之所以那案子会被召回重审,是因为以大理寺卿为代表的变法派臣子已经完全失势,不是早死就是违法。之前被变法派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守制派臣子,得势了之后,自然要将之前受的委屈讨回来。” 刚才顾之川提供的有效信息,已经足够纪姝理明白行空大师说的话了。 京都时不时闹起来的鬼祟之事,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冤魂作祟。 证据就是:有秦国师和行空大师在,这所谓的冤魂作祟竟然还是长久存在,要么它不是普通冤魂,要么它根本就不是冤魂作祟。 大雾天一波带走了先帝的变法重臣,先帝的变法计划几乎立刻是失败了一半。 简而言之,先帝时的大夏已经差不多要崩溃了,所以先帝准备变法拯救一下自己的王朝。 然后他的变法官员就因为一场大雾离奇死亡了。 这件事单拎出来非常匪夷所思,但是如果这场大雾每几年来一次,大家都习惯了这种鬼祟之事,这事竟然正常了起来。 与其说是鬼祟之事,不如说是一个常置的、可以随心所欲立刻弄死人的紧急装置。 比如说,我的目的是大夏灭亡。 那么我需要大夏的能臣全部完蛋,皇帝做出的拯救大夏的部署完全失败。 然后我需要一个东西,能够在我想要的时候,随时搞崩皇帝的《拯救大夏计划》。 行空大师和秦国师在人界这么久,京城的鬼祟之事依旧存在,完全是因为,他们和“鬼祟之事”的始作俑者根本是同一边的。 现在大夏之所以还没有亡,完全是因为东方俨铁肩担道义,在千古明君的路上狂奔。 若是当初第二个大雾天,也顺利杀掉了东方俨。 那现在大夏估计…… 纪姝已经完全明白了,但是现在她有点担心顾之川的生命安全,连忙提示他:“小声点小声点。” 顾之川连忙收声。 纪姝这个时候听见了院门外有轻轻的脚步声,忙岔开话题:“我们聊点别的吧。” 顾之川也很上道,看她反应就知道有人来了。 纪姝随便胡扯了一个话题:“你觉得爱一个人是爱灵魂、还是爱肉身呢?” 顾之川微微一愣,大约不太适应这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话题:“《楞严经》中曾提到阿难尊者和摩登伽女的故事,应该是在说爱/欲不长久,只是痛苦的根源。” 纪姝听到院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没有停下对话,而是继续胡扯:“阿难的故事,只能说明爱一个人的□□是不够的。但若我爱慕一个人的灵魂呢?” 顾之川微微犹豫了一下,说:“事实上,只是因为众生认为有灵魂,佛法才勉强承认这个说法。现在一些所谓有‘天眼’的人看见的‘灵魂’,其实是中阴身……” 这时院门敲响了。 一个小沙弥探进头来:“顾施主,行空禅师和秦施主想邀请你过去一同参禅。” 小沙弥说完,纪姝就看见秦归止和行空前后脚到了院门前,耐心地在院门外等着。 草。 他们没听见她刚才和顾之川在说什么吧。 刚才她转移话题及不及时啊。 纪姝心里正忐忑,忽然听见顾之川兴高采烈地对她说:“宁贤弟,你我既然投缘,不如同去?” 纪姝:“……” 行吧,去就去。 反正不弄清楚,一百天之后也是死亡结局。还不如大胆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姝硬着头皮上了。 秦归止和行空都对她这个陌生人挺礼貌的,看起来不像是觉得她有问题。 纪姝无比感谢自己修的上善心法,没有上善,就没有她无法被看破的完美易容。 秦归止还和顾之川寒暄了:“顾贤弟刚才在清谈什么?” 虽然秦归止真的很渴望知道纪姝私底下和这个漂亮哥哥聊了什么,但是强大的素养和自制力还是让他把自己意图伪装成了“寒暄”。 说好的喜欢颜状元呢。 颜状元她都没勾搭上,怎么又看上了别的男人。 就算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她连碗里的都没吃到,怎么就直接朝锅下手了…… 都不尝尝碗里的,万一觉得碗里的十分好吃,这辈子只想吃碗里的了呢…… 秦归止快要被自己醋死了。 顾之川笑道:“这位宁施主,在与我探讨灵魂。” “哦?” “宁施主觉得,爱慕一个人并不只爱慕他的皮囊,而应该爱慕他的灵魂。也就是‘八识’中的第八阿赖耶识。” “人在不同皮囊之中,生出‘意’,但人死意灭,重新投入轮回的‘灵魂’,那才是她真正爱慕的。就算这灵魂处于不同的皮囊之中,她依旧会看破皮囊,追寻那唯一的灵魂。” “对吧,宁施主?”顾之川笑得很阳光,带着些开玩笑的意思去看他新认识的朋友。 第47章 真魔之血(上) 纪姝都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这么高大上的话题。 果然顾之川真是个好心的傻白甜,愿意给他认识的一切人讲好话圆场,放在现代他就是那种出去玩拍张照,把大家都p得漂漂亮亮然后再发朋友圈的人。 纪姝当场微笑,有些不好意思:“我乱说的。” 行空大师念了声佛号,说:“那宁施主说的‘魂魄’,是指第八识阿赖耶?” 纪姝其实不是很懂这些佛教用词,她攻略以前那个法海的时候,他并不太和她探讨佛法,倒是对何处有不平之事比较感兴趣。 于是纪姝继续微笑:“我不懂太多,请禅师赐教。” 顾之川说:“一般大家说的‘魂魄’,其实是佛家说的中阴身。人死后未投胎,就变成中阴身,但是宁贤弟说的‘魂魄’,却指的是佛家第八识……若只是随口说的,宁贤弟的悟性着实高得很。” 纪姝对自己玩游戏时伤害了顾之川这样的傻白甜感觉十分愧疚。 这样不惮以最大的善意揣测他人的傻白甜,真的见一个少一个。 秦归止试图加入他们的对话:“宁施主是被情所困,所以才来灵境寺的吗?” “秦归止”这个身份,虽然不能对皇帝的妃子假以辞色,但是却可以对一个碰巧路过的陌生人展示好意。 眼看着行空还好端端地在旁边立着,又冒出一个俊俏郎君一个劲夸她,他觉得自己再不行动真的晚了。 女人的爱慕之心真是瞬息万变。 纪姝正好要给自己深夜上山搞个理由,于是随口胡扯道:“是啊。我爱慕一个人,但是那人对我不假辞色,说再也不想看见我。于是我很苦恼。” 顾之川惊讶道:“宁贤弟竟然有这样的苦痛。” 纪姝点点头,继续胡扯:“因为我以前做了错事,那事情挺对不起人家的。所以那个人不想见我,我也可以理解他。只是思慕对方的心实在无法平息,所以才前来灵境寺。” 顾之川说:“我听人家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但却是第一次看见如此为情所困的人,宁贤弟一定是慧根独居,所以才有这么纤细的情思。” 行空大师微微叹息,只说:“待宁施主看破了情爱,才是真的摆脱了爱/欲的荆棘。” 秦归止轻咳一声:“年轻人领略一下情爱也不是什么坏事。宁贤弟,你千万不能放弃啊。” 纪姝见他们都神色正常,心下确定他们并没有听见刚才自己和顾之川说的话,暗自窃喜。 用来参禅论道的禅房已经到了。 因为是供多人讲经论道的,这间禅房又大又宽阔,中间还有许多小隔间,各自用门隔开,看起来非常幽静。 他们正要坐下,秦归止忽然又对她说了一句:“宁贤弟,这种情况你绝不能放弃。你很有机会的,只要主动出击,一定会有结果的。” 这人为什么这么执着啊,还怕她没听清楚他刚才说什么吗。 莫非…… 秦国师之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然后他没追出去,所以错失了机会?所以现在他来劝我抓住机会? 说的也是,人还是勇敢点好。 她待会儿就找机会去问行空大师真相。 纪姝斩钉截铁地说:“秦兄,我一定会记住的。” 秦归止这才有了笑意,说:“情爱之中,主动些一点都不丢人。” 纪姝严肃点头。 然后纪姝转头就对行空大师说:“大师,我有事情想要请教你,不知道能不能占用大师片刻时间。” 秦归止:“……” 行空大师看了她一眼,很和善:“宁施主,人觉得痛苦,就是在了悟边缘了。” 于是行空大师站起来,向顾之川说:“顾施主、秦施主,失陪了。” 接着,他便对纪姝说:“请宁施主随我去静室,或许宁施主今日即有所得,那是功德一桩啊。” 秦归止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一句“你说的那个人不是颜粲吗”梗在心口,下意识就想起身加入他们。 顾之川这个傻白甜还抓着他的手臂:“欸,秦兄,宁贤弟要是想通了也是好事,我们去看昙花吧。” 秦归止:“……” 秦归止欲言又止,最终因为想说的话根本说不出口,而被好心的顾之川拉去看昙花了。 纪姝和行空大师一起到了静室之中,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矮矮的书案,书案上摆着一沓书卷。 书案前放有个供客人坐的蒲团,其余地方都铺着平整的木板,书案右侧便是窗户,窗户外种了一棵红梅。 纪姝:“我要向大师请教的事情非常机密,请大师关上门,答应我不与他人说起,我方能心无挂碍地告诉大师。” 行空大师点点头,他作为一个专业渡人、开解人的和尚,早就习惯了众生的痛苦、隐秘。 纪姝端正地坐在蒲团上,等行空大师坐在书案后,她瞬间改换容颜,变成了原来的模样—— 不是作为皇帝妃子的装束,而是太虚境修士的装束。 行空:“……” 行空默默收回看她的目光,低声念了句佛号,说:“纪施主,我刚才便同您说了。爱欲对于我们这样的出家人来说,不过是魔障作祟罢了。” “度不过心中的魔障,一身修为都岌岌可危,这一身的皮囊也会完全被心中魔障掌控,用来残害众生。” 纪姝以为他性格变化那么大,自己已经完全不喜欢他了。 但是数百年过去,再次用这副修士装束去面对这张脸,即使知道内里的魂魄已经不再是她喜欢的那个暴躁法海了,她还是十分…… 她还是十分怀念。 十分怀念当初那个说他们冤枉你,我来保护你的和尚。 她都在冥河彼岸准备好居所了。他若是实在无法降服心中魔障,变成了魔修,她就和他一起住进魔域遗世天。 她当时想的是,永远和他在一起。 不想再去攻略别的男人了,他们都没有他好,只要这和尚一个人就好了。 说起来有些可笑,她玩着一个叫做《妖女模拟器》的游戏,游戏的主要内容就是当一个妖女祸害天下美男子。 但是玩到那时,她想的却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惜行空最终还是祛除了困扰他的魔障。 祛除魔障、破除心魔之后,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也不再见她了。 大自在殿的住持说,这是正常的,魔障就是人心中过度的欲/望,祛除之后,自然断情绝爱。他不再喜爱施主你,这才是正常的表现。 纪姝还能怎么样。 纪姝走了呗,纪姝被他伤透了心,不想再看见他的状态面板,取消了他状态面板的置顶,跑去养徒弟了。 纪姝其实很希望能够穿越到攻略和尚的时候。 他到处去降妖除魔、普渡众生,纪姝追着他跑,时不时逗逗他。一个逍遥的小妖女和一个立志杀尽天下坏人、破坏一切不平之事的和尚。 然而。 纪姝脸上什么都不显出来,也没有动手动脚去勾搭他。 以前那个行空大师或许会被她逗得脸红,但是现在这个行空大师只会平静地看着她,希望她不要来败坏自己的修为。 纪姝说:“我找到这里来,并不是想和大师……再续前缘,只是想问问大师,你在佛塔里说的‘我忘记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行空大师听到她说“再续前缘”四个字的时候,眨了眨眼,然后说:“纪施主记得什么呢?” 纪姝轻咳一声:“我记得……那个,你心魔入体,无法解脱,苦苦挣扎。于是我便带你去找大自在殿住持,大自在殿住持救了你。” “但是你破解心魔之后就变了个人似的,我就走了。” 行空大师:“这些事都是真的发生过的,纪施主并没有记错。但是我后来给纪施主寄去过一封信,纪施主是不是忘记了信上的内容?” 纪姝隐约记得…… 【[大自在殿弟子行空]纸鸢传信给纪姝,随信附了一本陈旧的经卷,附言说读了可以清心静意】 好像【事件记录】中是刷出来过这么一条,但是当时纪姝正好过生日,【事件记录】里全是谁谁谁送了她什么,她最多在那条【事件记录】上停留了半秒钟,然后就被赠礼提醒霸屏了。 而且她停留的那半秒钟,也只注意到那本陈旧的经卷,还以为那是行空送她的生辰礼物,并没有翻回去仔细看。 毕竟睹物思人,看见那经卷就想起以前那个和尚。 纪姝:“我好像,没拆那封信……” 行空叹了口气,轻声说:“纪施主,那封信上面写,我曾经佩戴的那个银环中,恐怕蕴藏着一个夺舍我的魔物。” 纪姝:“……” 纪姝结巴了一下:“什、什么意思?” 行空说:“我恢复正常之后,只觉得这么多年大梦一场,又恰巧我那只银环在大闹寺庙时失落,于是便委托同门师兄弟帮忙寻找。” 纪姝记得他当初魔障入心,并不想被住持恢复正常,甚至还和住持打起来了,差点把大自在殿给拆了。 行空继续说:“后来是大自在殿闭关的佛子找到的。他说我的那只银环上蕴含着‘真魔之血’的气息。” 标签“真魔之血”,武力值增加100%,是魔尊的专属标签。 纪姝:“什么!” 行空有些无奈:“你真的连信都没拆。” 纪姝催促道:“然后呢?” 行空正要继续说,忽然听见门外有个小沙弥敲门:“禅师,寺中东南方向冒出了莫名其妙的黑气,请您快去看看吧。” 第48章 真魔之血(下) 纪姝可深知悬疑文的套路,只要这个时候放他走,那么这件旧事必定要再拖了个十几集才能知道完整真相。 纪姝态度坚决:“你长话短说,说完关键再走。” 行空大师:“……” 行空说:“简而言之,就是我手上的那只银环,其实蕴含着一个带着‘真魔之血’的残魂。但是只是残魂,也十分强大,能够救活当初濒死的我。” “但是那残魂救活我的同时,进入了我的身体与我共存。后来那残魂被欲念滋养,越来越强大,甚至逐渐掌控了我的身体,让我什么都做不了。那缕残魂甚至强大到可以反过来把我驱逐出我的身体、夺舍我。” “我的魂魄不甘心被驱逐,于是我们俩在我的识海中缠斗,看起来非常像‘魔障入心’‘心魔入体’的样子。” “再后来,那缕残魂被驱逐出我的身体,于是我的性格与意识都完全被我自己所掌控,你看起来,才会觉得我和从前判若两人。” 他飞快地说完,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再度向纪姝行了个礼,将门拉开一条小缝,不等小沙弥看见门里是谁,就已经再度将门关上。 纪姝:“……” 纪姝在原地坐着,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也就是说,她以前喜欢的那个“行空大师”,其实是一个蕴含着真魔之血的残魂。 而后来那缕残魂消失,行空大师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有“真魔之血”的,那必然是魔域的魔尊了。 而她只认识一个魔修,就是当年在沙漠里捡到的那个小孩。 而且那小孩手上也有一个银环! 甚至那银环一直在她的芥子戒中! 纪姝连忙从芥子戒中找到那个薄薄的银环,将它握在手中,只等行空大师回来就和他对证。 难道颜粲就是蕴含“真魔之血”的魔尊? 而他曾经有一缕残魂飘荡在三界之中,曾经救活了濒死的行空? 那他……还保有原本夺舍行空的记忆吗? 纪姝想了会儿,觉得颜粲看样子是完全不记得什么行空。 不行,拜访完行空大师,她得去找一趟颜粲。 草,玩游戏果然不能开【极快】速度,她一不小心到底错过了什么惊天隐藏剧情。 纪姝正在静室中反复回忆旧事,忽然听见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门口站着的正是颜粲。 纪姝:“……” 她什么时候有了心想事成的金手指??? 颜粲好像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他,他退回去看了一下门,好像是走错了,也不说话,沉默地关上门就要走。 纪姝立刻从蒲团上爬起来追上去。 颜粲看了她一眼,也没让她别追上来,而是往另一端的某个静室中走去。 纪姝快速变幻了一下模样,哒哒哒追上去,路上还远远听见有几个小沙弥在聊天:“东南边的黑气啊?好像说是秦施主临时有事告辞之后,顾施主一个人端着烛火、拿着透镜去看昙花,结果不小心引燃了堆积的织物……” 纪姝飞快追到他身边,一边走一遍仰头看他:“你等等我,我有正事专门要和你说!” 颜粲依旧是那副惊艳的美人面,清雅明秀,也不看她,专心往前走:“我以为你来灵境寺是专门来找行空的。” 颜粲其实心里有点得意,刚才心中压抑不住的“嫉妒”也完全被她立刻追上来的行为给冲淡了。 他刚刚被顾之川拉去看昙花,还没走到昙花前,就下定决心,觉得自己不能坐视纪姝和行空共处一室。 他为了自己的目的,几乎调查了太虚境所有大事,自然知道他们俩当年有如何缠绵悱恻的一段往事。 这要旧情复燃起来,他感觉自己得被自己给醋死。 “秦归止”这个身份不方便和她交往沟通,但是“颜粲”这个身份却没有任何问题。 最好她喜欢上“颜粲”这个身份。 她一看见他,立刻就忘记自己还在等行空了,跑出来追他。 纪姝听他这么说,先愣了两秒。 这是……吃醋了?? 说实话,颜粲,他的进度都走得格外快啊。 当初她在沙漠中捡到他的时候,他也是稍微哄两句,好感度就噌噌噌飙到全满。 现在在人界重逢。 第一次见面还怨恨她不辞而别,放狠话让她离开。结果一碰就起反应,起反应还炸毛。 第二次见面就已经自己把自己哄好了,见她在和前男友“分手”,有点吃醋地给她送披风。 第三次见面,就已经醋得无法遮掩了,感觉他又急又恼,只希望她解释两句哄哄自己。 纪姝一下子想到刚才行空说的那个“残魂”,又想到那缕“残魂”很可能就是颜粲,一下子觉得心绪复杂。 因为曾经那么喜欢过她,所以才……好感度涨得那么快,自己一个人推进度推的不亦乐乎。 可能还因为莫名其妙暴涨的好感寝食难安,又想见她,又觉得自己这么快就对她屈服太没骨气了。 纪姝:“你等等我好不好,我确实是专门来找行空的,因为有些事情我要和行空对证,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这人比她高上许多,不用术法直接走路的话,她有点跟不上。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僻静的静室,灵境寺有许多这样的房间,这个房间和之前纪姝呆的那个一点差别都没有,只是窗前种的是白梅。 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颜粲见她好声好气地在哄自己,心早已飘到天上去了,得意的不得了,方才那些嫉妒和恼怒像落灰一样掉下去,转眼间就没了着落,眼前肃静的禅房也一瞬间开满万千红紫。 他只觉得爱/欲真是令人开心的事情。 她真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姑娘。 颜粲得陇望蜀:“你方才见他的时候用的是本来容貌。” 纪姝一下子就知道了他在在意什么,连忙重新改换容颜,变成了太虚境的女修装束。 纪姝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坐在书案前。 她想在书案上给他说明自己知道的一切,还有自己的那只薄银环,也可以摆在案上让他认一认。 但是颜粲真正坐下来,用他那张殊妙的美人脸庞看过来的时候,纪姝忽而又迟疑了。 颜粲和她认识的那个行空大师长相完全不同。 虽说爱一个人是爱他的灵魂,但是皮囊长相完全不一样…… 万一是她搞错了呢? 万一刚才行空大师有些话说的太简略了,引起误会了呢? 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颜粲的状态面板里并没有“真魔之血”这个标签。 这个她绝对没有记错。 当初她为了确定那个“血海深仇”是真的,盯着他的状态面板看了好久。 颜粲见她忽然不说话了,带着些探究去看她的眼睛。 纪姝:如果真是同一个人,就算不记得当初的记忆了,被勾引时的身体状况应该差不多吧。 所以纪姝果断地出手了。 颜粲这次没有穿一身赤锦红袍,他穿了件寻常的大袖衫,但是衣服颜色依旧比较新。 只不过他年轻,又生的一副好容貌,穿点颜色比较年轻的衣服也没人说他,反而都觉得他正该这么穿。 磊落英才,粲然盈瞩。 这样俊朗、有朝气的年轻人,应该骑着高头大马,在铺满春色的官道上为了自己的前程未来匆匆行进。 但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灵境寺,或许是机缘巧合,又或许是故意的,推开了一扇错误的门。 现在一个静室的书案前,被某个大名鼎鼎的妖女拉着袖子轻薄。 纪姝直视着他的眸子,一点一点靠过去,完全不说话。 颜粲完全被她震慑住了,明明可以轻易躲开,但是他一动不动,眼眸收敛得厉害,她进一寸,他就僵得更厉害一分。 纪姝膝行了几步,她的吐息离他越来越近,甚至微微拂起他鬓边的轻发。 他身上的气息非常清爽,或许来之前沐浴过了。 纪姝并没有碰到他任何一个身体部位,她只是一直定定的凝视他的眼睛,并且将两个人的身体距离缩减到约等于零的地步。 她伸手去环抱颜粲的腰身。 稍微一碰,就发现他浑身僵硬得无法形容,等双手完全环抱住他的时候,发现这年轻人果然又起反应了。 上次只是摸摸脸就可以起反应,这次和她靠那么近,一直在闻她身上的气味,似乎…… 一点都不令人意外呢。 颜粲好像被她烫到了一样,在她将自己的重量往他身上放的那一瞬间,立刻就想往后退。 但是他是跪坐在地上的,上半身这么往后一退,几乎是立刻失去了平衡。 纪姝也没有帮他的意思,甚至还火上浇油在他胸膛上推了一下。 颜粲瞬间仰躺在木质地板上,他只能看见窗外那株还没开花的白梅。 还没等他从窗前那株白梅将视线挪回她身上,就忽然觉得胸膛上一重。 她枕在了他的胸膛上,脸侧着,蹭了蹭他的胸膛,缓缓挪动,最后停在了他的心口,在听他的心跳。 颜粲只觉得浑身麻了一下,颤栗从骨子里传出来,强大的爱意如同死亡,甚至令他不自觉想起了死亡。 因为他和纪姝相处的时间,就算加上她救他的时候,也都屈指可数,能拿来回忆的往事几乎没有。 他只能想起死亡。 他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讲他已有的过去像是在故意博取同情,讲他设计好的未来像是在说一场白日梦,讲现在…… 现在好得像是假的。 他的手掌在看不见的书案下握了握,缓缓往回挪,想去抱住她的腰身。 第49章 赤绳 《续玄怪录》中曾经写:“赤绳子耳,以系夫妻之足……虽仇敌之家,贵贱悬隔,天涯从宦,吴楚异乡,此绳一系,终不可逭。” 说的是,月老手中的红线,会将命定的夫妻缠缚在一起,就算远隔天涯海角,也终会相逢。 颜粲的手挪到她腰身附近,顿了一顿,积蓄了些勇气,才悄悄扶了过去。 还没切实碰到她的身体,只是稍微挨着了她的衣服,颜粲就已经觉得自己伸出去的手指僵得十分陌生了。 熊熊烈焰从指尖相碰的地方燃起,一路烧到他心里,心口的位置热乎乎的,饱胀得像要溢出来。 可溢出什么了来呢? 那里是空的,没有回忆,什么都没有。 只有纯然的心动。 没有回忆,只有每次见到她的时候,莫名其妙、愈演愈烈的心跳。这些急促的心跳储存下来,现在作为熊熊大火的燃料。 倒像是摸着冰时的感觉,明明该觉得冷,可是手触到冰块上,只觉得有如火烧一般。 爱欲于人,如逆风执炬,恐有烧手之患。 他缓缓将手压了下去,不出意外隔着衣服感受到了姑娘家柔软的腰肢。 纪姝好像有些怕痒,他的手扶上来的时候,她下意识蜷了蜷身子,所以小腿蹭了蹭他的腿,纤细的脚腕恰好放在他的小腿上。 据说月老的红线会分别系在命定夫妻的脚腕上。 《女娲伏羲图》上,伏羲和女娲的尾巴纠缠在一起,就像是凡人手足纠缠。 颜粲脑海中一下子闪过无数相关信息,像涨潮一样。 可是潮水眨眼间便退了下去,只剩下掌心里越来越明显的触感。 纪姝还以为他要主动了。 可是等了半晌,他的手也只是虚虚扶在她腰上,要多君子有多君子,令人想问这人是不是有个别名叫柳下惠。 说句实话,纪姝其实差不多已经把“试探他是不是以前的行空”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么大一个美男子摆在面前,都已经上手了,脑海里还想着其他事,是对这个倾国倾城美男子的颜值极大的不尊重! 漂亮哥哥身上的气味好好闻哦。 纪姝见他不动作,自己的手往下一滑,悄悄地去抓他的手。 碰到他的时候,这人像被吓了一跳,手迅速往后一缩。 纪姝得寸进尺,直接迎面扣住了他的手。 她原本想教他怎么去握住她的腰,但是忽然又改变主意了,同他十指相扣,回握过去,把他的手往下压,直接放在木质地板上。 纪姝微微撑起身子来,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俯身在他心口的位置顿住了。 因为无法预测她接下来要干什么,纪姝能明显感觉他的身体一动不敢动,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 然后纪姝隔着衣服亲了一下他的心口。 颜粲的眼睛里有水光,他束手无策地仰躺着,任她为所欲为,打开的窗外面是一株还未开花的白梅。 纪姝与他十指相扣,她在轻轻摩挲他的手指。 他反应起得非常厉害,看着风清月朗的一个美男子,不知道竟然是这么重欲的一个人。 纪姝捡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少年,所以纪姝一直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比他大了许多。 就算在心里称呼他,也只是“小颜”“小漂亮”。 但是他已经长大了,比她还高,一只手就够把她抱起来了。 纪姝空出来的手悄悄移动,环过腰腹,紧紧抱住他,眯着眼睛笑问:“……喜不喜欢姐姐?” 她声音压得很低,气音混合其中,非常靡丽,好像被冰冻过的烈酒端上来,摇晃的酒液中有气泡破碎。 颜粲被她调戏得大脑一片空白。 过去他拿的一直是血海深仇的复仇剧本,沙漠中的炎热和暴风好像永远将他留住了,他就日复一日地在其中挣扎,心心念着手刃仇人的那一天。 然后他被她拉入了绿洲。 沙漠中有这么一片宜人的绿洲实在算是奇迹。 她抱得很紧。 颜粲被热气熏了满头满脸,想回答她,可是又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他原先觉得她就是来戏弄他也没关系,可是这一刻又觉得她要是是真心的就好了,她应该是真心的吧。 他在勉强进行连贯的思考,好在她没有继续说话、继续动作,不然那些好不容易聚拢的注意力会立刻回到她身上。 颜粲虽然讷讷不言,但是纪姝一点也没恼,他的反应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 和之前的行空大师确实很像。 纪姝于是试着和他对证:“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曾经见你戴着一个很薄的银环……” 颜粲有些迷茫地看着她,他上挑的眼尾全是艳红色,殊丽非常,可是神情又乖巧得不得了,像是一只刚被收养的小奶猫。 纪姝话说到一半,一眼望进他眼里,被他的美貌惊艳,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好一会儿才又重新拾起话头:“当时你手腕上戴着一个很薄的银环,你记不记得?” 颜粲这个时候已经重新夺回了自己意识的掌控权,微微喘了喘,手从大袖下伸出来。 他掌心上捧着一个小小的银环,一看就是父母打给孩子用的。 颜粲问:“是这个吗?” 纪姝原本正打算伸手从自己的芥子戒中拿出那个银环,见他手上那个小小的、发着银光的环状物,一下子愣住了。 等、等等等一下! 她手上的那个银环和颜粲手上的那个花纹完全不一样,绝对不是一对。 颜粲见她愣住不说话,探究地看向她。 纪姝问:“你只有这一个银环吗?” 颜粲点头,他现在整个人还完全不是处理正事的状态,浑身散发着“还想要抱抱”的气息:“我曾经有个弟弟,他也有一个差不多的银环,不过他已经和我的父母一起被仇家杀害了。” 纪姝若有所思。 怎么回事? 夺舍行空大师的那缕残魂寄居在一个银环之中,后来那缕残魂散去。 如果颜粲真的和那缕残魂有关系,那么他身上的那个银环就应该和行空大师失落的那个银环有显著联系。 可是,现在出现了两个银环。 若是……夺舍行空大师的那缕残魂,其实来自于颜粲弟弟呢? 小颜那个时候还小,又刚经历了巨大打击,还重伤奔波,他或许无意之间带了两个银环出来。 一个在他自己手上,一个被救他的纪姝收起来了。 行空大师之前不是也说了,那缕寄身于银环的残魂是带着“真魔之血”的气息。 “真魔之血”是魔尊专属标签。 纪姝记得她游戏玩到最后,都从没见过这个标签,也没见到什么魔尊。 小颜的状态面板绝对没有“真魔之血”的。 纪姝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觉得曾经夺舍过行空大师的那缕残魂,应该是颜粲那位已经过世的弟弟。 她心里有些萧瑟,但是还是存了些许希望,打算去和行空大师对证清楚,他曾经的那只银环到底长什么样子。 颜粲半撑起身子,往后靠在窗户上,他的眼神有些迷离,再配上窗外的迷蒙夜色,平白多了许多诱惑之意:“你问这个干什么?” 纪姝也不好和他解释,不然显得她特别过分,把他当别人的替身白嫖。 她真的还挺喜欢小颜的,就算他不是夺舍行空的那缕残魂,她也还是不希望他觉得难过。 这孩子本来就命苦。 更何况这时候告诉他的话,小颜恐怕要就地黑化。 他刚刚还那么高兴。 于是纪姝膝行了两步,重新依偎到他怀里,身段无骨一般,往他衣袍中钻。 他穿了件宽大的外衫,拨开外衫往他怀里钻,还能看见他腰间系着的清绿线穗和一块圆玉。 线穗上方还有极薄的镀金宝盖,她依偎过去的时候微微觉得有些咯。 不过感受更明显的还是别的地方。 她的手悄悄往下挪,顺着他流畅的腰线摸过去,想要…… “颜施主刚刚就来了这边!”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小沙弥兴高采烈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还有顾之川已经来不及的劝阻:“要先敲门才能推——” 然后他们俩人的声音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纪姝:“……” 因为她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颜粲怀里,眼前一片黑暗,只能闻到他的气味,完全看不见外面的景象。 但是听他们的对话,也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小沙弥呆愣愣地说:“好像有人摔倒了,我们快去和颜施主一起把他扶起来吧……” 顾之川在门开的一瞬间下意识往进门里,一抬眼就和颜粲对视上了。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 直到小沙弥的话语响起,顾之川瞬间反应过来,试图把门关上,拉着小沙弥就要走。 但是那个小沙弥就是因为比较乐天、比较傻乎乎的,所以才会被派来给沮丧的顾之川引路。 刚才顾之川看昙花太入神,不小心造成了一点小火灾,虽然很快就被扑灭了,除了一对废纸什么也没损失,但是他还是挺内疚的。 行空大师劝慰了他几句,让他无需在意,不用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顾之川到底是来人家寺庙中拜访的,于是从善如流,想起刚才听小沙弥说寺里来了位颜状元。 顾之川早就听说过颜状元,只是一直没见到,于是便想去拜访一下颜状元。 然后就是现在这个情况了。 顾之川拉着小沙弥要走,可是小沙弥还在一本正经地挣扎:“顾施主,我们出家人要慈悲为怀,看见人有困难,我们需尽最大的努力去帮助他……” 顾之川勉力把小沙弥拉到门外,把门关上。 听见门关上了,纪姝无辜兮兮地从颜粲怀里抬起头,同他对视。 他还起着反应。 甚至因为在其他人面前光明正大地抱着她,反应更厉害了。 第50章 美人如玉 美人如玉。 蚀骨销魂。 纪姝在他腰腹上又摸了一把,果不其然这位倾国倾城的美男子喘息着拦她:“……别在这儿。” 他神情其实挺糟糕的,初识情\\爱的年轻男人不太懂什么表情控制,一看就知道在经历什么。 而且因为拖的时间太长了,刚才又被打断一次,现在他的表情已经往“难受”那个方向倾斜了。 纪姝也不逗他了,微微后撤身子,小声说:“我从窗户走了,你待会儿和顾之川解释一下?” 颜粲问:“怎么解释?” 纪姝想了想,继续压低声音:“就说你有个爱慕的心上人,这个时候骤然重逢?然后因为害羞不敢见人,已经自己离开了?” 颜粲说:“灵境寺只有一个正门,还有许多沙弥打理。你一个姑娘家若是是从正门进来的,太过扎眼,他们不可能没看见。若不是从正门进来的,他们肯定会问是怎么进来的,好加固院墙。” 纪姝信心满满:“反正刚才他们没看见我正面,我衣服也很素净,你就说我是男的!” 颜粲:“……” 纪姝:“顾之川是个好人,他肯定不会让你尴尬。他就根本不会继续往下问了,也不会说出去的。放心吧。” 纪姝说着,又抱了一下他,转身就想从窗户跳出去。 然后她发现窗外是悬崖。 纪姝:“……” 窗外只有一块土石之地,上面种着一棵没有开花的白梅,孤零零的,这个禅房在非常偏僻幽静的地方,是灵境寺的最西端。 也就是说,也根本不可能从窗外的那一小块土石之地翻到其他房间去。 纪姝作为一个修士,倒也不是不能从这悬崖上往下跳,反正皇宫那么高她也天天跳。 但是这禅房唯一通往外界的门还关着,大概率顾之川和小沙弥还在门口,因为纪姝能听见顾之川正竭尽全力在给小沙弥解释。 待会儿怎么向他们解释,房间里的一个人不翼而飞了? 她要真走悬崖离开,若是行空大师知道了这件事,恐怕就会看出破绽来,知道颜粲的那个所谓“心上人”并非凡人。 若是再密切关注颜粲,恐怕还会发现颜粲的身份。 颜粲可是魔修啊。 上太虚盟通缉令的那种魔修。 纪姝又从窗户上跳了回来:“不能走窗户,这样留破绽,你的身份很容易叫人看出来。” 这个时候,顾之川正在试图拉走那个一根筋的小沙弥。 小沙弥还在尝试越过他,重新推开禅房的门,小沙弥振振有词:“顾施主!我们佛家讲究慈悲为怀,你看那个施主摔得爬都爬不起来,我们怎么能放任他倒在地上!我们得去帮颜施主!” 顾之川小声对他说:“没事,颜施主认识她,他会照顾好她的,你不要太担心。” 小沙弥义正词严:“顾施主,就算颜施主认识他,那孩子也摔得厉害,现在恐怕在哭呢,我们必须要去搭把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顾之川愣了一下:“……孩子?” 小沙弥点头:“今天灵境寺并没有多少留宿的外客,除了你和颜施主、宁施主,就只有几个孩子了,那些孩子是病愈之后,特地到寺里来修心的。宁施主在行空禅师那儿,里面摔倒的人必然是一个孩子。” “况且,刚才顾施主你也看见了,摔倒的人这么纤弱,个子也不太高,明显是个还在长身体的半大小子。” 顾之川这时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情:“……那些孩子里,有小姑娘吗?” 小沙弥摇了摇头。 顾之川:“……” 顾之川倒吸一口凉气。 他不免想起之前听人说,颜状元一心向学,不近女色,难道是…… 正当两个人陷入谜之沉默的时候,那间禅房的门忽然打开了。 最显眼的自然是颜粲颜状元,他那张脸让他永远是人群中第一个被看到的人。 他身边站着的那个人匆匆朝他们点了个头,然后迅速沿着长廊离开,一下子就不见了。 不知道是因为夜色比较重,还是因为那个人的长相太大众了,顾之川虽然看了他一眼,但是什么都没记住,好像根本没见过他似的。 小沙弥更是一眼都没看见他的正脸。 颜粲已经走上前来,对小沙弥说:“他没事的,没有摔得很重,已经可以自己走了,谢谢你关心。” 小沙弥嘿嘿地笑:“没事就好。那顾施主,你和颜施主继续聊吧。” 颜粲看向顾之川:“你找我?” 顾之川满脸窘迫,他本意是想来交个朋友,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撞破了人家的私事,现在很不好意思,连忙顺着小沙弥的话往下说:“对对对,摔得不重就好。” 顾之川和颜粲默默走了一会,顾之川还在疯狂心理斗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话。 名义上他其实算是颜状元的前辈,但是顾傻白甜一向认为人人平等,期盼天下大同,平常也不太看重阶级身份什么的,因此这会儿也不会直接用名头去压他。 顾之川平时是很细心很周到的一个人,结果现在一系列事情把头都冲昏了,完全忘记自我介绍,导致颜粲根本不知道他是哪位,对他的态度很是谨慎。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调整好心态,试图安慰颜粲:“其实,断袖之癖也挺风雅的。” 颜粲:“……” 颜粲:“你误会了,我不是断袖。” 他们正好经过那些半大小子住的地方,听见他们用变声期的特殊嗓音在对话。 顾傻白甜之川鼓足勇气:“就是吧,不知道您……您那位同好多大了?要是年纪不大的话,其实……不太好……” 颜粲:“……” 颜粲:“都说了我不是断袖。” 顾傻白甜之川还想着刚才小沙弥说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怀着他一向的热心肠,想着自己多说几句就能拯救一桩惨案,继续说: “其实您那位同好只是长得比较年轻,年纪一点都不小对吧。” 颜粲摸不准他要说什么,沉默了一瞬。 顾之川见他不语,忽然惊恐地想到一种可能。 不会……不会他们是露水情缘!颜状元根本不知道对方多大吧! 顾之川:“……” 颜粲已经主动撇清自己和顾之川幻想出来的惨案了:“我与他刚认识不久,不知道他多大,也不知道他的姓名,你不要再问我了。他刚才就是碰巧摔了一跤。” 顾之川:“……” 真的啊!刚认识没多久,就直接、直接……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太太太太领先世俗潮流了。 顾之川感觉自己受到了冲击。 受到冲击的顾之川感觉自己过去几十年的生活瞬间乏味了起来。 他以为颜状元和他志趣相投,也认为“不立业,何以成家”的人,没想到颜状元的想法超前他那么多。 已经到了“性别这限制别卡的那么死”的阶段。 不仅不在意阶级贫富,甚至连性别限制都不在乎了。 受到冲击的顾之川见颜粲似乎也无心和他清谈,有些恍惚地同他告别,一直到临走时,都没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有自我介绍。 顾之川恍恍惚惚回到自己的住所,一进院子就看见住在隔壁房间的纪姝坐在院子里。 纪姝现在用的是“宁则”这个身份,长得挺周正的。 顾之川一看见她,就想起方才的事情,看她一眼都觉得自己在对人家起不轨之念,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不过这位宁贤弟确实相处起来很舒服。 顾之川忽而想起之前看《梁祝》,梁山伯看见祝英台耳朵上的耳洞,怀疑她是女儿身,祝英台糊弄他,说是自己小时候扮观音才扎的耳洞。 顾之川不知怎么,忽然凝神去看眼前这位“宁贤弟”的耳垂,一眼望去,确定没有耳洞,长舒一口气,心里却隐约有些失落。 纪姝想着不能将颜粲的魔修身份暴露在行空大师面前,方才已经想好了应对之词:“顾兄,行空大师急匆匆去了东南方向,我久等他不至,就跑回来找你了。这禅房有些大,我还迷了会儿路,见笑了。” 顾之川连忙说:“那你快回去,行空大师方才处理好事情已经回自己的禅房了,你现在赶紧去,还能赶上!” 纪姝就等他这句话,点了个头,又重新跑回去找行空大师。 行空大师果然在禅房中等她。 纪姝:“我刚才看见你一直不来,就去找顾之川了。” 行空大师大约觉得这非常符合她“全都要”的妖女身份,叹了口气,说:“顾施主他有大智慧,虽然此生不长,但累世因缘积攒,最终会有大造化的。” 纪姝笑了笑,把这话题混过去,然后直奔主题:“你之前戴的那个银环,像不像我手上拿的这个?” 她手掌上平摊着那个银环。 行空大师从她手上将银环拿起来,看了一眼,说:“花纹完全相同,应该是一对……你从哪里得来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纪姝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真的不是小颜啊。 纪姝说:“我一个朋友的遗物,他年纪不大的时候就被仇家谋害,去世了。” 行空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行空说:“我佩戴的那只银环,其实是我俗家母亲无意中捡拾到的。佛子看过了,说那银环其实是用来限制‘真魔之血’的,或许你那朋友年幼时得了重病,承受不了‘真魔之血’的血脉,所以才打了这种银环。。” 这世界上,其实共有三只银环。 颜粲有一个。 颜粲那个早亡的弟弟有一对,但是其中一个丢失了,机缘巧合来到了行空大师手上。 然后,颜粲那个早亡的弟弟,曾经生了重病,可能是这重病导致他的残魂被一起封印在银环中,后来对行空进行了无意识夺舍。 纪姝来灵境寺,原本还打算直接向行空大师求助,告诉他自己希望尽快结束太虚令回去,请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可是她方才听到行空大师和秦国师的对话,又通过顾之川悟出了鬼祟之事大雾天的秘密。 太虚盟明明禁绝了太虚境和人界的交往,但是他们自己在操纵人界的走向。 纪姝想,恐怕太虚盟有些“不能为外人道也”的秘密。 行空大师显然和这些人联系紧密,他们俩又关系尴尬,她还是别打草惊蛇的好。 行空大师向她道了一声佛号,纪姝便自觉同他告别了。 等纪姝出门走了一段路出去,她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检查过自己的万里传音石了。 因为它在人界总是没信号。 之前有拜托梁朔联系自己的好闺蜜的,让她来人界给自己打打助攻,自己狗命难保,急需好姐妹帮忙。 纪姝刚把万里传音石拿出来,就看见最上面一条讯息: 【[青城世家江疏鹤]:我来人界帮你啦!】 第51章 一桩事先张扬的谋杀案(上) 纪姝和行空大师分开之后,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灵境寺虽然为香客准备了额外的居所,但是并不能达到“一人一个院子”这么奢侈配置的地步。 所以纪姝和顾之川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新到灵境寺的颜粲在另一个院子里。 顾傻白甜非常没心没肺,拉着纪姝唠了几句《大理梵文文献的释读与研究》和《道尊于世,天下大同——四书通讲之中的治平之道》。 顾之川就是那种非常典型的封建社会的理想主义者,虽然谁也没见过“天下大同、四海升平、国家强盛、圣德明”的那个理想状态,但是他依旧坚持不懈地努力,认为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纪姝和他说了几句,他自己又觉得不好意思,认为纪姝累了一天,他还一直拉着纪姝叨叨,于是就立刻和纪姝道别,回房间休息去了。 纪姝一边感叹傻白甜真是人世间的瑰宝,一边□□去找颜粲了。 万里传音石只是短暂地有了一会儿信号,纪姝也没法回复。 这么好的夜色,隔壁院就住了个美貌小哥哥,又没有别的地方去,正是□□敲窗的大好时机。 而且她现在可以去找颜粲验证一下那个银环的事情。 刚刚搞人家搞到一半,忽然开始一本正经问银环的事情,只要颜粲脑子没问题,他都会觉得她来搞他就是为了问银环的事情。 纪姝不希望他这么觉得。 他会很难过的。 而且那个时候她也心绪难平,很可能控制不住表情,给他看出破绽来。 万一颜粲一路追查,发现她拿着银环找的就是他的亲弟弟,他绝对会以为自己是亲弟弟的替身。 一旦这件事发生,纪姝都不敢想象他的黑化值得飙多高。 她绝对会把自己再一次搞进死亡结局的。 所以说刚才她当场跑路,绝对是最佳选择。 纪姝刚跳到颜粲院子里的那棵老树上,立刻惊走了一只树上暂时栖息的鸟雀。 颜粲院中是棵长了许多年的桂花树,枝干粗壮,满树繁花。 夜色已经非常晚了,凌晨都过了,秋夜的凉意很盛,月光洒落一地,和花香混合在一起,酿成了独特的氛围。 中庭地冷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桂花的香气太浓郁,常有人觉得它香得太平易近人,没有梅花冷香那么高雅。 但是这种平常的、处处可以闻到的桂香,却让纪姝在这个秋夜觉得无比安心。 还有颜粲,颜粲也让她觉得很安心。 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沉迷于他的美貌,完全忘记了自己一百天后潜在的死亡结局。 多么强大的安慰剂效应。 然后纪姝低头一看,看见了站在树下仰头望她的颜粲。 颜粲端着一盏桦烛灯,他站在烛光之后,烛火散发着微暖的光芒,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他的眉眼也在温润的光芒中显得愈加出色,年轻人的锐气掩都掩不住。 《国史补》中写:“正旦晓漏以前,三司使大金吾以桦烛拥,谓之火城。” 说的是科举考试的时候,举子们用的灯烛都是桦烛,所以考官身处考场这种,被数不胜数的桦烛包围,就像是置身火城一般。 人们也一般用“桦烟深处”来指代科举考场。 颜粲就是端着这么一盏桦烛灯,在人界硬生生考了个状元出来。 现在他匆忙披衣起身,端着同样的一盏桦烛灯来接她。 ……他到人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报仇吧。 为什么要入仕进入官场呢?这些对他报仇很有必要吗? 纪姝不知道。 纪姝只知道她玩游戏的时候,碰见了有“血海深仇”标签的人,过些日子去翻那人的履历,绝对一拉一长串全是“报仇”“报仇”“报仇”,报仇就是他们生命的唯一意义。 任何阻止他们报仇的人都会被他们杀掉。 纪姝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小颜这身世真是惨,这孩子可招人疼了。 虽然她是很喜欢那个夺舍行空大师的残魂,但是毕竟是在游戏中玩出来的。 到底比不上真切接触过的颜粲。 当初还不如捡这小可怜呢。 颜粲已经将手上的桦烛放在一边,微微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朝她张开手。 跳下来,我接住你。 因为夜深、山高所起的淡淡雾气萦绕在桂树的花叶之间,藏身在花叶之中的美貌女子拢了满袖桂香风细,眉眼灵动,对着他笑:“你要接住我啊。” 她跳下来的时候,细碎的桂花花瓣被带着落下了许多,那些平常的、处处可见的、亲切的香气也像雪一样飘落下来。 纪姝落在了他怀里。 放在一边的桦烛灯闪烁了一下。 温暖与柔软,愉悦与快乐。 这都是她带给他的。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纪姝被他拦腰抱住,接着就轻飘飘地被放在了地上。 肢体接触的时间压缩在三秒钟以内。 颜粲已经对自己的身体绝望了,知道自己看见她就会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控制不住地……咳咳。 为了能让她对自己印象好一点,颜粲决定要克制一点,不能表现出一副“非常馋她身子”的模样,没有姑娘会喜欢这种男人的。 既然控制不了自己身体的反应,就只能先保持一下安全距离。 颜粲低声说:“你问的那个银环,我仔细回忆过了。” “我有一个,就是现在我手上的这个,表面浮雕夔龙,阴刻漩涡纹路。我早亡的弟弟有一对,因为他年纪小,我父母……有些偏心他。” “我弟弟那一对银环的花纹是一模一样的。但是因为我们俩不常见面,我只大致记得他那对银环的纹路是青玉莲花瓣。” 纪姝沉吟片刻,从芥子戒中取出那只青玉莲花瓣的银环,递给他:“这是我当初在你身边捡到的,后来匆匆离开,一直没机会交还给你。” 颜粲的话和行空大师的话对上了。 行空大师失落的那只银环,和颜粲早亡兄弟的银环是一对,都是青玉莲花瓣。 而颜粲的那只银环,是夔龙纹的。 所以夺舍行空大师的那缕残魂,应该是来自颜粲那位已经去世的弟弟。 颜粲从她手上拿走那只青玉莲花纹路的银环,有些不明就里:“你怎么忽然问起了银环的事情?” 纪姝迟疑了一下,想起悬疑文的套路,觉得现在不说实话,等他自己发现实情,恐怕就晚了,黑化值得窜老高。 黑化值一高,纪姝就觉得自己的生命安全岌岌可危。 必须得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上。 于是她立刻委婉地表示:“我从行空大师那里得知,他曾经被一缕残魂夺舍过,那缕残魂寄居在一个青玉莲花纹的银环中,我就忽然想起我身上也有这么个银环。” “这银环其实是你的,于是我便来问你了。” 颜粲顿了一下,觉得这番话挑不出毛病,但是也没说话。 纪姝没有继续去撩拨他,她不想把颜粲的好感度一下子全刷满。 好感度一旦刷满,就会出现黑化数值。 黑化数值就意味着危险。 颜粲真的太喜欢她了。 喜欢到一点质疑都说不出口。 就像纪姝喜欢雪白雪白的萨摩耶一样。就算萨摩耶满脸笑容地喜欢所有人(包括她),有人去摸萨摩耶,它都会乖乖让人摸;有人叫它去玩,它会笑得很甜,会跑过去和其他人一起玩。 纪姝知道萨摩耶不只爱着自己,但是她还是好喜欢雪白的萨摩耶。 纪姝知道颜粲并不是那个夺舍行空的残魂之后,对他的戒心又提上来一点。 黑化值飙太高真的会死人的!而且小颜可是有“血海深仇”标签的! 毕竟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小心谨慎不为过。 纪姝对颜粲说:“我就是想来见见,和你把银环的事情说开。现在已经说完了,那我先走了。” 颜粲点点头:“嗯。” 纪姝转身要走。 颜粲自己明明之前想好要同她保持距离,可是这一刻几乎是身不由己地去抓她的手。 他有很多话想说,比如说他以前去找她的时候,跑了很远的路,一直赶路一直赶路,想早一些通过她的“考验”,再一次见到她。 颜粲觉得不能直接说这些经历。 这其实只是他重逢后第三次见她,主动带她回忆这些事情很难不显得他用力过度。他希望能和她长久在一起,所以希望能够吸引她长久地爱着自己。 那么就退一步,说一些有趣的见闻? 他到人界之后,借住的人家有只大黄狗,主人家搬家没有带走它,它自己跑了许多路去找主人,十多天过去,终于找到了主人的新家,狗爪子都是血,指甲都没有了。 ……是不是太血腥了? 还不等他想好说什么,她就要走了。 颜粲抓住了她的手。 纪姝察觉到他的挽留,粲然一笑,回身环住他的腰腹,紧紧抱了他一下。 只这一下拥抱,颜粲立刻觉得自己的内心被安抚了,她抱抱他摸摸他,他立刻乖巧得不得了。也不是他主观想乖,单纯是因为太开心了,什么其他事情都不想做了。 因为被丢过一次的小猫咪,要是再次被人类捡回家,就会乖得不得了,又拘谨又懂事,害怕再次被丢掉。 纪姝真的好遗憾啊。 可恶!要不是害怕被杀!她现在就把这只小野猫就地睡了! 纪姝心有不甘地走了。 第二天她下山很早,顾之川恰好与她同路,就顺路捎了她一程。 一路上,有理想的傻白甜小顾同学都在向她宣传大同世界,并坚信只要自己努力工作,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人人德行高尚,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纪姝问他:“你觉得建设这样一个理想世界的最大障碍是什么?” 顾之川斩钉截铁:“是大家的品德还不够高尚!” 行到山脚的时候,纪姝看见有个架牛车的老伯等在路边,他车上有几捆柴,看样子是在等人。 热心少年顾之川立刻停车,上前去问老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老伯说自己在等一个恩人。恩人昨晚上坐他的车,给了他好多钱,让他去买点厚衣服穿。 恩人既然昨晚上山拜佛,今天早上应该会下山,他就在这里等着恩人,怕恩人没有车坐。 纪姝听着听着有点不对劲,跳下车一看,正是昨晚那个搭她来灵境山的卖柴老伯。 经过一番感谢与讲理之后,纪姝成功让老伯继续去卖柴了,不用想着感谢她。 重新坐回车上之后,顾之川表示:“宁贤弟,你真是深藏不露,竟然是这么一个忧国忧民的人!” 纪姝很懵逼:“什么?” 顾之川:“‘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正是这些贫苦百姓的写照。你愿意在秋天就帮助这些人,不让他们落到窘迫地步,实在是大德!” 纪姝:“……” 老实说,她真没想那么多,夜间打车要多给钱,而且反正她也不缺钱,能让别人也快乐不是挺好的嘛。 顾之川仍然觉得她很棒,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快要靠近次朱铺子的时候,纪姝及时叫停了马车:“等一下,顾兄,你把我放在这里就行了,我可以自己走到铺子里去。” 不能让人看见她和顾之川来往,万一被人误会她背后有顾家撑腰,凡事抬她一手,这铺子还倒不倒闭啦。 顾之川:“!” 顾之川:“宁贤弟!你竟然是如此一个品行高洁的人!” 纪姝:“?” 顾之川感动地说:“你一定是顾及我的家世,不希望被人发现与我来往,不想借我的声势,只想靠自己努力,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第52章 一桩事先张扬的谋杀案(中) 纪姝还从来没有被人称作“了不起”过。 由于她前不久还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妃,要被全天下正义之士扎小人的那种,纪姝一瞬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魔幻。 顾之川已经开始感动了:这样品行高洁的人竟然是我的朋友,我真的太荣幸了!古人说近朱者赤,宁则这个朋友他交定了! 顾之川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们一定是永远的好朋友!” 纪姝恍然听到了比基尼海滩上派大星在一边狂奔一边欢呼:“海绵宝宝和派大星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纪姝一脸懵逼地下了马车,送走了顾之川,徒步往次朱铺子走去。 然后她看见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 纪姝记得他,他姓陈,昨晚纪姝从次朱铺子溜号跑去灵境寺之前,恰好碰见这位据说是高官/二代的陈公子上门找茬。 不过这位胖乎乎的陈公子似乎脑子不太好用,明明是他自己上门找茬,结果说了没几句,都没人赶他,他自己跑了。 陈公子正穿着一身绫罗绸缎在路边摊吃早饭。 纪姝:“……” 等一下。 不是说这位陈公子家里是领兵打仗的吗?一个好好的官/二代就坐路边摊吃早饭? 纪姝仔细一看,发现陈公子不是简单地在路边摊吃早饭,他包场了。 好接地气的官/二代。 大约是察觉到了纪姝的目光,这位满脸横肉的陈公子抬头一看,看见熟人,脸上的肥肉蠕动,小小的眼睛望向纪姝,热情地招呼她:“宁掌柜,要不要一起吃早饭啊!” 纪姝:“?” 等一下,这人是不是被夺舍了,他昨天还讨厌我,想把次朱铺子搞破产,怎么今天就像见到亲人一样? 陈公子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四五个空的大海碗,让人十分确定他的一身肥肉是从何处而来。 纪姝客套道:“陈公子今天怎么这么开心?是有什么喜事吗?” 满脸横肉的陈公子点头,他笑嘻嘻的:“我姐姐今天回家,我来给她买外面的馅饼,她喜欢吃这个。” 说完这句话,他转头对路边摊老板幺三喝四:“老板,你好了没啊?快点行不行!我都吃了四碗面条了,你怎么还没好?要不是我今天出来的早,饿着我姐姐,我回头就来砸你摊子!” 路边摊老板陪着笑:“已经好了,在打包呢。” 纪姝觉得根本不是路边摊老板手慢,而是陈公子吃东西吃得太快了。 陈公子拿了打包好的热腾腾馅饼,立刻转头就上马车,也不和宁则客套了,丢下一句告别,人立刻就绝尘而去。 纪姝:“……” 纪姝顺便就在这个早餐摊上解决早饭了,陈公子走了之后,陆陆续续有其他食客过来吃早饭。 有人问老板:“这个陈公子的姐姐是谁啊?是不是嫁给了天家,所以难得回来一趟?” 老板一边擦汗一边说:“这倒没有。陈公子家不是武将嘛,但是他们家的孩子都不太爱习武,陈公子就不说了,他那个亲生的姐姐喜欢读书。听说四书五经、女德女训都精通呢,是位德才兼备的好人。” “她姐姐既然喜欢念书,自然也嫁到了书香门第里去,听说是嫁给了张家,是标准的高嫁了,人家累世书香,家里规矩可严了,家里的女眷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以难得回一趟娘家。” 哦,所以一只馅饼也吃不到,得回娘家等自己的弟弟买给她。 “人家嫡亲的姐弟,陈公子给他姐姐撑腰呢,所以比那些不是一个母亲的姐弟亲一点。” 纪姝有些郁郁不乐,觉得陈公子现在肯定全神贯注去陪他姐姐,一定抽不出时间来把次朱铺子搞破产。 唉,她还是得自己努力。 不过人生还是有盼头的,纪姝想起次朱铺子里那一仓库仙草就开心,过几天这些草全死了,账目上就是一摊烂账,这样亏本,很容易现金流续不上,一波就带走了。 亏本了,破产了,次朱铺子的镇店之宝——那一大把灵草就全是她的啦! 纪姝觉得自己真是个经营小能手。 正当纪姝开心地嗦着粉,碰巧隔壁起早吃粉的食客在说:“你看陈公子这个样子,一脸败家像,陈家肯定不长久。” 另一个说:“何止陈家,我看卫家也快不行了。卫小将军纵马伤人就不重复说了,你看他们家那个次朱铺子,一副要完蛋的样子。” 纪姝嘴里还是一筷子粉,心里已经在给这位食客啪啪啪鼓掌了。 说的好! 旁边有人推了推说话的人:“欸你小声点,旁边就是宁掌柜的。” 纪姝没想到他们认出了自己,下意识看了过去。 谁知道说话的人一点也没有背后说坏话被抓到的心虚,反而用“你真是没用”的目光挑衅地看纪姝。 感觉……感觉是同行啊。 同行预测的应该更对吧。就是要倒闭了吧。 纪姝朝他笑了笑,继续嗦了最后一口粉,表示陈公子那一身肉真不是白吃出来的,这路边摊真的好吃。 然后纪姝看见自己家的伙计冲进了这家路边摊。 她刚吃完那碗粉,伙计一个冲刺来到她面前:“掌柜的!掌柜的!你快回去看看!出大事了!” 纪姝:莫非次朱铺子账本周转不开,被人逼上门来要还钱!今天它就要正式倒闭了! 纪姝精神抖擞:“你说什么事!我现在就回去!” 伙计:“宫里的人来把咱们的草都高价买走了!他们给了我们好多银子!掌柜的!好多钱!” 纪姝:“……” 纪姝:“……什么??!” 伙计拉着她就跑,身后的一堆食客已经议论开来了,还有起身跟着去看热闹的。 纪姝呆若木鸡。 一仓库草,换了好多好多银子,账房先生们简直是坐在银子堆里记账。 东方俨要这些破杂草干什么?? 他的大夏帝国危机重重,西南蝗灾、西北边患,后宫一堆女人勾心斗角,他还不够忙吗?他怎么还有闲心买杂草啊? 伙计:“前些日子不是说西域进贡的蛋孵出了一只骆驼吗,这不,宫中来采购骆驼的口粮了。那些仙草就是专给骆驼吃的。” 纪姝:“……”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武汉市长 江大桥。 围观人群才不管纪姝是怎么想的,已经“啧啧啧”议论开来了。 “你看人家宁掌柜,高瞻远瞩、胸有成竹,而且沉得住气。这才是有能力的人!” “刚才还有人说宁掌柜无能,这不得把自己的话吞下去,人家宁掌柜,年少懂礼,遇到非难也不和人争辩,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是有大造化啊!” “啧啧啧,这么多钱呐,这次朱铺子开到十年后都不会倒闭的,宁掌柜真是大才!” 纪姝:“……” 纪姝觉得自己的心口好痛。 纪姝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招呼伙计,试图止损:“这些不都是我的功劳,你叫大家来,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多支三……六个月月钱给大家,另外再去六合居买糕点,一人三盒,犒劳犒劳大家。” 六合居是城里最贵的糕点店了。 伙计们几乎是欢呼着答应了,他们脸上立刻出现了快乐的笑容。 纪姝继续止损:“咱们这些草都是从贫苦百姓手里收来的,咱们不能忘恩负义,组织几个伙计,到城外去开施粥棚,先施上一个月。粥炖稠点,记得搞小菜。” 名义上是施一个月,但是一个项目做起来了,接下来施几个月就由不得他们了。 纪姝决定一直施到破产。 这么一通操作下来,已经上午了,纪姝转身问账房:“还有多少盈利?” 账房说:“已经用掉三分之一了。” 才用掉三分之一…… 纪姝绞尽脑汁继续想可以用钱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波操作下来,“宁掌柜”的名声已经好得不得了了。 别家掌柜赚了钱,都是紧着自己多拿点,只有宁掌柜先给下属发钱,还一发就发六个月。发完钱还想着导致她赚钱的是贫苦百姓,立刻开始反馈社会。 这是一种什么精神啊。 这是一种舍小我顾大我的精神啊!宁掌柜真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品格极其高尚的人啊! 纪姝正愁着,心里想快来个外敌看她不顺眼,想把这铺子搞破产吧。 陈公子那个三天打鱼两天吃夜宵,最后一天去看姐姐的性格,感觉做反派非常不称职,她还是想办法去再结个仇。 忽然看见早上围上来看热闹的那些人从门口匆匆经过,就连自己家店里的伙计也望眼欲穿,伸长脖子往外看。 纪姝侧头问:“这是在看什么热闹?” 伙计立刻说:“听说是陈公子的姐姐没了!” 纪姝:“什么?他姐姐不是今天才回娘家的吗?” 伙计说:“是啊!好像说是自缢了!” 纪姝:“为什么?!” 伙计立刻说的头头是道:“听说陈公子的姐姐和张家的儿子是娃娃亲,所以才嫁过去的。就,掌柜你知道吧,陈公子的姐姐长得不太好看,她丈夫不太喜欢她,她又生不出男孩。” “张家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纳了妾。可能是陈公子的姐姐起了嫉妒心,所以自缢了吧。” 纪姝愣了一下,问:“陈公子姐姐嫁的张家,是哪个张家?” 伙计说:“就是礼部右侍郎的儿子,那个张家!” 纪姝有点印象。礼部右侍郎虽然是书香世家,但是她当妖妃把控朝政的时候,就数这家滑跪的最早。 礼部右侍郎的儿子、陈公子姐姐嫁的那个郎君,反正他的履历上写的是“有禽兽行”。 好像说是喜欢家暴,绑起来抽、用碎瓷片扎的那种。还虐杀过奴仆。 纪姝心里“啧”了一下,说:“我听说张家那男的品行不太好,陈公子的姐姐怎么还嫁给他?” 另一个伙计插话:“掌柜的你别听他胡说,根本不是陈公子姐姐的问题。我有个亲戚在张府当差,说陈公子姐姐自幼爱听古人节义之事,出嫁之前就说‘夫疾,我字(侍)之;死,我守之’,最是从一而终,所以不让推掉这桩娃娃亲,自己要嫁过去。” “那现在他们看什么热闹?” “陈公子说张家打他姐姐,不然他姐姐不会自杀,现在提着刀要去拦张家那位呢!” 纪姝想了想在游戏里看见那位张姓禽兽的健壮体格,又想了想陈公子那满身的肥肉,心道不好,连忙一起奔了出去。 礼部右侍郎张家,他们家势力也挺大,而且品行不好,喜欢暗地里下黑手。而且他们家比陈家门第高,可以压过陈家。 纪姝觉得这门仇就很适合结。 第53章 一桩事先张扬的谋杀案(下) 大夏的京城,正如每一个百年老城市一样,拥有许多隐秘且曲折的街巷,不是本地人,很可能会在这些街巷中兜兜转转一整天都绕不出来。 “曲巷横街深更杳”,平日里大家便待在各自的小街小巷之中,完全的熟人社会。 但是京城也有宽阔的官道、规划整齐的市集,供那些走出街巷的百姓可以自由交易、方便交通。 这样的规划,也无疑很方便大家看热闹。 纪姝匆匆赶去的时候,广阔的官道上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被人给围上了,还有更多的人从那些不起眼的街角巷尾跑出来。 她费劲挤进去,看见陈公子和他姐夫——礼部右侍郎的儿子,名字叫张缺已经吵得不可开交、满脸通红。 准确地说,是陈公子单方面被他姐夫张缺碾压。 毕竟陈公子来次朱铺子挑衅都不成功,几句话还能把自己给绕进去,怎么可能吵得过世代书香的张家。 “你姐姐到我家来,七出便犯了三条!”张缺振振有词:“无子、嫉妒、不事姑婆!我休她也是应该的!她自己觉得羞愧自杀了怎么还能怪到我头上来!你再无理取闹,她休想葬进我家来!暴尸荒野就是她这种无德无貌的女人应有的下场!” 陈公子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指着张缺怒骂道:“你这狗娘养的!我姐姐什么时候不事姑婆了?难道不是你们家折腾她,让她天都没亮就起床熬粥!我姐姐难道不是我家养出来的女儿吗?她在家里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张缺冷笑:“她不就是会做点表面样子。‘不事姑婆’这种事情,难道不是以我母亲的感受为主,我母亲说她不孝,她就是不孝!” 陈公子更加怒发冲冠:“你这小娘养的强词夺理!” 张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自己连四书都背不下来,还在这里说别人强词夺理。” 张缺说:“我告诉你!你姐姐也算是幼通经史,自然要识大体孝顺公婆,终生无嫉妒之意,为了表示对夫君、公婆的尊敬,应该在婢女小妾之前,就把家务事都做了。家务之外的事情一点意见都不能发表,否则牝鸡司晨颠倒阴阳,这世界都要乱了!” 陈公子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逼问道:“你觉得她不是一个好妻子,所以你打她?” 张缺傲然道:“妻子不贤德,做丈夫的自然要好好管教她一番。不然以后她丢的可是我张家的脸。” 纪姝可真没想到,张家最丢脸的那个儿子张缺,还能坦然自若地说出这种鬼话。 他可能觉得自己是个男的,就已经很光宗耀祖了吧。 她稍一走神,陈公子已经忽地扑了上去,他满身都是肥肉,肉鼓鼓的像一大块粉蒸肉。 然后陈公子就一巴掌扇张缺脸上了。 他人胖,巴掌也宽,又因为愤恨蓄足了力,张缺半张脸都立刻肿了起来,门牙也肉眼可见地松动了。 陈公子简直像是一座坦克,轰隆轰隆地碾过去,压在张缺身上,用尽全力厮打他。 然而,总所周知,虚胖是一种非常不健康的体型。 陈公子还没打张缺几下,就肉眼可见地开始喘气,显然一边压制张缺的抵抗,一边打他,需要非常大的体力消耗。 没过几个刹那,陈公子的先发优势基本就已经消耗完了。 张缺和陈公子当街扭打起来。 不出纪姝的意料,陈公子很快就落了下风,整个人被张缺按着打。 张缺还要杀人诛心:“你姐姐自己做错了事,愧为人/妻。她还算读了书,知道羞愧自尽。你这种野蛮人,平常书也不读一页,这样无理取闹,真是丢尽了两家人的脸!” 陈公子不断在挣扎,他的脖子被张缺掐着,已经有点缺氧了,但是还在反驳:“放你娘的屁!你这小兔崽子才是该羞愧自尽的人!你不准说我姐姐!” 张缺冷冷一笑,像看脏东西一样看着他:“她是我的妻子,是我张家的媳妇,我怎么不能说了?我就说,她无才无貌,犯了七出,活该去死。” 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因为脖子被掐住,陈公子没能继续出声反驳,被掐得喉咙嗬嗬作响。 纪姝觉得这就是出手的时机,大喝一声:“张家要杀人啦!” 然后纵身一脚把张缺给踹飞出去。 由于是第一次出手和人打架,她有点拿捏不住修为的运用,这一脚踢出去,张缺“刷——”地飞出老远去,整个人脸朝下,在地上刺啦刺啦滑行了好一段路。 哦豁。 纪姝费力地把陈公子扶起来。 满脸横肉的陈公子可能平常没有过这么大的运动量,也没有在生死边缘这么徘徊过,整个人一边剧烈喘气,一边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动了。 他哭起来了。 他哭的样子很难看,因为人太胖了,脸上全是肥肉,一出汗就油光满面的,满脸都泛着油腻,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他简直是在号叫。 那些在冬夜里冷得要死的鸟雀就是这么叫的。 词不成句,大约是说你们读的什么狗屁书,我姐姐都死了,她要是不念书,就会和我一样开心的。 她要是不念书,不知道什么忠义节妇,不读什么狗屁女德,怎么会知道你是个狗娘养的还从一而终嫁给你! 张家的人见张缺飞了出去,连忙跑去扶他起来,剩余的奴仆全部一拥而上,朝纪姝扑过来。 纪姝:“……” 纪姝发誓自己只是自卫,陈公子扒着她的衣服哭,根本不带松手的,她躲也躲不了。 反正最后张家的奴仆全趴下了。 陈公子带来的奴仆正摩拳擦掌想要迎击对面的攻击呢,对面已经全部□□趴下了。 纪姝迎着他们惊骇的眼光,不禁深沉思考:她是不是通关速度太快被怀疑开挂了。 草,早知道慢点打。 张缺的鼻子淅淅沥沥在往下流血,他自知打不过纪姝,见自己身边的下人也倒了一地了,不敢再嘴贱,匆匆爬起来,翻身上马。 可是临走之前又气不过,指着纪姝问:“有种你就把名字告诉我!” 纪姝就怕他不问,立刻热切地说:“我叫宁则!!是次朱铺子的掌柜!!平生最怕做生意亏本,你有种就来打击报复我!认准我一个!眼睛瞎了报仇报到其他人身上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纪姝(超大声):“你记住了没!我叫宁则,快来打击报复我!” 张缺:“……” 张缺大约没见过她这么诚恳热情的人,愣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是捂着自己的鼻子放狠话:“好,你给我记着!” 纪姝把陈公子交给陈家的人,开开心心地回次朱铺子了。 因为刚刚当街得罪过张家,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的,就算是在道义上支持纪姝,但是也不敢再去次朱铺子了。 张家那个张缺,在本地的名声可不太好。 万一被张家误会和宁则宁掌柜关系好,一起被打击报复可怎么办啊。 莫惹小人啊。 谁家里没有老人小孩要养啊,平白无故把自己牵扯到官司里去,这一大家子该怎么办呢。 次朱铺子的门庭前所未有的萧条了下来。 次朱铺子的伙计们一如既往猜不透自己家掌柜在干什么。 就算有上一次疯狂赚钱的经历摆在前面,他们还是不由开始质疑起纪姝来。 但是因为纪姝刚刚给大家发过钱,他们还不至于当着纪姝的面说出来。 纪姝觉得自己真是个经营小天才。 破产大业简直是绝处逢生啊! 估摸着张家的打击报复没那么快,张缺看个鼻子至少还需要大半天,于是纪姝还抽空回了一趟清思殿。 一回清思殿,就看见桃枝拿着一捧杂草在喂那只小白骆驼。 桃枝兴冲冲地对她说:“娘娘,这是陛下送来的!你看它可喜欢吃了!” 纪姝:“……” 纪姝蹲下来,撸了几把骆驼的白毛,表情复杂地说:“喜欢吃就多吃点,妈妈爱你。” 中午难得东方俨来了后宫,目标明确,马不停蹄朝清思殿来了。 纪姝本来正准备吃午饭,见东方俨来了,桃枝连忙招呼人去把午饭的规格往上加。 东方俨因为太忙,已经许久没来后宫,就像一个正在赶项目的社畜,每天到家都过零点了,第二天又要早起。 连续大半个月没有性/生活是非常正常的。 现在好不容易闲下来一点,东方俨就往后宫来了。 由于知道东方俨下午还有正事要做,纪姝并不担心他打算来睡自己,从而导致此人好感度不可抑制地往上飙。 好感度一满,黑化值满格根本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你喜欢骆驼吗?”东方俨问。 纪姝非常敷衍地点点头。 其实要进冷宫,按理来说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触怒东方俨,让他气得恨不得她死。 但是东方俨这人疯得太不稳定了,纪姝怕杀自己的就是他,万一触怒他直接导致了另一条死路,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只能不动声色地冷着他,争取压着他的好感度不往上涨。 东方俨还以为她神色敷衍是因为纪如月的事,温言安慰道:“你不要担心,纪如月的事情我已经遣人去查了,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的。” 纪姝自知无望地开口劝了一句:“其实就是纪如月救的陛下,陛下不用查了。” 东方俨:“你不必自责,我会查清楚的。” 东方俨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这个人喜欢信任自己的决定。 纪姝早知道了。 东方俨很认真地吃午饭,吃完午饭,眼看奴仆都离得挺远,眼神带着些许安慰,悄声对纪姝说:“我本来晚上要来你这儿的,但是近日要对卫家示好,得去愉妃那儿。” 纪姝愣了一下。 他在和她解释? 其实大可不必。因为纪姝并不在乎。 纪姝甚至巴不得他早点看上别的女人,冷落自己,然后某天自己悄无声息地就进了冷宫。 于是纪姝贤良淑德地说:“陛下要为国留下子嗣,我能理解,陛下做什么决定都是对的,不用同我说,我完全赞同陛下。” 这下轮到东方俨愣住。 东方俨觉得她应该嫉妒一下,然后自己哄她,告诉她帝王也是身不由己的,不是任何事情都能顺着自己心意来,宠幸别的嫔妃也是义务…… 然后纪姝一句话就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东方俨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东方俨:“嗯,你理解就好……” 他穿着件玄黑色的大袖衫,五官端正,瞳孔幽暗,是位非常端庄的帝王,想必还没对人做过这种“解释自己决定”的事情。 但是他眼中的光一刹那暗了些。 好像要是纪姝撒娇说“陛下不疼我了”,他就有理由不去了,可以说服自己,光明正大地到清思殿来陪自己的心上人。 东方俨沉默了一刹那,主动转移话题:“孤近日才知道秦国师还有个早亡的哥哥,他身世坎坷,也确实不容易。” 纪姝玩游戏时,并没有在秦归止的履历中看见过这一条,心里还想着秦归止说的这个所谓“哥哥”不会是他瞎编的吧。 东方俨继续说:“爱妃知道吗?秦国师少年时便父母双亡,曾经有个病重的哥哥,但是哥哥也在混乱中失踪,想必已经不在了。秦国师教导孤的时候,一向独来独往,可能也是有心理阴影了。” 纪姝:“……” 等一下。 秦归止说的这个“哥哥”,好像可以和颜状元的生平对上啊。 颜状元也说自己有个弟弟,他的表述也是“我弟弟同我父母一起被杀”。 他们俩……不会是亲兄弟吧? 第54章 卫朔(上) 如果他们俩是亲兄弟的话,那么…… 他们是都以为对方死了? 纪姝迟疑了一下,她本能地察觉到这件事的逻辑有哪里不太对。 东方俨刚才只是随便抓了一件事来转移话题,现在看纪姝似乎听着不是很开心,也没继续往下说,而是随便说了些宫中的琐事。 比如御花园西北角本来种着什么花,后来觉得不好看,又全改成了牡丹花。 御花园西北角方向,好像住着小兰和林答应。 纪姝顺便就提了一句。 东方俨却好像误会了,他有些不解地问:“爱妃提她们,是希望我能够多宠幸她们吗?” 纪姝:“……” 纪姝其实没这个意思,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件事可以降低东方俨的好感度,于是点头:“是的。兰贵人和林答应都是很好的姑娘,陛下是她们的丈夫,她们应该也想见一见陛下。” 如果说一开始纪姝只是害怕东方俨杀自己,毕竟他游戏里的表现实在是太疯了。 现在,她不愿意接近他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其实是:她和兰贵人、淑妃她们的关系太好了。 但是东方俨确实是她们的丈夫。 虽然玩游戏时百无禁忌,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情纪姝都能玩,但是一旦游戏剧情变成现实,纪姝的接受程度就没那么高了。 东方俨是个好人、好皇帝,如果游戏里不是纪姝魅惑君主,他会一直尽力把后宫的水端平,争取雨露均沾,为大夏的下一代创造子嗣。 纪姝理解他。 纪姝也尊重一个敬业的人。 但是纪姝只能在玩游戏的时候觉得好玩,顺手去攻略这么一个角色;她接受不了在现实生活中真的和这么一位好皇帝在一起。 讲实话,要不是怕他疯起来回想起自己的修士身份,把她给杀了,纪姝也不会这么一点一点悄悄往下拉好感值。 东方俨确实因为她的话不高兴了。 东方俨的病心之症最近其实控制住了一点,但是在她这里一生气,立刻又觉得自己状态不对,好像要发病,于是也没再说别的。 他想抱一抱她,但是这是正午,旁边全是奴仆下人,外面还有起居郎在记《起居录》,这样在众人面前宣扬自己对她的宠爱,反而对她不好。 而且也确实与礼法不合。 东方俨自小从秦归止那里受到的都是最正统的教育,他不犯病,是做不出来白日宣淫的事情的。 虽然只是抱抱她。 一个好皇帝,后宫只在他的一天中占据很少的时间。 但是对于后宫的女子来说,君王却意味着她们的一生。 东方俨走了之后,纪姝拿了笔来,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列了出来,然后终于找到了刚才觉得不对的逻辑bug。 东方俨说秦归止有个哥哥。 秦归止也父母双亡,他的哥哥曾经生过重病,在他父母被害的时候失踪了,现在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个表述确实和颜粲的身世对上了,令人不禁怀疑颜粲就是秦归止的哥哥。 但是有一个问题。 作为一个在游戏内反复通读过秦归止履历的人,纪姝非常确定他的履历中没有这一条。 但是,因为纪姝在游戏内看的【秦归止履历】也同样没有提到秦归止和太虚盟有联系,在人界出仕只是为了让大夏覆灭(动机不明)。 所以说,很有可能,在游戏内,纪姝反复查看的【秦归止履历】完全是秦归止伪造出来的、用来在人界出仕的。 秦归止真实的履历被隐藏了。 如果他伪造了自己的全部生平,那么秦归止对东方俨说的这些话“我曾有个哥哥”又是不是真的呢? 更何况,已经确定了,颜粲的弟弟拥有“真魔之血”,幼时曾戴着一对莲花纹路的银环,如果顺利长大,将来必定是魔域魔尊。 太虚盟与魔域遗世天势不两立,太虚盟怎么可能会和魔尊合作呢? 基本可以确定,秦归止并不是颜粲那个拥有“真魔之血”的弟弟,他说的那个“哥哥”的身世,大概率只是碰巧和颜粲撞上了。 不然逻辑上根本说不通。 啧。 纪姝顺便列出了目前为止她不知道的几个疑点: 1、谁杀了游戏中的她?为什么杀她? 2、她被杀,和太虚盟颠覆大夏的目的有关吗? 3、太虚盟为什么要上赶着让大夏灭亡? 4、秦国师如今的履历是假的,那么他本来是个什么人呢?是修为多高的修士呢? 纪姝想了想,把第四个问题的后半句划掉了。 因为她记得自己在灵境寺遇见了秦归止,当时他并没有看破她的隐身咒,所以他的修为应该比她要低。 没错。 在没有得到更多信息的情况下,只是她能够做出的全部推断。 纪姝写完之后,立刻一把火把这张纸全给烧了。 她也不打算睡午觉,直接出宫去了。 次朱铺子照样冷冷清清,纪姝刚踏进去不久,就看见门口停了一顶轿子。 一问,是胖乎乎的陈公子派来的,说是他姐姐正在抢救,他觉得宁掌柜是他们家的大贵人,求宁掌柜去帮忙镇着,怕张家上门来闹。 欸,陈公子姐姐还有救? 纪姝觉得自己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出去把张家的仇结死。 到时候张家对陈家不好贸然下手,她就是张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她坐哪儿炼化灵草不是炼化。 自从用完那株七宝灵枝之后,纪姝的炼化灵草速度其实慢下来一点,因为其他灵草不如七宝灵枝蕴含的灵气多,也不如它的纯度高。 但是到底是用灵草往上堆修为,慢也慢不到哪去,纪姝这几天已经顺利冲到了合体后期,在准备蓄力冲击渡劫前期。 于是纪姝就去了。 她到陈府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医闹现场,十几个人乱糟糟地扭打在一起,最中间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大夫,蹲在角落里抱头防御,但还是挨了好几下。 眼看着还有许多人陆陆续续在加入战局,纪姝扯了个人来问:“这是怎么回事啊?” 被她抓住的人苦着脸说:“这是我们家公子给出嫁了的大小姐找的大夫,结果碰上了张家来接大小姐的人,张家硬说这老大夫败坏伦理,用手碰了大小姐,有辱张家门楣,现在要抓着大夫去见官,我们公子不让,就打起来了。” 纪姝目瞪口呆:“可是你们家大小姐不是生命垂危,情急之下,大夫也顾不了那么多吧。” “就是啊,而且张家还硬要把我们大小姐接回去,说没有出嫁的女儿留在娘家的道理,嫁给了他们张家,就是他们张家的人了。” 陈公子姐姐不是刚自缢在抢救,这么贸然搬动她,颠簸几下,恐怕人都没了。 张家这些人长不长脑子啊? 还是说就是故意让陈公子姐姐死掉?还得死在张家? 纪姝从来没见过这么恶心人的事情。 纪姝手一挥:“外面这么嘈杂,肯定会影响到病人休息,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您说的对,可是现在哪有什么速战速决的办法啊。” 纪姝:“当然有。” 她直接冲进了混战中的人群,一手拎一个张家的下人,“噌噌噌”把他们往门外丢。 按理来说,这种混战中的人群是不能瞎冲的,不然很可能两方都打你,你根本帮不上忙。 但是…… 纪姝:想不到吧,爷开挂。 纪姝把张家的下人通通丢出去之后,把老大夫扶起来,一眼看见头上缠着绷带的陈公子拄着拐出来了。 ……看起来陈公子真的虚胖,真的战五渣。 满身伤痕的陈公子仿佛一块被粽叶包裹着的五花肉,他走到门口,破口大骂:“你们张家是不是死绝了?接自己家的媳妇都不亲自来?这么忙,忙着投胎啊?!” #最极致的嘴臭,最极致的快乐# 等把张家的下人赶跑了,陈公子回过身来,原先的倨傲早就不见了,他给纪姝行了个礼,满脸愧疚:“宁贤弟,是我的不对,我当初肤浅,还好您品行高洁,不同我一般计较,近日多亏了你。” 纪姝:“没事,我今天就搬张椅子帮你镇着,你快去看着你姐姐吧。” 陈公子更愧疚了:“宁贤弟,你如此大德,今日抽不出空来,改日一定多加酬谢你!” 于是纪姝就坐陈府门口继续炼化灵草了。 过了一会儿,果然见张缺带着下人来敲门了。 张缺包着鼻子,可能包扎得太厚实,也可能是因为刚才撞到脑子了,他竟然一下子没认出纪姝就是刚才打飞他的人。 张缺绝对是被逼来陈府道歉接人的,他吊儿郎当地走过来,一眼看见纪姝,觉得她模样挺周正,气质又凌冽,一下子便上心了。 张缺觉得自己被小舅子打成这样,他才是有理的那个人,跑来陈府也漫不经心、趾高气扬的。 既然是陈家有错,待会儿他便把这个清秀的小厮讨回去吧,反正陈家的女儿不过是一个不能下蛋的母鸡,她有什么脸来管他? 张缺搭讪道:“这位小哥,你长那么清秀,在陈府是做什么的啊?” 纪姝一开始还没懂他要干什么。 张缺挤到她面前,甩一个熟悉的暧昧笑容,低语道:“你有试过被凌/辱吗?” 纪姝:“……” 果然家暴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纪姝时常对这种脸皮巨厚、毫无羞耻心的人表示惊叹。 她经常感觉大家被社会pua出抑郁症完全是因为太有自尊心和羞耻心,像张缺这样满嘴跑火车,老子就是天理的的人,就算刚刚挨打挨骂,也心无挂碍、风雨无阻出来调戏女孩。 最后抑郁的还踏马是女孩,不是他。 纪姝:“你喜欢凌/辱啊?” 张缺继续甩暧昧笑容:“你想现在就试试吗?” 纪姝:“想啊。” 纪姝:“你觉得,我把你绑起来,然后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把你全家骨灰扬了怎么样?” 第55章 卫朔(中) 由于纪姝是笑着的,她的基础状态面板又陈列着几乎满值的“亲切”,张缺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只是沉溺在她好听的音色中,笑眯眯地望着她。 然后纪姝就出手了。 说打就打!她难道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当纪姝一脚把他踹翻在地的时候,张缺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被色/欲搅乱的大脑重新开始处理信息,终于反应过来纪姝刚才说了什么。 “你一个卑贱之人,也敢如此顶撞我!”张缺气愤地大喊:“奴大欺主,要告到官府去你可就是死路一条!” 这时,张家的仆人也都纷纷冲上前来,有的去扶张缺,有的冲纪姝大喊:“这是你们陈家的姑爷,你胆敢如此!” 不过大喊的那个奴仆,喊完就被人拽衣服悄声提醒纪姝有多能打,立刻就泄了气势,有些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陈府的仆人不服气,立刻说:“我们家才没有这种打女人的姑爷!” 张缺刚被扶起来,听到这句话,眉头一皱,手往前一指,理直气壮地说:“荒谬,有没有读过圣贤书?‘妇人有过,其夫在家鞭之可也,毋得公然鞭挞,所以重羞耻也’,我们张家可是书香世家,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打她!” “既然女子天生就打不过男子,说明女娲造人的时候,就注定了女子是受制于人的角色!女子地位不如男子都是注定的!” 由于他太理直气壮了,陈府的仆人愣了一下,竟然一下子没有想到什么反驳的字句。 张缺一看对面有点畏缩,气势立刻就上来了:“女子小人,最能翻斗是非。若非高明,鲜有不遭其聋瞽着,切不可纵其往来!我管教她,不仅是为了她好,还是为了我们张家、你们陈家的门楣光耀!她都让男大夫碰,肯定不守妇德!打就打了!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他虽然为人恶心,但到底投胎技术好,家学渊博,说起话来总是文绉绉的,引经据典。 那句话怎么说的。 方向错了,知道的越多越傻/逼。 正是因为有这种坚信自己没错的傻逼,陈家姐姐才会自杀都只敢跑回娘家来自杀。 更何况他这算什么知道,不过是一些书面化的偏见罢了。 纪姝翻了个白眼,甩了甩手腕,觉得热完身了,待会儿打起人来不会拉伤肌肉。 张缺说的起劲,见自己已经把陈府出声的仆人说的不敢再说话,立刻矛头一转,对准纪姝:“你这种恶奴,在我们张家可是要活活打死的!我是陈府的姑爷,你若是服个软……嘿嘿,或许还能捡条命活,若是还顶撞主家,我非得亲自杖死你!” 看来是真没认出她来。 纪姝在他露出猥琐笑容的时候已经挑好绳子了。 等他用那种“高人一等”的姿态说完整句话之后,纪姝直接一记佛山无影脚踹到他胸膛上,把他整个人击飞出去。 由于有上一次的经验了,纪姝对自己的力气把握得很到位,不会出现那种“脸着地,滑行一周,看起来十分严重,其实并没有伤到哪儿”的情况。 绝对是看起来不严重,痛起来真要命! 她越过众多张家奴仆的动作过于矫健,甚至很多人都只是觉得一阵风刮过,然后自己家张缺张少爷就直接飞出去了。 纪姝:基操,勿6。 纪姝准备上前捆他的时候,没想到张缺还有力气反击,差点让他够到自己的鞋子,纪姝怕他体会不到自己妻子被家暴、自缢还被诽谤的痛苦,还在他胸膛上加了几脚。 张缺吐了一口血沫子:“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纪姝:“打你就打你,你能拿我怎么办??!” 张缺脸憋得通红:“你强词夺理!” 纪姝翻了个白眼:“我不仅强词夺理,我还打你!反正你打不过我,我打你也是注定的!你好好认命不行吗?” 纪姝又给了他几脚,这下张缺彻底说不出话来了,想必一定体会到自己妻子被打得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反抗又反抗不了、一动不敢动的感觉。 张府的仆人在短暂几十秒中看完这一出《全武行》,根本完全来不及出手阻拦。 有机灵的倒是反应过来了,但是机灵的仆人同时也听说了纪姝有多能打,怕自己贸然扑上去被搞得命都没了,因此也只是装聋作哑,随大部队一起惊讶。 比较无脑能打的张家仆人都在上一波冲团,被纪姝一起扔出去了。 所以现在跟着张缺来的,都不那么鲁莽了。 纪姝用绳子把张缺一捆,见他完全说不出话了,倒是还有一点知觉,便抓着他胸前的绳子,大声对他说:“张缺!是男人想报仇就冲着我来!哪本圣贤书上鼓励你欺凌弱小!真有本事,咱们每天对打,谁打输了都是命!但凡你还有点羞耻心,就冲着我来!有本事把我搞破产,让我去街上要饭啊!” 她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张家奴仆,把被捆成粽子的张缺扔回了马车上,说:“你们家少爷这个态度,不像是来认错的啊。快带这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回去吧,他要再犯病想打人,就让他来找我。” 张家奴仆试探性地放狠话:“你、你该死……太过分了!我们会回来的!” 最开始想说她“该死”,大约看她脸色不太好怕挨打,又畏畏缩缩地改成“太过分了”。 纪姝觉得和张家的仆人结仇不太有性价比,而且人家也是赚辛苦钱养家,无产阶级何必为难无产阶级,于是直接放他们走了。 由于纪姝效率太高速度太快,等陈公子拄着他的拐出来给她助阵的时候,张缺已经被打包送走了。 陈公子不甘示弱,追上去,朝着张家还没驶离的马车呸了一声。 他呸完,忽然想起自己去次朱铺子挑衅的样子,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胖脸涨的通红,像一个红富士,期期艾艾地说:“宁、宁贤弟,我当初不懂事,你别怪我好不好?” 纪姝从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过,看见这小胖子身残志坚,自己浑身都是伤还要坚持出来给姐姐撑腰,一看就是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人。 #一直想当反派但是却因为总是半途跑去吃饭而失败# 纪姝:一直想失败却总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成功。 纪姝豪爽地笑笑:“我没事,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就好了!” 陈公子因为超标的体重和与世不同的道德观念,一直和同圈子的二代们处得不怎么样,母亲早亡,父亲是武将,又长期不在身边,所以他和姐姐的感情非常好。 现在看见纪姝这么豪爽,一边愧疚自己当初做错事,一边不由在心中赞叹,觉得宁则真是个光风霁月、有容人之量、能力还强的人。 陈公子斩钉截铁得对她说:“宁则宁贤弟,张缺他一定会想办法报复你,你不要怕,有事就来找我,我就算不要这一身肥肉,也一定来帮你!” 他这么说,是因为这几天他的注意力必须得放在自己姐姐身上,不太可能时时刻刻去关照纪姝的状态,所以提前和纪姝说好,让她有事务必主动说。 纪姝怎么可能主动说呢。 她巴不得礼部右侍郎亲自下场给他儿子报仇。 不过确实如她所料,张家的报复很快就开始了。 因为西南闹起了蝗灾,□□使得整个西南地区的时局动荡不安,赈灾大臣派了几批(包括宁妃的父兄,所以东方俨要给宁妃体面,总不能人家父兄在给你卖命,你让人家女儿守活寡吧),但还是起了匪乱。 朝廷上的武将随时都可能调动,张家也是累世为官,不可能这个时候去冒犯是武官出身的陈家。 但是这口气又不能不出。 那就朝着宁则去吧。 这么一个外地来的、无根基无关系的孤儿。 或许是受到纪姝当初放的狠话的影响,张家打压她的策略主要是:“打压次朱铺子,让大家都知道次朱铺子是因为她倒闭的,以后谁也不敢聘请她,她就只能沦落到去要饭了。” 不过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另一部分原因是,卫朔卫小将军前些日子纵马伤人,被皇帝狠狠责罚,现在还关在监牢中,宫中又是宸妃独宠,愉妃好些日子没消息了,卫家眼看是要落魄了。 既然如此,卫家的产业不侵占白不侵占,送上门来的利益,不要是王八蛋。 虽然卫朔为情伤透了心,早就不在乎次朱铺子的死活了,甚至还挺期待它和自己的爱妾一起死掉。 张家不愧是养出了张缺这种奇男子的家庭,什么阴暗手段都舍得用。 次朱铺子第一天收了五件大额假货,第二天直接被人用狗血泼了门面,第三天官府盘查必须关门专心应付…… 各种恶心招数层出不穷,账目上的亏损一天比一天大,眼看就要支撑不下去倒闭了。 整个次朱铺子都愁眉苦脸的,只有纪姝云淡风轻,甚至还偷偷在用点石成金之术给店里的伙计准备遣散费。 不过这个“遣散费”是要偷偷丢到他们家里去的,保证大家过个衣食无忧的五、十年没有问题。 她甚至还给卫朔准备了和次朱铺子等值的黄金,只要灵草到手,黄金立刻赔给他,反正她钱多,不花白不花。 除了偶尔要看见张缺趾高气扬的猥琐嘴脸,其余都挺好。 毕竟眼看纪姝就要上街去讨饭了,张少爷实在是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只要有空,一直孜孜不倦跑来次朱铺子恶心人。 当然,他还挺有自知之明的,每次都在挨打的边缘试探,一有不好立刻跑路。 每次纪姝回去的路上都要处理几伙试图打自己的流氓。 都不用想,肯定是张缺派来的。 像苍蝇一样嗡嗡嗡。 正当纪姝得意地觉得张家这门仇结得真不错,陈家姐姐不受傻逼男人的干扰好好养伤,次朱铺子如愿倒闭,有一天她打开门,惊讶地发现…… 已经许久没人踏入的次朱铺子门前站着一个人。 这人穿着一件墨白色的大袖衫,明明一身文臣打扮,但是浑身充斥的气势都是“老子看你不爽就拧你脑壳”。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次朱铺子名义上的股份持有者卫朔卫小将军。 他逆光站着,敲门的是他的奴仆,见纪姝出来,已经退回卫朔身边去了。 欸?东方俨什么时候把他放出来来了?他出狱不回家,跑来这个小铺子做什么? 他站在门口,上下一打量纪姝,问:“你就是宁则吧?” 纪姝:“……是。” 卫朔比纪姝上次在坟地见他的时候要清瘦许多,看起来好像刚大病一场,不过倒是比之前那副精神崩溃的样子要好上一些。 卫朔:“张家欺负你。” 纪姝:“啊?”您在狱中也消息那么精通。 卫朔一招手,示意她跟上:“走,我们去张家。” 纪姝:“……去张家干什么?” 卫朔:“给你报仇。” 纪姝:“……” 纪姝:“???” 大哥咱们第一次见面吧??咱们很熟吗?我告诉你你不要搅乱我的计划啊我急了真会咬人的! 但是不等纪姝论证出一二三四,卫朔已经一手抓着纪姝,把她扔到一边的空置马匹上,然后翻身上马,在清晨空阔的大道上纵马奔驰。 喂大哥,你不是刚刚因为纵马伤人进去了,没长记性啊! 这么飞驰,片刻之间,他们就已经来到了张家门口。 奴仆正要上前去敲门,纪姝正要劝他回去,卫朔手一按,一掸自己的袖子,直接上前,一脚踹开张家的大门,大声喊:“踢馆!” 纪姝:“……” 纪姝大约知道愉妃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 第56章 卫朔(下) 纪姝一直到卫朔把张家的门踢开,都没想明白这个卫小将军是怎么突如其然地冒出来的。 在卫朔和张家的人口舌交涉的时候,纪姝悄悄拉着一边捧剑的奴仆问:“卫将军这是?” 捧剑的少年傲然说:“我们将军不日就要去西南平匪,是陛下钦点的,怎么能容忍别人欺负卫家!有人欺负卫家,我们将军还如何心无挂念前去平匪!” 卫朔蹲了一趟号子出来,显然脾性更大了,看来牢狱生活的清汤寡水并没有让他学会什么是收敛。 不过张家家主既然能做到正三品的礼部右侍郎,显然脑子没有问题,知道能痛打的只有落水狗,现在发现落水狗又爬上来了,还变成老虎上门寻仇,这个时候就必须自认倒霉,赶紧认怂。 于是他们火速把张缺交了出来,还表示都是他一个人干的,和别人没关系。 不过也没错,此事完全是因为张缺家暴而起,不是因为他,也不会有后来这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 张缺被推出来之后,依旧振振有词,试图和卫朔“讲理”:“就算是我把那贱妇杀了,我母亲只要证明她确实不孝顺,夫杀妻减等,妻不孝还要再减等,就算是闹上衙门,也最多判我几年牢狱,你凭什么兴私刑!” 张缺说的确实不错,封建社会一直将妻妾、子女视为男人的私有物品,底层男性甚至可以随便买卖、打杀,只要事出有因(比如怀疑妻子出轨、认为子女不孝),一般都不会判死刑。 这便是“亲亲尊尊”,是彼时法条的铁律。 虽然纪姝觉得吧,卫朔完全不是因为张缺的家事跑来教训他,而是因为张缺欺负到卫家头上去了…… 不过张缺说的这话,似乎是触动了卫朔的心弦。 卫朔身边的奴仆已把张缺捆得严严实实带回了卫家,卫朔早瘦得脱了形,但是坐在那儿,还是有颇有几分上过战场、杀伐果断的硬汉气息。 杀戮和厌世的情绪在他脸上交织,讲实话还挺酷的。 卫朔接过张缺的话:“你觉得你做的挺对的?” 张缺:“至少没有犯法!书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你我同是男人,自然应该互相袒护,律例都不认为我是错的,你何苦如此!” 卫朔:“……” 卫朔好像还真说不过他。 纪姝想起卫朔的履历里有这么一句,是同时代诗人写给他的:“大志无心守章句,终怀上略致殊功”,虽然主基调是赞扬,但其实也在说卫朔这人不太爱读书。 卫朔说不过他不要紧,卫朔选择直接打。 在张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卫朔坦然自若地对纪姝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每天头悬梁锥刺股,梦里都在想着怎么让次朱铺子倒闭的纪姝:“……” 纪姝:“不辛苦,不辛苦。” 卫朔继续说:“我听说你品德高尚,能力也很强,正义感十足,愿意为了帮别人而奋不顾身,这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人。希望你能同我一起去西南平匪。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满足你。” 纪姝:“……真的吗?” 卫朔点了点头,可能觉得张缺叫得太吵了,还抬手让人去把门给关上。 纪姝立刻说:“我喜欢收集灵草,远道而来,就是听说次朱铺子珍藏着许多灵草。” 她其实没期望卫朔真的会把灵草给自己,主要是一直不停地作,结果次朱铺子怎么都不倒闭,总是千奇百怪地强行续命,她觉得搞事业真是太累了。 毁灭吧,赶紧的,真的累了。 于是她就直说了。 卫朔:“……倒是奇怪的喜好。” 他说这话时,神情很悲戚,因为最近瘦得太厉害了,穿堂风从他的袖子和腰腹边吹过,吹起轻轻的波纹。 纪姝恍然意识到,卫朔之所以会收集这些灵草,是因为他的爱妾次朱喜欢。 纪姝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卫府的人扔出去。 然后卫朔说:“次朱铺子的灵草我都请秦国师用法阵保存着,要先请一趟秦国师过来,我才能把你喜欢的灵草送给你。” 他说得很洒脱,坦然自若,好像已经放下了那个让他深夜痛哭到昏厥的爱人。 曾经是他爱着的人赋予了这些无用的灵草价值,但是他现在放下了。 所以那些灵草又重新变回了“没有价值、只是图个好彩头”的寻常物件。 寻常物件,随意送给人家也无所谓的。 在卫府奴仆前去请秦国师的时候,外面院子里杖责张缺的人终于回来了,禀报道:“他晕过去了,腿基本打废了,休养也休养不回来的。” 卫朔一掀眼皮:“挺好,把人给张家送回去吧,让他们准备和陈家和离,是和离,不是休妻。他们再说废话,就拉回来继续打。” 纪姝委婉地劝道:“这样会不会太过了。”毕竟是把当朝命官的儿子腿打废啊。 卫朔漫不经心地说:“陛下最讨厌无用之人,我有用,他没用,陛下不会站在他那边的。” 虽然上次见卫朔,还是看见他深夜跪在自己心上人坟前痛哭,一边哭一边用手去挖坟,看起来蠢得没边。 但是现在纪姝不禁想原地起立鼓掌,表示卫小将军你真的太酷了。 不过这人性格真的和他妹妹愉妃一样极端。 愉妃敢拿刀上门砍皇帝的宠妃,卫朔敢深夜跑坟地去挖尸(虽然刚哭两句就被旁人打断了)、敢刚从号子里出来就继续当街纵马、敢一言不合打残同朝命官儿子的腿。 虽然三观比较离经叛道,但是真的……挺酷的。 秦国师住的离卫府还挺远。 在等秦国师的途中,卫朔大约实在闲,在牢里又没人说话,竟然开始和纪姝聊天:“我最近看了《孔雀东南飞》,觉得那个丈夫实在该死。宁贤弟读过这首长诗吗?” 纪姝当然读过,这不是初高中必读古诗词嘛。 纪姝:“读过。不过说的是个爱情悲剧,故事里的小两口都挺惨的。” 《孔雀东南飞》中的丈夫,为什么愿意同妻子一起殉情赴死,早期却不敢忤逆母亲,不敢强行留下妻子,不敢拒绝休弃她,就是因为“忤逆尊长”是重罪。 这罪名一出,基本就社会性死亡了,甚至还有更严重的后果…… “亲亲尊尊”,父母杀成年子女才有罪,且罪责不重;若是子女犯奸不孝,杀害子女直接免罪。 那丈夫觉得还没有走到恩断义绝、不得翻身的这一步。虽然他后面发现,已经不可能活着和心上人在一起了,于是只能毅然决然地选择死亡。 但是就算是奉行等级制的社会,也依旧会为这种愿意共同赴死的爱情动容,所以《孔雀东南飞》最后一句是“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尊长不要太干涉家中子女的婚姻,否则就会连自己的子女一同失去! 卫朔说:“若是那诗中说的丈夫,可以从一开始就积极争取,而不是顺应这些糟粕一样的规矩,或许俩人还有好结局呢。” 纪姝一顿。 她总感觉卫朔是在说他自己。 不过她并没有多想,因为秦国师来了。 即使已经从逻辑上否决掉了“秦国师就是颜粲弟弟、是夺舍行空的那缕残魂”的可能性,但是纪姝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秦国师。 卫朔出去接秦国师,和秦国师寒暄的时候,大约是他最近多读了几本书,所以客套闲聊的时候,也提了一句:“秦国师最近有读什么诗吗?” 秦归止一眼都没看纪姝,说:“最近读了一句‘相寻不见者,此地皆相遇’。” 相寻不见者。我真的很想见你,你一直不来找我,是因为他吗? 第57章 秘境(上) 这句诗实在算不上耳熟能详,反正在场的三个人里面,一向以“不爱读书”著称的卫朔肯定是没听过,纪姝略微有点印象,但也接不出下一句来。 纪姝大学毕业之后,之所以还能对各种古诗词讲的头头是道,完全是因为有一段时间她沉迷某易的乙女游戏,为了攒体力,被逼去玩游戏里内置的“文化小知识”问答游戏。 总所周知,某易游戏十分喜欢去招前十大学的学生,所以他们设计的游戏也充斥着传统应试的痕迹。 比如,纪姝是真没想到,一个主线是搞男人的乙女游戏,也能被某易搞成《古诗词大会》和《古代文化常识问答会》。 体力一用就没,一要攒体力就要去搞文化常识问答,不会就得去查,多查几次,感觉自己就是一本行走的《古代常识宝典》。 纪姝虽然不知道下一句是什么,但是她作为一个妖女,还是敏锐地察觉到秦国师的情绪似乎不怎么好。 秦国师和太虚盟有秘密交易,太虚盟希望大夏早日覆灭,所以他不高兴的话,应该是…… 大夏又有救了。 西南蝗灾导致□□,饥荒一出,流寇四起,西南匪乱一下子把整个局势搅得山雨欲来。 一场匪乱,往往就是一个王朝覆灭的前奏。 作为一个经常被某易游戏逼着学习的玩家,纪姝对这种充满哲理性的旁白简直是张口就来。 但是本来已经纵马伤人被下狱的卫朔、行事张狂到没边的卫朔,又被东方俨不计前嫌地启用了。 匪乱会被卫朔平息。即将导致一个王朝滚雪球般灭亡的第一片雪花,已经被人握在了手里,无法将大夏的覆灭拉开第一个口子。 正如卫朔自己说的: “我有用,所以陛下会站在我这一边”。 东方俨才不是那种拘泥于道德家说道的人,他才不在乎你喜不喜欢半夜去挖自己心上人的尸骨,你只要有用,他就不会让你去死。 纪姝觉得他们不如直接去搞东方俨,显然东方俨在一天,他们把大夏覆灭的计划就不会成功的。 就像她玩游戏的时候一样,要祸乱朝纲、宠冠后宫,第一件要紧事肯定是拿下皇帝啊,一个劲和后宫的小姑娘斗有什么用。 纪姝脑子里想这些的时候,卫朔已经和秦归止说清楚,今天要请他将保存灵草的法阵破开。 秦归止微笑了一下:“卫将军是要将灵草送给别人吗?” 卫朔点了点头,他洗脱过于沉痛的悲伤与哀怮之后,整个人表现出一种非常标准的纨绔子弟气息。 大致描述一下,约莫是“我高兴就打断别人的腿”“我开心我就当街纵马”“我就愿意从南方强抢民女回来”,那种理直气壮的纨绔气息。 显然,一向以清高肃直形象露面的秦归止,对这种纨绔气息并不太喜欢,他虽然维持住了表情,但是纪姝觉得他一点都不高兴。 纪姝的感官再敏锐,也猜不到秦归止的不良情绪是出自于对其他男人的嫉妒心。 出于对其他男人能够光明正大接触她的嫉妒。 秦归止又和卫朔寒暄了几句,随后像是才注意到纪姝,看了她一眼,问道:“那些灵草就是送给她的吗?” 卫朔点头:“是的,这是我最近很看重的人,叫宁则,我要带着他一同去西南,临行前,总要给点什么东西,不然人家凭什么给我卖命。” 卫朔为了表示自己的看重,还用手扶了一下纪姝的胳膊,让她上前来,介绍道:“这是秦国师。” 纪姝见完礼之后,抬眼去看秦归止。 秦归止的眼眸幽暗,瞳孔深处似乎有些许亮光,像是已经登上高山,回身一看,四周已经静静地暗了下去,只有天边留有一丝余光。 秦归止似乎多凝视了她半秒,然后说:“确实很有灵气,卫将军运气真好。” 因为只多了半秒仲的眼神交缠,纪姝甚至还来不及察觉到不对劲,秦归止就已经挪开目光,公事公办地说:“我们去把保护灵草的法阵破开吧。” 秦归止几乎是强硬地隔绝了自己的感官,禁止自己去进行任何情感感知。 太气人了!卫朔收集这些灵草是因为他心上人喜欢吧!现在他送给阿姝这些东西,完全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人绝对对阿姝有意思吧! 阿姝好像还挺高兴的? 更气人了。 已经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秦归止,理所当然地认为,世界上没有男人会不喜欢阿姝。 秦归止有自己“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经历代入,十分有自信地认为:如果有男人不喜欢阿姝,要么他根本不喜欢女人,要么他眼睛瞎了。 所以卫朔肯定也喜欢阿姝。 卫朔送阿姝这些灵草,肯定是因为他想讨好阿姝。 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的秦归止,还在十分认真地思考“毁掉这些灵草会不会惹阿姝生气”,如果不会的话,他完全可以制造一点意外事故,让卫朔功败垂成。 不行的。 阿姝看起来好期待看见那些灵草,他不想让阿姝难过。 秦归止碍于自己扮演的人设,不能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所以只能在心里暗暗记下“阿姝喜欢灵草,下次用颜粲的身份和她见面,要送她好多好多灵草”。 “秦国师这个法阵是怎么布置成的?”纪姝好奇地问。 秦归止说:“我修为不算太高,但是又要布置一个维持灵草状态的高级法阵,只能依靠郁华观的法宝。” 果然是高级法阵!还是依靠法宝塑造的高级法阵! 还好当初她没有选择直接去破那个阵法!不然不是送人头了吗! 小心谨慎、不走悬疑文套路、永远把自己的性命安全放在第一位,她就是永远的神! 卫朔微微笑了,说:“是我当初求秦国师的,希望以后能当作惊喜讨人开心。不过我想讨好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秦归止一顿。 太可气了。太可气了! 他竟然只能在这里看别的男人讲自己的深情故事!谁知道阿姝吃不吃这一挂! 太气人了!不准勾引她! 吃飞醋的秦归止唯一的欣慰就是纪姝对卫朔的这些话并没有什么反应,她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即将打开的法阵上。 秦归止扮演目前人设的进程已经过了百分之九十五,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在最后百分之五的时间里出错漏,所以尽管整颗心都已经泡在醋缸里无限往下沉了,他依旧维持着人设,飞快地在破开法阵。 只需要再等一会儿、再等一小会儿,他就不用再扮演秦归止这个人设了,“秦归止”这个人设应当死去了。 他就可以用“颜粲”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和阿姝在一起了。 阿姝也不用知道“秦归止”这个身份背后的曲折弯绕,她可以心无挂碍地和他在一起,高高兴兴的,一点心理负担都不用有。 卫朔则不可自控地在往陈旧的往事中陷,他一边看着秦归止利落干净的动作,一边说:“当初请您来帮忙封存这些灵草的时候,次朱曾经丢失了一个耳坠。” 秦归止的动作已经接近尾声,漆红的木箱外的法阵几乎已经完全被打开了,只剩下构造整个法阵的阵眼——秦归止说的那个郁华观的法宝,还半悬在空中,发出柔和的光芒。 那件法宝置身在柔光之中,纪姝根本看不清它的具体模样,只能看见一丝一缕的柔光正从那件法宝中抽离,法阵的根源正在逐步坍塌。 可能是修士骨子里都对这种充满灵气和力量的东西有好感,纪姝完全挪不开自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看。 然后纪姝听见卫朔忽然提高音量:“次朱丢失的那个耳坠原来在那里!” 卫朔本来就靠得近,他出声的瞬间就伸出手去,贸然把手伸进柔光的笼罩下,想要去抓住什么东西—— 秦归止反应很快,几乎是在卫朔伸手的瞬间就阻止了,但是秦归止一分神,那个悬在半空中的法宝却有点失去控制。 法宝周身笼罩的柔光正在快速剥离,这些柔和的光芒不再是自行消亡在空气中,而是往外散去,好像要逃逸开去,躲开消失的命运。 不好! 纪姝心头蹦出两个大字。 法阵快速坍塌很可能会导致出现封闭型秘境。 封闭性秘境,即法阵坍塌过快导致灵气密度高度失衡,从而产生的一种秘境。 这种秘境非常危险,因为秘境中的事件流速和外界完全失衡。 简而言之,以封闭性秘境作为参照物,外界的时间流速基本算是完全停滞的。 可能你在封闭性秘境中渡过了上千年,外界也只过去了一秒钟。 所以一旦陷入这种封闭性秘境,基本不可能等来外界救援,你自己没办法破开秘境回到人世,那就是真的凉了。 她玩游戏的时候,经常会出现类似的【事件提醒】: 【[东寰剑宗长老郎野]与弟子[昭昭]在一次失败的法阵破解之中,陷入了封闭性秘境,在秘境中一起渡过了相互扶持的数千年,两人已经突破师徒界限,结为伴侣】 纪姝想出手帮忙,但是已经晚了。 铺天盖地的柔和光线散射开来只是一瞬间,安放作为阵眼的那个郁华观法宝实在是过于强力,纪姝只是难以控制地眨了下眼,身边的环境就完全变了。 她感觉自己在从半空往下落。 完蛋,封闭性秘境。 卫朔这人真是不分时间段地张狂,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纪姝在心里叹了口气,在半空中用了个轻身决,一翻身便稳住身形,徐徐往下降。 四顾无人,她在一小块空地上方,四周全是参天大树。 那些树木高大得离谱,随便一棵树都能长上五十米高,人站在树干前,显得格外的瘦小。 只有她一个人陷入这个封闭性秘境吗? 纪姝没急着降落在地面,确定附近没人之后,她重新悬在半空之中,试图找到其他人的踪迹。 然后她看见了秦归止。 秦归止正在森林中匆匆前行,他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穿过了一片茂盛的丛林。 纪姝顺着他的方向转过身,才愕然发现,原来这片巨型森林的背后就是广袤无垠的沙漠。 秦归止正非常笃定地往沙漠而去。 破解秘境的最有效办法,便是找到让你陷入秘境的阵眼。 秦归止难道已经找到了? 不然他怎么会如此坚定地朝着沙漠的方向奔去? 第58章 秘境(中) 纪姝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秦归止面前暴露自己修士的身份。 但是很快她就想通了。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离开秘境拿到灵草,而且让秦归止知道自己的修士身份并不会立刻导致被杀。 一是因为这一次她并没有在人界做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秦归止不管是作为“人皇的老师”、还是“太虚盟的正义使者”,似乎完全没有理由杀她; 二是因为秦归止也很需要她的帮助,他也需要离开这个封闭性秘境。 于是她飞快地跟上秦归止。 按理来说,秦归止在茂森的树林中跋涉,纪姝在半空中飞行。 他面前有障碍物,纪姝面前没有障碍物。 怎么看都应该是纪姝的速度更快,纪姝应该能够立刻跟上他才对。 但是纪姝硬是没能追上他。 秦国师还完全没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追他。 纪姝又咬牙加了几个轻身决,跟了好一会儿,秦归止已经轻飘飘地落在沙漠边缘了,她还是落后他好大一截…… 纪姝终于认命了,降到地面,想看看是不是邪门,怎么会满是障碍物的地面比半空的速度更快。 她一落到地面上,踩到带着温度的细沙,立刻就明白了。 这块沙漠和这片森林,绝对已经在魔域遗世天的范围以内了。 魔域遗世天和太虚盟属地不一样,魔域位于太虚境的边缘,这里有许多十分反常的地理现象。 比如说……大风、暴雨、沙尘暴。 魔域的反常,又会加剧这些恶劣地理现象。 沙漠与绿洲的边缘,照例刮着大风。 半空中的风比地面的风要大上许多,已经达到了削减修士速度的地步了。 然后秦归止在轻身术上的造诣又可能比较高,所以纪姝一直追不上他,甚至还越追离他越远。 纪姝刚才一直待在半空中,又一直在全速前进,并没有意识到迎面而来的风不是因为自己在快速前进带起来的,而是这秘境本来就有的。 纪姝踩着沙砾走了几步,见秦归止还在全速往沙漠腹地中奔去,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纪姝还是往前跟了上去。 她上一次来沙漠,好像还是去魔域附近散心的那次。也就是那次,在沙漠里捡到了颜粲小野猫。 那次也是一模一样,她在半空中飞行,想去魔域看冥花之海,可是用过轻身术之后,感觉前进速度不太对劲,于是便降落了下来。 恰好落在沙漠之中。 沙漠中热气蒸腾,白天的风虽然不如傍晚厉害,但是依旧刮得人脸生痛,几乎是可以察觉到脸上的水分在一点一点的流失。 接着纪姝就看见前面倒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可怜。 就是颜粲了。 如果没有搞错的话,这个封闭性秘境,应该也是模拟了魔域遗世天的环境,就是她捡到颜粲的那一片沙漠。 “秦国师——”纪姝试着喊他,但是他在前面很远了,又是逆风,声音一出口,就被沙漠中的狂风吹得七零八落。 “秦国师——”纪姝不死心,一边追一边喊:“等等我——你后边还有一个人——” 尽管纪姝已经明白这样收效甚微了,但是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她只能将灵力作用到音量上去,试图用自己的声音战胜呼呼刮过的大风。 结果还真起效果了。 纪姝看见远远缀在视野尽头的秦归止回过头来,注意到她,然后朝她走来。 秦国师真是个感官敏锐的人。 纪姝恰好站在一个小沙丘上,她实在是追累了,于是便站着没动,等秦国师朝她走过来。 沙漠里的风真大啊。 她上一次来沙漠里,就是救颜粲的那次,那次她刚开了一个系统送的“连续在线四小时”大礼包,从礼包里开出一件正红色的性感风纱裙。 咳咳,游戏嘛,又不是真的修真界、也不是真的古代,性感风是真性感。 纪姝记得那是件充满叮叮当当红水晶吊坠的纱裙,脚腕上还有连续五六个银脚镯,走一步就叮当作响。 腰腹部只有一块裁剪合宜的红纱,隐约能看见纤细白软的腰肢,两条纤长的手臂和大半条腿更是裸/露在外面,诱惑十足。 反正纪姝很喜欢,当时就点击包裹,把之前穿的保守修士服给换了下来。 众所周知,去沙漠就应该穿红色带铃铛嘛。 纪姝正回忆到这里,忽然觉得腰腹一冷,视野余光中飘起一块奢丽浓艳的红纱,然后已经离她只有十步之遥的秦归止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纪姝:“?” 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就听见自己的脚腕上传来了悦耳的铃铛声。 秦归止原本还能镇定自若地看着她,现在不由自主地低了头,然后立刻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纪姝:“……” 草。玩游戏的时候就知道秘境这玩意比较邪门,能够随着人的意识而变。 但就像是梦境一样,进入其中的人只提供最基础的素材,但是没有办法控制秘境如何发挥这些素材,正如无法控制梦境如何发展一样。 她只是想想那件衣服而已,不是现在立刻想穿。 不过秦国师真的无比真实,和玩游戏时一模一样,根本不带看她一眼的…… 秦归止心如擂鼓。 纪姝对秘境的了解还是少了,毕竟她玩的是个主要内容为搞男人的游戏,正常玩家都不会太在意这些景物环境的定义,扫一眼有点印象就算不错了。 但秦归止不一样,这些对他都是常识。 不同的秘境是不一样的。 而且秦归止并不是第一次坠入这种封闭性秘境中。 他虽然天资很是不错,但是为了报仇,这些年也算是吃尽了苦头,为了快速提升修为报仇,他也去过无数秘境、破解过无数法阵,试图拿到品质更好的灵草灵药。 封闭性秘境——一种会以陷入秘境中修士的最强烈渴望为素材,搭建出秘境内环境的范围性结界。 也就是说,秘境内的模样,完全是根据秘境中修士最强烈的渴望为素材的。 作为一个魔修,秦归止每次落入这种封闭性秘境,都会遇见自己最强烈的渴望。 ……这片沙漠。 他就在这片沙漠里遇见了她。 她穿着好看的红色纱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了。 但是这次又有不一样。 因为这次,他是真的他,穿着红色纱裙的好看姑娘也是真的她。 秦归止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演越烈,像是鼓声响在耳边,让他无法思考。 她会发现吗…… 这显然不是她的欲/念,那就只可能是他的了。 她若是发现了,该会怎么看他呢? 秦归止一方面觉得惊慌,一方面又有些隐隐的期待,期待她不介意,期待她笑着来调戏他,期待她……期待她说“我只爱你的魂魄,我已经透过皮囊看见了真实的你”。 她在灵境寺就是这么同别人说的。 “爱慕一个人,自然是爱慕他的魂魄”。 纪姝见秦归止转过身去,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有点无奈。 她穿越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进入秘境之中,新奇之余,还有些对未知的畏惧。 “秦国师,”纪姝说:“秘境中的情况瞬息万变,我也无法控制。国师还是同我一起找到离开的办法,比较要紧。” 她顿了顿,知道自己现在是用的本来面貌,又加了一句,解释道:“我从太虚境到人界来,是领了太虚令。但是太虚令之外,我也想着到处去见识见识人界的风光。” 所以她才会在“宸妃”之外,还有“宁则”这个身份。 可以解释(胡扯)的都已经解释(胡扯)完了,纪姝问心无愧。 听到她说话的秦归止这才意识到,纪姝对这秘境并不了解。 比如,她完全没发现自己的衣装忽然改换,是因为他的欲/念作祟;她还以为是秘境就会如此。 所以,她应该也想不到这片沙漠的出现,是因为他多年来一直心心念念…… 秦归止也不知道该庆幸自己的秘密不会被发现,还是该感到失落,他转过身来,维持着冷淡的表情,看了她一眼,觉得自己的心律脉搏都在不受控制地加剧跳动,他问: “那这片沙漠的出现,是因为你一直念着这地方吗?” 纪姝并未察觉到他在试探自己,说:“一直念着倒也算不上,不过我确实曾经到过这里,在这里遇见过一个故人。” 纪姝收回目光,很干脆地说:“秦国师,咱们别浪费时间了,找找离开这秘境的办法吧。” 秦归止觉得她的回答已经很让他满足了。 他觉得“故人”这个字眼真是温柔。 于是他点点头,说:“找到阵眼就好了,那是郁华观的法宝,叫做‘凝灵采石’,会发出熠熠光芒,我能感知到,很好找的……约莫在东北方向。” 他转身往森林的方向走去。 纪姝奇怪道:“秦国师刚才不是很笃定地往沙漠腹地去吗?如果阵眼不在那边,您刚才往那边去是为了什么呢?” 秦归止:“……” 总不能说,他刚才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坠入了这个秘境,所以他看见这片沙漠的瞬间,自然要前往曾经碰到她的地方,去光明正大地看一看她。 看一看她是怎么把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抱在怀里,安抚他,让他别怕,说姐姐会救你的。 那少年刚刚目睹了血与火,看见自己的父母被杀害,又在恐惧的驱使下,带着重伤奔逃数里。 碎玻璃一样的仇恨和痛苦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心,他满心都想着报仇,他痛苦得要命,觉得自己要退化成一只野兽,只渴望着嗜血和杀戮,想着杀掉仇人,杀掉世界上所有的人。 他孤零零倒在沙漠之中,在令人窒息的热浪之中奄奄一息,心中的仇恨和痛苦饱胀得要溢出来。 除了痛苦和仇恨之外,还有极度的绝望。 濒死、干渴、饥饿、疼痛,这些一起组成了他,有什么东西要从这些事物中诞生出来。 那东西大抵和冥河中飘荡的惨叫一模一样。 他奄奄一息的时候,意识在黑暗深渊中匍匐爬行,想着把整个世界都拖进自己极度的绝望之中,与天下共享他的痛苦,无尽的生灵将不得安息…… 然后一个凉凉软软的漂亮姑娘抱住了他,不畏惧他满身的鲜血和伤痕,不畏惧他手上扣着的尖锐刀刃,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她说:“不要怕,姐姐会救你的。” 她用手把他汗湿的额发拨开,擦干他的汗水,给他的伤口包扎,喂他喝水,清凉舒适和愉悦与她一起到来。 被人珍视的感觉温柔而强大,他手上扣着的尖锐刀刃掉了下去,手腕上带着的那个莲花纹银环也一起掉落,在细沙之上敲击出好听的声音。 每个魔修都有自己的心魔,正是因为心中的欲/念魔障过于强烈,反过来影响到了他们的理智,所以他们才是魔修。 按正常剧本来说,一个魔尊的心魔,应该就是蚀骨的仇恨和痛苦。 仇恨和痛苦、无与伦比的天赋和勤奋,这些就是一个魔尊、一个反派该有的东西。 但是这一刻,他的心魔变成了这个救他于绝境中的漂亮姑娘。 纪姝见他不答,好奇地又喊了一句:“秦国师?” 秦归止:“……” 秦归止瞬间回神,轻轻咳了一声,解释(胡扯)道:“我方才想着,或许有其他人也掉入了这个秘境,万一是在沙漠里,可就不妙了,所以得去看一看。” 纪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现在秦归止回想起那时自己的极端想法,只觉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太过于中二了,甚至想嘲笑一下自己,丝毫没觉得危险。 不过大家都是这样的,做出重要改变、重大决定的时候,往往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时刻,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发现,原来决定接下来一段日子的就是那时候、改变接下来人生的就是那时候。 纪姝见秦归止不怎么说话,又想起自己玩游戏的时候,在这人身上遭遇的无数滑铁卢。 纪姝觉得自己的女性魅力遭到巨大打击。 于是她试着缓和一下气氛:“秦国师,听说有些秘境还会把人的渴望也投射出来,秘境的内容不止是完全根据人的记忆而来。” 秦归止点了点头。 他很久很久以前,曾经碰到过一个很强大的封闭性秘境,那个秘境不仅投影了他一遍遍回忆的这片沙漠,还将他的渴望都完完全全映射出来了。 他的渴望…… 那时他刚被纪姝丢下,在傻愣愣地前去寻找纪姝的路上,不知道纪姝已经另外收了别的徒弟,满心都是“好喜欢姐姐”“要是通过姐姐的考验就可以被姐姐夸了”。 咳,一个少年的渴望,就是在自己的喜爱尊敬的人面前出出风头嘛。 所以那次秘境,沙漠之中不仅有他日思夜想的漂亮姐姐,还有一只强大的魔兽。 他从天而降,击败了那只强大的魔兽,把漂亮姐姐救了下来,姐姐夸奖他的勇敢,说他是最厉害的修士了。 不要嘲笑一个少年的渴望啊。 他当时脑子里就是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和他同龄的男生也都是这样,不然怎么篮球场边一旦站上几个姑娘,场上的鱼塘养生局立刻打成了战神局,好好的友谊赛瞬间变成了晋级赛。 想在喜欢的姑娘面前出风头,是人类雄性无法抑制的本能。 不过,秦归止想,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傻乎乎的少年了,他已经长大了,他的渴望才不是在心上人面前出风头这么幼稚呢。 纪姝不知道秦归止在想什么,还在继续问:“秦国师,那如果我的渴望就是离开这个幻境……”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立刻就停了下来,警觉地转过身去,问秦归止:“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秦归止想,这秘境的内容完全是根据我的渴望变幻的,你不要担心,我的渴望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然后秦归止就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咆哮着的、丑陋魔兽,它正从沙漠中朝他们冲来。 秦归止条件反射地拔出剑,挡在纪姝面前,刀锋朝外,指着那只魔兽。 纪姝知道自己的技能点主要点在精神控制方面,这魔兽看起来连脑子都没有,谁知道她的术决会不会起作用,于是也不推脱,乖巧地被他护住。 秦归止发现这只强大的魔兽有点眼熟,好像在他年少时经历过的某个秘境里见过。 “现在他的渴望才不是在心上人面前出风头这么幼稚呢”。 秦归止:“……” 第59章 秘境(下) 秦归止甚至来不及感到羞愧之类的情绪,因为他感觉纪姝很乖地被他护在了身后。 他觉得自己的耳后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 “不要怕。”他说。 就像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不要怕”。 他感觉自己心里有个漏风的洞被堵上了。 他长得好,又天资高,很多人喜欢他漂亮好看,所以有时候他根本看不清别人的真心,会想若是他丑陋狼狈,她们还会喜欢他吗。 但是在纪姝面前,他总觉得自己是当初那个重伤被她捡走的少年,狼狈又难看,她却依旧毫不嫌弃,紧紧地抱住他。 所以在她面前,他一直在试图证明自己很厉害、很好看,恨不得把学来的漂亮话全部给她说一遍,花枝招展的,教她知道自己有多好。 尽管“秦归止”这个身份不应该对她好的。 但是一个魔修的“心魔”,之所以被称作“心魔”,就是因为无法控制,若是能够控制自己的心魔,魔修也不会成为魔修了。 纪姝倒是挺惊讶的。 游戏里,秦国师可是全程都对她不假辞色的。 就连刚才,美色当前,他表现得也实在是太冷静了。 可是一旦有了危险,他却毫不犹豫地想要保护她,让她别害怕。 确定了,秦国师就算没有鸡儿,他在纪姝心中也绝对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光明磊落!敢担当不怕事! 那只面目狰狞的魔兽已经冲了过来,它个头挺大,一路跑来,身后扬起冲天尘沙,沙尘被烈风扬起,铺天盖地的,像是一锅煮浑的小米粥。 沙漠的尽头,一轮落日正在缓慢下沉,过高的热度让空气都扭曲变形,显得远处的太阳格外圆了些。 秦归止已经执剑迎了上去。 呼吸走百川,燕然可摧倾。 燕然山都能在呼吸之间被他摧毁。 虽然这句诗用在当下不是特别贴切,但是纪姝当时确实只想到了这一句。 秦归止横斩出去的一剑带着耀眼的光芒,那是能让草木负霜的一击,带着凋零与死亡的气息。 ……甚至不止是死亡。 对于世间万物来说,死亡都像是最后一个退路,不管干什么,最坏最坏的结果就是死亡了。死亡是兜住你的最后一张网。 但是如此肃杀的一剑,却好像连这最后的退路也给你毁灭掉。 没有死亡的安宁接着你了,等着你的是无边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如此强大的气势,甚至在真正伤害到敌人之前,就让敌人丧失了抵抗的意志。 即使不是他的对手,纪姝也为这一剑而胆寒,甚至心头闪过疑惑“他看起来可以一个人单挑整个太虚境,为什么还要委曲求全和太虚境合作?” 那只庞大的凶猛魔兽被他一击逼退,踉跄了几下,甚至不敢再看他们一眼,跌跌撞撞地逃跑了。 纪姝自然不吝于捧场,连忙笑眯眯地夸奖:“秦国师修为真厉害,有秦国师在,我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了。” 秦归止当然条件反射地开心,就像是小猫咪被主人抱在怀里亲了一大口。 何止是开心,放在迪某尼的动画片中,现在已经开始歌舞桥段了。 然后秦归止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现在用的是“秦归止”这个身份,这个身份的人设并不是他的真实性格,而是他演出来的。 纪姝不可以喜欢上这个身份。 简直相当于小猫咪出门玩,被人用无色无味的染色剂给改变了样子,走在街上被主人抱起来亲了一口,开心完了才发现不对劲。 主人现在应该根本认不出它来啊喵。 难道…… 主人平常在街上也会随便抱起别的小猫咪亲吗qaq?这难道不是我的专属福利吗? 晴天霹雳。 可是刚刚被主人抱在怀里亲亲真的好舒服啊。 秦归止一边开心一边吃醋,吃的还是自己的醋,表情根本不敢变,保持着平静而冷淡的模样,生怕被纪姝看出不对来。 纪姝见秦归止自矜的模样,一边感叹秦国师果然和游戏里的性格相差无几,一边继续跟着他往森林里走。 “卫朔会不会也陷入这个秘境里来啊?”纪姝问:“我们要不要去找找他。” 秦归止摇头:“他不是修士,陷入这种秘境的概率不大。” 纪姝一边点头“哦哦”,一边想着只玩游戏果然和实际参与进去不一样,很多细节不亲自走一遍,是根本说不清楚的。 “我能感知到那件郁华观的法宝。”秦归止说:“我们再往前走一盏茶时间就差不多了。” 纪姝点点头。 她在心里想,要坍塌成秘境,那件用来当作法阵阵眼的郁华观法宝,想必已经破损得差不多了。 一件破损的法宝,散发的灵气一定不浓郁。 但是隔着那么老远,秦归止依旧能感受到那件法宝的气息,想必他的天资也很不错。 确定了,“秦归止”这个所谓的“人界第一修士”的身份肯定是假的,什么“天资不够,无法进入太虚境”也肯定是编造出来的履历。 就是不知道,扮演“秦归止”这一身份的人,到底是谁? 秦归止却是故意露出破绽给她抓,就是希望她能认识到“秦归止”只是一个身份,背后还有另一个活生生的人。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将这种把柄送到她手上去。 但是秦归止爱慕她这么多年,已经很明白纪姝是个什么样的人了,知道她不喜欢和别人说自己的任何观点,因此便放心大胆地暗示她了。 当然这只是次要原因。 主要原因当然是:他感觉纪姝还挺喜欢“秦归止”这个身份的,要是她真的非常非常喜欢,甚至超过了对“颜粲”的喜欢。 不能让阿姝心里有另一个更喜欢的人。要是她真的那么喜欢,就告诉她,那个她更喜欢的人也是他。 所以四舍五入,她最喜欢的还是他。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思维的极端,只是心里随便一设想,给自己留点可供活动的退路,但是依旧觉得阿姝肯定最喜欢“颜粲”、最喜欢真实的那个他了。 “就在前面。”秦归止说。 他刻意冷淡了下来,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纪姝对这气息已经十分熟悉了,也自觉不会上去惹他。 她游戏中的无数次失败,已经证明了这个高冷的男人是搞不到手的。 因为天资很高,他的感官非常敏锐,可以轻易察觉到那件破损法宝的所在。虽然因此,他对疼痛的感知也比别人强上许多倍。 那件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郁华观法宝就挂在高高的树梢上。 因为发着光,纪姝依旧看不清那件法宝的具体模样。 唔。也难怪会有人在秘境里被困个几十上百年。 这种随机掉落在秘境中的阵眼,要是是“大海捞针”式的寻找,肯定要找到天荒地老。 纪姝在秦归止的示意下,伸手将那件法宝摘下。 “毁掉它就可以了。”秦归止冷淡地说。 唔。 她没生命危险的时候,他真的好冷漠啊。 还是小颜弟弟好,又乖又美貌。 纪姝点点头,一道术诀扔上去,那个散发着柔光的法宝瑟缩了一下,光芒逐渐暗淡下去。 纪姝很好奇地盯着,她穿越之后一直在人界,还没有太接触过修□□,所以特别好奇。 光芒散尽之后,应该就能够看到这件法宝真正的样子了吧。 但是还没有等她看清楚那件法宝的具体样子,整个世界忽然就动荡了起来。 纪姝对这样的动荡非常敏感,因为导致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也是这样的动荡。 秦归止虽然语气冰冷,但也是拐着弯在安慰她:“秘境坍塌导致的动荡是正常的。” 周边的世界仿佛是网络卡顿的游戏,失真得厉害,甚至还出现了树干在上、树叶在下这样的建模失误。 接着万千柔光笼罩下来。 纪姝在熠熠光华之前闭上了眼睛。 等她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世界果然变了一个模样。 她正坐在秦归止的大腿上,依偎在他怀里。 她依旧穿着那件红色纱裙,纤白的腰腹上只覆盖着一层隐约的红纱,他的手就轻轻拢在那层薄纱上。 他们正处在一间宫廷别室之中,门没有关,只在身前架设了几页画屏,极为华美,透过屏风,远远还能模糊看见婢女们来去的身影。 房间里根本没有床榻,所以他是靠在椅子上的。 这样的曲房小室,幽轩短槛,出现在话本中,一般都是供人偷/情的场所。 ——这是纪姝在游戏里尝试攻略秦国师然后失败的场景之一。 第60章 渴望 秦国师总是穿着一件水墨色的素净大袖衫,底色是白色,衣袖和背部则是墨色山水,留白许多,但是自有难得意境。 他的五官长相也偏素净寡淡,不是颜粲那样让人一眼惊艳、再也不能忘记的惊世美貌,而是那种耐看的美男子,看久了,会觉得越来越好看。 纪姝玩游戏的时候,对这种传统的美男子真是欲罢不能。 所以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勾搭秦国师。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嘛。 人类的两大爱好“逼良为娼、劝妓从良”,在纪姝的乙女游戏史中,分别对应两大路线“搞高岭之花、让浪子回头”。 鉴于在《妖女模拟器》中没有遇到什么她能看上眼的浪子(要是有盗帅楚留香那样的,或者非水枪版本西域少年小李子,她绝对拿着爱的号码牌第一个往上冲,浪不是问题,问题是长得不够好),纪姝的游戏经验还是集中在“搞和尚、搞无情道、搞高冷国师”上。 逼良为娼,游戏体验真的绝佳。 就算是游戏照进现实,她真的把正经严肃又冷漠的秦国师给按在椅子上了,门都没关,外面还远远的有婢女来往,纪姝先感到的都不是什么害怕恐惧。 而是“刺激!真的好刺激啊!” 这是个非常典型的黄花梨圈椅,月牙扶手环绕在身周,线条流畅,摸起来妥帖圆滑。月牙扶手下面,在扁平的三段攒框靠背旁边,有非常大的空间。 足够一位身量纤细的女子将自己的腿放进去了,只不过因为椅子构造,她的脚够不着地,只能在空中一荡一荡的。 她完全是跨坐在秦归止的大腿上,因为纱裙的构造,大半条纤白的腿都裸/露在外面,外罩的那层薄薄红纱还不如没有。 纪姝头上的装饰品也是一块缀满珠宝的红纱,红纱将她的长发笼罩住大半,现在因为她的坐姿,红纱也委顿在他的腿上,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拂过他的大腿外侧。 触碰的感觉十分轻微,甚至约等于无,若不是他本身感官比常人敏锐数倍,也不会有那么强力的刺激感。 秦归止已经睁开了眼睛。 但是他一动不能动,浑身僵硬,眼睛凝视着纪姝的脸,也不敢随便转移目光。 讲道理,秦归止的衣服都还好好穿着,纪姝也是。 但是这种偏僻的小房间,再加上孤男寡女的特殊氛围,明眼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若是有心人多想一步,就会觉得这两人实在是情热如火,想必一定是避人耳目的私会。 一位是肃然端庄的帝师,向来最得君王尊敬,一位是因容颜美艳而鼎鼎大名的妖妃。 甚至来不及完全屏退下人,找不到一个绝对安全的房间、找不到一张可供容身的床榻,支起屏风,还是白日,就在椅子上亲密了起来。 衣服都不脱,因为相聚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可能只来得及匆匆亲密一会儿,就必须整理好衣服各自离开了。 一张椅子就够了。 若是没有椅子,只将她抱在手上也可以。 “秦国师?”纪姝用疑问的语气叫出他的名字。 他方才说,毁掉阵眼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可是他们现在却出现在了宫中的某间静室中。 这是什么情况? 秦归止……还是她刚才认识的那个秦归止吗? 从纪姝的视角看,秦归止是有两个的,一个是她穿越之后认识的那个泛泛之交、又一起落入秘境的秦归止;另一个是她玩游戏时怎么也攻略不下来的秦归止。 虽然纪姝倾向于认为,同她一起落入秘境的秦归止,也同她一起来到了这间静室之中,但是……也说不定是后一个秦归止呢。 毕竟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儿、又为什么来到了这里。 秦归止已经非常直观立体地感受到了自己大腿上的重量,见爱慕的女子就这么依偎在自己怀里,一时又是心神激荡、又是嫉妒,就连开口说话都迟疑了些: “怎么?你有哪里不对劲吗?” 她、她真的会对别的男子也这么做。 ……可、可是抱着她真的好舒服,真的好喜欢她啊。 像是动画片里被食草动物捡走的狼,吃了十几年的浆果和鲜草,被食草的养母教导“肉是最难吃最难吃的东西,有教养的小动物都不吃肉的”,但是第一次吃到肉的时候,骨子里的本能还是控制不住在起作用。 那只幼狼只能一边控制不住吃大家唾弃的肉,一边哭着说,我知道不该吃肉,可是肉真的好好吃啊。 我知道该感到嫉妒难过不平,但是阿姝真的好好啊,我好喜欢她啊,她抱我呢。 她好香啊,抱着她真的好舒服好开心啊。 纪姝见他浑身僵得厉害,也不想故意为难他,自觉从他身上下来了,疑惑地环顾四周:“我们为什么会在这儿?不应该回到现实世界里去了吗?” 秦归止勉强收回思绪,维持自己的表情不崩溃,站了起来,环顾了一周,轻咳道:“宫中似乎没有类似的建筑。” 纪姝刚想反驳“当然有,这是迷楼啊”,忽然想起“迷楼”是她当妖妃把控朝政之后才建的。 这个秦归止确实不应该认识“迷楼”。 他们所在的、她穿越之后的那个时空里,的确没有这么一座“迷楼”。 “迷楼”,是纪姝玩游戏时,为了挥霍光大夏国库而建造的一座宫殿。 千门万牖,上下金碧,误入之者,迷不可出,故称“迷楼”。 纪姝也想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来迷楼搞秦国师了。 因为实在找不到攻略的突破口,屡败屡战的纪姝快要气死了,甚至自暴自弃地想“男人嘛,先上去睡一顿,就好摆布了”。 迷楼里到处都是小房间,路线极为复杂,婢女奴仆各自负责一小部分,也只熟知自己负责的那一小部分。 所以那时纪姝想,在迷楼里随便找个房间,把秦国师直接睡了,睡完他应该就任她摆布了。 只需要遣散那一小部分的婢女就可以了,甚至不用关门,挡个屏风就行了。 以迷楼的建筑风格来看,就算有人察觉到屏风后面可能有不对,也绝对找不到通往屏风之后的路。 更看不到屏风后面的风光。 就算秦国师自己醒了过来,在这么一座迷楼之中,他也根本找不到离开的路。 很适合一位“妖而淫”“美而艳”的宫妃。 当然……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在游戏中,当她把秦国师灌醉了往迷楼里一丢,打算亲自出马感受一下这个美男子的美好。 然后美男子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扒,刚把屏风支上,这人就自己醒了。 刚才他喝的是烈酒,不是糖浆啊。 醒了之后,秦归止眼神冷漠、神情高洁地看着她,就算脸上因为酒意起了红晕,依旧身体力行地践行“我没有感情,也没有鸡儿”的座右铭。 他不说话,对她盛妆之下动人心魄的美貌熟视无睹,仿佛在看一块石头。 纪姝当时也是这样跨坐在他腿上,但是人都没依偎过去,手才摸到他肩膀上,他就直接把她拎到地上了,然后拂袖而去。 纪姝预想的那种情况“因为找不到出去的路而被迫返回向她求助”完全没发生,秦国师畅通无阻地离开了迷楼,甚至路上都没遇见一个人…… 纪姝脑中的回忆飞一般地翻过,她很快就下了决定,不将自己之前的游戏记忆告诉秦归止,而是转移话题:“秦国师,我们要怎么出去呢?这里还是幻境吗?” 秦归止点头:“我曾听说,有的幻境形成之际,就会形成嵌套,像是梦中梦一样……不过这是我第一次碰见这样的双层秘境。” 秦归止说:“双层秘境的破解办法也很简单。刚才我们在第一层看见的那个郁华观法宝并不是真的,只是这一层真实法宝的投影。” “一旦毁掉那个虚假的投影,那个表层的幻境就会毁灭,我们就跌落到这个里层的幻境里来了。” “现在我们只需要在里层幻境再次找到那个郁华观法宝,然后毁掉它。不可能有第三层秘境了,所以我们一定会回到现实中去。” 纪姝舒了口气。 是正常的、有先例可援引就好。 那很好解释了嘛,现在的场景。 就像是做梦一样,《盗梦空间》也是这么解释的,人有深层意识和浅层意识,所以梦也会有嵌套分层。 纪姝说:“那还挺正常的。不是说秘境只是以我们的记忆为素材,随意发挥搭建出秘境内部的样子嘛,可能这就是秘境随意发挥出来的。” 咳咳,她得钉死是“秘境自由发挥”的,千万不能被发现这就是她记忆里的场景。 秦归止欲言又止:“……” 众说周知,一个谎言说出来,就要用千万个谎言去圆。 刚才秦归止对纪姝隐瞒了“封闭式秘境的内部环境是依照人的欲求渴望生成的”,现在也不太好点明这一点,只好含糊地继续遮掩下去。 他是魔修,她的执念不可能强过他。 所以这里层的秘境也一定是根据他潜意识的渴望生成的。 他的渴望…… 他还暗地里渴望过……在金碧辉煌的皇宫中占有她、和她私会吗?在她名义上丈夫的势力范围内,大敞着门,光明正大地占有她? 甚至幻想出这样一栋迷不可出的高楼,想要将她囚/禁其中,只为他所有? 秦归止:“……” 秦归止今天真是深刻地重新认识了自己一遍呢。 第61章 环佩玉声 就这样,秦归止以为这秘境是根据他的渴望搭建的,纪姝以为这秘境是根据她的记忆搭建的。 两个人都打定主意,就算要扯谎,也绝对不想把各自认为的“真相”和盘托出。 秦归止觉得在心上人面前暴露自己的阴暗想法还不如去死。 他们俩都挺心虚,因此格外客套,充满了两个人刚认识时那种带着疏离的客气和好意。 纪姝的情绪倒是还好,毕竟她在游戏里整天被秦国师甩脸子,已经知道了攻略美男子的路途就这么艰难。 但是秦归止却着实有些不适应。 纪姝对他的态度一直挺好的,哪怕是半盏茶之前,她都还含情脉脉地依偎在他怀里,两条纤白的长腿就环在他的腰侧。 他心里正暗自有些失落与寂寥,忽然想起自己目前的身份“秦归止”。 好像他之前还暗自期许过纪姝不要喜欢“秦归止”这个身份。 她应该对“秦归止”不假辞色,去喜欢“颜粲”的。 可是她真的疏远他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地难过。 秦归止:“……” 他觉得自己真是挺过分的,于是立刻停住了思考。 其实他就是那种很讨人疼的小野猫,偶尔喜欢的姐姐给了他一块骨头,他开心的不得了,一直舔骨头舔骨头,觉得姐姐好爱自己,他也好爱姐姐,完全不会思考骨头上的肉姐姐给了谁。 就算哪天姐姐连骨头也不给他了,他也只会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让姐姐不开心了,要赶快改掉。 纪姝问:“秦国师感知到那件法宝了吗?” 秦归止一愣,才恍然想起自己还有件正事要做。 他满心都扑在纪姝身上,因她而喜、因她而忧,甚至因为自己和她共处在一个狭小静室中而心跳加剧,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前的任务是“离开秘境”。 其实和她在秘境中待的再久一些也很不错。 只需要刻意地绕一绕路,带着她多走一会儿、多找一会儿,阿姝不会察觉到的。 秦归止:“……” 秦归止猛然回过神来。 他立刻开始唾弃自己,当下就暗自念了个清心咒,下定决心不再被秘境干扰,绝不会因为自己的一己邪念,连累阿姝也沉沦在这种虚幻梦境之中。 秦归止之前进入类似的秘境,从来不曾被秘境迷住心神,这还是第一次。 说到底,以前牵动他心神的人在秘境之外,他是不可能留在秘境之中的;而如今,他的心魔却就在秘境之中,所以他才会那么轻松动了邪念。 纪姝绕过屏风,往外看去。 迷楼里应该有挺多婢女奴仆来往的,可是她一眼望去,却什么人都没看见。 整栋迷楼都空空如也,只剩下她和秦归止。 倒有点像以前的爱侣起誓,希望全世界就只剩下自己与爱人,这样她就会一直看着他了。 纪姝往前走了几步,掀开宫闺帷帐,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裙又变了模样。 深褐色的帘帐上绣着天命玄鸟的模样,崭新的华丽,纪姝一跃过那帘帐,身上的衣服就变成了标准的宫妃服饰。 ……咳,也不是特别标准。 那是件缀满珠翠的礼服,腰身收束,显得她的腰肢只堪盈盈一握,行走起来,环佩玉声叮当作响。 这件礼服,还是纪姝因为企鹅自带弹窗广告,忽然起了灵感,然后在个人面板里面混搭出来,特意为攻略秦国师准备的(当然,这个没有鸡儿的男人仿佛和没看见一样)。 企鹅那条弹窗广告就是【惊!孔子在南子的卧室之中做了什么!为何引起后人遐想……】 企鹅写新闻的小编大约是uc转职过来的,标题十分露骨大胆,但是作为一个熟知“子见南子”这一历史典故的人,纪姝没点进去就知道它是标题党了。 “子见南子”,说的是卫灵公有个妃子叫“南子”,南子虽是一名美艳的妖姬,但卫灵公昏庸无能,她其实才是卫国真正的掌权者。孔子到卫国之后,南子觉得十分好奇,就召见了他。 孔子再三推辞,实在推辞不了了,就去见了妖姬南子。 孔子进了宫,在帷帐外拜见夫人南子,南子在帷帐中还礼。因为南子盛装打扮过,所以还礼的时候,“环佩玉声璆然”。 在古人看来,“头上的玉钗和枕头击打的声音”、“身上的玉佩互相敲击的声音”,都属于引人动邪念的范畴。 更何况孤男寡女,帷帐之内,女方还是赫赫有名的美艳妖姬,还有环佩玉声…… 于是孔子一走,闲话立刻就传了开来。 纪姝就仿造前辈南子的成功案例,给自己准备了一套收腰的礼服,身上的玉佩叮当作响,若是成功了,他这辈子恐怕都忘不掉玉佩在耳边敲击的声音。 可是她刚才甚至根本没有会想起这套衣服来啊…… 这幻境未免也太智能了,连潜意识的记忆也能挖出来的吗…… 秦归止也掀起帘帐,走了过来,抬眼直接就看见了她手臂上那只成色极好的玉质臂环。 美貌的女子经常会将长条状的披帛搭在肩上、缠绕在双臂之间,“坐时衣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梅”,显得自身姿态窈窕,婀娜多姿、美貌动人。 这些披帛多是用薄薄的纱罗裁成,因此极易从肩上滑落。 姑娘们就想了个办法,在手臂上戴臂环,然后把披帛绕过臂环固定住,这样就方便得多了。 薄薄的披帛和玉质臂环很轻易就勾勒出她的手臂线条,再加上她的衣服本就是束腰的,一眼望去,只觉得美人立琼轩,倾城倾国良有以。 秦归止原本在深刻反省自己,觉得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了,不是这个幻境,还真没看出来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然后一抬头,看见自己好喜欢的漂亮姐姐,瞬间就把刚才反复告诫自己的话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完了。 难道他竟然是这么一个在心里偷偷给喜欢的姑娘换各种奇怪衣服的男人吗。 刚刚那件红色纱裙他好歹还见她穿过,但是这件又端庄又诱惑的宫装,他是真没见过。 他脑子里难道一天到晚就在不为人知地幻想这些东西吗。 可是这件衣服穿在阿姝身上真的好好看啊呜呜,比刚才那件红色纱裙还好看。 阿姝再也不给骨头也没有关系,拿骨头逗他的时候让他舔一舔手指就好了,好想抱抱阿姝,好想亲亲她的手指。 秦归止:“……” 秦归止觉得自己真该死。 他自暴自弃了。 纪姝见秦归止木着脸、浑身高冷范地坚定往前走,自然想不到他内心在眼巴巴想舔一舔她的手指,还挺敬畏的,想着秦国师真是个难搞的男人。 “迷楼”虽然号称“迷不可出”,但是在两位高阶修士面前,还是不够看了点。 再加上秦归止敏锐的感官,很快他们就再次找到了那个散发着柔光的法宝。 这次秦归止亲自上手,要毁掉这件法宝,破坏掉眼前的秘境。 他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一直是“颜粲”,但是这秘境中显示出来的面貌确实属于“秦归止”的。 他想了一路也没太想通,不知道自己的渴望为什么会和“变成秦归止”产生联系。 他手上的法宝完全破损,柔光一下子黯淡下去,他用眼角余光瞥见了自己心上人的模样。 她正看着他。 眼眸里的情绪很是复杂,又崇敬又感激、又好奇又畏惧、又想靠近又不敢伸手。 反正比她看着“颜粲”时要复杂许多。 而且她明明才见了“秦归止”两三次,就显得非常熟悉他。 女孩子只会在喜欢一个人的情况下,才显得自来熟吧。 或许……因为发现了她更喜欢“秦归止”,而她的这份喜欢影响到了他,他就在潜意识里把自己的容貌改成了“秦归止”的。 明明“颜粲”要更好,明明他的真实身份会更好看。 可是她就是更喜欢“秦归止”。 眼前秘境破碎的那一刹那,他心中忽然生起邪念,想着要是刚才把她永远留在了秘境之中…… 就可以永远占有她了。 反正她也没有别的男人可以喜欢,几千年如一日地消磨下去,她总会深深爱上他的。 在幻境里,反正也没有别人,她修为不如他,到时候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抱抱她、摸摸她、亲亲她,要是她愿意,还可以亲阿姝的嘴唇…… 这样的妄想简直让他的骨头都酥麻了。 秘境破碎。 纪姝眼前忽然一亮。 他们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她依旧用着宁则的脸,站在一边。 那个漆红盒子已经完全打开了,地上一地的碎琉璃,那件郁华观的法宝碎得很厉害。卫朔被忽然的爆炸声吓得收回了手,随后才有些迟疑地重新将手伸到漆红盒子中去,拿出了那只遗落许久的耳坠。 秦归止站在木盒前面。 卫朔并没有察觉到刚才他贸然出手带来了酿成了怎样的后果。 经历封闭性秘境的时候,外界的时间就是不流动的。 秦归止身姿挺拔,让开身去,将盒中的灵草展现在大家的视野范围之中。 纪姝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灵草,反而是好奇地去看他的脸。 秦国师看起来有点…… 纪姝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的神情。 这也不怪她。 毕竟全天下的文学家和诗人,都想不到还会有人自己吃自己的醋,恨不得磨灭自己本来的个性,渴望成为自己扮演的这个人。 可是这种渴望本身又带着委屈,一边希望她更喜欢自己,一边又可怜兮兮地问“你怎么不喜欢真正的我呢?” 第62章 宫禁动乱(上) 纪姝捧着终于到手的一整盒灵草,热泪盈眶地回清思殿了。 卫朔是一个非常随性的人,秦国师在她直截了当点明自己修士身份之后,也没有太为难她。 因此宁则这个身份得以保留,卫朔送她离府之前,只说出征前会让人来她的住处接她,其余完全都撒手不管了。 真是个我行我素的人。 纪姝留了张画皮在宁则的住处,还折了一只报信鸟,有什么事情她可以直接知道。 咳咳,作为一个熟练的马甲达人,纪姝觉得自己对这种简单的双线操作还是比较得心应手的。 每次她踏入皇宫的时候,就想起她玩《皇帝养成手札》的时候。 她对后宫美人的要求就只有简单的“安分守己”,当一个美丽的花瓶就好,不要打别人的胎、不要杀别的妃子、也不要杀朕。 你看《甄x传》里的大胖橘,还说什么“我就要皇后一个贤妻,华妃和嬛嬛两个美妾”,实在是想得太美了。什么都想要,就会什么都得不到。他喜欢的这三个女人,打胎、杀同行,最后一个直接把他给搞死了。 所以宸妃这么多天安分守己,一直致力于当一个温顺又美丽的花瓶,每天都宅在卧室里不出门。 纪姝从宫外来的时候,还听到后宫中有婢女在议论,说从来没有见过宸妃娘娘这么喜静的人,一天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真有定性。 她也就匆匆听了一耳朵,迅速回到清思殿中,几乎是一蹦一跳地扑到床上去,打开那个漆红的木盒,顺便捞起睡床脚的那只小白骆驼,激动地对它说:“妈妈发达了!好日子要来啦!” 她也用自己的身体力行给那些回到过去的受害者提供了一个新奇的野路子: 如果你知道自己不久后即将被杀,除了疯狂猜疑身边的可能嫌疑人,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 把自己练成高手,有人来杀你你就反杀他。 小白骆驼轻轻叫了几声,表示对纪姝的附和。 小白骆驼的毛又软又短,它这几天整天喝驼奶吃好吃的草,桃枝只要有空就逮着它去洗澡,现在整个骆驼都奶香奶香的。 骆驼幼崽的驼峰非常不明显,它又白,一眼看过去像只小羊似的。 小白骆驼毕竟是用灵蛋孵出来的,对灵气的感知也比较敏感,纪姝抱着它rua了两把,然后它就自己凑到那个装满灵草的漆红木盒旁边,充满幸福感地闻啊闻。 纪姝信誓旦旦:“妈妈以后再发达一点,天天给你买灵草吃!” 纪姝现在的修为,离渡劫前期只差一步之遥。 卫朔给的那么大一盒灵草,里面混杂着月下草、赤红灵果、无根玄叶、狐哭竹等一系列灵草,她草草算了一下,大致已经够她突破到大乘前期了。 别的修士都不敢这么用灵草堆修为的,因为通过炼化灵草得来的灵力不够稳定,会导致阶段突破的时候,突破率不高,极易在渡劫时死去。 但是纪姝又不怕,她作为一个氪金玩家,为了防止自己出现一不留神死于渡劫这种情况,早就把突破率氪满了,只有在最后飞升之前,才需要在乎渡劫成功率这种东西。 太幸福了。 纪姝感觉自己每天起早贪黑去扮演宁则都瞬间有了意义。 进不进冷宫都无所谓了,修为提得那么快,说不定来杀她的人已经取消了计划。 小白骆驼作为纪姝的灵宠,很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开心,摇头晃脑地在床榻边缘哒哒哒地来回跑。 纪姝将灵草收进芥子戒之中,顺便把千里传音石拿出来,想看看它有没有信号。 人界的时间流速比太虚境要块,所以青城世家的江疏鹤就算答应来人界帮她,但是她在太虚境走完全套流程,人界肯定已经过去了许多天。 【[青城世家江疏鹤]:我去太虚盟接了个特别简单的太虚令,马上就来人界了】 【[江疏鹤]:我在人界是一个女起义军首领,任务内容就是混吃等死祸害朝纲,姓江,居住在西南】 【[江疏鹤]:对了,我来人界帮你一趟,你回去之后,务必得教我怎么把大自在殿的和尚搞到手!!!搞快点!!我和尚还没搞到手就来帮你了!】 【[江疏鹤]:我来人界之后,摆脱太虚令之后,立刻就来找你,我给你带了一些灵草灵药】 !再算上江疏鹤给她带的灵草,她还能再往上冲一波修为。 由于太虚境的通讯法宝并不显示具体时间,纪姝也不确定这几条消息是什么时候发给自己的,只希望江疏鹤来得越早越好。 青城世家的江疏鹤,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女修士。 她出身于传统的修真世家,但是却有点混社会的女同学的意思,非常讲义气,满世界乱跑,交了很多朋友,还一往情深地看上了大自在殿的某个和尚,发誓要把和尚搞到手。 据说,想要渎佛的人,死后都会被针扎一下,用以惩罚她对佛的非分之想。 那么,因为之前那个暴脾气的行空大师的存在,纪姝估计得被扎个十来下,毕竟她以前是真的挺喜欢行空的,还真的把他给睡了。 但是,江疏鹤那个搞和尚的劲头,恐怕死之后就直接躺缝纫机底下哒哒哒哒哒了。 而且,江疏鹤听说这个传说之后,还非常不屑地表示,要是能搞到和尚,被扎几下又怎么了,扎我几下睡他几次,这么一算我血赚啊。 纪姝当初在游戏里,只是试着处几个女孩子,试探着发展一些真挚的友谊,但因为一直是她来勾搭别的女孩子,女孩子又都比较矜持,不太爱和她这样的妖女出去玩,所以最后也只处出来江疏鹤一个人。 她和江疏鹤,是在太虚境一个著名的声色场合认识的。 纪姝当时正属于空窗期,身边没有正处着的漂亮哥哥,于是便跑去著名的临花照水阁,想见识一下会弹琴奏乐、说话还好听、服务极其贴心的小哥哥们。 当时江疏鹤正起哄,一边洒钱一边喊:“是不是没吃饭啊!腰给我扭起来!” 台上跳舞的漂亮哥哥立刻扭了起来,腰肢那叫一个有劲,叫人理解了古时候的皇帝为什么那么喜欢看歌舞表演,换她她也喜欢。 纪姝觉得这样直爽(有钱)的女孩子,真的很适合自己结交,也很适合拉来处闺蜜。 于是她们俩就认识了,一直保持着联系。 再后来,江疏鹤就看上了大自在殿的一个佛修。 由于纪姝是个声名在外的妖女,她还表示“要是我搞不定我就来找你,你一定要帮我”。 由于有利益交换,可以互惠互利,她们的友谊更为牢固了。 纪姝回她消息: 【[纪姝]:好!】 【[纪姝]:我们一定会早日胜利会师的!】 她只发出去第一条,第二条就显示信号没了,无法正常发出。 纪姝:“……” 纪姝把千里传音石一收,揣上小白骆驼,准备先出去吃顿晚饭。 她大概真是太久没离开过自己的卧房了,外面的宫人看见她都挺稀奇的,忙不迭地行礼,还互相催促赶紧去喊桃枝姑娘。 桃枝原本在和宁妃和淑妃客套,说是我们家娘娘真的睡了,不是我故意找借口不让您二位进去,但是我家娘娘就喜欢大白天睡觉。 热爱傻白甜的淑妃早就两眼放光:“睡着了更好啊,让我们进去看看吧。” 漂亮的大美人在柔和的日光中陷在被褥里沉睡,简直就是绝世名画。要是能凑近看一看就更好了。 桃枝:“……” 宁妃加码:“我们还给宸妃娘娘带了精致的点心。” 淑妃怂恿:“你不想看自己家娘娘睡着的样子吗?” 桃枝:“……” 桃枝苦苦挣扎。 眼看现场就要沦为大型洗脑策反现场,桃枝最终还是坚守住了自己的本心,坚决地说了“不”。 最主要的是,反正她每天都能看,虽然和大家一起做坏事很刺激,但是她桃枝不是那样的女人!她还是想自己一个人看! 宁妃和淑妃放下东西走之后,桃枝就回清思殿内了,准备继续工作,等娘娘满足地自然醒。 然后桃枝惊喜地发现自己家娘娘今天竟然下午三点就起床了。 娘娘真是一天起得比一天早! 娘娘真棒! 纪姝正在快乐地喝粥,桃枝和她说了宁妃和淑妃刚刚来拜访过,纪姝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拉了个椅子招呼桃枝一起喝粥。 她好久没和桃枝一起吃饭,因此一边吃饭一边和她聊天,还顺便问了下桃枝最近在看什么话本。 桃枝说她最近在看数年之前,前朝武帝时候的事情。 武帝生母地位不高,因此他娶了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在大长公主的扶持下登上了皇位。后来武帝西拓疆域,一举击败外敌,将帝国的边境向外扩张了许多。 他还曾经建设过沟通东西方的远程通道,将帝国的文化传播向远方。 总之,武帝是个青史留名的雄主。 当然,话本里当然不会写这些枯燥无味的打仗和政治博弈戏码,话本里写的是武帝和他的皇后的恩怨纠葛。 然而就算是没读过多少书的桃枝也明白,虽然武帝在男女关系上不算道德完人,但是他依旧是个非常厉害的皇帝。 在这样的皇帝治下生活,比在无能的皇帝治下生活要好上许多。 粥才喝到一半,纪姝就听人通报,提前告知她们,说东方俨今日要留宿清思殿,请娘娘早做准备。 第63章 宫禁动乱(中) 自从得知东方俨要来之后,整个清思殿都激动了起来。 东方俨前些日子都留宿在宁妃或者愉妃那里,他还来和纪姝解释了一句,说是前朝人家的父兄在给他卖命。 纪姝理解。 东方俨的生母身份也不高,他即位之后,一直很认真很努力地平衡各方势力,维持大夏这个帝国继续运转。 先帝留给他的属实是个烂摊子。 东方俨是个好皇帝。纪姝明白这一点。 桃枝还催促纪姝去厨房看看,说:“待会儿菜做好了,您拿勺子去搅一搅,就算是您做的了。陛下若是得知您如此尽心尽力,一定会很开心的。” 纪姝的修为比之前提升了不少,她有些心不在焉,盘算着今晚上东方俨来的话,她直接用惑术,他能不能直接睡过去。 东方俨原本是个修士,而且他意志坚定,很不容易被惑术控制,纪姝在游戏里对他用惑术就经常失败。 但是,如果今天晚上使用惑术失败的话,总不能真的和他睡一觉吧…… 这人病心之症疯起来太厉害了,一旦好感值满、黑化值满,总感觉自己在死亡边缘跳舞啊。 说起来,东方俨的病心之症怎么样了?最近好像没听说他发病?是控制住了病情吗? 纪姝玩游戏的时候,明知东方俨有病心之症,还一直拖延他的病,甚至亲自上手去刺激他的病情,让他疯得更厉害一点。 他疯得更厉害,她就可以让大夏毁灭得更快一些。 就像玩《瘟x公司》一样,玩游戏的时候是不会考虑游戏里的npc的,死再多人,也不过是屏幕底部的一管红条,若是什么时候期待“死亡率低一点”,也只是因为“死亡率太高,流行病还没有传遍全球,病人就都已经全部死去了,这种流行病就灭绝了,这个档就输了,得重开了”。 但是这一次,纪姝穿越之后,并没有故意去刺激东方俨的病情,甚至还刻意避开他,拒绝去提高他的好感度。 所以……这一次,东方俨的病心之症被控制住了? 他依旧是个正常的好皇帝,不是游戏后期那个一疯起来就杀你全家的暴君。 “娘娘。”桃枝小声叫她。 锅里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羹汤已经做好了,纪姝把自己当个工具人,随便搅和了一下,然后坐一边继续挂机去了。 讲道理,这么多次操作失败,纪姝已经对自己能不能进冷宫这件事产生了十足的怀疑。 累了,还不如挂机呢。 纪姝正挂机炼化灵草呢,忽然听见外面远远地传来了通报声,然后就看见东方俨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了件玄黑色的深衣,大夏尚黑,所以他这个当君王的也一年到头穿黑色。 一个成年男人穿黑色,身材又挺拔,至少视觉上能让人看得开心。 见过礼之后,东方俨客套地问了一句:“爱妃宫中是已经备好了晚膳吗?” 纪姝点点头:“是的,我们现在吃饭吗?” 东方俨微微笑了笑,说:“我刚才进来之前,听你宫中的婢女说,你为我亲自下厨了?” 纪姝:“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主要是桃枝可期待我这么做了,她贼好一小姑娘,我不能让贼好的软妹失望。 东方俨于是问:“爱妃做了哪道菜呢?我来尝一尝。” 这个问题可就难倒纪姝了。 她沉默了一下,依稀记得是道羹汤,于是就指着最近的那道羹汤说:“是这个。” 东方俨让人拿碗盛了,尝了一口,说:“很浓的药材味,至少放了二十多种中药佐味,爱妃用心了,知道我最近忧思过重……只是不知道爱妃具体放了哪些中药?” 纪姝:“……” 啊?她刚才在厨房坐着的时候,不记得那道羹汤她们有放中药啊。 难道她指错了? 她总共都不认识二十种中药啊。 纪姝沉默了半秒钟,强行圆场:“我放了两次十三香,可能吃起来有点像二十多种中药。” 正欲提示她正确答案的桃枝:“……” 东方俨:“……” 纪姝继续强行转移话题:“陛下觉得好吃吗?好吃的话我也想吃。” 东方俨:“……坐下吃吧,不要拘礼。” 纪姝一边吃一边奇怪,她要是男的都讨厌自己了,怎么东方俨还不讨厌她呢。 东方俨这次来,好像真是来和她培养感情的,吃完饭还拉着她一起聊人生和理想,说他年少时就希望做一个好皇帝,能让天下人过上好日子。 纪姝觉得他的理想真的十分高尚,人至少不能贬低人家高尚的理想,但是她又不想夸他加好感度,于是她选择沉默。 东方俨继续说,说他即位之初,处境十分艰难,全靠秦国师和卢家支撑…… 卢家就是当初太后的娘家,他能即位也是太后全力扶持。太后也去了许多年了,她生前最喜欢的就是卢家一个小孙女,她去世前两年,还让卢家那小孙女在宫中住了几年,那小女孩听说非常乖巧谦和…… 卢家的卢俊成,今年已经58了,这次西南匪乱还亲自上阵,卢家真是大夏的肱骨之臣…… 纪姝继续沉默。 由于对权谋和宫斗属实没什么兴趣,她沉默着沉默着开始走神,走神到最后干脆开始全神贯注地炼化灵草。 然后东方俨回忆往事的阶段终于告一段落。 纪姝觉得自己走神得十分明显,东方俨要是脾气大一点,说不定都怀疑她故意摆脸给自己看,肯定要拂袖而去的。 然后站着的东方俨回过身,身后是深沉的夜色,或许因为他是秦归止唯一的弟子,纪姝觉得他身上有些特质很深刻地受到了秦归止的影响。 但是他身上有很强的孤寂感。 于那万人之上的无人之巅,便是孤家寡人。 因为沉浸在往事之中,东方俨的五官显得比往常都柔和一些:“爱妃真是贴心,这么认真地听我倾诉,爱妃一定是能理解我的人。” 纪姝:“……” 她就知道。 附近非常安静,婢女和奴仆都离得很远,秋天已经进行到一半,目之所及都是萧瑟的秋意。 东方俨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头去看寥落的树枝。 接着他们就一起听见了外面的人声嘈杂,东方俨因为站着,还第一个看见了宫墙外远远窜起的火光。 那些嘈杂的人声中混着尖叫和哭泣。 这些都是常见的声音,但是唯独不该出现在宫禁之中。 纪姝也意识到了问题,连忙站起来,和东方俨对视了一眼,往外走去,迎面便遇上了慌张的李川。 李川说他已经派人去打听了,好像是因为哪个娘娘宫里过度责罚宫女引起的骚乱。 纪姝刚松口气,忽然看见有宫廷侍卫匆匆跑过来,禀报道:“宫中有数量不明、来历不明的人在大肆放火伤人,不知道为什么,宫中常备的侍卫没有立刻发挥作用。” 东方俨皱着眉头,他显然非常明白这种发生在宫禁之中的大规模动乱意味着什么。 ……有人逼宫? 东方俨年轻无子,他若去世,皇位必然旁落。 东方俨已经明白现在就应该坚守清思殿,绝不能跑出去,一旦让人发现他的行踪,他必死无疑。 宫门厅门已经全部落锁堵死,东方俨还派人从小门出去,尽量联系上宫中的禁卫,以及尽全力扑灭宫中的火情,阻止火势蔓延,绝不能让火焰靠近清思殿。 火势确实没有靠近清思殿,但是那些来历不明的乱党的声音却越来越近,甚至有婢女说自己听见了外面有人在挨个搜门。 东方俨问纪姝:“你宫中有多少侍卫?” 这个纪姝倒是知道,上次京城中闹鬼祟之事,她宫里正好清查了一遍侍卫,其中还有一个用长/枪的呢。 得到答案之后,东方俨沉吟了一下,说:“既然事已至此,战亦死,不战亦死,你到后面去避一避,让人取剑来吧,我尚有一战之力……至少让我弄明白是谁在宫中作乱。” 纪姝心想,这里最能打的就是我了,我建议你好好躲在我身后,我一个人打他们一百个都不是问题。 她根本没听东方俨的,也去拎了把剑,待会儿浑水摸鱼,至少让东方俨和桃枝活着吧,人家对她挺好的,怎么样也不至于看着他们去死。 虽然她老怀疑东方俨要杀她,但是也不能用疑罪致人于死地啊。 而且,纪姝也十分好奇…… 到底是谁有能力在宫禁之中掀起这样的滔天风浪? 太虚盟终于意识到搞垮大夏朝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东方俨暴毙? 那几个在考核之中拿了最后几名的禁卫已经激动得满脸都是红色了,血管暴起,双眼炯炯有神,粗声应和:“卑职誓死!保卫清思殿!” 他们知道自己成绩不行,是宸妃娘娘看重他们、抬举他们,他们才有了如今的待遇,领了好差事,家里人也在人前有面子。 这些天他们一直磨砺武艺,憋着一口气要报答宸妃娘娘的知遇之恩。 都是年轻的小伙子,就争的是那口气。况且陛下就在面前,现在拼死一战,等到援军到来,只要能活下来,未来肯定都是护驾之功! 有人在外面拍门,力气很大,粗声粗气,言语很不尊重,听着对宫禁毫无敬畏,今天就是来玩命的。 纪姝右手提剑,兴致勃勃地看着门口,想见识一下对方到底是谁。 东方俨见让她躲开,她根本都当没听见,也不说了,只是还试图让她站到自己身后去,不要在动乱之中被伤到了。 门被撞开了。 第64章 宫禁动乱(下) 清思殿中的侍卫一瞬间就全冲出去了,纪姝看见那柄十分醒目的□□在空中划出弧线,飒沓如流星,让人想起枪兵赵子龙背着阿斗在长坂坡七进七出的气势。 就算枪兵运气不好,但是谁也不能说枪兵不英勇! 东方俨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很果断、很强势地把她往自己身后拉,希望自己能够在乱军之中保护她。 纪姝猝不及防被他拉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东方俨轻声说:“你好好活着,快走吧,别和我置气了,我帮你拖着,他们肯定想先杀我。” 纪姝:“……” 他的手上有很多茧子,长期执笔、长期舞剑,还有张弓拉弦围猎,一双手全是辛劳工作的痕迹。 纪姝又想起游戏里被刺杀的那次,东方俨那时完全被病心之症控制了,站在满地的鲜血之中,挽着衣袖去给她擦绣鞋上的血迹。 他那时已经不是一个好皇帝了,他完全为她沉迷,心甘情愿地走进她布置的陷阱之中,为她杀尽天下人、为她遣散后宫、为她糟蹋自己的好名声,留在史书上供一代一代后人唾骂。 可惜一直到纪姝死掉、游戏终结,他都不知道,纪姝只是为了报复他师父,所以才来攻略他。 最初只是因为恨。 让他爱上她,就是为了毁掉他。 毁掉他,她的仇敌也会品尝到和她一样的气愤和不平。 如此简单。 用仇恨孵化的爱意,当然会结出畸形的果实。 东方俨语速很快:“我还没查出十几年前救命恩情的真相来,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是……” “但是我到底是天下的君主,不能事事不讲道理地偏袒你一个人。” 纪姝心想,不,你能,你在游戏里就是这么干的。 你把你的江山毁掉了,用来哄我开心。 你现在觉得江山更重要,只是因为你还没完全爱上我。 你爱上我之后,连你的命都愿意交到我手上,这后宫完全空置,只有我一个人住在你费尽心思铸造的金屋之中。 这感觉很奇怪,她穿越之后并没有和东方俨有过多少相处时间,因为他太忙了。 东方俨一天到晚忙得停不下来,他还有其他的妃子,他会为了朝堂之事去看她们、和她们和平地聊天、留宿在她们那里,像平常的夫妇一样。 纪姝是他的妃子之中,他唯一真心喜爱的那个。 很喜爱,所以哪怕到快要死了,也想着自己死了没有关系,她还有活着的机会。 你快走吧,别陪着我一起死。 纪姝实在无法描述自己内心复杂的情绪。 她知道东方俨将来会特别特别爱她,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甚至把自己作践到疯狂。 她知道自己会阻止东方俨走到那一步,所以现在东方俨只是“喜爱她”,不是爱到疯狂。 她还知道东方俨有很多妃子,他不讨厌她们。他在遇见她之前,很认真地履行一个皇帝的义务。 甚至纪姝还能肯定,要是自己遇见东方俨更早一些,他真正爱上她更早一些,他就不会有其他妃子了。 但是这些都没发生。 这些全是假设。 纪姝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有许多妃子了,甚至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女儿,他在“圣明人君”这条道路上走的很稳妥。 他有机会深深爱上她,但是纪姝自己掐断了这个可能,因为她不想死,她很怕死。 他的爱意强大到疯魔,一切疯狂的东西都会伤害人,甚至会夺走人的性命。 然而哪怕现在只是“喜爱她”,也足够他十足爱惜她了。 爱惜她,所以偏袒她;她不愿意、她生气了,就送她好东西哄她;临要死了,说你不要陪着我死,你快逃吧。 一个好皇帝,儿女情爱在他的生活之中占比一定是非常少的。 但是这非常少的时间,他一股脑全给纪姝了。 纪姝和东方俨僵持地对视着。 ……所以说真的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东方俨去死啊。 东方俨的眼眸是纯正的黑色,但是在夜幕之中,纪姝却觉得他的瞳孔在微微泛着红色。 这是病心之症发作的前兆。 确实,纪姝心想,生死大事,这已经是世间最刺激的项目了。 就算东方俨这次能活下来,他的病心之症肯定也要好好折腾他一趟。 不过是两句话的功夫,门口的喧闹已经翻倍了。 清思殿的常备侍卫与东方俨带来的少数禁卫和门外的乱党战成一团,喊打喊杀,刀戈击打的声音持续了好几分钟。 然后就停下来了。 纪姝心里正想着清思殿的侍卫没那么脆吧,乱党难道很多人吗,怎么就结束了? 门口进来一个拖着长/枪的侍卫,正是纪姝为清思殿争取来的倒数第一名,他的神情也挺迷惑的,走进来,禀报道:“回陛下和娘娘,乱党大多数已被诛杀,还有一人在动乱中逃往别处。” 东方俨的表情也有些奇怪,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问:“乱党总共有几人?” 侍卫说:“共六人,五人已被诛杀。” 纪姝:“……” 敢于逼宫的乱党才六人?? 清思殿内立刻陷入了奇诡而迷惑的气氛之中,这事实在过于诡异,让人都无法用常理推测。 他们正面面相觑,外面再次传来通报,说宫廷侍卫长王正已经带领大量援兵到来,请示陛下是否有何吩咐。 东方俨召见了侍卫长,让他分一些人手去搜寻那个逃走的乱党,务必留下活口以供审讯,其余的侍卫都留在清思殿。 纪姝算是彻底看不懂了。 她玩游戏的时候,宫中并没有发生过类似的动乱。 当然主要原因是,东方俨那时为她遣散后宫了,后宫干脆就是空的,只有她的居所外面有大量守卫。 东方俨就算再怎么临危不乱,这么大晚上折腾一出,他也挺累了,安排好各处人马之后,最后还是歇在清思殿了。 纪姝之前琢磨不透东方俨的好感度满没满(毕竟他实在是太偏心了),总觉得今晚恐怕要和他睡一觉。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东方俨当然没心思了,他甚至没和纪姝睡在一起,他的卧房外面铁桶一样围着侍卫。 纪姝感觉晚上分开的时候,他挺想抱一抱她的,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诩为圣明君主的东方俨当然还是没有将心里想的付诸实际。 整件事情太奇怪了。 到底是谁在宫禁之中作乱?又是为了什么?谁指使他们的? 纪姝百思不得其解。 她一开始推测是太虚盟在作乱,甚至说不定门外就是秦国师。 她都在心里打好腹稿了,想着待会儿和秦国师打打商量,东方俨又是他的亲传弟子,痛快点直接让东方俨回太虚境算了。 而她的太虚令任务,自然而然也会失败。 皇帝都没了,还宠惯个毛线后宫啊。 但是今晚发生的事情完全跌破了她的预期。 纪姝带着满腹的疑窦上床休息了,顺便安抚了一下被吓到的桃枝,搂着可爱的桃枝小软妹和她一起睡了。 第二天起床,她就听说了昨晚宫禁动乱的来龙去脉。 据说早上东方俨想来看看她,得知桃枝姑娘在她床上,就没进来,直接上朝去了。 昨天晚上到处放火、造成动乱的是宫中的六名侍卫,据说是“趁醉突入禁中”,就是说他们喝醉了,然后本身是侍卫,很清楚侍卫们怎么换班,哪里有侦察漏洞,所以才能掀起那么大的风浪。 纪姝:“……” 纪姝:“就这个?这么简单?” 桃枝点头。 今天清晨,侍卫长率领手下抓到了最后一个潜逃的乱党,可惜他激烈反抗,在制服他的过程中,一不小心,哎呀,他就死了。 也就是说,死无对证。 纪姝觉得这太扯了。 这种“侍卫喝醉了大闹宫禁”的小概率突发事件,简直是活久见啊。 大概东方俨也这么觉得,他虚惊一场之后,下令惩处这六名侍卫的直系长官,同时提拔了清思殿中护驾有功的相关人等。 讲道理,由于对手是六个喝醉的侍卫,战斗力过于拉垮。清思殿里甚至没有一个人受伤。 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朝野自然震动。 东方俨的亲信,御史台的宋御史还奉旨入宫查案。 可惜因为当事人全死了,最后也没查出什么特别的东西来,走访目击者,也只是说宸妃娘娘十分英勇,为了保护陛下,不顾自己一介女流,也要执剑杀敌。 纪姝:“……” 一介女流可以吊打你哦。 宋御史什么都没查出来,为了不想显得自己太无能,上折子说宸妃娘娘实在英勇,救驾有功,希望陛下让宸妃享“尊异之礼”。 “尊异之礼”,就是皇后待遇。 纪姝本来好好在清思殿里吃瓜,结果忽然吃到了自己身上,就差一口气没上来呛死了。 她这拿的难道是躺赢剧本吗? 下次再来个谁送人头,然后她就当皇后了。皇后当上,太虚令任务成功结束,她就可以回太虚境了…… 当然,宋御史上的这个折子受到了其他臣子的猛烈攻击。 他们说宸妃本来就晋位太快,只不过我们看皇帝一直规规矩矩、又勤奋又能干,难得见他喜欢什么,他喜欢的又是个女人,女人能给大夏生下一任的继承人,所以没有太反对,现在皇帝难道要把祖宗家法扔在地上踩几脚吗? 不到半年,纪家美人由“贵人”变成“皇后”。 下一步陛下您是不是就要从庶民之中选拔丞相了? 反对最猛的是卢家。 东方俨说过,他能登上帝位,缺不了卢家的支持。 卢家说宫禁中出现这样的大问题,意味着皇帝该立后了,东方俨需要一位出身高贵的皇后来给他管理后宫,后位一直空悬也不是道理。 卢家还说,宫禁动乱,皇帝应该追查到底,该凌迟凌迟,该腰斩腰斩,看清背后的阴谋。 再接着,有朝臣上书,说动乱当晚,宸妃出奇冷静,且整件事极为怪异,到最后只有宸妃获得了巨大的利益,甚至能因此图谋后位。 不得不让人怀疑整件事都是宸妃指使的,她不惜用陛下的生命安危做筹码,让自己立下救驾大功,这样才能垫高她平庸的家世,让她自己离后位更近一步。 纪姝:“……” 纪姝: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一言激起千层浪,朝臣们因为这场宫禁动乱都快打起来了,现在却齐齐地把矛头都指向了她。 纪姝这才隐约觉得,这事背后可能是有什么人在算计她。 第65章 他的好弟子 可问题是……是谁呢? 宫中位份最高的只是妃位,贵妃、皇后空悬。 妃位中的宁妃和淑妃已经摆明了不想和她斗,大家一起姐妹好,平常搓搓麻将什么的多好玩啊。 愉妃…… 说句老实话,纪姝不觉得她有这个能力。 游戏中,哪怕是后期愉妃被遣散回家,愉妃也只是拿把刀上门亲自来砍她,非常简单粗暴。 愉妃并不是一个心思深沉到可以操纵前朝的人。 这宫里她还得罪了谁吗? 纪姝真的想不明白。 听说前朝有非常多弹劾她的折子,觉得宸妃恃宠生娇、胆大妄为,陛下再这么纵容她,必有大患。 再就是催陛下立皇后,从家世显赫的适龄女子之中选一个当他的妻子,好名正言顺地管理后宫,不要被某些女子迷惑圣心、动摇国之根本。 听说他们选了半天,觉得卢家的女儿不错,家世很能打,长得也不错,性格温和,可以当皇后。 这些反对和攻击,纪姝上一次当妖妃的时候就听过一模一样的了。 她完全当耳边风的。 不过纪姝还挺好奇秦国师的反应,特地打听了,结果得知秦国师并没有上折子。 唔……游戏里秦国师可是恨不得她死,每次上书都希望东方俨当场废掉她,现在态度倒是略微和缓了一些。 宁妃消息灵通,还悄悄跑来安慰她了,临走之前,偷偷同她说:“你长得那么漂亮……赶紧想办法要个孩子,有孩子在,总不会过得太差。我们都会帮你的。” 纪姝虽然感慨宁妃一如既往地惦记着“生孩子”,但还是礼貌客气的送她离开了。 第二天晚上东方俨又来了清思殿。 他忙了一天,精疲力竭地坐在饭桌前揉太阳穴,一边喝汤一边安慰纪姝:“爱妃不要怕,我知道爱妃的心意。” 他的眼眸在踏进清思殿之前还好好的,乌黑,十分正常。 但是他同纪姝说一句话,他的眼眸就变红一点,病心之症正在逐步接管他的神智、吞噬他的理智。 纪姝不明白是什么在刺激东方俨的病情。 她安安静静陪他吃完了晚饭,东方俨实在是太困了,他昨晚几乎没合眼。现在他到底是个凡人,于是便早早地准备安歇了。 说是安歇,其实就是沐浴之后换了干净衣服在临帖。 纪姝对那场刚结束的宫廷动乱隐约有些猜测,但是又没有连贯的逻辑链。 她实在是太好奇了,也没避着东方俨,甚至主动进了卧房去陪他临帖。 这是个秋夜,风很大,甚至可以听见竹林中竹子被风吹折的声音,月在浮云浅处,隐约透着亮。 东方俨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他这个人情感很是外向,喜欢你就会直白地表现出来,穷尽天下诗句也要告诉你。 就算他现在还是个好皇帝,并不像游戏里一样,被纪姝祸害成了一个疯批,整天想着杀人和阿姝,但是他这种外向又积极的情感表达习惯,依旧保留着。 喜欢纪姝,就偏心她。 你们都骂她,但是我就偏心她。 “阿姝。”东方俨似乎是刚服过药,眼眸中的骇人红色消退了许多,很温柔和气地招呼她过去:“你过来。” 纪姝过去了。 他从背后抱住了她,握着她的手,同她一起临帖。 临的是《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东方俨的字写得非常好看,纪姝被他带着写了一句,甚至都想就地拜他为师学习书法。 他在沉默中握住她的手,一笔一画,终于将整篇《关雎》写完了。 纪姝不禁思考,东方俨对她的好感度,现在到了多少呢? 既然上次“到底谁是救命恩人”的事情已经被东方俨知道了,他必定已经大致了解了真相,知道就是“纪姝”救了他。 肯定好感度又要不可收拾地往上涨一波。 东方俨又翻开一篇《蒹葭》,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写“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纪姝还是没想明白到底为什么会有这场宫禁动乱。 “他们想要卢家的女儿当皇后。”写完一整篇《蒹葭》,东方俨终于说话了。 纪姝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瞳孔又在控制不住地变红,很是骇人。 纪姝贤良淑德:“陛下需要卢家,臣妾并无怨言。” 东方俨沉默地看着她。 纪姝有些不明白,试探性地说:“陛下不想娶卢家的女儿吗?” 东方俨说:“西南动荡,我需要娶她。” 纪姝:“那不就得了吗,陛下已经打定主意了,就不要不开心了。” 东方俨问:“你不……怨恨我吗?” 纪姝贤良淑德:“臣妾的娘家不争气,不能为陛下分忧,陛下不怨恨臣妾,臣妾又怎么会怨恨陛下呢。” 东方俨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追问:“你果真不怨恨我?” 纪姝:“真的。陛下在生死边缘都愿意保护臣妾,臣妾已经很知足了。更何况朝野上下对臣妾都多有不满,臣妾这时避避锋芒是最好的。陛下一直喜爱臣妾,臣妾也要为陛下着想。” 东方俨的眼眸已经完全红了,病心之症入侵了他的意识。 他看起来很痛苦,可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痛苦,他很坦然自若地和痛苦并存着,就像是大家看不见房间里的大象。 他非常喜爱纪姝,但是正如他自己所言,他需要娶卢家的女儿。 他是天下的君主,可是天下动乱,他便要想方设法令天下安定太平。 纪姝终于想明白了这场宫禁动乱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姝叹了口气,说:“陛下看起来很不对劲,去用些药吧。” 东方俨有些太陷入自己的执念了,像是完全没听见纪姝说话:“你得在皇后入宫之前有个孩子,日后要是再有废立,这个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有大用处。” 纪姝老熟悉他病心之症发作的状态了,知道他这个时候听不进旁人的话,于是便顺从地被他抱住,仰起头直视他的双眼,瞬间给他下了一个清心咒。 清心咒之后又立刻加了道惑术。 她修为大增,东方俨又情绪激动、病症迷心,这惑术一用就灵。 睡一觉吧。 纪姝将东方俨扛上了床铺,给他盖上被子,从房间的角落找到自己那只小白骆驼,揣在手里,然后走出去透气去了。 来再次回顾这场宫禁动乱。 六个醉酒的侍卫在宫中犯禁,五人被当场诛杀,一人在之后的追捕之中死亡。 皇帝并没有太追究整件事情,只是惩罚了六人的顶头上司,清思殿中的侍卫因为护驾之功,在宫廷禁卫中都各有晋升,如果不出意外,将来前途无量,甚至有可能成为禁军的实权人物。 从前朝言官的角度来看,皇帝竟然不追究到底,唯一的证人还死掉了,说明这件事之中,皇帝一定在袒护某人。 那么……这件事谁获利最大呢? 宸妃。 皇帝的亲信宋御史都主动请旨让宸妃享皇后待遇,这必定是皇帝本人的意思。 皇帝是袒护宸妃的。 所以虽然没有具体证据,但是阴谋论一下,说不定这宫乱就是宸妃为了图谋皇后之位,自导自演的。 言官们的思路一点问题也没有。 问题是纪姝就是宸妃,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做这件事情。 宫中还有谁有能力做出这样的事情,还让皇帝袒护遮掩呢? 东方俨本人。 代入他的视角来看,他非常喜爱宸妃,但是又不得不立卢家的女儿为皇后。 因为是真的喜欢宸妃,所以他希望宸妃能够对他不起隔阂,接受他要另立皇后这件事。 但是以己度人,他觉得宸妃不可能平静接受这件事,一定会记恨他的。 所以宫禁动乱了。 他借着动乱表达了自己的爱慕心思,告诉宸妃他非常喜爱她,生死之间也绝对以她为重。 宫乱之后,他也借着亲信的行为,表达了自己对宸妃的袒护与偏心。 最后,满朝文武会给他巨大的压力,逼迫他“不得已”地立下新皇后。 那么,这件事情之中,东方俨巧妙地变成了“不得已”,他并未背叛他与宸妃的感情,他一直袒护宸妃,他只是不得已。 东方俨是个好皇帝,他为了大夏殚精竭虑,一件事情只要对他的帝国与百姓有利,他都愿意去做。 卢家帮助他登上帝位,这些年为了防止卢家坐大,他百般打压与制衡卢家。 如今西南乱作一团,光凭一个冲动自负的卫朔恐怕难以控制局面,所以他希望卢家的老将军再次披挂上阵,高龄出征,为大夏献上自己的血汗与生命。 作为利益交换,卢家希望自己家能出一个皇后,这样过往的冷遇和打压都当作没发生,大家是姻亲,没什么不能一笔勾销的。 为了防止自己的心上人真的被新皇后欺负,他还借助设好的局,将清思殿中的侍卫授予功勋,让他们在禁军之中掌握一定的实权。 因为皇后在宫中说一不二,全权协理后宫,他怕卢家这姑娘哪天真想不开和自己心上人杠上,一生气要先斩后奏管教宸妃,宸妃娘家势弱,都没有一个可以求救的渠道,所以必须给宸妃安排上禁军的关系,能随时联系到他。 宫廷禁军是他给宸妃设的保险,那么“一个孩子”就是宸妃的免死金牌,也是日后他要再立皇后的重要依据。 东方俨的心思不可谓不缜密,朝野后宫完全在他的股掌之中。 秦归止教学生是教的真好。 他当初不知道自己是来搞垮大夏的吗? 把东方俨培养得如此心思缜密,他还怎么搞垮大夏? 总之,东方俨在“做一个好皇帝”和“喜爱她”之间,他已经尽力做了斡旋。 尽管这样的矛盾让他非常难过,他觉得自己既不是一个好皇帝,很对不起那位卢家姑娘;又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爱人,很对不起纪姝。 所以他的病心之症发作得那么厉害。 但是他还是坚定地将整个计划实施下去了。 纪姝叹了口气。 要是她真的喜欢东方俨,发现这些之后,肯定“手脚冰凉”“想大哭一场”“浑身颤抖”“这些年的情爱都错付了”“这都是骗局”“他这么算计我实在是难以接受”。 但是她并不喜欢(也许是来的时机不对,但她真的没法接受有老婆的男人),所以她只觉得做一个认真负责的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在内忧外患中当一个千古明君尤其不容易。 这还是好感没满呢,东方俨还没放弃当一个好皇帝。 要是好感一满,东方俨的疯劲会立刻成指数倍增长,配上这种缜密的心思,纪姝真怕自己哪天被他玩死还不知道。 她把小白骆驼抱起来,举到天边的月亮那么高,有些忧愁地叹气:“怎么办啊?快想个办法让妈妈进冷宫啊。” 小白骆驼扑腾着想要钻到她怀里去,可是它不知道自己的蹄子已经长得很硬了,一不留神在纪姝锁骨上踢了一下,立刻留下一小块红色的瘀痕。 纪姝不觉得有多痛,笑嘻嘻地翻过栏杆,把小白骆驼放到空无一人的小花园里去玩。 她打算席地而坐,就在外面吸收天地精华炼化灵草了,里面的床让给殚精竭虑的人皇东方俨了。 她也沐浴过了,就穿了件单薄的纱裙,但因为本身是修士,并不觉得冷。 然后纪姝就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穿着赤锦红袍的颜粲,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沉默地注视着她。 换个描述,一位正吃醋吃得要失心疯了的魔尊不请自来了。 第66章 寂无人声 夜色深沉,寂无人声。 纪姝穿着件白丝裳,她方才沐浴过,披着一身的月色,明明穿得非常严实,但依旧因为穿的衣服形制属于寝衣,而显出不一般的风情。 颜粲的年纪实在是太轻,一派少年风仪,浑身充满了那种少年人不顾一切的独特气质。 他发觉纪姝看见他了,便站住了,不再往她的方向走了,一身赤锦红袍好像要在空气之中烧起来了。 好像一只可怜兮兮,感觉自己要再度被遗弃的小野猫。 小野猫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你第一次想摸他,他会特别大声地凶你,说他讨厌死人类了,人类把它丢掉了、不管它了,它遇见一次人类就要咬她一次! 但是你第二次再没皮没脸地凑上去,摸摸它,强行把好吃的塞到他嘴里,它吃着吃着,忽然就问你:“你觉得我们会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吗?” 你觉得我们会爱对方一辈子吗。 不管你回答什么,都像是完成了一个认真的承诺。下次它要是知道你摸别的小猫小狗,它就会特别生气,大晚上不睡觉,红着眼睛跑来找你。 找到你也不说话,反正就一言不发地看着你,看得你心虚得不得了。 纪姝想起自己曾经听桃枝念过一个话本,话本中的戎装小将军爱上了一个青楼女子,他下了战场,就扛着自己的长/枪,跑到青楼女子那里去喝酒,喝完问她要不要嫁给他。 青楼女子已经见惯了自己姐妹的悲剧,说奴家不愿为妾,就在风月之地了此残生吧。 少年小将军扬着眉毛笑:“谁说是妾,我要娶你为妻!” 青楼女子慌乱地回答:“可奴家是贱籍,良贱通婚,闹到官府去要被打死的。” 少年小将军自小便泡在武学之中,长大了就在战场上杀敌,他喜欢直接、喜欢沸腾的热血、喜欢烈酒,于是他对自己的心上人说:“人生如白驹过隙,千百年来,哪有男女像你我一般互相恋慕、情谊深重。若是事败,我们就以死续之!” 要是失败了,我们死后也会继续互相恋慕的。 没轻没重的炽烈情感,还带着几分无知的自负,觉得世界上、千百年来,不会有比我恋慕你更重的爱情了。 这便是少年。 颜粲就算是长得再好看,衣着礼仪再端方,他也依旧是那个会红着眼睛嫉妒地质问她:“姐姐难道更喜欢别人了吗?”的少年。 尽管颜粲一言不发,就沉默地站在原地,纪姝还是心虚得快要炸了。 她轻轻咳了一声,站起来,朝他走去。 清思殿附近十分安静,这个小花园是直接联通卧房的,这时也不会有人在里面。 大家都睡着了,有的在做美梦,有的在做噩梦,只有漂亮弟弟小颜,红着眼睛想不通:我是长得不好看吗,她为什么不是最喜欢我? 颜粲也不后退,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见她越走越近,眼神越发不对劲。 他嫉妒。 他又嫉妒又委屈,死死盯着她。 他身后的夜色如同大海。远处的微光好像夜间航船用来标记自己的烛火,在海浪中飘浮。 他嫉妒得要命,因为他非常热烈地爱着她。世间的情爱何其多,但是只有爱慕她的少年,才敢大胆地说:“我爱慕你的感情是世间独一份的,世界上、千百年来,不会有比我更深沉的恋慕了!” “阿姝。”他叫了她一句,声音很低,眼神发狠。 纪姝发现有点不对劲。 他不看她的眼睛、不看她的脸,盯着她的锁骨看什么?? 她这件衣服也没有很露吧,不都好好遮着呢? 纪姝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望了一眼,看见小白骆驼踢出来的那个红色淤痕,瞬间就明白了,解释道:“你误会了,这是我的小骆驼踢出来的,不是……” 她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往后说。 颜粲终于说了第一句完整的话,他低声接道:“不是被他吻出来的。” 纪姝:“……” 纪姝察觉到他情绪有些不对劲,说:“真的,没有骗你。” 颜粲将眼神移回了她脸上,说:“我相信了。” 纪姝:“……” 喂,你这孩子根本没信吧,脸上的委屈就快溢出来淹死自己了。 纪姝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别黑化别黑化”,然后温柔地去牵他的手:“我只是为了完成太虚令的任务,离开人界、回到太虚境,我是没有道侣的。” 颜粲:“你回到太虚境之后,会来魔域找我吗?” 纪姝立刻答应:“会的。” 颜粲低声说:“你在人界的时候,都没有来找过我。” 纪姝:“……” 纪姝无力地解释:“不是这样的……” 颜粲忽然问:“阿姝是特地为了他,才通过太虚令来到人界的吗?” 纪姝立刻矢口否认:“也不能这么说,我是自己想来的。” 颜粲:“那阿姝留在他身边,是因为想留在他身边吗?” 纪姝再次否认:“因为太虚令。” 颜粲微微低头看她,他的表情并没有因为纪姝接连的否认而好起来,反而显得有些无理取闹:“他可以抱着阿姝睡觉,我只能牵牵阿姝的手。” 可恶,明明我先认识姐姐的,凭什么那只小狗可以到姐姐床上去睡,我只能被姐姐牵牵手。 快给我滚下来啊,可恶,明明我才该陪着姐姐睡觉,我才是最最最先来的。 他这话并不是用调笑的语气说出来的,他是真的这么觉得,压着嫉妒和不甘,试图通过自揭伤疤和纪姝讨要更多的喜爱。 因为他少年时就认识纪姝了,一直都非常喜欢纪姝,甚至理想伴侣也都是根据纪姝的模样捏出来的。 再加上魔域那大环境根本不讲什么道德,他自小养成的三观里也没有什么道德不道德,只有“抢到手里就是自己的”“抢不过别人一定是自己技不如人”。 他完全不觉得纪姝“同时有几个对象”有什么不对,因为姐姐就是很漂亮很优秀啊,全天下的正常男人都应该喜欢姐姐。 魔域里有很多人都有许多伴侣,姐姐不够喜欢他,一定是他竞争不过别的男人,要善于改变手段,才能得到更多漂亮姐姐的喜爱和关注。 直接杀掉阿姝喜欢的人,阿姝不仅会对那个可恶的男人念念不忘,还会讨厌他。 只有愚蠢的人才会杀掉心上人喜欢的人,他要让阿姝移情别恋他,把其他的男人都抛之脑后(然后再偷偷杀掉他们)。 纪姝:“……” 纪姝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于是纪姝又照抄了前两次的法子。 她往前走了半步,抱住了他,拍拍他的背,柔声安慰:“不要生气,我一个人睡觉的,没有别人。” 颜粲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态度变化,见她放下身段来哄自己,立刻眼睛都亮了,顺从地被她抱着,眼角余光看着她锁骨上的红痕。 他觉得那块红色淤痕实在是太显眼了,怎么还不快点消散掉,真讨厌。 颜粲在情/爱上的体会完全是纪姝带给他的、纪姝手把手教他的,“原来可以这样”。 所以纪姝不教他“可以用自己的吻痕覆盖掉不喜欢的痕迹,再过分一点,用齿印覆盖也可以”,他就根本想不到。 就像一只从小被人类豢养的萨摩耶,又乖又可爱,所有人都喜欢它,摸摸它给它好吃的,它就是个傻白甜小天使,觉得所有的人类都好好啊,人类瞪它一眼,它都要在角落里委屈半天。 它根本想不到自己作为一只狗,还可以咬人、让人死掉的。 颜粲不是不懂男女之事,他知道最后一步是怎么回事,但是从“喜欢一个姑娘”到最后一步之间的所有都不知道。 这些步骤,要有过恋爱经验,才能一步一步明白的。 他知道纪姝明白,而他自己在这方面懂的不多,所以才不会贸然做任何事情,完全按照纪姝的节奏来,怕惹她不高兴,抢不过别的男人了。 纪姝倒是知道他在在意什么,随手将那道红痕抹去,然后低头,隔着衣服蹭了一下他的胸膛,一副渣女模样:“别生气了,乖。” 颜粲没骨气地被她说服了。 阿姝好香啊呜呜。 他悄悄拽走了阿姝腰间的腰挂,理直气壮地收在自己袖子里。 阿姝哄他,就要给点好处嘛。 拽完之后,颜粲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想起之前的事情,拿出一个木盒,摆在纪姝面前,掀开来:“你喜不喜欢灵草?我准备了一些,想送给你。” 一盒子的七宝灵枝拥挤地塞在狭窄的木盒之中。 纪姝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被浓郁的灵气熏陶成火眼金睛了。 她的表情太惊喜了,十分喜欢的样子。 于是从小在魔域长大的小颜弟弟立刻得寸进尺:“阿姝很喜欢的话,今天晚上就不要去找他了,抱着我睡也是一样的。” 所以说年轻的小野猫就是沉不住气。 嘴上说着要慢慢图谋,一有机会就往姐姐床上扑,想办法把那只可恶的狗狗踹下去。 哼。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没我长得好看吧。 纪姝真的有点喜欢小颜弟弟了,不仅因为他长得好看,还因为他是个小甜心。 秦国师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类型哪有美貌的小甜饼香。 纪姝顺口调戏了他一句:“只是单纯抱着睡吗?” 颜粲立刻回答:“还可以干别的吗?”眼睛亮得惊人。 纪姝:“……” 喂你表现得那么纯情我还以为你不懂呢。 果然,不要玩弄纯情少年,要遭报应的。 纪姝拍拍他的手背:“好了快去休息吧,这么大晚上的,好好修行,才能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颜粲被她顺毛捋了好一会儿,原本浓烈的委屈和嫉妒都散得差不多了,倒是有无法遏制的欲求升上来,可是阿姝看起来并不想和他聊这个,于是他便乖乖地走了。 阿姝也说了,她不会进卧房的,她要在院子里呆一个晚上,吸收天地精华用来提升修为。 阿姝看起来很在意她自己的修为。 颜粲想,她应该知道,和一个有元阳的修士一起修行,她会事半功倍吧。 那她知不知道,他就是那个有元阳的修士呢? 他被顺毛安抚了一会儿,整个人都开开心心的,可是回到在人界的住所时,又忍不住想起她面对“秦归止”这个身份时的模样。 阿姝到底是喜欢“颜粲”多一点,还是喜欢“秦归止”多一点呢? 无法压制的疑惑和彷徨让他觉得黏糊糊的,需要痛快的决定来斩断这一切。 第67章 禁步 阿姝现在在干什么呢? 颜粲很想知道。 他看见阿姝穿着白色绡衣坐在月光下的时候,觉得她真的好漂亮,他连呼吸都忘掉了。 然后她转过身来,他便看见了她锁骨上红色的淤痕。 她刚刚从卧房中出来,东方俨就在里面。 东方俨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他用“秦归止”的身份陪伴、教导一个凡人那么久,就是希望东方俨能够如他自己所说,将大夏变成盛世帝国。 “秦归止”是一个好老师,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直接放手,将自己的心上人拱手让人。 颜粲吃醋吃得很厉害,可是她说那红痕是小动物不小心踢出来的,他还是决定无条件相信她。 她说没有和其他人在一起,他也决定相信她。 少年郎第一次谈恋爱,会想把所有的信任、所有的好东西都献给自己的心上人。 心上人抱他,让他回去,他就乖乖地听话。 因为真的好喜欢阿姝啊,他那么乖、那么听话,阿姝也会反过来喜欢他吧。 秋天在渐渐往冬天偏移,夜晚越来越长,长夜人静,庭院中清幽如水,就让人不自觉地……想念着谁。 颜粲刚刚见了她,按以往的习惯,也是会将见她的过程反复回忆上许多遍,一点一点地品味,将其中所有的甜味都汲取出来,存好,每天休息之前微微尝一尝,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他一点一点回忆。 回忆起她穿着白色绡衣向他走来;回忆起她仰着头和他说话;回忆起她抱了他,在他的心口蹭了蹭。 回忆起她哄他,他悄悄拿走了她的腰挂。 颜粲将那件腰挂拿了出来。 那是串禁步,用来压住裙边,防止女子快步行走的时候裙子散开,也有提示女子缓步慢行的用处。 上面还有她的气味。 一直到这时都还正常,他在正常地回忆,只是因为在自己的卧房中闻到她的气味,略微有些意动。 然后他想起她调戏他的那句话。 颜粲并不是不懂。 他很懂最后一步该做什么、要怎么做。但是他要尊重阿姝,姑娘家不答应的话,就不可以自顾自地要求。 回忆完了,不自觉便去想她,猜想她现在在干什么。 阿姝既然是要修行,肯定在专心打坐吧。她穿了一件白色绡衣,露水沾上去的话,肯定很好看。 因为在根据过往的记忆勾勒她的身体轮廓,颜粲的呼吸不自觉急促了几分,手里扣着那串禁步的力气大了些。 然后他发现自己起反应了。 颜粲:“……” 刚才还表扬自己,说这次没有当着阿姝的面起反应,自控力大幅提升了。 结果只是反应晚了一些。 这么重欲真的正常吗,真的不会吓到阿姝吗。 他有些懊恼,正要起身去看会儿书,等它自己消停下来。 可是起身的时候,手上扣着的、她的那串禁步垂落下来,一不小心蹭了一下。 颜粲:“……” 他在的院子里根本没有第二个人,门都好好关着,他五感全开,监视着附近的风吹草动。 颜粲的五感确实强于普通修士数倍,禁步这样的玉质腰挂,其实是不太能存得住佩戴之人的气味的,但是他就是能够轻易分辨上面阿姝的气味。 阿姝抱他的每一次,他也都记得非常清楚,因为触觉放大,触觉带来的愉悦也会放大。 或许是因为阿姝今晚往男女情/欲的方向调戏了他两句。 又或许干脆就是因为他是个重欲到糟糕的人。 总之事情一旦开始,就不可收拾了。 少年接触一项新事物的时候,总是有奇奇怪怪的开端。 颜粲是真的没这么做过,懵懵懂懂的,带着自暴自弃,一点一点小心试探,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这件事情快点结束。 他身上不止只有这串禁步是阿姝的东西,还有其他的、他悄悄收集起来的、带着阿姝气味的物件。 甚至有一件她穿过的衣服。 院子里种的什么树他忘了,树上的红叶飘落下来,帘帐上投影的黑夜便晃了晃。帘影筛金,簟纹织水,他身上半褪的衣服也像荡开的水纹。 颜粲害怕弄脏她的衣服,或者让她的气味被其他东西污染,其实并没有一直拿着她的衣物,一开始便收起来了。 完全靠回忆。 回忆她躺在他怀里的重量;回忆她俯身吻他心口的样子;回忆她穿红色纱裙时,裸露在他眼前的腰肢和腿。 房间里原本点着一支灰篆火烛,但是那烛火燃尽了也没人去剪一剪,更别说加些灯油、再点一支。 于是那盏灯烛越来越暗,最后完全熄灭了,任窗外的微薄月色映射进来。 然而屋内明显是有动静的,不知道屋中那个十分清醒的人为什么腾不出手去拨一拨灯烛。 颜粲在完全暗下去的房间中呆了好一会儿,终于闷哼一声,室内的空气完全安静了下来。 风花影易移,帘帐上的树影已经挪到了另一边,他起身收拾干净,换了身干净衣服,拿出那串禁步,闻了闻她的气味,又连忙收了起来,脸颊耳后都有些发红。 以后他要和阿姝在一起,他把所有的事情都了结了,就立刻娶阿姝。要是阿姝愿意,事情不了结也可以。 反正他们要立刻结婚、立刻成亲。 阿姝真好啊。 阿姝好香啊。 阿姝带给他的,都让他很开心。 好喜欢她啊——他甚至被自己激荡的情绪冲撞得无法平静,剧烈的欢愉让他几乎坐不住,站起来在暖和的屋内来回走了好几趟。 颜粲在魔域接触到了许多不好的事情、阴暗的人,蛇虫鼠蛇、豺狼虎豹、魑魅魍魉,他都见识过,但是现在都忘掉了,只想着遇见的好事。 他遇见的好事不多,数来数去,大都与纪姝有关,于是他更开心了几分,甚至想再次去见她一见。 踌躇了片刻,还是没去。怕她觉得自己不相信她,是故意返回去监视她的。 颜粲最后还是强迫自己停下了思绪,想起阿姝看重修为,也不打算休息了,立刻开始静心修行。 . 纪姝真就在外面坐了一晚上,炼化灵草提升修为。 颜粲送她的那一盒灵草都是精心挑过的,全是上品,简直是雪中送炭、锦上添花,反正他就是个招人亲他几口的小甜心。 纪姝因为太沉迷修行,第二天送走东方俨之后,又在宫中坐了一整天。 甚至因为对修炼太入迷,东方俨派来宣圣旨的内侍她也没太注意,一如既往当耳边风听了,笑呵呵地送人家走,还让桃枝给人拿点零花钱。 桃枝礼貌地送了内饰离开,一回身表情就垮了,两眼噙着泪:“前朝那些言官就会乱说话,要不是他们,咱们、咱们也不会……” 纪姝茫然地抬起头:“什么?” 桃枝还以为她被打击到了,连忙说:“没什么没什么,娘娘不要管这些了,我们吃点好吃的。” 纪姝就自己跑去看圣旨了。 哦,原来是将她的封号“宸”再次变更为“容”,因为要娶中宫皇后了,她再用这个封号非常冲撞新后。 更何况她刚换上“宸”这个封号,就发生了宫禁动乱,可能是风水不太对,所有撤销这个决定,对大家都好。 又说容妃在宫禁动乱中收到了惊吓,让她在清思殿中静养三个月,其间不许任何人进入清思殿打扰容妃养病。 纪姝看完,“哦”了一声,又继续修炼去了。 反正就是东方俨要娶新皇后,新皇后是卢家的女儿,娘家势力很大。 为了防止她被新后拿来杀鸡儆猴,东方俨先把新皇后可能下手的地方都封死了,甚至搞出了“静养三个月”这样的招数。 唉,当个好皇帝真难,一旦有朝政牵扯,连光明正大喜欢一个人都做不到。 但是“立后”这件大事,并不是大夏前朝要做的第一要紧事。 西南动乱实在是太厉害了,甚至乱军之中还出现了由女子带领的匪军,可想而知那地方已经基本失控了。 朝臣们正商议着出征西南的人选。 卢家老将军。卫小将军。若干武将任先锋。 还需要一个监军的人。 一般而言,监军的人都是宫中的内侍,是皇帝绝对的亲信。但是本朝以来,东方俨并没有重用宦官内侍,甚至还在打压他们原本拥有的权柄,他身边除了李川之外,并没有特别亲近的内侍。 李川年纪都多大了。 最后他们商量了一圈,请示了东方俨,最近心情不佳的东方俨敲定了监军的人选。 秦归止,秦国师。 第68章 远赴 纪姝在清思殿中修行了半日,很快就觉得乏味与枯燥了。 之前她有各种各样奇怪的事情去做,还要抓紧时间抽空修行,整个人都非常充实,每天都觉得自己的生活十分有趣。 现在东方俨把清思殿一关,淑妃宁妃兰贵人都不能来了,桃枝也整天困在宫里,她在宫中根本就一点也不好玩。 纪姝是一个喜欢刺激的人。 在现代,她可以玩各种各样的游戏,这个游戏里还是跳伞下去刚枪的特种兵,下一个游戏就是王者峡谷的召唤师;这个游戏是被万人唾骂的妖女,下一个游戏就是累死累活维持生计的社畜皇帝。 现在她成了一个修士。 要不是有个“一百天之后要死”的诅咒按着她,她可能早就飞出去行侠仗义去了。 还有搞完和尚搞妖修,搞完妖修搞魔修。世界的美男子千千万万,她多搞几个怎么啦。 纪姝感觉现在的剧情,已经和原本的游戏剧情偏离太多了。 至少游戏里她没被禁足过。 偏离得越多,她感觉自己越安全。 就是清思殿的伙食水平断崖式下跌。 虽然东方俨只是做做样子,但是最开始几天还是要严格一点,不然也太不像话了,简直是把阖宫上下当傻子。 所以最开始那几天,清思殿的伙食水准是真的不太行。 桃枝把最好的都拿给纪姝了,纪姝一转手就给调换了一下,让桃枝自己吃她的份量。 而她则用宁则的脸出宫去了。 正当她喝胡辣汤喝得开心的时候,正好被卫府派来寻她的人撞见,二话不说把她薅上车,说之前说好了,现在大军即将开拨,我们和卫将军一起去西南吧。 纪姝:“!” 拿到灵草太开心了,她都快忘了这事。 纪姝在卫家的马车上很是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 她其实对“无论怎么操作都失不了宠,无法让太虚令失败,而是一步一步往宠冠后宫的方向走”这件事有点……膈应。 如果按照游戏剧情往后走,一步一步宠冠后宫、把持朝政,她感觉自己还会因为同一种原因被杀。 灵草已经到手,但是她炼化灵草也需要一点时间。 这期间,当然是得想办法离原剧情越远越好。 画皮制造的木偶人,只能按照她设定的程序运转,不会答话,也不会有自主意识。要是完全让木偶人替代她的话,还是非常危险的。 但是东方俨现在不是封闭清思殿三个月嘛。 宫里要来个新皇后,怎么分析,未来一段时间,宫中的焦点都不该在她身上。 纪姝:心动jpg. 而且,她刚得到的消息,说是秦国师会作为监军前往西南,因为西南连女匪首都出现了,可见情况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一,秦国师和太虚盟可是有联系的,太虚盟又似乎有什么秘密隐而不发(比如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搞垮大夏)。 二、江疏鹤是不是就是那个“女匪首”啊! 纪姝真的好好奇太虚盟到底在搞什么啊。 而且按照悬疑文的套路,如果有个人莫名其妙地死掉了找不到凶手,而这本书里又有个什么神秘组织。 那么一般来说,这个无辜死掉的人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卷进了神秘组织的事情,被杀人灭口了。 如果这个人是主角的话,就不要想着跑路了。 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就算变成了小学生,也会被迫卷入各种奇怪的事情,然后再次和神秘组织杠上。 纪姝: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我感觉这里唯一的死者——我自己,应该就是悬疑文的主角了。 既然不管怎么样都会被卷进去,她还不如好好准备一下,主动和邪恶势力正面做斗争。 越早搞清楚世界的真相,她觉得自己就越安全。 而且,如果江疏鹤就在西南,她和江疏鹤相认之后,就和可以通过她联系太虚境,还可以放心地找她帮忙,不用担心她黑化杀自己(这姑娘满心都是搞和尚,不会舍得把宝贵的时间花在杀纪姝上的)。 一举多得啊。 才不是因为她从来没去过西南,想跑到西南去玩呢。 打定主意的纪姝立刻决定跑路去西南。 虽然秦国师也在,但是他修为不如她,一定不会被他发现的。 纪姝跟着卫府的人,还顺便在卫朔身边混了个编制,和大军一起开拨,往西南方向而去。 她原本打算晚上趁着安营扎寨休息,就偷偷回一趟清思殿,叮嘱一下桃枝,随便想个理由,让她给自己(的木偶人)打打掩护。 然后纪姝发现卫朔身边的人晚上不休息。 她好不容易盼着天色微微暗下来,想着你们肯定要停下来休息了吧,结果身边的马一匹比一匹跑的快。 纪姝:“……” 纪姝悄悄问了一下身边策马奔腾的大哥:“天都要黑了,我们不休息吗?” 大哥很傲慢,瞟了她一眼,不怎么理她。 他们都是卫朔的亲信,是在战场上搏命换来了今天的待遇,所以对她这个空降的外来户有些看不上,觉得她瘦弱不堪,在战场上都不够一刀砍的。 大哥不仅不理她,还加速了,骑着马超过了她。 作为一个对骑马的了解仅止于《骑马模拟器》的人,纪姝今天刚刚现学了怎么骑马。 所以作为一个新手,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哥绝尘而去,身体力行地表示了对她这种瘦弱小白脸的不屑。 好在旁边有一个红脸汉子性格比较好,过来解释了一句:“我们卫家是急行军啊,六天之内要到西南的。和卢老将军带着的大部队不一样。” 纪姝:“急行军也是人,也要休息啊。” 红脸汉子说:“一日一夜刚好够奔驰三百里,三百里之外就是当阳城,我们在那里休息一会儿。” 纪姝回忆了一下地图上当阳城和京城的距离,感觉自己搞错了方向。 她应该让木偶人来代替她急行军,然后她自己躺清思殿里瘫着,等快要到了,再换回来。 但是现在木偶人在清思殿里躺着,她在马背上急行军。 反向操作,不愧是她。 但是还有操作空间。 纪姝算了一下时间,认为现在才刚刚傍晚,如果他们还要疾驰一个晚上,她施个障眼法,让马背着空气跑,肯定够她来回清思殿一趟。 于是她就这么做了。 急行军才在路上走了一日,纪姝还能在较短的时间内,仗着自己是个修士迅速往返。 等她叮嘱完桃枝,给自己(木偶人)接下来数日的不爱见人、不爱说话,找了个高大上的理由“不言修行,不起口舌之怨,为自己积累福气”,然后就再度打算出城,跟上卫家的急行军。 她刚刚想通了,只需要给个障眼法,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划水,没必要一直和自己的画皮木偶人搞置换。 纪姝甚至还有空在城里吃碗面。 她面条吃完,正打算走,忽然想起颜粲还在城中,并没有跟着大军去西南。 唔,她走之前,也得和小颜说一声吧。 这孩子特别喜欢吃醋和胡思乱想,不提前说一声,也不知道他会脑补什么乱七八糟的,万一平地黑了呢。 虽然也不知道小颜好好一魔修,跑人界来忠君爱国是为了什么。 纪姝打听了一下颜粲的住处,就直接找上门去了。 颜粲在书桌前看文书,纪姝一敲窗,他就立刻注意到了,急匆匆跑过来开窗。 纪姝产生了奇妙的联想,感觉自己是话本里大半夜跑去小姐绣楼下,和小姐私会的不负责书生。 睡到就跑、反正不负责的那种人渣。 纪姝:“……” 颜粲很高兴她主动来找他,推开窗子,见她站在树下,树上的红叶正一点一点往下飘,心里的喜悦甚至从眼睛里溢出来。 小颜也没主动和她说过他来人界是干嘛。 颜粲在推开的窗户之间俯身,离窗外的她更近一点,甚至想伸手把她从窗户中抱进去。 纪姝看了一眼房间里的那张大床,觉得自己要真给他抱进去可能今天就走不了了,连忙摆手:“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颜粲很温柔地看着她,他现在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高兴,因为她又好又喜欢他。 ……主动跑来找他,就是喜欢他的表现吧。 纪姝:“我接下来要跑到西南去一趟。” 颜粲:“什么?” 纪姝:“我有个好朋友,女的。她到人界来了,现在在西南,我去找她。” 原来是因为要走了,所以来找他,和他说一声。 颜粲一时掂量不出“她要离开”和“她主动来找他告别”这两件事哪件事更重要一点,心里没来得及产生情绪。 纪姝见他表情不变,松了口气,往后退了半步:“我和你打过招呼了,我现在要走啦。” 颜粲依旧没搞明白自己该产生什么情绪,但是他挽留的手已经伸出去了。 “阿姝,”他握住她的手臂:“是真的要去找一个姑娘吗?” 纪姝:“真的。” 不止是去找一个姑娘,但是这个答案会让颜粲更安心,就用这个回答吧。 颜粲“嗯”了一声,继续看着她,希望她接下来还有什么话要说、或者有什么动作要做。 但是纪姝笑嘻嘻回握了他的手一下,就挥手同他道别了。 颜粲觉得纪姝没说谎,但是他同时还觉得纪姝隐瞒了一些话。他自小生活在魔域,对谎言和真话的辨别非常熟练。 她隐瞒了一些话,是因为那些话会让他生气。 比如说,她去西南,是因为“秦归止”随着大军,也去了西南。 第69章 流民(上) 纪姝穿越之后,基本一直待在京城之中。 准确来说,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皇城之中的清思殿。 皇宫金碧辉煌,但是看久了也挺没意思,尤其当她想起游戏里自己就是死在皇宫之中。 讲道理,外面的自然风光要更好看。 纪姝悄悄回到卫家急行军的队伍中时,发现还未到黎明,这一队人已经来到了当阳城城门之前。 比他们自己估算的还快,纪姝未免有些咋舌。 她规规矩矩跟着急行军驻扎在了城外,准备休息。 由于是第一次出来野营,纪姝还挺新奇的,打量了好一会儿人家是怎么做的,然后有样学样地帮忙安营扎寨。 她的手掌还是太小了,在干粗活、力气活的时候,就不比人家上过战场的亲兵有效率。 她折腾了好一会儿,为了防止帐篷不中途全塌了,还偷偷用了个浮空术,感觉马马虎虎凑合凑合算了,真的累了。 刚才那位纵马超过她的大哥看了她那帐篷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径直走了过去。 纪姝也懒得计较,大家是出去打仗的,又不是过家家酒。 她还没玩过《急行军模拟器》,而且这种亲身经历,怎么也比电脑屏幕上的模拟器好玩多了。 由于扎营的地方选的不太好,纪姝一躺下就往底下滑,还好帐篷挺结实的,不然她一会儿就出溜到帐篷外面去了。 这又和清思殿之中锦衣玉食,事事有人服侍,每天只需要考虑“什么时候怀上”的宫妃日子大不相同。 纪姝觉得自己更适合前一种生活。 等她解决了太虚令的事情之后,她在太虚境肯定也闲不住,要到处跑来跑去,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早点习惯也好,别有一番风味。 第二天中午,卫家的急行军经过了大夏著名的广韵运河。 广韵运河是前朝修建的大运河,用来沟通南北、运送粮食。但是先帝晚期,这条广韵运河忽然堵塞了,先帝也没钱修,后来堵塞的范围越来越大,这条运河竟然就这么慢慢废弃了。 后来东方俨即位,慢慢攒钱,竟然一点一点将这条运河给清理干净,让这条沟通南北的运河重新派上用场。 别的不说,江南的粮食能够运进来之后,至少北方不闹饥荒了,粮食的价钱也相对跌了一波。 纪姝再次确定,如果没有东方俨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好皇帝,大夏就是一脸亡国相没错了。 卫家的急行军在广韵运河边补充了食物和水,就再次启程了。 接下来就没太停下来了,卫朔是个挺疯的武将,具体表现在,每次他觉得可以,他就要去做,才不考虑是不是真的可以。 比如他觉得六天之内急行军到西南重镇有点慢,四天就可以了,他就真的这么不分昼夜地跑过去了。 枯燥乏味的行军路途之中,纪姝想了很多以前没想到的事情。 比如,她本来好好在想自己通过灵草晋级大乘后期之后是不是该飞升了,“飞升”是不是约等于“死亡”。 然后纪姝就忽然想起一个东西。 《两函经》。 这本《两函经》是《妖女模拟器》中一个挺有意思的设定。 所有大乘后期得道飞升的人,他们的名字都会出现在《两函经》上。 那些飞升失败死亡的人,则会让《两函经》后面的黑色书页多上一页。 有意思的点就在于这个“每逢有大乘后期的修士渡劫死亡就会多出一页黑色书页”。 《妖女模拟器》的设定是这样的:人界的普通人和太虚境的修士是不一样的,普通人死了就是死了,不会有什么转世轮回;但是修士的魂魄要强悍得多,只要你扛得住,甚至可以兵解再世。 但是修士死在渡劫之中,就是死透了,不可能复活了。 而他们死亡之后,在《两函经》后生出的黑色纸页却有特殊的功能。 只要将凡人的名字写上去,哪怕这个凡人死去已久,他的魂魄都能被再度重组,魂灯重新亮起,拥有像修士一样不会轻易泯灭的魂魄,脱胎换骨,还能获得修行的天资。 就有点像《封神榜》。你死了没有关系,只要名字写在《两函经》上,就可以再度复活,而且拥有比之前更强悍的魂魄。 纪姝严重怀疑游戏里的这个设定是不是灵感从《封神榜》上来的。 《两函经》一直在太虚盟手里,但是纪姝因为还没玩到游戏后期,离大乘飞升的距离比较远,所以没怎么接触过《两函经》,只知道《两函经》虽然可以复活凡人的魂魄,但是已经有数千年没有使用了。 她倒是在游戏等待页面看见过一个有关《两函经》的小故事。 那是游戏官方怕玩家等进度条等的不耐烦,特意贴心地加在等待页面的趣味小故事。 说的是曾经有个凡人,曾经偶尔见到过一次太虚盟的修士,从此以后便非常虔诚地供奉着太虚盟,认为太虚盟的诸位都是救苦救难的神仙,并且他不仅自己信,还一直极力说服其他人信。 这些人还修建了庙宇,专门用来供奉他们臆想出来的神明。 太虚盟的修士们呢,发现有人信仰他们的话,这些人的信仰之力会给修行带来相当大的加成。 修士们首次发现信仰之力,觉得这个凡人的功劳真的很大,于是就商量着,在这位凡人死后,将他的名字添加到《两函经》上,希望他能够到太虚境来,大家一起做道友。 但是,这凡人是家里的老二,他死后,他的母亲起了歪心思。 他母亲一向是偏爱自己的长子,在太虚盟的修士下到人界来特意询问那凡人的名字时,他的母亲想了个歪主意,在族谱上把自己已经去世的长子和这个凡人的名字对调了一下,甚至把墓碑上的名字都调换了。 也就是说,从具有官方效应的族谱、以及盖棺定论的墓碑上来看,那个凡人和他的兄长换了一个名字。 那个下界来问名字的修士也没想那么多,就直接把那凡人的名字写上去了。 之后? 之后那凡人就顺利地复活了,跟着修士去了太虚境。 没错,《两函经》只认一个人最开始的那个名字。 后来再度启用《两函经》的时候,负责相关事宜的修士还会反复向要登上《两函经》复生的凡人确认:“这是你最开始的名字吗?要是最开始用的大名哦,名字提供错了后果自负哦。” 纪姝感觉《两函经》的这一点,又参照了《生死簿》。 毕竟民间故事里,经常会出现生死簿名字出错,导致牛头马面勾错人的情况。 纪姝忽然回想起这个设定,立刻有了新思路。 秦国师或许是一个很努力的人界修士,但是他的天资真的不怎么够。 于是在反复地思考之后,他盯上了《两函经》这条路,选择和太虚盟合作,获得死后名字被写到《两函经》上面的资格。 这样,他就可以获得更棒的修行资质了。 可是这样的话,又说不通为什么秦国师在游戏里的履历是假的了…… 纪姝很是苦恼。 她真的想不明白。 还得收集到更多的信息。 好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啊啊!! 他们太虚盟搞的这些有的没的,到底和她莫名其妙死掉有没有关系啊! 急行军到第四日,纪姝本身作为修士还好,但是她感觉自己身边一些久不上战场的亲兵已经被熬过头了,感觉状态比刚出征时要差许多。 这样几乎完全不休息的疾驰真的好吗…… 纪姝心里有了疑问,也不太好直接问出来,毕竟卫朔是真的莽,他决定要做什么就立刻去做,万一被这人不讲道理开刀祭旗,废了她一个养那么久的马甲,多可惜。 根据地图,第四日他们已经到达西南地区了,即将抵达目的地,马上就可以修整了。 然后他们就正面遭遇了流民。 西南会动乱,是因为蝗灾造成的饥荒。 他们遇见的这一股流民,也是因为饥荒才出来逃难的。 这些流民衣衫褴褛,手臂很瘦,但是很多人都挺着大肚子,还有很多人大腿水肿得厉害,都是在饥饿中挨了许久的人。 卫朔面色严峻,显然他认为这些流民很可能会冲击自己的部下,而他的部下不太好对大夏的普通民众出手。 谁知那些乱哄哄的流民根本就没人看他们一眼,一股脑地往某个方向跑了。 纪姝还听见他们中有人说:“快点啊!女菩萨那儿施稠粥呢!快去啊!” 卫朔身边有人低声解释:“‘女菩萨’是这些流民对匪首江氏的称呼。” 江氏? 江疏鹤? 第70章 匪夷所思 卫朔若有所思地往流民的方向看了几眼,也没说什么,继续策马往目的地而去。 纪姝已经计划安顿下来之后,跑去见见这位“江匪首”。 结果卫朔把她喊去整理文书材料了。 卫朔的亲兵里自然有文职人员,但是可能昼夜奔波太伤身体了,其中大部分人都必须休息去了,仅存的几个人支不起摊子,正兴致勃勃四处张望的纪姝就被临时抓包去顶上了。 卫朔对她好像没什么定位,就是觉得她挺好玩,就把她给带到西南来了,让她见见世面,要是可堪重用,就提拔她。 这人的性格真的很随意。 纪姝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文书,好在她只是打下手帮帮忙,主要做事的人不是她,她就是划划水。 可能卫朔亲兵里,不止武人提防她,文人也挺提防她的。 纪姝都没机会接触当地的在职军卒档案,她被打发去整理前几次战役遗留下来的死伤数据。 死亡数她看不出什么来,只是一个大印盖上去,说这人没了。 受伤数倒是千奇百怪,什么病症都有,不过没附图片,所以纪姝也没有任何不适,很快将他们分好类。 到最后,纪姝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几乎每个老兵都有肠胃问题。 她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句,旁边有人随口答道:“军人饮冷,多为痢疾。” 再往后翻,她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病:“兵火失心”。 看看具体描述,说是得这种病的人,行为疯癫,“行若失心”,就算在大庭广众下也会尖叫、哭号,仿佛置身于地狱之中。 她又去问问,坐她旁边的方夫子真的就有些不耐烦了,说:“这就是被吓到了,打仗又不是过家家酒,好多人以前都没见过尸体,骤然扔到战场上,可不得被吓破胆。你没见过世面就不要老问啊问的,多见见就知道了。” 纪姝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哦”了一声。 方夫子这时觉得有点太苛责她了,学文舞墨的人往往比一根筋的武将好说话得多、也心软得多。 方夫子想想人家孩子第一次来,年纪又那么小,什么也不懂,不好意思地来问自己,自己竟然还凶她,顿时觉得有些心虚。但是他年纪也大了,也拉不下脸来去道歉,只是瞟了她一眼,就继续整理自己手上的文书。 最近的战争伤亡档案整理完了,纪姝顺便把已经整整齐齐的、之前的伤亡档案翻了翻。 那些数年前的档案中,有许多从战场上幸存下来的士卒都因为同一个原因死去。 “疫”。 兵火战乱之余,经常会爆发大规模的疫病。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大凶之后,盖旱潦兵火之余,烈日郁蒸,尸骸之气,与亢胜之气混合,化为沴厉之毒,散漫于天地之间,沿门阖境,最易沾染”。 因为刚刚被方夫子嫌弃了,她也不好意思再跑去问人家,盯着短短那一行字,手指有些无措地来回滑动。 打仗不是《打仗模拟器》,不像玩游戏一样,死亡数值只是一个小黑管。 现在死了就是真的死掉。 纪姝心里“新奇有趣”的心思渐渐淡了下来,她作为一个和平年代出生的人,就算在文学作品中见过战争,对“战争”这件事也没什么直观的印象。 但是现在有了。 好在接下来修整的日子都没有轻易开战。 某位姓江的女匪首,听说这几天一直都在施粥,大夏的官吏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拿得出这么多粮食,但是挺感谢她帮忙缓解朝廷赈灾的压力,一直按兵不动,两边暂时没有任何交手的意思。 几天过去,亲兵中硕果仅存的几个文人也累倒了,好在之前休养的那一批差不多好了,大家轮换上岗。 卫朔整天带着人出去了解情况,附近的地形地势摸得一清二楚。 这天傍晚,来监军的秦归止终于也到了。 他好像是第一次做类似的职位,许多事情不算特别熟练,就向卫朔要了文书档案,想自己看看当地士卒的情况和来往文书的记录。 卫朔带来的文职并不多,要均一个出去给秦国师,这个人很难选。 纪姝立刻自告奋勇。 方夫子瞟了她一眼,觉得这小子看起来也太文弱、年纪太小了。而且虽然他工作完成的不错,但毕竟是刚上手,万一出现错漏…… 纪姝眼睛亮得惊人:“我可以去我可以去!” 方夫子再瞟了一眼其他亲兵,这些人都是在卫家成长起来的,显然只想待在卫朔身边,不想大战在即还要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去。 方夫子心里还是犹豫,怕纪姝搞砸事情自己要担责任,但是前些日子他心中存下的那点微末愧疚和不好意思起了作用,他左思右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纪姝的请求。 纪姝立刻收拾东西,背着文书和档案准备到秦国师府上去。 她这几天好好思考了一下,觉得现在首要任务是“尽快搞清楚秦国师和太虚盟要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干”。 这个问题解决了的话,她觉得自己就能摸清楚水底下暗流汹涌的到底是什么。 至于为什么这么信心暴涨,主要是因为颜粲送她的灵草品质实在是太好了,灵气的浓郁程度非常良心,她的修为整天噌噌噌往上涨。 多可爱的小甜心呜呜,等这边的事解决了,她非得好好亲亲这个小甜心。 纪姝感觉秦国师对她的态度其实和缓了一些,反正比游戏里好多了。 她觉得自己出手的话,套出话来的几率还是挺大的。毕竟秦国师的修为不如她,理论上来说,不可能对她的好感度太低。 秦归止和当地官员分开之后,便前往自己的临时居所,打算休息一会儿。 然后他一进门就看见了纪姝。 她正站在窗子外边,琢磨怎么将窗前的卷帘拨上去一点,让屋子里的太阳光充盈起来。好不容易搞定了,她高兴地靠在窗外的栏杆上,一转头看见了他,立刻笑了起来,笑意来去匆匆,很灵动的样子,远远向他行了个礼。 秦归止的脚步顿了顿。 官场应酬,总有到秦楼楚馆去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他是修道之人,不近女色,而且他是两任君王都看重的臣子,也没人敢硬逼他去亲近出来卖笑的姑娘们。 但美貌的歌姬舞姬还是见过一些的。 小廊曲栏,美貌的歌姬靠在栏杆上吹笛子,酒痕落腮,年轻女子的风情万种和生机勃勃极具攻击性,几乎是立刻抢占了所有男子的目光。 ……这样的场景他见过不少,纵使那女子再美貌,他也总是心中波纹不动。 甚至阿姝盛装打扮的模样他也见过。美是很美,世上不会有比阿姝更美的人了,但是或许是因为心中对这种逼人的美貌早有防备,也不会轻易看得呆住、连挪动步伐都做不到。 但是现在,他看见她穿着简朴的衣装,踮着脚在撑窗,一回头见到他,靠着栏杆对他笑,明明衣装首饰妆容都不在线,可是却在无限地吸引他。 阿姝嫁给他的话,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阿姝嫁给他”这种事他并没有设想得太具体,毕竟他前些日子的目标,还只是希望能和阿姝有段存续得久一点的关系。 她仿佛等待丈夫归家的小娘子。秦归止只是单单望她一眼,就忍不住心跳漏了一拍,看得呆住,甚至下意识停住脚步,不敢往前再走。 万一是幻境,再往前走一步,这样的阿姝、这样的好,就会全部消散掉。 有句话说,人有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但是人可以在某个瞬间忽然发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秦归止上次“回家”,是去看了看自己父母的坟茔。 他曾经生活的地方早已在多年前就被烈火熊熊燃烧掉,后来他一直为父母报仇而奔波,也没有时间修缮。 等能腾出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家里家居摆设的具体模样。 他带着清水去祭奠父母,在坟前倒了许多清水,将浮灰洗掉,并没有像常人那样燃起香烛,觉得他们应该不想再看见火光烟灰,站了好一会儿,才悄悄离开了。 “家”的感觉,他已经阔别许多年了,一时感受到,简直怯怯到裹足不前的地步。 纪姝因为离得远,并没有发现秦归止的脚步顿了顿,她在二楼廊上站着,匆匆跑下来,想靠近他,尽力提一提他的好感。 这下子倒是更像发现丈夫归家,匆匆擦手,笑意盈盈跑出来迎接的小妻子了。 “大人。”纪姝笑着:“卫小将军让我带着文书来秦大人这儿。” 她这次用宁则的脸太久了,不经意间脸上已经隐约有她本来容颜的影子了,只不过大家行伍之中日日相对,倒是没人看出来。 秦归止原有的打算并不是去看卫朔整理出来的文书,但是现在很轻易便改变了主意:“我正要去看看,你带路吧。” “秦归止”这个身份,行事作风非常简朴,身边只有一个多年的老仆人,这次并没有带出来,因此身边甚至没有自京城带来随侍的仆从。 纪姝刚刚来这儿的时候,也是当地配给秦归止的仆从将她领到某间屋子里,然后就没人管她了。 她是个闲不住的,以前就经常开多线操作,一边肝任务一边分屏看小说,现在一个人待着,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还等不到秦归止,甚至已经在修那扇不怎么好用的窗户了。 纪姝刚才把附近都摸熟了,秦归止让她带路,她就真的十分熟练地带他到放文书的屋子里去了。 ……熟练的像是这个院子的女主人。 秦归止心头飘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走到屋子前,刚好碰见刚才领纪姝来的那个仆人,他被当场抓到偷懒,有点窘迫,笑嘻嘻地给秦归止行礼,赶紧给自己圆场:“原来大人认识宁则宁夫子啊,难怪宁夫子自己强烈要求来大人这边,想必是心里敬仰大人风采已久。” 他们消息还挺灵通的。 纪姝这么想着,抬眼去看秦归止,却见他脸色似乎并不算好。 她有些迷茫,一般来说,美貌的女子主动示好,就算心里没有别的想法,也不至于不高兴吧…… 秦国师的反应也太反常了吧。 纪姝自然是猜不到真相的,她见秦归止脸色不太好,立刻说:“大人说要看拿来的文书,文书都在屋子里放着呢。” 秦归止跟着她进去。 他对人的情绪感知十分敏锐,自然已经察觉到纪姝在有意讨好、刻意接近他。 心上人有意接近,就是喜欢他的意思。 但是他却一点都不高兴。 他之前只是猜测,觉得纪姝这么笃定要跑来西南,不会是因为“秦归止”要来吧。 现在见她主动接近,兴高采烈地跑到“秦归止”身边来,坐实了这个猜测,他却只能暗暗地生气。 原来大半夜笑着跑去找颜粲告别,不是因为很喜欢颜粲,不是因为很看重颜粲,而是因为马上就接近秦归止了。 怎么能更喜欢“秦归止”呢。 明明颜粲长得更好看。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颜粲的身份顺从得太快了,让她觉得没意思;而秦归止这个身份一直不怎么作出回应,她觉得“秦归止”更好玩、更有挑战性,所以会更关注秦归止。 秦归止觉得自己简直绝了。 他早就知道“太快顺从会让她觉得没意思”,但是她抱着他哄他的时候,他就是控制不住,根本没办法冷着脸对她啊。 这么快屈服,阿姝会觉得没意思,她就去找别的男人了。 即使她找的这个“别的男人”也是自己,但是秦归止还是忍不住又气又恼,感觉已经亲眼目睹了心上人靠在别的男人怀里撒娇。 早知道就不要那么好脾气了,阿姝都要去喜欢别的男人了。 不对,她已经喜欢别的男人了。 她喜欢“秦归止”。 纪姝见他一直沉着脸,觉得事情不太妙,在关着门的静室之中悄悄恢复了本来的面貌,小声问:“我来这儿,秦国师不太高兴吗?” 秦归止骤然看见了心上人的脸,几乎是本能地想迎上去抱抱她,撒娇说我真的好想阿姝啊。 好在右手一握,硬生生忍住了,觉得这次要是再不硬骨头一点,她快速拿下“秦归止”之后,肯定又要换个男人喜欢,于是依旧冷着脸:“你来西南做什么?搅混水?” 纪姝看自己一说话,秦国师都要悄悄握拳抑制打自己的冲动,一时有几分匪夷所思。 就算、就算秦归止完全不觉得她长得好看,她也没有长成一副欠打的模样吧? 第71章 察觉 秦归止真是一个难搞的男人。 纪姝再次确定这一点。 她也不着急,毕竟搞男人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 秦归止表情严肃,她也不笑眯眯逗他了,把手上的地图展开,说:“卫小将军让我把国师您要的文书拿过来,国师您要我给您讲讲如今的形势吗?” 秦归止自然已经对西南的战局了如指掌,但是他还挺想听纪姝说话的。 而且纪姝说话的时候习惯很好,她会看着和自己对话的人。 他太喜欢她了,哪怕她只是单单看着他,他也能感受到莫大的愉悦。 这种简单的、不为人知的愉悦,是他使用“秦归止”这个身份时,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快乐。 秦归止表情严肃:“说吧。” 纪姝其实也是这两天才把西南的战局搞明白,但是她现学现卖起来一点都不心虚:“西南有两个郡,同州郡和汝州郡。” “我们在的就是汝州郡,现在已经完全脱离大夏控制的是同州郡。”纪姝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同州郡曾经出现过大名鼎鼎的‘同州铁骑’,‘同州铁骑,天下莫及’。所以说同州的人口素质绝对不差。” “流民聚集形成的匪群驻扎在旧同州遗址;同州郡守李令拥兵自重,立足于同州城,已经宣布要清君侧,算是彻底反了……这两拨人的关系非常融洽,据情报说,同州郡守李令打算将流民收编进自己的军队里来,但是具体条件双方还没达成一致。” 纪姝滔滔不绝:“旧同州遗址,就是前朝动乱时……” 她这话说了一半,忽然收住声音,偏了偏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秦归止:“……你肯定知道这事,我就不再说一遍了。” 秦归止这样严肃认真的禁欲挂,你就是不能和他硬刚,得学会卖破绽示弱。 对可可爱爱的小甜心颜粲可以没轻没重,反正怎么样他都会喜欢她的。 但是要攻略秦归止,就得用上千层套路。 她已经把真实的自己展示给秦归止看过了,他既然没什么反应,说明不好这一口,那就得变换计策了,换上另一种攻略模式。 对,秦归止如果对千娇百媚大美人的类型完全不感冒,他的口味应该是相反的:“偶尔迷糊的可爱少女”。 秦归止看了她一眼,诡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想讲就讲吧。” 确定了。 阿姝肯定是喜欢“秦归止”。 她在颜粲面前一直是游刃有余的千娇百媚漂亮姐姐形象,但是在秦归止面前却开始局促、开始犯错。 只有在真正喜欢的人面前会是这样的。 喜欢一个人,就没办法在他面前游刃有余,想显得自己很厉害,想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 快要说出口的时候,又怕他嫌弃自己多话,怕他早就知道了,怕自己重复会惹他厌烦。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在对着“别人”笑、在对“别人”表现出好感。 秦归止觉得这个世界不如毁灭掉算了。 纪姝于是继续说下去:“旧同州遗址,就是以前的同州城。” “之前说了,同州铁骑非常厉害。前朝曾经有乱党作祟,甚至一度打到了京城,就是同州铁骑将乱党击溃赶走的。” “但是这些乱党并没有完全被剿灭,他们趁着皇帝对天下的掌控力变弱,在乱世中到处流窜。在逃窜的路上,他们来到了同州,并受到了同州守将的激烈反击。” “乱党十分愤怒,又记起同州就是那些击溃他的铁骑的故乡,于是尽全力想攻下同州城,城破之后就屠城。” “同州守将也不是傻子,自然咬牙顶住。乱党们在持续的攻击之中已经快要将自己的军粮消耗完。怎么办呢?没有粮食就会饿死啊。” “于是乱党开始食人。他们将同州城外的贫苦百姓掠走,充当军粮,以此来和同州守军继续作战。” “再后来,同州城破。同州铁骑彼时被另外的战争绊在冀北,等消息传来时,同州城已经十室九空,城内建筑几乎全被烧毁,甚至无法在战后重建,只能在数里之外,再建了一个新的同州城。” 秦归止问:“这说明什么?” 纪姝万万没想到自己还需要根据材料答题,她顿了一下,说:“说明战争很残忍,能不打仗还是别打了。” 秦归止淡淡地说:“还说明人饿了,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纪姝点点头,她继续往下说:“同州城的郡守李令,据说原本并不打算反叛,他甚至曾经还是剿匪的中坚力量。但是他和汝州的郡守有仇,他为了剿匪借道汝州的时候,差点被汝州郡守悄悄杀掉,于是他一气之下就反了。” 秦归止:“这只是李令单方面的说辞,汝州郡守说他没打算杀李令,是李令自己为了造反随便拉了个借口出来。” 秦归止面上表情不变,其实心里早就翻天覆地了。 他一边觉得被纪姝注视着、被她喜欢着很好;一边又恼怒她不更喜欢颜粲一点。 他心里再三矛盾,还是觉得不能就这样下去,“秦归止”肯定是要死的,绝对不能因为贪恋一时的愉悦,就放任阿姝去喜欢一个肯定要死的幻影。 感情也是可以培养的,等“秦归止”死去,她要是伤心,颜粲就可以去安慰她,得到她更多的喜爱。 于是他说完那句话,立刻表现得不耐烦了起来:“你说完就走吧。” 纪姝见秦归止油盐不进,有点无奈,觉得自己搞男人的路上真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人。 她来之前还觉得自己可以通过攻略秦国师,来进一步掌握关于太虚盟的信息。 明明之前态度已经缓和了,可是为什么忽然难度又直线升回去了…… 太反常了吧。 秦归止穿着一身玄色的大袖衫,她起身出门他也没有送她的意思,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他只是没看她,但是她一步一步走出去,他一直在听她的脚步声,听她迈出的步子,不可自控地在猜想她的心情。 一步两步,步子有些拖沓,可能是在等他说话,但是秦归止已经打定主意绝不挽留她。 纪姝刚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秦国师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秦归止:“没有。” 纪姝话说的很直接:“大家同为修士,应该交好的。秦国师这样赶我走,是因为不喜欢我……还是因为很喜欢我?” 秦归止:“……你快走吧。” 纪姝这时彻底转过身来,她有点想明白了:“秦国师要是一点都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敢抬头看我的眼睛?” 第72章 旧痕 他们俩沉默地对视着。 飞速流逝的时间好像瞬间慢了下来,一点一滴从指缝中漏出去。 纪姝恍然觉得自己已经这么和他对视了许多年。 但是她记得的,也只不过是游戏中每次【事件记录】刷出来的失败记录: 【[秦归止]推拒了[纪姝]端上来的酒盏,拂袖而去,彼时坠欢莫拾,酒痕在衣,但是他压着醉意,迅速离开了】 【[秦归止]听闻[纪姝]也会参加这次宫宴,于是在宫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匆匆离开了】 …… 看起来,就像是一大段暗恋失败的记录,不断试探、不断被拒绝,可是主动出击的人永远都不会放弃。 很难说纪姝是不是真的对秦归止有什么特殊的感情,或许只是多次失败之后层层叠加的不甘心。 玩游戏的时候,一张怎么抽都抽不到的ssr就是很容易让人对他有执念。 现在更多了一份对他神秘背景的好奇,这好奇又掺杂着对死亡的畏惧、对真相的渴望,让她心如蚁噬。 许多年前她年少时,读了许多有关暗恋的小说,一个女孩子暗恋一个男人多年,爱慕浓烈到梦境中都是他,但是他们年龄差距太大了,女孩怎么都不敢说出来。 但是好歹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多年之后再次重逢,这姑娘笑着对那男人说,我以前暗恋过你,还梦见了你。 男人问,你现在不梦见我了吗。 女孩轻巧地摇头,我已经长大了,我不喜欢你了。 男人目送她走了,挥手同她告别,看着她轻巧的走出过去的梦境,然后孤身一人,点了支烟。 男人头上已经有白发了,他低声说:“现在轮到我梦见你了,我现在敢了。” 纪姝福至心灵,在沉默的空气中又插了一句,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我梦见过秦国师。” 秦归止依旧端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也完全没有朝她走去的意思。 于是纪姝继续往下说:“我梦见我很喜欢秦国师,但是秦国师一点都喜欢我,骂我是妖妃,然后杀掉我了。” 窗外的风声呼啦呼啦地吹过。 秦归止一路走到国师的位置上来,自然不是只靠人长得好。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袖星斗、□□策,哪一样拎出来都拿得出手。 人世间的阴暗与丑恶他也早见惯了,面冷心冷,袖手旁观。 秦归止强硬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地说:“只是梦境而已。” 他声音低沉冷硬,话里话外尽是沉稳气息,冷锐而凛然,让人不容拒绝。 纪姝真不懂一个人怎么能做到如此冷硬、如此不识风月,好在她今天只是试探,还给自己留了退路。 于是她盯着秦归止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微微笑了起来,说:“只是梦境,是我搞混了,冒犯秦国师了。” 她轻巧地开门走了。 屋中的空气沉默了好一会儿,在确定她走远了,再也不会折返了之后,才骤然放松下来。 秦归止简直拿她毫无办法,虽然这次硬扛过去,没叫她诈出破绽,但是他并不敢确保下次还能这么容易过关。 只是听她说自己骂她、还打她、把她杀掉了。 短短几个字,力量已经大过了他的百般克制。 他已经心疼她到苛责自己的地步,想着怎么会有人舍得杀阿姝呢,阿姝这么好。这份心疼压倒了嫉妒和愤愤不平,越俎代庖地主导了他的所有情绪。 阿姝看起来真的好喜欢“秦归止”啊。 怎么办呢。 或许是因为白天一直念念不忘着这事,秦归止晚上罕见地做了梦。 他梦见上次同她一起经历的那个幻境。 梦见阿姝是个妖妃,她以一己之力祸害了整个大夏,让他全部计划功败垂成。 梦里的阿姝好喜欢“秦归止”,她明明是皇帝的妃子,明明皇帝把她当作金丝雀一样护着,但是她总是能找到机会来见他。 一见到“秦归止”,她的眼睛就亮得很厉害,就算满脸都是醉意,她那双好看的眼睛也总是追着他不放。 在那个梦境之中,阿姝根本不认识颜粲,也不知道“秦归止”的真实身份,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依旧喜欢上了“秦归止”,奋力朝他奔赴。 梦中他舍不得放弃自己的计划,但是她那么喜欢他,不管他怎么拒绝,她依旧痴痴地追逐着“秦归止”。 同时,她也一直是他计划的最大阻碍。 明明杀掉她就可以继续自己的计划,但是他一直下不了手。 他在人间长川之中跋涉而过,历经两朝繁华如幻梦,但是她转身朝他笑的时候,窗外的风雨一下子变得无比遥远,他就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听见她说,秦国师,你若是真的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敢看我。 或许是沉迷她的好意,或许是凭白窃取她对一个幻影的爱慕,他不敢接受她,害怕她接触到真实的自己之后,就不再喜欢自己了。 梦境的最后,阿姝从盛大的夜宴追出来,她穿着盛装华服,但是为了追赶他,衣服被匆忙颠簸出了褶皱,头上那个华丽的点翠冠也被她直接摘了下来,漏出来的长发垂在鬓边,好看得惊心动魄。 她是匆忙跑出来的,或许之前还在榻上,被其他男人抱在怀里亲吻。 这个其他男人,就是他尽心尽力教出来的弟子,是人皇、是人界的君主。 秦归止在他身上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够扛住压力,带着大夏走出灭亡的死局。 所以秦归止一直对他很好。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会是后世称颂的师徒典范。 然后意外来了。 他喜欢上了自己学生的妻子。 梦境中的阿姝是匆忙追出来的,她穿的绣鞋还是室内穿的那种,非常轻薄,踏在青石板上,夜间积蓄的露水一下子就沾湿了鹅黄色的绣鞋边缘。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脚,把绣鞋藏在了裙子下面。 因为之前已经多次被他拒绝过了,她有点怯怯的,想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秦国师,路上注意安全。” 像是帮夫君出来送老师,非常规矩。 她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无数的诗歌和戏剧称颂她举世无双的美貌,但是在他面前,她的美貌从来没有给自己争取到任何好处。 她怯生生地站在那里,很局促,像是围猎场上无处可逃的小鹿。 但是秦归止清楚地知道,在他们俩人的拉锯战中,她才是那个执箭的猎手。 最好的猎手总是以猎物的形象出现。 她立于不败之地,因为她好像只是单纯地喜欢他,不求他喜欢回来。她眼巴巴跑出来,但是只对他说一句“路上小心”。 秦归止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夜晚甚至连一半都没过去,但是他非常清醒,知道自己无法再次入眠。 梦境十分清晰,好像他真的经历过这些一样。 寂静的夜晚,远远只能听见军队调动产生的单调声音。但是再单调的脚步声,重复十万次,也会变成恐怖的怒吼。 这里是汝州。 汝州离旧同州遗址非常近。 曾经攻下旧同州的乱党们,在城破之后大索三日。但是令他们失望的是,坚守数日的同州城内也没有剩余的粮食了。 乱党们打了太久的杖,他们太饿了,再没有东西吃,他们就会推翻自己的头领,把那个许诺下金钱厚禄的头领生吞活剥掉。 于是他们犯下了举世震惊的罪孽。 旧同州从物理意义上完全消失了。房屋建筑被焚毁,焚烧的房屋中有被逼疯的女子在唱歌,她宁愿同自己的家一起被烧毁,也不愿意走出去被人吞食。 这便是战争。 骨横朔野,魂逐飞蓬。负戈外戍,杀气雄边。 秦归止给自己设想的结局,就是执剑死在一场战争中。 但是这句话后面还跟着一句: 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扬蛾,再盼倾国。 就算你有天下莫及的剑术,若是你心爱的女子挽着你能摧金断玉的手臂,你能推开她吗。 你想死在战争中,但是你死了她会哭的。 美色如刀,谓之倾国。 秦归止在黑暗中沉默地坐起来,他坐在床沿微凉的空气之中,发着呆,头一次对自己的计划产生了动摇。 他想告诉阿姝,你喜欢的只是一个幻影,实际上没有这个人的,这个人是我演出来的。 但是他想阿姝那么喜欢“秦归止”,甚至长得更好看的颜粲摆在旁边给她选,她都不为所动,坚定地追出来找秦国师。 要是她知道了,会很伤心的吧。 怎么办。 他的心上人喜欢别的男人。 有什么办法。 她轻巧地走了,他怎么办。 秦归止实在是想不下去了,站起来,月色侵衣。他并不在意,只是快速地走了出去,希望夜晚的冷风能让自己清醒一点。 . 纪姝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诌出来的一个梦境,能够让秦归止失眠半个晚上。 她见从秦归止那里刺探消息不成功,于是便把这件事丢到脑后去,重新把“拜访江疏鹤”排到日程表上去。 前几日实在是太忙了,方夫子昼夜不眠地核对档案,她也不好意思跑去休息,把老人家扔在那里独自工作。 今天调到秦归止这里来了,她一下子就闲了,于是捏了个障眼法,便干净利落地跑去找救苦救难、施粥为民的“江匪首”了。 她改换妆容面貌,跑到流匪聚集地一问,想知道江疏鹤大抵在哪个方向。 然后她得知,江义士最近沉迷礼佛,昨晚睡在了封禅寺。 纪姝:“……” 她真是从没见过那么喜欢搞和尚的妖女。 第73章 孽徒 找江义士很好找,往和尚最多的地方去就是了。 纪姝找上封禅寺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江疏鹤。 江疏鹤正拿着一本厚厚的佛经,很虚心地在和住持请教佛理问题,在为她最终拿下大自在殿那位佛修积累知识。 纪姝:“……” 江疏鹤请教完住持,还很勤奋地在佛经上写批注,送走住持之后,她还一个劲地奋笔疾书。 纪姝感觉她来人界一趟,完全是给自己考前复习争取更充足的时间(人界的时间流速比太虚境慢三倍)。 纪姝解开隐身咒之后,在她身边咳了一声,然而皱着眉头琢磨佛经的江疏鹤完全没抬头,只是嘴上说:“小师父有什么事?” 直到纪姝出声喊她的名字,江疏鹤才惊喜地抬头,招呼纪姝坐下。 纪姝一坐下,立刻被她塞了本《普贤菩萨行愿品》,迎面就是一句“尽一切劫为一念,我于一念见三世”,江疏鹤殷切地问她:“你觉得这句话怎么理解?” 太刻苦了吧朋友。 有这份悬梁刺股的心,何愁不能得道飞升。 但是你却把这份心思全用在了搞和尚上。这就是传说中的“除了学习,什么都想干”吧。 纪姝还真知道这句话。 当初那个行空虽然沉迷以杀止杀,立志杀遍天下恶人,但是对佛经的研读也没落下太多。比如: 【[大自在殿弟子行空]拜访了[纪姝],与她清谈时提及了一句佛经,向她询问她的看法】 那句佛经就是“尽一切劫为一念,我于一念见三世”。 纪姝当时自然是不懂,于是她就和行空大师好好探讨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探讨的时候还偷偷揪着他的僧袍玩。 纪姝说:“大约就是说,我们所处的世界只是一层又一层的幻觉叠加在一起的。包括时间这个概念,它其实也只是幻觉。当这些幻觉消去,我们就可以看见世界真实的样子。” 江疏鹤问:“没有时间的概念,那是什么意思?” 纪姝:“就是说‘因果同时’,过去和现在是同时发生的,所以可以‘一念见三世’。”有点像四维空间的概念。 江疏鹤似乎懂了,她琢磨了一下,然后高兴地拍了拍纪姝的肩膀:“不愧是已经成功的前辈,受教了!” 光看这个场景,是不是觉得她们是两个心慕佛法的诚心信徒。 但是她们只是两个馋和尚身子的妖女而已…… 《论从业人员专业水平的大幅度提升和行业内卷的关联性》。 江疏鹤把佛经一收,才回到正常人的世界,先是诚恳道歉:“我本来打算一到人界就立刻去找你的,但是我那个太虚令要求贼耗时间,我得把自己手下的人马给折腾成同州李令的,这才算完成任务。” “太虚令卡着嘛,我要是一下子跑到京城去找你,立刻会被判定消极行为,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江疏鹤一脸郁闷:“我已经很努力了。我把自己手上的家底全换成粮食用来赈灾了,然后还让我手下最得力的下属去和同州李令勾搭上,只要他们一挨饿,他们就全部会跑到李令那里去。” 纪姝看出来她真的很努力,大白天根本不管事,一心修佛,估计她的手下都已经嘀咕上了。 于是纪姝也没多说什么。 江疏鹤见她没有计较的意思,兴致盎然地看着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太虚境啊?” 纪姝苦笑一下:“我倒是想回太虚境,我不是也被太虚令卡着嘛。” 纪姝之前一直不知道一个游戏世界里,太虚令这种有系统强制判定的东西是种什么样的存在。 但是看江疏鹤的反应,似乎她非常习以为常,常识就是“触犯太虚令会有严重后果,甚至可能会死”。 纪姝十分庆幸自己出于谨慎没有去搞违规行为。 她就知道在游戏中扣体力值,投影到现实世界肯定是和生命有关的惩罚。 江疏鹤:“我觉得你业务水平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你的方向略微偏了一点。” 纪姝:“啊?” 江疏鹤:“我看了一下你接的那个太虚令,虽然明面上只是说‘宠冠后宫’,但是结合其他太虚令看一下,明显是要你霍乱朝纲,把大夏给祸害了。你不能往千古贤妃的方向去奋斗啊……” 纪姝心里顿了一下,她问:“结合其他太虚令?” 她玩游戏的时候,挑能去人界的太虚令完全是随便挑的,主要是要和齐欺霜的弟子有关,也没太注意其他太虚令。 江疏鹤说:“是啊,人界每逢要改朝换代,不都会放出很多太虚令来嘛,这都是白给的功德之力啊,你下到人界不是为了这个吗?” 纪姝:“我来人界只是因为齐欺霜搞了我的弟子,我也要搞她的弟子。” 江疏鹤:“……” 江疏鹤有些吃惊地说:“你不是对你那个小弟子挺上心的吗?他什么委屈都没受也叛逃师门啊?这年头是不是流行搞叛出师门啊?” 纪姝:“实不相瞒,我也没搞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背叛我。我觉得自己对他已经不能更好了啊,他平常看着也不太像是因为一个女人不管不顾的人……” 江疏鹤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就当这些年的时间喂狗了吧,这种狼心狗肺的人躲着走就行,社会会毒打他的。” 纪姝把话题拉回去:“对了,你说的那个人界改朝换代是怎么回事?” 江疏鹤说:“就根据太虚令分析出来的啊,同州李令反了,他以后会一路把大夏打穿,然后成为皇帝,建立一个国号为“齐”的王朝。” 纪姝懵了:“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江疏鹤:“你是不是这几年闭关养那□□崽子把自己脑袋养昏了。太虚令这种暗地里揭示天命的东西,早就被太虚盟那些人研究透了啊。” 纪姝听江疏鹤劈里啪啦一通讲,终于搞清楚了大概情况。 简单来讲,就是说太虚境和人界之间的通道一直是关闭的,一般修士只能通过太虚令来到人界。 而太虚令的出现又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最初为了研究太虚令,太虚境才组织建立了太虚盟(纪姝还真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她以为就像普通的武侠小说里面,大家没事做就搞个武林盟,然后选个武林盟主出来)。 研究研究着,太虚盟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原来只要成功完成太虚令,就可以得到非常多的功德之力,这些功德之力会直接转化成修士的修为。 而每到王朝更替的时候,会出现非常多的太虚令,这个时候大量修士都可以来到人界。 早些年,大家还没发现太虚令在暗地里揭示天命的时候,大家经常因为领了敌对阵营的太虚令而斗得天昏地暗。 比如说早年黄帝大战蚩尤的时候,一次性出现那么多太虚令,太虚境的修士们自然高高兴兴来到了人界,想要为自己修为快速提升找捷径。 结果这些修士通过不同的太虚令来到了不同的阵营,有的去了有熊部落,跟着黄帝姬轩辕混日子;有的去了九黎部落,跟着蚩尤到处征战;还有的去了神农部落。 大家原本都是修士,在太虚境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什么仇怨,在人界的头几年还挺和平。 但是大家都必须根据太虚令的任务去行事,违规的修士会受到严厉处罚,没被完成的太虚令会重新出现在太虚境。 也就是说,历史在朝着一条已经设定好的路线推进。 这么推进下去,跟着黄帝姬轩辕的修士灭掉了神农部落,接着又和蚩尤带领的九黎部落在涿鹿交战。 就算大家原本都是修士,有点见过面的微薄交情。但是在人界生活了这么久,也都待出感情了,刚刚看着神农部落被灭族,九黎部落里的修士都沸腾了。 反正大家领的太虚令只是“辅佐蚩尤”,也没说要故意输给黄帝姬轩辕,那打就打啊,谁怕谁啊! 于是涿鹿之战就打出了修士斗法的水平。 “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 你起浓雾,我纵洪水。 反正修士斗法狠起来就是灭世级别的。 这么打到最后,还是黄帝轩辕带领的有熊部落赢了。 打得身心俱疲的修士们终于完成了太虚令,回到了太虚境。 刚经历过涿鹿大败的九黎部落的修士原本以为自己打架输了,太虚令里的功德之力就领不到了。 结果仔细一看,功德之力如约到账,大家的修为都蹭地往上涨了好大一截。不管你在人界是不是被打得抱头逃亡、不管你在人界斗法是不是没赢过。 哪怕“辅佐蚩尤”这个太虚令任务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成功。 这是怎么回事? 太虚盟的各位琢磨了挺久。 最后他们终于琢磨明白了。 这些看起来公共公正、没有指向性的太虚令,仔细对比研究,还是能从其中看出具体的倾向。 再研究细一些,甚至能得到具体的历史走向(比如发展到现在,太虚盟甚至已经很清楚下一届皇帝名字叫什么了)。 太虚令暗指的人界历史走向,被修士们称为“天命”。 顺天命,就可以得到功德之力;逆天命,就没有功德之力。 比如商灭周,商纣王再怎么厉害、再怎么聪明智慧,成汤六百年命数,一天都不会多。 九黎部落的修士们,看起来是和黄帝姬轩辕作对,是逆天命。 但是他们只是在完成“被黄帝姬轩辕击败,让姬轩辕的声望达到最高”这件事。 正如商纣王本人,他被妖孽魅惑,挖出忠臣比干的七窍玲珑心,创造各种酷刑,但是他完全是顺应天命“被周击败,成为亡国之君”。 顺天命者昌,逆天命者亡。 纪姝:“……这样的吗。” 江疏鹤点头:“对啊,你真的不知道这些事吗?虽然这些在修士之间还没有完全开诚布公,但是你不是搞过归一门的门主,他肯定知道,他没和你说吗?” 纪姝:“……我当时没和他聊到感情太深,他就失忆了。” 江疏鹤:“难怪你领了这么个难搞的太虚令。魅惑君王、祸乱朝纲,这可是相当核心的任务,而且你还完全没有头绪,在往反方向努力。” 见纪姝表情不豫,江疏鹤安慰了她一句:“没事,这些天太虚令的任务数又暴涨了几倍,会有大量修士来到人界,你到时候找几个太虚盟内部人员打听打听,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提前结束你手上这个太虚令。” 纪姝沉默不语。 草,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些事情啊!她那个时候整天就想着快把修为提上去,一直盯着自己的个人面板,有空就去祸乱朝纲了。 人界的【事件记录】都看不过来,怎么可能天天切屏去看太虚境的【事件记录】啊! 谁踏马知道王朝末年的时候,太虚境的修士会大量前往人界啊! 纪姝感觉心好累。 所以说……秦国师和行空大师把大夏往解体的方向推,完全是顺“天命”而行? 她这些天不管怎么样瞎搞,就是进不了冷宫,也是因为……天命如此,她领的任务就是当一个祸乱朝纲的妖妃。 得到了【关键信息1】【世界观残片1】的纪姝觉得心情十分沉重,一点也没有玩游戏时主线推进的快乐。 她算了算时间,发现自己差不多得回秦国师那里去了,于是挥手同江疏鹤告别,说自己明天还会来拜访她的。 江疏鹤又琢磨起佛经来了,她显然到人界是来玩的,还是牵挂着她心头的佛修小哥哥。 纪姝回去的路上,还在一直想着江疏鹤说的话。 她之前一直没有仔细思考过游戏世界的具体世界观,一直在直接用普通的修仙世界代入。 但是这种已经被随机数据固定了结局和历史的游戏世界,确实应该衍生出一些和现实世界不同的习惯。 按照江疏鹤说的话来看,早些年大家不知道太虚令规律的时候,都是真情实感在斗法,所以会出现远古时期各种“大旱千里”“洪水肆虐”的战争方式,根本不是普通人在打仗,而是双方修士在斗法。 还有后来的商周之战,两边打得昏天暗地,在不同战场斗法是屡见不鲜。 等到后来太虚盟搞清楚所谓天命了,大家弄明白怎么回事了,就不真情实感下界斗法了,意思意思算了,反正最后结局早就定了。 所以越后面,改朝换代时的战争越趋向人界普通人打仗的真实水平。 比如现在,从天命看,大夏即将灭亡,大齐当立,但是没有哪位修士真情实感在为注定要灭亡的大夏劳心劳力。 这就是传说中的宿命论世界啊。 一切都已经注定了,不要挣扎,乖乖躺平就好。 纪姝觉得太奇妙了。 她正思考着穿越之后的这些日子,忽然耳边“铮”的一声,眼角余光中有柄长剑在迅速靠近,一寸一寸,即将贯穿她的眉心。 纪姝惊恐之下迅速起身避开,手中捏了个防御术决,往身侧一甩,整个人已经退出去几丈远。 古拙的剑刃直接斩开她的防御术决,因为灵气相撞,空气中荡开丝丝纹路,千万重幻影互相交错,将附近的树木震得簌簌落下叶子来。 执剑的人是个黑衣少年,执剑的那只手包裹着玄色铁甲,铁甲表面的花纹绮丽,显得杀气腾腾又妖异狰狞。 她那个叛出师门的孽徒,陆宣。 第74章 师父 陆宣这狼心狗肺的玩意特别娇气。 纪姝教他练剑的时候,他练了几天,手上起了薄薄的茧子,立刻大惊小怪,大晚上跑来敲纪姝的门,带着哭腔,可怜巴巴地问纪姝:“师父怎么办?我手上长了好大的包。” 当时正在挂机的纪姝听他这么说,还以为他突发恶疾,半夜疼得受不了,跑过来找师父求救。 这孩子不是出生偏远山村嘛,说话有点可爱的口音,纪姝捡了他之后,一直在教他讲官话。 但是小孩子的习惯没那么容易纠正,他叫“师父”的时候,听起来特别像“狮虎”。 一想到自己的弟子大半夜趴在冰冷的门上,疼得要哭了,哭唧唧含糊不清地喊“狮虎我长了个好大的包怎么办啊”,纪姝感觉自己心都疼起来了,赶紧把电脑上的番剧给暂停了,拿起手机结束挂机。 打开门一看,陆宣这娇气包立刻哭了,一边哭一边往她怀里钻。 就像小孩子一样,本来不疼的,看见喜欢的姐姐,二话不说立刻哭起来了。只是博取注意力的一种手段。 这孩子才十二岁,年纪本来就不大,发育又有些不良,瘦弱得很,像小孩子一样,纪姝把他当孩子,一点也不避讳,他扑到怀里来,不仅不躲开,还摸了摸他的头。 娇气包这种东西,就是越宠他越娇气。 看纪姝真的哄他,陆宣立刻得寸进尺,握着她的手要进她的房间。 纪姝可疼自己的弟子了,她第一次收徒,还就收了这一个,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他,想着他真的长了恶疮的话,可不得在房里点上明灯仔细查看。 于是纪姝就真的让他进去了,让陆宣乖乖坐椅子上,她自己转身去拿灯。 因为陆宣身世可怜,纪姝从一开始就挺疼他的。 她是在一个被魔兽摧毁的村庄里捡到陆宣的,与他同村的人都死了,到处都是尸体,他呆愣愣地站在废墟之间,眼里全是茫然无措。 纪姝收他为徒之后,得知他以前就是孤儿,父母都因为意外去世了,是村子里的好心人给他一口饭吃,结果现在整个村子都没了,他也无处可去。 这么个身世坎坷的孩子。 虽然陆宣确实娇气,但是他平常特别听纪姝的话,面板属性也很好,“聪颖”“专情”两大标签镇着,纪姝怎么看他都顺眼。 因此,就算发现他描述的那个“大包”只是一个薄薄的茧子,纪姝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是也照样安慰他,告诉他这是正常的,不是长了什么恶疮。 陆宣坐在她房间的椅子上,问:“不想长茧子,狮虎有什么办法帮帮我吗?” 眼巴巴的。 或许是因为刚刚经历过死亡,他格外黏人。 纪姝于是说:“那我给你做一个手套,戴上手套练剑,就不会长茧子了。” 纪姝挑了几样稀有的灵材,锻造出了一只手套状的、绘满花纹的玄色铁甲,铁甲外部坚硬,内部包裹着浓郁的灵气,完全不会弄伤手。 就是这孽障手上如今戴的这一只。 现在正是静谧的午后,这样的荒山野岭连人影都见不着,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找到她、又从哪里钻出来的。 纪姝作为一个天赋点全部点在了精神控制上的妖女型修士,对这种冷兵器1v1对砍还是挺没底的。 尤其是她挺清楚陆宣的实力。 她当初挑徒弟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看面板属性好不好,又勤奋又好看还不够,必须天资高出常人一大截,她才觉得自己特别赚。 陆宣之前,她上一个看上的弟子可是颜粲。 颜粲那逆天的标签和面板属性就不拿来说了。 反正陆宣没比他差多少。 黑衣少年安静地站在林间,他刚才一击不中,手上古朴的长剑轻轻放了下来,手臂垂在身侧,剑气凌冽,随时准备着再度出击。 任随便谁看一眼,都知道他手上这柄剑寒威凛凛,是柄上好的本命剑。 纪姝更知道。 因为这柄神剑就是她给他锻出来。 现在是深秋,还未入冬,但是陆宣已经早早穿上了厚实的黑色披风。 陆宣身上有一股双手不染凡尘的清气,看起来与尘世格外疏离。 因为纪姝宠这孩子宠得过头了。 他没做过粗活、也没被人责骂过。 他天资好,纪姝教什么都学得特别快,所以纪姝经常夸他。 他嘴甜爱撒娇,受了一点委屈就要哭唧唧来找她,纪姝总觉得自己家的孩子总不能真上手打吧。 更何况陆宣从小到大也没犯过什么错。 除了之前为了她的死敌叛出师门,还有刚才拿剑指着她。 “师父。”陆宣低声叫了她一句。 他想向她走过去。 纪姝无比戒备:“你别过来!” 陆宣立刻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厚重披风。 陆宣作为一个怕冷又怕痛的娇气包,每年还没入冬,就哒哒哒跑来找纪姝,想要她亲手做的厚衣服。 他身上穿的这件黑色披风也是她做的。 陆宣规矩地行了个师徒礼:“见过师父,师父为什么生弟子的气了?还请师父明示。” 纪姝:“……” 纪姝:“???” 睁着眼睛说瞎话? 纪姝决定让他回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你刚刚要杀我。” 陆宣已经比她高上一个头了,他又高又瘦,眉目如画,身上气质又格外清冽,看起来像个三好少年。 他低着头,很恭敬的样子,带着歉意和惶恐:“太久没见师父了,想让师父查验弟子的修为,一时心急,没想到让师父误会了。” 纪姝:“……” 纪姝很肯定地说:“我不管,反正你离我远点,不准过来。” 陆宣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眨着眼看她:“师父……” 纪姝:“别叫我师父。” 她忽然想起自己现在还是宁则的模样打扮,一时有些想不通,皱着眉头问:“你是怎么看破我的心法,认出我的?” 从刚才交手的情况来看,陆宣的修为不如她,而且就算他修为比她高几倍,理论上也无法看破她的伪装。 陆宣很诚实地说:“我与师父日日相对,怎么会连师父行走的样子都认不出来呢?” 纪姝:“……” 纪姝想起来自己念书的时候坐在门口,就算看不见人,也能够轻松分辨出班主任和路过同学的脚步声。 草,失策了。 陆宣再次行师徒礼,低声下气地说:“师父,是弟子错了。弟子识人不明、被奸人蒙骗,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求师父原谅,不要把弟子逐出师门。” 陆宣的气质特别清冽干净。 他面容显小,有点娃娃脸的意思,但是身姿挺拔,穿的衣物都特别干净,自己身上也收拾得非常利落,靠近了也只能闻到皂角的淡淡香气。 一点也没有年轻男生骤然离开监护人,生活打理搞得一团乱的样子。 即使他的性格特点就是格外娇气、十指不沾阳春水。 因为纪姝一直教他要爱干净,反复强调,还说不爱干净的小朋友都会没人要的哦。 纪姝怀疑地看着他。 陆宣后退一步,合剑归鞘,单膝跪下,将把柄神剑捧出,低着头说:“弟子识人不明,忤逆师门,犯下大错,请师父责罚。” 纪姝不语。 纪姝在仔细回想游戏后期,她那个时候并没有看见【事件记录】栏里有任何关于陆宣的动态。 他若是真如自己所说,是一时被齐欺霜蒙骗,在游戏中,似乎并没有主动来找她认错的行为。 但是现在随着她行为的变动,游戏剧情也发生了一定的变动。 说不定陆宣就在这些蝴蝶效应产生的变动之中。 所以现在…… 到底该不该信他? 第75章 他没说谎 纪姝垂下眼眸看他。 收陆宣为弟子的那段游戏剧情,她记得最清楚了,因为很甜,极大地疗愈了她被行空大师伤透的身心。 正是因为非常甜非常治愈,后来陆宣背叛她的时候,反常实在太大,她才会气得手都在抖,甚至连太虚境都不想呆了,直接随便领了个太虚令就去人界了。 陆宣是个娇气包。 他又努力又好看,天资也很不错,平常从不会和纪姝对着干,所以虽然他是个受了委屈就哭唧唧的娇气包,纪姝也从来没觉得他不好。 甚至养他的那段日子,纪姝从来没有遗憾过当初在沙漠放弃了那只小野猫。 只有现在过得不好,才会遗憾当初没有做出另一个选择。 纪姝教导陆宣的绝大部分时间里,她都过得挺开心的。 陆宣开始长个子之后,他的衣服总是很快就不能穿了,纪姝自己用布料合成根本来不及,于是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下山去买少年郎能穿的衣服。 其实让陆宣自己给自己做衣服也是有效的解决办法,但是纪姝觉得一个小少年,不仅要上课、要练剑,还要自己缝补衣服,未免也太惨了。 又不是家里没大人。 专业绣娘做的衣服非常合身,穿着也会舒服一点,他们又不走远,只在山脚下转一圈就回去。 陆宣以前是那种很乖巧的小孩,纪姝给他买衣服,询问他的意见的时候,他都只会回答:“师父觉得好看,我就喜欢。” 哦,错了,是“狮虎觉得好看,我就喜欢。” 真的,有次纪姝给他挑了件粉红色的外套,他也乖乖地穿上,眨巴着眼睛问:“狮虎喜欢吗?” 纪姝忍着笑说好看,喜欢。 于是便真买了那件粉红色的外套回去。 后来有一次带着陆宣去采灵草,陆宣还穿了那件粉红色的外套出门。 纪姝一路都在将自己辨别灵草的经验教给他,顺便欣赏自己弟子的好看脸蛋,觉得他能把粉红色都压住,真是好绝一男的。 结果那天出了意外。 采灵草的时候,纪姝看见了一支特别好看的花,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想踮起脚来去闻一闻那支花的香气。 陆宣正在渡过“少年”到“男人”的尴尬期,收养他的时候他还能扑到她怀里撒娇,那趟出去的时候,陆宣已经比她高出许多来了。 因为蹿个子太快,他那段时间瘦得有点奇怪,纪姝怎么喂他都胖不起来。 行为模式也还没跟上身高增长,那么高的人了,受了委屈转身就要往纪姝怀里扑,被纪姝拎出去几次、说教几次,才渐渐规矩了,知道他长大了,男女有别,不可以和师父搂搂抱抱。 看见她盯着那支花,陆宣二话不说就伸手把花摘下来,笑意盈盈地要递给她。 接着就是轰隆轰隆天塌地陷,那支花下是一个法阵,纪姝尽全力闪躲,还是被压在法阵边缘。 陆宣被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手上还死死抓着那支漂亮的花。 这个娇气包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惊吓,眼睛里早蓄满了泪,本来都要哭了,偏头一看师父不在身边,赶紧把眼泪擦掉,手脚并用从废墟里爬出来,回头去找师父。 纪姝没受什么伤,只是略微擦破点皮,见这孩子跌跌撞撞跑回来找她,心里暖成一片。 陆宣哭唧唧地把她救出来,他特别难受,哭着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随便去摘花的。” 纪姝一边被他往外挖,一边还要安慰他,说师父没怪他,这件事谁也预料不到,这是意外,不可避免、无法预料,就算师父受了一点伤,但是没有关系的,不怪他。 陆宣这个娇气包都哭到尾声了,听见她这么说,抽泣着止住泪水,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没过渡成日后的鹿眼,看着她:“师父真的不怪我吗?” 嗯,他那个时候已经能够正确地把“师父”这两个字读出来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陆宣立刻破涕为笑,把手上抓着的那支花递给她:“师父,花。” 这孩子确实爱哭了些。 后来长成大人了,整个人比纪姝高一个头,身体也慢慢补回来,不会像之前那样瘦得奇怪,拎出去相貌堂堂的,完全是个成年男子的样子。 长大了就哭得少了,可能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但是娇气的程度一点也没减轻。 练剑超额达到纪姝的要求了,他又太累了,就经常撒娇要师父亲自下厨弄好吃的。 这也是纪姝给教成这样的。她老教他要爱干净爱干净,不爱干净的小朋友都会被丢掉,陆宣记得特别牢,纪姝就算不在身边,他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变得脏兮兮的。 但是也因为这个,陆宣娇气包特别不喜欢出去吃,他觉得外面的东西都特别脏,只有家里的才干净。 尤其是纪姝做的食物,纪姝就算直接拿手捏丸子,他也觉得纪姝做的比外面干净一百倍。 纪姝下厨的时候,陆宣就在旁边打下手,等汤炖好的时间里,这个小娇气包还要听故事。 纪姝没什么故事讲,都是随口编,但是陆宣特别喜欢听。 比如她随口编过一个:有个师父抓了个人参娃娃,只要把人参娃娃炖了就可以长生不老。这个师父害怕被徒弟知道抢走了,于是关上房门偷偷地炖,没想到徒弟意外发现了。 徒弟一看师父背着自己在煮东西,锅里还有人形的东西,吓都吓死了,以为师父在吃人,赶紧进去把锅盖打开,想把被煮的小孩放走。 锅盖一掀开,人参娃娃立刻就跑了,师父回头发现了,也来不及说徒弟,赶紧跑去追人参娃娃。 结果当然是失败了。人参娃娃跑没影了。 师父垂头丧气地回去,看见锅里什么都没了,连煮人参娃娃的水都没了,自己的徒弟哭着在一边写遗书。 师父过去一问,原来徒弟见自己闯祸了,又悔又恨,觉得对不起师父的养育之恩,于是就把一锅水都喝掉了,想要撑死自己,以死谢罪。 可那是煮过人参娃娃的水,喝了不仅不会死,还可以延年益寿。 徒弟一次性喝了那么多,后来活到了很大的岁数,再后来师父老死了,这个徒弟就一个人逍遥自在地活在世上。 秉承着多年以来接受过的“好有好报、恶有恶报”思想教育,纪姝就算临时编一个好笑的师徒故事,故事里面疯狂挤兑自己的弟子,但是也还是在故事里贯穿了这么一条主线。 陆宣喜欢听这些乱七八糟随口编的小故事,因为纪姝随时编随时忘,基本只有他一个人听过这些故事。 故事讲完,锅里炖着的东西就能端出来吃了。 纪姝站着去给他盛一碗糯米小丸子,勺子碰到碗沿会发出好听的清脆声音,他用一次勺子,那种好听的声音就重复一遍。 炉子里用来炖汤的火炭要燃尽了,光焰青黎,焕发出温吞的蓝色来。 他们是一对师徒,住在一座没有名气的山上。 陆宣吃完了那碗糯米小丸子,将汤勺放在碗里,勺子与碗“叮当”一声碰撞在一起,前尘往事立刻化成灰烬,从纪姝心头散去。 现在陆宣在她面前跪得很标准,腰背挺直,那柄剑身古朴的本命剑呈到她面前来,陆宣希望她相信自己只是一时被人蒙骗,求她原谅他。 纪姝没有伸手去拿。 相反,她还退后一步,摇摇头,说:“我不信你。” 陆宣这狼心狗肺的小崽子既然和齐欺霜跑了,指不定是拿着本命剑在诈她呢。 齐欺霜虽然为人阴损,但确实也是太虚境赫赫有名的妖女,陆宣这样的娇气包恐怕在她手上走不过三招就被拿下了。 不仅被拿下,还鬼迷心窍一般要叛出师门。 怎么看都是被齐欺霜给迷得丧失理智,完全任她摆布了。 现在虽然在她面前跪着,但指不定心还放在齐欺霜那里,被齐欺霜给洗脑一波,觉得自己师父是个大坏蛋,他要杀了师父讨情人的欢心。 啧。 反正绝对不能跟着他的思路走。 他的本命剑她拿了又没用。 纪姝知道自己并未战斗型修士,陆宣这孽徒跟了她这么多年,应该完全免疫了她的精神攻击,眼下自己虽然因为修为较高压了他一头,但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陆宣一直低着头,纪姝也看不见他的神情。 但是他捧着的那柄本命剑忽然蜂鸣起来,隐约的寒意萦绕着剑身,明明没有人握住剑柄,但是整支剑还是往外滑了些许,露出带着凌冽杀意的一小截剑身。 纪姝早有戒备,手指之间捏了个术决往外划去,几乎是呼吸之间就将那柄神剑封在了原地,让它完全无法动弹。 但是陆宣却并没有去管那柄被她击飞出去的本命剑,闪身躲开她的攻击,瞬间来到她的身侧。 这里是树林深处,头顶的树枝浓密,互相遮掩。只不过因为快入冬了,那些树枝上的树叶都落得差不多了,才有稀疏的日光漏入林中来。 也正是因为他们脚下铺着厚厚的落叶,陆宣靠近她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纪姝见那柄本命剑如此轻易被自己击飞的瞬间就知道不好,立刻回身,指尖聚起凌冽气刃,想要直接一刀贯穿陆宣的眉心,让他无法再肆无忌惮地靠近自己。 她就算再不擅长攻击,这些天靠灵草强行提升的修为也不是白提的。 纪姝指尖瞬间聚起的尖锐气刃划过空气,沿途激起了一长串尖啸,耀眼的光芒汇集在刀刃上,即将要斩进陆宣那双好看的鹿眼中—— 她指尖的亮光熄灭了,连带着她的双臂也以不自然的姿势瞬间靠在了身侧。 纪姝感觉一条柔软又有韧性的绳子已经完全缚住了她的双手,现在正在一圈一圈地缩紧。 “……捆仙索。”陆宣放低声音,轻轻地解释了一句。 纪姝:“……” 捆仙索是一种优缺点十分鲜明的法宝,优点是它可以越级束缚高阶修士;缺点是它的使用前摇极长,往往前摇还没结束,拿着法宝的人就已经被杀了,更别说捆谁了。 这件法宝,如果没记错,是在齐欺霜手上的。 现在却到了他手里。 大约是她的眼神将“我杀了你这个孽徒”这几个字写得太清楚,陆宣眨眨眼睛,委屈地为自己辩解:“师父刚才说不信我。”我不得已的。 纪姝:“……” 纪姝反正现在人已经落在他手上了,最糟不过是被他一刀杀了,也不畏惧,冷笑道:“你明知故问。在我回答之前,你已经做好了暗算我的所有准备。不管我回答什么,你都会把我捆起来。” 随着捆仙索逐渐缩紧,纪姝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在一点一点没抽走,灵力早就在捆仙索缠上来的那个瞬间就被封了,现在连凡人的力气也不留给她。 陆宣被她一句话戳穿,也不恼。 他这人太过娇气,很畏寒,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儿,嘴唇都苍白了不少,见纪姝控制不住身体,一寸一寸往下滑,往前一步去接住了她。 纪姝奋力挣扎,但是一点用也没有。 她心里水镜般清楚,现在已经不气了,不气自己被背叛、被辜负,只恨自己瞎了眼,怎么养了这么一只白眼狼。 她很怕被陆宣带到齐欺霜面前去,怕被自己的死敌折辱报复。但是同时她并没有放弃逃开的希望,在脑海中疯狂搜寻关于陆宣的记忆,想找到他的一些性格破绽。 他会不会杀了她。 他会不会一刀剜出她的心。 陆宣已经把手脚无力的纪姝抱在怀里了。 自从纪姝告诉他他长大了,男女有别,不可以和师父抱来抱去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抱住自己的师父。 纪姝闻到他身上干净凌冽的气味。 陆宣把她横抱了起来,因为她一点力气都用不上,所以他很理所当然地把她整个人都笼罩进了自己的黑色披风之中。 那件黑色披风非常厚实,十分保暖,但是他的躯干和双手都非常冰冷。 每到冬天陆宣都是这个样子,他怕冷怕痛,娇气得要命。 一瞬间,小时候那个乖巧的孩子和如今这个把她紧紧束缚住的成年男人重合在一起。 纪姝记得,她是在一个被魔物摧毁的村庄里捡到陆宣的。 当时她看见一个瘦弱的小男孩站在废墟之中,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些被撕碎的、人体的残肢。 他在冷风中站了许久,唇色发白,眼睛…… 他的眼睛隐藏在杂乱、过长的头发之中,纪姝怎么回忆都想不起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 陆宣抱着她走了一段路,他好像进了一个隐蔽的山洞,纪姝感觉披风外的光一下子暗了下去,有绿植从她头顶蹭过。 远处传来叮叮咚咚的水声。 这个山洞里还有水源。 陆宣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不会把她淹死吧。 正担心着,纪姝忽然感觉陆宣空出一只手,把他的黑色披风解开了,衣物摩擦发出了特有的声音,他大约是随手把那件披风扔在附近了。 然后有一双修长、冰冷的手捏住了纪姝的下巴,她仰起头,看见了陆宣的眼睛。 那双眼睛幽深难测,像是一口深潭,深不见底,但是寂静的水面上却浮着一簇爆裂的火焰。 纪姝想起来了。 陆宣当初就是用这样的眼神去看着那些被撕碎的残破尸体的。 什么样的人会有这样的眼神呢? 凶手会有。 那一瞬间,纪姝脑中的记忆飞速往前进,她顺着时间的轴线往前飞奔,试图跑到最初的起点,去看一看到底怎么回事。 她是在一片废墟中捡到陆宣的。 陆宣是个瘦弱的小孩,他说自己父母双亡,他从小一个人在村子里长大,全靠村民们接济才能活下来。 他只说了这些,但是他身上却有一道又一道深深的旧疤。 他说是小时候顽皮摔出来的。 但是,一个那么怕冷怕痛、嫌弃这里脏那里脏的娇气包,怎么会全身上下到处都是调皮导致的旧疤痕呢? 纪姝艰难地从唇齿之间挤出声音:“你……是你引来魔物,把那个村子的人都杀了的……” 陆宣停了停,他依旧一脸无辜,摇头否认:“师父你不要乱想,怎么可能是我,我那时候才多大啊,你不要太害怕。” 纪姝又惊又怒,口不择言,猜测道:“他们是不是虐待你、或者杀掉你父母的是不是他们?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你……” 陆宣还是没有承认,他轻轻摇头:“不是我,师父,你不要乱想。我不是一个喜欢乱杀人的人。” 他当时直说了,她就不会要他了,师父喜欢乖乖的小孩。 他眼中的赤红火焰越烧越旺。 好像渴望有人命被投进去,这样就会烧得更热闹。 到底是齐欺霜利用他、操纵他;还是陆宣在利用、操纵齐欺霜? 纪姝这时才真正有些战栗,想着她好歹待他不薄,他就算喜欢杀(自己的监护)人,也至少给她留个全尸吧。 然后纪姝感觉自己被放了下来。 她躺在一块巨大的、平整的青石上,叮叮咚咚的水声就在不远处,青石应该就悬在深潭上。 她身下垫着陆宣那件黑色的厚实披风,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凉意。 然后陆宣俯下身来,捏着她的下巴,吻住了她。 这次他真的没说谎。 对他不好的人,他会想办法杀掉;对他好的人,他只会想办法得到、占有。 纪姝:“……” 纪姝整个人关机重启了。 第76章 剑意 陆宣只是很短暂地吻了她一下,对纪姝毫无反应有些困惑,拉开距离,低头看着她。 他脱掉外面的披风之后,里面就只剩下一件黑色的交领。 少年的身体非常匀称,他身上的衣服又是专门找绣娘做的,合身的不得了,逆光看过去,还能看见清楚又流畅的身体线条。 他腰上要系腰带的部位用白色丝线绣着乌丝鹿,两边对称,纹样典雅。 这些好看的乌丝鹿被酒红色的腰带拦腰束起,因为他俯身的动作,酒红色的腰带下缘轻轻搭在了纪姝身上。 他下衣的材质是真丝纱缎,摸起来沙沙的,蹭过人的皮肤会觉得很痒。 纪姝甚至知道他这件黑色交领衫里面是件灰色六破织锦衫。 因为这衣服又踏马是她给买的。 里面额外买一件料子最好的贴身衣物,还不是怕这小崽子穿着不舒服。 “师父。”陆宣低低地叫了她一声,露出迷茫的神色,他刚和她一起修行的时候,遇见不会的难题,也会露出同样的神情: “师父为什么没有反应?” 纪姝:“……” 纪姝:“因为你是我养大的弟子。对你有反应我是禽兽吧。” 陆宣“唔”了一声,显然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俯下身来,也没再亲她,而是把她抱进了自己怀里。 他已经长成大人了,没办法再钻到纪姝怀里被她抱着,现在只能换他把她抱在怀里了。 纪姝:“……” 纪姝冷静地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吧。” 陆宣点点头,他抱得更紧了一点:“师父不用把我当成你的弟子,就把我当成普通的男人,这样就没有心理负担了。” 这人身上的气味极其干净凌冽,闻起来很给人好感,但是他在做的事情却和“干净”一点边都沾不上。 纪姝深吸一口气:“你要是还想和我做师徒,就现在把我放开,滚出去,我说不定还能饶了你。” 陆宣十分固执地摇头:“可是我想做师父的男人,不想滚出去。” 纪姝:“……” 纪姝骂道:“肖想自己的师父,禽兽!” 陆宣眨眨眼,说:“伏羲和女娲是亲兄妹,二者相婚,始有人族。师父何必要拘泥于尘世的道德观念呢?” 纪姝:“……” 草她还确实磕过杨过小龙女女师男徒cp。 陆宣已经在试图把她压在身子底下,摸索着去找她的腰带。 纪姝冷着脸,改变了斥责他的方向:“我自问待你不薄,你如今要做出这样十恶不赦的事来,怎么对得起我的养育之恩?” 陆宣的动作确实停了下来,他这时不太明白了:“十恶不赦?为什么?” 纪姝:“什么为什么。” 陆宣说:“可这只是一场意外,不可避免、无法预料。” 纪姝:“……” 纪姝已经放弃跟上他的三观了:“这事踏马不是意外。” 陆宣:“可是师父为什么不把它当成意外呢?就像是地动、洪水、法阵坍塌,不可避免、无法预料,师父可能会受到一点伤害,但是绝对不会死去。” 这混蛋踏马还知道侵占姑娘身体会给姑娘带来伤害啊。 纪姝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宣说:“意外嘛,天灾人祸,没有办法的,还不如坦然接受,这样会过得开心一点。” 纪姝:“……” 作为即将要侵占她的加害者,他到底是拥有怎样扭曲的三观,才能理所当然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啊。 纪姝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他了,甚至觉得这种人光打断腿完全不够。 应该杀了他,别让他以后去干出更大的坏事。 她教育小孩的水平难道已经低到这种程度了吗。 纪姝在怀疑人生。 她略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趁着陆宣没有继续动作,仰着头,直视他的眼睛,一点也不退缩:“你若是真的喜欢我,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追求我?你这样只会把一切弄糟。” 陆宣微微笑了一下:“我有啊,可是师父就是不喜欢我,我没有办法了。得不到师父的心,得到师父的身体也好啊。” 纪姝一时语塞:“你哪有——” 陆宣也不急,慢条斯理地对她说:“师父喜欢乖孩子,所以我这么多年一直很乖,听师父的话,师父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原本是个顽劣的人,都是为了师父,才乖巧了这么多年。” 陆宣又说:“我听说师父以前也收养过别的小孩,可是最后还是选了我。一定是因为他脏兮兮的、又特别凶,所以我这些年一直很爱干净、很乖。都是为了师父喜欢我。” 纪姝感觉自己大脑卡壳:“……你见过小颜?” 陆宣眯着眼回忆:“他叫小颜吗?他真的好脏啊,我不要的东西他也要捡。我看他一眼,他凶得像要把我活剥了。” 陆宣脸上的表情很快转为了笑意:“也正是因为他不如我乖,师父才会最终选我,不是吗?” 纪姝张了张嘴,但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陆宣继续说:“可是我已经很乖很乖了,师父还是要把我送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纪姝:“我那不是要把你送走!你修为已成、本命剑又铸好了,年轻力壮,正是出去闯荡、扬名立万的时候,我还不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你——” 陆宣委屈道:“可是我不想要前途,我只想要师父。师父根本不关心我真正想要什么,师父只是把你觉得好的塞给我。” 纪姝:“……” 纪姝咬牙道:“那你想要我的命,我是不是还要把自己杀了给你助兴啊?” 陆宣精通诡辩技巧:“可是我不想要师父的命。” 他慢悠悠地继续说下去:“师父打算送我走的时候,说我让师父很放心,我走了,师父要再收个弟子。” 纪姝确实有这个打算。 养徒弟的过程是挺好玩的,纪姝那时已经被行空伤透了心,完全不想搞男人了。 她打算再养个女弟子,圆满了游戏体验,就把这游戏给卸了。 纪姝咬牙切齿:“我都告诉你了,我是要收个女弟子。你根本就是无理取闹!” 陆宣的声音也骤然提高了半分:“女弟子也是弟子。我想师父不喜欢我就算了,我和师父只是师徒也可以。但是师父连一点只属于我的东西都不给我,走到现在这一步,怎么能只怪我!” 纪姝被他气得头痛,肺腑中像是烧了一把冰凉的火焰,脑海中劈里啪啦地烧起来,又冷又痛,全是被强行按在冰块上的感觉。 纪姝咬着牙说:“你身上穿的衣服、你拿的剑、你这些年过的好日子,哪一样不是独属于你的!” 陆宣:“属于我的?师父还以为我不知道吗?” 陆宣眉心蹙起,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纪姝,很是不满:“师父一开始是想养别人的,只不过养他有麻烦,所以师父才退而求其次养了我。师父你这样,不就是把我当成他的替身吗?这些好是给我的吗?” 纪姝被他神奇的脑回路给惊呆了,立刻质疑他的信息来源:“你这是从哪里知道的?齐欺霜告诉你的?你就这么被她利用,回过头来伤害我?” 陆宣紧抿着嘴,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原本想,就算师父只把我当成他的替身,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师父肯定也更喜欢我一点……师父要收别的弟子,完全是因为我太乖了,师父觉得可以不管我了。” “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任性过,一直都在乖乖听师父的话。我想只要任性一次,师父肯定会放弃再收个弟子的念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来。” 纪姝被他一闹,还确实气得手都再抖,完全不想再收弟子。 “结果呢!”陆宣脸上的表情又气又恼:“结果师父就不要我了,师父完全不管我,师父不在乎我为什么这么反常,师父直接去人界找你最开始喜欢的那个人了!” 他控诉得很认真:“所以我只是一个替身是吗!我不能不听话,我只要有一点不乖,师父就立刻不要我了,立刻回去找你原本喜欢的人去了!师父是不是已经把身子给他了!” 这人完全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肆意猜度,刚刚还略微遮掩住了,现在争执之间倒是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 “他只认识师父几个月,我已经认识师父几十年了!他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纪姝也是真的火气上来了:“陆宣!你给我闭嘴!你根本就是在无理取闹!胡搅蛮缠!你但凡还有一点尊重我,怎么能说得出这种话来!” 山洞里安静了下来。 但这不同于以往自然的静谧,现在这个清幽、偏僻的山洞里充满了压抑的气息,两个靠得很近的人对视着,谁也不肯服输。 只有山洞里那个连接着山泉的深潭,还滴滴答答往下滴落着干净的山泉水。 纪姝从来没凶过他。 陆宣是个娇气包,受一点委屈就哭唧唧要抱,现在被纪姝劈头盖脸地骂,整个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他习惯性要找师父哭唧唧,但是心里又怨恨她。 强大的爱慕与怨怼互相纠缠,他干脆也不争辩了,抓着纪姝的腰,把她揽到怀里来,想要捏开她的唇齿,深深吻下去。 陆宣根本没有打算解开她身上的捆仙索,他很清楚纪姝的修为,知道一旦放开她今天就得不了手了。 他就打算锁着她的双手,直接侵占她。 纪姝双手被紧紧缚住,她方才同他争吵的时候,一直在试图挣脱捆住自己的这件法宝。 这些天她疯狂收集灵草,修为已经到了渡劫前期,比陆宣高出整整两个大境界,就算捆仙索是个不错的法宝,但是她不断用经脉中汹涌澎拜的灵力去冲封印,这件法宝也渐渐显得乏力起来。 陆宣和他吵得真情实感,也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他钳制住她,要肆意亲近她的瞬间,纪姝终于挣脱了捆仙索的束缚,指尖直接凝出一道气刃,反手往他经脉上抹去。 陆宣十分敏捷,在她出手的瞬间就立刻后退,想躲开她的攻击。 就算纪姝刚刚挣脱捆仙索,灵气不足,她指尖的气刃还不算特别锐利,但是他们俩实在靠得太近了,纪姝指尖凝成的气刃还是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陆宣身上的那件交领黑袍因为快速后退,被风吹得猎猎而动。 他们方才就在探出深潭的青石上,纪姝还半跪在他那件厚重披风上。 陆宣往后疾退,脚下是冰冷的水面,鞋尖点水,在深潭上激起一串不小的水花。 纪姝知道自己真和他一对一solo很可能讨不了巧,也不恋战,转身就跑。 陆宣不愧是天资聪颖的年轻人,反应极快,一看纪姝的动向,立刻明白纪姝没有后招,直接追上去,想要将她留下来。 他的剑术十分高明,在同修为的修士之中根本没有敌手,剑气奔涌如高山冰雪坠落,本命剑魄满是杀气和戾气,凶猛地向前扑去。 纪姝已经看见了山洞口的绿植。 她一直在凌空画诀提高速度,但是肉/身再快也快不过一道剑气,她甚至隐约觉得有一道极寒剑意直扑自己的后心而来,要重伤她,然后她就会再度落到陆宣手上。 那道极寒剑意离她后心不足五寸,她飘扬的衣衫已经有一小部分结起了薄冰。 山洞门口的绿植忽然晃动起来,数道绚丽的火焰绕过她往后飞去,在空中凝成一支长箭,与剑刃相击,散作了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 这些火焰是美丽的幽蓝色,而幽蓝色的火焰余光之中,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 秦归止。 第77章 弄反了 游戏里的秦归止是一个很正经的人,他忠君爱国、嫉恶如仇,面对强权也决不退缩,就算妖妃纪姝整天向他示好,他也完全不带犹豫就拒绝掉了。 纪姝穿越之后认识的秦归止虽然颠覆了“忠君爱国”这一点,但是他在女色上的自制力真是纪姝见过最强的。 而且这人很有责任心。 就算他对纪姝的态度绝算不上好,但是纪姝一不小心生命垂危、可能要死了,他还是会奋不顾身去救她。 最最重要的是,秦国师一看就不是一个精神系的修士啊!他那张冷漠的脸就写着“暴击”两个字啊! 唯一的光在他身后。 纪姝二话不说往他身后躲,果然找男人不能光看脸好不好看、爱不爱干净,人的品德还是最最重要的。 陆宣穿着的黑袍微微飘荡,刚才那一击造成的灵力震荡现在还没有停下来。 陆宣显然并未见过秦归止,但是他并不是一个狂妄到愚蠢的人,见有旁人插手,而且这个“旁人”明显同纪姝认识,反而态度缓和了许多。 陆宣有些委屈地看着纪姝:“师父……” 他的表情很有些天真无邪的意思,是隐约的,因为他身上的少年气非常明显,而且是那种带着钝感的、过得很好的少年。 和颜粲不一样。 颜粲自幼父母双亡,一个人在魔域生活,早就被生活毒打得认清现实,他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的人,而且情感颇有些内敛,在情感上不太会主动出击。 或许是因为刚才陆宣说的那一句“师父不过是把我当成他的替身”,纪姝竟然鬼使神差地在脑海里比较了一下他们。 就很明显的,陆宣过去过得很好,颜粲以前过得不好。 其实想也知道,一个父母双亡的小少年,背着血海深仇,就算手上有纪姝留给他的灵玉,但是在魔域的日子恐怕不会有多好过。 所以颜粲身上有明显的界限感,他很聪明、很会察言观色,这都是被现实毒打过被迫习得的技能。 这些比较只在她脑海里停留了一瞬间。 陆宣往前走了几步,眼神紧紧追随着纪姝:“师父,您若是真要管教弟子,弟子绝无反抗之意。但是恳请您看着我们这么多年师徒情分上,亲自责罚弟子。” 这小崽子实在是太…… 纪姝自愧不如,表示自己不配做他的师父。 她深深看了陆宣一眼,眼神冰冷。 她见陆宣不再出手,猜想他是忌惮秦归止同自己联合起来二打一,毕竟他们两人占住了这个山洞的唯一出口,真要打起来陆宣的地理位置是不占上风的。 纪姝原本是要痛打落水狗的,但是她刚才已经吃了一次亏了,生怕陆宣还有后手要阴自己。 这小混蛋十一二岁就杀了一个村庄的人啊呜呜。 秦归止到底和她不算太熟,上一次见面还在不假辞色地赶她走,她也不太好意思要他搭上命来帮自己。 于是纪姝没理陆宣,反而低声对秦归止说:“秦国师,我们走吧,今日麻烦您了。” 秦归止脸色冰冷,他从进来到现在,目光一直定在陆宣身上,并没有分一点眼神给纪姝。 在纪姝看来,这是因为秦归止在提防陆宣忽然出手偷袭,而且他一向对她不假辞色,估计怕她误会自己救她是因为喜欢她,而不是因为一颗正直的心。 但其实真相很简单。 秦归止因为天资过人,五感非常敏锐,刚才远远就听见了这对师徒的争吵,不过因为来得比较晚,只听见了最后一句。 就是纪姝斥责陆宣的那句话。 她听起来气得要命,语气居高临下、毫不客气。 纪姝自己也觉得要不是手被捆着不能用,估计还要给陆宣这小崽子几耳光,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纪姝从来没对颜粲有过这样的态度,因为颜粲是个小甜心嘛。 可是秦归止心里却想着,这就是他们师徒的相处方式吗,这样不避讳、不刻意讨好,真实的相处方式。 ……什么时候阿姝也能在颜粲面前露出这种真实的模样,而不是一直刻意去顺毛捋、刻意去安抚他,只希望他别闹,一点也不想真正解决问题。 秦归止本来就心里有根刺,觉得纪姝对颜粲、对秦归止都有好感的样子,甚至对秦归止还要更喜欢……那么她这种对谁都有的、“喜欢”的模样,到底是不是装出来讨人欢心的呢? 廉价的、批发的、随意的、虚假的“喜欢”。 他不要这个。 他幼年时就在纪姝这里摔过跟头,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看着她收养别的孩子,明白真切地被否定了整个人的存在意义。 “你就是不如他,不然阿姝怎么会不要你,要他呢。” 秦归止根本控制不住拿自己和陆宣比较的心思。 他看见陆宣穿着件料子很好、做工精良的交领长袍,脸上又是那种被宠得厉害、恃宠生娇的神情,心里不自觉颤了一下,少年时被对方完全比下去的阴影又漫了上来。 好在他已经长成大人很多年了,那一点阴影几乎是立刻就被压了下去。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对师徒闹了矛盾,而且陆宣动手了,阿姝气得很厉害,主动跑到他身边来了。 秦归止也不敢看她,怕眼神太过急切,被陆宣看出如今这个身份的破绽来。 但是他心里却在想,一定要找机会把他们师徒的矛盾挑拨得更大,最好阿姝讨厌死陆宣,把他逐出师门,再也不要见他了最好。 然后纪姝就对他说我们走吧。 好像刚才拿剑指着她、大逆不道的孽徒不是陆宣;好像他们师徒只是平平无奇闹了个小矛盾,做师父的脾气好,疼爱小辈,不和他计较。 秦归止:“……” 虽然知道阿姝肯定偏爱自己的弟子,但是秦归止早就听闻她的弟子叛出师门,刚才又亲眼目睹这人执剑冒犯阿姝,他还以为阿姝至少不会再特别偏袒她的弟子了。 纪姝感觉秦归止终于看了自己一眼,他似乎很不赞同她,轻轻摇了摇头,但也没说什么。 纪姝正转身要走,忽然听见背后陆宣的声音。 陆宣见她转身要走,也不挽留,只说:“师父……他像我吗?” 这样一句话,足够狡猾。 他一直死死咬着“纪姝把他当替身”这一点,现在却颠倒过来,问“他像我吗”,因为陆宣觉得对方就算再好、再白月光,也不可能比得过自己和纪姝的这么多年情谊。 这狼心狗肺的小崽子就是这么自信。 这自信有一大半都是纪姝给他宠出来的。 他一边在提醒纪姝“对不起”自己的地方,一边又在打感情牌,提起他们之间多年的感情。 纪姝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来理他,她听了一耳朵,然后铁石心肠地跑路了。 跟着秦归止回到汝州城,纪姝先认真道了谢,并且对秦国师为什么忽然出现表示好奇。 秦归止依旧态度冷淡,只说是发现她不见了,怕她带着情报投敌,易生变数,就去找她了。 纪姝当时正从自己的芥子戒里找武器,她吃了一次亏,知道武器的重要性,现在正在大海捞针,试图从自己充满好看首饰的芥子戒中找到趁手的兵器。 找了半天,只凑出一只弓箭来,部件还都是零散的。 还能怎么办,认命好好组装呗。 纪姝笑着说:“秦国师不用担心,太虚令又不给额外的好处,我不会干额外的事情。” 秦归止看了她一眼,说:“弓弦装反了,这样的弓会把箭射到自己身上。” 纪姝连忙纠正自己的错误组装。 他们正坐在秦归止府邸西侧的小楼里,门外的葡萄藤已经爬到二楼来了,虽然已经是深秋了,但是看起来依旧生机勃勃。 秦归止拿起笔,继续看之前没看完的文书。 他是人界第一修士,身边没有仆从,也不需要侍卫,反正没太多人打得过他。 屋子里静悄悄的,纪姝装完自己的弓箭,便自觉来给他打下手,因为感谢他出手相助,行事非常贴心。 秦归止不怎么说话,一是因为“秦归止”这个人设就是冷漠的,二是因为他如今心中酸涩,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一身白色长袍,衣摆下缘铺在地板上,他跪坐在几案之前,低眉垂目,在看近日的情况。 他其实不太喜欢白色,只不过支持“秦归止”这个人设的,就有“喜欢白色”这一点,所以他得这么演。 秦归止想通了。 他想起自己对阿姝生平的了解,想起她从来不会喜欢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只要以前交往过类似的男人,她之后绝不会找相似的。 她对“秦归止”比对“颜粲”上心,或许是因为…… “颜粲”只是她心目中的一个替身,代替她那个被宠溺的弟子。是弟子不在的时候,代替性的东西。 而“秦归止”却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 “所以说,”纪姝见秦归止将手上的文书放下,似乎没心思继续看了,连忙和救命恩人搭话:“男人还是不能只看脸,好看的脸有什么用,还是正直的品德更有用。” 对,颜粲再好看有什么用。 他好像才从冲昏头脑的情爱中走出来,很有自知之明、一如既往地在心中说“难怪嘛,就说好事情不会轮到你的”。 阿姝之前就没有选颜粲,现在怎么会忽然就坚定地喜欢上颜粲了呢。 并没有人教他“心酸”“惆怅”这些情绪是什么样的,他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没人管教他。 他在心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他不确定“心酸”对于成年人来说到底是什么,或许并不叫人想要哭泣,只叫人无奈地叹息。 他宁愿阿姝喜欢一个假的他,也不想要被她当成别人的替身。 虽然都不是好的选项,但是比烂的话,还是前面那个好一些。 很多时候选择难做,是因为两个选择都是错的、都不好,而我们只能尽力去选“不特别烂”的那个。 纪姝见秦归止不搭理自己,也不恼,反正她已经习惯了秦归止的冷淡。 然后她听见秦归止突兀地说:“你之前说的没错。” 纪姝:“什么?” 一身白衣的秦归止——纪姝走了下神,她想小颜那种明媚乖巧的小甜心,他就爱穿鲜艳的红色,恐怕永远不会有穿雪白道袍的一天——缓缓抬起头,他看了纪姝一眼。 秦归止说:“你之前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因为喜爱你,所以才故意对你态度那么差。” 纪姝:“……” 纪姝愣在了原地。 第78章 不配 即使已经穿越到这个游戏世界很久了,但是这个瞬间纪姝还是忍不住想拉开状态面板,好好看一看秦归止的好感度到底怎么回事。 可恶啊她果然还是被国内游戏事无巨细的引导给惯坏了。 秦归止见她愣在原地,也没再说什么。 他站起来,微微向她点了点头,然后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纪姝玩游戏的时候,对这位怎么都拿不下的npc实在是耿耿于怀。 但是刚才亲耳听他承认自己的心意,她心中却并没有太多游戏通关拿成就的喜悦。 她刚才一瞬间,先想到了小颜,想起那孩子总是眼巴巴看着她,好像一只小野猫意外获得了非常喜爱的食物,但是看来看去,怎么都舍不得吃。 然后就想到了秦归止之前刻意的冷言冷语。 说句实话,哪怕是说“我确实是喜欢你的”这句话时,秦归止的表情也算不上太好,冰冷淡漠,不像是表白,更像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公务往来,和“你把这份文书抄一遍”的语气是一样的。 纪姝犹豫片刻,也站了起来,一路小跑去追秦归止。 秦国师的临时居所里空无一人,因为他明确说了不需要侍卫也不需要仆从,随军出行的下属哪有修士的速度,大部分都没到。 他又喜静,所以很少会有人来打扰他。 秦归止的记忆中,从没有人在他的宅邸之中奔跑喊叫,他住的地方一直安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纪姝转过屋檐红柱,跨过门槛,在有些模糊不清的砖雕木刻下一路狂奔。 秦归止已经走到了一片竹林前,他手上拿着一柄长剑,显然心气难平,要靠剑意之中的杀气来重新让自己平静。 “不用跟来。”察觉到纪姝靠近,秦归止低声说。 纪姝停在原地。 秦国师真是一个画风清奇的美男子,刚刚承认自己的心意,现在就可以对她冷下脸来。 简直像是一个熟练的演员,可以自如地在不同角色中切换。 这倒是纪姝想错了。 秦归止,或者说颜粲,再或者说魔尊大人,他之前在不同的马甲之间来回切换没有任何问题,完全是因为他理得非常清楚,一码归一码。 但是一旦他开始模糊不同马甲之间的界限,把一个身份的爱情控制不住地带到另一个身份中去,他就会遇见不可避免的存在主义危机。 “他”到底是谁呢? 纪姝见他拎着剑走进竹林,也不好再追过去,只好原路返回,回到了刚才待着的那栋小楼之中。 她揉着太阳穴,本能地有些不想思考秦归止的问题,于是便把他往后排,先思索起了怎么对付陆宣这个孽徒。 讲道理,纪姝也不是不能接受女师男徒,至少自己看着长大成人的比较安全。 但是陆宣他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他一点都不安全。 不仅不安全,他甚至有点恐怖。 就像是她一直以为家里是最安全的,自己的床是最令人安心的。 结果床底下藏了个杀人犯。 纪姝简直要被吓死了好吧。 所以说果然十几岁的少年也最好少捡,他们三观都形成了,她捡回去也起不了太决定性的作用。 纪姝对陆宣的情况十分清楚,毕竟他连穿的衣服都是经她手上过了的。 陆宣身上其实并没有太多杀伤性的法宝,因为纪姝本身不是一个战士型的修士,她手上也不太可能会有什么一刀出暴击的战斗型法宝。 但是他那柄本命剑是真的要命。 纪姝当时想把那柄本命剑作为他的成人礼物,也是他离开师门前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所以那柄本命剑她花了极大的心思,什么好材料都舍得往上砸。最后的成品极为漂亮,甚至可以称作“神剑”。 因为想着陆宣拿了这柄本命剑之后,出门在外一个人,强一点总会少被人欺负一点。 谁踏马能够想到这小崽子反过来欺负她。 她反正是没有给过陆宣任何攻击性法宝,但是他有没有从其他渠道得到法宝,那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更应该警惕的是陆宣这个人的性格,他虽然最显著的特点是娇气,但是到底聪明又天资高,年轻人思路灵活,有时候他的想法非常反套路,就连纪姝也叹为观止。 刚才赶跑了陆宣,这小崽子短期之内应该不会再来骚扰她。 明显他的修为不如她,她身边又有别的修士,他不是那种自寻死路的人。 纪姝这么顺理成章地往下想,忽然耳边听见一声轻微的“叮当”声。 她第一个反应是秦归止冷静完了回来了,正要站起来去迎接他,接着就被人从身后直接下了个禁言咒,再就是一道来源不明的强大灵气把她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纪姝眼睁睁看着陆宣从窗户翻进来。 纪姝:“……” 草这小崽子还真是不按套路出牌。 她身后定着一个焕发着柔和光芒的符箓,这是个纪姝不认识的法宝,但是想也知道是干什么的。 陆宣到底多喜欢把人束缚住不能动弹、只能任他宰割啊草。 陆宣朝她一笑,说:“师父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时候是绝对不会来的?” 这次纪姝连话也不能说了,只能恶狠狠地盯着他。 陆宣只可惜不能把她藏在自己的衣袖中,过去将她横抱了起来,吸取之前的经验,也不说废话,绝对不给她挣脱的机会,直接要从窗户再度翻出去。 “陆道友,我这里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吗?”秦归止的声音突兀地出现了。 他手上依旧拎着那柄长剑,神色冰冷,衣服略微有些褶皱,剑身上还残留着幽蓝色的火焰,看得出刚才确实是在练剑。 陆宣的修为并不比所谓的“人界第一修士”差,他又不知道秦归止身份内情,之前收敛也只是忌惮秦归止和纪姝联手。 现在纪姝已经被他控制住了,他手上又有柄堪称“神剑”的本命剑,一点都不惧怕,反而笑眯眯地刺了秦归止一句: “秦道友,您若是有闲心,不如提高一下自己的修为。我们师徒之间的事情,您一个外人插手,总归不合适,对吧?” 秦归止本来就恨不得杀了他取而代之,只不过暴怒出手并不符合目前身份的人设,如今见陆宣主动挑衅,也不犹豫,立刻一剑往前斩去。 他长剑上聚起的幽蓝色火焰,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妄念。 陆宣轻松地回身接下这一招,继续讥讽道:“您若是也喜欢我师父,最有用的办法就是……哦不对,您甚至都不是太虚境的修士,您最好清晰地认识一下自己,早日明白自己不配……”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幽蓝色的剑意像狂潮一样涌来,一浪更比一浪强横。 这已经不止是妄念了。 无数的不甘和黯然神伤凝成了滔天的杀意,陆宣甚至有一瞬间迟疑,想着自己何时得罪过眼前的人,他为什么拥有如此深厚的恨意和杀念? 但是陆宣并不畏惧。 他执剑多年,而且十分清楚自己手中是怎样一柄神兵利器,见一击不够,再度挥剑迎击。 浓重的霜寒之意仿佛重峦叠嶂,山峰竞起,顷刻之间便将方才还凶险异常的攻势化解。 陆宣见轻松化解了对方的杀招,更是不屑和轻蔑,将怀中柔软的身体抱的更紧一些,眼眸之中清清楚楚写着“你不配”这三个字。 秦归止面无表情。 他们已经离开了那栋小楼,来到了院子中间。 陆宣见对方不说话,也不恋战,抱着怀里的人就要走。 然而他刚一转身,就立刻察觉到身后有一道迅疾的灵力逼近。 迅疾到没有声音,没有长剑破空的啸声、没来及投射出影子,像是蓄力已久的苍鹰从高空疾射下来,雷霆一般,牢牢盯住你,是饿极了的猛禽在捕杀猎物。 这根本不是长剑发出的攻击。 陆宣头皮发麻,心中划过一行字“他的强项并不是剑”,回身就要挡住这一击。 但是已经晚了。 就算陆宣已经做出了闪躲的动作,但是那道灵气还是直接击穿了他的肩胛,虽然没有表面伤口,内里的骨头却已经全碎了。 秦归止纵身上前,右手握着的剑一挥,直接将纪姝从他手上抢了过来。 秦归止手上的剑倒不如陆宣手上的,但是他一介魔修,修行效率原本就比普通修士要高上整整一倍,虽然目前的身份限制不能用魔域功法,但也绝不是一个受伤的人可以轻易抵挡的。 灵气灌入长剑,他手上那柄普通的长剑似乎也有了本命剑魄,剑身上虽然烧着熊熊火焰,但这些火焰无一不是幽蓝色的、冰冷而又妖异。 陆宣和秦归止的剑意都是非常极端、非常强悍的,还带着愚笨之人永远无法企及的灵巧。 而秦归止还要更胜一筹。 原因也很简单。 陆宣再强,不过是温室之中被人精心呵护的花朵,强也是强在纸面上。 但是秦归止这么多年在魔域之中,可是真刀真枪,一点一点磨砺出来的。 方才第一击,秦归止还忌惮着自己目前的身份,想着不要露出太多破绽,没有尽全力。 但是陆宣实在是太气人了。 秦归止一直对旧事耿耿于怀。 他绝对不会看着陆宣把纪姝带走。 第二击时他就已经完全把身份界限抛开了,只想着要留下她。 他也年纪很轻,是容易冲动的时候,只不过早早地经历了太多事情,懂得压抑自己。 面对陆宣,秦归止没办法继续压抑了。 从“我确实喜欢着你”那句话开始,他拥有的不同身份的界限已经开始混淆了。 第79章 他的担心 秦归止把人抢到手里,心里原本明镜一般,现下却已经被搅得一团乱了。 他醋得快要失去理智了。 方才他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意,情绪激荡,所以贸然开口告白,明明白白说出了“我喜欢你”四个字。 “颜粲”这个身份都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直白的情话。 他真实的身份没有说过,反而是假的先说了。 他一直是个情绪内敛的人,一点情话都不会说。 所以哪怕只是几个字,说完立刻就坐不住了,怕看她,直接就夺门而逃了。 胸膛里那颗心脏砰砰砰的跳,怎么都压不住,最后不得已拿起了剑,希望熟悉的杀意能够帮助自己压住这份浓烈的爱慕。 魔修血脉中,天生就有的嗜血和杀意。 秦归止刚把胸中澎湃的情潮给压下去,觉得可以冷静地去见阿姝了,回头就看见阿姝被人抱走了。 是陆宣抱走了她。 陆宣不仅要再度抢走阿姝,还一如既往地看不起他。 他已经混淆了“秦归止”和“颜粲”的界限,只觉得火烧一样的嫉妒席卷全身,只想着要把阿姝抢回来。 阿姝喜欢他的。 就算不喜欢“颜粲”那个身份,就算把“颜粲”那个身份当替身,但是她喜欢“秦归止”。 “秦归止”是假的,秦归止也是他。 她喜欢他的。 陆宣被秦归止一击将整个肩胛骨击碎,脸上的表情变化得厉害。 他伤到的左手已经用不上力气了,但是右手还牢牢抓着自己的剑,带着探究去看秦归止:“秦道友真是深藏不露。” 秦归止将怀里抢来的姑娘抱得更紧一些,觉得怀里的温香暖玉实在是太抚慰人心了,要是能一直抱着阿姝就好了。 他方才浓烈的怒气和愤恨都因为怀里抱着的人降下去了许多,右手拿着的长剑左右甩了甩,言语冰冷:“我修为不高,不值一提。倒是陆道友你,实在是丢师门的脸。” 陆宣眯了眯眼睛:“秦道友火气何必这么大,我师父再怎么样也是我师父。” 秦归止:“……” 秦归止真要喝醋喝饱了。 心里再怎么醋,他脸上也撑得住,冷漠脸真是极适合反击:“她以后还是不是你师父我不知道,反正现在在我怀里抱着。” 然后秦归止感觉有双手拽住了自己腰间的衣服。 纪姝已经一鼓作气冲破了束缚着自己的符箓。 想必陆宣也知道这符箓困不住她太久。 他只是乘她不备,暂时困住了她,所以要迅速离开,不然就要再生变数。 纪姝觉得自己在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实在是太傻逼了,十分羞愧,深刻反省,认为是因为自己穿越之后的实战经验太少了,不习惯修士的身份,所以才有这种傻逼操作。 一定要多实践啊!可恶!一定不能被杀! 只不过秦国师好像忘记了她还被绑着,并没有帮她解开束缚,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一定是忘了,一定不是想多抱会儿。 但是他抱得太紧了,纪姝感觉自己要被他捂死了…… 她拽了拽他腰间的衣服,示意秦归止注意一下人命。 气昏了头的秦归止这才想起自己怀里的这个人是能听见他们说话的。 他硬撑住了没有脸红,把纪姝放了下来,心里忽然又忐忑了几分,想着阿姝是不是对自己刚才的话不满,所以才这个时候扯他的袖子。 是对哪句话不满意? “她以后不一定还是陆宣的师父”,还是“现在在他怀里抱着”? 秦归止脸上冷漠禁欲,心里慌得一批。 然后他看见纪姝转头问他:“你还有剑吗?” 秦归止摸不清她的套路,将手上的剑递给她,想知道她要干什么。 总不会因为他那句话生气了,要和他斗法吧…… 然后纪姝捏了个术决,整个人凌空飞出去,一剑往陆宣胸口斩去。 女修的剑气往往没有男修士那么蛮横、暴力,她这一剑刺出,仿佛水漫过去,将周围的一切都淹没模糊,温柔地包裹住,然后让人窒息而亡。 陆宣没有回击。 他硬生生站在原地,用身体接住了纪姝这一剑。 无数血光同剑气一起落下。 若是陆宣反击,纪姝肯定会尽力而为,不管最后是一刀杀了他、还是一剑斩下他的头颅,结局不被她所控制,只看战局如何。 但是他一动不动,任她宰割。 纪姝一剑收回,他胸膛里的血就喷溅出来,落在她的衣袖上,迅速往下渗透,热乎乎的,沾到了她的肌肤。 陆宣低声叫了她一句:“师父。” 纪姝低垂眼眸,实在是做不到再次举剑斩下他的头颅:“别叫我师父了,你把剑留下,滚吧。” 陆宣二话不说,直接将自己的剑递给她,单膝跪下,又重复了一遍:“请师父责罚。” 纪姝懒得多想了,反正多想也躲不过他的暗算,直接将他的剑拿走:“别叫我师父。” 陆宣抬起头,他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稚气而天真的神情:“我只是喜欢师父而已。” 纪姝将他的剑收进了自己的芥子戒,低头又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陆宣。 陆宣自顾自地说下去:“师父是碍于伦理吗?伦理在师父心中很重要吗?” 纪姝:“有的伦理重要,有的伦理不重要。比如乱党在同州吃人,就罪该万死。” 要强/暴自己师父,也罪该万死。 陆宣跪着,忽然问:“师父觉得打仗的时候吃人很过分,那打仗的时候死人呢?” 纪姝:“……” 纪姝:“你要说什么?” 陆宣接着往下说,他胸口的伤在往外流血,只不过因为纪姝并不是战斗型修士,这伤并不致命:“大家都是这样,可以接受打仗的时候把敌人杀死,但是接受不了打仗的时候把敌人吃掉。” “师父以前教我念书,说‘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打仗的时候把敌人杀掉,因为想要活下去,不杀就没法活。” “他们吃人也是一样的,想要自己活下去,不吃人就要饿死了。这都是一样的。” “今天我也一样,师父就算一剑杀了我,我也要说我喜欢师父。”陆宣目光灼灼:“‘喜欢师父’这件事比我的性命更重要,所以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可以身败名裂,我可以被杀掉,我可以被万人唾弃,但是我要喜欢师父。” 秦归止:“……” 秦归止:他是从哪里学来的情话,这种技能是天生的吗?还有哪里能学吗?急在线等。 秦归止不敢让他陆宣继续说下去了。 他作为一个局外人,自然看得清楚,知道陆宣如今服软,只是因为他没法强取豪夺了,没法强迫阿姝了,所以要转而卖惨攻心。 但是阿姝是当事人,她很难看清啊。 秦归止沉吟了一会儿,觉得直接让陆宣滚可能会让阿姝不太开心,正绞尽脑汁想该怎么插话,忽然听见纪姝开口。 她说:“哦,陆宣你还不快滚我就真杀了你。” 秦归止:“……” 陆宣:“……” 秦归止对整件事的知道的不太全面,完全低估了纪姝和陆宣的矛盾。 纪姝也不可能直接告诉他,说我刚才差点被我弟子强/暴了好险啊。 这给她的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她刚才以为自己要被陆宣杀掉,结果忽然发现还可以更糟,他要先侵占她。 心理阴影太大,陆宣怎么卖惨都弥补不了,不一剑杀了他,是她最后的温柔。 也有对自己没能在几十年相处中把他掰正来的愧疚。 她真的尽力了,她真的不能对陆宣这个小崽子更好了。 这样充沛的爱和温柔都没法让他变正常,纪姝觉得别的也不太可能了。 纪姝见陆宣走了,才转身过来,用自己的袖子把剑上的血擦干净,把剑还给了秦归止。 之前是纪姝看不懂秦归止。 现在轮到他看不懂她了。 秦归止以为她很喜欢陆宣,甚至爱屋及乌,对是陆宣替身的颜粲也很喜欢。 要是她不喜欢陆宣了,是不是意味着……也不喜欢颜粲了? 他们俩沉默地走了一会儿,他内心实在忐忑,问:“你很生气吗?” 纪姝有点惊讶秦国师会主动挑起话题,点头说:“嗯。陆宣太过分了,他几次不顾我意愿要强行带我走。” 秦归止:“……我以为你很喜欢他。” 纪姝:“以前确实喜欢,但是现在不了。” 秦归止:“……” 他们沉默地回到了之前的房间,纪姝捏了个决把衣服上血迹清洗掉,忽然一抬头,看见秦归止竟然还在看她。 她一回望过去,他就立刻转头不看她了。 对哦,这人刚刚才表白了的…… 第80章 汝州城雨夜杀人事件(上) 四下一片寂静。 秦归止当然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正在看自己。 他对阿姝的目光十分敏感,甚至她单单只是注视着他,也能给他带来许多愉悦与赧然。 他只是困惑于自己“到底是谁”,“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如果一生都在扮演另一个人,扮演着“秦归止”的冷漠和淡然,那论迹不论心,他到底还是不是“颜粲”? 纪姝已经把刚才弄乱的文书都整理好了,重新放在桌子上,低声问:“秦国师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吗?” 秦归止顿了一下,实在克服不了内心的耿耿于怀,还是问道:“你当初只收了陆宣一个弟子吗?” 纪姝:“是的。我只打算收一个弟子,所以千挑万选,最后选中了他……只可惜我教孩子教的不好,他长成了这个样子。” 秦归止又问:“你以后还会找一个和他相似的人吗?” 纪姝:“应该不会了,我以前很喜欢生机勃勃的孩子,但是他这么一闹,我略微有点阴影,以后都不会再收徒了……为什么这么问?” 秦归止突兀地笑了一下,不像是假的,也不像是真心:“这样的吗。” 纪姝有点不懂,她眼里的疑惑实在浓重,作为一个悬疑文的主角,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放过任何可疑的线索:“秦国师怎么在意起这个?秦国师以前便认识陆宣吗?” 秦归止这才意识到自己追问得有些用力过度,纪姝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他在其他方面一直行事谨慎,但是唯独在她面前没办法轻描淡写。 或许是因为太过在意,所以没办法行事自如,总想着要胸有成竹、举重若轻,但是最后却什么都没法多想,只能尽力而为。 秦归止顿了一下,说:“因为我家里有个哥哥,他生了奇怪的病,一直是少年的样子,心性也停滞在了少年的时候。陆宣的年纪看起来也只是少年,所以我方才有些在意。” 纪姝想起了这事。 东方俨和她说过。 纪姝点点头:“我记得这个,你提过了,说是和哥哥失散了,他应该已经死了。” 秦归止点点头:“我是这么想的。但是最近总想起他病重的样子,打算准备一些西南风物祭奠他。” 纪姝:“西南有什么是男孩子特别喜欢的吗?” 秦归止:“我也不知道,我方才起的念头。”方才为了回答你生死时速编出来的。 纪姝点点头,她对秦归止的印象其实很好,虽然他背景神秘、来历不明;说是喜欢她,但是一点也没有向她解释清楚的意思;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方式竟然是把她推得远远的。 所以她顺理成章地往下说:“我帮你多留意吧,你每天那么忙。” 秦归止见她再度示好,心里虽然依旧情绪复杂,但是已经转变了应对思路,接下她的好意,说:“你来人界之后,似乎对修行有些疏忽,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他话都没说完,纪姝已经眼睛发亮地答应道:“好!” 纪姝本来就对自己实战中的表现不甚满意,正琢磨着要好好提高,秦归止这么主动送上门来,她怎么会不答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面前这个秦国师的感觉有点像小颜,都是一样的擅长察言观色、一样的贴心。 不过秦国师和小颜挺不像的,两个人的长相不能说是南辕北辙吧,简直就是毫无关系。 倒是陆宣和小颜有点像。 纪姝第一次见颜粲的时候,还怀疑了好一会儿他是不是陆宣在人界的马甲。 说起来,小颜是魔修。游戏设定里,魔修在相貌上会发生一定的异变(一般都是往好看的方向变,比如说眉心长出妖娆的邪魔印、眼睛变成血红色),陆宣和小颜像,是不是意味着这狼心狗肺的小崽子迟早得堕魔啊…… 纪姝觉得这事真是完全在意料之中呢。 陆宣比小颜像魔修多了,他那个三观实在不是常人能够凹出来的。 作为亲历者,纪姝实在心有余悸,现在就想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再修行一刻钟。 她的修为其实高出陆宣很多,但是因为实战经验太过缺乏,真正打起来却很容易被陆宣占到上风。 纪姝是这么想的:她要是连低自己两个大阶段的陆宣都打不过,她也别说什么“不想死”了,随便谁都能够弄死她。 陆宣虽然三观非常奇怪,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似乎并没有杀掉纪姝的打算,甚至纪姝打他他也不记仇,因为他喜欢她。 才不是把陆宣当作练实战用的经验宝宝呢。 咳咳。 不过当天她和秦国师并没有时间单练,因为卢家的老将军到了汝州城,秦国师有义务要去同老将军商量商量目前的战况。 纪姝用宁则的脸,跟着秦归止一起进了大营。 将军们都是常在军中的,卢老将军和卫朔都是如此。 只不过之前纪姝并不是卫朔的嫡系亲兵,还不能用卫家的名义来去军中,之前一直被委任去处理文书。 卢老将军对目前情况的分析非常中规中矩,他的行事风格很稳,像一颗压舱石。 倒是卫朔有挺多激进的打法,拿着地图兴致勃勃,来回比划。 他们俩都没有太把这场战争当回事,不是不重视,只是没人认为这场局部的匪乱会使得大夏王朝分崩离析,也没人认为自己在打什么生死存亡之战。 纪姝其实还挺疑惑,为什么太虚盟那边会这么遵从太虚令的暗示,直接笃定大夏将亡,而这个如今不过只占据了地图一隅的同州前郡守李令会是新王朝的王,然后他们就直接开始了《毁灭大夏计划》。 而且从之前得到的推论来看,太虚盟根本就是在不断地把大夏往死亡边缘推,大夏一旦出现了中兴之臣,或者兴起了可能带来好转的变革,太虚盟的修士都在尽全力把事情搞砸。 就算大夏自己颤颤巍巍地爬回来,太虚盟的修士也会不遗余力地又推它一把。 如此尽心尽力,简直是心甘情愿在做太虚令的工具人。 纪姝来自一个相信“人的主观能动性可以改变很多事情”的世界,她实在是有点理解不能。 难道太虚盟就没有想过:能不能试着改变太虚令敲定的历史,把将来的事情发展掌握在自己手上? 做命运的主人,和做命运的工具人,这可完全是两个概念。 当纪姝把这个问题向秦归止提出来的时候,这个本来在书桌前专心看地图的人很轻易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如果你能够预测未来,那你会主动去把这个明确的未来搅乱吗?” 纪姝:“……” 秦归止:“就像你回到了过去,你唯一的优势就是记得未来的一切,这个时候就算你有能力,你最好的选择依旧是保持明确的未来大势不变。不然你的优势就没了。” 纪姝也不是没想过“重生”这种事情,她都想好了,一旦重生,立刻冲出去买房子,能买几套买几套;然后再去杭州找一个姓马的年轻人,告诉他自己很欣赏他的梦想,想要加入他的创业团队。 这么做的前提是,这些“明确的未来”不会被搅乱,依旧像她预测中那样,平铺直叙地发展下去。 纪姝:“这倒是我……局限了。” 她习惯性地用她来的那个世界的世界观来思考问题,但是现在她所处的这个游戏世界,却完全不同。 修士们已经知道了“明确的未来”。 最符合他们利益的,自然是要保持这个“明确的未来”不变。 就算要受到一些损失,只要这些损失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他们都会继续维护这个明确的未来。 “做命运的工具人”看起来很蠢,但其实却是真正符合他们利益的做法。 等纪姝明显从方才沉重的思考中挣脱出来之后,秦归止转移话题,说:“我那个重病的兄长,他喜欢吃甜糕,祭奠他的时候,多准备些甜糕吧。” 纪姝连忙记住了。 秦归止见她记得很认真,心里却有几分见不得人的喜悦,想着至少……至少她知道了更多“真实的他”。 秦归止其实并不主修剑术,他作为“颜粲”的时候,杀人从来不用剑,只不过扮演“秦归止”必须要用到剑,所以才对剑术多了解了几分。 纪姝急着入门实战,想尽快从精神系转职成暴击系,自然上来就要选最简单、最亲民的武器。 剑。 他知道阿姝对自己的修为很上心,于是当天通宵给她整理了许多剑术秘诀,自己从零到有速成的小诀窍也都写给她了。 纪姝也是通宵练了一晚上剑术,她怕吵到秦归止休息惹人厌烦,悄悄蹲在院子里比比划划,自己照着剑谱反复练习。 她见秦归止房间里的灯一直不熄,还有点好奇,猜想了好几秒他到底在干什么。 第二天纪姝就发现秦归止通宵,是在给她写剑术秘诀。 说没被感动是假的。 她上次感受到这种细致入微的体贴,还是从小颜那里。 但是她到底和小颜接触得不多,她有自己的正事,小颜有他的正事(报仇),玩游戏的时候根本就不认识他,穿越之后满打满算也只见了三次。 而且小颜到底是个魔修,纪姝虽然觉得他很乖很甜,但是到底是怕死,怎么也存了一分戒备,怕他哪天反手杀自己,自己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小颜也很好,但是他要是不是魔修、没有血海深仇就好了。 纪姝看颜粲,有点像看一个非常优秀的男生。 她当然欣赏他、喜欢他,但是还记得他父母死于非命,他心心念念都是为父母报仇。 喜欢归喜欢,主动靠近,嫁给他给他生孩子还是不敢的。 万一哪天抱着孩子,忽然就听说自己家丈夫为了报仇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那怎么搞。 所以她也一直在悄悄把控和小颜的距离,存着谨慎和戒备。 有秦国师的帮助,纪姝觉得自己战斗力进步飞快。 而且她发现秦国师真人和她在游戏里的印象很不一样,他并不是一个非常冷漠的人,剖开那层冷漠的皮,秦国师其实很体贴。 纪姝想起自己之前的推测。 她之前想,秦国师在人间的履历都是假的,所以她玩游戏的时候看不出破绽。 换句话说,“秦归止”其实只是个人设,还有另外一个人在扮演他。 而背后这个人,才是真正喜欢她、爱护她的人。 之前他扮演着“秦归止”这个身份,是限于这个身份冷漠的性格,就算喜欢她,为了不崩人设,也得对她冷言冷语。 终于有一刻无法抑制自己的喜欢了,才这么突兀地告诉她,没错,我就是喜欢你。 而这个人,就像是一个安全的小颜。 温柔体贴,是个小甜心。 能和太虚盟合作的修士,肯定不是魔修、不是妖修。 “今日卢老将军就要领兵出阵了。”秦归止轻声说:“对阵的便是同州李令,不出意外,他就是天下未来的君王。” 纪姝将思绪收回,觉得从脸颊拂过的风带着血腥味和战场的躁动,远远地望出去。 他们站在汝州城墙上,秦国师只是来监军的,不是来上阵打仗的,所以他并未上马出战。 纪姝低声说:“说起来,太虚盟为什么不试试看把未来那一段时间的关键人物,替换成自己的人呢?这样似乎更保险。” 秦归止说:“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太虚令。” 纪姝继续往外望。 秦归止说:“最新的情报显示,李令身边出现了几位很厉害的少年将军。” 纪姝:“都是修士。” 秦归止:“显然是的。” 然后纪姝的目光忽然停了下来,直直地望向同州铁骑中的某个方向。 等、等一下,她刚才是不是看见了齐欺霜? 第81章 汝州城雨夜杀人事件(中) 齐欺霜是个妩媚的漂亮姐姐。 在太虚境中,她是和纪姝同样赫赫有名的妖女。 也正是因为是同行,总是被人拉在一起明里暗里的比较,齐欺霜和纪姝的矛盾才会越来越大。 当然,是齐欺霜单方面的。 纪姝一直没怎么搭理过她。 纪姝显然不是想和女孩子battle才来玩《妖女模拟器》的,她要是想和漂亮姐姐搞一波你死我活的斗争,应该去下《宫斗模拟器》。 玩游戏的时候,纪姝不是在搞男人,就是在搞男人的路上,齐欺霜不管怎么挑衅她,她都当没看见,只有在换漂亮哥哥的空档期,才会随便出手应付一下她,把她打败,希望她别来烦自己了。 结果齐欺霜屡败屡战,永远奋斗在给纪姝添堵的第一线。 知道她弄不死自己,而且齐欺霜还挺好看的,纪姝也没去管这个一直刷存在感的女性npc,就当是游戏过程中的小乐趣了。 但是齐欺霜的身世还挺惨的。 纪姝当然看过这个存在感巨高的npc的生平履历,这个漂亮姐姐现在性格如此诡异,显然有她不幸的童年生活的原因。 齐欺霜也出生于人界,是因为天资不错,被归一门长老顺手捡回去的。 她出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家庭,父亲是街上卖豆腐的,母亲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 但是呢,齐欺霜的父母是包办婚姻。 她的父亲非常丑陋,丑陋到影响人心情的地步了,就算她父亲做的豆腐很好吃,但是因为颜值debuff,也只是勉强小康,家里远远算不上富裕。 她的母亲出生于一个贫苦家庭,她母亲小时候就被卖给她父亲家里做童养媳了。只是没想到她母亲长大以后那么美,她父亲捡了个大便宜。 齐欺霜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女孩。 她长到四五岁的时候,她父亲的亲弟弟出事了,他打死了人,被抓走了。 她父亲自小就很爱护自己的弟弟,弟弟出事了,她父亲便责无旁贷,送了钱去衙门疏通关系,最后父亲的弟弟只判了流放,不是死刑。 但是官司用的钱实在太多了,家里的开销都支持不下去,一家人吃了上顿愁下顿。 齐欺霜的父母就开始争吵,没有钱用的时候,一切往日的矛盾都会被激化。 总之最后齐欺霜的母亲找了个情人,联合情人一起把她父亲药死了。 四五岁的齐欺霜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自己的父亲是病死的。于是她就跟着母亲改嫁到了母亲的情人那里。 想也知道她在继父家里过不上什么好日子,甚至她自己的亲生母亲对她也是非打即骂。 正好这时大赦天下,齐欺霜那位打死了人被流放的叔叔回到了家乡。 叔叔和齐欺霜的父亲关系很好,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得知自己的亲哥哥无缘无故死了,他自然怒发冲冠,发誓要调查清楚怎么回事。 叔叔查清楚了齐欺霜父亲是被毒死的,告到衙门,却反被诬陷。 齐欺霜的继父已经买通了县官,把齐欺霜的叔叔判了死刑,关在牢中。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继父死了,死因是酒色过度。 她母亲在孝期和下人通奸,被发现了,就被赶了出来,只能带着齐欺霜住在临街的角楼里。 齐欺霜的叔叔不知怎么从牢中逃了出来,找到这个角楼,趁着夜色,当着齐欺霜的面,把她的母亲像杀畜生一样杀掉了。 齐欺霜被吓得瑟瑟发抖,缩在墙角里不敢动。 她叔叔还要继续报仇,要将参与毒杀他亲哥哥的人全部杀干净,怕自己的小侄女把自己的行踪嚷嚷出去,于是便把齐欺霜锁在了屋子里。 他在外面锁门的时候,齐欺霜爬到门口,求人都不会,小声地说:“叔叔、叔叔,我害怕……” 她叔叔本来就是杀人斗狠的亡命之徒,唯一尊敬的兄长被人毒杀了,自然是要亲手报仇。 听见自己的小侄女这么说,他也没有停下来,门锁好之后,他只说了一句:“我如今无力庇护你。” 于是齐欺霜就被锁在满是血的屋子里,和一具尸体一起呆到了第二天。 她实在是太小了,太害怕,叫也不敢叫,缩在角落里。 第二天事发,她叔叔逃走了,齐欺霜的母亲被安置在了乱葬岗,齐欺霜没有了亲人,就只好上街讨饭了。 再大一点,她可能会被人卖到青楼去,也可能长不大就饿死了。 然而这些可能都没有发生,归一门的长老把她带去了太虚境,她成为了一名女修。 可能是童年生活过于地狱,这姑娘不出意外地长歪了,成为了一个玩弄人心的妖女。 纪姝只是在玩《妖女模拟器》,在其中扮演一个妖女,欺负欺负npc,单纯觉得好玩,就像她在绝地逃生中还是位特种兵,可以喝饮料回血一样。 齐欺霜却是位真妖女。 纪姝在宗门大会上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打算暗地里毒害自己的同门师姐,被纪姝不小心看见了,还要顺便把纪姝一起给灭口。 当时纪姝的修为还和她差不多,和她打了一架之后,立刻心有余悸地打开包裹,光标挪到提升修为的灵草上,疯狂点“使用”。 在齐欺霜打不过纪姝的漫漫百年之中,因为她存在感太强,纪姝还被迫得知了许多她的风流韵事。 比如她喜欢上青城世家的某位长老,长老不喜欢她,她就偷偷把长老毒瞎了,然后故意同这位长老坠入同一个秘境,在秘境之中悉心照料他。 等睡到这位长老之后,齐欺霜立刻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 至于那位长老瞎了怎么办,反正齐欺霜不负责的。 见纪姝往那个方向看,秦归止一抬头,立即知道了她在看谁,于是低声说:“那是李令招揽的术士,她以前在同州也很有名。据说正是她占出李令有紫薇帝命,李令才真正下决心造反。” 秦归止说的是“造反”,但是李令这边的说法是“清君侧”。 清君侧,这词的意思是“皇帝被一个大奸臣蒙蔽了,我要去杀掉这个奸臣”。当然,自古以来用这个词的人,一般都不仅杀掉了所谓奸臣,还把皇帝一起杀了。 现在遥望战场,还能看见李令矫健的身姿,他看起来是个很有血性的汉子,比朝堂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像是忠君爱国的臣子。 这便是……未来的新王吗? 纪姝遥遥看了半天,依旧不觉得这个叫李令的人哪里比东方俨好。 讲道理东方俨的能力已经很强了好吧。 或许是修士的感官要比常人更敏锐,也可能是彼此渊源太深的两个人有别样的感应。 就算是隔着遥遥数十里,陪在李令身边的那个名叫“齐欺霜”的术士,也依旧察觉到了纪姝的目光,准确地仰起头,和纪姝对视。 齐欺霜穿着一身纯白的纱裙,脸上系着一块白色面纱,在乱军之中极为显眼,但是她好像根本不怕被流矢击中,招摇到张狂的地步。 而那些无眼的刀枪,还真的一点都伤不到她身上。 她在血肉横飞中依旧保持着一袭白裙的无瑕,恐怕也正因为此,同州的诸位愿意相信她是有为的术士。 齐欺霜也不知道认出了纪姝没有,她只是习惯性地一笑,露出面纱的那对眼睛弯起来。她的眼睛是桃花眼,笑起来格外的甜。 随后兵马动乱,她那一袭白衣就像一片孤叶,转瞬间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秦归止自然知道纪姝和齐欺霜的恩怨情仇,但是如今这个“秦归止”的身份不应该知道,他就明知故问地说了一句:“你认识她吗?” 纪姝点点头:“旧恨新仇。” 秦归止顺着接道:“汝州郡守和李令,也是旧恨新仇。” 之前说过,李令造反的直接原因,据说就是汝州郡守公报私仇,在李令为了剿匪借道汝州的时候,灌醉他,打算一刀杀了他,然后诬告他早已通敌。 当然,这只是李令单方面的说法,汝州郡守这边说李令就是早已通敌,不仅通敌造反,反之前还要用假消息把汝州郡守废掉,这样整个西南都是他李令的囊中之物了。 东方俨正是参考了汝州郡守的话,才选择让他继续当汝州郡守,毕竟现在还真没人比汝州郡守更了解西南的情况。 不过,纪姝这几天多方面了解西南战局之后,她其实觉得……李令说的那个版本应该更真实…… 正如秦归止所说,汝州郡守和李令不对付了许多年。 李令手下有同州铁骑,这些年在西南平叛剿匪、镇守边关都非常厉害,他一直认为汝州郡守就是个铁废物,只会拖他的后腿,让他丧失了许多机会,没法彻底把西南动荡的因子都清剿掉。 朝中也有一些李令的支持者,他们上书说:“戍卒不隶于守臣,守臣不总于元帅。至有一城之将,一旅之兵,各降中使监临,皆承别诏委任。” 简而言之,就是说,西南那点破事,之所以现在都无法解决,完全是因为西南的兵力分散,没能合并在一个有能力的人手上。这样西南内部角力,谁也不服谁,许多决策还要一层层上报,等陛下您看到、做出决策,这个时候不是黄花菜都凉了吗。 当然,不管他们怎么说,东方俨都当是耳边风。 西南的兵力全交给一个有能力的人,那这西南是他的,还是东方俨的啊? 他幼时就是秦归止的学生了,在秦归止那里学了无数帝王之策,言官们说的再天花乱坠,东方俨依旧是一块听了不往心里去的木头。 总之李令一直被迫和这么一个他心中的铁废物合作。 李令实在是看不上汝州郡守,明里暗里讥讽了他无数次,甚至还在酒后公然说他是个废物。 汝州郡守是个脾气好的老好人,但是再脾气好,也忍不了这种无时无刻的人格羞辱啊。 然后就有了那一出“诬陷通敌”。 一个王朝的覆灭,哪怕是最浅层的原因,追溯出去,也有那——么长的因果线。 纪姝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秦归止提前设计好的,这种精密的如同齿轮运转一般、精确导出叛乱结局的过程,要是是设计好的,那真是太可怕了。 就像是端坐在云端的棋手,大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 纪姝心中感慨,偷偷去看秦归止,好像多看几眼,就知道“秦归止”这个虚假的人设下面真实的是谁。 秦归止察觉到她在偷看自己,心里略微一滞,只觉得又酸又苦的情绪翻涌上来。 她没有这么偷看过颜粲。 他早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和阿姝在一起,就算阿姝喜欢的不是真的他也罢。 但是他到底还没能真正把自己的自我认同变成“秦归止”,现在倒是更像直击自己的心上人被别人吸引的心碎场景。 纪姝问:“秦国师,你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会怎么发展吗?” 外面兵荒马乱,汝州城墙上朔风野大,天色阴沉,秦归止听着远远的战马嘶鸣,说:“今天晚上会下雨。” 纪姝忍不住轻轻一笑,抬头看天色,说:“这我也能看出来。” 秦归止轻声说:“汝州城的上一个雨夜,汝州郡守将李令灌醉,想要砍下他的头颅。” 他的声音非常轻,确保只有她能听见,不会把这提前写好的谶语泄露给其他任何人。 倒像是已经写好命运台本的神明,因为过于偏爱某位美丽的姑娘,于是便把自己的作品奉上,希望能够逗她一笑。 “汝州城的这个雨夜,会有重要的人死于非命。” 第82章 真相(上) 当天下午纪姝就知道秦归止这句话是怎么回事了。 白天的交战双方勉强打平了,但是都损伤不小。 卢老将军和卫朔显然并不打算只打个平手,交战结束之后,俩人很是认真地召集军中的高级将领一起研讨未来形势。 结果有信使带着同州李令的亲笔信来了。 信上说,李令不想打了,他觉得自己错了,皇帝能不能给个机会让人苦海回头,他想投降被招安,不想造反,造反好累,每天四点就要起。 他其实对皇帝陛下一直忠心耿耿,他就是气不过汝州郡守那个铁废物,想着自己反正要被汝州郡守先杀后诬陷,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结果现在骑虎难下,发现自己根本不想反,只想当皇帝陛下的臣子。 要是陛下愿意将汝州郡守下狱,好好调查当初事由的话,李令现在立刻带着人归降,陛下怎么处罚他都行。 哦对了,要是大家有空的话,可以今晚在汝州城外的兰昌寺见一面,商讨一下招降的具体事宜。 纪姝好像从来没有从史书上看见这种,造反造了一半,不想干了,和皇帝打商量能不能招安我的情况…… 这个李令,没看出来还是个野的…… 卢老将军和卫朔也没见过这种场面,一边连忙让信使给东方俨送急件,一边和自己人商量了几句。 商量的结果是:东方俨大概率会答应。 因为西南乱局之中,并不只有李令一方势力,还有多方匪乱。 李令谋反之前,这些匪兵都是靠李令镇压、清剿。 李令撒手不管、加入敌人之后,这些匪兵就到处流窜,骚扰四境,整个西南境内基本全数丧失控制,只有汝州城还算掌握在大夏手中。 这种到处需要人打仗的情况下,能招降一个是一个,至于要不要秋后算账,以后再说吧。 更何况,其实李令之前的表现也一直非常“忠君爱国”,听说他每个上给东方俨的折子后面都要跟几页溢美之词,表示我们大夏有陛下这样的皇帝实在是太幸运了。 所以汝州城内的诸位决定今晚去应约。 但是卢老将军和卫朔也不蠢,想到了这可能是李令的阴谋,于是首先表明自己是不会去的,他们一死,这城里城外的大军基本秒变经验宝宝,是会被写在史书里骂上一千年的。 秦归止默默地接过了这个任务。 他名义上还是“人界第一修士”,就算修为不如太虚境的修士,没办法一打一百,但是从一百人的包围下全身而退还是能做到的。 和秦归止同去的还有汝州郡守。 汝州郡守就是个靶子,大约相当于“李令你说你绝对忠于陛下,那么你的仇人在你脸上晃荡你能忍住不杀他,把一切都留给陛下裁决”吗。 如果李令没忍住,动手了,那么好的,他说的一切都不再值得信任,说什么效忠陛下都没用了。 汝州郡守脸色不是很好,但是他明白自己必须要去,毕竟这整件事的直接□□就和他有关。 纪姝倒是不太担心,秦归止看起来同太虚盟的联系很密切,又已经提前知道了未来的具体走向,怎么也不可能有危险。 纪姝甚至有空去问了一下本地人,问哪家铺子的甜糕更好吃。 原本只是为了给秦归止的兄长准备祭奠之物,但是她买甜糕的时候,仔细回想了一下秦归止说话时的模样,忽然福至心灵,想到“秦国师应该也喜欢吃甜糕吧”。 于是她格外注意,挑选了几个更为精致的品类,包好了,热乎乎地揣在怀里,打算旁敲侧击问一问秦归止,他要是真喜欢吃,就给他一个惊喜。 她其实很喜欢那种贴心又温柔的人,小颜是,秦国师也是。 只是她一直惧怕小颜身上的魔修属性和“血海深仇”标签,不敢走心、不敢太接近。 当天晚上,纪姝同秦归止一起来到了兰昌寺。 出汝州城之前,纪姝把买好的甜糕悄悄给了秦国师。 秦归止摸到手里的温热糕点时,心脏几乎是狂跳了起来。他以为纪姝已经明白了他身份的真相,明白了他所谓的“早逝兄长”就是他自己,说不定还知道了他就是颜粲…… 秘密被心上人揭开的感觉非常奇妙,一边觉得不好、这样留着破绽要把自己坑死的,简直是自己往坟墓奔驰而去;一边又想着她果然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看破他的伪装。 又喜又忧。 结果纪姝只是眉眼弯弯地看他,一点试探的意味都没有。 她笑着说:“我就猜秦国师你也喜欢吃甜糕,兄弟两个人的口味往往差不多的。” 秦归止哑然。 方才骤然而起的狂喜像是一层薄薄的纸,刚刚吹起来,就立刻落到了水中,迅速溶解,连一点影子都看不见了。 秦归止于是只好点点头,说:“你说的没错。” 他确实喜欢吃甜糕。 纪姝见他喜欢,立刻笑得更开心了些,这一份真心实意,大约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兰昌寺在山上,古木修竹,四合其所,清幽至极。 他们来到兰昌寺的时候,天已经阴沉一片了,看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李令已经早早等在兰昌寺中了,他身边依旧跟着那位穿着白色纱裙的女术士。 下雨之前,天上的厚重积云都会压下来,看着离地面非常近,天地之间的距离小到不容人呼吸。 除了浓云翻滚,风也骤然急了起来,将人的衣袍吹得飘扬,只单单掐出一个单薄的人影。 闪电和惊雷正在酝酿,传说有鬼名叫律令,常在云边疾走,带来大风雨,现在恐怕它就正在云中翻滚。 如此反常的天象。 纪姝作为一个悬疑文主角,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离世界的秘密那么近过。 正式开宴当然没那么快,大家总是习惯在吃饭的时候谈事情,纪姝早就看惯这一点了。 正式开宴之前,大家还要坐在一起说好一会儿的客套话,打打太极,试探一下彼此的态度。 总是这个流程,就算不是一个社畜,纪姝耳濡目染那么多年,也早就熟悉了。 李令坚持要屏退下属和随从同秦国师私下商谈,于是纪姝先退出去了一会儿。 兰昌寺是一座正经寺庙,虽然因为西南地区持续已久的饥荒、兵乱而长久没有得到修缮,但是寺庙之中的佛像还保存着完好,壁画上的本生故事也都大体完整。 因为行空大师的缘故,纪姝对这些佛经故事大都了解过。 有几位从汝州而来的武将仰头看这些笔触简约的壁画时,还特意来问纪姝,理由是“他被秦国师看重,感觉就很有文化”。 站在不远处的齐欺霜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纪姝依旧不能确定她是否认出了自己,表面上维持着客套,简单回答道:“这画的是割肉喂鹰。就是说有一天老鹰在捕捉鸽子,鸽子飞到尸毗王的怀中,于是这位尸毗王顿生怜悯,对老鹰说请它不要去杀生了,老鹰要吃的肉他可以割给它。” “为了公平,尸毗王拿来了一杆秤,将肥硕的鸽子放在一端,自己割肉放在另一端。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只鸽子特别重,尸毗王将自己全身都放上去,才勉强和肥硕的鸽子差不多重量。于是尸毗王说,你看,一样重,你放了那鸽子,把我吃了吧。” 几位武将对这个有些残忍的故事啧啧称奇,还顺便问了一下尸毗王的结局,得知他没有真被老鹰吃掉,而是立地成佛了之后,还挺满意的。 齐欺霜安静地听她讲完,忽然眨了眨眼睛,她大半张脸都覆盖着白纱,白纱上面的一双眼睛格外有神,她说:“我曾经也听过这个故事。” 汝州城的武将们尚在小声说话,她的声音一出现,他们便立刻停了下来,戒备地望了过去。 但是齐欺霜镇定地接着说下去了:“我是听一位名叫行空的大师说的。不过后来听说这位大师犯了戒,受了很重的惩罚。” 这里是汝州城郊,地处西南,离京城远着呢,周围的人都没听说过这个行空大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这句话只是讲给纪姝听的。 齐欺霜已经认出她来了。 天知道是不是陆宣这小崽子泄露的。 纪姝随口应道:“这样啊。” 这只是句无意义的废话,但是齐欺霜立刻顺着往下继续说了:“是啊,我还觉得奇怪,毕竟行空大师曾经也是个慈悲为怀、恪守清规戒律的人,就像这故事中的国王一样。” 行空大师确实是个很守佛祖教诲的人。 现在仔细想想,那缕夺舍行空大师的残魂,也就是纪姝真正与之相处、并爱慕他的那缕残魂,或许它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并不是蓄意要谋取行空大师的身体。 他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被困在了银环之中,这银环碰巧被行空大师捡起,他后来便进入了行空大师的身体。 他一直以为,他就是行空。 直到和纪姝在一起之后,色戒杀戒俱破,心魔无法压制,才终于想起了一切。 想起自己只是一缕夺舍他人身体的孤魂。 他带着“真魔之血”的标签,所以他只能是魔尊,不可能成为一个佛修。 这个游戏的设定是,只要你出生时具备某些独特标签,就一定会成为某种人。比如说“真魔之血”就注定是魔尊、“圣莲化身”就注定是佛子。 哪怕你天生喜欢修佛,梦想着天下大同,但只要你身上有“真魔之血”这个标签,管你喜欢什么,你注定是魔尊的。 玩游戏的时候纪姝没有太注意,现在想来,这不就是决定论。 和这个世界的三观真是契合的天衣无缝呢。 齐欺霜说:“我有一个死对头,曾经很喜欢行空大师。行空大师后来抛弃了她,她十分伤心。她伤心,我就开心,于是我还特意跑去拜访了行空大师,想多向他学习。” 纪姝:“……” 齐欺霜继续说:“原来行空大师早就被人夺舍了,我那个死对头甚至喜欢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缕不知从哪来的孤魂野鬼。” “这可真是有趣,我继续往下查了很久,发现那缕孤魂竟然是魔尊的一部分。” “可魔域已经许多年没有出现过蕴含着‘真魔之血’标签的孩子了。”齐欺霜说:“但这缕孤魂又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所以……一定是某个有孩子的家庭隐瞒了自己家孩子蕴含着真魔之血的事实。” “魔域的规矩是,魔尊要由长老们亲自教育,塑造成未来引领魔界的人。有父母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被长老们夺走,似乎也很正常。” “但是……这对父母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他们怎么能够隐瞒这么大的事情呢?真魔之血根本逃不过魔域长老们的嗅觉,一定会被发现的。” 齐欺霜抬头去看纪姝,她问:“你觉得呢?” 她的神情看不清楚,但是语气很像刚才那几个武将,一种“我感觉你挺有文化,所以问问你”的意思。 纪姝知道齐欺霜模仿这种语气只是为了恶心自己。 在场数人神色各异,因为纪姝说的这些话已经超过了普通人的理解上限。 但是齐欺霜现在是个搞封建迷信的术士,说话神神叨叨、让人听不懂,似乎也挺正常。 纪姝觉得,齐欺霜可能是以为自己还不知道这些事情,所以故意说出来刺激她。 但是纪姝已经知道了,她甚至还知道这缕孤魂来自小颜的弟弟,小颜的弟弟本该是个魔尊,但是却已经不幸死掉了。 她知道。 于是纪姝说:“我猜他们把蕴含着真魔之血的那缕魂魄生生抽离出来,然后困在一个银环之中。” 齐欺霜又笑了,她笑着说:“没错。” “那个本该是魔尊的孩子被抽走了一部分魂魄,立刻陷入重病之中。那对父母害怕自己的孩子死于先天不足,于是便求来禁术,将这孩子的状态封存,让他生长停滞,等日后有机会离开魔域,再将他被抽出来的魂魄还回去。” 纪姝:“……” 等一下。 这讲着讲着,怎么越来越像秦归止那个早逝的哥哥了。 自小重病、生长停滞。 若是“真魔之血”完全被封在了那缕残魂中,那么理论上来说,那个一直重病的孩子也是没有“真魔之血”标签的。 这么一推导,这本该是魔尊的孩子,不就是颜粲吗? 秦归止那个在灭门惨案中失踪的哥哥……不也就是颜粲吗? 第83章 真相(中) 纪姝之前就怀疑过颜粲是不是秦归止那个失踪的哥哥。 虽然颜粲看着比秦归止小很多,但是秦归止那个哥哥,不正好是“重病缠身、生长停滞”嘛。 后来之所以认为秦归止和颜粲并不是一对兄弟,主要是因为从行空大师那里确定,银环中夺舍他的残魂一定拥有“真魔之血”的标签。 换句话说,纪姝喜欢的那个夺舍行空大师的残魂,是拥有“真魔之血”、命定的魔尊。 如果秦归止和颜粲是一对亲兄弟的话,那么他们之中必定有一个拥有“真魔之血”的标签。 然而秦归止不可能有,有他就是魔尊,太虚盟绝对不可能会和魔域合作的。 之前纪姝确定颜粲没有“真魔之血”的标签,是因为她在沙漠中捡到颜粲的时候,颜粲的状态栏里没有这个标签。 可是现在按齐欺霜的说法来看,这个“真魔之血”是可以通过秘术封存在生魂之中、再硬生生将这缕魂魄抽离出来的,这样能躲过魔域长老的嗅觉,应该也能导致状态面板不显示“真魔之血”标签。 再者…… 封存“真魔之血”残魂的那个银环,其实这几百年以来都在纪姝这里,前不久才归还给颜粲的。 所以纪姝在沙漠中捡到颜粲的时候,他状态栏中不显示“真魔之血”标签,是非常合理的。 小颜就是魔尊,那缕夺舍行空大师的残魂,就属于小颜。 只不过现在他的那缕残魂、那缕拥有行空大师记忆的残魂,依旧被封存在那个银环之中。 那缕残魂没有回到他的身体之中,所以颜粲并不拥有行空大师的记忆,也没有真魔之血。 一通百通,纪姝忽然就福至心灵,想起自己穿越之后见颜粲的这几次,小颜每次都有肉眼可见的好感提升。 还有在沙漠中救起他时,他眨眼就全满的好感度。 或许是因为,哪怕他已经不记得过去作为一个佛修时有多喜爱她,但是再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依旧对她一见钟情了。 纪姝:“……” 纪姝下意识想找点什么东西攥在手里,但是只摸到了几块冷掉的甜糕。 买给秦国师的甜糕,虽然她仔细揣在怀里,但是行走颠簸之间,还是有几块最外面的被震碎了些许,她就并没有拿给秦归止,而是留在自己这儿。 嗯……她其实也挺喜欢吃甜糕的…… 现在这些冷掉的甜糕已经开始变硬了,因为放置时间过久,放糕点的包裹甚至有点油乎乎的。 刚刚看见秦归止喜欢这些甜糕,她还挺开心的。 齐欺霜眯着眼睛笑:“不过我想,我那个死对头应该不在乎了,因为她已经喜欢上别人了,并不在乎自己之前爱慕的那个人现在如何、为什么不来找她。” 纪姝:“……” 齐欺霜:“如果她想知道,可以干脆来问我,不过要我说的话,可得给我好处。” 她说了那么久,她身边的人觉得完全不理她,是非常不尊重她,于是强行接腔:“您说的对。” 纪姝才不会去问她呢。 只要脑子还正常,都知道这绝对是个给她量身定制的陷阱,齐欺霜放出一点关键信息,然后就引诱着她主动往里边跳。 纪姝立刻放空自我,假装没听见。 讲道理,自从经历过某些国产手游那到处都是诱导氪金的页面,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纪姝上当受骗了。 一到给钱,立刻装死。 齐欺霜能查出来,她也一定可以。 小颜若真的是那缕夺舍行空大师的残魂,他不记得前尘往事,那很可能是因为他的那缕残魂依旧被封印在银环之中,需要某些条件才能让残魂回到他的身体中去。 秦归止结束和李令的谈话,离开屋子的时候,其实心情略有些沉重。 他之前的计划,想的是找个机会结束“秦归止”这个身份的性命,而且最好这个身份的死亡可以直接刺激大夏,激化矛盾。 作为太虚盟“覆灭大夏”计划中非常关键的一颗棋子,“秦归止”一旦死亡在这个计划的前期,他是目前为止最大的功臣,太虚盟势必要让他上两函经,将他再度复活的。 《两函经》,是整个太虚境唯一一样可以让人复活的法宝。 也是太虚盟让诸位修士努力去达成所谓“既定的未来”,而设置的一张保险网。 若是你为了太虚盟的计划而死去,太虚盟会用《两函经》将你复活,所以不要害怕,大胆地去奋斗吧。 只不过一个修士再拉垮,也不太可能会在人界形神俱灭、真正死亡。 况且修士死亡,名字上《两函经》之后,虽然说的是“复活”,但是复活之后的修士,会丢失掉死亡之前的所有记忆,更像是“新生”。 所以《两函经》近些年一直没有被启用。 但这就是颜粲这些年一直扮演“秦归止”的目的。 颜粲想,自己的弟弟“秦归止”应该并不想记得自己、也不想记得过去的一切吧。 颜粲是家中最大的男孩。 他父亲痴恋他的母亲,求而不得乃至堕入魔道成为魔修。他父亲入魔之后将他的母亲掳走,限制她的自由,强迫她住在魔域,接受一个魔修的刻骨痴恋。 总之颜粲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接受了自己成为一个魔修的妻子。 甚至他们夫妻关系还挺不错的。 他母亲发现颜粲拥有“真魔之血”之后,日夜哭泣,害怕自己的孩子被抱走,被魔域的长老们培养成冷血的杀人机器。 于是颜粲的父亲用禁术将“真魔之血”属性封入了颜粲的一缕残魂之中,然后再生生将这缕残魂提出,困在了一个银环之中。 为了让自己深爱的妻子不再伤心,这些都是值得的。 然后他哄骗自己的妻子,说自己已经用禁术将“真魔之血”属性除去,他们的儿子不会成长为命中注定的魔尊。 颜粲的母亲真的相信了。 可惜颜粲因为缺失魂魄,从此开始重病,昏迷不醒。他的父母想了许多办法,只希望能让他尽快好起来。 最后他们决定再生一个孩子。 不不不,不是要放弃颜粲,而是因为太爱颜粲了,要再生一个孩子,用第二个孩子来给颜粲治病。 就像是自己爱的孩子需要配型,找不到合适的人,就再生一个。再生出来的这个孩子,他的用处就是当哥哥的医疗储备,重病的哥哥随时都会需要他身体的某个部位。 第一个孩子颜粲,跟着母亲姓颜。 第二个孩子秦归止,就跟着父亲姓秦。 作为弟弟的秦归止正常地长大了。 就算处在这种畸形的家庭中,处在这种畸形的被利用的状态之中,依旧没有成为魔修,而是成为了一个正常的修士。 秦归止的天资远不如颜粲,他就是一个正常而普通的修士,没有颜粲那样一出生就注定不平凡的极高天赋,像是一个不起眼的中等生。 所以颜粲的母亲,对自己这个普通又容易被忽视的小儿子,并没有过多注意。 毕竟不注意小儿子秦归止,小儿子还能好好活下去;但是不注意大儿子颜粲,颜粲可是会重病死掉的。 颜粲的父亲其实一点都不爱自己的孩子们。 他只爱自己的妻子,孩子是他用来留住妻子的工具,妻子喜欢什么,他就重视什么。 颜粲的母亲知道自己一直忽视小儿子,她也很愧疚,所以在给自己的孩子打锁命银镯的时候,给小儿子打了一对青玉莲花瓣银镯,而给大儿子只打了一只漩涡纹银镯。 颜粲的父亲一直很愁怎么安置封印颜粲残魂的那只银镯。 这种残魂是要放在活人身边温养的,但是他若是时刻把一只来历不明的银环放在身边,他怕自己的妻子不开心。 于是颜粲的父亲把封印颜粲残魂的那只银环,变成了小儿子秦归止的锁命银镯中的一只。 没错,秦归止在无意识地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灵气去温养重病哥哥的残魂。 没多久,秦归止就觉得不舒服了,于是他将银镯摘下,收了起来。但是因为没有一直随身带着,在某次去人界的旅途中,不小心丢失了其中的一个银镯。 这只被丢失的、封印了颜粲残魂的、青玉莲花瓣的银镯,被行空捡到,从此戴在了他的手上。 秦归止发现银镯丢失之后,有些抱歉地同母亲提起。 他原本只以为是说一句的事情,没想到父亲暴怒,并责令他出去寻找那只银镯,找不到就永远别回来了。 秦归止就这么莫名其妙(以他的视角看)地被逐出了家门。 这个时候,经过多年的努力,颜粲的病情已经趋于稳定,不再需要秦归止供应任何东西治病。 但是因为多年昏迷、生长停滞,颜粲看起来要比秦归止小上许多,他的心态也完全是少年心态。 再然后就是仇家灭门。 颜粲的父母都被仇家杀掉,颜粲之所以能够在修为不高的情况下逃走,完全是因为当时秦归止也在。 秦归止只是偶然回家,希望能偷偷见一见母亲,没想到直接撞上了自己家的灭门惨案。 他与杀害父母的凶手同归于尽,临死之前,秦归止身上的那只莲花型银镯滚落,被刚刚从封印状态中苏醒的颜粲慌忙收起来,带着一起逃出去了。 那个时候,夺舍行空大师的那缕残魂已经离开了行空大师的身体。 总之,身为弟弟的秦归止死去了。 身为哥哥的颜粲活下来了。 从哥哥颜粲身上分出去的那缕残魂,离开了行空大师,不知所踪。 而“人界第一修士秦归止”这个身份的出现,就是因为活着的哥哥颜粲,希望能将自己的弟弟秦归止,通过《两函经》复活。 第84章 真相(下) 作为一个在整个故事里一直都在昏迷的人,颜粲对整个故事的了解程度其实没有那么高。 他只知道不到一半的真相,而且还集中在后半部分。 颜粲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曾经有过真魔之血,他只以为自己是普通的生病。 他从长久的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间并不长,大约知道自己有个弟弟,甚至还默默羡慕过弟弟可以一直陪在父母身边,羡慕弟弟身体健康,想做什么都可以。 颜粲与自己弟弟的感情也不算特别好,毕竟他醒来的时间不多,和自己弟弟的独处时间更不多。 他大约知道自己弟弟的情况。 印象中有一次过年,他碰巧醒着,没有因为重病昏迷,于是在除夕夜里,和自己的亲弟弟坐在一起,试图用聊天来渡过守夜的时间。 颜粲还是个少年的模样,但是他的弟弟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两个人相处很有些尴尬。 但是聊起来之后倒是还好,他们俩的喜好出奇的一致,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不过只有一个晚上。 颜粲的精力不算太好,过了些日子又再度进入昏迷状态,很久以后再次醒来,面对的就是自己父母全部被杀的场景了。 秦归止的修为不高,但也比一直重病昏迷的颜粲好上许多。 当时秦归止并没有立刻选择与敌人同归于尽,他发现父母被杀了,敌人在寻找自己和自己那个昏迷的哥哥时,第一个反应当然是快跑,带着哥哥快跑,不要被杀。 于是秦归止就这么做了。 跑到一半觉得目标太大,一旦被发现就是团灭,于是和颜粲分开跑。 分手之前,发现颜粲身上什么都没有,毕竟一个常年躺在床上的病人身上也不太可能有钱。于是秦归止便将自己芥子戒中的财物随便抓了一把给颜粲,俩人就匆匆分开。 秦归止身上的那只莲花纹银镯,就是这个时候跑到颜粲身上去的。 分开走的两个人都遇见了敌人。 但是结局却截然不同。 颜粲绝地反杀,想要回去找秦归止,却目击到自己亲弟弟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样子,惊骇万分,重伤出逃,最后被纪姝救了起来。 秦归止与仇敌战到最后,知道生还无望,于是便干脆引爆丹田,与所有敌人同归于尽。 这便是魔尊剧本,和路人甲剧本的不一样。 颜粲后来回到自己家中。 满院子都是尸体,已经有魔域的人过来查看情况了,但是因为颜粲家地处偏远,来的人不多。 对了,颜粲的父亲,最初为了防止他母亲逃跑,将他们的家安置在了非常偏远的地方。 颜粲后来发现,将他全家灭门的仇敌,其实只是一伙流寇。 他们心血来潮,想要打劫一个孤零零的院落。 然后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颜粲的父母并不是蠢人,不至于被人寻仇上门还一点戒备都没有。 那只是个意外。 就像出门的时候遇见了车祸,谁也预料不到。 秦归止甚至没有留下尸体,全部毁干净了,他是和余下的所有仇敌同归于尽的,一个活口都没留。 颜粲很想报仇,他一腔血海深仇,但是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一个还活着的敌人。 颜粲把自己父母的尸身收敛了,正要给自己的弟弟搭一座衣冠冢,忽然想到: 除了他自己,其实并没有人知道这桩灭门惨案的详细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并没有人知道秦归止已经死去了。 颜粲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两函经》,想到了复活一个人的办法。 于是一个新的“秦归止”出现了。 这个“秦归止”就是颜粲对自己弟弟的所有印象。 他喜欢穿白衣服,不爱说话,是个有些死板的人。但是他很负责任,很有底线,遇见事情也不退缩。 好吧,颜粲并不了解自己的弟弟,他很多时候是在靠想象力来填补自己记忆中贫瘠的印象。 颜粲给自己弟弟编写的生平,是这样的: 秦归止是一个一直被父母家庭忽视、嫌弃的人,所以他对父母的感情不深,为人也很冷漠。他天资不算高,但是做事很认真。给父母报仇后他实力大减,所以隐居起来疗伤了一段时间,也因此有了些许性格变动。 都是为了和太虚盟合作,既然要利用太虚盟,那么秦归止不能和魔修、魔域有太多牵扯,最好秦归止要讨厌、憎恨魔域。 因为父母偏心,所以他对自己哥哥的感情不深,报完父母之仇后,并没有回去找自己那位哥哥。 颜粲不了解秦归止的修为到底多高,所以他用了模糊的说法,“隐居疗伤”,既可以是实力减弱,也可以是实力大增。 都很合理。 因为厌恶魔修和魔域,“秦归止”心甘情愿和太虚盟合作,因为没有任何情感牵扯,在人界待上许多年也没关系。 只不过计划实施的过程中,他对《两函经》知道的越来越多,对太虚令知道的也越来越多。 到最后,颜粲已经把太虚盟所有的秘密都搞清楚了,明白存在一个已经确定的未来,太虚盟的修士都在为了维持这个确定的未来而努力。 “人界第一修士秦归止”这个身份,最开始只是颜粲为了复活自己的亲弟弟创造出来的。 但是“秦归止”这个身份、颜粲在人界的其他马甲,还悄悄做了许多对大夏有利的事情。 这样才显得“覆灭大夏”是一项难度很高的任务,需要太虚盟持续关注,因为任务而死亡的“秦归止”才必定会登上《两函经》以安人心。 还有别的原因:颜粲并不真想要大夏灭亡。 太虚盟要维持一个确定的未来,这个未来中大夏一定毁灭。冥冥之中已经注定的事情会沿着确定的线路走下去。 而颜粲想看看大夏不毁灭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他还年轻,有永不服输的热血和傲人的天资,觉得所有事情都注定了有什么意思呢。 颜粲计划的最后一部分,就是等“秦归止”的名字登上《两函经》,已经死去的秦归止复活。 那个时候,他的弟弟秦归止会忘记所有的记忆,忘记自己曾经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惨烈,重新来到世界上。 颜粲功成身退,他可以继续去研究如何保住大夏,能不能打破既定的未来。 开始他自己的人生。 但是他遇见了阿姝,他喜欢上她了。 但是阿姝似乎却对他扮演出来的这个“秦归止”更感兴趣,她会在“秦归止”面前娇俏地笑,会害羞会不好意思,会忐忑会琢磨不透,一点也不像在颜粲面前那么得心应手。 颜粲想告诉纪姝真相,说你喜欢的是个幻影,并不是真人,这个幻影很快就要奔赴死亡的结局。 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了“秦归止”并不是一个幻影。 或者说,“秦归止”这个虚假的、由他扮演的幻影死去之后,那个真正的秦归止,他的弟弟会回到人世。 阿姝喜欢的秦归止,确实是存在的。 只不过现在“秦归止”就是颜粲。 可是未来,秦归止是秦归止,颜粲是颜粲。 阿姝喜欢秦归止,和他颜粲并没有什么关系。 听阿姝说,秦归止手上戴过的那对莲花纹银环,那里面曾经蕴含着一缕残魂。这缕残魂夺舍过大自在殿的行空大师。 阿姝就说了这么一点,但是这句话的前情后景却很容易猜。 她曾经和大自在殿的行空大师有过一段,现在念念不忘来问夺舍的残魂,很显然当初她的爱人并不是行空大师。 而是这缕已经消散掉的残魂。 也就是说,他的弟弟秦归止,曾经和阿姝有过一段情。 而阿姝念念不忘多年,完全没有放下过。再次遇见“秦归止”,也立刻就真心喜欢上“秦归止”了。 删除掉颜粲的部分,他弟弟秦归止和阿姝的故事,其实非常深情隐忍又悲伤。 残魂离体,用其他人的身份和阿姝相爱。那缕残魂被驱散后,秦归止本来还有再次认识阿姝的可能,两个人还有再次相爱的机会,但是他在灭门惨案中死去了。 阿姝甚至不知道她爱的是谁。她或许只以为是行空大师心性大变,从她的爱人,变成了一个虔诚的佛修。 她是如此念念不忘,以至于多年后想起,哪怕是在和另一个人的情迷意乱之中,都能够立刻清醒、注意力转移。 两个人可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要相见就会爱上对方,但是却天长地远、生死相隔,甚至都没有真正见过对方一面。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要是颜粲的弟弟秦归止复活,见证了颜粲扮演的“秦归止”死亡的阿姝一定会去和他相认。 他们两个人生死相隔过,感情一定会更加牢固,以后说不定会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和颜粲父母的感情不一样,没有阴暗、强迫、绝望,他们是好事多磨、郎情妾意、目成心许。 颜粲才是这个完美无缺的爱情故事中,唯一的阴暗元素。 颜粲想要阻止自己的心上人纪姝和弟弟秦归止在一起,其实非常简单。 他只需要永远地扮演“秦归止”这个角色。 真正的秦归止已经死去,颜粲只需要掐灭他复活的可能,颜粲就可以永远是“秦归止”。 阿姝喜欢“秦归止”,阿姝会和他在一起,坐在他腿上,迷迷糊糊地要他抱。 ……就像幻境里那样。 他就可以得到她。 就像他父母的故事一样,一个痴恋到入魔的魔修,通过种种手段,最终把心上人留在了自己身边。 要让“秦归止”这个身份活着还是死去? 颜粲非常矛盾。 走到院子里,看见阿姝,她似乎不太高兴,刚才她肯定和齐欺霜闹了不愉快。颜粲知道她们两个人不对付很久了,他还计划着要不要顺手把齐欺霜一起杀掉,这样以后就没人气阿姝了。 可是纪姝一看见“秦归止”,刚才还不太好的情绪立刻就有了改善,她绽开了笑容,眼睛里也都是生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等他走到阿姝身边,就听见阿姝迫不及待地问他情况如何。 秦归止保守说了,说李令看起来确实真心想要被招安。 纪姝话题一转,说:“齐欺霜的侧写能力很强,她主修的心法就和侧写有关,可以直接从一地残骸中推演出过去发生的事情。” 秦归止:“嗯?” 纪姝:“但是我想,她也可能仗着自己独特的能力,故意歪曲以前发生过的事情真相。” 他们这时已经走到了屋子里,汝州郡守一会儿就要过来。 纪姝说:“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第85章 一线生机 纪姝从应试教育中学到过的最有用的答题技巧,就是“做题之前先想想命题者意图”。 命题人到底要考察什么,如果你是命题者,你希望用这道题筛选掉哪些人。 如果她是齐欺霜,她讨厌纪姝到恨不得纪姝去死,她会怎么做呢? 纪姝想,齐欺霜讨厌一个人,她就绝对不会希望这个人好过。 齐欺霜并不吝于撒谎,而且齐欺霜知道纪姝会警惕自己撒谎,不会轻易相信自己。 齐欺霜说颜粲就是秦归止那个失踪的哥哥,他还是纪姝曾经的恋人,只不过那缕残魂消散,他什么都忘记了。 齐欺霜说这话的前情是,她明明知道纪姝和秦归止关系匪浅。 那个时候纪姝处在一对亲兄弟之间,不管往谁的方向走,都是错的。 一对亲兄弟相争,不可能最后还有合家欢结局的。 而且秦归止是太虚盟的修士,颜粲是魔修,他们俩根本立场对立,一旦事情挑明,这对兄弟必然陷入左右两难的境界,再加上互为情敌,哪怕最后是一方对另一方的绝杀,赢者也绝对不会感觉轻松愉悦。 作为一个经常绞尽脑汁在乙女游戏里打出隐藏黑暗结局的人,纪姝对这种走向可太熟悉了。 兄弟中的某一个人死去,另一个人绝对不会心安理得和他们共同喜欢的姑娘在一起的。 好一点的结局是胜者和姑娘相忘江湖,坏一点的结局是胜者疯了捅死姑娘再自杀。 但是如果要阻止这个结局的话,纪姝是可以做到的。 她只需要隐瞒下自己知道的事情。 她可以隐瞒下整件事,然后偷偷去查证颜粲到底是不是曾经病重、曾经残魂离体,查出具体情况之后,还有充足的时间来做出决定。 这个选项非常容易选,看起来百利无一害。 纪姝:虽然但是,如果命题老师的意图是巴不得我死,我觉得她出的这道题应该没那么简单。 虽然纪姝对这道题完全没有头绪,但是她觉得自己可以首先排除掉那个最容易选的答案。 就像在浏览器上搜游戏安装包,跳出来页面上最大的那个“下载”,是绝对不能按的。 所以纪姝决定绝不能隐瞒,话就要摊开来说,在悬疑小说里搞苦衷隐瞒那一套,简直就是嫌自己命长。 纪姝一说话,秦归止的目光就立刻聚集到她这里来了。 秦归止一袭白衣,身边没有任何仆从,这是他的习惯。他这些天把纪姝带在身边,卫朔还认为他是在给自己面子,因此对秦归止的态度更好了许多。 玩游戏的时候,纪姝去查看过秦归止的居所,一个非常清贫的国师府。 很普通、装修很简单的一个小院子,有个老仆看门。 那个仆从很老了,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迟缓的活动和昏昏欲睡中渡过,不过秦归止似乎也没指望他做什么。 有时候因为太久没有打扫了,秦归止还要专门抽时间出来做大扫除,他很认真,好像在做一件非常重要、非常要紧的事情。 他的俸禄自己不怎么用,一部分补贴给了自己经手的项目,一部分拿去施粥赈贫,有时候他会专门去看望贫苦老人,回来之后再亲历亲为做家务。 因为经常出席各种宴席,有时候秦归止会把宴席上分发的一些零碎又精致的小物件带回家,专门放在一个五斗柜的小抽屉里。 放在现代,完全是一个勤俭节约、品德高尚的五好青年。 只要不以妖妃的立场去看,秦国师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纪姝说:“秦国师,你之前同我说过的,那个失踪的、生死不明的哥哥,你有想过,他若是还活着,你会怎么做吗?” “秦归止”……或者说颜粲一直在看着她,其实只要有时间、有机会,他都会迫不及待、见缝插针地多看阿姝几眼。 就算没有时间、没有机会,他也会用眼角余光偷偷去看她。 他用的是自己真正身份、是颜粲的时候,甚至恨不得一天到晚就跟在阿姝身边,一直看着她。 他有点不好意思对阿姝说情话,因为不太擅长,怕自己说错话惹人不开心,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所以要当一个不爱说话、乖乖的美男子,这样会最大限度放大他的优点。 他心里有一团火,炽热地烧着,热烈又深沉地追着她跑。可是快要追到的时候,单单只是看着她,就觉得内心酸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团火就一直闷在心里。 他作为“秦归止”的冷漠是装的,清高也是装的。他重欲又思想龌龊,看见阿姝就想抱她、想亲她,想阿姝来哄自己,想要她的温柔和美貌。 听到纪姝问出来的那个问题,颜粲瞬间就意识到她在说自己。 她向“秦归止”提起颜粲,是想要做什么呢? 明面上,这两个身份可是针锋相对的。 “秦归止”说:“他若是还活着,那我就多了一位兄长。” 这句话是废话,但是能在纪姝表露出自己态度之前,隐藏自己的立场。 虽然不要脸,但是有用。 纪姝见秦归止的表情依旧冷淡,甚至喝茶的动作也一丝不苟,觉得他只是把自己的话当玩笑,于是便说:“若秦国师那位失踪的哥哥是魔修呢?” 秦归止一顿,手上的茶盏放下,看向她。 纪姝说:“秦国师之前说过,您的兄长曾经生过重病,生长停滞了许多年。” 秦归止点点头。 纪姝:“李令身边的那位女术士我认识,她的心法和侧写有关,可以通过残存的证物、甚至通过一片废墟,侧写出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不过她也喜欢说假话,我不确定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纪姝:“她方才同我说,您兄长病重,很可能是因为身上‘真魔之血’属性被封进了自己的一部分魂魄之中,然后那部分魂魄被生生抽离出来,所以才会重病昏迷。” 秦归止带着疑惑重复了一遍:“真魔之血?” 纪姝点头:“秦国师应该听过这个。‘真魔之血’是一种专属于魔尊的血统,只要觉醒了这种血脉,不管中间经历了多少曲折,都必定会成为魔尊。” 秦归止脸色凝重:“我明白了,你同我说的话我会认真思考的。” 这其实更是句废话。 以他的痴汉程度,纪姝说的哪句话他没有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回忆过十来遍。 一些特殊语句他甚至要复制粘贴到脑海里的备忘录中,每天临睡前好好再品尝一遍。 作为一个血气方刚、刚刚从少年长大的男人,他最近每天都心满意足地去休息,无比盼望第二天的到来。 纪姝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齐欺霜透露出来的信息全告诉秦归止了。 再多就不能说了。 她虽然有点怕小颜,但是小颜从来没有对不起她,她不能直接暴露小颜的魔修身份。 要是齐欺霜说谎了,夺舍行空大师的残魂其实来自秦国师。 那对标行空大师的“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秦国师非常有可能大义灭亲,带着太虚盟的修士就把小颜这个魔修杀了,那她纪姝可非得自杀谢罪不可。 他们俩正说这话,外面通报说汝州郡守来了。 纪姝立刻自觉地退了出去。 汝州郡守是个老倒霉蛋了。 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比仇人越来越强更倒霉的事情呢。 纪姝临走之前,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汝州郡守苦着脸,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样子,径直往室内走去。 在门口转身的一瞬间,纪姝眼角余光瞄到了秦归止,他依旧是冷静淡然的模样。 说起来……秦归止和颜粲是亲兄弟的话,他们两个有的地方确实还挺像的。 之前没看破不觉得,现在仔细想想,小颜其实也和秦国师一样,不太爱讲话。 只不过小颜不讲话的时候,他会睁着一双眼睛痴痴地望着你,满眼都是“好喜欢姐姐”;而秦国师不讲话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看你,收敛目光,你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他胸有成竹、非常冷静。 秦归止一点都不冷静。 刚才纪姝的话,已经把他记忆中想不太明白的部分全部打通了。 纪姝和秦归止说话的时候,自然不知道自己话中那个被抽走魂魄、经历了许多痛苦的人就在自己面前,话语非常直接,一点都不委婉。 所以秦归止也完全不需要任何思考,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秦归止”的哥哥,出生时带着“真魔之血”,而这“真魔之血”被封进他的一缕魂魄中,这缕魂魄被抽离出来,夺舍过行空大师。 “秦归止”的哥哥,颜粲,就是命定的魔尊。 不管中间经历多少曲折,方向偏离多少,拥有“真魔之血”的人都会成为魔尊。 “命定”,这是一个和太虚盟那群修士所信仰的“确定的未来”一个意思的词语。 或许,那伙莫名其妙、临时起意杀害他父母的流寇,也是“命定的魔尊”路上的一步。 他父母必须死,他们不死,他是不会成为一个魔尊的。 汝州郡守刚刚见过齐欺霜。 汝州郡守听说过修士的厉害,但是当齐欺霜凭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无比惊叹。 齐欺霜是个漂亮的女人,漂亮的女人总能赢来异性额外的专注。 她告诉汝州郡守,说她是来救他的。 一旦李令招安成功,那他汝州郡守必定死路一条,对陛下无比忠诚的秦国师是不可能私自放走他的。 秦国师会杀了汝州郡守,告诉余下的匪党:“只要对大夏臣服,他们想要的都会有,就像李令那样。” 齐欺霜还说:只有李令招安失败,他才有活路。 汝州郡守觉得她说的很对。 汝州郡守不像秦国师那样忠心耿耿、誓死效忠大夏,他只想活着,顾好自己的一亩三分田。 他觉得自己好比大夏好,要更重要。 汝州郡守一直在打量秦国师,秦国师很负责、记忆力也很好,直接将数盏茶之前和李令谈过的条件都告诉他了。 但是,秦国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不仅心不在焉,秦国师的情绪也不再是之前冷漠淡然的样子,相反,他有些……愧然? 像是有人因他而死所以惭愧,又像是、又像是…… 明知道杀人不对,但是必须要去杀。 汝州郡守心里明镜一样,直直地映射出一行字:秦国师是打定主意要杀他汝州郡守了。 他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按齐欺霜说的去做,才有一线生机。 第86章 擦剑 李令绝不能招降成功。 他一旦顺服、一旦归降,汝州郡守就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汝州郡守要尽全力破坏今晚的和谈,一定要毁掉双方的信任基础,把事情全搅浑。 他不是一个人,齐术士会尽力帮他的。 齐术士曾经公开说过“李令就是未来的真命天子”,一旦李令归降,齐术士肯定也没命了。 李令现在的心情很是忐忑,他本来就对自己投降这事有些游疑,只要李令相信“秦归止根本不是真心来和他合作,而是把他诱骗归降,再杀掉他”,这桩和谈必定会黄。 齐术士说了,她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操控秦归止的心神,让他亲自毁掉这桩和谈。 但是这需要汝州郡守的配合。 汝州郡守一开始不太明白自己需要怎么做,但是齐欺霜一步一步,手把手把需要做的事情都教给他了。 “秦国师。”眼看着秦归止明显地走神,汝州郡守叫了他一句,把他的思绪拉回。 秦归止恨不得立刻结束眼前的公务,从芥子戒中拿出那两个银环来看看。 若阿姝说的是真的,那缕蕴含着“真魔之血”的残魂很可能是寄居在其中一个银环之中。 莲花纹路的银环有一对,都是秦归止的,他弄丢的那个现在在行空大师手里,那缕残魂曾经就寄居在行空大师手上的那个银环里。 后来那缕残魂夺舍了行空大师,又不知为何自愿离开行空大师的身体。 现在行空大师手上的银环是正常的,那么那缕残魂很可能是沉眠在了另一个莲花纹银环中。 这样的话,其实那缕爱慕阿姝的残魂,一直在以另一种方式陪在她身边。 要是“真魔之血”回到了颜粲的身体之中,那残魂之中附带的、曾属于行空大师的、爱慕阿姝的记忆,应该也会回到颜粲的身体之中。 曾经和阿姝有过刻骨铭心感情的并不是秦归止,而是颜粲,是他自己,不是他弟弟。 颜粲高兴的有点头晕目眩。 他一直一直爱慕着阿姝,阿姝以前也很喜欢他。 这是破镜重圆的故事,非常圆满,只差最后一段“相认”,就可以大结局了。 他们的故事。 “秦归止”这个身份可以死去,颜粲已经完成了任务,他可以开启属于自己的人生了。 秦归止心情急迫,被汝州郡守叫了一句,立刻收敛情绪,问:“怎么了?” …… 纪姝在院子里擦剑。 她最近在速成剑法,因为秦归止给她开小灶,倾囊相授了所有剑术的诀窍,她进步神速,简直是起飞,战斗力噌噌噌往上涨。 之前那几个武将也等在院子里,他们不敢走得太远,要保护秦国师和汝州郡守。 这些武将早就听过秦归止的名头,但是秦国师看起来脾气不太好,为人冷漠,不太像是一个可以搭讪闲聊的对象。 但是他们对“修士”又实在好奇,见纪姝脾气挺好,又和秦归止很亲近,于是一有空就来和纪姝搭茬。 “宁先生也会使剑吗?”有名武将问。 纪姝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秦国师的剑术很高明,我并不太会使剑,只是东施效颦。” 那名武将想了想,又问:“那……那秦国师擦剑吗?” 纪姝笑了一下:“每个用剑的人都要擦剑吧。” 刀剑刺入人体之后,刃身上不止有血,还会有脂肪、碎肉、皮屑……还会有很多奇怪的东西。 不擦剑,直接把剑送回刀鞘里,不仅剑脏,刀鞘也会特别脏。 剑擦一擦就可以了,刀鞘可不好擦。 而且这些东西留在剑身上太久,会把剑腐蚀掉的。 那名武将憨厚地笑了一下,小声说:“我以为修士都不用自己擦剑。” 纪姝擦剑的手顿了一下:“为什么?” 那名武将说:“修士不是都会很多术法吗,只要会用术法就好了。” 纪姝:“……”对哦,她为什么要自己擦剑。 纪姝当然不能这么说,而是笑着转移话题:“这我也不知道,可能秦国师比较喜欢亲历亲为吧。” 等那名来搭话的武将走了,纪姝才想起自己为什么坚定地自己擦剑。 她以前攻略行空大师的时候,因为行空大师可爱惩恶扬善了,他剑的使用频率非常高,剑身上到处都是血,他经常闷不做声地坐在门口擦剑。 纪姝也问过他为什么不用术法。 行空大师说,虽然生命如露亦如电,但一人如露水,便苍生如江海,还是不能把人命视作可以随意践踏的东西。 当时纪姝内心还挺触动的,觉得行空大师唾弃一些人的恶毒,甚至杀掉了他们,以防止他们继续作恶。 但是他依旧尊重这些恶人的人命,觉得不能把他们等同于畜生,擦掉他们血的时候,要给他们念一段佛经超度。 当然,后来纪姝发现他只是说说而已,行空大师只是单纯地喜欢做家务。 受到行空大师的影响,纪姝直接条件反射认为,剑就是该自己擦,不能念术决。 说起来,不管那缕夺舍行空大师的残魂是谁的,是秦归止的也好、是颜粲的也好……那个人以后还会拥有他夺舍行空大师的那段记忆吗? 说起来,以前那个暴躁的行空大师,他的性格特点其实在秦归止和颜粲身上都有。 秦归止心心念念“为天下苍生”、他的居所清贫,所有的俸禄都用来救助贫老;颜粲的情绪波动大,生起气来很嗜杀,但是又很好哄……这些其实都是曾经那个行空大师拥有的性格特点。 她正想着,身后吱呀一声,汝州郡守和秦归止已经走了出来。 门口来了信使,说李令大人已经备好宴席,请二位过去吧。 纪姝很自然地走到秦归止身边,他长身玉立,站得挺拔,像是一颗行道旁的松树。 秦归止看了她一眼,纪姝发现他那一瞬间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温柔。 秦归止问:“你刚刚在干什么?” 纪姝说:“我在擦剑。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有什么看法吗?” 秦归止正要说话,他们已经走到了备宴的地方。李令站在门外迎接他们,见到秦归止,远远便走上前来,笑着要同秦归止一起进去。 他方才和秦归止聊得很好,李令既然想再度进入大夏的官吏系统,那么多和秦国师打好关系是绝对利大于弊的。 目送秦国师进了屋子,纪姝一转身就看见了一个小婢女,她对纪姝行了个礼,说:“齐术士想见您,请您随我来。” 小婢女话说完,一边五大三粗的武将们纷纷转过头来看着她,粗声粗气地说:“你家那位齐术士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小婢女也不怯场,又行了个礼,说:“这是李令大人嘱咐的,他听闻了宁先生您的名声,觉得很敬佩,于是下令让齐术士好好招待您。” 纪姝确实想去探探齐欺霜的深浅,也不推脱,说:“带路吧。” 齐欺霜果然没在什么正常的待客房间。 纪姝被小婢女指引到某个房间之前时,几乎立刻就闻到了扑鼻的香味。 等她推开门走进去,进了一间标准的闺房,到处都是胭脂水粉,齐欺霜已经画好了全妆,正在给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纪姝开门见山:“你这次到人界来,主要目的是来找我麻烦吗?” 齐欺霜面不改色:“我是来帮助大齐立国的。” 纪姝:“……李令都要被招安了。况且他就算没被招安,也不过是让西南稍微动乱,皇帝出兵镇压也就结束了,他难道真能凭借一地之兵把整个大夏给毁了?” 这也是纪姝一直以来的疑惑。 她怎么看大夏都没那么容易覆灭。 齐欺霜诡异地笑了一下,她说:“同州郡守李令反了,所以李令是不可信的。那汝州郡守为什么不可能反?其他手上有重兵的将军为什么不可能反?李令不可信,其他人就可信了?” “皇帝不信任他的臣子,行兵打仗时将军们必定受到皇帝的掣肘。”齐欺霜说:“你又怎么知道李令必败?稳赢的局不能送输吗?” 东方俨不是这种人。 这句话在纪姝嘴边就要脱口而出。 然后她想起游戏后期东方俨的样子,因为病心之症太严重了,他的疑心病重的可怕,只要一起疑心,接下来必定有人会被杀。 东方俨的病心之症是个非常不稳定的因素。 纪姝心下有了答案,立刻转移话题:“你直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咱们摊开来说。” 纪姝觉得,自己和齐欺霜毕竟没什么真的血海之仇,真要摊开来讲,也说不定两个人把矛盾说开了呢。 齐欺霜摇摇头,她说:“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只是来劝劝你。” “劝我什么?” “你明明领了个对你来说非常简单的任务,但是到现在为止,太虚令的进度停滞,你你甚至是在刻意完不成这个任务。”齐欺霜:“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夺舍行空的那缕残魂来自于哪个魔修?” “你知道了,所以你要帮魔域。”齐欺霜说的有理有据:“甚至秦归止被你拉去当挡箭牌,你就是想隐瞒自己真正的爱人,隐藏那个魔修的行踪。方才你言行举止之间,都完全是站在大夏那边的,你必定已经投靠魔域,想要阻止大夏的必然覆灭,对不对!” 纪姝:“……” 漂亮姐姐你真的想太多了,她刚才就是为了抬杠让你不舒服,抬杠哪管什么逻辑不逻辑、立场不立场啊…… 齐欺霜继续说:“我来劝你,不要管你喜欢的那个魔修,早点回到太虚盟的立场这边来,不然你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纪姝:“……我以为你会恨不得我赶快去死,现在竟然还来给我指出一条活路。” 齐欺霜翻了个白眼:“谁盼着你好了?你死于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因为一个男人去死,未免也太没有出息了。” 纪姝:“……我被你亲手杀死,就很有出息了吗?” 齐欺霜坚定点头。 纪姝:“……” 完全是欢喜冤家的he感觉啊!这真的是死敌而不是傲娇吗! 等一下,她这么察觉到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感觉,说好的好好打一架,怎么起手式没摆出来,对方就已经拜倒在她的超高“亲和”与“魅惑”之下了?? 兰贵人、宁妃、淑妃都是这么过来的。 纪姝一瞬间察觉到了精神系修士的强大之处,但同时她又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齐欺霜真的是喜欢她把她当个老朋友,而不是假装“喜欢她”,诱骗她放松警惕之后再下手吗? 第87章 老仇家了 纪姝还是觉得齐欺霜不可信。 有句话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既然陆宣能这么不可靠,和陆宣勾结在一起的齐欺霜肯定也不可信。 纪姝决定一点都不相信齐欺霜的示好,而是坚定地继续自己的话题:“我知道你想搅黄这次和谈,秦国师也是太虚盟的人,你们里外配合,这件事一点问题也没有。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和你结仇的意思,你既然有正事要做,又何必要来与我为难呢?” 齐欺霜:“秦国师也是太虚盟的人?这可不一定。” 纪姝心里咯噔一声,她这些天在迷雾之中扑腾,总觉得自己数次与真相擦肩而过,齐欺霜这句话一说出来,她却觉得面前的迷雾中稍微亮起一盏明灯,直直地指向了…… 齐欺霜已经继续说下去了:“你这么帮着你的心上人,你的心上人拥有真魔之血,必定是魔尊。秦归止又如此迷恋你,他为你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不让人惊讶。” 纪姝嘴角抽了抽:“秦国师……他什么时候迷恋我了?你大可不必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们好好谈行不行。” 秦归止就是一个很能隐藏自己情绪的人啊。在游戏里直到她死她都没看出来这人喜欢她,现在也是举止适度,虽说是喜欢她,但是对她完全不假辞色。 齐欺霜发现她没在开玩笑,立刻惊讶地笑了出来:“纪姝,这么多天不见,你专业水平下降得厉害啊,他心心念念都是你,你都完全没看出来?你不会……真的对他动心了吧?” 纪姝:“……” 齐欺霜:“你之前同行空大师那一段,我看你也是真动心了,不然也不会被伤到几百年都没再出山。现在你同样喜欢着两个不同的男人?” 齐欺霜兴致勃勃:“那他们怎么分啊?一人一天?你身体吃得消吗?” 纪姝:“……” 纪姝:“你闭嘴。” 齐欺霜笑得开心:“不过我说,你得好好看着点秦归止,毕竟他修为都不如我,万一哪天不留神被你正宫给一刀杀了怎么办?” 齐欺霜:“……对了,魔尊大人应该是你正宫吧?总不能他是小吧?” 纪姝:“都说了你闭嘴!” 齐欺霜:“哎呀你这么小气干什么,你一个人都可以同时搞两个,我连说说都不行吗!” 她冷笑道:“所以我们关系不好是有原因的,你不要装无辜,你不就是在我面前暗暗炫耀吗?你真当我看不出来……” 纪姝终于忍不住了。 她指尖捏出一道定身咒,迅速出手,直接将齐欺霜给定在了原地,然后再补上了一道禁言咒。 反正齐欺霜打不过她。 纪姝刚才想明白了。 正是因为齐欺霜打不过她,所以齐欺霜一直在计谋上下手段。要是齐欺霜武力值能碾压她,齐欺霜早就出手了。 简单除暴结束这一切也很简单。 纪姝现在把齐欺霜给杀了,齐欺霜就再也不会和她作对、时不时来恶心她了。 纪姝沉默下来的瞬间,齐欺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的表情开始不安起来,眼睛紧盯着纪姝,冒着仇恨的火光。 纪姝低声说:“我一开始真没想和你结仇。” 她从秦归止那里学到很多东西,除了剑术,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术诀。 她出手让齐欺霜昏迷过去之后,捏了道假死诀,直接封存了齐欺霜的状态,让她陷入深度昏迷。 纪姝其实一直都没太看明白齐欺霜的计谋,不知道她说的话、做的事,到底是哪一步有陷阱。 所以纪姝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被她坑了。 有些题目就算连题干都看不太懂,但是依旧可以通过做题技巧来解答出正确答案。 打游戏打不过对面,可以直接拔她网线。 虽然很无耻,但是很有用。 才不要正面对决呢,正面对决我在明敌在暗,还给人成长空间让人弄死我啊。 纪姝还是没有直接下手杀掉齐欺霜,因为她方才出手的一瞬间,觉得齐欺霜好像有在故意激怒她。 还是留一点余地。 万一选错了方向,至少还有补救的机会。 纪姝起身去把窗户打开,然后把齐欺霜扶到床榻上去,再惊慌失措地跑出去,抓住遇见的第一个奴仆,惊讶又心有余悸地说:“齐术士忽然晕倒了!” 立刻有人去请了大夫,大夫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说:“脉搏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能过会儿就醒了。” 纪姝一脸震惊的描述:“刚才我和齐术士聊得好好的,她听说我们秦国师很愿意同李令大人交好,很希望李令大人重新成为陛下的子民,然后她冷笑一声,接着就昏过去了。” 纪姝补充道:“好像是忽然灵魂出窍,就剩下了这具皮囊。” 和纪姝关系不错的武将立刻附和她的话:“我看这个齐术士是不是被妖魔霍乱了心神,她之前不是还说真命天子是李……” 李令手下的人立刻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哎呀,既然是被妖魔惑乱了心神,她说过的话肯定是胡扯的。” 这是看着和谈很顺利,于是开始否认、抹去之前李令“大不敬”的证据。 “受到了惊吓”的纪姝非常无辜,谁也不知道她下定决心,要让齐欺霜至少这段时间醒不过来。 这样她就有时间把什么银环、什么夺舍都搞清楚了。 那大夫看着也相信了齐术士是心有魔障,一脸严肃地把其他人往外赶,说是要离齐术士远一点,不要沾染上了魔障。 长着花白胡子的大夫还非常严肃地叮嘱纪姝,让她赶紧去找沾了清水的柳枝条,立刻拍打一下自己的四肢,她刚才离得那么近,很可能脏东西混在了她身上。 纪姝为了不露出破绽来、不被人怀疑到自己身上,还真的去找柳枝条了。 这山上只有清泉井旁边有柳树,还长得挺发育不良的,纪姝伸手去摘了几枝下来,将它们伸到清水桶中搅了搅,正要象征性往身上拍打拍打,忽然察觉余光中一缕寒光闪过。 四股来自不同方向的杀意同时向她袭来,浩荡的灵气铺天盖地,把所有退路都封死。 纪姝暗道不好,手上的长剑已经拔了出来,右手紧握剑柄,圆融顺滑的灵气从剑身上迸发,转眼间就将其中三道杀意斩碎。 可是她已经不够时间去抵挡最后一道杀意了,左手捏诀抵挡,勉强破开最后一道奔袭而至的剑光杀意。 但是她到底后劲不足了,那些蕴含着灵力的杀意即使已经被她斩破,但是四散飞出的破碎灵力依旧像是刀片一样,哪怕只是从她的体表划过,依旧能留下汩汩流血的伤口。 纪姝顾不上皮肤被划破的尖锐刺痛,第一时间去寻找出手的人。 那是四个陌生男人,分别站在四个不同的方向,完全封死了纪姝逃走的可能。 纪姝并不认识他们。 她还能保持冷静,略扬起声音,问道:“我与四位道友无冤无仇,为何要对我痛下杀手?” “你这妖女!”其中一个脸上还挺光滑的中年男人喝道:“你本就品性不端,如今更是做出投靠魔域这样害人害己的事情来!我们若再不出手,难道看你继续残害苍生吗!” 纪姝:“……” 纪姝满脸莫名其妙:“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投靠魔域了?你是不是抓错人了?” 在太虚境,“投靠魔域”是一桩非常严重的罪行,基本和“反社会反人类”差不多了。 因为魔修都有严重的心魔,行事非常容易走极端,一般那种灭门惨案都是出自魔修的手笔。 魔域那鬼地方更不是人呆的,因为大家都有病,在疯子堆中不被杀是很难的事情,要么你够强、要么你够疯。 中年男人满脸正气:“我抓错人?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你这妖女!你从前惑乱归一门门主、打压门派长老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哦,这人原来是归一门的长老,和她也算是老仇家了。 纪姝立刻反击:“你满口仁义道德,不就是为了公报私仇!我明明没有做,你硬把罪名安在我身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中年男人显然不接受她的反驳,厉声说:“事到如今,你还狡辩!齐道友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们了!你这种为了一己私欲,就将天下苍生置于险地的人!竟然还好意思狡辩!” 齐欺霜告诉他什么了?告诉他纪姝的对象是魔尊?她帮着自己对象,所以一直在给太虚盟捣乱? 纪姝:“齐欺霜与我有仇,她那是一门心思地陷害我!你这也信!” 旁边一个中年男人义正词严:“你不要以这种个人恩仇来做幌子,我们方才都听到了,齐道友劝你向善,但是你非但不回头,竟然还将她打伤!” “罪大恶极!一定是沾染了魔域习气!” 纪姝:“……” 纪姝尽力心平气和:“我方才让她昏迷,完全是因为她出言不逊。我若是真彻底堕入魔道,怎么会只是让她昏迷,我应该直接杀了她才对。你们是中了她的圈套,被她利用来杀我的。” 她就知道齐欺霜不管是花言巧语还是故意激怒她,肯定都是有目的的! 说起来之前那个小狐狸,这么凑巧就被归一门长老们发现“可以让小狐狸替代纪姝”,说不定也有齐欺霜在其中做手脚! 这人到底有多讨厌她! 刚才纪姝心狠一点,完全可以直接杀掉齐欺霜。虽然杀掉她之后,纪姝就完全没有为自己辩驳的余地了,但是齐欺霜确实是抱着“可能会死”的心态,要活生生把她给拖下水。 为了让纪姝死掉,齐欺霜心甘情愿也去死。 果然,齐欺霜这人的报仇手法才不是什么“让你爱的人不再爱你”“让你在意的人反目成仇”,她讨厌一个人就是想让她死,不是什么精神凌虐,就是简单的物理消灭。 纪姝这话说的有理有据,那些中年修士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他们本来以为要诛杀她是有理有据,站在道德高地上,现在竟然发现她还有翻案的可能,个个都不太甘心,太阳穴略微鼓起,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中年修士再度开口:“这妖女最擅长惑人心神!各位道友千万不要被她迷惑!只有破开她的皮囊表象,才不会被这妖女控制!” 纪姝:“……” 纪姝无力吐槽,那人话音刚落,袖中已经挥出多枚符箓,符箓飞扬开去,张开一张大网,将这大半座山都笼罩在其中。 这是归一门的独家秘技。 归一门的阵法是仿照秘境创造出来的,只要用多枚符箓创造出一个能量场,便可以分裂异化出一个和当前时空不一样的独立空间出来,把敌人困在其中,任人宰割。 现在这山上毕竟还有许多凡人,纪姝修为也不算低,直接斗起法来很可能会惊动人界,这样太虚盟的工作就不太好开展了。 纪姝也不想坐以待毙,剑一挥,剑刃上有无数辉光闪烁,找准一个方向,全力斩去,想要突破他们的包围,逃出生天。 锋利的气刃和滚滚而来的灵力混战成一团,混乱之中纪姝也不知道自己伤到了谁,只感觉滑腻的血正从剑身上汩汩往下流。 暖热的气浪已经铺天盖地地覆盖了下来。 那些飞出去的符箓张开的大网形成了无穷无尽的光明,纪姝视线范围内亮成一片,除了光明,她什么都看不见。 纪姝只觉得有阴森诡意从这无边无尽的光明中来。 方才那几个修士暴怒之下呼喝而出的“妖女”二字,就在这铺天盖地的亮光中形成了无限回音,一句比一句弱、一句比一句遥远。 纪姝对于自己在游戏中的死亡一直有心理预期。 但是却着实没有想到如今再次在死亡的边缘试探,是因为这样一桩早就被她抛之脑后的陈年旧事。 把这些太虚盟的修士看得太高尚,果然是她的错。 眼睛被强光照射之后,再次来到正常的光线环境之中,视线范围内会先猛地暗一下。 那短暂的黑暗之中,有无数杂乱的画面在其中疯狂地闪烁、流逝,但是因为速度太快,纪姝什么都没看清楚。 她回手将剑挡在胸前,刚才闪过的千重幻影已经沉寂下去,她面前依旧站着那几个归一门的长老。 纪姝已经脱去了宁则的相貌,恢复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她非常美丽——任谁都会这么说,只要眼睛不瞎,就知道眼前这个姑娘的美貌已经来到了造物的极点,你想象不到还有人能比她更好看。 这妖女曾经和他们的门主江沐交往过,江沐经常亲自教导门下弟子,她便也跟着一起。 归一门下的年轻女修很喜欢这妖女,因为她出手大方,送少年女修的礼物都精致美丽。 有一次这些小姑娘缠着这妖女讲故事,还要求讲一个“大胆、美丽、从来没有人讲过”的故事。 也就是江沐对这些弟子好,连带着这妖女看在江沐的面子上,也对她们有耐心。 这妖女讲道:曾经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她被一名旧情人控告,说她“不敬神”,审判她的法官们认为罪名成立,要判她死刑。 为她辩护的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说服法官们,最后在被审判席上脱下她的衣服,将她完美无瑕的身体展示给法官们看,质问他们:“你们忍心让这样的美丽消失吗?” 法官们被她的美丽震惊,张目结舌,面面相觑,最终草草结案,宣布她无罪。 这确实是一个“大胆”的故事。 归一门的长老们得知了这个“从来无人讲过”的故事,一致认为这妖女无药可救。 当然,这个故事纪姝还给陆宣讲过,当时陆宣问她:“‘不敬神’这种荒谬的罪名,真的不是随便罗织的吗?法官们是不是一开始就想判她死刑啊?因为这样的美丽,他们却无法得到,无法得到就情愿毁去。” 谁知道呢。 纪姝攥紧剑柄,却觉得右手的重量有些轻,定睛一看,原来剑刃已经在混战之中被斩去一半,只余下靠近剑柄的那一段。 她已经陷入阵中。 因为方才被无数气刃擦过,她的衣袖破损得厉害,透着光,能看见一小块一小块手臂上白皙的皮肤。 必须得背水一战! 纪姝刚下了决心,忽然觉得有人站到自己身边来,肩上被披了件衣服。 她转头看过去。 秦归止站在她身边。 但是他的气场很不像“秦归止”,纪姝的意思是,他有点像颜粲。 第88章 死亡(上) “你怎么在这儿?”纪姝脱口而出。 秦归止却做了一个手势,提醒她别发出声音来。 充盈视野的光幕原本已经沉寂下来,这一瞬间忽然再次膨胀,眼前固定下来的景象完全被抹去,甚至连站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看着她的那几位修士,也完全不见了。 纪姝感觉一股凉意袭来,从她被割破的袖子渗透到她的皮肤上,冰冷刺骨,连带着那块皮肤也短暂失去了知觉。 她刚低头,想遮一遮衣服的破口,忽然感觉有一颗冰冷的水珠滴落在了自己头上。 视野范围内的光幕消失,她看见自己站在一个正在滴雨的屋檐下。 这是完全的江南景象,似乎正是深秋时节,冷雨虽然不大,但是黏糊糊的,又细又密,追着人跑。 这是哪儿? 她刚才不还站在西南的某座山上和人生死搏斗?怎么忽然换了个地方?那些要杀她的人呢? 江南的秋天要格外的冷,雨虽然不大,像烟雾一样,但是配上灰蒙蒙的天色和刺骨的冷风,还是足够令人心情不好的。 纪姝随手捏了个术决,给自己换了套完整的衣服,犹豫要不要走出这个屋檐,反正这屋檐太短太小,根本遮不了雨,还要一直被屋檐滴水冲刷脑壳。 有把伞遮在了纪姝头上,她抬头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秦归止。 可能是因为一身白衣太显眼了,秦归止现在身上是套深蓝色的交领大袖衫,中规中矩,混在人群中也挑不出来。 纪姝一步跨进他伞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在他们的阵法之中吗?” 秦归止解释道:“是的,但是归一门的大阵是模拟幻境而来,自然也具有幻境的特点。只要你的执念够深,能够压制住布阵者,阵中的景象你就可以自己操纵。” “我方才让你别说话,是怕你的声音给他们留下具体方位提示,能让他们快速定点到我们的位置。” 已经接到纪姝了,他倾斜伞面,示意她紧跟着自己。 “这是你搭建出来的场景吗?”纪姝问。 秦归止点点头,他说:“你下次遇见这种情况,可以试着将自己最熟悉的记忆搬出来,因为是实景,一般可以有效压制那些虚构出来的场景,为你争取主动权。” 纪姝:“所以这是你最熟悉的记忆了?” 她转头,往四周都看了看,这是一个标准的江南小镇模样,细雨绵绵不绝地下,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 那些临街的屋檐都短的出奇,明明外面是在下绵绵细雨,但是屋檐滴落雨水的地方,滴落的雨滴却很饱满,就算是打在地上,雨滴和地板相击,溅起的脏水也足够扑湿人的鞋面。 秦归止没想到她那么敏锐,他其实可以随口撒谎敷衍过去,但是他不想对阿姝说假话,于是便说:“……是的,我年少时便住在这样的地方。” 他目睹纪姝收了新弟子之后,知道太虚境不可能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不想被杀,也不想过胆战心惊、提心吊胆的日子,便返回了魔域。 那时他的修为还不算太强,短时间内不敢返回家中,而是尽力前往了与家相反的方向。 魔域的气候便和魔修们的精神状态一样混乱、极端。 家的方向是炎热如火的大漠,相反的方向就是连绵的雨镇。 他记忆中,年少所有的日子都泡在雨水之中,偶尔才能见到几次晴天。 纪姝说:“我念书的时候,也住在常下雨的地方,经常衣服洗了干不了。” 她笑着,并没有觉得雨天特别烦人,而是很平常地在和秦归止分享自己的经历。 秦归止轻轻笑了一下,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我们现在得去找到这个阵法的破绽,在他们找到我们之前破阵而出。” 纪姝:“具体是要找什么呢?” 秦归止说:“现在我们所处的幻境是根据我的记忆搭建的,和我记忆不符的地方,就是整个阵法最强力的地方。最强力的部分,一般就是阵眼,只需要毁掉它就行了。” 他非常熟练。 见他如此胸有成竹,纪姝就放心了,觉得暂时没有生命安全问题,于是转而说起刚才发生的事情:“齐欺霜要杀掉我,这些修士不知道怎么回事,鬼迷心窍一样也坚持要杀掉我。” 她想了想,补了一句:“可能是齐欺霜给他们使了什么惑术?” 自小在魔域长大、熟视人性阴暗面的秦归止说:“或许他们早就有了杀意,只不过是齐欺霜给了他们一个放肆的借口。就像是有人酒后闹事,未必是因为酒醉了,而是因为酒给他借口了。” 纪姝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你直接过来,李令那边不会出岔子吗?” 秦归止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毕竟直说“你是我的心魔”这句话有点奇怪,很像是一句失败又尴尬的情话,他只答:“我忽然不见了,李令那边顶多疑神疑鬼,毁掉如今这桩和谈。” 纪姝:“按太虚令的提示,这场和谈在预测中是应该成功的吗?” “是的。”秦归止点头:“李令的力量还不至于能够毁灭整个大夏,他需要再度积蓄自己的实力。” “那若是这次和谈失败,李令还能成功推翻大夏吗?” 秦归止的回答非常简单明了:“不知道。” 纪姝担心道:“那怎么办?” 秦归止:“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你并没有和魔域勾结,也从来没有和魔域达成什么和约。今天的事情本质就是他们找个借口要杀害你。” “我救你是应该的,错的是归一门的长老、错的是齐欺霜。要是今天不把事情搞砸,太虚盟的人就不知道情况有多严重,下次你还要受他们明里暗里欺负的。” 纪姝觉得心头一暖。 秦归止对她知道的并不算多,但是却可以笃定地说出“你绝对没有和魔域勾结”这样信任的话。而且他显然把她放在更前面,为她着想,唯恐不贴切,唯恐让她受委屈。 纪姝也不知该说什么话才能表示自己的感谢,眼神一荡开去,忽而看见街边短浅的屋檐,福至心灵,问道:“那些屋檐很奇怪,江南的屋檐没有这么短的,那可能是阵眼吗?” 她这话说完,却见秦归止有几分窘迫。 他们已经行到了河边,江南河流众多,城镇之中经常有水道贯穿而过,水面上还浮着些船只,船只上运着大宗货物,可以顺流而下换取钱财。 他说:“这不是奇怪的地方……因为这场景是根据我的记忆搭建的,记得的东西往往和现实有些出入。” 他的记忆之中,雨天往往有冷风,带着透骨的冰冷,雨水溅起来容易扑湿鞋面,不管怎么躲在屋檐下,都要把一身都淋湿了,好像屋檐都出奇的短浅似的。 他年少的时候,背负着血海深仇,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经常在雨天浑身湿透,梦想着城镇外的破庙有人生火,最好那人还挺友善,愿意让他蹭一蹭火光,把衣服烤干一点。 他还梦想着有一个热乎乎的厚馅饼吃,馅饼中有肉就更好了。他经常在雨天挨饿,皮肤被雨水击打得生痛,胃里空荡荡的,因为太空了,很凉,胸膛都被带着凉成一片,凉到有点痛。 其实这样的雨天喝一碗热汤最好,但是那时候他还想不到这一份上。他觉得能吃饱、吃到肉,已经是非常厉害的待遇了,想不到还有更好的,想不到更好的是怎么样。 所以他虽然对父母的记忆都稀薄了、明白知道父母的感情奇怪到诡异,但是依旧梦想着能够回到有家的时候。 即使那个时候经常在生病、在昏迷,但是总也比在瓢泼大雨中挨饿受冻好。 他回忆的神情只有一瞬间。 但是纪姝又想起了颜粲。 她想起颜粲也是自小就是一个人,不知道他一个人是怎么在魔域中活下来的。 纪姝只想了这一句话,因为觉得对着秦归止想其他人有些太不礼貌了。 她脑子里有些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做决定,因为手边的信息还太少,于是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纪姝:“这样的吗?那找出阵眼还是主要靠你,你最清楚哪里不太一样。” 秦归止点头:“我已经找到了。” 纪姝愣了一下,她在脑海中回忆刚才一路而来见过的风景,并没有发现有哪里不对,于是便问:“在哪里?” 秦归止站在桥上往下看,给她示意:“船。” 魔域中的小镇,虽然气候和江南很像,但是因为魔域气候的反常,只有一小块地方是成天下雨的雨镇,可能走不出三十里,雨水立刻消失,变成了连绵的草原。 这些分散的雨镇中的河流是不连通的,没办法通过水路来交通往来。 运送大宗货物的船只是不存在的。 那几位布阵的修士发现大阵的表象被其他人控制了之后,肯定会尽力隐藏阵眼,所以他们就按自己的常识,将阵眼变成了浮船。 秦归止只草草解释了一句,立刻出手要毁掉面前的几艘游船。 他控制着自己的修为,依旧还算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秦归止”这个角色,不要表现得太强。 然而他的灵力压在那些浮船上的时候,平静的江面立刻掀起滔天巨浪。这样窄小的水面不可能自然产生这样的巨浪,秦归止犹豫了一下,没有选择加大灵力输出,而是用很符合“秦归止”这个身份的修为稍作抵抗,接着便被水浪冲击到连退数步。 第89章 死亡(下) 咆哮着的巨浪势不可挡,速度和力量都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据,让人简直无法想象这样一条平平无奇的小河可以容纳这样的巨浪。 纪姝刚反应过来,耳边已经完全被水声覆盖,她条件反射伸手去挡住袭来的浪头,立刻感觉一股雄壮的力量将她往下压,那些力量之中还有许多细小的尖锐刺痛感,像是用针在细密地扎你。 她心道不好,立刻纵身往后疾退,差不多感觉远离了危险区,才终于有机会去喊秦归止。 可是她刚一张口,浪头带起来的水雾已经扑了过来,砸了她满头满脸。 纪姝:“……” 纪姝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刚能张目视物,又立刻看见有更猛烈的浪头从河道中掀起,像是一把大火,风风火火地烧起来,要将所有的飞蛾都笼罩进去毁灭掉。 已经来不及说脏话,也来不及去找秦国师现在的位置,纪姝理性判断出面前这一波奔涌着寒意的巨浪并不是自己可以正面硬刚的,立刻纵身往后逃去。 她离开地面之后,才发现这河中掀起的水势已经完全脱离了正常范畴,一条小河中完全就不应该蓄那么多水,这些巨浪根本就是修士攻击方式的一种。 刚才她和秦归止一路走来,虽然因为下雨,路上并没有遇见多少行人,但是偶尔碰见的行人都挺正常的,自顾自在干自己的事情,并没有人看他们。 但是现在巨浪奔袭,顷刻间已经将这小镇毁去部分,这些街上来往的行人却依旧只是忙着自己的事情,对漫天的水雾和浪头熟视无睹。 这并不是一个正常的、活生生的市镇。 这是从秦归止的记忆之中,拓印而来的一座幻境。 纪姝想,这应该是秦国师的故乡吧,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熟悉这座小镇。就算不是故乡,至少他也在这个小镇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他对这镇子的所有地方都了如指掌,以至于可以在脑内一比一还原。 其实颜粲熟悉这个地方,只是因为他刚开始独自修行的时候,经常没钱吃饭,就在城镇之中到处挖掘可以蹭到东西吃的地方。 而且因为要省钱,他去多远的地方都只能走路去,走路的途中,耳濡目染,就把城市的细节都都记得扎实了。 记得雨水把鞋子浸湿是什么体验,记得必须穿湿鞋子湿衣服走很远是什么体验。 连带着就记住了长着绿色苔藓的墙角,记得铺不平整的青石板,一踩一咕噜,地砖下的水浑浊地往外冒。 记得路人来来去去,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 就算尽量避着雨走,小腿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总是会沾上奇奇怪怪的东西,很轻很细的纸屑、破损的叶片,甚至还有蚂蚁的尸体。 如果碰巧身上有和人打架打出来的伤口,被这些雨水一洗,如果没有及时用药剂冲洗,伤口就会发炎溃烂,就算事后再处理,也会留下粉红色的、鸡皮肤一样的凸出疤痕,特别难看。 他后来有钱买好的伤药了,就把这些疤痕用刀毁掉,让皮肤在上好伤药的辅助下再长一次。 很奇怪,这些雨水捧在手里看着很干净,但是其实却那么脏。 纪姝已经退出了巨浪袭击的范围,但是颜粲却依旧还站在那几艘浮船旁边。 方才掀起的风浪已经将它们冲到了岸上,卡在屋栋之间动弹不得。 颜粲用符合“秦归止”身份的灵力撑开了屏障,正一步一步坚定地靠近那几艘浮船。 因为他整个人都置身在波浪之下,水纹投影在他身上,显得十分动人。外面再大的风浪,留存在水底的部分依旧是潋滟如晴。 他现在只是容貌还保留着“秦归止”的样子,其他部分都完全变回了自己。 颜粲的思维、颜粲的视角。 在这扑天的巨浪之下,幽深的水底,他终于完全摆脱了“秦归止”这个身份的桎梏,回归了本来的自己。 据说优秀的演员扮演一个人,很容易会被自己扮演的那个人影响到。 他扮演“秦归止”的这段时间里,或许是因为和扮演的这个人血脉相连,他有时候深夜醒来时,四下空无一人,他用着“秦归止”的脸,住在“秦归止”的宅邸中,老仆人叫他也是“秦国师”,有时候他会疑惑自己到底是谁。 庄周梦蝶……抑或者蝶梦庄周? 如今在这幽深的水底,他满身白衣都被水纹覆盖,颜粲已经下定决心,要将“秦归止”这个身份赋予死亡。 或许是因为在幻境之中骤然回归了少年生活,让他想要在自己所得不多的人生中留下最想要的那个人。 或许是因为觉得和心上人携手共伞走在雨幕之中太快活,让他想要将这样的甘甜永远地留下来。 又或许只是因为这些天受够了,再看着阿姝和“秦归止”交好,他马上就要疯了。疯了之后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能选“一直扮演秦归止”,他已经尝试过了,选这条路真的会疯的。 他要疯了。 他看起来还好好的,但是他整个人都快完了。那些雨水看起来干净透彻,其实会让人全身溃烂的。 他每天看着阿姝的时候,好像是高傲冷淡的模样,其实内心全想的是抱住她、吻住她,娶阿姝,让阿姝留宿在他这里。 他就要留下阿姝来,阿姝既然喜欢秦归止,也绝对可以喜欢他的。他们是亲兄弟,差别不会大到哪里去。 颜粲喜欢一切甜糕,他太喜欢吃甜食了,幼年时就喜欢,少年时长起来了,想吃又没得吃,就更喜欢了。 等“秦归止”登上《两函经》,一切尘埃落定都成定局,他就立刻告诉阿姝一切的真相。 她喜欢的“秦归止”也是他。 “秦归止”这个身份不能再存续下去了,再存续下去,阿姝就要真正爱上他了。 巨浪之下,灵力和水压相抗击,发出轻灵的啸声。 拼死毁掉这个阵眼,“秦归止”的尸体都不会留下一点来,会被剧烈的爆炸一并毁掉。 这个阵眼毁灭,阿姝就能安好地离开这个归一门的大阵。 死人了,有证据了,太虚盟会把这些阻碍太虚盟计划、针对阿姝的人全部收拾掉。 阿姝似乎不太喜欢杀人,她甚至有点回避血腥场合,所以这些事情不需要她亲自动手最好。她要做噩梦的。 为了维持“秦归止”的人设,颜粲得自缚手脚,不能用太多修为、不能轻而易举团灭这些闹事的修士、不能随手便拆掉这个大阵。 所以他现在在水底下,只能用缓慢的速度前行。 颜粲只觉得无数记忆碎片从身边掠过。 他想起自己曾经去过的佛寺,想起那里单调的木鱼声、低而虔诚的诵经声,颜粲觉得很奇妙,因为自己曾经当过一个和尚。 他有点无法想象自己敲木鱼诵经的样子,不过听说行空大师喜欢惩恶扬善、杀遍天下恶人,那个倒是能代入。 终于靠近那几艘浮舟的时候,颜粲积蓄灵力,打算一击就让整个大阵崩溃。 周围静得出奇,那几位归一门的修士还没有出来阻拦他,可能是没想到他会直接上来就同归于尽,而是认为他只是靠近阵眼观察观察。 所以那些归一门的长老就打算让他的灵力被水压消磨得差不多了,再出来擒获他。 颜粲忽然想起自己许多年前和自己弟弟秦归止共处的那个夜晚。 那是他们第一次坐下来聊天。秦归止刚刚回家,他早就长成大人,是个男人的模样,因为大漠晚上风大又冷,披了件月白色的鹤氅裘,清瘦,站在月亮底下像是只端庄的仙鹤。 秦归止虽然出生时间比他晚,但是在世上活着的日子却远远超过颜粲。 他不太爱说话,外人看着冷漠得过分了,但是面对自己家人的时候,却总是挺温和的。 那个晚上,一直被困在病床上的颜粲问他,外面的世界有什么趣事吗? 秦归止起身去将窗户关上,他觉得风实在太大了,然后说:“趣事没有,但是听说一个有趣的人。” “什么有趣的人?” 秦归止拢了拢厚重的氅衣,冷漠的神情淡去,眼瞳略往左上角看,一副回忆的模样:“听说太虚境出了个绝世美人,叫纪姝。” “绝世美人,是比天下所有姑娘都美的意思吗?” 秦归止说:“应该是,我也没见过她,只听说行事大胆,十分有趣。”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据说她书画琴棋都精通,随口一吟就是绝句,舞也很好,在月明池上起舞的时候,被害的死者也愿意同凶手和解,停下来看她跳舞。” 他只说了这些,之后的话题便岔开去了。 秦归止听说她很久了,但是到死都没见过她一面。 他这个一向冷漠的弟弟,应该是很好奇这个美丽的姑娘,所以才能说出那么多描述性的词句来。 真正的秦归止已经死去很久了。 颜粲想到,若是自己的弟弟秦归止真的和阿姝认识,他们会不会喜欢对方呢? 他不知道,但是他希望是不会。 人提前知道自己死讯的时候,总希望能给自己身后所有事都留下一个好结局。 比如说和心上人好好告别,安心赴死。 但是颜粲一句话都没和纪姝说,他就让“秦归止”这个身份这么孤零零、突兀地去死了。 他觉得能让阿姝少一点不开心的时间,就尽量少一点吧。 于是他直直地、突兀地蓄力,一击平斩向那些搁浅的浮舟。 第90章 魂魄 深秋时节,幽燕沙漠之地,常起大风,沙尘障天。 京城虽然不靠近大漠,但是因为特殊的地势,也得了一个“天无时不风,地无处不尘”的评语。进入深秋之后,京城几乎每天都起妖风,路上的行人用青皂帛制成眼纱,用来遮挡尘沙。 因为大家都戴着大帽,用眼纱遮盖了大半张脸,走在路上,就算是熟人也彼此认不出来。 不过就算是熟人,这时节在街上遇见了,也不好停下来唠嗑,最多点点头互相打个招呼,便过去了。 阴沉灰暗的情绪已经笼罩京城许多天了。 秦国师客死汝州,陛下盛宠的容妃又重病不起。陛下受了大刺激,在早朝时发了脾气,接连杀了十几个或玩忽职守、或贪污枉法的官员。 有官员运气不好,正赶上东方俨发脾气的这天被吹毛求疵的御史台参奏,于是创下了“贪污一对梨花木椅子立刻被拉出去腰斩”的历史记录,即将反复出现在后世的营销号水文之中。 汝州李令求和的消息传来时,朝堂上也算松了一口气,毕竟大家都知道经过先帝的一通折腾,大夏的底子薄得很,要真打起来,最后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 能不打仗还是别打。 东方俨想当个中兴之主,大家也不想好端端地忽然就成了亡国之臣。 正当朝堂上吵成一团,不同的利益集团互相攻击,在“如何处置李令”这个问题上据理力争之时,新的快报送到了京城。 秦国师去和李令和谈,被李令的下属杀害。 这下朝堂上安静了,大家都知道不用再吵了,李令必须死。 秦国师是陛下的老师,东方俨的母妃出身低微,没有任何势力可以依凭,深宫中孤儿寡母不受宠,日子只能算勉强过得去。 可以说,东方俨能完好无缺地长大,能在长大之后加入皇位的竞争,完全是因为有秦国师给他撑着。 平日里东方俨和秦国师的感情也挺好,秦国师虽然算是个半退休的状态,但是这次东方俨为难,他还是义不容辞出来领了监军的重担。 大家都知道秦归止是个修士,修士很厉害,不容易死,所以大家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认为这样非常圆满。 要去和李令和谈的时候,大家也是这么想的,秦国师是个修士,修士很厉害,不容易死。 而且李令根本没有必要杀秦国师。 秦国师在大夏官场的名声很好。 但是秦国师就是死了。 这个时候大家心有戚戚然地回想,想起秦国师虽然是个修士,但是他没法去太虚境,说明他到底还是个凡人,或许也没有大家想的那么餐风饮露、力大无穷。 东方俨发完火之后,也不管自己还有个皇后要娶。他给气得整个人都在抖,急需精神解药安定一下,不然感觉自己要疯。 于是他忘记了自己设置的宫禁,跑去了容妃宫中。 容妃在昏睡。 东方俨召集奴仆问了之后,才知道容妃过这种昏昏沉沉的日子已经很久了。 再度喝问,得知容妃说陛下要娶新皇后,这是泼天的喜事,咱们不要去碍着人家,冲撞了人家的喜事,反正咱们这又死不了人。 也就是说,容妃已经病重很久了。 御医被传唤而来,看过容妃的脉象之后,说容妃娘娘身体没什么大问题,现在昏沉成这样,可能是因为心病。 心病没法治,只能养着。 容妃娘娘不管怎么养,都不见好。 但是东方俨已经顾不上她了,前朝的公务堆积,新皇后入宫的日子也并不太远,宫中内务更是忙成一团。 总之这是个非常晦暗的深秋。 有闲下来的人想起宫中病重的容妃,遥想她倾国倾城的美貌,再想起她莫名其妙的重病,都心下叹息,觉得红颜薄命,她恐怕活不了太久了。 但同时他们又有些伤感,觉得风华绝代的美人在盛年去世,总不像是个好的预兆,倒像是大乱即将开始的前幕。 因为上天也是偏爱美人的,美人骤然去世,或许是因为接下来的日子一日糟过一日,还不如让她死在好日子里。 纪姝也觉得“容妃”不应该再活下去了。 她还留在同州,近期没有返回京城的打算。 至少在太虚盟给她一个交代之前,她是不会返回京城去继续自己接手的那个太虚令。 说句实话,纪姝到现在都还有点懵。 因为事情进展太快,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简直像是被时间的洪流推着走,推出去好长一段距离,她都还停留在过去的记忆之中。 她最开始只是在躲避巨浪的袭击,希望自己一点伤都不要受,别拖秦国师的后腿。 然后忽然阵就破了。 出来寻找秦国师的人已经摸到后山来了,阵破的时候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巨大声响,然后大家就一起目睹了秦国师的尸体在巨大的爆裂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纪姝没有看见第一现场,她退得太远了。 听目击者说秦国师身上蓄着无数水纹,好像处在深海之中。他紧闭双眼,看起来一点生机都没有。 他们言之凿凿地说:“我们武人,在战场上拼杀多年,见过多少死人!秦国师那个模样明显是已经去世了!” 很好,颜粲就是希望他们这么认为。 颜粲还希望太虚盟的各位也保持这个认知。 当然,如此近距离地接触阵眼,还直接上手和阵眼刚正面,以“秦归止”平素的修为水准来看,他生还的可能性确实无限趋近于零。 太虚盟就算事后调查也调查不出什么新花样。 不仅是秦归止,在这种正面毁掉整个大阵的冲击波下,那几位归一门的长老也无法镇定自若。 他们全部修为都要用来抵御这种能直接毁灭修士形体的冲击波,顺便还要应对自己内心“这种同归于尽下辈子还是好汉的打法是真实存在的吗”的问号风暴。 由于位置离阵眼太近,受到的冲击太重,几位归一门的长老甚至没办法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毕竟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在和平年代,还是极其罕见的。 归一门的那几位长老也是领了太虚令来人界的,在人界有自己的身份,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捏隐身诀遮蔽身形,就会立刻被认出来。 在在场诸位看来,秦国师的尸体当然不是莫名其妙自爆的,肯定是有人恨他入骨,不仅杀了他,还要将他挫骨扬灰。 能够杀掉秦国师的,必定也是修士。 在秦国师的尸体消失之后,这几位长老凭空出现,一定是修士,他们还神色惊慌。 凶手和凶器一起被抓,当场擒获,没什么好辩驳的。 还有人指认,说这几位武人是新加入李令军中的,平常和齐术士关系非常好,没想到竟然也是野生修士! 纪姝觉得“野生修士”这种词实在是造得奇妙。 李令后来说这不是他的意思,他的下属是擅自行动的,但是一直到几千年之后,都没几个人相信他是无辜的。 卢老将军和卫朔也非常懵逼,汝州和同州的决策圈子再次乱成一团。 纪姝被不同人反复问了很多次到底是怎么回事,才终于在月上三杆的时候回到了自己那间小屋。 屋子里江疏鹤在等她。 江疏鹤带来了第一手的太虚盟消息。 按太虚盟的规矩来说,应该由就近的修士去处理这种突发事件,至少能在第一时间把场子镇一下。 但是考虑到最近的修士一个是纪姝的好姐妹,另一个是纪姝的弟子,太虚盟最后还是决定另派修士过来。 江疏鹤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姝这个时候依旧觉得这漫长的一天过于魔幻,不像是真的。 她给江疏鹤沏了杯茶,坐在江疏鹤对面,甚至还有心思轻轻笑了一下,然后才终于有时间把头脑中的一团乱码理清楚。 纪姝脑中的版块非常乱,记忆线也很乱,她老觉得一切都是假的。 “齐欺霜和归一门的长老要用莫须有的罪名捕杀我,”纪姝慢慢对江疏鹤说:“因为我们有旧仇。在汝州山上他们就动手了,用的是归一门的大阵,秦归止亲自步入阵中来帮我。” 她喝了一口茶,然后才发现沏的茶竟然是冷的,江疏鹤一直把茶握在手里不喝,原来是因为沏的茶是冷的。 她连忙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然后再继续说:“我们找到了阵眼,阵眼在河边,秦归止想要去毁掉阵眼,但是立刻有猛烈的攻击向我们袭来。” “在巨浪之中,我们走散了。再接着,阵就破了。” 江疏鹤问:“秦归止为什么这么急着毁掉这个大阵?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立刻毁掉阵眼?” 纪姝想了想,说:“不知道。” 她刚说完“不知道”,立刻又再度开口,说:“我们俩的修为都不算特别特别高,共同对抗四位归一门的长老还是勉强了。” 一旦没有第一时间毁掉阵眼,陷入和归一门长老们的正面对抗,她和秦归止很容易就会被打败。 归一门的长老未必会对秦归止下手,但是却绝对不会放过纪姝。 以“让纪姝活下来”为目的,秦归止很轻松就能做出理性的最优选择。 立刻破坏这个大阵,让纪姝脱离死亡的威胁。 因为他的死亡,太虚盟会立刻投入高度注意,归一门的长老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下杀手。 纪姝就能安稳地活下去了。 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完全理性地选择牺牲掉自己的生命。 纪姝理清楚了。 她之前一直觉得秦归止说的“喜欢”非常平常,因为他平素对她很冷淡。 现在反差太大,她有些茫然无措。 她喝了口冷茶,正要同江疏鹤继续交谈,忽而察觉到窗外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这个世界……会有魂魄吗? 人死之后的魂魄,会去找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吗? 第91章 花香 今天晚上一点光都没有,没有月亮,没有星星,黑压压的一片,只有屋子里的这一点点烛光。 其实这一点点亮光也不明显,因为江疏鹤在这里,怕被旁人看见,所以烛光放的很远,远到映不出她们的影子。 她们说话的声音也很低,刻意往下压了,不靠近可能根本听不见有人说话。 这样安静又昏暗的环境,是不是很容易吸引鬼魂的到来? 纪姝心神一震,再度凝神往外看去,可是窗外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倒是江疏鹤察觉了她的目光,好奇地也往外看去,什么都没看见,便问了一句:“你看什么呢?” 纪姝:“屋外好像有人。” 江疏鹤顿了一下,再度压低声音:“今晚可能会有人来盯着你,是我草率了。以后有机会再来找你沟通。” 她站起来,同纪姝告别,眨眼就凭空消失了。 纪姝也不叫她为难,起身去开门,方便江疏鹤出门。 外面真是暗得惊人,像是一个布口袋,结结实实将天地罩住,又黑又闷。 纪姝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感觉江疏鹤应该走了,便回身掩上门,慢慢往前走去。 纪姝其实住在一栋小楼的二楼,走出去还要下楼梯。 夜色太浓重了,她必须扶着栏杆一步一步试探,才能勉强走得平稳。但是她没打算点灯,因为听说亡魂会畏惧一切光亮。 楼梯旁边种了树,她一个不察,整张脸都撞在了垂下来的树叶上。 纪姝非常冷静地将树叶拨开,然后继续往下走,下到一楼的时候,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这时倒是勉强能看清一些东西了。 院子只有一个门,门外有侍卫在守夜。侍卫们也没闲着聊天,只是时不时变换一下站立的姿势。 纪姝转身去看自己住的地方,她是卫朔派过来的人,所以虽然身份不高,但是也获得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独居房间。 这整栋小楼其实都没人住,她事实上是一个人住了一栋楼,而且这栋楼离秦国师的居所非常非常近。 纪姝不知道这是公事公办,还是秦国师对她有偏心。 她真的挺看不懂秦归止的,她每次以为自己看懂他了、能够略微操纵他的心神了,都要立刻迎来一次吃惊。 惊讶于他竟然对她有意。 惊讶于他明明喜爱她,却依旧如此内敛。 惊讶于他的喜欢一点都不浅薄,相反,深厚到愿意为她而死。 纪姝在黑暗中凝视着自己短暂居留的这座小楼。 二楼的那个房间有极其浅淡的烛火,朦朦胧胧,光晕和黑暗互相渗透,像是一副印象画。 纪姝记得自己曾经在某个低成本的小游戏里认识了一位非常冷门的画家,那游戏的制作者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把这位绝大多数人听都没听过的画家设置成了游戏引导人。 按常理来说,引导游戏的应该是个萌妹才对。 但是那位游戏制作人可能也不期待自己的游戏能火,非常独立特行地将游戏引导人设置成了法国画家克洛德洛兰。 这位画家早已故去多时,但是这一刻又在一款非常边缘且小众的游戏里活了过来。 游戏做的不好,很无聊,难怪不火,纪姝卸载游戏之前,那位长着乱糟糟蓬松假发的法国画家,在游戏面板上独自说着早就设定好的话: “一幅画的近景总是令人厌恶,所以画家们应该把画的中心放在远景里。远景还不够,要放在不可捉摸的地方,放在隐藏着假象的梦幻之中。人们唯一的爱就在那里。” 这栋小楼置身于黑暗之中,那一点烛火基本毫无用处,远景和近景根本没有边境了。可以预见的是,那点烛火也早晚要消失,一切都会坠入黑暗。 纪姝还站在楼前吹着冷风。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为什么累了一天不去休息。 她觉得自己刚才是真的看见了一个黑影。 但是站在楼前那么久,她回忆了几遍,又疑心自己只是单纯把树枝看错成了人影。 毕竟世界上总是没那么多惊喜。 一个小破游戏不设计个讨喜的萌妹来讨好玩家,就是很容易凉。 一个人就算非常喜欢另一个人,两个人也可能完全没有任何纠葛。 一个人死亡了就是真的没了。 世界就是残忍得那么纯粹。 但是纪姝还是站在夜里,像个二傻子一样在吹冷风,等一个理论上来说不可能出现的亡魂。 她很希望能再见秦国师一面。 纪姝无法预料秦归止对她会有什么态度,毕竟这个男人她从来都琢磨不透,不管是玩游戏的时候,还是穿越之后亲身接触。 她也不知道自己见了他有什么用,她感觉自己也没有爱他到发狂,只算是有些喜欢,没到恨不得立刻引颈自杀殉情的地步。见面了不知道说什么还挺尴尬的,但是她就是想再见他一面。 可能会告诉他自己的来历,说我其实也是个亡魂,在我自己的世界死了,然后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对了,在我的世界你是个纸片人哦,而且还巨讨厌我。 不知道。她没想那么多。 纪姝这些天在同州整理文书,还读到了这个世界挺多历史故事。 说前朝的末代皇帝,幼年即位,非常勤奋,想做个好皇帝。但是整个王朝积弊已久,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多方掣肘,能做的事情也有限。 末代皇帝有个忠臣,姓许,是丞相,是小皇帝的老师。两个人一起努力,拼尽全力想挽救这个王朝,但是最后还是失败了,起义军攻破皇城的时候,史书上只简单几个字,说皇帝自尽。 倒是野史上写得绘声绘色,说这个末代的小皇帝听闻京城陷落,在王座上叨叨切切,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等许丞相急匆匆跑进来面圣的时候,小皇帝竟然跑下皇座,牵着他的袖子,哭叫“夫子你救我”。这个时候大家勉强想起这末代皇帝才十几岁,放到普通人家也就刚刚开始考学。 同州这边之所以有这一段文字记载,是因为传说有人看见小皇帝在同州出现过。不过京城的起义军都验过小皇帝的尸体了,想必只是容貌相似的人罢了。 这个许丞相扮演的角色,真的很像秦国师。纪姝还记下,打算拿去试探秦归止,想知道这个百年前的“许丞相”,是不是也是他以前用过的马甲? 毕竟她已经知道了,“秦归止”只是一层画皮,背后还有另一个活生生的人。 纪姝通读过秦归止的生平了。 她知道那生平是假的,但是由于她不知道真的,所以假的就假的吧,反复想几遍,总有点事情做。 纪姝不知道自己在楼下站了多久,但是她眼见着二楼那盏灯烛灭了,想必是蜡烛已经完全燃尽。 站得太久,手脚有些麻木,她扶着栏杆上楼,非常冷静,打算回房间去,把脸擦一擦,快点去休息。 她走得很快,好像在逃避“自己刚刚在冷风中等一个不可能会来的亡魂”这件事情。 这是非常不理智的,和秦归止理智到冷漠的决策完全背道而驰。 纪姝走得越来越快,最后跑进房间里,碰地把门关上。 关完门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太绝对,走极端就不好了,万一亡魂真的今晚来找她呢。 于是她又把门拉开了。 穿堂风直接砸在了她脸上。 纪姝这时才觉得自己清醒了一点,她清醒一点之后,想起自己一整天没吃东西,于是伸手去芥子戒里摸索。 她摸到几块碎掉的甜糕。 纪姝愣了一下,然后把这些甜糕拿出来,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 这些甜糕放几天就要坏的。再不吃就坏了。 这些甜糕很贵的,糕点里嵌满了花瓣,店家自卖自夸,说吃了之后,身上还会有花香,靠近了仔细闻就能闻到,可以持续大半天呢。 真好吃啊。 纪姝以前玩过模拟人生类的手游,她捏了一个女糕点师,一路奋斗,奋斗到最后,成为了全国最有名的糕点师。 但是因为女糕点师的初始事业心并不强,在奋斗过程中她一直都不太开心,纪姝一个没看紧,她就想跑去建设家庭和生娃。 获得“最佳糕点师”成就之后,纪姝一个疏忽,没看牢。女糕点师自己主控视角的时候,她认识了一个男孩,火速和他结婚了,结婚第一个月就怀孕了。 纪姝也是无话可说。 后来女糕点师生了个小宝贝,小宝贝不太健康,来到世上,不会哭,活了十二天,花掉了纪姝游戏账号里几乎所有钱,最后还是走了。 因为资金流断裂,女糕点师经营的店倒闭了,店里的糕点都拉回家里,摆满了所有地方,自己不吃就会全亏掉。 女糕点师坐在屏幕里抑郁,纪姝坐在屏幕外抑郁。 养孩子就是容易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 搞男人也容易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 反正纪姝现在真挺抑郁的,要不是觉得吃块糕点吃得痛哭流涕容易导致吃不下,最后浪费糕点浪费钱,她现在保不齐已经蹲地上哭了。 可恶啊这个年代竟然还有人会因为自己单相思就去送死。 就算是要为情而死,也得挑个两情相悦的姑娘吧。 纪姝囫囵吃完了,满手都是碎屑,于是在黑暗的屋子里四处兜兜转找水洗手。 她把自己放在碎屑的生活细节中,人们常说毁掉爱情的是细节、毁掉生活的是细节,可见琐碎的生活细节何其强大,足以对抗世界上一切尖锐的痛苦。 纪姝好不容易把手洗干净了,还是不想睡,怕躺在床上没事做,又开始想秦国师,想着想着要是哭了,那她下半辈子就完了,她得一辈子记着他了。 纪姝真希望自己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妖女,而不是什么图好玩来扮演妖女的游戏玩家。 良心这个东西果然还是没有的好。 最后她实在没有办法了,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输了,她再也不能没心没肺地去祸害美男子了,于是打算认输的纪姝准备窝角落里去哭。 她走得又快又急,非常突兀,转身就凶狠地往角落里转,好像是过去找人打架的。 俗话说求仁得仁,大晚上想要在寂静的空房间角落里找到人,很可能就会陷入一场有无数鬼故事预警过的突发事件。 反正纪姝就直接撞进了一个闪避不及的怀抱。 她闻到了非常缠绵的花香。 这个怀抱非常冰冷,想必她刚才站外面吹了多久的冷风,这人一定也陪她吹了多久。 第92章 习俗 纪姝闻到了隐约的花香。 那只是短暂的一瞬间。 因为大开的门之间有穿堂风吹来,直接将她闻到的所有味道都吹散了。不仅如此,连桌上那盏跳动着火苗的灯也一并给吹熄了。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极端的黑暗之中。 这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纪姝年少的时候,遇见这样的黑夜还会奇思妙想。要是在这种什么都看不见的夜晚摸索着去喝水,喝水的时候一不小心把玻璃杯打碎了,自己赤脚站在满是玻璃碎片的地板上,是不是要直接等到第二天天亮才行。 但是她现在是大人了。 所以在察觉到花香代表着什么的一瞬间,她立刻就伸手抓住了面前人的袖子,防止他跑掉,就算满地都是碎玻璃,她也会赤着脚跑出去追他的,绝对不会有丝毫犹豫。 她什么也看不见,门大开着,黑暗和夜风在有限的空间中盘旋交错。 她心口烧着一把火,话来不及说,就已经被心口的热诚给烧掉了,烧的时候感叹号四溅,劈里啪啦的响。 但是心中火热,她身上却一阵一阵发冷,或许是因为一直在吹冷风,或许是因为还是有点害怕人类的亡魂。 心里有些怕,但是手上动作很快,第一个动作是拽住袖子,下一步就直接扑到他怀里去了。 他怀里也很冷。 颜粲一开始只是想来偷偷看看她。 理智告知他,在“秦归止”这个名字没有被写上《两函经》,一切都没有尘埃落定的之前,最好是不要和阿姝接触。 但是他好想看看她,看一眼就走。 于是他成功说服了自己,跑过来隔着窗看了一眼。但是隔着窗看了一眼,就开始贪心不足了,想要的更多,再多看看她。 颜粲告诉自己,反正阿姝修为不如他,看不破他的隐身咒,看一眼和看很多眼并没有太大区别。 他就一直看下去了。看着她反常地到处跑,呆站在楼前发愣,看着她不敢睡觉,看着她把头低得很下,好像要哭的样子。 她要为“秦归止”而哭吗。 颜粲只是打算多看看她。 但是看见她要为别的男人而哭,却立刻就绷不住了。 若“看见心上人落泪”是悲哀,那么“看见心上人为别的男人落泪”那就是悲哀中的悲哀。 颜粲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被当作替身的影子。 作为一个虚幻的幻影看她,颜粲觉得自己太像是一个亡魂了,他十分迫切地要脱离“秦归止”这个身份,哪怕真正属于他的爱情是苦涩而扭曲的,他也想要自己独有的东西。 所以他决定现出形体,只是在视觉上依旧看不见,上手摸是可以摸出来的。和“秦归止”严格区分开来,只是有一点差别也好。 他只是一不小心站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她忽然转身的时候,根本来不及闪避,就直接被她抓住了。 所以说人间的祸事往往有个极其微不足道的开端。 谁能想到,他好好一个当世罕见的魔域天才,在想要隐藏自己行踪的时候,按理来说就算是太虚盟的修士们出来人海战术,都不一定能抓住他。 结果现在竟然就因为“想看看她”这个念头而当场翻车了。 当世通行的话本《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其中那个大闹天宫的孙悟空,最开始从石头里出世的时候,惊动了天上的神仙。于是太白金星去查验,查完了,回来写报告,说不过是下界一个生灵,倒晓得有个向善之心,之后就不再过问了。 那个时候,谁料得到这个有向善之心的小生灵,将来把天宫都砸了个稀巴烂。 纪姝抓住了他,扑进怀里,这时又闻见了隐约的花香,靠得太近了,已经贴上去了,风也吹不散这味道了。 也不知道他吃了多少甜糕,想必是非常喜欢的,她闻自己身上是没有这种香味的。 纪姝脑子里的想法一行一行地过,忽而又想,他是非常喜欢这甜糕呢,还是非常喜欢我,所以爱吃这甜糕呢。 她心中的火焰这时又不烧字句了,改成烫糖画,一勺糖浇在烧热烧红的铁板上,“滋滋”地响,同时散发出奇妙的甜味。 纪姝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实在是不擅长在这种场合巧舌如簧。于是她直接推了推面前的男人,将他推倒在身后的硬木椅子上。 他浑身发冷,亡魂就是这样的吗?像是一个正常人处于极度的精神折磨下,手指冷得像冰一样,怎么都暖不起来。 纪姝摸索着硬木椅子的轮廓,上前去将他困在椅子和自己的身体之间,俯身想去吻他。 这种时候就该接吻的。 一定要吻他才不亏。听说亡魂会吸食活人的生气,这是亡魂控制不住的,他们渴求活着的生命,《聊斋》里都是这么写的,聂小倩和婴宁都是这样的。 接会儿吻也不会丢失太多生气的,和亡魂睡一觉也死不了,大不了明天去吃两串烤大腰子配韭菜。 纪姝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乱窜,只觉得今天不睡了这个美男子简直不是人。 颜粲内心酸涩,这些天以来在梦境中才敢出现的妄想成了真,他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想着她心里到底把他认作谁。 肯定不是颜粲。 他识海中到处飘荡着幽绿色的鬼火,幽幽的火光呈现琥珀一样透明而凝固的质地。在魔域待久了就是这样,脑海里对某些东西的印象会完全停留在非常诡异的层面。 他实在嫉妒得不行,这些幽绿的鬼火即将烧穿他的心防,他甚至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做出太过恶意的事情来报复。 阿姝为什么每次都不选我。 为什么每一次,只要有另外一个人和他在同时竞争,不管这个人是陆宣还是“秦归止”,反正阿姝就是不选他。 他是哪里长得不好,还是哪里不够强,他对阿姝不好吗?阿姝为什么不选他? 阿姝明明说喜欢他的,可是为什么她让他那么难过? 颜粲伤心的时候,纪姝正头脑风暴女孩子吃韭菜到底能不能补生气,按理来说这玩意儿算是补阳气的,补阴气是不是得吃睡莲…… 她手上已经摸索清楚了,牢牢按着这个冰冷冷的美男子不让他动,打算克服困难、排除万险,反正今天他别想跑。 还没等她思索出个所以然,纪姝感觉自己的手被一股蛮横的灵力给挡开了,接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扭向背后,手腕靠在一起,动都动不了。 纪姝还坐在他腿上,硬木椅子的扶手硌在小腿前:“……” 纪姝试着挣了一下,没挣脱,她有些恼:“秦归止,今天晚上就要过去了,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天亮了——” 亡魂到白天就会不见的。 从来良宵短,只恨情丝长。 然后她压着的这个男人说话了,纪姝立刻安静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被她困在椅子中的男人很平静地说:“我知道。” 是颜粲的声音。 不是秦归止。 纪姝呆若木鸡。 她只恨自己没法不用手,就从跪坐在人家大腿上的状态恢复成正常的站姿。 所以她只能保持这个姿势,稳当当地坐在小颜的大腿上,双手被绑在身后,动弹不得。 颜粲怎么会在这儿? 他就算来西南,怎么会深更半夜地跑来找她? 颜粲是知道了秦国师是他的亲弟弟吗? 那他、那他还知不知道自己的亲弟弟喜欢她?知不知道秦国师的真实身份? 纪姝犹豫了一下,主动开口:“不好意思,你能不能放开我,让我下去,我方才把你错认成别人了,我和秦归止……” 她话没说完,就立刻被打断了。 颜粲吻她了。 《丘祖忏悔书》中有一句:“妄认六尘之幻,沉溺爱河。” 纪姝感觉颜粲这是快被水给淹死了,他自己淹死不甘心,一定要拉着她,想要她救他。 他吻得十分凶狠,就和纪姝穿越之后对他的第一印象一样,凶得要命,感觉像要把她给活吃了。 这孩子应该是学习过不少理论知识,就算作风非常凶,但是依旧感觉他有明显的步骤,一步一步来,捏住她下巴吮吸她下唇的时候,他甚至陷入了一个明显的停滞阶段,显然是在回忆书上看过的内容。 纪姝压根动不了。 她方才试图活动手腕的时候,还只是手臂那一块被控制住了,现在整个人都没法用力了,坐在他大腿上,像是一只肥嫩的羔羊,自己把自己鲨了,处理得干干净净,往锅里跳完还贴心地给盖上锅盖。 不过初哥到底是初哥,就算看起来又凶又a,依旧是纯情的初哥。 纪姝稳如泰山,他怎么蹭、怎么舔,她都一点反应不给,很快这孩子就败下阵来,拉开距离,沉默地喘着气,吐息轻轻蹭过她的侧脸,吹起她垂落的鬓发。 纪姝想,小颜这个时候一定眼睛都红了。 这孩子好像感官格外敏锐,所以身体上的反应也波动很大。 她这么想的时候,颜粲红着眼睛近距离看她的样子一下子就从回忆中窜出。 即使现在他们身处黑暗之中,但是回忆起小颜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纪姝依旧感觉惊心动魄。由于对方过于好看,她时常感觉自己在白嫖他。 颜粲不管不顾地把她抱进怀里,他的喘息十分沉重,一下一下抽气,好像马上要哭了。 他不会,他不该,他做了错事,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轻轻叹息,说:“你冷静一点,我有事情要同你说。” 纪姝说:“你有个亲弟弟,我高度怀疑秦归止就是你那位亲弟弟。” 颜粲的喘息声一下子就停了。 纪姝的言下之意其实挺明显的,她想说我可能实际上算是你的弟妹,咱们好好讲话行不行。 但是颜粲安静下来的这个瞬间,纪姝忽然想起关外大漠少数民族的一些奇特风俗。 由于女性太少,就算是王族,一个旧王死去,他的妻子也依旧会被新王继承。 颜粲这孩子,好像是生活在大漠里吧。 魔域的大漠,应该没有这种习俗……吧? 第93章 我愿为棺椁 她脑子里瞬间无数历史小故事掠过。 传说塞外大漠,女性极少,所以孕龄女性非常珍贵,优秀的贵族女性就更珍贵了,甚至最极端的情况下,一代贵族就只有几个适龄的女孩子可以婚配。 能够登上皇后宝座的女性,自然是万里挑一,有了这个就没有第二个了。 所以,若是兄弟同辈之间传递皇位,新王往往会保留原本的皇后。 在民间就更普遍了,因为女孩太少了,经常一家兄弟只能娶一个女性,甚至还出现了“典妻”这种遭人唾弃的行为。 就是说,实在是娶不到女孩子,女性太少了,所以只能暂时租赁别人的妻子。 当然,这种畸形的社会形态不可能要求女性的贞洁,寡妇再嫁简直是一桩天大的功德。哥哥的妻子,接着嫁给弟弟;弟弟的妻子,躺在哥哥的床上,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纪姝感觉这种畸形的社会形态迟早要灭亡。 但是魔域是一个比人界塞外荒漠更畸形的地方,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纪姝感觉小颜的三观也不会正到哪儿去。 在颜粲和她共同陷入谜之沉默之后,纪姝脑子里的韭菜已经完全被传说中塞外典妻的恐怖习俗给替代了。 他沉默的越久一分,她脑中的历史小故事就越生动一分。 甚至某个瞬间,纪姝的脑洞已经开到了“小颜已经知道一切事情了,他知道自己的亲弟弟是谁,也知道秦归止生前曾经喜爱过她,但是在他那里,继承自己兄弟的妻子,是非常正确的事情,所以他现在来搞她了”。 虽然讲道理,真的要论,把颜值能力性格各项打分放在天平两侧,他们俩还指不定是谁搞了谁,谁占了便宜,反正纪姝觉得自己睡个几千年难得一遇的美男子怎么都不吃亏。 但是纪姝还是整个人都呆住了,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众所周知,最难搞的就是坦坦荡荡的小人。 有句话说,虚伪是邪恶对正义最高的致敬。 但是纪姝此刻觉得,最难搞的是从小三观长歪的小孩。 他若是根本不觉得自己是错的,他觉得自己的行为非常合情合理,甚至换个环境,他的行为确实合情合理,那么理论上来说,他和你一起站在道德高地上。 在亲弟弟去世的当天晚上,把自己的弟妹抱上床,他真的可能觉得自己没错。 喜爱弟弟生前喜爱的东西,这不就是爱屋及乌、这不就是怀念弟弟的表现吗?这不就是塞外大漠传统的好哥哥吗? 颜粲还是不说话,纪姝又颤颤巍巍地开口:“你不要冲动,既然我们已经离开魔域了,还是要尊重一下女方出生地的习俗和规矩,好不好?” 颜粲有些疑惑:“什么?” 他刚刚在极力忍耐自己内心的冲动,胸口炽热的火焰烧得他喉头发干,连带着说话也声音发哑。 若说他之前那种任性、黏人的性格还有点像没长大的少年,现在这略微沙哑到有些性感的声音就完全断绝了纪姝对他年纪的错误印象。 不能第一面见他的时候,他是少年,就以后一直觉得他永远保持着少年的年龄。 纪姝顿了一下:“你放开我。” 颜粲的双手原本是握着她的肩膀的,后来紧张到手心出汗,就不得不放下去,自己小心地擦了擦。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他又觉得自己手掌中什么都没有,实在是太令人失落了。 好想抱阿姝。 可是她已经明确地表现了拒绝,再伸手过去一定会被讨厌的。 颜粲思考了片刻,忽然觉得自己一直这么重思虑,顾虑来顾虑去也得不到阿姝的青睐,一瞬间自暴自弃,不仅不听她的话了,还刻意和她对着干。 反正他都那么听话、那么乖了,阿姝依旧前一句话说喜欢他,后一句话就跑去找别的男人了。 不要乖了。 太过分了,为什么乖小孩要吃亏,他乖乖听话到底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要活该拱手把心上人让给其他人? 颜粲拿出自己全部的勇气,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腰肢(其实因为动作太轻,只摸到了衣服),然后直接把她整个人揽在怀里,紧紧抱住。 他刚刚尝试和她接吻了,但是因为她一点反应都不给,除了得出“阿姝很香”“阿姝的嘴唇很软很甜”这两个结论之后,并没有感觉特别开心。 接吻这件事的重点,其实来源于心仪对象的反应。 所以颜粲现在还是更喜欢和阿姝抱在一起,两个人身体大面积接触,肢体纠缠,他感觉到了极度的亲密和安心,还有骤得心爱之物的满足与愉悦。 像是一辈子都没吃过糖的人忽然得到了一勺上品蜂蜜。 纪姝被他抱得喘气都不好喘,这时真有些恼了,斥道:“你干什么!” 她话刚说完,把她抱在怀里的人立刻扶住她的头,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下。 他可能没有系统学过“亲吻”这件事,不知道亲脸和亲嘴有什么区别,吻她侧脸的时候,几乎立刻就能辨认出他还在应用刚才接吻的技巧。 比如,他亲完脸颊之后,理所当然地认为下一步是舔和吸吮,于是纪姝的脸颊被舔了几下之后,直接被他轻轻含在嘴里了。 没错,是含,他本来打算咬的,结果要用牙齿了又舍不得。 这么奇怪地“咬”了她几秒钟之后,颜粲终于意识到这个姿势好像不太对劲,于是悄悄地松开了,想假装什么都没发什么。 纪姝:“……” 所以说最恐怖的就是这种半懂不懂的孩子,他觉得自己懂了,接着就会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操作。 纪姝深呼吸一下,柔声说:“对不起,我刚才认错人了,是我的错,但是你这样一点都不能解决问题,我们能不能好好把话说开?意气用事只会让事情变得不受控制、越来越糟糕。” 颜粲小声地说:“你说喜欢我的。你没和我提前说你喜欢秦归止。” 纪姝:“……” 纪姝心虚地眨着眼睛。 颜粲又理所当然地继续说:“不过没有关系,他已经不在了,你现在喜欢我就可以了。” 纪姝的声音也放轻了:“我刚刚说,秦归止很大可能是你的弟弟,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颜粲:“我知道。” 颜粲:“我还知道你以前喜欢的那个行空,他其实不是真正的行空,而是一个残魂。” 颜粲:“那缕残魂就是从我身上分出来的。” 他一股脑把话全说出来了,右手放在身侧,已经从芥子戒中拿出了那两只不一样的银环,怕她质疑,想要直接把整件事讲给她听。 但是纪姝倒是轻巧地直接答应了。 纪姝还完全靠在他怀里,身体和他大面积接触,像是一对久别的情人,正说着多日离别的思念,但是她的语气却十分冷静,一点也不被现在他们的姿势所影响: “我之前就隐约猜到了,只是没证据。” 颜粲说:“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纪姝还能闻到他身上独特的花香:“你有那个时候的记忆吗?” 颜粲诚实地说:“没有。” 纪姝微微一怔:“那你怎么确定的?如果没有相关记忆的话,不应该先怀疑你的弟弟吗?” 颜粲把嘴唇靠到她的耳朵边,先用灵识快速巡视了一下外面有没有修士,然后才压低声音说:“你之前见到的那个秦归止,其实也是我,那是我扮演出来的幻象。” 他原本不打算这么快就说出来的,他希望这件事稳妥一点,但是事情发展并不会永远都在人的掌控之中。 反正就全说完了。他自暴自弃了。 纪姝:“……” 等、等一下,什么? 很难形容纪姝这一刻的心路历程,“颜粲”“秦归止”“行空”“银环”“甜糕”各种关键词围绕着她打转,把她的脑袋都弄昏了。 感觉就是……她原本在一个花园里种果树,桃子李子分门别类,现在颜粲走进来,给她的桃子树上嫁接李子,李子树上嫁接蟠桃,柳树和榆树共同育花,现在这些树全部齐齐开起花来,整个院子那叫一个群魔乱舞。 颜粲压根就没想到累了一天、二十多个小时没休息过、刚经历了大喜大悲的纪姝可能会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已经把所有能说的都说了,能解释清楚的都解释清楚了。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将她抱起来,解开了禁锢住她手腕的桎梏,摸黑走到了床边,将她放在床上,然后低声说:“你不要伤心,我从头到尾都没事的。” 她并没有质疑“我喜欢的那个人是秦归止,你扮演他,我喜欢的也依旧是他,而不是你”。 颜粲感觉自己和心上人立刻心意相通了。 他刚才的负面情绪立刻全被消解了。他就这么轻易被哄好了。 所以说“乖”并不是一种可以人为压抑的性格特质。 颜粲只觉得这区区数个时辰的黑夜立刻宝贵起来,怎么都爱惜不尽。 他想象着阿姝这一刻的心路历程,不忍心把她孤零零扔在重重思虑之中,摸索着她的脸,回想自己所知的情话,想要哄哄她。 现在是两情相悦的环节了,他可以正大光明地抱抱阿姝、亲亲阿姝了,但是不可以立刻就上手做这些事情,女孩子会嫌弃这种行为的。要多哄哄她,说好听的情话,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颜粲想到的第一句情话,是“子若老死时,我愿为棺椁”。 他年少的时候,曾经为了寻找一个非常珍贵的法宝,去过一个大墓,大墓之中伸手不见五指,他在黑暗中自如活动的能力就是在那里锻炼出来的。 他在墓穴中摸到那行字“子若老死时,我愿为棺椁,抱子何安详,与子同腐朽”的时候,几乎是立刻想起了纪姝,即使他们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第94章 所梦才一时 那是一首很长的诗,全诗没有名字,大约当初也只是随笔写来抒发自己难以压抑的思慕与爱恋,甚至有点流水账的意思。 “子欲下九幽,但去不须返。以身承子足,渡过冥河岸。 子欲登紫府,但去不须顾。代子受雷噬,担负戮魂苦。” “所梦才一时,辗转又一痴。”“所失为何物?所失无非我。” 格律不严,也没什么具体描写的内容,甚至文笔都有点拉垮,写诗的人平日里一定不怎么写类似的抒情诗,只会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自己热烈的爱意,说自己愿意为她而死,求求神明把所有的苦痛都赐予他,让她永远快活,就算死后也有个好归宿。 一直以来,狂得没边的情诗一直不被主流文界所认可,只有内敛克己的诗句才能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 因为痴狂而热烈的爱意谁都有过一瞬间,那瞬间恨不得为心上人而死,一点也不妨碍日后爱意衰减、相看两厌。 但是时隔多年,依旧绵延隐忍的深沉爱意却极为难得,时间是剪断良缘的短刀,能从尖锐刀锋下逃出来的人不是幸运,而是能忍受住时间这把刻刀给自己造成的一再伤害,然后死不放手。 文界大家们自然认为后一种要更可贵、更罕见。 可是,颜粲是在一座深埋地底的陵墓之中发现这首诗的。 他从这首诗的第一句摸到最后一句,因为整首诗太长了,显然第一句和最后一句被刻下的时间相差很久,最后一句的笔迹已经潦草起来,甚至刻痕也远浅于第一句。 那个在陵墓中摸索着刻下这首诗的人,写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想必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这诗里的热烈与痴狂并不是短暂的、易逝的,它一直留存到了写诗人生命的终点。 那个写诗人,他被封入这座陵墓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他是自愿给自己死去的心上人殉葬的。 原本显得轻薄的痴狂,因为有死亡作为底色,而显得如此真实。 如果说有什么比隐忍的爱意力量更大,那就是真实,强硬的真实。 疯狂和真实这两个词,竟然能够组合在一起。 甚至千年之后,盗墓者找上门来,摸到这些诗句的时候,都惊诧于这字里行间永不止息的热血奔涌和狂妄。 绝望的爱意是如此强大,像风吹得烈烈,让每个人都觉得胆怯。 颜粲下到陵墓里之前,还提前看过墓主人的生平。 这是位身世传奇的贵族少女,出身破败贵族,和妹妹同一日出嫁,但是在大婚时却不小心搞混了花轿,嫁给了妹妹本该嫁的一位富商。 因为碑文残缺,颜粲只能看见前两句,之后这位贵族少女经历了什么、最后又是怎么死的,完全不知道。 大概是老死的吧。 有一位这么爱护她的丈夫。 他是如此爱她,以至于不忍心她一个人归于死亡的阴影,就这么毅然而然放弃了自己所有生的希望。 只可惜颜粲没能找到更多这桩尘封恋情的见证,他下到墓穴之前,这座陵墓已经毁坏得差不多了,只是后来有修士借这陵墓来藏起自己掠夺来的法宝。 棺椁、整个陵墓的机关、珠宝早就不见了。 已经过去上千年了,想必也已经化成灰了。 只有这首机缘巧合被保存下来的、留在封闭墓室角落的诗。 甚至连这诗也立刻没有了,因为颜粲打开了墓室,外面的空气涌进来,这些石刻的诗句立刻就化为飞灰,瞬间全不见了。 所欲无故物,焉得不速老。 那个时候颜粲还是个没见过太多世面的少年,每日为活下去而奔波,心头压着自己的深仇大恨。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世界上除了“仇恨”和“鄙陋”还有其他东西。 一些浓烈的、甜蜜的、和生死有关、又和生死迥异的东西。 他于是不自觉想到了纪姝。 想起她从漫天的尘沙中急匆匆地向他跑来,无畏他的尖刀,径直将他抱在怀里,要将他从死亡边界拉回来。 “……所以?”纪姝虽然能够自然活动了,但是还是被他牢牢扣在怀里,下巴靠在他肩膀上,发出一个短暂的疑问句。 她刚才见他忽然讲起一桩盗墓旧事,还以为这又和刚才她没理清楚的桃树李树有关,于是集中注意力,非常认真严肃地认真听下去。 但是聚精会神听完全程,纪姝非但没能理清楚刚才的事情,还更迷糊了。 这和“秦归止”“颜粲”“银环”有什么关系? 她实在想不通,于是不得不出声提问。 颜粲讲完自己少年时知慕少艾的经历,见她声音软软地问了一句,立刻感觉像喝了蜂蜜一样,觉得自己讲情话真是有天赋,有些得意地把她抱得更紧了一点,吧唧又亲了她一口。 纪姝:“……” 颜粲抓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好好抚摸了一遍,觉得这比接吻好玩多了。 纪姝还以为他亲完就愿意详细讲解了,结果他玩得不亦乐乎,于是她不得不出声提醒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可以告诉我吗?” 颜粲:“意思就是我一直喜欢你。” 说完他又亲了她一口。 纪姝:“……” 等等,他怎么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开始了高甜恋爱画风? 他们刚刚不是还在悬疑频道的揭秘环节呆着吗? 他只告诉了她结论“颜粲和秦归止是同一个人的两个马甲”,但是这个结论怎么推导出来的,则完全没说。 纪姝就算有时候天马行空了一点,也没办法完全靠想象力来完成论证过程啊。 这就是她一直卡住的点。 她方才以为颜粲是在带着她论证这个结论,所以很安静很认真在听他讲故事。 结果讲完故事,颜粲上来就亲她一口,然后就开始了甜蜜蜜的情话环节。 原来刚才那个故事就是小男生碎碎念,把自己的恋爱历程一股脑全告诉心上人,根本就和逻辑无关。 纪姝让他黏糊糊地抱着,颜粲没什么太过分的亲密动作,她就也没推开他,见他开心得摇头晃脑,像个刚学舞狮的小狮子,没有破坏氛围,硬拉着他问“秦归止”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只是觉得……有点复杂,有点绕不明白,同一件事情在一天之内迎来多次反转,她已经很难有什么特别剧烈的反应了,只觉得非常不真实。 像是酒后的一场梦一样。 藏美酒有甚者,有谁敢大醉一场。 她是不是太伤心了,喝了太多酒,然后现在在做梦? 纪姝渐渐睡过去了。 她真的太累了,大悲大喜,还有绕不明白的逻辑题,已经疲于给出反应的情绪。 现在周围好黑,他抚摸她手指的动作非常温柔,她也不知道从那个瞬间开始有了睡意,只觉得在他的庇护下非常安全、非常安心,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然后就睡过去了。 颜粲见她安心地睡在了自己的怀里,一时间满足得不行,也不敢调整姿势,怕惊醒她。 他实在过于爱惜同她相拥的这段时间,不管怎么过,就算是一晚上不睡只感受她的体温,依旧觉得过得草草,太浪费了。 他试图再次去吻她。 因为刚才进行了“回忆”这个行为,很多已经过去许多年的记忆又再次从记忆的边角翻涌了上来。 他眼巴巴跑去找阿姝,以为她丢下他只是考验他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一个老婆婆在教育自己的孙子。 她说:“你不要去招惹那些野狗,给它一点甜头,它就会缠上你的。” 老婆婆这句话当然并不针对颜粲,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记了这么多年。 现在逆反心理延迟发作,他带着几分报复的快意,恨不得告诉全世界阿姝爱的就是自己,她不是被他缠上的,她是自己愿意的。 颜粲一向是实用主义的拥护者,他虽然也很爱看书,习惯从书本上汲取技巧与知识,但是会随时随地根据自己的实践来调整对事物的认知。 刚才实战过之后,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书上说“接吻比拥抱更舒服”是一种偏见,因此,也顺带着对“阴阳交合”是不是真如书上说的那么神奇产生了怀疑。 这就是他只沉溺于抱抱摸摸阿姝,而不图谋更近一步的原因。 但是可以吻阿姝,还是要多吻几下,以后没机会见她,也有东西来好好回味。 他低头去吻她。 纪姝睡得昏昏沉沉,忽然感觉有人在珍重地吻她,迷迷糊糊的,什么也思考不了,不自觉就开始回应他。 颜粲是在她微微张开嘴,湿乎乎地去含他的唇瓣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对“接吻”的认知有偏差的。 纪姝因为嘴唇被占用了,又不太适应鼻息前有人碍着,呼吸很是急促了几分,鼻音带着睡意,软绵绵的。 颜粲感觉自己之前的浅薄认知全被撕碎了。 阿姝的呼吸都好好听啊。 他很是积极地去含她的舌尖,唇齿纠缠,甜腻腻的,比他吃过的最甜的甜糕还要甜。 纪姝的犬齿有点尖,被他吻急了,半梦半醒间,又没多少力气,推也推不开,恼起来,尖尖的犬齿一不小心把他的嘴唇磕破了。 鲜血的味道立刻涌了上来。 颜粲完全顾不上了,他恨不得就这么吻她几个小时,除了明天早上的太阳,谁也别想阻止他。 纪姝略微清醒了一点,搞明白了呼吸不畅的原因,正要放下心来继续睡,又觉得自己这个姿势太不舒服了,也不太方便他,于是自觉地用手环住他的脖颈,唇齿纠缠的缝隙中,用已经开始发烫的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脸。 耳鬓厮磨。 颜粲好像听见了自己血液逆流的声音。 那一刻,他终于彻底地理解了,那个心甘情愿殉情的丈夫。 第95章 长忘当年过此门 纪姝一直觉得颜粲像一把尖锐的刀。 他的情绪很容易就能掀起非常大的波澜,爱恨也鲜明,喜欢你就一直追着你,不管不顾,从来不考虑自己可能被讨厌了。 年轻人锐利一点自然没什么不好,少年正是锋利的时候。 但是太锋利,就代表刀刃薄。越快的刀就越容易折,这是纪姝心血来潮学画画,结果先给师姐师兄们削了三天笔之后,得到的结论。 一个东西一旦走极端就不好了。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是一句说滥的话。 这就是纪姝之前一直不太能和颜粲进入状态的原因,颜粲是长得好看,又乖又甜,贴心又温柔,但是他性格就比较直接,是快意恩仇的路子,太容易大喜大悲,还是个魔修。 优缺点都明显,像是一把薄得能随意折断的快刀。 纪姝就是没想到,就算把他比作一柄刀,他最突出的特点依旧是“锋利”而不是“易折”。 说快刀易折没错,但要是这把快刀一松手,就从十八楼一路劈到地下室去,那谁踏马遭得住啊?这谁又敢去折他啊? 颜粲终于明白为什么书上说“接吻比拥抱要更近一步了”。 他吻着阿姝的时候,确实感觉他们两个人的距离要更近了。他十分强烈地感觉到了阿姝对他的爱恋,她一定是喜欢他的,不然也不会躺在他怀里和他唇齿纠缠。 纪姝只是不经意蹭了蹭他的脸,原本已经环到他脖颈之后去的双手,却立刻因为他过大的动作而跌落下来,横躺在床上。 颜粲太兴奋了。 他已经完全从往事的细枝末节走了出来,之前受过怎样的委屈都记不起来了,满心满眼都想着她,想着她刚刚用微微发红的脸来蹭他,想起“耳鬓厮磨”这个词。 那种又软又热的触感十分令人影响深刻,几乎是立刻,颜粲就把这一份记忆归类为每天晚上必须回想的记忆之一。 自从重新遇见阿姝之后,他这份每晚必须回想的记忆名录已经比之前长了三倍了。 纪姝只是略微蹭了蹭他的脸,她本来也不是有意这么做的,自然不会去重复这个动作。 但是颜粲却觉得不满足,他见纪姝不动作了,靠在他脖颈和肩膀之间的地方睡过去,认为她累了,就非常贴心地自己动。 他贴着她的脸,感受她的体温,还可以立刻亲吻到她的脖颈与头发。 阿姝好好闻。 颜粲拿着她的头发亲了好几下,蹭得自己的脸也开始发烫,然后重新撑起身子去吻她的嘴唇。 纪姝又睡过去了。 他刚才贴着她不动的时间还挺久,她本来就被困意控制着,他不闹她了,自然立刻就重新陷入梦境。 颜粲都没太注意到她已经睡过去了,他是第一次有这种行为,没有对比,所以并没有感觉女方中途睡着了有哪里不对劲。 他甜津津地抱着她亲了好一阵子,十分满足,像是下雨天在外面淋湿了,回来洗了个热水澡,看见阿姝在给他做好吃的。 颜粲以前梦到过这个场景。 阿姝把上一顿吃剩下的鸡汤拿出来,把鸡汤上面的油都滤掉了,然后把鸡汤煮得滚烫,下龙须面,龙须面很细,甚至是半透明的,只需要一小会儿就能煮好。他喜欢塞外的胡椒,所以阿姝还会往汤里撒胡椒粉,再撒切碎的小葱。 这样热热地吃一碗面条,一定会很舒服的。 他一定不会再觉得冷的。 这就是现在颜粲的感觉。 他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颜粲觉得爱情真是个好东西,怎么会有一样东西能让人这么开心、这么得意,真是不可思议。 他许多年前在那个墓穴中看见了一场千年前的殉情,虽然没有证据留存,只有他清楚地记得所有。 颜粲还记得自己当时伸手摸遍了整个墓穴,希望能再多知道一点这桩爱情的遗书。 他什么也没摸到,但是他很清醒地站在地底埋藏的墓室之中,心里想着,原来这就是爱情,书上说的不是骗人的,他有点相信爱情了。 原来爱情就是会让人很悲惨的东西。 爱情不会让人悲惨的,但是总有二傻子一样的年轻人这么想。颜粲就是这种年轻人。 他不仅觉得爱情令人很悲惨,他还觉得爱情很伟大。 唉,年轻人,二傻子一样。 颜粲安稳地抱了她一会儿,接着就把整个下半夜都浪费在了纠结“要不要去摸摸阿姝其他地方”上。 阿姝的腿看起来好长好直,好想摸。 她的腰已经摸过了,好想再摸一次。 能不能摸一下肉多的地方,她脸上有肉的地方软乎乎的,肉越多越好摸,肯定是这样的。 他一边痴心妄想,一边怂的一批不敢动手。 倒不是颜粲多么伟大,他从来不拥有柳下惠坐怀不乱的美德,事实上他一开始就有反应了,只不过觉得“亲亲阿姝”的优先级更高,所以根本顾不上自己身体的变化,先赶着去亲亲阿姝。 他单纯是满足了。 一个从小到处流浪、居无定所、饿一顿饱一顿的人,在淋了雨之后有鸡汤喝,有龙须面吃,把肚子填饱了,浑身都暖洋洋的,他就会很满足了,坐在桌子前就开始歌颂世界,觉得世界真是温柔又体贴。 他是不大可能吃完那碗热腾腾、冒着白雾的龙须面之后,往椅子上一坐,开始想吃大鸡腿的。 什么大鸡腿,他根本都没听吃过大鸡腿这种东西,在他的认知世界里,龙须面已经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了。 纠结来纠结去,然后天就要亮了。 颜粲有些遗憾地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 在太阳彻底升起之前,他必须得离开了。 纪姝还在睡,她可能真的有点累过头了,颜粲也舍不得叫她,在她被衣服遮住的位置重重地亲了一下,确定留下吻痕了,当作给她的一个小惊喜,然后就起身了。 昨晚混乱之间,和阿姝亲得难分难舍,他的外套给蹭开大半,再穿着也不舒服,就摸黑脱了往地上一扔。 他也没印象扔哪了,绕着床走了一圈才找到,穿上之后才发现皱的有点厉害。 ……这房间的门甚至还开着。 颜粲给忘了这事,他确定附近没人就开始胆大妄为了,忘记了还有扇正对着床的门。 他漫不经心地进行着一些简单的思考。 颜粲习惯去复盘自己成功或失败的经历,他把昨晚发生的事情按时间捋了一遍,虽然一边回想一边嘴角上扬的厉害,但是依旧不妨碍他得出结论: 要多准备好听的情话,这情话最好还和一个好故事有关,阿姝喜欢这个的。 得出结论之后,颜粲立刻开始回忆自己还知道哪些情话。 魔域有个叫崔护的修士,他以前是青城世家的世家子弟,有一次领了太虚令到人界去,在人界四处游玩的时候,误入了一个长满桃花的院子。 崔护觉得桃花很好看,就向院子的主人夸奖这些桃花,主人很殷勤地招待了他,宾主尽欢之后,崔护就离开了。 事情发生到这里,都还很正常。 崔护很快就完成了太虚令,回到了太虚境。 然后感情慢热的崔护同学,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喜欢上了那一院子桃花的女主人。 于是他火速寻找可以迅速赶往人界的太虚令。 可是人界的时间流速比太虚境快三倍,等他到人界一看,世易时移,那位原本正值妙龄的女主人,已经死去多年,就连他们曾经相会的院子也早已坍塌,桃花越过院墙,已经长了半个山坡了。 崔护伤心欲绝,心魔横生,堕入魔域。 成为魔修之后,崔护整天都在研究能让时间倒转的术决,这样他就可以回到和心上人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把一切都挽救回来。 最后他失败了。 崔护的术决没能使整个世界的时间回退,而单单抹去了他自己这段时间的记忆。不过这倒是也算“他回到了过去”。 崔护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再次前往人界,碰巧路过了那个长满桃花的山坡,从荒凉、倾颓的院墙前路过,一点特殊的感觉都没有,就简单地走了过去,什么都忘了。 后来有擅长笔墨的修士听闻此事,还提了一首“重来我亦为行人,长忘当年过此门。去年相思见在身,那年春,谁是飞红旧主人?” ……这个故事里的情话好像说的不是很好?而且最后男女主角并没有矢志不渝地爱着对方,算不算悲剧结局啊? 颜粲犹豫着,一边整理已经系好的腰带,一边往门外走去。 然后他就和轻手轻脚从楼前楼梯爬上来的陆宣撞了个正着。 颜粲很不喜欢在这个时候看见陆宣。 虽然他完全可以直接把陆宣给杀了,他有这个能力。 但是就像你刚喝了一碗浓而不腻的鳜鱼汤一样,鳜鱼肉又细又嫩,鲜美异常,微火慢炖出来的,你吃完刺少的鳜鱼,正满足着,迎面被人塞了一口芥末。 你当然有能力将芥末呸出去,但是要是有的选,你绝对不会吃这口芥末。 陆宣穿着件黑色的厚实披风,天色尚早,寒露正重,他前不久刚受了伤,所以对保暖很看重。 他也完全没想到会在纪姝这里看见别人。 陆宣甚至不太认识颜粲,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但是从颜粲皱巴巴、像在姑娘身下垫了一晚上的外套,他明显一晚没睡的脸色,以及他和熬夜之后脸色格格不入的满足眼神中,陆宣不难猜测出这个年轻男人和自己师父的关系。 第96章 魔修 陆宣早就听说自己师父是个妖女。 之所以只是听说,是因为纪姝养他的时候,基本已经对搞男人失去兴致了,懒得踏出自己的小山头,平日里就算与以前的旧情人来往,也只是传传信,懒得跑出去见人。 这还是陆宣第一次看见自己师父这么光明正大和别的男人来往。 这个男人看起来比他还年轻。 所以说……师父并不是不能接受年轻男人,而只是不能接受他? 陆宣的手在厚重披风下握得很紧。 他特意挑了一个那么早的时间过来,是想趁着太虚盟的修士们没有统一来到人界开始调查秦归止死亡事件之前,来给自己师父通风报信。 太虚盟高度怀疑纪姝的清白,主要是她当妖妃一直当的不太好,玩忽职守,还无缘无故跑到西南来,来就来了,她一来,太虚盟的长期合作对象就当场死亡。 这简直是浑身插满了g。 而且那几位归一门的长老还活着,他们和太虚盟的联系可比纪姝紧密多了,纪姝在悲伤的时候,他们已经连夜提交了《关于修士纪姝通敌的巨大可能性》,表示虽然秦归止是直接因我们而死,但是他企图袒护叛徒,我们的行为是有一定正当性的。 “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杀死太虚盟的青年才俊”和“火眼金睛发现太虚盟的叛徒并诛杀其党羽”,是两件后果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太虚盟作为一个修士联合组织,一直都有许多修为高深、但是不擅转营,对俗物不上心(比如梁朔)的修士;也有很多行政口上来、修为上算半个废物,但极其精通各种人际交往上的弯弯绕绕的修士。 前一种对纪姝这种自己带挂的小天才挺欣赏的,而且因为他们太强了,大部分人的心思都放在得道飞升上面,对男欢女爱没有太大的兴趣,自然,对传统的价值观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对纪姝没有任何讨厌的理由。这些人对纪姝的印象还挺不错,不过他们不发言,所以约等于他们不存在。 后一种修士呢,天资不太足,很理性地知道自己没有得道飞升的可能性,所以决定把目光放在今生今世上,是走行政业务上来的。毕竟没几个高手最擅长的是行政业务和繁琐的流程。 但是由于玩家纪姝只喜欢搞孤傲的高手,不喜欢去行政口搞圆滑老练的中年男性,所以从来都是当他们隐形人。 也就是说,后一种修士,很清楚地知道纪姝“不太看得见”自己,自然,他们对纪姝也不会太有好感。他们当然知道纪姝长得好看,修为又提升得飞快,但是这些好又不是他们的,所以还不如没有呢。 对纪姝有好感的不发言,讨厌她的就占了主动地位。 这次太虚盟要调查秦归止死亡事件,虽然嘴上说着公平公正,但是还是预设了立场。 陆宣也能理解太虚盟那些行政口的废物,他几乎都无法设想师父不属于他的场景,感觉自己立刻就要暴起毁灭全世界。 陆宣和颜粲一样处于非常中二的年纪,只不过因为有颜粲这个从小吃遍苦头早熟的人做对比,显得他特别二、做事特别不过脑子。 其实他只是因为从小生活在山里,与世隔绝,没有和主流的世界一同生活过,纪姝又宠他,导致他格外的娇气,也格外的自私自利。 陆宣来的路上一直都小心隐蔽了行踪,到楼前停了停,整理了一下衣装,才正式走上来,想开门进屋子。 按理来说他应该先敲门,但是陆宣理所当然地认为师父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以前他也经常不敲门去找师父,从来没有撞见过什么不好的场面,师父也从来没说过他。 他当然不知道那是因为纪姝在挂机刷时长,只是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一点。 结果这次门根本没关,不仅门没关,他还在门前碰见了一个陌生男人。 陆宣一直有恃无恐。 纪姝给了他很多很多爱,他每次完成了纪姝布置的任务之后,纪姝都会奖励他,给他做好吃的。 她下厨的时候,还会给陆宣讲故事。 陆宣记得一个叫做《倚天屠龙记》的故事,里面有个正派少侠娶了个魔教小妖女,正道少侠的师父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劝慰他说: “哪有什么干系?只要媳妇儿人好就行,什么出身不要紧。就算人不好也不要紧,到我们山上来了,我们难道不能潜移默化于她?” 陆宣当时想,师父原来并不介意一个人是好是坏,她喜爱一个人就会一直喜欢了。 那师父喜欢谁呢? 师父当然最喜欢他了。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没有关系,师父都会偏袒他的。 这就是他的自信源泉。 但是现在猛然遇见颜粲,想起之前自己印象深刻的那个故事,陆宣忽然心里一沉,想着是不是师父讲的那个故事其实是在说,她不仅喜欢正派人士,堕入魔道的也可以。 颜粲整理自己外套的手停了停,他其实一直在避免和陆宣发生正面冲突,虽然他一直挺讨厌陆宣的。 但是陆宣到底是阿姝那么多年的弟子,做师父的可以惩罚自己的弟子,但是有时候师父们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弟子被旁人教训。 颜粲见过许多这样的事情,不被人讨厌的前提就是不要过分干预对方的决定。 两个人关系再亲密,也不代表你可以越过她去理所当然地决定她的事情,他喜欢阿姝,他希望阿姝得到尊重。 咳咳,理论上是这么讲的,但是颜粲没办法控制自己疯狂想要炫耀的心情。 他非常谨慎又克制地拢了拢自己的外套,脸上一点炫耀的笑意都没有,然后彬彬有礼又谦和地说:“……找阿姝的话,她应该还在睡。” 她不是你的师父了。 她现在是我的阿姝了。 因为之前的数年颜粲都在扮演“秦归止”这个角色,他本人“颜粲”在魔域其实声名不显,甚至可以说是销声匿迹,没有多少人认识他。 而且因为他的魔修身份是先天血脉注定(真魔之血),后来“真魔之血”这个属性又被强制抽离,他作为魔修的外貌特征其实并不明显,传统魔修的血瞳和脸上的魔纹他都没有。 所以颜粲一点也不担心会被人认出是魔修来。 他现在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修为比陆宣高、长得比陆宣好看、和阿姝关系比陆宣好的普通修士。 普通修士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就没有这么爽过。 颜粲走出去,转身把门关上,继续彬彬有礼:“我觉得你私自进她的房间不太好,而且现在时间还早,吵醒她不好。” 陆宣还站在楼梯上,不过是最后一级楼梯了,再迈一步,就可以和颜粲站在同一个高度了。 因为站在楼梯上的缘故,他的头颅像是微微低着,厚重的披风有帽子,他因为伤口比较深,最近更为畏寒,所以连帽子也戴上了。 那件披风的兜帽有些大,原本是为了显得陆宣眉眼活泼,让他十七八岁活力四射的少年模样更突出。 纪姝就是觉得他是小孩子,她认为小孩子就是要爱的充足、爱的毫无保留,这样以后他的一生还能永远从童年汲取力量,不会轻易倒下。 她又是一个不太有钱的师父(早些年的钱全造在拍卖会的珠宝首饰上了),所以她认为咱们这种穷苦人家,披风这种大件,等同于羽绒服,搞贵一点、精细一点,多穿几年,不用再做,可划算了。 就连颜粲都能一眼看出陆宣身上这件披风的贵重和实诚。 陆宣的上半张脸因为低头的动作,掩盖在兜帽的阴影下,但是不妨碍他说出直刺颜粲心脏的话:“你进是私自进,不要想当然认为我也是私自进。” 陆宣微微抬起下巴,这下他的脸终于完全暴露出来了,他满脸的戾气,眉毛挤在一起,瞳孔急缩,嘴角咧起。 陆宣冷笑道:“你连件她亲手做的衣服都没有,晚上偷偷摸摸来,清早偷偷摸摸离开,您不会真觉得自己算是什么吧?” 纪姝曾经说过他“娇气”,还说他年纪小,从小宠到大,有时候比较耿直。 这两种特质结合在一起,陆宣讲出来的话就格外尖锐和不留情面: “听说我师父几百年前,还挺喜欢上风月场合去玩的,觉得可以和她发生点什么的人没有一千,也得有个八百了。我觉得人吧,还是要弄明白自己到底是谁,只有一张好看的脸,就得认清自己是个玩物,您说对吧?” 颜粲:“……” 放在以前,颜粲必然已经开始在心里气得怒发冲冠,恨不得拿剑把眼前这个人一剑毙命,但是理性又告诉他不能这么做,最后只能默默把这口气给咽下去。 但是现在颜粲自信心爆表,张口就是:“反正我能睡她的床,而你不行。” 配合一个“你在无能狂怒”的眼神,简直把“洋洋得意”写在了脸上。 考虑到这孩子的成长经历,能有这种理直气壮的信心实在是难得。 不过颜粲的信心很快就跳崖了。 因为门开了,纪姝的脸出现在了门后,她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满脸都是“你们在干什么?”。 第97章 逃亡(上) 颜粲其实本质是一个挺有自信心的小孩。 说实话,每个天才都挺有自信心的,毕竟不管多难的事情,到他手上就能一秒解决,这很难不让人自信心爆棚。 要是他放在纪姝身边养,虽然本质是个好孩子,但是拥有那么多源源不断的爱,估计就是那种上高速还要和隔壁车炫耀自己玩具的小猫咪。 前面高速堵着,这只小野猫还要叼着自己最好看的玩具去和隔壁车的小猫咪炫耀:“你看,我有这个,你有吗?我家主人给我买的,你家主人给你买吗?” 不把对面的小猫咪给炫耀得愣住,他是不会停止脸上得意的笑容的。 当然了,事情是不能假设的。 颜粲并没有拥有那么多源源不断的爱,而是受了许多年社会的毒打。 社会的毒打教会了他内敛和少说话。 当然,不是很适用于这种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场景。 颜粲才刚得意一会儿,就立刻被纪姝抓了个正着,几乎瞬间气焰就下去了,有些小心地去看她,怕她不高兴。 他刚才吻她的肩膀了,留下了一个还挺明显的吻痕,虽然现在被她的衣服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但是颜粲一想到那个小小的红痕,依旧克制不住,觉得自己和这个漂亮姑娘有一种命定的牵绊感。 纪姝走出门,被冷风一吹,立刻就清醒过来了,她昨晚没太睡好,因为颜粲一直在折腾她。 但是颜粲的动作又不太大,很轻很温柔,导致她一直处于“知道自己醒着,但是又没有清醒到足够推开他”的地步。 这种假性睡眠就算有十个小时,醒来依旧会觉得自己很累,更何况纪姝只睡了短短一两个时辰。 她觉得脑袋有点嗡嗡的,只不过强行清醒,把困意给压了下去。 “陆宣?你过来有什么事吗?”纪姝问,她自然而然地走到颜粲身边去。 颜粲比她高上半个头,看着很是般配。再加上到底是有过亲密接触,颜粲很觉得自己和纪姝的关系跨过了一个重大里程碑,举目投足都带着亲昵的意味,那种黏糊糊的恋爱氛围,只靠他自己一个人就完全够了。 陆宣感觉自己被背叛了,他整个人都被激怒了。 他天性就是残忍的,从不避讳死亡与杀戮,如果历经坎坷,可能会变得温驯,但是他并没有历经过丝毫坎坷,所以现在陆宣依旧是个强硬又残忍的人。 特别是他认为自己有理,认为自己才是那个被欺负的人,所以一点都不心软,一点都不思考自己有没有问题。 “师父?我不过来的话,你就打算一直不告诉我吗?”陆宣表现得十分震惊,好像纪姝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他一直认为纪姝只是在和他小打小闹,就算一时恼他,但是他已经道过歉了,请求她责罚自己了,等她气自然消了,她就又会来哄他了。 就像小时候那样,就算他不小心做错了事,她生气了,过一会儿就自己消气了,又来找他、做好吃的哄他。 纪姝懵了一下:“告诉你什么?” 陆宣看向颜粲,问:“他是谁?” 纪姝皱了皱眉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陆宣理直气壮:“当然有关系!师父只能对我好!师父答应了要一直对我好的!” 这句话纪姝听过,陆宣小时候说过一次,那个时候纪姝还觉得他可爱,笑着调侃了他几句,只是没想到他一直保留这种思想,直到成长为一个年轻男人。 陆宣上前一步,他满脸委屈,眼睛一眨不眨,伸手去想去牵她的手。 纪姝往后退了一步,脸色冷下来,提醒道:“你不是个孩子了。我上次和你说的已经够清楚了,叛出师门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你不要再纠缠我,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她虽然话说的很明白,但是陆宣像是没听到一样,上前一步,直接去抓纪姝的肩膀。他浑身都在抖,看起来气得人都不正常了:“你骗我!” 方才纪姝没出现的时候,他还能算冷静。 一看见纪姝,他身上的所有情绪都呈指数级放大。就像小孩子摔一跤,本来不觉得疼,一看见大人立刻就开始哭了。这对于陆宣来说已经是一种条件反射了。 他可以肆意地任性,反正师父永远会爱着他、护着他的。 天色还早,甚至太阳都还没出来,只微微探了个头,整个天空都呈现一种青蓝色的肃杀。 这种时间,乡下的农夫一般都早起开始劳作。但是城市并没有那么快开始运作,现在接道上还只是偶尔过去一两个人。 非常安静,就显得陆宣这种明显怒气上头的声音特别刺耳。 颜粲立刻察觉不好,出手去限制陆宣的动作,想把他定在原地,封住他的声音。 但是他攻势方显,还没碰到陆宣,忽而察觉背后猛地袭来一股强大的杀气,也不管陆宣了,信任纪姝的修为足够摆平一个陆宣,自己回身去抵挡身后的攻击。 那是一阵箭雨。 灵力灌注而成的箭羽非常敏捷而迅疾,就算只是擦过楼梯边缘,也能将木质的楼梯削出挺大一个口子。 箭如飞蝗,虽然没有实体,但是所附带的强大灵力却还有比平常箭羽更加威力赫赫。 这么多小而尖锐的打击口,颜粲张开的防御层只存在了非常短暂的时间,然后就被前赴后继的箭羽给击打得崩溃了。 纪姝耳边清晰地听见了那些呼啸而来的箭羽,她严厉地看了陆宣一眼,警告他现在不要乱来。然后抽出自己的长剑,立刻开始抵挡袭来的箭支。 她用的就是最普通的剑,剑身因为她连贯的动作而在空中舞成一条长带,像是一块光华夺目的绸布,将袭来的所有尖锐都抵挡在外。 纪姝的剑术其实才刚入门,就算她自己天赋很不错,颜粲又是个好老师,但是该有的初学者弊病一个都没少。 打基础的剑招都讲究端正凝厚,比如大家练字都从楷书练起。纪姝的剑招没有大问题,就是太端着了,很教科书,一板一眼的。 可是这种铺天盖地的剑雨根本不是她那种速度可以抵挡的,纪姝勉强提了几次速度,手上用的虽然算是快剑,可是到底不太会,不一会儿就被杂乱的灵力攻击逼得招式全乱了。 纪姝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还在勉力支撑。 她大致已经猜出,来的估计是太虚盟的修士,甚至还能举一反三,猜到他们可能又有了自己“通敌的证据”。 可能是注意她抵抗的力量在减弱,觉得胜利就在眼前,浓密迅疾到根本看不清来源的箭羽一点都不松懈,密密麻麻,一点破绽都没有。 颜粲本人其实不太喜欢剑,他练剑完全是因为“秦归止”这个身份需要。 在斗法的时候,他更倾向于纯灵力压制。 在纪姝显出体力不支的时候,颜粲已经再度张开了防御层,牢牢将她罩住,一点伤害都不让她受。 因为反应时间实在有限,这种偷袭有这么高的烈度又是他始料未及的,颜粲张开的第一张防御层并没坚持多久。 这本来是件很常见的事情,毕竟在斗法的时候,也不可能全局每一个判断都是对的。 但是颜粲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丢脸,太没用了。 不仅没有在阿姝面前露一手,竟然还要阿姝来保护他。 耻度太高了。 他又不是小孩子,他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他要保护阿姝。 男子汉喜欢一个人的方式是要保护她,只要不懂事的坏孩子才会通过欺负一个人来表达自己的喜欢。 颜粲原本并不怀疑射箭的人和陆宣是一伙的,因为这些箭羽显然并没有避着他,不仅是要夺走纪姝的生命,还想让陆宣顺便跟着一起死了最好。 但是现在已经动上手了,真刀真枪打起来,断壁残垣生死相搏,陆宣竟然完全没有来帮忙的意思,皱着眉头在看纪姝,完全是个被宠怀的孩子。 这就很令人怀疑了。 而且陆宣为什么会这么早、避着人过来找纪姝? 要么他有什么秘密要赶快来和纪姝说;要么就是他来放松纪姝的警惕,等他身后的人来彻底控制住纪姝。 之前那几个归一门的长老还没死,必定还在兴风作浪,现在指不定把阿姝抹黑成什么样,太虚盟的态度很可疑。 得速战速决才行。 颜粲暗暗下定了决心。 他不是没有一出手就结束战斗的实力,但是这种强横的实力当世罕有,一旦用出来,就会完全暴露自己。 颜粲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他,从来没有比明处更危险的地方。 永远待在暗处,就意味着永远的安全。 但是颜粲没有丝毫犹豫,右手撑起防御层,先控制住陆宣,怕这人待会儿再生变故。 接着那漫天的箭羽都停在了半空中。 这些箭羽并没有实际形体,只是灵力聚拢形成噬人的威压,这一下停住,顿时那些让人心脏难受的压力都消失了。 纪姝能够听见一声弓弦崩裂的声音,然后她视线所及的所有箭羽都立刻分崩离析,仿佛雨水碰撞在地上,炸裂成无数瓣。 随着这些灵力迸溅,现场有一股灵活的力量在游走,它并不狂暴,只是拥有生机勃勃的杀气,好像越烧越旺的火焰,在认真地检查风中的气息,要寻找敌人所在的具体方向。 它总能找到的。 这个时间在纪姝看来非常短暂,灵气化作的箭羽炸裂的瞬间,小楼的西南方立刻出现就有三位修士被迫露出行踪,一个踉跄踩在了人界的土地上。 第98章 逃亡(中) 这几位修士都是太虚盟的,近日刚接了太虚令来到人界,听说了秦归止的事情,感觉这是件值得推敲的案件,因此没等太虚盟发布正式通知或通缉令,就暗暗关注上这事了。 这案子从头到尾都像是有便宜可占的样子。 尤其是案子里还有个他们听说很久了的绝世大美人。 占大美人的便宜尤其令人心动。 要是能抓住纪姝的把柄,就能胁迫她做很多事情了。 穷途末路的美人,想必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想想都觉得兴奋。 他们早就觉得陆宣状态不对,暗中监视,果然撞上他前来拜访纪姝。 虽然还没有具体的证据,但是陆宣这种背地里通风报信的行为,不就证明了纪姝并不清白? 如果她真的什么都没做,为什么陆宣会心虚到趁着天没亮就来找她? 他们可是师徒关系,生恩不如养恩,就算表面上看起来关系破裂,也不能轻易相信。 父母和孩子吵架,吵得再厉害,想要和好也是随时可以做到的事情。 他们几人悄悄跟着陆宣过来,原本还想等陆宣和纪姝交谈,得知更多的消息。 结果陆宣竟然站在门口和纪姝吵了起来。 ……这俩人看起来倒是真的反目成仇了。 不过妖女就是妖女,秦国师刚刚亡故,她竟然就勾搭上了别的男人。可见他们的判断并未出错,这个妖女绝对不正常,说不定秦归止也是她有意引诱然后害死的。 但妖女的眼光也不太行,她的入幕之宾他们十分面生,太虚境的高阶修士并没有这么一位,想必修为不行,只是一张脸比较好看。 眼看着他们几个人不仅吵起来,还要动手,这几个人对视一眼,觉得是时候出手了,这种混乱的场面十分适合渔翁得利。 只要把那个小白脸打死,然后给他的尸体动点手脚,就能把他的身份钉死成“魔域中人”,纪姝自然而然就变成了“通敌”的有罪之人。 小白脸本身可能只是无辜者,但是他这种修为不高、只有一张脸的男人也能亲近绝世美人,本身就是一宗不可饶速的罪孽了。 没有这个能力,硬要占有美人,被杀不是活该吗。 纪姝的美貌常被认为是“倾国倾城”“惑人心神”,她要是生在王朝末年,绝对是要被各方势力争抢个没完,然后被骂上几千年的那种人。 惊世的美貌本身就是一种能足够吸引人眼球的资本,吸引眼球,也吸引脏水。 她若是有罪的,侮辱她就是理所当然、不能被道德所非难的。 摧毁一件光彩夺目的东西,是许多人都曾设想过的事情。 不过,这些人绝不会承认自己有嫉恨之心,只觉得自己有降魔之志。 美貌又不归自己所有的妖女就是魔。 魔就该杀。 一开始还挺顺利,这妖女并不太擅长面对这种一打三的状况,更何况她身边的小白脸还拖后腿,她被抓住只是时间问题。 纪姝的修为提升速度一直是太虚境的一个传说,但从修为提高上论,她应该算太虚境第一人。 还好这么个天才不爱好转研怎么打人更痛,导致武力值长期跟不上修为。 (纪姝表示自己玩游戏的时候不提武力值,完全是为了刷出因爱生恨囚/禁剧情,这种为爱强取豪夺的剧情可刺激了。当然,她现在表示十分后悔。) 然后这些想的很美的修士就被纪姝的小白脸打爆了。 他站在扑天盖地的箭羽之中,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所有攻势,接着便开始寻找发出攻击的人。 颜粲眼中的杀意已经完全释放出来了,他其实脸色不算坏,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他随时会一声不响、一点预警都不给的杀掉你。 所以说,当有人要诬陷你是个罪大恶极、杀人如麻的魔修时,你最好真的是。 那几位太虚盟的修士在强大的灵压下被迫现出身形,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明白眼前这个小白脸的修为已经高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太虚境近年来绝对没有这样年轻的高阶修士。 所以这人必定是魔域中人! 这个妖女真的在和魔域来往,不仅是来往,她说不定本身就是魔域的人! 现在他们落在她和那个魔修手上,绝对不会有好结果的。 颜粲还没出手,这几位修士已经怕得眼中尽是惊惧。 将别人生命视若草芥的人往往最是惜命。 多年以来,太虚盟已经见识过了无数魔修的残忍手段。 许多年前,太虚盟还打算和魔域建立一下友好合作关系,往魔域派去过和谈的使者,然后使者到了魔域,东道主先请吃了个饭,饭桌上劝酒,端酒的侍女非常漂亮。 使者出于礼貌,夸奖侍女很漂亮。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侍女已经被冻在冰里了,她的美貌永远保存下来,然后被送给了他。 后来谈判破裂,太虚盟逐渐意识到和魔修合作就是与狼共舞。从此以后,魔修就只配出现在通缉令上了。 太虚盟和魔域就是你死我活的下场。 那三位修士多年来都认为魔修就是该死,魔修就是原罪,魔修是反人类的疯子。 高修为的魔修更是只会虐杀人的杀人狂魔。 战亦死,退亦死,他们已经没有退路,还不如死战到底,或许还有一丝生机!三位太虚盟的修士不约而同地想到。 颜粲暂时没打算直接杀了眼前这几位,他想要详细问清楚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来杀纪姝,太虚盟对纪姝的态度又如何。 在死亡的威胁下,人往往最愿意说实话。 可是他尚未问出半句话,这几个太虚盟的修士已经快速朝他们奔来,各自手上拿着的武器都蓄力斩出,用出了最刚劲的招数。 这是要致人死地、一击毙命的招式。 他们的表情惊人的一致,肥白的脸颊,瞳孔紧缩,死死锁着眉头,感觉下一秒他们的瞳孔就要被从眼眶中挤出来了。 纪姝大惊失色,条件反射要提起剑抵挡,耳边“咔哒”一声,强横的灵力就已经护在了她身前。 她甚至没看清颜粲手上的招数,就见面前现出一道淡淡的、巨大的符箓悬在空中,线条闪闪发光,依次亮起,往外撑开,硫磺一样暗红的光芒笼罩住袭来的敌人。 如此大的威压,碾在修士身上,他们是不可能再生还的。 不知道为什么,纪姝觉得自己的心跳忽然剧烈起来,像是胸中在擂鼓。 她不自觉地侧头去看了一眼颜粲。 也正是这一眼,让颜粲的动作收了收。 在心上人面前,总是会不自觉反思自己这个动作应不应当,宁愿内敛一点,也不要出格和有争议。 魔修的习惯就是斩草除根,直接杀人,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就没有问题了,解决制造麻烦的人就没有麻烦了。 这种比较极端的处事法则,在你足够强的时候,是真的非常好用。 可是在纪姝面前的时候,颜粲不太想杀人。 魔修常因为其嗜血和残暴遭人唾骂,颜粲知道自己是魔修,但是不希望纪姝把自己和那些魔修的缺点联系在一起。 修为碾压是一件很不讲道理的事情。 就比如一个普通女孩面对泰森,只要泰森认真打,普通女孩根本就没有赢的可能。 人是有自知之明的,尤其在打架的时候,上来挨了第一下,大部分往往就能迅速判断出来自己是该继续打还是该求饶了。 这三位太虚盟的修士也是如此。 迫人的威压逼到眼前,直接破解他们的一切杀招,把他们重重击飞出去的时候,他们就很清楚今天恐怕要把命交代在这里了。 可是当耀眼的符箓线条黯淡下去的时候,他们三人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 虽然因为对招反噬,他们全部受了非常重的伤,但是确实还活着。 这魔修不是能力不够不足以杀死他们,只是放过了他们。 惊骇与疑惑之下,这几个人完全扛不住肉/体上的剧烈疼痛,直接失去了意识,很是狼狈地直直倒在了地上。 颜粲没有看那几位太虚盟的修士,而是转而对纪姝说:“我们现在离开这里比较好。” 颜粲觉得现在这种时不时有人来偷袭纪姝的环境,很不适合她待。 事情错不在她,但是她受到了误解,现在很危险。 颜粲作为对手,非常了解太虚盟的精英修士们的实力,相信他们能查明白纪姝的清白,可是他还是不放心让纪姝置身于危险之中。 纪姝正满心充斥着“躺狗好快乐”“原来不止打游戏的时候当躺狗上分快乐,现实中被大佬带躺更快乐”。 但是颜粲一说话,她就立刻回到现实中来了。 她现在只觉得太虚盟中处处是危险,她能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归一门的长老,甚至让他们恨不得手刃自己,恐怕还有更多她没意识到的危险。 现在的状况确实比较复杂,她留在这里当靶子,生命安全着实岌岌可危。 纪姝扫了一眼那几位躺倒在地的修士,有些担心会不会被人界的普通人发现。好在并没有人过来查看情况。秦归止的住所附近有许多树,刚才发生的斗法也并没有用多少时间。 然后她转念一想,感觉就算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错又不在她,挑事的是这几位太虚盟的修士,就算真论起来也不该从她身上找补。 纪姝想,人界发现所谓“既定命运”的存在更好,到时候大家都自顾不暇了,太虚境越乱,盯着她杀的修士就越少。 颜粲给她提议:“你只需要暂时躲一躲,别让人找到你。等尘埃落定,真相水落石出,你就安全了。” 纪姝微微皱眉思索道:“他们看起来已经认定是我害死了秦归止,我现在离开,岂不是任他们抹黑吗?” 她穿越之后,一直在尽量思考周详,反复比较考量,抓紧自己手中的牌,为自己选一条比较好的路走。 颜粲看着她,低声说:“不会的,我在这里帮你,不会让他们冤枉你的。” 他说的笃定。纪姝自认是一个独立女性,但依旧被这种毫无保留的支持给弄得心头一暖。 这人遍地是马甲,这种弯弯绕绕的智力搏斗想必一点都不落下风。 有大佬带躺的局真的太舒适了,只需要听大佬的指挥就行了,当一个躺狗真是太愉快了。 纪姝考虑上颜粲这个人形外挂和场外援助,立刻就毫无压力地得出“现在可以先躲一躲,不用和仇敌硬刚”这个结论。 颜粲既然建议“暂时离开这里”,纪姝想了想,立刻发现往北走就是西北大沙漠。 小颜的故乡,就是在一片沙漠之中。 他印象中的江南水乡不是很友好的样子,他应该会更愿意待在沙漠之中吧。 纪姝一边想,一边解开了陆宣的桎梏。 她不太想搭理自己这个弟子,但是还需要他传个话,于是给他下了个强制命令惑术,让他必须完整复述自己转告太虚盟诸位的话语,顺便混淆了他最近的记忆。 这种精神系术决会一定程度上损害修士健康,但是纪姝已经懒得为陆宣着想了。 反正对他好也没有回报,整个一纯种白眼狼。 他把她当填补自己欲望的工具人,她何必担心他会痛。 颜粲和纪姝都离开了这个小院子之后,院落中又重新陷入了清澈的安静之中。 被精神系高阶修士强势接管了独立意识的陆宣早就沿原路返回,好像完全没看见躺倒在地的那几个重伤修士。 不过他把消息传递给太虚盟之后,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搭救这几位了。 在门外守了一夜的卫士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困的要命,隐约听见了一点声响,熬了一夜的脑子也没太反应过来,觉得唯一的门被守住了,这种高墙大院谁能进去? 于是他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在清晨困得脑子发蒙。 困倦的时候总会觉得世界离自己特别遥远,倒是一些格外细微的声音会在耳边放大。 守卫半睡半醒之间,一边用最后的清醒留意周围情况,一边迟钝地辨认耳边听见的细微声响。 好像是从院子里传来的。 好像是布帛擦刀的声音。 这两句话转眼就被丢在他困倦的思绪中搅碎了。 安静的庭院中,有个没什么表情的男人将地上躺着的修士一人补了一刀,确定他们完全死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之后,才终于放心地离开。 那人的面貌和体态都挺普通平常,因为他只是一个习惯于多开马甲的人随意新开的一个马甲,没有经过仔细构思。而且那人不能分太多神识操纵这个马甲,所以这马甲显得极为普通,让人过目即忘。 第99章 湖边绿洲(上) 纪姝在大漠中待到第二个时辰,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她之前的想法是,反正要暂时离开西南,小颜又不太喜欢江南水乡,那自然去小颜的故乡——大漠最好。 而且纪姝在现实生活中并没有见过沙漠,她还挺想去见见世面的。 问题就出在“她没去过大漠”这一点上。 没去过江南的人,总会对江南充满奇怪的幻想,认为水乡江南滴滴答答的雨声就是最美妙的乐章。 只有生活在江南的人,才知道这些雨声代表接下来三□□服都别想干。 没去过大漠的人,会想象茫茫的大漠之中走出一个拿着剑的紫霞仙子,会想象有个骑着白马的俊俏和尚一路往西而去。 想起早已灭绝在茫茫尘沙之中的楼兰古国,想楼兰古国的百姓时不时曾经也在水源枯竭、国家灭亡之前,祈祷雨水降临。 纪姝没去沙漠之前,也是这么想的,满心都是“大漠是一个充满风情与浪漫的地方”。 刚踏入沙漠,就能感觉到炎热与暴烈的阳光同时袭来,纪姝因为做了心理准备,还挺能接受的。 颜粲为她撑起伞来,挡住猛烈的阳光。 纪姝已经很久没能放松绷紧的神经,随心所欲地去做些什么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她是那种玩《塞尔达传说》迟迟不去救公主,整天在地图里闲逛的人。 于是她拉着颜粲,想要和他在大漠中走一会儿,边走边把事情的所有来龙去脉掰扯清楚。 她有太多谜底不知道。 除了谜底之外,两个人同撑一把伞,她还有许多小动作可以做。 绝色美人靠那么近,不占便宜就是吃亏。 在大漠中行走了第一盏茶之后,纪姝“悄悄去摸他腹肌”的想法就完全打消,这倒不是因为颜粲的身体忽然对她失去了吸引力,完全是因为…… 太干了。 她真傻,光知道沙漠热,不知道沙漠干。 纪姝甚至能够感觉自己脸上的水分在疯狂流失,水嫩的皮肤往干皲起皮的方向疯狂前进。 没有美人的美貌不用皮相撑的,一个美人是不可能拥有满脸痘痘的糟糕皮肤的。 因为强烈感受自己的皮肤状态在下滑、自己的美貌也在下滑,纪姝直接没胆量伸手去作弄颜粲了。 她希望自己能够在一个很好的状态之下和他有亲密接触,留下一段非常美好的记忆。 颜粲在轻声给她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说的非常快,因此略去了许多细节,摆在纪姝面前的只是一个粗略的大纲。 纪姝手脚老实,规规矩矩地将手放在身侧,问:“你是‘秦归止’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把事情全部告诉我呢?” 颜粲:“我本来打算一直瞒着你,直到事情全部尘埃落定。” “那……” 颜粲继续说:“我本来是这么想的,可是看见你难过的时候,我就控制不住了,没法直接走开。” 他话说的平淡,甚至说完之后立刻就转入了下一个话题,谈起之前的事情,说自己并没有作为“行空”的记忆,还有些试探地问她,介不介意这一点。 看颜粲的意思,她要是想要那个“行空版本的颜粲”,他现在就想办法恢复之前的记忆。 纪姝攥了攥自己的手,觉得有几分心酸,故作轻松地去调笑他:“你怎么想呢?你怎么光问我怎么想?” 颜粲愣了一下,把伞再往她那边倾斜一点,将她牢牢罩在阴凉之中,然后才说:“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所以想先顾着你的意愿。” 他的目光过于温柔,纪姝又笑了一下,说:“不用刻意为了我,顺其自然吧,现在就挺好的。” 这话说完之后,两个人陷入了非常短暂的沉默,倒是不尴尬,空气中像有蜜糖在流淌。 虽然是在大漠中行走,但是因为身边站着喜欢的姑娘,完全感觉不到热和烦躁,甚至觉得天地辽远,一切好运都向自己倾斜,想从玉门关上方往前飞。 颜粲已经想到了成亲,他有些忧心忡忡,因为他家里已经没有任何大人在了,到时候婚宴上一个长辈也没有,不知道阿姝会不会有点不开心。 他前些日子为了阿姝,苦心补习了《情话的技巧》,里面有一条说“当你说不出情话的时候,就去见一见心上人吧”。 可是现在他已经见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却还是一句情话都说不出来,只想一直、一直地看着她。 纪姝也不想破坏这种冒着粉红泡泡的气氛,而且她也需要时间来将所有的事情捋清楚。 于是他们就在茫茫的大漠中走了一个时辰。 纪姝和颜粲是要到沙漠中的一块绿洲去的。因为风沙侵袭,人界的最近一百年,沙漠面积变大了许多,那个曾经有人居住过的绿洲离最近的边关城市远了很多,因此人迹罕至。 纪姝现在到底还是个修士,走这么段路也还能走,但是因为最近没有休息好,走到第二个时辰的时候,体力明显有点跟不上了。 颜粲倒是一直精神奕奕,他还想去牵纪姝的手,但是纪姝很规矩,没给他暗示,他就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 恋爱的初期,为了保持自己在对方眼里的“完美形象”,傻乎乎的男女常常会硬撑着做一些自己独身时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颜粲对她真是掏心窝子的好,纪姝回想起之前在沙漠里把他扔了就有些愧疚,而且大漠到底是他的故乡……就陪他好好走一会儿吧。 她是这么想的,所以后来实在有点走不下去了,觉得脸上的皮肤干得要掉下来了,才有点不好意思地去扯颜粲的衣服,小声请求:“我们别走了吧,直接用术决飞过去好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太敢抬头,怕被看见脸上皮肤的状态不好,在他心中留下不够好的印象。 颜粲立刻答应了,他简直有些诚惶诚恐,心里埋怨自己没注意到她已经累了。 太热了,大漠中又热又干,暴晒得厉害,纪姝只待了一两个小时,就已经感觉到了强烈的生理不适,甚至想要是被丢在这种沙漠里,一个普通人恐怕不用一天就会死去。 都不是蒸笼了,而更像一个空烧的水壶,呼吸一下,干热的空气涌进肺中,碰到点沙漠就要爆炸。 用了术决之后,他们在瞬息之间就到了绿洲之中。 那片绿洲不大,三面都环着沙堆,沙堆之中蓄了个不大的湖,一眼能望到全部,形状像是个月牙,湖边长着水草,湖水格外清澈,湖面被太阳晒得有些烫,但是手伸下去,靠近湖底的水还是清冽的。 湖边有个石头堆积建造而成的屋子,还挺大,十数间。 纪姝几乎十迫不及待冲到湖边去洗个脸,她感觉自己灰头土脸的,急需补水。 她那个芥子戒里,有用的东西都砸陆宣身上了,倒是剩了挺多花里胡哨的东西,有贵重的首饰、也有女修用的保养品。 纪姝随手拿了一个小瓶出来,辨认了一下瓶身上的字,然后往脸上敷了一层,几乎立刻就觉得皮肤水润起来了,她摸了几把,觉得吹弹可破,很适合拿去让颜粲感受一下姑娘的美好。 颜粲在收拾屋子,这屋子许久没有人住过了,灰尘很厚,有的地方日夜被风沙侵蚀,不太安全,他还临时修缮了一下。 作为一个事实意义上的孤儿,颜粲很擅长在短时间内把一个废弃场所鼓捣成适合居住的模样。 他正站在屋子中央,左右环顾,琢磨着把床铺在哪个房间比较好,铺一张床还是两张床。 阿姝昨晚虽然乖乖给他亲了,但是她那个时候看起来好累好困,他的行为完全是乘人之危。 今天一起走在外面,她就完全没有靠近他,和他有肢体接触的意思。 所以还是铺两张床吧,分两个房间休息,进度慢一点,不会让阿姝心生恶感。 哪怕在想完全无关的房间安排,神思只是稍微带到了一点接吻的回忆,他立刻陷入了不可控制的心悸之中,回味着她软绵绵的鼻音,还有又热又软的皮肤。 颜粲刚抽离自己乱跑的神思,下定决心做一个尊重女孩子、和心上人分房间睡、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就察觉纪姝从屋外跑了进来。 她精神好了很多。 这是颜粲的第一感觉,他猜想她可能用了什么术决提神,显得她比之前在沙漠中要漂亮一些。 纪姝直接跑过来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了他一下,然后邀功一样牵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脸,问:“好不好摸?” 她的动作十分大胆,不是规规矩矩的抱,而是一下子跳起来,双腿环着他的腰,两只手臂缠着他的脖颈。 颜粲的手臂要扶着她的大腿,但是她不让,硬要他去摸她的脸。 于是她基本完全是靠自己双腿的力量支撑住。 她要着力,就得和颜粲的身体大面积依偎在一起。 颜粲手上摸到了她软乎乎的脸颊,腰被她的双腿环着,立刻就把自己“脱离低级趣味”的决心给扔到外面湖里去了。 “好摸吧。”纪姝得意洋洋地说:“这里的水特别好,真是物极必反,这种大漠深处,能有这样优质的水源。” 颜粲看着她笑,主要是看着她的红唇,着迷了一般。 他刚刚才回忆过亲吻她的感觉,尽管极力压制了自己眼神的露骨,但还是不可避免地透露出渴望来。 纪姝得意完,自然注意到他的眼神。 她把手往下撤了撤,攀住他的肩膀,笑意收敛,和他双目对视,一点一点接近他的嘴唇。 颜粲收到这份明显的暗示,已经开始紧张了。 他喉头干咽了一下,为了不明显,小心地控制了喉结滚动的弧度,想让自己尽量看起来漫不经心。 还是在一个房间睡吧,一张床,床铺大一点,她想一个人睡很大的空间也行,想滚到他怀里睡也可以。 纪姝的呼吸触到了他的唇边,她越靠近就动作越慢。颜粲对时间已经失去感知能力,倒是完全没发现,只觉得耳边心如擂鼓,一下一下,跳动得十分有力。 然后纪姝停在了他唇前。 她低声问:“想不想要亲吻?” 临水的绿洲要凉快许多,石头又挡住了大部分的热气,但是颜粲觉得现在比刚刚在沙漠中要燥热得多。 他迫不及待地点头。 颜粲最开始绝对只是想点头,可是他一点头,嘴唇就自动挨了过去,结结实实亲住她,把她抱在手里亲。 靠得太近了,最多只有半片指甲的空隙,一点点不轨的欲念就可以填满。 纪姝刚刚才洗过脸,颜粲呼吸之间都是水汽和香味,熟练地诱使她张开嘴。 他实在呼吸急促,满眼都是沉迷,浑身酥麻,又麻又痛的奇妙触感一路沿着脊柱下滑,落在脊椎骨顶端,好像要长出一条尾巴来。 纪姝被他吻得抽不开身,手臂有点发软,因为太被纵容着了,唇齿间带着点好玩的意思,故意去咬他。 颜粲被轻轻咬了一下,有点狼狈地停止这个激烈的吻,鼻息不稳,发出一个象征着疑问的鼻音。 纪姝眉眼间都是那种恃宠生娇的意思,低低说他:“不乖。” 她还没答应,他就直接吻上来了。不乖。 颜粲整个人都泡在愉悦之中了,过度的快乐会让人的思维能力变得迟缓,他过了一两秒才分辨道:“没有不乖。” 纪姝整张脸都是活色生香,一眼斜过去,故意说:“床都没铺好,就这么急,还不是不乖。” 颜粲被她调戏了个正着,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想说自己本来没打算再进一步的,可是阿姝都暗示他可以了,他才不要她又把话收回去。 书上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亲吻确实很舒服,那鱼水之欢会更舒服的。 而且经历过最后的程序之后,他们其实和夫妻没有什么区别了。在魔域,事实夫妻比名义夫妻框定的范围要更大。 想和阿姝睡在一起,不要她把话收回去。 可是直接承认自己连床都没准备好就急迫地直接上手,又实在、又实在…… 纪姝见他为难,继续火上浇油:“这么不乖。床不铺,澡不洗,一点都不珍惜我。” 她声音压得太低,就凑在他耳边说,痒痒的,让人心潮澎湃,血脉中有什么在劈里啪啦地响。 她的话实在是太严厉的指控,总让人感觉下一句就是“不乖的猫要被扔出去变成流浪猫的”。 被丢掉的野猫会嘴硬,对所有人都说自己从一开始就是自由的猫咪,才不是那些没志气的家猫,更不是什么流浪猫。 唯独面临把自己扔掉的主人嘴硬不起来。 偷偷看她,看她有没有焦急的神色,看她有没有后悔,看她是不是追悔莫及出来找他。是的话,就勉为其难和她回去吧,被那群野猫在背后嘲笑也无所谓。 颜粲的眼睛流露出可怜兮兮的讨好情绪,说:“只是亲一下……没有要对阿姝不好。” 纪姝笑着重复:“只是亲一下?” 颜粲不说话了。 他们俩这种紧紧相拥的姿势,她不可能没感觉到他起了多么剧烈的反应。 颜粲期期艾艾:“只、只是一不小心,不是有意的……” 纪姝盘在他腰间的腿卸去力量,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手也从他肩膀上收回来。 颜粲不舍地看着她,不确定她要去哪。 现在还是大白天,这个时间点沙漠中没有风,明亮度很高。 纪姝走到他布置好的书桌旁跪坐下来,几案很宽,足够容纳两人。 颜粲跟着她跪坐下来,转移话题,介绍道:“我打算把床放在这间屋子——” 他的声音蓦然停了下来。 她的手好软。 随后过了十来秒,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用刚才她找出来的理由勉强拒绝:“阿姝,没、没洗澡……” 太亮了,太阳光非常足,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 纪姝慢悠悠的,十分从容:“没事,弄脏了再洗,省水。” 第100章 湖边绿洲(中) 人们总是在做自相矛盾的事情。 为了抹去痕迹而留下痕迹,为了掩盖噪音而制造噪音。 矛盾就蕴藏在人的本性之中,迟早有一天要显现出来。 颜粲的眼眶早就红了,他的五感很灵敏,能够察觉到非常细微的触感、听到非常细微的声音。 更何况纪姝的动作和声音根本没经过压制,她好像就是在白昼中、在大开的门前做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正常的不值一提。 他想她立刻停下,可是拒绝的话一点都说不出来。 颜粲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她安放在另一个全新的、陌生的领域上了,这之外的所有事,伦理、道德、大漠的干渴、往事的纠缠全部忘记了。 她的动作其实十分温柔,试探着,双目定在他脸上,全神贯注地观察他的表情。 隔着衣服,手指聚拢,会有质量上佳的布料蹭到她手指之间的嫩肉,但是她完全没注意到。 某种意义上,她和他共同沉浸在这个完全陌生的领域之中。 这个领域之中,他就是个简单的少年,没有任何仇恨曲折,干干净净。外面阳光明媚,他的身体处在最好的状态之中,滚烫热情,正如这莽莽大漠。 颜粲的自尊心其实挺重,他很讨厌别人直接目睹自己任何私密的情绪。 但是纪姝除外。她反正已经见过他最狼狈的时候了,见过他又脏又弱的样子,但是她从来不嫌弃。 所以他试着信任她。 他一直追着想要信任她。 颜粲跪坐在地上,他还勉力跪直一点,可是僵硬的肌肉和肩膀已经完全将他出卖。 纪姝倾斜着身子,靠向颜粲的方向,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压在他腿上。。 这间石屋刚刚清扫干净,地上只有一只几案和半块图案不全的地毯。别说关门了,门都没有,一眼就能看见湖边白蓬蓬的芦苇。 简直是在野外。 颜粲刚开始还压抑着自己的沉重呼吸,最后压不住了,自暴自弃,完全将真实反应放在她眼前,供她品尝。 纪姝之前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大胆的行为,变换了几个动作就觉得手指僵硬,有点累了,直接十分任性地收回手。 她有点坏心思,轻轻笑着看他:“嗯,还是先去洗澡吧。” 颜粲忽然失去感受她体温的渠道,眼神茫然了一瞬,然后才慢慢的、简单地答应道:“好。” 他的皮肤很白,置身在强光之下更显得纯粹,勾的人想去撕碎、践踏,极致的美丽总是吸引人们去毁灭。 他没有指控纪姝作弄他,没有委屈控诉她过分,也没有可怜兮兮描述自己的难受博取同情。 倒是纪姝自己先觉得不忍了,重新在他面前跪坐下来,依偎到他怀里去,带着调笑的意味说了一句:“真是孩子。” 那么乖巧。 颜粲很满足地呼吸了一口她的气味,心想,他才不是孩子。 她吃软不吃硬,这样的姿态才能博取最大的利益。 这半块地毯甚至只够他们坐着。要是躺下来的话,就算互相拥抱,依偎得很紧,但是一不留神,就立刻要有部分躯干露出地毯之外。 他是个重欲到糟糕的人。 她的手比他的手柔软许多,也让人受用许多。 他没坚持多久。 颜粲认为这十分正常,因为在他的认知中,阿姝是一个在这方面很厉害的妖女,所以被她刺激得立刻结束非常合理。 因为他没有经验,也没法辨认纪姝是不是真的厉害。反正他觉得她的一切动作、气味、声音都足够刺激,能让他立刻兴奋起来。 总之阿姝真的很厉害。 结束之后,他们维持了好一会儿原有的姿势。 是坐姿,而且两个人的衣服都十分完好的穿着。纪姝抽出手之后,明明手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但是因为感觉到了潮湿的感觉,很有些不自在。 他们俩在甜蜜而美妙的气氛中沉默了好一会儿。 “去沐浴吧。”纪姝说:“我在这里等你。” 话里的暗示意味很浓。 颜粲提醒她:“现在还是白天。” 纪姝眨着眼睛:“对啊。” 颜粲哑声笑了,他向她确定:“你答应了。不可以直接跑掉。” 他实在是有阴影。 纪姝:“再不去就不做了。” 颜粲立刻往外走去,恨不得边走边把衣服脱了,到湖边就可以直接下水。 他很自觉,走到了月牙湖的上半部分去沐浴。 月牙湖中间是那栋石屋,阻隔了两个月牙尖尖对望的视线。这样纪姝可以用月牙湖的下半部分洗洗脸,或者也沐浴一会儿。 现在太阳已经靠向西边,月牙湖的下半部分被石屋的阴影遮住,比颜粲在的那部分湖水要阴凉许多,不用直接被太阳暴晒。 纪姝很苦恼。 距离她上一次补水才刚过去半个时辰,现在她又感觉自己脸上的皮肤在快速地干燥起皮。 太烦了。 沙漠里最烦人的竟然不是炎热,而是干燥。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待会儿就要和绝世大美人亲亲了,总不能这种时候皮肤干燥到起皮吧。 纪姝恶狠狠地把瓶子里的淡绿色液体往脸上抹,拒绝回忆这瓶乳液从拍卖会上买下来时花了多少钱。 她洗好脸之后,因为身子已经在湖中泡了好一会儿了,皮肤都有点泡白了,连忙起来穿好衣服,坐在湖边的木阶上发呆。 真的要和颜粲大美人交往了。 他们现在应该算男女朋友吧。 她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他还没有正式告过白。 纪姝感觉自己是在故意挑刺。 她把手伸到湖水中去搅了搅,沾了些水在手掌表面,然后往脸上拍了拍。 她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 颜粲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的时候,纪姝简直吓了一跳,差点就往前倒,掉到湖里去了。 她有些惊魂未定地回头:“你已经好了吗?” 颜粲点头,他瞟了一眼天色,但是没说话。 纪姝才发现天色有点暗了。 她应该……没在屋子外面坐太久吧…… 颜粲陈述道:“我把屋子收拾好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哪里不合心意,现在就可以改。” 他没提之前她答应过的事情,但是纪姝感觉他每句话都洋溢着热情与开心。 他无比期待着。 纪姝有些心虚,主动去牵他的手:“我发着呆就忘记时间了,你可以直接提醒我的。” 颜粲说:“嗯。” 那种傻乎乎的气氛又出现了。 像是在森林里走着,碰见一个一蹦一蹦,正努力够着蜂蜜的小熊。 纪姝看见了屋子中间的床,只有一张,不大,两个人估计得抱在一起才能睡下。 纪姝视线挪过去的时候,颜粲很关注她的情绪,盯着她看。 她一笑,他就立刻松了口气,放下心来,说:“这张床很软的,你可以睡上去试试看。” 纪姝往床上一倒,很舒服地呼了一口气,调整成了一个自然的姿势。 颜粲已经装好了门,他的芥子戒中自然不可能带了门,是刚刚拿剑削的,还挺结实。 离天完全暗下去还有约莫一个时辰。 颜粲反复计算着时间,但是并不知道算来有什么用。他在尽力将这些琐碎的时间填满,把他未来所爱惜的回忆撑得更长一些。 纪姝枕着自己的手臂,忽然侧头去看他,表情灵动:“你站着做什么?” 颜粲:“……” 他二话不说,立刻躺在了她身边。 颜粲试着伸手把她抱在怀里,调整了几次都没找到两人都舒服的姿势,有些急,也有些担心自己没做好,表情都严肃下来了。 第101章 湖边绿洲(下) 食物的味道,在未吃和吃第一口之间达到巅峰。 这些时间里,虽然并没有尝到那一口美味,但是却毫无疑问,每一寸感官都贴合着食物的焦香。 恋人之间的气氛,应该也是如此。 颜粲知道他们迟早会在一起的,不是今天也是不远的未来,因此这些平常的对话、普通的相处时间,也开始通通不简单起来。 蒙了层薄雾似的,无限接近,根本没有真正碰到,但依旧知道是非常美好的感受。 颜粲很少拥有这种无所事事的时间。 他今天一整个下午其实都没做什么事情,先跑去好好洗了个澡,很认真地洗,把浑身上下都弄得干干净净了。 然后他琢磨着继续装修这间石屋。 颜粲平常是很喜欢亲自上手来布置家具的,甚至有时间他还会自己做家具——这都是少年时期养成的习惯,能省一点是一点。 但是现在为了避免大幅度体力活动,他全部都用术决解决了。 好在从小就是孤儿,什么都会一点。 布置完一切,颜粲还又跑去洗了把脸。 他很满意自己的容貌,希望纪姝喜欢这张脸。在湖边看见自己的脸时,他还很认真地在心里感谢了一下父母,谢谢父亲母亲把他生得那么好看,这样他能更有竞争力一点。 颜粲从来不怕阿姝看上他的脸。 他就怕阿姝看不上他的脸。 他在湖中看见自己是笑着的,他处在一种甜蜜的等待中。颜粲认为这是快乐,也可能是爱。 等待是甜蜜的,也是磨人的。 颜粲随时做好准备,他设想了五种她进屋的样子,并且反复推敲,想好了五种反应的方式。 但是纪姝迟迟没有进来。 他刻意用术决去试探了,确定她还在湖边,活生生的。她没事,只是坐在湖边没动。 是在发呆吗?是在犹豫吗?是后悔了吗? 颜粲不愿意这么去想她。 但是她待在湖边的时间越长,他就越不安。 最后这份不安终于控制他了,让他走到湖边去,迫切地想要见一见她,即使这样会显得他非常孟浪。 但是接下来的进展反而一下子顺畅起来,他在石屋之中惴惴不安的时间像是假的。 事情一旦过于美好、过于顺利,就会显得假。 直到颜粲怎么调整姿势都没办法让他们两个人都舒服起来,他想正面抱着她,但是这样整个人的体重压在她身上,会让她喘不过气来;如果自己支起部分体重,又会显得姿势奇怪;侧躺的话,两个人面对面依偎,她的手臂会压在下面,肯定很不舒服的。 这种狼狈又为难的情况,一下子就让颜粲所感知到的一切都变得真实起来。 纪姝有点想笑。 她的手臂在他肩上擦过,捋了捋他鬓边的头发,说:“去把灯点上吧,天有些暗了,待会儿就看不清楚了。” 颜粲也希望从头到尾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二话不说就起身去点灯。 他芥子戒中虽然有长明灯,但是是一个非常简约结实的款式,甚至有些简陋,摆在桌上,挺适合这个石屋的。 颜粲才把灯点上,纪姝又从自己的芥子戒中拿出一盏灯。她那盏灯不知是从哪个拍卖会上拿下的,光华耀目,精致又美丽。 她将自己的那盏灯放在旁边,说了一句:“这样会更亮一点。” 此时一角斜阳尚未沉山,但是屋内的俩人已经商量着在点灯了,是明摆着有个前提“待会儿天黑下来的时候,他们是没空过来顾念着灯的”。 这种心有灵犀的隐秘,却是比直白的爱语更透着甜。 颜粲放好灯,看见她半俯着身子在看灯盏,温暖的烛火将她的面容柔和了许多,连带着那惊人的美貌也不再那么有攻击性,而是变得温柔了下来。 这份温柔只属于他。 纪姝直起身子来,似乎很满意那盏精致灯盏的效果。 她的身体看起来十分柔韧,迎着光,又暖和又温柔的样子。颜粲从身后抱过去,原本还不确定自己要干什么,但是纪姝扭过头,仰着脸去看他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嘴唇也焕发出水润的光泽,颜粲就忽然决定了。 要吻她。 这个从后环抱,然后她仰着头去亲吻的姿势其实很别扭,比他刚才在床上设想过的所有姿势都更别扭。 但是真的开始接吻了,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 普通生活时,要一直踮着脚会很累,很容易坚持不下去。可是被他抱在怀里,踮着脚去吻他的时候,就一点都感觉不到累,只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坚持很久。 两个人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滚到床上去的。 外面的太阳还没落下来,大漠的燥热略微散去一点,开始向夜晚的寒冷转变。 这样莽莽的沙漠,白天和夜晚有可能相差几十度,温度骤降和狂放的烈风就是夺走横渡大漠的勇士们的利器。 颜粲在找不同的角度吻她,他对这一切都太新奇,小心翼翼地探索。 他浑身散发着热情和兴奋,吻了一会儿,很是满足地抱住她,也没什么别的动作,就是十分满足地把她收拢在自己怀里。 纪姝挽着他的脖颈,她刚才踮脚太久,现在小腿有点隐隐的胀痛,很不客气地扯了扯他的衣服,撒娇说自己腿酸。 她的小腿一撩,就光明正大地放在了他腿上,要他揉。 颜粲用手掌去包含住她的小腿肚,他没有学习过任何的推拿按摩技巧,说是帮她揉一揉,其实完全是自己抓着她的小腿把玩。 姑娘家的小腿总是柔美的,一条柔顺的曲线,脚尖绷直的时候,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 纪姝去够床边桌子上的杯子。 颜粲准备了水和果汁,他自己喜欢往任何东西里加糖,鲜榨出来的果汁也加。好在加进去的糖品质不错,纪姝喝了一口,觉得很像多肉啵啵系列果茶,干脆拿在手上喝着玩。 见她很喜欢自己喜欢的东西,颜粲十分高兴。 颜粲笑着对她说:“我也很喜欢用果子榨出来的汁水。” 纪姝“哎呀”一声,有些抱歉地去看他:“我都快喝完了。” 颜粲一句“没事”还没说出口,纪姝已经扑到他怀里去了,捏着他的下巴去吻他。 她嘴里很甜。 颜粲虽然没有洁癖,但是他以前万万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够这么毫无心理障碍,坦然、甚至挺高兴地去和另一个人共享呼吸。 不止是共享呼吸,他甚至含住她的舌头吮吸,从她嘴里品尝那些甜蜜蜜的果茶。 他们接了许久吻,微微分开,双目对视的时候,颜粲觉得有些赧然。 他刚才真的……挺不要脸地去尝她嘴里的甜味。 因为接吻的时间过长,他什么都尝试了一遍,她的嘴唇肿起来了,微微发红,可怜嘟嘟的。 嗯……别的恋人在一起的时候,也会像他们一样,接吻那么久吗…… 纪姝仰躺着,她并没有流泪,但是眼中一片水波潋滟,看着马上要滴下泪来。但是她的表情又懒洋洋的,一副满意的模样。 颜粲的元阳数值应该会很高吧。 她忽然想到这一句话。 游戏里的一切都是可以量化的,修为非常高的修士,如果还保有元阳的话,元阳的数值往往会非常高。拿走元阳的人就会得到非常大的修为助益。 尤其是妖女,妖女本身就会修习相关的功法,自然能最大效率地利用这些数值。 纪姝,不巧,就是这些妖女之一。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不过屋子里点着两盏非常亮的灯,也与白昼无异了。 颜粲脱衣服倒是脱得很快,一点也不像初哥。就是先脱自己的这点太暴露自己毫无经验。 纪姝衣服还穿的完好,一边兴致勃勃地欣赏他的腹肌,一边笑道:“你自己先脱干净了,我若是这时候跑了呢?你衣服都没有,怎么来追我?不应该先让我跑不了吗?” 颜粲愣了一下,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于是转头就飞快地践行了她的建议。 纪姝一开始非常得心应手,她依仗着自己的心法,一边收纳对方的元阳,一边将这些外来的滋补转化为自己的助益。 由于这些助益实在是过于强横了,纪姝连炼化七宝灵枝的时候都没有感受过这么强大的灵力波动,她甚至好一段时间分神去调整修为了,让自己不要被过于汹涌澎湃的灵力潮冲击出问题。 元阳收纳完之后,纪姝理所当然地撤开身子,见这孩子汗津津地喘着粗气,主动将水端到他唇边喂他喝。 颜粲也不客气,喝了几口水,脸上的红晕散了一些,接着便挽着她的腰肢,非常直白地要求欢。 纪姝回想了一下刚才吸纳到经脉中的灵力潮,觉得自己实在是稳赚不赔,没理由不答应,十分顺从地被他揽到床铺上去了。 然后志得意满的纪姝就翻车了。 颜粲已经从最开始的慌乱和措手不及中调整过来了,发觉她还在运转功法,很不满地抗议:“阿姝。”刚才元阳不能浪费也就算了。 纪姝有些心虚地停止了功法运转。 刚停下来,她就感觉不太对劲。 她的感官好像忽然放大了无数倍——或者说,她原本被功法钝化、防止她沉溺情/爱的五感忽然回到了正常水平。 但是颜粲并没有把动作放慢十几倍,他还牢牢扶着她的腰。 纪姝想自己应该没有不争气地哭吧。 绝对没有。没人看见就是没有哭。 她脸都埋到枕头里去了,绝对没人注意到的。因为手臂用不上力了,所以脸只能埋到枕头里,非常自然,不会被注意到反常的。 第102章 痒 这合理吗。 她就问一句,这合理吗。 难道她不用自己的独家心法之后,还不如一个凡人女子吗? 在纪姝快要把自己闷死的时候,颜粲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他将她半扶起来,见她一副用不上力气的样子,直接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没再动,也没有说话,小心翼翼又担心地看着她。 纪姝感觉自己太丢脸了。 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肯定十分糟糕。 过于强烈的冲击和灵力压制让她整个人都蒙了,脸上红扑扑的,头发散乱。开始还咬牙硬撑,后来实在扛不住了,十分没骨气地开始哭唧唧。 纪姝知道修为压制是一件不讲道理的事情。但是刚才第一次轻松得手、灵力暴涨的胜利迷惑了她,让她过分轻视敌人了。 她方才在心里恍恍惚惚地质疑自己难道不如一个凡人女子吗。其实,某种程度上讲,确实是不如的…… 毕竟凡人男子不会比凡人女子强个几十上百倍。 而且她之前表现得过于轻松从容和得心应手,给了颜粲错误的暗示和经验积累,他非但没收敛和克制,还在肆无忌惮地进行一切自己觉得可以的尝试。 那句话怎么说的,最可怕的就是懂一点,但是只懂一点的新手。 他没经验,唯一的经验都是从你身上来的,那么你做出任何反应,都会被立刻当成教科书记下来,接着再去践行。 颜粲也想不到第一次实验得出结论,往教科书上写好了万有引力,结果书一合上开始第二次实践,直接看见桃子往天上飘。 这合理吗。 纪姝人都麻了,她胡乱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自我安慰应该没被看见哭,可怜兮兮地看他:“想喝水。” 颜粲立刻去给她拿水。 因为坐姿不好分开,调整姿势的时候摩擦得太厉害,纪姝完全是咬着牙硬撑,整张脸都红了,一个错眼看见外面天全黑了,夜风呼呼地刮,什么别的声响都没有,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颜粲将水喂到她唇边,纪姝有点脱水,大口吞咽,一下子喝完了。 喝完之后颜粲把水杯握在手里,问她还要喝水吗。 纪姝摇摇头,脸上的表情重新坚定下来,望了他一眼,表情非常明显“来吧我准备好了,我超强的这次绝对不会哭”。 颜粲脸上的红晕倒是已经完全消退了,第一次喝酒上头,再喝几次就会好很多。 他起身去拿水的时候还披了件外衣,看来耻度比纪姝还高。 颜粲正犹豫着要说话,身上那件松松垮垮罩着的外衣直接被纪姝扯走了。 纪姝好不容易重整旗鼓要一举攻克难关,自然不可能让他犹豫的。就像鼓起勇气去医院抽血,万万不能拖,一拖气就散了。 颜粲背上有挺多道抓痕,她之前受刺激受狠了,一点轻重都没有。后来实在撑不住了,尽力换了个姿势,把自己脸埋枕头里,也没注意到他背上的抓痕。 颜粲有点微微的笑意,抱着她去吻她的眼睛,也不急,这夜晚才刚开了个头,还有的是漫漫的时光。 之后的进程非常艰难。 颜粲直接将之前的全部经验都敲掉重构了,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尝试,没一会儿就都出了一身汗,只能缓慢又艰难地推进。 不过这次完全不像游戏了。 不像是游戏那么轻巧,也不像游戏一样做了什么立刻就能得到好处,明确地知道自己正处于某个任务中,还能清楚地知道任务进行地如何。 纪姝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未来能不能和颜粲在一起,只知道现在和他相处确实很开心。 这几个时辰砸进去,纪姝也没得到什么特别实质性的好处,她只是愿意这么做,想要和他一起去尝试恋人之间独有的程序。 为了表示对他的尊重,表示自己没把他当炉鼎,纪姝很严肃地没有用任何心法,不然倒不像是恋人之间的欢好,而像是鬼魂在攫取活人的生机。 最后昏昏沉沉尝到蚀骨快意的时候,纪姝攀着他的肩膀的手终于无力地放开,仰躺在枕头上,很安心地感觉到困意围了上来。 神志恍惚之间,察觉到有人小心地把她收拢在怀里,将她被汗湿的鬓发往耳后拨,最后又一次亲吻了她的眼睛。 第二天纪姝醒的很早,因为昨晚的睡眠质量非常高。 她躺着不动,好好整理了一□□内旺盛的灵力,正百无聊赖地想着待会儿吃什么,忽然察觉到横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动了一下。 接着她好一阵时间没能思考。 昨晚是正面拥抱着的,现在处在初生的朝阳之下,却是从背后覆过来抱着她。 颜粲很认真地问她的感受,但是因为大部分已经在昨晚仔细问过了,所以其实他并没有说太多话,只是偶尔有控制不住的闷哼。 纪姝自己是个热情奔放的人,连带着也一并塑造了颜粲类似的价值观,觉得这种事情非但不该避讳,还应该好好问出来。 颜粲现在看得更清楚了。 灯烛到底是比不上太阳的。 纪姝吃痛了舍得在颜粲身上用力,但是颜粲可舍不得往她皮肤上折腾什么划痕淤伤,现在在朝阳下,她背部皮肤白皙透亮,甚至因为质量高的休息和汹涌澎湃的灵气比往常还要更好看一些。 蝴蝶骨因为用力弯出好看的弧度,颜粲控制不住俯身亲她一下,立刻就被纪姝侧过头轻轻瞪了一眼。 她有些喘,声音柔媚得能滴出水来:“痒。” 颜粲眨着眼睛笑,他俯身去抱她,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阿姝,你要记得我。” 纪姝还挺费力地在应付自己接收到的感官刺激,没怎么思考,脱口就是赌气:“你连喜欢我都不说,我才不记得你。” 话说完,她自己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对他没有走程序告白这件事那么耿耿于怀。 颜粲倒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内心欣喜得过了头,虽然嘴里的话是自责、是道歉,但是说出来却硬是有一股洋洋得意的意思:“是我错了。” 他搜集了脑海里所有的甜言蜜语,一股脑全将给她听,直白的非常适合年轻人,也只有年轻的恋人才能如此自如地说出这样的话。 纪姝根本没想到这种不要脸的情话他真能说出口,他说一句她脸上就更烫一分,最后蜷着身子耍赖:“别说了,不听不听,再说不做了。” 颜粲有些无辜地看着她,被纪姝一脚软绵绵地撩在腰间。 她脸上红得太厉害,不仅是因为感官刺激,大部分还是因为他刚才那些不要脸的情话。 纪姝印象里颜粲是个自尊心挺重的年轻人,谁能想到这些不要脸的露骨情话他说起来像不要钱一样。 结束之后,纪姝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去洗澡,她感觉很好,适度运动之后又睡了个好觉,还和喜欢的男生说了很多心里话,被他哄得非常开心。 结果刚走到湖边,就发现不对。 昨天下午靠她这边有荫蔽,但是现在是上午,正好月牙湖的下半边被太阳直射。 纪姝只赤着脚在湖边看了一眼,立刻就转身往月牙湖的上半边走去。 沙漠的太阳太大了,才不要被晒黑,沐浴要一个小时的话,就得被太阳直射一个小时,到时候恐怕就黑成大猩猩了。 颜粲刚下水,还没开始洗,靠在湖边发呆。 他那么多年很少有时间用来发呆,他一直是上紧了发条在全力往前跑的。 但是现在颜粲发现有什么东西比全力往前跑更让人动容和留恋。 他方想完这句话,就看见纪姝赤着脚往湖边走来,试探了一下水温,直接走进了湖里。 纪姝身上只穿了件外套,遮得严严实实,什么也没露出来,但是大漠的风将她的衣袖与裙角都吹得飘扬起来。 大漠中有一种特殊的舞蹈,叫做“飞天”。因为茫茫荒漠常有朔风,将美貌女子的衣裙吹得飘扬起来,就像是天女在空中飞舞。 颜粲看见纪姝毫不避讳地走进湖水中,抬手就将外袍脱去。他避之不及,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说:“你想要这边的湖水……” 话没说完就停住了。 颜粲之前的思维模式还没改过来,甚至想上岸,将月牙湖的上半部分让给她。然后他意识到事情已经发生改变了,他们现在是一对爱侣,并不需要避嫌,可以光明正大地待在一起。 他傻乎乎地笑。 这种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是很破坏美感的,除了看出这人真的挺开心之外,什么也看不出。 有很多事情做来没有意义,有很多时间是用来虚度的。也有一些瞬间除了让人开心之外并没有其他深刻蕴意,它非常浅薄,只是足够使人开心。 颜粲走过去,他看着纪姝。 亲吻拥抱和更亲密的行为都做过了,现在他只是简单地望着她。因她而重拾生命,因她而重拾生之欢愉,颜粲甚至无法想象自己以后还要更爱她。 这样的目光实在是令人触动,纪姝鬼使神差就说出了那句话: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可能马上要被人杀了。” 她说的过于轻描淡写,颜粲没能及时转换自己的情绪,只是暂停了笑容,追问道:“谁?谁要杀你?” 纪姝诚实地说:“我也不知道。” 因为她背负的巨大秘密——她的来处,只够支持她说出这样唯一一句完全诚实的话。 再往深里挖,要么她向这个刚确定关系的爱侣说谎;要么她将自己最后一点隐秘托付给他。 第103章 梦境(上) 最后纪姝用“噩梦”搪塞了过去。 人类拥有“梦境”这个机制真好,能让人托“梦境”说出很多不好出口的事情。 纪姝说自己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当了妖妃,祸祸了整个大夏,最后被不知哪位义士莫名其妙杀掉了。 ……讲道理,她当时拿的那个祸国殃民剧本,来杀她的人若是单纯为了天下和平、政局不再动荡,属实当得起一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但是纪姝现在感觉真相和这个推测完全搭不上边。 纪姝说这些事情的时候,颜粲正泡在湖中,很认真地看着她穿衣服,看着她一点一点把那具他顶礼膜拜过的躯体隐藏在柔软的织物下。 当然他也有在听她说话,甚至她说完了,颜粲还挺不可置信,脱口就是:“那我呢?我没有帮你吗?” 纪姝诚实地说:“在梦境里我不认识你。” 颜粲:“……”他之前还猜测,想着既然是个噩梦,会不会他在梦中做出了什么伤害她的举动。 结果是根本不认识吗。 果然深爱的反面并不是仇恨,而是陌不相识。 这个时候纪姝已经把自己的腰带系上了。她就穿了件纯白色的中衣,没有披外衫,坐在湖边陈旧的石阶上,一点嫌弃的意思都没有,神色自得地一边玩水一边看向他。 颜粲有点不好意思在她的注视下穿衣服,于是他十分坚定地继续呆在水里了。 颜粲前瞻性地感觉自己一定会紧张做作到把衣袖穿错,然后再一次在阿姝面前丢脸。 虽然在她面前丢脸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的意志力在他们二人的关系之中已经彻底沦为了一个笑话(讲道理纪姝没觉得他是个笑话,她觉得他一直处在一种紧张到紧绷的状态还挺可爱的)。 颜粲都麻木了。 反正也控制不住。 “不认识我?”颜粲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他们刚刚在讨论的话题,又重复了一遍这个疑问。 他的表情显示他陷入了思考。 纪姝知道颜粲不是个蠢人。虽然她认为他以一己之力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全部推理出来概率极小,但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于是纪姝由从容地玩水,变成了紧张的玩水。 纪姝不知道把所有事情都告诉颜粲会有什么坏处。 但是她想,应该没有情侣会在上完床的第二天早上进行“毫无保留的真心话”项目吧。 有一说一,她感觉许多人要是对另一半坦诚自己所有的秘密,其中大半情侣都要立刻分开。 安全感都隐藏在秘密之中,人类记忆之中的隐秘是间安全屋,即使屋子空无一物,但是依旧让人感觉安全。秘密就是压住轻飘飘记忆的那块石头。 “只是一个噩梦罢了,不必放在心上。”纪姝在给自己之前的话找补:“人有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担心某些还不存在的事情。” 颜粲已经来到她身边,半浮在水面上,微微笑着,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反驳”“讯问”等负面词汇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温和地建议:“这种莫名其妙的直觉不能轻视。你可能不太信神鬼之说,没关系,很多人都不信,我也不太信,但是小心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 这一大段话的语气都非常温和,简直让人忘了他是个魔修,刚和她重逢的时候还威胁要杀了她。 或许对他人的爱会赋予人一种细腻微妙的情感感知,一下子就让人变得友善而谦和。 纪姝见颜粲真的把“噩梦”放在心上了,虽然嘴上没法明显表示,但是眼睛更亮了几分,唇角翘起,顺水推舟地问道:“那如果你在那场噩梦中,你觉得会是谁杀了我呢?” 颜粲沉吟了一下,很诚实地说:“我不知道,信息太少了。” 纪姝只是简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甚至连三十个字都没用到。但是颜粲也没起疑,毕竟梦境总是模糊的,尤其是在过度劳累之后经历的梦境,只有些许片段也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颜粲又说了一句:“只知道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情,就只能想到每个人都能想到的事情。” 这是他的经验之谈。 纪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默默将这句话记到心里,想着自己知道的还是太少了,然后转头吧唧亲了他一口。 颜粲亲她的时候总是弄得湿乎乎的,好像要伺机把她吃下去似的。 但是纪姝就很干净利落,亲完就走,吧唧一口,亲小朋友一样,纯粹为了表现亲近,一点邪念都不带。 颜粲知道她更喜欢自己一点了,亲密行为的目的就是如此,在反复证明中增加彼此的爱意。 于是他稍微得寸进尺了一点,在亲密行为刚过去不久,立刻又再次发出了新一次的邀约。 他握着纪姝的手腕,将她的身子拉低,不让她吧唧一口就走,试探着邀约她和自己接吻。 纪姝没怎么反抗就和他又纠缠在一起了。 昨晚刚拿下了人家的元阳,吃饱喝足不认账才是真的人渣行为。 颜粲的脸非常好看,年轻又有活力,虽然最初接触的时候感觉性格不太好,但是一直到现在,他都把可以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给她了。 一碗汤,在锅里好好蒸着,飘了些油,他还特意把碗里那一点点油脂全给仔细撇掉了,才端给她。 一碗清清爽爽的汤,递到她手上,肉蒸得软烂,入口即化,碗底还沉着新鲜的冬笋,甚至这冬笋还是改刀切过的,就差在笋上雕个凤凰了。 真的好用心。 太好吃了呜呜,再来一碗简直是最顺理成章的事情。 然而这件事情吊诡的是,纪姝觉得颜粲是那碗自己把自己蒸好端上来的美味,正常人类都不能辜负味道这么顶还这么省心的美味。 颜粲却同时想着阿姝真的好好吃,书上说什么会吃腻,这么好吃的阿姝再来一万次也不会腻的。 最后还是止步于亲吻了。 因为太阳略微升起来一点,莽莽荒漠的燥热又再次出现,气温慢慢升高,空气中的水分也随着夜色流失。 沙漠重新变得凶残起来,任何人都没办法一直自如从容地呆在沙漠的烈日下。 纪姝希望颜粲别在烈日底下晒着,她还是更喜欢白一点的皮肤,她就是喜欢翩翩美男子多过钢铁猛男。 “进屋去吧。”纪姝同他分开之后,花了几秒钟稳住气息,然后才说道:“太阳升起来了。” 颜粲点头,然后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两秒钟。 纪姝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意思:“……你需要我回避一下是吗?” 颜粲:“……” 从小就立志要做一个男子汉的颜粲断然摇头:“不需要。” 他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直面自己的担忧,大大方方地站在她面前穿衣服,十分头铁地将她想看的东西展示给她,然后不负众望地把自己腰带给缠在一起了。 颜粲:“……” 当一件事情可能在心上人面前搞砸的时候,就一定会搞砸。 他正要采取“假装没发生就是没发生”的策略,一本正经地直接扯断腰带,再用灵力给它强行接上,就被纪姝一声轻笑给打断了。 颜粲还没来得及沮丧,就看见她将手臂环了过来,低头站在他面前,很自然地给他系上腰带,系完之后,还抬手给他掸了掸衣服。 “以后我来吧。”纪姝很轻巧地说:“这衣服你穿着很好看,我很乐意。” 颜粲身上也只不过是件普通中衣,只稍微深想一点,就会发现她其实是在夸奖他的身体。 着实是十分满意了。 第104章 梦境(下) “如果放手去猜,单凭直觉,我想,在你那场噩梦中,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和太虚令相违背的事情?”颜粲还是没把刚才那个话题轻飘飘地放走。 或许是因为对心上人的看重,或许是因为本身对“死亡”这个话题更为敏感,颜粲在满溢着酸甜的暧昧气氛中,依旧敏锐地抓住了纪姝给出的些许蛛丝马迹。 和太虚令的命令相违背,就是和太虚盟认定的那个“既定的未来”相违背,指不定会被太虚盟的修士当作绊脚石铲除。 纪姝仔细思考了片刻,回答道:“应该没有,一点偏离的地方都没有,百分百完全贴切。” 她详细说道:“梦中我拿到的那道太虚令就是要求我搅乱大夏朝纲,当一个称职的妖妃,至少得被史书骂上个一千年。我也确实那么做了。” 颜粲又发现了盲点:“你如今能从太虚境来到人界,也是领了一个和梦中一模一样的太虚令吗?” 纪姝点点头:“对,所以我这次就没有照它要求的做,而是反着来。” 她释然地笑了笑,半个身子倚在他肩膀上,故意声音低了些,气音往前靠:“没按太虚令的命令来,所以现在我就在被太虚盟追杀啊。” 虽然不是因为“毁掉太虚境既定的、利益最大化的未来”,而是因为“疑似投靠魔域”。 刚刚洗过澡的清晨,实在是神清气爽、活力满满,觉得自己能干成一番大事业。 沙漠的酷热和干燥还没达到使人心烦气短的程度,这个时候的肢体接触并不让人觉得厌烦。 纪姝喃喃道:“现在应该比噩梦中的处境稍微更好一点了吧。至少……” 颜粲以为她会说: “至少现在知道是谁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 结果纪姝那句话只说了一半,撂在旁边好一会儿,在他耳后亲吻了一下,然后才接着说道:“至少这次认识你了。” 好像这成就很大一样,足够盖过她被人追杀的境况。 她总是在谈正事谈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把话题拐到他身上。 颜粲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在妖女之间广为流传的技巧。 但确实好用。 他认输一般,伸手去握住她虚虚垂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言语间微微叹息:“你怎么想?有想过未来怎么样吗?” 纪姝听了他的问题,立刻答道:“有想过,未来我要成为最厉害的修士,想杀我的人全部被我打败了,我成为了江湖上的传说。” 颜粲:“不是,我是说我们的未来。” 这姑娘总这样,正事说着说着就忽然撩拨他一下,同她谈起情爱之时又尤为懵懂。 纪姝回答得更轻巧了:“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啊。” 颜粲并没有因她的甜言蜜语而就此打住,而是继续说:“你知道太虚盟和魔域已经针锋相对许多年了。要我说……当初太虚盟和魔域之间那场战争就一直没有结束,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 纪姝安安静静听他说,她对这个游戏的背景故事并不熟悉,为了防止露怯,干脆直接闭嘴。 据传,很久很久以前,太虚境和魔域实力相当,双方辩经也辩不出个所以然,爆发了一次惨烈的大战。 魔域擅长蛊惑人心,在交战时一度占了上风,策反了无数太虚境的修士,甚至图谋在太虚境布下大阵,一旦大阵完成,太虚境将寸土无存。 不过,在魔域布下的大阵尚未完成之前,太虚境部分修为较高的精英修士就察觉到了大阵的存在。 魔修们布下的大阵虽然还未彻底完成,但是已经足够将太虚境部分地区彻底毁灭。 太虚境的修士不够多。 魔修心法的伤害性够强,还能将已死亡的修士炼成行尸。 太虚境修士的死亡率节节攀升,那时整个太虚境已经捉襟见肘,每一寸战线都十分缺人。 谁也没想到,这些修为较高的太虚境修士如此直接且果断。 他们立刻向整个太虚境挑明了魔域大阵的存在,发出了警报。 不过,随着警报发出的还有一个十分复杂的灵石装置。 灵石装置上附着长达十几页的使用说明和注意事项。 太虚境的精英修士们联名保证,大家不用惊慌,只要按照步骤完成灵石装置的安放,没有一个人会有事的。 每一个安装完成的灵石装置都足以保护一名修士。 正如现实世界一样,绝大部分人类的知识水平不过是“书读过几本,只是全忘光了,光认识几个字罢了”,只有少数的学者和科学家掌握了最前沿的知识。 修士们也是一样的。 绝大部分修士的水平不过平平,比凡人多活几年罢了,只有少数的修士有机会飞升。 于是太虚境的修士们在恐慌之后,立刻按照那十几页的书简安放起灵石装置来。 灵石装置被要求安放在密闭的坚固空间之中。 魔域修士们大惊失色,立刻研究起那十几页的书简来。 但是干扰项太多,魔修们最后也没有发现是哪些步骤真正在起作用,自然也找不到反制的办法。 于是魔修们干脆催动了尚未完成的大阵。 那些灵石装置事实上一点用也没有。 太虚盟这边的官方说法是: 当年的精英修士们搞错了一个关键的步骤,所以灵石装置没起到该有的作用,造成了一些伤亡。不过这些伤亡是魔域的魔修造成的,没有灵石装置也会有一样的伤亡。 这样切实的伤亡存在,就像永远无法消除的芥蒂。 大战结束之后,魔域和太虚境多次想要交好,但是最后都没成功。 一直到现在都是见面即起刀兵。 颜粲:“……这样的情况下,魔修同普通的太虚境修士交好都极为困难,更遑论结为夫妇。” 他父母当年也是一模一样的配置,所以才不得不远避荒山僻壤。 若真像纪姝说的那样,他们未来还要一直在一起,魔修又无法转变成普通修士,那只剩下一条路:纪姝变成魔修。 可是后天转变而来的魔修一般心理问题极其严重,和颜粲这种血统决定的、先天的魔修又完全不一样。 未来的路并不好走。 想到这里,颜粲就忍不住又去抱了抱她。 纪姝一只手掌撑在他的肩膀上,刷地拉开一段距离,确保他能够看见自己的脸。 她说:“你说,那些深深相信灵石装置会保护他们的普通修士,在死亡到来之前,到底有没有察觉到他们只是被欺骗着去挖下自己的坟墓?” 十几页的步骤,或许每一项都是干扰项、每一项都是欺骗项。 不过是和魔域赌心态。 空城计。 太虚境的人手不够,既然魔域的大阵已经完成一部分,注定要有人死去,那不如让那些注定要死的人最后再帮帮忙。 藏好自己的尸体,不要被魔域炼成行尸。 太虚境真的很缺人手,没人有空把尸体埋好藏好。 颜粲眼睛亮了亮,他刚刚没提这一点,是因为毕竟纪姝来自太虚境。他作为敌对势力老翻太虚境“不那么好的地方”显得十分小气。 接下来纪姝的话就让他不得不严肃起来了。 纪姝说:“你觉不觉得这和我那场噩梦本质上是一样的?” 她按太虚境的命令、太虚境的指示十分成功地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事情,然后就忽然死掉了。 太虚盟的修士们经过数千年的观察,确定了太虚令是在揭示所谓“天命”,所以他们要“顺天命而行”。 事实上他们根本无法构建逻辑。 正如农场里的动物观察了一整年,确定每天早上七点都会有食物准时从天而降。 可是,或许在第367天,早上七点到来的就不是食物,而是屠刀了。 第105章 近在咫尺 纪姝仔仔细细地想了好一会儿,可惜她不是智商爆表的天才,没办法凭空捋出逻辑来。 于是她在芥子戒中开始找笔和纸。 找到了之后,摊开俯身,落笔没写几个字,衣袖就趁她不注意悄悄往下滑。 她身上这件衣服是丝绸的,在刚沐浴过的身体上根本留不住。虽然在颜粲眼里确实好看得惹眼,能记上一辈子,但是实在是太不方便做正事了。 她有些泄气地站起来,打算先把自己衣服穿好。 刚刚她目光灼灼盯着颜粲换衣服,就怕漏了一眼没看见想看的。这会儿轮到她自个穿衣服,颜粲倒是不太好意思看。 不是不想,单纯不好意思。 没经验就是这样,顾虑重重,老觉得这个细节也重要,那个细节也重要,唯恐哪一步没做好。 就像小朋友觉得作业没做好就是天塌下来了,固然见识短浅,但也着实认真得可爱。 转过身去显得刻意,于是颜粲没动,只是挪开目光,没去看她,说起刚刚纪姝的猜想。 她动作也快,不一会儿就衣衫整齐地坐在榻边,一边将披帛固定在臂环中,一边听颜粲说话。 要按她以往的行事风格,她非得坐到颜粲怀里去让他给自己穿衣服,好好一美男子不调戏这不是浪费了吗。 但是因为刚刚还严肃地谈过心,现在就没了捉弄他的心情。 颜粲的声音很稳:“你认为太虚盟对‘太虚令’的认知有误,甚至可能和真相完全相反。” 纪姝迟疑地点点头,抬起笔开始在纸上写字。 人处在忙碌而又危险的境地之中,往往会错过很多细节,因为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紧急的任务、琐碎的生活细节上,而失去对整个大局的把控。 可能只有走出去很远一段路,再回头看,跳出当局,才能恍然意识到哪个节点是真正重要的。 纪姝开始按时间线回忆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经历。 她写下第一个疑点: 游戏中,玩家领太虚令来到人界之后,攻击键是被强制锁住的。 虽然官方给出的理由是怕玩家搞事整个游戏被封,但纪姝认为绝对还有节约成本、减少程序员工作量的原因。 但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发现她是可以攻击其他修士的。 纪姝思考了一会儿,很快想明白了这一点。 那个“无法攻击他人”的设定是针对游戏玩家的。游戏背景故事中充满了“不同修士在人间斗法两败俱伤”的情节,除了玩家的其他修士是不受限制的。 她现在根本不算游戏玩家。 她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了,没有办法暂停游戏去喝口可乐。 或许这意味着……其他针对玩家的限制,对她来说也没用了? 写完这一句之后她停了好一会儿,搜肠刮肚去找其他线索。 颜粲低眉看着她,纪姝写的全是简体字和拼音缩写,在他看来像是一幅幅看不懂的简笔画。 不过他很喜欢这个时刻。 满眼都是尘沙的荒漠会越来越热,让人烦闷焦躁,但现在终究没有热起来,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非常舒服。 纪姝很久都没总结出新的东西来,笔一扔,有些泄气,眉眼不再那么鲜活又张扬,闷闷地枕在他大腿上,叹了口气,也不说话。 想不出来就换换脑子,过一会儿就自己想出来了。 颜粲问她:“在烦什么?” 纪姝还是不想说话,但任性地觉得他会包容自己,随口答道:“就是烦呐。” 颜粲给她提建议:“要不然你找个地方闭关,修上几百年出关,我应该把想杀你的人都处理干净了,那个时候你就不烦了。” 他用手指去抚平她的眉头,觉得自己的建议还挺实用的,继续说:“你怕不明不白地死掉,这样就不会死了。我帮你藏好一点,除了我谁都不知道……然后我就变成你的样子,可能会杀你的人我把他们都引诱出来处理掉,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话本中写少年看见自己的心上姑娘苦恼烦闷,都是一个形容词“恨不得以身代之”、“恨不得受苦受难的是自己”。 颜粲到处开马甲,常年多线操纵不同身份,如今遇见纪姝烦恼的问题,第一反应就是自告奋勇“我替你烦恼”。 物理意义上的。 他表达爱意的方式直接就是:“你怕自己排位上不了分,没关系,躺着就行,我自己号扔一边不管了,先给你代打”。 纪姝万万没想到这种乙女恋爱游戏还能交给对象代打。 她期期艾艾:“这……这不好吧?” 颜粲循循善诱:“你想做的事情去做就是了,没什么不好的。” 纪姝还是放不下心理负担,觉得理所当然把问题全甩给刚确定关系的对象实在是不负责任。 颜粲继续说:“大家的想法都是会变的,之前觉得十恶不赦的事情,过了几百年可能就很正常了。一件事情只要你觉得开心,做就好了。妖精山怪还曾经不能与人族通婚,现在也没谁会管了。” 纪姝有些不适应和他相处方式的转变,嘴硬道:“其实人和妖族不能通婚也蛮对的。” 颜粲:“哦?看过《枯叶抄》也觉得对吗?” 《枯叶抄》是一本讲木讷书生和千年蛇精悲剧爱情故事的话本,在人界极其有名,每年梨园要排上几千遍,最后一场男女主生死两隔不知让多少小姐哭得不能自已。 纪姝当场诡辩:“《枯叶抄》也很有问题,妖族长老抓到了书生,给他冠的罪名竟然是‘意欲捕杀小蛇精’。蛇族的蛇又不是傻,书生就差把自己杀了哄小蛇精笑了,根本没人信,都没人看守书生,最后书生果然又带着小蛇精跑掉了。” 纪姝:“小蛇精虽然化形成了成年女人,但是她在蛇族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孩,书生的罪名就应该定‘诱拐未成年少女’,保证当场被蛇族砸死。” 颜粲见她一通胡扯转移话题,也不说话,把她眉飞色舞时在自己腿上枕乱的长发往后理了理。 他说:“你不想说太沉重的事情,说些平常事也好。” 其实本来在第二天的清晨就不该说这些事情的。 纪姝又觉得不好意思了。 她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也不好意思、那也不好意思,难道两个人睡一觉之后还会越来越像吗? 纪姝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抓着颜粲的领子,直接捏住下巴就亲了一口。 颜粲一点没防备她,右手在身后撑了一下稳住身形,还没回过味,只觉得嘴唇上暖了一下,就感觉她整个落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只穿了件常服,纪姝一扯领子,锁骨露出来一部分,正好她头靠上去。纪姝散下的头发轻轻扫过他的胸膛,有点痒,他的心也是。 不想出去了。 在大漠中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在他脑海里闪过,下一秒就打消了。 因为纪姝摆弄了一会他的衣袖,眼睛亮闪闪地问他:“你想不想吃大闸蟹啊?” 大漠里显然是不产大闸蟹的。 然后他们就去吃大闸蟹了。 江南远离边城的战火硝烟,大街小巷藏着吴侬软语,纪姝一边拆螃蟹一边又不由自主地说起正事:“你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呢?《两函经》的事情已经了结。” 她说完就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感觉自己真是没救了。 根本没办法在事情没解决的情况下心无旁骛地出去玩啊,这根本就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啊! 颜粲倒不觉得她无趣和严肃,刚才出门之前换衣服时他被调戏得差点出不了门,现在很需要一些正经的话题来中和一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今天身上穿的衣服是纪姝给他挑的,左边是蓝底丝绣,右边是偏黑的藏青色,交领,里面的中衣也是深色的。 颜粲:“接下来没什么要做的。我想他也不想再见我这个兄长,本来也是我该给他做的。” 纪姝:“你想好了就好……不像我这一团乱,哪跟哪都理不清。” 她喝了一口黄酒,度数很低,有些烫,身上立刻暖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接下来说的话微微皱眉:“我得合理地结束掉手上的太虚令,一直消极怠工会死掉的。” 游戏里被太虚令判定为违规是要扣生命值的啊! 玩游戏的时候可以氪金买复活丹,现在死了人就没了呀! 纪姝刚这么理所当然地思考完,忽然一顿。 不对,她现在又不是玩家,玩家违规扣生命值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起来,她离开京都那么久了,还没被判定消极游戏违规扣生命值,应该也很能说明问题。 老把自己想成游戏世界的中心,认为整个游戏系统都在围着自己转,这是个很大的认知错误。 纪姝立刻仰起头确定:“我如果领了太虚令之后消极怠工,会死吗?” 颜粲顿了一下:“确实有死亡的前例,虽然很少,但是也不能完全否定。” 纪姝叹了口气:“所以还是不能任性地跑掉,必须要想办法完成太虚令。”不然可能会死掉。 颜粲和她的思维方式倒是完全不同,他说:“现在太虚盟有一小部分修士认为你已经投靠魔域,你手上这枚太虚令又很关键,所以他们才会前赴后继想要杀掉你,让你手上这枚太虚令回到太虚盟手中,他们自己也能得到大量好处。” 纪姝:“你不是很信任太虚盟的修士吗?认为他们一定能查清楚真相,还我清白。” 颜粲:“太虚盟的能力确实没有问题。” 他顿了一下:“可是他们查出‘你是清白的’这一点之后,你还是得继续完成手上的太虚令,你的目的并没有达成。” 换言之,就像下棋一样,接下来的一步虽然没有损失,但也没有意义。 这是颜粲思维模式的不一样,他思考问题会从更高的地方去俯瞰全局。 纪姝陷入沉思。 她一进入游戏世界,立刻就代入了穿越小说主角的身份,并且一直都在小心观察身边的境况来为下一步做参考。 但是或许只着眼身边的细节是没有意义的。 正如许多年前那些亲手挖下自己坟墓的太虚境修士一样,单单着眼微观,他们的选择一点问题都没有。 只是没有意义。 要从更高的地方去看自己的处境。 纪姝喃喃自语:“我目前为难之处在于,如果我认真去完成这道太虚令,很可能会像我的梦境一样死于非命;但是每次我尝试搞砸这道太虚令,事情又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接近成功。”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心头一惊。 要是她已经不是这个游戏世界的中心、不是玩家,那么她现在就是个npc啊。 npc的剧本程序,就是固定的啊。 如果游戏玩家在现实世界死亡,或者没纪姝那么严重,只是厌倦了这个游戏退游了,那么游戏玩家离开之后,那个被系统随机出来独属于她的游戏世界会怎么样呢? 或许…… 玩家创建的那个角色会变成一个新的npc,这个游戏世界重新运行、经过测试,再向下一个游戏玩家开放。 如果一个游戏中出现了无法解释的事情,比如有个npc按系统程序执行指令,执行了一半就莫名其妙把自己的脚本删除了(死亡),这就叫游戏出bug了。 初始指令有问题,必须要先复现,重来一遍,找出bug在哪,改掉bug,整个游戏才能继续运行下去。 纪姝想起自己游戏角色死亡之后,自己创造的游戏角色随着游戏莫名其妙回到死亡前一百天的事情。 这不就是复现找bug吗。 也就是说,如果她修复了“一百天后莫名其妙死亡”这个bug,这个游戏世界就会向下一个玩家开放。 这……开放之后,她还会有自我意识吗?会不会真的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npc? 但是如果没有,整个游戏世界就会一直重复她死亡之前的经历。 可能这次是死前一百天,下次是死前一百年。 一次一次重来,直到游戏的开发者放弃这个随机世界,不再排查bug。 那个时候,可能就……真的自由了吧? 运气好一点的话,说不定一次bug排不出来,系统就放弃了,第二次重新开始之后,整个世界随便怎么野蛮生长都行。 就都自由了。 纪姝发怔。 “冷掉了。”颜粲将她面前那碟螃蟹端走,换了新上的一碟,见她看过来,解释了一句,但没有催她快点吃。 他顺手也把纪姝手边的那杯黄酒给换掉了,螃蟹性寒,配的黄酒就得热热地喝下去,太热酒精全蒸发掉也难喝,滋味最好的时间不太多。 纪姝没等他把酒杯放下,伸手接过来那杯黄酒,很快很急地喝下去。 黄酒是喝不醉的,她只感觉自己的心跳比往常略快了一点,浑身略微飘忽起来,只有胸膛依旧有点重量,心脏一下一下地在跳。 她膝行了两步,大腿不小心把桌子撞歪了一点,桌子上放的餐具齐齐向外甩出一个角度,不过没有东西掉下来,都还很安全。 颜粲见她提到过那场噩梦之后就一直郁郁不乐,迎上去抱住她,安慰道:“都不是真的。”梦而已。 纪姝的手刚撑在他的肩膀上,往下一用力就隔着衣服摸到了他的肩胛骨。 她在手机屏幕中只见过秦归止的立绘,还是一划而过的,所以几乎无法想象颜粲是一幅画的样子。 她眨眨眼:“晚了。当真了。” 等故事再从头开始的时候,她一定从沙漠中捞起那个漂亮小孩就跑,她什么事情都知道,可以避开一切不幸和困难。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呼吸带着暖意,混合着滚烫酒意的清甜,急促地扑在他的唇角。 颜粲觉得她要吻自己,可是她只是笑着在望他。 他们坐在窗前,窗户半开着,其实并不大,窗前不知道是什么树,叶片随着风与阳光聚起一群亮光,星星似的,闪烁不定。 从枝叶的缝隙中远远眺望出去,可以看见坡上种了许多同样的树,树冠上有更零散的星群在阳光下跳跃。 他稍稍靠过去,感觉微醺的人是自己,触碰到她嘴唇的时候,好像那些闪闪发热的跳跃光点全部倾洒下来,坠入梦境,层层复层层,咫尺又千里,千里又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