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养的毛茸茸是大魔王》 第1章 来,看看小爪爪 还是寒假,天黑得早,铅色的云层阴沉着酝酿了一下午,终于撑不住,细细碎碎地撒下雪粒。 安稚一边沿着人行道往前走,一边从包里挖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迟到了。 安稚火速点开一个猫爪图标的app。 app的启动页面加载出来,是一只猫的剪影,下面一行纤细流畅的字—— “云养你的毛茸茸”。 安稚已经玩这个云养宠物的app两年了。 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今晚是九九八号直播的日子。 直播时间八点整,已经过了十分钟。 app首页刷出来,自上而下一排直播间的动态。 有汪星人正在兢兢业业地给主人叼东西,喵星人在跨越各种障碍,两只小鹦鹉兄弟阋墙,你啄我我咬你,连小仓鼠都在表演蹬轮子,蹬了一圈又一圈。 生活不易,宠物也很努力。 安稚的手指完全没有停留,直接在搜索框里输入九九八,找到房间,点了确定。 九九八号很特殊。 它从来都不会出现在首页的直播列表上,只能靠搜索才能找到。 连线的小圈圈开始转圈时,安稚才松了一口气。 九九八号相当大牌,一周只肯直播两次,每次半小时,时间一到立刻掐断,一分钟都不肯多留。 屏幕上率先出现的是手机前置镜头拍出的安稚自己的脸。 她扎着马尾辫,围着一条大围巾,眼睛清澈如泉,黑白分明,脸颊上满满的胶原蛋白。 稚气未脱,好像一只幼兽,眼中闪动着鲜活的懵懂和莽撞。 安稚下意识地顺了顺头发。 九九八号直播间的主人有特别要求,直播连线必须是双向的,安稚的脸也会同时出现在对方的屏幕上。 安稚进入了直播间。 和九九八的大牌做派十分不搭,直播间里冷冷清清,和以往一样,只有安稚一个观众。 画面如同薄雾散去,逐渐清晰起来。 这是一个古代宫殿般的房间,光线明亮而温暖。 镜头正对着的是一张床, 床上铺着素色丝垫,柔软细密,两边层层帐幔曳地,外面是刻丝鸟兽纹的银白色厚缎,沉厚垂坠,里面的软纱轻薄如云,被银勾松松地挽着。 这直播现场,怎么看都有点不正经。 理论上,应该有个秀眸惺忪的古装美男子,衣冠不整,横在啵啵床上。 然而软垫上没有美男子,只有一只美男喵。 是一只颜值逆天的猫。 冰蓝的眼睛,浅粉的鼻头,一身浅灰色带黑纹的长毛又软又蓬,尤其是脖子,如同戴着一圈长毛围脖,好像打算随时去北极过冬。 脖子和肚皮和爪子却是雪白的,标准的四爪踏雪,茸毛蓬松的长尾巴悠闲地弯着。 它的姿态慵懒而优雅,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爪子,王者般半睨着眼睛,神情高冷。 它的主人是个懒人,猫的资料填得很草率: 宠物名:九九八。 性别:雄。 品种:无可奉告。 出生日期:要你管。 好像比他家宠物还傲娇。 没办法,没有名字,安稚刚开始的时候就只能叫这只美猫“九九八”。 用编号叫它,格调相当高,好像在客串越狱片里的反派看守。 于是安稚冥思苦想,亲自给它起了个亲切的昵称—— 掸子。 它尾巴上的毛又厚又长,粗到一个境界,看着活脱脱就是一根怀旧复古款鸡毛掸子。 “掸子”这名字,安稚觉得又贴切,又可爱。 “掸子?掸子?”安稚轻轻叫它。 安稚早就用打工的钱大手笔氪金,开通了vip服务,可以通过语音跟云养的宠物互动。 “掸子”听到声音,耳朵朝这个方向转了转,半天才慢悠悠偏过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镜头。 半开的眼睛湛蓝清澈,比上好的水晶还剔透。 不过一脸不爽,似乎对这个挺可爱的名字很不满意。 安稚跟它打招呼:“掸子,我今天下班晚了,你等半天了吧?” 安稚是北吴大学的学生,今年寒假没回家,一直在一家连锁炸鸡店打工,今晚交班的人来晚了,耽搁了几分钟。 “掸子”眯着眼睛看向镜头,脸上摆明写着四个字——你迟到了。 “乖,打工才能赚钱,有钱才能给你买猫粮啊。”安稚安抚它,“上次寄给你的猫粮和猫罐头你收到了吗?是我新找到的牌子,你喜欢吗?” 它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头稍微挤了一下眼睛。 安稚已经看了这么久直播,知道它什么都听得懂,这应该是喜欢的意思。 安.金主爸爸.稚调戏主播,“我都那么好送你猫粮了,给我看看你的小肚皮好不好?” 掸子没有丝毫想哄金主爸爸开心的觉悟。 它瞥了一眼镜头,明显做了个无语的表情,重新把下巴搁回爪子上,不搭理她了。 想调戏猫,就得有猫不理你的思想准备。 安稚退了一步,“好,不看小肚皮,那给我看看小爪爪总可以吧?就看一下。” 掸子动了动,终于转过头,极为勉强地伸了一下前爪。 毛茸茸的五指分开,对着镜头,出卖了它浅粉色的肉垫。 也只有一瞬而已,就又矜持地收起来了,还特意揣起来,压在胸前身子底下。 小气得不行,就给看一眼。 不过安稚已经很满足了。 爪爪绒乎乎圆滚滚,肉垫粉嫩,安稚的整颗心都融化了。 一种温暖平静的感觉丝丝缕缕地深入内心,安稚闭了闭眼睛,把意念集中在体内。 眼前出现一颗光球。 小爪爪给安稚的温暖如同一股金色的能量一般,缓缓注入光球,原本滞涩的光球渐渐旋转起来,发出明亮而温暖的光。 这光球是来自一只猫的礼物。 安稚曾经死过一次。 那是两年前,也是一个冬夜,安稚发现马路正中躺着一只黑猫,似乎受了伤,正在拖着不能动的后腿,一点点艰难地往路边挪。 那一段路的路灯偏偏坏了。 黑灯瞎火的黑马路上有一只黑猫,黑成一片,这小可怜要是不被车撞上就怪了。 安稚赶紧过去,打算把黑猫从马路上抱走。 蹲下抱猫的一瞬间,人就飞了。 一辆晚上忘了开车灯的汽车从旁边的小区无声无息地冲出来,撞飞了安稚。 安稚和猫一起飞到天上时,心想,完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并没有传说中的人生走马灯,安稚躺在马路上,浑身难受,呼吸困难,视野模糊。 模糊中,又看到了那只黑猫。 黑猫拖着受伤的腿朝她爬过来,平静地望着她,忽然从口中吐出一个核桃大的散发着晕光的金色光球。 光球飘起来,送进了安稚的嘴巴里。 那只黑猫又看了她一眼,然后拖着伤腿,慢慢地消失在黑暗的巷子里。 安稚再醒来时,到处都是消毒水的气味,是在医院,旁边的小护士一脸见到鬼的表情。 “她刚刚不是已经没有心跳呼吸了吗?怎么又活了?” “就是。人都撞飞了,身上怎么只有点皮外伤?” 有人在低声议论。 安稚心里很清楚,第二次生命是那只黑猫给的,她去救它,它就也救了她一次。 那天之后,只要安稚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枚小小的光球在她体内缓缓地旋转。 可是出院以后,光球越来越暗,转得越来越慢,安稚也一天比一天更虚弱。 直到有一天,校园里的流浪猫跑过来要吃的,喵喵叫着亲昵地蹭了蹭安稚的腿,安稚忽然意识到,黯淡的光球就像被重新充过电,发出光来,而且又开始转动。 自此之后,安稚发现,要想活下去,就要持续不断地做一件事。 这件事是安稚的最爱,毫无难度,让人身心愉快,就是—— 吸猫。 不止是猫,任何宠物,只要能让安稚觉得喜欢,全都能给安稚的光球补充能量。 因为安稚最喜欢猫,所以吸猫的充电效果最好。 这两年,安稚不是在吸猫,就是在吸猫的路上,对大学附近喵星人出没的地点了如指掌。 然而掸子是不一样的。 自从找到掸子的直播间,安稚就发现,吸这只云养的猫猫的效果远远好过吸现实中的猫。 掸子同学盛世美颜,绝代无双,堪称猫中之猫。 不过也是傲娇中的傲娇。 但凡撒个娇卖个萌打个滚,直播间也不会凉快成这样,两年了,九九八号直播间只有安稚一个观众。 屏幕右上角有个小信封一闪一闪,里面是一条语音留言。 是清冽的男声,像空谷幽泉,击石碎玉,又带着懒洋洋的尾音,只有四个字,问安稚:“收到没有?” 第2章 追魂夺魄小毛球 发件人叫符渊,是掸子的主人。 这个男人声音好听,养着一只漂亮的猫,家里的装修古典雅致,安稚一直很好奇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惜符渊比他的猫还矜持,从没在镜头前出现过,只肯给安稚留言。 安稚知道他问的“收到没有”说的是什么。 这两年,安稚常常通过app转寄猫粮和猫罐头给掸子,大概是觉得来而不往非礼也,符渊也经常回寄包裹给安稚。 寄的东西五花八门,而且还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特点—— 全都是三无产品。 没标签,没生产日期,似乎全是手工自制。 安稚还记得符渊第一次寄东西的那次。 当时安稚忙着考试,身心一起往外冒火,下巴上蓬蓬勃勃地钻出好大一颗痘痘。 结果直播后没两天,安稚就收到了他通过app转寄来的包裹。 包裹里是一个半透明的白玉小盅,里面装着一小坨形态可疑的黏糊糊的绿药膏。 小盅上有行小字:黯然销魂膏。 包裹里还有张字条——“涂全脸,涂上给我看”。 字体行云流水,口气霸道总裁。 安稚琢磨,听他的意思,是要她在直播时把这坨可怕的史莱姆糊在脸上。 人家好心好意寄了一次,直播之前,安稚试了一下这罐三无产品,并不过敏,就忐忑不安地敷了一脸去见掸子。 满脸绿,确实黯然销魂。 直播一停,安稚就赶紧洗掉,做好了烂脸的思想准备。 可是睡过一觉,不止痘痘消失了,皮肤还变得净白幼嫩有弹性,一夜重返婴儿时代,好像开了最强美颜滤镜。 安稚立刻用剩下的一点敷了脖子耳朵,然后望着空空的白玉盅无语凝噎,恨不得把昨晚洗掉的史莱姆从下水道里挖出来,重新再涂一遍。 前两天安稚睡得不好,直播时挂着明显的黑眼圈,就又收到符渊寄来的包裹。 这次是丝袋装着的一小把香,不用点就香气扑鼻。 上面写着:失魂丧胆香。 安稚:“……” 起这种名字,这香谁敢点? 不过想想前面那个黯然销魂膏的效果,安稚还是硬着头皮试了一根。 客观地说,香味清雅,还挺好闻。 当天晚上,安稚睡得特别好,虽然好,却也做梦,做的是一个连一个的美梦。 梦里什么都有,已然抵达人生巅峰,让安稚早上醒来时十分惆怅。 随着香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精致的小木盒。 盒子里装着一支银步摇,簪头上用细链子坠着颗核桃大的小毛球,灰色的毛里夹杂着黑色和白色。 安稚一看就明白了,这毛球是用掸子身上掉的毛做成的毛毡团。 安稚捏了捏,毛球扎实柔软有弹性。 不能亲手rua到掸子,捏捏毛球也是一样的,符渊想得很周到。 木盒上贴着小签,上面还是符渊的字:追魂夺魄簪。 总而言之,这人给东西起名的风格就是死活都要跟“魂”过不去。 安稚没有可以插簪子的地方,收到以后,就把它斜插在背包的侧袋里,只露出灰色的小毛球在包外蹦蹦跶跶。 既然符渊留言问起这个,安稚就把背包上坠着的毛球秀给镜头看。 “掸子,你的主人在吗?他寄来的东西我都收到了。” 每次安稚跟掸子说话,符渊都能知道,不知他是录了屏,还是干脆就躲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 掸子这次偏过头,真的看了镜头一眼。 安稚却没再看屏幕。 “什么声音?”她纳闷地抬起头。 雪还没有停,就在前面一个路灯照不到的角落,有点奇怪。 随着一阵玻璃碎裂般的清脆声响,空无一物的墙角,好像有一块原本看不见的玻璃猛然炸裂,碎出斑驳的光影。 纷扬的雪粒突然改变了下落的方向,好像被什么力量挟裹着,猛地打到旁边的墙上。 一团黑烟平地而起。 拔到人高时,黑烟旋转了一下。 怎么看都像是在观察周围的情况。 它顿了顿,好像终于发现了它要找的目标。 直播那端,“掸子”慵懒闲散的样子不见了,它站起来,警惕地望向镜头。 它凝神听了片刻,仿佛没听清,忽然从床上往镜头这边一个纵跃。 结果没刹住,嘭地撞在镜头上。 它那边的画面立刻黑了。 不过安稚并没有留意到直播画面没了,只盯着墙角的黑色烟雾,心想:这什么鬼? 下一个念头是:啊啊啊它不会是想来找我吧? 她猜对了。 那东西转了一圈,好像终于找到免费wifi信号一样,猛然凝固住,然后用异乎寻常的速度向安稚的方向猛扑过来。 安稚本能地觉得危险,呆了一瞬,转身就跑。 管它是什么,先跑再说。 虽然没有回头,安稚还是觉得后面有东西正在追她。 这里是北吴大学主校区外的一条路,虽然是寒假,路上还是有几个人,一个男生看见安稚跑过来,停下脚步问:“同学,你怎么了?” “有东西在追我。”安稚脚下没停,回了一下头。 就看到那一大团黑烟在路过那个热心男生的时候,突然一分为三,其中一份噗地一下,穿过了男生的身体,消失了。 男生一副搞不懂发生了什么的表情,身体晃了晃,再抬起头时,原本平静的神情变了。 他的脸扭曲片刻,一脸狰狞地和另外两团黑烟一起扑向安稚。 安稚心想:这什么鬼东西,竟然还会玩寄生? 男生的速度不慢,一人两烟配合包抄,把安稚堵在了墙角。 后面是墙,无路可退,安稚打算放开喉咙喊救命。 可是率先逼近安稚的男生在离她还有几步距离时,忽然停住了。 他凝视着安稚,用和刚刚完全不同的低哑声音开口说话。 “……真可爱啊……”他说。 安稚:? 另一团黑烟也出声了,似乎很同意他的看法,“很想摸一下,再戳一戳。” 摸? 戳?? “废物。”最大的那团黑烟里发出人声,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它向安稚飘过来。 安稚似乎在烟雾里看见了一双猩红狭长的眼睛一闪而过。 然后它也顿住了。 虽然黑烟没有形体,安稚还是觉得它在盯着她瞧。 不知为什么,有一瞬间,安稚觉得自己好像是动物园里被围观的大熊猫。 “大人,您也不忍心下手对不对?”被黑烟附身的男生小声说。 另一小坨黑烟同意,“为什么非要杀?不如把她抓回去,咱们偷偷自己养起来不好么?” “对。养起来。我那有个特别适合她的窝……” 大团的黑烟哼了一声,“敢偷着养起来?你活得不耐烦了?” 一缕黑气像胳膊一样伸出来,直取安稚的脖子。 第3章 这是什么东西? 伸到一半,还是犹豫了,转了个方向,去拉安稚的胳膊。 忽然,仿佛爆炸一样,万点银光从安稚背包的侧袋里炸开,箭一样飞射出来。 黑烟们猛地一抖,像被尖针戳爆的气球一样,噗地消失了,那个男生也被光箭刺穿,捂住胸膛弯下腰。 空中万千光点终于湮灭时,男生直起身,满脸迷茫,仿佛重新看到了对面的安稚。 他问:“同学,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和神态恢复了正常。 刚刚的银光是从安稚背包侧袋的簪子上发出来的。 不知什么时候,簪子自动从侧袋里抽出一半,簪头上挂着的小毛球还在活泼地摇摇晃晃。 符渊送的这支簪子,还真能“追魂夺魄”。 安稚惊魂未定地看看周围。 满天雪粒纷纷落下,细小的冰晶在路灯下闪耀着翻飞,四周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异样,怪东西们已经彻底没了。 男生好像完全不记得刚刚发生的事,弯腰从地上捡起手机,递给安稚,“同学,你的手机掉了。” 不知什么时候,安稚的手机掉在了人行道上。 屏幕碎得无比凄惨。 安稚道过谢,接过来按了按——按不亮,手机坏了。 被一只猫喂了光球死而复生之后,安稚对怪事的接受度高了很多,接下来几天,安稚随时随地保持警惕,可是那几团奇怪的黑烟再也没有出现过。 生活似乎恢复如常。 手机在维修店待了三天,终于恢复旧貌,赶在掸子周末的直播前,重新回到安稚手上。 安稚第一时间打开云养宠物app。 她这个唯一的观众突然消失了,不知道掸子会不会有点郁闷。而且关于奇怪的黑烟和簪子的事,安稚也想问问符渊。 消息栏一片安静,什么新消息都没有。 安稚先给符渊留了言,好不容易熬到八点,在搜索框输入“九九八”。 app的小圈圈转啊转,转到安稚几乎失去耐心时,才终于恩赐了一行字:未找到编号九九八的直播间。 这是两年以来第一次,掸子失约,没有按时出现。 安稚点开消息栏,给符渊写了条消息,消息却一直显示未读。 安稚这次真的有点慌。 难道是因为没有观众,直播被停掉了? 安稚没有掸子他们的任何联系方式,就算是包裹,都是先寄到app公司的地址,再由他们转寄的。 安稚给app管理员发了一封邮件,想问问九九八号的下落,却始终没有收到回音。 九九八号就这么消失了。 没有掸子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最关键的是,光球就像快熄火的马达,一天到晚没精打采。 安稚到处蹭猫撸,占遍附近所有家猫和流浪猫的便宜,有空时还去猫咖,也只能让光球回光返照式地挣扎片刻,一会儿就又蔫了。 有一天正在打工,安稚眼前一黑,“咚”地一头栽在了收银台上,把所有人吓个半死。 再恢复意识时,安稚做了个重大决定: 这样下去不行,不能再继续等掸子了。 离学校不远,有一条安静的林荫路,林荫路上藏着一家宠物用品店。 门脸小小的,并不起眼,很多人走过路过,都未必能注意到。 安稚却对这家店很熟,以前给掸子寄的猫粮和罐头,基本都是从这家店买的。 这天下午,安稚来到宠物用品店,推开画着小猫爪的木头门。 门上挂的铃铛“叮”地响了一声。 店门口的架子上站着一只灰鹦鹉,原本正在打盹,听见声音,睁开小眼睛瞥了安稚一眼,瞬间兴奋。 “景邑啊!快出来!那个天天送钱的又来了!!” 安稚:“……” 你一只鸟,说话要不要这么直白? 店里面摆着两排擦得晶亮的鱼缸,鱼缸后转出一个男人。 容貌清秀,个子很高,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色毛衣,是这家宠物店的老板,叫景邑。 景邑声音低沉礼貌,还有点腼腆,“又要买猫粮?我最近有几种进口的新货。” “今天不买猫粮,”安稚说,“我是想来问问,哪里能买到小猫?” 以前有掸子在,每周稳稳地给安稚的光球充两次电,安稚一直没动真的养只宠物的念头。 现在掸子消失了,养一只猫陪在身边的事必须要提上议事日程。 “你终于打算真的养猫,不云养了?”景邑笑了。 云养宠物的app就是景邑推荐安稚下载的。他当时说,app是一个慈善组织做的,所有收益都用来救助流浪宠物和野生动物。 “我可以推荐猫舍给你,不过我可以先给你看看别的。” 景邑带着安稚往店铺后面走。 角落的工作台旁放着一个箱子。 景邑伸手到箱子里,捞出瑟缩在角落里的一只小猫崽。 它又瘦又小,被景邑托着,看着没比他的手掌大多少,是最普通的橘色虎斑猫。 背上是黄的,胸前是白的,因为年纪太小,浑身的毛绒乎乎,还不太看得清虎斑的条纹。 “你们学校的一窝小流浪猫,猫妈妈出车祸了,小猫就送到我这里来了,这是只小公猫,已经检查过驱过虫,能吃幼猫猫粮,会用猫砂,很乖。你想不想养?” 小猫被景邑递进安稚怀里。 这只没有妈妈的小可怜把软软的小爪子搭在安稚胸前,仰头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轻轻地“喵”了一声。 安稚瞬间决定收养这个小孤儿。 “要多少钱?”安稚问。 “我这里是救助流浪猫的网点,领养它不要钱,”景邑答,“而且还送你猫粮猫砂猫窝,过些天再带它去定点医院打针——也是免费的。” 就这样,安稚一分钱没花,就拥有了一只小猫。 安稚带着小猫和它的东西,大包小包地往外走时,门口的鹦鹉不爽地歪了歪脖子,竟然没像以往那样说“谢谢光临”。 “不给钱还白拿!”它抱怨。 安稚的脚步顿住了,转头笑眯眯看着大灰鹦鹉。 大灰鹦鹉被她看得发毛,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就从木头架子上掉下去。 安稚:“老板,你这只鹦鹉可真聪明。” 然后伸出手指头,戳戳鹦鹉挺肥的鸟腿,“这腿还挺……呃……健康,卖多少钱?” 景邑配合地回答:“喜欢吗?不要钱,送你了。” “真的啊?”安稚向鹦鹉伸出魔爪。 鹦鹉吓得疯狂地扑腾着翅膀,从架子上飞起来,一个猛子扎进宠物店后面的仓库里,不敢再出来了。 欺负完鸟,安稚心情愉快地抱着小猫崽回家。 学校寒假封宿舍,安稚和人合租在校外。 租的是一套房中的一小间,另外两间里,一间住着安稚的好朋友,叫孟小汐,另一间住着一对情侣,是安稚的师姐和她男朋友,全都同意安希养只小猫。 孟小汐帮安稚抱着小猫崽,一边看她忙来忙去地洗猫食盆倒猫粮,一边嫌弃。 “要养宠物,养只有个性的多好,大蟒蛇大鳄龟什么的,非要养这么蔫不拉几的一只小破猫。” 嘴上这么说着,却把小猫崽抱得稳稳的。 “要是你,你想养什么?”安稚一边倒猫砂一边采访她。 孟小汐仰头认真地思考片刻,“要是有一天我发财了,就去买一大片海,养一个家族的虎鲸。” 不知道大海一平米卖多少钱,估计那财还真得发得不小。 小猫崽一会儿就适应了新环境,开始乖乖地吃猫粮,只是不放心一样,吃几口就用眼睛找一找安稚,找到了才安心。 安稚蹲在它旁边,对着这个绒乎乎的小不点,体内的光球变亮了。 不过小猫崽能给安稚的,比起掸子来,还是差得太远。 窗外的雪仍然没停,反而越下越大,安稚喂过小猫崽,准备上床睡觉。 小猫崽吃饱了,开始犯迷糊,却像终于找到家一样,用小爪子紧紧扒着安稚的衣服。 安稚刚上床没多久,就听见孟小汐在外面疯狂敲门。 “安稚?安稚?快开一下门,”孟小汐语气激动,“外面有个穿汉服的大帅哥找你!” 安稚莫名其妙:穿汉服的大帅哥? 安稚从床上下来,抱着猫崽走到门口。 就听到孟小汐正在门外对人说话,声音满含歉意,态度好得就像某捞的服务生,“不好意思,她马上就出来,外面冷,您进来等吧。” 安稚:?您? 接着,安稚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口气漫不经心,“我不赶时间,不急。” 这声音安稚听过无数次,好听得让人很难不记住,就是掸子的主人——符渊的声音。 安稚猛地拉开门。 外面还真是一个穿古装的男人。 说他是“帅哥”,有点太委屈他。 他和他的猫一样,根本就是盛世美颜。 眼眸压过冬夜寒星,眼尾拉得很长,微微地挑起来。 嘴唇微抿着,像是久居高位,惯于发号施令,又在毋庸置疑的英气中,透出满不在乎的慵懒风情。 三千墨发一半用玉冠束起,一半披着,软缎一样泛着光泽。 身上是件看不出材料的浅灰色长袍,宽袍广袖,举手投足间,银色暗纹若隐若现,却只松松地系着,雍容而自在。 不过最奇怪的是,他竟然奇葩地戴着一对兽耳。 一对灰色的猫耳朵从长发里钻出来,毛茸茸的,让矜持清雅的画风瞬间转了个弯,拐到不知道哪去了。 安稚有点惊讶:“是符渊吗?你是怎么找到我家来的?” 符渊并没回答,他的目光向下一扫,停在正窝在安稚怀里犯迷糊的小猫崽身上。 “这是什么东西?”他简洁地问。 安稚无语:你傻吗? “这当然是猫啊!” 符渊那张俊脸的温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降到零下,眼睛像猫眼一样眯起来。 安稚如果没看错的话,他好像还轻轻嗅了嗅,似乎闻到了让他极为不愉快的气味。 “我当然知道这是猫。可是你为什么会有一只猫?” 第4章 渣女本色 “是我养的啊。”安稚莫名其妙。 符渊身后站着孟小汐和出来看热闹的师姐他们,孟小汐探出头,脸上写满八卦,“安稚,这是谁啊?” 安稚还没说话,符渊就回答:“我是她的主人,她也是我的主人,我们互为主人和宠物,签过协议的。” 所有人:!!! 孟小汐连说都不会话了,结结巴巴,满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主人?宠物?签协议??安稚……你原来玩这么大吗?” 安稚的舌头和脑子也一起打结了,“你说什么?” 主人?宠物? 符渊没回答,伸出修长的手指,用指尖熟练地捏起小猫崽后颈上的一小块皮,把它从安稚怀里拎了出来,然后上前两步,进了安稚的房间。 还顺手把门一关,把一脸好奇和八卦的围观群众们关在了门外。 现在是晚上。 他是个男人。 还是个打扮奇怪说话也很奇怪的男人。 两个人虽然名义上认识两年了,其实连面都没真正见过。 这网友面基的时间地点和氛围都不太对劲。 安稚警惕地问:“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 “过来看看你。” 符渊嫌弃地拎着猫崽,走到书桌旁,把它远远地放在桌子上才回来。 小猫崽可怜巴巴地趴在桌沿上,抬起溜圆的眼睛望着安稚,不敢下来。 “你以前不是说过没养宠物么?”符渊还没忘记刚刚的话题,“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只猫?” 他这口气,让安稚脑海中自然而然冒出两个字:捉奸。 安稚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 他正在为他家“掸子”鸣不平。 作为直播间唯一的观众,安稚真情实感地云养了掸子这么久,也能算是掸子的半个主人。 现在忽然又养了一只小猫,他们有点不爽。 安稚过去把吓坏了的小猫崽抱回来,一边摸着它的小脑袋安抚它,一边口头上安抚符渊。 “这是今天刚抱回来的。虽然我现在养了一只小猫,但是——” 安稚郑重地说。 “——你让掸子放心,就算又有小猫崽了,我还是一样爱掸子,它对我是最特别的。” “最特别”三个字,还下了重音。 就好像皇上一边搂着美人,一边安抚炸毛的皇后:“朕今天虽然新得了个西域美人,可还是一样心悦皇后,因为皇后对朕是‘最特别’的。” “皇后”明显不吃她这套。 符渊没说话,看她的眼神像在看渣女。 安稚有点困惑,诚恳地问符渊:“难道养宠物也要专一吗?” 好半天,符渊弧度优美的薄唇里才蹦出三个字,“不用吗?” 安稚很无辜,“我向来都是见猫就撸,网上的、别人家养的、外面的流浪猫,还有猫咖的、宠物店的,黑的白的花的,长毛的短毛的没毛的,每一只我都觉得特别可爱,哪只我都喜欢。” 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家里的宝贝、路上的野花、别人家的红杏,全都是朕的心尖宠。 渣得坦坦荡荡,明明白白。 符渊望着安稚那张无辜的脸,足足噎了好几秒,终于选择放弃了这个话题。 他问安稚:“你那天晚上看到什么了,那么害怕?” 安稚忽然明白了。 他在直播时发现她遇到危险,居然亲自找上门来了。 虽然晚了好几天,安稚还是有点感动。 安稚把那天遇到好几团会说话会追人的黑烟的事讲了一遍,“我一直在想,这该不会是我的幻觉吧?” 要是幻觉,也未免太真实了一点。 “当然不是。” 符渊给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 “那东西,和我,都是从另一个地方来的,”他扫视了一遍安稚的小房间,“和你这里不太一样的地方。” 符渊解释了一遍。 简而言之,他说他来自另一个世界。 那里似乎是个平行世界,有块大陆叫乾旋,语言相似,文化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 虽然他的衣着打扮像古装,那里却并不是古代。 据他说,那个世界的历史甚至比安稚这边还要长,按时间来算,安稚这里反而更“古代”一点。 只是乾旋大陆并没有点亮科技树,他们沿着另外一条路线走下去了,更像是修行和魔法的混合体。 符渊有一种叫做青翳镜的宝物,平时就是用镜子跟安稚连线。 他这几天消失,是因为那天晚上一不小心撞倒了青翳镜,镜子坏了,修了好几天才修好。 “我知道你有簪子,应该没什么事,不过还是不太放心。镜子今天一修好,就想过来亲眼看看。” 安稚消化了半天,“那些黑烟呢?又是什么东西?” “是我的死对头派过来的,”符渊说,“不过放心,只要带着簪子,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 安稚没说话。 这听着也太奇怪了。 而且有点没跟上他的思路,“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的死对头,为什么要来找我的麻烦?” “他们想对付你,是因为你对我很重要。”符渊说。 安稚:?? “因为你是我的宠物。”符渊淡定地说。 他刚刚在门口就在胡说这个,现在又来。 “你是我的宠物,我也是你的,”符渊说,“我们当初第一次见面之后,你跟我签过一个契约,你难道忘了?” 契约?什么契约? 安稚努力回忆了一下,忽然想起当初见过掸子以后,app确实弹出过一个用户协议。 说是专属用户的特别协议,安稚当时并没太在意。 安稚滑开手机,在app里到处乱翻了一通,终于把协议找出来了。 协议的开头一段,和其他各种软件的用户服务协议一样,都是些看着没什么意义的巴拉巴拉。 当时安稚根本没看,豪迈地一拉到底,在同意的框框里点了个勾。 现在重新看一遍,安稚突然发现,就在开头那段废话下面,明晃晃就是符渊说的“协议”。 “用户同意与九九八号达成互为宠物的协议,细则如下。” 细则写得很清楚,两人待在安稚的世界里时,九九八就是安稚的宠物,反过来,一起待在九九八的世界里时,安稚自动变成他的宠物。 即时生效,违反协议的惩罚看着相当魔幻,是“降低气运值”,也就是倒霉。 这协议特别指明九九八号,像是为符渊他们度身订造的。 安稚:“……” 别闹了。 安稚上下研究符渊,“你这是做了一个局在整人玩?你衣服里藏着偷拍摄像头对不对?” 符渊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一瞬间,他人没了,地上多了一只猫。 一身长毛,尤其是脖子一圈的毛威风凛凛地蓬着,冰蓝色的眼睛半眯着,望着安稚。 是掸子。 符渊突然变成了掸子,这状况完全超出安稚的常识。 死而复生之后,安稚的世界观早就彻底崩坏,不过亲眼看见一个大活人变成猫,还是有点发懵。 掸子就是符渊,符渊就是掸子。 不过最关键的是,重新见到掸子,尤其还是一只站在眼前的掸子,安稚体内金色的光球抖了一下,然后像灌了兴奋剂一样疯狂地旋转起来。 掸子的充电效果无猫可比。 这些天的疲惫一扫而空,浑身瞬间舒爽。 掸子,或者说符渊,从容而轻巧地一跳,跃到床上,坐了下来,不动声色地看着安稚。 安稚好半天才试探着问:“所以你是猫妖吗?” 符渊优哉游哉地答,“你要是非要这么叫,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是妖王,乾旋很多人都叫我魔王。” 安稚深吸一口气, 魔王? 然而大魔王现在正披着一身长毛端庄地坐着,粗粗的大毛尾巴优雅地卷在爪前,边说话边对安稚歪了歪脑袋,一双耳朵还抖了抖。 这魔王怎么看怎么让人想撸。 屏幕里见过无数次的美猫来到眼前,真猫的杀伤力十倍加成。 安稚努力控制着想rua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放柔了语气。 “不管你是人还是妖,那个协议我就是随便打了个勾,连看都没看,应该不算数吧?” 符渊十分无语,“协议上面那么大一个写着“请注意”的黄图标,“特别协议”四个字都是放大标红的,你全都没看见?” 安稚无辜地说:“这种网站啊app啊弹出来的协议,我向来不看,都是随便一勾就完事了。” 符渊:“……” “安稚,你看看同意协议那里的标志。”符渊冷静地说。 安稚滑了滑手机屏幕,看到最下面有一个红色的印章,上面的字弯来拐去,看不出是什么。 “那叫丹玄契,你以为是随便勾勾,闹着玩的?” 他顿了顿,忽然声明,“好,我自愿解除和安稚的契约关系。” 话音未落,安稚的床轰隆一声,塌了。 符渊跟着床垫一起拍在地上。 他并不吃惊,慢悠悠站起来。 “看,想要违背契约,都会降低气运,非常倒霉。” 安稚望着散了架的小床欲哭无泪:床塌了,倒霉的难道不是她吗? 果然听见符渊说:“所谓的倒霉,是我们两个一起倒霉,谁都跑不掉。” 符渊小心地提起爪子,选择着落脚的地方,从散了的床架和歪歪斜斜的床垫中走出来。 他开口修正违背誓约的言论,“我承认和安稚的契约。” 外面有人敲门,孟小汐的声音传来,“安稚,你没事吧?” 安稚过去把门开了一条小缝,“我没事,床刚才塌了。” 孟小汐复杂的表情更加复杂了。 符渊的声音忽然从身边传来,“我今晚没地方去,想在你们这里住一晚上,可以么?” 他动作挺快,又变回了人形,站在安稚身后问孟小汐,好像在礼貌征求安稚合租室友的意见。 孟小汐秒答:“可以,当然可以了,你随便住,想怎么住怎么住……” 孟小汐慌慌张张语无伦次,最后还顺手帮安稚把房间门关了。 安稚:? 安稚立刻问符渊:“什么意思??” 符渊拎起床架研究,三两下就把散了架的床重新装好,拧上螺丝。 他边修床边说:“我是用青翳镜穿过来的,穿过来之后,还要再等四个时辰才能穿回去。今晚没处可去。” 他抬起头看着安稚,“你们这边的规矩,主人难道不用负责安排宠物的住处么?” 安稚结巴,“所以你要住在我这儿?” 符渊观察了一下床边小猫崽的猫窝。 “你习惯把宠物的窝放在床边地上?那好,它睡你左边,我睡你右边。” 安稚:? 符渊看了看安稚的表情,问:“哪里不对?” 第5章 离家出走 哪里都不对。 安稚试图跟他沟通,“你是个男的,住我房间不太合适。” 符渊认真地问:“变成猫也不行?” 安稚坚决地摇摇头。 符渊一伸手,又把小猫崽从安稚怀里拎了出来。 小猫被他吓得不轻,耷拉着爪子一动都不敢动,满脸惊恐。 大魔王把它举到眼前,随便扫了一眼猫崽的两腿之间,下结论,“公的。为什么它能留下,我就不能?” 安稚挣扎,“它……呃……还没成年呢。” 这歪理符渊竟然接受了。 他把小猫放在地上,想了想,换了个角度,无辜地说:“可是我除了你这里,没别的地方可去。” 看见她一脸为难,又提醒她,“外面很冷,正在下雪。” 这套房原本是两室一厅,房东把客厅改成了一大间,现在师姐他们住着,除了房间就只剩下过道厨房和卫生间,没有地方给他住了。 安稚有主意了,“不然这样,旁边有家快捷酒店,我去帮你订一间房间……” 还没说完就意识到,他应该是没有身份证吧? “你有身份证吗?”安稚问。 果然,符渊问:“身份证是什么?” 安稚叹了口气,拿起手机,“你稍等,让我想想办法。” 安稚在网上搜了一会儿,忽然用余光看见脚边的小猫崽把头搁在她的棉拖鞋上,已经困得快睡着了。 地上太冷,安稚俯身捞起小猫,随手把它放在啵啵床上,拉过被子的一角盖好。 “我问问同学,说不定他们合租的地方有房间空出来……” 符渊原本在耐心地等着“主人”安排住处,现在却好像没在听。 他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床边的猫窝,又看了看床上盖着安稚的被子睡得香喷喷的小猫崽,忽然一言不发地越过安稚,打开房门出去了。 外面传来他开了防盗门又关上的声音。 他真的生气了,竟然走了。 安稚站在原地,心里很不安。 他送过她那么奇怪的簪子,还会变猫,安稚对他说的话,已经信了九成九。 认识了这么久,而且他是看到她遇到危险,才特意到这里来的。 外面下着雪,天已经黑了,又那么冷,他穿着一身奇怪的衣服,身上应该也没有钱,不知道要去哪。 安稚火速从衣橱里拉出一件大羽绒服,拿了条围巾,又抓上钱包,追了出去。 打开防盗门,外面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楼道的窗关不严,冷嗖嗖的小风顺着窗缝吹进来,安稚忽然用余光看到,脚下有一团什么东西。 符渊又变成猫了。 他正趴在门口旁边的地上,在冷风中把自己缩成一个毛团团,尾巴盘着,两只爪爪都揣在身下,眯着蓝眼睛,一脸不爽。 他根本没走,好像打算就这么在她家门口趴着凑合一晚上。 整个毛团都散发出可怜的气息。 看见安稚出来了,他慢悠悠地抬起头,不开心地看了安稚一眼,再慢悠悠地站起来。 他湛蓝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吧,看在你出来追我的份上,勉强原谅你了”。 然后高高地举起鸡毛掸子一样的大粗尾巴,迤迤然顺着安稚打开的房门,重新进去了。 安稚:? 孟小汐正在卫生间刷牙,叼着牙刷,一眼看见符渊踱进来,发出一声尖叫。 “这是哪来的猫长得这么漂亮?!” 安稚只好答:“是我刚刚那个网友的。” “你那个大帅哥网友?他走了?不是说要住一晚上吗?” 孟小汐蹲下看猫。 “这猫是打算寄养在咱们这儿的吗?太好了,它长得可真好看啊!” 安稚无语:你不是说更喜欢养大虎鲸吗,这么快就变心了? 孟小汐伸出手,想去摸猫。 符渊头一偏,利落地躲过她的手。 客厅改成房间后,公共空间只剩下过道,过道尽头放着一张单人小沙发。符渊纵身跳上去,趴下了。 他也知道进安稚的房间这件事没戏,退而求其次,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地方,决定今晚在这里委曲求全。 虽然孟小汐摸了个空,却和每一个有觉悟的猫奴一样,一点都没受打击,反而欢快地跑到大房间,把师姐他们两口子也叫出来一起看猫。 “这么漂亮的猫啊。” 大家一起双眼放光,由衷感叹。 符渊一脸“可远观不可亵玩,敢亵玩挠你一爪子”的傲慢表情,端庄地趴在小沙发上。 学姐问安稚:“不让它进你房间睡觉吗?” 安稚乱编借口,“我怕他和小猫崽打起来,正想给他找别的地方……” “这么晚了,又这么冷,还找什么啊。”孟小汐不满,“猫我做主留下了。人呢?人不留下吗?安稚你也确实应该交男朋友了。” 安稚有点尴尬。 符渊眯着蓝色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看吧,每个人都想留我。 学姐问:“不然让它去我们房间?” 符渊扭过头,把头搁在爪子上,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要”,一副打算在这里安营扎寨的样子。 师姐也不计较,“这里也行,就是有点冷,猫最不喜欢冷,对了,我那有个小暖风机。” 学姐拎了个小暖风机出来,对着沙发烘着。 “还要给它点水吧?”师姐的男朋友说,“安稚,你今天不是买了好几个新猫食盆吗?拿出来给人家用用啊。” 不等安稚回答,他就自己动手在厨房里里翻出猫食盆,洗干净,倒上水。 学姐拦住她男朋友:“别给它喝生水,去拿矿泉水。” 他们回到房间拿出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盖子,咚咚咚地给猫主子满上。 孟小汐已经帮忙倒了一满碗猫粮,摆在水碗旁边,嘴里还在说:“安稚啊,你买的都是幼猫猫粮,明天得专门给大猫买点吃的吧?” 符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群自告奋勇的铲屎官就被他迷得七荤八素,围着他滴溜溜转。 安稚:“……” 学姐问安稚:“要不要给它准备一盆猫砂?” 安稚:“不,不用了吧?他好像自己会用洗手间。” 心想,不知道他会不会,一会儿得教教他怎么用。 志愿铲屎官们终于都回房睡觉去了,安稚嘱咐她们晚上锁好门,才回到沙发前,发现符渊已经从沙发上跳下来了。 他正在吃猫粮。 姿态从容优雅,速度却不慢,吃得还挺香。 安稚望着他发呆。 以前给掸子买的那些猫粮和猫罐头,他每次都留言说收到了,还会顺便点评一下掸子喜不喜欢,原来都被符渊本人吃了? 这是一个沉迷于吃猫粮的大魔王。 符渊用舌头卷起最后一颗猫粮,抬起头,淡定地对安稚说:“没了。” 安稚把剩下的那袋猫粮从屋里拎出来,帮他又满上一碗。 等安稚洗漱完再回到沙发前,发现符渊已经吃完了,正在慢条斯理地舔爪子。 猫食碗又空了。 这次不止是猫食碗空了,整整一袋幼猫猫粮全没了,只剩空袋子瘪瘪地躺在地上。 小猫崽一直躲着打探情况,这会儿从门后探出头,可怜巴巴地望着空了的幼猫猫粮袋子,试试探探地问:“喵?” 符渊不理它,点评猫粮,“这种比你以前寄给我的几种都好吃。” “这是给小猫吃的,配方不一样,”安稚无奈,“你吃这种猫粮营养过剩,会发胖的。” 符渊不管,吩咐:“以后我都要吃这种。” 看一眼安稚,幽幽问:“照顾三餐,让宠物满意,不是主人的责任么?” 完全是赖上她的口气。 好吧。 安稚把他带到洗手间,教他怎么用抽水马桶。 他果然不会,不动声色地把卫生间的所有东西,从水龙头到花洒,连马桶水箱都研究了一遍。 “今晚只能当猫,不能变成人,有事敲我房间的门。”安稚帮他在沙发上放好被子。 晚上,安稚睡得不太放心,半夜悄悄爬起来看他。 符渊自己又把暖风机推得离沙发近了不少,正烤着暖风,安分地团在沙发上睡觉。 整只猫都埋在安稚的被子里,只有脑袋和前爪露在外面,眼睛闭着,鼻头粉粉的,脖子下的白色软毛绒乎乎,随着他呼吸的节奏微微起伏。 他睡得很熟,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妖,就只是安稚云养了两年,也舔屏了两年的掸子。 安稚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安稚不由自主地伸了伸手,不过还是很有自制力地忍住了。 体内那颗光球在欢快地旋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亮,都活泼。 安稚轻轻帮他掖了掖被子,回到房间,又找出一条厚毛毯,给他盖在被子上面。 回到床上,渐渐睡着了。 睡到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听到爪子挠门的声音。 安稚睁开眼睛,屋子里拉着遮光窗帘,几乎还黑着,只有一丝缝隙里透进冬日的阳光,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 小猫崽还窝在安稚怀里睡觉,安稚抱着它过去打开门。 掸子站在门口。 看见安稚开门,他走进来,瞬间化成人形,瞥了一眼安稚怀里的小猫崽,随手把门关上,才说:“我是来告诉你,我要回去了。” 安稚还没睡醒,懵懂地点了点头。 “记得务必把我送你的簪子每天带在身边,应该没什么事,不过如果又遇到奇怪的事,就告诉我。” 安稚再点点头。 符渊随手掐了一个诀。 一个巨大的金红色符阵照亮了整个房间,符渊就在符阵的正中,金红色的复杂符号开始转动。 安稚的脑子终于会转了,想起一件事。 “你还是老时间直播对不对,那你还有没有别的联系方式,如果找不到你……” 安稚伸手去拉符渊。 手指碰到他胳膊的一瞬间,整个人猛地一沉。 地面仿佛瞬间消失了,她连人带怀里的小猫崽,一起摔了下去。 第6章 这是一只人吧? 还好,只有一两秒,就重新落到实处。 周围不再是拉着遮光帘的黑漆漆的小房间,而是一间明亮的大殿。 问题是,安稚掉在一张比几张床拼起来还大的雕花大桌子上。 大桌子四周坐着一圈人,个个神情严肃,好像正在开会,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安稚。 这圈人长得一个比一个漂亮,但是都有点奇怪。 一个年轻男人的头发里钻出一对秀气的玉白色犄角,明明是素色的,却流光溢彩, 一个小姐姐,穿着碎布条拼成的花裙子,零零碎碎的,一身吉普赛女郎风,背上背着一对硕大的红色翅膀。 还有一个男的,头上也是一对白色的毛耳朵,身后有一条狗尾巴一样的大白尾巴,因为人在惊讶,尾巴也高高地翘起来,弯成c形,尾巴上的白毛一动一动。 …… 他们……该不会都是妖吧? 安稚欲哭无泪:碰了符渊一下,结果竟然跟着他穿到这边来了。 符渊倒是稳稳地落在旁边的地上。 看见他,一圈妖们纷纷站起来行礼。 符渊只点点头,并没太搭理他们,伸手想把安稚从桌子上拉下来。 其中那个长大狗尾巴的年轻人最先忍不住,问,“王上,这是从哪找回来的宝贝?” 安稚:? 小玉犄角见有人敢问符渊,也试探着问:“这是什么?看到她,我的整个灵元都要炸了。” “真可爱。怎么会那么可爱?”有人小声说。 大狗尾巴轻轻嘀咕:“不露兽形不长毛,身上一点妖力都感受不到,这该不会……是只‘人’吧?” “怎么可能?”大红翅膀一脸不信,“我从小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人’呢!” 大狗尾巴白她一眼,“那当然了,当年最后一只‘纯人’死了之后,咱们乾旋大陆已经有好几百年没见过活的了。我家祖上养过人,我觉得很像。” “真是‘人’啊?” 一圈妖齐齐“啊”地长叹了口气,一起望着安稚。 安稚忽然明白了大熊猫作为活化石的心路历程。 身上还穿着睡衣,这么坐在桌子上被一群人当成稀有物种围观,十分尴尬。 小犄角瞄一眼符渊,试探着问:“符渊哥,我能摸一下吗?” 安稚大惊失色。 摸?摸?? “当然不行。”符渊终于说话了,板着脸,“看,你们吓到她了。” 他不高兴了,所有人立刻不敢再出声。 符渊伸了伸手。 安稚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一拉,呼地往符渊这边飞过来,掉进符渊怀里。 符渊抱稳她,低头安慰,“别怕,这些都不是坏人,是我们玄苍各大妖族的族长。他们不敢碰你,不用理他们,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 语气好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一圈妖的眼睛瞪得比刚刚还大。 符渊忽然用这么温和的口气说话,大家都被吓到了。 符渊轻松地打横抱着安稚,就往外走。 太丢脸了。 被他这么公然抱着,耻度爆表。 安稚在他怀里使劲乱扭,压低声音抗议,“放我下来!” “为什么要下来?”符渊不解,“你不是也一直抱着那只猫么?在这里你是我的宠物,我抱着你,有什么不对?” 他又低头看一眼安稚怀里的小猫,“看,你到现在还抱着它不放。” 小猫崽觉睡到一半,突然跟着安稚掉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吓得不轻,用小爪子死死地扒着安稚不松开。 安稚无奈,“我放下它,它就跑丢了啊。” 符渊流畅地答:“我放下你,你就跑丢了啊。” “我保证不乱跑,”安稚举起一只手,跟他郑重保证,“你放我下来。” 符渊好像犹豫了一下,才把她放下,“乖。跟着我,先回我的寝殿再说。” 说这个“乖”字的口气绝对是跟安稚学的。 亲传弟子一样,复制不走样。 门边有几个白衣侍从,每个头上都顶着各色毛茸茸的猫耳朵,看见符渊他们过来,赶紧上前开门。 一出门,扑面就是清冽的空气,有点冷,似乎也是冬天。 眼前是几棵不知长了多少年的古树,虬结如龙,中间是一路向下的宽大台阶,再前面就是—— 碧空万里。 天空并不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就在十几步远的距离外。 安稚左右前后看看,弄明白了。 这里竟然是一座岛,而且整座岛违背物理学定律地悬浮在空中。 身后巍峨的大殿就建在岛上。与这个岛类似,四周的空中还浮着大大小小很多岛屿,上面都有隐隐的建筑。 建筑雕梁画栋,全是古风。 “你这里看着好像我们的古代啊。” 符渊挑了一下眉,不动声色地问:“你们的古代也有浮空岛?” 安稚无言以对。 符渊又强调一遍,“我看过一眼你们的历史,你们的历史还没有我们的长,你说我们是古代?” 符渊顿了顿,“你们的古代也没有云碟吧?” 他勾了一下手指,“云碟。” 大殿旁飞过来一样东西。 是个白玉色的大圆碟,直径估计有将近两米,润泽的碟面上流光溢彩,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 符渊带着安稚踏上去,随口吩咐盘子:“回家。去飞魂岛我的洗魂阁。” 他起名的风格一如既往,魂来魂去,魂个没完。 这个叫“云碟”的大盘子好像长着耳朵能听懂一样,立刻飞起来了。 安稚懂了,这“云碟”原来是滴滴打车。 这辆“车”连股尾气都不冒,就带着符渊和安稚,直奔遥遥在上的最高的浮岛。 飞魂岛与众不同,除了位置最高以外,面积也不小,岛上几进宫殿一样的房屋,还有小桥流水,亭台楼阁。 圆盘没停,一直把他们送到最后面的一进院子,落在一座两层的楼阁前。 看来这就是符渊口中的“洗魂阁”,他的寝殿。 浮空岛上也有不少穿一式一样侍从衣服的青年,头上都长着猫耳朵,每个侍从见到符渊时,都屏声敛息,叫他“王上”。 猫侍从们垂着头,却都忍不住用眼角偷偷去瞄安稚,眼神和下面浮岛那些人一样,满满地写着一句话:“好可爱啊!” 符渊带着安稚进了洗魂阁,一路上楼,进到里间。 里面陈设精致,古香古色,最显眼的就是一张床,床上铺着雪白细腻的丝缎,四周悬着层层帐幔。 这是安稚这两年已经见过无数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掸子直播时的那张床。 安稚有点好奇,“符渊,你是怎么想起用床做背景直播的?” 符渊淡淡答:“我一个朋友建议的,说在啵啵床上直播,效果最好。” 这什么坑爹朋友。 床对面摆着张雕花大案,上面放着一面大镜子。 镜子是椭圆形的,好像一厚片水晶包着黄铜的边,铜边上细细密密地嵌着一圈透明的细小水晶,尺寸相当大,照见半身完全没问题。 镜面里却像是有一层白茫茫的云雾,什么都看不见。 “这就是你说的青翳镜吗?” “对,”符渊把手搭在镜子上,“我就是通过它到你那边去的。” 安稚赶紧问:“符渊,我一不小心跟你穿到这边来了,你能把我送回去吗?” “当然没问题,”符渊答,“可是镜子要蓄足妖力才能送你回去,你刚刚跟着我穿过来,已经差不多快把它的妖力消耗光了。” 安稚默了默,“那要多久才能有足够的妖力送我穿回去?” 符渊看她一眼,“你从没修行过?” 当然没有。 “镜子送人需要的妖力因人而异,修行的功夫越好,需要的妖力越少。”符渊给安稚看青翳镜边框上的一圈细小的水晶,“你看这个。” 只有最下面的一小截大概几十颗小水晶是蓝色的,其余几乎一整圈都是白色。 “现在只有这些魂石蓄足了妖力,以我的修行,已经可以穿了。可是对你这种从没修行过的人来说,”符渊顿了顿,“什么时候这一圈魂石都变蓝了,你才能回家。” 安稚懂了,那些小小的魂石就是青翳镜妖力的指示灯,灯现在几乎都暗着。 安稚问:“那要多久才能蓄足一整圈?” 符渊答:“也不长,大概十四天。” 十四天确实不算长,可是…… 安稚要哭了,“可是我们寒假快结束了,这两天马上就要开学了啊!” 新学期的开头两周,人就不到,而且连假都不请,实在是过于嚣张,好像是在找死。 而且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孟小汐她们大概要报警,说不定会闹大,弄出个热点社会新闻——“女大学生见网友当晚失踪,疑似在线玩主人宠物游戏”什么的。 安稚很忧愁。 符渊想了想,问:“不然你用青翳镜给她们留个言?” 安稚的眼睛亮了:留言?可以留言? “这样会浪费一点青翳镜的妖力,不过动作快的话,也不会太多。” 安稚连忙答应了。 用青翳镜的妖力,就会耽误回家的进程,不过如果能让孟小汐她们帮忙请个假,总好过变成失踪人口,还是很划算的。 安稚静等符渊要用什么神奇又魔幻的法术。 只见符渊把镜面一转,竖着的椭圆就横过来了。 然后扭了一下青翳镜底座上的兽头,把兽头对准一个奇怪的浮雕符号。 镜中的云层散去,清晰起来。 熟悉的windows界面缓缓出现。 安稚:??? 符渊伸手点了点青翳镜,打开了桌面上的浏览器图标。 镜子竟然是触屏的。 符渊看了一眼她大了一圈的眼睛,理所当然地说:“很奇怪么?你难道不会用?” 安稚:会。可太会了。 第7章 宠物抱着小宠物 “问题是,你的青翳镜上为什么是我们世界的电脑界面?” “哦,”符渊悠然答,“我有个朋友在你们那边,我们两个一起把青翳镜连到了他的一台服务器上,放心,随便用。” 安稚听出了话里的毛病:“你在我们那边有朋友?那你昨天晚上还非要住我房间?” “他经常不在家,找不到人。”符渊坦坦荡荡答,然后立刻转移话题,“你要怎么留言?要是想攒着妖力回家的话,动作就要快一点。” 他说得对,安稚暂时不跟他计较,重新看向青翳镜,试着点了点浏览器地址栏,也起效了,光标移了上去。 符渊伸手越过安稚的肩膀,利落帮她打开了软键盘。 这只猫上网已经上得相当熟练。 北吴大学有个自主开发的校园app,安稚登录网页版,给孟小汐发了个消息,说自己去网友家里玩,让她帮忙请几天假。 孟小汐在线,回复得很快。 【安稚,你没看到群里的消息?昨晚就炸了】 安稚莫名其妙,打开年级大群。 群里真的炸了。 学校紧急通知,这学期暂不开学,改上网课。 最近有一种传染病席卷了不少城市,北吴市感染的病例并不算多,大家都没想到北吴大学也会突然改上网课。 孟小汐发来消息:【辅导员说了,今天下午一点,所有人务必在网课平台在线报到】 安稚:“……” 安稚心中无比纠结。 如果一会儿再用青翳镜连线报到,一定又要用掉青翳镜的不少妖力,能回家的时间又要往后推。 可是如果能先在线报到的话,少了不少麻烦。 安稚权衡利弊,主意已定。 无论如何,下午一点的时候,先在网上报到,把眼前的麻烦解决了再说。 安稚转头问符渊:“你们有没有钟表之类的?” 符渊探手入怀,拿出一个小圆球。 是个水晶球一样的透明球,还没有核桃大,里面是一个精致的袖珍版石头日晷。 这里明明是屋子里,小球里却充满金黄色的明亮阳光,好像有个看不见的太阳正照在日晷上。 晷针的影子指着时辰。 安稚接过来摆弄,“谁做出这么神奇的东西?” 符渊淡定答:“我。” 这只猫的功能还挺复杂。 对比日晷和电脑上的时间就可以知道,两个世界的时间是同步的,现在是上午,离一点还有好几个小时。 猫侍从忽然进来回禀,说几个妖族的族长在楼下求见。 符渊关掉青翳镜,带着安稚下楼。 边下楼边解释,乾旋这里和地球很像,有大海,有陆地,但是无论是陆地还是大海,都遍布毒瘴,鸟兽不生,他们都把陆地叫做“幽冥之地”。 所有的妖族如今都住在天上的浮空岛上。 众多浮空岛分属四国,这里是符渊统治的玄苍,除了玄苍外,还有还有昊穹、青霄和九碧。 各个妖族都是混居的,安稚刚刚见到的就是玄苍几大妖族的族长。 果然,一下楼,就看到那群族长正等着。 他们都带着侍从,侍从搬着东西,每个都没空手。 长着大翅膀的小姐姐让人呈上一个大木匣,“初次见面,总得有点见面礼,这是我收藏的羽霓裙,送给这个小可爱了。” 小玉犄角带来的东西很奇葩,是一个大藤筐。 里面正在发出可疑的喀啦喀啦声,藤筐的盖子被什么东西顶得一动一动的。 “满满一筐天奎虫,新鲜活泼嘎嘣脆,”他真诚地说,“送给王上的宠物当零食吧!” 天奎虫,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零食。 安稚警惕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大狗尾巴带来的东西比虫子零食好得多了,他身后的侍从抱着个锦缎包袱,打开包袱,是一床看着就蓬松柔软的被子。 “这是堕鸿岛云蚕的蚕丝做的丝被,冬暖夏凉,”大狗尾巴笑笑,“送给你的小宠物垫窝。” 垫窝…… 垫窝…… 安稚突然意识到,现在这群人围着她的样子,和孟小汐他们围着猫版符渊时一模一样。 符渊也没跟他们客气,抬抬手,让人把东西全都帮安稚收了。 小玉犄角问,“王上,你的宠物叫什么名字?” “她叫……”符渊话说到一半,好像把后半截咽下去了,转向安稚,“你自己来。” “我叫安稚。”安稚说。 周围一片抽气的声音。 “她跟我们说话呢!” “废话,她是人,人当然会说话,你不知道每只人都是会说话的吗?” “安稚脸上为什么会有一个小点?” 小玉犄角研究安稚研究得细致入微。 安稚下意识地捂住脸颊:这是暑假出去玩时晒出一颗雀斑。 所有人立刻凑近,都想看清安稚脸上的那颗小雀斑。 “他们的人形是天然的,所以会长出这种小点,”大狗尾巴专业地解释,“就好像我们的原身兽形会长斑纹一样。” “好可爱啊!”大家得出一个共同结论。 安稚:“……” 小猫崽看见忽然来了这么多人,有点害怕,悄悄躲在安稚的裤腿后。 安稚俯身把它抱起来,安抚地摸摸它的脑门。 “看,我们安稚还养了只小宠物!”大翅膀很兴奋。 “我刚才就看见了,她一直抱着呢,是只没妖力的普通小猫。” “宠物抱着小宠物!” “太可爱了!!”所有人又一次齐声感慨。 太可怕了。 原来这就是当猫的感觉。 符渊忍不住插话,“你们全都闲得没事做了?” 他板着脸插到安稚和那一群靠得太近的族长之间,把安稚挡在身后,挥挥手,轰鸭子一样把他们都赶走了。 等他们都走了,符渊才说:“其实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帮你想好了一个名字。” 安稚:? “叫吱吱。” 安稚觉得自己没听错,他说的绝对不是“稚稚”,是“吱吱”。 果然,符渊看她一眼,补充,“每次直播的时候,都叽叽喳喳的,没人搭理一个人也能说个没完,我觉得叫‘吱吱’很合适。” 安稚懂了。 他这根本就是在报仇,报她给他起名叫“掸子”的一箭之仇。 符渊:“要不是你先叫我掸子,我就也给你认真起一个名字。” 他起的名字,一概都是魂过来魂过去。 安稚并不抱任何希望,问:“什么名字?” 符渊懒洋洋偏着头,猫一样眯了眯眼睛,“呃……招魂?勾魂?还魂?” 安稚:谢谢你,还借尸呢。 还不如叫吱吱。 安稚问他:“符渊,我是人,你们差不多也是人形,我们能沟通,为什么大家都一口咬定我是宠物?” 符渊反问:“在你那个世界,宠物都很笨,不能和你们沟通么?” 安稚哑口无言。 喵星人和汪星人有时候智商高得吓人,猴子和会打手语的猩猩之类就更不用说了。 “你身上没有妖力,和普通的小猫小兔子一样,而且很多年前,乾旋大陆的人还没绝种时,我们妖确实养过人当宠物,不过最关键的是——” 他认真看安稚一眼, “——不知为什么,你与众不同。” 安稚:? “宠物和我们妖类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感应,无形无影,但是可以安抚我们体内躁动的灵元。” 符渊继续说,“你很特殊,感应比任何其他宠物都强烈,百年难得一见,所以他们看到你才那么激动。” 原来乾旋人人修行,修的功夫叫大梵天功,功法分十二阶,修行时体内灵元躁动,稍不注意,就会走火入魔。 后果很严重,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所以大家都养宠物,通常都是可爱的小兽,用来安抚灵元。 符渊的大梵天功已经修到第十一阶,离大圆满的第十二阶很近了。 但是第十一阶分为九层,每进一层都很凶险,他找遍天下也没找到理想的宠物,直到在青翳镜里遇到安稚。 安稚好奇,“感应强烈,是因为我是人吗?” “不是。其他人类身上并没有,只有你。” 符渊歪头看着安稚,头上的毛毛耳朵动了动。 “我用青翳镜研究过你们,知道你们那个世界的人类肯定不会愿意当宠物,所以才跟你签了丹玄契,用自愿做你的宠物做交换,这样对我们两个都很公平。谁想到你根本就没有……” 没有看契约,就直接签了。 安稚心想,所以莫名其妙变成百年难得一见的极品宠物了? 宠中之宠。 安稚心想:可去你的吧。谁要当宠物,我要回家。 符渊上下打量一遍他的小宠物,把猫侍从叫过来吩咐了几句。 猫侍从一会儿就搬来好几大箱衣服,都是飘飘欲仙的女装,一件比一件精致。 “这都是别人进献的贡品,我留着没用,送你了。”符渊说,又吩咐安排裁缝,帮安稚量尺寸改衣服。 大翅膀刚才送安稚的那件羽霓裙也拿出来了。 符渊拎起来,在安稚身上比了比,“试试这个?” 衣服是云霞一样从洁白到浅橘粉到浅紫的渐变色,轻盈如云,而且深深浅浅的颜色,竟然是缓缓变幻着的。 美轮美奂,说是仙子穿的也不为过。 安稚换上出来,符渊怔了半天,才叫人,“找人来帮她梳头发。” 来了一位头上顶着猫耳朵的老奶奶,看见穿得漂漂亮亮的安稚,一双猫眼都笑弯了。 猫奶奶年纪虽然大了,动作却很利落,三下五除二,就帮安稚把头发梳成一左一右两个猫耳朵一样抓髻。 她说:“这叫洛仙髻,最近可时兴了。” 符渊打扮完他的宠物,又问:“饿了吗?我叫人送吃的。” 宠物的进食时间到。 五分钟后,安稚坐在垫子上,对着矮几上排得满满的小碟子发呆。 全,部,都,是,鱼。 倒是都是熟的,但是看起来都是鱼本人。 没有葱姜,没有任何调料,大概是只蒸了一下,客观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原汁原味。 鱼的种类还不少,大的小的长的短的都有。 每一条都全须全尾,在盘子上躺得很从容,不像盘菜,更像标本。 “我平时其实不太吃东西,”符渊解释,“只偶尔会吃一点鱼,所以厨房只有鱼。” “这条是银龙碎,肉很细腻,”符渊把盘子向安稚推了推,“这条是乌金鲷,里面有很多籽……” 安稚小心地剥出肉尝了尝,不管是哪种,因为没有任何调料,都有点奇怪。 “你们有蒸鱼豉汁吗?或者普通的油盐酱醋也行。”安稚问。 符渊问:“蒸鱼豉汁是什么?我们的味觉很灵敏,吃东西从来不用油盐。” 绝望。 安稚忽然觉得有东西蹭了蹭她的脚踝。 小猫过来了,大概是闻到了鱼味。 安稚给它挑了一盘小鱼,小猫嗅了嗅,就开始埋头苦吃,吃得香喷喷,不管不顾沾了一脸。 符渊坐在对面,撑着头看安稚,眼中都是忧心忡忡。 “你们人难道不吃鱼?” “我们吃啊,不过不是这种吃法,”安稚解释,“我们吃油煎的,醋溜的,红烧的,清蒸的,很多种做法。” 符渊一脸平静,平静上写着“没懂”。 安稚:“直接煮熟不加盐这种,都是给猫吃的。” 呃……这还真是给猫吃的。 “这容易。”符渊招手叫人,一会儿就重新拿来加过盐的煎鱼。 这次煎得黄灿灿的,好吃太多了。 符渊看着她吃,“今天先凑合着吃这个,我再去帮你找别的。如果我这个主人哪里当得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 “你当得挺好的。”安稚真诚地说,“符渊,下次你再到我那边去时,我愿意把我唯一的床让给你睡。” 符渊顺溜地接,“你睡猫窝?” 安稚:“……” 安稚:“我去跟孟孟挤一张床。” “不用。”符渊说,“你只要给我幼猫猫粮就行了。” 安稚扫一眼他衣袍下似乎相当好的身材,诚恳劝他,“吃那种真的会发胖的,当心胖成大橘。” 正在认真埋头吃鱼,莫明被cue到的小橘猫抬起头,“喵?” 吃过百果宴,已经快到一点,要开会了。 安稚准时坐在青翳镜前,自己扭了扭镜子上的兽头。 青翳镜云雾散去,安稚打开群里的网课链接,登录平台。 青翳镜自带摄像头和麦的功能,一切正常, 大家差不多都到了。 网课平台是北吴大学自己做的系统,从没好好用过,状况百出,乱哄哄一片。 辅导员是个帅哥师兄,只比安稚他们大几岁而已,温柔细致,天天为安稚他们操碎了心。 开会主要是讲学校网课期间的各种安排。 符渊让人把他书案前的大椅子给安稚搬过来,放在青翳镜前,又让人洗好了各种不知名的果子,摆在案上。 安稚舒服地窝在符渊宽大的雕花椅里,啃着香甜的果子,对着青翳镜里辅导员的大头,怡然自得。 原以为会错过报到,因为旷课变成失踪人口,结果遇到学校改上网课,什么事都没有。 运气爆棚。 今天一大早就穿了个越,实在有点困,安稚在辅导员温声软语的唠叨声中昏昏欲睡。 正迷糊着,忽然发现界面上弹出一个窗口—— 辅导员请求视频连线。 啊? 安稚的瞌睡都吓醒了。 头上挽着两个抓髻的洛仙髻,身上穿着缓缓变着颜色的羽霓裙, 身后是堪比古装片布景的屋子,明珠高悬,帐幔曳地,旁边还站着个一身长袍顶着一对猫耳朵的符渊,正一脸好奇地凑在青翳镜前。 第8章 天上掉馅饼 安稚把猫奶奶精心盘好的洛仙髻一把抓开,三两下火速挠顺头发。 一边跟符渊说:“快快快!到旁边躲开镜头!” 符渊一脸的:? “我男神要跟我连线,别让镜头拍到你!!” 符渊站在她旁边,完全没有走的意思,淡定地问:“男神?男神是什么?” 情况紧急,没时间解释了,安稚站起来把他拉到旁边藏好,重新坐下,深吸一口气,点了接受。 屏幕上出现了安稚这边的画面。 全部同学现在都能看见安稚了,安稚尽量靠近青翳镜,遮住身后的房间也少露衣服。 刚刚吸进去的那一大口气吐出来的时候,安稚的声线已经相当平稳了。 “老师,我这里网速不太好,一卡一卡的,你刚才说什么?” 辅导员好脾气地重新解释了一遍,原来是同专业要分学习小组,互相督促,安稚被他抽中,变成其中一个小组的小组长。 安稚听明白了,答应下来,放松多了。 刚要断开,辅导员忽然咦了一声。 连安稚都看到了,屏幕上自己画面的右下角,突然多出一对毛茸茸的猫耳朵。 猫耳朵还动了动。 安稚赶紧转过头。 符渊又变成掸子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跳到安稚坐的椅子上,正伸长了腰,把一对前爪搭到桌面上,跃跃欲试。 嗖地一下,他真的窜上了桌子。 他瞥了一眼青翳镜,傲慢地举着大尾巴,踱到镜子前,大模大样地挡在安稚前面,趴下了。 瞬间用绒乎乎的一身毛占据了一多半画面。 连对面的辅导员都忘了正在开会,呆了一秒。 “安稚,这是你家养的猫吗?真漂亮。” 安稚只好答:“是我朋友的。” 掸子漠然地看看镜子,无动于衷。 这下安稚的所有同学都看到他了,他的绝世颜值让聊天区瞬间被“啊啊啊啊”刷屏。 好不容易等辅导员把安稚的画面切掉,安稚才松一口气。 安稚的画面没了,符渊也不想继续抢镜头了,站了起来。 安稚原本想怒斥他“你干什么啊?” 然而现在他是掸子的状态,一双极美的猫眼在这么近的地方望着安稚,平静澄澈得像雪山巅的湖水。 安稚对掸子毫无抵抗力,一口气提不起来,满脑子都是伸手揉揉他脑门的冲动。 那么毛茸茸软乎乎的一个小脑门,一看就很好摸。 可惜这是个男人,并不真是一只猫,不能随便瞎摸。 眼睁睁看着那么美的一只猫在面前,却不能摸,简直是种酷刑。 安稚控制住蠢蠢欲动的手,心想,他忽然变成猫跑去抢镜头,应该是对铲屎官的独占欲又冒出来了。 可以谅解。 对着掸子,安稚什么都可以谅解。 “开会是正事,下次不许再挡我镜头了啊!” 安稚板起脸来说,最后还忍不住柔声补了一句,“乖。” 符渊没听见一样从容地踱过桌面,大尾巴偏了偏,柔软的长毛擦过安稚的脸颊。 他从桌面上轻巧地跳下去,落地变回人形,一声不吭地坐到旁边看书去了。 奇奇怪怪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翳镜里,辅导员还在唠叨,最后又强调了一遍,上网课考勤会盯得更紧,每堂课都会点名,课后还有作业。 点名要到,作业要交,否则就算旷课,旷课多了会挂科。 安稚很忧愁。 如果用青翳镜攒着妖力回家,这两周就不能上课,两周不上课一定要请假。 会一开完,安稚就发消息问辅导员能不能请两周假,辅导员回复得很快,说无论事假病假,全都要证明。 头大。 总不能让符渊帮忙开个证明:兹有叉叉学院安稚同学因一不小心穿越,滞留我处,需青翳镜积攒两周妖力才能回家,特此证明。乾旋大陆玄苍王符渊。 这证明交上去,老好人辅导员也得疯。 安稚叹了口气,顺便问辅导员,网课大概要上多久。 他回复:“还没有收到通知。但是私人告诉你,系主任开小会的时候说过,估计很可能要一个月。” 如果要上一个月网课的话,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就是用青翳镜先把网课上起来,慢慢攒着青翳镜的妖力,攒够了再回家。 安稚切掉窗口,打开课表看了一遍。 前面几个学期疯狂修学分,这学期倒是比较空,安稚动手把课表重新捋了一遍,把能退的课都去掉。 大概每天还是要上好几个小时。 “符渊,如果我每天用青翳镜上两三个时辰网课的话,”安稚咨询符渊,“剩下的妖力要让青翳镜攒多久,才能点亮一圈魂石送我回家?” 符渊无语,“每天要用两三个时辰?” 他想了想,“大概再过个七八年,你就能回去了。” 安稚:“……” 安稚当然不用真的等七八年,但是这就意味着,一个月后网课结束时,安稚想回去的话,还是要旷两周的课。 符渊低头看了看她忧愁的小脸,忽然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安稚:? “只要修我们的大梵天功,哪怕是刚入门的一阶,都能少消耗很多青翳镜的妖力,大概攒半年就行了。” 半年?感觉好了不少欸。 “修到一阶难吗?” 符渊答得很快,“不难。” 安稚赶紧问,“那如果我想每天上着网课,剩下的妖力攒一个月就回家的话,大梵天功要修到几阶?” 符渊想了想,“大概要八阶吧。” 好,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安稚很高兴,“那我打算上着网课,让青翳镜攒着妖力,一个月内修到八阶回家。” 符渊默了默。 安稚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怎么了?” 符渊淡定答:“一般人修到八阶,要用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有的人用尽毕生精力都修不到五阶六阶,八阶更是想都别想。” 安稚:“……” “你刚刚明明说不难的。” 符渊满脸都写着“一阶和八阶能一样吗”。 安稚不死心,“难道就没有人一个月升到八阶吗?” “有。” 安稚好奇:“谁啊?” 符渊微笑了一下,“我。” 符渊补充,“而且是我散尽修为之后,重练第二次时才会那么快。” 安稚纳闷:他没事大号清零重练干什么? 反正只要修炼,就能缩短回家需要的时间,也没别的更好的办法,不如试试看。 而且别人能做到,自己未必就不能做到。 安稚想了想,“行,那我就试试叭。” 符渊挑了挑眉,没说什么,转身去找猫侍从,一会儿就拿着一本册子回来了。 册子封面上四个大字:大梵天功。 底下还跟着个——“上”。 虽然明摆着是“上册”的“上”,安稚却怎么看都觉得它在对她嘶吼:“安稚啊,上!” 符渊下午有事出去了,安稚一个人在飞魂岛上乱逛,掸子又给光球充过电,安稚的精力无比充沛,上蹿下跳地玩了个遍,才想起那本书。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安稚找了个树荫坐下,翻开书。 这本书的开头第一章讲的是如何引灵气入体,唠唠叨叨一大堆。 安稚哗啦啦往后翻,看到第二章讲的是如何炼化灵气,又是好多页。 安稚再往后继续翻,第三章讲的是聚灵气为灵元。 书上说,经过日夜修练,灵气会变成一个金色的光球,叫做灵元。 通常资质比较好的妖都是百日聚元,也就是说,用一百天的时间,把灵气聚成灵元。 灵元聚成,就达到了大梵天功的第一阶。 灵元停在丹田,内视就可以看见,这东西非常重要,是练大梵天功的依托,它与身体感应,光芒亮一点时身体健康无恙,黯淡时就会疲惫多病。 安稚缓缓打出一个:? 书的第四章,讲的是怎么继续修行,让光球变成圆润而边界清晰的球形,大概把光球蓄到指甲大小时,就达到了大梵天功的第二阶。第五章讲的是继续努力,光球会终于开始缓缓旋转。 这是最难的部分,书里足足唠叨了几十页,一旦光球终于转起来了,就算是练到了大梵天功的第三阶。 安稚望着体内足有核桃大、轮廓清晰形状完美、滴溜溜转得飞快的光球,默然无语。 这玩意……该不会就是灵元吧? 这么厚一本书,就这五章,后面没了。 安稚合上书,就听到有人在嘁嘁喳喳。 是两个猫侍从路过,都看见安稚了。 一个压低声音说:“看,王上的新宠物在那边。” “她来了以后,我的灵元都要疯了,”另一个小声说,“真想摸一下。” “想什么呢?那可是王上的宠物,王上好像都没下手摸。” “你说王上是怎么忍住不摸的?” 两个猫侍从没敢打扰安稚,打算悄悄绕过去。 安稚出声叫住他们,给他们看手里的书,“你们知道这套书的下册放在哪吗?” 符渊临走前吩咐过,安稚一切随意,可以到处乱跑,谁也不许干涉她。 因此猫侍从立刻带着她去了后面的藏书阁。 符渊的藏书阁是个宝藏,各种一看就非同寻常的功法秘籍一概都随随便便摆在架子上。 猫侍从帮忙找了一圈,终于翻到了《大梵天功》的中册和下册,一本比一本厚 。 安稚就地坐下来,抱着书,像看说明书一样对照着研究自己的光球。 研究了好半天,最后下了个结论—— 她体内那颗欢快活泼滴溜溜转着的灵元,如果安稚没弄错的话,好像已经是第五阶。 书上说,许多普通资质的妖,终其一生,最多就止步于第四阶,修成一颗能平稳转动的灵元。 只有极少数佼佼者,经过刻苦的修行,才能达到别人无法企及的第五阶。 安稚:“……” 不是吧? 白捡了一个五阶灵元。 感觉一下子就离八阶近了不少。 安稚捡了个大便宜,欢欣鼓舞,不过在欢欣鼓舞之余,有了个新的疑问。 按书上的说法,练大梵天功,要安稳灵元,必然要用宠物,符渊已经升到第十一阶了,那他原来的宠物呢? 第9章 两脚兽 晚霞满天时,符渊才回到飞魂岛。 “她在哪?”符渊一从云碟上下来,就问迎上来的猫侍从。 猫侍从当然知道王上说的是新来的宠物。 王上是个冷淡的人,当年修大梵天功,升十二阶时神志不清,血洗了玄苍的浮叶岛,屠了满岛百姓。 后来清醒后自毁灵元,散尽修为,用近神的全部功力给枉死的人重新塑体引魂,复活了整整一岛人。 过错虽然弥补了,但是凶名算是留下了。 是以乾旋人人都怕他,至今还有不少人叫他魔王,威名赫赫,能止小儿夜啼。 王上并不在乎这个,除了几个至亲好友,对别人都淡淡的。 服侍他这些年,头一次看到他对什么这么上心。 猫侍从立刻回禀:“正在藏书阁里看书。” 符渊点点头,当先往藏书阁走。 猫侍从恭谨地跟上,望着他袍袖飘飘的背影,心里感慨: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别人一辈子耗尽心力,也未必能练到五阶六阶,王上当初修为散尽,从头再来,现在又已经重新冲上第十一阶了。 自从上次给那些枉死的百姓复活引魂后,这岛,这寝殿,所有的东西都改了名字,名字里全都带着个魂字。 大概是王上要时时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辙。 只盼这次能稳稳地升上去,别再出什么岔子。 飞魂岛上橘色的夕照一点点褪去,天色半明半暗,藏书阁里却因为悬着几十颗月魄珠,里外通明。 符渊一进门,就看到他的小宠物正盘膝坐在书堆里,抱着一本书狂啃。 她低着头,大概为了看书方便,长发随便扎成一条马尾辫,亮泽的头发在月魄珠明亮的光线下泛着光晕。 以前在青翳镜里看她,都只能看到一颗大头,对着他眨巴着明亮的眼睛,很少能看到这种角度。 整个藏书阁都充满了她的特殊感应,无孔不入,沁入他的全身心。 符渊只觉得体内激荡了一个下午的灵元忽然平静了下来。 她在身边的安抚效果,远远好过只在青翳镜里看她一眼。 也难怪那些妖王没事就想往这里凑。 符渊攥了攥手。 灵元在叫嚣:很想摸。 就算在脑中想象摸一下她的小脑袋,都让人心情愉快,灵元安稳。 符渊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静了静心,才走过去,“看什么呢?” 安稚抬起头,看见是符渊回来了,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 “在看那本大梵天功。”安稚说。 符渊一眼就看出她的神情中比他走之前多了点戒备,心下有点纳闷。 “你是不是有事想问我?”符渊问。 安稚看着符渊,犹豫了片刻,才说:“我看到书里说,要炼此功,必用宠物,那你原来的宠物呢?” 符渊能修到现在,必然有宠物安抚他的灵元,可是来这里一天了,他一句都不提,也完全看不到其他宠物的影子。 安稚感觉自己好像什么电影里突然搬到神秘庄园的女主角,随时会在大宅里发现前任的遗骸。 符渊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跟我来。” 两个人一起回到洗魂阁,符渊才说:“你今晚要住的房间就是放它的地方,我带你去看。” 安稚:他说“放”它的地方? 这动词用得十分诡异。 而且他还真的安排她住进了前宠物的房间。 安稚忐忑地跟着他。 洗魂阁里的月魄珠也亮起来了,光线不像藏书阁里那么明亮,要温和得多。他给她安排的房间离他的卧房不远,也在二楼,几步就到了。 房间里,好几个猫侍从正在忙着收拾布置,还没弄完。 符渊走到墙边,从百宝格上捧下一个大盒子,放在桌上。 “过来看,它就装在里面。” 装。在。里。面。 安稚浑身发毛。 他以前曾经有过一个宠物,他把它装进盒子里,盒子摆在架子上,还让新宠物也住进这个放着盒子的房间。 这是个什么样的变态啊。 “大魔王”三个字当之无愧。 符渊回头看她,“怎么了?过来看。” 安稚的恐惧斗不过好奇心,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半闭着眼睛,看他打开盒盖。 盒子里面铺着厚厚的锦缎。 里面并没有动物的尸体,锦缎的正中,摆着一块小石头。 一块看起来其貌不扬的石头,巴掌大,棕褐色,腰子形,并没有任何特殊。 安稚迅速回忆了一下刚刚看过的知识点。 宠物也分等级。 家底殷实的大妖的宠物,通常是最漂亮最聪明最珍稀的小兽。 普通人家,养的宠物也普通一点,从飞禽走兽甚至到珍稀的小甲虫之类,都有。 只有极少数妖,有可能是因为太穷,或者是出于某种迫不得已的特殊原因,才会等而下之再下之,用一种特殊的宠物安抚自己。 就是死物。 比如一把扇子、一块手帕。 他们通常会选有意义的东西,这样才能在灵元躁动时起到安抚作用。 据说也可能是有效的,然而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正常妖谁也不会选这个。 符渊说,“这块石头跟了我很多年,我就是一直用它修行到现在。” 安稚心中十分震惊。 符渊是妖王,位高权重,当然不穷,想找什么样珍稀可爱的宠物没有?竟然会用一块石头修行。 而且只用一块石头,就一路冲到第十一阶,中间还清号重练了一次。 是个狠人。 “所以你是用这块石头直冲十一阶,最后一阶上不去了,才找到我,签了丹玄契?” “没错。”符渊答。 安稚仔细研究这块其貌不扬的小石头。 通常与主人有情感联系的死物才能被当做宠物,不知道这块小石头于符渊有什么特殊意义。 安稚脚下喵地一声。 小橘猫在洗魂阁四处探索了一下午,看到安稚回来了,也过来凑热闹。 安稚把它抱到桌上,一起看石头。 符渊瞥了一眼小猫,又说:“我当初一和你签了丹玄契,就把它收起来了,放在盒子里再也没动过。” 潜台词是:看,我可不像你那么渣。 符渊问:“所以我可以把它继续放在你这里么?” “你随便。”安稚放下心来。 旁边有个猫侍从手捧托盘,看见他们在说话,一直不出声地等着,等他们说完了,才回禀:“王上,该给戮魂清洁涂油了。” 符渊点点头。侍从就取了石头,放在托盘的软垫上捧走了。 这块石头竟然有名字,而且退休后待遇不错,还能经常做spa。 安稚默了默,“它叫戮魂?” 行,这名字很符渊风。 和他上午说的还魂、勾魂、招魂,刚好一起凑成江南四大鬼差。 问明白了宠物的事,安稚才有心思打量自己要住的地方。 “我要睡在哪?”安稚有点纳闷。 房间里什么陈设都有,就是没有摆床。 符渊慢悠悠地说:“按你们的习惯,宠物好像要睡在主人床边的地上?” 床边地上…… 安稚刚想说话,就听到符渊来了个转折,“不过我们这里并没有这种习惯。” 幸好。 他悠然道:“按我们这里的惯例,宠物要睡在蛋形的窝里。窝有各种大小,各种材质,摆法也很讲究,鸟形宠物的窝架在架子上面,或者吊着,兽形的都是摆在地上。 上下扫视一遍安稚,“我觉得你应该算是兽形……吧?” 两脚兽安稚:“……” 符渊不动声色地对几个猫侍从做了个手势。 他又是在胡说八道逗人玩。 根本就没有什么蛋形的窝,几个猫侍从搬进来一张大床。 和他的床制式一样,只是更精致秀气,挂着层层帐幔,床前又摆了女孩子用的梳妆镜。 这里变成了一个标准的女孩子住的房间。 符渊不开玩笑了,想起一件正事,“安稚,你要是真打算修大梵天功,我可以把你送到一个地方,叫七凉山,那里有全乾旋教大梵天功最好的师父。” 安稚踌躇,“可是我每天都要上网课啊?” “没关系,”符渊说,“不上网课的空档,我用云碟送你去七凉山,瞬间就可以来回。我听说七凉山这两天正在收新弟子,刚好带你过去。” 晚上,安稚睡在她的新房间。 大概因为符渊是猫,喜欢暖和,洗魂阁里到处都摆着形状奇怪的铜炉,虽然看不见火,却会发热,让小楼上下温暖如春,一点都不冷。 铺着云蚕被的床也很舒适。 安稚一夜好睡,一直睡到袖珍日晷发出一连串鸟鸣——这是昨晚符渊帮忙调的闹钟。 这是网课正式开始的大日子。 符渊早就起床了,正在打坐练功。 他微笑着看着他的小宠物匆匆忙忙啃过果子,端正地坐在青翳镜前。 “符渊,你有没有纸和笔,借我用用。” 片刻后,就有猫侍从奉上纸笔,摆在安稚面前。 纸很不错,雪白而大张,厚厚的一叠,上面还撒着细细的金粉,看起来十分奢侈。 笔也不少。长短粗细,插了满满一筒。 安稚望着笔发呆—— 呃,都是毛笔啊。 猫侍从很贴心,连墨都磨好了,不劳安稚亲自动手。 安稚痛苦,“你们还有别的笔吗?不是毛笔的笔?” 符渊不懂,走过来问:“笔怎么了?” 安稚咬咬嘴唇:不会用。 她挑了笔尖看起来最小的一支,沾了沾墨,像握钢笔一样握住,在纸上画了两下。 “用这个记课堂笔记也太慢了,肯定来不及吧。” 符渊也顺手拿了一支,行云流水地写了一行字,速度飞快,“怎么会?” 行,先凑合着吧。 安稚看了看时间,点开青翳镜。 开门红的第一堂网课是概率论与数理统计。 任课老师姓黄,镜头里看,是个笑呵呵的和善的老大爷,却是系里有名的四大杀手之一,所过之处,人兽绝迹,寸草不生。 老大爷大概唠叨了几句,介绍过基本情况,就开始放录好的视频。 安稚紧张地攥着毛笔,准备记笔记。 屏幕上显示了“绪论”两个字。 安稚也赶紧歪歪扭扭地用毛笔写下“绪论”两个字。 符渊在她身后探头看见,轻轻笑出声。 安稚知道他在嘲笑她的毛笔字,顾不上瞪他,紧张地攥着笔等着老大爷要讲什么,唯恐写字太慢,一走神就跟不上了。 结果什么都没有。 视频不动,停在“绪论”两个字上,一停十分钟。 所有人:? 聊天区疯狂刷屏,黄老大爷却如同忍者一样,扔了一股烟后就刷地消失不见了。 符渊一直在她身后悄悄观摩她上网课,认真地看了不动的屏幕和不动的安稚半天,才问:“你们学这个‘概率论’,也要先从静坐冥想开始么?” 有人找到了黄老大爷的手机号,打过去却没人接。 “绪论”两个字四平八稳地在屏幕上挂了足足两节课。 下课时,安稚心想:网课要是都这么上,好像也不是太难嘛。 下面的课也很容易,是一个博士师兄带着大家看图说话。 全部时间都是对着两张图研究,一张是两百年前的油画,另一张是近现代以原作为基础的版画,分析两者表达的手法和意象的不同。 大家对着屏幕上的画,挖空心思玩找茬。 青翳镜里讲课的博士师兄熟练地吆喝,“有人同意画面的视觉中心改变了的说法没有?同意的同学把666打在公屏上!” 下面一长串【666】,【666】,【66666】…… 安稚:“……” 博士师兄直播平台用得比概率论的黄老大爷专业多了。 师兄总算分析完了,立刻布置任务。 每个人都要亲手画一张图,还是以那张两百年前的油画为蓝本,不需要画得多好,随便勾几笔就行,但是一定要表达出自己不一样的主题。 安稚刚想开口,一直仿佛在低头看书的符渊就吩咐猫侍从,“拿颜料来。” 猫侍从乱纷纷地忙着时,昨天见过的长大狗尾巴的一个族长来了。 这男人眉峰如削,英气逼人,眼睛却很纯良,黑是黑白是白。 他一进门就东看西看,像是没有片刻安分的时候,身后的袍子特地做得能露出尾巴,大尾巴高高地举着。 安稚笃定地觉得他的兽身应该是条什么狗。 “边涯?你又来干什么?”安稚听见符渊问。 原来大狗尾巴叫边涯。 “来看你啊。”边涯嘴里答着,眼睛却往安稚身上飘。 众多族长里,似乎他和符渊最熟,也最不怕他。 “你的小宠物在忙什么?”边涯望着一桌子笔墨纸砚纳闷。 “哦,”符渊眼睛在书上,头也不抬,“她在上网课。” “网课?网课是什么东西?”边涯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尾巴也跟着摆了摆。 符渊没理他,低下头继续看书。 边涯并不在乎,不甘寂寞地溜达到安稚旁边,研究了一遍桌上的一大摊各式颜料,“你要画画?” 安稚攥着一支笔,点点头。 “那我帮你调颜色。”边涯撸起袖子,抄起颜料,真的动手在小瓷盘里帮安稚调颜色。 手里的颜料却被别人拿走了。 符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放下书走了过来,“还是我来吧。” 有他俩帮忙,安稚不用再操心,用笔蘸了点墨,望着天花板凝神沉思。 思索了一会儿,安稚提笔落在雪白的撒金粉的纸上。 画下颤颤巍巍的一道,又颤巍巍在一道的头上画了个大圆点。 符渊和边涯一起探身过来看,“这是什么?” 安稚指指屏幕上油画原作里的人物,“上面那个人。” 符渊和边涯:“……” 然后斟酌再三,又画了一条道道,也照样加了个圆点。 “这是另外一个人?”符渊看懂了。 “没错!”安稚很高兴。 她思索和画火柴人的耗时太长,师兄已经在那边点名了,“哪位同学画好了?给大家讲讲。愿意发言的同学请点举手。” 一片寂静,没人理他。 “都这么腼腆啊?那我点名了噢!安……呃……稚?” 运气真好。 一大张白纸上,只有两道墨汁道道。 第10章 凄凉山魔法学校 安稚头皮发炸,立刻抓起笔,捅进符渊刚调好的蓝颜料里,在纸上乱抹了一笔,又蘸上红颜料,在纸上一通乱涂。 然后扔掉笔,接受了师兄的连线请求。 一张画得乱七八糟的画怼在青翳镜前。 师兄倒是很感兴趣,“哦?”了一声,“讲讲?” “黑色竖道代表原作中的角色,人物的个人特征被彻底淡化了,只留下符号化的黑色,背景的红色凸显出来,隐喻紧随其后发生的大屠杀,复杂交织的线条代表混乱和压抑,人物手中的枪改成了蓝色,成为新的视觉中心……” 安稚瞎掰着,就听到边涯轻声对符渊说:“说的是什么我听不太懂,不过你家宠物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符渊一脸骄傲。 安稚胡扯了半天,终于扯完了,师兄很激动。 “太好了!这位安稚同学你等一下,举好你的画,我给你截个屏。” 安稚喜滋滋举着。 窗户开着条缝,一阵小风溜进来,在屋子里打了个旋儿。 安稚只拎着的纸的上边,下半边呼地飘起来,露出藏在纸后的三个人。 一个安稚,外加两个帅得不要不要男人。 安稚还算正常,她现在有经验了,上网课时穿着睡衣,头发扎成马尾辫。 可是她身边的两个男人,却都穿着古装,还一个头上顶着灰毛毛耳朵,一个头上顶着白毛毛耳朵。 画面只暴露了一瞬,安稚手疾眼快,一把揪住飘起来的纸,挡住他们三个。 聊天区沉寂了片刻,突然开始狂刷。 【安稚你旁边的是谁】 【安稚你交男朋友了?】 【兽耳啊啊啊我爱兽耳】 【好帅啊还是两个】 【这汉服穿得真有气质】 【为什么别人上网课旁边是兽耳小哥哥,我旁边就只有我弟?烦死人了】 【截屏没?】 【有人截屏了吗?】 …… 博士师兄把安稚这边的图像断了,才悠悠然开口,“我截屏了,你们要吗?” 聊天区刷出一大排【要要要】。 师兄竟然真的跑去聊天区发图了。 他发了一张“你看这个板砖它又长又宽”的表情包。 “要什么要?”师兄凶狠地说,“人家住的地方那么好,有两个帅哥陪着上网课,你有什么?什么都没有还不给我好好读书?” 安稚:“……” 安稚的私聊窗口疯狂地闪,安稚没管。 爱怎样怎样吧,反正不管怎么说,今天的网课算是成功地混过去了。 安稚离开青翳镜站起来时,才看到,边涯脚边竟然跟着一只小白狗。 小狗崽的毛雪白,从脑门到尾巴尖,一丝杂色都没有。 白狗崽也并不认生,向安稚走近两步。 安稚立刻就喜欢了,“好漂亮的小白狗啊!” “狗?狗??”边涯瞪大眼睛,“这是狼!!” “是狼啊?” 竟然是狼。 这样推理下来,安稚犹犹豫豫地问边涯:“所以那什么,你的原身也是……” “狼!!!”边涯要疯。 符渊忍笑忍到头顶的一对猫耳朵都在抖。 “我就是……看你的尾巴有时候会向上卷起来,还以为你是……呃……”安稚不好意思了。 “谁说狼都是耷拉尾巴,狗才会把尾巴翘起来?我们狼高兴的时候也会翘尾巴的好么?” 边涯还特地把大白尾巴举起来,晃了晃。 看见他晃尾巴,小狼崽也跟着举起小白尾巴晃了晃,奶乎乎的。 安稚忍不住试探着对小奶狼伸出魔爪,“我能摸摸它吗?它会咬人吗?” 边涯倒是很大方,“随便摸。他们狗才咬人,我们狼族从来不乱咬人。” 趁着没有狗在场就污蔑狗。 安稚试探着轻轻摸了摸小狼崽的脑门,狼崽不躲不闪,反而用一双黑亮的眼睛研究安稚。 好乖。 安稚的手在小狼崽的脑门上轻轻挠了挠,小狼崽仰着头,舒服地闭了闭眼睛。 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把小狼崽抄走。 是符渊。 他把小狼崽塞回边涯手里,淡淡地说:“别玩了。要去七凉山的话,我们得立刻走了,你不是还想一个月内升到八阶回家么?” 边涯抱着狼崽惊讶,“安稚打算一个月内升到八阶?这么狂野?” 符渊招手叫来猫侍从,让他们帮安稚拿来衣服和保暖的大氅,让安稚换上。 安稚好奇,“你为什么这么积极,想把我送到七凉山练功?” 安稚不信他没有私心。 符渊坦然答:“你练过大梵天功,通过青翳镜来去会方便得多,我以后就可以常常把你接过来。” 安稚懂了。 宠物在身边对他的助益肯定比视频连线大得多,他在算计着,时不时能让安稚到他身边来住几天。 “你们两个唠唠叨叨的,还不快走?”边涯兴致勃勃地带着小狼崽抢先出门,好像赶着去七凉山的是他一样。 云碟悬停在洗魂阁旁边的一个角落待命,大大小小,在空中摞成一摞。 符渊说了声:“七凉山,快一点。” 好像在跟出租车司机说话。 立刻有一个泛着红光的云碟打着旋,从一大摞里飞出来。 边涯带着狼崽蹭上云碟,打算一起去看热闹,符渊瞥了他一眼,并没说什么。 这次和上次坐圆盘完全不同,圆盘根本就没起飞。 眼前红光一闪,景物大变。 也是面积不小的浮空岛,却和符渊那边不太一样。 岛上是座山,时值冬末,山上仍有积雪未化,留下斑斑驳驳的白。 眼前一条蜿蜒曲折的石板山路,通向山顶的一片白墙青瓦的房舍,水墨山水一般,颇有仙家意趣。 这个七凉山和名字不一样,不算太凄凉。 云碟停在山脚就不动了,看来是得自己爬上去。 山路没有人扫,青石板上残雪半化,看起来就不太好走。 边涯抱怨,“连王上乘的云碟都不许上山,南沉还是那么不近人情,欠收拾。” 符渊昨晚就跟安稚说过七凉山的基本情况,这个南沉,就是七凉山的主人。 边涯嘴里抱怨着,却乖乖下了云碟,俯身抱起狼崽,唯恐残雪脏了它雪白的脚爪。 符渊看一眼边涯怀里的狼崽,自然地对安稚伸出手,“上来?我抱你上去。” 别闹了。 安稚无语地绕过他的手,自己踏上台阶。 还没走到山顶,就看到台阶的尽头站着一个男人。 这男人冷得如同山上的冰雪,丝毫不染俗尘,一身素衣,比边涯怀里的狼崽还白,眸黑如墨,长发在风中扬起,飘飘然宛如谪仙。 这个世界人人都留着耳朵尾巴之类,这人却一点兽形都没露。 看见他们上来,对着符渊他们不卑不亢地自在一礼,淡淡道:“稀客。” 看来他就是南沉——传说中的凄凉山魔法学校校长。 南沉上下打量一遍安稚,问符渊:“这就是你说的要来学功夫的那位?” 他下了个结论,“这是一只‘人’。我这里只收妖,不收人。” 第11章 天外飞地 乾旋大陆几百年没见过人了,南沉只看一眼就那么笃定,有点真本事。 符渊挑了一下嘴角,“话不用说得那么早。” 他的猫眼眯着,一脸铁了心打算把安稚塞进七凉山的表情。 南沉闪身让出路,放他们上来。 山上房舍整齐,肃穆典雅,却连一个弟子都看不见,应该正是上课时间。 南沉领着大家往里走,才走了几步,符渊就忍不住出声提醒,“南沉,要往左走,你住的地方在左边。” 南沉冷如冰雪的脸上纹丝不动,脚下一拐,改成向左。 安稚:? 这里不是七凉山吗?为什么南沉这个主人要符渊这个客人指路? 几个人绕过一片古树,南沉直通通往前,符渊伸指捏住他的袖子,把他扯回来,淡定道:“那边是饭堂。要从右边绕过去。” 安稚:“……” 这个南沉,能在自己的地盘上迷路,迷到夸张。 大狗尾巴边涯看起来倒是对这种状况一点都不意外,随口问南沉:“你今天没带着弟子?自己是怎么找到山门口接我们的?” 南沉依旧举止端方,面无表情答:“他们把我送到山门口,我就打发他们回去了。功课要紧。” 安稚张了张嘴,有点迟疑。 符渊眼尖,看见了,问她:“想说什么?说吧,没关系。” 安稚这才说:“我想问,为什么不用云碟?” 南沉路痴成这样,其实只要脚下时时刻刻踏着云碟,想去哪说一声就行了,怎么都迷不了路了,哪用得着像这样到处乱撞? 边涯立刻笑了,连符渊都弯了弯嘴角。 边涯摸摸怀里的狼崽,“因为我们南沉师父觉得,云碟这种东西是奇技淫巧,不是正统大道。” 南沉淡淡道:“把心思都放在这种机巧的东西上,难免有机心,有机心就会心思不稳,不是先天的自然态度,与修行大梵天功的道理相悖。” 安稚心想,呦,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这哥们是庄子他老人家隔空相对的知己。 符渊挑挑眉,什么都没说。 南沉却又特别地冷冷瞥了符渊一眼。 “有人要是少把心思用在做这种没用的东西上,何愁上不了大梵天功的第十二阶?” 边涯反驳,“全乾旋谁不说符渊做出来的云碟好用,有云碟省了多少麻烦,你竟然说是没用的东西?” 南沉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符渊仿佛没听见他俩的争辩一样,也不反驳,悠然自得地继续往前走。 所以云碟竟然也是符渊做的?他到底做了多少好玩的东西? 安稚悄悄问符渊:“云碟也是你做的啊,那你怎么没给它起个带“魂”字的名字啊?” 按符渊惯常的风格,这东西应该叫“魂碟”才对。 符渊不动声色地答:“魂字里带着鬼,我怕大家乘这个出门,觉得有鬼字不吉利,就不愿意多坐,所以才叫云碟。” 懂了。 符渊这是为了产品推广,忍痛牺牲了个人爱好。 大家进了一个青砖白墙的朴素院落,南沉好像终于不迷路了,引着几个人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陈设简单,像是苦修僧人住的地方,和符渊精致舒适的洗魂阁大不相同。 窗边案上除了两本书并纸砚外空无一物,靠里一张床,上面是薄薄的粗布素色被褥。 墙裸着没刷,地光着没铺,一点装饰都没有,家徒四壁。 换个说法,就是当红的叙利亚风。 “你这屋子真是又破又冷。”符渊一进门就随口抱怨,这只猫明显是不欣赏南沉的装修品味。 南沉毫不客气,“是我下帖子请王上来的?” 房间里除了床,能坐的地方只有案前一把木椅。 符渊眼疾手快,一进门就单手抄过来,怼在面前的地上,自己却没坐,让安稚坐下。 边涯没他手快,没抢到唯一的一把椅子,只得站着,哼哼,“挺宠你的小宠物啊。” 他把小狼崽往安稚怀里一塞,对符渊说:“你的宠物是宝贝,我的当然也是,就让他俩一起坐着吧。” 安稚并没有意见,开开心心地抱着小白狼崽。 狼崽一身软毛,还很暖和,刚好焐手。 符渊看她喜孜孜地抱着小白狼,一脸不爽,不过正事要紧,先忍了忍。 他问南沉,“凭我们的交情,我带过来的也不行?你看着她跟我说,真的不想收她?” 南沉忍不住真看了安稚一眼。 安稚坐在椅子上,里面穿着羽霓裙,外面披着银白色的大氅,俏皮地梳着一左一右两个抓髻,怀里抱着只雪白的小狼崽,粉妆玉琢,明眸流盼,让人实在很想伸手…… 南沉截断了念头。 刚刚他们上台阶的时候,离得那么远,南沉就明显地感应到了安稚。 这感应强烈得前所未有,对大妖的吸引力不言而喻。 南沉定了定心神,跟符渊重申了一遍,“就算是你带过来的,我也不能收。古书里说过,‘人’根本修不了大梵天功,据说当年有人想修,都没修成。” 边涯忍不住也在旁边帮腔,“就让她试试也不行吗?你看她这么可爱,忍心对她说‘不’?” 南沉稳住蠢蠢欲动的灵元,“修行不是靠长得可不可爱,还是要靠脑子。我估计,以‘人’的脑子应该是不够。” 安稚:? 他突然地图炮到整个人类了?说人类没长脑子?? 这位南沉师父,有种你穿到人类世界拿着大喇叭跟大家再说一遍? 一时僵持不下,忽然有个顶着犄角的青年从外面匆匆进来。 他一脸惊惶,对南沉说:“师父,外面有件怪事,后面的连碧峰上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冒出个东西。” 屋里的几个人完全没听懂。 什么叫冒出个东西? “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来报信的弟子带着大家绕过高耸的七凉山主峰,立刻看到了山后的异象。 这次安稚也吓了一跳。 场景过于壮观。 只见几座山峰顶上,黑压压地压着一个巨大的东西。 远远看过去,是个泥土岩石做成的蛋筒冰淇淋一样的圆锥体,锥体尾端长长的,顶端足有足球场大小。 就好像有一整块地面,被什么力量挖下来了,深入地下的部分削成蛋筒形。 这个大蛋筒刚好竖着卡在几座山峰的峰顶上,被稳稳地托住,蛋筒下半截比较细的地方已经断了,掉在山峰下。 不过最让安稚惊讶的是,遥遥地看过去,那块挖下来的地上竟然有一幢三层的方方正正的楼房。 看着完全是安稚那个世界建筑的风格。 这是一块飞地——还就是“飞地”的本意,不知从哪飞过来的地。 符渊问:“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不知道,”那弟子答,“因为这里被主峰挡着看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刚才有人去后山,才突然发现的。” 南沉又看了一眼,伸展双臂。 一只巨鸟浮现出来,并不是实体,更像是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和南沉重叠在一起。 大鸟通体纯白,尾羽曳地,翼展足有几米长。 白鸟振动翅膀,南沉也跟着飞了起来。 符渊勾了一下手指,刚刚乘的云碟竟然箭一样从山下飞了上来,停在大家脚边。 符渊带安稚踏上去,边涯也抱着狼崽上了云碟。 符渊问大鸟版南沉:“不上来一起?自己飞多累。” 南沉拍了一下虚影的翅膀,“我可以飞,为什么要坐你这种东西?” 符渊流畅地怼他:“因为我‘这种东西’不会迷路?” 南沉哼了一声,直奔不远处的飞地而去。 天上只有那么一块飞地,中间没有任何遮挡,想迷路也确实比较困难,南沉成功抵达目的地。 几个人保持着高度,绕着那块飞地转了一圈。 安稚心中很震惊。 飞地上面是一幢半新的楼,楼下有绿化带和停车位,停着几辆车,再前面是好大一块大草坪。 只是一个人都没有。 云碟和大鸟南沉都降落到飞地上。 边涯最兴奋,抱着狼崽到处看,“奇奇怪怪的,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符渊低头对安稚说:“好像和你的世界很像。”他也看出来了。 “她的世界?”边涯感兴趣。 符渊并没有跟南沉他们两个避讳,把安稚是从另外一个世界穿过来的事大略讲了一遍。 安稚跑到楼门口,看见墙上挂着块金属牌子,上面用小字写着“西城大学”,下面是大个的黑字“实验教学基地”。 西城大学安稚当然知道,也在北吴市,两所大学实力相当,在城市两端遥遥相对,提西大必提北吴。 这看起来是西大的一幢楼,可是它怎么会跑到这个世界里来了? 安稚推了推门,推不动,有门禁。 狼崽忽然挣了一下,从边涯怀里跳出去,撒腿就往一个方向跑,跑出一段,才停下来回头呜呜地叫人。 路边绿化带旁,竟然趴着一个人。 是个年轻男生,背着双肩包,一动不动。 “已经死了吧?”边涯把手伸到男生的鼻子前探了探,“有气出来,没死,还是活的。” 是活的,却闭着眼睛,好像睡得很熟。 第12章 简.上古神兽.稚 边涯伸手拉他起来,可是一松手,他又像面条一样,软软地倒下去了,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南沉蹙蹙眉,“这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来路啊?好说。 安稚在他的双肩包口袋里翻了翻,找出一张学生卡。 安稚把卡给符渊他们看,“他叫王哲,是我们那里西城大学的学生,读研二。” 边涯好奇,“大学是什么?” 安稚答:“就像七凉山一样,也是教人学本事的地方。” 南沉接过学生卡仔细看了一遍,沉吟片刻,道:“也不知道这块岛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他们研究学生卡时,安稚看到男生旁边地上有个手机,手机没锁,安稚翻了翻。 “什么时候冒出来我不知道,但是他是什么时候出事,倒是能看出来。” “这人每天晚上睡觉前和早晨起床后都会给女朋友发消息请安,昨晚和今早都没发,说明出事可能是在昨晚睡觉前。” “他昨晚最后发的消息是在十二点半,是给室友的,说从实验室出来,才发现笔记本电脑忘了拿,要回去取一下,取完就回宿舍睡觉,没带钥匙让室友留门。” 安稚再看一眼背包,在夹层里找到了笔记本电脑。 “电脑取到了。” “一点零六,他在朋友圈发了一条‘你见过凌晨一点的西大吗’,还配了张照片。” 安稚举起手机比了比。 这小块土地上只有这幢楼和楼前的大草坪,并没有照片里的景物。 不过没关系,安稚注意到照片上拍到几根树杈,找了一圈,就找到这里绿化带一角有棵小树,上面的树枝一模一样。 “他是站在这里,对着这个方向拍照的,”安稚回头看看身后的楼,“是背对楼门的方向。” 安稚又去翻了翻相册。 相册里连着好几张照片。 安稚举着手机,仔细比对着几张照片拍到的位置。还好照片里有路边的行道树,并不难找。 安稚按照照片的顺序一路往前走,从楼门口沿着路,一直走了大概十几米。 再往前几步,就是男生趴着的地方。 “看起来像是他拍着照,发了朋友圈,继续往前走,还没走几步,就趴了。” 安稚推测,“除非他睡觉前又回过实验室,大概率出事的时间,是在一点零六附近。” 边涯听不懂,“一点零六?” “丑时初刻,”安稚换了个说法。 昨天夜里一点,不知发生了什么,这男生出楼门后,忽然昏倒在这里。 后来这块地方的土地,连同上面的楼房,都像被巨型挖掘机挖下来了一样,被送到了这个世界。 “可是他在那边出事的时间,并不一定就是这块地在这边出现的时间。” 安稚偏头想了想。 “我觉得你们可以问问七凉山上的弟子,昨晚丑时,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光线啊动静啊之类的。” 南沉答,“不用问了,昨晚丑时初刻,我确实听到轰隆一声,还以为是在打雷,现在想想,比打雷的声音大得多了。” 这感觉真的像一次传送。 和青翳镜的传送一样,两边世界的时间是同步的,那边出,这边入。 时间对上了,安稚很高兴。 安稚双眼放光地问南沉:“所以人是谁知道了,出事的时间也知道了,你想知道这些是有什么用?是可以推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南沉清冷的脸上露出点尴尬,“呃……” 符渊悠悠然问南沉:“你刚刚还说她没有脑子?” 他还替安稚记着仇。 看来南沉也不知道这块地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安稚有点失望,又翻了翻包。 “不知道楼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她把包里的东西摊了一地,终于找到了门禁卡。 她拿着卡到楼门口刷了一下,门竟然真开了。 这块地上现在绝对没有电,门禁系统应该是加装了备用电源。 看见安稚竟然用一张小卡片碰了一下就开了门,大家都有点惊讶。 楼里很安静,几个人上下走了一圈,一个人都没有。 外面的男生似乎是唯一的活物。 南沉犹豫不决,最终还是唯恐有什么猫腻,没有把男生带到下面的七凉山,而是和符渊他们一起,把男生馋进楼里,找了个沙发放下。 暂时把他寄放在这里,几个人一起飞回七凉山上南沉的住处。 情况不明,南沉吩咐下去,只派人定时上去查看那个昏睡的男生的状况,严禁其他弟子去那块飞地上玩。 突然出现的怪事打断了几个人刚刚正在讨论的事,符渊却完全没有忘。 “怎么样?让她进七凉山试试。古书上的话不可尽信,她能修炼当然好,修不成也没关系。” 这一次南沉没再说人类没有脑子的话,他面露难色。 “可是她身上的感应太强,”南沉说,“妖类一靠近,就知道她不是同类,是只宠物,你不怕他们欺负她?” “再者,山上的弟子功夫不到,有她在这里,非但没有补益,说不定因为他们定力不够,还会惹出乱子来。” 他这几句话说得很诚恳。 安稚明白了,她就是红颜祸水,宠物圈的妲己,类比成猫,起码是只海豹双色布偶。 海双布偶要是突然去上学,一定惹得老师同学全都心猿意马,无心上课,只想撸猫。 “这你不用担心,我当然有办法。”符渊答。 他从怀里取出一只手镯。 手镯是黑色的,沉甸甸,大概一指半宽,上面雕着复杂奇异的花纹,嵌着黑色的宝石。 “伸手。”符渊打开手镯上的机括。 “咔哒”一声,他帮安稚扣在手腕上。 还挺好看。 边涯认真地说:“果然没有感觉了,而且多了妖力,她现在真像只妖了。这是你新做的?” 符渊微笑了一下。 南沉没有搭茬,却把“奇技淫巧”这四字评语挂在脸上。 安稚摆弄着镯子,心想,这镯子好像是个小型猫薄荷屏蔽器,不知道符渊是怎么做出来的。 符渊嘱咐安稚,“万一有人问你的原身是什么,就说是银狸。” “银狸是什么?”安稚好奇。 符渊满脸无语,边涯笑出声,指指符渊,“你竟然不知道,他不止是玄苍的王,也是银狸族的族长?” 银狸原来是猫啊。 边涯上下打量安稚,“她不太像吧,你们银狸好像都很喜欢把耳朵留在头上?” 符渊分辩,“耳朵藏起来了,不行?” 边涯抬杠,“可是如果别人让她变出来,她变不出来怎么办?不就露馅了?” “呃……”符渊沉吟,“那就说,天生残疾没耳朵?” 安稚:“……” “如何?”符渊问南沉,“她是人的事,你知我知,并不会有别人知道,没什么大碍。” “那就先让她试试。”南沉这次点了头,“先说好,七凉山的规矩,十日聚元,要是十天内不能聚成灵元,就不能再留下。” 书上说百日聚元已经不易,这里竟然是十日聚元,七凉山的要求果然高出不少,颇有名校风范。 安稚默默地内视了一眼滴溜溜转动的光球,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 南沉叫进来两个弟子,“把她带去交给兰盏,说是新来的弟子。” 安稚跟着他们就走,忽然被符渊叫住了。 “晚饭时我来接你。”符渊说。 南沉莫名其妙,“接她?” 符渊长长的眼梢一眯,“不然呢?难道让她住在七凉山?你这里冷成这样,上完功法课当然赶紧坐云碟回家。” 口气中是满得溢出来的嫌弃,好像刚刚硬要把安稚塞进七凉山的不是他一样。 南沉被这只大猫噎得没脾气。 安稚笑出声,对符渊他们挥挥袖子,跟着两个弟子出门。 外面日光亮白,空气冷冽,正是休息时间,有弟子三五成群地路过,感觉真的像个私塾。 两个弟子带着安稚在整齐排列的功房间穿来穿去。 安稚问其中一个面善的弟子,“师兄,请问新来的弟子早就已经开始了吧?我是不是晚了?” 都已经过了中午了。 “还没有,七凉山地方偏僻,大家路途都不近,都是刚到。” 安稚纳闷,“云碟不是一下就能把人送到吗?” 那弟子张口结舌,“云碟?哪有几个人能坐云碟?我们都是坐各种机关鸟什么的,还有弟子自己用翅膀飞过来,得飞好几天。” 安稚懂了,有人走路,有人坐马车,估计云碟就是私人飞机,特别贵的那种。 还有一件事安稚想问,身上已经有了个五阶灵元,要不要先告诉他们? 说不定有基础的学生能进个快班什么的。 安稚咨询,“师兄,要是以前已经修行过,还要跟着十日聚元吗?” 那弟子笑道:“你先过去,这些事兰盏师兄全都会跟你们这些新弟子说。” 他们终于停在其中一间功房门口。 推开门,里面正闹哄哄的,鸡飞狗跳。 满满一屋子人,根本没在练功,不知道在闹什么,大呼小叫的。 看见安稚进来,立刻一起起哄,“呦,又来一个!” 他们多数都衣着华丽,一看出身就不低。 按符渊的说法,七凉山是最好的教功夫的地方,大概能进来的也都不是普通的妖。 其中有个少年,容貌俊美,身上穿着一件遍布金色刺绣的华丽长袍,被一圈人簇拥着,隐然已经是众人的老大。 他长得漂亮,人更嚣张,大模大样地把读书的矮几当凳子坐,穿雕花靴子的脚随便踩着另一张矮几。 他也在打量安稚。 安稚手腕上戴着镯子,并不太担心。 “喂,你的原身是什么?”华服少年开口问。 果然问这个。 玖拾光 安稚并不想假装一只天生没有耳朵的小残疾猫。 她淡定答:“我的原身啊?海豚。” 所有人面面相觑,好像没人听懂。 “海……豚是什么?”有人问。 安稚用胳膊划拉了一下游泳的动作,“住在海里,会像鱼一样游泳,可是比鱼聪明,也比鱼漂亮。” “海啊?” 大家都被镇住了。 “幽冥之地的海里不是早就没有鱼了吗?” 安稚吹牛不打草稿,“我家好多好多年前就搬到浮空岛上去了,自己在岛上造了一个大湖,有整座岛那么大,里面灌满了盐水,就像海一样,我们都在里面游泳。” “那你家的浮空岛一定特别大。”有人羡慕地说。 “那是自然。”安稚信口胡诌。 心想,看来就像边涯说过的,浮空岛数量有限,好像地皮比一线城市还紧张。 只有那个华服少年一脸不信。 他再看一遍安稚,忽然说:“你身上穿的是羽霓裙?” 安稚还没回答,他就继续说,“听我父王说,羽霓裙会随着天气变幻颜色,世上只有一件,在炽雀族族长的手里,当宝贝一样收着,谁都不给。” 少年怀疑地看着安稚,“你不是炽雀族的人,是怎么把它偷出来的?还敢穿出来,真当大家都不认识?” 偷?偷?? 安稚的火腾地一下烧起来了。 然而并不能说这件羽霓裙是大红翅膀小姐姐送她的。 听起来,这个趾高气昂的华服少年好像认识翅膀姐姐,只要他一打听,立刻就会发现安稚是只宠物的事实。 “什么羽霓裙,这是我家祖传的烟霞裙好吗?你是有多孤陋寡闻,竟然不认识烟霞裙?” 她说得太过理直气壮,让华服少年都顿了一下,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信她。 旁边有个头上长着小黑犄角的清俊少年,忍不住替安稚说话。 “哪有开口就乱说人家偷东西的?” 难得有人站出来帮安稚说话,安稚对他笑笑,他也回给安稚一个笑容。 大家正乱着,门又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青年。 他穿着一件黑色长袍,腰上束着滚银边的极宽的腰带,袖口也收着,双眉斜飞,眼神冷冽,被白得没有血色的肤色衬得十分惹眼。 帅归帅,却一脸杀气,让人心底生寒。 他进了门,一言不发,连看都没看一屋子闹哄哄的弟子一眼,就只抬了抬手。 一种奇怪的感觉袭来。 安稚只觉得眼前一花,体内的光球好像严重地动荡了一下,连忙稳住心神。 片刻间就重新稳住了,安稚睁开眼睛,突然发现,周围的新弟子全部都莫名其妙地趴在地上。 那个胆敢大模大样坐在课桌上的华服少年好像趴得尤其惨,像是被什么大力拍在地上。 整间功房里,只剩安稚一个人还是站着的。 站在扑倒的人堆里,显得特别的高,特别的醒目。 这样很不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最肥的羊一定第一个进屠宰场,这道理安稚非常懂。 也就愣了半秒,安稚就自己主动蹲了下去,和周围扑该的崽们保持同一个海拔。 她蹲下去,仰着头,眨巴着眼睛望着发了大招的黑衣人,满脸都写着两个字——“乖巧”。 黑衣人眼见她动作麻溜地主动蹲下,一脸无语,瞟了她一眼,对大家抬抬手,“都起来吧。” 说得好像每个人都是主动跟他行了个大礼一样。 “我叫兰盏,你们可以叫我兰师兄,以后由我来带着你们修行。” 他不屑地瞥一眼爬起来的众人。 “我知道,你们这里面有人早就已经有灵元了,说不定还修了个几阶。可是从现在起,把你们在家里学的乌七八糟的东西全都忘了,所有人都跟我从头再来一遍。” 他随手拉过旁边的一个男弟子,手碰到那弟子的一瞬间,就问:“练过?” 男弟子惶恐地点点头,“练,练过,练到一阶。” 兰盏眉头一压,不屑地哼了一声,“一阶灵元?你那模模糊糊的一团东西也能叫灵元?” 手掌啪地往那个弟子肚子上一拍。 那个弟子立刻就要哭了,“我的灵元!我的灵元怎么没了?” “你哭什么?”兰盏皱皱眉,“重新跟着我再聚一遍,一定比你那个破玩意好。” 然后问刚爬起来的华服少年:“你是冉野,昊穹王的儿子?” 符渊说过,昊穹是和符渊的玄苍并立的王国。 安稚心想,这少年原来是个皇子,怪不得狂成那样。不过他们的国名叫“好穷”,感觉很不吉利啊。 发现兰盏认出他来了,这叫冉野的少年好像松了一口气,“是。” 兰盏却毫不犹豫地捉住他的手腕,“三阶?” 冉野脸都白了,点点头。 兰盏随手在他身上一拍。 估计他的灵元也被拍散了。 再狂的人,在兰盏手下都是砧板上的鱼肉。 好不容易修成的灵元被人拍散,冉野严重地抖了一下,面如土色,不过还算硬气,什么都没说。 兰盏又出手连探几个弟子,忽然握住安稚的手腕。 安稚立刻打算挣开。 何必要贪心不足来修什么六阶灵元,就好好地抱着五阶灵元等着回家好了。 这七凉山,咱们掰掰了。 兰盏碰到安稚手腕的那一刻,却怔了怔。 他的表情困惑,像是遇到什么令他十分费解的事。 “你竟然没有灵元?没有的话,刚才为什么能挨过我一下不倒?” 他说她没有灵元? 安稚也震惊了。 所以体内那个正在疯狂旋转的漂亮光球难道不是灵元? 兰盏又体会了半天,好像还是找不到答案,狐疑地松开她,去验下一个弟子去了。 安稚活动了一下被他用力攥过的手腕,心想,如果这个光球不是灵元的话,那它是什么?如果没有灵元的话,难道真要和他们一起玩十日聚元? 一阶的灵元都没有的话,想一个月练到八阶,估计是很难。 安稚有点发愁,再看一眼光球。 可是光球的样子,明明就和书上写的灵元一模一样。 兰盏已经去验下一个弟子了,目光却还留在安稚身上,忽然开口问她:“你的原身是什么?” 安稚还没说话,旁边就有好几个人争先恐后地抢答:“海豚!”“她是海豚!” 兰盏没听懂:? 还有人补充,“她家的浮空岛上有个大湖!” “是整座岛那么大的大湖!” “大湖里灌的都是盐水,海豚都在里面游泳!!” 兰盏:?? 安稚淡定地跟兰盏解释:“海豚是一种稀有的上古神兽,知道的人很少的。” 第13章 步步生莲 兰盏上来一通杀威棒,打得这群出身不凡的妖族子弟直发懵。 慑于他的淫威,刚刚还在功房天翻地覆地造反的一伙人全都老实了,乖得像群小猫一样。 在兰盏的指挥下,大家把踢歪撞翻的矮几一张张重新摆整齐,规规矩矩盘膝坐在课桌前,开始上课。 每个人都领到了一本书。 安稚拿起书翻了翻,这教材昨天刚看过,和符渊给的那本《大梵天功》一模一样。 兰盏简明扼要地讲了一下理论,先从聚气教起。 与书上不同,他额外多讲了很多法门和诀窍,一处处点明菜鸟容易出错的地方,一看就是个经验非常丰富带了不知道多少届学生的优秀教师。 安稚心想,看来符渊执意要把她塞进七凉山,还是相当有道理的。 安稚也跟着开始聚气,一上手就发现,这修行的第一步竟然非常容易。 安稚闭上眼睛,就能感觉到天地灵气被引入体内,丝丝缕缕纳入丹田,简单自然得如同呼吸一样。 可是所有的灵气一到丹田,就像百川入海,自动自觉地汇入那个旋转的光球不见了。 安稚:“……” 灵气全都被它吸走了,这还怎么玩? 安稚又对照教材仔细研究了一遍光球,仍然觉得自己的那颗球球就是灵元。 可是为什么兰盏会探不到呢? 没办法,安稚按照兰盏教的法门,引灵气入体后,努力把灵气定住不动。 渐渐的,竟然小有所成,在光球之外,聚出了一团模糊的影子。 这课感觉比网课快得多,一下午一晃就过去了,天擦黑时,兰盏让大家收拾东西,准备去吃晚饭,收拾睡觉。 一个弟子走进来,低声对兰盏说了句什么。 兰盏抬起头,用目光找到安稚,偏头示意她出来。 安稚明白,一定是大猫过来接她放学。 果然,一进南沉住的地方,就看到符渊坐在房间里唯一的那把椅子上,百无聊赖,姿态懒散地靠着椅背,正在等她。 他披着件银色大氅,在傍晚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眯着的眼睛亮得惊人。 看见她来了,他站起来,“我们走,明天下午再来。” 南沉站在旁边,皱皱眉,“哪有这样半天半天修行的?” 符渊流畅答:“半天足够了,过来一整天的话,修得太快,其他人跟不上她。” 安稚忍住笑,他比她还能吹牛。 一直到两个人一起下山,符渊才真的问她:“感觉怎么样?” 安稚灵机一动,伸出胳膊,“你要不要查查我聚气的成果?”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探测到那颗光球。 安稚有点忐忑。 符渊挑挑眉,先伸手取下她的镯子,才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安稚似乎觉得,他在碰到她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 过了好半天,他才松开手,“好像有一点影子了。不用那么急,才第一天而已。” 哦?他也探不到灵元。 安稚踌躇了片刻,没有告诉符渊光球的事,决定先看看再说。 两个人下了山,踏上正在等着的云碟,转瞬间就回到了符渊的飞魂岛。 洗魂阁里已经摆饭了。 满桌的菜,竟然不都是鱼。 安稚从昨天到现在,除了煎鱼,就一直在吃各种果子,终于看到其他食物,几乎热泪盈眶。 桌上有各种坚果干果,有看不出是什么的油煎的小块肉类,还有一小罐盐。 安稚捏起一小颗榛子一样的坚果,试探着咬了一点,竟然是炒过的,又脆又香。 符渊跟过来。 “我今天用青翳镜研究你们‘人’吃的东西——你放心,就用了一小会儿——我觉得你们的食谱跟白鼻鼠很像。” “白鼻鼠?” 符渊嗯了一声,也低头看着桌上的东西,耳朵动了动。 “象族族长就养了一窝白鼻鼠,我给他传了信,他立刻派人送了不少吃的过来。” 所以这一桌子都是…… 鼠粮? 安稚手里的炒榛子立刻不香了。 符渊却拿起银匙,舀了两颗松子仁一样的坚果仁,送到安稚嘴边。 他认真地说:“试试这个。每样都尝尝,我才知道以后能给你吃什么。” 安稚立刻想起自己小学的时候,曾经捡到一只受伤的小鸟,捧回家后,把家里的各种米面零食全都搬出来,一样一样地喂,想试出它的食谱。 安稚张开嘴巴吃了,评价,“还不错。” 符渊示意旁边的猫侍从,猫侍从抱着纸笔,立刻记了下来。 符渊受到鼓舞,“我知道金斑猪吃的东西也很杂,明天就想办法把它们吃的东西找一点过来。” 哦耶,明天的菜谱比今天的鼠粮更好了—— 是猪食。 安稚想想:“其实天天吃煎鱼也没关系——只要记得刮鳞去腮去鳍去内脏。” “真的?”符渊的眼睛亮了亮,好像很高兴安稚也愿意跟他一起吃鱼。 第二天,趁着上网课用青翳镜的时候,安稚上网查了一遍新闻。 果然有关于那块飞地的消息。 新闻里说,前天夜里一点左右,西城大学的一幢实验楼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直径近百米的天坑。 大坑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专家说,这种天坑其实是一种地面沉降,可能是自然原因引起的,也可能是人类活动引起的。 所幸因为是半夜,实验楼里没有人。但是吴大有一名学生失踪,目前尚不能确定是否是和实验楼一起被天坑吞噬了。 安稚心想,楼和人都在,他们飞到这里来了。 网课后,吃过午饭,又要去七凉山。 这一次,安稚不打算再穿那条羽霓裙。 好看归好看,这种什么天下仅此一条的裙子,太招眼了。 安稚跑去翻了翻符渊昨天让人送来的衣服,挑了半天,终于从一大排里找出一条满意的。 上下素白,只有领口袖口和腰带上有盛放莲花的暗纹,不注意不太看得到。 比那条羽霓裙低调得多了。 符渊上下看了一遍她的新装束,评价:“很适合你。” 扣着镯子,穿了条朴素低调的裙子,今天安稚再进功房时,十分坦然。 弟子们刚吃过饭,正在午休,兰盏不在,宛如一窝没人管着的二哈,正在疯狂地闹腾。 安稚走进来时,所有人却都静了静。 安稚有点纳闷。 她低头看看手腕,不是戴着镯子吗?失效了? 忽然听见有两个弟子在窃窃私语。 “是步步生莲?” “没错,好像就是步步生莲。你看她身后。” 安稚莫名其妙地回过头,顿时吓得一哆嗦。 这条裙子衣摆轻盈,随着她每一步的轻轻晃动,身后的衣裙间会飘散出莲花的虚影。 大的足有海碗那么大,小的星星点点,每一朵都洁白无瑕,像大大小小的肥皂泡泡一样,轻飘飘飞出去,一会儿就不见了。 还真是“步步生莲”。 安稚就这样,化身成一个人形肥皂泡泡机,一路放着泡泡招摇过市。 今天时间赶,安稚怕迟到,走得快,根本没往身后看,符渊倒是一路都落后几步跟着她,竟然也没说,大概还觉得挺好看。 安稚要疯了。 那么努力,挖掘出一件最低调的衣服,还真是够“低调”。 而且生什么不好,非要生白莲花。 别人却都很羡慕。 “真好看啊!” “据说步步生莲是灵鹤族大匠师的遗作,挂着不会怎样,穿上以后就会飘出莲花,大师做完就去世了,世上就这么一件。” 行吧,符渊那里的东西,随手一拿就是孤品。 安稚就走了这么几步,面积不大的功房里已经飘着不少花朵,有人忍不住,伸出尾巴尖去戳飘在空中的花影。 安稚默默地按住裙摆,不敢让它再乱动。 昨天帮安稚说话的小黑犄角少年也在,黑而长的睫毛低垂着,正在角落里用小刀削木棍。 一朵小小的花朵飘飘摇摇的,飞到他的小刀上方。 少年没有动,任莲花落到他的小刀上,弯弯嘴角。 片刻才抬起头,黑亮的眼眸中闪过戏谑的光,“冉野,人家今天穿的这件步步生莲,也是偷的?” 冉野今天仍旧穿着金袍,仍旧坐在桌子上,仍旧被一大群人簇拥着。 听见这话,面色不虞地看了眼安稚,没有吭气。 安稚的步步生莲带来的骚动随着满室莲花的消失渐渐平息了,大家继续安稚进来前的话题。 他们都在讨论后山的那块飞地。 除了安稚,其他人都寄宿在七凉山,在这里吃这里睡,并不像安稚那样天天回家。 “昨晚我们真的看见了,那上面有亮光,还有穿黑衣服的人影,一闪就过去了。” “别闹了,那么远那么高,你能看见人影?” 说话的人呵了一声,拍拍翅膀,“你怀疑我们黑隼族的眼力?” “会不会是值班的师兄上去过?” “不可能。”冉野忽然插话,“我父王让我们族在这里修行的几个人照顾我,他们跟我回禀说,只有卯时和申时会上去两次,看看情况,其余时间没人在上面。” 先进七凉山的都是师兄师姐,在冉野眼中,却全都是他父王的臣子而已。 大家正说着,门忽然开了,兰盏闪身进来。 扎堆聊天的弟子们瞬间做鸟兽散,每个人都扑向自己的位置。 安稚也跟着赶紧往自己的座位跑。 匆忙之间忘记按裙子。 随着她的动作,裙摆飞扬起来,大朵小朵的莲花憋了半天,终于有机会露头,呼地一下一起涌出来,飞满一屋子。 其中最大的一朵直扑兰盏的脸。 兰盏:“……” 兰盏像躲暗器一样侧身躲开,走到他的案几前,把手里的书啪地一丢。 他冷着脸,“有的人是来学功夫的,还是来炫耀衣服的?” 安稚已经坐下了,用腿死死压住惹是生非的裙摆,举起《大梵天功》挡住脸。 因为怕被抓典型,安稚的课上得特别认真,成果也很显著。 昨天在光球旁努力聚的一点灵气,今天看着更扎实了,白乎乎一团,按这种进度,聚元指日可待,根本用不到十日。 不过今天兰盏教的不止是这个。 用他的说法,就是“大梵天功不只是坐在那里闭眼打坐的功夫”。 要在家可以安神修心,出门可以打架揍人。 他教的东西,就是他昨天一进门时给大家的下马威。 兰盏抬起手,仿佛一股无形的大力激射而出,案几上的书和纸都飞了出去。 “这是七凉山功法里有名的一招——‘破窟窿’,你们应该都知道。”兰盏说。 安稚心想:谁起的这么怪的名字? 破窟窿? 然而所有人好像都很明白,一起欢呼,“太好了!要学‘破窟窿’了!” 安稚虽然不懂,为了不显得太格格不入,也只好跟着假装欢欣鼓舞:“要学‘破窟窿’了!太棒了!” 兰盏仔细讲了一遍。 原来“破窟窿”是调用因灵元而生的罡气,引到体外,骤然发出。 用好了可以打趴敌人,甚至可以撼动对手的灵元,让对方轻则晕眩难受,重则灵元破碎,灵脉尽损。 安稚心想,怪不得叫破窟窿,是能把人打出一个窟窿的意思吗? 这一招简单粗暴,收放之间,考验的都是硬功夫。 兰盏说,破窟窿不止可以打架用,而且使用破窟窿时,能让弟子们学习更精确熟练地调用灵气,疏通灵脉。 总而言之,好处多多。 “这两天学破窟窿,两人一组,谁能第一个用破空隆把对方打倒,谁就能拿到一粒乌罡丹。” “乌罡丹啊!”所有人一片惊叹。 安稚又是不懂。 修落坐的位置在安稚左边,一眼就看出她不懂,解释:“乌罡丹是七凉山最好的丹药之一,吃了对修行大有好处。” 对修行大有好处的东西,安稚当然势在必得。 这群弟子今天初学,能成功发出破窟窿已经很不容易了,谁也不能把别人怎么样,兰盏讲完,就让众弟子两两捉对练习。 功房里的座位都是单人单座,一共摆了六列,单双列邻位的两人结组。 安稚是要和坐在她右边的人结组。 安稚一转头,右边就是冉野那双眼睛,正在傲慢地看着她。 拿他练“破窟窿”,实在太好了。 安稚小心地按着裙子站起来,唯恐裙子再飘出莲花,惹是生非。 冉野也跟着站起来,瞥了一眼她用手压住的裙摆,“是有多虚荣才会穿着这种衣服来功房练功?” 他还在挑衅。 安稚怼回去:“是有多虚荣才会天天把‘我父王’三个字挂在嘴上?因为自己一无是处呗?” 冉野磨了磨牙,反手就对着她掐了个破窟窿的诀。 破窟窿是发出来了,可是打到安稚身上不疼不痒。 安稚毫不示弱,也立刻掐了个诀,把罡气打出去。 安稚初学,还不太会用,打在冉野身上也毫无反应。 两个都是好学生,诀掐得都不错,可惜雷声大雨点小,比小屁孩打架还不如。 “要不是我的三阶灵元……哼……” 安稚听见冉野说。 他的意思是,他的三阶灵元被兰盏拍散了,否则也不至于打不好这个“破窟窿”。 安稚流畅地接,“吹牛谁不会?你三阶灵元啊?我还五阶呢。” 冉野气得脸都白了,“我的三阶可是……可是兰盏亲手验过的!” 他反手又一个破窟窿打过来。 这一次,安稚竟然像中了暗器一样,身形晃了晃,往地上栽下去。 第14章 破窟窿 冉野喜出望外,急忙举起手,想把兰盏师兄叫过来,让他亲眼目睹他第一个把人打趴,好拿到乌罡丹。 只见安稚晃了两晃,居然重新站稳了。 她用手捂住胸口,诚恳道:“不愧是吹牛皮三阶打出来的破窟窿!厉害!佩服!” 摇摇晃晃的时候,大大小小几朵莲花噗噗噗地冒出来,飘散到空中,荡来荡去。 冉野快气吐血了。 旁边的黑犄角少年忽然捅捅安稚,低声提醒她,“兰师兄过来了。” 果然,兰盏正往这边巡过来。 安稚赶紧端正态度,老老实实掐诀,一脸乖巧,看着比优等生还优等生。 兰盏点点头,表扬她,“手势不错。” 又对冉野说:“你也不错,不过你可以注意看看安稚是怎么掐诀的,她的手势更标准。” 气死冉野的一下午就这么愉快地过去了,谁也没能拿到乌罡丸,快下课时,照例有弟子过来叫安稚,说有人等着接她。 符渊正在南沉的住处等着,看见她,偏头研究她的表情。 “七凉山这么冷,能有什么事那么高兴?”两人一起下山时,符渊问。 这是一只喜欢暖和的猫。他的大梵天功修到了第十一阶,早就已经不惧寒暑,却天天把冷这个字挂在嘴边。 “今天学到好玩的东西了。” 符渊伸手帮她摘掉镯子,随口好奇问:“是什么?” 安稚郑重答:“破窟窿。” 符渊怔了一下,哑然失笑,他抬起手,手指一弹,旁边的山石轰隆一声,应声而倒。 他问:“你是说这个,‘破——空——隆’?” 原来这招叫做“破空隆”,并不是什么“破窟窿”。 安稚抿抿嘴唇,心里脚趾扣地,脸上面不改色,“没错,就是这个。” 符渊低头看她一眼,并没有丝毫嘲笑她的意思。 “破空隆是七凉山有名的一招,有一次南沉和我打赌输了,教过我。”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安稚的头顶,“有点难,慢慢练,不用急。” 他的动作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只在她头顶的发丝上试探地稍微贴了贴。 安稚觉得他很体贴,没有躲开,点了点头。 符渊满意地收回手,一边下台阶,一边思索着,把破空隆的要点给安稚重新捋了一遍。 安稚自己试了试,一个破空隆打在山石上,毫无效果。 安稚有点发愁,“要练到什么时候才能把人撂倒呢?” 符渊好奇,“你为什么要急着把人撂倒?” 安稚把乌罡丸的事说了一遍,“无论如何,都要抢在冉野前面把人撂倒,绝对不能让他拿到乌罡丸。” 符渊笑出声,“好,我们抢在前面。那先不回家,我们去地烟泉。”符渊招手叫来云碟。 “地烟泉?”安稚不懂。 “过去你就知道了,对你的破空隆大有益处。” 云碟转瞬即到。 这里也是浮空岛,只是眼前烟雾弥漫,只能在迷蒙的白雾中看到一点前面建筑的影子。 热气扑面而来,温热的白雾中,传来哒哒的马蹄叩地的声音,两匹通体雪白的小马从雾中走了出来,看见符渊,俯下马头施礼。 符渊点点头,对安稚说:“这座浮空岛的地下有一种特殊的灵石,可以让泉水蒸腾雾气,你去好好泡一泡。” 还真是个温泉。 小马带着安稚一路穿进白雾中雕梁画栋的牌坊和建筑,把她送进一间很大的房间,就退出去了。 房间中间,是个室内游泳池那么大的温泉水池,水池边早就准备好了沐浴的沐巾等等。 安稚安心地泡了个温泉。 一下水,就觉得泉水特殊,白天练功时滞涩的灵气忽然转起来了,身上的灵脉忽然变得异乎寻常地通畅。 安稚干脆泡在泉水里用了一会儿功,自觉卓有成效,功力大涨。 出来穿好衣服擦头发时,听到符渊在外面问:“安稚,你好了没有?” 安稚过去帮他打开门,进来的竟然不是人。 是猫。 掸子踱进来,一身毛蓬松柔软,好像也刚洗过澡——难得有只愿意主动洗澡的猫。 安稚一看到掸子手就有点痒,很想揉一揉他。 他跃到软塌上,坐了下来。 紧接着就有两个年轻男子进来,都穿着白衣,估计是刚刚的小白马。 他们每人手里都端着一个金色托盘,托盘里摆着一个白瓷碗和一个瓷杯,里面都装着牛奶一样的东西,正在摇摇晃晃。 掸子版符渊说:“这是这里的一种特殊的泉水,能帮你疏通灵脉。” 杯子是安稚的,安稚捧着尝了尝,味道有点像牛奶,还挺好喝,喝下去五脏六腑都很舒坦。 符渊也在认真地喝盆盆奶。 他喝得不快,一下又一下地用舌头卷着,感觉到安稚的目光,抬起头,“要不要再拿一份?” 他的声音清冷,粉红色的鼻头上和两边的胡子上却全都沾着白白的奶。 安稚实在忍不住,笑出声,顺手抓过旁边雪白的绢帕。 “别动。” 安稚一手搭在掸子的脖子上,一手用绢帕擦了擦他的鼻头和胡子。 掸子真的没有动,安静地等她擦完,才低下头继续。 安稚放下手里的绢帕,重新捧起杯子,心中感慨:就没rua过这么好rua的猫。 掸子脖子上的毛扎实柔软,手感奇好。 如果他是只普通的猫该有多好。要是只普通猫,就可以一把按住,随便酱酱酿酿…… 安稚脑中胡思乱想时,符渊又抬起头问:“真不再要一杯了?” 吓得胡思乱想的安稚一抖,差点把杯子扔了。 大魔王偏头看着她,鼻子又沾上奶了。 白白的,顶在小鼻头上。 安稚努力克制住自己,欲哭无泪,大魔王,这样诱惑别人真的好吗? 都不给人一条活路。 安稚指指鼻子,“你这里又沾到了,算了,等你喝完再一起擦吧。” 掸子没再说话,低头继续喝奶,这次卷舌头的速度快了一点,一会儿就喝完了。 安稚把自己杯子里剩下的一饮而尽,抓起绢帕,和刚才一样,凑过去认真地帮他把鼻头和胡子上沾的奶抹掉。 又一次假做不经意地把手搭在他的脖子上,偷偷摸了摸他的毛毛。 “好了。” 掸子默默看了她一眼,轻巧地跳到地上,落地的一瞬间变成了人。 安稚立刻尴尬了。 人家能变成人,人家当然有手,上去帮他擦嘴算怎么回事?一看到掸子,脑子就秀逗。 果然,符渊伸手拿起另一条白绢帕,瞥了她一眼。 不过他并没擦他自己,而是上前两步,伸手固定住安稚的头。 他说:“只记得擦别人,自己脸上也是花的。” 有吗? 安稚并不觉得脸上有奶,伸手想去抓镜子。 符渊没让她拿,把她的头扳回来,用绢帕认真地在安稚嘴角边沾了沾。 他现在不是掸子,是个男人,帅得无与伦比,正用温热的手掌坚定地握着她的后脑。 他离得很近,近得呼吸相闻,一双漂亮的眼睛上浓睫半垂,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上不动。 安稚瞬间就想歪了,不由自主地开始慌张。 符渊倒是镇定自若,他用绢帕慢悠悠地把她两边的脸颊全都擦了擦,又仔细打量了好半天,才松开手,淡定地说:“好了。” 第15章 舌灿莲花 回家吃过晚饭后,安稚还有作业要做,却做得十分暴躁。 “怎么了?”符渊过来问。 他也看出他的小宠物正在炸毛。 “这里本应该有个鼠标,这里应该有个键盘。” 安稚把手搭在桌面上,敲了敲脑中虚拟的键盘,满脸痛苦。 符渊一直只用青翳镜和安稚连线,操作不多,大半时间都是在视频,把青翳镜当做触摸屏就足够了,并不觉得需要鼠标键盘。 触摸屏对安稚而言,却远远不够,太不方便了。 安稚暴躁地做完作业,暴躁地提交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却发现青翳镜前的桌面上多了点东西。 是一套鼠标和键盘,木头做的,雕刻精致,打磨得油润可人。 安稚摸了摸,键盘上的键是固定死的,并不能动。 是一组木雕摆件,刻成鼠标键盘的模样,虽然看着挺漂亮,但是并没有什么用。 安稚哭笑不得,又有点感动。 “符渊,你人真好,这都是你雕的?” 居然为哄她高兴,肯白花这种功夫,做这种没意义的事。 符渊却冷静地说:“当然不是。我为什么要自己雕?是我画好图纸,让尚工司连夜赶工做出来的。” 安稚有点小尴尬。 符渊却走过来扭动兽头,打开青翳镜,“试试看。” 安稚:? 安稚把手搭在鼠标上。 光标竟然动了?动了?? 安稚连忙点了点地址栏,随手敲了敲键盘,虽然键没有动,相应的字母却出现在地址栏上。 安稚有点结巴,“符渊,你是怎么做到的?” 符渊不动声色,淡淡道:“连青翳镜我都能做出来,这个是小意思。” 所以青翳镜竟然和云碟一样,也是他的杰作? 安稚讶异地看着他。这只大猫猫,天资聪颖,堪称乾旋大陆版的达芬奇。 符渊长长的手指抚过木头键盘。 “这个用起来手指可能会疼。时间太赶,你暂时用着,今晚他们就能帮你做出真的可以敲下去的键盘。” 安稚这次无比真心地又说一遍,“符渊,你人真好。” 符渊神色不动,伸出手抚上她的头顶,摸了一下,“在这里我是主人,应该的。” 小猫崽瞧见热闹,也挤过来看,跳上桌子,试探地闻了闻键盘。 安稚把它抱起来,“小橘,这是我的新键盘,不许乱踩。” 符渊蹙蹙眉,“小橘?” “是我给它起的名字,”安稚挠挠小橘的脑门,“好听吗?” 把小猫崽从宠物店抱回来后,发生的事太多,还没来得及给它起名字,昨晚安稚终于想起这茬。 符渊立刻不平了。 “为什么它的名字比我的好听?它就可以叫小橘,我就非要叫掸子??” “因为它是橘色的,你又不是橘色的,”安稚无辜地说,“再说它的尾巴也不像掸子。” 小橘悄悄举举细长的尾巴,表示同意,“喵。” 符渊不爽地瞥了小橘一眼,趁安稚低头时,对小橘无声地呲了呲牙,小橘吓了一跳,赶紧把脑袋扎进安稚怀里。 下一秒就被人拎出来了。 安稚:? “我已经让人在隔壁给它收拾了一间屋子,里面有吃的有玩的,有几个人专门照顾,不用天天和你挤在一起。” 所以在他们王室,宠物的宠物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和仆侍? 豪门的生活竟然这样该死的奢侈。 “还有一件事,”符渊把小橘递给侍从,“我明天一天都有事,要去天洄岛,不能送你,我派别人送你去七凉山。” 安稚赶紧问:“不用人送我,我能自己用云碟去七凉山吗?” 符渊答:“当然可以,我这里的云碟都会听你的话,你要它们去哪它们就去哪。可是你自己行么?” 安稚兴高采烈:“没问题,我又不是小孩。” 符渊想了想,答应了,只嘱咐,“别忘了戴着镯子。” 第二天下了网课,安稚就一个人跑去找洗魂阁旁边的云碟。 “云碟,去七凉山。”安稚吩咐。 立刻就有一只云碟听话地飞到她脚边。 一个人踏上云碟,有点兴奋,感觉好像小时候上学,天天被家长接送,忽然有一天大人都有事,可以自己一个人揣着钥匙回家。 一晃就到了七凉山,安稚照例让云碟停在山脚下等她放学,反正云碟不听别人的命令,不会被偷。 今天安稚的衣服是真的很低调。 安稚临走前特地提前换上,观察了半天,也检查了半天。 这件衣服颜色不会变,穿上也不会乱放莲花,就是一件平平无奇的淡黄色长裙,裙摆上绣着一只漂亮的五色鸟,长长的尾羽绕了裙摆一圈。 保险起见,安稚还叫来一个猫侍从,问他这裙子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年轻的猫侍从红着脸看看裙子,答:“这好像是一种叫金琼草的茎里抽出来的丝织成的布料,很珍贵。” 还好,就是材料特殊而已,安稚穿得很安心。 进了功房,只有几个女孩过来拉着安稚研究了一会儿她的衣服。 这里的弟子大多出身不凡,眼光极高,穿得都不错,因此这次并没有太多人再注意她的衣服,让安稚更加安心。 其他人仍然在聊峰顶上的那块飞地的事。 好几个弟子言之凿凿,说飞地晚上有人影。 冉野他们根本不信,觉得他们在鬼扯,故意吓唬人玩。 他们一直争到上功法课,在兰盏师兄的威慑下竟然还敢小声互呛。 安稚昨晚睡前一直在练破空隆,已经练到能把放花瓶的雕花木架子打得摇摇晃晃,今天迫不及待地想用冉野验收一下成果。 不过兰盏师兄今天没有让他们练破空隆的意思。 他只拿出书稍微讲了讲功法,就说:“我今天有事,要跟师父一起去一次天洄岛,你们自己练吧,练到晚饭。” 他和南沉也要去天洄岛,不知道有什么事。 “我要挑一个人出来看着你们……”兰盏的目光扫过满功房的弟子。 冉野的头立刻抬起来了。 安稚看他一眼,心想,呵,还皇子呢,连当个弟子的小头目的机会都舍不得放过。 安稚低下头翻书。 翻书的人却特别吸引了兰盏的注意。 “就你吧,安稚。” 安稚抬起头:? 兰盏交代:“你看着他们,不要让他们乱跑,等到时辰再放人。” 安稚还没说话,一个冷冰冰的男人的声音突然冒出来: “你在教我做事?” 安稚:? 所有人:?? 声音确凿无疑是从安稚这里发出来的。 准确地说,是从安稚裙摆上五色鸟的鸟嘴里发出来的。 这衣服果然还是个坑。 它一声不吭地忍到现在,找这种时候突然开口说话。 兰盏的目光停在安稚身上,蹙了蹙眉,“你身上这件是‘舌灿莲花’?” 有弟子也终于认出来了,“对,好像传说中‘舌灿莲花’就是金琼草的丝织的,上面还绣着解语鸟。” “我听说解语鸟能从穿衣服的人的脑子里搜罗诗词警句,把它说出来。” “据说一共有两件,一件蓝色男款,一件鹅黄色女款,蓝色那件在沐容才子那里。” “沐容大才子在象族老族长的寿宴上穿过,走一步,衣服吟一句诗,从门口走到座位,足足走出了一首《为象君寿》,传为美谈——原来鹅黄色的女款在这里啊!” “没想到今天亲眼看到了!” 所有人都看着安稚。 安稚只觉得生无可恋。 这破鸟从她脑子里找出来的东西,那是诗词警句吗? 兰盏大人大量,没太跟一件衣服计较,只挑了挑眉,“既然不用教你做事,你就好好看着他们吧,出了乱子我找你。” 他拿起书走了。 兰盏走后,整个功房立刻沸反盈天。 反正兰盏只说让安稚看着人,并没要她监督大家练功,安稚并不管他们。 安稚等了一会儿,发现身上那只鸟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才放下心来,翻那本《大梵天功》。 过了一阵子,有几个人过来申请要出去方便,安稚让人走了,反正兰盏师兄在的时候,大家也是可以去的。 再过一会儿,又有人也要去,安稚又把人放了。 连着走了好几个以后,安稚忽然觉得不对劲:这些人怎么一个回来的都没有? 安稚抬头认真地扫视了一遍,发现不见的是冉野他们几个。 根本就是故意给她找麻烦。 安稚嘱咐其他人不许出功房,自己出去找人。 外面很安静,其他功房的弟子也都在练功,到处都空荡荡的。 安稚一眼就看见有人往后山那边走,果断追过去,抓住了一个。 是一直跟着冉野的一个弟子,正在边走边仰头望天。 不用问他,安稚就看见了。 天上飞着一个大东西,看上去像只巨鹰,只不过不像真的,姿态僵硬呆滞,像是羽毛贴出来的假货。 假货却飞得毫不含糊,载着上面好几个弟子,正直奔峰顶的飞地而去。 “他们非说有人影,吵来吵去谁都不信谁,要亲眼上去看看。” 那弟子看见安稚过来了,嬉皮笑脸的,很明显是因为鹰背上载不了那么多人,才留下不能去看热闹。 “他们一会儿就回来啊,”那弟子笑嘻嘻,“反正他们会飞你不会,也没法把他们追回来,对不对?” 呵呵。 安稚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下山。 安稚没有站在山上就能把云碟招过来的本事,自己下石阶上了云碟,吩咐:“去上面的飞地。” 云碟乖乖地腾空而起,从刚刚那弟子的头上掠过。 速度飞快,比那只破鸟快得多了。 那弟子惊掉了下巴,望着安稚发呆,“竟然坐着云碟去抓不练功的人,她们海豚都是这么奢侈的吗?” 一定要把他们几个抓回来。 在安稚负责看着人的时候,他们跑到不应该去的地方,一旦被发现了,就是她的麻烦。 安稚的云碟落到飞地上时,看见冉野他们已经进了飞地上唯一的实验楼里。 上次安稚打开门禁后,楼门就一直用椅子顶着没有关,冉野他们正好奇地东张西望。 除了冉野,还有他的两个跟屁虫。 一个长着圆圆的熊耳朵,据说他家七个崽,他行七,大家都叫他熊七。说是熊,却白皙秀气,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还有个顶着长长的兔耳朵,大家叫他兔霸,说是兔子,却高大威猛,比别人都高不止一头,看着就是一拳揍死狼的霸王兔。 总而言之,熊清秀得像兔子,兔子威猛得像熊,刻板印象很不靠谱。 今天坚持说飞地上面有人影的两个弟子也上来了,其中一个竟然是一直帮安稚的小黑犄角。 安稚昨天听人叫他,知道他名叫修落。 这个人向来喜欢默不作声地在角落里削他的小木棍,竟然也会凑这种热闹。 安稚让云碟停在旁边,也跟着进了楼门。 冉野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到安稚,扯了扯嘴角,“稍微给点权力,尾巴就翘到天上,这也值得追过来?” 安稚不想跟他废话,“你们几个,现在马上跟我下去。” 冉野笑了一声。 “本来我们打算上来看看就下去,你来了,我们还就不下去了。” 看着他那张脸,安稚的火直往上窜。 身上的衣服突然说话了,“孩子不听话怎么办?打死就好啦!” 安稚这次觉得衣服说得很对。 “我数到十,”安稚说,“数完之前下去,我可以不告诉兰盏师兄,数到十还不下去,我现在就去找别的师兄上来抓你们几个。” 说完,不等冉野回答,就径自开始数数,“一——二——三——” 在她丝毫余地都不给的逼迫下,熊七受不了压力,试探地问冉野:“咱们先下去吧?晚上再来。” 冉野嗤之以鼻,“拿兰盏吓唬我?就算用师父吓唬我也没用。” 安稚边数边看向修落。 他是和冉野争执,坚持说飞地上有人影的那一边的。 安稚本以为他会乖乖听话,没想到他也不动,只问安稚:“你是怎么上来的?” 安稚忙着数数,没法停下来回答他的问题,一口气从一数到十,看见他们根本没有动的意思,转身就走。 还没迈出两步,忽然轰隆一声巨响。 脚下的飞地像遇到强地震一样疯狂摇晃起来。 糟了,一定是这块一直顶在峰顶的飞地要掉下去了。 安稚站都站不稳,抱头蹲在地上。 心中一边诅咒冉野,一边等着机会往外冲。 从安稚的角度,刚好能透过打开的楼门看到外面。 奇怪的事发生了。 外面原本是浮空岛上湛蓝到透亮的天空,可是随着脚下的地剧烈的晃动,外面的天好像猛然被蒙上了一大块黑布,一瞬间就黑了。 妖异的是,不远处的天上,多了一轮血红色的月亮。 在红月的照耀下,安稚忽然看出来,天空并不是天空,更像一大盆黑墨水,正在狰狞地扭搅翻滚,只是不知为什么,悬在天上掉不下来。 剧烈的晃动终于停了。 安稚回头看了一眼冉野他们几个。 他们也全都在惊恐地看着外面突变的异象。 冉野喃喃地说:“这该不会就是苦海底吧?” 其他弟子都被他的话吓到了,“苦海底?我们不是都在七凉山上吗?” “可是你们看天上的血轮。”冉野说。 血红的月亮下,所有人都沉默了。 安稚身上的衣服突然诗兴大发,“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说完还加了个拖着长声的“啊——” 所有人:“……” 行,这会儿它又突然能在安稚脑子里找到正经诗了。 第16章 拯救小毛团 修落还有闲心评价:“诗不错。” 安稚有点尴尬,“这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我以前看过别人写的。” 这裙子还叫什么“舌灿莲花”,干脆叫“文抄公”算了。只怕那个沐容才子一步一句的《为象君寿》,也未必就很靠谱。 安稚想站起来,却一阵心慌难受。 好像晕车一样,头晕而且恶心,安稚看了一下,发现丹田处的光球一改这两天飞一般的转速,慢下来了。 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光球不喜欢的一定不是好地方,还是赶紧走的好。 安稚站起来往外走,一出楼门,就发现另一件事。 这块飞地像一截高铁车厢一样,正在向前疾驰。 上面是浓黑扭卷的天空和血月,下面黑乎乎的,仿佛是地面,高低起伏,脚下的飞地正在两者的夹缝中全速前进。 冉野他们几个也跟出来了。 兔霸问:“咱们不会真这么倒霉,到苦海底来了吧?” 话音未落,眼前突然冒出两团人高的黑烟,龙卷风般旋转着。 这东西安稚太熟悉了,和前些天追杀安稚的黑烟一样。 可惜符渊送的追魂夺魄簪留在了那个世界,不在身边。 和上次不同,这次这两股黑烟转瞬就化成了人形。 两个人穿着一式一样的黑衣服,身上没留兽形,看不出原身是什么,但是两眉之间的额心都奇怪地发红。 安稚身后的几个弟子立刻叫出声,“是炎鬼。” 声音都在哆嗦,好像很害怕。 两个炎鬼似乎也没料到飞地上有这么多人,怔了怔,一个对另一个说:“怎么回事?挪块地而已,怎么拐带了这么多七凉山弟子?” 另一个的目光落在安稚他们几个身上,仔细看了看,“那个穿金袍子的是……” 两人一起打量冉野。 “你是昊穹王的儿子?”他们问。 冉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虽然明知这俩是什么人,还是尽量镇定地回答:“是,我是冉野。” 能明显看出他在害怕,但是他还算站得笔直,没有太给他们昊穹王族丢脸。 不过下一句就有点拉垮。 “你们敢抓我们,当心我父王找你们算账!” 那两个“炎鬼”一起笑了,“呦,还挺会吓唬人。” 其中一个手一抬,冉野就飞了。 他们的招数和破空隆有点像,掐的诀不太一样。看他们扔冉野的技术,修为应该远在他们这些菜鸟之上。 冉野被扔出去几米远,好半天才咳嗽着坐起来。 一个“炎鬼”笑道:“不错。把他带回去,抓了他,不知道能跟昊穹王换多少好东西。” 这地方太奇怪,安稚仍然很不舒服,旁边几个弟子的脸色也很难看。 熊七苍白着一张秀气的脸,说了句“我难受”,就化成了原形,变成一只棕色的小熊崽。 其他人也撑不住,纷纷化形,变成兔子幼崽和小花豹,修落是一只纯白色小鹿,只有头顶的一对犄角是纯黑的。 安稚周围多出了一群小毛团,全部都毛茸茸奶乎乎,又可怜巴巴。 一个炎鬼嘀咕:“这么多太难带,把昊穹王的儿子带回去,其余的全宰了吧?” 安稚吓了一跳:宰了? 冉野在那边也化形了,是只通体金色的小蜥蜴,他说:“你们把他们几个都放了,我就乖乖跟你们走,还能帮你们跟我父王要钱要东西。” 这是认识冉野以来,第一次听到他说出这么顺耳的话。 两个炎鬼并不搭理他。 其中一个说:“我上次过来踩点时,看到里面还躺着一个人,尊主说也要带回去,咱们把他搬出来?” 安稚知道,他们说的一定是那个跟着飞地穿过来的男生。 另一个炎鬼同意,“好。先搬人,反正他们也跑不了。” 这是一块飞地,夹在妖异的天与地之间,正在向前飞驰,确实无处可去。 不过那炎鬼还是瞥一眼冉野他们乘的大鸟,手一抬,大鸟就被打飞,掉下飞地不见了。 两个炎鬼放心地进楼去搬人。 安稚静等那两个炎鬼真的进了楼道,才悄悄站起来,轻声叫:“云碟!” 云碟一直安静地停在楼门前的绿化带后,没人看见,这时听到安稚的命令,立刻飞到安稚脚边。 安稚一边跨上云碟,一边指挥这群小兽崽们,“快,上来!” 虽然究竟用云碟能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安稚也没把握,但是大可一试。 小兽崽们立刻争先恐后地爬上来。 安稚本来很生气,都是这群人到处乱跑,害她也跟着到了这种怪地方,不过他们一化成一群毛茸茸的小崽崽,安稚的气就先消了一半。 毛孩再皮,再能惹祸,也是毛孩。 身处一群小崽崽之中,安稚作为人类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心想:小可爱们不用害怕,姐姐想办法带你们回家。 “冉野,还不快点过来?”安稚稍微提高一点声音。 小金蜥版的冉野明显地怔了怔,像是没想到她会叫他,不过下一刻,立刻朝云碟这边狂奔过来。 楼里的炎鬼听到动静,也出来了,看见安稚他们上了云碟,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 冉野先到了,被安稚一把拎上云碟。 “回七凉山。”安稚沉声说。 一阵光影缭乱。 四周再稳下来时,已经不再是刚刚黑色的天空和血月的景象。 然而也并不是七凉山。 这是一片荒漠,没有建筑,也没有植物,一眼望过去,苍莽一片,太阳灰扑扑地挂在天上,明明是大晴天,却云遮雾罩的。 小裙子又诗兴大发。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安稚顾不上理它,因为云碟除了她和小兽崽们,带过来的还有别人。 一个炎鬼松开云碟的边,从地上爬起来。 他动作够快,在云碟消失前扑过来,抓住云碟,结果被一起带过来了。 他骂了一句,拍拍黑袍子上的沙子,“想给老子跑?有种你们继续跑?” 他提醒得非常对。 安稚立刻继续对云碟下指令,“回七凉山。” 飞一次就成功地逃离了那个挂着红月亮的鬼地方,虽说现在这地方也不知道是哪,说不定再飞一次就成功了呢。 然而云碟没有动。 它蔫哒哒地趴在地上,好像刚刚那一次已经拼尽全力了一样,飞不动了。 “都给我下来,双手……呃……双爪抱头,蹲在地上!” 就像警察叔叔查到什么不良场所一样,安稚和所有毛茸茸只得一起下来,双手双爪双蹄抱头,在云碟前蹲成一排。 炎鬼刚刚被云碟拖着来到这里,狼狈万状,现在一身火气,骂骂咧咧,“不先宰一只不知道我的厉害。” 他伸手就想拎小棕熊出来。 安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许根本就连想都没想,就对着炎鬼发了一个破空隆。 奇怪的是,炎鬼竟然真的被她的破空隆打退了两步。 破空隆这招八.九成都是靠硬修为,从刚刚炎鬼出手打冉野就能看得出来,修为比他们厉害多了,安稚能撼动炎鬼,实在是件奇怪的事。 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安稚。 炎鬼也万万没想到,这小姑娘能发出打得动他的破空隆。 “呦呵,不错嘛,”炎鬼站稳后,斜睨一眼安稚,随手就掐了个诀。 安稚不等他打出来,二话不说,抢在他前面,又打出一个破空隆,把他震得连退几步,打断了他的施法。 冉野他们看见安稚已经跟炎鬼动手了,立刻也跟着一连串破空隆砸过去。 然而没用,热闹归热闹,打在炎鬼身上毫无效果。 安稚毕竟不是熟手,很快就被炎鬼找到空档一招发出来,安稚就像个破布娃娃一样飞了。 小兽崽们“嗷——”地一声,一起抢上去看安稚。 安稚一动不动地仰天躺着,好像爬不起来了。 “安稚!”“安稚!”崽崽们都在焦急地叫。 安稚没说话,她的衣服却突然开口,“竟然恐怖如斯啊——” 所有崽崽:? 安稚躺在那里不能动,是因为整个身体都在火烧火燎,像正被人架在柴堆上烧。 却不是被炎鬼打的。 刚刚丹田的位置狠狠地挨了炎鬼一下,让里面的状况大变。 这两天聚气颇有成就,聚出一大团灵气,原本被安稚定在光球旁边,结果被炎鬼这一震,突然稳不住了,向光球流泻过去。 光球瞬间光芒大盛,安稚觉得它亮到睁不开眼睛,然后是一种奇怪的爆炸般的感觉席卷全身。 这该不会就是升阶吧? 书上说,境界往上升一阶时,感觉就像是天崩地裂。 升阶时,灵元躁动,越高层次的升阶,痛苦越强,如果此时不能让炸裂般的灵元重新安稳下来,就会走火入魔。 这就是大家都用宠物安抚灵元的原因。 安稚勉强睁了睁眼睛。 几只幼崽的小脑袋排成一排,每只的眼睛都亮晶晶的,柔软潮湿,眨也不眨,一起关心地看着安稚。 尤其是那几只毛茸茸,脑门毛乎乎的,顶着耳朵和小犄角,看着就很好rua。 安稚心中还留着最后一线清明—— 绝对不能伸手去rua同窗们的脑袋!太不像话了。 第17章 上古文明 光球震颤,像是裹满了变态辣的辣椒粉,让安稚的丹田里又辣又疼。 它在叫嚣:摸摸它们!摸摸它们的小脑袋! 安稚正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本能时,小白鹿修落垂头用小犄角拱了拱安稚的手。 “你没事吧?” 熊仔和兔兔也把爪爪搭在安稚胳膊上,“安稚?你说句话?” 光球在小崽崽们的抚慰下,渐渐稳了下来,至少没那么火烧火燎了。 炎鬼踱过来,得意洋洋,“小丫头还想跟我动手,再回家练几年吧。” 话音未落,就看见“小丫头”慢慢坐起来了。 安稚根本没站起来,坐着就发出一招破空隆。 这次升阶,不止是升阶。 升阶时,原本放在安稚体内的光球和她的灵脉交融贯通,这时才真的变成了她的一部分。 安稚的破空隆发出去,炎鬼只觉得一股大力呼地猛冲过来,人就向后飞了出去,拍在地上。 炎鬼心下大骇,他的大梵天功练了这些年,终于练到五阶,打这些七凉山的菜鸟弟子绰绰有余,竟然会被人震飞出去。 这招破空隆力道雄浑,这女孩的修为起码有六阶。 怎么可能? 刚刚她发出来让他倒退了两步的一下,明明还没有这种功力。 小兽崽们也呆住了。 安稚什么时候有这种功力了?能把一个明显高阶的炎鬼打飞出去? 熊七忍不住问:“安稚,你是怎么做到的?” 安稚顾不上回答它,已经在掐下一个破空隆的诀。 安稚的衣服却回答得很热情,这次用的是男童的声音,“这是我爸爸在夏威夷教我的!” 小兽崽们:? 炎鬼爬起来,手一翻,手上多出了一把刀。 不是一把真正的刀,而是红色的火焰化成的刀形,就算在日光下,依然火焰熊熊,看着就不太好惹。 “这是鬼焰斩。” 有识货的小兽崽叫出声。 安稚虽然不懂是什么,也能猜到是厉害的东西,起手成诀,破空隆一个接一个地发出去。 招招不落空,炎鬼又飞了,但是在被她打飞前的一瞬间,手中的鬼焰斩已经脱手向她掷了过来。 鬼焰斩速度极快,带着一道妖异的灼人热气,流星一样直奔安稚的胸口。 就在那一瞬间,忽然一声巨响。 安稚觉得好像亲眼目睹了核爆。 一种爆炸般的力量骤然在安稚身前炸开,用排山倒海的大力推平一切。 从安稚身前几步,鬼焰斩飞在空中的位置起,再往前不知绵延多远,一切都被推平。 在荒滩上抹出一个几十米深的扇形巨坑。 气势汹汹飞过来的鬼焰斩在这种刚猛至极的罡气下,瞬间化为灰烬,那个炎鬼更是倒霉,连影都没有了。 但是在这条线后,安稚和小兽崽们却毫发无伤,连发丝都没有被吹起来。 一只云碟从天而降。 符渊长身玉立,身上的银灰色衣摆随风翻飞,天神降世般缓缓落在安稚面前。 他眼神沉静,先上下扫视一遍安稚,“没事吧?” 他竟然找到这里来了,还来得这么及时。 安稚喜出望外,觉得他无比顺眼,站起来过去拉住他的衣袖,“你怎么来了?” 符渊看见袖口被她攥住,怔了一瞬,立刻把手搭在她的背上。 他温声说:“我提前回来,去七凉山接你,发现你和飞地都不见了,云碟也不见了。云碟是我做的,我能找到它的位置,所以就跟着过来了。” 符渊的gps装得十分靠谱,来得也很及时。 他不动声色地揽住她时,安稚衣服上的鸟突然插嘴,声音低哑,“抱我一下,命都给你。” 安稚:? 它是从她脑子里那个犄角旮旯把这句话挖出来的?这衣服胡说八道了一天,有恃无恐,越来越骚了。 安稚连忙退后一步,顾左右而言他,“这里是什么地方?” 好像不是浮空岛,看上去就是在地面上,只是到处都很荒凉。 符渊看一眼后面的小兽崽们,压低声音对她解释,“这里是原本的乾旋大陆,因为遍布毒瘴,现在已经荒废了,就是我们叫幽冥之地的地方。” 确实“遍布毒瘴”,这里和苦海底一样,待了一会儿,就全身都不舒服。 安稚身后不远处的小兽崽们也在窃窃私语。 熊七望着从天而降的符渊,嘴巴一直没合上,“这个是……玄苍王符渊吗?” 立刻被兔霸扯了一把,低声提醒,“……别直接叫王上的名字。” 这块大陆人人修行,崇尚实力,符渊的修为远在众人之上,独步天下,是以无论是不是玄苍臣民,都对他十分尊崇。 冉野也很惊讶,玄苍王符渊,连父王都认他四国之首,唯他马首是瞻,怎么会到这里来了,还好像和安稚很熟? 安稚正在问符渊:“你刚刚用的那招叫什么?怎么会那么厉害?能教我吗?” 这核爆一样的大招要是学会就无敌了,还怕什么炎鬼。 符渊很无奈,“这不就是你的‘破窟窿’么。” 他用的这招居然也是破空隆,最简单、最基本、七凉山人人都会的破空隆。 安稚不用衣服感慨,自己就想说,原来同一招由不同人打出来效果会天差地远,十一阶修为的破窟窿竟然“恐怖如斯”。 紧接着,又有一只云碟也落下来了,是一身素白的南沉。 难得南沉肯坐符渊的云碟,却是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小兽崽们看见南沉,全都耷拉下脑袋。 南沉先哼一声,“堂堂七凉山弟子,全都化成幼兽,成什么样子?” 有人分辩,“师父,这里太难受了,我们化不成人形。” 不过还是乖乖地变了个样子,这次兽崽们全都猛然长大了不少,连兔子都高到了安稚的腰。 安稚懂了,原来他们并不是幼兽。 因为这鬼地方让人难受,不能维持人形,他们才化成幼兽,大概幼兽的形态最舒服。 熊七嘀咕:“还是安稚厉害,这么难受,都能维持人形。” 符渊和南沉都知道,安稚不变只不过因为她是人,根本没有原形可变,不过两人没有出声,都假装没听见。 修落悄悄拉了一下安稚的衣袖,“安稚,你认识玄苍王?” 符渊听见了,留神上下扫视他一遍,淡淡代答:“她是我妹妹。” 所有兽崽一起怔了怔。 冉野实在忍不住,问:“人人都知道王上是银狸,王上的妹妹为什么会是一只海豚?” 符渊没听懂,“海豚?” 安稚的注意力却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不远处,就在符渊刚刚核爆过的深坑里,隐约露出了点东西。 “我用一下你的云碟。”安稚对符渊说。 她踏上符渊的云碟,吩咐它飞了下去。 符渊的破空隆在地上推出一个又大又深的坑,原本掩埋在荒滩黄沙下的东西露了出来。 是建筑的一角,好像是一座楼的楼顶。 最关键的是,这看上去是一幢钢筋水泥的现代化建筑。 安稚有点错乱,她跑过去,仔细看了看。 看上去还真是一幢楼的楼顶,楼已经严重歪斜了,楼体应该深埋在地面下,像出土文物一样残破不堪。 楼顶侧面还悬着大字,是两个字。 一个只留下一捺,另一个依稀可辨,是大厦的“厦”字,还剩一大半,想来前一个是个“大”字,某某大厦。 字比安稚还高。 安稚用手碰了碰那个“厦”,字早就严重老化,现在挖出来一见风,再被安稚轻轻一碰,立刻碎成齑粉,散落在黄沙上不见踪影。 其他人也乘云碟跟了下来。 这些弟子从小都长在浮空岛上,难得有机会下到大陆上来,已经忘了不舒服的事,全部围上来看新鲜。 兔霸他们语气兴奋。 “这是什么?” “是乾旋大陆上古文明的遗迹吗?” “好像是当年那些‘人’留下来的。” 安稚凌乱地回过头,望着符渊。 他说的还真对。 他们这里并不是什么古代。 安稚的世界才是古代,是符渊他们的古代。 第18章 自荐枕席 安稚绕着楼顶转了一圈,想多找一点线索。 另一个方向上好像还有个牌子,只不过埋在黄沙下,安稚动手去挖。 符渊走过来,把她拉开,抬手掐诀,“我来。” “不要!”安稚赶紧拦住他。这些牌子都已经老化了,一碰就碎,绝对经不起他核弹级别的破空隆。 符渊微笑了一下,“放心。” 他掐的并不是破空隆,不知道是什么,一道白光闪过,埋住牌子的黄沙与碎石纷纷扬起,仿佛被一阵风一股脑卷走。 下面的牌子却完好无损。 大魔王以后打算转行的话,很可以凭这招去做考古挖掘。 露出来的牌子上隐隐约约有字,安稚辨认了半天,上面写的是“平澜市暖湾老年公寓”。 安稚火速在脑中搜索了一遍。 在她的世界,好像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叫“平澜市”的地方。 南沉虽然沉着脸,到底心疼他浑身难受又不敢说的弟子们,过来催促,“我们先回七凉山吧。” 一行人乘云碟回了七凉山,在南沉冻死人的屋子里复了个盘。 安稚这才弄明白,在这块乾旋大陆,深海下面,也有块能住的地方,大家都把那里叫做苦海底。 据去过的人说,里面并没有水,但是不见天日,只悬着一轮不知是什么做成的血月。 那地方疯狂又混乱,修行艰难,正经人没人愿意去,去的通常都是在浮空岛上犯了大错,没处可逃的穷凶极恶之徒。 他们在苦海修行的方法不同,人人眉心都发红,所以浮空岛上的人叫他们“炎鬼”。 苦海底弱肉强食,势力复杂,掌控那地方的人更换得极快,浮空岛上的人都搞不清楚如今苦海底到底在谁手里。 这次七凉山上莫明多出一块飞地,看来就是他们搞的鬼。 南沉思索,“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把飞地挪来挪去。” 符渊他们互看了一眼,谁都不清楚。 南沉伸手去捉安稚的手腕,“你过来。” 安稚眼前一花,屋子里光影缭乱,什么都没看清,符渊已经和南沉过了几招。 “王上,”南沉住了手,有点无奈,“他们都说她一招打飞炎鬼,我想探探她的功夫。” 符渊淡淡道:“想碰她,要先跟我打过招呼。” 南沉只得问:“王上,我能探探‘你妹妹’的功夫吗?——我想起来了,她碰巧好像也是我七凉山的弟子来着?” 南沉冷冰冰的,怼起符渊来却向来很利索。 符渊听见他征求他的同意,才算满意,从安稚身前挪开。 南沉搭上安稚的手腕,有点纳闷,“怎么一点灵元的影子都没有?你确实有灵元?” “有……吧?”安稚也不太确定,“反正有个光球,会转,看着很像灵元。” “你发一个破空隆给我看。”南沉说。 安稚看看四周,在这里发破空隆,往哪打都不太合适。 南沉这屋子过于寒酸,家具又破又旧,就连墙看着都不太牢靠,万一真弄出个破窟窿,估计还得她来补。 不太好意思打南沉,当然也不能打几个菜鸟弟子,安稚掐了个诀,把一个破空隆结结实实打在符渊身上。 符渊连躲都没躲,稳稳地接了她这一下。 看他的表情,好像还对安稚的选择很满意,满脸都写着,“看,我家小宠物就算想挠人时也只挠我”。 符渊和南沉两个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眼光奇毒,安稚的破空隆一发出来,他们就异口同声地说:“六阶。” 安稚有个六阶灵元,却完全探不出来。 符渊问南沉:“你发现没有,她的破空隆的罡气,和我们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是,感觉有细微的区别,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南沉回答,转而问安稚,“你的灵元……” 他一抬眼,忽然看见站在旁边一声都不敢出的冉野他们,先挥挥手,“你们几个出去吧。” 其中只有熊七回山后仍然不太舒服,还没化成人形,他愣了愣神,晃晃毛茸茸的脑袋,高兴起来。 “所以师父,你都不罚我们的吗?” 然后“嗷”地嚎了一声,四只爪子全被人踩了一脚。 南沉被他一语提醒,终于想起来还有他们几个乱跑这茬,“你们几个,回去罚抄十遍《大梵天功》,十天内交给兰盏。” 那么厚的书,十天内抄十遍,所有人面如死灰。 熊七绝望地问:“师父,是只抄上册,还是上中下全都要抄一遍……嗷——” 爪子已经被踩得不能要了。 “上,中,下。全部。”南沉阴沉着脸。 “那师父……”熊七又张了张嘴,结果被周围的弟子们一把捂住,呜呜地出不了声。 安稚赶紧问:“师父,我就不用抄书了吧?” 网课的作业已经多到做不完了,再抄十遍书,会闹出人命的。 安稚努力解释,“我没有跟着他们乱跑,是兰盏师兄走的时候让我看好他们,我才上飞地,打算把他们几个捉回功房。” “你不用抄书。”南沉答。 安稚继续讨价还价,“兰盏师兄说,谁第一个用破空隆把人打倒,谁就能拿到乌罡丸,我今天打倒了炎鬼,乌罡丸是不是归我了?” 南沉沉声答:“那是自然。” 安稚很满意。 符渊却不太满意,“她冒风险上飞地找人,还把那么多弟子从苦海底救出来,一粒普通的乌罡丸就打发了?我听说七凉山向来赏罚分明,却原来……呃……” 安稚立刻觉得,有这么个肯替她出头为她说话的“主人”,还是挺好的。 符渊说的很有道理,南沉只得起身去拿了个小瓶回来,兜底倒出两颗白色的丹药,拿了一粒想递给安稚。 符渊一脸“……”的表情。 安稚的衣服抢先开口,替符渊把没说的话说了,“就这?” 安稚一把按住裙子上喜欢惹祸的鸟嘴。 南沉无奈,“这不是乌罡丸,是雀髓丸,不止能快速提升功力,还能帮助理顺你刚升阶的灵脉,是我们族的宝贝,十分难得,我现在身边也只有两粒而已。” 南沉想了想,干脆把那两粒重新倒回小瓶,连瓶子一起递给安稚。 熊七他们忘了罚抄书的事,全都看着装雀髓丸的小瓶子: 据说乌罡丸已经很好了,比乌罡丸还好得多的雀髓丸,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极品吧? 奖励到手,而且比原来的还好,安稚接过小瓶子,不动声色地对着冉野晃了晃。 冉野转开了目光。 符渊温声道:“既然已经给你了,就吃了吧。” 现在?安稚握着小瓶询问地看着符渊。 符渊干脆拿过小瓶,打开,直接送到安稚嘴边。 他说可以一定是可以,安稚毫不犹豫地把两粒雀髓丸吞了。 一种绵软通畅遍布全身,这大概就是打通灵脉的感觉。 等冉野他们几个出去了,南沉才继续问安稚刚刚没问完的事,“你怎么会有六阶灵元?” 安稚汇报,“本来是五阶,刚刚被我升成六阶了!” 安稚把黑猫的事详细说了一遍,两个男人都沉吟不语。 南沉半晌才说:“我头一次听说,能把灵元拿出来整个送人。”他问符渊,“你听过吗?” 符渊摇摇头,“我只知道灵元可聚可散,并没听过可以直接取出来。” 南沉想了想,“她说的黑猫,会不会是你的……” 符渊答:“天下黑猫很多,不一定就是他。” 也不知道他俩说的人是谁。 南沉思索,“那只黑猫会不会练的不是我们的大梵天功,所以我们探不到?” 符渊提出另一种看法,“说不定是因为安稚是人,灵元在人的体内,和妖不太一样?” 就算是经验丰富的七凉山,也没有人类修炼大梵天功的先例,谁也不知道。 两个人想不出所以然,一起嘱咐安稚,情况不明,一定要密切监控体内灵元的动静。 符渊还在想另一件事。 “你有五阶灵元,为什么穿过来时还会消耗青翳镜那么多妖力?” 他思索片刻,忽然明白了,“我在估算消耗的妖力时,忘了你不是一个人来的。消耗那么多妖力的不是你,应该是你抱着的小猫。” 安稚心里还惦记着别的事,催着符渊赶紧回家。 一回飞魂岛,安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掉那件倒霉衣服,第二件事,是立刻打开青翳镜。 在网上搜了半天,果然并没有一个叫“平澜市”的地方。 安稚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被掩埋在黄沙下的好像不是她的世界,看起来像是一个类似的平行世界。 “搜到什么了?”符渊感兴趣地过来问。 安稚跟符渊解释了一下平行世界的事,他聪颖无比,立刻就听懂了。 符渊点头,“传说中乾旋大陆上以前确实有很多人类,后来灾难降临,地面上活不下去,他们就躲在地下渐渐绝种了。倒是因为灾变,有了我们妖类和浮空岛,我们就开始在浮空岛上繁衍。” 这个平行世界里的人类有点倒霉。 安稚好奇,“那你们的文化为什么这么像我们的古代?” 符渊解释,他们有一套从过去传下来的古书,叫做乾旋全书,浮空岛上的整个文明,从语言文字到衣食住行,都是从那套书发展演化而来的。 看起来,那套书记载的是古代文明,不知为什么,反而把人类的现代文明全都跳过了。 可是问题仍然很多。 两个平行世界为什么会建立联系? 安稚那个世界的土地为什么会被挖起来,送到符渊的世界?看起来是炎鬼他们干的,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 两个人都不太明白。 整整一晚上,安稚都在青翳镜前做作业,做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青翳镜在符渊的房间里,他也并不急着睡,就坐在长案的另一边,安静地批阅文书,时不时抬头看安稚一眼。 她对着青翳镜做题,时不时扯扯鬓边梳洛仙髻留下来的一缕头发,一会儿又咚地一声,把头敲在桌面上。 她在焦躁不安。 “是很难做的东西吗?”符渊问。 “不是。我做完了。”安稚在线提交了作业,扭动兽头,关掉青翳镜站起来,“我睡觉去了。” 安稚闷闷不乐地出了符渊的房间,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倒在啵啵床上。 今天从五阶成功升到六阶,什么都好,就是灵元一直没有真的恢复正常。 和平时很不一样,躁动不安,火烧火燎。 有修落他们一群小兽崽时,灵元稍微舒服了一会儿,现在又不对了。 小橘也不在。 符渊说,边涯今天来过,小狼崽和小橘玩了一天,玩疯了舍不得走,他就干脆把小橘带到他那边去了,等明天才会送回来。 要是有掸子就好了。 安稚躺了一会儿,满脑子都是掸子,翻来翻去,又重新爬起来,悄悄走出屋子。 符渊的门还没关,猫侍从在进进出出,准备睡前盥洗的东西。 他们看见安稚了,安稚连忙竖起手指,对他们比了个嘘的动作。 透过敞开的门,能看见符渊仍然在坐在案前办他的公务,鼻梁高挺,长长的睫毛垂着,在月魄珠温和的光线下,在脸上投下两湾阴影。 好看归好看,可惜再好看也不是猫。 好像听到了什么,他的猫耳朵动了动,转到门这边的方向,安稚吓得赶紧缩回头。 本来抱着一点点希望,希望他能在睡前化个原形什么的,看来是不可能。 安稚叹了口气,怏怏地回到房间,换好睡衣,倒回床上。 有人进来把月魄珠调暗了,安稚在昏黄的光线里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帐幔忽然水波一样荡漾了一下。 一对毛茸茸的耳朵钻了进来,然后是脑袋。 一个银灰色的身影,举着粗粗的尾巴,轻巧地一跃,纵身跳到安稚的床上。 他一声不吭,也没有看安稚,从床沿踱到安稚身前,趴了下来。 他蜷成一个圈,脑袋枕在爪子上,和安稚保持着不到一寸的距离。 安稚想明白了。 他是高手,很知道今天安稚从五阶升到六阶,灵元会不稳,主动变成掸子,过来帮她安抚灵元。 可他不真的是宠物,做不出撒娇起腻的事,这样跑到她的床上,整只毛团都透出尴尬。 而且他不真是只宠物,安稚也不敢真的去撸他。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躺着,谁都不出声,好像各睡各的,彼此毫不相干。 然而灵元却不是这么说的。 从掸子钻进帐幔的那一刻起,安稚灵元的光芒突然暴涨了一瞬,然后就稳当了下来,像一个轴承终于加了润滑油的马达。 安稚明知道让他呆在这里是不对的,却一丝一毫让他走的意思都没有。 这是第一次睡得离掸子这么近。 一晚上的躁郁纾解了不少,安稚的心前所未有地安定平和。 他趴着,看不到头,只能在半暗的光线中看到两只耳朵。他好像也没有真的睡着,粗尾巴动了一下,柔软的长毛轻轻划过安稚的手。 安稚实在忍不住,试探地伸手搭在他背上。 第19章 她是我的 他的背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就平静下来。 不能真的撸他。安稚在脑中警告自己,能摸到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背上的毛厚而软,扎实得不像一只猫。 真可惜他不是一只普通猫。 真希望他是一只普通猫。 安稚一动不动,心里这样想着,看着掸子的剪影,渐渐地睡着了。 符渊一直都没有闭上眼睛。 身后安稚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稳绵长。 袖珍日晷就放在她枕边,与普通日晷大不相同,就算是夜里,里面的阳光仍然亮着,日影稳稳地指向子时三刻。 符渊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睡得很安心,很熟,完全不知道她刚刚在经历什么样的凶险。 今天她从五阶冲六阶,大概是因为有幼兽形态的其他弟子在,勉强算是混过去了,灵元却根本不稳。 今晚是个大关隘。 子时阳气最衰,全身灵脉收敛,如果此时灵元躁动,是最容易出事的时候。 乾旋的修行者里,能修到五阶的不算多,能到这个地步的全都精通修行之道,升六阶时无不未雨绸缪。 各个都是提心吊胆,小心应付,快升阶时,提前备好最好的灵药和最合心的宠物,还要找可靠的人在旁边看护。 只有她,白捡了个五阶灵元,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灵元都快崩了,还坚持坐在青翳镜前写了一晚上作业。 符渊叹了口气。 原本只想让她喝点灵泉水,早点化气聚元,没想到她竟然有个五阶灵元,无意中帮她养足了,猝不及防直冲六阶。 只要这样让她安稳地睡到卯时,天一亮,今天这关就算是平安地过去了。 符渊打算今晚就留在她身边,守到卯时再走。 反正也睡不着,符渊换了个姿势,舔了舔爪子,心中有点忧虑。 再过几天,他自己也会有个大关隘,要从十一阶的六层冲到七层,到时候必然全身灵脉散乱,心魔现出。 这件事符渊一直在拖,现在已经拖无可拖。 当年升第十二阶时,心魔作乱,屠了浮叶岛的事还历历在目,这一次只是十一阶内的层级变化,虽然没那次厉害,可是也凶险无比。 不知道有她在身边,能不能让他也平安渡过。 符渊正在想着,忽然觉得尾巴一紧。 有只手一把攥住了他的尾巴。 符渊:?! 安稚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的后背滑下去了,抓住了他的大尾巴。 “掸子啊……”她在梦里心满意足地哼哼。 符渊挣了挣,她攥得太紧,挣不开。 做梦的安稚好像对手里的大毛掸子很满意,又说了一句不知什么,忽然伸出另一只魔爪,穿过符渊的前腿腋下,把他一把按进怀里抱住。 符渊的脸刷地红了——如果没有毛的话,一定是刷地红了。 她把他搂在怀里,抱得很紧,呼吸吹在他头顶的耳朵上,下巴亲昵地蹭着他的脑门。 铺天盖地的,到处都是她强烈的感应。 符渊镇定了好半天,心里又渐渐冒出点酸溜溜的感觉。 她刚刚穿过他的腋下把他搂过来的动作实在太过熟练,也不知道以前这样抱过多少只猫,蹭过多少只猫的脑门。 渣女。 符渊眯了眯眼睛,忽然起了点坏心思。 一瞬间,掸子不见了,猫变成了人。 怀里搂着的毛团忽然手感大变,变成一个大得多的东西,安稚皱了皱眉,嫌弃地伸手推了推这个大东西。 她的手从他的胸膛上滑过,迷迷糊糊地到处乱摸,好像在找她的猫。 没有摸到她想要的毛茸茸。她不爽地哼哼了一声,翻了个身,面向床里又睡着了。 符渊侧身过来,支着头,望着她的背,心想:她还真是对他的人形一点都不感兴趣。 符渊自认为自己的人形长得不差,可是她对他的人形,好像还没有对猫形十分之一的热情。 安稚睡得很不安稳,一会儿就又翻过来了。 两条秀气的眉毛蹙得更紧了,好像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符渊偏头看了一眼日晷,时辰还不到,她新进阶的灵元还没有彻底安稳。 还能怎样?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一晃眼,又变成了猫。 安稚仍旧闭着眼睛,那只魔爪又开始焦躁地满床乱找。 眼看就又要抓到符渊的大尾巴时,符渊挪开尾巴,默默地原地转了个圈,把脑门主动递到她的魔爪下。 指尖碰到了符渊头上的短短的茸毛,安稚好像终于找到了想找的东西,嘴角漾出一点笑来。 然后一把揪住了符渊的耳朵。 符渊:?! 次日早晨。 睁眼醒来的时候,安稚的灵元已经稳稳当当了,也转得前所未有地活泼,昨晚的烦闷一扫而空,神清气爽。 六阶的灵元就是不一样啊就是不一样。 掸子并不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才看见符渊。 安稚犹豫再三,才捅破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昨晚谢谢你啊,本来灵元特别不舒服,你来了就好了。” 符渊不动声色地夹起一块鱼,“不客气,应该的。” 安稚并不觉得这是“应该的”,连忙补了一句,“等小橘回来就不用那么麻烦你了。” 符渊筷子上的鱼停在嘴边,不动了。 安稚没注意这个,她看到了别的。 符渊看起来和往日有点不同。 他头上猫耳朵向来柔顺的长毛有点戗,人形的耳朵更是通红,像是被人狠狠蹂.躏过。 安稚观察了半天,才试试探探地问:“你怎么了?耳朵怎么那么红?” 符渊抬眸看了她一眼,终于把那块鱼送到口中,细嚼慢咽,半晌才悠悠说:“昨晚从你那里回去后睡不着,后半夜都在用我的娑婆盒练功,娑婆盒以心魔造出个禾隹妖女来,一直在跟我的耳朵过不去。” 他的声音轻且含糊,安稚没听清。 喝醉妖女? 安稚严肃地点点头。 心中却在疯狂地想,不是吧不是吧,他说以心魔造出个喝醉了的妖女,还欺负他的耳朵,其实是在公然讲他的春梦吗? 没想到他们乾旋的风气这么开放。 安稚有点不好意思,所以礼貌起见,是应该顺着他点评一下他的春梦吗? “妖女啊?什么样?好看吗?”安稚大大地咬了一口果子,用含糊的声音掩饰羞涩。 符渊淡淡答:“确实……挺漂亮的。” 看吧,还真是春梦。 青翳镜前的键盘换了,还是木雕的,但是已经能按下去了,手感舒适。 上午的网课讲网络协议,上课的老师声音太过温柔,又平缓得像条线一样,催眠指数十级。 安稚昨晚大半夜都因为灵元躁动,睡得很不好,这课就上得昏昏欲睡。 倒是符渊时不时过来看一眼屏幕,一会儿问问这是什么,一会问问那是什么。 “就是网啊,”安稚靠在圈椅里半闭着眼睛解释,“你用青翳镜上的那个东西,就是这么搭起来的。” 老师唱完催眠曲,又让大家下载了模拟器,自己动手配一个简单的局域网。 安稚把路由交换机和几个电脑图标拖到屏幕上,连了两下线,敲了三行命令,就撑不住,彻底趴了。 一觉睡得很爽。 再醒过来时,已经下课了,私聊窗口闪个不停。 是孟小汐发过来的。 【安稚你敢公然睡觉?】 【视频一直开着你知道吗?】 【你手机关机?】 【你家猫又来了】 【你家猫一直在跟大家聊天】 【算了你睡吧宝贝晚安】 …… 安稚一激灵,彻底吓醒了。 恍惚中记得,刚刚开始做练习时,老师好像说要大家开视频来着,迷迷糊糊的,安稚也不记得自己点了没有。 问题是猫聊天是怎么回事? 安稚看了一眼群聊窗口,她的名字发了一大堆乱码,好像脸滚键盘。 “符渊!”安稚怒吼。 符渊的声音就在耳边,悠长回转地“嗯?”了一声。 声音很低,很有磁性,让安稚的气顿时短了一半。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正俯身和安稚一起看青翳镜。 “这是怎么回事?”安稚指着屏幕上确凿无疑的他捣乱的物证。 “你睡着了,我一不小心踩在了键盘上。” “‘一不小心’踩在键盘上,能踩得一句一句的,还有问有答?” “你那么多同学都在跟我聊天,不回复不好。”符渊很无辜,“也没真的敲字,都是随便乱点的。” “乱点?”安稚指着一片混乱中明显有意义的一句,“别人问‘你是安稚的猫吗’,你回答的一堆乱码里夹着个‘她是我的’是怎么回事?” 她同学看见这几个字都笑疯了。 符渊淡定答:“你前几天上什么‘概率论’,我听到你的老师讲过一个无限猴子定理,有足够的时间,猴子都能用打字机乱按出全套莎士比亚,我敲出一句话怎么了?概率问题罢了。” 行吧。 安稚绝望,“你就不能直接帮我关掉视频吗?” “当然要先乱压一会儿鼠标键盘。一只猫走过来直接关掉视频,不奇怪吗?” 一只猫回复别人的话才奇怪吧? 安稚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顿时忘了符渊捣的乱。 都下课了,练习还没提交。 过时没提交就等于旷课,这节课白上。 “完蛋了完蛋了。”安稚快哭了,手忙脚乱地去找模拟器的界面。 “你是说你的作业吗?”符渊悠悠问,顿了顿,“放心,我已经帮你做完了。” 安稚:? “是关掉视频以后做的,也提交了,还提前了十分钟。”符渊说,“你们的作业也太容易了,比做青翳镜容易多了。” 他刚刚在安稚身后跟着她上了一节课,竟然学会了。 这只猫的功能越来越复杂。安稚深深怀疑,这么上一阵网课,这只大猫说不定能拿个学位什么的。 下午去七凉山,符渊和南沉认真探讨过,结论是继续让安稚和新弟子们一起修行。 安稚怀揣六阶灵元,脑子里空空如也,硬件上是高手,软件上是菜鸟,就像忘了装系统的顶级游戏本,还是从头学起稳扎稳打比较好。 安稚进功房时,整个功房都静了静。 一方面是因为昨天的事,她是玄苍王的妹妹,还能一招打飞炎鬼,在她没来之前,功房里已经讨论得热火朝天。 另一方面,今天所有人都在盯着她身上的衣服瞧。 就连弟子中最不在乎衣着打扮的纯直男们都在想,她连着三天都穿了绝世孤品,不知道今天又会穿什么。 安稚却对今天的衣服非常有把握。 真的。 第20章 魔王一百问 今天早晨起床时,安稚才想起衣服的事。 给安稚梳头的猫婆婆过来后,安稚本打算问她借件青布裙子穿,无奈猫婆婆坚决不肯。 她拒绝,“我们老太婆的衣服,你们小姑娘家家穿上不好看,也不吉利。” 于是安稚又把主意打到了猫侍卫们那身利落的白衣服上。 尚设司却不肯送来,说是于礼不合。 安稚没办法,跑去问符渊,“你们这里哪有卖衣服的,我去买一套还不行吗?” 符渊幽幽答:“我哪知道?我又没买过。再说就算找到成衣铺子,你不是还要上网课吗?走得开?” 于他不过是随便吩咐一句的事,他摆明了就是不肯帮忙。 符渊姿态闲适地翻着书,“现在人人都知道你是我妹妹,穿件好一点的衣服有什么不对?” 其实他说的也有道理。 妹妹都认下了,她的衣服就是他的脸,安稚穿得太寒酸,丢脸的是符渊。 安稚想了想,跟他商量,“穿你送的衣服也行,那你有没有颜色不会变,不会开口说话,也不会放奇怪的东西,总而言之,就是本分老实不闹妖的衣服?” “有……吧?” 符渊亲自去翻了一遍,最后拎出一件挺仙的水红色广袖交领襦裙。 符渊特地把尚设司的几个老者叫来看了半天,他们一致的结论是:这件衣服应该是珍奇在染料,是用四百年一开花、花期只有一个时辰的提婆兰的花蕊染的,染上就永不褪色。 任凭他们打包票,安稚还是长了个心眼,提前先穿着上了网课。 整整一上午,衣服都很安分。 去七凉山时,也很安分。 进功房时,仍然乖乖的。 从功房门口到座位,人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安稚觉得自己好像在走秀,好在衣服并没作妖,一路都很平安。 熊七凑过来八卦,“安稚,你是海豚,为什么你哥是银狸啊?” 安稚:“哦,因为他父亲是我爷爷姨丈的侄孙,我母亲是他母亲表姐夫的堂妹。” 这什么海豚族和银狸族的家庭伦理剧,熊七有点晕。 安稚好心地帮他总结,“所以我和符渊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兰盏今天来上课,教了功法,又教了与人交手时调动灵气闪躲腾挪。 除此之外,还带来了别的。是好几个小木头盒子,都像是黑檀木做的,光可鉴人,上面是木头漂亮的天然纹理。 兰盏把盒子摞在桌上,一直到课间休息,都没提盒子的事。 安稚放心地出去溜达了一圈,吹吹山风,活动一下筋骨,踩着点回功房时,才发现自己好像错过了重要的事。 功房里的弟子们都在乱哄哄地分组。 每四人一组,不知道要干什么。 所有人都在抱团,只有安稚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门口。 “安稚,过来。”有人出声招呼安稚。 是修落。安稚赶紧过去了。 修落一个人靠在功房的角落,还在削他的小木棍,并没有和任何人结组。 “咱们还得再找两个人吧?”安稚问。 话音未落,就又有人进来了,这次是冉野带着熊七,看见功房里的状况,也呆站在门口。 兰盏师兄瞥他俩一眼,“还傻站着干什么?”眼风一扫,看到安稚他们这边,“你们过去和他们两个一组,刚好凑四个人。” 大家都不太愿意。然而师兄发话,没有办法。 只有熊七挺高兴,“海豚安稚,咱们一组哎!” 分好组,兰盏师兄才说:“学到的功夫要会用,才是真功夫,七凉山不是养书呆子的地方,我现在要给你们入山的第一次考验。” 安稚:懂,开学的第一次小测验来了。 “现在每组上来领一个盒子,通过盒子的三重考验,就算过关,第一组过关的有奖。” 兰盏顿了顿,“奖励是可以去采忧谷。” 所有弟子的眼睛都亮了。 安稚赶紧问:“采忧谷是什么地方?很好玩吗?” 熊七纳闷:“你没听过采忧谷?” “我们海豚在自己的岛上很少出来,好多事都不太知道。”安稚解释。 修落对她微笑了一下,“采忧谷是咱们整个乾旋历练初阶弟子最好的地方,普通人根本进不去,只有最有名的几大派才能送弟子过去。每年的新弟子那么多,可是名额有限,进一次采忧谷,修为大涨,能升一阶也说不定。” 安稚问:“所以里面是什么?有很多灵泉灵药么?” 修落摇摇头,“据说不能外传,我也不知道。” 听起来相当不错,这种能让人快速升级的奖励,安稚一定要拿到手。 安稚上去领了木盒,大家一起细看。 盒子平平无奇,像是用一根一根的小木条拼的,上、后、下三面最靠边的木条上都烫着个小圆点,除此以外,没别的特殊。 没盖子,没锁扣,根本打不开。 活脱脱就是个成人益智玩具里那种打不开的盒子。 “这东西怎么用啊?”熊七把盒子倒过来倒过去。 冉野终于发挥了他皇亲贵胄人所不能及的眼界优势,很有把握地说:“这是娑婆盒。” 娑婆盒这三个字异常耳熟,符渊早晨刚刚提过的,还说造出了个妖女。 安稚问:“娑婆盒?是能帮人练功的那种盒子?” 冉野难得地没反驳她,点了点头。 “所以怎么开?”熊七热切地看着他俩。 “不知道。”两个人异口同声。 认识娑婆盒也没用,大家只得一起继续研究盒子。 安稚嘀咕,“南沉师父不是最讨厌这种机巧的东西吗,怎么会让弟子用这个?” 兰盏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冒出来。 “是我们所有带弟子的师兄一起请愿的结果,师父又不是不通人情。你们少胡思乱想,给我把心思好好放在开盒子上。” 下午剩下的时间都在研究盒子,也没研究出所以然来。 不过安稚并不担心:去找场外援助就行了,符渊那里也有娑婆盒,他肯定会开。 晚上,安稚把娑婆盒带回家,好不容易等到符渊回来,立刻拿去给他看。 符渊连看都没看,接过那只小木盒,只用修长的手指随便转了转,就说:“不行。我要是开了,不就是帮你作弊?” 看来有人是忘了上午网课主动帮忙写作业的事了。 符渊知道安稚在想什么,正色道:“网课对付过去就行了,你的修行才是正事,马虎不得。” 安稚:你这话被我们老师听见了我会被打死的。 安稚做最后的挣扎,“那给点提示?就给点提示行不行?” 符渊想了想,“娑婆盒也是我做的。” 安稚一点都不意外:行,可以,好棒棒,然后呢? 安稚等着他说提示。 符渊:“这句话本身就是提示。” 娑婆盒是他做的。 安稚一晚上都在抱着盒子冥思苦想。 盒子是大猫做的,难不成要喂盒子吃条鱼?顺顺毛? 第二天去七凉山时,安稚把符渊的这句提示如实地传达给小组成员了。 “玄苍王做的?如果是玄苍王做的,他会怎么开这个盒子呢?” 所有人一起陷入沉思。 功房里忽然轰地一声,好像什么东西炸了。 大家都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只见好几个弟子用刚被雷劈过的造型从地上爬起来。 其中一个尴尬地指指另一个,解释,“他看见有的小木条上有圆点,想用小刀撬一撬木条,看看能不能撬开。” 安稚心想,胆敢暴力拆解我们大魔王做的盒子,呵呵,炸你没商量。 有人被炸了,大家愈发小心,不太敢再打投机取巧的主意。 熊七卷起袖子,掏出个小本本,意气风发,“咱们就把玄苍王所有的资料全部收集到一起,说不定就能找出来了!” 他提笔凝神,先写下“符渊”两个大字,问安稚:“玄苍王有多高?有多重?生辰是什么时候?喜欢什么颜色?” 安稚尴尬:完。全。不。知。道。 来这个世界这么久,全部心思都放在网课和修行上,每天忙得像赶场,和符渊虽然朝夕相处,对这只猫的了解差不多还是约等于零。 熊七幻灭了,“你都不知道?你是他妹你竟然都不知道?” 安稚振振有词,“就因为我是他妹,我才不会关心这种事吧?” 好像也很有道理。 熊七被她说服了,合上本子,“那我去别的功房找几个女孩问问。” 符渊果然有强大的粉丝团,休息时间没过,熊七就抱着写得满满的本子回来了,上面全是符渊的各种资料。 大家凑在一起仔细看了一遍。 有些看着还行,有些纯属扯淡。 安稚用手指指着熊七潦草的字迹一个字一个字读,“符渊的爱好:饮黎明前妄波树上的第一滴露珠……” 这啥? 抢小橘碗里的最后一颗幼猫猫粮还差不多。 熊七:“往下走,往下走。” “最喜欢的数字:三。” 安稚:真的吗? “她们说,上次他主持玄苍春祭的大宴时,全程只微笑了三次,饮了三杯酒,用手指叩了三次桌子。” 这也太不靠谱了。 安稚啪地把本子合上,“算了,我今晚回去仔细问问他吧。” 修落默默地看了安稚一眼。 冉野忍不住问:“你们住在一起?” 熊七一脸听到大八卦脑补过度的神情,脑补的东西画面感还很强。 “啊??所以玄苍王也每天泡在你家的大盐水池子里游泳吗?他泡着的时候穿着衣服吗?” 晚上回到飞魂岛,吃过饭以后,安稚掏出那个本子。 “符渊,你有空吗?想采访你一下。” “采访?”符渊好像有点感兴趣。 安稚:“对,就是我要问一点关于你的问题,你回答。” “好。”符渊合上手里正在看的书,答应得很愉快。 安稚纳闷:并不是要跟你玩真心话大冒险,更不是什么相性一百问,你那么开心干什么? 安稚浏览了一遍本子,跳掉应该和开娑婆盒没关系的问题,问:“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符渊认真想了想,“素白就好。要是有颜色的话,不要太鲜艳,温和一点,浅灰、浅蓝,其实都可以。” 懂了,莫兰迪色。 他向来都穿这种色系,只不过布料都有暗纹,或者有隐隐的银丝金色,华丽得很低调,低调得很华丽。 “那金木水火土,你最喜欢哪个?”安稚继续问,说不定五行属性和开盒子的方法有关。 符渊想想,“最喜欢火,暖和。” 确实是只哪里暖和就往哪里钻的猫。 “那你最喜欢哪个数字?” 这次符渊没回答,笑了,“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安稚不懂:我不知道啊? 然而符渊并没有告诉她的意思,连点提示都不肯多给。 安稚又挑挑拣拣地问了十几二十个问题,一一认真记下,就站起来,一副采访完毕的样子。 符渊怔了怔,“你都……不问我点别的?” “问什么?”安稚赶紧又打开本子翻了一遍,怎么都觉得自己没漏掉什么能和娑婆盒有关的重要问题。 符渊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比如,我喜欢什么样的……呃……吃食?” “猫粮和猫罐头嘛。”安稚哑然失笑,脸上写着“就这还用问?” 符渊默然无语了片刻,把手里的书嗒地放在桌子上,站了起来,往外面走。 这姿态莫明地熟悉。 安稚想起来了,看着很像前些天在安稚家里,安稚不让他留宿,他默不作声自己跑到门口趴着的那次。 安稚:“都快睡觉了,你出去干什么?” 符渊头也不回,凉凉地说:“吹吹冷风,凉凉脑子。” 外面那么冷,也不知道他凉透了没有,反正安稚早早地窝在暖和的云丝被里睡觉了。 次日去七凉山,安稚仍然穿着那条安全的水红裙子。 其他小组也都还没解开盒子的秘密,他们组的进度并不算慢,安稚总算放心了一点。 中间休息时,四个人凑在一起继续研究盒子,顺便看看昨晚安稚有没有问出有用的线索。 熊七翻着小本本琢磨,“安稚,不行你就色.诱一下你哥嘛……” 话音未落,就被修落和冉野左边右边各踩一脚。 “有什么问题?”熊七弯腰捂着多灾多难的脚背分辩,“他们又不是亲兄妹。” 修落踩完熊七,不搭理他的话,继续研究盒子,“其实仔细看,这盒子每面的小木条都是九条。” 冉野难得地放下成见,和修落意见一致,“会不会是密码什么的?” 安稚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我知道了!我还真知道符渊最喜欢的数字是什么!” 熊七很激动,“他是不是喜欢三?是不是?” 安稚:“不是,是九九八。只要九九八,魔王带回家。” 大家没听懂:? 第21章 娑婆盒 安稚正色道:“我估计他喜欢的数字是九九八。” 这是符渊直播间的房号,他自己也曾经用这个当名字,无论对不对,都可以试试。 安稚拿过盒子,从标着小圆点的那根木条数起,研究上后下这三面上第九、第九和第八这三根木条。 安稚轻轻推了推,木条不动。 熊七有点担心:“不会炸吧?” 炸就炸吧。安稚下定决心,按住木条顶端用力一推,木条动了。 熊七惊喜地“啊——”了一长声,立刻被冉野抱住头捂住嘴,“啊”的后半截变成了含糊的颤音。 还好,功房里乱哄哄,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已经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木条向旁边滑开,露出盒子里面的情形。这么小的盒子,里面竟然是黑的,仿佛深不见底。 安稚有信心了,又依次推了推另外两根木条,也推动了。 第三条木条滑开时,仿佛有什么机括被推动,安稚听见轻轻的“咔哒”一声。 和上次穿越的感觉很像,身体在一路向下坠,眼前是旋转的光影,让人眼花缭乱。 然后突然有种一脚踏空的感觉。 安稚闪了一下,一激灵,猛地清醒了。 这次感觉是彻底清醒了。 安稚睁开眼睛,人仍坐在教室里,窗外阳光明亮,根本就没有什么功房,什么七凉山,也没有那些长着毛毛耳朵和大尾巴的妖族。 旁边坐着孟小汐。 孟小汐正在轻轻叫她,“安稚,你还睡啊?别睡了,老师都看你好几眼了。” 安稚想了一下,想起来了:刚刚应该是在上课。早晨起得太早,撑不住稍微趴了一会儿,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只黑猫,喂了她一颗灵元。 为了让灵元高兴,她云养了一只叫掸子的猫,后来掸子变成了人,把她带到一个到处都是妖的异世界。 梦的内容有点模糊,记得不太清楚。 安稚坐直了,看到大教室里,老师正站在讲台上,拿起两大摞考卷。 “今天的考试分ab卷,左右的人题都不一样,谁也别想着给我抄!” 老师把卷子递给第一排的同学,让大家一个个传下去。 怎么突然就要考试了?要考什么啊? 安稚有点慌张,心脏砰砰乱跳,赶紧抓起桌上的课本。 是厚得要命的一本书,学校自己印的教材,封面上没印书名。 试卷还没传下来,安稚赶紧翻开,想抓紧时间,临时抱佛脚。 这是一本数学类的教材,安稚翻了几页,里面满满的,全都是无比复杂的看不明白的公式。 “我们要考什么?”安稚问孟小汐。 “第187页到332页的内容,就是咱们上半学期学的,你都不记得了?”孟小汐已经拿起笔,端端正正地坐好,准备考试了。 上半学期学的?安稚拼命地想:上半学期学的,为什么会一点都看不懂呢? 然后突然想起来了,好像自己一直没来上过这门课。 冷汗刷地下来了。 试卷已经在往后传了,安稚疯狂地翻课本,想唤起一点记忆,把这个可怕的考试对付过去。 突然传来“嗤”地一声轻笑。 好像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安稚低下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上的衣服由现代装扮变成了水红色广袖交领襦裙。 衣服上传来细微的声音,是个男声,带着嘲讽,“这么简单的幻境都勘不破,竟然还是七凉山六阶灵元的弟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这句话声音虽轻,却像睡得迷糊的时候,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安稚这次才是真的清醒了。 不对,刚刚开启过娑婆盒,现在应该是在娑婆盒里。 灵元的事并不是一个梦,现在才是。 安稚转头看看周围,她身上的衣服变了,其他人仿佛完全看不出来,都在专心等着考试。 现在清醒了,再仔细看,就能看出,这是一间从没到过的陌生教室,这一教室的老师和同学,除了孟小汐,全都是陌生面孔。 衣服轻轻笑了一声,“醒了?这就是娑婆盒的第一重考验。你打算怎么从幻境里出来?” 安稚心中也在盘算:该怎么才能从幻境里出来呢? 试卷已经传到安稚这里了,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看不懂的题目,好像一个噩梦。 安稚站了起来,顺手嘶啦一声,把卷子撕成了两半。 幻境仍在,没有用。 所有人都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安稚,孟小汐有点害怕,“你怎么了?” 安稚站起来,看了看老师,又看看整间教室里的同学,“这里是幻境,我已经完全清醒了,还不能出去吗?” 什么事都没发生,大家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安稚。 衣服又发出声音,这次哈哈哈了半天,像是要笑吐了,“你觉得随便说几句疯话就能出幻境了?” 安稚并不在乎被它嘲笑,虚心求教:“那请问我该怎么出去?” 衣服怔了怔,像是没想到这么取笑安稚,她仍然会好好请教它,反而不笑了,清了清喉咙,给了她两个字,“找门。” 安稚离开座位,走到门口,拉开教室的门。 外面是教学楼的走廊,安稚往前迈了一步,就发现门外像有一面隐形的墙一样,走不出去。 衣服叹了口气,“所以要找幻境的门,你就直接去开门?你们七凉山弟子的脑筋都是笔直笔直的竹竿吗?” 安稚没吭气,转了个弯,爬上窗台。 老师被她吓坏了,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同学,不想考试咱们慢慢来,千万不要轻生啊!” 这幻境中的老师人还挺好,安稚在心中默默说了句对不起,抬手一个破空隆,老师就飞出去晕倒了。 两个男生想上前,也被破空隆拍飞了。 这下没人再敢拦着安稚,不少人掏出手机。 “保卫科吗?我们有个同学想跳楼拦都拦不住,虽然是二楼不过也挺吓人的你们快来啊……” 安稚趁着这个空档,连试了好几扇窗,窗外全都有透明墙,出不去。 安稚有点挫败,问衣服:“所以门到底会开在什么地方?” 衣服回答:“我哪知道。这幻境是由人的心魔生的,每个都不一样,千变万化。” 安稚嘀咕:“所以你和我一样,也什么都不知道?” “我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的比你多多了。” 衣服受激,终于肯说了。 “娑婆盒的门可大可小,各种各样,但是有一个特点,就是肯定是开在很显眼很特殊的地方,让你绝对能注意到。否则开在一片大白墙上,一片虚空里,你们到哪找去?找到门以后,撞上去就行了。” 它说“肯定开在很显眼很特殊的地方”。 安稚东看西看,走到讲台前,先试探地碰了碰黑板,又往讲台下面钻。 都没用。 黑板就是普通黑板,讲台就是普通讲台。 教室里结构简单,不过是黑板讲台桌椅而已,实在看不出别的什么可能性。 安稚想了想,走到第一排座位前,给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建设。 安稚默念:这里是幻境,他们都是假的,谁都不认识我谁都不认识我,不尴尬不尴尬。然后弯下腰。 把脑袋努力往课桌的桌洞里塞。 所有围观群众:!!! 坐在这个座位上的男生拼命地往后躲,一脸惊悚。 全教室学生几十脸惊悚。 孟小汐已经快哭出来了,“安稚啊……”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安稚直起腰,毅然决然,又钻了一个桌洞。 围观群众已经陷入麻木。 还是无事发生,安稚有点痛苦,整间教室里有几十张桌子,难道真要一个桌洞一个桌洞地钻一遍? 桌子腿椅子腿也有点像门,难不成全都要爬一回? 很多同学带着书包,桌上有本子什么的,全要用脑袋试过来? 生无可恋。 这思路不对。 衣服说,门开在很显眼很特殊的地方,这些桌椅和书本杂物之类,实在都算不上特殊。 安稚又重新仔细看了一遍这间教室,一点一点地毯式搜索了一遍。 她忽然明白了。 其实在这间教室里,一直有一样东西,一眼就能注意到,与众不同,非常特殊。 第22章 黑化版符渊 安稚直接向孟小汐走过去。 孟小汐。 在这间陌生的教室里,一群陌生的老师和同学中间,她是唯一的熟面孔,唯一的例外。 第一眼就能注意到,没有任何别的东西比她更特殊。 孟小汐一脸懵,“安稚?你到底怎么了?” 安稚没有回答,毫不犹豫地向她扑了过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 抱了个空。 周围一暗。 再变亮时,安稚已经离开了教室,置身于一个平台上。 平台四周灰蒙蒙的,没有墙,却孤零零悬着四扇门,其中三扇都关得紧紧的,只有一扇留了条缝。 透过门缝,能隐约看见里面,就是安稚刚刚待的教室。 另外三扇都没有动静,估计修落他们还在里面。 衣服又出声了,“哈!你竟然是第一个出来的?其他人是有多笨?” 不知道他们几个要多久才能出来。 平台的地上绘着四个符阵,安稚觉得这应该是从娑婆盒中出去的办法,踏了上去。 符阵点亮了,发出蓝色的光芒,然而安稚还在原地。 估计是要大家都出来才能一起出去,安稚顺了顺裙子,想就地坐下等着他们。 衣服立刻抗议,“干不干净啊,你就敢直接往地上坐?尊重一下我呗?你不觉得我能跟你说话,还知道那么多,很稀奇吗?” 安稚没管它,盘膝坐下,“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我见得多了。” 有对话和查询功能,随便一个ai就能做得到,所以这件衣服基本上可以定义为一个可穿戴的人工智能设备而已。 安稚不在意的语气不像装假,衣服有点挫败。 它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给自己挽尊:“其实我是上古的妖之灵,很珍贵的!” 哦?安稚来了点兴趣。 妖之灵? “妖妖灵?那你是怎么跑到衣服上去的?”安稚问。 “妖妖灵”并没反对它的新外号,它说,“这件衣服是提婆兰花的花蕊染成的,刚好他们采蕊的时候,我附在那朵花上睡觉,就被带过来了。” 安稚听出了问题,“所以你是被限制在这件衣服上不能走吗?” 妖妖灵静了静,才说:“呵,老子就愿意在衣服上呆着,用你管?” 行吧,不管就不管。安稚闭上眼睛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一扇门终于开了,冉野出来了。 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情绪也不高,看见安稚等在外面,十分诧异,像是完全没料到安稚会这么快出来。 他在另一个符咒上坐下,和安稚保持着距离。 安稚心想:他出来的倒也挺快。 妖妖灵好像猜到安稚的想法,冷笑一声。 “这小子是昊穹王的儿子,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娑婆盒怎么用?你信他一直装假。只不过娑婆盒的幻境是由心而生,千变万化,他只知道要找门,不清楚门在哪而已。” 冉野那扇门还留着个缝,安稚能看见里面金碧辉煌,好像是个宫殿。 妖妖灵撺掇安稚,“问问他在幻境里看见什么了。” 冉野好像听不见衣服说话,一动不动地坐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平时嚣张的气焰全部熄火。 安稚不想问他,并不吭声。 妖妖灵说:“这只不过是娑婆盒的第一重境界,是最容易的,后面两重要难得多了,你就不希望到时候我再给你点提示?” 这买卖划算,安稚立刻开口问,“冉野,你在幻境里看到什么了?” 冉野全没想到安稚会问他这个,怔了怔。 自从上次在苦海底,安稚把他也拎上云碟后,他就再没找过安稚的麻烦,现在听见她问,竟然真的回答了。 “我看见我继承父亲的王位,变成了昊穹王。” 安稚:?变成昊穹王是坏事吗,至于丧成这样? 冉野似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看见百姓都在骂我,元老们全在反对我,说我不是个合格的国君,说我给我父亲丢脸。” 这是他的心魔。 安稚稍微有点同情他:这比参加完全不会的考试还惨,他们皇二代好像也不是太容易。 冉野又低落地叹了口气,“我还看见我们昊穹国国运衰败,穷得要死,我吃饭时面前的桌子上只可怜巴巴地摆着十几二十盘菜。” 安稚对他的同情心立刻烟消云散。 过了很久,门又开了,这次出来的是修落,表情倒是挺平静的。 在妖妖灵的怂恿下,安稚问他:“修落,你看到什么幻境了?” 修落对她笑笑,“还行,我看见我爸揪着我的耳朵骂我不用功。” 最后一个出来的是熊七,清秀的小脸煞白。 根本不用大家问,他就主动汇报,“太特么可怕了,我尿急,在里面找了半天,所有的茅厕都不能用,到处都是人盯着我瞧,一个可以方便的地方都没有!” 这才真是人间惨剧。 安稚好奇,“所以你的门在哪?” 熊七不懂,“什么门?” 安稚默了默,“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熊七一脸茫然,“我到处乱转,一不留神绊了一下,就出来了。” 好吧。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熊七弯着腰踏上最后一个符咒,“咱们快点出去吧?我现在是真的很想去放水。” 四个符咒一起点亮,蓝光大盛,光熄影收时,已经回到了七凉山的功房。 周围的人被他们几个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兰盏正快步向他们走过来。 安稚头一次看到兰盏没有皱眉,露出满意的表情。 “不错。很不错。出来得很快。”兰盏对他们几个欣慰地说。 太稀奇了,进七凉山这么久,安稚还是头一次听到兰盏表扬人。 兰盏转向其他弟子,“既然已经有人成功过了娑婆盒第一关,我就告诉你们娑婆盒的秘密。 “我们七凉山和玄苍的修行方法相似,讲究修心,以心入道,所以会用到娑婆盒。 “娑婆盒以心魔造幻境,在第一关,你们要做的就是在幻境中找到门,门会很显眼,在特殊的东西上,认真找一定能找到。 “开启娑婆盒的方法也很简单,你们需要找出一个数字。还记得每组是谁上去领娑婆盒的吗?这个人心中最特别的数字就是谜底。” 安稚:??? 他们小组是她上去领的娑婆盒,所以“九九八”其实是安稚自己心中最特别的数字? 也是,符渊这个大甩卖的九九八,实在没法印象不深刻。 然后问题就来了。 安稚愤怒了,既然密码是领盒子的人心底最特别的数字,那符渊给的“娑婆盒也是我做的”,算是什么鬼提示? 回去以后要找他算账。 兰盏正在继续说,“数字对应盒子上后下三面的木条编号,如果你们心中的数字超出三位,只取前三位。如果只有一位,只动第一面的木条就可以了。” 话音未落,旁边就一阵欢呼,“真的是七!” 然后刷地一下,那一组四个人不见了。 傍晚,符渊来接安稚,两个人一下山,安稚就开始跟他算账。 “符渊,你上次说,‘娑婆盒也是我做的’就是开盒子的提示,可是开盒子用的数字明明是领盒子的弟子心中最重要的数字,和你的提示根本没有关系,你是在耍我玩吗?” 符渊挑挑眉,“我怎么知道兰盏会设什么数字开盒子?” 安稚:“……” 符渊继续说:“但是娑婆盒是我做的,有一组数字能开所有的娑婆盒,你只要猜到了,不就能打开盒子了?” 所以他等于是在告诉她娑婆盒的管理员密码? 会不会也是九九八?下次有机会可以找别的盒子试一试。 符渊脸上露出点委屈,“我哪有骗你。” 两人一起吃过晚饭,符渊就不见人影,安稚一个人用青翳镜做作业。 查资料时,安稚无意中瞥见网上又有天坑的新闻,说是西南的一条国道上突然出现一个圆形的大坑,好在出事时是半夜,路上车少,并没有人员伤亡。 图片上的天坑是个形状规整的圆形,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安稚又搜了一遍,终于找到她想要找的东西——附近的居民说,大概是在半夜一点的时候,听见惊天动地的轰隆一声。 又是半夜一点。 不知道新的天坑和这个世界有没有什么关系。 安稚很想把这件事告诉符渊,可是一直到睡觉,符渊都没回来。 安稚就睡得不太踏实。 睡到半夜,一阵细微的声响,好像扑扑簌簌落雪的声音,安稚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有一双微眯着的眼睛,离得太近,近到不对眼就几乎看不清。 一声尖叫正要冲口而出时,安稚突然看清是谁。 “符渊?” 真的是符渊,只不过他今天看起来和平时很不一样。 安稚生平头一次,从别人眼中看到了隐隐杀气。 符渊没有出声,下一秒,就粗暴地掀开她的被子,伸手一抄,抱住她的腰,往起一拎,把她从床上拎了起来。 他单手捞着她的腰,把她夹在身侧,转身就走。 安稚凌乱了。 哪有这么抱人的?拎猫才是这么拎的吧? 而且安稚这时才发现,他竟然穿了一身红,外袍是暗红色的,好像凝固的血,里袍鲜红,颜色醒目而刺眼。 所以他今晚不要他的莫兰迪色了? 符渊面无表情地夹着她下了楼,用手指点了一下云碟那边。 一只云碟乖乖地飞过来,符渊踏了上去。 他没说话,云碟也知道他要去哪,红光一闪,四周的景物已经变了。 这是一座浮空岛,和七凉山一样,上面山峦起伏,不过并不冷,山上没有积雪,也没有任何建筑。 “符渊?这是什么地方?” 符渊仍然不出声,驱动云碟在山脉中穿梭,长发和衣摆在夜风中飘扬。 转眼就到了目的地,是一个石门前。 符渊下了云碟,不知摸了什么一下,石门就滑开了,露出里面的山洞。 符渊夹着安稚进了山洞,随便挥挥手,山洞的石门又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洞里也点着月魄珠,光却调得很暗,给四周嶙峋的怪石投下重重黑影,像是潜伏在暗处的鬼怪。 安稚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看清楚里面的情形,倒吸了一口冷气。 山洞的四壁上挂着不少人,每个人都像被半透明发着微光的蚕茧包住一样,紧紧地裹着,固定在石壁上。 透过光茧隐约能看出,男女老少都有,全都没露兽形,不知道是什么妖。 那些人有的在拼命挣扎,有的一动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 安稚莫名其妙:符渊是只猫,又不是蜘蛛精,这是玩的哪一出? “符渊,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安稚问。 符渊没理她,夹着她走到山洞正中,那里有个大而厚的蒲团,旁边放着一个会发光的黑色圆球,地上还有个红光勾勒的圆形符阵,正在缓缓地转动。 符渊把安稚放在蒲团上,摆娃娃一样摆好。 他正在满意地打量安稚时,洞壁上的一个光茧破了。 里面装着一个男人,男人的上半身摆脱了光茧的束缚,撕掉脸上残留的光茧,拼命尖叫:“救命啊——” 声音在山洞中回荡,格外刺耳。 “好吵。” 符渊连看都没看那边一眼,随便抬了抬手指。 一道光射过去,男人化成一股青烟,袅袅地消失了。 安稚彻底呆掉。 他刚刚是在杀人……吗? 符渊仍然在看着安稚,稍稍偏着头,黑发垂落在肩膀上,显得肤色异常苍白,唇色红得异样。 “怎么了?怕了?”他轻声问。 这太不像平时的符渊了,并不是安稚认识的那只聪敏体贴的大猫。 安稚心念电转:该不会这就是传说中升级时的走火入魔吧?那岩壁上的人呢?难道都是他特意抓来杀着玩的? 符渊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在她身边坐下来。 他倾身靠近她,长发垂落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说:“想不想我杀人给你看?你喜欢什么杀法?” 声音很轻,却让安稚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喜欢火烧吗?” 符渊抬手点了点一个方向,洞壁上挂着的一个光茧忽然烧起来了,腾起明亮的火焰,滚起黑烟,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传来,片刻功夫,就烧得干干净净。 “好玩么?”符渊问。 安稚没出声。 她看出了毛病。 山洞不大,他在用火烧人,却完全感觉不到火焰灼烧的热浪,也根本没有任何气味。 安稚从蒲团上站起来,走到石壁边,伸手摸了摸最低的一个光茧。 手指竟然穿透了光茧。 没有实体,光茧更像是一个超级逼真的三d投影,绝妙的是,还能跟符渊发出来的真实招数互动。 还没摸第二下,一条胳膊就从背后伸过来,搂住安稚的腰。 符渊就像拎猫一样,又把她拎起来了,拎回中间的蒲团上,重新摆好。 “乖。不要乱跑。”他蹙了蹙眉,好像不太高兴。 “你把我放在这干什么?”安稚问。 符渊好像很努力地思索了一下,“你是我的宠物,要坐在这里,帮我从十一阶的六层升到七层。” 看来他还真的是在升级。 安稚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大魔王虽然吓人,但是脑子好像有点秀逗。 “那你要那些人干什么?”安稚指指周围的光茧。 “杀着玩,杀一杀,心里就舒服一点。” 符渊说的像是实话。 “你不喜欢这样的?那我们换种玩法。” 符渊转了转蒲团旁边的圆球,光茧们瞬间消失无踪,圆球咔哒一声,石壁上又有别的东西出现了,这次是不少人被绳索倒吊着。 安稚毫不犹豫地跑过去摸了摸,果然,还是没有实体,都是虚影。 不过又被符渊拖回蒲团上。 安稚已经懂了,圆球好像一个裸眼vr,做出幻象给符渊杀着玩,就好比上班被甲方虐了之后,下班进游戏打丧尸出气。 能想出这种主意的,十有八九就是符渊自己。 大概是怕升级发疯时,真的跑到外面去胡乱杀人。 安稚伸手扳了扳圆球,幻象又跟着变了,石壁上多出粗壮的藤蔓,不少人被藤蔓缠着,举到空中,正在抵死挣扎。 安稚换了一圈,最后一档大概是off档,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 幻象先放一边,问题是,该怎么才能把这只脑抽了的猫变回一只正常猫? 安稚很担心,忧愁地望着符渊。 最好能找别人来帮忙,可惜山洞的石门关着,出不去。 符渊对她乱转圆球没有任何意见,只眯着眼睛看着她,“你现在好像又不怕我了?” 他对安稚的情绪变化还挺敏感。 “怕,很怕,非常怕。”安稚边发愁,边随口应付他。 口气太没诚意,符渊听出来了。 他挪走安稚手里的圆球,幽幽地说:“戮魂不听话的时候,你知道我是怎么对付它的?” 戮魂? 戮魂是哪位? 安稚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那块被他当成宠物每天洗澡的石头。 “我上次从十一阶的五层升六层的时候,它就不太乖,于是我就……”符渊靠近安稚,在她耳边阴森森地说,“……把它从云碟上扔下去了。” 他的语调吓人,然而安稚并不能感受到恐怖。 他把一块石头扔下去了,所以呢? “在幽冥之地上砸了个坑吗?”安稚问。 符渊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戮魂都没裂?” 符渊摇摇头。 那块石头还是挺结实的。 “从那以后它就乖得多了,所以……”符渊偏偏头,审视安稚,“……我在想,可以也把你扔下去试试看。” 这次安稚终于能感受到恐怖了。 “我乖。我特别乖,比戮魂乖多了。”安稚急忙表态。 “我可不相信你。坐着别动。”符渊站了起来,往山洞更里面走。 不动的是傻瓜。 安稚看见他走,立刻爬起来,跑到山洞门口。 他疯成这样,最好能找人来帮忙。 坐云碟瞬间就能去七凉山打个来回,南沉虽然天天和大猫互怼,但是明显和他是好朋友,又是专家,把他叫来,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办。 然而石门关着,符渊刚刚挥挥手就关了门,开门说不定也要用法力。 功夫用时方恨少,安稚绝望地在门边摸索,想找找有没有什么手动的机关。 身后忽然有动静。 符渊出来了。他看见蒲团上没人,露出纳闷的表情。 好像在说:我吱吱呢?我刚放在这儿那么大一个吱吱呢?? 吱吱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坚决不吭气。 然而没用。 符渊像长着透视眼一样,扫视了一圈,就径直往安稚这边走过来。 他墨黑的长发和血色的衣摆无风自动,眼角一片艳红,好像邪魔附体。 他绕到石头后面,一伸手,又用捞猫的手势把安稚拦腰捞起来了。 他拎着安稚,冷着脸,这次没回蒲团那边,而是一挥手。石门无声无息地向旁边滑开。 “云碟。”他抬手召唤。 安稚吓得在空中扭回身一把抱住他的腰,抱得死死的。 “不要扔我,我保证乖,宇宙无敌超级乖。” 他现在脑抽,说不准还真能干得出从天上往下扔人的事来,安稚可没有戮魂高空无伞裸跳的本事。 符渊低头看看八爪鱼一样死死扒在他身上的安稚,慢悠悠地问:“你打算怎么乖?” “呃……”安稚并不知道。 符渊无可奈何,用数学老师一种题型讲了八千次后全班还是没人做对的语气说:“你只要给我乖乖坐在蒲团上,不许乱跑。” 早说嘛。 这次符渊重新把安稚摆在蒲团上时,安稚像个端庄的布娃娃一样,老老实实没有乱动。 符渊终于满意了,紧靠着安稚,在她旁边跏趺而坐,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紧紧挨着,安稚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高得异乎寻常,透过薄薄的衣服传过来。 他好像是在继续用功。说不定再努努力,升了级,正常的符渊就回来了。 安稚只能等着,别无他法,也不敢出声吵到他。 无事可做,安稚靠着他坐着,渐渐开始犯困。 这会儿正是半夜睡得最香的时间,偏偏被他拉起来参观他发疯,而且他像个火炉一样,靠着特别舒服,特别暖和。 安稚也闭上眼睛,一会儿就恍恍惚惚,向前猛地一栽。 一条胳膊立刻揽住安稚。 安稚睁开眼,符渊正在距离她几公分的地方看着她。 他非但没有好转,感觉好像更不对劲了,胳膊烫得惊人,连眼角都烧成红的,盯着安稚不动,也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符渊?”安稚小声叫他。 他不回答,只死死盯着安稚。 他浑身都热得像一块烧着了的炭,温度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好像觉得太热,他腾出一只手扯开领口,露出胸前一大片胸膛,光洁的皮肤被月魄珠映出柔和的光泽。 他他他该不会是想…… 果然,符渊伸手轻轻一带,安稚忽然天旋地转。 被他压在地上。 他低着头,撑在她上面,死死地用手按住她的胳膊,盯了她一会儿,俯下身。 他用半裸的胸膛贴下来,烫人的薄唇贴着安稚的头顶往下滑,落到安稚耳边。 炽热的呼吸就在安稚耳侧,他的嘴唇软而烫,贴上她的脸颊。 他这是在亲她吗? 安稚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在他怀里挣扎,“符渊,你醒一醒,我可不是什么妖女!” 符渊没理会她的反抗,仍然按着她,嘴唇移到和她的嘴唇很近的地方。 两人鼻尖几乎抵着鼻尖。 然后他嗅了嗅。 安稚:? 好像闻到了想要的味道,符渊一脸满意,拉开一点距离,然后抬起一只手,放在安稚的头上。 “吱吱。”他轻声叫她。 他的手掌抚上安稚的头顶,摸了摸。 这动作安稚太熟悉了——百分百就是她平时撸猫的动作。 果然,符渊的手向前滑下来一点,特别用大拇指捋了捋安稚的脑门。 安稚琢磨,如果是撸猫的话,接下来他应该…… 果然,符渊的手继续往下,挑起她的下巴,用指尖温柔地挠了挠她的脖子。 僵直。 安稚:被一只猫rua了。 符渊深深地吁出口气,表情满足得就像平时安稚撸到猫了一样。 他坐了起来,却没放开她,连带着把她拉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别动。”他说,然后闭上眼睛,又开始用功了。 安稚:“……” 这个把她当猫撸的男人太可怕了。 他的胸膛宽厚,像个电热毯一样裹着安稚,裹得实在太舒服,安稚又开始犯迷糊。 不知过了多久,轰隆一声巨响。 安稚在他怀里努力扭过头,看见身后一块巨大的山石像被炸了一样,碎成齑粉。 始作俑者也睁开眼睛了,这次连眼白都彻底变成血红。 他又不对劲了。 他放开安稚,抬起手。 又是一声巨响,这次石壁被他炸得爆裂开,一块块碎石滚落下来,到处都是纷飞的石屑。 大魔王疯了就开山凿岩。 让他这么乱炸下去,山洞说不定要塌方,两个人一起倒霉。 会生成幻象的圆球就在旁边,安稚在纷飞的炮火和石屑中爬向圆球,用力一扭。 洞壁上的光茧又出现了,无数人在茧中苦苦挣扎。 符渊好像杀神附体,一种无形的力量激射而出,一洞人同时化成了血雾。 漫天血雾纷纷而下,虽然没有味道,安稚却仿佛能闻到血腥,安稚顾不上这个,趴着再扭一档圆球。 倒吊的人又出现了,也只出现了几秒,就被符渊全灭。 安稚不等血雾消失,就拧了下一档,把吊在藤蔓上的人弄出来给他杀。 等重新转回光茧那一档时,刚刚被符渊炸成渣的人们又重新出现了。 安稚就像不停地给符渊刷怪一样,抓着圆球转个不停。 过了好半天,符渊杀怪的速度慢下来了,他垂下头,双手撑在腿上,胸膛剧烈地起伏。 “你好一点了吗?”安稚试探着问。 符渊不答,突然抬起头,眼中杀气四溢,目光凌厉如刀,吓得安稚一哆嗦。 这样的符渊不好玩,宁愿要刚才那个抱着她把她当猫撸的。 就算隔着一段距离,安稚都能看出他全身都在发抖,连长长的睫毛都在跟着打颤。 他闭了闭眼睛,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吼声。 好像困兽在哀嚎。 突然,符渊不见了。 出现在原地的也并不是看熟了的掸子形态。 他变成了一只大猫,比安稚还高,比安稚见过的最大的老虎还大了不少。 仍然是一身浅灰色带黑纹的毛,姿态矫健,脚爪上刀锋一样的爪尖隐隐可见,一看就能轻易置人于死地。 只是尾巴极粗,眼睛蓝到极致,仍然能看出是掸子。 安稚现在知道,他们的兽形能随心地变大变小,倒是不太惊讶。只是别人难受的时候都变成幼崽,他难受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居然变出这么大一只猫出来。 “掸子?”安稚轻声叫他。 符渊低垂着头,喉咙里继续发出“呜呜”的吼声。 这声音意味着威胁和防备,但是凭借多年撸猫的经验,安稚却从里面听出了深深的无助和恐惧。 虽然他大,他长着能轻易撕碎人的利爪,但是他是掸子,长了一身毛。 安稚不怕任何毛茸茸的东西,尤其是猫,尤其是掸子,体型多大都不怕。 安稚试探地向他走过去,放柔声音,“你不舒服吗?” 符渊不回答。 安稚对猫有无穷无尽的耐心,一点点靠近,试探地伸出手。 在手指碰到他的一瞬间,他明显地抖了一下,不过并没有躲开。 他头上的毛又软又茸,手感奇好。 安稚受到鼓舞,想认真捋捋他的脑门。 大猫却突然低吼了一声,对着安稚呲了呲牙。 行,不摸就不摸。 安稚想收回手,符渊却盯着她,把头主动往前凑了凑。 这猫别扭得要命,安稚终于弄懂他的意思了:不能摸,但是可以用手指尖这样碰。 安稚用一根手指头抵住大猫的额头,好像在练一指禅。 大猫盯着她,一人一猫保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不动。 就在安稚的胳膊快举酸了的时候,忽然发现他渐渐地不抖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符渊终于闭了闭眼睛,卧了下来,把头放在地上。 安稚也跟着坐下,继续用一根手指头戳着他的脑门。 一指禅了很久很久,久到安稚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安稚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四周天寒地冻,全是积雪,冷得受不了。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幼猫,比小橘还小一些,路都走不太稳的那种,一身细软的茸毛,灰底黑纹,和掸子的花色一样。 她摇摇晃晃地努力跟着妈妈。 妈妈是只大猫,通体纯黑,看起来却很虚弱,好像受了重伤,走路一瘸一拐的。 除了妈妈和她,还有另一只小黑猫,和她这个小身体一样大,但是毛色和妈妈一样,全身乌黑得像炭,只有一双琥珀黄的眼睛闪闪发光。 安稚直觉地知道,那是哥哥。 妈妈带着他们俩悄悄穿过盖着积雪的荒地,好像在到处觅食。 似乎很久没吃过东西了,安稚饿得难受,一直对着妈妈喵喵叫,不过妈妈只偶尔回一下头。 妈妈的喉咙似乎受伤了,只能无声地张张嘴,好像在鼓励她继续走。 妈妈一直在带着他们努力往前。 走着走着,安稚觉得自己闻到了香喷喷的鱼味。 乱石堆里有个铁笼子,里面摆着一条鱼,虽然很小,只有一寸多长,饿的时候看却是无上美味。 这是一个明显的陷阱。 安稚心知肚明,可她的小身体却凑到笼子边,使劲嗅了嗅鱼腥。 小黑猫也过来了,用脑门蹭了蹭她,好像在说:“你等着,我进去拿。” 安稚努力想喊出来:“别进去!那是个陷阱啊!” 可是梦中的身体却不受控制,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见哥哥试探着进了笼子。 刚碰到鱼,笼门啪地一声关了。 两只小猫受到惊吓,一起朝前面妈妈的方向嚎叫,发出的却是颤巍巍的奶音。 妈妈瘸着腿狂奔回来,看清是怎么回事,对着笼门的机关又抓又咬。 然而猫爪不是人手,没那么灵巧,一时半会弄不开。 安稚也跟着抓笼子,抓着抓着,忽然觉得身后有人。 一个绳圈套在妈妈的脖子上,妈妈被人拎了起来,扔进一个袋子里。 安稚吓得呆在原地,听见妈妈在袋子里使劲嘶哑地叫,却只有一点信信的声音。 安稚还是听明白了,她努力想喊出来:“跑啊!快跑啊!” 可是动不了。 脖子也被人拎起来了,安稚也被丢进袋子。 妈妈拼命抓挠这袋子,安稚也跟着拼命抓挠袋子。 袋子做得太结实,好半天也没挠出洞来,而且晃晃悠悠的,晃了好久,才终于停下来。 安稚又被拎出来了。 这是个仓库一样的房间,光秃秃的水泥地面,安稚一眼就看见,旁边有个架子,上面架着个手机,好像打算拍什么东西。 一个年轻男人把安稚塞进另一个笼子里。 然后捞起妈妈。 画面混乱起来,安稚看不清了,只知道到处都是血腥味,安稚本能地和她的那个小身体一样,拼命地抓挠着,哭嚎着,哭到嗓子哑到彻底发不出声音。 这梦太可怕了,一定要醒过来。 安稚努力挣扎,可是好像被压住一样,怎么动都动不了。 不知挣扎了多久,恍惚中,有人摸了摸她的头顶。 限制住安稚的压力突然消失了。 噩梦褪去,安稚睁开眼睛。 眼前竟然是明亮的阳光。 昨晚符渊发疯,炸塌的洞穴一角露出一个大洞,旭日明亮的阳光毫不含糊地顺着破洞照了进来,洒落在安稚身上。 符渊就坐在旁边,看见她醒了,温声问:“梦到什么了?你一直在哭。” 在早晨的阳光下,他看起来清爽英俊,无比正常。 安稚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安稚顾不上梦的事,先仔细看符渊,“你没事了?” 符渊对她微笑了一下,“没事了。幸好有你,我刚刚顺利升到了七层。” 昨晚都疯成那样了,还叫“顺利”,那不顺利得是什么样? 符渊好像能读懂她在想什么。 “十一阶的每一层都很凶险,昨晚还算是顺利。” 安稚好奇,“既然那么凶险,你为什么非要升到十二阶呢?不是已经很厉害了吗?” 安稚认真看过书,大梵天功修到圆满之后,基本就是神。 可是当神哪有那么容易,从十一阶到十二阶的九层,每层都能轻易要了人命。 符渊是玄苍王,什么都有了,功夫更是独步天下,安稚不太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冒这种一不小心就失去一切的风险。 也许这就是高富帅的终极精神追求? “修到第十二阶,就有神的能力,”符渊说,“我就可以做一件我一直想做的事。” 他没说是什么事,站了起来,伸手拉起安稚。 “回去吧,一会儿你要上网课了。” 结果网课又悲催了。 昨晚折腾得太晚,安稚硬撑了一会儿,就昏睡过去了。 符渊一直等到下课,才把她叫醒,体贴地帮她签了到,交了作业,该搞定的全都搞定。 还帮她记了课堂笔记,密密麻麻几页小楷,条理分明。 反正安稚是头一次看见有人用毛笔写阿拉伯数字和英文字母,还挺好看。 下午去七凉山时,安稚特别换上了那件水红的衣服。 要继续破解娑婆盒,当然要带上妖妖灵。 果然,今天一到七凉山,兰盏就让大家继续跟娑婆盒较劲。 昨天有人进过娑婆盒了,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关于娑婆盒的传言在七凉山发酵了一晚上,现在已经相当夸张。 每一组弟子都在低声议论。 “你最怕什么?” “怕……怕我娘?” “跟你说,”问话的人神秘兮兮地说,“你在里面会遇到一千个你娘!” 安稚:呃…… 安稚:那他爹估计会挺开心的——或者挺不开心的。 熊七回头跟人家搭话:“我最怕我奶奶讲的故事里的七头蛇,所以今天能见到一个活的了?” 他双眼发光,搓了搓手,感觉还有点小兴奋。 安稚倒是觉得,在娑婆盒的第一关里,并不是怕蜘蛛就会遇到蜘蛛,怕鬼就会遇到鬼。 那是最浅表的直觉的恐惧,就像一层冰,鼓起勇气轻轻一敲就碎了。 如果真那么简单的话,其实没什么可怕的。 娑婆盒照见的是心魔。 它能找到隐藏在人心底深处的焦虑和纠结,不安和恐慌。 兰盏交代完,直接到安稚他们这组这里。 “你们今天要过第二关,这关里,你们几个是在一起的。” 他大概说了一下,总结起来就是,第二关的关卡是南沉设计的,但是只有一个基本的框架,框架里加的肉,是由安稚他们几个人心中所想而生。 所以里面的情况复杂多变,究竟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好。 “你们带着这个。”兰盏拿出一张纸,递给安稚。 是张白纸,上面什么都没有。 兰盏给了纸,却不解释是什么,只继续说:“今天要进娑婆盒的人太多,我看不过来,所以会让一个师兄跟你们一起进去,如果你们实在过不了关,他会负责带你们出来。” 居然有专属监考官的待遇。 兰盏转身出门,片刻后,真的带进来一个人。 是一个一身素衣的师兄,头上也顶着一对灰色的猫耳朵。 这师兄和符渊差不多高,虽然不像符渊那么颜值绝代,长得也很帅,只是更清秀一些。 难不成也是银狸族的人? 他走过来,先对安稚露出一点笑意。 这笑容莫明熟悉。 兰盏说:“这是你们的远涪师兄,今天跟着你们。” 几个人一起恭恭敬敬叫了声“远涪师兄”,就去开娑婆盒。 冉野把小木条抽出来时,安稚忍不住又看一眼那个“远涪师兄”。 远涪师兄也在看她,目光别有深意,微微侧了侧身。 他身上的长袍的衣摆忽然提起来了一点,露出一截尾巴。 尾巴一闪就不见了,但是安稚已经看清了,奇粗无比,好像一只掸子。 安稚:! 娑婆盒启动,旋转的七彩光影出现,下坠开始时,安稚心想:符渊,你可真是闲。 符渊倒过来读,远涪,行吧。 大概是因为昨晚修为升了一层,符渊心情好,今天想出来闲逛,给自己放个假。 衣服上的妖妖灵眼力也不错。 “玄苍王没正事干了?大白天跑到这儿来陪小姑娘,啧啧,玄苍国看来要完。” 符渊就在旁边,似乎像别人一样听不见妖妖灵的话,毫无反应。 妖妖灵顿了顿,大概是确定了符渊听不见,更嚣张了。 “我认识他爷爷的爷爷,怎么也算是他的半个长辈,应该帮他爷爷的爷爷教训教训这个不务正业的玄孙子。” 符渊转过头,淡淡地瞥了一眼。 安稚确定无疑,他目光的落点不是安稚,是安稚身上的衣服。 “半个长辈”立时三刻地怂了,不敢再出声。 “你来干什么?”安稚悄悄扯扯“远涪师兄”的袖子。 “远涪师兄”低头对她微微笑了一下,“来看你怎么过关。” 安稚翻译了一下,就是来看她怎么出丑。 反正今天有他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钻桌洞了。 冉野他们都没注意这边,他们正在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里看上去也是个浮空岛,却很大,比安稚最近到过的几个浮空岛都大得多。 安稚这几次到过的浮空岛都风景如画,宛如仙境,这个却截然不同。 这里不止大,还很挤。 房子建得一层叠着一层,歪歪扭扭的,好像没人认真规划过,街道狭窄,扭来扭去,看着就像迷宫。 倒是很热闹,烟火气十足。 路上有不少大小店铺,各种尖耳朵大尾巴在走来走去,吆喝叫卖的,逛街闲聊的,赌博打架的都有。 “这是九碧那边的岛吧?”熊七语气兴奋,“我听我奶奶说过,九碧国那边人多,住得特别挤。” 冉野呵了一声,“九什么碧?这是娑婆盒造的幻境!” 熊七不服,小小声说:“起码是按照九碧那边的样子造的……” 话还没说完,惊天动地一声响。 一个黑影砸了下来。 安稚他们几个反应都很快,火速后撤,只有熊七一个人仰起头问:“这是啥?” 是半截房子从天而降。 然而不用再告诉熊七了,因为他已经和好几个路人一起被砸在房子的瓦砾堆里。 也不用动手救人,因为安稚眼前一花,旋转的七彩光影重新出现。 四周稳定下来后,几个人仍然站在原地。 熊七也在。 “吓死我了,我刚刚被一个大东西砸到了你们看见没有?是什么东西砸了我啊?”熊七东张西望。 安稚一言不发,一把抓住熊七的胳膊,拽着他就往前走。 冉野他们几个也跟上来,大家一起走出十几步,身后又一次轰隆一声。 这次看得很清楚。 路边一幢房子上随便搭房子的危楼不知怎么回事,上半截滑下来了,刚好砸在几个人刚才站的地方。 妖妖灵乐呵呵,“真是菜啊。刚一进来就死人。砸死了一个,就只能一起重来咯。” 不用它说安稚也已经懂了。 小组成员不能死,死了游戏重启。 第23章 烧出瘾来了 安稚更关心别的事,问熊七:“你刚才被砸死的时候会觉得疼吗?” 熊七还没回答,符渊就先说话了,“当然不会疼,娑婆盒是考验弟子用的,又不是虐待弟子用的。” 盒子的设计师发话,一定靠谱,安稚立刻放心了。 熊七也说:“海豚你不用怕,没感觉的。” “所以咱们的目标还是找门吧?”安稚仿佛在自言自语,其实是在问妖妖灵。 妖妖灵答:“没错,找门,门还是在很特殊很显眼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 冉野忽然说:“你们看。” 他手里拿着兰盏给的那张白纸。 白纸现在已经不是白纸,不知什么时候,上面多出复杂的线条和方块,看起来像一张地图。 地图上还有一朵红色的小莲花。 又是莲花。他们这乾旋大陆,是有多喜欢莲花? 安稚接过地图,对着眼前错综复杂的分岔路比了比,“确实是这里的地图,这朵小红莲花的位置应该就是我们刚才进来时站的地方。” 所以小红莲花也许代表会有事情发生。 掉房子的那边很快就吵起来了。 这次的半截房子砸在路上,虽然没有砸到熊七,却还是砸到路边的几个人。 被砸的是几个正在路边晒太阳扎堆聊天的蛇族,已经死得透透的。他们大概有不少亲戚住在附近,都不干了。 上面的半截房子是鸟妖的,一口咬定是这房子搭得不结实,并不是他们刚才在里面扑腾得太凶。 这里是娑婆盒做出的幻境,npc的死活安稚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和冉野他们一门心思研究地图。 符渊肯定知道这地方该怎么玩,不过他并不出声,默默地等着他们想主意。 吵架的那几个npc由骂人到推搡,由推搡发展成用法术对殴。 蛇族发出来的绿光箭一样满天乱飞,其中一道咻地飞过来,正正地射中冉野的鼻子。 冉野:“……” 他的脸迅速由绿变紫,由紫变黑,眼白一翻,往后倒了下去。 就这样被战场的流弹ko了。 光影旋转,游戏重启。 几个人又站回了原地。 这一次所有人都有经验了,一重启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路边晒太阳的几个蛇族npc拉上,转身就跑。 拽着他们跑出去几步,半截房子又轰隆一声,如期而至。 这次没有蛇族npc牺牲。 然而。 有几个长着大尾巴的狐妖路过,因为没有蛇族在路边扎堆聊天,不用绕路,径直走过去,其中一个好巧不巧,刚好被半截房子泰山压顶。 结果他几个同伴把他拖出来,发现救不活,就又和鸟族打起来了。 一时间炮火纷飞。 安稚他们几个见势不妙,转身就跑,然而跑得没有流弹快,冉野又被一股大力敲在后背上,飞了出去,卒。 熊七气疯了,“这谁弄出来的倒霉盒子,这不是整人玩呢吧……” 话没说完,嘴巴就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糊住一样,只能呜呜呜,发不出声音。 敢当面骂符渊,不封他封谁。 在熊七的挣扎中,进程再次重启。 几个人一落定,一直没说话的修落就说:“我们赶紧跑吧?有多远跑多远。” 不是这样的。 安稚想。 逃跑肯定不是最优解。 考试的时候,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是琢磨出题老师的思路。 揣测他到底想考什么,他希望看到什么,他会在哪里挖坑。只有看透表层题目背后的意思,才不会白忙一场,把题答偏。 这里是七凉山弟子的试炼,南沉设计关卡时,是要磨炼弟子的本事,也要磨炼弟子的心性。 安稚想通了。 她掐了一个诀,仰起头,对准上面摇摇欲坠的半截房子,发出一个浑厚的破空隆。 想把房子打正,又不能给人家在墙上真的开一个破窟窿,相当考验对破空隆的控制能力。 符渊的嘴角漾出一点笑意。 他抬了抬手,似乎很想摸摸安稚的脑袋,不过还是控制住了,手重新垂落在衣袍边,只虚虚地攥了攥拳头。 冉野和修落反应很快,立刻明白了安稚的意思。 他俩也开始掐诀,对着上面马上要掉下来的房子发出钝而厚的破空隆。 这几天大家都很用功,冉野的灵元被兰盏师兄拍散后,重练第二次,早已经重新聚好了灵元,破空隆进步明显。 看他发出的破空隆,只怕已经不止一阶了。 难得的是,修落竟然和他不相上下。 不过到底谁的破空隆都不如安稚的六阶霸道,房子在他们的轰炸下慢慢往回挪。 熊七嘴巴上的管理员禁言终于解开了,连忙说:“我也来。” 他这两天也很有进步,一个破空隆飙出去,人家房子的屋檐瞬间少了个角。 大家百忙之中赶紧说:“熊七,你歇着,我们几个来就行。” 原本要惹祸的房子,就这么被噗噗噗飞上去的无数破空隆一点点推回了原位。 房子稳了,从玩家到npc,无人伤亡。 一场祸患消弭于无形,几个人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什么奇怪的事都没再发生。 问题是接下来应该去哪。 修落指指一个方向,“门如果在很显眼的地方的话,会不会是在……那边?” 在重重乱七八糟贫民窟一样的房舍后,露出金色飞檐的一角,像是个宫殿。 看上去确实与众不同,很显眼,大家一致决定,可以去试试看。 几个人沿着狭窄热闹的街道往前走。 街道两边摆满了摊档,在卖各种吃食,其中有个摊位卖的是大块的蜂蜜糖。 熊七的眼睛黏在糖块上,试探着问:“你们说,我要是在幻境里买点东西吃,应该也不会怎样吧?” 冉野瞥他一眼,吐出两个字——“会死。” 这里步步是陷阱,说不准吃食里就有毒,吃了以后两眼一翻,所有人一起重置。 熊七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蜂蜜糖,蔫了。 “让他吃吧,大不了重来一次。”安稚说。 反正看样子还会在这里重置无数次,也不在乎多这一次两次。 修落也说:“买点吃的也好,万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找到门,最好手里有吃的。” 冉野大概觉得有理,没再反对。 熊七喜滋滋地掏出几个银色的钱币,买了一大包蜂蜜糖回来。 在熊七的热情推荐下,安稚也尝了一块。 糖是浅棕黄色不规则的块块,里面都是气泡,酥酥的,甜甜的,还挺好吃,而且也没毒。 于是大家你一块,我一块,以这种消灭它的速度,估计等不到变成储备粮的时候,就已经吃光了。 符渊不吃这个,只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们,并不提供任何意见,尽职尽责当好一个监考官。 安稚却忽然看见他往一个方向看了一眼。 他表情平淡,又收回了目光。 安稚也往那边看过去,竟然看到一个熟人。 那边是一个狭窄的小巷子,巷子里面有个长相猥琐的年轻男人。 他肩上扛着个麻袋,手里提着一只笼子,笼子里装着一只正在惊慌失措地喵喵叫的小黑猫。 这就是安稚昨晚梦里那个抓猫的男人。长相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次穿了古装。 娑婆盒是根据几个人脑中所想造幻境,看来它看到了安稚昨晚的噩梦。 “你们等我一下。”安稚撂下他们几个,进了小巷。 安稚拦住那男人的去路。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的猫?” 男人站住了,心虚地把笼子往身后藏了藏,“你的猫?谁说这是你的猫?” “我说的。这是我家小黑!”安稚理直气壮,“是我家大猫刚生的小猫,还有另外一只小猫,不会都在你袋子里吧?你抓他们干什么?” 男人攥了攥袋口,再看一眼安稚,大概觉得她是个小姑娘,没什么可怕的。 他梗着脖子,“你自己的猫你不看好了,放出来不是等着人抓吗?活该。滚滚滚,别耽误爷回家。” 袋子里的大猫小猫在抓挠,男人伸手来推安稚。 手还没碰到安稚,自己就先嚎叫了一声,弯下腰。 安稚这次发出来的破空隆和刚刚推房子时不同,短快而尖锐,男人的肚子狠狠地挨了一下,疼得扔下麻袋和笼子,双手抱住肚子起不来。 安稚紧接着连了一个破空隆,男人就像风筝一样飞出去了,拍在墙上。 果然,掉落的麻袋里钻出一只虚弱的黑色母猫,还有一只路都不太会走的银灰小猫。 小猫一身茸茸的长毛,眼睛湛蓝,依稀有点掸子的样子。 母猫一出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扑到笼子门口,去咬上面的机关卡扣。 安稚赶紧蹲下,人手比猫爪灵巧得多了,几下就把笼门的机括掰开,把小黑猫放了出来。 大猫看了一眼安稚,带着两只小猫崽步履蹒跚地向着巷子深处走去。 安稚站起来,踢了一脚笼子,又发出一个破空隆。 墙边刚爬起来的男人又被打趴了。 安稚毫不客气,一个接一个的破空隆噼里啪啦朝男人飞过去,一直打到他趴着动不了才停手。 昨晚梦里的郁结总算是缓解了一点。 安稚吁出一口气,转身往巷口等着的符渊他们那边走。 符渊远远地站在原地,还在看着大猫和两只小猫消失的方向,看见安稚回来,转瞬已经恢复了正常,平静地说:“走吧。” 安稚心想,昨晚是陪符渊升级时做的那个梦,梦说不定真的和符渊有关。 再往前一个路口,就看到前面路上的人突然开始狂奔起来。 只见疯狂往前跑的人潮身后,一只足有两三人高的木头大鸟冲了过来。 大鸟浑身都是机关,做得比上次冉野他们骑的那只呆鸟精致多了,也大多了,正咔嚓咔嚓地扭动着,发了疯一样追在人群身后。 它的速度虽然快,但是一会儿就改一个方向,时不时冲到路边,把人家沿街的摊位和铺子撞个稀巴烂,再重新沿着街道往前飞奔。 “千机鸢。”冉野说,“就是好像发了疯。” 这东西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鸢,倒像一只正在迈着长腿狂奔的大鸵鸟。 安稚不由自主地看向符渊,“这东西,该不会又是玄苍王做出来的吧?” 符渊微笑了一下,“是。” 熊七插话,“千机鸢可以跑也可以飞,能运东西能打架,可好用了,就是很稀罕,挺贵的呢。” 这就说得通了。 南沉最讨厌这种“奇技淫巧”,在他设计的副本里黑它一把,一点都不奇怪。 机械大鸟好像头顶着南沉的主题思想狂奔过来:看,这种东西又危险,又靠不住,让人白花精力在上面,不是正统大道。 符渊一脸不跟南沉计较的表情。 安稚忽然想起那张地图,再拿出来看了一眼,地图上大鸟的位置果然又冒出一朵小红莲花来。 看来大鸟是下一个任务。 安稚他们刚刚顺利过了一关,已经很会做题了——按南沉的思路,一定要管这种闲事。 大家一起掐诀,对着发了疯的大鸟一通狂轰。 大鸟朝这边狂奔过来,提起一只脚,对着修落轻轻一踢。 k.o. 游戏再次重置。 这次几个人用破空隆挪好房子后,熊七惊讶地发现,口袋里刚刚花掉的钱竟然又回来了。 熊七没跟娑婆盒客气,喜滋滋又去买了一次蜂蜜糖。 几个人吃着蜂蜜糖等着发疯的大鸟出现时,安稚又一次看见了巷子里抓猫的年轻男人。 下雨天打孙子,闲着也是闲着。 安稚过去又把他揍了一遍。 神清气爽。 不过千机鸢太大,动作又快又猛,一不留神就能着了它的道,挨一下就完蛋。 几个人不停地重置。 蜂蜜糖吃到第八遍,揍抓猫的男人揍到第七遍时,安稚问符渊:“你要不要也去揍他一通?” 符渊好像有瞬间的凝固,然后神色如常地答:“好。” 这次那年轻男人再出现的时候,符渊站在原地,抬了抬手。 男人手里的麻袋和笼子一起落地,不用人碰,笼门就自动打开。 男人好像被什么力量束缚着,一动都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大猫带着两只小猫,走进了深深的巷子里,消失不见。 符渊的目光落到那男人的脸上,又抬了抬手指。 男人瞬间置身于一片火海中。 熊熊火焰照亮了暗巷,男人在大火中哀嚎挣扎,翻来滚去,终于化成了灰烬。 直到最后的火苗熄了,符渊才平静地转开眼睛。 安稚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他的表情,心想,这件事看来还真的和他有关。 大家也都在参观符渊放火,熊七满脸羡慕,“远涪师兄的功夫真强啊,要是师兄能帮咱们打千机鸢,该有多好。” 冉野一脸“你做梦”的表情。 让监考官帮你作弊,想得真美。 然而安稚却听见“监考官”的薄唇里轻轻吐出三个字。 “找开关。” 安稚和冉野修落对视了一眼,猛然醒悟,他说得太对了。 千机鸢是只机械鸟,它的设计师说它有开关,那它就一定有开关,把开关关掉,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一直看热闹的妖妖灵终于说话了,“啧。” 短短的一声啧,充分表达了他对监考官帮忙作弊的指控和畏惧恶势力敢怒而不敢言的心情。 符渊又冷冷地瞥衣服一眼,“进来前兰盏跟我说,死五次还过不去,就给你们点提示。” 五次?他们已经连挂了七次了好么? 他这不止不是放水,明明就是比兰盏要求得还严格。 符渊瞥他们几个一眼:“你们一个是昊穹王的儿子,一个是玄苍王的妹妹,难道不应该要求得更严格一点么?” 幸好他不是七凉山的老师,否则又是个杀手。 大鸟又在路的尽头精神抖擞地出现了。 安稚问:“所以千机鸢的开关应该在哪?” 大家面面相觑。 冉野犹豫,“我倒是坐过几次千机鸢,不过都是别人控制它,从来没注意过开关在哪。” 修落轻轻呵了一声。 冉野看他一眼,这次没有怼他,皱起眉头努力地回忆。 大鸟越来越近,安稚盯着它琢磨:如果她是符渊的话,会把开关放在什么地方呢? 大鸟太高,开关肯定不在太靠上的地方,操作起来太不方便了,那么就会在大鸟的肚子和腿附近。 “我估计开关应该在人能够得到的地方,你们等着,我过去看看。” 安稚交代完,就往大鸟那边冲。 结果被人拉住袖子一把拽回来了。 是冉野,冉野把金袍的袍角扎在腰上,“你们以前都没见过千机鸢,只有我见过,我过去。” 他被符渊一句“昊穹王的儿子”激起了斗志,忽然有种起来。 他一个人朝疯狂的大鸟冲过去,左闪右闪,几步就钻到大鸟肚子底下,闪过大鸟疯狂挥动的爪子,努力扒住鸟腿上的关节。 然后就被甩飞了。 再次重启。 一重启,冉野就说:“我看过了,肚子和腿上好像都没有能开关的东西,这次我爬到它背上找找。” 安稚就知道。 以符渊的性格,就算给提示,肯定也是转弯抹角。 安稚想了想,这回没有去揍抓猫的男人,等熊七买好蜂蜜糖,就说:“走,我们去找找大鸟到底是从哪跑出来的。” 几个人沿着路往前跑,安稚忽然发现,符渊落在了后面。 安稚转过头,看见暗巷里,猫已经被他利落地放了,男人那里又变成一片熊熊火海。 他刚刚烧了一次,烧出瘾来了。 再往前一段路,果然看见了千机鸢。 它竟然还没疯,好好地站着。 千机鸢旁边围着一圈侍从打扮的人,正在帮一个穿金袍的少年往千机鸢上爬。 “就不能让它趴下吗?这么高怎么上得去?” 少年抱怨着,抬起头。 安稚他们都愣了。 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全是傲慢和不耐烦,看上去有七八分像冉野。 “少爷,咱们现在没人知道怎么用啊。” “要你们干什么吃的?回家让我爹挨个揍你们。” 他家少爷皱皱眉,继续往千机鸢上爬,结果脚下一个没蹬住,从鸟身上掉下来,摔了个四仰八叉。 大概是摔得不轻,他气急败坏地爬起来,一把从侍从手里夺过一个东西。 安稚远远看过去,好像是个圆形的小铁盘。 “不会用就试试嘛。”那个长得很像冉野的少年说,他用手指在圆盘上乱画一通。 千机鸢立刻就疯了,迈开腿朝着旁边的店铺撞过去。 这只大鸟原来是遥控的。 店铺里的人吓得齐声尖叫,四散奔逃,少年哈哈大笑,又在小铁盘上一通乱画,让千机鸢拐了个弯,向着一整排路边卖吃食的摊位冲过去。 不用安稚他们动手,冉野已经铁青着脸,发了一个破空隆。 那个长着冉野的脸的纨绔像被一记闷锤敲中一样,趴在地上不动了。 冉野一言不发,接着几个破空隆,把他的几个侍从全部放倒,过去捡起地上的小圆铁盘。 他也不会用。 冉野翻来覆去把两面都看了一遍,不得要领,只得伸手在上面划了两下。 大鸟更疯了。 冉野怒极,把圆盘扔在地上,狠命跺了几脚。 大鸟更更更疯了。 安稚无奈,跑过去把圆盘捡起来研究。 圆盘看起来就是光滑完整的一个厚片,半点标志符号都没有。 安稚心想,王上,你这千机鸢普及率不怎么样的原因,除了贵以外,应该也是使用门槛太高了吧? 安稚捏着圆盘对着光又看了看,忽然发现,当手指按在正中间时,反面会冒出一圈十二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是一横,像个“一”。 安稚点了点,“一”变成了“二”,再点一下,“二”变成了“三”。 看起来是密码。可惜大鸟的主人和侍从都被冉野揍晕了,没法问他们密码是什么。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主动送死重启,这次不揍晕他们,让他们自己把鸟关掉。 可是安稚忽然想起了符渊的管理员密码。 千机鸢是他做的,管理员密码说不定也有效。 符渊已经过来了,倾身越过她的肩头,和她一起看圆盘,和昨晚一样,三千墨发垂落在她的肩膀上。 “想不出来?”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笑意。 他若即若离地贴着,温度隐隐传过来,不像昨晚那么烫人。 安稚走了一瞬间的神,心思才回到眼前,把前三个格子里的数字按成九九八。 没用。 大鸟还在往前跑。 第24章 甜是什么 安稚又想了想。 一圈格子一共有十二个,正好是四个三位数。 安稚把它们按成四个连续的“九九八”。 最后一个八按出来时,圆盘正面忽然一亮,现出一个复杂的界面。 界面上有鸟的各种部位名和动作名,角落里还有个小小的“关”字。 安稚松了口气,点了下去。 这次大鸟终于停下来了。它的大翅膀合起来,腿也弯了,偃旗息鼓,趴回地上。 安稚忍不住吐槽,“这鸟也太难关了,万一出点什么事,等按出关来,黄花菜都凉了。” 符渊默默地看她一眼,拿过圆盘,把整个掌心覆在上面。 按了几秒,大鸟忽然站起来了,符渊又按了几秒,大鸟又重新关机趴倒。 安稚:“……” 符渊跟大家宣布,“恭喜你们,下次再死的时候会从这里重来。” 原来解决掉千机鸢的奖励是解锁存档点,下次再死的时候不用从起点复活。 前面不远处就是那个金色飞檐的宫殿,路上解锁了存档点,至少证明他们的方向是正确的。 几个人继续向宫殿前进。 吃了八轮蜂蜜糖,连熊七都吃腻了,装糖的袋子到了安稚手里。 安稚一个人像小耗子一样咯吱咯吱咬个不停。 符渊看了安稚好半天,终于忍不住,低声问:“我平时饿到你了?什么好东西,吃了一袋又一袋。” “这里是幻境,吃多少都不会胖。”安稚拿出一块递给符渊,“试试?” 符渊蹙着眉研究那块蜂蜜糖,“真的好吃?” “你尝尝就知道了。”安稚递到他嘴边。 符渊就着她的手,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偏头想了想,又舔了一下。 安稚忽然想起,以前好像在哪里看过,猫科动物的基因里缺少某些碱基对,没办法尝到甜味,不知道这只大猫能不能。 “你能尝到甜吗?”安稚问。 符渊反问:“甜是什么?” 这下把安稚问住了。所以甜是什么? 根本没办法用语言来描述一种感觉。 “就是一种味道……感觉很好吃,”安稚努力形容,“只要加一点点,食物的味道立刻就亮起来了,尝到的时候让人觉得心情很好……” 说来说去,都只不过是绕着甜味这种感觉兜圈子。 安稚很挫败,放弃了,“我形容不出来。” 安稚想收回手里的蜂蜜糖块。 手腕却被符渊迅捷地捉住。他就着她的手,又认真地舔了一下糖。 他的猫眼半眯着,望着她,粉色的舌尖在糖上灵巧地一卷。 这只猫是在故意撩人吗? 安稚脑子里忽然全是他昨晚发疯时把她当猫抱的时候。 他俩走得太慢,前面的熊七回过头,“安稚,你是在贿赂师兄帮我们作弊吗?” 安稚赶紧挣开符渊的手,把糖塞进他手里,快走几步,追上熊七他们。 接下来的时间里,安稚他们几个人又探出了两朵新的小红莲花,符渊就一直在心不在焉地吃糖。 第三朵小红莲花那里,安稚他们和会吃人的巨型喇叭花打架时,他在舔糖块。 第四朵小红莲花的地方,地上裂开一条大缝,安稚他们从一边往另一边跳,噼里啪啦掉进缝里,他单手拉住安稚,也没拽她上来,让她吊着静待冉野他们几个摔到缝底重启时,还在舔糖块。 安稚:“……” 他不是尝不出甜味吗?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金顶的建筑面前,这是一片殿宇,在贫民窟般的环境里格外醒目,围着高墙,门却大开着。 “你们看到没有?”熊七指着里面。 大家都看到了,就在最前面的大殿上,高高的石阶尽头,一扇门放着金光。 这门确实在挺显眼的地方,一眼就能注意到。 修落犹豫,“这么明显,会不会是个圈套?” 安稚反问他:“就算它是个圈套,你就不过去了吗?反正也没有其他线索,再者,大不了就是多死一次。” 熊七点点头,“死着死着就死习惯了。” 几个人不客气地跨进门槛。 门边立刻闪出几个人来。 都是青年男女,身上穿着一式一样的红黄绿蓝紫五种颜色斑驳夹杂的衣服,看着让人眼晕。 不过人家有统一的制服,一看就比安稚他们更正规,更像同一门派的弟子。 七凉山就没有统一衣服,大家各穿各的。 符渊说过,南沉坚持觉得,教功夫收钱违背大梵天功的根本道理,几乎不收束脩,靠他家家底白养着一山弟子,因此穷得叮当响。 发统一的衣服这种事,想都不用想。 那几个穿成孔雀的青年男女拦住安稚他们,“你们几个干什么的,敢擅闯天塔门?” 天塌门? 安稚拱拱手,“我们几个是地陷宗的弟子,从这里路过,看见门开着,里面殿宇巍峨,就想进来看看,还请师兄师姐恕罪。” “地陷宗?”几个人互看了一眼,“这是什么听都没听过的小破门派?” 说话真是不客气,安稚想,看这意思是要动手了。 修落笑了一下,跟着安稚一起胡扯:“我们地陷宗是玄苍最大的门派,是有多孤陋寡闻才不知道?” 对面有个女弟子嘀咕,“玄苍啊,怪不得在咱们九碧没听说过。” 安稚心想,这幻境造的还真是九碧的浮岛。 幻境由他们几人的心生,不知道九碧是和谁有关系。 熊七在旁边捅捅安稚,“看。” 只见安稚手里的地图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一朵大一号的红莲花出来。 看来是找对了。 天塌门的几个人很不客气,一个男弟子说:“你信他们胡说,擅闯宗门,把他们抓起来。” 不知道从哪,忽然呼啦啦冒出来一群天塌门的弟子,一个个杀气腾腾,手里都拎着剑。 七凉山并不学剑,以南沉的概念,刀剑都是“器”,只要是器,就不是正统大道。 几个人被一群拎着凶器的人围起来,看来关底没别的,就是要拼硬功夫。 安稚不等他们动手,抬手就是一个大个的破空隆平推出去。 瞬间放倒好几个弟子。 安稚有数了。这里是为七凉山新进门的弟子准备的试炼,对面的npc弟子,看样子都是一阶。 然而七凉山不教兵器,一阶的剑对一阶的破空隆,明显是拿剑更占便宜。 幸好安稚并不是一阶,更何况一阶拿剑还不能脱手,需要近战。 五阶的远程打一阶的近身,砍瓜切菜。 大殿旁源源不绝地传送npc出来,一波又一波,安稚发了几个破窟窿,就在人潮中打出空档。 “你们几个跟着我,我们往里闯。” 话音未落,熊七就大叫一声。 他挨了一剑,从背后被他们天塌门的弟子戳了个对穿。 幸好不疼,游戏重载。 刚刚在第四关完成任务时,解锁了新的重生点,离他们天塌宗不太远,一重生,安稚就一言不发往天塌宗大门这边走。 踏进门槛,和上次一样,蹦出来几个男女。 “你们几个干……” 还没“什么”出来,就被安稚用破空隆撂倒了。 刚刚他们竟然真的用剑杀了熊七,下手毫不容情,这要是真的,熊七早就死了。 这次不用再跟他们废话,打就完了。 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安稚他们已经上了好几级台阶。 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能看到又有大批的天塌门弟子涌了出来,沿着台阶往上冲。 乌压压一片又一片,没完没了,好像很久以前一个游戏中的百人斩。 符渊总算把他的糖吃完了,悠闲自在地靠着玉石栏杆,并不插手,带着笑意看着安稚噼里啪啦打人。 那表情就像在参观他家猫和别的猫打架,而且明显是他家猫占了上风。 安稚珠连炮一样发出破空隆,下面上来的人源源不绝,虽然现在占优势,估计撑不了太久。 “你们先进门试试,我挡着他们。”安稚一边往台阶上退一边说。 冉野他们几个没有婆妈,转身就往上跑,才跑了几步,门旁就转出四个人。 他们也穿天塌门弟子的衣服,只不过扎着金色的腰带。 好吧,一往上走,就触发生成守门boss了。 其中一个一出剑,就削断了修落一条胳膊。 安稚火速一个破空隆把boss打飞。 修落躺在地上挣扎着举起另一只手,跟大家汇报,“我还没死。” 用剩下的胳膊又发出一个破空隆。 游戏继续。 看boss出手,起码是三阶四阶,这里只有安稚能打得过。安稚只得回身对付他们。 冉野和熊七从台阶上下来,接手了下面的百人斩。 他俩明显弱得多,刚刚被安稚封在台阶下的天塌门弟子的进攻线立刻崩了,小怪们瞬间狂冲到台阶中段。 安稚只有一个,顾得了上面顾不了下面,正在着急时,只听熊七说了声,“看来不祭出我们熊族的绝招是不行了!” 他向前几步,就地一滚,变成了好大一只棕熊。 棕熊张开长着獠牙的大嘴巴,抻直脖子,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怒吼。 “嗷——呜——呜——” 恶熊咆哮。 声音震耳欲聋,就算背对着安稚他们,大家也心神大震,下意识地去捂耳朵。 台阶下面所有的小怪噗通噗通晕成一片。 台阶上的守门boss也吓了一跳,安稚趁他们分神的机会,一人发了一个破空隆,让他们一起领了便当。 大家拉起一条胳膊的修落,一起往门里冲。 冲进门的一刹那,世界骤然安静。 眼前又是上次见过的平台和符阵,只不过这次多了符渊,符阵变成了五个。 看来门是找对了。 一出门,修落断了的那条胳膊就长回来了,完好如初。 所有人一齐松了一口气,彼此相视一笑,每人踏上一个符阵。 光影缭乱,再停下来时,已经回到了七凉山的功房。 功房里原本乱哄哄,发现他们几个出来了,所有人都静了静。 一见到兰盏,符渊就说:“是他们几个自己出来的。” 兰盏也静默了片刻,才说:“从来没有弟子能这么快就从第二关出来。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熊七立刻抢答:“多亏了安稚,她打人就像割草一样,噼里啪啦就撂倒一片。” 安稚赶紧说:“你最后吼的那一声,才真是撂倒一片吧?” 熊七不好意思了,“修落也很厉害,断了一条胳膊,还在继续发破空隆。” 安稚接上,“冉野也很……”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冉野叫了声:“父王。” 安稚这才注意到,功房前面,本该是兰盏坐的地方,现在多了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个相貌威严的男人,也穿着一身金袍。 他正站起来,往这边走。 冉野叫他“父王”,那这个一定就是昊穹王。 兰盏说:“你父亲刚好路过七凉山,顺便过来看你,听说你进了娑婆盒,就在这里等了一会儿。” 昊穹王走过来了,目光扫过他儿子,却没停留,落到安稚脸上。 “这么快就能从娑婆盒第二关中出来,都是靠你吧?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叫安稚,”安稚答,“不过并不是靠我,是大家一起配合才出来的。” 昊穹王点点头,“小小年纪,很厉害,又很谦逊,不错。” 又转头问熊七,“你用吼声就震倒不少人?很好。” 熊七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 昊穹王看向修落,怔了怔,“我怎么好像在哪见过你,你是……” 话说到一半,有人匆匆进来回禀,“王上,接您的人已经过来了,您看是不是马上走?” 昊穹王点点头,“走。” 安稚莫名其妙:你儿子就站在这里,他刚从娑婆盒里那么努力地逃出来,你表扬了一圈人,都不跟他说句话吗? 昊穹王向门口走了两步,停了下来,回过头。 好像才想起什么一样,他看了眼冉野,皱皱眉,“一天天不学无术,像点样子,别给我丢脸。” 冉野脸色惨白,答了声:“是。” 昊穹王转身就走。 安稚忍不住,在他身后说:“王上,冉野很厉害,是他主动要爬到一个发疯的千机鸢身上去找机关,还自己收拾了一个纨绔和他的喽啰,还和熊七一起挡住一大群人……” 可是昊穹王如同没听见一样,头都没回,出门走了。 冉野呆站在原地,一动都没动。 安稚心里替他难受,正想安慰他两句,兰盏就对她说:“安稚,你过来。” 安稚跟他走到旁边。 兰盏说:“南沉师父说,你最近表现得很不错。原本说好只要十日聚元就可以留在七凉山,现在你已经有灵元了,所以要换个考验。” 他让安稚坐下,递给她一张纸,“这是大梵天功的题目,如果你已经熟读了那本书,一定会做。在一炷香内做得好,就能留在七凉山。” 安稚低头看了一眼,暗暗叫苦。 有填空,有问答。 填空是大段书里的内容,填上缺的字,安稚当然读了不止一遍《大梵天功》,可是离背下来还差得很远。 问答就更刁钻了,好几道题目,安稚根本连题目都看不懂。 兰盏把香点好,放在矮案上,又递给安稚笔墨。 笔尖很粗,蘸饱了墨,好像一落笔就能画出一棵大树,安稚握在手里,很想哭。 不会答也得强答,否则就会被赶出七凉山。 身边人影一晃,符渊在她旁边坐下了。 他用手撑着头,手肘支在矮案上,偏头望着安稚,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有他在,安稚的心定多了,攥住笔,在考卷上努力鬼画符。 连蒙带猜,安稚也不知道自己都答了些什么,终于赶在一炷香之前交卷了。 兰盏收卷时,扫了一眼安稚的答案,眉毛跳了跳,什么都没说。 才交卷,就看到熊七愁眉苦脸地弯着腰,进了功房。 “你怎么了?”安稚问。 熊七表情痛苦,“我尿急,可是茅厕在修,不能用。” 茅,厕,在,修? 安稚忽然觉得不对劲。 安稚腾地站起来,“我陪你去。” 熊七:“啊?” 两个人一起出了功房,转个弯就是茅厕,门封了,确实在修。 安稚指挥熊七,“你去女厕,我帮你把门。” 然而女厕这边竟然也封了。 安稚拉着熊七往后山走,一直走到远远离开功房的一大片荒草丛里。 “你就在这儿尿。” 熊七:“啊??” “尿!”安稚凶巴巴。 熊七清秀的脸彻底红透了,嗫喏,“安稚……你在这儿……我尿不出来……” 安稚转身背对着他,“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怕?快点。”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才传来悉悉索索的解衣服的声音,可是紧接着就是一声尖叫。 “安稚啊,对面山腰上有人!” 安稚回过头,果然看到对面半山腰上有好几个七凉山的弟子,正在对着熊七这边,指指点点地大声嬉笑。 熊七快哭了。 安稚吁了口气,“行了,你不用尿了。” 熊七:? 从回到功房到现在,发生了一连串噩梦一样的事,冉野的父亲贬低他,安稚遇到了死都不会答的考卷,熊七找不到厕所。 这和第一关遇到的一样。 他们根本就还在娑婆盒里。 第25章 你家宠物脾气不太好 安稚带着好奇得忘了尿急的熊七回到功房。 娑婆盒造出来的世界真实无比,安稚一路都在努力分辨周围有没有什么和平时的七凉山不一样的地方。 一草一木都惟妙惟肖,一点破绽都没有。 回到功房,安稚看到,符渊仍然懒洋洋地坐在原位没动,他看见安稚回来了,脸上现出一点笑意。 安稚把冉野和修落叫过来,跟他们分析了她的想法。 冉野原本因为父亲的态度,一脸沮丧,听完安稚的话,瞬间振奋起来。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谁做了这倒霉的娑婆……” 话没说完,嘴也不出意外地被封了。 “看吧看吧,”熊七兴奋极了,“在盒子里骂盒子,嘴就会被封!这说明我们还在娑婆盒里!” 安稚心想,你这推理听着很合理,其实不太正确啊,不信等你出了娑婆盒,当着符渊的面再骂一句试试? “那现在该怎么办?”修落认真地看着她问。 安稚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冉野的噩梦是父亲觉得他不是合格的王储,安稚的噩梦是要考没准备好的考试,熊七的噩梦是找不到厕所,那修落的是什么? 冉野想了想,“既然我们还在娑婆盒里,那肯定是要继续找门。” 他说得对。 安稚把注意力拉回来,也开始琢磨门在哪里。 这里是熟悉的七凉山,熟悉的功房,“特殊”的东西不少,要一样样试过来,不知道要试到什么时候去。 安稚不想再重蹈第一关时的覆辙,再说还有符渊在场,钻桌洞之类的事,可以暂时先往后放一放。 安稚说:“上次第一关的时候,我的门就在一个好朋友身上,其实非常好找,只不过会想不到。” 冉野点点头,“我的门也是,在我的一个亲近侍卫身上。” 熊七冒出个想法:“说不准……我就是门呢?干脆你们轮流撞我一遍,这样不管我们中间谁是门,总有一次能撞出去。” 他说完,悲壮地闭上眼睛,等着人来撞他。 这想法倒是也很合理,不过也可以先往后放一放。 安稚说:“其实我突然想到,有一样东西很特殊,从一开始就跟着我们,一直到现在……” 所有人一起转头,看向悠闲地坐在旁边看热闹的符渊。 符渊一脸无语。 安稚连忙说:“不不不,不是说他。” 想也知道,大猫如此傲娇,怎么会把门放在自己身上,让这么□□流往他身上扑?不可能的。 安稚摸出那张地图,展开。 “地图不太可能是门吧?”修落沉吟,“我们之前已经摸过无数次了。” “说不准还是要撞上去。” 熊七一低头,狠狠往安稚手里的地图上撞,要不是安稚松手快,差点把地图扯破。 安稚闪过他,拎着地图,“地图我们一直拿在手里,南沉师父肯定不想我们随随便便一碰,无意中就从幻境出来了,所以我觉得,说不定非要某种特殊的摸法才行。” 安稚推测,“如果我是南沉师父,我会希望大家先把地图走完,门才能开。” 所有人一起看向地图。 地图上每一个任务点都有一朵红莲花,中间那朵最大的,是在他们要跟天塔门交手时才冒出来的。 红莲花一共有五朵,这里刚好是五个人。 安稚把地图摊在案上,用食指按住一朵小红莲花。 冉野和修落也赶紧各按住一朵。 这回连一直懒洋洋坐着的符渊都站起来了,微笑了一下,伸手点上中间最大的红莲花。 看到他的动作,所有人都知道了:有戏。 熊七喊了声,“你们几个等等我。” 他掉头就跑,冲到功房最前面。 兰盏正在和别的弟子说话,熊七跑到他身后,突然掀起他袍子的下摆,呼地罩在他头上。 功房里所有的弟子都吓呆了。 干了坏事的熊七冲回来,一指头按上最后的一朵小红莲花。 光影流转。 静下来之后,还是七凉山熟悉的功房,还是一屋子乱哄哄的同窗,看着和刚刚没什么区别。 几个人互看一眼,再小心地看看四周。 “这次是真的回来了吧?”冉野问。 兰盏过来了,只不过衣袍好好的,既没罩在头上,也没有找熊七算账的意思。 “是他们几个自己出来的。”符渊把刚刚说过的话又跟他说了一遍。 “我们现在是真的出来了吗?”修落问。 没有人有信心。 “我有办法了!”熊七眼睛一亮,运足中气,吼了一声,“这是谁做出来的倒霉盒子……” 果不其然,嘴巴又被封了。 熊七嘴巴封了,发不出声音,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看了看四周,脸都吓白了。 安稚知道他在怕什么。 他嘴巴被封,觉得自己还在娑婆盒里。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想办法出来,却怎么都出不来,像一层套一层挣扎不出来的噩梦。 符渊笑了一声,伸手拍了一下熊七的背。 熊七嘴上的透明封条立刻没了。 安稚也拍拍他,“放心,不是什么盒子,是远涪师兄封的你的嘴巴。” 但是好像并没有安慰到熊七,他仍然一脸惊恐地看着周围。 这孩子吓傻了。 兰盏把他们狠狠地表扬了几句,就把他们提前放了,交代他们好好休息,明天好进第三关。 冉野他们和安稚一起出了功房,几个男生要回七凉山弟子的宿舍,安稚要下山乘云碟回家。 往外走的时候,熊七还在惴惴不安地四处张望。 “放心,我们这次好像是真的出来了。”安稚安慰他。 安稚这么有把握,是因为仔细观察过符渊的反应,大猫看上去一副玩够了,一心想回飞魂岛的样子。 熊七吞吞吐吐,“就算我们出来了,我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怀疑,该不会从我出生起,就一直是在一个娑婆盒里吧?” 熊七继续推理,“说不定周围这些都是假的,我本身就是个泡在罐子里的一个脑子,有人故意给我们造出现在这个幻境?” 安稚:“……” 行,熊七进一次娑婆盒,连“缸中之脑”都想出来了,这孩子很有前途。 安稚安慰他,“就算你从一出生起,就在娑婆盒里,如果是出不去的娑婆盒,那是不是在盒子里又有什么关系?” 熊七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害怕了。 修落考虑的问题比熊七现实多了,他看着符渊纳闷,“远涪师兄,你不回去休息吗?” 符渊顶着别人的脸,摆明了打算和安稚一起下山。 符渊微笑了一下,把手搭在安稚背上,“我送送小师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那只手上。 符渊并不在乎,推着安稚往山下走。 一离开大家的视线,他就变回自己原本的样子。 安稚第一时间问他:“符渊,你说实话,我们现在是不是还在娑婆盒里?” 符渊笑出声。 “安稚,告诉你一个秘密。” 安稚:? “娑婆盒是我做的,”符渊说,“里面的幻境千变万化,但是有一件事绝对不变——” 符渊顿了顿。 “——就是永远都不会有飞魂岛。” “上来。”符渊牵住安稚的手,上了云碟。 红光一闪,景物大变,符渊的飞魂岛就在眼前。 正是傍晚,绚烂壮美的万丈霞光中,整座岛都被染成美丽的烟粉色。 安稚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岛像现在这么顺眼过。 符渊低头对她微笑了一下,“只要能回家,你就不是在幻境里。” 安稚有点感动,感动了一秒,又冒出别的想法,“你该不会是幻境中的假符渊,用假话骗我吧?” 符渊无语,“什么假符渊?我刚刚是跟你一起进的娑婆盒,又一起出来的。你进娑婆盒进傻了?” “那你也不一定就是真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偷偷掉包了呢。” 符渊无奈,“你只能想办法证明我是假的,我自己并没有办法证明我是真的。” 他叹了口气,把手放在安稚的头上,顺着毛摸了摸。 这动作不太对劲。 安稚并不讨厌他的摸头杀,可是他这姿态,这表情,这手法,毫无疑问又是在撸猫。 安稚捂住脑袋躲开,“你干什么?” 符渊淡定答:“摸摸我傻乎乎的宠物,不行?” 他从昨晚开始,就不太对劲,小动作特别多。 安稚不干了,“摸什么摸,男女有别你不知道?” 符渊立刻反呛,“你摸宠物还分男女?你那天晚上不是也摸我了吗?摸我的背。” 安稚张了张嘴。 符渊见她没法反驳,又摸了摸她的头顶,还顺手顺了顺她脸侧垂下来的头发。 安稚说不过他,看见他的手掌就在旁边,一口咬了上去。 下嘴一点都没容情,符渊吃痛,火速抽回手。 安稚得意洋洋,“不好意思,你家宠物脾气不太好,谁摸咬谁。” 符渊摸着被咬过的手,望着安稚,没有出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下了云碟,回到洗魂阁,安稚很快就明白符渊在想什么了。 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任咬。 他时不时就伸手揉揉安稚的脑袋,安稚每次都手疾眼快地拉过他的手,也不管是手掌还是胳膊,随便就来一口。 咬得恶狠狠,一点都没在客气。 可是符渊好像不怕疼,乐此不疲。 晚上边涯那边派来人,把小橘送回来了,和小橘一起回来的,还有边涯那只奶乎乎的小白狼。 边涯的人说,要送小橘回家时,小狼一直嚎一直嚎,边涯受不了,只好把它也一起送过来了,说如果可以的话,想让小狼陪小橘住一天再回去。 符渊当然答应,让小狼也留下了。 结果一个晚上,小橘一直围着安稚打转,小白狼就也围着安稚打转,两只小不点一起在安稚的脚下磕磕绊绊的。 快睡觉的时候,符渊路过安稚,又顺手摸了一把她的脑袋。 安稚毫不犹豫,抓住他的胳膊就给了他一口。 小橘原本在仰头看着主人,突然发现主人开始和人打架,胆怯地看看符渊这只大猫,犹豫了几秒,终于鼓足勇气扑到符渊腿上,对着他的小腿啃下去。 小狼发现小伙伴正对符渊发起攻击,想都没想,果断参战,呲着小白牙朝符渊窜过来。 它的牙不比另外两个,寒气森森货真价实,符渊手疾眼快,一把拎住小狼的脖子。 小橘看见小狼被擒,立刻急了,在符渊腿上又抓又挠,呜呜乱叫。 符渊没办法,只得也拎起小橘。 突然就打起来了,安稚已经看傻,等回过神来,彻底笑疯。 符渊一手拎着一只:“……” 乱哄哄的一晚上过去,睡觉前,符渊特地过来说,因为新升了一层,明天起他要闭关三天,让安稚自己去七凉山。 “可惜不能和你一起进娑婆盒过第三关了。”符渊口气遗憾。 安稚问:“你是说,不能进去参观我犯傻了吗?” 符渊微笑了一下,显然是默认。 “据说南沉安排的第三关很难,你自己小心。” 第二天,安稚头一次一个人上了网课,没有符渊在身后参观,还有点不太适应。 他一大早人就已经不在了,不知道是去哪里闭关,安稚深深怀疑,估计还是上次那个有裸眼vr的山洞。 下午,安稚特地换上那条水红的裙子,独自熟门熟路地乘云碟到了七凉山,上山的路上,把妖妖灵叫了出来。 “今天要过娑婆盒的第三关,据说很难,你那么厉害,能帮帮我吗?” 她诚恳地求人,妖妖灵答应得很痛快,“包在我身上。” 安稚放心多了。 功房里照旧热热闹闹,其他组多数还在和第一关斗争,只有少数开始进第二关。 冉野他们已经在等安稚了,娑婆盒摆在桌子上,所有人都有点紧张。 兰盏嘱咐他们:“今天的第三关你们不在一起,是每个人独立过的关卡,自己小心,真的出不来的话,我会进去接你们。” 冉野打开了娑婆盒。 光影乱转,整个人在下沉。 过了一会儿,终于落到了实处。 这次又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四周光线幽暗,勉强能看得清是间屋子,或者是个洞穴,连墙壁都是深色的,凹凸不平。 唯一的光源是地上红色的符阵,不像符渊上次用的那么耀眼漂亮,只像鬼火一样,闪着幽幽的光。 安稚现在已经知道了,这是传送用的符阵,青翳镜也是用这种符阵把人传来传去的。 传送符阵速度堪比云碟,但是会消耗大量法力,而且对施法要求很高,一般人都不用。 安稚借着符阵微弱的光线看看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这第三关的气氛营造得很不错,有点吓人。 这些天安稚住在浮空岛上,看惯了空旷高远畅人胸怀的景色,对这里有点不适应。 这里幽暗沉重,让安稚想起上次在苦海底的时候。 所以现在的第一步,应该是玩密室逃脱吧?归根结底,还是要找门出去,总不能就困在这间房间里。 妖妖灵也出声:“估计要先出去。” 也不知道门在哪里。安稚走到墙边摸了摸,墙壁真的是岩石,这房间像是开凿出来的洞穴。 安稚正在墙上摸索的时候,旁边的墙角有了点不寻常的动静。 幽光中,两股熟悉的的黑烟升腾起来,转瞬化成两个黑衣人,每个人眉间都泛着红。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刚刚想起苦海底,就冒出炎鬼来。 一个炎鬼看了眼安稚,“捉到了。真是这个?” 另一个有点犹豫,“应该……是吧?” 前一个走近一点,上下研究安稚,用也没什么把握的语气说:“大概是。不过没关系,杀了就知道了。” 安稚划出一个问号:这就要直奔主题开始打架了?这么快? 那个、炎鬼手中一晃,多出一把升腾着熊熊火焰的刀,安稚上次就见过了,知道这玩意叫做鬼焰斩。 炎鬼拎着刀,离得不远,刀上的火焰热得灼人。 安稚二话不说,反手给了他一个破空隆。 与上次那个炎鬼不同,这个炎鬼中了破空隆,竟然没倒,他的修为应该是比安稚的六阶高。 他只晃了晃,就说:“还挺厉害。” 安稚没撂倒他,立刻掐诀,对着另一个炎鬼放了个破空隆。 那个炎鬼功夫不行,被大力一撞,飞出去拍在墙上,好像拍晕了。 能先解决一个,总比同时对付两个来得好。 安稚受到鼓舞,一连串各种形态的破空隆继续往留下来的炎鬼身上打。 那炎鬼被安稚的破空隆逼得退了好几步,哼了一声,轮起手里的鬼焰斩就向安稚这边砍过来。 安稚的破空隆打在刀上,刀偏了偏,但是鬼焰斩的火焰过于真实,燎到安稚鬓边的碎发,安稚闻到了烧头发的焦糊味。 虽说死了还能重生…… 焦糊味中,安稚忽然怀疑起来,死了还能重生吧? 这些天练下来,安稚的破空隆已经用得不错了,可是腾挪之类的功夫还很菜,被炎鬼逼得十分狼狈。 安稚心想:不好意思,我要作弊了。 安稚找了个把炎鬼逼远的空档,解开了手上符渊给的手镯。 炎鬼愣怔了一下,手里的刀立时三刻地停了。 看来就算在娑婆盒里,也遵照现实世界的规则。 全乾旋大陆百年难得一见的最可爱的宠物,宠中之宠,冒了出来。 炎鬼的灵元立刻感受到了安稚,举着手里的鬼焰斩定在原地,过了好半天才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你,你……” 安稚收好镯子,问他:“你不打了?那这个地方该怎么出去?” 好像来拜访的客人,正在问主人哪里是出去的大门。 炎鬼望着安稚发呆,刚要说话,他身后的墙壁忽然动了。 墙壁无声无息地滑开,露出一个洞口。 一个人弯腰进来。 那人身穿黑色长袍,上面绣的金纹在符阵的光线下闪着若隐若现的光,三千墨发半束半披,流泻而下。 他抬起头,淡漠地看了房间里的人一眼。 竟然是符渊。 炎鬼看到他来了,很明显地哆嗦了一下,连忙垂手后退,恭恭敬敬道:“尊主。” 安稚:? 借着符阵微弱的光和鬼焰斩上腾腾的火焰,安稚看见了,这个符渊头上的一对猫耳是黑色的。 第26章 黑猫 符渊的目光落在安稚身上,口中却在问炎鬼,“你不去伺候你们善啸大人,在这里忙什么呢?” 安稚:尊主?善啸大人?这剧情还挺复杂,出场人物不少。 炎鬼惶恐地张了张嘴,好像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好。 符渊终于用眼角瞥了他一眼,“不想走?那就留下吧。” 炎鬼这才弄懂他的意思好像是要放过他,转身就往洞口跑。 然而还是慢了,符渊抬了抬手指,那只炎鬼惨叫一声,周身立刻腾起大火,转瞬就化成灰烬。 就算在幻境里,符渊也喜欢用火。 符渊又转向安稚。 在那一瞬间,安稚确定无疑地在他眼中看到了真实的杀意。 不过他并没有动手。 “有意思。” 他眯着眼睛望着安稚。 “没想到把地魄的灵元放进你的身体里,竟然会有这种效果?” 安稚没听懂。 什么地魄的灵元? 他好像是说她身体里那个黑猫送的灵元。 安稚再看一眼他头上的黑猫耳朵,心想:所以这个符渊是在自认那只送灵元的黑猫? 符渊缓步走近,身后长长的黑色衣摆无声无息地滑过地面上红色的符咒。 他走到近前,伸出一只手,指尖搭上她的头顶,顺着她的耳侧滑下来。 划过脸颊,最后挑起她的下巴。 从昨晚起,符渊就一直在各种摸安稚的头,可是无论他怎么动手动脚,都和现在不太一样。 随着他指尖的轻触,安稚全身的汗毛都站起来了。 这个幻境造出来的符渊,和那天晚上发疯的符渊有点相似,却又不同。 那个符渊眼睛烧红,暴戾外现,这个却一直很平静。 虽然很平静,不知为什么,安稚却觉得这个符渊好像更疯一点。 也许是因为他和符渊不一样的眼神。被他看一眼,每个人都会像刚刚的炎鬼一样下意识地哆嗦一下。 现在那双眼睛正盯着安稚。 “看来我无意之间,做了个千年难得一遇的宠物出来。” 符渊轻笑了一声,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懒洋洋。 安稚心想:符渊换了双耳朵,她就由百年难得一见升到千年难得一遇,身价暴涨十倍。 “当初我在你们那边,带着地魄的灵元被人追杀,受了重伤,没办法,只好把它暂时寄放在你那里。没想到地魄的灵元放在人的身体里,竟然会有这种效果,把你变成了一只不错的宠物?” 他果然在说当初黑猫送她灵元的事。 这幻境的剧情做得还挺真实。 有点过于真实。 安稚从刚刚起,就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不太像是在幻境里。 进幻境的过程和传送太像,亦真亦幻,让人分不清楚,安稚深深地怀疑,以大猫的性格,估计是做娑婆盒时故意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人弄晕。 眼前顶着黑猫耳的符渊还在打量安稚,眼神饶有兴味,“不过我从来不用宠物,你对我没什么用。我还是比较想要拿到你肚子里地魄的灵元。” 他手一翻,就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微一凝神,蹙了蹙眉。 “灵元呢?” 安稚心想:你感觉不到啊,感觉不到就对了。不用再费劲了,你们谁都找不着。 符渊思索了一下,问安稚:“地魄的灵元还在你身体里么?” 说完自问自答,“问也没用,你会跟我撒谎。还是我亲自挖出来看看吧。” 说完手成爪型,往安稚丹田的地方抓过来。 看他的架势,好像是真打算在她肚子上掏一个洞。 不管是不是在娑婆盒里,安稚都不想被人在肚子上开一个洞。 安稚大吼一声,“你等等!” 符渊停了,偏着头看着她,好像在等着瞧她又要出什么花样。 安稚单手掐诀,对着另一个早就被她打趴扑在地上不动的炎鬼发了一个破空隆。 倒霉蛋炎鬼立刻飞了出去,软绵绵地拍在石壁上。 她的破空隆凌厉霸道,说明灵元肯定还在丹田里,根本不用挖出来瞧。 符渊瞥了一眼,平静的声音中透出一点惊奇,“六阶?” 继而笑了,“更有意思了。地魄的灵元埋在苦海深处不止万年,才慢慢养到五阶,我放进你身体里时也是五阶,怎么会忽然变成六阶了?” 安稚:啊? 他的意思是,丹田里那个金色球球是个万年老古董? “再发一个破空隆给我看。”符渊吩咐安稚。 安稚为了不被在肚子上挖洞,听话地抬手又发了一个破空隆。 符渊这次看得很认真。 “还真的是地魄的灵元发出来的,和妖类的有点差别,不太一样。” 符渊满眼兴味地重新上下审视一遍安稚。 “你一只‘人’,竟然能养地魄的灵元,还能让它升阶?” “跟着我。” 他扔下这一句,突然转身就走,走得还不慢。 安稚正在内视体内那颗发着金光平稳旋转着的老古董,没有动。 符渊像是知道她没跟上,走到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是被善啸他们抓来的。他们抓你是想开膛破肚,取走你身上的地魄灵元,你不跟我走,是打算留在这里等他们的人再来?” 安稚回过神,立刻跟上他。 不管是不是幻境,当然都要先出去再说,而且安稚本能地觉得,跟着符渊,就算是换了耳朵的符渊,也总比落到别人手里好。 外面是一条地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路陡峭地向上。 安稚只能听见符渊就在前面,他的衣袍下摆擦过地面,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这么拖一路,地都不用再扫了,绝对干净。 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袭来,越往上走越强烈,和上次在苦海底时一样。 洞口就在眼前,终于有光线了,不过还是红色的。 外面天上是翻搅涌动的黑水,好像被什么东西撑着,落不下来,隔绝出一块黑水与地面之间不高的空间。 黑水下,悬着一轮血红的月亮,用惨淡的光照着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 这里看上去和上次去过的苦海底长得一样。 刚刚出来的地方是一条斜向地下的隧道,出了隧道,符渊才停下来,掐诀做了个传送的符阵。 符阵开始转动时,符渊伸手一扯安稚,安稚就往下掉了下去。 目的地转眼即到。 是一间空旷的寝殿,黝黑光洁的地面不知是什么砖铺的,反射着烛火的光,窗外能看到天上的黑水与血月,不舒服的感觉依旧,看来还是苦海底的场景。 符渊一出现,就有一个穿黑衣的炎鬼迎上来,恭敬行礼道:“尊主,您闭关的时候,枯崖密谋谋害您的一百零三人都已经抓到了,现在关在地牢里。” 符渊嗯了一声,淡淡说:“杀了。” 炎鬼迟疑了一下,“今天善啸大人来过,想给那些人求情,我告诉他,您还没出关。” “善啸?” 符渊冷笑一声。 “看在他求情的份上,先给那一百零三人用火烙之刑,用完再杀。看着火候,别先烙死了。” 炎鬼闻言打了个寒颤,腰弯得更低,答了声“是”,就往外退。 符渊又把他叫住,用下巴示意安稚的方向。 “去给她找个兽类用的窝来。” 炎鬼偷偷看安稚一眼,答应着出去了 符渊自顾自坐下,才对安稚说:“我生平从未养过宠物。” 安稚心想,如果这是幻境,幻境中的黑猫符渊看来是没养过石头。 “既然你这么特殊,倒是不妨养养试试。” 口气像是刚从花卉市场拎回了一袋观赏鱼。 无论幻境里幻境外,看来都逃不过被他养的命。 炎鬼的动作很快,一会儿就带着人搬了个窝进来。 这次安稚算是真的见识到乾旋的宠物睡的窝了。 是蛋形的,洁白光滑,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看着很结实,大概有一个懒人沙发那么大,刚好够安稚窝在里面。 炎鬼服务到位,里面铺好了几层柔软洁白的丝绵。 “放在我床边吧。”符渊指挥。 安稚:“……” 他上次不是说过,这里没有把宠物的窝放在床边的习惯吗? 炎鬼依言把窝摆好。 又有人匆匆进来回禀,“尊主,善啸大人在三重幽枉门外,坚持说要见您。” “他来得倒快。”符渊轻哂一声,叫炎鬼,“去看看那一百零三人开始烙了没有?烙了几个?” 炎鬼没一会儿就回来回禀,“烙了二十六个。” 符渊不太满意,“让他们动作快一点。全部烙完后,杀一半,留下一半半生不熟的,还给善啸大人。” 然后站起来,“我去听听善啸打算说什么。” 没人理安稚,所有人都呼啦啦走光了。 安稚看完整场戏,在心中把剧情大致地理了个脉络: 这里是苦海底,黑猫版符渊看起来是这里的“尊主”,权力不小。那个善啸大人好像跟他不对付,不过不敢明着反抗,只在暗中做手脚。 两个人都在找“地魄的灵元”,这灵元就在安稚身上。 看黑猫版符渊的意思,是想让安稚继续用身体养着地魄的灵元,那个善啸大人可就不一定了。 总而言之,肯定是待在黑猫版符渊身边更安全。 这么半天了,妖妖灵一声都没吭过,安稚叫它,“妖妖灵,你哑巴了?” 妖妖灵这才出声,“你才哑巴了。符渊能听到我说话,这个幻境里的符渊说不定也能听到。” 安稚笑出声,“这么怕他?” 妖妖灵嘀咕:“这个符渊很奇怪,要是他一个不高兴,放把火把我烧了怎么办?万一在幻境里烧衣服,也是真的烧了怎么办?” 它说得很有道理。 安稚却有另一种想法。 “妖妖灵,你说我们会不会根本不是在幻境里?” 妖妖灵莫名其妙,“不在幻境里?安稚你傻了?我们不是正在过娑婆盒第三关吗?” 安稚琢磨,“要是有人在娑婆盒上动了手脚,故意把我弄到这里来呢?要是这里真的是苦海底呢?” 妖妖灵不以为然,“为什么?证据呢?” 安稚没有证据,就是一种奇怪的直觉。 昨天第二关时,他们都以为出了娑婆盒,结果还在娑婆盒里,今天明明进了娑婆盒,安稚却总隐隐约约地觉得,这里好像并不是幻境。 安稚嘀咕,“问题是,这件事没法验证。” 并没有任何一个方法可以证明周遭的世界是真实的。 安稚想了想,“不过如果反过来,这里是幻境这件事倒是很好验证,办法就是,找到门。” 如果能找到门,离开这个世界,就能说明安稚想错了,这个地方确实是娑婆盒制造的第三关。 安稚坚决地说:“所以我还是要找门,用找到门来证明我的直觉是错的。” 妖妖灵很无语,“我现在发现,娑婆盒真的不能进得太多,容易脑袋抽筋,胡想八想。” 所以问题又回来了。 如果这里真有门的话,门会在哪呢? 安稚在寝殿里摸摸这里碰碰那里,一抬头,看见了窗外挂着的血月。 安稚忽然有点痛苦,“门该不会是那个红月亮吧?” “你可真能想。”妖妖灵说。 那月亮像一盏大灯,挂在黑色的苦海底,不算太高,可也不算低,得靠云碟才能飞上去碰到。 安稚正在研究血月,一只手忽然搭上安稚的肩膀。 安稚吓了一跳,回过头,撞进符渊那双眯着的猫眼里。 “符渊,你吓死我了。” 符渊松开手,望着她,忽然笑了。 “我不是我那个弟弟,我叫央漓,我是现在的苦海之主,你应该叫我尊主,或者主人。” 央漓? 安稚心想:他除了耳朵以外,和符渊长得一模一样,却自称是符渊的哥哥。 如果那晚安稚的梦是真的,符渊就真有个黑猫哥哥。 安稚问他:“叫你尊主当然可以,你能把你的原身给我看看吗?” 可以看看是不是那只黑猫。 央漓怔了一下,大概是从没遇到过有人敢跟他提这种要求,答:“给你看看原身当然可以,我能砍掉你一条胳膊做代价吗?” 安稚答得很快:“那算了。” 太不划算。 央漓笑了,“怪不得符渊要把你留在身边,养这样一只不怕主人的宠物,还挺有意思。” 央漓伸出手,两根手指一掐,就掐住了安稚的下颌,另一只手送了个什么东西到安稚嘴巴里。 那东西滚烫,像一团火一样一滚就自动顺着喉咙下去了。 “不过我改主意了,还是打算把你送回去。善啸最近要找我的麻烦,估计会有大动作,你还是带着地魄的灵元,回到符渊那边比较好。” “刚刚喂你吃的是苦海的炎蛊,回去之后,如果你想把见到我的事和地魄灵元的事告诉别人,就会烈焰焚心而亡。不信的话大可以试试。” 安稚:这个好像试不了吧? 试一次就死。 不过听他的意思,这里似乎真的不是娑婆盒。 安稚咨询:“不告诉别人的意思,是说不能说吗?” 央漓看她一眼,“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能说,不能写,不能画,不能比划。也根本不用想着写在纸上,让别人无意中看见之类,只要别人是从你那里知道的,蛊毒就会发作,你给我安分一点。” 安稚问:“那我能跟别人说来苦海底的事吗?能说见到炎鬼的事吗?” “随便,只要不提我的部分就可以。”央漓说。 然后问:“善啸抓你过来时,你们在玩娑婆盒?” 安稚点点头。 央漓眼一眯,“又是我弟弟做出来的无聊东西。所以你刚刚到处乱摸,是在找门?” 原来他都看见了。 安稚尴尬地点点头。 央漓饶有兴味地问:“你觉得这里是真的,还是幻境?” 安稚痛苦:大哥,我也很想知道啊。 “是幻境。我来告诉你门在哪里。”央漓拎着安稚,把她带到她的窝旁边。 “这就是门。” 安稚:??? “你怀里那个东西,不带上?不怕你七凉山的同窗们一起发疯?” 安稚怔了怔,才明白他说的是她的镯子,镯子能屏蔽她散发出来的“猫薄荷”,不戴镯子回功房,所有的同窗都得疯。 等安稚扣好镯子,央漓才说,“我对你只有一个忠告,无论如何,都不要告诉别人见过我的事,无论是不是幻境,说了都会死的,不怕死就尽管说。现在躺进去。” 安稚看他一眼,依言乖乖地躺进窝里。 窝的大小安稚蜷起来刚好,还很舒适,让安稚充分明白了猫窝的感觉。 还没舒适几秒,就是一阵光影乱转。 往下掉的一瞬间,安稚无比纠结。 所以这个窝真的是门吗?刚刚到的地方真的是幻境吗? 安稚深深地怀疑,说她的窝是门,还让她躺进去什么的,根本就是央漓在耍她吧? 落到实地时,又回到了七凉山的功房。 有人看见安稚出现了,不可置信地叫出声,“安稚回来了?第三关过得这么快吗?怎么可能?” 安稚没有回答,看着周围,完全彻底地理解了昨天熊七的感受。 现在到底是在娑婆盒里还是娑婆盒外? 眼前这个世界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冉野他们明显还没出来。 兰盏师兄走过来,看见安稚出来了,一脸欣慰,明显是打算夸她。 安稚不等他开口就把他夸人的话截断,问:“师兄,我刚出来累得不行,特别不舒服,能先回家吗?” 兰盏爽快地答应了,“回去吧,好好休息。等冉野他们出来以后一起给你们奖励。” 安稚火速出门,顺着石阶跑下山,找到停在那里的云碟,忐忑地对云碟说:“飞魂岛。” 符渊说过,幻境中永远没有飞魂岛,只要能回家,就是出了幻境。 第27章 德国烤猪肘 云碟的红光一闪。 飞魂岛出现在眼前,洗魂阁的琉璃瓦在金色的夕阳里闪闪发光。 看到它,安稚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看来是真的出来了。 岛上的一草一木看起来都无比可爱,安稚火急火燎地驱动云碟,落在洗魂阁前,上楼冲回自己的房间,扑倒在啵啵床上就睡着了。 符渊走之前,说是要闭关三天。 这三天里,冉野他们被兰盏师兄救出来一次,吃了点东西睡了一觉,就又重新进去了。 他们什么都没说,脸色苍白,疲惫不堪,急匆匆又进了娑婆盒,看着有点吓人。 功房里所有的弟子只好都围着安稚,跟她打听她在第三关里到底遇到了什么,知道她是被炎鬼带到苦海底,个个吓得脸色煞白,忧心忡忡。 安稚严守着见到央漓和地魄灵元的秘密,连兰盏师兄都没告诉。 万一央漓和他的炎蛊都是真的呢? 烈焰焚心,可不是闹着玩的。 安稚安下心来静等符渊出关。 第四天早晨,安稚正在上网课时,就看到符渊从外面进来了,他穿了一件淡灰色夹银色的长袍,清朗俊美得无与伦比。 安稚看见他,不知为什么,忽然从心底可怜巴巴地冒出委屈来,有点想哭。 符渊立刻看出来了。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符渊快步走过来,俯下身认真地看她泛红的眼睛。 安稚没有回答,从椅子上跳起来,也不管正在上网课的事,撂下一句“你等等”,就冲回自己的房间。 安稚找出那条水红裙子,拎着它回到符渊这边,把裙子端端正正地摆在书案上。 符渊莫名其妙:? 安稚一言不发,从房间里退了出去,还顺手帮他俩关好门。 符渊能听到妖妖灵说话。 妖妖灵全程目睹了安稚被央漓喂炎蛊的事。 妖妖灵要跟符渊说什么,那是它要说,和安稚并没有任何关系。 安稚没有说,没有写,没有画,没有做手势,连暗示妖妖灵跟符渊告状都没有,符渊要是真知道了,也并不是从她那里知道的。 安稚觉得这样应该可以。 万一央漓的事不是幻境,是真的,有个炎蛊装在肚子里,浑身都不自在,还是想办法解决了好,可以冒险一试。 再者,安稚总觉得,只要有符渊在,就算炎蛊发作,他也应该有办法,乾旋大陆第一人不是说着玩的。 安稚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静等他俩聊完,心中十分忐忑。 心脏一直在砰砰乱跳,安稚无比担心下一秒就会变成烤鸡心串串,飘出香味来。 门忽然开了。 符渊走了进来。 他铁青着脸,大步来到安稚身边,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伸掌在她背上一拍。 安稚肚子里一阵翻腾,一口带着腥气的滚烫的东西从安稚喉间涌上来,安稚呕了一下,没撑住吐在地上。 是只黑黝黝的小球,上面布满裂纹,透出里面岩浆一样火红耀眼的光,有生命一样在地上乱滚,被符渊伸指一弹,就嗤地一声,化成一股青烟消失了。 安稚肚子里竟然真的有只奇怪的小球。 这说明,去苦海底见到央漓的事根本不是幻境,全都是真的。 “现在没事了。”符渊安抚地顺了顺安稚的背。 “那我可以说了?什么都可以说了?真的?”安稚还是有点不放心。 符渊无奈,“你确实中了炎蛊,炎蛊已经没了,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那个央漓,真的是你哥哥吗?” 安稚双手举到头上,用四根手指头比了一下耳朵,“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只有猫耳朵的颜色不一样,他的猫耳朵是黑色的。” 符渊反问:“我和他,谁比较好看?” 安稚无语:劈头就问这个,这问题很重要? “你们两个长得完全一样,我根本看不出区别,不过,”安稚认真地说,“我比较喜欢你的耳朵,毛毛比他的长。” 看着更好摸。 符渊抖了抖灰色的耳朵。 “央漓应该就是我哥哥。”他说。 安稚:应该? “我很小的时候有个哥哥,”符渊的眼神黯淡下来,“后来失散了,人人都说他已经死了,我却一直觉得他还活着。 “后来听人说,苦海底有个长得和我一样的人,修为惊人,没多久就做了苦海之主,我就猜是他。 “我找机会去苦海见他,他却不肯出来见我,我想办法让人传话,请他回玄苍,他也不愿意。 “他不肯回来,这些年却每件事都故意和我作对,我喜欢什么,他就想办法弄到手,抢不走的就毁掉。” 符渊顿了顿,“我本以为派炎鬼去杀你的是他,看来并不是。” 安稚同意,“不是他,派炎鬼到我的世界想杀了我的,是什么‘善啸大人’。” 上次想杀安稚的是那个善啸大人,这次把安稚弄到苦海底的也是那个善啸大人。 严格来说,反而是央漓,从善啸的喽啰手中救了安稚。 符渊支着头沉思,“那个善啸,竟然能在我的娑婆盒上动手脚,趁你过第三关时把你从娑婆盒中拉到苦海底,为的也是地魄灵元。” 这些人争来抢去,为的似乎都是安稚体内那颗万年的地魄灵元。 “央漓喂你炎蛊,就是不想你对我说出地魄灵元的事,唯恐我知道以后跟他抢。” 符渊又伸手握住安稚的手腕,体会了一下。 安稚问:“到底什么是地魄?” “不知道。”符渊也不懂。 安稚心想,所以央漓就是当初给了她灵元的那只黑猫。 “地魄的灵元是你哥哥寄放在我这里的,”安稚说,“下次要是再见到他,我就跟他商量一下,借他的灵元用用,等用青翳镜穿回去之后再还他。我可以给他报酬,帮他给灵元升级。” 借他一个五阶灵元,还他一个八阶灵元,这么好的条件,他一定会接受吧。 符渊哼了一声,眯了眯猫眼。 “为什么要还他?还帮他给灵元升阶?他敢欺负你,喂你炎蛊,还把你当成养灵元的罐子,这灵元我们留下了。这些年他抢我的东西不少,也该我们抢一次了。” 安稚却不那么想。 匹夫怀璧,丹田里揣着个人人都想要的地魄灵元,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安稚暗暗打算,等用完了,还是还给央漓的好。 肚子里没了炎蛊,安稚重新恢复了神清气爽,一上午都哼着歌欢蹦乱跳。 下午要去七凉山前,符渊说:“娑婆盒的第三关你并没有真的过,就被人拉到苦海底了,我去跟南沉说,让你重新过一次。” 安稚立刻欢蹦乱跳不起来了:哈?好不容易混过去了,竟然还要补考? 大猫比南沉要求得还严格,第三关要重新过一次。 符渊离开房间,再回来时,手里拎着一条淡青色的裙子,递给她。 这条裙子看起来就很素雅,不止素雅,还很有文化。 因为裙摆上都是用同色丝线绣出来的大大小小的字,只有走动时光影变化,才看得出来。 安稚留神看了一下,发现上面绣的既不是诗词,也不是经文,而是很多复杂又奇怪的字,安稚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文盲安稚跑回房间,拿来了妖妖灵的那条水红色裙子。 “今天要再去过第三关的话,我想穿这条,至少进了娑婆盒还有人跟我聊天。” 而且还有人肯帮她作弊。 就算妖妖灵也不知道门在哪,两个人商量着,总比一个人好。 符渊把她手里的水红裙子拿走,放到旁边,把他挑的那条淡青色的裙子硬塞进她手里,“有我陪你聊天,不是比它更好?” 安稚:? 安稚奇怪,“你刚闭关完,不去忙自己的事吗?” 这玄苍王也未免当得太闲。 符渊淡定答:“也不在乎这一天半天。上次要闭关没办法陪你,今天刚好有空,我陪你走一次。” 一到七凉山,符渊就押着愁眉苦脸的安稚找到南沉,把她其实没有过娑婆盒第三关的事如实说了。 南沉叫来兰盏,兰盏拿来了安稚他们小组用的娑婆盒。 符渊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这个被动过手脚的娑婆盒,问:“还有人在里面?” “是,”兰盏答,“除了安稚,其他人都在。不过我前两天进去把他们带出来过一次,他们看起来都没事。” 如果把累成狗摊在地上不能动算没事的话,那冉野他们是没什么事。 符渊点点头,“做手脚的人只是在打安稚的主意而已。等他们出来后,这盒子给我带回去看看。” 他大概要回去好好研究一下,找出盒子是怎么被人动手脚的。 南沉拿出另一只娑婆盒,递给符渊,“你们今天用这个。” 符渊点点头,接过来,把手掌覆在娑婆盒上半天,不知道在做什么。 安稚有种不祥的预感:大猫不会是在偷偷增加考试难度吧? 以他的性格,这种可能性很大。 想哭。 符渊终于鼓捣好了,把盒子递给安稚。 安稚蔫哒哒地去抽上面的小木条,用的密码还是“九九八”。 进盒子的那一刻,符渊带笑的声音传来,“有我跟着你,怕什么?” 两个人一晃眼间,眼前景物大变,竟然变成了一座非常繁华热闹的城池。 和第一关时九碧风格的浮空岛大不相同,这里看起来富庶而从容。 浮空岛很大,一眼看不到边际,街道很宽,两边的建筑精致典雅,古色古香。 路上露出各色兽形的妖都有,不过最多的,是像符渊一样顶着猫耳朵,每个穿得都不错。 “这是哪里啊这么好?”安稚的注意力转移,不打蔫了,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 “是幻境。”符渊从容答。 这回答很准确,但是很废话。 安稚重新问:“这个幻境是用哪里做蓝本做出来的?” “是凌霄岛,”符渊说,“玄苍最大最热闹的浮空岛,是玄苍王宫的所在,”符渊顿了顿,“是我很小的时候住的地方。” 原来是他的故乡。 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安稚东张西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你看那个,”符渊指指旁边的酒楼,“板栗……焖鸡?” 安稚赶紧跟着看看那边,立刻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 路边有个雕梁画栋的两层酒楼,门大开着,能看到里面高悬的菜牌,菜牌上写的全都是安稚熟悉的菜名。 久违了的羊肉汤、蒜香排骨、葱姜炒蟹、干锅香辣虾…… 竟然还有卤肉饭和德国烤猪肘? 德国?烤猪肘? 符渊也看了看菜牌,微笑,“原来你想吃的是这些东西。” 娑婆盒用安稚心中所想为素材,也不管合不合理,硬生生造了一家卖这些菜的酒楼出来。 “真的可以吃吗?”安稚问。 符渊淡定答:“当然可以,你忘了上次的蜂蜜糖了?你们几个吃了八袋的那个。” 安稚立刻由衷地觉得,娑婆盒的第三关真是奇好无比。 “走走走,我们先去吃一顿再去找门。” 美食在前,找门的事是次要问题,安稚拉着符渊就往酒楼里走。 一阵熟悉而欢快的乐曲轰然响起,一听就是过年的时候超市里会循环播放的那种,兴高采烈喜气洋洋。 安稚纳闷地看看四周,突然发现,乐曲是从她身上的衣服上传出来的。 安稚顿悟:所以裙摆上天书一样复杂的字,难道是传说中的琴谱? 两个人相对无语。 路上人很多,不少顶着猫耳朵的路人从安稚身边经过,听到曲声,全都莫名其妙地看向她。 安稚就这么化身成人形山寨机,用大喇叭外放着口水歌,瞬间成为整条马路的焦点。 安稚在众人的目光中努力安慰自己:npc不是人,npc是假的,npc想什么一点都不重要。 “这衣服有开关吗?”安稚满身乱找。 符渊扶住她的肩膀,把她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也帮忙上下研究她的裙子。 不知道是谁做的坑爹裙子,根本就没设计开关。 “不然我们去找找有没有成衣铺子,去买件衣服换一换?”安稚想出了个主意。 符渊同情地看着她,“在幻境里,衣服当然是换不掉的。你会看到幻象,以为自己换了衣服,其实穿的还是这件。” 安稚:“……” 符渊忍住笑安慰她,“没关系,我觉得曲子还不错。反正是幻境,管它呢。” 就是,管它呢。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总不能因为这个不吃肘子。 安稚重新打起精神,大声外放着“恭喜发财”,硬着头皮,在万众瞩目中进了酒楼。 顶着猫耳朵的小二小心翼翼地咨询过安稚,知道她外放的乐曲声停不下来之后,就把两人带上二楼,帮他们找了最里面的雅间。 符渊带钱了,带得还不少。 反正在幻境里花掉的钱还会回来,也并不会变胖,安稚一口气把所有想点的菜全都点了一遍,头一次体会到冉野独享满满一桌子几十盘菜的皇室版快乐。 欢天喜地的乐曲声中,安稚夹起油润红亮的烧鸭腿,咬了一口。 皮脆肉香,十分入味,正是安稚最喜欢的那家烧腊店的味道。 安稚有点狐疑,“符渊啊,这第三关真的是考验人用的?” 这种考验尽管来,有多少要多少。 符渊看着她微笑,“考验在后面,不急,先吃你的吧。” 他只坐在对面,看着安稚,自己并不动筷。 安稚想了想,夹了一小块糖浸的桂花糯米藕,想送进他碗里,“你试试这个。” 符渊向前探了探身。 他直接含住安稚的筷尖和那一小块藕,然后掀起长长的睫毛望着她,轻轻抿了一下,把那块糖藕叼走了。 安稚的心停跳了半秒。 心想:忘记换公筷了,那那那是我刚刚用过的筷子啊? 符渊若无其事地尝了尝,偏头问她:“是甜的?” “没错!”安稚开心起来,“所以你懂得甜味是什么了?这种味道就叫做甜。” 味道这种东西,形容不出来,还是亲口尝过才知道。 他上次的蜂蜜糖没白吃。 他不吃咸,安稚这次记得换了公筷,又精挑细选一小块最里面没什么味道的肘子肉送过去。 符渊依旧乖乖地就着她的手吃了,然后问:“也是甜的?” 安稚:“……” 符渊动了动耳朵,认真问:“不对么?你上次说过,甜味就是感觉很好吃,尝到的时候让人觉得心情很好,我现在心情就很好。” 安稚:他这么理解……行吧。 吃饱喝足,符渊付过账,才说:“我带你去我小时候的家逛逛。” 安稚不太好意思说,但是,一起吃完好吃的东西又去他家玩,这哪是来过关,根本就是在约会。 这种念头一冒出来,快活了一整顿饭的“恭喜发财”戛然而止,曲风骤变。 衣服吹起了悠长的萨克斯风。 安稚:“……” 已经站起来的符渊听到变了的音乐,认真地看了看安稚。 安稚无比尴尬,比刚刚外放超市的口水歌还尴尬。 傻瓜都能推理得出,身上这件衣服是随着安稚情绪的变化换曲子的。 萨克斯吹得婉转缠绵,安稚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显而易见。 安稚假装没事地低头理理衣服,其实脑子里在疯狂搜罗看过的笑话,想把曲风变一变。 然而衣服不吃她那套。 萨克斯风奏得很坚决。 符渊根本并没提曲子的事,不动声色地和安稚一起离开酒楼,沿着繁华宽阔的街道往前。 走了没多远就是一大片皇宫,围着高墙,符渊坦然自若地带着安稚走到宫门口,给守门的卫兵看了一块金牌子。 连一句盘问都没有,两人马上被卫兵恭恭敬敬地放进去了。 里面是一层层大殿,气势恢宏而典雅,有巡逻的卫兵来来去去,看见符渊拎着的牌子,都不过来打扰他们。 “你小时候就住在这里?” “我住的寝殿在后面。”符渊说,“那时候太小,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觉得看什么都很大。现在这个凌霄岛的样子,是问了很多人,让画师画了很多张图,才在幻境里重新复原出来的。” “复原?”安稚不懂,“现在这个王宫没了吗?” “没了,已经碎了。”符渊淡淡答,“玄苍王宫和整个凌霄岛一起,碎成了成千上万块,再也没有了。” 他说得很平静,看上去也很平静,安稚却从他的眼睛里分辨出了难过。 安稚刚想问为什么他的故乡会碎成成千上万块,就听到衣服终于改曲子了。 这次是二胡。 悲悲切切,凄凄惨惨,声音还不小。 安稚没理作妖的衣服,继续问他:“为什么凌霄岛会碎了?” 第28章 羞涩的门 “我小时候,玄苍有一个祭司,”符渊说,“他家世代是祭司,服侍我们银狸王族很多年,可是轮到他那一代,起了反心。 “他起兵造反,带着叛军偷袭玄苍王宫,和我父亲恶战一场,最后打不过我父亲,孤注一掷,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碎了整座凌霄岛。” 符渊沉思了片刻。 “我如今的大梵天功练到第十一阶,天下没人能超过我,可我还是不能把这样一整座岛撕成碎片。当年那个祭司的功力远不如现在的我,我一直在想,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符渊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父亲当时苦战到最后,和凌霄岛一起化成碎片。”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安稚赶紧问。 “我当时不在岛上,叛军突然杀到,我父亲没有准备,就把我母亲、哥哥和我送走了。” 安稚心中一动,追问:“送走?送到哪里了?” “父亲用我家家传的宝物,是一面镜子,把我们送到了另一个世界。” “是青翳镜吗?”安稚问。 “不是。那面镜子在岛碎时跟着一起碎了。”符渊说,“青翳镜是我后来做的,我一直想复原一面一样的镜子出来,可惜始终做得没有那面镜子好。” 他说被父亲送走,让安稚想起那个变成小猫的梦。 安稚试探着问,“那你妈妈呢?” 符渊沉默了一下,才说:“我妈妈在传送前就受了非常重的伤,没法化成人形,也说不出话,她带着我和哥哥,好像去藏什么东西,后来遇到坏人,去世了。” 和梦里的情形一模一样。 安稚跟符渊坦白:“陪你升级的那天晚上,我做过一个梦,梦到一只长得很像你的小猫,跟着妈妈和哥哥在雪地里走,后来被坏人捉住了……” “我知道。” 符渊答得很淡定。 他说:“过娑婆盒的第二关时,幻境是用你们几个心中所想造出来的,你造出了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的情景,我就猜到你看到了我的记忆。” 那天晚上安稚陪着他升阶,不知为什么,两人之间冒出了神奇的感应。 安稚想起梦境里惨死的猫妈妈,心中恻然。 “那你和你哥哥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符渊摇摇头,“我当时年纪太小,刺激太大,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等我回来以后,大家都说凌霄岛已经碎了。 “我家世代是玄苍王族,受百姓爱戴,祭司杀了我父亲,碎了凌霄岛,却根本不能服众。他听说我回来了,就找到我,把我带回去,摆在王位上变成他的傀儡。” 安稚望着他。 被仇人捉住当成傀儡的一只孤儿小猫咪。 这只猫的童年好像比小橘还惨。 两个人边说边走,已经绕过一层层大殿,又路过一个湖,最后转进一座独立的精巧院落。 这里并没有守卫,符渊推门而入,里面是小巧可人的假山和流水。 安稚立刻知道符渊的那块石头——“戮魂”,是从哪里来的了。 潺潺流水下铺着一层圆润光滑的鹅卵石,棕褐色,大小和形状都和戮魂相若。 符渊知道她在看什么。 “凌霄岛碎裂后,碎片落在下面的乾旋大陆上,等我长大一点后,让人在碎块里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块完整的石头。” 安稚追问,“后来呢?那个反叛的祭司又怎么样了?” 符渊简单地说:“他没能开心几年,就被我杀了,我把玄苍重新夺了回来。” 符渊顿了顿,陷入沉思。 “可是我觉得,当年的事好像没那么简单。所以我在幻境中重建凌霄岛,总希望自己能多想起点什么。” 院落中间的小楼也是两层,和洗魂阁有几分相似,符渊推开门。 看清里面的情形,安稚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会这样??” 小楼里整洁干净,仿佛主人刚走不久。 几只铜炉都烧着,把里面烘得暖洋洋的,墙边是满架的书,靠窗立着放着各色玩器的多宝格,多宝格旁是个书案。 书案上供着白瓷瓶,里面插着一支小莲蓬,旁边有个铜托盘,上面放着瓷杯,杯里满着清露。 案前放着圈椅,椅子里铺着刺绣软垫,蓬松舒适。 最关键的是,铜炉旁,书案上,圈椅里,或坐或卧着好几只美猫,各种颜色,长毛短毛,每一只都是国色天香。 安稚的眼睛都亮了。 “恭喜发财”的音乐又一次欢天喜地地轰然奏响。 符渊:“……” “第三关的一部分考验就是贪婪,”符渊说,“可是正常人不是都应该梦想屋子里堆满金银财宝,或者功成名就,修为暴涨,美男成群么?” 符渊看安稚一眼,“你倒好,梦想吃饱了撸猫。” 美猫在前,安稚根本就没注意他在说什么,早已经摸到一只睡成毛团的长毛白猫身边,试探地伸出魔爪。 “这是只普通猫,不会变成人形吧?”她回头问符渊。 “不会。”符渊无奈答。 安稚立刻肆无忌惮地捋了捋白猫猫的毛毛。 白猫被吵醒了,半睁开眼睛,却没有躲。 它软绵绵地伸了个懒腰,对安稚挤挤眼睛,亲昵地顺势把小爪爪搭在安稚的胳膊上。 这是什么天堂。 又有一只猫踱过来,吸引了安稚的注意力。 它和掸子长得竟然一模一样。 它仰起头,用蓝如宝石的眼睛望着安稚,喵了一声,然后举着粗得无与伦比的大尾巴,轻轻跳过安稚的脚面,顺便蹭了蹭她的小腿。 然后慢悠悠地沿着楼梯上楼去了。 “掸子?”安稚惊喜地欢呼一声,赶紧三两步追上楼梯。 符渊极度无语。 符渊:掸子?掸子??她的掸子不是正站在这里吗??? 在满足她的贪欲的幻境中,冒出了和掸子一模一样的猫,符渊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符渊跟上楼,一间间找过去,找到自己小时候睡觉的房间。 安稚正席地坐在床榻前厚厚的软毯上。 她左腿边依偎着一只黄色虎斑猫,右腿边依偎着一只灰色短毛猫,肩膀上趴着一只长毛小白猫。 最后,怀里还抱着那只和他的猫身长得一模一样的猫,正在眯着眼睛享受被她撸的特别待遇。 符渊忽然觉得,这关其实是在考验忍耐力。他的。 安稚也觉得自己在符渊面前这样左拥右抱,公然出轨,稍微有点不太合适。 她讪讪地说:“我一坐下,它们就全都主动凑过来了,它们那么可爱,总不能把人家推开,对吧。” 真的不是她渣。 符渊抿了抿嘴唇,“我觉得你最好出来。你的真考验马上就要来了。” 安稚:? “这里明天天亮时就要碎了,你要在岛碎之前找到门。” 话音未落,外面轰隆一声巨响,遥遥地传来人们四处奔逃的纷乱脚步声,还有士兵们的呐喊。 愉快的约会结束得如此秃然。 安稚恋恋不舍地放下假掸子,又揉了揉它背上的长毛,才问:“门会在哪?” 符渊淡淡答:“我怎么知道?” 这只大猫不高兴了,不肯帮忙。 他不帮忙,安稚就自己分析,“所以当初凌霄岛碎的时候,你并不在岛上。” 门不是年幼版的符渊。 “那你父亲在哪?”安稚咨询。 “他在城外的天上和人斗法,你现在没有云碟,上不去,再说就算能上去,也很危险,靠近了说不定会死。” “死了会重新再来一次吗?”安稚小心地问。 心中默默筹划,如果能再来一次的话,可以先去酒楼再吃一顿,这次可以尝尝别的菜。 符渊知道她在想什么,默了默,“第三关比第二关难多了,只能死三次,三次时还找不到门,就算失败。” 这就有点头大了。 这个岛快要碎了,换句话说,就算在岛碎之前安稚没死,也最多只能跟着岛碎三次。 必须在岛碎之前找到门。 身上的裙子突然换了曲风,兴奋地敲起急促的鼓点:“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鼓点敲得安稚更加紧张。 安稚没心思再撸一屋子美猫,在窗前焦躁地转过来转过去,整理思路。 催命的鼓点声中,符渊同情地看了看安稚,忽然开口,“其实我可以给你个提示。” 安稚心知肚明,大猫绝对不会主动帮她作弊,问:“是兰盏他们让你给的对不对?” 符渊弯弯嘴角,“其他弟子一进第三关,面前就会显出提示,你既然有我跟着,就不忙着先告诉你。” 早不说,非要拖到开始炸岛了才说,就知道有他在身边,这关只会更难。 “所以提示是什么?” 符渊吐出几个字:“先去守住宫门。” 不早说。 安稚立刻出门下楼。 宫门很好找,离得最近的就是西边的宫门,那里喊杀声大作,宫门已经被突破了,门里的王宫守卫正在和门外源源不绝涌进来的叛军厮杀。 门里门外的人都顶着一样的猫耳朵。 明明都是同族的可爱小猫咪,却自相残杀,让人不忍,幕后黑手应该千刀万剐。 不过安稚还是毫不犹豫地发了一连串破空隆。 这里是磨炼弟子的幻境,想过关就得动手。 好在关卡难度仍然是为新弟子设计的,叛军npc的等级都不算高,大概只有一阶二阶,有安稚这个六阶一插手,形势瞬间逆转。 符渊一直跟着安稚,优哉游哉地看着她打架。 安稚百忙之中回头看他一眼,“我在帮你家守大门,你都不帮忙的吗?” 符渊悠然答:“你什么时候听说小宠物学打架,主人还要动手帮忙?” 守门的卫兵原本已经苦战到绝望,忽然来了安稚这样一个帮手,一片欢呼。 带兵的将领觉得安稚脸生,摸不清来路,立刻过来,刚想问,就瞥见了符渊手中拎着的金牌,立刻对安稚施礼叫了声“大人”,转而跟着安稚一起往前推进。 安稚的小裙子敲够了鼓点,忽然换了张碟。 雄浑的交响乐轰然奏响,音量大到惊人,这次不像山寨机外放,更像是演唱会现场的大音箱。 穿着音箱的安稚觉得自己要被震聋了。 将士们都惊奇地望着安稚,突然明白,这是这位很厉害的大人的新奇法术,是给大家鼓舞士气用的。 气势恢宏的交响乐声中,众猫猫士气高昂,没用多久就重新夺回了城门和城墙。 安稚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向下发破空隆,效果翻倍。 城墙外叛军如潮,城墙内吼声震天,带着猫猫打猫猫,这种经历前所未有。 叛军终于被逼到几丈之外,城门也重新严实地合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该做的事做了,然后呢? 安稚下了城墙,就看见合好的宫门上缓缓浮现出一片红色的莲瓣。 周围的npc似乎看不见莲瓣,并没有任何反应。 上次过第二关时,红色的莲花就是开门的关键,安稚立刻走过去取了下来。 符渊看了眼喜滋滋捧着莲瓣研究的安稚,提醒她,“还有东南北三扇宫门在等着你。” 才完成了四分之一。 时间拖得久了,外面进来的叛军越来越多,剩下的三扇宫门,一扇比一扇难守。 安稚从白天打到晚上,从满天繁星打到曙光初现,发破空隆已经变成本能,整个人像被抽干耗尽了一般,精疲力竭。 这才发现,第三关一点都不好玩。 安稚向来能投机取巧就绝不花真力气,可是第三关就像专门对付她的一样,实打实考验真功夫,丝毫没有偷懒的余地。 实在太可怕了。 中间实在撑不住时,安稚像梦游一样走回符渊身边,倒在地上就睡着了。 这么可怜巴巴的倒在他面前,他一定不会让战场上的流弹随便把她打死吧? 大概真的是唤起了大猫的同情心,安稚恍惚中觉得他也席地坐了下来,把她的头挪到他的腿上,让她枕着,轻轻地抚着她的额头。 仿佛只迷糊了一瞬间,安稚又被喊杀声吵醒,心中毕竟惦记着宫门,爬起来打点精神再战。 夺回最后一道宫门,拿到第四瓣红莲花瓣时,早晨的太阳已经高高地升起来了。 然而并不是休息的时候,安稚握着花瓣问符渊,“岛是什么时候碎的?” 符渊抬头看看太阳,吐出两个字:“现在?” 安稚:“……” 安稚转身就跑。 这红莲花瓣该怎么用,安稚已经想出来了。 安稚火速冲回符渊小时候住的那幢小楼,这次顾不上理那些大美喵,第一件事就是直奔窗前的书案。 书案上供着白瓷瓶,里面插着一枝婴儿拳头大的小莲蓬。 安稚把手里的红莲花瓣凑上去,花瓣马上像被磁石吸引一样,贴了上去。 娑婆盒里找门的风格,一直都是直截了当地给出线索,绝不会藏着掖着,让人守着一眼看不到头的偌大的宫殿群无从找起。 安稚就知道,符渊一开始不会平白无故带她来他小时候住的屋子。 四片红莲瓣一片一片接了上去,最后一片花瓣连起来时,红光一闪,莲瓣倏然收拢。 片刻之后,花苞重新绽放,中间不再是莲藕,而是一颗红色的珠子。 符渊一直跟在安稚身后,这时越过安稚,伸手把珠子取了下来,微笑道:“门准备好开启了。” 和第二关时一样,要守完所有宫门,门才会准备好。 安稚:可是门准备好了有什么用?门在哪,还是不知道。 外面又传来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大地开始震颤摇晃,屋顶的灰扑扑簌簌地往下掉。 这里要崩了。 如果在岛碎之前找不到门,就得重新再来一次,安稚回想起刚刚苦战的那一夜,打死也不想再守一次宫门。 门究竟会在哪呢? 安稚又重新看了一遍屋子里的东西,一眼就瞥见符渊眼中藏着的恶作剧的笑意。 他很知道,他就是不说。 大地震动中,安稚火速把进娑婆盒以来发生的每件事在脑中捋了一遍,毫无头绪。 眼前的红莲还在开着,安稚突然想起刚刚符渊伸手取出珠子的情景。 他,伸手,取出珠子。 安稚转向符渊。 第二关时,有冉野熊七他们几个在,以这只大猫的性格,绝对不会把自己变成门,让他们撞上去。 可是这关只有安稚一个人。 只有她一个人的话,他把自己做成门的可能性就变得非常大。 进幻境后虽然也碰过他,刚刚甚至枕着他的腿睡了一小觉,但是那时候红莲花瓣还没有就位,门还没有被激活。 安稚望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胳膊。 无事发生。 又戳了戳他的胸膛。 仍然无事发生。 符渊不笑了,不动声色,默默地看着她。 所以还是要像第一关对孟小汐那样,直接扑上去来个熊抱吗? 大猫安静地站在那里,好像在等着看她还打算干什么,外面山崩地裂的巨响一声紧似一声。 没有时间了。死也不能再守一次宫门。 不太好意思像抱孟小汐那样抱他,安稚厚起脸皮,整个人朝他撞了过去。 安稚能感觉到,符渊僵了一下。 腰上忽然多了一条胳膊,符渊主动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 两个人一起静默。 安稚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光影乱转,也没有传送,还是无事发生。 更尴尬的是,悠长缠绵的萨克斯风声又响起来了,和窗外天崩地裂的轰鸣声很不搭调,却又奇怪地非常调和。 安稚抬起头,看见淡淡的红晕正顺着符渊的耳根渐渐往上爬。 他低着头,一双漂亮的眼睛望着安稚。 安稚只想一头撞死算了。 门在哪,安稚已经想到了。 第29章 色狼师兄 他清澈的眼睛里,映出一个小小的安稚。 安稚挣开符渊的怀抱,默默地挪开书案上的瓷杯,拿起杯子下面亮闪闪的铜托盘,当镜子一样照了照。 果不其然,在她额心正中,两眉之间,多了一朵小小的红莲花。 门就是安稚自己,根本不是符渊。 大概在符渊拿出莲心的珠子激活门时,那朵小红莲花就从安稚的眉心冒了出来。 符渊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不说,连点提示都不肯给,害得她主动投怀送抱。 他是故意的吧? 他故意抢在她前面伸手去拿莲花里的珠子,才诱导她想到错误的方向上去。 她就这样脑门上顶着门,傻乎乎地到处找门,就好像打着电话找手机,戴上眼镜找眼镜。 估计大猫看在眼里,心里已经笑疯。 安稚放下镜子,萨克斯风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安稚有点尴尬,“我要走了,你呢?你怎么出去?” 这朵红莲花那么小,没法让两个人一起用手指点住。 符渊微笑了一下,在千回百折的乐声中捉住安稚的手,握在手心里,“走吧。” 和过第二关时一样,安稚用另一只手的食指点上自己眉心的小红莲花。 光影缭乱。 南沉的房间出现在眼前,和他们进去前一样,只不过现在没人。 才一站定,符渊就开口逗安稚,“你现在真觉得已经出了娑婆盒了?” 这一天一夜,安稚累惨了。 安稚拉过南沉房间那把唯一的椅子坐下,完全呈放弃状态,“随便吧,就算现在还在娑婆盒里,我也不打算再找门出去了。” 符渊弯弯嘴角,“好。我陪着你。” 安稚问他,“幻境里没有飞魂岛,回不了家,我们两个没地方住怎么办?” 符渊认真想了想,“我们可以抢南沉的屋子,反正南沉打不过我,娑婆盒里的假南沉更打不过我。” 符渊看看四周。 “不过要找人重新整修一下,现在这样像个狗窝。” 是,像个狗窝,不像猫窝,大猫他向来都喜欢暖和又舒服。 符渊看了一眼南沉光秃秃冷冰冰的床,“我们两个睡,一定要换一张舒服的床……” 这话听着不太对劲。 符渊自己也突然意识到了,还没说完就把话停住。 安稚的脑子迅速地向一个非常危险的方向滑过去。 安稚绝望地想把思路扭回正轨,然而还是晚了。 传来一声销魂蚀骨的轻喘:“啊——” 又是一声。 然后又是一声。 出娑婆盒后消停了的小裙子又开嗓了,这次是一个妩媚的男声开始唱歌。 一句一句,每一句都色气满满,欲到不行。 歌本身倒没什么,顶多外放时有点尴尬,问题的关键是,这首歌彻底暴露了安稚此时脑子里的念头。 社死是什么感受,安稚算是明白了。 符渊也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个,望着安稚,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 空气中充满了奇怪的气氛。 门那边忽然一动,好像有人要推门进来,估计是南沉。 安稚嗖地弹起来,就想跳窗逃跑。 绝对不能让南沉看见他俩单独在屋子里时,小裙子还在放这样的音乐,南沉见多识广,说不定能知道这裙子是怎么回事。 安稚才爬上窗台,就被符渊拦腰抱了回来,按回椅子里。 “你听。”他低声说。 那首歌竟然已经停了,改成了鼓点,“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和安稚此刻疯狂的心跳刚好合拍。 娇喘的曲子被活生生吓没了。 推门进来的果然是南沉。南沉一进门,就听见急促的鼓点声,怔了怔,目光落在安稚的裙子上。 “你这件衣服是——‘引商刻羽’?” 他真的认识。 这条会唱恭喜发财的小裙子名字还挺好听。 南沉又转向符渊,有点纳闷,“你在笑什么?” 符渊站在安稚旁边,手撑在桌子上,明显是在忍笑。 符渊定了定神,才正色对南沉说:“没什么。看到外面有只吱吱乱叫的小老鼠,跑着跑着绊了一跤,四脚朝天,有点想笑。” 安稚瞪了他一眼。 “老鼠?”南沉看了窗外一眼,没看见什么老鼠,转向安稚。 “别给王上敲鼓了,”南沉说,“兰盏刚刚说,你们另外几个人也都从娑婆盒里出来了,你过去看看吧。” 安稚惊喜:“他们几个也出来了?” 南沉答:“他们都卡在第二个提示,给了就都出来了。” 安稚不懂:“第二个提示?” 不是只有“去守宫门”这一个提示么? 符渊坦然道:“找红莲花的门时本来有个提示,提示是“镜子”,你没用上。” 安稚默了默:什么没用上,是你压根就没想给吧?不止不给,还故意误导人。 符渊把她拉起来往外推,“快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安稚回到功房,看到冉野他们果然都在,每个人都精疲力尽地摊着。 他们在娑婆盒里待了好几天,终于出来了。 冉野摊着不动,“我要帮忙守我们昊穹的飞花岛,炎鬼像疯了一样往上冲,太可怕了。” 熊七看着也很累,眼睛却闪闪发光,“我也帮忙守我们昊穹的岛来着,不过最好玩的是,我在里面有一整间屋子那么多的杯子。” “杯子?”大家一起纳闷。 “没错。”熊七很高兴,“有铁的瓷的,白玉的琉璃的,还有石头木头雕的,各种各样,我最喜欢收集杯子了!” 然后怅然若失,“可惜带不出来。真想呆在里面不出来啊!” 安稚知道,娑婆盒这关会引动贪欲,熊七的贪欲既不是财富修为,也不是权势地位,竟然是收集各种杯子。 不用问冉野,安稚就知道他的贪欲必然是他爸的肯定和臣子的敬重。 安稚问修落:“你在里面看到什么了?” “什么特殊的也没有,”修落安静地对她微笑了一下,“我就是和家里人在一起。然后炎鬼来了,我就在帮忙守岛。” 看来无论里面怎么变,打一架守住浮空岛都是必须的。 至此,安稚他们小组已经成功地完成了娑婆盒的第三关。 兰盏拍了拍手,乱哄哄的功房安静下来。 “你们是第一组通过娑婆盒的三重考验的,”兰盏宣布,“奖励是,明天就可以启程去采忧谷。” 其他弟子羡慕得眼睛都绿了,熊七他们全都欢呼起来。 “去采忧谷就能拿到金碟了!”熊七很兴奋,“我要把金碟上印满金花,大家都会羡慕死的!” 安稚虽然不明白这个采忧谷的金碟金花究竟是什么,也知道肯定是件好事。 事实证明,安稚这次成功地出了娑婆盒,因为一下课,安稚就和符渊一起顺利地回到了可爱的飞魂岛。 接下来两天是周末,不用上网课,去采忧谷也不用请假。 整个晚上,符渊都在叫人打点行李。 “采忧谷在青霄,不比玄苍,非常冷,”符渊说,“你会受不了的。” 这个季节,飞魂岛上的树枝已经染了新绿,春意试试探探地开始冒头,采忧谷所在的青霄却还是严冬。 符渊让裁缝赶着帮安稚做了好几套轻软保暖的新衣服,还有小靴子。 她修为不够,在那么冷的地方需要御寒。 猫侍从把要带的东西排开,在符渊的指挥下一样样收拾,安稚原本在青翳镜前做作业,由着符渊安排,现在回头一看,瞬间头大。 各式箱笼从房间里一直排到门外,哪有人出门修行带着这么多东西的? 知道的是去修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嫁女儿要送的嫁妆。 “这里全是必要的东西,你会在那边过夜,这是被褥之类。”符渊解释。 安稚指着堆了半间屋子的奇怪的大箱子问:“那些也都是被子?那么多?” “不是。”符渊答,“里面装的是会发热的铜炉。比洗魂阁现在摆着的少多了,只有十八个。” “只有”十八个? “你打算怎么带过去,让一群侍从搬着吗?” 一队人搬着箱笼,再抬个轿子拿着唢呐吹吹打打,就更好了。 符渊看她一眼,“会问这种问题,你肯定没见过这个。” 他拿出一只黑色的小匣子,从里面拉出一根蛛丝一样细细的丝线,把丝线黏在地上的大箱子上。 白光一闪,大箱子就不见了。 符渊又用手指轻轻一扯丝线,大箱子又出来了。 “这是玲珑匣,再多一倍的东西也能装得下。” 安稚接过匣子研究,问:“就算能装得下,带过去后也未必能摆得开吧?我不觉得那里会给七凉山弟子预备这么大的住的地方。” 符渊并不觉得是问题,“没地方我会想办法。” 想了想又改主意了,“不然我让人先去采忧谷建一座行宫?” 安稚默了默:青霄不是另一个国家么?去别人国家里建行宫,符渊你当真? 符渊笑了,建行宫的话大概是在开玩笑,不过坚持,“这些东西已经精简过了,不能再少了。” “真的不用。”安稚痛苦。 符渊坚持,“你不用我用。” 安稚:? 符渊理所当然地说:“我打算跟你一起去采忧谷。” 安稚张口结舌,“你没正事了?玄苍王这么好当的吗?”没事就到处乱跑。 “只有无能的王,才非要天天守着自己的国一步都走不开,好的国家是能自己运转的。” 安稚无语地抬头看着这个“有能的王”。 符渊也在低头看她。 她坐在那里,仰着头,发丝在月魄珠的光线下映出光晕。 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小兽般望着他,额头光洁,眉心已经没有白天那朵绽放的小红莲花了。 符渊实在没忍住,鬼使神差一样,俯身下去,吻了吻她头顶。 安稚:? 安稚:“……你是在非礼我吗?” “亲宠物的头不算非礼吧,”符渊答,顿了顿,又忽然问,“你是不是也经常亲其他猫的脑袋?” 安稚老实回答:“其实没有。我不敢,我怕被挠。” 符渊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停顿了片刻,才低声说:“那也算公平,我也没亲过别……的宠物。” 安稚心想:废话,你要去亲戮魂吗?抱着一块石头亲,怕不是要被当成神经病。 正想着,符渊又靠过来了,这次用手掌扶住她的后脑,嘴唇压住她的眉心,轻轻吻了吻。 他的唇柔软而温暖,贴了一会儿,才分开。 亲完又亲,还亲上瘾了。 宠物安稚照例找到他的胳膊抓住,狠狠咬了一口。 符渊完全没躲,由着她随便咬。 他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方传来,有点含糊,但是安稚听清了。 他说:“大不了我变成猫的时候也给你亲。” 两个人讨论的话题有点奇怪,让安稚的脑子打结,脱口而出,“你不会挠我吧?” 问完才意识到这问题有多奇葩。 符渊却语气认真,低声跟她保证:“不挠。” 安稚抬起头,看见他的耳根泛起一层红晕来,和今天在娑婆盒里时一样。 小橘原本趴在桌子上陪安稚做作业,一下又一下地瞌睡,被他们两个说话的声音惊醒,抬起头时,刚好看见符渊俯下身,亲上安稚的眉心。 它不太搞得清在发生什么,懵懵懂懂地看了半天,最后忍不住出声:“喵?” 它的叫声把两个人不知道跑到哪里的思路拉回了现实。 安稚有点慌,关掉青翳镜,站了起来,“明天还要去采忧谷,要早起,我先回去睡觉了。” “好。”符渊安静答,又补充,“明天我陪你一起去采忧谷。” 回到房间,坐在床上,安稚的心还在砰砰乱跳。 他印在她眉心那个吻像是有形的实体,到现在还在那里,一直没有消失。 他都说了是在亲他的宠物,到底是在慌张什么呢? 明天要去采忧谷,要早起,今晚要早点睡。安稚努力清空脑子,向后倒在床上。 一点都睡不着。 安稚望着雕花的床顶发呆,一会儿就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扫过她的手背。 软软的,茸茸的,熟悉无比。 安稚嗖地坐了起来。 符渊又变成掸子了,跳上了她的床,刚刚在她手上一掠而过的就是他蓬松的大尾巴。 “你,你过来干什么?”安稚一看到掸子就有点结巴。 符渊转了一圈,原地趴下。 “其实我是过来……” 他说到一半,好像说不下去,想了想,换了种说法。 “你是我的宠物,我也是你的,我刚刚亲过你,礼尚往来,公平起见,你想不想……亲我?” 安稚呆呆地望着他。 他也正用一双蓝到极致的眼睛望着安稚,耳朵端庄地立着,脖子上蓬松的长毛像围脖一样,再往下,是白色的前胸和一对圆滚滚毛茸茸的爪子。 这样一只猫,主动走过来,要你亲它。 世界上绝对没有人能抵抗这种诱惑。 安稚探身向前,扶住他毛茸茸的脖子,吻了吻他的脑门。 两个人都没说话。 安稚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明明知道他是符渊,还是亲了他。 他就那么平静地望着她,安稚和他对视了几秒,呼地重新倒回床上。 “亲也亲完了,我要睡觉了。”安稚说。 符渊没有出声,他的大尾巴又一次扫过安稚的手,黑暗中,安稚看见他轻巧地跳下床,钻出帐幔。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一起先去七凉山和大家汇合。 那一大堆箱子也全都放进玲珑匣里带上了。。 符渊和上次过娑婆盒第二关时一样,把脸变了个样子,还是上次的那个“远涪师兄”,美其名曰,“帮兰盏带着他们这几个弟子”。 冉野他们每人也带着一只小小的玲珑匣,看来这是乾旋这里出门旅行的正常配置,方便又实用。 要去的人多,符渊不愿意和别人挤,让安稚带了两个云碟过来。 分云碟时,他自己和安稚乘一个,让其余人等乘另一个。 这师兄的私心过于明显,冉野他们多看了他好几眼。 采忧谷转眼即到,与七凉山和飞魂岛都大不相同,是大大小小一片浮空岛,如同一个群岛。 而且果然很冷。 放眼大大小小的浮空岛,如同洒落的珍珠,到处都盖着厚厚的积雪,在日光下白得晃眼。 其中最大的岛屿上,一根柱子高高耸立,比周围白雪皑皑的群山都高出不少。 云碟飞向柱子,近一点才能看出来,柱子竟然很粗,是一座高塔。 云碟在塔顶的平台上停了下来,还没落到实地,安稚就急着想往下蹦。 符渊动作比她快,先一步下来,双手握住她的腰,把她轻轻一拎,就从云碟上抱了下来。 落地后,仍然保持着抱她的姿势,明显留恋地多停了一秒才放开。 结果一下云碟,修落就对安稚温声说:“安稚,七凉山不比别处,绝没有师兄师姐凭借身份随便欺负师弟师妹的事,你有任何委屈,都可以去找师父。” 冉野看一眼修落,补充,“或者找我——我去帮你出头。” 符渊心中明白他们在暗指什么,很不爽,不过是从另一个角度不爽。 他沉声说:“她是玄苍王的妹妹,就算真受什么委屈,难道不应该先去找玄苍王么?” 炮火中心的安稚很纳闷:“哪有人欺负我?再说有谁不长眼敢欺负我?” 这回连熊七都叹了口气,“安稚,你就是傻。” 安稚不服:?傻?你说七凉山新弟子中第一个从娑婆盒三重幻境通关出来的人傻? 塔顶有扇门可以下去,符渊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进了门,沿着旋转的楼梯往下走。 这座塔上面很窄,越到下面越宽敞,才下了没几层阶梯,就听见下面大呼小叫,一片嘈杂声。 “它往上跑了!” “快快快抓住它!” “呸你那么厉害你怎么不上去?” 一阵慢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步一步,震得整个楼梯都在摇晃。 一棵大脑袋冒了出来。 看起来好像一根巨大的枯树干,只不过长着五官,秃头般顶着三两根头发一样的树枝,挂着七八片可怜兮兮的叶子。 就算从盘旋的楼梯上向下俯视,也能看出这怪物足有两三个人那么高。 好大一只树妖。 符渊原本带着大家下楼,走在最前面,看见这样一个大东西上来了,转了个身,上了几级台阶。 他双手又是熟练地一拎,把原本站在几级台阶以上的安稚拎了下来,利落地摆在前面,挡在他和树妖之间。 冉野他们几个比无语还无语。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师兄。 不光乱占女孩子的便宜,而且还胆小,竟然把安稚放在前面当挡箭牌。 第30章 坏心眼 楼梯下面的人还在争个没完。 “大家都不上?” “你们天塔门带回来的麻烦,你们自己不管?” 天塔门?安稚心想,这不就是娑婆盒里遇到过的那个门派么,竟然真有其派? 估计又是南沉看不上这个天塔门,在设计娑婆盒关卡时趁机黑他们。 “你们把这种怪物带回来,是想害死所有人吗?” 传来一个女孩快哭了的声音,“我昨天就是在大雪地里看见一根翠绿的小树枝,觉得好看捡回来玩,谁知道浇上三清水,一晚上就变成这种东西了……” 树妖挥舞着粗壮的树干,沿着楼梯继续往上,再往上走,就会被安稚他们挡住去路。 冉野下了几级台阶,想挡在安稚前面,却被符渊拦了回去。 “你们的修为不够,让安稚来。” 安稚被推到最前面,却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对。 符渊这次来采忧谷,是陪她旅游观光的,遇到这种绝佳的打怪修炼机会,当然不会自己动手。 冉野他们都没她修为高。 打架只讲实力,分什么男女,她当然要在最前面。 再说有大猫在这里镇场,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用怕,尽可以放心,随便发挥。 安稚抬手就是一个破空隆,敲在树妖脑袋上。 符渊:“……” 树妖又大又壮,安稚的六阶破空隆打上去如同小孩对着大树扔了颗石子,毫无效果。 还好树妖很笨,被敲了一下头,左右缓慢地转了转,完全没弄懂是谁在打它。 “想一想,对付一根枯木头,你会用什么?”符渊循循善诱。 安稚脱口而出,“用火烧?” 可是一则手边没有点火的东西,二则护墙板和天花板看着都是木制的,在这里放一把火,说不定会把整座塔都点着。 符渊却说:“对,我现在教你……呃……教你们一招。” 他起手掐诀,手指一弹,树怪头上的一根树枝头发就窜起了一缕小火苗。 安稚立刻认出来了,这招他发疯的那天晚上用过,后来在幻境里也用过,都是用来烧人玩。 安稚怀疑,“现学?” 符渊又一道白气把火灭了,看她一眼,“这招叫紫焰,一点都不难,我二阶时就会了。你现在几阶?” 安稚:“……” 树怪都快到眼前了,符渊居然慢悠悠现场教学,把发紫焰的要诀讲给他们听。 确实不难,安稚学着一个紫焰发出去,树怪的脑袋上就冒出一缕青烟。 修落一个紫焰发出去,树怪的树干上就冒出一缕青烟。 熊七一个紫焰发出去,符渊的肩膀上就冒出一缕青烟。 符渊不动声色,反手一道白气灭了衣服上的火。 冉野竟然赞赏地拍了拍熊七的肩膀,一脸没说出口的“干得漂亮”。 安稚连着几下后,找到了感觉,再一个紫焰发出去时,树怪脑袋上的树枝腾地窜起火苗。 树怪这次终于注意到自己着火了,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叫。 “真不错。”符渊评价,接着一道白气跟过去灭了火,语重心长,“这么放火,当心把整个塔点着。” 安稚:哈?你还知道?不是你让放的吗? “用小火烘它树根。”符渊建议。 安稚无语地看了符渊一眼,抬手又发了个紫焰,这次调整火候,把星星点点的小火星打在树妖脚下的根须上。 安稚转眼就对紫焰的大小控制自如,符渊满脸都是赞赏,“没错,用小火慢慢煨着。” 他当是在煲汤。 只要火星遇到太干的根须,有变大的趋势时,符渊就一道白气跟过去压制住,免得真烧起来。 其他人虽然并不那么信这个色狼师兄,不过还是跟着用小火烤树妖。 树妖似乎觉得不太对劲,但没怎么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楼梯上转了一圈,继续步履沉重地往上走。 奇迹发生了。 煲汤煲出了效果,一缕一缕的白色蒸汽从树妖头顶上冒了出来。 随着蒸汽一点点蒸掉,树妖竟然开始渐渐缩小,原本好几个人合抱那么粗的树干没多久就变成了碗口粗细。 安稚懂了:刚刚下面的人说给树妖浇了什么三清水,这样慢慢烘着,大概是把那点三清水蒸掉了,树妖也渐渐缩了。 火攻卓有成效,正在所有人都很高兴时,一个火团忽然从楼梯下飞了上来,直扑树妖的脑袋,呼地点燃了它的头发。 本来正在稳定变小的树妖又一次受到惊吓。 它惊恐地尖叫一声,夺命狂奔,嘭地撞在旁边的墙上,引燃了墙上的护板。 护板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竟然十分干燥易燃,大火腾地烧起来,瞬间蔓延成一大片。 楼下的人全都放声尖叫,安稚他们站得最近,只觉得一阵热浪扑面袭来。 符渊这次不再站在后面袖手旁观了,他把安稚拉到身后,向前一步。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手的,仿佛是一股气浪冲出去,高塔墙壁上的大火瞬间熄灭。 灭得十分彻底,连一丝烟都没留。 墙壁上只剩烧过的焦黑痕迹,连刚刚还在顶着火焰尖叫着到处乱撞的树妖都没了,只剩一截两三寸长的翠绿树枝,躺在台阶上。 符渊一招解决所有的问题,冷着脸,往前几步,目光扫过楼下吓呆的人群。 “谁放的火?”他冷冰冰问。 今天要是没有他在,大概这座塔和塔里的人都要倒霉,首当其冲的就是离得最近的安稚他们。 “我。”楼下传来一个慢悠悠拖长的声音。 安稚探头看了看,说话的是一个孱弱的少年。 公正地说,这是个极美的少年,皮肤不见天日式地苍白,眸色极黑,乌黑的长发流泻在消瘦的肩膀上。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紫色长袍,坐在一把椅子上,椅子像轮椅一样带着轮子,看起来这人似乎不良于行。 闯了这么大的祸,他的脸上竟然还挂着笑意,好像觉得十分好玩。 符渊一言不发,抬了抬手,那少年和他的轮椅就一起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叽里咕噜,一路滚到下一层的平台,总算才停了下来。 少年身后原本站着两个侍卫打扮的人,谁都没料到符渊说出手就出手,连招呼都不打,都没能把少年抓住。 两个侍卫冲下楼梯扶起少年,才朝符渊吼,“你竟敢对我们青霄的王上动手?” 安稚:? 青霄的王上? 他们青霄的王竟然是这么个随便放火伤人的少年? 而且他十分奇怪,在这里放火,不是连他自己也一起烧了吗?这里要是着起火,最不方便撤退的就是他自己了吧? 他们“青霄的王上”却并不在乎,嘻嘻哈哈地用胳膊把自己半撑起来,好像被揍的不是他一样,由衷赞道:“功夫真好。” 这人奇奇怪怪的。 楼下除了少年外,还有一大群人,看穿的衣服,像是不同门派的弟子们。 其中有几个身上的衣服安稚相当眼熟,一式一样红黄绿蓝紫,五色斑斓,就是幻境里安稚百人斩过的天塔门弟子的衣服。 又有人急匆匆上楼梯,这次是个胖胖的中年人,顶着一对黑毛毛的圆圆的耳朵。 他爬楼爬得气喘吁吁,一上来就嚷嚷,“出什么乱子了?我来了我来了。” 楼下的众弟子纷纷叫,“浮屠大人。” 看来这中年人是这里管事的。 他来得很及时,刚好在所有的麻烦全部解决之后。 浮屠大人先看见地上翠绿的小木棍,走过去费劲地支着膝盖弯下腰,把木棍捡起来。 “跟你们说过无数遍了,采忧谷的东西都邪乎,不能随便往塔里带,这是谁拿进来的?” 一个天塔门的女弟子快哭了,“是我带回来的,可是我怎么知道这根树枝会变这样?是……” 她转头看向刚被扶上轮椅的孱弱少年。 “……是王上给了我一小瓶三清水,让我试着浇浇看,说没准会开出花来。” 所有人一起无语。 只有轮椅少年靠在他的座位里,轻轻笑出声,在一片寂静中格外刺耳。 浮屠大人快速地瞥他一眼,别过目光,把小木棍揣进怀里,“下次别这么干了啊。” 没头没尾的,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浮屠大人迅速转移话题,抬头问台阶上站着的符渊他们,“几位是七凉山过来的?跟我来,我给你们安排住处。” 浮屠大人像个球一样,挥动小短腿,顺着回转的楼梯滚下去,带安稚他们下楼。 安稚发现,下了几层后,地方宽敞起来。 每一层正中都是楼梯,四周围着房间,房间里住着乾旋各门派送到采忧谷来的弟子。 看起来就像一个临时的学生公寓。 塔楼上面几层都只有一个房门,估计整层都是一间房,挂着“甲等”的牌子。 门关着,看不到套房里面,门外铺着奢华的透金丝的玉色地砖,门也是金色的,雕着花纹,连门把手都是精致的金色兽头。 里面的奢华可想而知。 安稚琢磨,装修得这么好,大概相当于总统套房。 再往下是乙等,就差了不少,一层有两三间房,门是黑漆的,地上是普通的青石地砖。 越往下走,每层的房间越多,越寒酸,没有最差,只有更差,到最下面几层时,木门上就连漆都没有了。 浮屠大人终于停下来了,打开两个房间的木板门。 “现在是好季节,全都住满了,也就是戊等客房没多少人愿意住,只剩下这两间空着。”他说。 房间里地方狭窄逼仄,每间都是里外两间,各摆一张小床就已经满了。 一共四张床,他们却有五个人,并不够住。 浮屠大人又敲敲隔壁的房门,门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尖耳朵少年的脑袋。 “你外间还有张空床?有人要住进来了。”浮屠大人随手把熊七塞了进去。 还剩四个人,两间房,问题是,安稚是个女孩。 符渊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吩咐修落和冉野,“你们两个住一间,”然后转向安稚,“我住你的外间,比较安全。” 修落和冉野一脸的“比较安全?真的?” 他俩同时问浮屠大人:“里间的门能锁吗?” 浮屠大人立刻说:“倒是有门销。不过贵重的东西一概要寄存在我那里,别以为放在玲珑匣里就安全了,留在房间里丢了、坏了,本谷概不负责!” 又说:“本谷为需要饮食的低阶弟子提供三餐,但是!你们南沉师父已经付过钱了,付的是最基本的简餐,吃不饱本谷也概不负责!” 总之就是什么都“概不负责”。 熊七从房间里探头出来,扒着门框咨询,“你们这里除了简餐,还有什么餐?” 浮屠大人眉飞色舞。 “除了简餐外,这里还有十宝玉灵餐,八珍金灵餐,还有五方银灵餐,每一种都不止可口,还加了不少提升功力的珍稀食材……” 浮屠大人说到一半,忽然打住。 “……你们南沉师父连简餐的钱都跟我要了折扣,就不用想这个了。” 安稚:“……” 住最差的房间,吃最差的伙食,七凉山虽然是天下教大梵天功最有名的地方,可是真是穷。 浮屠大人把该说的都说完,悠悠然走了。 符渊交代大家:“先休息一会儿,整理东西。” 说完,就把手往安稚背上一搭,把她推进房间,顺手还把房门啪地带上了。 冉野和修落被拍在门外,看看紧闭的房门,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一直死对头一样,彼此看不顺眼,这一次却难得地想法和立场都高度一致—— 第一,这个师兄是色狼。 第二,师兄虽然是色狼,但是功夫深不可测,好像有点难对付。 安稚倒是不觉得和符渊同处一室有什么不对,毕竟无论是人是猫,两个人都一起过过夜。 外间和里间只隔着一道木门,安稚根本没把门当回事,把里外间都算作自己的地盘,窜来窜去。 “看吧,这么挤,怎么可能放得开你那么多箱东西?” 符渊毫不在意地指了指上面,“其实我已经在上面包了一间甲等客房,这里是放不下,上面倒是应该可以。” 安稚莫名其妙,“你包了甲等客房,那你还在这里跟我挤什么?” 符渊问:“你跟我一起上去住?” 两个人去住甲等,把冉野他们几个扔在戊等,当然不行。 安稚拒绝:“你自己去甲等吧,我不要。” 忽然又问:“不然我们带着冉野他们一起去住你的甲等客房?” 符渊挑挑眉,没有回答。 他饶有兴味地把里间外间都逛了一遍,才说:“我忽然觉得,住在这么窄的地方,还挺有意思的。” 这个“挺有意思”的地方没有任何取暖,冷得让人哆嗦,和外面的雪地没什么区别。 安稚下意识地用手焐了焐脸颊。 符渊看她一眼,从玲珑匣里取出一只铜炉,打算放在安稚床边。 可是王上家的铜炉实在太大,符渊把床尽量靠边,挪得无可再挪,也放不下。 符渊想了想,“不然这样,今晚我们两个睡在一起,用玲珑匣收起一张床。” 符渊偏头打量,一脸“计划通”的表情,“那就能腾出不止一个铜炉的位置,应该能放四五个,这里就暖和多了。” 安稚听呆:哈?睡一起?? 符渊淡定地问:“怎么了?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他退了一步,“如果你嫌床太窄,有点挤的话,不然我变成猫?” 安稚想象了一下。 搂着掸子,rua着他的毛毛,躺在床上,旁边烘着暖洋洋的四五个铜炉,光是用想的,都觉得是奢靡的帝王级享受。 然而两个人中至少得有一个人保持思路正常。 “当然不行。”安稚拒绝。 符渊不爽了,装出凶巴巴的样子对安稚呲呲牙,“这不行那不行,那你要怎样?” “就……冻着?”安稚建议。 符渊无语。 “不然你就回你楼上的甲等客房,说不准连放十八个铜炉的地方都有。” 符渊问:“你跟我一起上去?” “我一个人跟你上去吗?”安稚坚决摇摇头。 符渊立刻说:“那我也不要。” 安稚学他,对他呲呲牙,“这不要那不要,那你要怎样?” 她学得很像,符渊忍不住弯弯嘴角。 房间太窄,除了床就没地方了,不放铜炉又太冷,只怕放杯水都会结冰。 安稚有了个主意。 她跑到里外间之间,把中间的门开大,“就这样骑着门,我觉得能放得下一个铜炉。” 门不关的话,在狭窄的房间里平白多出一块可以利用的空间来。 符渊看了一眼里外间之间大开的房门,抿了一下嘴唇,什么都没说,一抬手,铜炉就自动移到位了。 确实放得下。 屋子小,有铜炉在,很快就不再冷冰冰的,暖和起来。 符渊试了试外间的床,躺下伸开胳膊。 他人高,床又窄又短,一伸手差不多能同时摸到两边的墙。 符渊的神情却很满意。 大猫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忽然放弃了他十八个温暖的铜炉,有了体验平民生活的兴致。 外面有人在敲门,“七凉山的弟子,上去吃早饭了。” 安稚从里间出来往门口走,打算去见识一下南沉给他们订的“简餐”到底是有多“简”。 符渊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安稚努力从他床边挤过去,问:“不去吃饭吗?” 符渊不动声色,长腿非常是时候地悄悄一伸,安稚就扑了。 扑到一半,被符渊伸手一捞,捞到他怀里,才没真的摔一跤。 “小心脚下。”他说。 安稚从他身上艰难地爬起来,心中有点狐疑:他刚刚不是故意伸腿绊人的吧? 应该不是吧。 毕竟那么漂亮的一只猫,长着那么清澈的眼睛,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第31章 男子天团 安稚爬下他的床,拉了拉弄乱的裙子,抬起头。 “符渊,你是不是故意……” 他又变成掸子了,正坐在床上,歪着脑袋,立着耳朵,认真地瞧着她。 好吧。 还能怎样?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了。 吃饭的地方在高塔的中段,像食堂一样,放满桌椅,每个门派的弟子进门时,都会按订的餐拿到一块小小的牌子,凭牌领饭。 七凉山的弟子们领到的是一块小木牌,上面用黑漆写着个“简”字。 安稚去领饭的地方排队,心中十分好奇,这简餐是能有多简? 前面排着几个弟子,身上穿的都是幻境里见过的天塔门的衣服,色彩凌乱得让人头晕。 他们和幻境里一样,全门派不露兽形,不知道都是什么妖。 安稚悄悄去瞄他们手里的牌子。 天塔门好像一点都不穷,普通弟子拎着小小的银牌子,带队的师兄师姐拎着金牌子,在手指头上晃啊晃,一看就知道是高级餐。 果然,轮到他们领餐时,发早饭的牛犄角大叔搬出好几个精致漂亮的花瓣形餐盒。 黑漆描银的餐盒分成五瓣花瓣,估计是什么“五方银灵餐”,描金的餐盒分成八瓣花瓣,应该就是“八珍金灵餐”。 天塔门的弟子们一人领了一份,一转头,就看见了安稚他们。 “他们是七凉山的吧?”一个弟子说。 另一个嗤笑了一声,“肯定是,看他们的木牌子就知道。年年都这样,整个采忧谷除了他们还有谁会吃简餐?” 七凉山竟然穷得名声在外。 轮到安稚他们把手里寒酸的小木牌递给牛大叔时,大叔同情地看了一眼牌子,问:“要荤的还是素的?” 竟然还有得选。 修落是只白鹿,当然选了素的,牛大叔回身去后厨,一会儿就端出来一个粗糙的木头盒子。 里面装满了一盒青草和树叶。 修落默默地看了看,收下了。 安稚皱皱眉,关心地问:“这能吃得饱吗?” 食草动物虽然吃的是草,饭量却很惊人,这一小盒只怕不够。 熊七心直口快,“不够的话,到外面找地方薅点草叶树叶,估计是一样的。” 说得很有道理。 冉野要了荤的,这次牛大叔拿出来的是个比装草的木头盒子小得多的小碗。 安稚探头看了一眼,猛退两大步—— 碗里是好几只炸蚂蚱一样的虫子。 冉野看清楚了,倒是没抱怨蚂蚱,而是说:“这怎么够吃?” 轮到熊七,他犹豫片刻,也选了蚂蚱。 接下来是安稚。 吃草还是吃虫子?这是一个问题。 安稚犹豫不决,觉得比当初选学文还是学理还难。 牛大叔忽然开口,“小姑娘,你不吃这两种对不对?唉,你们南沉师父每次都只给你们买简餐。我去给你拿点别的。” 他去后厨拿出一个小碗,但是碗里装的不是虫子,而是半碗榛子仁一样的坚果。 这个太好了,比草和虫子都好得多。 这明显是牛大叔给开了小灶,安稚连忙道谢,抱过装榛子仁的小碗。 大叔用善良的牛眼睛望着安稚,“我就猜你会吃这个。你的原身是地老鼠之类的,对不对?” 双手捧着坚果碗的安.地老鼠.稚:“……” 符渊拎着木牌,最后一个领早饭。 安稚知道,大梵天功修到他的境界,早就不需要再吃任何东西,不过还是有点好奇,他到底打算领草还是领虫子,或者干脆交了牌子,什么都不要。 符渊都没有,他把木牌递给牛大叔,一只手撑在发饭的桌子上,探身向前,对牛大叔笑笑,“我能也要一碗和她一样的么?” 他顶着“远涪师兄”的脸,虽然不如他自己的,还是姿色绝伦。 没人会拒绝长得这么好看的人的要求,牛大叔愣了愣,在他的颜值攻势下,赶紧答应:“你等等,我去拿。” 安稚十分无语。 为了半碗榛子仁出卖色相,玄苍王你越来越出息了。 符渊得偿所愿,领到榛子仁,才离开领饭的地方,就哗啦啦一下,把榛子仁都倒进安稚的碗里。 他自己优哉游哉地拎着空碗往前走。 安稚心中立刻大大地冒出感激的泡泡来:他真好,原来是怕她吃不饱。 安稚抱着碗,跟上符渊,和他一起往座位那边走。 冉野和修落默契地对视一眼,再望向半碗榛子就能轻易收买,喜滋滋跟着远涪师兄的安稚,一起忧心忡忡。 几个人好不容易找到空座位,坐下开始吃东西。 好巧不巧,隔壁桌就坐着天塔门的弟子,看见他们来了,窃窃私语了一阵儿,忽然哄堂大笑。 十有八九,是在嘲笑他们面前的简餐。 安稚心想,在娑婆盒的幻境里,南沉狠狠黑了一把天塔门,把他们造得狂妄又不讲理,最后被暴揍一通。 在这里,真的天塔门确实狂妄又不讲理,一直在找由头嘲笑七凉山,他们的管事师兄就在旁边,却没人制止。 看来两派结怨已久,互相看不顺眼。 安稚好奇,悄悄问符渊:“他们天塔门为什么要穿那么花里胡哨的衣服啊?” 符渊顺口答:“我们玄苍修行,讲究以心入道,他们天塔门是九碧的,通常是由眼根色相入手,穿那么醒目,大概是要时刻提醒弟子不着于色相的意思。” “色相?”安稚把榛子仁丢进嘴巴里,含糊地问。 “对。就是你眼前看到的一切东西。” 安稚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眼前。 眼前是符渊变过的脸,但是眼睛仍然是他本人的,拉长的眼角微挑,寒彻如星,正定定地望着安稚。 安稚看着他的眼睛出神,忽然听见他低声问:“好看么?” 安稚连忙把目光转开,低头用勺子挖了一勺榛子仁,全部塞进嘴巴里。 心想:不着于眼前的色相,还真的是挺有难度的。 冉野他们并没听到安稚和符渊在说什么,他们的注意力全在隔壁那群天塔门弟子身上。 天塔门那边果然在议论七凉山。 他们就不客气得多了。 一个比别人都高出不止一头的男弟子操着公鸭嗓,连声音都没压低,就说:“你看,他们居然真吃那种东西!” 另一个男弟子笑道:“也是厉害,还真能咽得下去。” 一个女弟子做惊吓状,“那就是外面野地里随便挖回来的草,随便抓回来的虫子吧?好可怕啊。” 公鸭嗓笑道:“吃得还挺香。说不准在他们七凉山,连这种东西都吃不起。” 又是一阵哄笑。 冉野忍不了这个,呼地站起来。 “我去给大家买十宝玉灵餐,压过他们,这点小钱,又不是出不起。” 他是堂堂昊穹皇子,出来玩,身上绝对带了钱。 符渊本来正用一只手百无聊赖地转着桌上的空碗,另一只手支着头,一心一意看着对面的安稚吃榛子,这时忽然幽幽开口。 “别人说两句闲话,你就立刻站起来去买东西,你堂堂昊穹皇子是线牵在别人手里的木偶么?” 他说得很有道理,冉野不忿地站了一会儿,想了想,又坐下了。 安稚又塞了好几个榛子仁到嘴巴里,塞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安稚一边嚼一边心想:冉野啊冉野,天塔门的人激你一句你就站起来,符渊再激你一句你又坐下去,起来又坐下的,说你是线牵在别人手里的木偶,还真不冤。 符渊瞥冉野一眼。 “等你继承王位后,要是别人说你吝啬,你就减免天下税赋么?别人说你软弱,你就起兵攻打别国?你是将来要做王的人,何必计较三两句闲言碎语?” 冉野第一次认真看了这个色狼师兄一眼,低下头默默地吃他的蚂蚱。 符渊又转向其他人。 “你们用心想想,”符渊继续说,“南沉师父为什么要让你们住这样的房子,吃这样的东西?” 安稚马上接话,“因为没钱?” 她嘴巴里塞满榛子仁,说得含含糊糊的,大家都没听懂。 熊七忽然抬起头,“师父这是故意激励我们:我们七凉山的弟子,就算住着这样的地方,吃着这样的东西,也比别人修为高,功夫好,把他们都打趴!” 符渊赞赏地对他笑笑。 冉野抬起头说:“是为了磨炼我们,去掉一身骄气。” 符渊再赞赏地对他笑笑 可真能忽悠,安稚心想,符渊你就胡扯吧,南沉那就是真穷。 吃过早饭,安稚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浮屠大人过来了,说是南沉帮他们定了三个试炼行程。 浮屠大人说:“你们南沉师父给你们定了甲甲等的试炼行程,午饭前先去第一个地方,待会有专人送你们过去。” “甲——甲——等?”所有人都怀疑耳朵出了问题。 安稚试探着问:“你们试炼的等级排法是不是倒着排的,甲甲等最便宜?” 浮屠大人不满地瞥她一眼,“想什么呢?我们的甲甲等当然是最贵最好的。” 然后又从门外拎进来好几个精致的小袋子,每只都是绣花的金色锦缎的,缀着带琉璃珠的穗子,每个人给了一个。 “这是试炼时会用到的东西,你们南沉师父给你们买的,也是甲甲等,很贵的。” 所有人都瞪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 师父原来是要把好钢都用在刀刃上? 安稚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在床上,发现里面是一堆莫名其妙的杂物,比如蜡烛小刀哨子之类。 一堆杂物,卖成很贵的甲甲等,大概就像影院里的爆米花,人家赚的就是这份钱。 浮屠大人强调,“待会只能带这个袋子。要是听你们师兄师姐说过怎么过关了,自己偷偷准备东西带进去,一律赶出采忧谷。” 看着安稚他们把袋子拴在腰上,浮屠大人又拿出一叠小金碟,逐一发给大家。 金碟名片那么大,正面镌刻着采忧谷三个字,环绕着复杂的花纹,反面是空白的。 “每过一场试炼,金碟上就会现出一朵花。”浮屠大人解释。 安稚懂了,这金碟应该就是采忧谷颁发的试炼认证证书,怪不得熊七那么想要。 大家小心地把金碟收好,跟着浮屠大人下楼出塔。 一出塔就发现,这次和他们一起去试炼的,还有不少别的门派的弟子。 其中就有天塔门的几个弟子,腰上也别着小袋子,袋子竟然是银色的,明显不如安稚他们的金色的好。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那个坐着轮椅的青霄王。 在高塔外明亮的日光中,他显得更加苍白消瘦,穿着宽大的衣袍,眼皮上不知为什么,抹了胭脂一般泛着红,把一张脸衬得妖娆无比。 他靠在轮椅里,无论怎么看,都丝毫没有一个王该有的样子。 符渊也经常宽袍广袖,举止散漫,懒洋洋的,但是不管怎样,一身气度丝毫不减。 这少年却完全是一种放弃状态,脸上时时刻刻挂着浑不在意的笑容,像是万事不放在眼里,又万事与我无关。 大家对他的态度也并不像对青霄的王那么尊重。 安稚冷眼旁观,看见浮屠大人虽然对少年态度恭敬,点头哈腰,但也只不过像是对待一个肯花钱的大金主而已。 浮屠大人指派了两个采忧谷的人,带着大家沿着积雪的山路往前。 安稚落后两步,小声问符渊:“这人真的是青霄王?” 符渊点头答:“是。他是名义上的青霄王,叫盛容,从小就父母双亡,体弱多病,因为天生的热症,一直住在冰屋里。后来病越来越重,只有在极寒的采忧谷才不发作,就从青霄王宫搬到了采忧谷。青霄现在实际掌权的摄政王是他舅舅,叫非侑。” 怪不得。 安稚又看了盛容一眼。 “他在这里养病,也要去参加试炼?” 符渊答:“浮屠说,他住在这里闲得无聊,常常跟着来历练的弟子去玩。” 安稚懂了。 盛容常常去玩,什么都懂,昨天让人捡树妖的小树枝带回去,还教唆她们给树杈浇三清水,全都是故意的,唯恐天下不乱。 这个盛容关在小岛上养病,养成了一个变态。 不过因为他天生长得好看,好几个女弟子好像并不觉得他变态,一路都跟在他的轮椅左右,叽叽喳喳地跟他说话。 盛容靠在轮椅里,任侍卫推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她们,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不知道又在憋着什么坏。 他们一路往谷里走,遇到好几个岔道都没有停,最后终于来到一扇巨大的石门前。 采忧谷的人停下来了,转动门边的机关,石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后,他们给每人都发了一个小铃铛,让他们挂在手腕上。 “你们进去后,要走到最里面,拿到里面的一把琴,就算过关。甲甲等试炼不容易,万一实在出不来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就把铃铛里塞的纸片抽出来,摇一摇,立刻就能离开试炼场。” 两个工作人员根本没有进门的意思,袖手站在门边。 其他门派带队的师兄师姐也不进去,扎堆站在门口聊天,只有符渊寸步不离地跟着安稚他们。 众弟子互相看看,一起进了石门。 里面并不黑。有光线不知是从洞顶还是什么地方透进来,照亮了整条甬道。 甬道两边都是石壁,石壁很光滑,什么都没有。 走在前面的弟子在窃窃私语,声音被回音不停地重复,仿佛有无数个小人在石壁间没完没了嘁嘁喳喳。 回音在甬道里来回震荡,很久都没有减弱的样子。 走了半天,终于到了地方。 回音忽然没了,甬道尽头是一个圆厅,圆厅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琴。 四周的壁上雕满了壁画,全是飞天一样的仙子,每个都手持乐器,衣裙飘飘,翩然起舞。 安稚四处打量,忽然想起一件事,问符渊:“你说玄苍以心入道,九碧以色相入道,那青霄呢?” 采忧谷在青霄,这次试炼说不定和青霄的修行方式有关。 符渊低头赞赏地对她微笑了一下。 “玄苍以心入道,查知贪嗔痴念念生灭,本性空寂,九碧以色相入道,观色相之虚妄无常,青霄却是知世间音皆由心生,不循声转,以音入道。” 他顿了顿,对大家说:“小心,这里有会用乐曲声迷惑人的魅蝠。” 难得他肯给个提示。 魅蝠? 符渊淡淡道:“受魅蝠诱惑后会发疯,最后瘫倒不能动,全身抽搐口吐白沫,起码疯三天,不想出丑的话就赶紧想办法。” 会用声音诱惑人的,安稚立刻想到神话里诱惑奥德修斯的美丽海妖。 看来要有漂亮的小姐姐看了。 神话里,水手们是用蜂蜡塞住耳朵,才成功抵御了海妖歌声的诱惑。 安稚翻了翻袋子,摸出那根蜡烛,掐了个紫焰,蜡烛上的小火苗嗖地窜起来。 蜡烛一软,安稚就揪下来一块,揉一揉,塞进耳朵。 她的主意不错,冉野他们也都打开袋子照做。 天塔门弟子们也听到符渊的话了,有人半信半疑地开始翻身上的银袋子。 可惜他们的银布袋里似乎并没有蜡烛。 他们看一眼安稚他们手里的蜡烛,默默地翻了翻,找到几根小布条,塞进耳朵里。 蜡烛很长,安稚把烧软了的蜡分了几块给周围其他门派的弟子。 她不是“将来要做王的人”,可以理直气壮地计较“三两句闲言碎语”,分蜡时根本没搭理天塔门的人。 “魅蝠来了。”安稚看到符渊说话的口型。 然后就听见了。 是优美婉转的乐曲声,仿佛有穿透耳朵里封的蜡块的能力,细如蚊蝇,却固执地钻了进来。 几个人形在对面的石壁前缓缓出现。 竟然全是天姿国色的美男子。 每一个都倾国倾城,长发飘飘,衣衫无风自动,或吹笛,或抚琴,或曼声轻歌,各有各的姿态,各有各的风情。 安稚震惊了。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魅蝠是这么帅的小哥哥啊,那我可以。 第32章 魅惑 安稚脸上的“我可以”太过明显,符渊眯了眯眼睛。 他耳朵里并没有塞东西,却对缠绵销魂的曲声充耳不闻,一眼都不看魅蝠,只盯着安稚。 蜡的隔音效果似乎比布条好,塞布条的弟子中,有好几个开始手舞足蹈起来,被旁边的人提醒,才开始收敛心神,用心抵御魔音。 不知道这男子天团的演唱会要持续多久,大概要坚持到他们奏完,这场试炼才算过关。 可是国色天香的魅蝠小哥哥们却不老实。 他们飘飘摇摇地往前,飞到了弟子群里,和观众积极互动。 安稚看见冉野立刻闭上眼睛,闭上一会儿,又忍不住睁开,睁开看几眼,又强迫自己闭上,反反复复,一直在挣扎。 看他那么痛苦,安稚突然明白了。 “你们看到的是女的?”安稚仰头问符渊。 她塞着耳朵说话,声音奇大,把正往这边飞的魅蝠小哥哥吓了一跳。 符渊纠正:“他们看到的是女的,我看到的是长着翅膀的小黑蝙蝠而已。” 安稚听不见他的话,不过能大概猜个八九不离十。 她竖起大拇指对符渊比了个大大的赞,又转头去看小哥哥们的表演去了,还跟着钻进耳朵里的细微乐声摇摇晃晃,好像真的在听演唱会一样,看起来挺愉快。 符渊:“……” 符渊有点奇怪。 虽然安稚的功夫远高于其他弟子,但也只是六阶而已,按理说,并不能抵御魅蝠的诱惑。 受魅蝠的乐声诱惑时,会心神散乱,如癫如痴,安稚虽然在跟着音乐轻轻摇晃,却很正常,似乎真的没什么事。 别人都在痛苦地收敛心神,只有她瞪大眼睛,真在专心看美男子们表演。 魅蝠们还在弟子群中穿来穿去。 一只飞到修落身边,故意贴在他耳边浅吟清唱,想蛊惑他拿掉塞耳朵的蜡块。 修落努力闭紧眼睛,额头上一滴一滴沁出冷汗,在跟钻进耳朵里的声音对抗。 又一只魅蝠朝安稚这边过来,对她温柔一笑,刚想凑过来伸手摸安稚的脸颊,就撞上旁边符渊的目光。 魅蝠吓得抖了一下,急速后退,定了定神,转移了目标。 它又看上了一个天塔门的女弟子,附身过去,贴着她唱了两句,在两句的间隔中,对着人家的耳朵轻轻吹气。 盛容就在旁边。 他坐在轮椅里,耳朵上塞着一块透明胶状的东西,大概是特别定制的耳塞,估计隔音效果很不错,正在表情轻松地看热闹。 他举了举手,似乎是坐久了太累,伸了个懒腰。 旁边的天塔门女弟子耳朵上塞着布条,布条很长,留了一大截,飘飘摇摇地垂下来,安稚看得清清楚楚,盛容伸懒腰时,用小手指一勾一拉,就把布条扯掉了。 女孩立刻全身大震,傻了一秒,就疯了一样转身扑向身后的魅蝠。 却扑了个空。 魅蝠宛如一道虚影,女孩的手穿过他的身体,什么都没抓到。 魅蝠退了两步,脸上温柔的笑容不改,对她伸出形状优美的手,若即若离地倒退着,引诱她往它们出现的石壁那边走。 女孩像中了邪一样追了过去。 旁边的弟子见势不妙,一把拉住她,却根本拽不住,女孩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对拉着她的人又踢又咬。 不过只踢打了几下,她就忽然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全身开始抽搐,两眼翻白,从嘴巴里溢出大股的白沫来。 大家帮她把耳朵重新塞好,还是没有恢复正常,只得帮她抽出腕上铃铛里的纸片,摇了摇。 铃铛一摇,女孩立刻消失了,大概是被传出洞去了。 亲眼目睹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开始发疯,每个人都暗自心惊,闭上眼睛,认真和耳朵里隐约的乐声对抗。 只有盛容乐不可支,靠在轮椅里笑个不停。 这人的皮相极佳,丝毫不输魅蝠,可惜好皮相下不知都藏着什么心思。 比起来,连冉野都忽然显得正经上进起来。 魅蝠的乐声与歌声越来越大,曲调也更紧凑了,渐渐进入高潮,所有人都盘膝席地而坐,努力用功,和乐曲声对抗,就连戴着特别定制耳塞的盛容都不笑了,闭上眼睛。 安稚还是没什么感觉。 安稚也并不觉得这种状况有什么奇怪。 上次刚到七凉山,兰盏来上第一堂课时,一进门就给大家一个下马威,那时全功房也是只剩安稚一个人站着。 所以安稚估计,这里是初阶弟子试炼的地方,她怀揣六阶灵元,没什么反应算是正常。 但是做人还是要低调。 等别人都纷纷坐下用功时,安稚也跟着坐了下来,手肘撑在腿上双手捧着头,继续看魅蝠小哥哥们的表演。 这样安下心来看,就看明白了。 采忧谷的人说,洞里有一把琴,拿到琴以后,这场试炼就算过关。 刚刚洞里空空如也,只有壁画里画着琴——安稚已经试过了,扣不下来。 除此之外,确实没别的琴。 但是魅蝠们是带着乐器进来的,其中有个长得特别帅的,正在抚的就是一把琴。 而且如果仔细看,其他魅蝠的乐器都如同幻影一般飘飘渺渺,他手里那把琴却不一样,木色古朴温润,看起来挺实在。 所以过关的信物该不会就是这把琴吧? 反正试试没坏处。 安稚重新又站了起来。 其他弟子都塞着耳朵,闭着眼睛,并不知道安稚在做什么。 魅蝠们却都能看见,全都一边奏乐唱曲,一边惊奇地看着她。 她看上去不像是带队师兄师姐,再说就算是高阶的师兄师姐,以魅蝠的经验,这时候也应该开始敛目凝神用功了。 可是安稚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站起来了。 不止站起来,还轻轻松松地走到最前面。 她停在抚琴的魅蝠小哥哥面前,伸出一只手。 “这把琴是过关的信物吧?给我吧?” 她塞着耳朵,说话的声音还挺大。 按过关的标准流程,应该是魅蝠们把整首曲子奏完,如果最后有弟子撑下来了,魅蝠就会把琴留下,飘然而去。 这是头一回,有人根本不理会琴声,也不运功抵抗,自己没事人一样跑过来主动伸手要琴。 魅蝠小哥哥从来没听过这种要求,望着她愣了愣,连手底下的琴声都乱了。 他不给。 安稚心想:软的不行来硬的,这叫先礼后兵。 安稚拽住琴,往外扯了扯。 魅蝠小哥哥:? 安稚双手抓住琴,更用力地扯了扯。 弹到一半有人抢琴,魅蝠小哥哥本能地双手把琴护住,一双美目惊恐地望着安稚。 看他还不放手,安稚没办法,只得腾出一只手,反手掐了一个破空隆的诀。 舍不得打美人,无奈美人不合作,实在没办法。 破空隆发出去,像是穿透了美人一样,没有效果。 安稚想起,刚刚那个发疯的女孩也想去抓魅蝠,但是手穿透了他的身体,根本摸不到他的边。 这美人是幻化出来的样子,符渊说过,他看到的是只小黑蝙蝠。 不知道小黑蝙蝠的真身在哪,说不定在胸口,或者在头上,不管在哪,安稚紧接着又掐了一个破空隆,这回像一面墙一样拍了出去。 呼地一下,美人飞了。 无论如何,琴拿到手了。 魅蝠以乐声惑人,并不太会真的动手打架,再说一般人看到他们,早就骨酥体软,根本不可能和他们动手。 飞了的小哥哥爬起来,一脸委屈。 好在安稚意在抢琴,并不想伤人,出手不重。 从没变过的表演流程忽然被安稚打乱,魅蝠男子天团彻底懵了,一起看向他们吹笛子的老大。 他们的老大沉吟片刻,一挥袖子,曲停乐止,所有魅蝠的身形同时隐去,消失不见。 乐曲声停了,众弟子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不少人马上就要撑不住了,这时如释重负,一起抬起头。 然后就看见,魅蝠们都没了,安稚一个人站在前面表演的地方,手里战利品一样拎着一把琴。 她拎着琴,没什么把握的样子,咨询大家:“这应该……就是过关的信物吧?” 大家都很震惊。 完全不知道她做了什么,竟然就把琴拿到手了。 最关键的是,还一脸无辜,和其他人满头冷汗脸色惨白的样子大不相同。 符渊围观了安稚抢琴的全过程,忍笑忍到抽搐,这时才站了起来,对安稚做了个往外走的手势。 看来是真的过关了,安稚开心起来。 出去的路上,甬道和来的时候一样,只要有点声音,回声就没完没了,不过大家现在都不在乎这个,兴致勃勃地议论个不停。 有人在感慨魅蝠长得有多漂亮,身材有多妖娆,歌声有多美,有人在感慨运功抵御乐曲声有多难。 不少人背上都是冷汗,大冬天的,衣服已经彻底被汗水浸透了。 符渊帮安稚拎着琴,两人一起往外走,安稚实在忍不住,悄悄跟符渊吐槽。 “这关确实不错,曲子很好听,人也很好看,可是号称甲甲等试炼,难道就是让弟子们学会定下心来抵抗诱惑吗?感觉有点名不副实。” 符渊看看前面的人,俯身凑在她耳边。 “魅蝠这乐曲很特殊,能侵入灵脉,撼动灵元,逼着大家运功抵御,就算隔着耳塞,听完也会功力大涨,谁像你,真的听曲看美人去了?听得还挺高兴?最后还动手抢了人家的琴?” 安稚:!!! 让曲声侵入灵脉竟然能涨功力? 所以这游戏不是这么玩的?彻底玩错了?? 符渊又走了几步,发现安稚落在后面,一直没再说话,非常沉默。 “怎么了?”符渊停步等她。 安稚抬起头,满脸的悲痛。 “南沉师父穷成那样,还给我们订了最好最贵的甲甲等试炼,结果我根本没用上。”安稚后悔不迭,“早知道就应该把塞耳朵的蜡拿出来,拿出来就能让它们的曲子侵入灵脉了,对吧?” 符渊:“……” 出了甬道,安稚把琴交给外面采忧谷的人。 这把琴果然是过关的信物。 谷里的人收下琴,都有点纳闷。 其中一个讶异地看了众弟子一眼,嘀咕:“平时总能淘汰一大半,今天过关的人怎么这么多?” 另一个说:“而且出来得好像也比平时快。”他对大家宣布,“恭喜各位,你们每个人都拿到了一朵金花。” 众弟子立刻欢呼成一片。 熊七火速取出怀里揣着的小金碟看了一眼,开心得脸都红了,“我要拿回家给我五哥六哥看,他们还说我一朵采忧谷的金花都拿不到,呵!” 安稚也拿出自己的金碟看了看,反面果然印上了一朵盛开的金色莲花。 采忧谷的人对大家说:“你们辛苦了,现在回去休息,午饭后还有另外一场试炼。” 大家确实都挺辛苦,一个个疲惫不堪,需要回去休息调整,对付下午的试炼。 别人看着越疲惫,安稚就越后悔,一路都在心疼南沉出的钱打了水漂。 安稚闷闷不乐地回到住处,闷闷不乐地倒在床上。 还没躺一分钟,就被符渊拉起来了。 “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塔外的天阴了,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两个人在翻飞的雪片中沿着山路往谷里走。 路越走越熟悉,安稚发现,符渊把她带回到刚刚出来的石门前。 他说的好地方,竟然还是这个地方。 不需要采忧谷的人,符渊俯身研究门口的机关,稍微摆弄了一会儿,转了转,石门就滑开了。 符渊把手搭在安稚背上,推她进去。 两人又一次进了甬道。 安稚轻声问:“咱们又进来干什么呀?” 甬道里不停地传来回响:“什么呀什么呀什么呀——”。 才问完,安稚自己就想明白了,她刚刚错过了涨修为的机会,符渊把她带回来,要重新让她补看一次魅蝠小哥哥们的表演。 安稚急忙表决心,“这次我一定不塞蜡!” 甬道跟着说,“不塞蜡不塞蜡不塞蜡——” 绵绵不绝的回音中,符渊偏头看了她一眼,“真的?” 安稚立刻发现了,他说的这两个字很随意,却一丝一毫回音都没有。 安稚惊奇地望着他。 “这条甬道很特殊,”符渊解释,“你的心越安定,就越没有回声,心浮气躁,神思散乱,回声就会回荡很久都不停。” 他这句话说得很长,却仍然一丝一毫回声都没有。 安稚心中无比佩服,尽量安定心神,调整了好半天,才小声试探着开口说:“让我再试试看?” 石壁立刻回应,“试试看试试看试试看——” 好像在嘲笑她。 安稚有点挫败。 符渊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你才开始修行,不容易定心也很正常,慢慢来。” 两人转眼就又回到了刚刚开演唱会的石洞里。 安稚赶紧走到最前面,这次打算坐在vip席上立着耳朵听魅蝠小哥哥们的曲子。 乐曲声又一次袅袅传来,这回安稚完全没塞耳朵,听得很清楚。 还真的是挺好听。 几只魅蝠的影子又一次在洞壁前缓缓出现,每一只都摆着飘飘若仙的姿势,或弹或唱。 弹琴的小哥哥缓缓抬起头,眼波流转,风情万种地往观众席一瞥,等看清来的是谁,吓得猛地一哆嗦。 手上的琴声立刻跑调。 那个动手抢琴的竟然又又又来了? 安稚赶紧安抚人家,做了个“您请”的手势,跟他保证,“刚才很不好意思,我玩错了,你放心,这次尽管弹,随便弹,我绝对不抢。” 符渊忍着笑上前几步,对魅蝠们挥挥手,魅蝠们忙不迭地撤退了。 安稚莫名其妙,他把人都赶走了,还怎么听曲,怎么练功? 符渊解释,“我不过是想借这个地方用用而已,这个山洞特殊,声音完全传不出去,无论有什么动静,都不会被别人听到。” 这几句话很难让人不想歪。 符渊看一眼安稚的表情,问:“想什么呢?” 不等安稚回答,自己就先坐下了。 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安稚也跟着他盘膝坐下,坐在他对面。 只见眼前的符渊一变,恢复成他原本的样子。 一上午没看到他本人,安稚的心本能地少跳了一拍。就算刚刚看完魅蝠小哥哥们,还是不得不承认,符渊绝对更胜一筹。 符渊拿出一个奇怪的乐器,玉白色,拳头大,看起来有点像埙,但是上面没有孔洞。 他把那乐器放在唇边,再看一眼安稚,长睫垂下,缓缓吹了起来。 这乐器的声音温和低沉,悠长婉转,曲调舒缓,如泣如诉。 安稚真心实意地觉得好听,比魅蝠们奏的还好听。 安稚不敢吵到他,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用手撑着头,专心地听他的曲子。 符渊吹了一会儿,暗暗心惊。 他吹曲子时用的功夫,和魅蝠刚刚以乐曲诱惑人时是一样的。 安稚完全没塞耳朵,符渊怕她受不了,一点一点慢慢加上来,加到现在,按她六阶灵元的功夫,早就应该承受不住,要运功抵抗了。 可是她没有。 她只是支着头,乖乖地坐在他对面,认真地看着他,一双清澈的眼睛眨巴眨巴的。 符渊吹了一会儿,抬眸看了安稚一眼,曲调声忽然一变,没有提高,声音反而低了下去。 他吹得越来越不像曲子。 更像是一个柔和低沉的男声,在人耳边轻轻呵气。又像是在低声呢喃,说着只有两个人能听清耳语,那些亲昵的,害羞的情话。 情到浓时,渐渐开始轻声低喘着。 声音越来越暧昧,渐渐到了让人不太好意思听的地步。 安稚望着符渊,脸上终于飘起红晕。 第33章 我愿意 安稚终于明白冉野他们看魅蝠表演时的感觉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符渊把那乐器从唇边稍微挪开一点,低声说:“看我干什么?闭眼用功。” 曲声像柔软的丝线一样牵扯着人的心,又像一只带着软垫的小猫爪一样,轻轻抓挠着,不知不觉中就侵入灵脉,深入五脏六腑。 安稚赶紧把眼睛闭上,专心用功,跟曲声对抗。 符渊边吹着曲子,边看着她。 渐渐地,安稚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晶莹汗珠,又过了一会儿,汗珠聚拢,滑落下来,把鬓边的碎发打湿成一缕一缕的,平时莹白的脸颊此刻变成淡淡的粉红。 符渊心知肚明,他已经用上了十一阶大梵天功十成十的真功力来吹曲子。 这曲子奏成这样,就算现在对面坐着的是南沉,著名的清心寡欲,冷若冰人,也未必能安坐不动。 普通的六阶弟子,根本撑不到现在,早就应该如痴如狂,像刚刚受魅蝠蛊惑的天塔门弟子一样往他身上扑过来,然后倒在地上动不了。 可是安稚真的好像没什么大事。 她心思清明,只不过是在专心用功,不让乐曲声在灵脉里捣乱而已。 符渊暗自思忖,也许因为她是人类,和妖不太一样? 或许妖这种魅惑的功夫,对人类没什么用处? 反正绝对不会是因为他和他的曲子对她的诱惑力不够,符渊想,应该不会。 不会吧? 符渊又吹了一会儿,忽然开始烦躁。 应该不会吧? 符渊吹不下去了。 察觉到乐曲声停了,安稚睁开眼睛,纳闷地看向符渊。 符渊也在盯着她,目光好像一只猫正在俯下身,弓起背,轻轻提起一只前爪,准备扑向不远处的猎物。 在看到她睁眼的瞬间,他的神情忽然变了。 他长长的眼角一挑,偏了偏头,对着安稚微微一笑。 这表情从来没在他脸上出现过,安稚怔了一下:这只大猫这是想干什么? 随即就明白了。 因为一种奇怪的感觉如同潮水般袭来,就像刚刚的乐曲声给人的感觉一样,只不过更强烈,更直接,更可怕。 眼前的符渊忽然变得无比诱人。 他穿着一身素袍,遮得严严实实,安稚却满脑子都是各种有的没的。 比如他升级的那天晚上,在山洞里,他把她压在地上的情形。 那时他全身热得烫人,和她青丝纠缠,半开着领口,露出大片胸膛,在上方凝视着她,然后俯下身,把柔软的唇贴在她的耳侧。 “符渊……” 安稚忍不住像猫一样轻轻叫了他一声,探身向前,伸手摸上他的膝盖。 符渊像被烫到一样,火速站了起来。 所有的感觉瞬间褪去,就像海浪退回海里,一丝痕迹都不留。 安稚这下彻底清醒了。 想也知道,他刚刚没用乐器,直接对她用了魅蝠诱惑人的功夫。 问题是,明明是他在引诱她,他怎么会站在那里,满脸显而易见的羞涩,目光躲躲闪闪的? 片刻之后,符渊的神情就恢复了正常,伸手把安稚拉了起来。 “用了半天功,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安稚莫名其妙:这就突然结束了? 他不由分说,说走就走,拉着安稚离开圆厅,进了甬道。 安稚跟着他,有点好奇,“符渊,你刚刚对我用的,是妖族魅惑人的功夫吗?每一只妖都会吗?” 甬道的回声跟着安稚问:“都会吗都会吗都会吗——” 符渊答:“不是,这叫魅术,是一门非常偏门的功夫。是我小时候在一本奇书上看到,随便乱学的。” 话音未落,甬道里就传来一连串的“乱学的乱学的乱学的——” 安稚:?! 安稚:怎么回事?? 安稚立刻兴奋起来,“符渊,你现在心浮气躁神思散乱!你发现没有,你说话也有回声!!” 回声跟着她一起开心,“有回声有回声有回声——” 符渊攥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淡淡答:“有回声就有回声,有回声怎么了?我愿意。” 甬道不停地跟着他重复,“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好像在迫不及待地答应谁的求婚。 借着洞顶透进来的光,安稚觉得符渊的耳根似乎又一次烧红了,还大有往脸上迅速蔓延的趋势,忍不住仰起头认真打量他。 符渊不肯被她这样打量,瞬间变成“远涪师兄”的样子,换了张脸,这下脸一点都不红了。 出了甬道,符渊重新关好石门,仍旧攥着安稚的手往谷外走。 这里冰天雪窑,树枝上满是树挂,山路边的积雪只怕有几尺厚,幸好采忧谷的人清了条路出来。 雪还在继续下着,一大片一大片的,在纷飞的雪花中,两个人牵着手往前走。 虽然周围并没有别人,安稚还是不太好意思这样被他牵着,努力想把手往回抽。 “这样万一被人看到,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符渊拉着她的手,并没有丝毫放的意思,“我攥着我家小宠物的爪子遛它,不行?” 小宠物?的爪子?遛它? 小宠物二话不说,拉起符渊的手,凶狠地咬了一大口。 咬得那么重,符渊也并不在乎,仍旧攥着,一脸的“想咬就咬,你随意,请”。 一直到回到塔下,符渊才松开手,大概是想给南沉留点面子——带队师兄这么公然牵着小师妹,确实有损七凉山的名声。 刚好赶上吃午饭。 午饭时,安稚从善良的牛大叔那里领到了新的小灶——一份油炸土豆般的根状物和两颗煮鸟蛋,吃得很高兴。 冉野领的依旧是蚂蚱,依旧量很少,不过一句抱怨都没有。 安稚知道,以他连面前摆十几二十道菜都叫穷的做派,已经算是相当不容易了。 符渊旁观他们吃饭,提醒,“真饿的话,可以自己出钱去买吃的。” 他大概是终于良心发现,不想再用“南沉师父的苦心”忽悠他们,觉得他们上午的试炼很累,应该多吃点。 冉野摇头拒绝了,吃着碗里的东西,一脸“头悬梁锥刺股”的决心。 吃到一半,饭堂里一阵骚动。 盛容坐着轮椅来了。 他居然肯到饭堂来跟大家一起吃饭,大概是闲的,要不就是又冒出了什么坏心思,大概是想炸个饭堂什么的。 盛容在饭堂里扫视一圈,回头吩咐了一句身后的侍卫,让他把他推到了安稚他们隔壁桌。 那里依旧坐着一群天塔门的弟子,好像都和盛容很熟。 他一过来,天塔门弟子的眼睛就亮了,如获至宝,赶紧给他的轮椅腾出一大块地方。 好几个女弟子也忽然都娇羞起来。 虽然上午盛容才害得一个他们的同门发疯,然而没人在乎。 盛容毕竟长得好,更何况还是青霄的王。 再落魄的王也是王,青霄王后的称号十分有诱惑力。 而且传说当今的摄政王对盛容极好,就算因为他的病,手里没有实权,做他的王后,当一辈子富贵闲人,坐享尊荣,也很不错。 盛容一脸笑意,一过来就先瞥了一眼旁边的女弟子。 “妤文的嘴唇今天特别漂亮,涂什么了?” 那个叫妤文的女弟子的脸刷地红了,小声回答:“是火凤萱的花汁,和三种香料捣在一起……” 盛容还没听完,就已经在看另一个女弟子,“舒宛的眉毛也画得很好。” 另一个叫舒宛的女弟子眼睛刷刷地放光,连忙答:“这是最近最时兴的眉形,我早晨画了半天呢,现在都不喜欢粗的了,眉尾要拉得特别长……” 然而盛容已经对她的眉毛丧失了兴趣,不再理她,像没听见一样,转头去问侍卫要食盒。 他忽而甜言蜜语,忽而又谁都不理,想怎样就怎样,抽风一样,全凭他自己高兴。 盛容的侍卫把一大份食盒恭敬地摆在他面前。 食盒分两层,上下加起来一共有十个花瓣,大概就是传说中最贵的“十宝玉灵餐”。 揭开餐盒盖子时,安稚他们都忍不住偷偷往那边瞄。 十宝玉灵餐确实不错,至少摆盘漂亮,配色好看,还有不知名的灵菌灵果,看着就不便宜。 安稚一眼就瞄到里面有两小朵玉色的小蘑菇。 “有蘑菇啊。”安稚小声感慨。 “不是蘑菇,那是九寒芝。” 熊七也看见了,悄悄纠正她。 “九寒芝只长在青霄国的冰澈谷,百年一生,专供青霄皇族,特别珍贵,据说能增长功力。” 安稚才不管什么九寒芝不九寒芝,满眼羡慕。 她压低声音说:“那就是蘑菇啊,滑溜以后再撒点葱花,最好吃了。” 熊七还在按自己的思路走,“这样两朵九寒芝吃下去,功力一定会大涨吧?” 冉野没抬头,冷笑一声,“人已经从里面烂透了,功夫再好有什么用?” 他今天冷眼旁观,也看见盛容各种害人了。 冉野可没故意放低声音,盛容离得那么近,绝对听见了,抬头看向这边。 盛容的目光落在冉野身上,忽然勾了一下唇角,“你不烂。你好。只可惜你堂堂昊穹皇子,功夫还比不上人家一个小姑娘。你父王不失望么?” 他这箭真准,直直地命中冉野红心。 冉野的脸色变了变,有一瞬间,安稚觉得他要站起来打架,不过他竟然忍住了。 冉野和盛容,本来应该是未来乾旋大陆昊穹和九碧两国的君主,此时却坐在采忧谷饭堂油腻的木桌子旁,互相盯着,谁也看不上谁。 另一位乾旋人人敬重的玄苍王,正在旁边懒洋洋地支着头瞧热闹。 符渊看见他们斗鸡一样互相盯个没完,也并没有真打架的意思,敲敲冉野的碗。 “快吃,吃完还有事呢,浮屠说下午我们要去万音洞。” 盛容听见了,笑了笑,抬手叫他的侍卫,吩咐,“去跟浮屠说,我吃过午饭,要去万音洞玩玩。” 大家:“……” 他们去哪,他就非要跟着去哪,好像真的跟七凉山的弟子们卯起来了。 盛容不再看这边,把食盒一推,意思是不吃了。 一大盒东西,他就只碰了一点点,在穷苦的七凉山众弟子眼中,浪费到令人发指。 侍卫马上把还满着的食盒收走。 安稚一眼看见那两朵可爱的九寒芝没有动,心中暗暗可惜——“看着那么好吃的小蘑菇啊”。 妤文眼尖,看到了安稚流露出的表情,小声说:“什么蘑菇蘑菇的,人家那可是专供青霄皇族的九寒芝,别人食盒里都没有的!” 旁边那个叫舒宛的接话,嗤笑一声,“果然是七凉山出来的,连九寒芝都不知道,没见识。” 盛容原本已经示意侍卫打算走了,这时忽然转过头,冷冷地看了舒宛一眼。 “于你们是九寒芝,在我眼里,也不过就是朵当菜的蘑菇而已。” 两个女弟子被他莫名其妙怼了,谁都不敢再出声。 安稚有点奇怪。 盛容这是在帮她说话吗? 刚刚还在调戏人家,这会儿呛人家时毫不留情,完全不懂这个盛容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也不用懂。 他看起来性格乖张,喜怒无常,干什么都不奇怪,不必太放在心上。 吃过午饭,就是下一场试炼,要去万音洞。 有了上午在魅蝠手底下艰难过关的经历,这次所有人都不敢再大意,严阵以待,把那个装通关道具的小金口袋认真地绑在腰上。 下塔集合时,盛容果然在,看见他们来了,还热情洋溢地对冉野挥手打了个招呼。 冉野假装没看到,根本不理他。 塔下聚集着好几个门派的弟子,其中天塔门的众弟子居然又在,看来他们天塔门和七凉山定了一样的试炼行程。 这次要去的是隔壁稍小的另一个浮空岛,浮屠大人让人拖来了几只巨大的木鸟。 大家挤挤挨挨地爬到鸟背上,等每只鸟背上都坐满了人,大鸟才笨拙地扑扇着翅膀起飞了。 巧的是,盛容也上了安稚他们乘的那只鸟。 鸟一起飞,他就笑了一声,“这鸟没用,只能在附近飞飞,路远一点就掉下来了。” 旁边都是七凉山弟子,没人理他。 气氛有点尴尬,他身边的侍卫只得凑趣。 “王上,反正您又不能离开采忧谷,也不用飞远路啊。” 盛容笑道:“也是。我想走也走不了,不是还有禁制管着我吗?” 侍卫有点尴尬,“外面都太热,您的身体受不了。” 盛容轻笑一声,没再说话。 安稚却想:都说他得了热症,要在岛上才能不发作,其实不是等于被软禁起来了嘛。 这么想着,安稚下意识地看了看盛容,却发现盛容也在看她,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稚立刻别开目光。 大鸟扑腾了几下,就开始降落,落在旁边一座小岛的山谷里。 前方不远处,显而易见是个洞穴。 “那个就是万音洞。”采忧谷的人率先爬下大鸟,带着他们往山洞那边走。 这洞穴的洞口不太大,黑黝黝的,像一张嘴巴一样张着,里面不知又藏着什么怪东西,让人发怵。 走到洞口,采忧谷的人停了下来,和上午一样,并不陪他们一起进去。 他照例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个塞住的小铃铛,让他们系在手腕上。 安稚现在知道了,这铃铛是求救用的信号弹,只要一摇,人就会被传送出洞。 除此之外,他们还拿着一大把黑琉璃一样的小牌子,发给大家一人一个,让都挂在腰上。 “洞里特殊,所有的法术都不起效,里面有东西会来抢你们的牌子,牌子要挂在腰上,不能拿下来,也不能丢,一个时辰之内保住牌子,就算通过试炼。” 所有人都没听懂。 “会有东西来抢牌子?什么东西?”有弟子忍不住问。 采忧谷的人不说,“进去就知道了。你们身上的袋子里有能对付它们的东西。” 他不肯多说,惹得所有人都把腰上的口袋打开,把里面的零碎杂物重新研究了一遍。 符渊笑了一下,当先带着七凉山的弟子们往洞里走。 这次比上午惨得多,里面竟然没有照明,只拐了两个弯后,周围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安稚生平从来没到过这么黑的地方,虽然明知符渊就在前面,还是有点发虚。 洞穴的地上也不平,坑坑洼洼的,时不时还有滴滴答答的水声传来。 安稚摸索着旁边的岩壁,小心翼翼,深一脚浅一脚地试探着往前走,时不时去摸一下身上的牌子,心想,在这么黑漆漆的地方,会冒出来抢人牌子的,会是什么呢? 符渊的声音从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传来,“不用担心,现在还没有岔路,直接向前走就可以了。” 安稚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现在还没有岔路”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前面还会有岔路?在这么黑的地方,有岔路还怎么走? 怕不是要迷路迷到死。 浓重的黑暗沉甸甸地重重包围着,好像一不小心掉进了噩梦里。 好在周围有声音。 眼睛不起作用时,耳朵就会变得异常灵敏,每一种细微的声音都像是放大了无数倍。 身后是熊七踩到坑后的低声抱怨,修落好像撞了一下冉野,两人一起叫了一声,天塔门的几个弟子在小声说话,还有盛容的轮椅压过地面,发出很特别的细碎的声音。 声音至少让安稚知道,虽然看不见,她还是置身在人群中。 就这么往前走了一段,前面仍然没有亮起来的希望。 好像再拍地下洞穴的惊悚片,随时都会有不知名的怪物突然蹦出来。 安稚提心吊胆,立着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忽然嘭地一下,撞上了什么东西。 是个人,胸膛宽阔,顺手把她揽进怀里。 第34章 反杀 符渊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出来,“按规则,下面我就不能带着你们几个走了,你们得自己想办法保住牌子。 ” 说完,就不再出声。 安稚感觉到他找到她的手,握住,安静地拉着她往前走。 这倒是稀奇,符渊向来不肯帮她在修行的事上作弊,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大发慈悲。 他走得不慢,也完全不会撞到任何东西,还拐来拐去的,就像能看见一样。 虽然有他牵着,安稚还是心里发虚,用另一只手摸着旁边的墙壁。 很快就发现,时不时的,旁边的墙壁就会消失一下,然后又重新出现。 这说明这里有岔道,而且岔道还不少,墙壁消失的地方大概就是分叉口。 遍布着岔道,还有各种拐弯,这洞穴是一个黑暗中的迷宫。 符渊走了好一阵,终于停了下来。 安稚觉得,他温暖的气息靠近她,把双手放在了她的肋下。 这么黑的地方,他忽然摆出这种姿势,让人很难不想歪。 不过下一秒,符渊就把她轻轻一提,举了起来。 安稚被举高,放到实处,好像是一个大半人高的台子。 符渊轻声说:“我有事要去办,不能带着你,你就待在这里,不要出声。虽然音魔还是能听到你,至少其他弟子不太容易发现你。” 安稚听见了关键词,立刻害怕,“淫.魔?你说……淫.魔??” “音魔。”符渊轻轻笑出声,“声音的音。傻瓜。” 安稚忽然觉得他靠了过来,有东西在她脸上轻轻贴了贴,一触及离。 软而温暖,很像是他的嘴唇。 这里太黑,安稚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被他偷亲了一下。 而且竟然不是像上次那样亲她的头顶和眉心,是亲她的脸。 “你趁黑乱占便宜,偷偷亲我的脸?”安稚兴师问罪。 “你坐得太高,又这么黑,我随便一亲,怎么知道会亲到什么地方?” 符渊的理由明明很歪,却答得一点都不心虚。 安稚:“随便一亲?” 这是随便抓过来亲一下,亲到哪算哪的意思? “不能随便?”符渊问,“好,那就认真亲一下。” 他伸手准准地找到她的头,托住她的后脑,正正地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这次亲对了?”符渊问。 安稚很无语,去抓他搭在她身上的手,想给他来上一口。 符渊的感觉很敏锐,她才一动,他就松开了。 他退远了几步,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你藏在这里,尽量不要发出声音。万一牌子丢了,也不用太在意,这只是试炼而已。我走了。” 四周没了动静。 这只猫的脚步声太轻,听不出来,安稚等了一会儿,没人再说话,他大概是真的走了。 安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摸了摸身下,坐着的地方摸起来凉凉的,平整光滑,大概一平米见方,像是一块大石头。 四周寂静无声,安稚很快就发现,刚刚符渊离开时动作是有多轻。 这洞穴很安静,安稚稍微动一动,就能听到身上衣料摩擦发出的悉悉索索声,声音像被放大了无数倍一样。 安稚生平头一次觉得,衣服摩擦的声音居然这么刺耳。 安稚只好尽量不动。可是不动时,自己的呼吸声就变得明显起来。 除了呼吸声以外,甚至能隐隐听到心脏在砰砰地跳,太阳穴里的血液在随着脉搏涌动,发出像一个充满液体的泵在挤压的声音。 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身体发出的声响,这种状况让人很不舒服,有点吓人。 安稚尽量屏息静气,却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变得更吵更快了。 还好过了没多久,终于有了其他的声音。 安稚听见,遥遥地传来其他人的脚步声,还有不少人在彼此说话。 应该都是进山洞来试炼的弟子们,他们什么都看不见,慢慢地摸索着往前走,走得没有符渊快,一直到现在,才到了洞里这么深的地方。 有人迟疑地向着安稚这边过来。 安稚牢记符渊的嘱咐,不让别人发现她,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尽量放轻。 那人慢慢地从大石头前面不远的地方走过去了,还在地上绊了两下,似乎对这里很不熟悉。 安稚估计,这应该是个进来试炼的弟子,不是什么“音魔”。 这山洞是音魔的主场,它们一定对洞里很熟悉,应该不会动不动就在地上绊一跤吧? 又过了一会儿,忽然传来慌慌张张奔跑的声音,还嘭地撞到墙了,有人在痛苦地诶呦。 没人会轻易在这么黑的地方忽然跑起来,估计是音魔动手了。 安稚琢磨:不知道它们会怎么动手,直接抢么? 安稚试着掐了一个破空隆的诀,果然发不出来,又试了试紫焰,也不行——就像采忧谷的人开始时说的一样,在洞里,所有的法术全都不能用。 安稚叹了口气,摸到腰上挂着的小黑琉璃牌,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虽然符渊说小牌子被抢走也没关系,安稚却一点都不想把牌子弄丢,好不容易才来一次采忧谷,一定要把金碟上的小金花都集全。 关于这个洞里的“音魔”,安稚现在还毫无头绪。 只从符渊刚刚说的话里知道,它们好像耳朵极灵,就算她坐在大石头上一动不动,它们也能听见她的声音。 采忧谷的人说,小布袋子里有能对付音魔的东西,安稚又在袋子里摸索了一遍。、 符渊说,音魔的音是声音的音,小袋子里唯一和声音有关的东西,就是一支小木哨。 小小的,只有寸许长,做工粗糙,很像是路边摊上买来哄小孩的玩具。 安稚把木哨拿出来,用另一只手握着,端坐原地,摒心静气,立着耳朵,严阵以待。 一会儿就又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声音。 “我办完我的事了,我们可以走了。” 符渊的声音传来。 安稚松一口气,刚打算从大石头上爬下去,忽然又顿住了。 符渊立刻问:“怎么了?” 安稚:“……脚坐麻了。” 符渊叹了口气,“说不让你动,你还真一动不动。” 他走过来,安稚听见他来到了大石头前面,好像打算抱她下来。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安稚问他。 符渊没有回答,一只手来搭安稚的腰。 安稚闪身躲开。 “怎么了?不想我抱?”符渊问。 安稚能感觉到他靠得更近了,立刻把手里的小木哨送进嘴边,对着他狠命地一吹。 哨声尖锐地响起来,在寂静无比的山洞里异乎寻常地刺耳,声音大到惊人。 随着哨声,那个“符渊”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向远处狂奔着逃走了。 安稚自己也被哨声震得有点聋,耳膜一阵刺痛。 不过好歹算是把那只音魔吓跑了。 刚刚它过来时,模仿符渊的声音和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连那种清冷中带着的慵懒尾音都很到位。 但安稚还是听出了破绽。 不是它的嗓音,是它的动作。 它过来的动静太大了,连安稚都能轻易察觉。 真大猫轻如鬼魅,无声无息,安稚根本不会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 想来这只音魔刚才就藏在周围,偷听到了他俩的对话,想过来冒充符渊,找机会拿到她腰上挂着的牌子。 看来音魔不止耳朵灵,还非常会模仿熟人的声音,在这个完全看不见的山洞里,要更加小心。 安稚刚刚的木哨声吹响了反击音魔的号角,无形中提醒了所有的人,木哨就是能对付抢牌子的音魔的方法。 山洞里,遥遥地,一声声哨声陆续响了起来,此起彼伏。 有的尖锐刺耳,有的就弱得多钝得多了,安稚估计,这又是金色袋子里的甲甲等道具和其他袋子里的道具的区别。 哨声中,安稚依旧在大石头上一动不动地坐着,静等符渊回来。 枯坐无聊,安稚心里琢磨:会不会又玩错了? 这次试炼应该也是会涨功力的吧? 吹哨子吓唬音魔绝对不涨功力,这里连破空隆都不能发,总不会是让大家练拳头的。 这次一定要揣度好试炼的用意,绝对不能再让南沉师父花的大价钱白打水漂。 安稚忽然想起那本《大梵天功》里的功夫。 这门功夫叫沉息,类似于龟息禅定,是从耳根入手的一门功夫,一旦修到了极致,是没有呼吸的。 在这个山洞里,音魔耳根最灵,别人不动它们都能找到人,想来是靠像呼吸声之类细微的声响来判断人的位置。 安稚当然做不到彻底停掉呼吸,但是想也知道,呼吸越慢越轻,就越安静,也就越安全。 她盘膝坐好,回忆着书里的功法,开始认真用功。 闭不闭上眼睛都是一样,漆黑一片中,安稚试着倾听自己的一呼一吸,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呼吸声上。 这个山洞特殊,能把细微的声音放大,这件事做起来得心应手。 安稚渐渐按照功法的步骤,一点一点,徐徐把呼吸的节奏放缓。 灵脉安宁下来,灵气在其中缓缓地流淌运转,十分舒服。 渐渐地,周围的声响都更加明晰起来,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弟子的脚步声,说话声,打斗声,全都清晰可辨。 她自己的呼吸却越来越悠长,越来越慢,似乎和周围融为一体,变成了石壁岩穴的一部分。 安稚用着功,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果然再也没有音魔过来找她的麻烦,它们发现不了她了。 不知过了多久,安稚在坐中又听到有人过来了。 她的耳朵变得异常灵敏,现在能分辨得出,来的是前后三个人。 安稚听见前面的人脚步声慌慌张张的,一不留神扑到在地,后面的人紧跟着上来。 “跑啊?你继续跑啊?” 安稚听出来了,说话的是一个天塔门的男弟子,就是早晨嘲笑他们吃草的那个,一副粗哑的公鸭嗓很有特色,辨识度极高。 “他的牌子好像没挂在腰上。”有人说,这次是个女声。 安稚觉得这语调有点像嘴上涂了火凤萱花汁的妤文。 被公鸭嗓抓住的弟子出声,“我没有牌子,我的牌子进洞没多长时间,就被怪物给抢走了。” 安稚放心多了,还好,并不是七凉山的人,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倒霉蛋。 公鸭嗓不信,“你说没有就没有?我要搜了才知道。” 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服声,还有人挣扎的声音。 他们原来是在抢过关的小黑牌子。 安稚一想就明白了,刚刚在洞外发牌子时,安稚看过,牌子上没有任何记号,全都长得一样,并不是记名的。 大概有人的牌子被音魔抢了,就打起了去抢别人牌子的歪主意。 生生地把一个打怪过关的游戏,玩成了自相残杀的大逃杀。 符渊料事如神,刚刚就对她说,不止要小心音魔,还要躲着其他弟子,不要被他们发现。 那边还在搜身,忽然一阵挣扎和搏斗的响动,有人爬起来跌跌撞撞地逃跑。 不过很快又被人扑倒了,扭打声传来,接着是几声拳头揍人的闷响。 被抢的弟子哀嚎出声。 公鸭嗓暴怒,“不打不老实,你跑什么跑?牌子在哪?赶紧给我交出来。” “我真没有了……”那弟子带着哭腔。 “没有吗?你再仔细搜一遍。”妤文在旁边出主意。 “我里里外外都搜过了。”过了好半天,公鸭嗓才语气疑惑地说:“就这么两件衣服,好像还真没有。没牌子你一直瞎跑什么?” 那弟子快哭了,“这么黑的地方有人非要抓你,还脱你衣服,你不害怕?” 公鸭嗓又揍了他两拳,“滚吧。” 那弟子好像是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 安稚旁听完整出戏,心想,这公鸭嗓有点蠢,牌子肯定还在那弟子身上,否则他不会搜身搜到一半时还想着逃跑。 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身上都没有,那就一定是藏在鞋里。 把牌子藏在鞋里倒是个好主意。 安稚犹豫了半秒,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则刚才采忧谷的人说过,牌子只能挂在腰上,安稚不想冒违规的风险,再者,安稚也并不想让别人来搜身,如果被人抓到,宁愿他们直接把牌子拿走。 公鸭嗓正在说:“妤文,你不用着急,放心,我一定给你抢一个牌子回来。” 妤文娇羞的声音传来,“多谢你。” “你也不用谢我,”公鸭嗓抱怨,“以前你天天跟着那几个师兄,这次好不容易一起来采忧谷,你也不理我,就围着那个盛容转,师兄们也就算了,盛容有什么好?说不准哪天就腿一蹬病死了。” “我哪有。”妤文说,“我心里知道,其实这些人全都加起来,也没有你体贴。” 安稚心想:看不出来,这姑娘竟然还是个海王。 公鸭嗓立刻感动了,“给,你先拿着我的牌子,我再去抢别人的。” 妤文好像立刻接过去了,语气感激,“这次多亏有你在……” 他们两个郎情妾意,说着话已经走到安稚的大石头前面,只听公鸭嗓哎呦了一声。 “我撞到东西了,这是什么?”公鸭嗓问。 安稚心知肚明,他俩光顾着说话,心不在焉,没有像别人那样摸着墙好好走路,结果走到了角落里,撞到她坐着的大石头了。 公鸭嗓说:“好像是块石头。” 安稚尽量往后退,心中犹豫要不要跳下石头,又怕贸然动作,反而发出声音,惹人注意。 山洞里用不出法术,公鸭嗓长得又高又壮,能比安稚高出两个头还多,靠拳头是绝对打不过的。 被他俩发现她在石头上,只怕身上的牌子就要不保。 安稚别无他法,在心中悲壮地暗下决心:万一被他们抓到了,就立刻用手腕上的救命铃铛传送出去。 宁肯传送出洞,淘汰出局,拿不到小金花,也绝不让牌子落到天塔门这两个人手里。 正想着,忽然觉得有人摸到了她的脚。 石头上地方有限,已经退无可退。 公鸭嗓欢呼一声,“上面有人藏着!”一把抓住安稚脚上的靴子。 安稚想把靴子脱下来,可是靴子太紧,一时半会做不到。 脱不下来又挣不脱,没办法,安稚只得去摸手腕上挂着的救命铃铛,准备自决出局。 但是电光石火间,安稚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诶?干嘛非要摇自己的铃铛? 公鸭嗓仗着力气大,谁都没他拳头硬,想抢谁就抢谁,有恃无恐,正大大咧咧地拉住她的脚,打算把她从石头上拽下来。 安稚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摸到了他的铃铛。 第35章 魅术不能乱用 铃铛就栓在他的手腕上,很容易找到,里面塞的纸片为了方便紧急关头取出来,露着很长一个头。 安稚捏住纸片抽出来,然后用力一摇。 随着“叮铃”一声清脆的铃响,原本紧紧攥在脚上的手立刻消失了。 公鸭嗓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成功地被安稚送出局。 妤文就在旁边,听到铃铛声,也许是觉得有点害怕,小声问:“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一声尖锐的木哨声。 她刚刚对公鸭嗓甜言蜜语,一心想骗别人的牌子,感觉很不地道,说不定根本不是妤文本人,而是一只音魔。 甲甲等的木哨声在静寂的山洞里刺耳到让人耳朵疼,妤文尖叫了一声,然后—— 竟然没跑? 大大出乎安稚的意料,这还真就是妤文本文。 哄骗别人牌子的手法专业得像音魔似的。 安稚一声不响地跳下石头,顺着妤文声音的方向摸了摸,没摸到人。 刚才没有跑掉的动静,那她一定是蹲下了,安稚继续往下摸。 果然,妤文正蹲在地上,用手抱着头,安稚的手一碰到她,她就放声尖叫起来。 安稚找到了她的铃铛,正想抽出里面的纸片,忽然发现,她手里竟然还攥着公鸭嗓的牌子。 不抢白不抢。 安稚顺手拽走牌子,再把铃铛一抽一摇,铃声响起来,海王也被送走了。 牌牌忽然变成了两个。 依旧挂着自己的,安稚把另一揣起来,心想:真不错,天上掉下来一个备份。 她带着保卫成功的小牌牌,回身重新往大石头上爬,石头不矮,安稚废了好大的劲才又爬上去,原位坐好,继续等着符渊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安稚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而且离她越来越近。 是修落,他正在问:“你的牌子怎么就没了?是被怪物抢走了?你没吹哨?” 然后是熊七的声音,语调蔫蔫的,一点精神都没有。 “我当然吹了。我听见有人说,好像吹哨能吓跑怪物,就把小哨含在嘴里,走一步吹一声,走一步吹一声,一直都没有怪物敢来找我。” 安稚哑然失笑,心想:这倒也是个主意,这么吹,音魔受不了,确实不敢靠近他。 可问题是动静这么大,别人也都知道他在哪了。 果然,熊七接着说:“结果招过来两个不长眼的,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弟子,想动手抢我的牌子,结果全被我揍趴了。我从小和那么多哥哥天天打架,怕过谁?” 安稚心中给他比了个赞。 熊七继续:“然后我听见你过来了,跟我聊了几句,说‘我摸摸你腰上的牌子还在不在’,然后就把我的牌子偷走了。” 修落吓了一跳,“我可没拿你的牌子。” “知道。”熊七说,“我后来遇到好几个人,大家都说怪物能假装成别人的声音骗人。” 修落叹了口气:“你想想也应该知道,我没事摸你的牌子干什么?” 冉野竟然也和他们在一起,只听他呵了一声,“在这种黑漆漆的地方,什么都看不见,哪能随便就相信别人?” 他说得非常对,在这种地方,绝对不能随便相信别人。 安稚等他们走近,默默地拿起木哨,运足了气,对着他们的方向狠命一吹。 尖锐的哨声几乎刺破耳膜。 那三个齐齐地骂了一声。 虽然在骂人,却没人逃跑,这三个是真的,不是音魔。 熊七怒极,“谁特么有病对着我们吹哨?” 这回是真遇到队友了,安稚心情愉快,“是我。我想试试你们是不是音魔装的。” 熊七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十分惊喜,“海豚安稚?我们正到处找你呢,还以为你已经淘汰了。” “你才淘汰了呢。你牌子丢了?上来,我给你个好东西。” 三个人摸过来,这才发现,安稚竟然坐在一个大石头上面。 他们也都爬上来了,地方不大,大家只能挤着各自坐在一角。 安稚把从妤文那里顺手牵羊来的牌子摸出来,塞给熊七。 熊七摸出是什么,惊喜无比,“牌子?” 安稚把天塔门的人抢人牌子反而被抢的事说了一遍,几个人一起笑趴。 虽然周围还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大家挤在一起,却一丁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了。 正乐着,安稚忽然看到了一线微弱的光。 仿佛是怕伤到他们的眼睛,四周正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逐渐亮了起来。 “好像是时间到了。”冉野说。 半明半暗中,符渊顶着“远涪师兄”的脸,正匆匆往这边过来,看到大石头上坐着的人,怔了怔。 他走的时候放了一个安稚在上面,回来时,石头上面长出一堆七凉山弟子来。 大家出洞交牌子时,熊七拿着公鸭嗓的牌子,有点忐忑。 不过并没有人找他的麻烦。 采忧谷的人二话不说地收了,看来牌子真的是不记名的。 大家的金碟背面全都又现出一朵小金花。 熊七用手指爱惜地抚摸着金碟上的小金花,抬头看向安稚,郑重地说:“安稚,我一定要报答你!” 语气坚决,不容反驳。 很快,安稚就知道他的报答是什么了。 吃晚饭的时候,熊七神秘兮兮地消失了好半天,再出现的时候,怀里小山一样抱着高高地摞起来的一大摞食盒。 每只食盒都是双层,上面镶着玉,很明显就是中午盛容吃的那种“十宝玉灵餐”。 这是最好的玉灵餐,整个饭堂也只看见盛容一个人吃过,他这样走过来,立刻吸引了饭堂里所有人的注意。 连隔壁桌的天塔门弟子们都一声不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和他怀里抱着的食盒山。 熊七把食盒艰难地放在饭堂的桌子上,给安稚他们每人发了一份,宣布:“你们全都是沾了安稚的光,谢她就行了。” 然后遗憾地对安稚说:“可惜里面没有你想吃的九寒芝,我问过了,饭堂说九寒芝是专供他们青霄王族的。” 安稚没在乎九寒芝的事,有点替他心疼钱,“你这得花了多少钱啊?” 熊七羞涩地一笑,“其实说实话,我家里还算有点钱,别人都叫我们地辕家‘乾旋第一商’。” 冉野替他解释,“他家世代为商,整个乾旋七八成的兵器铺和灵药铺都在他家手里,还有不少别的生意。” 安稚完全没料到:熊七不显山露水,穿的用的都很平常朴素,竟然是这么豪的豪门的小孩。 可见越是暴发户越喜欢炫耀。 玉灵餐的确不同凡响,至少从口感上,比简餐好吃得太多了。 熊七很体贴,知道安稚不吃奇怪的小生物,给她拿的是素的,昨天盛容盒子里的东西,除了小蘑菇外,各种珍馐灵果都有。 大家一起幸福地饱餐一顿,才回到住的地方。 安稚想起一件事,问冉野他们:“你们房间里冷不冷?我们那边还有多余的暖炉……” 话还没说完,就被冉野拒绝了。 他说:“其实我也带暖炉了,但是师父给我们定这么冷的房间,本来就是想磨炼我们的意志,我们几个商量过了,决定不用暖炉。” 安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心想:符渊你洗脑洗得好成功。 进门时,修落特地嘱咐,“安稚,记得插上你房间的门。我们就在隔壁,有事的话,只要大声喊,我们就能听见。” 他们很体贴。 符渊挑了挑眉,不等安稚答应,就把她推进去了,顺手带上门。 安稚爬过暖炉,回到她的里间,坐在床上拿出金碟,研究今天到手的两朵小金花。 一边研究,一边在轻轻地哼歌。 符渊立刻听出,她哼的是今天魅蝠奏过的曲子中的一小段,看了她一眼,“记得这么牢?到现在还惦记着?” 安稚不好意思,“他们这两句一直重复,而且真的挺好听。” 符渊随口说:“如果你被它们魅惑了,会觉得更好听。” 安稚有点遗憾,“为什么我对他们没什么感觉呢?是因为我是六阶么?” 符渊微笑了一下,“并不是。也许是因为你是人,不是妖,不太容易被魅术蛊惑?我也不知道。” 安稚想了想,问符渊:“今天那些魅蝠是几阶啊?居然能被我的破空隆打飞。” 符渊正在把门口的铜炉挪来挪去,研究能不能再多摆一个,随口答:“它们没有阶。” 意思是魅蝠没有修行过,安稚惊奇:“没有阶也能用魅术?” 符渊答:“它们天生就会魅术。不过魅术这种功夫,本来就是这样,如果用得好,对方又心不定的话,高阶也会轻易被低阶诱惑,照样倒在地上动不了。” 安稚:!!! 高阶中了低阶的魅术,竟然也会倒在地上动不了?!! 这些天观察乾旋大陆的修行体系,差不多是等级决定一切,高阶对低阶就是碾压,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 而这种魅术,竟然是能越级打架的? 安稚赶紧确认一遍,“就算是高阶,中了低阶的魅术也会动不了?” 符渊的眼睛还在铜炉上,嗯了一声。 安稚立刻问,“那如果不像魅蝠那样天生会的话,其他人要几阶才能学?” 符渊闻言怔了怔,不再挪暖炉了,抬起头。 “几阶都可以。” 安稚紧接着问:“那你能教教我吗?” 安稚很想学。 因为安稚两次遇到危险,从高阶的炎鬼手里逃脱,让对方没有立刻下手杀她,都是靠她绝世名宠的吸引力。 她的吸引力很有用,但是还是远没有魅术有用。 魅术不止能让人不舍得下手,还能让对方瘫倒在地,浑身抽搐,彻底丧失攻击力,就像自带有奇效的麻药。 用魅术难得地可以越级打架,这是安稚到现在为止,见过的最有用的功夫。 安稚怀揣那么多人觊觎的地魄灵元,随时都可能会遇到危险,如果学会魅术,对付高阶对手时,就容易多了。 符渊没有出声,望着安稚,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半天,他才问:“你想学魅术?对别人用?” 安稚点头:“对。我觉得这门功夫特别有用,可以对付比我厉害的那些人,比如炎鬼啊,善啸啊,央漓啊,就全都不怕了。” 符渊依然没说话。 一瞬间,熟悉的感觉排山倒海,汹涌而来。 符渊又对她用了魅术。 这次和白天在魅蝠的山洞里时不一样,符渊一点都没在客气,不是一点点慢慢加上来的,而是一上来就把状态拉到全满。 安稚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眼前的符渊就站在几步外的床边,高大挺拔,俊美到不可思议,一双长长的猫眼半眯着,望着安稚,面沉如水,眼神含义不明。 安稚不由自主地在床上用膝盖往前蹭了几步,就像遇到磁石的曲别针一样,自动向他靠近。 符渊终于微笑了一下,挑起她的下巴,俯下身,望进她的眼睛。 安稚满脑子都是:他的眼睛真漂亮,鼻子也好看,尤其是唇形,形状优美,弧度诱人,看上去就很好亲…… 优美的唇形忽然动了,吐出几个字,“好。你想学,我就教你。” 魅术的感觉瞬间消失,安稚骤然清醒了。 符渊已经离开她,直起身,正色道:“我要讲了,你听好。” 符渊把魅术该怎么调动灵气,怎么运功,怎么施法等等法门全都详细讲给安稚听。 “你等等!”安稚跳下床,艰难地爬过暖炉,跑到外间,在玲珑匣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符渊带过来的笔墨纸砚。 她抱了一大堆东西回来,趴在床上,把东西都摊开,厚厚地垫了一摞纸,用狗爬式的毛笔字吭哧吭哧地把符渊刚刚讲的重点记了下来。 怎么看,都是一个好学生。 符渊也绝对称得上是好老师,耐心地等着她用乌龟爬的速度写字,讲得又慢又细致,有问必答。 讲了半天,符渊问:“会了?你要不要试一试?” 这就可以试试了?真的? 安稚把知识点在脑中过了一遍,开始认真施法。 片刻后,就忍不住问符渊:“你有感觉了吗?” 符渊站着不动,淡淡答:“一点点。继续努力。” 安稚有点挫败。 心想:初学乍练,效果好像不太显著,是不是应该像魅蝠小哥哥们那样,唱个曲跳个舞什么的?说不定会有加成。 不过在符渊面前唱歌跳舞,实在有点丢脸,安稚打起精神,再接再厉。 又过了一会儿,安稚发现了变化。 符渊的耳根泛起了一抹熟悉的淡淡的红晕。 “有效果了吗?”安稚心中很惊喜,却不敢松懈,小心地分神问他。 符渊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个怪问题。 “安稚,你知道为什么魅蝠没有修为,却敢肆无忌惮地施法?” 符渊看着她,没等她说话,就自己先回答了。 “那是因为魅蝠给你看的是幻影,你捉不住它。如果是你的话,随便对高阶修为的人用魅术,你猜会发生什么?” 安稚已经觉得大事不妙。 符渊吐出三个字,“会这样。” 符渊向前一步,单膝跪上床,揽住她的腰,轻巧地向下一压。 安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按在床上。 他把她压在身下,墨发水一般垂落,垂眸望着她。 安稚挣扎着分辩,“可是刚刚明明是你亲口说的,高阶也会被低阶诱惑,照样倒在地上动不了!” 符渊腾出一只手,轻轻帮她把鬓边的头发顺到耳后。 他的手指有点烫,耳根上的红晕蔓延开来,低头凝视着安稚。 “你刚才说,你要对付的是央漓,央漓的修为和我差不多,修为高到这种地步时,就算你把魅术练到极致,在你能让他瘫倒在地动不了之前,他还来得及做很多……很多事。” 他压了下来,向安稚贴近,直到几乎碰到安稚的嘴唇,在将吻未吻之间,才停了下来。 他漂亮的眼睛离得那么近,像魅惑人的旋涡,嘴唇气味清新,若有若无地擦着安稚的唇瓣。 安稚的脑子彻底乱了。 心跳得快到要跳出胸膛,头一阵又一阵眩晕。 眼前这只大猫无比可爱,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诱惑,又像是种邀请。 安稚满脑子都是:只差一丝距离,真向前一点,又会怎么样呢? 这,不太,对劲。 安稚用手撑住他的胸膛,把他推开一点,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 “符渊,你是不是在偷偷对我用魅术?” 用得不多,没有那么明显,不太容易察觉,可是又不少,让她有克制不住想亲上去的念头。 安稚没有证据,但是忍不住想说出来。 大猫清澈的眼睛依旧望着她。 他不动声色地否认,“我没有。你想太多。” 符渊放开她,从她身上起来,顺手也拉她起来,“我就是想告诉你,魅术绝对不能随便乱用。” 安稚挑挑眉。 魅术不能乱用,说就行了,非要自己亲身示范,刚刚教人的时候还教得那么认真。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安稚理了理弄乱的头发,坐在床上,心中有点泄气。 好不容易才学了一种能越级打怪的本事,还不能用。 符渊偏头看看她,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把她才理顺的头发又弄乱了。 “不要总想着投机取巧,老老实实一级一级地升阶,总有真的修到高阶,谁都不怕的时候。” 他刚刚还把人压在床上,这会儿又一本正经起来。 符渊继续一本正经神态自然地问:“你今天试炼的时候那么用功,灵元稳么?晚上真的不用跟我一起睡?” 一起睡?一起睡?他在说什么限制级的话题? 安稚当然知道他说的是用掸子安抚灵元的事,不过这措辞听起来十分不对劲。 和掸子一起睡这件事太有诱惑力,安稚还是坚决抵制住了。 “不用,没事。真有事的话我再找你。” 符渊没再说什么,站起来乖乖回了外间。 桌上照明的灯火熄了,里外两间都暗了下来,只剩铜炉温暖微弱的光。 安稚倒回床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梦里一会儿是人形的符渊,压在她上面,一会儿是猫形的掸子,用柔软的毛毛亲昵地蹭着她的脸。 再醒来时已经是早晨,窗外的天已经放晴了,山上的积雪反射着日光,格外明亮。 安稚看见,符渊竟然是掸子的样子。 而且他也根本不在外间。 他就站在安稚的里间的门口,正在弓起身,摆好姿势,准备跳过拦在门口的铜炉。 “符渊?” 安稚出声叫他。 符渊已经开始起跳了,被安稚叫了一声,吓得猛地一抖,嘭地一下撞在铜炉上。 第36章 管闲事 安稚立刻从床上跳下去看他。 主要是心疼掸子那身漂亮的长毛,万一被铜炉烫坏可就不好了。 符渊半秒都不用,就火速从地上爬起来,回身端庄地坐好,把大尾巴盘在爪前,若无其事地问安稚:“怎么了?” 但是还是能看得出来,整只猫都有点尴尬。 还好他看着没什么事。 安稚上下检查了一遍他的毛,又假公济私地把他的大尾巴捞起来摸了摸,才问:“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你刚刚好像做梦了,一直动来动去,我进来看看你怎么了。”符渊解释。 这解释也算合理。 可是安稚总觉得他刚才有点偷偷摸摸的,不然也不会被安稚一嗓子吓得撞在铜炉上。 早饭时,熊七又一次给大家买了最好的餐盒,好像打算请客到底。 这一顿很重要,要吃饱,因为南沉师父这次一共给他们定了三个试炼,接下来是最后一个,据说还挺难。 早饭后,所有人仍然是去塔下集合,这次要飞群岛里最远的一个。 塔下又都是老面孔。 天塔门的弟子们到齐了,昨天万音洞那关,他们多数人的牌子都没了,今天就有点蔫,不像开始时那么嚣张。 尤其是那个公鸭嗓,昨天在万音洞里黑乎乎的看不见,根本搞不清是被谁算计了,今天斗鸡一样盯着大家,好像随时准备动拳头打架。 就连他们的带队师兄大概都觉得没面子,铁青着脸。 昨天的两关,七凉山却都是全员通过,说说笑笑,意气风发。 盛容居然也在,他阴魂不散,七凉山的弟子们去哪,他就去哪,算是甩不掉了。 采忧谷的人招呼大家上大鸟,正乱着,一只银色的蝴蝶在明亮的阳光中,从远处姿态蹁跹地飞了过来,轻盈地落在符渊手上。 “这么冷的地方竟然还有蝴蝶?”安稚羡慕地往上凑。 “不是真蝴蝶,”熊七拉了拉她,悄悄地给她科普,免得她又被天塔门那些人嘲笑,“这种蝴蝶是传信用的。” 传信? 蝴蝶停在符渊手上,美丽的银色翅膀一开一合,上面什么字都没有。 安稚偷偷听了听,也没听到任何声音。 符渊却好像已经收到蝴蝶带来的消息了,他沉吟片刻,就对安稚他们说:“我有点事要去办,你们几个自己可以么?” 当然可以。反正就算他在场,也不肯帮忙作弊,有他没他是一样的。 人家其他门派,还有不少带队的师兄师姐只躲在暖和的高塔里不出来,根本不跟着这些新弟子去试炼场。 符渊拿出一样东西,避开大家的目光,塞进安稚手里,对她微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不用看,安稚都知道是什么。 又是一根簪子。 和追魂夺魄簪一样,顶端用细链挂着一颗小毛球,这次的毛球要小一些,只有大樱桃那么大,一看就是掸子的毛扎出来的,柔软扎实。 上次他送她的簪子留在那个世界没带过来,安稚深深地怀疑,符渊这是最近又攒够了掉的毛,重新给她做了一根。 上大鸟时,安稚才把簪子插在头上的发髻旁。 熊七立刻注意到了,“安稚,你这个小球球簪子真好看。是什么毛做的?狗吗?” 安稚摇头,“是猫毛做的。” 熊七羡慕死了,“我的宠物是只金斑猪,虽然挺好的,但是没什么毛,我也想再养一只小猫。” 他家那么有钱,养一百只都养得起。 “想养就养呗。”安稚说。 熊七摇摇头,“我爸不让,说小金点是我小时候自己选的,不能看上什么就养什么,天天三心二意。” “我看你也是算了吧,”修落说,“你把你那只猪养得那么野,天天晚上不睡觉,拱我的床腿,再养只野猫我就疯了。” 他们的宠物都养在七凉山住的地方,按七凉山的规矩,并不带到功房,安稚没见过。 安稚替猫说话,“猫很好,我有一只小橘猫,每天都乖乖的,一点都不野。” 熊七纳闷地看看她头上蹦蹦跳跳的小毛球。 “你的猫是橘色的?这明明是灰的啊?”他凑近研究,“还有黑毛和不少白毛,该不会是——我的天,我最喜欢的灰底黑纹白肚皮白手套的吧?” 猜得真准。 “这个啊,”安稚摸摸头上的小毛球,“这是我养的另一只猫的。” “你,竟,然,有两只猫?”熊七羡慕到嫉妒。 “没错,一只小橘猫,小小的,乖乖的,另一只猫,就很……” 安稚没有说完,脑中忽然冒出今天早晨符渊一头撞在铜炉上的样子,忍不住弯弯嘴角。 冉野一直没说话,这时忽然开口,“玄苍王就是这种毛色吧?” 安稚慌了。 “是吗?我记不清了,没太见过他的原身。快看,咱们要到了!” 她的话把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了,大鸟呼扇着大翅膀,缓缓下降,落到了一座岛上。 这座岛与众不同,岛上只有一个大湖,湖水结冰,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好像一大块水晶。 “海豚,你家的湖是不是比这个还大?”熊七随口问安稚,又替她发愁,“你养的是猫,最怕水了,那你游泳的时候,你的猫想跟你玩怎么办?” 安稚脑中蹦出掸子的样子,“顶在我头上?” 她含糊着混过去,跳下大鸟的背。 采忧谷的人把大家带到湖边,湖边的地上,有一扇地窖一样的门。 他们打开地上的门,露出一条斜伸向湖里的路,要去的地方竟然在湖底。 他给每人发了一个三四寸高的小藤筐,又把手里的东西给大家看。 是颗葡萄大小的珠子,像玻璃珠一样晶莹透明。 “你们这关要收集这种冰果,一个时辰后,会有敲钟声,到时候收满一小筐就算过关。” 安稚默了默:一小筐是多少?敢不敢给个准数? 虽然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在等着他们,大家还是纷纷进了那扇躺在地上的门。 隧道一路往下,四周都是透明的冰墙,像是一个冰铸的洞穴,抬头就是上面的湖水,光线透过湖水射下来,斑斑驳驳。 一点都不黑,很明亮,就是很冷。 奇怪的是,周围的冰壁上爬满了一种安稚从来没见过的植物。 形态好像爬墙的藤蔓,但是这藤蔓从根到梢,从茎到叶子,全都如同冰雕一般,晶莹剔透。 安稚试着碰了碰。 藤蔓看起来像冰,却软而有弹性,而且是活的,透明的小藤在安稚的碰触下,轻轻卷了卷,温柔地勾住安稚的手指。 越往前走,岔路越多,最后不再是条冰铸的隧道,更像一座布满天然的透明冰墙的水晶迷宫。 大家都在东张西望时,一个不知哪个门派的姑娘忽然往前跑了几步,她瘦瘦小小的,顶着一对小鹿一样的棕色耳朵,跑到一面冰壁前,踮起脚去够东西。 那里层层的透明叶片中,仔细看,竟然隐着一枚小小的冰果。 公鸭嗓一眼看见,抢着上前几大步,仗着人长得高,直接把冰果抢了。 这是摆明了欺负女孩子。 今天各门派都没有带队师兄师姐跟着,没人能管,大家敢怒而不敢言。 安稚本来就看他不顺眼,这会下意识地掐了个破空隆,心中还在想:大概和昨天一样,在洞里用不出法术吧? 还没想完,手里的破空隆就发出去了。 公鸭嗓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一股大力甩在硬邦邦的冰墙上,又噗通一声掉在地上,挣扎着半天都起不来。 安稚很惊奇:这里竟然能用法术? 安稚的破空隆是六阶,远高于在场这些初阶弟子,就算她没出全力,也很吓人。 和公鸭嗓在一起的天塔门同门,连一个敢上前扶他一把的都没有。 安稚走过去,从公鸭嗓手里拿回小冰果,塞到那个瘦小的姑娘手里。 然后语气温和地跟大家商量,“我觉得今天采冰果,应该谁先发现就是谁的,大家都抢来抢去的话,就变成打群架了,也不是这场试炼原本的用意。” 所有弟子都很赞同,纷纷点头,就连好不容易才爬起来的公鸭嗓都不敢出声。 很明显,安稚是在场弟子中武力值最高的人。 武力值高的人维持的和平都特别靠谱。 盛容就在旁边,姿态散漫地靠在轮椅里,被身后的侍卫推着,这时候笑了一声,“还挺喜欢管闲事。” 安稚也笑一声,“那是。看见那种喜欢欺负人的就想揍他一顿。” 盛容挑挑眉,没跟她继续斗嘴,抬手示意身后的侍卫,让他推着他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 安稚刚想往前走,忽然觉得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回过头一看,是刚刚被抢了冰果的姑娘,正用小鹿般黑亮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 “谢谢你啊。”她对安稚说。 “不用客气。”安稚对她笑笑,转身想走。 她却把安稚叫住,低声说:“其实我知道该怎么找冰果。” 安稚:哦? “你闭上眼睛,静下心来仔细听。”她说。 安稚依言闭上眼睛—— 都是周围弟子的吵吵嚷嚷,什么也没听到。 小鹿姑娘有点着急,对安稚说:“你得静下心,就像平时打坐用功时一样,用你的灵元去感受周围。” 安稚努力调整了好一会儿,这次真的听到了声音。 确切地说,是灵元感受到了声音。就在前面不远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发出轻微震动的嗡嗡声。 安稚睁开眼睛,循着声音往前走了几步,拨开重重枝叶,果然发现下面藏着小小一枚冰果。 冰果是透明的,藏在密密层层的枝叶当中,很难发现,原来找它们要用耳朵听,用灵元体会,并不是用眼睛。 安稚连忙谢过那姑娘,把这件事告诉了冉野和熊七修落他们几个。 几个人一起闭上眼睛,开启了用灵元搜索冰果的模式。 都闭着眼睛,不知不觉中,大家渐渐分开了。 安稚找到四五枚冰果,忽然看见修落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只是隔着冰墙,过不去。 修落也看见安稚了,不作声地往这边绕了绕,却越绕越远,只得对安稚喊了声,“你自己小心。” 安稚对他绽开笑容,回了句,“你也是。” 大家腰上挂着小竹筐,各找各的,好像一群进山采蘑菇的小姑娘。 越往里走,人就越少,藤蔓长得更加嚣张,比腰还粗的枝蔓到处都是,铺满冰壁和洞顶,更是延伸到了地面上。 但是冰果也变多了,安稚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四周都是嗡嗡的响声。 安稚一眼就看见,有枚冰果根本就没藏,个头还不小,小灯笼一样明晃晃地挂在外面。 安稚连忙踩着藤蔓往上爬,伸手去摘。 一根软藤突然勾过来,缠住安稚的手腕,狠命一勒。 安稚被它勒得生疼,用另一只手去扯那根藤,它缠得很紧,居然完全扯不开。 正在和它较劲时,脚踝上又是一紧,另一根冰藤绕上了安稚的脚。 它们缠上以后就不再动,安稚就这样一手一脚,被固定在冰壁上。 倒是没什么危险,问题是,这样吊在这里,没办法继续采冰果,一个时辰过去,试炼就失败了。 安稚想起小布袋中的小刀。 她艰难地用自由的一只手摸出小布袋中的小刀,往冰藤上狠狠割上去。 冰藤皮厚,没任何反应,安稚按住小刀用力来回锯了好几下,一股透明的浆液终于涌了出来。 冰藤嗖地缩了回去。 它突然松手,安稚差点从冰壁上掉下去,连忙抓住旁边的藤蔓。 看来口袋里的小刀就是用来对付这种会缠人的冰藤的。 冰果不少,可是每采一枚,就会遭受冰藤们的轮番攻击,冰藤皮厚,小刀又不快,割起来很慢,十分烦人。 安稚割得不耐烦时,忽然灵机一动,掐了一个诀。 这里可以用法术,一团紫焰飞出去,打在冰藤上,冰藤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一缩,缩回了枝叶里,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冰藤果然怕火。烧一烧,就老实。 紫焰用起来比小刀快速有效得多,没过多久,安稚就采了半袋冰果,进展神速,估计用不到一个时辰就能采完。 安稚闭着眼睛,继续往冰洞深处走。 这次又用灵元感受到了微弱的声音,只不过不是冰果的震动,更像是什么人在呼救。 感觉好像正在痛苦挣扎,无比绝望。 安稚睁开眼睛,迅速往那个方向找过去。 可是前面却挂着一块手写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大字写着:“试炼弟子至此止步,勿入险地,否则后果自负。” 前面不安全。可是安稚闭上眼睛,仍然能感应到微弱的求救。 估计是有试炼的弟子不小心进了禁地,遇到危险。 这里的冰藤很危险,很多初阶弟子根本不会紫焰,只能用小刀对付。 更何况除了七凉山外,其他门派买的都不是甲甲等的金袋子,只怕里面用来对付冰藤的东西比小刀更不好用。 安稚能感觉到,这人像是马上就要死了,来不及出去叫人,安稚决定进去看看。 里面的冰藤更加粗壮,绕过一道道冰壁,安稚终于看到了人。 是刚刚推着盛容的那个侍卫。 他正在恶狠狠地用一条冰藤勒住一只美丽的白色大鸟的脖子。 大鸟长长的白色尾羽流泻在地上,修长优美的颈项弯着,仰着头,从喉咙深处无声地悲鸣,黑玉一样的眼中全是绝望。 这种鸟安稚见过。 安稚第一次去七凉山时,南沉显现过他的原身,这只白鸟和南沉的原身是一样的,只是个头稍微小一点。 这绝对是南沉师父的同族。 它就快被勒死了,绝不能见死不救,安稚抬手掐诀,发出一连串破空隆。 这次安稚完全没有保留,用出了全力。 可惜破空隆打在侍卫身上,只让他倒退了几步。 这侍卫一直点头哈腰地跟在盛容身后,看起来毫不起眼,修为竟然比安稚还高。 侍卫回头凌厉地看了这边一眼,看到了安稚,却没有松开大鸟的意思,反而咬着牙,手底下更用力了。 破空隆没用,安稚这回改成了紫焰,一个大火团扑出去,侍卫身上的衣服立刻窜起火苗。 修为再高,衣服着火了,也不得不救,侍卫只得松开勒在大鸟脖子上的冰藤,抬手一道白气灭了身上的火,接着也对着安稚掐了一个诀。 诀掐到一半,他明显地犹豫了。 他修为不低,却好像不想用法术杀人,否则也不会用冰藤勒着大鸟的脖子不放。 他终于松开大鸟,向安稚这边过来,想来抓她。 安稚刚刚就已经想好了,这里像迷宫一样,只要跟他兜圈子,他未必能抓得到。 再说还有最后一招,手上挂着救命的铃铛,大不了摇一摇就传送出去了,没什么好怕的。 没想到这侍卫动作极快,身形如同鬼魅,转瞬已经到了安稚面前,手指碰到她的胳膊。 安稚还没摸到手腕上的铃铛,眼前就迸出熟悉的万点银光。 无数银色的光箭激射而出。 侍卫修为再高,在符渊的追魂夺魄簪前也没用,密密麻麻的光箭把他穿成了窟窿,和上次的炎鬼一样,立刻化成青烟,连渣都不剩了。 安稚被万点银光晃得眼晕,心想:这救命的簪子还是不能插在头上,符渊你设计的时候完全没考虑过用户的使用体验吧,这太特么晃眼了啊。 眼前还没恢复,就听见喀啦啦一连串声响。 安稚抬起头。 刚刚追魂夺魄簪的威力太大,头顶上的冰层被炸开好几条大缝。 安稚吓了一跳,赶紧往前跑,就听见身后传来塌方的声音,大块大块的冰块落了下来。 跑到大鸟旁边时,塌方总算是停了,一大堆冰块堵住了出去的路。 大鸟倒在地上,翅膀上漂亮的羽毛都乱了,刚才被人勒得快死了,正在趴着喘气。 它看见安稚从塌方的冰壁下逃过来,忽然出声。 声音虚弱,却带着笑意和满不在乎,“你还真的是……很喜欢管闲事啊。” 是盛容的声音。 第37章 雪鸿 安稚默然无语。 这只漂亮的白鸟竟然是盛容。 也确实应该是盛容,他的轮椅就停在拐角的冰壁后,刚刚没有留意。 看起来,好像是那个侍卫把他从轮椅上拖下来,拖到一片粗大的冰蔓旁,打算把他用冰蔓勒死。 他那个侍卫一直唯唯诺诺地围着他团团转,刚刚打算杀人时,像忽然变了个人一样,面孔扭曲,看着很可怕。 “他为什么要杀你?”安稚问。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我那个‘对我非常好’的摄政王舅舅终于忍不了我了。” 盛容浑不在意,依旧躺在地上。 “这里的冰藤很危险,一旦缠住人就会往死里勒,”他说,“用它杀了我刚好。” 他们想杀他,伪装成到这里来玩不小心被冰藤勒死的假象,反正盛容行事乖张任性,非要进到危险的地方也很正常。 所以那侍卫的修为那么高,却坚持不用法术杀人,因为一用就露馅了。 安稚对他们的皇权争夺战不感兴趣,不再理他,先过去看了看被簪子炸塌方的地方。 大块碎裂的冰块死死地堵住了出口。 安稚又兜了一圈,这里是个死角,地方不大,已经没有第二个出口了。 出去的路被彻底堵死,两个人困在了这个地方。 安稚试着搬了搬冰块,搬不动。 她对着冰壁发了一个破空隆,冰藤上的叶子被打得稀碎,到处乱飞,可惜这里的冰壁异乎寻常地又厚又硬,没什么效果。 安稚又对着冰壁发了一团紫焰。 火团扑了上去,倒是有了点成效,冰壁稍微融化了一些。 身后的盛容笑出声。 “你是不是傻?你手腕上挂着铃铛,摇一摇不就出去了?” 安稚头也没回,继续对着冰壁发紫焰,“我当然不摇铃铛。我才装了半筐冰果,还缺半筐呢。” 盛容惊奇,“你要那么多冰果干什么?就是为了能在金碟上加朵小破花?” 小破花? 那是采忧谷的资格认证好么? 安稚说:“你说的‘小破花’,每个认真修行的弟子都想拿到,那是对努力练功的肯定,拿到了,大家都会很羡慕,你这种没朋友的人是不会懂的。” 盛容嗤笑一声,“我是不懂。你口中的‘朋友’,就是你炫耀小破花用的?” “我拿到了,朋友会很高兴,他们拿到了,我也会很高兴,这才是朋友存在的意义,大家为了拿到你所谓的‘小破花’一起努力。” 安稚不再理他了,继续发紫焰化冰。 盛容倒是开始话痨。 “我这些年一直进这些鬼地方练功,足有几百上千次,要是能拿花的话,只怕印满花的金碟摞起来比我还高。可是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差点被人勒死。” 他跟着来修行的弟子进这些洞穴,原来不是为了捣乱害人,竟是为了趁机练功? 安稚一想就明白了。 他被软禁在采忧谷,还抓紧机会提升修为,大概是为了有一天能杀回去,把青霄从摄政王手里重新夺回来。 “倒也不必妄自菲薄。”安稚说,“你那个侍卫总有个七八阶吧?打不过很正常。” “不止。”盛容笑了,“我是七阶,不是他的对手。” 看不出来,他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竟然修到了七阶,比安稚还高一阶。 身后传来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 安稚回过头,看见盛容还是白色大鸟的样子,没有变回人形。 鸟形时,他的腿好像也瘫软着,没法站起来,他正展开翅膀,想把自己扑棱回轮椅。 他的翅膀一展开,安稚就看清了。 两只翅膀洁白而大,可是最下面一排,该长飞羽的地方,那些原本应该最长最漂亮的飞羽全都没有了,光秃秃一片。 他根本飞不起来。 安稚心中一阵恻然,头一次好好跟他说话,问:“他们把你的羽毛拔了?” “拔没有用,会再长出来的,他们是用毒,毒用得好,羽毛就不再长了。” 盛容声音轻快,好像并不太在乎,不过安稚听到他低声补了一句,“否则区区一个采忧谷,怎么能关得住一只能上九天的雪鸿?” 原来这种鸟叫雪鸿。 安稚望着他,问:“你为什么不摇铃铛出去?” “刚刚他对我动手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毁了能救命的铃铛。” 白色的大鸟用缺毛的翅膀努力扑腾着,艰难地往轮椅那边挪了几步。 安稚快步朝他走过去,伸出手想去把大鸟抓起来,把他抱到轮椅上。 盛容瞬间变回人形,伸手搭住她的胳膊,大概是很不想让她把鸟身拎起来。 “为什么帮我?你不是很讨厌我吗?”他问。 安稚艰难地连拉带拽,一边随口答:“因为我喜欢多管闲事?” 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把他扶到轮椅上坐好。 安稚把自己手腕上的铃铛解下来,递给他。 发铃铛的时候也没有记名,铃铛看上去长得都一样,按采忧谷的习惯,铃铛大概是不对应人的。 安稚问盛容:“你能用我的铃铛出去吗?如果行的话,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在这里慢慢融冰。你外面等着的那个侍卫可靠吗?” 盛容有两个侍卫,这次只跟进来一个。 不用他回答,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可靠。 盛容不接铃铛,弯起嘴角对安稚抛了个媚眼:“我不出去,我要跟着你,你戴着那么厉害的簪子,跟着你才是最安全的。” 安稚:“……” 这个人,鸟形看着比人形顺眼多了,还不如一直当鸟。 安稚把他放好,回到冰壁前,继续对着冰块发紫焰,身后忽然扑过来一大团火,转瞬就把冰壁融出一个坑。 是盛容。 “等着你融完,大概得到明天早上。” 两个人一起来,速度要快得多了,一会就在冰壁上融出一个大洞。 安稚费劲地把他从轮椅上拉下来,顺着窟窿塞到对面,又把他的轮椅也塞了过去。 总算是从坍塌的地方出来了。 安稚正要往前走时,盛容忽然出声,“等等。” 安稚纳闷地回头,看见盛容拨开旁边冰壁的藤蔓,摘出藏在里面的足有小孩拳头大的一枚冰果。 他顺手把冰果嗖地丢进安稚腰上挂着的小藤筐里。 “为了你的小破花。”盛容说。 安稚只当无事发生,继续收集她的冰果,盛容坐在轮椅上,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很快安稚就发现,他大概是真的常来,是个采冰果小能手。 他不用像安稚那样闭目凝神,睁着眼睛就能沉下心来感受到冰果的存在,只摘他坐着轮椅能够得着的高度,都在迅速地填满安稚的小筐。 这人一副玩世不恭的放弃姿态,修行功夫却很扎实。 虽然先救他,又破冰,前后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到时辰的钟声在洞中当当地敲响的时候,安稚的小藤筐还是已经满满的了。 大家纷纷往外走,去交冰果。 安稚去的地方是最深处,出来时,不少人已经交完了。 冉野他们已经交完冰果了,都在出口的地方等着,每个人都很高兴,看来都已经顺利过关。 安稚去排队交果子,跟他们遥遥地打过招呼,比了个赞。 不过他们的注意力不在安稚身上,而是讶异地看着和安稚在一起的盛容。 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俩待在一起,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公鸭嗓他们好几个天塔门的弟子正在拿着筐围着采忧谷的人理论。 “你们说一筐,谁知道是多少,我们以为摘这些就够了。” 这就纯属赖皮了。 瞎子都看得到,他们的冰果都只铺了个筐底。修行功夫扎实不扎实,一看果子就现了原形。 采忧谷的人不胜其烦,一眼看到后面等着的安稚,把他们丢在旁边。 他看见安稚的小藤筐,吓了一跳。 “其实……说是一筐,也不用装得这么满。” 安稚那一筐冰果,堆得冒尖,颤巍巍地满得快要掉下来了。 她摘的冰果比别人的都大,唯恐最后是按数算,还额外多摘了几个攥在手里。 安稚把手里抓着的几颗大冰果也塞给采忧谷的人,心想:你们又不给个准数,谁知道“收满一筐”是指筐口平平的一筐,还是满得冒尖的一筐? 保险起见,当然多多益善。 公鸭嗓他们在旁边看着安稚的冰果发呆,他们几个人加起来,还没有安稚一个人采的多。 采忧谷的人点好冰果,又进到迷宫般的冰宫里,把迷了路和被冰藤缠住挂在墙上的弟子们收集到一起,才带着大家往外走。 一从大门出来,就看见盛容的另一个侍卫正等在外面。 他看见盛容独自一个人坐着轮椅出来了,脸上难以掩饰地露出吃了一惊的神情。 不打自招,一看就是个谋杀共犯。 片刻之后,他才镇定下来,假装向盛容身后张望了一下,问盛容,“王上,老三呢?” 老三应该就是那个想杀人,结果却被追魂夺魄簪追了魂的侍卫。 盛容唇角一弯,轻松愉快地说:“他啊?好像在里面一不小心被冰藤勒死了吧。” 周围的人全都听见了,一起惊恐地望着他。 朝夕相处的贴身侍卫被冰藤勒死了,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死了一只虫子一样。 “青霄王盛容是个变态”这件事又坐实了几分。 那侍卫听说同伴死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呆立在那里动不了。 盛容浑不在意,对他挥挥手,“管那么多干什么?回去了,我累了。” 大家一起乘大鸟回塔,路上,熊七一直捧着他的小金碟瞧。 这次时间有限,南沉师父只给他们安排了三次试炼,不过七凉山每个弟子的三朵金花全部都集齐了。 “金碟上还有空的地方,”熊七说,“下次要是再来,还能再加几朵。” 修落打击他,“咱们七凉山一人只来一次,并没有来第二次的规矩。” “三朵金花已经很不错了,回去以后肯定有很多人羡慕。”冉野说。 盛容一直跟着安稚,坐得离他们很近,忽然插口,“就是一个牌子上印着几朵花而已,还有很多人羡慕?真是不懂你们这些人的思路。” 没人理他。 回到主岛塔下,上楼时,盛容剩下的那个侍卫把盛容抱下轮椅,抱着上了楼梯。 刚走到安稚的房间门口,盛容就发话:“我要到我朋友这里待一会儿。” 安稚:?谁是你朋友?? 冉野他们几个也很奇怪:安稚和盛容什么时候有这种交情了? 冉野很不放心,开口:“安稚……” “没事。”安稚对他说,又示意抱着盛容的侍卫,“进来吧。” 盛容在采忧谷内的行动并没有受限制,想去哪就可以去哪,侍卫真的把他送了进来,放在外间的床边坐好,然后吭哧吭哧跑下楼,又把他的轮椅也搬上来了。 原本两个人的活现在全由他一个人干。 不过他的心思好像不在这儿,一安顿好盛容,就急匆匆走了。 盛容等他走了,安稚把门关上后,才笑道:“人家急着去报信,赶紧放他走。” 他一脸的不在意,好像一直都没把自己的死活太放在心上。 “他们现在要动手杀你,你怎么办?”安稚问。 这种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我能怎么办?”盛容反问,“大概等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有新的动作了。” 被他不幸而言中。 真的没过多久,就有人来了。 安稚看见窗外一整队黑色的大鸟遥遥地往采忧谷飞了过来。 安稚跑到窗口去看,看见那队黑鸟在岛上盘旋了一圈,就落在塔前的雪地上,化成一群穿着一式一样黑衣服的人。 有人来敲安稚房间的门,听声音是刚刚那个侍卫。 “王上,摄政王大人说,这个岛上都是试炼场,不太安全,容易出事,叫人来接您,去另外找一个稳妥的地方住。” 屋子里两个人一起静了静,安稚压低声音问盛容:“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没有办法,”盛容眉眼弯弯地望着安稚,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这岛周围有禁制,我根本出不去,跑不了,只能乖乖地跟着他们走。” 安稚心里清楚,他们今天本来想伪造一次意外,可惜没有得手,现在好像是真打算撕破脸了。 采忧谷都是来试炼的弟子,人多眼杂,杀他太不方便,他们要先把他带走。 安稚一时也想不出办法来,正在思索,忽然看到窗外飞来一只银色的蝴蝶。 蝴蝶大而轻盈的翅膀在阳光下反射着炫目的光,和中午给符渊传信的那只长得一样。 安稚立刻打开窗,把蝴蝶放了进来。 蝴蝶一进来,就目标明确地轻轻落在安稚的手上。 安稚听到了符渊的声音。 “安稚,采忧谷被人封了,我现在进不来,也不想暴露身份动手硬闯,你立刻带着盛容,去塔顶乘云碟回飞魂岛。” 他说“立刻带着盛容”?盛容? 符渊的话还没说完,他顿了顿,又补充,“我知道你心思缜密,不会轻易信人,为了证明我是符渊,我说一件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事……呃……今天早晨的铜炉?” 他的声音中透出点不好意思,安稚想起他一头撞在铜炉上的惨样,忍不住笑出来。 “它跟你说什么了?”盛容问。 看来蝴蝶的话只有安稚一个人能听到,盛容就在旁边,也并不知道蝴蝶在说什么。 安稚望着他琢磨:不知道符渊为什么要让她带上盛容。 就这么把青霄的一国之君绑架了? 再说盛容会肯跟她走吗?不肯的话,难道要把他先敲晕再拖走? 安稚转向盛容,“蝴蝶说,岛被封了,让我带着你走。” 盛容点点头,悠然答:“好。怎么走?” 安稚:? 他倒是答应得痛快,连要去哪都不问,大概是山穷水尽,别无退路,不如放手一搏。 门外的侍卫还在敲门,一声声催命一样地叫:“王上?王上?您在里面吗?” 安稚问盛容:“你这个侍卫几阶?” 盛容笑了,“他们当然会瞒着我,我也不清楚,不过看今天老三的功夫,他的想来也低不了。” 至少七八阶,这就有点难对付。 安稚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那侍卫正站在外面,还好只有他一个人,那群黑衣人都没上来,大概是觉得盛容连动都不能动,肯定跑不了。 他看见安稚开门了,立刻抻长脖子往房间里探头探脑,“我们王上他……” 话说一半,肚子上就挨了安稚的破空隆。 安稚全力发出来的破空隆只把他打得倒退了两步。 这侍卫的修为还真的不低。 他错愕地看了一眼安稚,脸上平时常挂的老实表情忽然不见了,眼中杀意大起。 他不再说话,抽出腰上佩的剑,准备硬闯进去。 安稚不动声色地拦在门口,又发了一团紫焰。 紫焰点燃了侍卫胸前的衣服,火苗窜了起来,那侍卫却没管衣服着火的事,一剑向安稚劈过来。 万点银光闪过。 银光过后,侍卫不见了。 只要敢对她下手,符渊送的簪子就会把对方炸得魂都不剩。 安稚满意地想:这次记得把簪子攥在手里了,没太晃到眼睛。 她松了口气,把跳动着小毛球的簪子插回头上,回到房间里,上下打量盛容,“你能变成雏鸟吗?要上塔顶,得爬很多层楼梯,你这么大个子,我实在搬不动。” 盛容看了她一眼,这回一句废话都没有,就变成了一只雪白的鸟。 而且是只雏鸟,还没有鸽子大,眼睛乌黑,羽毛洁白可爱,尾羽短短的还没长长,俏皮地支棱着,总而言之,比他的人身讨喜多了。 安稚过去把他抱了起来。 盛容黑亮的眼睛闪了闪,一反常态地没有吭声。 安稚抱着鸟,去敲隔壁的房门。 塔下都是摄政王的人,她要拐走青霄王,把冉野他们几个留在这里不太放心。 一敲冉野就出来了,熊七和修落也在。 安稚对他们说:“远涪师兄传信回来,说有事,让我们马上走。” 大家都很纳闷:“马上就走?” 虽说三场试炼都结束了,可是这也太着急了一点。 “对。现在,马上,快快快。” 看见安稚一反常态地很着急,他们几个都十分听话,回去拿了装行李的玲珑匣,立刻跟着安稚上楼。 爬楼梯时,熊七忍不住问:“安稚,你从哪捡到一只这么漂亮的白鸟?” 没等安稚回答,冉野就说:“这是只雪鸿,青霄王族就是雪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盛容吧?” 猜得真准。 熊七立刻兴奋了,“盛容?海豚你太厉害了,你把青霄王绑架了?” 安稚从未见过对变成绑架共犯如此热情的人。 第38章 小破花 变成雏鸟的盛容大概是觉得没面子,一声不吭。 楼下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好像有不少人在上楼梯,想来是那侍卫迟迟不带盛容下去,下面的黑衣人终于上来了。 事不宜迟,几个绑架犯楼梯爬得飞快,一起往塔顶上冲。 下面的黑衣人在旋转楼梯上看见他们几个抱着白鸟了,大声吆喝。 “你们几个站住!” 傻瓜才站住。 顺着旋转楼梯中间的空隙,一道又一道的罡气激射上来,时不时夹杂着不知是什么法术的白烟和绿光。 好在楼梯的角度不好,很难打得到人,安稚他们几个往上一路狂奔,终于到了楼顶。 蓝天下,云碟正静静地停在那里。 盛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我还以为你打算怎么走,是用云碟?采忧谷被非侑设了禁制,只要带着我,任何东西都飞不出去。” 非侑就是他那个摄政王舅舅。 安稚却不管,招手叫来云碟,踏了上去。 非侑什么的,安稚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安稚无限信任符渊:符渊让她用云碟带盛容走,那就一定能用云碟带盛容走。 楼下的黑衣人也冲上来了,看见他们抱着白鸟上云碟,一起起手掐诀。 安稚还没开口,云碟就像明白她的心意一样,腾空而起,接着就是一道红光闪过。 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冷到让人哆嗦的采忧谷不见了,眼前变成春日暖阳。 不远处的空中,浮着美丽的飞魂岛,安稚催动云碟,朝它飞了过去。 白鸟在看周围大大小小的浮空岛,忽然开口。 “早晚有一天,我要用自己的翅膀,在青霄的国土上飞一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是鸟的形态,每个人都看见他没有飞羽的翅膀了,这次就连最看不上他的冉野,都没有出声。 云碟才飞到洗魂阁上空,安稚就看见符渊了。 他负手等在洗魂阁前,正在抬头望着这边的天空,看见安稚带着白鸟回来了,脸上现出笑意。 云碟落下,符渊伸手让安稚搭着他的手跳下来。 他对冉野他们说:“你们几个辛苦了,今天我这里有事,不能招待你们,你们几个先回七凉山,去找你们南沉师父,跟他说,采忧谷的事情已了,是我送你们回来的。” 冉野知道玄苍王把盛容带到飞魂岛,事情非同小可,立刻答应。 符渊一抬手,云碟又载着冉野他们消失了。 进了洗魂阁,安稚刚把盛容放在椅子上,盛容就化成人形。 他站不起来,坐着对符渊施了一礼。 安稚从来没见过盛容这么正经,脸上一丝嬉皮笑脸的模样都没有。 盛容施过礼才说:“王上昨天说得对,非侑容不下我,早晚会对我下手,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安稚纳闷:昨天?昨天他俩说过话吗? 然后突然明白昨天在万音洞里,符渊把她放在大石头上,自己是去忙什么了。 原来是去见盛容,跟他密谈。 只有进试炼场时,盛容那两个尾巴一样的侍卫有时候才留在外面,不跟着他。 现在想想,盛容午饭时特地来到饭堂,听到符渊说要去万音洞,就非要也去万音洞,原来并不是为了跟七凉山弟子过不去,是为了见符渊。 两个人大概早就暗中想办法联络过。 大猫心机深沉,假扮七凉山弟子去采忧谷,看来也不是一时兴起。 他想从采忧谷拐走盛容,派什么人去跟他谈,都不如玄苍王亲自出马显得有诚意。 符渊对他微笑了一下,“非侑把你禁锢在能修炼的采忧谷,已经算是好了。” 盛容待在采忧谷里,看似到处乱逛,其实偷偷修到七阶,不过那里是初阶弟子试炼的地方,再想升级就难了。 “他只用别人看不见的毒,用禁制,把我放在那里,不过是做个姿态,想要个好名声而已,让天下人看着,觉得他对我很好,毫无防备,我却是个懒惫不上进的人。” 盛容嘲弄地说:“采忧谷流水一样人来人往,坏名声传得快。” 也就是因为盛容做出那种烂泥扶不上墙的姿态,才能让他能平安活到现在,升到七阶。 盛容用黑而亮的眼睛看着符渊,问:“王上当初杀祭司报仇的时候,是几阶?” 他说的是当年符渊杀了把他当成傀儡的祭司,夺回玄苍的事。 “九阶。”符渊答,“和非侑对你一样,他们也想办法给我下毒。” “我对吃食用具都很小心,他们就特地安排我遇到各种珍奇漂亮的宠物,每只身上都带着奇毒。 符渊笑了笑。 “我不敢用那些宠物练功,只随身带着一块石头,为防万一,每天还要仔细洗一遍,人人都觉得我是疯子。” 安稚知道:戮魂嘛。退休后还保持了洗澡的待遇。 盛容露出理解的神色,“我也是。灵元不舒服的时候,我都是用一块母亲留下的绢帕安抚自己。” 两个在仇人手底下长大的人同病相怜。 符渊继续说:“我那时没有师父,只靠自己摸索,修得乱七八糟,幸好后来有机缘遇到了南沉。” 符渊转头对安稚微笑了一下。 “南沉那时候年纪也还小,但是我发现,他的人品竟然十分可靠,而且功夫修得和人一样正。” 符渊的目光好像越过光阴,看到了当年小小的南沉和自己。 “他帮我矫正了很多修错的地方,我一有问题就去问他,他或者去查书,或者回家去问师父,就这样偷偷摸摸地帮我成功地修到九阶。” 安稚忍不住插嘴,“然后你就报了仇,把仇人杀了?” “是,”符渊淡淡答,“我把他从脚上碎起,碎成了不知多少片,只怕不比凌霄岛碎得少。” 盛容听着,眼睛都亮了,“你把他劈成了成千上万片?” 符渊的眼神中也透出愉快,“对,成千上万片。” 安稚:你俩看着好变态。 不过完全可以理解。 符渊顿了顿,一双猫眼望着盛容,“我可以帮你把你身上的几种毒逼出来,让你不用再住在冰屋里,让你能走路,还能重新长出翅膀上的羽毛,我可以帮你夺回青霄,做回青霄真正的王。” 符渊话锋一转,“我的条件是……” 盛容接口,“我知道,你想要青霄王族的至宝——希音。我已经想好了。我给你。” 符渊纠正,“我不要你们青霄的宝物,我只是想借来看看,看完就还你。” 整个下午,符渊都在帮盛容逼毒。 盛容化成鸟身,雪白的羽毛上斑斑点点,全都是呕出来的黑血。 他俩一直折腾到半夜。 安稚开始时还在旁边抱着小橘兴致勃勃地围观,后来实在撑不住,倒在符渊床上睡了一觉,总算是完了。 羽毛虽然没那么快长出来,盛容却立刻就能站了,只是软绵绵的要扶着墙,还走不了路。 盛容不说,但安稚能看得出来,其实他很激动,终于可以不用再坐轮椅了。 他俩逼出毒来,并没有休息,符渊跟安稚交代了一句,让她照常去七凉山,就带着盛容走了。 次日一早,安稚一个人上网课。 玄苍的天气转暖,去采忧谷穿的几身衣服都太热,安稚去她的“宝藏”衣橱里挑来选去,终于挖出来一条看着比较靠谱又薄厚合适的天青色裙子。 裙子很美,裙摆上笼着薄纱,如烟似雾。 上午网课时,安稚一直穿着裙子做各种事。 包括但不限于:走路,跑步,做体操,试图跟它搭讪聊天,唱歌给它听,穿着它看虐心小说、听相声,等等。 裙子毫无反应。 下午,安稚就放心地穿着这条通过所有测试的裙子去了七凉山。 七凉山的季节比飞魂岛晚一些,半山的残雪也都几乎化光了,看来用不了多久,满山的树木就会抽出新叶子。 安稚在明亮的阳光下跳下云碟,心情愉快地提着裙摆,上了石头台阶。 石阶走到一半,就不对劲起来。 刚才还好好的万里晴空,忽然有无数朵云彩像镜头快放一样朝这边聚拢过来,没一会儿功夫,天就彻底阴了。 咔嚓一声炸雷,如同一声号令,雨点噼里啪啦迫不及待,准准地朝安稚砸下来。 安稚拔腿就跑。 然后安稚就发现这裙子的玄妙了——它下半身的裙摆竟然不沾水。 雨那么大,裙摆仍然飘飘若仙,一点都不湿。 问题是下半截不湿有什么用,安稚上半截彻底被淋透了。 还好路不算远,安稚一路狂奔,终于伴随着惊天动地的雷声,冲进功房。 她这出场动静太大,推开门时,功房里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她。 淋成落汤鸡一样淌着水,被这么多人看着,安稚有点不太好意思。 冉野忽然开口,“安稚,你身上这件是……只要穿上走在露天的地方就会下雨的‘雨过天青’?” 安稚:? 冉野过来,伸手摘下安稚腰带上挂着的一只玉佩。 玉佩是青色的,雕成一小节竹节的形状,冉野按了一下。 竹节猛然抽长,拔出一根竹柄,柄上长出细蔑,蔑上化出天青色的轻纱,轻纱自动撑开—— 变成了一把伞。 安稚:“……” 这衣服竟然自带雨伞。 想也知道,这件衣服设计师的初衷,就是造一场人工雨,在雨中,佳人撑着伞回眸一笑,与意中人来一场浪漫邂逅。 然而安稚这个“佳人”并不知道有雨伞这回事。 她滴滴答答地走回座位,修落安慰她,“等兰盏师兄过来就好了,他修为高,应该能帮你烘干衣服。” 熊七也凑过来,“安稚,你下次再穿这件衣服的时候,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 安稚有点不好意思:自己不打招呼,突然造了场大雨,别人都没带伞。 熊七继续说:“……那我就能穿我二姐给我捎过来的高帮油靴踩水玩了!” 安稚的每日高端时装秀引起的骚动过去后,大家又在继续讨论她进来之前的话题。 人人都在兴奋地八卦。 据说一夜之间,青霄国天翻地覆。 那个病入膏肓的青霄王盛容从养病的地方逃出去了,联络父亲的旧部,还带着不知哪里来的大批义军,抓了摄政王非侑的党羽,重新夺回了王权。 只可惜非侑本人跑了,据说身上还带着青霄的秘宝。 “义军?是从哪里来的义军?” “据说可能有别的神秘势力插手。” “还有人传说咱们七凉山的人也搅进去了呢。”有人说。 “那是自然,南沉师父是青霄王族,现在的青霄王盛容还得叫他一声哥哥,管自己家里的事,那不叫插手,名正言顺,谁都说不出什么来。” 安稚突然明白为什么符渊要假扮七凉山弟子去采忧谷了。 他借着南沉的名义插手青霄国的事,让别人说不出什么。 他们忙着八卦的时候,兰盏师兄也冒着雨进来了。 他把手里的伞放下,随手掐诀一弹,衣服湿漉漉的下摆就干了。 湿成落汤鸡的安稚目光热切、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兰盏师兄接收到了,走过来不动声色地帮她一弹,安稚也终于变回干干爽爽。 功房里仍然乱哄哄的。 兰盏走到前面,敲了敲桌子,“青霄谁来掌权和你们有半点关系吗?都给我把心思放在修行上。” 大家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兰盏继续说:“安稚他们几个从采忧谷回来了,每个人都拿满了这次试炼的三朵金花,我对你们其他人要求不高,只要有他们一半就行了。” 有人为难,“师兄,他们不给半朵。” 一片笑声。 兰盏示意安稚他们,“把金碟给大家看看。” 熊七等了好几天,就在等着这一刻,立刻掏出金碟。 上面的小金花明晃晃的,特别耀眼。 满功房一片惊叹声。 安稚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只白鸟。 他夸口进过试炼场无数次,要是能拿到金花的话,金碟摞起来能比人还高。 不知道他这会怎么样了,大概正在忙着抓摄政王的党羽。 功房外面忽然有人叫兰盏。 兰盏出去了,安稚隐约听见他们在说“采忧谷”什么的。 不一会儿,兰盏就重新进来,手里拿着比文件夹还大了一圈的好大一块金板子。 兰盏也是满脸疑惑,把金板交给安稚。 “这是采忧谷的人特地给你送过来的。”兰盏说,“他们还带了一句话:给你你的小破花。” 小破花? 安稚接过来看了看。 竟然是一块放大版的金碟,大到夸张,正面和小金碟一样,刻着复杂的花纹和“采忧谷”三个大字。 安稚把板子翻过来,看见板子背面也像金碟一样,印着小金花。 因为地方足够大,上面的金花印了一排又一排,满满的不知道一共有多少朵。 大家全都围过来看这块超大版金碟。 “安稚,你在采忧谷做什么了?怎么拿到这么多朵金花?” 有人眼尖,指指金碟的右下角。 “这是什么?” 金碟的右下方,端端正正地盖着一枚红色的印,上面弯弯曲曲的字,安稚看不懂。 她不懂,别人却看懂了。 “这该不会……是青霄的国玺吧?” 安稚:“……” 太奇葩了。 他千辛万苦拿回国玺,就印了这个? 而且在采忧谷款式的金碟上扣个国玺算是怎么回事? 盛容他就是一个神经病。 很神经病,但是又让安稚有点感动。 盛容还送了别的。 晚上,安稚一回飞魂岛,猫侍卫就捧来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打开来,里面是装得满满的一匣玉色九寒芝。 “青霄的王上送来的,说给您做滑……滑溜蘑菇?” 晚上还真的吃了滑溜蘑菇。 符渊让人找到了能代替淀粉的东西,让厨房给安稚把九寒芝炒了。 滑溜过的玉色小蘑菇装在白瓷盘里,莹润鲜嫩,又好看,又好吃。 “别吃太多,”符渊坐在对面看着安稚吃蘑菇,“九寒芝性寒,吃多了当心肚子疼。” 结果被他不幸而言中。 晚上才刚躺上床,安稚的肚子就难受起来,一阵阵地绞痛,却又不是拉肚子。 猫侍从大概看见她起来躺下地折腾,把符渊找过来了。 符渊过来握住她的手腕,凝神感受片刻,就微笑了一下。 看他的表情,好像下一句就要说:“恭喜夫人,您有喜了。” 符渊说的是:“你不是吃坏了,是又要升阶。我感觉不到你的灵元,但是你的灵脉现在十分不稳,很像升阶前的迹象,你自己不觉得?” 安稚用心体会了一下,一头雾水,“有吗?” 符渊忍不住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修为这么高,又这么迷糊,什么都不懂,整个乾旋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又要升阶了,虽然肚子疼,安稚还是很开心。 升了这阶就是七阶,八阶指日可待。 符渊道:“本以为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升,没想到他们青霄的九寒芝功效这么好。不过世上大概也没几个人能有机缘,一吃九寒芝就是一大盘。” 符渊回去拿了几枚米粒大的火红的丹丸,喂给安稚。 “这是舒缓九寒芝的寒性用的,只是吃了之后,只怕升阶的反应会更大。” 安稚乖乖地吞了,心里有点忐忑。 符渊看出来了,温声说:“怕什么?有我在呢。” 服了丹丸之后,肚子果然不那么疼了,可是这次连安稚都发现,身体不太对劲。 灵脉中像有一种力量在酝酿着准备发疯,奔腾着,咆哮着,让人烦躁不安。 符渊问:“今晚我们两个在你床上,还是去我床上?我那边的床比较大,两个人更舒服。” 安稚:? 他这是在故意开车么? 可是他表情从容,神态自然,像是随口一问,一点破绽都没有。 安稚假装听不出来,“在我这边吧。” 有主场优势,比较不慌。 “好。”符渊安然答,抬抬手,悬着的月魄珠暗了下来。 他在安稚床边坐下,一层层帐幔也跟着无声地自动滑落,把两人隔绝在一方小天地里。 安稚忽然想起前两天在采忧谷时,他把她压在床上似是而非地要吻她的情形,就有点心慌意乱。 “你还不变成猫吗?”安稚问。 人形太可怕了。 “不急。” 符渊伸手拉过安稚的枕头,侧靠在床上。 快睡觉了,他宽松的外袍半敞半系,露出里面素白的里衣,墨发流泻在枕头上,一双眼睛在半暗的光线中也清澈动人。 自己的床上冒出这种生物,让人很难不想歪。 安稚无比庆幸,现在身上没穿那条会奏乐的小裙子,要是穿着,这会儿不知道又要奏出什么奇怪的曲子来。 安稚端庄地盘膝坐在床上,和他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尽量把无处不在的暧昧氛围扳正。 符渊的猫耳朵动了动,问:“你就打算在那里坐到天亮?” 他伸手攥住她的手,稍一用力,就把她拉倒在床上。 第39章 其弟其兄 枕头只有一个,符渊主动把一条胳膊贡献出来,问:“想分一半枕头,还是枕我的胳膊?” 安稚默默地动手去抽他压着的枕头。 好在枕头不短,够两个人睡,可是两个人面对面躺着,实在太近,近得可以数得清睫毛。 他迟迟不变猫,安稚有点尴尬,问:“你不变猫么,难道你的人形也能安抚我的灵元吗?” 符渊用手肘单手撑着头,反问:“你觉得我的人形可爱么?”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安稚迟疑了一秒。 符渊闷笑了一声,“看你的反应,人形应该是不能。” 符渊接着说:“不公平,你的人形就能安抚我的灵元。我最近灵元也不太舒服,大概是又要从七层升八层了。” 安稚把尴尬丢在脑后,立刻紧张起来:大猫又要像上次一样发疯了? “那你都准备好了吗?那个会变出幻象的圆球准备好了?你还是打算去上次的山洞?” 她珠连炮地问了一堆问题,符渊笑了。 “是。那里叫曲罗岛,灵气充沛,我家历代都是在那里升阶,等你后面升阶越来越难时,最好也过去。” 升阶原来还要专门的地方,这么讲究。 符渊安抚她:“不用害怕,不会是这几天,没有那么快。” “到时候我陪着你,不过,”安稚郑重警告他,“你千万不要再想着把我从云碟上扔下去了。” 符渊笑出声,“这件事我还记得。当时应该就是在吓唬你而已,你一直在到处乱跑,不肯好好坐着,还想偷偷溜出山洞,对不对?不吓唬一下不老实。” 原来他都记得。 而且疯了的大猫也很有心机,还会故意骗人。 符渊伸出手,用手指顺了顺安稚的发丝,“放心,我觉得保护你是我的本能,就算是不正常的时候,也不会真的伤害你。” 他的话太直接,安稚有点不好意思,躲开他的目光,翻身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符渊的手向下,找到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睡吧,过一会儿我就变成猫。” 同一张床,同一个枕头,这是标准的同床共枕,安稚从没跟一个男人这样待在一起过,而且他还一直侧身支着头看着她,根本不可能睡着。 灵元也在丹田中一刻不停地躁动,灵脉中灵气也在左冲右突,没片刻安分的时候。 安稚不太舒服,焦躁地翻了个身。 符渊的手忽然消失了,安稚本能地睁开眼睛。 他终于变成掸子了。 他举着粗大的尾巴,站起来向她走了几步,紧紧依偎着她重新趴下。 他身上厚厚的软毛蹭着她的手。 反正上次已经摸过了。安稚在脑中不停地劝诱自己。 而且每次他伸手摸她的脑袋,把她当成宠物撸的时候,都根本没在客气的。 也不用跟他那么客气。 安稚把手搭在他头上,顺了顺他脑门上的短毛,又从脑袋滑到脖子,一路顺到他的后背。 他背上的毛软而厚实,摸起来很舒服。 符渊一点反抗都没有。 从安稚伸手摸他起,他就不再出声了,一动不动,把下巴搁在雪白的爪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稚的手又重新回到他头上,捋了捋他的脑门。 符渊一声不吭地趴着,承受着她的抚摸。 安稚的魔爪顺了几下他的毛,又渐渐沿着后背向下一点点滑下去,最后摸到靠近尾巴根的地方。 符渊忽然抖了一下。 他睁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安稚,眼神中透出羞涩,扭过头,避开安稚的目光,把头重新搁在另一只前爪上。 沉迷撸猫的安稚猛然醒悟,这不止是掸子,还是符渊,他是个男人,不能到处乱摸。 安稚收回手,“好了,我真要睡觉了。” 符渊见她真的不继续撸了,忽然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安静地走到她肩膀的位置才重新趴下,然后理所当然地把头搁在她的肩窝里。 安稚:“……” 她不肯枕他的胳膊,他就自己主动过来枕她的肩膀。 人不太好意思做的事,猫却可以自然地做,他故意诱惑人时,让人顶不住。 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就在眼前,安稚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脑门,“乖,睡了。” 符渊抬起头,用湛蓝的眼睛望着她,忽然伸出粉色的舌头,回应地舔了舔她的脸。 他的舌头软软的,带着小刺,有点痒。 安稚的脸上一阵又一阵发烧,努力给自己洗脑:他现在是只猫,舔人很正常,是他的本能。 符渊很正常地又舔了两下,若无其事地把头扎回她的肩窝里,闭上眼睛。 安稚以为这样抱着他,不太可能会犯困,却高估了自己。 抱着毛茸茸暖呼呼的掸子,安稚的灵元如同在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安抚,渐渐稳定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结果舒服地睡了一晚上,根本就没升阶。 第二天早晨,安稚醒过来时,掸子还在,而且仍然是猫形。 他还窝在她怀里,睡得两只前爪高高举着,露出浅粉色肉垫,下巴仰着,翻出脖子下白色的毛毛。 安稚忍不住挠了挠他的脖子。 符渊立刻睁眼,突然意识到他睡得无比嚣张的姿态,火速翻过来。 他坐起来,调整出一个端庄的姿态,有点尴尬,没话找话。 “青霄的摄政王非侑把他们的秘宝带走了。”他说。 这个安稚知道,可是他大早晨的第一句话没头没尾地突然说这个干嘛? “要抓非侑,估计要有一场苦战,我希望能赶在那前面升级。” 他语气郑重,安稚也学着他的样子,表情郑重地点点头。 符渊继续说:“所以我今天要去曲罗岛用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那里灵气充沛,很适合修行,山洞里又很安静,坏境也好……” 原来是为了这个,想约她一起去上自习。 安稚摇摇头,“今天网课有测验,要记分的,走不开。” 符渊想了想,“那好,如果你改主意了,或者觉得灵元有任何不对,就坐云碟来曲罗岛找我。记得上次那个山洞么,把你的手掌放在石门旁边一块突出的山石上,脑中想着我,石门就会开了。” 安稚:“……” 还要脑中想着他?这是什么奇怪的规矩?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安稚还很好奇另一件事:“你为什么那么想要他们青霄的希音?” 他为了拿到这个希音,不惜给青霄来了场政变。 符渊说:“因为我觉得,这个希音,好像就是当年他们用来碎凌霄岛的东西。” 他走后,安稚一个人上完网课,灵元还是毫无动静,好像昨晚躁动不安的不是它一样。 安稚索性决定照常去七凉山。 昨天那件祈雨的“雨过天青”是绝对不能再穿了,安稚在衣橱里发现了一件和“雨过天青”款式一样的衣服,只不过颜色不同。 这件是柔软温暖的米黄色。 安稚分析了半天,觉得这很像是阳光的颜色。 而且裙子打褶的裙摆上,有细而明亮的光线一直在闪耀流动,美得惊人。 一件衣服下雨,一件衣服放晴,感觉很合理。 “雨过天青”上有个竹节形玉坠,能变成一把雨伞,这条裙子上也有个玉坠,安稚摆弄了一下,也抽出一把浅浅的米黄色的伞来。 伞面上也有细密的光线流动,比昨天那把天青色的伞细密厚实一点。 安稚拎着伞跑到了洗魂阁外面。 昨天的“雨过天青”,穿着到了露天的地方,就会聚云下雨,今天这件当然也要穿到露天的地方试一试。 安稚在洗魂阁前站了半天,天上一直晴空万里,一丝云彩都不见,阳光明亮而温暖,没有丝毫下雨的迹象。 安稚把伞撑开,还挺遮阳。 这应该是一把遮阳用的太阳伞。 穿上裙子,一路平安无事,安稚顺利地到了七凉山。 安稚顺着石阶上山时,却感觉不对了。 不是衣服的事,是灵元。 灵元一阵又一阵地涌动,好像正在酝酿着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这次就算安稚经验有限,也知道它快要升阶了。 升阶这件事,就好像生宝宝。 昨晚准备得好好的时候,它一直不来,现在走在半路上,却忽然发动。 安稚纠结了一秒,不能决定是赶紧冲到功房,让兰盏师兄他们帮她升阶,还是干脆去曲罗岛找符渊。 离云碟比离功房近得多,云碟转眼就能到曲罗岛,还是去找符渊比较好。 安稚主意已定,转身就往台阶下跑。 才下了几级,眼前骤然一花,人猛地向下栽下去。 安稚心中大叫不妙。 从半山高的石头台阶上栽下去,只怕要受重伤,安稚本能地伸出手去撑地。 手却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一阵熟悉的坠落的感觉袭来,好像是在传送。 为什么现在会突然传送? 安稚有点纳闷,却完全顾不上这个。因为体内全是炸裂般的强烈感觉,安稚闭上眼睛内视,看到灵元光芒大盛。 好像无数朵烟花同时绽放,耀眼的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整个灵脉都在咆哮和疯狂地震颤。 又升阶了。 在耳边灵脉雷鸣般的呼啸声中,安稚觉得自己掉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掉的地方很柔软,绝对不是七凉山的坚硬冰冷的石头台阶,一点都不疼。 现在正在升阶中,安稚的全身都动不了,在灵元耀眼的金色光晕中,安稚努力睁开眼睛。 眼前看见的是高高的黑木吊顶,上面复杂的雕花在摇曳的烛火中一明一暗。 安稚艰难地偏过头,槛窗半开,窗外的黑水翻涌的空中,高高悬着一轮红色的血月。 这是苦海底。 符渊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语气却冰冷淡漠,透着看破世情的嘲讽和不在乎。 “你该不会……刚好是在升阶吧?” 安稚艰难地挪动脖子,把头转向另一边,发现自己掉的地方是那个蛋形的窝——怪不得那么软。 旁边是张极大的床,床上斜靠着一个人,正用手撑着头,望着床下窝里的她。 和符渊长得一模一样,但是穿着一身绣着细金纹的黑袍,连头上的猫耳都是黑色的—— 是央漓。 安稚很奇怪:怎么会突然从七凉山传送到苦海底来了? 但是苦于正在升阶中,浑身都像是被刚刚的烟花炸散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安稚急需宠物安抚升阶后散乱的灵元。 周围却没有任何能安抚灵元的东西,连把长着毛的鸡毛掸子都没有,安稚用目光搜索到央漓头顶上的猫耳朵,努力把他脑补成一只黑猫。 央漓打量了安稚一会儿,“竟然真的正在升阶?这么巧?” 他站了起来。 他走到殿门口,叫来炎鬼,吩咐,“去把宫里所有能找到的宠物全都送过来,要快。” 门外传来几个炎鬼狂奔而去的脚步声,没用多久,就带着一群穿着一式一样黑衣服的炎鬼回来了,每个手里都带着宠物。 有个带头的炎鬼行了一礼,“尊主,宫里伺候的所有人的宠物都在这里了。” 安稚发现,他们苦海底养的宠物还挺特别。 有大大小小的蜥蜴,有各种小龟,甚至还有条大蟒蛇,有的关在笼子里,有的被人抱着,还有不少竹笼和小罐,里面装的不知是什么。 央漓扫视一遍,用几根修长的手指拎起一只巨大的蜗牛,走过来,塞进安稚的窝里。 安稚:“……” 巨型蜗牛离开了主人,被一个气势可怕的男人拎着,早就吓得要命,才一进安稚的窝,就转身往外爬。 央漓发现安稚和大蜗牛之间半点感应都没有的样子,倒是没去捉逃跑的蜗牛,又在各色宠物中看了一圈,踌躇半晌,这次从一个炎鬼手中拎了一只火红背甲的小乌龟。 他拎着小龟,还没塞进安稚的窝里,小龟就吓尿了。 是真的尿了。 一股水呲了出来。 安稚看着滴滴答答的乌龟,一脸惊恐。 央漓总算是理解了她的表情,把可怜的湿哒哒的乌龟重新塞回炎鬼怀里。 他好像有点头疼,扫视一圈,把目光定格在那条碗口粗的黑花大蟒蛇身上。 安稚:?!!! 安稚:虽然我现在说不出话来但是你当真?? 央漓拎起蛇身研究了一下,又回头看看安稚,总算是把蟒蛇放下了。 安稚觉得他放下蟒蛇的主要理由,是安稚的窝太小,实在装不下安稚外加一个这么粗壮的爬行动物。 “算了。”符渊挥挥手,让炎鬼们退下。 炎鬼们如释重负,行过礼纷纷退下。实话实说,要不是他们的尊主有令,谁也舍不得把朝夕相处的宠物奉献出来。 这些宫里伺候的炎鬼们都走了,央漓蹲到窝边研究安稚。 “你平时是用什么宠物呢?” 安稚说不出话,目光移到他头顶的那对猫耳朵上。 央漓哑然失笑。 “原来是猫。” “可惜苦海底没有猫,”央漓说,“普通的猫受不了这里的毒瘴,会生病的,都活不了多久。” 安稚的灵元还没有收拢,一片金光,让她一阵又一阵地晕眩,眼前发花。 央漓看了看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小脸,站起来,“我叫人去帮你找一只猫回来。” 安稚:你不是说猫在这里会生病么,你还去找? 她努力挣扎了一下,刚想举起胳膊,丹田中那一大片光芒猛地一抖,眼前就彻底白了。 白光消失时,安稚看见了符渊的脸,定了定神,才意识到那不是符渊,是央漓。 他本来已经走到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蹲在她的窝前。 那双和符渊一模一样的眼睛正在凝视她。 半晌,他才开口说:“先说清楚,我这是为了地魄灵元。” 央漓消失了,安稚的窝前出现了一只黑猫。 通体纯黑,连胡子都是黑的,一丝杂色都没有。 全身的皮毛如同世间最好的缎子般闪耀着光泽,一双眼睛就像上品的金黄色琥珀,剔透而耀眼。 这只极美的黑猫,安稚确实见过—— 就是当初她在马路上救过的那只,只不过那时候要狼狈得多了。 倒是和安稚梦里的小黑猫崽不太一样,那只小黑猫才出生没多久,一身黑毛还是蓬松的。 黑猫往前走了几步,身形矫健,姿态优雅,黑色皮毛上炫目的光泽随着每一个动作流转,像一只黑豹。 客观地说,他是真的漂亮。 是和掸子不同的另一种漂亮。 他轻轻一跃,跳进安稚的窝里,紧挨着安稚趴下了。 他的毛要短一些,擦着安稚的手,和掸子的触感不太一样,但是因为毛短,皮毛下有力的肌肉更加明显。 安稚有点尴尬。 满脑子都是:这可是符渊的哥哥啊。 真的没打算撸完符渊再来撸他。 尴尬归尴尬,安稚的灵元却迅速有了反应。 灵元受不了这么美的一只猫的诱惑,尤其是它还在主动贴过来,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 就像和掸子在一起时一模一样,柔软温暖的感觉铺天盖地,灵脉中奔涌的灵气百川归海,灵元在温存的安抚下迅速收敛,重新聚成一颗金色的光球。 比原来的更大,更明亮。 灵元安稳下来,安稚发觉自己稍微恢复了一点对身体的控制。 她吁出一口气,往后挤了挤,悄悄地离黑猫远了一些。 黑猫原本在紧挨着她的身体,立刻就意识到了。 “灵元稳了?现在用不着我了?” 央漓望着她,眯了眯眼睛。 “看不出来,竟然这么冷血无情。觉得天下的猫都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黑猫眼中闪过恶作剧的光,他忽然故意往安稚这边凑了凑,偏过脑袋,用耳朵蹭了蹭安稚的胳膊。 安稚明白,猫的头上有腺体,他这是把气味蹭在人身上划地盘的动作。 被他划了地盘,安稚更加尴尬了,挪开胳膊。 “有意思。”央漓说,“这么讨厌我?可是你的状态正在转好,还好得这么快,这说明你的灵元明明就很喜欢。” 灵元确实很喜欢,否则也不会重新聚结成型,就像他说的一样,安稚正在迅速地恢复正常。 黑猫又眯眼看了安稚一眼,索性继续往前,这次干脆用脑门直接在安稚身上蹭了蹭。 窝就这么大,安稚躲无可躲,呼地一下坐了起来—— 她终于能动了。 “我的灵元喜欢所有毛茸茸的东西,”安稚能出声了,跟他解释,“天下每一只猫,我的灵元都很喜欢。” 她还有更重要的问题想要问央漓。 “你是怎么把我弄到苦海底的?” 能把人从七凉山直接拉到苦海底,符渊这个哥哥也未免太强。 央漓舔了舔爪子,悠然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偏偏头。 “我倒是还有另一笔账要跟我可爱的小宠物算。我给你下的炎蛊呢?你把地魄灵元的事告诉符渊了?” 第40章 乖乖的小宠物 他能知道炎蛊不在了。 这就有点糟糕。 安稚定了定神,坐了起来。 “符渊那么厉害,你下的蛊,他一眼就看穿了。” 安稚说完就有点忐忑。 这么说,可以避免他再喂她一只炎蛊。 可是万一他兴之所至,想和符渊较劲,再给她下一个什么更厉害的蛊的话,今天没穿妖妖灵的裙子,连个帮忙告状的人都没有。 黑猫跳出猫窝,跃出来的一瞬间恢复成央漓的人形。 “哦?”他轻笑一声,“真能撒谎。炎蛊怎么可能会看得出来?我这只小宠物眨眨眼睛就满嘴谎话,应该拔掉舌头。” 安稚默默地抖了一下。 符渊这个哥哥和符渊很不一样,说不定一高兴,真的会拔掉人的舌头。 央漓缓步走回他的床边坐下,居高临下地望着安稚。 “你的灵元还不太稳,如果想要猫就告诉我,看在地魄灵元的份上,我会再给你看看我的猫身。” 他一边威胁着要拔了安稚的舌头,一边关心着她的灵元,感觉相当分裂。 好像知道安稚在想什么,他补充,“拔了你的舌头,你也能继续养灵元,完全没有影响。” “怎么会没有影响?”安稚盘膝坐在窝里,郑重地通知他,“如果你拔了我的舌头,我就不帮你继续给灵元升阶了。” 央漓的瞳孔猫一样骤然收缩了一下,那一刻的表情让安稚有点害怕。 他吐出几个字,声音极轻—— “你敢威胁我?” 他的声音是用气声说的,轻到几乎听不到,安稚还是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但是还是鼓起勇气,直视着他。 “我没有威胁你,我只想跟你做笔交易。央漓,地魄灵元是你的,我不要,符渊也不要,但是我需要用它,才能让青翳镜送我回家。” 安稚跟他商量,“你想要我帮你养灵元,我就帮你养,我会尽全力把地魄灵元升到八阶,等我回家以后就把它还给你,好不好?” 这是对彼此都有利的做法,安稚想不出央漓有什么理由会拒绝。 央漓没说话,用锐利的目光盯了她一会儿,才问:“就算你不要,你怎么会那么笃定符渊也不要?” 安稚噎了一下。 符渊确实说过要把地魄灵元留下来,不还给央漓的话。 可是他当时的口气,完全是为她着想,并不是存着什么私心。 “我说要还给你,他就一定会还给你的。”安稚笃定地说。 央漓并不放过她,“玄苍王杀伐决断,心机颇深,为什么会听你这样一只小宠物的话?为什么你说要还给我,他就一定会还?” 为什么呢?安稚心想,她为什么会那么肯定符渊会听她的话? 安稚也说不出理由,但是就是直觉地知道。 央漓若有所思地眯眼盯着她的脸瞧。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说:“我懂了。” 不知为什么,安稚的脸上有点发烧,还有点结巴,“你……懂什么了?” “你的胆子这么大,竟然敢用地魄灵元来要挟我,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一只千年难得的宠物,平时恃宠而骄,经常用不乖乖帮符渊升级来各种要挟他?” 安稚默了默:这位大哥,你好懂。 “我并没有要挟谁,有些选择对别人有利,对我也有利,这叫双赢。” 安稚耐心地跟他商量。 “灵元在我肚子里,现在已经升到了七阶,我继续好好帮你养着,反正你暂时也不打算取走,不如还是把我送回符渊那边?” 这里是苦海底,安稚觉得头晕恶心,浑身不舒服,一刻都不想多待。 “你急着走?”央漓问。 安稚连忙诚恳地点头。 央漓微笑了一下,轻轻吐出三个字——“想得美。” 安稚:“……” “你看清楚,我是央漓,我可不是符渊,什么都听你的,由着你,任你摆布。” 央漓站起来,“你没事了?那站起来,跟着我。”他用打算出门遛狗的口气说。 安稚只好从窝里爬出来。 央漓看她一眼,大概觉得她穿得太单薄,叫人去拿了件他的黑披风过来,递给她。 安稚系好,回头一瞧,黑披风的大尾巴拖在后面。她人矮,比前几天吐槽过的央漓的衣服拖得还长。 央漓再上下扫视一遍,伸手把她手腕上的镯子摘下来,不过并没有拿走,而是交给她了。 他和符渊都不喜欢她戴着镯子。 符渊也是,每次一离开七凉山众人的视线,就第一时间把她手上的镯子取下来。 小宠物打扮好了,央漓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安稚只得跟着他长长的黑袍子角,一起出了寝殿。 这里像一座王宫,宫殿一进又一进,一层又一层,建筑都是深色的乌木造的,在血月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王宫里寸草不生,也很安静,没有什么人。 只偶尔看到侍候的穿黑衣的炎鬼在打扫整理,他们见到央漓,都立刻退到墙角,一声不出,等央漓过去了才敢再动。 这是一个孤独寂寞的地方,住着孤独寂寞的人。 安稚跟着央漓,两个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都拖着长长的黑尾巴,一路扫过一重重宫殿,在月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就这样默默地走了很久,央漓才开口说话。 “这里叫孽镜宫,是历代苦海之主住的地方,现在到了我手里。”央漓说。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安稚问。 “不好么?”央漓反问。 安稚想了想,“我一个人住的时候,不喜欢太空旷,地方越小越好,最好像一个窝一样。” “你也一个人住?你家里人呢?”央漓问。 “我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读书。”安稚解释。 停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又鬼使神差地补充,“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我爸爸后来又结婚了,阿姨很好,弟弟也很好,不过我很少回家。” 安稚忘不掉上次假期,她说寒假不回家时,阿姨那种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不过阿姨立刻给安稚包了一个大红包,嘱咐她过年一定要给自己买点好吃的。 当别人后妈也不太容易。 安稚前些天用大红包的钱买了最新款的游戏机,给弟弟寄回去了。 没有人是坏人。 最可怕的就是,并没有那么多可以打脸的反派,谁都不真是坏人。 央漓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安稚问他:“你呢?你为什么不回玄苍?” “我为什么要回玄苍?”央漓反问,“苦海底有什么不好?” 安稚看看周围,黑水,血月,还有重重黑色的寂寞无人的宫殿。 央漓已经继续往前走了,安稚连忙跟上。 他带着安稚里外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后,忽然停住了。 害安稚差点踩到他的袍子角。 “我这里真没什么好玩的。”他说,回头瞥一眼安稚,“不然我带你去参观地牢?” 就是上次他烙人玩的地牢? “我不想去。”安稚拒绝。 万一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有了心理阴影,以后吃不下香喷喷的烤肉就不好了。 央漓皱皱眉,“主人说要去地牢,宠物竟然敢不乖乖地跟着?” 安稚分辩,“谁说宠物就一定会听话?你养只猫试试,它要是能乖乖听你的话就奇怪了。” “这有何难,”央漓说,“不听话的话,拎起来带走就行了。” 他竟然真的向安稚伸出手。 安稚赶紧裹着披风往后退,“行,你愿意去地牢,我就跟着你去地牢。” 央漓这才满意了,继续往前走,迸出几个字,“会很有趣的。” 安稚并不觉得“会很有趣的”,怏怏不乐地拖着大黑尾巴跟着他。 王宫的地牢建在王宫后面的一角,左右两边各是一块球场那么大的空地,还有一个球场那么大的大坑。 安稚探头往坑里看看,揣度着问央漓:“这是埋人用的万人坑吗?” 央漓默了默,“这是莲花池。” 安稚:“……” 安稚:“这是莲花池的话,莲花在哪?” 央漓理所当然地答:“苦海底不长莲花。” 安稚:“苦海底不长莲花,那为什么会有一个莲花池??” 央漓继续理所当然:“我觉得有个莲花池的王宫才算是王宫。” 安稚奇怪,“好,就算苦海底种不活莲花,那为什么莲花池里也没有水?” 央漓奇道,“都没有莲花了,为什么还要有水?” 安稚:“……” 竟然很有道理。 而且坑里没有水,万一谁不小心掉下去,还能努努力爬上来,都不会被淹死,十分安全。 安稚指指莲花池左边的大片空地,“那里是……?” 由莲花池推理,那块凄凉的空地肯定也不是乱葬岗了。 央漓解释,“那里是一片竹林。” 不用问竹林里为什么没有竹子了。 安稚看看“莲花池”右边的大片空地,“那右边也是竹林?” 央漓答:“当然不是。为什么左边是一片竹林,右边还是一片竹林?那当然是一大片花圃。” 他就是一个神经病。 花圃不像花圃,莲池不像莲池,竹林不像竹林,但是地牢看起来倒是很像地牢。 地牢门口守着几个炎鬼,见到央漓来了,恭恭敬敬行过礼,上前去开厚重的黑色大铁门。 铁门吱吱嘎嘎地打开,露出里面一条幽暗阴沉的地道。 地道里点着摇曳的烛火,锁着一道又一道的铁栅门。 沿着台阶一路向下,四周越来越阴凉,裹着披风仍然寒气森森,安稚本能地觉得毛骨悚然。 地道再下去,地方终于宽敞起来,一路走过去,能看到墙上挂着的、地上摆着的,全是五花八门的各种刑具,不知道都是什么用途。 安稚瞄了一眼后,就把斗篷的大兜帽戴在头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再也不往两旁瞧。 刑具没什么可怕的,万一看到个用过刑的人就不好了。 央漓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在地牢里回荡。 “看,这几块铜板和铜柱都可以烙人,能调节大小火候,设计得很精妙,这都是前任苦海之主留给我的。” 安稚完全没敢问那个前任苦海之主后来去哪了。 央漓自己说了,“看到那个池子没有?里面装的绿水特殊,掉进去渣都不剩,前任苦海之主打不过我,就自己跳进去自尽了。” 安稚心想:真的?真是他自己跳进去的? 安稚半闭着眼睛,跟着央漓,忽然一头撞在他背上。 不知什么时候,他停下来了。 央漓侧弯下腰,去找安稚的小脸,好不容易才在低垂的大兜帽下找到了。 他的眼里闪着戏谑的光,“嚣张得敢威胁主人的小宠物,终于害怕了?” 安稚忽然明白了,他进地牢之前说“会很有趣的”,真正的意思不是“她会觉得有趣”,而是“吓到她,他觉得还挺有趣的”。 他离得那么近,近得像昨晚和符渊枕同一个枕头时一样,眼前的脸也一样,连安稚都看不出半点分别。 安稚盯着他思索。 上一次见到他,只不过是匆匆一面,并没有那么多想法。 这次跟他说了半天话,还在孽镜宫里逛了一大圈,安稚的一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除了头上的猫耳朵以外,他真的很像符渊,像得有点过分。 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他也许确实是央漓,是符渊的哥哥,只不过兄弟俩的人形实在太像,几乎长得一样。 这种可能性有,因为两个人的性格确实不同,央漓对安稚的态度也和符渊不太一样。 第二种就有点匪夷所思,但是更符合安稚的直觉—— 说不定他就是符渊。 只不过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变了变耳朵和原身的样子。 符渊都能把脸变成“远涪师兄”,猫身变个毛色,想来也未必很难。 可是他对她的态度,又不太像是假装。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双重人格? 那他也未免太忙,一个人做着玄苍王,又当着苦海底的尊主,跑来跑去,绝对是真.时间管理大师。 “想什么呢?”央漓问。 “没想什么。”安稚摘掉头上的大兜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看周围。 还好,刑具虽然不少,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央漓看见她抬头了,带着她继续往前。 又下了一层,这次地道两边都是牢房,像学生宿舍一样一间间排着,每间都关着铁栅门。 不过牢房里并没关着人,全是空的。 安稚正松了一口气,开始好奇地东张西望时,忽然看到一间牢房里面有人。 借着微弱的烛光,安稚能看到,那人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着,好像死了一样。 安稚火速闭上眼睛,但是马上又睁开了。 她下意识地轻轻“啊”了一声。 因为她认出这人是谁了—— 是上次跟着七凉山飞地一起过来的那个西城大学的倒霉男生。 听到她的声音,前面的央漓立刻转过头,他看了一眼安稚,又看看牢房里躺着的男生,“怎么了?你认识?” 随即自问自答,“也是,你们两个都是人,也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 安稚摇摇头,“我不认识他。” 不过还是探头探脑地往牢房里张望。 央漓索性帮她把牢房门打开,让她进去看个够。 那男生躺在牢房里靠墙的薄板床上,并没有死,胸膛起伏,呼吸平稳,和上次见到时一样,好像是在睡觉。 安稚参观遗体一样围着他看了看,心中充满同情。 她自己都要努力升到八阶,才能用青翳镜离开这个地方,这男生就这么一直睡着,要怎么才能回去呢? 安稚那天翻过他的手机,知道他有女朋友,有父母,好像还有个奶奶,他这么失踪了,家里人大概要急死。 和她这种没人要的小孩不一样,在那个世界,还有很多人在惦记着他。 而且这里是乾旋大陆,毒瘴重到人类早就灭绝了,他这样在苦海底待下去,估计是撑不了多久吧? “他这么留在苦海底,会死吗?”安稚问。 央漓答:“地底下毒瘴没那么重,放在这里,他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他站在旁边,研究了一会儿安稚的表情,忽然笑了。 “小宠物,我想到不用毒蛊也能要挟你的办法了。” 他抬抬手,那个躺着的男生忽然凌空浮了起来。 “如果你不听话,我就把你这个同类千刀万剐,切成一块一块的,先从脚指头切起。” 安稚:哈? 安稚哭笑不得:“我又不认识他,你爱切不切,为什么会觉得拿这样一个人能威胁到我?” “哦?不能么?” 央漓倒是不太在乎,“反正我早就觉得留着他没什么用了。” 他宽大的黑色袖子一拂,一大团火球朝那男生扑了过去。 第41章 疯批计划 安稚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央漓的手指微挑,指端又发出一道白气,白气速度惊人,后发而先至,抢在火球点燃那个男生之前把火扑灭了。 央漓嘴角噙着笑意,偏头看着安稚,又问安稚一遍,“我能用他来要挟你么?” 安稚迟疑了一下。 另一团更大的火球立刻朝男生扑过去。 安稚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能,能,你能。” 央漓游刃有余地又用白气在空中灭了火,那么快而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和符渊一样,真的很喜欢放火,把乱扔火球当娱乐。 安稚决定先混过这关,不让他随便放火烧人再说。 “所以你打算用他来要挟我做什么?”安稚要先打听清楚了。 该不会是要给他当内奸偷情报之类的吧?如果是那种太为难人的事,那确实没有办法,还是让他干脆放火烧了这男生算了。 “我只希望你能不告诉符渊见过我的事。” 他提的要求和上次一样。 央漓看看周围,走到墙边。 这个地牢是在地下岩层里开凿出来的,墙是凹凸不平的石壁,符渊稍微一用力,就掰下一小块石头。 他掐了一个诀,手中红色的符文浮现,原本平平无奇的小石头像被火烤透了一样,通体发出红光。 红光暗了下来,小石头变成淡红色半透明的样子。 央漓把它递给安稚。 “我生平头一次有了只宠物,有时候太无聊,大概会想见一见,你拿着这个,我召唤你的时候,它就会发热发光,你只要握住它,就可以到我身边来。” 安稚敏感地意识到,他说这几句话的语气,并不是命令。 她看了眼那颗小石头,再抬起头看他。 央漓长着和符渊一样的眼睛,安稚从那双熟悉的眼睛中,看到了隐藏在冷淡漠然下的一点期盼。 这个住在寂寞的苦海底的男人,大概是真的需要有人跟他说说话,陪他逛逛他的大坑款莲花池。 安稚接过小石子,石子热热的,还有余温。 央漓黑色的猫耳朵动了动,忽然笑了一下。 “你表面上做他的宠物,其实偷偷做我的宠物,我们不让符渊知道,是不是很好玩,很有意思?” 安稚:“……” 一宠二主。 安稚:你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符渊说过,央漓的一大爱好就是抢他的东西,凡是他有的,央漓都想拿到手,按这个逻辑,安稚作为符渊的宠物,央漓想抢一抢也算是正常。 “好。”安稚痛快答应,“不过我有时候走不开,就算你召唤我,我也不能立刻过来。” 央漓点点头表示理解,“那是自然。” 安稚收起小石头,满怀希冀地问:“那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央漓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为什么总是急着走?你这么急着要回去,难道是因为……符渊当主人当得比我好?” 安稚本想说,其实就是因为待在苦海底不太舒服而已,却又忽然改主意了。 小宠物觉得,既然同时有两个主人了,那为主人们引入适当的竞争是有好处的。 她眨了眨眼,没说话。 央漓明显地不高兴了,安稚觉得他现在要是猫形,一定会把黑色的长尾巴啪地甩在地上。 他琢磨了一下,“其实我还有别的有趣的东西,我带你去看。” 安稚心想:但愿这回是真的有趣,不是你吓到我,自己觉得挺有趣的那种有趣。 央漓照例掐诀,回手一攥安稚的胳膊,两个人就一起天旋地转,换了地方。 安定下来后,安稚看清眼前的景象,说不出话来。 天上黑水滚滚,血月黯淡,两人仍然是在苦海底,却已经不是在央漓的孽镜宫里了。 这里放眼望过去,暗红色的土地荒凉一片,草木不生,一马平川。 但是地形奇怪。 干涸的土地上,如同龟甲纹理般裂开了无数地缝,有大有小,细小的只能探进一只脚,最大的地缝足有河面那么宽,黑黝黝地张着嘴巴,好像打算把人一口吞进去。 更奇怪的是,就在满地尺寸不一的地缝里,插着不少东西。 这些东西安稚见过,都是巨大的长长的圆锥形,好像很多超巨型的蛋筒冰淇淋—— 和安稚在七凉山见过,后来又被炎鬼们挪走的神秘飞地长得一样。 这里圆锥形的飞地不止一块,而是大大小小,高高低低,足有几十上百个,让这一大片地方如同一个巨型的蛋筒冰淇淋展示架。 上次七凉山那块飞地,面积大概有足球场那么大,和这边的比起来,已经算是小的,这里最大的一块飞地足有它的好几倍大。 其中有不少飞地根本撑不住形状,早已经歪倒在旁边,泥土石头碎了一地。 飞地上几乎都没有建筑。 有的能看到树木和野草,有的光秃秃,并没有看到像七凉山的飞地上那样的楼房。 这么多飞地放在一起,景象壮观。 “我听手下说,上次有个七凉山女弟子跟着我的飞地一起来到苦海底,又带人坐着云碟逃跑了,好像还害我的一个手下失踪,不会就是你吧?” 被他猜对了。 上次从飞地逃跑时,其中一个炎鬼抓住云碟跟了出来,被符渊的核爆式破空隆打得无影无踪,他说的应该就是那个。 央漓看了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猜对了。 央漓没跟她计较干掉炎鬼的事,“这些都是从你的世界搬过来的。” 安稚心想:新闻里那些巨大天坑中消失的部分,原来真的都被他搬到这个世界里来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安稚望着那一大片飞地问:“你该不会又把人也运过来了吧?” “上次那块飞地上有人,纯属意外。”央漓说,“放心,我对你们那个地方的人丝毫兴趣都没有,完全不想把你们的人带到这个世界来。” 他说对人没兴趣,那就是对土地和土地上的东西感兴趣了? 安稚突发奇想:苦海底光秃秃的,他该不会是想从她那个世界取一点植物样本过来吧? 所以挖植物的时候,连带着把下面的土也一起挖过来了。 挪盆栽的时候,好像都是要带着原土比较容易活。 可是这土挖得有点没必要的深。 苦海底毒瘴太重,安稚遥遥看过去,飞地上的草木不少都枯萎了,枝叶看起来全都蔫哒哒的,估计死期不远。 他的种植场好像开得不太成功的样子。 安稚揣度着问他:“你是不是想从我们那个世界搬一点树和草过来,想在苦海底试着种一种,看看能不能活?” 想想央漓光秃秃的花圃和没有莲花的莲花池,这种可能性很大。 央漓轻轻笑了一声,“你猜。” 安稚猜不出来。 只过了片刻,央漓又开口说:“我倒是真的想把这里变成另一个样子。” 他的目光掠过苦海底草木不生的贫瘠土地,安稚觉得至少自己猜测的大致方向应该没错。 安稚低声说了一句,“要是符渊的话,这种事肯定都会告诉我。” 央漓笑得更开心了。 他问:“你在激我跟符渊比?用这么幼稚的方法?” 然而这么幼稚的方法起效了,因为他紧接着就说:“其实告诉你也没关系。” 他望向那些大大小小的飞地,“这些土地只是试一试而已,我打算搬更大的东西过来。” 安稚不懂:更大的东西? 央漓解释得很有耐心,“乾旋大陆从土地到大海,遍布毒瘴,地面上寸草不生,苦海底的人都躲在地下苟延残喘。” 这个安稚当然知道,剩下的妖类全挤在数量有限的浮空岛上。 “我们试过,地面以下三千丈就没有毒瘴了,所以如果能把三千丈以上的土地全部变成清洁的,乾旋大陆就可以再种树,长草,住人。” 央漓低头看向安稚,嘴角噙着一点笑。 “我去过无数次你们的世界,你们的世界和我们乾旋很像。” 这个安稚也知道,两个世界非常像,安稚觉得应该是平行世界。 央漓继续说:“我发现可以把你们的世界的土地搬到我们的世界里来。所以我在想——” 他顿了顿。 “——如果把乾旋的所有土地替换成你们世界的土地会怎样?” 安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央漓看一眼苦海翻腾的黑水,继续说:“当然还有海水。海水比土地挪起来还要麻烦。我现在还做不到,只能挪过来小块的地块和有限的海水,但是我觉得,一定有能彻底替换的办法。” 安稚脑中只有一个想法:他就是个疯子吧? 是吧?? “乾旋大陆原本不是这样,本来就是被你们人类弄成这幅鬼样子的。” 央漓低头望向她。 “我把脏了的土地和海水给你们,还我们妖类一个干净的乾旋,有什么问题?” 安稚怒了,“就算弄脏乾旋的是人类,也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类,和我们那个世界的人类有什么关系?” 央漓不为所动,“依我看,以你们的本性,早晚也会把你们那里变成下一个乾旋,还不如趁着干净的时候,换给我们算了。” 安稚要疯:“换给你们,那我们怎么办?” 把满是毒瘴的土地和这些黑水换到那个世界,人类会像乾旋的人类一样,彻底灭绝吧? 央漓语调轻柔地答:“那我就管不着了。” 安稚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央漓黑色的猫耳忽然朝后面转了转,他也立刻转头去看身后。 后面有人来了。 遥遥地走过来的是一个长相俊美举止优雅的男人。 他在距离央漓和安稚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先深施一礼。 他头上顶着一对橘红色的毛耳朵,眼梢向上斜飞,看着应该是狐狸之类,眉心和炎鬼一样,透出一抹嫣红。 身上没穿炎鬼的黑衣服,而是一身银白色长袍,腰间束着一条极宽的深色腰带,上面镶金缀宝,腰带上悬着一把长剑。 最显眼的是,他在衣服外面披着一条雍容华丽的白色狐裘。 把同类的皮安然地披在自己身上,是个狠人……狠狐。 安稚心想:这只狐狸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看着比央漓这个苦海之主还要招摇几分。 那男人对央漓施过礼,才笑道:“我有事到处找尊主,怎么都找不到,原来尊主又到这里来了。” 语气熟稔。 央漓不在乎地瞥他一眼,“善啸大人,又有什么事?我随便逛逛而已,何至于天天催命一样到处找我?” 安稚:!!! 这人原来就是善啸。 就是那个两次派炎鬼想去杀她取灵元的善啸,安稚立刻觉得他的毛耳朵和吊眼梢极其不顺眼。 善啸却根本没往安稚身上看,目不斜视。 他看安稚的话还正常一点,一眼都不看,反而十分奇怪。 因为安稚现在没戴镯子。 以她不管是百年还是千年难得一见的超珍稀级宠物的吸引力,是只妖都得多看她一眼,意志不坚定的会连目光都黏住挪不开。 这个善啸大人却完全无视,显得十分做作。 善啸只看着央漓,微笑了一下,“尊主常年闭关不理政务,偶尔才出来一两次,我遇上了,就总想抓住不放。” 央漓也微笑了一下,语气却很淡漠。 他说:“我早就说过,设立的九院各司其职,彼此牵制,万事都可以按流程走,并不需要我这样一个‘尊主’每天巨细靡遗指手画脚,什么都不肯交给别人的话,只怕是想对那点权力‘抓住不放’吧?” 善啸的笑容僵在脸上,透出明显的尴尬来。 央漓不再理他,回身解开安稚脖子底下系着的披风带子,放低声音,“我还有事,先送你回去吧?” 安稚:?突然就可以走了? 这念头还没完,黑披风就被央漓脱下来了,然后眼前一阵光影乱晃。 再定下来的时候,安稚发现,她已经被送回了飞魂岛。 飞魂岛上夕阳斜照,整座岛镀成金色,正是最美的时候,刚刚在苦海底不见天日,原来一下午过去,外面已经是黄昏了。 安稚拎起裙摆,飞快地跑回洗魂阁。 如果现在符渊在洗魂阁里,那么他和央漓是两个人的可能性就会非常大,央漓有善啸缠着,没道理比她回来得还快。 安稚冲回洗魂阁,迎头撞到几个猫侍从,连忙问:“你们王上呢?” 猫侍从看她跑得气喘吁吁,都笑了,“姑娘有急事?王上不在,早晨就走了。” 他还真的不在。 安稚又问:“那他今天回来过吗?” 猫侍从肯定地说:“没有,王上走了一整天了。” 一个猫侍从安慰她,“王上常常去闭关,一走几天甚至一两个月都是常事,姑娘不用太担心。” 安稚点点头,不过还是把洗魂阁上下都找了一圈,确实没有人。 所以他到底是不是央漓? 安稚想不清楚,别无他法,只得先等他回来。 安稚一个人随便吃了几口晚饭,就坐到青翳镜前,上网搜了一遍天坑的新闻。 果然,各地又有不少天坑的报道,好在并没有人员失踪和伤亡。 今天央漓说的话好像是真的,他挪地的实验还在继续。 如果央漓没有说谎,他暂时还做不到换了所有的土地和海水,不知道有什么办法才能阻止他。 安稚忧心忡忡地坐了一会儿,又去搜了搜西城大学失踪男生的消息,找到了报道。 那男生的妈妈在视频里泣不成声,说她觉得她儿子还没死,应该还在什么地方活着,说不定是被人绑架了,他们会继续到处找他,等他回来。 安稚深深地叹了口气,关上网页,开始做老师今天留的练习。 题目又多又难,安稚又神思不属,正做到焦头烂额时,忽然觉得有人摸了摸她的脑袋。 能这么无声无息摸到身后的,除了符渊,再没别人。 安稚转过身,看到果然是符渊。 他穿着一身织银丝的素袍,眼眸灿如寒星,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这么晚了,还不睡觉,要我帮你做吗?” 他俯下身,把手撑在她的书案上,看了看她正在做的东西。 等了一晚上,他总算是回来了。 安稚有很多事要跟他说,刚想开口,就忽然意识到,有一件事不太对。 非常非常不对。 “符渊,”安稚改口问他,“你觉得我有哪里不一样吗?” 符渊仍然在她身后,亲密地保持着这个象征性的环抱着她的姿势,顺了顺她的头发,又揪了揪她的发髻。 “和平时不一样?玩得比平时还疯,头发都跑乱了?” 安稚连忙理理头发,今天去了一次苦海底,在窝里滚了一圈,还戴过兜帽,安稚没照过镜子,也不知道头发已经乱成什么样子了。 符渊轻轻笑出声。 安稚说:“不是这个。还有没有别的不一样?” 符渊低头认真地看了一遍,“你今天穿了一条新裙子?” 他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裙摆,偏头看看裙摆上到处流动的金色光线,“很漂亮,适合你。” 也不是这个。 安稚抬起胳膊,把胳膊举到他的鼻子底下,“你不觉得我身上的味道不对?” 符渊牵住她的手,认真地闻了闻,微笑着下了个结论,“你一直都很香。” 安稚无奈,“不是,除了我的味道,你难道没闻出别的味道?” 这次符渊又认真地俯身闻了闻安稚,好像有点不好意思,“除了你的味道,还有我的味道。” 安稚仰着头看着他发怔。 猫是用气味划地盘的,下午在孽镜宫,央漓故意用猫身在她身上蹭来蹭去,肯定留下了气味。 安稚回来后,根本没心思洗漱,也没换过衣服,按理气味应该还在。 可符渊竟然闻不出来。 大猫的鼻子那么灵,却笃定地说,她身上除了她的味道,就只有他的味道。 安稚抬头看着他那张和央漓一模一样的脸,说不出话来。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为了不让符渊知道安稚到过苦海底的事,央漓偷偷动过手脚。 在安稚不知道的时候,悄悄抹掉了他留下的气息。 这也说得通。 可是安稚此刻心中疑窦丛生。 上次央漓出现时,符渊就在闭关,这次央漓出现,又是符渊不在的时候。 猫侍从说,符渊常常去闭关,一走就是好几天甚至几个月,善啸今天也说过,央漓也常常闭关,万事不理。 符渊是玄苍之王,央漓是苦海之主,两个人都位高权重,却全都把国事妥善安排,以自己离开的时候,一切还能正常运转为荣。 他们两个难道真的是一个人? 但是安稚没有证据。 一点确实的证据都没有。 符渊还在等着她说完,“有什么味道不对?”他笑了,“还能有什么味道,连我的鼻子都闻不出来?” 第42章 吃醋的猫 他说得很对,还能有什么味道他都闻不出来。 安稚在心中飞快地盘算了片刻,问他:“你真闻不出来?我今天去了一次苦海底。” 安稚把去七凉山时莫名其妙地传送到苦海底,又一次遇到央漓,还顺便升了一阶的事,对符渊讲了一遍。 但是没有说她怀疑两只猫就是同一只猫。 符渊听完,并没有任何可疑的表情变化,只是蹙了蹙眉。 “七凉山是有禁制的,就算是央漓,也不应该能把人轻易掳走,上一次飞地的事就很奇怪,我已经和南沉改了七凉山的禁制,竟然又会出问题。” 安稚提醒他,“出问题的不止是七凉山,央漓还把我直接送回飞魂岛了。” “这倒是没问题,”符渊说,“飞魂岛的禁制对你无效,只要是你,任何情况下都能自由进出。” 安稚感动了一秒,又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把央漓挪飞地的疯狂计划讲给符渊。 “所以央漓真的能把我们的世界的土地和海水全换掉吗?” 符渊听完,哑然失笑,“这倒不失为一个净化乾旋大陆的好办法。” 安稚瞪着他:“好办法?” 符渊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不用太担心,我觉得他做不到。” 安稚:真的? “就算是有十二阶大圆满的功力,乾旋也并没有这么霸道的法术,可以换掉整个大陆的土壤和海水,哪怕是我升到十二阶,也做不到。” 符渊笑了笑,“我觉得他知道你是那个世界来的,是在故意吓唬你玩。” 安稚默了默。 所以央漓又是在吓她取乐? 那他这次很成功,安稚真的被他吓到了。 可是在安稚的心底深处,总隐隐约约地觉得,央漓说那些话时,不太像是在开玩笑。 符渊仍旧一手搭着她的椅背,一手撑在书案上,保持着一个象征性地环抱着她的姿势。 安稚努力在他脸上搜索,半天破绽也没有找出来。 “那他挪那么多飞地干什么?”安稚问他。 “也许就像你说的,苦海底寸草不生,他想挪点土过来种树?”符渊猜测。 安稚心想:无论央漓到底是他哥哥,还是就是他自己,他大概都足够了解他,说的话也许靠谱。 安稚暂时把挪地的事放下,取出那块能召唤人的小红石头,拿给符渊看。 符渊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才说:“这只是一个传送的标记,并没有动过别的手脚,不用担心。” 符渊把小石子还给她。 “什么时候它真的发光了,就告诉我。他一直不肯见我,说不定这次我可以用这块石头去苦海底见见他。” 安稚点点头。谜团太多,她也很想再见一次央漓。 安稚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他,“符渊,你今天一整天都在曲罗岛的山洞里?” “没错,”符渊说,“我一直在曲罗岛打坐用功,怎么了?” “没怎么。”安稚说。 只要没到符渊和央漓同时站在她面前的那天,安稚就不能彻底放下他俩是一个人的猜疑。 安稚看着他琢磨:要是能在他身上做个什么记号就好了。 最好做在他不能留意也看不见的地方,如果下次央漓再召唤她时,身上也有记号,两个人是一个人的事就实锤。 符渊也在看着她,忽然换了话题,“所以你今天升了一阶?” 安稚还在想着做标记的事,心不在焉地回答:“是,在苦海底升的。” 符渊继续问:“升阶的时候,央漓帮你找到宠物了?” 安稚猛然意识到他为什么会问这个了,不知为什么,一阵又一阵地心虚。 安稚吞吞吐吐地把央漓找不到合适的宠物,无奈之下,亲自变成黑猫帮她安抚灵元的事说了。 符渊立刻问:“所以你刚刚才会问我,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他很机敏,脑子够快,马上就想明白了。 安稚只得点点头。 符渊看了她半天,才说:“送你回来的时候,大概为了不让我发觉,他把他的气味抹掉了。” 原来真的做得到。 难道真的是她想得太多,央漓确实是他哥哥? 符渊依然虚虚地环抱着她,好半天都没说话。 安稚心里七上八下,努力给自己鼓劲:到底在心虚什么?只不过被迫撸了一只猫而已……啊。 她生平撸过的猫不知道有多少,难道从今以后都不能再撸了,只能撸掸子一个吗? 真要为了一只猫,放弃整座美妙的猫林? 不可能的。 安稚的渣女心理建设完毕,自觉理直气壮了不少,抬起头,直视着符渊的眼睛。 符渊像是注意到她由开始时心虚得不敢看他,过渡到坦然地和他对视,他漂亮的眼睛中,渐渐冒出点委屈来。 安稚从没看过这只大猫的这种表情,忽然有点想笑,又觉得这时候笑不太合适,咬住嘴唇。 大猫立刻察觉了。 “你笑什么?”他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说说看,什么那么好笑?” 他吐字很轻,和央漓威胁人时的神情语气一模一样。 安稚走了一瞬间的神,忽然想起苦海底寂寞深宫里的那只黑猫。 “你在想什么?”符渊盯着她问。 不过马上就校正,“你在想谁?” 他也未免太聪敏了一点,安稚有点尴尬。 看出了她被猜对抓包的尴尬,符渊好像磨了磨牙。 一种熟悉的感觉突然汹涌而至,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向安稚直扑了过来,把她这艘小船拍扁。 安稚十分无语,“符渊?你又偷偷对我用魅术??” 符渊低头凝视着她,语气淡定,但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没有偷偷用魅术,我正在光明正大地用魅术。” 安稚:“……” 他光明正大的魅术很让人受不了。 他就在那么近的地方,看起来无比可爱,眼睛那么美,头发那么亮泽,胸膛那么宽厚,看起来就很好摸,安稚努力克制住伸手去摸他的冲动。 安稚克制得很委屈,“你用法术欺负人。” “谁能欺负你?你不是也会用魅术吗?”符渊不为所动,板着脸,“你不是魅力无边每只猫都想往你身上凑吗?来啊。” 他的法术嚣张霸道,安稚怒了:来就来,还怕了你一只小猫咪? 她仰起头,尽可能凶巴巴地盯着他,竭尽所能,跟他对着用魅术施法。 可惜她坐着,只能仰着头,感觉气势非常不够。 安稚正想站起来,符渊就伸手把她从椅子上拎起来,放在书案上。 现在高度合适多了。 符渊俯下身,双手撑在书案上,在几寸之外的距离盯着安稚,安稚也毫不示弱,凶狠地回盯着他的眼睛跟他较劲。 他清澈漂亮的眼睛如同让人迷陷的旋涡,好闻的呼吸轻轻拂过安稚的脸颊,安稚一阵又一阵地迷糊。 安稚刚想放弃,跟他说他赢了的时候,就听见符渊开口。 “你赢了。”他低声说,“我坚持不住了。” 安稚还没来得及高兴,他的嘴唇就覆了上来。 安稚脑中如同眩光般炸裂。这是他用到极致的魅术的作用,没人能受得了。 他在她的唇上压了一会儿,才分开一点,那双向来清澈的眼眸也多了层迷乱。 他轻声说:“是你诱惑我的。” 然后又重新贴了上来。 安稚觉得他在轻轻啮咬折磨她的唇瓣,忽然有舌尖划过她的唇间,像猫尾一样一闪而过。 好像尝到了好吃的东西,他从喉咙深处低低地叹了口气,用手勾住她的腰,把她向后按在书案上,整个人也倾身压了上来。 像猫终于捉住了猎物,他不由分说,撬开她的齿关,长驱直入。 安稚听见键盘被压到,发出叮叮当当报错的声音。 他说吻就吻,毫无征兆,安稚被他毫无保留的吻吻得头晕。 安稚迷糊地想,他竟然还在继续用魅术。 他的魅术没人能抗拒,压在上面的大猫诱人到极致,让人沦陷,安稚闭上眼睛,觉得他用手找到了她的手,和她十指交缠,抵死缠绵。 两个人都有点透不过气时,符渊才松开她一点,放她呼吸。 他依旧用鼻尖抵着她的,过了好一会,才低声问:“你比较喜欢谁的人身?我的还是他的?” 安稚知道他说的“他”是央漓,这完全没法选,安稚无奈,“你们两个长得完全一样啊。” 他离得太近,安稚一开口就会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嘴唇。 符渊伸出舌尖,猫一样轻轻舔了一下,才又锲而不舍地问:“那你比较喜欢谁的猫身,是他的还是我的?” “当然是你的了。”这次安稚答得很快,毫不犹豫。 因为她本来就是这么想的,黑猫再漂亮,也没有掸子合心意,再说都云养掸子好几年了。 符渊终于满意了,他忽然低下头,用头顶的猫耳亲昵地挨了挨安稚的脸颊,又蹭了蹭她的耳朵。 安稚:? “别人可以在你身上留下气味,我为什么不能?”他说。 安稚:行,你能。可问题是你现在是人身,这样蹭蹭也管用吗? 他压在她身上不肯起来,好像跟她敲定合同一样重申,“我是你的猫,你不能说不要就不要。” 安稚觉得冤死了,分辩:“我哪有不要你?” 今天只不过被别的猫稍微蹭了蹭,他就吃醋吃到翻江倒海。 安稚觉得,大概主要是因为那只猫是央漓,他和央漓抢东西已经抢成了习惯,反应特别大,大到有点离谱。 门口有猫侍从探头进来,看见两个人的姿势,立刻吓得缩回去了。 “什么事?”符渊问。 猫侍从在门外答:“王上,青霄那边有新消息了,送信的人正在伽和殿里等着。” 符渊犹豫片刻,恋恋不舍地又吻了吻安稚,才放她起来,“我有点急事,你先睡。” 他有事要忙,安稚关了青翳镜,自己回房睡觉。 躺在床上,安稚满脑子都是他刚刚那个吻。 所以他那么亲上来,是喜欢她的意思吗?还是乱用魅术,结果自己撑不住翻车了? 安稚望着床顶发呆,渐渐地睡着了。 睡到不知什么时候,忽然觉得有人。 安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是符渊。 “安稚,我找到希音了,明天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在她的床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愉快,听起来像是要去郊游。 安稚勉强用混沌的大脑想了半天,才想起“希音”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青霄的秘宝,盛容答应借给符渊的那个,符渊说过,他怀疑当初祭司就是用希音碎了凌霄岛。 安稚迷迷糊糊地说,“可是我明天还得上网课。” 符渊无奈,“那好,网课之后,我们再出发,你明天不用去七凉山了。” 竟然连符渊无比看重的七凉山的课都可以逃了。 “那你早点睡吧。”他说。 安稚无奈:我本来就是在睡觉啊这位大哥。 第二天,符渊忙了一早上都不见人影,不知道去哪了。 安稚上完网课吃过午饭,符渊才急匆匆回来了,竟然还带着南沉和边涯,让她换衣服准备出发。 安稚对着她那一大排奇葩和疑似奇葩的衣服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挑了妖妖灵的水红裙子。 “真要穿这条?”符渊一脸的不想要。 “没错。”安稚坚持,把裙子拉了出来。 这差不多是到现在为止最安全的一件衣服了。 符渊先过去找南沉他们时,一直不敢吭气的妖妖灵才开口说话。 “哈!为什么不穿这件衣服?为什么不想带我出去玩?玄苍王怕我参观你们两个卿卿我我?” “什么卿卿我我,胡说八道,”安稚说,“我们是要去办正事,你看还有别人呢。” 边涯今天带着凶器,腰上多了把像他的狗尾巴一样弯弯的刀,身上的衣服简洁轻便,看着是要去打架的样子,脚下还跟着他的小白狼。 小狼一看见安稚,就活泼地摇着小尾巴凑过来,仰起头,黑亮的眼睛在安稚身上到处乱找。 一看就是在找它的好朋友。 安稚指指隔壁,“小橘正在它房间里睡觉,你去找它吧。” 小狼听懂了,像一支小箭一样嗖地窜出去了。 安稚今天不去七凉山,手腕上没戴镯子,连南沉都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 他对符渊和边涯说:“去天藤岛,又不是去玩的,你们一个两个都带着宠物。” 边涯不以为意,摇了摇大毛尾巴,笑道:“你的那只鸟呢?也带上啊?” 南沉答:“它非要跟着老景去玩,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所有人汇合,边涯叫上小狼,大家一起下楼去乘云碟。 安稚跟着南沉他们一起下楼,觉得十分新鲜:公然逃课也就算了,竟然还拐带上了校长。 安稚落后两步问符渊:“要去的地方叫天藤岛?” 符渊答:“没错。希音被青霄的摄政王非侑带走了,我们有线报,说他逃到了青霄的天藤岛,所以要过去把希音取回来。” 符渊的语气很轻松,安稚却能猜出,这个非侑似乎非同小可。 只要看这次下副本的配置就知道了,竟然是三个大佬,带着安稚这个小杂兵。 安稚悄悄问:“南沉是几阶啊?” 符渊答:“十一阶。” 安稚又问:“那边涯呢?” 边涯的狼耳朵很灵,在前面听见了,回头自己答道:“我也是十一阶,符渊家的小宠物,你几阶?” 安稚不服气,“七阶。不过你的小白狼都没阶吧?” 小白狼并不在乎自己有阶还是没阶,听见安稚好像是在说它,开心地摇着小尾巴,和小橘一起一前一后地跑上几级台阶,围在安稚脚边打转。 符渊低声说:“你有点出息,跟它比。” 边涯听到安稚七阶的话却很惊讶,黑亮的眼睛变圆了,一对狼耳朵立得高高的,看着好像一只哈士奇。 “七阶?前些天听符渊说过,你的灵元不是五阶吗?你这才几天就升了两阶?升得这么快?” 连南沉都回过头,语气也相当讶异,“你又升了?升阶的速度已经超过符渊当初了吧?” 边涯笑道:“符渊,你乾旋神速升阶第一人的名号,好像要被你家小宠物抢了。” 符渊并不在意,悠然地跟在安稚身边,“她喜欢抢就抢,随便。” 出了洗魂阁,小白狼还和小橘玩在一起,恋恋不舍地不肯上云碟,边涯没办法,只得把它留下,交代猫侍从照顾这两只小毛团。 剩下的几个人上了云碟,直奔天藤岛。 红光一闪,转眼就到。 安稚看见,空中浮着一个庞然大物。 这也是一个浮空岛,却和安稚迄今为止见过的所有浮空岛都不一样。 它的形状像一只开口向上,斜放在天上的巨大漏斗。 云碟飞到漏斗开口的地方,安稚向下看过去,只见漏斗里面竟然生机盎然,郁郁葱葱。 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一直延伸到漏斗深处,植被茂盛,如同好大一片自然保护区。 符渊操控云碟进入大漏斗,才一进去,就让云碟缓缓地往下降。 他说:“不能再往里飞了,云碟太显眼,当心打草惊蛇。” 他们找地方落了下来。 地上的草足有没膝深,四周全是参天大树,树干上缠满了绿藤。 青霄气候寒冷,这个天藤岛却与众不同,不知为什么,整座岛都很暖和,和青霄其他地方比起来,就像一个大暖房。 安稚问符渊:“你打算把这里推平吗?” 上次在乾旋大陆的荒漠里,他一招破空隆就炸了好大一片,这个大漏斗就算大,估计他一会儿也就炸完了。 符渊表情无语。 “安稚,天藤岛特殊,岛上全是各种奇花异草,乾旋的花草,不用说在下面的幽冥之地,就算是在浮空岛上,也生长不易,品种不多,不能随便乱炸,炸了就没了。” 南沉也淡淡说:“要是符渊把岛平了,毁了这些绝世珍品,只怕就算是玄苍王也要被人骂上几百上千年。” 安稚忽然想起光秃秃的苦海底,还有央漓的孽镜宫里没有竹子的竹林和没有莲花的莲花池。 她懂他们的意思了。 安稚琢磨,那为什么不干脆调动个成千上万人过来搜? 调动这种数量的人手,对玄苍王来说肯定是小事,来个手拉手地毯式搜索,不可能找不到人。 这只说明一件事。 这个岛本身就很难对付,需要三个大佬亲自出马,调动其他人手过来就是白送人头。 安稚立刻往符渊身后退了退。 符渊看见她的动作了,对她微笑了一下,“有我在,你怕什么?” 边涯一下云碟就没跟他们说话,自顾自闭上眼睛,双手掐诀。 过了好半天,他才睁开眼睛,“这里有非侑的气息,很淡,应该是被故意抹除过,”他微微一笑,“不过我还是能闻得出来。” 安稚心想:边涯还真的很像一只鼻子奇灵的大狗狗。 边涯带队,几个人徒步往大漏斗的深处走。 符渊和安稚垫后,南沉在中间。 南沉必然要走在中间,否则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大漏斗是斜向下的,林深草密,几乎没有路,不太容易走。 好在边涯遇到不好过的地方,随手一挥,掌上罡气如刀,连腰上的弯刀都不用动,树枝藤蔓就自动退开了。 安稚好奇地东张西望,忽然看到一根缠绕在树干上的绿色的藤蔓上,开着一朵蓝色的小花,层层花瓣合着,好像含苞的芍药。 安稚扯扯符渊,“看,那朵花好漂亮。” 符渊看了看,随手摸了一把安稚的头,继续往前走。 安稚回头瞥了一眼,发现就像在响应她夸它的话一样,树藤上噗噗噗地一口气绽放了两三朵花。 从来没见过这么乖的树藤,安稚忍不住对它笑了笑。 那根树藤立刻脱离了依附的树干,向安稚伸了过来,轻轻去搭她的胳膊。 符渊忽然回头,“安稚,跟着我。” 树藤像受到惊吓一下,嗖地缩回去了。 安稚跟着他们继续往里,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只要是她经过的地方,旁边的树干上,草丛里,时不时都会冒出几朵一样的小蓝花来。 刚刚那根树藤好像在一路跟着她,对她说:快夸我漂亮,我就开花给你看。 它从各种草丛树后探出来,只露出一小截,看不出延伸到哪里。 这根藤难道是没有根的?居然会满岛乱跑。 前面是个大斜坡,符渊回过身,伸手握住安稚的手,解释:“路不好走。” 安稚乖乖地牵住他的手下坡,忽然发现,那根会开花的小藤竟然还在跟着她。 跟了一会儿,那根小藤也试试探探地伸过来,去勾安稚的手指头。 安稚觉得很有趣,任它勾住了。 就这么左手牵着符渊的手,右手悄悄牵着小藤,走了一段特别难走的路。 第43章 吱吱的软饭 最前面的边涯忽然停了下来。 他好像抽了抽鼻子。 “前面有陷阱。”边涯回头对大家笑道,“应该是非侑布的,我又闻到他的味了。” 安稚也跟着停下来,她一停,小藤就像小朋友拉勾一样,拉起安稚的手摇了摇,勾着安稚的尖端又噗地开出一朵花来。 那朵蓝色的小花自动从藤蔓上脱落下来,掉进安稚的手心里。 安稚明白,它的意思是送给她了。 也不知道这藤蔓是敌是友。 安稚拉拉符渊,把花举起来给他看,“符渊,你看,有一根藤送了我一朵花。” 符渊看了一眼,并没太在意,“不错。”他说。 既然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安稚就把那朵花别在了头上的洛仙髻旁。 花香清新,像栀子又像茉莉,让人心情愉快。 符渊正在打量前面,顺口问边涯:“他布的是地焰铁马阵?” 安稚跟着看看前面,看起来就是和别处一样的荒草和树丛而已,也不知道他们几个是怎么看出来的。 边涯点头,“没错。” 南沉道:“这种阵对付一般人也够了,估计他没想到,这次打算来找他麻烦的是符渊。” “地焰铁马阵是什么?”安稚问符渊。 符渊握着她的手,“走,我带你进去看看。” 看看? 他的口气好像是打算带安稚去逛街。 符渊拉着安稚,越过南沉和边涯他们,往前走了几步。 眼前忽然一变。 天变黑了,乌云压顶,地上腾起一阵阵热气,好像把人放在了煎锅上,脚下原本翠绿的草叶受不了热气的炙烤,伏倒下去,变成焦黑一片。 地面发出咔咔的怪声,很快就四分五裂,露出下面火红翻滚的岩浆。 热气更重,灼得人脸上发疼,滚烫浓稠的岩浆缓缓地从地下涌出来。 岩浆马上就要流淌到他们脚边,符渊对安稚伸出手。 “来,抱住我,我带你起来。” 安稚没有抱他,低头看了看正在往她这边流的岩浆,心中只有一句话:这也太扯了。 这里是浮空岛,就算地面再裂开,顶多露出下面的天空,怎么也不会冒出岩浆来。 “这是幻象吧?”安稚判断。 符渊悠然道:“虽然是幻象,但是一旦碰到了,你还是会受伤。” 安稚二话不说,立刻抱住符渊的腰。 符渊弯了弯嘴角,用一只胳膊搂住安稚,另一只手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是黑色的,像一只小碗,只是这碗的碗底是完美的半球形。 符渊把它往下一抛。 它一落地,就倒扣在地上,尺寸骤然大涨,一直涨到一座小丘那么大才停了下来,好像在岩浆河流中多了一座小小的孤岛。 符渊揽住安稚轻轻一提,两个人就凌空而起,落在倒扣的小碗的最顶上。 周围的岩浆还在翻滚,只见裂开的地缝中,竟然爬出了无数士兵,每个都戴黑盔穿黑甲,全副武装。 爬出来的不止是士兵,还有黑色的战马,马身上也披着黑色的铁甲。 有人一声号令,战马嘶鸣,步兵们高举武器,骑兵翻身上马,宛如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开始对安稚他们所在的小丘发起冲锋。 符渊一抬手,大团的火焰扑出去。 正在往山上冲锋的黑甲士兵遇到火团,就像被熔化了一样,团成黑色的块块滚回到地缝里。 然而还有源源不绝的士兵和战马从地底下涌上来, 一批又一批,乌压压的成千上万,好像没有完的时候。 不过这对符渊不是什么大问题,他揽着安稚,随手化掉地底下钻出来的士兵,有多少杀多少。 碗底是圆弧形,还很光滑,不太好站,安稚紧紧地抓着符渊的衣服,东张西望。 “它们其实是玄铁砂。”符渊跟安稚解释。 他的意思是,这些士兵都是铁砂变成的? 安稚只听说过喝茅成剑,撒豆成兵,头一次听说能把铁砂变成士兵这种事。 “玄铁兵并不太难杀,是靠数量取胜,你要不要试试?”符渊问。 安稚一手抓着符渊,腾出另一只手,也试着发了一个紫焰,用它去烧一个士兵。 可惜功力不够,士兵不疼不痒的全无反应,没什么效果。 “七阶的紫焰应该够了,是你的用法不对。”符渊说。 他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纠正她掐的诀,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不时自己把快要爬上来的士兵打回去,同时忙着这么多事,竟然还是很从容。 安稚试了好半天,才终于成功地熔掉了一个士兵和他的战马。 熔了一个之后,就开始上瘾,安稚的紫焰一个接一个地打出去。 怪不得大猫那么喜欢放火,用紫焰确实比用破空隆好玩,一大团火扑出去,相当有成就感。 “这样杀太慢。”符渊说,“我教你用紫焰烧一片的办法。” 他耐心的教她掐诀施法,一会儿就成功地把安稚的紫焰升级成面杀伤的凶器。 大火团发出去,一烧一大片。 安稚在符渊的指导下,也变成了一个放火小能手,越打越流畅。 符渊看见她上轨道了,就不再插手了,只负责从背后双手搂着她的腰,免得她发紫焰时一激动,从圆溜溜的大碗上滚下去。 还帮她看着周围,时不时提醒她,“看,那边又有人要冲上来了。” 安稚问他:“你不动手吗?” 符渊悠然答:“你来就行了。我的理想就是吃我家吱吱的软饭。” 安稚衣服上的妖妖灵轻轻啧了一声,不过没人理它。 安稚无语地抬头瞥符渊一眼:练好宠物帮自己打架,就是他打的如意算盘。 符渊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叫:“安稚……” 安稚百忙之中回头,“嗯?” 符渊扫了一眼安稚身上的衣服,有点吞吞吐吐,好像很不爽两个人说话,还有个妖妖灵在旁听。 “安稚,昨天晚上我们两个……” 安稚帮他接,“……因为你乱用魅术,一不小心,有点擦枪走火?” 她就知道符渊今天一定会找机会跟她谈这个。 但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挑了这个一大群铁砂兵往上冲锋的时候,安稚还在忙着一个一个往外发着大火球。 一心二用,相当刺激。 听见他们讨论“擦枪走火”什么的,妖妖灵更大声地啧了一声,仍然没人理它。 “我不知道在你们的世界是怎样,但是在我们乾旋,一般如果这样的话,”符渊说,“两个人就会换血契。” 换什么东西? 安稚手里的火球嗖地打偏了。 “换血契。”符渊又说了一遍,“血契一换,生死不离。” 生死不离? 生死?不离?? 安稚彻底忘了发火球的事。 “生死不离”这四个字感觉相当严重,比安稚预料的求交往什么的,严重得太多了。 符渊从后面搂着她的腰,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低声问:“所以我们两个要不要换血契?” 安稚有点结巴,“就只亲了一下,还是在魅术的作用下控制不住才亲的一下,也要换血契吗?” 他们乾旋的风气竟然这么保守。 安稚立刻有了种诱拐了良家少猫的罪恶感。 她完全没在管铁砂兵的事,有好几个士兵已经冲上来了,可惜踩不稳光滑的碗底,正在叽里咕噜地往下滑。 符渊腾出一只手帮她把铁砂兵料理掉,才问:“在你们那个世界,难道都是可以随便亲的?” “那倒也不是,”安稚尴尬,“不过我们那边一般都是先谈个恋爱什么的,如果恋爱感觉很好,才会结婚,结婚以后要是觉得不合适,还能再离婚。” 没有一上来就要“生死不离”。 符渊想了想,“好。那就先按你们的规矩走流程。要怎么谈?” 安稚噎了噎。 所以要怎么谈? 安稚有点脸红,转过头,假装在认真发火球,“大概就是约会什么的吧,其实我也没谈过……” 符渊低头吻吻她的头顶,“没关系,你不用管了,这件事交给我。” 安稚红着脸继续发火球,就听见头顶上,他好像在自言自语,“还是换血契的好,换了血契,你就是我的了。” 安稚:“……” 这只猫的占有欲强到这个份上,好像有点疯。 士兵爬出来的速度终于渐渐慢了下来,最后一个连同他的马被安稚熔化成团后,符渊弯下腰,用手覆上脚下的半球。 半球迅速缩小,恢复成了原来的大小。 与此同时,像是什么力量被抽走一般,由远至近,刚刚被烧黑的草丛褪去了黑色,恢复成浓郁的翠绿。 翻滚着岩浆的裂缝也跟着收拢消失,一片焦土的幻象范围飞快地缩小,最后收拢在符渊手底下倒扣的小碗里,不见了。 边涯和南沉重新冒出来了,原来他们两个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正在游手好闲地聊天。 安稚听见南沉正在说:“一个地焰铁马阵而已,符渊睡着了?怎么会这么慢?” 边涯笑了一声,“你以为他真是来认真捉非侑找希音的?你们鸟的耳朵就是不灵,我刚才听见他在阵里跟安稚说……” 他话还没说完,就一眼瞥见符渊他们出来了,立即收声。 玖拾光 安稚又看见小藤了。 那根青色的小藤就等在她刚刚进阵的地方,本来蔫哒哒地趴在地上,看见她平安出来了,立刻振奋起来,噗噗噗连着绽开了好几朵小花。 符渊没有注意这个,他正弯下腰,把地上倒扣的黑碗翻了过来。 哗啦啦一声响,里面竟然装着满满一碗黑色细粒,应该就是符渊说的玄铁砂。 边涯笑了笑,“真有钱,竟然在阵里放了这么多玄铁兵。” “你炼的玄铁砂,送给你。”符渊把碗往安稚面前一递。 安稚莫名其妙,并不想接,“我要这个干什么?” “这是墨谷的玄铁砂,谁熔了它,谁就是它的主人,就算你不用它布地焰铁马阵,直接撒在地上,也能变成玄铁兵,听你指挥。” 安稚问:“听我指挥?真的?能帮我整理房间跑腿买东西吗?” 符渊默了默,“他们是士兵,不会帮你干杂活,只会帮你打架,你让他们打谁,他们就打谁。” 安稚懂了:所以糊里糊涂就变成了一只玄铁大军的主人。 安稚小心地接过那碗沉甸甸的铁砂,问符渊:“我放在哪?” 总不能就这么捧着。 符渊拿出一个比化妆镜还小还薄的小黑木盒,递给安稚,“我帮你做的。和玲珑匣一样,可以用来放东西,只是里面地方没有玲珑匣大,不过胜在携带方便。” 安稚把碗抱在怀里,接过这个迷你玲珑匣,发现里面有九根不同颜色的细丝,可以拉出来。 安稚把一根黑色的细丝黏在碗上,小碗连同满满一碗玄铁砂都消失了。 他俩凑在一起鼓捣了半天,南沉等得受不了了,“走了。再磨蹭天都要黑了。” 他转身毫不犹豫地就往大漏斗外走,被边涯一把揪住袖子,拽了回来。 “是这边。你跟着我,不要自己乱跑。” 路很不好走,越往大漏斗深处走,空间越窄,天空不见了,上面的岩壁压得更低,感觉更压抑,越来越像一个山洞。 再往前,是一大片高到顶天立地的草丛,草叶直抵岩洞顶。 在这么高的草前,安稚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小蚂蚁。 不过草长得很漂亮,一叶又一叶的叶片从地上笔直地拔起来,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叶片的尖端随风漾出无数点闪烁的星光,飘飘摇摇地向下散落。 阳光照不进这么深的地方,草叶上的点点星光就像萤火虫一样,照亮周围。 安稚一路都在仰头看着这么美的星光,心不在焉地跟着边涯他们。 边涯带着大家走了一阵,忽然说:“这里不太对,我们好像又绕回来了。” 安稚看不出来,反正周围的草长得都一样。 南沉说:“为什么?我觉得方向好像是对的。” 其余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南沉觉得方向对,那说明什么?说明方向绝对不对。 他觉得对比他觉得不对还可怕。 “我们好像是绕了一圈又回来了,因为我闻到我们刚刚走过时留下的气味了。”边涯说。 所以他们莫名其妙地在深草里兜圈子。 边涯小心地带着大家继续往前,过了没多久,就挫败地说:“还是在兜圈子。我能闻出我们路过了这里两次。” 安稚:他的狗……呃……狼鼻子真好。 安稚估计,这种草的迷阵什么的,绝对经不起符渊的一个十一阶破空隆。 可是这会撒星星的草一看就不是普通草,符渊肯定不会动手。 边涯想出了一个歪主意,“不如这样,我们干脆让南沉带路吧?说不定他迷着迷着路,就把我们带出去了?” 所以这是负负得正的意思? 有东西轻轻勾了勾安稚的手指。 又是那根小藤,它勾了勾安稚,嗖地缩进旁边的深草里不见了。 安稚突然意识到,它好像是在帮她引路。 第44章 秀恩爱,死得快 安稚指指小藤消失的方向,犹犹豫豫地问边涯:“不然我们走这边试试?” 反正走哪边都一样,边涯二话不说,就往安稚指的方向走。 小藤一直都在。 它时而悄悄来勾勾安稚的手,时而并不露头,而是在草丛中开出蓝色的小花。 安稚跟着它引导的方向,带着大家往前。 几个人在星星草中穿行,速度还不慢,这回连边涯都惊奇起来,“我们已经很久都没经过我们走过的地方了,现在的路都是新的。” 南沉却不报什么希望,郑重地说:“可是我觉得这么走是错的。” 他这个万年反指标生效了。 他的话音未落,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几个从顶天立地的星星草迷宫中钻了出来。 边涯对安稚佩服得五体投地,真诚地对符渊说:“符渊,怎么办,我也开始想吃你家吱吱的软饭了。” 他的耳朵是真的好,符渊刚刚在地焰铁马阵里说的话,他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 符渊淡淡地扔给他三个字:“排队吧。” 安稚的注意力却全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 前面是好大一片美丽的白色花海。 大朵大朵雪白的花朵在昏暗的光线中争先恐后地怒放着。 这花海不是长在地上的,而是爬满大漏斗的一圈岩壁,让这里宛如一个从上到下都开满了鲜花的巨型隧道。 想再往前,就得从鲜花隧道中穿过去。 走得越近,边涯就越痛苦,抱怨:“这什么味儿?我的鼻子都要瞎了。” 说得好像他的鼻子上长了眼睛。 安稚当然也闻到了,这些白花的香气浓稠得像搅不开的厚粥,不客气地往人的鼻子里灌。 边涯抱怨,“这是什么毒花?还挺霸道,让人想吐,而且头晕腿软。” 他们三个修为那么高,都有点受不了。 南沉好像也不太舒服,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颗黑色的小丸,给一人发了一粒。 符渊也没问是什么,拿过来先喂给安稚,看着她吞下去了,才问南沉:“这是解毒用的?” 南沉摇摇头,“平心静气的。” 所有人:??? 南沉耐心解释:“我们身上没带能解毒的丹药,万一中了毒的话,一定会很暴躁,暴躁不利于修行,与大梵天功修心的道理相悖,所以提前给大家平心静气。” 吃了平心静气丸的安稚平心静气地想:南沉师父考虑得实在太周到了。 边涯拒绝了平心静气丸,通知了一声,“我要闭气了。”就不再说话。 南沉也不再吭声,很明显已经开始闭气了。 花香熏人,符渊的脸色也不太好,不过他没有闭气,他蹙着眉,“我们都可以用沉息功闭气,安稚怎么办?” 安稚的沉息刚入门,还远远没有练到能彻底不呼吸的程度,要过这么大一片花海,一直憋住不吸气是不可能的。 边涯的思路过于活跃,瞄一眼符渊,再瞄一眼安稚,咬着嘴唇努力不把想法说出来。 安稚看看大家,小声说:“其实……我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边涯不闭气了,惊奇地问:“你不恶心?不头晕,不想吐?” 安稚摇摇头,“我就是觉得香气太浓了,不太好闻,其他没什么感觉。” 南沉也绷不住了,开口说话:“会不会是因为她是人,才会不受花香的影响?” 符渊认真研究了一遍安稚如常的脸色,又上下看了看她,忽然靠了过来。 他扶住安稚的头,轻轻闻了闻安稚发髻上别着的小蓝花。 “你刚刚说,这是一根藤送给你的?”符渊问。 “没错。”安稚点头,“一根小藤,一直跟着我们,刚刚也是它在草丛里帮我指路。” 安稚看看周围,小藤不在,不知道又躲到哪里去了。 边涯已经反应过来了,问:“这是解药?” 他也凑过来闻了闻,深吸一口气,感叹:“好舒服。” 南沉身为师父,好像不太好意思凑过来闻弟子的脑袋,安稚想伸手到头上把小蓝花摘下来递给他。 手却被符渊按住了。 他示意南沉,“自己过来闻。” 安稚知道,他这是担心小蓝花一离开安稚,安稚就会中毒。 他们三个解毒后重新闭气,和毫无反应的安稚一起穿过了大片的花海。 这一次安稚一路走,一路都在找小藤,小藤却一直没再出现,不知道是不是还在跟着他们。 又走了一段,边涯忽然停了下来,他嗅了嗅,揣度着说:“我闻到了……” 大家都在等着他说完。 “……钱的味道。”他说。 大家:? 边涯解释:“前面好像是个很贵的阵法,还不错,估计布起来绝对不便宜。” 他说“还不错”,那就不能轻敌,这次四个人一起进了阵。 安稚本以为会像刚才在地焰铁马阵里一样,一进去就天地变色,周围爬出怪物来,可是阵里竟然还是林深草密的景象,和阵外相比,并没有任何变化。 安稚轻轻地“咦”了一声。 妖妖灵憋了这么半天没说话,终于忍不住开口指点,“你没看出这阵的问题?再仔细看看。” 仔细看,安稚也看不出毛病来。 树就是那样的树,草就是那样的草,树干上缠着树藤,长着苔藓,脚下是各式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与阵外别无二致。 安稚抬头向前面瞥了一眼。 立刻怔了怔。 遥遥地,在茂盛的植物枝叶的空隙里,安稚看到前方不远处,好像还是一大片白色花海。 和刚刚过了的那片花海一样的花海。 安稚又回头看了看,这次真的看出问题来了。 前面的每一棵树,每一丛草,和身后都是一样的。 就好像有人在他们面前立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出身后的景象,只是这镜子看不见,也摸不着,映出来的景象无比真实。 正在这时,前方一片响动,几个人从树丛中钻了出来。 竟然是符渊、边涯、南沉,还有安稚自己。 长相和穿的衣服也全都一模一样,看不出分别。 安稚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第一次这样看到活脱脱的另一个自己站在面前,满脑子都是:“原来我看起来长这样?” 虽然平时也照镜子,但是感觉完全不一样。 符渊在旁边低头对安稚说:“这是镜阵,里面有另一个自己,有点难对付。” 安稚嗯了一声,还在上下打量那个安稚,心中觉得自己看上去还不错,口中却说:“浮空岛上的阳光太好,我最近好像晒得有点黑啊。” 对面的安稚也瞧了瞧这边,感慨,“我觉得我长得还是挺好看的。对吧?” 没见过这么自卖自夸的,大家一起默了默。 符渊往前几步,“我先来吧。” 对面那个符渊也看了这边一眼,对其他几个人说:“你们等着,我先来。” 安稚回过神来,心想:什么意思?要打架吗? 只听对面的安稚问那个符渊,“什么意思?你要过去和那个你打架?” 虽然这边的安稚没有问,符渊还是回过头对她笑了笑,好像这问题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他说:“要过镜阵,就得自己打败自己。” 对面的符渊也跟那个安稚解释了一句类似的话。 安稚忽然不安了。 符渊和镜阵中的符渊长得一模一样,真打起来了,怎么能分得清谁是谁?又怎么会知道最后到底谁打赢了? 就像悟空和六耳猕猴,最后留下的是谁,变成了千古疑案。 安稚只在脑中想了想,对面的安稚却直接说了出来。 她说:“可是你们两个长得一样,弄混了怎么办?” 安稚发现,对面的安稚和她的思路一样,但是比她直接得太多了,有话就会立刻说出来。 那个符渊回过身,忽然握住那个安稚的手,用另一只手揽住那个安稚的腰,在大家面前,就把她拉进怀里抱住,温柔地低声问:“镜阵总是要过的,那你说怎么办?” 镜中的符渊完全是行动派的,动作直白到让安稚目瞪口呆。 恩爱都被他俩秀完了。 他们这么旁若无人地公然抱来抱去,让安稚有点尴尬。不过仔细看看他们,安稚已经意识到分辨两个符渊的方法了。 镜中人看起来虽然长得一样,多观察一下,就会发现不同—— 他们和原身是镜像对称的。 符渊的脸很完美,左右反过来也看不出区别,但是他身上穿的衣服和安稚他们一样,是右衽,左前襟在上,掩着右襟。 对面几个镜中人的衣服却全都是左衽。 安稚的念头一动,对面的安稚就伸手拉拉那个符渊的衣服,“我知道了,你的衣襟是往这边搭的,对面那个是往那边搭的。” 安稚郁闷了:这明明就是她先发现的…… 安稚身边的真符渊低头对她微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就往前走。 对面的符渊就直接得太多了。 他仍然抱着那个安稚,低头用嘴唇贴了贴她的额头,又滑下去,吻了吻她的鼻尖,才恋恋不舍地说:“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边涯在旁边发出一声单身狗的叹息,“你们真是够了。” 好像正在起腻的不是镜中人,是真的安稚和符渊一样。 对面的镜中边涯也说:“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还打不打了?” 两个符渊这才走到中间。 他们一交手,安稚就看不清了。 这里地方窄,旁边又都是队友,两个人用的都是小巧功夫。 小巧,但是又快又凌厉,罡风逼得其他人都在尽量向后退。看上去两个人谁都没在客气,都在互相痛下杀手,要置对方于死地。 安稚忽然有点害怕。 念头一动,就听见对面的安稚在两人交手的轰鸣之中问:“这样打,真的会受伤会死吗?” 和她想问的问题一样。 不用她开口再问一遍,身边的边涯就回答:“当然会死,否则镜阵为什么这么贵?” 安稚急了:符渊再厉害,符渊打符渊,势均力敌,那不就一定是一个非死即伤的局面? 南沉转过头,“放心,符渊以前进过几次镜阵,他知道该怎么对付。” 安稚凝神继续看真假符渊打架,看了一会儿,居然也看出门道来。 两个符渊看起来招数一样,每一招都几乎是同时发出来,仔细看的话,却并不是。 那个镜中的符渊总是比真符渊稍微慢一丁点。 其实这件事刚刚就很明显。 每次都是安稚先起心动念,想做一件事说一句话之后,对面的安稚才开口说类似的话。 这并不像照镜子那样,镜里镜外的人一切同步,这是一面有延迟的镜子。 延迟的时间非常短,只不过是在瞬息之间,但是高手过招,毫厘之差定生死,那个符渊凡事晚一步,就差得太远了。 安稚正在这么想着,就听对面的安稚急道:“符渊,你得比他快啊!” 安稚心想:那是不可能的。 果然,镜中那个符渊很快就落了下风,他的每一招都在真符渊的意料之中,符渊找了个空档,一招横扫过去,正中对面的符渊。 安稚看到,那个符渊怔了一瞬,衣袍与三千墨发被罡气激得扬起,在空中飘舞,整个人忽然像破碎的镜子一样,崩裂成千万块,然后消失了。 安稚心中猛地抽痛了一下。 虽然明明知道那个符渊是镜阵造出来的,亲眼目睹大猫崩裂的情景,还是让人有点受不了。 对面的南沉和边涯看到他们的符渊被杀,全都急了,一起向符渊冲了过去。 这边的边涯他们也马上提刀加入战团。 对面的安稚却没管那么多。 她一个人跑到刚刚那个符渊碎裂的地方,满脸的惊惶失措。 那里一片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安稚呆站在原地,仿佛被吓傻了一样。 “符渊!”她大声喊。 没人回答。 “符渊!你在哪?”她又喊了一声。 安稚默默地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滑下脸颊,用手摸了一把,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对面的安稚也哭了。 她蹲了下来,双手抱住膝盖,埋下头,泣不成声。 安稚看了她一会儿,起手掐诀。 那个安稚如同收到了感应一样,抬起头看向她,再看看她正在掐诀的手,却茫然地蹲在原地,没有动。 两个人的心意相通。 她是七阶,她应该也是七阶,安稚没什么把握,不过还是竭尽全力地发出一个破空隆。 破空隆轰然而至,竟然起效了。 那个安稚也像镜子遇到重锤猛击一样,在碰到破空隆的瞬间骤然碎裂,变成千块万块,凭空消失了。 发出破空隆时,安稚心中所想就是镜中人心中所想:和她那么亲密无间的符渊碎了,如果让她也碎了,都碎裂之后,也许会在镜中的什么地方重逢吧? 边涯和南沉把他们各自的镜中人都接手过去,认真应付,符渊一个人回到安稚这边。 他扶住她的肩膀,低头认真地去看安稚的眼睛。 因为一个符渊的幻影消失就难过,实在有点丢脸。 安稚随口乱编借口,“我没事,就是生平头一次把自己杀了,有点不太好受而已。” 符渊点点头,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那边还在继续打架。 两个边涯身形敏捷,手中弯刀如月,扫劈拨削,寒光若电,两个南沉却都彼此站得远远的,白衣飘飘,一身大家气度,正在用光明正大的功夫对轰。 有延迟的优势在,边涯和南沉也很快就双双搞定。 镜中人全部消失时,几人面前,一面顶天立地的大镜子缓缓浮现出来。 这才是镜阵的真身。 巨大的镜面从一角开始,正在飞速地崩裂。 开始还是几根裂纹,裂纹蔓延开来,分出更小的分支,大大小小的纹路很快爬满了整面镜子。 符渊忽然伸出手。 抢在镜子彻底崩溃之前,一块巴掌大的碎片离开镜面,飞到了他的手掌上。 他这一动,镜子瞬间撑不住了,裂成粉碎的无数块,如同闪亮的冰晶,飞散着消失在空气中。 只留符渊手里的那块碎片。 他把碎片递到安稚眼前。 小小的镜子碎片中,映出两个人影,是安稚和符渊。 符渊举着碎片,并没有动,镜中的符渊却伸手扶住那个安稚的头,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 安稚仰头看向符渊,镜中的安稚也跟着仰头看向她的符渊。 符渊对她微微一笑,“他们还好好地待在镜子里面。好了,我们走吧。” 镜子里的符渊也对那个安稚说:“好了,我们走吧。” 镜外的人没有动,镜中的两个人却转过身,手牵着手,他们的身后,南沉和边涯也跟了上去,几个人一起消失在密林里。 安稚知道他是在想办法哄她开心,但是心中宁愿相信,镜中的两个人还在另一个世界,快乐地继续活着。 符渊放下手中的碎片,袍袖一拂,用地上的泥土把碎片掩住。 他埋好碎片,才拉住安稚的手,“这次我们真的走吧?” 安稚点点头,回握住他的手。 几个人继续往前,阳光已经照不到这么深的地方,四周愈发地阴沉。 “这里真暗。”安稚说。 边涯回过头,“拿点东西照亮倒是容易,只是太惹眼了。” 安稚连忙说:“没关系,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她的话音未落,仿佛是响应她的话一样,周围的树上,草丛里,崖壁上,全都亮起了一串又一串的小灯。 安稚仔细看过去,才发现是一种藤上结的果实,一颗颗滚圆的小球现在全都发出柔和的光。 这些小灯串不知道有多少,到处都是,把这里点缀得宛如仙境。 符渊攥了攥她的手,低声说:“这是什么人,这么讨好你?” 第45章 小藤 在千万点小灯柔和温暖的光晕中,安稚心想:不会又是那根小藤做的吧? 她到处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到熟悉的小藤的影子。 正在到处看,忽然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安稚莫名其妙,“你干什么?” 符渊淡定答:“前面是下坡,不好走。” 安稚无语:“请问从进这个岛到现在,哪里不是下坡?” 符渊只管抱着她,笑而不答,一直到边涯说前面又有个陷阱,才把她放下来。 这里三步一个陷阱,五步一个法阵,几个人又连着过了好几个用边涯的话来说——“能闻到钱的味道”的大阵。 几个阵里都是拼硬功夫,由符渊他们三个砍瓜切菜就够了,用不上安稚,安稚主要负责围观吃瓜。 围观也能围观出心得。 安稚发现,符渊说得没错,南沉确实是这几个人里面修炼得最正气的人。 他的功夫踏踏实实,都是《大梵天功》那套书里讲过的最经典的功夫,可是一样的功夫,他用起来就排山倒海,就是不同凡响。 再加上他冷冰冰的一张脸,白衣如雪,不染俗尘,端庄地站着,就是一身宗师气度。 符渊就不太一样,他的功夫要杂得多了。 他不耐烦正经地打架,大概是嫌弃无聊,有一搭没一搭的,时不时冒出点安稚完全认不出来也看不懂的招数,千奇百怪,花样百出。 也不知道这只大猫以前都乱学了一堆什么奇怪的东西。 要是他突发奇想的招数不管用,被阵里的妖魔鬼怪钻了空子,他就会一脸不爽,忽然一招气吞山河地推出去,瞬间把对方全灭,比南沉还恐怖。 边涯就简单得多了,一把弯月形大刀忽大忽小,风激电骇,横扫一切,砍就完事了。 “每个人的功夫都有自己的特色啊。” 他们斩杀幻阵里无数小妖精一样呲着长牙的干瘪小人时,安稚抱膝坐在旁边小声感慨。 符渊他们在打架,离得远,妖妖灵比较敢出声,接口问:“那你的特色是什么?” 安稚噎了噎。 想想说:“我能以七阶的水平悠闲地坐在这里看戏,就是我的特色。” 妖妖灵笑了一声,“懂了。擅于抱大腿。” 安稚反驳,“谁都有弱的时候,弱小的时候不抱大腿,非要自己硬刚,那不叫有骨气,那叫蠢。慢慢来,总有强的时候,早晚有一天,我让你们全都抢着抱我的大腿。” 妖妖灵笑答:“好,我等着那天,我从上古活到现在,沧海桑田都等到了,你这个估计,大概,也许,也能等得到吧?” 安稚默默地伸指弹了裙摆一个暴栗。 妖妖灵笑道:“你弹衣服没用,我又不疼。” 安稚闲着没事,想起一件一直想问它的事。 “妖妖灵,你是被限制在这件衣服上走不了了,对吧?那我要怎么帮你,才能让你离开这件衣服?” 妖妖灵好像怔住了。 它不可置信地问:“你不知道我有多珍贵?” 安稚不在意,“知道,上古妖灵嘛。” 妖妖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一般人拿到我,都会把我当成宝贝,用烧掉衣服来要挟我,让我帮忙做各种事,或者挂出来,大宴宾客的时候给人参观炫耀,让他们问我奇怪的问题取乐。” 安稚奇道:“你说话不是只有我能听到吗?” 妖妖灵嗤之以鼻,“我想让谁听到,就能让谁听到。”说完又有点心虚,“你们那个玄苍王除外。” 它接着说:“你却想放了我?你脑袋是不是抽了?” 安稚只不过推己及人,觉得要是自己的话,肯定不喜欢天天被限制在一件衣服上动不了。 想想都觉得不自由。 “你脑袋才抽了。我好好的一件衣服会说话,穿着感觉太奇怪,还是把你弄下去的好,”安稚说,“你说吧,我要怎么帮你?” 妖妖灵叹了口气,“要放我可不太容易。我是上古的妖灵,要靠上古的提婆兰的花蕊才能续命。” 听起来好像濒临灭绝的大熊猫。 “提婆兰四百年一开花,那年正是提婆兰岛的花季,我吃饱了不小心睡着了,原本打算眯一下再采下面四百年攒着吃的花蕊,结果一醒来,发现花蕊全被人采光了。” 安稚问:“是做这件衣服的人吗?” “没错。他们为了做出一件稀世珍品的衣服,把满岛提婆兰的花蕊全采下来,给衣服染色。” 安稚低头看了看,应该就是身上这件漂亮的水红色衣服。 妖妖灵接着说:“我没办法,只好跟着过来,这些年靠着衣服上的一丁点凑合着活,灵力已经很弱了,一离开这件衣服就要完蛋。” 安稚听懂了,“所以只要帮你找到提婆兰的花蕊,你就能离开衣服了?” “没错。”妖妖灵答,“要是我有足够的花蕊,就能自由来去了。” 安稚问:“你说的那个采花蕊的提婆兰岛在哪?我带你过去看看,万一提婆兰又要开花了呢?” “已经没了。”妖妖灵的声音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前些年的玄武大战已经把那个岛全毁了。” 符渊他们那边杀完了,走过来时,安稚问他:“符渊,你知不知道,哪里能找到染这件衣服的这种提婆兰花?” 符渊随口问:“你要放了上面的妖之灵?” 他都知道。 安稚点头,“它说它靠提婆兰花蕊才能续命,从衣服上下来。” 符渊想了想,“据说这种花已经绝种很多年了,我想办法去找人问问。” 边涯在旁边听到了,一边收刀一边搭茬,“非得要提婆兰吗?其他花不行?咱们口味能不能不那么挑?” 妖妖灵:“……” 过了这个阵,几个人已经到达大漏斗的最深处,幸好有小灯笼的藤蔓照明,里面并不暗。 边涯抽抽鼻子:“我能闻到非侑的气味。” 安稚好奇,“那你能跟着气味找到他吗?” 边涯笑了,“非侑是只鸟,他的气味是飘在空中的,我并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不过我敢肯定,他到过这里。” 他的话音未落,一根胳膊粗的藤蔓忽然朝他横扫过来。 边涯反应极快,抽刀一刀把藤斩断,那藤吃痛,缩回草丛里去了。 紧接着,周围的草丛里,冒出无数条巨大的藤蔓,向几个人爬了过来。 自从上这岛以来,岛上的植物虽然看起来是活的,却一直没有主动攻击过他们几个,这会不知为什么,忽然开始主动伤人。 安稚眼尖,一眼看到往她这边爬的碗口粗的藤蔓上开着一朵小蓝花。 巨藤在空中扬起,向她抽了过来,抽到一半,像是目标偏了一样,啪地一声打在旁边的地上。 力道惊人,声音很响,激起纷飞的草叶,安稚却毫发无伤。 这不太对。 安稚看向符渊。 符渊一边跟藤蔓缠斗,一边分神留意着安稚,早就看见那根藤对安稚手下留情了,也看见了藤上开的不起眼的小蓝花。 他立刻低声对边涯和南沉说了句什么。 安稚注意到,边涯开始改砍为格挡,不再认真跟藤蔓过不去。 藤蔓极粗,神出鬼没,力气又大,符渊一边跟它缠斗,一边抬头四处看。 过了一会儿,好像找到了什么一样,眼睛一亮。 他抬起手,一道白光激射而出,直奔洞顶的石壁一角。 那里原本是一片爬满植物的嶙峋石壁,和其他地方别无二致,符渊的光箭射过去时,猛然一震。 好像幻象消失,露出躲在伪装下的东西来。 是一只体型不小的黑色大鸟,全身像乌鸦一样乌漆嘛黑的一片,正用黑色的喙叼着一颗闪闪发光的果子。 “非侑。”符渊说。 原来这只黑鸟就是那个非侑,安稚心想,不知道他口中的果子是不是青霄的秘宝希音。 符渊的第二道光箭已经射上去了,黑鸟见被发现了,振翅飞起来,动作迅捷地躲开,在空中掉了个头,扑棱着往洞外飞去。 “我来。”南沉说。 转眼间,他就化成了一身雪白的雪鸿的样子,翅膀一振,直上洞顶。 一只纯黑,一只纯白,两只鸟在天上斗了起来。 怕误伤到南沉,符渊也不再插手,只在下面观战,但是手一挥,就在出口那边封上了一道从上到下严严实实的光网。 安稚知道,符渊这是怕两只鸟打到外面去。 非侑万一往外跑的话,南沉肯定要追,他比二哈还神奇,一撒手放出去说不准就找不着了。 还是把两只鸟都关在这里慢慢较量的好。 非侑的实力和南沉不是一个数量级的,没多久,南沉就明显占了上风,口中吐出一道和符渊刚刚一样的光箭,直射非侑的翅膀。 非侑惊慌失措地往旁边一躲,一不留神,口中衔着的果子掉了下来。 发着微光的果子从天而降。 果子掉下来的一瞬间,地上所有的藤蔓都不再假装和符渊他们缠斗了,一起向果子飞扑过去。 发光的果子被无数藤蔓们在空中接住了,一点都没摔坏。 果子一到手,藤蔓们就不再理会符渊他们几个,全都沿着岩壁飞速地往上爬,一起向空中的黑鸟攻了过去。 安稚心想:那枚果子未必是希音,更像是非侑叼在嘴里,用来威胁藤蔓的东西。 不知道是什么宝贝。 非侑胁迫着果子时,藤蔓们假装和安稚他们打架,实则一路引着他们来到这里,非侑手里没果子了,藤蔓就对他不客气了。 安稚把目光从天上的战场移开,又瞥了一眼藤蔓接果子的地方,一瞥之下,吓了一跳。 被很多藤蔓托举着的,不再是一枚会发光的果子,而是一个人。 是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绝美少年。 他长着一双黑得沉甸甸的湿润的眼睛,乌黑而柔软的长发披着,穿了件松散的绿袍,赤着一双玉足,正坐在巨藤搭成的平台上,仰头观战。 他好像感应到安稚在看她了,转头看向这边,对安稚笑了笑。 一根幼嫩的细藤立刻从草丛里悉悉索索地钻出来,顶端举着一朵蓝色的小花,递到安稚面前。 路上的小藤原来是他。 安稚接过花,听到天上凄厉的一声鸟鸣,连忙抬头看。 是非侑。 他本来就远远不是南沉的对手,现在再加上无数粗藤攀附在岩壁上,只要看到他靠近,就毫不犹豫地向他抽过去,左支右拙,万分狼狈。 一个不留神,就中了南沉的光箭,半边翅膀立刻冒出烧焦的黑烟,从天上滚落下来。 黑鸟一落地,就变成一个穿着黑袍的瘦高男子。 无数根巨藤立刻一起向他飞爬了过去。 非侑火速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 是一颗明亮的白色光球,他把它托在手上,放在嘴边。 他仿佛对着它轻轻叫了一声。 连安稚都感受到了非比寻常的震动。 一阵无形的冲击波压了过来,离得最近的藤蔓们立刻被震得稀碎。 安稚惊诧地看着,心想:这是什么神奇的超声波武器? 能把东西震得粉碎,这光球才是希音吧? 非侑震碎了离得最近的藤蔓,解了燃眉之急,就把希音对准符渊和安稚他们这边。 符渊立刻在安稚他们面前立起了一道和刚刚一样的光网。 在强大的冲击中,光网粉身碎骨,不过安稚他们毫发无伤。 非侑不等看到光网破碎,就把手中的光球对准还飞在天上的南沉。 符渊趁这个空档,像捕食的大猫一样敏捷地向非侑窜了过去,边涯也握着弯刀跟上。 然而奇怪的事发生了。 不等非侑用光球,光球就从他手中浮了起来。 它目标明确,向着安稚的方向飞了过来。 光球像子弹一样直冲安稚,在符渊回身干涉之前,安稚眼前一花。 然后发现自己就站在原地,什么事都没有。 冲过来的光球却不见了。 安稚原地转了一圈。 咦?希音呢? 然后萌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那个希音,该不会是跑到她的身体里去了吧? 连非侑都莫名其妙地傻站在原地,举着空空的手,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还在发怔,没回过神来,符渊已经到了他眼前,一招扫过去,非侑就倒了。 周围无数的藤蔓立刻爬过来,蛇一样纷纷缠上他的手脚和脖子,把他高高地举到空中。 几边的藤蔓一起用力,好像打算把他当场五马分尸。 符渊转过头,对安坐在藤台上的少年说:“能不能留他一条命?” 藤条们立刻松了。 少年开口了,他的声音有点涩哑,好像很久都没跟人说过话。 他问符渊:“为什么?他敢趁我睡觉的时候进岛偷袭,还要挟我帮他,不该死么?” 符渊答:“因为他还是别人的杀父弑母仇人,我答应过,一旦抓住他,就把他交给他处置。” 安稚知道,符渊说的人是盛容。 看来当初摄政王非侑为了夺权,竟然杀害了盛容的父母。 少年轻轻笑了一声,“好。那给他留着好了,他杀得一定比我好。” 藤蔓把非侑放了下来,不过还是缠着他的手脚,大概是怕他逃跑。 边涯好奇地看着少年,忍不住问:“你是谁?是这些藤蔓的妖么?” “不是。”少年答,“我就是这座岛。” 他站了起来,“我叫天藤,我是天藤岛的灵魄。” 这座岛竟然是活的。 少年从藤台上缓步走下来,白玉般精雕细琢的赤足踩在绿色的藤蔓上,每迈一步,周围的藤蔓都自动聚拢过来,搭成他向下走的阶梯。 他下了藤台,身后无数藤蔓跟着他,在空中蜿蜒伸展,如同开屏的雀尾。 他直接走到安稚面前,黑玉般的眼眸凝视着她,问:“你要不要……做我的宠物?” 安稚:? 少年望着安稚。 “从你刚刚一上岛,我就看到你了,牵你的手时,我的灵元从未有过的舒适。这岛上只有我一个,没人说话,一直都很寂寞,你愿不愿意留下来陪我?” 符渊从他那一大段话里听到了关键词,“牵手?” 第46章 她的宝宝 安稚尴尬了:原来眼前的少年就是那根小藤。 他用那根小藤来勾她的手指头时,安稚只是觉得岛上的植物竟然是活的,通人性,很好玩,并不知道那是他在牵她的手。 如果知道的话,肯定不会给自己乱找这种麻烦。 安稚清清喉咙,拒绝他,“不好意思,我真的不能做你的宠物。” 少年并不死心,追问:“为什么?” 安稚指指身边的符渊,解释:“因为我已经是……呃……别人的宠物了。” 这句话亲口说出来,体感十分羞耻。 但是用来拒绝却很有效。 而且很适合用来安抚听见“牵手”两个字,正眯着眼睛盯着她的符渊。 “哦。”少年转头看看符渊,“是他的宠物啊。” 少年身后的无数藤蔓骤然举到空中,伸展蠕动,他好像在自言自语,“不然打一架,把她抢过来?” 符渊没有说话,但是就连安稚都感觉到了,身边忽然杀气大盛。 大猫的眼神凌厉如刀,扫过空中的藤蔓,好像在看死物。 少年只与他对视了片刻,身后狰狞的藤蔓们就伏低下去,他坦率地说:“他的修为太高,我好像是打不过。” 他说出来的话天真直白,有什么念头一点都不藏着掖着,像是不常和外人打交道。 少年不太甘心的样子,恋恋不舍地再看一眼安稚,又问了一个问题。 他用退而求其次的口吻跟安稚商量:“那等你以后生了宝宝,能不能抱一只过来送给我?帮我挑一个和你长得最像的。” 安稚震惊:啊??? 他以为是大猫生小猫,一生生一窝,他先提前预定一只,还得先挑个毛色? 边涯在旁边忍笑忍得快断气了,插口道:“那你得先问问玄苍王答不答应。” 玄苍王伸手牵过安稚的手,攥在手掌里,冷淡地对少年道:“她的孩子不送人。事情办完了,我们走了,后会有期。” 说着“后会有期”,完全是“后会无期”的语气。 南沉也已经从天上落下来了,由雪鸿重新化成了人,正在问:“非侑已经捉到了,希音也拿到了,你们还在啰嗦什么,还不走么?” 他刚刚一心躲开非侑的冲击波攻击,并没有留神看见希音的下落。 安稚这才想起消失不见的希音来。 “对了,希音呢?”安稚问。 “我亲眼看到希音钻进你的身体里去了。”边涯确定地说。 少年也点点头,“你们说那个白色的光球?没错。我也看见了,是顺着她的耳朵钻进去的。” 安稚一把捂住耳朵:耳朵?还钻进去了? 符渊问她:“你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有没有不舒服?” 安稚并没有不舒服,也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 她闭上眼睛,内视了一眼灵元,忽然发现,在原本的旋转的金色灵元旁边,现在多了一个白色的光球,正绕着灵元一圈圈地旋转,好像正在围着地球转的卫星。 安稚有点气短:“它……它还真的在里面,就在我的灵元旁边,正在围着它转圈……” “你们等一下,”安稚有点想哭,“我想办法把它弄出来。” 为什么这个叫希音的怪东西会主动钻到她的身体里去?难道它和地魄灵元有什么关系? 不过安稚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该怎样才能把它取出来呢? 符渊安慰她,“不急,我们先回去再说……” 话还没说完,安稚就“啊啊啊”地叫了起来。 因为希音坠机了。 安稚眼睁睁看到,希音的旋转轨道一偏,向她的灵元撞了过去,像小行星撞地球一样,一头扎到了她的灵元上。 灵元也没在客气,如同饿了很久的人忽然遇到好东西一样,一口就把希音吞了,吞掉之后金光暴涨,涨了足有一倍有余。 安稚大吃一惊,“我的灵元把它吃了?!” 紧接着,一种无比熟悉的炸裂感从丹田处传来,安稚全身都不再能动。 安稚在栽倒之前,脑中理智地想: 完蛋了,又升阶了。 穿过来后飞快地升了一阶又一阶,安稚现在也算是一个对升阶很有经验的人。 之所以觉得完蛋了,是因为这次升阶,全靠体内的地魄灵元吞了希音。 希音是青霄的秘宝,理应是盛容的东西,符渊早就说好了,只是从盛容那里借过来准备看一看,结果竟然被灵元一口吞了。 安稚很绝望。 这要怎么办? 过些天把地魄灵元还给央漓时,难道还要再想办法把希音从里面挖出来,还给盛容? 她满脑子都在操心希音的事,完全没注意自己正在往什么地方倒。 也确实不用操心。 符渊就在旁边,看见她往下栽,早就伸出胳膊一把把她抄住。 安稚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中,恍惚听见符渊在对别人说:“她又升阶了。” 这次升上去,就是安稚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梦寐以求的八阶,是可以回家的八阶。 从五阶升到八阶,一共才用了两三周,还远远不到一个月。 不过安稚心中一点喜悦的感觉都没有。安稚觉得,一定是因为消失的希音。 眼前的白光逐渐消失,安稚的视力渐渐恢复,看到了符渊的脸。 他正把她抱在怀里,低头看着她。 安稚觉得这场景很像电影里的大结局,男主把女主抱在怀里,疯狂摇晃,“你快醒醒啊!你快醒醒!” 安稚有点想笑,却笑不出来,体内翻江倒海,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符渊把她轻轻放在地上。 他消失了,掸子粗粗的大尾巴出现在安稚的视野里,然后是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和脑门。 玄苍王就这么在一群人的围观下,变成了猫。 不用她转头,他就主动凑了过来,走到她的肩膀旁,低头蹭了蹭她的脸颊,又伸出舌头舔了舔。 边涯看见符渊不止毫不犹豫地变成了猫,还又蹭又舔,惊讶得连一双毛耳朵都立起来了。 符渊完全没理会他们,在安稚的头旁边伏下,亲昵地依偎着她,时不时给她洗洗脸。 掸子洗脸的效果非比寻常。 他的软毛和带刺的小舌头让安稚的脸颊痒痒的,给安稚的灵元带来无与伦比的温暖与安宁。 疯了的灵元迅速地收敛,变回光球的形状,渐渐地稳定下来。 过了一会儿,安稚终于可以动了。 她坐了起来。 符渊看见她起来了,干脆轻轻一跳,跳到她的腿上,盘成一圈,在她怀里趴下了。 他的意思很明白:刚刚升阶,让她稳一稳再起来。 安稚怀抱着掸子,摸着他的一身软毛凝神调息。 边涯沉不住气,低声对南沉说:“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他的脸皮这么厚……” 南沉却正色道:“安稚突然升阶,凶险无比,这里没有其他合适的宠物,符渊这是明智之举。” 南沉瞥边涯一眼,“要是现在升阶的是我,我希望你也能放下毫无意义的面子,变成狼身帮我安抚灵元。” 边涯:哈? 绿衣少年也在围观,忽然插口,对安稚说:“我懂了,想要你做宠物,就得先做你的宠物。那我觉得我也可以帮你安抚灵元。” 他看看符渊的样子,又偏头琢磨:“还是说,想要你做宠物,就得先跟你两情相悦?那我也可以。” 他身后的所有的藤蔓在空中一起偏了偏头。 符渊淡漠地瞥他一眼,把脑袋往安稚的怀里扎了扎。 他们几个在旁边胡说八道,安稚倒是慢慢地恢复正常了。 八阶的灵元果然不同凡响,大而明亮,安稚浑身都是脱胎换骨般的轻松舒适。 符渊看她真的好了,才从她身上跳下来,落地变成人形,伸手把她也拉了起来。 “我们走吧?”符渊问。 绿衣少年却说:“你们等一等。” 他回过身,身后的一根藤蔓立即伸了过来,上面举着一个小瓶子,瓶子是半透明的,里面装着红色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藤蔓把小瓶递到安稚面前。 “我想送你一样东西,”绿衣少年对安稚说,“我攒了一点提婆兰的花蕊,用这花蕊做成染料的话,永不褪色,你可以用它……” 提婆兰? 他说的是提婆兰?? 他的话还没说完,安稚就已经接过了小瓶子,兴奋地问:“这是送我了吗?真的吗?” 绿衣少年没想到她会那么想要,对她笑了笑,“对,送你了。” 安稚问:“我想用它做什么都行?” 绿衣少年理所当然地答道:“那当然。我已经送你了,它就是你的东西,就算你现在把它随手撒着玩,也全凭你高兴。” 安稚立刻问妖妖灵,“这瓶子里的花蕊行吗?” 妖妖灵答:“安稚,你打开瓶盖。” 安稚依言把小瓶盖打开。 过了好半天,都没有什么动静。 “妖妖灵?”安稚忍不住叫它。 绿衣少年只能听见安稚说话,不能听到妖妖灵回答,有点奇怪,问安稚:“什么妖妖灵?你在跟谁说话?” “跟我。” 有人回答。 一个人影在安稚面前缓缓浮现,由模糊到清晰,渐渐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是一个男子,相貌美到雌雄莫辨,肤色玉一般白到透明,长发过腰,眸光流转,宛如暗夜星子。 只是身姿高大挺拔,肩宽腰细,一看就知道是个男的。 安稚有点晕。 安稚一直把妖妖灵当成一个siri一样根本没有实体的ai,完全没想到天天穿在身上,喜欢抬杠自称祖宗的妖妖灵居然是有脸的,还是这样一张脸。 妖妖灵伸手拿过安稚手上的小瓶,“这个归我了?安稚你运气还真好,心想事成,想要提婆兰花蕊,马上就能找到,让我也跟着沾光。” 一开口,果然就是妖妖灵的口气。 “你竟然长这样?”安稚看着他的脸发怔。 妖妖灵笑了笑,“怎么了?是不是有点后悔以前在我面前胡说八道,觉得应该矜持一点,稍微有点女孩子的样子?” 安稚:呵呵。 安稚诚恳地说:“其实我是在想,你是上古的妖灵,竟然这么驻颜有术。你绝对是我见过的所有老大爷当中,最显年轻的一个。” 挨了一记暴击的妖.老大爷.灵:“……” 符渊弯了弯嘴角,问绿衣少年:“既然你有提婆兰花蕊,是不是岛上还种着活的提婆兰花?” 符渊想得很对。 少年点点头,“对,我机缘巧合,得到一颗提婆兰的种子,就在岛上试着种了种,种出了不少提婆兰。” 妖妖灵漂亮的眼睛闪闪发光,“快带我去看看!” 绿衣少年引路,带他们到了大漏斗的更深处,里面竟然开着一大片浅红色的花,每一朵都像一只张开翅膀的蝴蝶,竟然在轻轻翕动。 安稚惊讶,“提婆兰不是四百年一开花,一次只开半个时辰吗?” 绿衣少年眨眨眼,“提婆兰不开花,是因为对明暗水土和冷热的要求很高,非常娇气,我在整个岛上选了这个最适合它们的地方,用我的灵气精心养着它们,养出了常开的提婆兰。” 妖妖灵看见这一大片提婆兰花海,双眼放光,好像看到了无数美味佳肴。 他立刻问少年:“我能不能留在你的岛上?我是上古的妖之灵,很珍贵的,上知天文地理,下知世间百态,出得厅堂,入得厨房……” 绿衣少年打断他,问:“那你能帮我浇花吗?” “当然能,”妖妖灵说,“浇花不算什么,我还会松土锄草,施肥捉虫……” 少年不用他啰嗦,就欣然答应:“好,那你留下。” 妖妖灵望着这一大片救命的提婆兰花海,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安稚心想,有妖妖灵这么个话痨留在岛上,这岛估计再也不会寂寞了。 边涯悄悄拉了拉符渊,“行啊你,一口气解决两个。” 符渊微笑了一下,并不出声。 妖妖灵把手中装提婆兰花蕊的小瓶还给安稚,“这里的提婆兰已经足够了,这瓶花蕊是他送你的,理应还给你,你可以……呃……随便涂个嘴唇什么的?” 提婆兰花蕊永不褪色,永不褪色的唇膏想想就吓人。 不过安稚还是点点头,接过来,收进袖珍玲珑匣里。 妖妖灵一再叮嘱安稚有空过来看他,安稚才和他们告别,跟着符渊,带着晕得不省人事的非侑原路返回。 绿衣少年是岛的灵魄,原本被非侑挟持,才跟安稚他们过不去,回去的路上,所有的植物都不再为难他们。 迷魂花收敛香气,合拢花苞,就连迷宫的星星草也伏低了,给他们现出一条路。 一路的法阵早就被符渊他们破了,几个人顺畅无比地出了大漏斗,踏上云碟。 符渊把非侑交给边涯,让他押到玄苍的大牢里,才和安稚一起回到飞魂岛。 路上,安稚还在想希音的事。 “希音被我的灵元吞了,地魄灵元过些天还要还央漓,那盛容的希音该怎么办?” 想想就头大。 “希音的事我会想办法跟盛容商量,你不用担心,”符渊说,“问题是你觉得有不舒服么?” 安稚仔细体会了一下,老实说:“没有。” 安稚的灵元吞了希音,却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那件能用冲击波摧毁一座岛的秘宝希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她的身体里。 不光没有觉得不舒服,反而比每一次升阶之后,感觉更灵气充沛,神清气爽。 安稚回飞魂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看青翳镜。 这些天虽然上着网课,但是因为安稚用得十分小心,青翳镜还是攒了不少妖力。 那圈魂石已经有一大截都变成了充满电的蓝色。 “符渊,”安稚问,“现在我已经八阶了,可是时间还不到一个月,才十几天,青翳镜攒的妖力可以送我回家了吗?” 符渊原本站在门口,遥遥地望着她,这时才默默地走过来,用手指抚过青翳镜的一圈魂石。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还不够。大概还要再攒攒。” 安稚哦了一声。 “你真的要走么?”符渊问。 安稚望着他,“原本不就计划好了?用一个月,等我升到八阶,刚好可以用青翳镜穿回去。” 没想到升得这么快,竟然提前升到了八阶。 符渊嗯了一声,半晌才说:“还不够,还要再等几天。” 他没多说什么,但是情绪明显不高。 安稚安抚这只大猫,“符渊,就算我回去了,我们还可以像这两年一样,在网上视频聊天,而且你的修为那么高,用青翳镜随时穿来穿去,完全不成问题,等你有空想见我的时候,就穿过去找我,我带着你在我们那个世界到处玩,好不好?” 符渊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小孩,要到处玩。” 大猫虽然笑着,眼神却很忧郁,让安稚心有不忍。 符渊认真地低头注视了她一会儿,忽然不见了。 他变成了掸子。 掸子轻轻一纵,跳上书案,高高地举着尾巴往前几步,偏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 安稚的手好像有自己的独立意志,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它绒乎乎的脑门。 安稚有点痛苦:家总是要回的,就算你上掸子也不行啊。 第47章 你先穿上衣服 安稚把掸子抱下来,“乖,我们去吃饭了。” 安稚很快就发现,升到八阶后有个极大的好处,就是完全不饿。 前些天升到七阶,安稚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太需要再吃东西了,就算不吃饭,单靠灵气在体内运转,也生龙活虎。 到八阶时,干脆一点想吃的感觉都没有,吃东西这件事,只是因为习惯。 吃过晚饭,安稚照例坐在青翳镜前写作业时,符渊拿过来一整套崭新的《大梵天功》,放在书案上。 安稚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拿起书来翻了翻,和他以前给的《大梵天功》内容一样。 安稚纳闷,“我还要这个干什么?” “给你带走。就算你真把地魄灵元还给央漓,难道你自己不想再继续修行了么?” 符渊顿了顿。 “修出自己的灵元后,想穿到这边,就会方便很多。”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安稚也不知道把地魄灵元还给央漓后,用人身还能不能重新修出一个灵元,不过还是答应了,把书接了过来。 “可是这套书我已经有了。” “万一丢了呢?”符渊说,“还是多一套备着的好。” 他又叫人拿来一个大号的玲珑匣,一副打算开始帮她认真收拾行李的样子。 安稚有点好笑,“还有好几天呢,现在就开始收拾会不会太早?” 符渊把玲珑匣打开,兴致不高,“不现在开始收拾,万一到时候有什么东西忘了带呢?” “我哪有什么东西。”安稚掏出他送的那个迷你玲珑匣来,“放几本书,这个就够了,用不着那么大的玲珑匣。” 符渊答:“我想把你所有的衣服都装进去。” 安稚吓了一跳,“那些衣服就不用带走了吧。” 在她的世界穿那种奇葩的衣服,估计会被人拍成小视频送上热搜的。 符渊坚持,“要是哪天你忽然想穿了呢?” 他又叫人搬来几个巨大的描花白瓷缸,每只都有半人高,盖着盖子。 安稚奇怪,“这又是什么?” “你在飞魂岛喝的水不是普通的水,是地烟泉的灵泉水,可以增长功力的,等你回去以后,要是还想修行的话,最好继续喝它,不要碰普通的水。” 安稚想想以前在那个世界喝的水,就算是矿泉水,也没法和甘甜可口的灵泉水相比。 安稚无奈,“就算带着这几缸,也喝不了多久吧?” “喝完我再继续送过去。” 符渊又让人搬来几只大箱子。 这箱子看着无比熟悉,安稚认识,上次去采忧谷前就见过。 “这里面该不会又是暖炉吧?” 符渊点头,“对,几个暖炉而已。” 就是他那种大到夸张,屋子窄一点根本放不下的铜暖炉,几个,还“而已”。 “可是我的房间里有暖气啊?” 符渊坚持,“你的房间我上次去过,冬天不够暖和。再说铜炉放在那里不用管就会自动发热,不是比你们的暖气好?” 猫侍从一会儿又搬来几个箱子。 符渊解释:“这里面都是灵药,我让他们全部标了用法用量,给你修行的时候用。” 安稚痛苦,“这么多,我当饭吃也吃不完吧?” 符渊假装没听见。 安稚忽然想起以前的事。 以前假期结束要返校的时候,安稚每次都是自己整理行李的。 为了来去方便,一切从简,一只小行李箱就足够了,有时候连双肩包都不用,只外加一个斜跨小包,里面装随身物品,轻快方便。 可是别的同学都不是。 他们每个人都是大包小包的,狼狈得像逃难,都在抱怨,“我妈非要让我带这么多,我是要回学校,又不是要去非洲。”“我爸也是!” 安稚觉得自己特别爽。 后来有一次,安稚亲眼看到阿姨给弟弟收拾去夏令营的行李。 阿姨找来两个巨大的行李箱,使劲往箱子里塞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弟弟安晟誓死不从,坚决地往外拿,母子两个打了一晚上攻防战。 安晟要疯了。 “妈,人家夏令营不让带这么多吃的,再说我为什么要带茶叶蛋?” “妈,大夏天,这么厚的衣服根本用不着。” “妈,天气预报说不下雨,再说已经有雨衣了,为什么还要带雨伞?而且也不用带这么多药,人家夏令营有医生!” 阿姨像做贼一样,只要安晟一转身,就能把各种东西偷偷往他的行李箱里塞。 弄得安晟对他妈无限不信任,上个厕所,还特意把行李箱全都推到安稚房间里来。 “姐,你帮我看着箱子,千万别让我妈碰。” 当时安稚笑得不行。 笑着笑着,就有点笑不出来。 今天如愿以偿,符渊终于让她体会了一把被人乱塞行李箱的快乐。 安稚望着那么多东西,头大无比,就听见符渊说:“还有些东西我让人去准备了,估计明天才有。” 还有? 安稚一脸痛苦地看着他。 符渊看见她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走到书案前。 安稚坐着,他靠在书案旁,好像在随便看她屏幕上的作业,安稚却觉得他是有话要说。 “你这里算错了。”他忽然说。 安稚吓了一跳,赶紧去看错在哪里——他竟然真的在看她的作业。 果然是错了。 安稚埋头狂改时,符渊忽然冒出一句,“你真的要走么?” 安稚从屏幕前仰头看他。 他靠在桌边,继续说:“留下的话,你也可以继续上网课,和回去有什么差别?就是换一个地方上网而已。飞魂岛现在不冷了,又什么都有,还有人照顾你,起居饮食一概不用自己操心……” 他想了想,看了一眼青翳镜,“你回去是因为有同学住在一起么?我也可以帮你做作业——我觉得我可以。” 他的语气冷静理智,一样一样列举留下的好处,很像那天在说服盛容接受他的条件,好让他把秘宝希音借给他。 安稚忍住笑,也试图说服他,“如果我回去了,就能继续给你寄猫粮了。” “你不要再辛辛苦苦打工给我买猫粮了,”符渊说,“再说猫粮和你,我选你。” 一只热爱猫粮的猫说出这种话,让安稚有点感动。 符渊凝视着她,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安稚……” 然后伸出手,熟练地一抱,就把她拎到了桌子上。 他一把她放在桌子上,安稚就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果然,他握住她的后脑,压了下来,吻住她的嘴唇。 他看起来一直平静理性,直到贴上她,掩藏在表象下的真情绪才汹涌地冒了出来,他辗转碾压着,一副索需无度的样子,动作也比上次凶狠。 他把她往桌面上推下去,不管不顾的,安稚听到青翳镜被撞倒的声音。 安稚努力扭过头想去看镜子。 符渊用手指把她的下巴扳回来,坚决地重新吻住,好半天才松开,“看它干什么?碎了就碎了。” 安稚可不觉得碎了就碎了,还是挣扎着去看镜子:碎了可就真回不了家了。 符渊终于放开她了。 就在安稚以为得到自由,赶紧转头去找翻倒的青翳镜时,忽然被他凌空抱了起来。 符渊打横抱着她,几步就走到他的床前,把她往床上一丢,然后挥了下手。 屋子里瞬间变暗,层层的帐幔全都自动放了下,现在彻底看不到书案上翻倒的青翳镜了。 月魄珠的光线被重重纱帐滤过,黯淡下来,影影绰绰的,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的眼睛依然像猫眼一样璀璨炫目。 做完这一切,他好像反而平静了。 安稚看见他镇定地脱掉外衫,搭在旁边,又解开宽松的素色里袍。 半敞的素白衣襟里,结实的胸膛和线条分明的腹肌若隐若现。 他跨到床上,欺身上来,水一样的长发和垂坠的柔软衣襟滑落到安稚身上。 他顺了顺安稚耳边的头发,声音异乎寻常地低沉悦耳,问:“如果用我自己的话,能不能让你留下?” 安稚有点被他吓到:他为了把她留下,这是打算以身相许?这牺牲会不会太大? 而且能感觉得到,他竟然又开始用魅术了。 没人能抗拒得了这种用到极致的魅术,还有脱成这样的大猫。 安稚开始头晕,伸手想抵住他的胸膛,触手却是他光洁温暖的肌肤。 安稚像被烫到一样火速收回手。 让人没法活了。 符渊低低地笑了一声,眼睛明亮地闪烁了一下,又低下来吻住她。 上次只是亲了亲,他就打算换血契,今晚要是真睡了他,还不知道要换什么。 “……你等等,”安稚按住他结实的肩膀,把他用力撑开,“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安稚从他的禁锢中爬出来,下了床,尽可能地离他远一点,免得又受这只猫绝美人形的蛊惑。 “第一,你先把魅术停一停。”安稚跟他商量。 符渊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偏头看着她,一双猫耳动了动。 他乖乖地把魅术收了。 压力骤减,安稚的脑子清醒多了,松了一口气,“第二,你先穿好衣服。” 符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淡定道:“不要。” 随便吧,他不肯穿就不穿。 安稚想一想,“我答应你,暂时先不回去,多待一段时间,至少等你最近的升级过去再说,好不好?” 网课还在继续,丝毫没有恢复正常上课的迹象,他说得很对,待在这里上网课和回去是一样的。 符渊最近又要升级了,肯定不能留他一个人升级。 虽然他能穿过去找她,但是大猫一升级就发疯,万一到时候迷迷糊糊的,忘了去找她呢? 安稚不太放心。 再者,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央漓和符渊是不是一个人。而且央漓说要替换两个世界的事,真的像符渊说的,只是开玩笑而已么? 安稚发现,这个无意间穿过来的异世界,开始千丝万缕地和她有了各种勾连,让她多了不少牵挂。 根本没办法说走就走。 符渊听完她的话,并不满足于现在的战果,跟她讨价还价,“你能不能永远不回去了?” 永远? 那个世界是安稚长大的地方,有她从小到大累积和得到的一切,那些好不容易考过的可怕的考试,努力拿到的证书,还有家人,有朋友。 永远不回去这件事,安稚并没想过。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安稚哄他,“反正我暂时不走。你能不能把月魄珠调亮?出去玩了一整天,我还有好多题没做完呢。” 青翳镜翻倒在书案上,安稚把它重新摆好,试了试,竟然没坏。 符渊调亮月魄珠后,就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她旁边,撑着头,目不转睛地地望着她。 他仍然半敞着素袍,下面只有一条同色的裤子,衣襟里春色无边,安稚尽量目不斜视,不往他身上看。 “要不要我帮你做?”他忽然问。 真的吗?可以吗? 他继续说:“亲一下,一道题。” 安稚:“……” 刚刚都亲成那样了,还不够?安稚转过头,很有志气地自己和题目奋斗。 “你想错了。”符渊在旁边幽幽地说,“假设数量足够,前面的取样不影响后面取样的概率。” 安稚回头看了看这只懒洋洋的大猫,默默地改了,继续跟题目较劲。 一会儿就又做不下去了。 “卡方分布?”他问。 他靠过来,只象征性地在安稚脸颊上啄了一下,就算亲过了,“我来。” 他确实会。每天坐在安稚身后跟着她一起上课,学习效果相当不错。 安稚知道,他正在身体力行地表达:回去没什么好处,留在这里,他也能帮她。 安稚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好像前一刻还在迷迷糊糊地听他讲题,后一刻再睁眼,就已经是早晨了,竟然躺在床上。 呼吸有点困难。 因为安稚发现,符渊又是掸子的形态,和她一起枕着枕头,举着一对爪子,软垫几乎怼在安稚的鼻子上。 他睡得像个天使。 安稚把他的爪子从鼻子上挪下来。她一动他就察觉了,懒洋洋地半睁开眼睛。 “醒了?”他的声音里带着鼻音,“你昨天白天刚升八阶,夜里肯定灵元不稳,我必须得陪着你。” 升阶时一起睡,理由很充分。 安稚看了看,发现这里竟然不是符渊的床,而是自己的。 他昨晚并没有就近把她扔到他床上,辛辛苦苦地把人运回来了。 符渊半闭着眼睛,好像还没完全睡醒,随口道:“我的床太大,你说过你不喜欢空旷,喜欢窝一样的地方,我就把你送回你的小床上了。” 安稚:哦。 安稚:哦?? 安稚:等等…… 怎么好像有哪里很不对劲? 安稚刚睡醒的大脑动了动,突然清醒了。 这不对。 “不喜欢空旷,喜欢窝一样的地方”这句话,是她那天在苦海底的孽镜宫陪央漓到处乱逛时,对央漓说的。 第48章 一百件事 安稚盯着符渊瞧。 他现在是掸子的形态,粗粗的大尾巴随便搭在安稚身上,躺得很放松,半醒不醒。 “符渊?”安稚叫他。 他继续用鼻音“嗯?”了一声,声音好听。 “我哪有跟你说过‘不喜欢空旷,喜欢窝一样的地方’的这种话?” 符渊睁开眼睛,用湛蓝的眼眸看了看安稚,露出猫猫困惑的表情,“你没有说过吗?为什么我记得很清楚,觉得你对我说过呢?” 安稚冷静地问他:“你记得很清楚?那我是什么时候对你说的?” 符渊努力想了想,“好像就是不久之前。几天前?” 安稚追问:“几天前?在哪里?” 符渊看她表情郑重,翻身化成人形,坐了起来,认真地想了半天。 最后放弃了,“我想不起来了。这件事很重要么?” 安稚也坐起来了,盯着他,心中努力地搜肠刮肚:认识他以后,没有对他说过不喜欢空旷的话吧?应该没有吧? 安稚自己有九成九的把握没说过,但是并不能百分百确定。 也许什么时候随口说过,自己都忘了呢? 安稚又问他:“那我有没有对你讲过,我家里有什么人?” 符渊笑了,答得很快,也很自然,“没有。说说,你家里有什么人?你从来都没告诉过我。” 他的神情完全不似作伪。 安稚随口答:“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弟弟。” 安稚心想:所以大猫究竟是不是央漓? 今天的事十分可疑,但是很难当做实打实的证据。 安稚需要一个确定无疑、无法反驳的证据,才能真的相信两个人就是一个人。 符渊并不知道她到底在纠结什么,下了床,顺手拉起她,“既然起来了,你上网课前,我们大概还来得及去一个很有趣的地方。” 安稚好奇:“什么很有趣的地方?” 她乖乖收拾好,符渊还没忘了特地帮她戴好镯子,带着她出了洗魂阁,结果等两个人一起下了云碟时,安稚十二万个无语。 符渊对“有趣的地方”的理解竟然和央漓一样,他带她去的是玄苍的大牢。 只不过这大牢和苦海底孽镜宫的不太一样,并不建在地下,而是建在一座小小的浮空岛上。 里面也很明亮,一点都不阴森。 符渊带着安稚穿过重重厚重的大门,走到里面,遥遥地看到铁栅里关着昨天刚抓回来的青霄摄政王——非侑。 符渊低声说:“我有话要去问他。” 安稚知道是关于希音的事。 安稚问:“昨天就把他抓回来了,为什么不连夜审他?” 符渊悠然答:“让他关在这里心惊胆战过一晚上,审起来效果更好。” 安稚:“……” 安稚:符渊你确定你的毛色不是黑的? 这是一间单人牢房,里面有椅有床,整洁干净,非侑还穿着昨天那身黑衣,衣着整齐,看来也并没有人对他用过刑。 非侑正坐在椅子上发呆,他瘦瘦高高的,肤色偏深,不太看得出年纪。 他看见符渊来了,喉头滚动了一下,站了起来。 “王上。”他和乾旋的其他人一样,虽然是青霄的摄政王,却仍然尊称符渊“王上”。 符渊对他点点头,“我过来是有话想问你。” 非侑一脸死灰般的颜色,“王上,我只求您一件事,不要把我交给盛容。” 他不问符渊要问什么事,先提要求,明显是打算讨价还价,知道符渊一言九鼎,要是答应不把他交给盛容,他就真的能逃过一劫。 “冤有头债有主,”符渊平静地看着他,“你躲不掉的。” 非侑好像有点腿软,站不住一样,又重新坐下了。 符渊继续说:“不过如果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不把你的小女儿现在在栖影岛的事告诉别人。” 这是一个条件,也是一个威胁。 肉眼可见的豆大的冷汗一颗颗地从非侑额头上冒了出来,“王上知道我把小女儿送到了……” “我知道,安排他们暂住的狐族夫妇都是我的人。”符渊淡淡答。 等非侑把这么可怕的信息消化完,符渊才继续说:“所以你要想清楚了。我现在问你,当年玄苍的凌霄岛,是用希音碎的么?” 非侑慌张了起来,“王上……” 符渊道:“当年你虽然还不是摄政王,但是盛容的父亲新帝登基,和你是幼时的知交好友,对你信任有加,把天藏司交给你掌管,希音当时就收在天藏司里。” “我去查过你们青霄天藏司秘而不宣的卷宗,连涉及青霄王族几件丑事的宝物进出都记着,没理由不记希音。可是并没有当年希音出入的记录,那就只能是有人私自借出去的。” 符渊的目光落在非侑的脸上,问:“是谁呢?” 非侑的脸上一丝一毫血色都没有,终于开口,“是我。我把希音借出去了,不过我并不知道他们要拿它去碎玄苍的凌霄岛。” 符渊平静地问:“是谁来借的?” 安稚本以为会听到玄苍大祭司的名字,结果非侑口中吐出几个字。 “是九碧王,尺衡。” 非侑说:“他给了我两粒九碧王族的绝世灵药妙髓珠,还允诺,要是将来我有任何图谋,都会助我一臂之力。” 这次连符渊都静了静。 不过他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 安稚心想:这什么三国大乱斗?九碧的王借了青霄秘宝,帮玄苍的祭司杀了玄苍王? 符渊问:“证据呢?” 非侑答:“那两粒妙髓珠,我当年服了一颗,还有一颗舍不得吃,现在还藏在府里床下的暗盒里,我杀青霄王,自己做了摄政王时,尺衡曾经出手帮过忙,这些事王上一查便知。” 他说完这些话,眼神期盼地问符渊,“王上,那我的女儿……” “你女儿死不了。”符渊说。 一听到符渊的这几个字,非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整个人都委顿了下去。 符渊不再看他,带着安稚离开牢房。 安稚忍不住好奇,“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会不会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故意胡编乱造,挑拨你和九碧王的关系?” 符渊沉声答:“不是。这些年我早就查到当年凌霄岛的事有九碧王尺衡插手。再说,非侑并不敢乱说,他最宠爱的小女儿就在我手上,他怕一旦被我找到任何一点他撒谎的证据,他的小女儿就活不了了。” 两个人出来得很及时,因为回到飞魂岛时,安稚刚好来得及上网课。 下课后,安稚照例去七凉山。 现在不会作妖又不过分惹眼的裙子有两条,一条是已经没有妖妖灵的水红裙子,另一条是阳光普照的米黄色裙子,安稚在两条之间犹豫不决。 符渊顺手从那一大排衣服里抽出一套素白绣银线的上袄下裙,衣服漂亮精致,腰间还有滚银边的宽腰带。 “穿这套吧。”符渊建议。 “为什么?你知道这套没问题?” “不是,”符渊理所当然地说,“因为这套和我这件衣服最配。” 他今天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素白色,绣着银色花纹,滚着银边,和这件确实很像,如同特别定制的一套一样。 安稚:“……” 符渊俯下身,在她耳边说:“穿这件吧,和我穿一样的不好么?” 安稚惊奇地发现,刚刚审非侑时那个腹黑冷漠的符渊不见了,大猫忽然变了个样子,好像在哼哼唧唧地撒娇。 “安稚……”他啄啄她的耳朵。 虽然大猫撒娇很有趣,安稚还是坚决地把那条米黄色的晴天裙子拎出来,“我要穿这条。” 符渊一脸委屈,“我没有这种颜色的衣服。” 安稚在身上比一比,“看,米黄配素白,和你的也很搭对不对?” 安稚一定要穿一条安全的裙子,不想再丢脸了。 符渊今天要和她一起去七凉山,说是有事。他那么大的人,一路都挂着委屈脸,一直挂到云碟停在七凉山下。 七凉山竟然正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掉雨点。 安稚激动了,“看到没有,今天就是应该穿这件衣服,穿上它,说不定雨就会停了!” 然而天上云层如墨,一副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的样子。 穿着这条安稚认定的象征阳光的晴天裙子,天却一丁点放晴的意思都没有。 安稚没有上台阶,觉得可能是天空还没收到晴天的信号,仰头看着乌云等了一会儿。 结果雨点反而更大了,噼里啪啦地敲打在地上,激起春雨特有的泥土的新鲜腥气。 符渊张开一只手掌,遮在安稚头上,“还不走?你这是在祈雨吗?” 看来是没指望让天放晴了。 安稚摘下腰上的玉佩,一按一抽,抽出衣服附带的那把金光窜动的漂亮的“太阳伞”。 安稚:“看,至少这件衣服上带着伞。” 符渊弯唇笑笑,“是。这件衣服有伞。你选这件衣服选得好,选得妙。” 安稚笑一笑,把伞举高,连符渊一并遮在伞下。 符渊早就修行得可以滴雨不沾,怔了怔,自然地接过伞,撑在两人头上,顺手揽住安稚。 两个人一起沿着石阶向上。 天上滚过一声声闷雷声,雨大了起来,疯了一般狠命地往地上砸。 安稚发现,这条裙子竟然和“雨过天青”一样,任凭雨怎么下,裙摆一丝一毫都不湿,照常金光流动,美轮美奂。 两人才上了台阶,走到七凉山一大片功房的地方,一道闪电就落在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晃得安稚眼前发白。 七凉山正是午休结束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有人正在路上跑,有人躲在功房的屋檐下。 闪电劈下来的时候,四周一片尖叫声。 然后安稚就发现,七凉山的功房好像被诅咒了。 一道又一道的闪电震天裂地地劈下来,全都落在附近,好像老天给这里拍照开了闪光灯,又好像是七凉山谁要得道升仙了,正在渡劫。 密集落下的闪电让周围的七凉山弟子们惊叫声一片,符渊紧紧地揽着安稚,带着她大步向前。 又一道特别大的闪电就落在离安稚两三步远的地方,安稚忽然明白了。 她不再往前走,望着裙摆上比平时窜动得还疯狂的金光发呆。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让天晴的裙子。 它确实和那件“雨过天青”是一套的。 按做出这两套衣服的鬼才设计师的想法,如果没有下雨,就用“雨过天青”造一场人工雨,制造出别人变成落汤鸡我却美得不行的快乐。 可是如果今天已经下雨了呢? 怎么才能在雨中显得与众不同、鹤立鸡群,引起众人的注意呢? 当然是穿这么件倒霉衣服召唤闪电劈了大家啊! 符渊也醒悟过来了,把笑闷着,连握伞的手都在抖。 “这条裙子真不错,”他由衷地说,“安稚,你有眼光,挑得真好。” 以安稚为圆心,大概十米半径内,电闪雷鸣。 安稚就这么穿着条招眼的电光乱窜的裙子,头上擎着把电光乱窜的伞,由符渊陪着,带着前后左右不时落下的无数道闪电,万众瞩目地穿过一片功房。 安稚已经习惯了。 丢脸丢成习惯,容易培养出佛心。 符渊送安稚来到功房门口,把手里的伞也递给她。 安稚这才发现,雨水根本落不到符渊身上,还没碰到他的人,就会自动拐弯,滑落下去,好像在穿着一件隐形的雨衣。 所以他刚刚和她一起挤在那么小的伞下是为了什么?纯粹是因为好玩? 他在雨中对她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安稚知道他有事要找南沉。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安稚隐隐觉得,应该是和九碧有关。 外面电闪雷鸣,动静那么大,功房门口挤着一堆弟子在看热闹。 安稚一到,冉野就说:“我就猜又是你穿了什么新衣服。” 他看看安稚闪电乱窜的裙摆,“你这件是和‘雨过天青’一套的‘金蛇裂地’?下雨天穿上,周围会全都是霹雳。” 安稚忽然觉得,应该找一天把冉野请到洗魂阁,让他把她所有的衣服全都过目一遍,一件件地标好标签。 “你一个男的,为什么会这么懂衣服?”安稚问。 像符渊那个直男,就一问三不知,评价衣服只有一句话:“很漂亮,配你。” 冉野回答:“我小时候,我母后的一大乐趣就是带我去她的一幢七层宝塔里玩,里面上上下下全都是她的衣服。她还会给我讲那些绝世名品,你的这几件衣服,都是她心心念念想要的。” 这种召唤闪电的奇葩裙子,还真有人想穿。 熊七也在研究安稚的裙子,“安稚啊,劈了功房吧,劈了明天我就可以不用来练功了。” 可惜安稚一进功房,闪电就停了。 不过熊七不想练功的愿望还是实现了。 傍晚的时候,有人来找兰盏,跟他嘀咕了半天,兰盏回来后敲了敲桌子,让大家安静,说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兰盏说:“这两天,九碧有个一年一度的天塔会武,很多门派都会到,南沉师父也打算去一次……” 他还没说完,就有弟子问:“南沉师父不是从来都不去凑他们那种热闹吗?” 兰盏瞪他一眼,“师兄说话,不许随便插嘴。南沉师父今年忽然想去看看,你觉得不行?” 天塔会武?还在九碧? 安稚想,听名字,该不会和那个天塔门有什么关系吧? 熊七已经在旁边嘀咕了,“天塔会武?听着真耳熟,”他仰头想了想。 不等他想出来,冉野就说:“这不是明摆着,就是那个天塔门办的比武大会。” 那个和七凉山很不对付的天塔门。 娑婆盒里在天塔门里大打出手,上次去采忧谷,更是和天塔门那帮穿着五花六花衣服的弟子们一直在起冲突,这次师父竟然主动要去天塔门? 兰盏等大家都安静下来,望向安稚他们几个的方向,让安稚感觉很不详。 兰盏说:“南沉师父会带几个弟子跟着一起过去,安稚,你们几个上次在采忧谷表现很出色,师父说打算带上你们。” 安稚:“……” 熊七倒是很高兴,“我小时候常听我奶奶说九碧的事,说那里人特别多,住得特别挤,还没真的去过呢。” 冉野笑道:“你可以再去买蜂蜜糖吃。” 只有修落没有出声。 安稚赶紧问兰盏:“那远涪师兄也会一起去吗?” 一句话问得所有人都在看她。 兰盏点点头,“是,他也会跟你们一起去。” 果然。 安稚就知道,南沉师父那么宅,不会突然要去参加什么会武,尤其还是天塔门办的。 看来又是符渊,他要打着七凉山弟子的名义,去九碧办他的事。 傍晚下课时,大雨终于停了,天上跨着巨大而鲜明的彩虹,符渊就在彩虹下等着安稚。 不下雨了,安稚总算不用担心召唤闪电把别人劈死,高高兴兴地跳过地上一个又一个小水坑,跟他回家。 安稚边跳边问:“是你想要去九碧,南沉才会去参加那个什么天塔会武吧?” 符渊看着她兔子一样在水坑间蹦来蹦去,握着她的手,让她时不时借力。 他笑道:“没错,南沉死都不肯去,是被我威逼利诱才答应的。去一趟天塔门,好像要杀了他一样。” 安稚好奇,“为什么啊?难不成天塔门有个姑娘,跟南沉师父爱恨情仇,纠缠很多年,他躲着不想去见?” “是有个女的没错。”符渊说,“不过你要说什么跟他爱恨情仇地纠缠这种话,不小心被南沉听见了,当心他直接把你赶出七凉山。” 这么严重?让安稚更好奇了。 山上的雨水汇成小溪,沿着下山的石阶,和安稚一起一级级轻快地往下蹦蹦跳跳。 安稚的手还在符渊的手心里。 安稚奇怪,“你一直拉着我干什么?” 符渊从容答:“谈恋爱。” 安稚:? 符渊认真地说:“昨晚你睡着之后,我用青翳镜查过了,有人列出了你们那个世界‘谈恋爱’必做的一百件事,今天我们至少做到了两件——共撑一把伞在雨中漫步,还有在校园里手牵手。” 安稚默了默:谈恋爱必做的一百件事?这是什么白垩纪时期的流行? 不过仍然有点感动。 他说两个人谈恋爱的事全交给他,竟然真的跑去查资料了。 符渊问:“他们说会很‘浪漫’,不浪漫吗?” 是挺浪漫的。 在狂轰滥炸的巨型落地闪电的包围中,撑着一把小伞在暴雨中漫步,确实浪漫到不行。 安稚想起一件事,“符渊,你千万别去搜谈恋爱要说的情话什么的,尤其是,只要看见‘土味情话’四个字,赶紧关掉。” 大猫偏过头望着安稚,头上的猫耳朵动了动,满脸都是好奇,诚恳好学地问:“‘土味情话’是什么?” 完蛋了。 “你,现在,赶紧把这四个字从脑子里抹掉。” 安稚火速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那个必做的一百件事的清单里还有什么?” 符渊不肯说,“慢慢你就知道了。” 果然,才到晚上,安稚就知道了。 第49章 我们穷 明天得去九碧,晚上,安稚在青翳镜里跟辅导员请了病假。 虽然骗他不太好意思,但是也没办法,总不能说明天要去别国参加比武大会,所以上不了课,这理由听着就像一个神经病。 辅导员嘱咐安稚多喝水,早点休息,安稚觉得他说得很对,早早地回房睡觉。 刚放下帐子,爬上床,就发现符渊跟着过来了。 安稚现在看见床,再加上一个他,这两种东西碰撞在一起时,脑子里就会本能地冒出他脱得半裸的样子。 安稚坐在床上声明:“我的灵元今天已经非常非常稳了,今晚绝对用不着陪我睡。” “我知道。”符渊说,“我是过来给你讲睡前故事的。” 安稚:讲什么?睡前故事? 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要爸爸妈妈讲了故事才能睡觉觉。 安稚怔了怔,就明白了,“又是那个谈恋爱时必做的一百件事的列表里的?” “是,彼此相拥着讲一个睡前故事。” 符渊自然地坐到她床上,动作熟练地拉过她的枕头,塞在身后,靠着半躺下,然后向安稚伸出手。 “要‘彼此相拥’。” “一定要‘拥’吗?”安稚犹犹豫豫。 “对。”符渊握住她的手,拉她靠着他躺下,把一边的肩膀给她枕,顺便用胳膊揽住她。 “安稚,不只要‘拥’,还要‘相’。” 他的语气认真,好像在按说明书组装什么零件。 安稚象征性地把一只手搭在他胸前。 虽然不太满意,不过符渊还是接受了。 “我要讲了。你想听什么故事?” 他又没穿外袍,只不过今天贴身的素袍系得很严实。 可是昨天看到的太多,就算今天穿得再严实,安稚也会轻易把他脑补成别的样子。 “想什么呢?”符渊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安稚的鼻尖,又问一遍,“想听什么故事?” 床太小,光线太暗,气氛太暧昧,安稚决定来个破坏氛围的。 “讲个鬼故事吧?” 他淡定地看安稚一眼,居然答:“好。” 他想了想,才开口。 “从前有个地方叫泥卢都,里面住着鬼王摩吒,鬼王有十八个鬼兄弟,其中老大名叫铁锤,因为他的拳头有铁锤那么大,也像铁那么硬,老二叫铜锤,因为他的拳头和哥哥不太一样,像铜那么硬……” 他低声讲着,声音和缓温柔。 这个“鬼故事”一点都不“鬼”,安稚才听他讲到老十,就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 这些鬼兄弟全都是锤来锤去,老十七好像是叫棉花锤,因为他的拳头像棉花那么软,打起人来轻飘飘的一点也不疼,安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真听到了这个还是在做梦,反正她已经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 安稚觉得自己正扎在一个怀抱里。 温暖,舒服,让人不想睁开眼睛。 符渊竟然没有走,而且嚣张得连猫都没变,和昨晚一样,让安稚枕着他的胳膊,只不过现在靠得更近,侧躺着,把她抱在怀里。 安稚一动,符渊就醒了,对她微微笑了一下。 “你昨晚没走?” 安稚挣脱他的怀抱,坐了起来。 符渊无辜地说:“讲故事让人犯困,我才讲到老十八,就睡着了。” 安稚:“……” 安稚心想:你真牛,还能知道自己是讲到哪里睡着的。 符渊翻身下床,“醒了就起来吧,今天还要去九碧。” 安稚忍不住问他:“所以鬼兄弟的老十八叫什么?” 昨晚睡着了没听到。 符渊已经往外走了,并不回头,“你猜。” 安稚并没有心思猜,她在望着他的背影,心想:实在太可惜了。 昨晚他又是在她的房间里睡的,就躺在她旁边,要动手脚非常容易。 要是在他睡着之后,想办法偷偷在他身上做一个小小的记号,等下次再看到央漓的时候,看看央漓身上有没有记号,就能查出两个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这么好的机会竟然被糊里糊涂睡过去了,安稚后悔得在心中捶胸顿足。 都怪符渊,他的声音和怀抱太过催眠。 今天要去九碧,洗漱后,安稚从那一大排衣服里随手抽出那条水红裙子。 裙子的颜色依旧鲜亮,但是上面已经没有妖妖灵了,不再会说话。 安稚想起妖妖灵,拎着裙子出了会儿神。 不知道他在天藤岛上过得好不好。 符渊已经换好衣服了,走过来,看了她一眼,把那条裙子挂了回去。 他在衣橱了翻了翻,又翻出昨天他看上的那件素白织银色暗纹的裙子。 他拎着裙子在安稚身上比了比。 安稚突然醒悟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安稚穿这条和他的衣服很像的裙子。 安稚猜测,“这也是那个一百件事的列表上的?穿情侣装?” 符渊嗯了一声,“我还特地去查了情侣装是什么意思。” 好吧。既然他那么想要。 安稚换上这条裙子,转了个圈,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都没发生也不意味着没事,安稚现在有经验了,知道一天不作妖的裙子未必以后不作妖,它只是还没遇到作妖的机会而已 反正穿着也没什么危险。 这些“高定款”的奇葩衣服,总的来说,是绝对不会伤害主人的,只不过显眼又嚣张,有时候让主人有点社死。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安稚还是从衣橱里抽了几件相对有把握的衣服,收进玲珑匣里备用。 和上次去采忧谷时一样,符渊又变成远涪师兄的样子,和安稚先去七凉山和大家汇合。 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多了一个南沉。 南沉显而易见地一脸不情愿,一张俊脸冷冰冰地板着,温度在零下三十度左右徘徊,比平时还要寒气逼人。 众人分成两个云碟,云碟转瞬就离开七凉山,到了九碧的无忧岛。 眼前的景物一换,熊七抢先说:“这个岛我们见过!” 当然见过,空中浮着一座大岛,显而易见,就是当初过娑婆盒第二关时,大闹天塔门的那个岛。 这岛极大,上面胡乱搭建着无数房屋,东摞一层西盖一层,不少都看着岌岌可危。 街道狭窄逼仄,行人倒是不少,熙熙攘攘。 到处都乱成一团,要是真发生幻境里房子掉下来砸死人的事的话,一点都不奇怪。 除了这座岛外,就在它附近,还悬着不少大大小小的浮空岛,放眼望过去,全都和这座岛一个风格—— 乱。挤。人多。 看来这就是九碧的特色。 云碟向最大的无忧岛飞了过去,安稚立刻发现,也和娑婆盒里一样,在无数凌乱的建筑中间,有好大一片夺人眼球的金顶殿宇,明显就是天塔门。 安稚原以为娑婆盒里外形瞩目的天塔门是南沉做关卡时的艺术夸张,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写实派。 天塔门肯定也有禁制,云碟落在天塔门的高墙外。 一落地,符渊就一反常态,把两只云碟全都收进了他的玲珑匣,一副怕被人偷走的样子。 看来九碧这个地方治安不怎么样。 遥遥看过去,天塔门的大门正大开着,张灯结彩,像在办喜事一样,十分热闹。 不少穿着统一的门派衣服的人在往里涌,门口站着一大排穿着天塔门特色的五彩衣服的弟子,正在迎客。 南沉冷冷地看了那边一眼,转身就往和天塔门相反的方向走,被符渊一把拽了回来。 符渊微笑,“师父,走错了。是这边。” 安稚这次确定无疑,认识南沉这些天以来,这是唯一一次,他正确地走到了他想要去的方向。 南沉被符渊押着,一行人一起往天塔门的门口走。 安稚听见符渊轻声安抚南沉,“你忍一忍,几天之内,我就帮你报仇。” ?报什么仇? 安稚八卦之心大起,可惜符渊说了这一句,就不再说话。 安稚他们一走到近前,就引起一阵骚动。 南沉一身飘逸的白衣,一尘不染,清冷出尘得仿佛冰铸成的人,因为正在不高兴,所以冰得格外厉害,每个人都认出他来了。 安稚听见他们在小声议论。 “这是七凉山的南沉师父?” “他们七凉山不是从来不来参加天塔会武吗?今年怎么忽然来了?” “我上次问过,天塔门的人说,他们是想广邀天下各派,但是七凉山太穷,捐不起门派要出的钱,所以才不过来的。” 这听着很合理,很七凉山。 “他们今年发财了?没听说啊?” “我觉得他们今年肯来,是因为夺冠的弟子能拿到一颗妙髓珠吧?” 这个妙髓珠听着耳熟,安稚想起来了,就是非侑说过,九碧王用来贿赂他的珠子。 “妙髓珠能卖很多钱吧?” 有人嗤之以鼻,“谁拿到妙髓珠会卖?那种稀世珍品当然是自己吃了啊!” “你会吃,他们七凉山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安稚心中叹了口气,七凉山真的是穷得在整个乾旋都名声响当当。 八卦声中,南沉已经带着他们走到门前,天塔门负责迎客的几个大弟子一眼认出了南沉,全都怔了怔,竟然没人上前招呼。 好像谁也没有想到,七凉山竟然突然来天塔会武了,还是由南沉亲自带着。 他们怔了半天,才有个带头的走过来,一边往里面带,一边使眼色叫人去请他们的掌门。 不过很快就有人匆匆跑出来回复:“师父说身体不太舒服,不想出来见客。” 迎客的几个大弟子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就很不对劲。天塔会武是天塔门主持的,来的都是客,就算倨傲如他们掌门,如果有别家门派的掌门来了,也会意思意思出来寒暄两句。 没想到对他们七凉山,师父居然连脸都不肯露。 这冷淡的态度已经是明摆着的了。 天塔门的掌门不出来见客,不少人都很错愕。 有人低声说:“这不太像话吧,他们自己办的比武,居然不出来迎客,再说人家七凉山的名气也不比天塔门小啊。” “天塔门掌门架子大点也正常,皇亲国戚嘛。” “问题是他们掌门是皇亲国戚,结果一门派的人都拽得像皇亲国戚似的。” 安稚一直立着耳朵听八卦:哦?皇亲国戚? 天塔门在九碧,想必他们掌门就是九碧的王族咯? 南沉却丝毫都不在意有没有人出来接他,说了句:“无妨。”就直接往里走。 守门迎客的几个大弟子互看一眼,都不想上前。 这迎客的活人人想干,是因为来的门派都得交一笔钱,钱是交给引路的弟子的,交钱时通常多多少少能捞到一点。 然而七凉山穷得要死,非但没什么油水可捞,估计让他们交钱时也得费点劲。 他们几个你怼我一下,我瞪你一眼,互相推了半天,才有个八字眉的天塔门的大弟子自认倒霉,跟了上来,给南沉他们引路。 安稚进了大门后,心想:这地方还真眼熟。 迎面是巍峨的大殿和高高的玉石台阶,上次过娑婆盒第二关时,安稚他们站在台阶上玩百人斩,把他们天塔门上下全部揍趴,就在这里。 看着就爽。 绕过大殿,里面地方也极大,不像门派,倒像皇宫。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空场,赫赫扬扬,在空间逼仄贫民窟一样的浮空岛上,显得尤为奢侈。 这些空地要是都建成房子,不知道能让多少人有屋住。 八字眉带他们去各门派住宿的地方,就在后面待客的客堂里。 因为掌门对七凉山的怠慢显而易见,引路的弟子就更不热情了。 八字眉一句话都懒得多说,只拿了钥匙给他们开了几间客堂的门,递给他们一张纸,是天塔会武的章程。 不等众人放下玲珑匣,他就立刻要收钱。 “参加天塔会武,每个门派都要捐三百的九碧金灵币,每带一个弟子,还要多交两百五十银灵币的食宿。” 他明明是对南沉说话,却没什么恭敬的意思,反而一脸防贼的表情,好像很怕他们七凉山会赖账。 他点了点人数。 “所以是三百金灵币加一千两百五十银灵币,一共三百一十二金灵币五十银灵币。” 安稚心想,原来他们的货币叫金灵币和银灵币,听他刚才的算法,银灵币和金灵币之间应该是一百进制的。 一百银灵币等于一金灵币。 上次熊七买蜂蜜糖时花的几枚小硬币是银色的,想来应该就是银灵币,那金灵币应该是金色的? 安稚穿过来这么久,一直住在符渊的飞魂岛上,万事不用管,一分钱都没自己花过,根本不知道乾旋大陆的钱是什么样的。 八字眉利落地算完账,又说:“要是有弟子要参加比武,每人还要额外再多交两百五十银灵币……” 不等他说完,南沉就淡淡道:“我们不参加比武。” 八字眉一脸“想也知道你们出不起钱不会参加”的表情,还怀疑地打量他们一眼。 他补了一句,“天塔会武的献金和弟子的食宿费用,向来都是现场交清,概不赊欠哦。” 口气就像他们一定不交一样。 安稚心中有气:七凉山虽然穷,但是穷得有志气。 南沉师父为人方正,像上去去采忧谷时,虽然买的是最便宜的食宿,钱却付得清楚明白,绝对没有赖账。 南沉还没说话,符渊就先问:“我们没有九碧的金灵币,捐玄苍的金灵币,行不行?” 看来是他来付钱。 这次是他非要拖着南沉来天塔会武的,由他出钱,十分公道。 八字眉没想到他们掏钱掏得这么爽快,怔了怔,答:“行。” 符渊打开他的玲珑匣,从里面搬出一个大箱子来。 箱子一看就不轻,压得木床吱吱嘎嘎响。 符渊打开箱盖。 阳光透过窗棂,刚好照进箱子里,一片耀眼的金光闪得人眼瞎。 里面装得满满的,全是崭新的金币。 这就是金灵币吧?安稚也探头探脑地去长见识。 符渊是有备而来,带着钱,而且竟然带了这么多。 这一大箱子,简直不知道一共有多少。 八字眉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玄苍金灵币。 虽然四国的金灵币都是一比一兑换,但是玄苍国富,铸的金灵币比九碧的金灵币成色好,灵气四溢,人人都爱。 八字眉看着金币,眼睛大了一大圈,连呼吸都不会了。 符渊随手抓出几把金币放到床上,一五一十地点给他。 点完了,扔给八字眉一个布袋,“这是三百金灵币,你自己再点一遍,不要说我们少给你。” 等八字眉一个一个点完了,符渊才又抓了一把,从里面点出十三个金灵币,“这是零头,我们没有银灵币。” 安稚想也知道,大猫身上能带着钱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会带零钱。 十三个金灵币就是一千三百个银灵币,付零头绰绰有余,还多了五十。 八字眉连忙接过来。 他掏出一张写好的收据,填上七凉山的名字和精确到银灵币的款项,交给符渊。 然后抱起那袋沉甸甸的金灵币,说了句,“那行,钱款都结清了。几位休息吧,或者过去看比武,比武就在前面空场上。” 说完,转身就想走。 结果被符渊揪住衣领,一把拎了回来。 “找钱。” 八字眉怔了怔,满脸尴尬。 天塔门这几个负责迎客收钱的大弟子,一般收到钱后,多出来的零头就自己悄悄密下来了,已经成了惯例,一般别的门派碍于面子,也不太好意思真跟他们计较。 八字眉原以为多付的五十银灵币也落进了他的口袋,没想到符渊会跟他较真。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赶紧去摸身上的钱袋。 还没摸出来,怀里抱着的布袋不知怎么回事,忽然绷了,金灵币哗啦啦撒了一地,叽里咕噜滚得床底下、桌子底下,到处都是。 钱款已经结清,连收据都给了,要是现在丢了全都算他的,八字眉慌慌张张,赶紧趴下去满地捡钱。 符渊垂眸俯视着脚边到处乱爬的八字眉,神情淡漠。 “找钱。”符渊又重复了一遍,“没办法,我们七凉山穷。” 安稚:“……” 第50章 友善度零及零以下 八字眉在地上捡了一圈,才总算把滚了一地的金灵币找全。 他终于摸出身上的钱袋,翻了半天,也没能凑出五十个银灵币,满脸通红地出去了,好半天才把找零送了回来。 熊七感慨:“师兄干得漂亮,咱们宁肯拿钱去买蜂蜜糖吃,也不给他们。” 他还惦记着蜂蜜糖,看来上次在娑婆盒里吃了八袋还没吃够。 客房成片,所有来参加会武的门派都住在一起,安稚他们出去晃了一圈,就把天塔会武的事打听清楚了。 天塔会武是有赛程的,分成普通的会武和精英会武两档,各门派的弟子们轮番比赛,其中精英会武第一名的奖励,就是传说中的妙髓珠。 南沉师父完全是一副没打算让弟子比武的姿态。 他这次除了符渊这个假的以外,一个高阶的大弟子都没带,带来的安稚他们几个,全都是刚进门没两天的新弟子,也只能看看而已。 比武就在离客房不太远的一大片空场上,早就已经开始了。 南沉是被符渊逼着来的,连去看看比武的兴趣都没有,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看书,根本不出来。 符渊来九碧,自然有他的事要去办,临走前给安稚留下了一大袋钱。 “你们几个不用去看比武,更不用非要留在天塔门里,尽管出去玩,无忧岛很热闹,你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他嘱咐安稚他们几个。 “不过万一有人敢欺负你们的话,不用顾虑是谁,直接揍就行了,千万不要怕惹事委屈自己,打得过就打,打不过的话记清楚是谁,等我回来告诉我,我帮你们教训他们。” 熊七他们惊诧得下巴都快掉了—— 从来没见过这么教师弟师妹的师兄,人家正常的师兄,不都是嘱咐师弟师妹不许惹事不许打架吗? 他走后,安稚研究了一下那一大袋钱。 里面是满满一袋金灵币,符渊为了他们花着方便,把刚找回来的银灵币也留下来了。 安稚按他们一百进制的算法,还有上次熊七买蜂蜜糖的价格估计了一下,觉得这是一笔巨款。 她把钱袋妥善地收在她的袖珍玲珑匣里,只抓了几个金灵币和一把银灵币,放在口袋里。 几个人口袋里揣着叮当响的钱,开心地出门买零食去了。 无忧岛和娑婆盒的幻境里一样,虽然挤一点,乱一点,但是热闹非凡,卖什么的都有。 几个人逛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幻境中吃过的蜂蜜糖,倒是找到了不少别的零食和好玩的小玩意。 安稚竟然发现了烤串。 烤得滋滋响,撒着调料,上面串的各种东西,其中有不少安稚还挺能接受。 无忧岛上的东西物美价廉,几个人在外面一通胡花,逛到下午,连安稚口袋里的钱都没花完。 安稚已经逛到脚酸了,于是几个人每人举着一大把烤串,回到天塔门。 他们那群比武的人正在中场休息,到处都是穿着各门派衣服的弟子,正聚在一起聊天。 有人看见他们几个了,叫住他们问:“你们是七凉山来的?” 他猜得很对,因为这么多人里,只有安稚他们几个身上穿着自己的衣服,特别醒目。 门派没有统一衣服的,除了七凉山,大概也没别人。 熊七热情洋溢的答:“没错,我们是七凉山的。” 他们问:“那你们为什么不参加比武啊?” 熊七照实回答:“我们这次来的都是刚入门的初阶弟子,想参加也参加不了。” 安稚也跟着点点头。 虽然她现在是八阶,八阶的修为就算在整个乾旋也不算太常见,但是鉴于她刚入门没几天,什么都不懂,说是初阶,也并没什么错。 那弟子露出点小得意,“我们这次来的都是五阶以上,没办法,师父让我们一定都要下场比一下。” 熊七问他:“那你几阶?” 那弟子答:“五阶,不过马上就要升六阶了。我估计再过个两三年就行了。” 安稚嘴里正在啃的烤灵菇串串都要掉了:再过两三年?还马上?? 安稚忍不住,“五阶升六阶要用两三年吗?” 熊七耐心地跟这只什么都不懂的傻海豚解释:“用两三年已经算是非常快的了,多的是的人要花好几十年呢。” 安稚叼着烤灵菇:“……” 她自己奇葩的升阶速度,让她对整个乾旋大陆正常的升阶速度有了极大的误解。 空场比武台那边有人在大声吆喝,说是下一场比武马上又要开始了。 虽然符渊临走时说过不用去看比武,熊七还是很好奇。 他伸长脖子,往比武场那边向往地张望,怂恿大家,“去看一眼?就是去看看也没什么吧?” 反正回去也是闲着,安稚他们几个举着烤串过去看热闹。 两座大殿之间是一大片空地,中间搭起了一座高台,正是比武打架的地方。 高台的一角的杆子上挂着幡,幡上是一个巨大的标志。 安稚仔细辨认了一下,觉得好像是一只抽象的鹿,只是这鹿是由七八种颜色的回转的线条组成的。 安稚指着它问旁边的修落,“那上面画的是什么?” 修落瞥了一眼,淡淡答:“那是七色鹿,九碧王族的标志。” 冉野知道安稚肯定又不懂,解释:“在他们九碧有个传说,说是很多年前,九碧有七色神鹿从天而降,落地为王,建了九碧国,从此以后,王族都是那只神鹿的血脉。” 熊七在旁边听见了,嗤之以鼻。 “这就是胡说八道。他们九碧王族就算真有当初七色鹿的血统,也早就淡得找不着了。谁不知道现在的九碧王族原身是碧炼蛇?” 冉野笑道:“没错。他们九碧王族最怕别人说他们不是神鹿后裔,平时都不敢把蛇尾巴露出来。你看,就连和王族沾边的天塔门上下,都严格禁止大家露出兽形来。” 安稚上次就在纳闷这个,他们天塔门都没人露出耳朵尾巴,人模人样的,也不知都是什么妖。 比武台上拖拖拉拉,还没人上来,安稚无聊,四处乱看。 各门派的弟子都围在高台旁观战,全都是站着的,晒着太阳,但是在旁边大殿的玉石台阶上,搭着一片特殊的席位。 上面遮着七彩锦缎的凉棚,下面摆着一排圈椅,舒适得多了,毫无疑问是vip席。 vip席位上坐着的明显是各门派的掌门。 不少掌门都在互相热烈地聊天,像是把天塔会武当成了拉关系的联谊活动。 正中间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打扮显眼的女掌门。 她涂着烈焰红唇,眉心贴着花钿,头上云鬓高耸,插着一支雍容华贵的金钗,好像是只镶满各色宝石的金鹿,金鹿口中衔着吊着明珠的细链,摇摇荡荡。 安稚一眼就注意到她,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她身上穿的那件衣服。 那件衣服实在太像羽霓裙了。 和安稚的羽霓裙颜色差不多,而且也在不停地缓缓变幻着颜色。 但是安稚觉得不太对。 要是安稚从没穿过羽霓裙,一定会觉得她的裙子挺漂亮,没什么毛病,但是安稚自己穿过羽霓裙,就能一眼看出来: 怎么说呢,就是差一点。因为差一点,就哪里都不太对。 安稚的裙子,那天穿去七凉山的时候,颜色真的如同日落时晚霞,柔美绚丽,一层层过渡得非常自然,如梦似幻。 那女掌门的裙子就不太一样了,色彩变化得生硬得多了,配色也不够协调。 冉野顺着安稚的目光瞥了那边一眼,就呵了一声。 “那就是天塔门的掌门,叫蔓虞,还是九碧王的女儿呢,穿了件假货。” 安稚:叫什么?鳗鱼?? 所以那个女的就是天塔门的掌门人,竟然还是九碧王的女儿,怪不得都说他们天塔门是皇亲国戚。 冉野问:“你看不出来?她身上那件,肯定是找人仿羽霓裙做的。” 冉野看安稚一眼。 “你上次穿的那条就是羽霓裙吧?当初还骗我,说是什么烟霞裙,你是玄苍王的妹妹,穿条羽霓裙怎么了?” 安稚没说话,努力吃烤串。 熊七也看出来了,“安稚,她穿的真像你那件,只不过没有你的好看。” 所以简而言之,这天塔门的掌门穿了件a货。 a货就a货,不关安稚什么事,安稚并不在意,很快就被场上的比赛吸引了。 场上上来的两个弟子,一个穿着五颜六色的花衣服,明显是天塔门的,另一个穿一身滚黄边的黑色劲装,不知道是哪个门派。 两个人上来对着行过礼后,就开始用法术对轰。 安稚心中暗暗惊讶。 本以为天塔会武来的都是各派的优秀弟子,功夫一定很好,结果这么一看—— 太可怕了。 安稚一直被兰盏教着,就连平时看热闹时,看的也是符渊他们施法,不知不觉中,早就把眼光提得极高。 场上比武的弟子们每发一招,安稚就想:这要是被兰盏师兄看见了,肯定会挨骂。 他们正在用来互殴的都是罡气,和七凉山的破空隆很像,万变不离其宗,全都是来源于大梵天功的招数。 但是控制能力就差得太远了。 各种凑合,各种勉强。 熊七也在旁边说:“这种施法,会被兰盏师兄敲到脑袋肿成大包。” 就连一直很沉默的修落都低声说:“他们这种教法,简直是误人子弟。” 一看就是基础没打扎实,教出来的法术轻浮花哨,华而不实。 和七凉山根本不能比。 安稚现在终于明白了符渊当初死皮赖脸也一定要把她塞进南沉的七凉山的道理。 也怪不得南沉师父并不想来参加这个“天塔会武”。 冉野笑道:“他们才不管什么误人子弟,一个师兄带上百个弟子,都在鬼混,赚钱要紧,每多收一个弟子,每年就多收上百金灵币,否则你以为这些金顶的大殿是从哪来的?” 熊七嚼着串串说:“比我家还会做生意?佩服。” 安稚一直觉得,南沉坚持认为收钱教人有违大梵天功的道理,不肯多收束脩,搞得门派上下穷得要命,实在有点迂腐,但是现在看看天塔门这种把教人当成敛财之术的作风,觉得好像也不太对。 场上的弟子你来我往,打得十分热闹,安稚吃着串串,时不时和冉野他们点评几句,怡然自得。 正开心着,比武的那个天塔门弟子一起手,一大股白气飞了出来。 可惜不小心打偏了,白气的走向很不对劲。 安稚眼睁睁地看见,那道白气直直地冲向自己手中的烤串。 安稚:!!! 串串!有人要打掉她的串串!! 安稚想都没想,就用空着的一只手起手掐诀,一团紫焰呼地奔着白气扑了过去。 紫焰速度极快,抢在白气离宝贝烤串们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时,就迎头撞了上去,毫无悬念地一口吞没了白气。 台上的弟子只是五阶,实战经验有限,看着一团火球流星飞电一般朝自己的方向飞过来,早就吓得连躲都忘了。 然而什么事都没有。 紫焰的大小拿捏得相当好,力道也刚刚好,在吞掉白气的瞬间立刻湮灭了。 安稚的紫焰是符渊精心教过的,上次在天藤岛时,安稚又用紫焰融过上万玄铁兵,对紫焰的控制早就得心应手,熟极而流。 烤串们得救了。 安稚十分地不好意思。 “对不住,”她扬声对台上比武的天塔门弟子和裁决说,“我怕那道白气打到我,一不小心发了一招。” 裁决扬手对她示意没事,然后退后,打算让台上的两名弟子继续比试。 忽然有人说:“等等。” 是那个穿着仿版羽霓裙的天塔门女掌门蔓虞。 蔓虞凤眸斜挑,正望向安稚这边。 仿佛留意到安稚没穿门派的衣服,她开口问:“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该不会是……七凉山的吧?” 她的声音不大,却稳稳地送了出来,每一个字全场都能清晰地听到,显见得修为不错,引来一片惊叹声。 安稚心知肚明,她就是早晨不肯出来迎客的天塔门掌门,十有八九,也是南沉师父这次过来不愿意见的人。 也不知道这个蔓虞和南沉师父到底是什么关系,是敌是友,有什么爱恨情仇。 情况不明,安稚乖乖地回答:“是,我们是七凉山的。” 安稚并不会用修为把声音送出去的功夫,虽然清脆,声音就小得多了。 蔓虞从鼻子里轻轻笑了一声。 安稚立刻意识到,她把这声不那么友善的轻笑也用功力送出来了,全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七凉山这次没人参加比试么?”蔓虞又问。 安稚老实答:“没有。我们就是来看看的。” “看看?”蔓虞曼声道,“你们七凉山从没来过,不知道我们天塔会武有个规矩,无论是谁,只要出手,就算下场,就得参加比试。” 竟然还有这种规矩? 安稚吓了一跳,连忙说:“刚才就是个意外,再说我刚进七凉山没多久,还没学什么,也得参加比试吗?” “那当然。”蔓虞说,“出手即下场,无论是谁,一视同仁。” 她招手叫来管赛程的弟子,“过去把她的名字登记上,让她参加精英会武的比试。”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天塔会武的比试分两档,其中参加精英会武的弟子起码都是八阶以上。 八阶以上在乾旋已经很难得,有些门派的掌门也不过是这种修为,能达到的弟子更是凤毛麟角。 安稚刚刚发的紫焰,只为了救烤串,并不想伤人,没尽全力,只和台上五阶弟子发出的白气相当,因此台上台下,人人凭她刚刚那一下推断,觉得她大概也就是五阶六阶的样子。 如果真的参加精英会武,和高阶弟子比试,只怕只有挨揍的份。 安稚扬声问:“为什么我要参加精英会武的比试?” 安稚心念电转:难道蔓虞这么火眼金睛,只从刚刚那一下很克制的紫焰小火团,就能看出她其实是八阶了? 然而蔓虞好像没有,她没提几阶的事,只冷笑了一声:“我主持天塔会武,自然有资格安排比赛,你有异议?” 安稚心想:这个蔓虞,好像友善度很低啊。 过来登记的弟子就是早晨收钱的那个八字眉,他刚走到安稚面前,蔓虞就又说话了。 “他们七凉山太穷,出不起参加比试的钱,不用跟他们收了,那两百五十银灵币,我们天塔门帮她出吧。” 四周响起一片低低的笑声。 安稚心想:她这不是友善度很低,友善度分明就是零及零以下。 第51章 马杀鸡服务 “不用。”安稚提高音量说,“我们有。我自己来。” 安稚拿出袖珍玲珑匣,从里面费劲地拽出个袋子。 袋子拿出来的一瞬间,往下猛地一坠,明显份量不轻。 旁边的修落立刻伸出手,帮她把袋子抱住。 安稚把袋口扒开。 旁边探头探脑的人眼睛都直了—— 装得满满的明晃晃的好大一袋金灵币。不知道一共有多少,只怕比在场所有人身上的钱加起来都多。 安稚从袋子里随便抓出一把金灵币,从里面数出三个,递给八字眉。 现在没有人再笑了。 八字眉把金灵币接过来,正想走时,就被安稚叫住了。 “你别像早晨收钱的时候那样,又!忘!了!找!钱!” 安稚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很大。 八字眉攥着金灵币,一脸尴尬。 安稚语重心长,再加上一句,“五十个银灵币虽然不多,但是你们老是这样,忘了找钱,让别人误会你们天塔门小气,连这点钱都贪,可就不太好了。” 旁边别的门派的弟子,听到安稚的话,心有戚戚焉。 他们天塔门办天塔会武,收钱的名目繁多,而且交钱的时候,常常不声不响,就把零头直接留下来了。 大家碍于面子,都不太好说什么,安稚竟然直通通说出了众人的心声,不少人都笑了起来。 八字眉连忙说:“就找,就找,我这就去拿钱。” 落荒而逃。 安稚收好钱袋,瞥了一眼高高坐着的蔓虞,只见她脸色铁青,盯着安稚,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段插曲告一段落,场上的比武继续。 冉野忧心忡忡,问安稚:“据说参加精英会武的弟子,都是八阶九阶,你能行吗?” 安稚虽然是八阶,但是只疯狂升阶,学的东西完全是刚进门的初阶弟子的水平,她自己心里也没什么谱。 熊七出主意:“不然装病不比算了,他们总不能把你硬拖到比武台上。” 那也太丢脸了,不止丢安稚自己的脸,也丢七凉山的脸,安稚并不想。 那个蔓虞会把安稚扔进精英会武的比试中,就是想看他们七凉山丢脸。 今天就算是输,也要输得有骨气。 比赛的赛程安排,是普通会武和精英会武的比试混在一起,参加普通会武的人多,参加精英会武的人少,轮了半天,才轮到精英会武。 而且还是安稚的场。 安稚抱着必输的决心,把手里的一大把烤串交给冉野,认真嘱咐:“就算我被人揍趴了,也千万别慌,最重要的是好好拿着我的串串,我下来还要接着吃呢。” 然后爬上高台。 和安稚对垒的,好巧不巧,又是个天塔门的弟子,是个男的。 这男弟子长得还算不错,衣袂飘飘地站在比武的高台上,姿态挺拔,颇有点男频玄幻文男主的意思。 什么都挺好,就是他那身五色绚烂的衣服晃得安稚眼晕。 台下的人有不少都认识他,窃窃私语。 “这是他们天塔门的一个大师兄,叫武琰对吧?” “没错,据说他好像都快要练到九阶了呢。” “据说很厉害,上次会武成绩就不错。” “怎么会安排他跟七凉山的那个小姑娘比武?这不是明摆了欺负人么?” “小姑娘这次惨了。” 台下议论纷纷,台上,武琰跟安稚规规矩矩地互相行礼。 行礼时,武琰打量了一眼安稚。 刚才掌门的话大家都听到了,武琰心知肚明,七凉山向来都和天塔门不太对付,掌门特意把这个七凉山弟子塞进精英会武里,就是想让他们出丑。 虽然这是个挺漂亮的女孩,也不能手下留情,掌门正在下面看着呢,还是讨掌门的欢心更重要。 武琰往后退了两步,姿态潇洒地摆了个起势, 台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武琰抬手掐了个手势极其复杂让人眼花缭乱的诀,气运丹田,中气十足地大喝了一声—— “天雳——游!龙!斩!” 安稚:啥??? 然后突然醒悟,他这是在吆喝他的招数。 安稚看动漫和男频的玄幻小说时,就十分不解,他们打架就打架,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发一个大招前,都得先把招数名喊出来。 大概是因为喊出来就感觉很牛掰的样子,否则起了个那么花哨的招数名,不是白瞎了吗? 在七凉山,就没见过谁出招前喊过招数名的,南沉打架时不喊,符渊当然更不会喊。 没想到天塔会武的高阶精英比试竟然有这种习惯。 大概是阶太高,招数太玄妙,怕观众看不懂。 安稚的这些想法,只在脑中一闪而过,没办法,只能入乡随俗。 安稚也放开嗓子大喊了一声:“破——空——隆!” 然后呼地把破空隆推了出去。 武琰的“天雳游龙斩”是一道带着噼里啪啦的动静的金光。那金光矫若游龙,气势如虹,腾空而来,与安稚的破空隆迎头相撞。 夸嚓一下,金龙碎了。 围观群众:? 安稚头顶的问号比观众还多,他家名字这么醒目的一招原来这么脆弱的吗? 安稚完全没意识到,她吞掉希音后的八阶功力深厚,破空隆又在兰盏和符渊的调.教下,早就被她用得熟极而流,这样最简单最基本的招数,反而最适合她,能把她的功力全部发挥出来。 武琰看见金龙没了,面色不动,心中却有点慌。 “天雳游龙斩”是他学得最得意的一招,上来就用,就是想一招之间把安稚斩于马下,给掌门挣足面子,结果竟然碎了? 不过他还是重新打点精神,又摆好架势,掐了个比刚才更复杂的诀,大喝一声—— “五影——鬼!夺!杀!” 安稚赶紧也打点精神,继续掐诀,大声喊道:“破!空!隆!” 围观群众:“……” 不是安稚不想喊别的,主要是除了符渊教的紫焰外,七凉山的初阶弟子,就只正经学了这么一招破空隆。 只见五道黑烟一样的鬼影从武琰那边腾空而起,在空中张牙舞爪,阴气森森地直奔安稚而去。 冲到一半,迎头遇上了安稚的破空隆。 夸嚓一下,五道鬼影也没了。 台下的观众全都傻了。 有人小声议论,“七凉山这个不是个刚入门的初阶弟子吗?” “应该是初阶,”有人很专业,“好像破空隆就是他们的初阶弟子刚进门的时候学的。” “翻来覆去就用一招破空隆,也是绝了。” 有人反驳,“你管她一招还是几招,好用就行,要那些花里胡哨的招数有什么用?” 武琰站在台上听见了,脸上更加挂不住,他深吸一口气,又摆起架势,喝道—— “沧海——” 安稚这次不跟他玩了。 没等他手上掐完那个更更更复杂的诀,就抢先掐诀把破空隆推了出去。 发完才跟着喊了句:“破!空!隆!” 好像追加了一个说明书。 这次的破空隆速度极快,转眼即到,武琰连手上的诀都没掐完,就被安稚的破空隆打飞出去,扔在十几步远的高台边沿旁。 武琰宛如被一堵大墙迎头狠狠拍了一记,趴在台子上爬不起来了。 也不知道他的“沧海”后面跟着的几个字到底是什么。 没掉下高台,就能继续比试,武琰艰难地挣扎了一下,还想继续掐诀,口中喃喃,“血凝,神,神……” 还没念完,就彻底晕过去了。 安稚不知道他情况如何,手里掐着诀,决定不了要不要再给他一下,探头探脑地看着他那边,口中犹犹豫豫,“破……破空隆?” 裁决连忙冲过来,宣布安稚胜。 台下一片哗然,七凉山的一个刚进门的初阶弟子,就这么把天塔门的大师兄打败了? 而且还只用了七凉山最基本的一招破空隆。 安稚跳下高台时,看见冉野他们几个被一大群其他门派的弟子包围了。 安稚远远地就听见熊七在回答: “不,我们七凉山不太收钱,每年交得很少,几乎没有……” “伙食啊?伙食还行吧,没传说的那么差……” “其他门派的弟子过来?也许会收?我不知道,这个要问师父……” “要求?我们七凉山要求很高的,已经聚元的要拍散了重新聚,不能十日聚元的一律都要赶下山……” 冉野没有熊七那么好的耐性,不胜其烦,正皱着眉头,一眼看见安稚回来了,立刻从人堆里挤出来,把手里的烤串递给她。 安稚接过来飞速吃着,含糊道:“得快点,好像下面还有两场。” 接下来的两场,安稚一口气比完,每场都是完胜,而且只用了一招破空隆。 人人都知道她肯定要用破空隆,并没有别的机巧花俏,然而就是挡不住。 七凉山忽然变成了这次天塔会武最炙手可热的门派。 蔓虞坐在凉棚下面,脸色十分精彩,看着就让安稚心情愉快,觉得就着她发绿的脸色当菜,还能再多吃一大把烤串。 当天的比武结束,一直到天都黑透了,人人都在洗漱准备睡觉时,符渊才回来。 他看见安稚就先问:“有人欺负你们没有?” 安稚好奇,“你怎么知道会有人欺负我们?” 符渊笑了笑,“天塔的掌门,九碧王这个王女,恶习难改,就算南沉不出去招惹她,她也说不定非要和你们这些弟子过不去。” 还真被他猜中了。 安稚跟着符渊一起到他住的客堂,把今天被迫参加精英比武的事跟符渊说了一遍。 符渊摸摸安稚的脑袋,“他们那些门派教出来的徒弟,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你用破空隆对付他们就足够了。” 他想了想又说:“蔓虞这个人,你根本不用对她客气,我不知道她现在的功夫怎样,要是打不过她,就等我腾出空来帮你教训她。” 安稚好奇:“她是九碧王的女儿,一国公主,也能教训吗?” 符渊微笑了一下,“很快就不是了。” 安稚心想:符渊这次来九碧,好像就是为了九碧王尺衡借希音碎了凌霄岛的事,这对父女只怕是要倒大霉。 安稚问符渊:“那个蔓虞也很奇怪,为什么非要跟七凉山、跟南沉过不去?” 符渊答:“这件事说来话长。” 符渊帮安稚拉过椅子,让她坐下,才说:“南沉和蔓虞小时候是在同一个地方学功夫的,就是这个天塔门。” 那时候,青霄王不想南沉在青霄的门派里修行,就把他远远地送到了九碧的天塔门,他进天塔门的时候,蔓虞也刚进没多久。 安稚早就知道南沉是青霄王族,问:“青霄王为什么不想南沉在青霄修行?” “眼不见心不烦吧,”符渊说,“南沉是青霄王的大儿子,他母亲却在生他不久之后就被废了。” 看来南沉作为废皇后的儿子,并不得宠。 南沉那时候离家千里,孤身一人来到九碧,在天塔门里不声不响,除了练功以外万事不理。 与他截然相反,蔓虞却是九碧王最得宠的女儿,被宠得骄横跋扈,身边永远有一大群人围着,不知怎么回事,就注意到了南沉。 安稚抢答:“那是因为南沉师父长得好看?” 符渊不继续说了,偏头看着安稚。 为了能继续听故事,安稚立刻补充,“虽然绝对没有你那么好看,但是确实长得也还不错。” 符渊满意了,接着说:“南沉是出了名的路痴,就一直被他们欺负。” 蔓虞他们那伙人,半夜把他从睡觉的地方拉出来,让他在天塔门里转了半宿,最后只能睡在大殿里,还把他扔在山上,害得他掉下山涧,历练的时候,故意串通好了,把他留在一个陌生的浮空岛上,让他好几天都找不到回来的路。 画花他的书,剪他的头发,他们想出各种千奇百怪的招数,欺侮这个被父亲流放在外的落魄皇子。 “好在南沉功夫一直不错,才算没真的出什么大事。” 安稚怒了:这不就是霸凌? 怪不得南沉对天塔门那么有阴影。 “几年后他母亲去世,有老臣进谏,才把南沉重新接回了青霄,给他找了师父,后来他跟着师父到玄苍认识了我,就是后话了。” 符渊把外衣脱掉,扔在旁边。 “本来这件事算是了了,可是那个蔓虞,这些年突发奇想,做了天塔门的掌门。” 蔓虞做掌门后,众人都夸她天纵奇才,不止自己修为高,还把天塔门经营得有声有色,已经变成天下闻名的大派,然而这时候,偏偏南沉也默默地创宗立派,有了七凉山。 南沉为人低调,七凉山的名头却一天天压过天塔门,蔓虞自然不爽。 安稚现在彻底明白了。 眼前仿佛看见了当年在天塔门里,那个板着小脸,永远迷路,永远被人欺负的小南沉。 安稚在心中默默筹划。 符渊弯腰去看她的脸,“你在想什么鬼主意呢?” “没想什么。”安稚说,然后突然意识到,符渊已经又变成里衫半解的样子,素色衣襟间露出一线胸膛。 他脱出习惯来了。 安稚无奈,“你怎么又脱?” 符渊神情自然,“要睡觉了,为什么不脱?你不好意思看?那闭上眼睛好了。” 安稚是不太好意思,不过立刻意识到一件比不好意思重要得多的事。 她问:“符渊,你忙了一整天吧?累不累?” 她忽然这么前所未有地体贴,符渊怔了怔,“还好。” 安稚哦了一声,语气失望,“我本来想问,你需不需要我帮你捏捏肩膀,既然你不累的话……” “我前几天公文看得太多,”符渊立刻打断她的话,“正觉得肩膀有点酸。” 他说得很快,清澈漂亮的眼睛望着安稚,“要是不太麻烦你的话,能请你帮我捏一捏么?” 第52章 这是一个圈套 “没问题。”安稚欣然答。 符渊在床边坐下,安稚爬上床,来到他身后。 他的衣领半开,安稚把他的衣服往下拉了拉,让他露出后颈和肩膀,把手搭到他的肩膀上。 安稚发现,符渊自己脱衣服的时候很淡定,可是她的手一碰到,他的耳根立刻就红了。 他在默默地害羞。 他一害羞,安稚也开始莫明地不好意思起来。 安稚给自己打气: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当他是一只猫。 给猫做马杀鸡时,想捏爪子捏爪子,想按肚肚按肚肚,有什么可害羞的呢? 然而他的肩膀手感极好,缎子一样的肌肤下包裹着停匀的肌肉,结实又有弹性,按起来和给猫做马杀鸡时有天壤之别。 确实让人有点害羞。 安稚其实并不懂得该怎么给别人按摩肩膀,一通胡来,符渊就默默地坐着,倒也不挑。 “你等等。” 安稚从怀中掏出袖珍玲珑匣,鼓捣了一通,从里面取出装面脂的小罐子,抹了一点在手上。 一边忙一边解释,“在我们那个世界,好像按摩的时候都是要涂东西的,比较好按。” 符渊一切都听她的,乖乖答了一声“好”。 安稚又顺手把他敞开的衣领再往下拉了拉,露出一截脊背,才开始继续用涂了油的手到处乱来。 又按了好半天,安稚才用打完收工的口气说:“好了。” 顺手帮他把衣领拉好。 “有效果没有?”安稚随口问。 符渊的耳朵早就红透了,红晕从耳朵背后一直蔓延到脖子,他回答:“舒服多了。” “那就好。”安稚从床上爬下来,“那你睡吧。” 她才走到门口,就被符渊叫住。 符渊仍然坐在床上,望着她问:“你要不要……我帮你也按按肩膀?” 安稚:啊? “不用,不用。我的肩膀一点都不疼。”安稚落荒而逃。 一直到回到安稚自己住的客房,关好门,安稚才掏出一块绢帕。 雪白的帕子一角染上了一小块红色,是提婆兰的花蕊汁。 上次在天藤岛,天藤送给她一小瓶,被她转送给妖妖灵,后来妖妖灵看到活的提婆兰,又还给她了。 这东西用来给大猫做记号刚刚好。 刚才帮符渊按肩膀时,安稚偷偷从袖珍玲珑匣里把它取出来,用绢帕的尖蘸了一丁点,悄悄印在了符渊的后颈下几寸的背上,留下红色的印记。 提婆兰花蕊染上以后,永不褪色,就算洗澡也去不掉。 安稚当时拼命抑制住给他画个笑脸或者来只小乌龟的疯狂冲动,只点了个米粒大的小点。 这样下次再见到央漓时,只要查查他身上有没有这个记号,就能知道两个人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筹谋了好久的计划终于搞定。 安稚安心地上床睡觉,一觉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符渊仍然不在,安稚带着冉野他们几个一起意气风发地去了比武场。 她一到,就引起一阵明显的骚动。 不只是因为她昨天完胜那么多高阶弟子,更是因为安稚今天特地从玲珑匣的行李中挖出一件衣服换上了—— 那件会变幻颜色的羽霓裙。 现在是上午,羽霓裙是早晨朝霞的颜色,在黄橘粉紫间缓缓变化,安稚每走一步,裙摆上的颜色就漾起层层叠叠的轻波,美到惊人。 来看比武的各门派弟子全看傻了,根本没人再注意台上在干什么。 “这是羽霓裙吗?” “美成这样,绝对是传说中的羽霓裙。” 可是所有人此时心中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如果安稚身上穿的是羽霓裙,那天塔门掌门蔓虞身上穿的那件是什么? 有真的在这里一比,蔓虞的衣服立刻显出了粗糙拙劣。 谁真谁假,一望而知。 凉蓬下,其他门派的掌门都在偷瞄蔓虞身上的裙子,谁都不敢说话。 蔓虞这次开天塔会武,特地穿了条绝品裙子,原本风头无两,谁料到被一个七凉山的弟子一巴掌拍到谷底。 蔓虞也看见安稚身上的衣服了。 安稚一来,蔓虞看清她身上穿的是什么时,就好像被重锤猛锤了一记。 是她心心念念想要,想了这么多年的羽霓裙。 这件全乾旋唯一一条的孤品羽霓裙,是灵鹤族大匠师做的,当年制成时他曾给人看过,无数人描述过它有多美,蔓虞现在却觉得,描述得根本不及亲眼看到的万分之一。 蔓虞心中一阵扭搅。 据说羽霓裙现在在玄苍一个族长手里,蔓虞心想,南沉向来都是和玄苍那帮人混在一起,想来是他要来羽霓裙,送给了他心爱的小徒弟。 蔓虞瞥了眼自己身上的那条裙子。 这是为了这次天塔会武,专程召集了九碧最有名的裁缝们做成的,他们再三保证,做出来的这条裙子和真品像得十足十,根本分辨不出真假。 蔓虞死死攥着座椅扶手,气得发抖:这叫像得十足十?这叫分不出真假? 她这时候继续坐着也不是,站起来回去换衣服也不是,脸上挂不住,红白青紫地转了好几次颜色。 安稚遥遥地瞥了一眼蔓虞的表情,心中好笑。 穿这件衣服,就是安心想跟这个喜欢玩霸凌的人过不去。 安稚心想:教你个词,这就叫做“撞衫”。 而且还是a货撞上了正品的撞衫。 安稚以前穿符渊送的那些奇葩衣服,每一次都万众瞩目,每一次都很尴尬,这是头一回,真正体会到穿着全场瞩目的绝品漂亮衣服的乐趣。 有好看的衣服加持,安稚的心情好,比武也比得特别顺畅,把其他门派一干高阶弟子打得落花流水。 比了一天,到傍晚的时候,安稚的成绩已经在精英组里高居榜首。 只剩下最后一场与榜二的决战,如果安稚赢了,就是这次精英会武的第一。 榜二是一个天塔门弟子,据说一直在潜心修行,难得出来,那弟子的比武特地集中排在昨天,那时安稚在外面逛街,根本没有看到。 上台之前,冉野他们几个还在嘱咐:“不用勉强,要是真打不过就认输,没什么丢脸的。” 安稚点点头,上了比武的高台。 落日半沉,霞光满天,安稚身上的羽霓裙跟着变幻成了晚霞的颜色,一层层晕染着,在晚风中徐徐扬起,与天上的云朵交相辉映。 台下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跟着上来的是一个天塔门的女弟子。 她个子高挑,秀美沉静,举止端庄,和整个天塔门浮夸的做派不太一样。 她一上来,台下就有不少人都认出她来了。 “这个就是他们天塔门的阮芷吧?” “阮芷?是上次会武拿了魁首的那个?” “难得看见她出来一次,据说她好像已经练到九阶了?” 这个阮芷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已经练到了九阶,在乾旋算是非常难得。 安稚与她互相行过礼,后退几步,就打算开打。 阮芷没有吆喝招数的习惯,干净利落地掐好诀,几道耀眼的白光就朝安稚送了过来,流星一样,眨眼即到。 安稚用心应付,依旧是用她的破空隆。 两人招数相交,一声闷响,白光与破空隆一起湮灭了。 这个阮芷的功夫和前面那些高阶弟子轻浮花哨的风格很不同,非常扎实,安稚立刻不敢轻敌。 对面的阮芷也暗暗吃了一惊:早就听说七凉山这个小姑娘厉害,只靠一招破空隆就打遍天塔会武无敌手,因此刚刚那招“三宗银龙索”已经用了八.九成功力。 她这一招,整个天塔门都没人能抵挡得住,没想到,竟然被安稚接住了。 而且接得还挺轻松。 阮芷打点精神,认真施法,安稚也毫不含糊,接她的招数,两个人继续过招,好几回合下来,谁都没能把对方怎么样。 阮芷一心修行,对会武夺魁什么的丝毫都不感兴趣,这次也是被师父蔓虞逼着出场的。 前面几场比武都是意兴阑珊,速战速决打完回房,没想到今天会遇上安稚。 阮芷很快就发现,安稚虽然只有一招破空隆,却功力深厚,而且把破空隆用到了极致,或雄浑或灵巧,或锋利如刀或沉稳如山,控制自如,随心所欲。 这才是大梵天功那套书里描述过的对罡气的正确用法。 最基本的一招,尤其见功力。 阮芷越打越折服,只觉得这些年在天塔门里,从没遇到过这么合心意的对手,一会儿就忘了这是比武,认真地跟安稚切磋。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打了很久,台下有人坐不住了。 安稚正在把一个排山倒海的破空隆推出去,阮芷也正掐诀打算接招时,一个人影忽然一闪。 是一直缩在高台一角不敢过来的裁决,不知为什么,忽然闪身到了场地中间。 他好像脑抽了,因为破空隆正对着他呼啸而来。 这招破空隆安稚是对阮芷发的,十分认真,他们天塔门其他人绝对接不住,撞上估计就要受重伤。 安稚正要说小心,忽听对面的阮芷开口喝道:“小心!” 她这两个字明显不是对着裁决说的,而是对着安稚。 安稚明白为什么她要让她小心,只见一个巨大的火球正从侧边掌门坐的凉棚那里直直地向她扑过来。 不用问安稚都知道是谁。除了蔓虞,还能有谁心心念念都想烧了她身上这件衣服,连同她这个人呢? 为救裁决,主持会武的掌门出手干预,十分说得过去。 一不小心打偏了,没接到安稚的破空隆,烧到了安稚本人,也很合理。 这就是个圈套。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安稚想都没想,就对着迎面而来的火团发出一团紫焰。 这团紫焰是在情急之下发出来的,完全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比安稚以往发出来的紫焰都更大,更明亮。 安稚的紫焰速度极快,虽然后发出,竟然迅捷无比地抢了一半的路程,拦住蔓虞的大火团。 两团火球相撞,轰地一声一起炸裂,像炸开了满天满地的烟花。 无数火焰如同流星一样四下散落,高台周围的观众东躲西藏,仓皇逃窜。 好不容易才等到天上的火星全都落下来,熄灭了,才有人想到:安稚刚刚硬接了天塔门掌门一招。 而且还稳稳地接住了。 七凉山刚入门的弟子接了天塔门掌门一招,这是什么神奇的情况? 安稚没有躲漫天散落的火星,而是看向那个突然冲出来的裁决。 他倒是没什么事,因为安稚接招时,阮芷为了救人,抢步上前斜刺里发招,把安稚的破空隆接下来了,才没让那个裁决身受重伤。 裁决脸上讪讪的,一看就有猫腻。 安稚转向这个圈套的始作俑者——仍然端坐在凉棚下的蔓虞。 蔓虞脸上变颜变色,像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火球竟然也被安稚接住了。 安稚盯了她一会儿,才开口:“蔓虞掌门,你昨天说过,天塔会武,只要出手,就算下场,无论是谁,一视同仁。” 安稚顿了顿,“掌门刚刚出手了,是不是也应该下场?” 比武场上乌压压那么多人,竟然一片静寂。 安稚盯着蔓虞,心想:我现在白送你一个光明正大动手打我的机会,你还不来? 果然,蔓虞终于轻笑了一声,“你说得很对,规矩不能不守,我当然要以身作则,亲自下场。” 安稚在心中哼了一声:知道你就忍不住。 蔓虞站了起来,顺着台阶缓步走上比武的高台。 两个人站在一起,两条裙子的差别愈发明显,连瞎子都能看出孰优孰劣,谁是冒牌货,台下不少人忍不住交头接耳。 蔓虞的脸色更难看了,不过还是稳了稳,昂起头。 “你是七凉山的弟子,我是天塔门的掌门,我让你先发招。” 蔓虞心中已经盘算得很清楚了,她已经是十阶,正在每天用各色灵药煨着,准备冲十一阶,这个七凉山的弟子再强,看她刚刚比武的状况,也就是和阮芷修为相当的八.九阶而已,离她还差得远。 八.九阶和十阶的差距如同天堑鸿沟,有些人一辈子也休想越过去。 刚刚那个火球,蔓虞当然未尽全力,免得杀气太重,看着可疑,现在认真下场,可就不会再有什么保留。 安稚看了一眼台下,看到冉野和修落两个人努力挤过人群,来到这边的高台边。 冉野蹙着眉,一脸担忧,“安稚,你根本不用跟他们的掌门比。” 熊七也扒着高台边沿,忧心忡忡,“对,为什么要比?直接认输就行了。” 他们是怕安稚吃亏。 安稚并不想认输。 安稚敢引她下场,是因为刚刚跟她对过火球,就算蔓虞没出全力,安稚觉得自己和她修为的差距,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远。 而且就像蔓虞说的,她是七凉山刚入门的弟子,她却是天塔门掌门,相差太过悬殊。 从蔓虞按捺不住性子,肯上场和安稚比武开始,她就已经先输了一半。 这场比武,安稚只要能自保,就算打输了,在众人眼中也是赢了。 阮芷早就默默地退到旁边,安稚和蔓虞两个人站在比武的高台上,遥遥地相对而立。 安稚心想:先发招就先发招。 安稚仍然用破空隆,干脆地一招平推出去。 蔓虞这两天在台下看她这招已经看过无数遍了,轻轻笑了一声,“还真就只有这个?” 她手腕翻飞,掐了一个昨天武琰用过的“天雳游龙斩”。 金色的龙影游动,龙尾猛地一摆,向破空隆扑了过去,破了安稚的破空隆。 虽然金龙也和破空隆一起湮灭了,后劲却很刚猛,强烈的冲击让安稚连退了好几大步。 蔓虞出手轻松,仍然未尽全力。 蔓虞正在用行动告诉台下的观众,他们天塔门的“花哨功夫”也并不是吃素的。 “我的又要来了哦。”蔓虞遥遥地对安稚说,声音虽轻,全场却全都听见了。 这次她用的仍然是武琰用过的一招——“五影鬼夺杀”,她手腕一翻,五条黑色的鬼影从她掌中疾冲而出,张牙舞爪。 看来她是立定了心意,想要给天塔门的功夫正名。 她仍然没出全力,只像猫逗老鼠一样逗着安稚。 安稚这次摆好姿势,认真地发了一招破空隆。 五条狰狞的黑影也被安稚的破空隆震碎了,但是安稚又连退了好几大步。 安稚自己知道,这招接得很难,丹田里一阵翻涌,难受得好像快要吐出来。 看到安稚脸色苍白,蔓虞更得意了,起手掐诀。 安稚发现,两招已过,蔓虞摸清了安稚的底细,这一次,她的表情认真起来,好像打算真的下杀手。 果然,这次她发出来的又是火球。 比刚才那个还大,还凶猛,连台下的观众都觉得热焰逼人,不由自主地纷纷往后退。 她对烧衣服这件事很执着。 第53章 飞翔吧掌门 安稚正在难受得不行。 因为刚刚硬接了蔓虞那两招,丹田中一阵又一阵翻滚,灵元像疯了一样颤动。 安稚心想:灵元你不会这么不争气,被她拍了两下就要散了吧? 蔓虞的招数已经发了出来,安稚一看她发的是火球,就料定她这招必然厉害,不再理会不正常的灵元,立刻起势掐诀。 胜负在此一举。 安稚竭尽所能地把紫焰推了出去。 送出去的一瞬间,安稚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响。 奇怪而熟悉,像是什么东西正在嗡嗡地震动,余音不绝。 安稚出手的紫焰突然暴涨,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火球,而是变成了耀眼的炽白色。 紫焰的白光强烈到不能直视,晃得所有人的眼前发白。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爆裂般的巨响,白炽的紫焰撞到了蔓虞全力以赴发出来的大火球,火球瞬间被吞噬,消失无踪,紫焰却像是丝毫没受到阻碍,用极快的速度向蔓虞直冲而去。 蔓虞只来得及瞪大眼睛,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安稚的炽白色紫焰撞上,呼地一下,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 飞得还挺高,挺远。 一口气飞出比武高台的范围,掠过围观的各门派众弟子的头顶,才远远地拍在地上,不动了。 安稚自己也被吓到了。 紫焰怎么突然就疯了? 随即忽然意识到刚刚出招时听到的声响是什么。 这声音在天藤岛曾经听过,是希音发出来的声音。 那个被安稚灵元吞掉的希音,不知为什么,刚刚忽然激发出强大的能量,灌进紫焰里。 蔓虞远远地躺在众人身后的地上,一动不动,身上那件a货裙子的胸前被紫焰引燃,正腾起火焰。 好几个天塔门的高阶弟子反应过来,火速飞扑过去,噼里啪啦一阵施法,总算及时把火焰灭了。 不过蔓虞那件衣服现在焦黑了一大块,彻底不能要了。 她想放火烧安稚不成,结果自己反被安稚烧了一把火。 她被弟子扶了起来,软塌塌的动不了,呛咳了几声,看样子是受了重伤。 凉棚下所有的掌门们都站起来了。 这群掌门来参加天塔会武,多半都和蔓虞有交情,有的还特别亲厚。 有人向安稚怒道:“你怎么出手伤人?” 安稚站在台上,答:“奇了怪了,这不是比武大会吗?又不是歌唱比赛,难道不用出手,光比谁唱得好听?” 台下有观战的弟子笑出声。 掌门们彼此对视了一眼。 蔓虞是九碧王宠爱的女儿,身份特殊,今天受了重伤,这件事如果轻易放过去了,只怕九碧王会找他们这些在场的掌门的麻烦。 可是抓安稚也并不容易。 蔓虞的修为在这群掌门里已经算是好的,尚且被她一招打成重伤,真的和安稚交手,这里大概没人是她的对手。 其中有个掌门提议:“我们一起捉住她,把她交给九碧王,请九碧王定罪。” 安稚心想:真不要脸,一个人打不过就想一起上。 安稚并不怕他们。打一个是打,打一群也是打。 反正符渊早就说过了,不管是蔓虞还是别人,谁敢欺负她就揍谁,全都不用客气。 安稚笑道:“你们天塔会武,出手即下场,各位掌门是怕一个一个来比得太慢,想一起下场?” 那群掌门理亏,并不答话,其中一个一道罡气率先发了过来。 安稚毫不犹豫地推出破空隆,把罡气破了,破空隆的余威震得那掌门向后摔在地上。 安稚心想:呵,原来蔓虞已经算是好手,别人的修为还不如她。 单打独斗肯定没戏,一群掌门纷纷掐诀。 安稚看他们真打算一拥而上,也起手出招。 这次用的还是紫焰,只不过不是刚刚打飞蔓虞的那种紫焰,而是那天去天藤岛时,符渊教的用来熔玄铁兵的那种紫焰。 面杀伤,一打打一片。 安稚掐诀时,努力试着调动灵元中的希音,可惜没什么效果,看来希音发威这件事,可遇而不可求,还得慢慢摸索。 虽然对方人多,安稚并不怕他们。 身上的袖珍玲珑匣里有满满一碗玄铁粒,撒在地上,就会变成听她号令的成千上万玄铁兵。而且大不了还有最后一招,玲珑匣里放着符渊送的簪子,以这群掌门的修为,根本挡不住。 这是符渊给她的底气,但是安稚觉得用不上,对付他们,自己来就行了。 无论如何,安稚先把紫焰的大火球推了出去。 大火球飞到空中,迅速扩散成一道火墙,气势汹汹地朝众掌门们压了过去。 安稚于修行上懵懵懂懂,符渊教什么她就学什么,并不知道这种紫焰是符渊自创的招数,紫焰常见,用成这样的紫焰却是乾旋独一份。 烈焰腾腾的火墙扑面而来,饶是众掌门见多识广,也没经历过这种阵势,都不敢再攻,纷纷掐诀自保。 安稚的火墙推过去,腾地引燃了凉棚和桌椅。 凉棚那边人人自危。 有人竖起屏障,有人干脆拔脚逃跑,有人没躲过,烧了胡子、头发、衣服的都有,全都在惊慌失措地灭火,顿时桌翻椅倒,乒乒乓乓乱成一片。 好不容易熬过火墙,有两个相熟的掌门低声嘀咕了两句。 其中一个默不作声,悄悄绕到比武台的另外一边,起手掐诀。 两道白光从两个方向同时射向安稚。 安稚的火墙再厉害,也没法同时对付不同方向的攻击。 安稚立刻去接一道,正盘算着要快,才来得及对付另一道时,忽然发现,另一道白光已经被别人接了。 一直站在高台一角的阮芷出手,帮安稚接了另一个方向的偷袭,才上前几步,“几位掌门请等一等。” 她朗声道:“我师父办天塔会武的宗旨,意在激励各派弟子奋进修行,刚刚她会下场与别派的弟子比试,也是因为师父信守承诺,出手即下场,断不会自己先违背了天塔会武的规矩。” 她继续说:“比武场上没有地位高低,只以强者为尊,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几位掌门要是只因为这位小师妹打赢了我师父就抓她,今后我们的天塔会武谁还敢来?谁还敢比武?这岂不是违背了天塔会武的主旨,更违背了我师父的意愿?” 阮芷常年闭关修行,万事不理,这次遇到安稚,顿时有了惺惺相惜的念头。 现在各派掌门打算一拥而上,阮芷心中替她不平,一心想要帮她。 阮芷人人都认识,是天塔门里地位最高修为最好的大弟子,现在蔓虞不能动,天塔门当然以她为尊。 他们天塔门自己都这么说,不少掌门立刻犹豫了。 蔓虞被人打了,他们都和天塔门交好,要是不管的话没法跟九碧王交代。 可是现在天塔门自己都说不在乎,他们何必非要去趟浑水? 当然最最关键的是,看安稚发出的紫焰,就算大家一起上,也未必就能打得过。 真要在别派的一个弟子手下吃了亏,在这么多门派和自家弟子面前,丢脸丢到姥姥家。 阮芷这几句话,刚好给了他们一个能下台的台阶。 立刻有人说:“我们一时心急,没有想清楚,阮芷师侄顾虑得很是,说得很有道理。” 有几个掌门原本就不太想出手,纷纷赞同。 只剩两个和蔓虞特别亲近的,怒道:“那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我刚刚看过你们天塔会武的章程了。” 不过是中正平和的几个字,却让全场都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章程上面说,参加会武的人自愿比武,生死自负,如有意外,概不追究。难道你们都没看到?” 安稚转过头,看见高台下来了个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面冷如霜。 是南沉来了。 “师父。”安稚清脆地叫了一声,笑逐颜开。 南沉当然不是自己来的,让他一个人从住处走到比武场,大概能走一辈子,他是被修落带过来的。 刚刚蔓虞一下场,修落就立刻钻出人群找师父去了,没想到蔓虞连走这几步路的时间都没撑过去,才三招就被安稚拍飞到台下。 修落带着南沉回来,发现不过短短一段时间,比武场竟然大变样。 蔓虞躺在台下,看着半死不活,凉棚全烧了,只剩空架子,就连凉棚下的一众掌门,都有的胡子没了,有的衣服焦了,一个比一个狼狈。 只有安稚,仍然穿着她那件漂亮的羽霓裙,在满天霞光下,毫发无伤地站在高台上。 修落:“……” 修落:好像错过了什么热闹? 有两个掌门还在啰嗦,“可是蔓虞掌门是万金之躯,难道就这么……” 南沉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不想就这么算了?你想怎么样?” 他说这几个字时,奇怪的事发生了。 全场所有的人忽然全都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好像全身麻痹了一样,直到他说完才恢复正常。 这修为高得吓人。 比武台周围一片静寂。 这群掌门连安稚都未必能打得过,在十一阶的南沉面前就是渣渣。 有个掌门小声试探着问:“那……还要继续比武吗?” 安稚和阮芷夺取魁首的决胜局其实还没比完。 阮芷扬声道:“不用比了。她刚刚那招我看过了,我接不住,我自愿认输。” 阮芷自动认输了,安稚站在台上,认真地问烧得乱七八糟的凉棚下的掌门们,“按你们天塔会武的规矩,出手即下场,各位掌门刚刚也出手了,还有人想上来继续和我比吗?” 蔓虞还在那里趴着,是个现成的榜样,这群掌门刚刚一拥而上的胆子也许有,却没一个敢上台跟安稚单打独斗。 跟她比武就是自取其辱,众掌门安静如鸡。 有个刚刚没怎么动手的掌门出来打圆场,“那行,那这次天塔会武的精英会武,这位七凉山的弟子夺得魁首。” 他把第一名的奖品妙髓珠给安稚送了上来。 珠子是黑黑的小小一颗,装在一个小盒子。 安稚接过盒子,随手拎着,跳下比武台。 阮芷也从高台上下来了,路过安稚身边时,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说:“我师父是九碧的王女,醒来后肯定会找你的麻烦,你快跑吧。” 安稚有点想笑:她刚刚在台上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原来心里也很清楚她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是她今天帮安稚出头说话,事后必然被蔓虞记恨,不知她打算怎么对付。 比武赢了,妙髓珠安稚也拿到手了,南沉示意安稚他们跟他走。 走出几步,他又转头道:“今天的事,如果谁还有异议,不用找她,直接来找我。” 并没人敢出声。 比武台旁边,这阵混乱终于过去了,好几个天塔门的大弟子正忙着想把蔓虞抬走,送回房医治。 南沉连看都没看蔓虞那边一眼。 这些年过去,现在的南沉,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负的小男孩。 就这样,一个能打趴别派掌门的弟子和一个能让全场人都动不了的师父,高调地离场了。 几个人气宇轩昂地走出比武场的范围。 跟着南沉,一直到远远离开众人的视线,安稚才拽拽他的袖子。 “咱们好像走反了,住的地方在那边。”安稚指指身后。 要想回去的话,就得重新再穿一次比武场。 熊七问:“可是咱们刚才是撂了狠话走的,再回去一次,是不是有点奇怪?” 好像是有点奇怪。 两边都是大殿,没法兜过去,熊七指指旁边的大殿后面,“你们走过那边吗?过得去吗?” 没人走过,不过可以去试试看。 大殿后是堵矮墙,几个人研究了半天,觉得可以翻过去,翻到墙那边就能绕过比武场。 大家一起往墙上爬,安稚看见南沉并没有爬的意思,劝他:“师父,爬吧,别不好意思,反正也没别人看见。” 南沉负手在身后,一脸冷漠,“爬什么爬?你师父我是一只鸟。” 巨大的雪鸿虚影在他身后浮现,一振翅膀,就飞过去了。 几个人翻过矮墙,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绕着比武场兜了好大一个圈,才总算绕回了住的客房。 一回来,安稚就问南沉:“所以我们现在是要跑路吗?” 南沉怔了怔,“为什么要跑路?” “蔓虞是九碧王的女儿,等她一会儿醒了,说不定会让她父王派兵来抓我们。” 南沉坐下,拿起桌上的书,神情安闲,“不用。九碧王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他的王宫所在的神鹿岛,现在应该已经被围起来了。” 安稚:? 随即就明白,一定是符渊干的。 符渊说过,他早就知道九碧王和当年凌霄岛的事有关,大概是开始动手了。 天道好轮回,当年九碧王尺衡他们勾结玄苍祭司围了凌霄岛,现在竟然被反过来围了九碧王宫。 说曹操曹操到,符渊回来了。 他神态轻松,步履轻快,还是顶着远涪师兄的脸,看起来心情愉快。 他一进门,先像弟子一样对南沉招呼过。 南沉点点头,问:“他该过去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安稚好奇:谁该过去了。 “是。”符渊道,“安稚,修落,你们两个跟我走。” 他专门点了他们两个,有点奇怪。 修落倒是丝毫不觉得奇怪的样子,收好手里正在削的木棍,表情淡定地走到符渊身旁。 出门前,符渊又忍不住嘱咐冉野和熊七,“你们两个留在这里,一定要跟好师父。” 意思很明显,千万别让南沉自己乱跑,一不小心真的会跑丢。 符渊带安稚和修落一起乘上云碟,才吩咐:“神鹿岛。” 他要去九碧王宫所在的神鹿岛。 云碟这次没有直接传送,而是腾空飞了起来,看来这个神鹿岛离这里不算太远。 云碟一飞起来,修落就问符渊,“你把我奶奶接出来了?” 安稚一头雾水:什么奶奶? 符渊答:“是。我们从苦海底把她救出来了,我已经叫人把她送到玄苍去了。她一切都好,身体没有大碍。” 符渊拿出一串木珠手串,递给修落,“这是你奶奶给你的信物,她还说,让你万事小心,等事情一了,她就过来给你做你最喜欢的香苓饼吃。” 修落接过手珠,听到香苓饼几个字,就算脸上不动声色,安稚也能看出,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符渊继续说:“等这边的事情办完,我就把她送过来。” 安稚听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修落默默地把手串套在手腕上,用另一只手轻轻握了握,才转过头,用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望着安稚。 “安稚,有件事我很对不起你。上次过娑婆盒的第三关时,是我在上面动了手脚,才害你传到苦海底。” 安稚:? 修落继续说:“是善啸大人逼我做的。我奶奶被他们抓走了,关在苦海底,我没有办法,只能帮他做七凉山的奸细。” 第54章 出乎意料的地方 “他们让我在娑婆盒上做传送标记时,我并不知道他们是想杀了你。” 修落望着安稚,眼中全是深深的歉意。 “我当时以为,他们只不过知道你是玄苍王的妹妹,想把你抓走当人质,好跟玄苍王换什么东西而已。” 安稚也明白了。 上次过娑婆盒的第三关时,安稚一进娑婆盒,就被莫名其妙地传送到了苦海底,差点被善啸手下的两个炎鬼挖了地魄灵元。 幸好央漓及时赶到,把她带走了。 那时符渊就觉得,是有人在娑婆盒上动了手脚,说要把盒子拿回去研究。 想必符渊研究出了结果,发现修落就是隐藏在七凉山的内鬼。 那些天,安稚和修落他们几个常常拿着娑婆盒研究,修落要是想在盒子上动手脚,非常容易。 看来符渊早就查出了这一切,不声不响地和修落达成了协议,想办法从苦海底救出了修落的奶奶,让他不用再被善啸胁迫。 有件事安稚没有想通,她问修落:“可是你为什么会和苦海底的善啸搭上关系?” “因为苦海底是我家,”修落淡淡答,“我从小就和奶奶住在那里。因为体质特殊,我不用像炎鬼那样修行,所以眉间没有红印,出来给他们做奸细最合适不过。” 这只小白鹿竟然是在苦海底长大的。 他向来沉静,不太爱和别人说话,很少和别人提及他的家人和他的故乡,常常一个人待在角落里,默默地削他的小木棍,原来是有这种苦衷。 安稚忽然想起,上次过娑婆盒第二关时,每个人都显示了自己最焦虑的事,安稚当时就在想,修落焦虑的究竟是什么呢?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幻境中假的冉野的父亲曾经差一点就认出修落来,大概他最焦虑的,是被当众戳穿他的真实身份。 在朝夕相处的好朋友中做间谍,想必十分难受。 安稚真诚地对他说:“没关系,你那全都是迫不得已,我懂。” 修落凝视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 他从前即使在笑的时候,眼睛里也始终蒙着一层寥落的神色,现在才是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他笑得最深入眼底的一次。 天渐渐地黑了,夜空中亮起万点繁星,云碟飞得极快,视野中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大岛,看来就是符渊说的神鹿岛。 神鹿岛上灯火辉煌,有一大片宫殿。 依稀能看出,宫殿都是七色琉璃瓦顶的,和天塔门的衣服一样花里胡哨,但是在夜色中就黯淡得多了。 宫殿群以城墙为界,倒扣着一层似有似无的透明屏障,安稚知道,这应该是禁制。 遥遥望过去,禁制以内,有无数士兵正在城墙上镇守,禁制外,更是聚集了如同潮水般乌压压的军队。 符渊驱动云碟,直接朝他们飞了过去。 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符渊乘的云碟顺畅地落在王宫北门外的一片小丘上。 这里好像是临时的攻城指挥中心,聚集着一群将领打扮的人。 这些人和下面的士兵们一样,盔甲上全都缀着七色的穗子,衣服上滚着七色的缎边,想来全是九碧的人。 看见符渊来了,他们立刻迎了上来。 虽然符渊顶着远涪师兄的脸,他们还是对符渊恭敬地行过礼,叫道:“王上。” 看来都知道符渊是谁。 几个将领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一起落在修落身上。 “王上,这位就是……” 符渊点点头,“对,是他。他来了,是时候攻城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杀声震天。 安稚回过头,看见大片的人正从远处飞过来。 他们打的也是九碧的七色鹿的旗帜,全都是将士打扮,大多数乘的是那种安稚坐过的笨重的木头大鸟,也有自己用翅膀飞过来的。 他们在离神鹿岛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了一样,过不来了。 符渊对安稚解释:“我也在岛的周围设了禁制。” 大家的禁制一层套一层,好像洋葱头。 符渊身边的一个将领望着空中的军队,“这是南边勤王的人赶过来了,他们的消息倒挺快。” “没关系,”符渊淡淡道,“来得正好。” 他转头示意,“檄文。” 和几名将领在一起的,还有一个身后背着巨大的金色翅膀的人,一看就是鸟族。他拿过一张写满字的长长的绢布,拍了一下大翅膀,腾空而起。 他的翅膀在夜色中闪闪发光,实在太过醒目,城内城外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 他的翅膀拍打着,悬停在空中,举起手中的绢布开始读。 安稚发现,这人还有另一个很厉害的能力,就是嗓门足够大。 他的声音远远地传出去,读的是一篇讨伐九碧王尺衡的檄文。 这人吐字清晰,檄文又写得浅显易懂,连安稚都听明白了,檄文上详细列举了尺衡在位的这些年失德的种种罪状,感觉每一条都不是乱说,证据确凿。 这么想的显然不止安稚一个。 城内城外,无论是守城的、攻城的,还是特意赶来勤王的士兵,全都在安静地听着檄文,雅雀无声。 但读到最后一条时,所有人却都待不住了,议论声像烧开的水一样,渐渐由小到大,最后沸腾起来。 安稚听见,尺衡的最后一条罪名是——“窃国”。 可是听他们的意思,尺衡的家族已经做了好几代九碧王了,还能怎么窃国?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安稚想起冉野曾经说过的话,难不成乾旋还有比尺衡家更纯的七色神鹿后裔? 果然,檄文里说,当年天降的七色神鹿血脉还有真正的后代,按九碧自古传下来的规矩,理应做九碧的王。 尺衡家族明知神鹿后裔仍在,不旦不迎回九碧王宫,这些年反而派人四处追杀,让神鹿的后人不得不东躲西藏。 安稚转过头望着修落,还有他头上小小的黑色鹿角,心想:不会吧,这么巧。 难道他就是七色神鹿的后代?否则符渊也不会特地带他过来。 可是他的原身安稚见过,明明是一只黑角的小白鹿,和七色并不沾边。 安稚满脑子胡乱跑马,全都是白光可以分解成七色光谱什么的,看修落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活体三棱镜。 修落感到她的目光,转头对她笑笑。 又是那种深抵眼底的笑,在少年沉静干净的眼眸里。 他对她说:“安稚,你看着我。” 下一瞬,他变成了他的原身。 还是那只熟悉的小白鹿,通体比雪山顶最纯净的雪还要白,唯有头顶的一双小巧的犄角是纯黑色的。 他轻巧地纵身一跃,竟然腾空而起。 安稚生平头一次看到,一头没有翅膀的小鹿,竟然飞到了天上。 然后安稚就明白,为什么小白鹿能被叫做七色神鹿了。 小白鹿在空中舒展四蹄,来回轻轻纵跃,轻巧灵活,仿佛空中充满了给它踏脚的台阶。 鹿身所过之处,竟然留下一道又一道七彩的绚烂的轨迹。 这些七色的轨迹在夜空中发着明亮的光,比最美的彩虹还要绚烂,比最亮的烟花还要夺目,一会儿就几乎画满了整个天空。 这是安稚生平所见过的最美的夜空,最美的七色虹光,还有最美的白鹿,在自由地纵跃驰骋。 那种无法描绘的景象,把九碧皇宫七彩的琉璃瓦顶,把城门上高悬的七彩鹿的王族旗帜,全都比得就像蔓虞身上的那条裙子一样,假到可笑,不值一提。 城内城外,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奇景惊呆了。 无数人仰头望着天空中那头纵跃的小鹿,目光虔诚。 就连安稚身后的将领,都在喃喃地说:“原来这才是古书上说过的,‘天降神鹿,七彩如虹,无翼而飞,赐福佑国’。” 这才是真正的神鹿,这才是真正的王族血脉。 尺衡兵败如山倒。 赶来勤王的军队全部倒戈,守城的军队毫无战意,这次攻城几乎不算攻城,城墙的屏障没几下就破了。 无数将士簇拥着修落,进了九碧王宫。 王宫里只有少数尺衡真正的心腹亲卫在负隅顽抗,很快就被全部剿灭。 安稚跟着他们,被符渊牵着手,也进到九碧王宫里逛了一圈。 王宫里到处都装饰得金碧辉煌,陈设穷奢极侈,和九碧各个浮空岛上拥挤寒酸的样子很不一样。 尺衡大概把他们九碧的好东西全都搬到自己的王宫里来了。 光是大殿正中高台上摆着的王座看上去就很惊人,通体耀目的金色,还镶着各种会发光的明珠和宝石,算上椅背足有好几个人高。 安稚悄悄拉拉符渊,问:“你也有这种东西吗?” 符渊微笑了一下,“当然没有,我连王宫都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说得对,他的日常起居都在飞魂岛上,平时住的洗魂阁不过是幢两层小楼,看起来很家常。 平时他找人议事,也不过是去飞魂岛附近的几个浮空岛而已,并没有这种像是要三拜九叩的地方。 凌霄岛的玄苍王宫没了,他好像也并没有再建一个的意思。 符渊看见安稚一直在好奇地看那个夸张的王座,问她:“你羡慕了?那么喜欢?不然我回去铸一个王座给你玩?” “不要,我要个王座干什么,没事坐着玩吗?”安稚拒绝。 其实非常好奇坐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符渊瞥一眼四周精致奢华的陈设,“要是南沉在这里,一定会说,奢靡成这样,有违大梵天功的道理。” 安稚想想,“你上次说过,他们九碧修行,是从眼根入手,讲究不执着于眼前色相,说不定他们装饰成这样,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这个?” 符渊:“……” 符渊:“你说得很有道理。他们弄成这样,一定是为了修行,绝对不是因为贪图享乐。” 九碧王宫里被翻了个底朝天。 一会儿就有人来报,说是到处都找不到尺衡本人。 符渊思忖,“这座浮空岛早就被我用禁制全部封死了,有人进出我不会不知道,再说以他的修为,应该也没办法出去。” 符渊让修落下令,凡是肯提供尺衡下落的线索的,全都重重有赏。 重赏果然有用。 王宫一个尺衡的贴身内侍立刻出来揭发,说是王宫里尺衡的寝殿下藏着一条密道,通向王宫地下的密室。 安稚觉得有点好笑:浮空岛就这么大,地下就那么厚,就算钻下去,除了当瓮中之鳖以外,还有什么好处? 修落有符渊的心腹陪着,符渊并不担心,让那个内侍引路,带安稚一起去找密道的入口。 入口果然就在尺衡寝殿的一角。 掀开角落的地板,就露出一个布满符文的复杂机关。 这种东西都是符渊的玩具。 他根本不用内侍上前动手,自己摆弄了一会儿,机关就咔哒一声开了,上面的盖子像花瓣般向四周分开,露出向下伸展的深不见底的石阶。 符渊对安稚偏头示意,“我们两个下去。” 跟着来的几个将领不放心,“王上,还是先派人下去探探吧。” “没关系。”符渊并不在意,只带着安稚进了密道。 密道不算太宽,也只比符渊稍高一点,里面也并不黑,因为顶上贴着一条厚厚的发光的光带,和密道一起旋转蜿蜒地向下延伸。 安稚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厚厚的光带里装的是萤火虫一样会发光的小虫,正在上下飞舞,但是发出的光要比萤火虫亮得多了。 安稚小心翼翼地跟着符渊往前走。 符渊的脚步一直放得很轻,猫一样无声无息,安稚就也尽可能地轻手轻脚。 原以为里面会有机关陷阱埋伏,比如会突然射出冷箭地上冒出大坑什么的,结果什么都没有。 阶梯一路旋转向下,安稚忽然明白了。 尺衡在他王宫所在的浮空岛上,挖了一条一路向下的通道,这通道应该是直达浮空岛底部,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就可以沿着这条密道,从浮空岛的下面逃跑。 安稚不放心,用气声悄悄问:“符渊,你设禁制的时候,照顾到浮空岛下面了没有?” 符渊回头看了她一眼,揪了揪她头上的发髻揪揪,不满地低声答:“当然有,你觉得我是傻瓜么?” 两个人继续往下,又走了好半天,已经能看出再往下就到底了。 走在前面的符渊忽然停住脚步。 他头顶那双猫耳朵警惕地转了转。 安稚马上也跟着停了下来,知道有特殊情况,大气都不敢出。 符渊听了一会儿,拉过安稚的手,在她的手心上写了四个字:下面有人。 如果下面有人,那估计就是尺衡了。 想都知道,尺衡钻进密道,一路逃下来,然后悲催地发现外面还有符渊设的禁制,根本出不去。 这次连安稚都听见了特殊的声音。 阶梯下面传出轻微而诡异的沙沙的响动,好像鳞片摩擦过地面,又像响尾蛇在颤动尾巴。 下面真的藏着人。 安稚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立刻屏住呼吸,悄悄地探头往下看。 符渊却忽然出手,把她一把推到了旁边的墙壁上。 安稚被他吓得心脏扑通扑通一阵狂跳。 是尺衡听到有人来,要动手了吗? 然而周围并没有任何异样。 倒是符渊,紧接着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把她推在墙上,牢牢按住,用一双明亮的眼眸打量她紧张的表情,仿佛很满意一样,微笑了一下,然后低下来,吻住她的唇。 安稚:??? 他贴上来时,安稚脑中彻底当机,一片空白了好几秒,才想:这是哪招? 尺衡就在下面,为什么两个人现在突然亲起来了?? 安稚忽然想明白了,挣扎着拉起符渊的手掌,在上面画字。 符渊无奈,只得放开她一点,偏头去看。 安稚写:一百件事? 符渊翻过她的手心,在上面写:“对。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壁咚。” 安稚:“……” 他在继续认真做“恋爱必做的一百件事”,而且十分好学,也查明白了什么叫“壁咚”。 人家列表里写的“出乎意料的地方”,想来应该指的是回家的电梯里、影院的角落之类的地方吧? 绝对不会是九碧王宫地下的密道,而且离着没几步远的地方,还有个准备逃跑垂死挣扎的尺衡。 这也太过“出乎意料”。 这只大猫好疯。 符渊不理那套,明显还没“咚”够,既然已经解释清楚了,就重新吻了上来。 他耐心而灵巧地勾挑着她。 无比嚣张,根本就不在乎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在乎阶梯下面藏着谁。 安稚被他严重地引诱了。 心脏在砰砰乱跳,奇怪的刺激感和他越来越好的技巧让人眩晕,安稚反手抱住他。 两个人都有点失控。 安稚一点一点地回吻着他,试着侵入他的领地。 她的试探和碰触,让符渊整个人都绷紧了,他把她更用力地抵在墙上,握住她的胳膊,亲吻像狂风暴雨般落了下来。 安稚混沌的脑中忽然飘过一丝清晰的念头:接吻是有声音的。 在安静的密道里,就算一点点声音都特别明显。 果然,就在安稚动这个念头的时候,一道霹雳一样的电光从阶梯下直直地对着两人射了过来。 第55章 要抱抱 符渊连头都没回,随手化掉扑向他后背的电光,仿佛是叹了一口气。 意思很明显:让你多活一会儿,你自己竟然急着送死。 他捧住安稚的脸颊,又恋恋不舍地多吻了一下,才放开她,当先往石阶下走。 石阶最下面,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大厅的正中间地上有一扇很大的向下的门,已经打开了。 门外果然是浮空岛的下面,现在是晚上,是黑乎乎的一个大洞,如果从那里跳下去,就能玩一个没伞的高空跳伞。 门边停着一只木鸟,看来尺衡原本打算乘木鸟逃跑。 大厅里并没有人,只盘踞着一条碧绿色带黑纹的大蛇。 冉野说过,九碧王族的原身是碧炼蛇,估计这条蛇十有八九就是尺衡。 大蛇的蛇身比安稚的腰还粗,不知有几米长,一圈圈盘成蚊香。 它三角形的头却高高地昂着,一双车灯一样亮黄色的眼睛盯着这边,吐出血红的蛇信,正在摆出准备攻击的姿态。 一道带着腥气的绿气从大蛇口中激射而出。 符渊并不在意,随手一弹,一道白光用快得安稚几乎看不清的速度飞出去,打到绿气,绿光就像被彻底烧掉一样,在空中消失了。 安稚放心了,怪不得他刚刚敢那么玩,这大蛇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大蛇忽然开口,声音低而嘶哑,“符渊,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亲眼看着你长大,你竟然收买我的人,这么算计我?你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筹谋好几年了吧?” 符渊微微一笑:“没错,是准备好几年了。” “万事具备,只差一个合适的动手的理由,”他看了一眼安稚,“后来天上掉下来一个小福星,机缘巧合,帮我找到了真正的七色神鹿的后裔。现在讨伐你,名正言顺。” 大蛇叹了口气,“我和你父亲交好多年,你不怕你父亲的在天之灵……” 符渊轻轻冷笑了一声,打断他,“你还敢跟我提起我父亲?我父亲要是真的有在天之灵,第一个要找的是谁?” 大蛇灯一样的黄眼睛闪了闪,没有出声。 符渊对着大蛇张开手掌。 他只稍微转了转手掌,大蛇就呼地一下猛拍在墙上,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住一样,紧紧贴在上面。 安稚心想:符渊你今天真的好喜欢壁咚。 被壁咚的大蛇并不甘心,拼命地挣扎扭动,却挣不开符渊的掌控。 符渊对它说:“我已经抓到了非侑,知道当年是你从他那里借到希音,碎了凌霄岛。” 符渊偏头打量他,好像在跟他商量。 “不然你跟我一起回一趟玄苍,到牢里当面跟非侑对质?你们两个谁说谎,就用希音碎了谁,要是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说谎,就两个人一起碎了,碎成一堆不分彼此,怎么样?反正我不在乎。” 大蛇的眼中明显地现出惊恐的神色,挣扎得更厉害了。 因为希音就好好地待在安稚的肚子里,安稚知道,符渊这么说,纯属是在故意吓唬人。 符渊又稍微转了转手掌。 安稚看见,就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扭转挤压一样,贴在墙上的大蛇整个蛇身都在明显地变形。 符渊问:“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和玄苍,和我父亲过不去?说一说,说出来,我就不用希音,给你留具全尸。” 大蛇在极重的力道下,痛苦地一口一口地倒着气,终于说话了。 “……为了你们玄苍护国的秘宝……”它挣扎着出声。 符渊把压迫的力道稍微放松了一点,问他:“你们想要玄苍的秘宝?” “是……你们玄苍的秘宝很重要,一定要有它,才能真的打开苦海底的禁地……” 大蛇继续说:“我跟你父亲交好,就是想跟他借你们的秘宝,结果那么多年,他死都不松口,连给我看一眼都不肯,我也是没办法……” 符渊蹙蹙眉,手上又放松了一点,“凌霄岛碎后,玄苍的秘宝呢?” 他会这么问,开来玄苍的秘宝现在并不在符渊手里。 安稚实在忍不住,插口问大蛇:“你们用希音碎了凌霄岛,难道不会把玄苍的秘宝也一起碎了吗?” “碎不了。” 符渊的压迫轻了,大蛇说话顺多了。 它说:“我看过古书,希音根本碎不了玄苍的秘宝,所以我们才敢这么用。不过秘宝到底去哪了,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当年把凌霄岛的碎片翻过好几遍,里面根本没有。” 符渊还想问什么时,不再被挤压的大蛇忽然张开嘴巴。 它的蛇信上挑着一颗发光的橙色光球。 一道光突然从光球中射出来。 那道光骤然分散成无数道各种颜色的光线,在空中疯狂地扭曲窜动。 安稚的眼前顿时花了。 无数奇奇怪怪的光影让人眼花缭乱,安稚看见了不少她完全不能理解的片段,像乱剪的电影镜头一样,胡乱凑在一起。 安稚的头被这些奇怪的景象弄得又懵又晕,疼得好像要炸开一样。 安稚根本没有细想,凭本能把一个破空隆朝大蛇的方向推了过去。 这一次,安稚又听到了希音震动的声音。 这次声音极响,比在天塔门擂台上打蔓虞时的声音还要响得多。 就在破空隆推出去的一瞬间,安稚眼前混乱的光影已经消失,又能重新看到东西了。 只见符渊掌中激射出几道强光,像钉子一样钉住了大蛇,大蛇蛇信上的橙色光球正在从空中掉落。 然而破空隆已经发出去了。 来不及了。 安稚看见,破空隆推过去的一瞬间,对面被符渊钉在墙上的大蛇开始崩裂,不是碎成一块一块,而是彻底地化成细碎的齑粉。 大蛇惊恐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蛇身一点点变成粉末,一直到蛇头也没了。 尺衡当年借走希音,把凌霄岛,连同岛上无数人碎成小块,现在轮到了他自己,比凌霄岛碎得还碎、还惨。 就连大蛇身后的墙壁,也跟着碎出一个破空隆形状的大圆坑来,掉了一地粉末。 只有一样东西没有碎—— 就是那颗橙色的光球。 光球被希音冲撞,却安然无恙,正从掉落的地方缓缓地升起来,在空中停顿了一瞬,仿佛找准了方向一样,向安稚直撞过来。 符渊就站在安稚身边,却没有出手干预。 安稚只觉得眼前一闪,光球就消失了。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和上次在天藤岛希音飞进她身体里时一模一样。 安稚本能地内观,毫不意外地发现,那颗橙色的光球已经进到她的丹田中,正在一圈又一圈地围绕着她的灵元旋转,也和希音那时一样,变成了她的灵元的卫星。 安稚:“……” 符渊问安稚:“它是不是又进到你的丹田里了?” 安稚点点头,刚要说话,就一眼看到那颗橙色的光球毫不意外地坠毁在灵元上。 前些天走过一遍的流程再走一遍,安稚闭着眼睛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灵元吞掉橙色的光球后,猛地炸开,只不过这次铺天盖地的光芒全都是橙色的。 安稚熟练地往下倒,熟练地倒进符渊的怀里。 熟练地想:啊。又升阶了。 这次升完就是九阶了吧? 上次还知道灵元吞掉的是希音,这次灵元当零食吃掉的橙色光球到底是什么东西? 符渊把她稳稳地放平在地上,好像回答她心中的问题一样,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颗光球应该是九碧的传国秘宝,叫隐色。” 安稚心想:行吧,前几天把人家青霄盛容的东西吞了,今天又把九碧修落的东西吞了,明天还想吞谁的? 符渊的玄苍秘宝也不用再找了,找到后大概也会被灵元一口吃掉。 安稚眼前的红光一直不退,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还是能感觉到,符渊又变成掸子了。 胸前一重,应该是他跳了上来,毫不客气地趴下了。 他卧在她胸前,伸出爪子,用肉垫碰了碰她的脸,又没头没脑地舔了几下。 安稚听见他轻笑出声,像是在和她想一样的事。 因为他说:“玄苍的秘宝名叫化心,自从凌霄岛碎后,就一直不知所踪,我找了这些年都没找到。等我找到以后,就把它喂给你的灵元,让你的灵元等一等,不要急。” 安稚:“……” 等红光终于褪去,安稚能动了,才坐了起来。 安稚有点尴尬,先瞥一眼碎成沫的大蛇,“我刚刚就是随便发了个破空隆,没想到就把它打没了。” 她坐起来了,符渊就从她胸前挪到腿上,继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着。 “没关系,”他说,“反正我想问的也都问完了。这他是自作自受,碎得好。” 安稚放了点心。 她问符渊:“好像你们乾旋四国,每国都有自己的秘宝?是你们分的吗,一国分了一个?” “并不是。”符渊赖在她身上不动,“我也只听过传说,都说是很多年前,有人在苦海底找到几种秘宝和古书,上面说如果守护好秘宝,可保国运昌隆,大家抢来抢去,后来几样秘宝就陆续流落到几国的王族手里。” 符渊说:“看来非侑已经找到了希音的用法,尺衡也知道隐色怎么用,但是像我们玄苍的化心,好像就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用,就摆着而已,不过我们的国运确实一直不错。” 安稚也知道,玄苍在四国中最富庶强大,堪称四国之首。 安稚好奇:“你们玄苍的化心也是个光球吗?” “我不知道。我父母去世时我太小,根本没见过化心。”符渊说,“不过我好像隐约记得,父亲说过,一定要守护好化心,玄苍才会国运恒昌。” 安稚心中默默祈祷:但愿永远都不要遇到化心,否则它又要变成她体内地魄灵元的下酒菜。 符渊用头拱了拱她的手,安稚才回过神,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撸撸他背上的毛。 符渊舒服地眯了眯眼睛,把头窝在她的臂弯里。 有他在,安稚的灵元渐渐恢复正常了。 每升一次级,就如同易筋洗髓,脱胎换骨,安稚的身体说不出地轻盈舒服。 “我们走吗?”安稚问他。 “不走。”符渊一动不动,干脆把眼睛闭上了。 安稚:“……” 他闭着眼睛装睡,丝毫没有变回人形的意思,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呢,安稚干脆抱着他一起站起来。 这只大猫还真有点份量。 尺衡杀了,他们的秘宝隐色也拿了,空荡荡的大厅里再无别物,安稚顺手关上密道通往外面的门。 “你不下来自己走路吗?”安稚问他。 符渊安然地趴在她怀里,把一对爪子搭在她胳膊上,“不要。我刚刚打了一架,有点累。” 安稚无语,“尺衡是我杀的吧?” 他狡辩:“你杀他就杀了一下,我按他按了很多下。” 安稚:“……” 安稚:大魔王你要不要这么幼稚? 不止幼稚,符渊变成猫后还很赖皮,真的把自己当成猫,腻在安稚怀里,用爪子尖勾着她的衣服,死活都不肯下去。 没办法,安稚只好抱着他上楼梯。 “你重成这样,”安稚板着脸,“肯定是猫粮吃得太多,该减肥了。” 符渊安闲自在地趴着,恍若无闻。 爬了一会楼梯后,他忽然一扭身,主动从安稚身上跳下来了,落地变成人形。 安稚想:估计是他终于良心发现,不好意思再让她抱他上楼。 没想到他落地后,就伸手一抄,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符渊解释:“刚刚你抱我,现在换我抱你,公平合理。” 安稚:? 符渊继续说:“而且你抱着一点都不重,我觉得你可以跟着我吃点猫粮。” 安稚:“……” 一直抱到快到密道入口,因为安稚在他怀里疯狂地扭来扭去,符渊才不得不把她放了下来,否则看他的意思,大概会把她直接抱出密道,被外面的所有人看见。 在出去之前,符渊问:“这几天我可能会很忙,你还是留在无忧岛等着我?” “住在他们天塔门里吗?”安稚并没有任何异议,只是想起一件事,“可是我的网课怎么办?” “满脑子都是你的网课,”符渊摸摸她的头,“我叫人把青翳镜给你送过来。” 这下安稚彻底放心了。 在哪上课不是上? 符渊连夜把安稚送回了无忧岛,他给整座岛都下了禁制,又有南沉在,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于是安稚又进入了正常的生活流程,只不过换了个地方。 每天上午照例上网课,下午不用练功,就和冉野熊七在无忧岛上到处乱逛,胡吃海塞,简直乐不思蜀。 七色神鹿回归的消息已经在九碧传开了,无忧岛上人人都在八卦,去外面逛一圈,能听到各种神奇到神经的传言。 只有安稚他们几个知道,那只传说中的七色神鹿就是他们的好朋友修落。 冉野一直和修落不太对付,现在修落忽然走了,冉野反而怅然若失,落落寡欢。 有很大变化的还有天塔门。 九碧王尺衡死了,王位上换了人,昏迷不醒的蔓虞当天连夜就被人抬走,不知被关到哪里去了。 整个天塔门的气氛忽然就变了。 一门派都变成了鹌鹑,缩头缩脑,往日赫赫扬扬的做派烟消云散。 最重要的是,没隔两天,新的九碧王就派人到天塔门来。 来人先是宣读了原掌门蔓虞的种种罪状,比如强占无忧岛上百姓房屋,扩建天塔门,冲突时致死人命等等,然后又请七凉山掌门南沉暂时帮忙协理天塔门事务。 整个天塔门忽然到了南沉手里。 原来人有两张脸这件事,安稚算是深刻地体会到了。 那些前两天站在大门口,连引路都不肯的天塔门大弟子们,现在见到安稚他们,脸上的笑容像开出一朵朵大花一样。 第56章 妖娆诱人的宠物 每天到了饭点,完全不用操心,就有人巴巴地把饭送过来。 南沉并不吃东西,安稚他们几个哪样东西多碰了一点,下一顿那一样就会多出不少,哪样没碰过,下一顿立刻换成别的花样。 一应用度的东西,只要安稚他们提一句,立刻就有人送上门。 有一天安稚在门口,听见外面有人小声吵架,仔细听了一下,发现他们竟然是为了轮到谁进来送东西吵翻了。 只有一个人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变化,就是阮芷。 她闭门修行,依旧很少能在外面见到她,有时候偶尔碰到,她跟安稚他们聊上几句,态度平和自然。 她在比武时敢帮安稚出头,让安稚对这个性格沉静胆子却很大的小姐姐很有好感,每次都跟她瞎聊半天。 有一天安稚才上完网课,阮芷忽然过来了,说了一会儿修行的事,她才忍不住问:“他们会把整个天塔门封了吗?” 原来她来是为了打听这个。 安稚老实地回答她:“我也不知道。” 阮芷忧心忡忡,“其实天塔门原本就是九碧的大派,当年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作风朴素踏实,自从蔓虞接手后,地方大了,弟子多了不少,门派上下才一天天变成现在这种风气。” 阮芷诚恳地望着安稚。 “让出强占的土地,缩小规模,遣散弟子,都是理所应当,我们只求能留着天塔门,别让它就此没了。” 她满眼都是恳求的神色,好像安稚就是那个能决定天塔门命运的人一样。 安稚赶紧声明:“这种事我是真的不知道。” 两个人正在说着,安稚一眼看见南沉从外面路过。 安稚吓了一跳:他怎么会一个人在到处乱跑? 安稚嗖地蹦起来,冲出门一把把他揪住,“师父,你要去哪?怎么不叫冉野他们陪你去?” 南沉无辜地说:“我只不过出来看看,正要回房。” 他又走反了,幸好发现得及时。 安稚把他抓进来,放在椅子上固定住,免得他又不见了。 阮芷站起来跟南沉施礼,安稚帮她把她打听天塔门的事跟南沉复述了一遍。 阮芷知道,看起来新的九碧王对南沉很看重,关于天塔门今后的命运,南沉的想法肯定很关键。 阮芷搜肠刮肚地选着措辞,努力想说服他。 “南沉师父,天塔门是九碧的大派,以从眼根入手修行闻名,要是没了,十分可惜,”她说,“众所周知,从眼根入手修行,是全乾旋最快捷方便的法门……” 南沉立刻“嗯?”了一声。 阮芷停住了,疑惑地看着他,满脸都是——“我说错了吗?” 南沉冷着脸正色道:“众所周知,我们玄苍的以心入道,才是最简便快捷的法门。” 阮芷刚刚还满脸恳求的神色,听到南沉的话,却直了直腰背,严肃起来。 “若论扎实,也许是比不过玄苍的以心入道,但是说起简便易学,哪种法门能比得过我们的以眼根色相入道?” 南沉的声音冷冰冰的,“简便易学?请问贵派弟子都是多久聚元?多久升到五阶?” 阮芷的脸都涨红了,他们天塔门的聚元速度确实不及七凉山的十日聚元。 她却还在坚持,“那是他们教得不好,学得不好,并不是这种法门不好……” 他俩滔滔不绝,唇枪舌剑,谁都不让着谁。 安稚在旁边目瞪口呆:他俩这是突然吵起来了? 这是不同流派的修炼法门之争。 阮芷一心给九碧的法门说话,完全忘了对方是个掌门,说不定还能决定整个天塔门的前途命运和生死。 南沉一涉及到修行的事就一丝不苟,措辞更是毫不客气,心中也根本不觉得要稍微客气一下,让着别派的人,或者让着女孩子。 安稚:“……” 辩了半天,阮芷口齿清晰,有条不紊,南沉还是不能占上风,一眼瞥到安稚,忽然说:“安稚,跟她说说,你以心入道,是多久练到八阶的。” 安稚:啊? 没想到南沉师父为了辩赢人家这么赖皮。 安稚是光速升阶没错,可是肯定不能说都是因为用了以心入道的法门的缘故。 “我那个……确实很快,很快。”安稚站起来,“我想起有事要找熊七,你们慢慢聊。” 她飞快地出门溜了,把战场留给那两个修行成痴的疯子。 熊七和冉野都不在客房里,大概是一起到外面玩去了,安稚一个人百无聊赖。 符渊住的客房的门锁着,他已经好几天都没回天塔门了。 安稚倒是不太担心。因为他虽然没回来,却一直都有消息传回来。 尺衡一死,树倒猢狲散,只有南边诸岛上驻扎着尺衡家族的亲信乌蹄军,由他叔叔带着,顽抗了几天,后来指挥的将领逐个阵亡后,也纷纷地降了。 修落在神鹿岛顺当地举行了登基大典。 按理说事情早就已经差不多了,不知道他还在忙什么。 安稚在天塔门里逛了一圈,刚要出门去玩玩,就觉得怀中有东西隐隐发烫。 摸出来一看,是央漓给的那颗小红石子。 原本淡红色半透明的小石子现在通体纯红,一阵一阵地发着红光。 是央漓在召唤她。 安稚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 那颗小石子就像一个正在振铃的手机,等着安稚的回应。 安稚很怕央漓一会儿就失去耐心,把电话挂了,着急上火地看了一圈,忽然发现一个眼熟的天塔门弟子。 安稚上去把他抓住,“你能帮我送个信给南沉师父吗?” “当然行!”那弟子马上答应。 现在天塔门上下全都认识安稚,那弟子巴不得有这么个效劳的机会。 安稚火速从袖珍玲珑匣里拿出纸笔砚台,在石头台阶上摆开架势,趴下写字。 那弟子一眼瞥见安稚用毛笔糊出的狗爬一样的字,脸上肌肉抽了抽,不过什么也没敢说。 安稚写好,把纸条折了递给他,“麻烦你了。” 他飞跑着走了。 要去苦海底,必须得告诉南沉一声,不然他们突然找不到她,大概要急死。 安稚都办完了,才把小石子再拿出来,央漓耐心很好,小石子还在一阵阵发着红光。 安稚把石子紧紧攥在手心里。 在她攥住的一瞬间,石子猛地热了一下,简直烫手。 熟悉的传送的感觉袭来,等四周的光影都安定了,安稚发现,这里不是央漓的寝殿。 这是另一间大殿,比央漓的寝殿更高,更空旷,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极粗的雕花的黑色木梁柱映着烛火的光。 地上铺着黑黝黝的地砖,遥遥的,在大殿的一头,高高地放着一把大到夸张的黑色王座。 央漓正坐在上面,依旧穿着绣金纹的宽松黑袍,靠在扶手上,用手支着头,望着安稚,一双眼睛是这间昏沉幽暗的大殿中唯一璀璨发亮的东西。 安稚看见他,快步走了过去,脚步声在空寂的大殿里回响。 “这么急着见我?”央漓挑挑嘴角,声音带着回声。 是很着急。 安稚恨不得现在上去,直接扒了他的衣服,看看他的后颈下到底有没有提婆兰花蕊做的记号。 然而不敢。 王座下有一排台阶,把王座高高地挑起来,和下面分割开,安稚三两步跨上台阶,来到央漓面前。 她围着王座转了一圈,上下打量。 王座也是乌漆嘛黑的,似金似木,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椅背高到夸张,上面雕着形态狰狞的百兽。 “这就是苦海之主的宝座?”安稚问。 “没错,”央漓凝视着她,“不知道有多少高手为了它机关算尽,最后丢了性命。你要不要坐坐看?” 他站了起来。 “好啊。”安稚欣然答应,过去坐在王座上。 王座又宽又深,放好几个安稚绰绰有余,也没加个软垫什么的,硬邦邦的并不太舒服。 虽然不舒服,却也有好处。 它的位置够高,安稚居高临下地坐在上面,想象整个大殿里都站满了臣子,从上往下俯视,就是一片脑袋。 还能随便砍。 “众爱卿——平身——”安稚向下面庄严地抬了抬手。 央漓靠在王座的椅背上,低头望着安稚,轻轻笑了一声,顺手帮她摘掉她手腕上的镯子。 “其实我平时都不用这间大殿,这把椅子一年也不坐一回。” 安稚忽然想起前些天在九碧王宫,她曾经觉得九碧王的王座好玩,符渊开玩笑说要铸一把送给她,现在竟然在苦海底坐到了。 央漓一年都难得坐一回王座,今天却特地把她召唤到这里,让她坐着玩。 安稚抬头看了看央漓那双和符渊一样的眼睛,走了片刻的神。 遥遥的大殿的另一边,门外忽然有响动,有人要推门进来。 安稚立刻想从王座上下来,央漓的动作却比她还快,把她往后推了推,闪身坐在她前面。 安稚:? 王座倒是够深,这么坐着两个人也一点都不挤。 外面的人已经进来了,走在最前面的安稚认识,又是那只阴魂不散的狐狸——善啸大人。 他今天换了一件油亮的黑色的毛皮大氅——不知道又是把谁的皮穿在身上,里面也换成了纯黑的衣服,不变的是腰间的宽腰带,还有上面悬着的镶金嵌宝的长剑。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个个手里都抱着卷宗。 “尊主叫我好找。”善啸说。 这次连安稚都想跟他说:走到哪都有你,你有完没完? 央漓个子高,肩膀也很宽,安稚在他身后并不显眼,不过等善啸走到台阶下,还是看到她了。 他明显地怔了怔。 随即道:“尊主,这把王座是苦海之主的象征,至高无上,尊贵无比,除了您以外,别人坐上去,依律当处斩刑。” 安稚从央漓身后探出一双眼睛来看看他,心想:斩你的头啊斩。你是自己想坐这把椅子想疯了,看见别人能随便坐上去玩,心里嫉妒得发狂吧? 央漓只轻哼了一声。 他懒洋洋瞥了眼善啸,“这是我的宠物,这是我的椅子。你平时坐椅子时,还要特地把抱着的宠物放下?” 顿了顿,又轻轻吐出几个字,“我想怎么坐我的椅子,还要你管?” 善啸被他怼得哑口无言,好半天才又深深施了一礼,“属下并不敢。” 他清清喉咙,让后面的人把卷宗呈上去。 安稚的镯子刚刚被央漓摘了,跟着善啸进来的几个人都忍不住偷偷瞄她,被央漓眯眼扫了一眼,全都赶紧低下头。 只有善啸,和上次一样,并不往她身上看。 他们开始讨论正事,说的好像是个叫“赤舆珠”的东西,似乎是个对苦海底很重要的东西,这两天被人偷走了。 安稚三心二意地听着,闲极无聊,真的像只宠物一样在大椅子里爬来爬去,到处去摸椅背和扶手上面的浮雕的各种动物。 她上上下下,动来动去,没有片刻消停的时候,央漓安然地坐着,并不管她,任由她随便玩。 他背对着安稚,衣领很宽松。 提婆兰花的印记,安稚就点在符渊后颈下面一两寸的地方,平时会被衣领遮住,但是衣领只要稍微往下一点,就能看见。 这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绝妙机会,就这么送到了安稚面前。 安稚趁着没人留意到她,悄悄地跪高,偷偷往他的衣领里面瞄。 看不见。 安稚当时把记号点得那么低,是怕被符渊的近侍或者朋友发现异样,告诉他那里多了个记号,现在却很后悔。 为什么不点在更容易看到的地方呢? 努力无果,安稚又开始乱动,时不时碰到央漓。 央漓仍然在边看卷宗边跟善啸他们说话,完全不管身后。 安稚乱动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试试探探地向他伸出魔爪。 才一拉他的衣服,央漓就突然回头。 “怎么了?”央漓问。 安稚火速把拽住他衣服的爪子松开,假装不懂,“什么怎么了?” “你在拉我的衣服。叫我有事?” “没事。”安稚对他笑笑。 央漓嗯了一声,“你自己玩。”他转过头继续听善啸他们说话,顺手理了理被她拉低的衣领。 这下非但看不见记号,他原本松垮的衣领反而裹得更高更紧了。 安稚默默地叹了口气。 善啸他们终于啰嗦完了,安稚到底也没能再找到机会偷窥到央漓的衣领下面。 他们几个对央漓施过礼,往门口退,才到殿门那里,善啸忽然又说话了。 他遥遥地望着这边,“尊主,有句话不知当讲……” 央漓还在低头翻着长案上他们留下的卷宗,眼皮都没抬,打断他,“那你就闷在肚子里别说了。” 善啸噎了噎,却坚持把他的话说了。 可见假惺惺的,其实就是想说。 “尊主,宁肯被罚,我也要说。一只宠物,妖娆诱人到这种地步,都可以和您共坐王座,必然不祥,只怕会给我们苦海底招灾惹祸。” 安稚心中呵了一声:不祥?你才不祥,说不定那个什么珠就是你偷的呢。 安稚从央漓身后探出头,对他做了个鬼脸。 善啸却像完全没看见一样,继续说:现在连赤舆珠都丢了,说不定就是她的缘故,依我看,还是把她处置了,另换一只的好。” “自断一手吧。”央漓淡淡道。 善啸:??? 央漓头也不抬,“你刚刚说你宁肯被罚也要说,我就只能罚你,好成全了你的心。” 善啸的脸都僵住了,半晌才扯出一个笑容,“尊主……” 他身后的几个人噼里啪啦一起跪下了,“尊主——” 央漓这才抬起头,眯眼对善啸微笑了一下。 “你如此忠心,我怎么会舍得真断你的手?不如就……”央漓想了想,“……现在出去,绕着我的孽镜宫跑一百圈吧。” 第57章 记号 这罚法不是断手,不伤筋动骨,再多话就显得刚刚那句“宁肯被罚我也要说”有点装。 善啸脸上一阵抽筋。 他赶紧低头藏住他的脸,施礼答了个“是”,就带着人退出去了。 他走了,央漓才把手里的卷宗随便往案上一扔,站了起来。 安稚也跳下王座,幸灾乐祸地问央漓,“他真的会去跑圈啊?” “肯定会,他不会因为这种不重要的小事惹我不高兴。” 央漓说完,转身往大殿门口走。 他说走就走,长长的黑袍拖在身后,也没回头看看安稚跟上来了没有。 安稚跟上去,问他:“你要去哪?” 央漓说:“去孤辰塔,那里最高,能看到孽镜宫外面,我带你上去看热闹。” 要参观善啸跑圈吗?这主意很好,安稚快走几步,和他一起往外走。 央漓仍然没回头,忽然问:“你这次怎么不急着走了?” 安稚:“嗯?” 央漓说:“上次你过来的时候,一直急着要回去,这次过来,怎么一次要走的话都没说?符渊最近虐待你了?” “哪有。只不过因为我最近比较空。”安稚解释。 她这次过来,当然不急着回去,想办法偷看到央漓背上有没有提婆兰花蕊的记号才是当务之急。 而且安稚发现,这次过来是九阶,比上次七阶到苦海底时舒服了不少,难受的感觉几乎没了。 一出大殿的门,安稚就“咦”了一声。 和每次来苦海底不同,天上那轮熟悉的血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小了不少的蓝色光球,用黯淡的蓝光笼罩着苦海底。 安稚抬头到处乱找:“月亮呢?你们那颗血红血红的月亮怎么没了?” 央漓无语,“你刚才是真的在玩,没听善啸在说什么?他们说,我闭关的这几天,赤舆珠丢了。” 原来那颗血红色的月亮叫做赤舆珠。 刚刚善啸他们说了什么,安稚确实没听,她有点讶异,“这也能丢?怎么弄丢的?” “据说有人看见,黑影一闪就不见了,估计偷的人修为不低。”央漓说,“苦海底全是靠赤舆珠,才有了这么一块地方。赤舆珠做出穹顶,撑住苦海水,也是赤舆珠让苦海底的人有气可以吸进呼出。” 原来苦海底这块空间是那颗血月撑出来的。 安稚问:“可是那个红月亮没了,这里为什么还没塌?” “据说赤舆珠消失,穹顶要崩裂的时候,善啸立刻把他家祖传的这颗碧水珠顶了上去,是以苦海底现在人人都说善啸大人是苦海底的救星。” 安稚抬头看天,推理,“所以是善啸为了收买人心,特意偷了赤舆珠吗?” 央漓抬头扫了一眼那颗小了不少的蓝月亮,“也许。不过这颗珠子没什么用,只能勉强撑着,撑不了多久,一个月内不换回来,苦海底就塌了。” 安稚:“……” 央漓幽幽道:“所以我要把赤舆珠找回来。” 安稚心想:既然这颗珠子这么重要,谁会偷它呢? 如果是苦海底的人,没了赤舆珠,大家不是一起倒霉? 安稚仍然坚持她的“收买民心论”。 “会不会是善啸故意偷走赤舆珠,”安稚分析,“然后等大家都急得不行的时候,再假装把赤舆珠找回来,他的声望就更高了。” 央漓冷笑一声,“可惜苦海底民风尚武,向来以强者为尊,每一任苦海之主必须杀了上一个才能继位,只要他打不过我,就名不正言不顺。” 两个人穿过孽镜宫,来到一座黑色的高塔前。 央漓伸出手,攥住安稚的胳膊,红光一闪,安稚就发现自己和他一起传到了塔顶。 这倒是省力,不用一级一级爬楼梯。 塔顶有一圈回廊,站在上面视野开阔,果然能看得很远。 孽镜宫周围放眼所及之处,寸草不生,杳无人烟,全都是红褐色的龟裂土地。 安稚一眼就看见,善啸竟然真的正在沿着孽镜宫的一圈宫墙,在崎岖的荒地上跑圈。 他把他那件厚重的黑狐裘脱了,挽着袖子,跑得一丝不苟。 好像感应到什么一样,他抬起头,看见了高高地站在孤辰塔顶上正在欣赏他跑圈的央漓和安稚。 看他跑得挺辛苦,安稚对他笑着挥了挥手,帮他加油。 善啸有反应也不是,没反应也不是,只得假装没看见,低头继续跑圈。 央漓靠在栏杆上,支着头看了一会儿,好像觉得无聊,问安稚:“还要看么?我们走?” 安稚一点头,两个人瞬间传到塔下。 安稚现在知道,这种传法十分耗费灵力,他却随手就用,完全不在乎。 央漓环顾四周,看到一个炎鬼,把他叫过来吩咐。 “你再多找几个人去宫墙外,每隔一段距离站一个,善啸大人正要围着孽镜宫跑一百圈呢,你们看见他跑一圈过来就报个数,免得他自己数错了。” 他交代完就走,安稚继续跟着他。 回到寝殿,央漓让人拿来两套黑衣服,一大一小,款式类似,只不过大的是男装,小的是女装。 “换上衣服,我们出宫去找赤舆珠。”他说。 央漓拎着那套男装走到床边,随手一挥,床外几步远的地方,一层帐幔自动放下来了,隔开他和安稚。 安稚突然意识到,他这是要换衣服。 真是天赐良机。 那层帐幔虽然厚重,却有条没遮严的缝,安稚毫不客气,立刻悄悄摸到帐幔旁偷偷往里看。 央漓果然在换衣服,已经把里外两层都脱了,露出肌肉流畅漂亮的上半身——他连上半身的身材,都和符渊长得很像。 安稚努力想看到他的背,可惜他半侧着对着安稚的方向,看不见。 安稚正在乱瞄,央漓忽然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这边,刚好和安稚眼对眼。 安稚火速往后退。 央漓已经掀开帐幔出来了,身上穿好了黑色的里衫,一边系带子一边眯眼问安稚,“我的小宠物忙什么呢?为什么还不换衣服?” 安稚:忙着看你背后的记号啊。 然而没看见,不爽。 安稚闷闷不乐地拿起那套女装,掀开帐子,打算进去换。 央漓拦在安稚面前,头上的黑猫耳动了动,慢悠悠问:“你能偷看我换衣服,为什么我不能看你换衣服?” 果然被他发现了。 “我哪有偷看你?你很好看吗我要偷看你?”安稚没被现场抓包,死不承认。 央漓又眯了眯眼睛。 他上下打量她一遍,“好。就算你没有。可是你是我的宠物,从头到脚都是我的,别说换件衣服,就算我一高兴帮你洗个澡,也没什么关系吧?” 安稚摸不清他的脾气,怕他不是开玩笑,是说真的,立刻警惕了。 她严肃地威胁:“你要是敢动手给我洗澡,我就死给你看。” 央漓笑了,“胆子不小,还敢威胁我?” “真有趣。”他对着安稚俯下身,“怪不得善啸说你是只妖娆诱人惑乱天下的小宠物,有时候,真的让人忍不住……” 他忽然靠得那么近,安稚心中警钟大作。 果然,央漓的目光向下滑,落在她的唇瓣上,偏了偏头。 这动作实在太熟悉了,和符渊每次打算亲她时一模一样。 安稚火速用手捂住嘴巴。 央漓的动作顿住,笑出声。 他把握在手中的一个小盒亮出来,用指尖蘸了蘸里面胭脂一样的东西,在安稚眉间一抹,然后顺手在自己眉间也抹了一下。 原来是为了这个。 苦海底除了央漓,人人眉心都有一抹红色,这么抹一下,看起来就很像修行苦海底功夫的人。 央漓啪地扣上盒盖,扔到旁边,“不止怕洗澡,还这么怕我亲你?真亲一下,又能怎样?” 安稚可不这么想。 “当然不能随便亲,你们乾旋的规矩,不是亲一下就得换血契、生死不离么?” 央漓闻言怔了怔,莫名其妙地看着安稚,继而哑然失笑。 “谁告诉你在乾旋亲一下就得换血契?”然后想通了,“是符渊跟你说的?” 安稚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难道不用换吗?? 安稚本来就在奇怪,乾旋的风气看起来一点都不保守,怎么会有亲一下就换血契的规矩? 央漓又加了一句,“不止亲一下不用换血契,就算成了亲也不用非要换血契。只有真的想生死与共的两个人才会换血契。我的天。” 安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愤怒了。 那只大猫。那个大骗子。 害她跟他亲过之后,心中一直在愧疚,总觉得人家乾旋这么保守,亲了他又不肯照规矩跟他换血契不太好,从此以后一定要对他负责。 央漓看着她发现被骗后愤怒的小脸,一边穿外衣一边笑,笑到快断气了。 他穿好衣服,去床边拿了把弯弯曲曲的蛇形匕首过来。 “符渊这么想跟你换血契?” 他拎着匕首,有点吓人,安稚退了两步。 央漓用匕首尖在另一只手的食指上一挑,一滴血珠从他的指尖冒了出来。 他举起出血的手指。 “不如这样,我们两个先来换血契。血契只能和一个人换,等符渊要跟你换的时候,发现你已经和我换过了,表情一定很有趣。” 安稚看看他,再看看他指尖那滴晶莹的血珠:“……” 他拿着匕首哄她,“只要你的一滴血而已,一点都不难。这么小的伤口你也怕么?我可以施法让你不觉得疼。” 安稚再往后退两步。 不管他俩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反正都是神经病。 看见安稚表情警惕地躲那么远,央漓终于把匕首扔下,表情遗憾,“这么不想跟我换?不过就是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安稚:不算什么大事?你一拍脑袋就随便跟人定这种同生共死的契约? 安稚现在觉得,这两只猫比起来,还是央漓疯得更厉害一点。 央漓拿起桌上的白绢帕,擦掉手指上的血,又上下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衣服。 他新换的这身黑衣服也终于没有那么长的衣摆,是件正常的衣服,不能再当拖把用。 他又想了想,头上的一对黑色猫耳一动,倏地藏起来了,彻底不露猫形。 央漓问:“你真的不换衣服了?那我们走。” 安稚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 今天穿的是和符渊同款的素白滚银边的情侣装裙子,这裙子穿了好几次了,一直没闹什么妖,还挺漂亮,至少比央漓给的那套黑老鸹一样的衣服好看多了。 “非要换衣服吗?”安稚问他。 “换不换随便你。”央漓没再说什么,拿出摘下来的镯子重新帮她带上,随手掐了个诀。 红光闪过,两个人换了地方。 是一条暗巷,还是在苦海底,天上悬着那颗小一号的碧水珠,到处都笼罩着黯淡的蓝光。 巷口偶尔有人经过,没人注意到央漓和安稚突然从阴影处冒了出来。 外面就是大路,路两边的建筑多而杂乱,颇有点九碧浮空岛的风格。 路上还挺热闹,除了走来走去的行人,还有不少车。 那些车并不是马车,竟然是半人高的巨大的龟拉着车走在路上,而且爬得一点都不慢,还挺稳。 路上的人个个都穿着深色的衣服,从纯黑到藏蓝到一种乌突突的红褐色和紫色,每个人眉间都有一抹红。 安稚现在明白央漓为什么让她换衣服了。 因为她那件素白色的衣服,在人堆中看起来要多抢眼有多抢眼。 有个卖零食的小男孩过来,问安稚:“姐姐,要买酸酥么?” 安稚并不知道他卖的是什么,摇摇头。 小男孩也没勉强,只对她说了声:“姐姐节哀。”就转身走了。 安稚:? 安稚:节哀? 央漓笑了笑,拉着她往旁边的一个门里走。 那里是座酒楼,连门都歪歪斜斜的,一副快塌了的样子,店堂里面摆着大小形状各异的木桌,有不少人围坐着吃喝。 酒楼门口站着个招揽客人的小二,他迎上来,看见安稚身上穿的白衣服,怔了一下,赶紧说:“姑娘节哀顺便。” 安稚默了默。 她问央漓:“你们苦海底,是不是只有穿孝的时候才穿白?” “没错。”央漓嘴角噙着笑,“穿白衣服的人,一定是最近家里死了人。” 安稚不服气,“上次见到善啸,他不是就穿了一身白,还披着件白色的狐裘吗?” “对啊,那些天他爷爷刚没了。” 安稚:“……” 央漓带着安稚进到酒楼里面,找了张桌子坐下,摸出几枚银色的钱币交给跑堂的,吩咐了句什么,安稚没听懂。 一会儿就有人送来两个烧制得歪七扭八的粗陶杯子并一个又笨又重的黑铁壶。 央漓拎起壶,把两个杯子斟满,一股强烈而刺激的气味冲出来。 原来不是茶。 央漓自己稍微抿了一点,就放下了,对安稚说:“这是焰醴,苦海底常喝这个,没试过吧,不尝尝?” 安稚端起杯子,尝了一口,立刻被辣得舌尖发麻,火烧火燎。 感觉很像烈酒,但是除了辣以外并没有别的味道,一点都感觉不到酒的醇香。 央漓笑一笑,招手叫小二拿了杯清水给安稚,安稚喝了水,才觉得舌头舒服多了。 央漓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揭开瓶塞,滴了两滴墨水一样的东西在铁壶里。 感觉好像在下毒。 他叫人把安稚杯里的焰醴倒掉,然后用铁壶里加过料的焰醴重新给安稚斟了半杯。 “再试试。”他说。 安稚知道,就算看在地魄灵元的份上,他也绝不会毒死她,按捺不住好奇,接过杯子抿了一口。 口味和刚刚大不相同。 刚刚是纯粹的辣,好像在用刀子割舌头,现在就不一样了—— 不止辣,还苦。 这种味道很复杂,又极度刺激,有点像小时候喝的藿香正气水。 看她紧紧皱着眉头把杯子放下,匆匆忙忙喝水,央漓好像还觉得挺有趣。 安稚心想,他给的东西太不靠谱,下次再不上当了。 安稚放低声音悄悄问他:“你来这里干什么?是觉得在这里能找到赤舆珠的线索?” “你猜。”央漓不肯说。 安稚猜,他是来打探消息的。因为这里人多又杂,乱哄哄七嘴八舌都在闲聊。在这种地方也许能听到什么消息,可是靠谱不靠谱就两说了。 央漓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里的杯子,好像是在侧耳细听大家都在说什么,安稚自己坐得百无聊赖。 无聊的时候,人就容易被奇怪的东西吸引。 就算漱过口,唇舌间苦涩辛辣的味道还留着一点,安稚忍不住端起杯子,又抿了一下。 味道还是很刺激。 这味道刺激的东西好像有种特殊的魅力,安稚这么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竟然把那半杯都抿完了。 等央漓的注意力回到她身上,才看见杯子已经空了。 央漓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取出小瓶,又多加了两滴在铁壶里,拎起铁壶帮她满上。 “那么喜欢?来。随便喝。” 抵不住这种奇怪饮料的诱惑,安稚又捧起杯子喝了一口。 辛辣的苦味瞬间充满整个口腔,比刚才那杯还冲,安稚被辣得眼泪都冒出来了。 安稚赶紧去拿桌上的水杯。 央漓却嗖地劈手夺走,“敢喝那么多,我还以为你不怕辣。” 原来他给她重新斟满是不想让她多喝的意思,这只猫的心思比符渊还难猜。 “有本事来抢啊。”他举着水杯。 安稚刚喝了半杯焰醴,有酒壮胆,根本不怕他,伸手就抢。 央漓从容地换了只手,把杯子举到另一边,不让她碰到。 安稚随手抓住他,去够他手里的水杯。 手里攥着他的衣服,安稚心中忽然一动。 她手上用力,猛地向下一扯。 他正半侧着身躲安稚,举着杯子,墨发垂在一边,安稚一眼就看到了。 在他露出来的后颈下面一点的地方,真的有一个小小的红点。 颜色鲜红,毋庸置疑,就是安稚用提婆兰花蕊点的那个。 第58章 略显做作 央漓真的就是符渊。 虽然安稚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想过无数遍这种可能性,可是真的看到证据的这一刻,人还是有点发懵。 黑猫灰猫,无论是什么花色,都是同一只猫。 安稚的脑中一团乱。 他不像是在假装,看他的样子,好像无论是符渊还是央漓,都不知道这件事。 乾旋是个充满法术的世界,他们又都是妖,难道真是兄弟两个的灵魂融入了同一个身体里? 然而安稚觉得,还有一种更大的可能性—— 他根本就是符渊自己。 就像安稚在他的梦里看到的那样,在他很小的时候,跟着受伤的妈妈和哥哥穿到了异世界,遇到坏人。 他妈妈死了,哥哥也死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也许是因为年纪太小,刺激太大,也许是因为对哥哥的负疚,回来之后,他想象着哥哥还活着,把自己的一部分分裂成了央漓。 这样在他心中,哥哥就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虽然永远不能见面,虽然是在遥远的苦海底,毕竟还在这世界的一个角落里继续活着。 发现她怔住不动,央漓低下头,用一双清澈的眼睛凑到极近的地方看着她。 “怎么了?真生气了?” 他不举着水杯逗她了,把水杯送到她面前,“给你喝。” 安稚心乱如麻,完全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 见她还是不动,央漓干脆把杯子凑在她唇边,杯身偏了偏,把水慢慢地喂到她嘴里。 安稚张口乖乖地把水喝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喝什么,依旧呆呆地盯着他瞧。 这种情况叫什么? 双重人格……呃……猫格? 可是他的状况,好像和安稚以前看过的那些多重人格的故事和电影不太一样。 人家的双重人格,就真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住在同一个身体里,比如一个是十岁的可爱正太,一个是三十岁的飒爽御姐。 就算知道彼此的存在,有交流,也像两个独立的人聊天一样互相沟通。 可是大猫的情况却不是。 比如上次,符渊看起来似乎并不知道她和央漓在苦海底发生的事,要靠妖妖灵告密,才能发现她吞了炎蛊,可是那天却突然记起她跟央漓说过“不喜欢空旷”的话,只是完全想不起是在哪里听到的。 而央漓竟然也帮她实现了坐一坐王座的愿望,虽然那是符渊注意到的事。 他就像在不停地间歇性失忆一样。 又像时不时地走火入魔。 而且,安稚凭直觉觉得,虽然表现有差异,他们两个在本质上很像。 他们都喜欢用紫焰放火烧东西,做事时都不太在乎常规,都聪敏而腹黑。 只不过央漓比起符渊来,感觉更神经一点。 也许是因为他住在阴沉的苦海底,环境更险恶,周围的人更狡诈,更孤独,并不像符渊那样,住在浮空岛上,身边有那么多朋友。 从认识央漓的第一天起,安稚就觉得,他很像符渊,他们俩并没有那么像两个人。 安稚默默地叹了口气。 等回去有了青翳镜后,一定要上网查查,大猫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办。 “你怎么了?” 脸颊被人用手指头戳了戳。 是央漓。 安稚这才回过神,“没怎么。” 她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睛,脑中忽然冒出抱抱这只大猫的念头,又克制住了——毕竟他现在是央漓。 要怎样才能帮他呢? 安稚想不出主意,但是本能地觉得,现在好像还不是让他明白这件事的时候。 央漓的注意力忽然被别的事情吸引了。他抬头看了一眼。 一个顶着橙色耳朵,拖着橙色大毛尾巴的胖胖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件整齐的深蓝色的袍子,一看就比满屋子喝酒的人更有钱一点,也只是一点,不过在这个地方,也已经显得很醒目了。 他挺着大肚子,熟门熟路地走到安稚他们旁边的座位,气喘吁吁地坐下。 不用他发话,小二已经抱着铁壶和杯子过来了,“斛大人,您的焰醴。” 看来这位“斛大人”常来,是个老主顾。 斛大人没精打采地点点头,把铁壶拎过来,慢悠悠自己给自己满上一杯,端起来嗅了嗅,抿了一口。 他忽然把杯子拿远,看了一眼,又重新嗅了嗅。 他扬手把小二叫了回来,“你们今天的焰醴有种特殊的味儿……” 话未说完,已经站起来了。 “不对。味儿不是这杯焰醴来的。” 他抽了抽鼻子,原地滴溜溜转了个圈,准确地定在央漓和安稚的方向,然后朝他们这桌走了过来。 连招呼都没打,他就把安稚他们的铁壶拎了起来,再抽抽鼻子,双眼发亮,立刻掀开壶盖。 安稚心想:这个斛大人,怎么说都不说一声,想动人家的东西就动? 旁边的央漓倒是毫无反应。 安稚看一眼央漓的表情,就明白了。 这位尊主大人怎么可能脾气那么好,能让别人乱动自己的酒壶? 他特地跑到这个地方来,特地坐在这个位置,特地把铁壶里的焰醴加了料,就是为了钓斛大人这条胖鱼。 胖鱼毫不犹豫,直奔钩子而来。 他对着敞开的铁壶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迫不及待地对着壶嘴喝了一口。 仿佛是在体会加料的焰醴那种复杂而奇特的味道。 过了好久,他才把那口酒咽了,长长地“啊”了一声,好像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壶嘴又来一口。 这人站在别人的桌子旁边,喝着别人的酒,还没完了。 央漓终于站起来,伸手从斛大人手里把铁壶拿走了。 “这位大人,这是我们的焰醴。” 斛大人好像这才注意到这里除了酒,还有人,上下打量央漓一遍。 “你这酒是从哪来的?” 央漓安然答:“当然是这里买的,否则呢?” 斛大人道:“我在这家店喝了十几二十年的酒,就算他家的焰醴酿得最地道,也断断酿不出这个味儿,你是不是自己加什么东西了?” 央漓并不肯说,低头对安稚说:“我们走。” 安稚乖乖地站起来跟着他就走。 结果央漓的胳膊被斛大人一把拉住。 “两位请留步,”斛大人的语气终于客气起来,“你们在焰醴里加的东西,能卖给我一点吗?” 央漓答得很快:“我们不卖。” 他说着话,眼睛却看向安稚,安稚收到了他的眼神,心中无语: 这个戏精,还要陪他一起演全套。 安稚也拉拉央漓的袖子,怯生生地说:“哥……可是咱们身上的钱都快花光了……” 想想又加码,“……连今天晚上住哪都不知道。” 斛大人听见这话,双眼噌噌发光,赶紧浑身上下一通乱摸,摸出一只绣得金灿灿的钱袋。 他从里面兜底倒出一把金色和银色的钱币。 安稚看过去,觉得和玄苍九碧的金灵币银灵币很像,只不过上面铸的花纹不同。 斛大人说:“钱绝对不成问题,要是这些不够,我家里还有。” 央漓戏精附体,恋恋不舍地看了眼他手上举着的那一大把钱,仍然坚持,“我们不卖。” 安稚跟他飙戏,眼圈都快红了,扯扯他的衣袖,低声恳求,“哥……” 央漓深深地叹了口气,“要不是姨母去世的时候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 安稚:? 她明明演的是亲兄妹,他突然把剧情扭成了表兄妹,倒是挺合理地解释了她为什么穿着白衣服。 央漓继续说,“……我怎么会卖这个。” 他从怀中把那个小瓶取出来,先伸手接过斛大人手里的钱,妥善地收起来,才犹犹豫豫地把小瓶递给他,然后拉着安稚的,转身就往门外走。 才走出没几步,就听到身后斛大人叫他们:“两位留步……请留步!” 斛大人从后面匆匆忙忙追上来,手里攥着已经打开盖子的小瓶。 “请问两位,是不是酒神寒醅的后裔?” 央漓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给斛大人看了个背影,凝固的背影把被他一语说中的戏码演到十足十。 安稚倒是回过头,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斛大人,眼中带着几分惊讶,也什么都没说。 他俩没说,就等于是说了。 斛大人惊喜万分,“我就知道,天下哪里还有人能做出这种东西。” 安稚心想:有,当然有,做藿香正气水的药厂还是挺多的。 斛大人躬下身,深深地施了一礼,“我是楼容大人府上厨房管事的,能不能请两位跟我回府说话?两位肯的话,别说今晚住的地方有,还另有重酬。” 安稚心想:央漓费这么大劲,原来是想进这个楼容府。 央漓继续演犹豫:“呃……” 呃什么呃。 安稚接戏,双手拉着他的衣袖轻轻地左右摇晃,“哥啊……” 一双眼睛水雾盈盈,声音和表情都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十个看见的人,得有十一个心软。 央漓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安稚的小脸,像是完全拿她没办法。 他抬头看向斛大人,“先说好,我可不给人酿酒。” 斛大人一脸尴尬,含糊道:“好说,好说,咱们先回府再议。”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点的那壶焰醴一口都没喝,也扔在桌上不要了,立刻就要把人拐回府。 “两位稍等,我去叫一辆车。” 斛大人紧走几步,到了门外,小跑到路上去拦大龟拉的车,还时不时不放心一样,回头看他们一眼,好像唯恐他俩跑了。 安稚他们站在原地等着。 央漓趁机低声问安稚:“我演得怎么样?” 安稚毫不客气地给了他四个字的评价:“略显做作。” 央漓呵了一声,身形忽然一晃。 斛大人已经引着一辆大龟拉的车过来了,看见央漓摇摇欲坠的样子,忙问:“先生怎么了?” 央漓用两根手指按住太阳穴,漂亮的眉头蹙起来,“没事。我从小身体就一直不好,是老毛病又犯了。” 安稚一万个无语。 他为了和安稚飙演技,竟然在演弱不禁风。 就他那种宽肩窄腰一身肌肉的身材,还弱不?禁风?? 八级台风吧? 斛大人却被他的话剧舞台版浮夸风演技打动了,连忙上前,帮忙搀住央漓的胳膊,“先生慢一点,我们这就回府休息。” 总而言之,就是一心一意想把他俩拐回那个楼容府。 上了车,斛大人忧心忡忡地看着央漓,“听说当年酒神寒醅大人,就是因为这个头疼病英年早逝的,先生可千万要小心身体。” 原来央漓装这个病还装得有根有据。 央漓用指尖慢慢地揉着太阳穴,靠在车厢的挡板上,俊美的脸略显苍白,墨发水一样流泻在肩上,还真有点弱不禁风的意思。 他说:“没办法,这病我家人人都得,一般都活不太长,我曾祖父生了三个孩子,死了两个,我祖父只活到二十,我父亲当年更是出生没多久就去世了……” 安稚:嗯?? 央漓神色不变地继续说:“……后来爷爷请了药仙,硬是在断气后救了回来。” 安稚:你救得也挺快。 斛大人拍着大腿感慨:“我早就听说过你家这种祖传的病了,不容易啊!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安稚:这酒神寒醅家也怪倒霉的,祖传什么不好,非要祖传病。 楼容府不算太远,大龟力气大,拉着车也走得很快,转眼就到了。 龟车停在一座府邸前。 这座府占地面积不小,比周围的房子都要气派得多,黑漆大门,看不到里面的高墙,沿着墙包裹上去,罩子一样有层影影绰绰的透明虚影。 看来这府也设了禁制。 府前门口,正等着一辆龟车。 一看就不是安稚他们坐的那种租来的龟车。 这车由三头气派的大龟拉着,车身都是亮泽的黑木,窗上垂着藏青色织暗纹的锦缎,缀着丝绦,低调而奢华。 安稚他们几个正要下车,就看到府门开了,一个轿子抬了出来,轿子旁亦步亦趋跟着个男人。 那男人清隽儒雅,身着一身华服,即使在苦海底黯淡的光线下也能看出做工精致,面料隐隐发光。 他和斛大人一样,长着狐狸耳朵,背后拖着狐狸尾巴,双目斜飞,一看就是只狐狸,只不过耳朵和尾巴都是白色的。 他的狐狸尾巴恭顺地垂着,把轿子一路送出门,一直送到那辆豪华的大龟车前。 轿子里的人好像不想被人看见,轿门对着车门,轿帘一掀,一个人从轿子出来,一步就跨进了龟车。 就在这一瞬间,安稚已经看见了。 是善啸。 第59章 灰猫黑猫 斛大人就在旁边坐着,安稚没法开口问,只得看看那边,再看看央漓。 满眼写的都是:咦?善啸不是在围着孽镜宫跑圈吗?难道一百圈这么快就跑完了? 央漓也早看见了。 他弯弯嘴角,趁斛大人看向车窗外时,无声地用口型说了三个字:不是他。 不是他,那是谁? 刚刚那人迈进车里的一瞬间,安稚觉得他长得和善啸非常像,穿得也很像,披着狐裘,腰悬宝剑,如同孪生兄弟。 而且动作还遮遮掩掩的,看着就不太正常。 府门口,那个一直跟着轿子的白狐狸男人正对着神秘的豪华龟车施礼作别。 车内隐约传出男声:“你回去吧。” 白狐狸并不敢动,仍然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 龟车没有再停,扬鞭驶走了,消失在昏暗的街道尽头。 等白狐狸转身回府时,斛大人才望着白狐狸男人的背影说:“那位就是咱们府的楼容大人。” 原来这只白狐狸就是楼容,这座楼容府的主人。 斛大人挺着肚子,笨拙地爬下龟车的踏板。 趁他先下车,安稚悄悄问央漓,“那刚才坐在龟车里的人又是谁?” 那人长得那么像善啸。 央漓轻轻蹦出四个字:“善啸他爹。” 啊? 安稚的眼睛都大了一圈:竟然是善啸他爸??长得好……好年轻啊! 宛如善啸的翻版。不对,是善啸宛如他的翻版。 央漓低声道:“修为高,就容颜不老,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家和楼容家都是狐族,不知道鬼鬼祟祟的有什么勾当。” 斛大人就在下面等着,安稚没再跟他多聊,也钻出龟车。 斛大人带着安稚和央漓绕过正门,沿着府墙又走了很远,才找到墙边一个角门。 他伸出右手,把手掌搭在门上,安稚看见,门附近透明的禁制明显波动了一下。 好像暗号对了一样,门自动开了。 “两位进来吧。”斛大人回身对安稚他们说。 门里是一排排房屋,有不少人都在忙着干活,刷锅洗碗,运送东西,处理食材。 “这边是府里的厨房,后面是大家住的地方。” 他口中的大家,估计是府里的杂佣。 前面的厨房还算整齐,后面就是宿舍一样的地方,乱堆着不少东西,来来往往的人都在跟斛大人打招呼。 斛大人矜持地跟他们点头,一路带着安稚他们走到最里面,打开一排房子的其中一间。 房间里最显眼的是个大通铺。地方简陋,但是还算干净。 “两位说今晚没地方住,这里正好空着,是现成的地方。”斛大人说,“可惜只有一间,两位是表兄妹……” 斛大人有点犯难。 “没关系,”央漓说,“有住的地方就不错了,我们不挑。” 安稚明白,两个人单独住在一起,比较方便。 央漓瞥了一眼屋子,满脸为难,“可是大人,无功不受禄,大人让我们白住在这里,究竟是想要什么?” 斛大人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不瞒你们二位,我管着楼容府的厨房,其他的东西还好,就是这焰醴,始终不能让我们楼容大人满意。 “楼容大人很会品酒,又喜欢焰醴,还特地在府里设了酒坊。不过自家酿的焰醴总是不太行,前些年费了不少周折,才找到了一批酒神后人酿的焰醴,我把它兑在普通焰醴里,这么省着供给楼容大人,还是马上就要喝完了,正在发愁。” 央漓问他:“我刚刚给你的那一小瓶醴引,够你兑好几坛的了。” 原来那小瓶里装的东西叫醴引,兑一点,酒的味道就大变。 “那一小瓶怎么够?”斛大人说,恳求道,“先生能不能把做这醴引的方子也卖给我?价钱随便您出。” 央漓按着太阳穴,蹙眉严肃道:“我家的规矩,这醴引的方子是决不能透漏给外人的。” 口气郑重得好像他家真有个醴引方子一样。 斛大人的眉毛立刻耷拉下来了。 “不过……”央漓突然一个转折。 斛大人连忙立起狐狸耳朵。 “……大人让我们有地方住,无以为报,我倒是可以去帮你看看你们的酒坊。” 酒神的后人只要指点一二,一定非同凡响,斛大人的狐狸眼睛都亮了。 斛大人立刻站起来,“那咱们现在就过去看看?” 央漓马上为难了,“现在?” 斛大人善解人意,“不然明天?先生正不舒服,两位先休息。” 他恋恋不舍地出去,没一会儿,又送来被褥和灯油茶水等等,想得十分周到。 等他真的走了,央漓才懒洋洋靠在床上,“刚才那一段怎么样?还‘做作’?” 安稚诚恳地问:“央漓,你演起来为什么总是那么浮夸?” 安稚学他的样子,做娇弱状按住太阳穴,还站着晃了两晃,然后一头栽在床上。 央漓笑出声,“不做到十分满,我怕他不明白。” 他靠在通铺的那一头,安稚倒在这一头,遥遥地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有片刻的失神。 既然他在苦海底,安稚就不急着回去,这么一直跟着他,说不定还能参观到他变回符渊的过程。 安稚问:“央漓,你来楼容府是想做什么?楼容府和赤舆珠有关?” 央漓嗯了一声。 “有人把赤舆珠偷走,我上去探查时,查到了轻微的气息。” 央漓说。 “只有一丝,是酒神家酿的焰醴的气味。换珠子的人,或者是碰过那颗珠子的人,喝过那种特殊的焰醴。这种焰醴在苦海底非常难得,据我所知,楼容府只怕是独一份。” 安稚懂了。 刚刚斛大人已经无意中交代过了,他们确实有酒神寒醅后人酿的焰醴。 所以央漓就追过来了。 央漓继续说:“我想来楼容府找一找线索,说不定赤舆珠就藏在他们府里。要不是怕他们一急之下毁了赤舆珠,把楼容那只白狐狸抓到地牢过一遍大刑就完了。” 他从床上起来了。 “我现在就出去看看,你自己睡吧。” 央漓起身往外走,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又说:“我会给这间屋子下禁制,你能出得去,别人进不来,你尽管放心睡。” 安稚刚打算感动,觉得他变成央漓后也很体贴,就听见他继续喃喃自语:“要是我的宠物被别人偷走,可就不好了。” 安稚:“……” 他开门走了。 他修为那么高,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根本没人能打得过他,安稚并不担心。 安稚站起来抖开被褥,铺好了又摆枕头,合衣倒在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忽然听见门轻轻响了一声。 安稚迷迷糊糊地想——这里有禁制,估计是央漓回来了。 门推开了,一个人向里看了一下。 安稚半睡半醒地看了门那边一眼,整个脑子立刻清醒了。 门口的人,长着央漓的脸,穿着央漓的黑衣服,但是头上和央漓刚刚不一样,露着猫耳朵,最关键的是,耳朵是灰色的。 符渊? 他竟然冒出来了?? 问题是央漓正在查赤舆珠的事,才查到一半。 如果找不到赤舆珠的话,一个月后,苦海底的穹顶就要塌了,所有苦海底的人都要跟着陪葬。 他偏偏在这种时候由央漓变成符渊,简直就是添乱。 安稚瞬间头大。 他看见安稚,也明显地怔了怔。 随即闪身进来,关好门。 “安稚?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微微蹙着眉,快步走过来。 “是央漓用那块小石头把我召过来的。” 安稚坐起来,望着他的脸,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屋子下了禁制,也是央漓下的?很不错,连我都差点进不来。”他说。 安稚在脑中疯狂斗争:要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吗?万一让他意识到不对,要把他和央漓是一个人的事告诉他吗? 要吗? 符渊走到她面前,在她身边坐下,顺手摸摸她的头。 “央漓呢?”他问。 安稚在脑中疯狂吐槽:你就是央漓,央漓就是你,你这算不算是骑马找马? “他出去办事了。”安稚回答。 符渊点点头,从容道:“我也刚好来苦海底,有点事要办,路过这里,竟然找到你了,这么巧。” 安稚:嗯?? “你怎么了?”符渊认真地凝视着她。 他看了片刻,目光忽然向下滑,落在她的唇上,熟练地偏了偏头,凑了上来。 安稚一把按住他,把他推远,“央漓,你玩够了没有?” 对面的“符渊”怔了怔。 安稚冷笑一声,“你连衣服都没换就敢来骗我?” “符渊”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漂亮的眼中多了一点委屈。 “谁说我没换?我换了。我特地去隔壁偷了一件披在外面。虽然都是黑色,细节完全不同。” 他拉起衣襟给安稚看,“这件这里没有绣花,我刚刚穿的那件有,你看不出来?” 安稚:“……” “符渊”头上的灰色的猫耳一闪,又变回了黑色的猫耳。 安稚心想:原来他就是这么变猫耳的颜色的。 央漓很不甘心,“你是怎么看出我不是符渊的?” 怎么看出来的? 安稚心想,太简单了。 你要真是符渊,就会非常奇怪自己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苦海底,而不是说什么“我刚好来苦海底,有点事要办”。 央漓还在追问:“我到底有什么破绽?” 安稚毫不留情地打击他,“我刚才就跟你说了,你的演技略显浮夸。” 央漓不爽地盯着她,忽然做了个伸手要掐她脖子的动作。 安稚根本不怕他,一动不动,“尊主大人,您连一句真话都听不得?” 央漓眯了眯眼睛,“你弄清楚,我是主人,你是宠物,小宠物不应该随时哄主人高兴么?” 小宠物不吃他那套,呵了一声。 她的思路已经转到另一件事上,“央漓,你能把耳朵变成灰的,那你能把猫身也变成符渊那样的吗?” 她完全无视他的威胁,央漓只得自己收回掐她脖子的手。 “当然能。”央漓说,“我们银狸王族有种特殊的能力,除了有王族血脉本身的灰底黑纹的猫身外,还会拿到不是王族的父母亲的另一种毛色。我母亲的原身是黑色的,所以我天生就有黑色灰色两种猫形。” 所以符渊天生就有两种猫形。怪不得想变黑就变黑,想变灰就变灰。 央漓倏地一下不见了,熟悉的黑猫冒了出来,毛色油亮,身形矫健,轻巧地一跃,跳到床上。 但是只走了几步,黑猫又突然变了。 毛茸茸的掸子出现在安稚面前。 他眯着一双宝石般湛蓝的眼睛,神情还挺得意,“你说的是这种灰白毛的吧?我也会变,只不过不常用。” 他动了动粗得惊人的大尾巴,问安稚:“这和符渊的猫身是不是很像?” 知道他会变是一回事,亲眼看见他变成掸子又是另一回事。 安稚看着他,彻底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才勉强找回声音:“那你为什么平时都顶着黑色的猫耳朵,原身也用黑色的猫形?” 央漓答:“从小就用黑色的,用习惯了而已。” 他看见安稚呆呆地盯着他毛茸茸的灰色猫身,好久都不动,好像忽然不高兴了。 他跳下床,落地变成人形,转身就走。 “你睡吧,还来得及再睡一会儿。” 他挥手灭了柜子上的灯火,一直走到最远的通铺的那一头。 安稚倒回铺位上,转头去看他。 他并没有躺下的意思,盘膝坐好,闭目不动了。 房间里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昏暗光线,他一个人遥遥地坐在那里,一身黑衣,只留下一个剪影。 他不折腾不戏精,安静下来的时候,身影看着说不出的孤单寂寥。 安稚望着他,渐渐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安稚被吵醒了。 不是被声音吵醒的,而是气味。 一种浓郁而勾人的香味飘进安稚的鼻子。 第60章 麻辣香锅 安稚呼地坐起来,“麻辣香锅?” 央漓仍旧在那里打坐,他闭着眼睛幽幽地问:“你都七阶了,怎么还这么惦记着吃东西?” 安稚纠正他,“九阶。” 这次就连央漓都忍不住,睁开眼睛,“你已经九阶了?这么快?这才几天?” 安稚带着不动声色的小骄傲,“说不定以后还地魄灵元的时候,我能给你一个十二阶的灵元呢。” 央漓扯扯嘴角,并不相信。 也难怪他不信。在乾旋,也就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到了十一阶,想升到大圆满的十二阶,谈何容易。 安稚抽抽鼻子,“这味道真的是麻辣香锅。这里为什么会有麻辣香锅?” 安稚穿过来之后,除了上次在幻境里,已经好久都没闻过麻辣的味道了,还以为乾旋根本没有辣椒和花椒。 正说着,外面有人敲门。 “先生?你们起来了没有?” 是斛大人的声音。 苦海底从早到晚暗无天日,不分日夜,安稚摸出袖珍日冕看了看,原来已经是早晨了。 安稚心想,斛大人心急,好不容易熬过一夜,就来找央漓帮他酿酒。 央漓站起来去给他开门。 还没走到门口,忽然就脚步虚浮,摇摇欲坠起来。 他迈了几步,下意识地回头看安稚,等着她对他演技的评价。 安稚挑挑眉,什么都没说,可是和说了一样。 央漓磨了磨牙。 斛大人进来了,手里还端着盘子。 盘子里是几张饼一样的东西,每一张都绿绿的,像是很多细碎的草叶被什么奇怪的汁液粘合着压在一起。 “这是厨房特地给两位做的香苓饼。”斛大人把盘子放下。 香苓饼这名字挺耳熟。 安稚想起,好像就是修落的奶奶说要给他做的那个,看来是苦海底的一种吃食。 而且很明显,是给修落他们那种食草动物预备的,斛大人特地送过来,可见这酒神家族也是素食,也不知道是牛还是羊。 苦海底不长草,这么绿的草叶应该是从浮空岛运下来的,大概不容易拿到。 央漓立刻“啊”了一声,感慨:“香苓饼。我最爱吃了。” 安稚心想:请。 他的目光在那几张小草饼上留恋了片刻,语气十分惋惜,“可惜我正在不舒服,只能先放着吧。” 他一抬眼,刚好看到安稚正在看她,眼中还是明显地写着几个字——“请继续你浮夸的表演”。 他不动声色,忽然说:“难得吃到一次香苓饼,妹妹饿了吧?你先吃。” 安稚:“……” 这个害人精。 安稚一秒都没停顿,就低声问:“哥,你头疼疼得昏头了?我们海豚不吃这个。” 她是他表妹,又不是亲妹妹,换个物种完全没问题。 斛大人的小眼睛里立即露出好奇的神色,“海豚是什么?” 这问题安稚一直被人问,很会答,答得熟极而流,“海豚以前住在海里,会游泳,像鱼一样,可是比鱼漂亮,是上古神兽,很珍贵的!” 斛大人连忙说:“我没准备你吃的东西,那你们海……呃……豚平时都吃什么?” 安稚问:“现在外面那种味道香喷喷的东西是什么?” 心想:香喷喷的麻辣香锅啊,我来了。 然而斛大人的表情为难起来,“实不相瞒,那是专供楼容大人的早饭,因为里面加的这种香喷喷的调料很珍贵,很特殊,难得能拿到,所以是不给别人做的。” 安稚失落地哦了一声。 央漓在旁边弯弯嘴角,“你给她拿点鱼好了。她家祖上住在海里,都是吃鱼的。” “对了,”他又说,“鱼越不新鲜越好,她口味重。” 安稚:“……” 安稚:你才口味重。 这只大破猫坏心眼到不能要了,拎出去扔了吧。 安稚建议:“先不急着吃,我刚起来,现在也没什么胃口,不然咱们先去看看酿酒?” 这话说得实在太合斛大人的心意了,他连忙答应:“好,好,当然没问题。” 然后又露出点难为情的神色,“先生,姑娘,只是……呃……楼容府有个规矩,进府就得服下这个。” 他拿出个小盒,里面装着两颗小球。 小球是黑色的,上面遍布着裂纹,裂纹里透出火焰一般的红光,正活泼地在盒子里到处乱滚。 这东西安稚认识,就是上次央漓给她喂过的炎蛊。 “这是咱们苦海底的炎蛊,只要两位不动不利于楼容府的心思,就什么事都没有,离府的时候自然会帮你们引出来。” 他昨晚不说,大概是怕把安稚他们吓跑,今天大约是觉得他们不会跑了,才敢拿出来。 央漓像是踌躇了一下,还是拿起一颗吞了。 安稚心想:真的又要吃这鬼东西吗? 还没想清楚,央漓就拿起另一颗,直接喂进她嘴里。 火烫的小球嗖地溜进喉咙,一路滚下去了。 安稚:“……” 斛大人见他们吃了炎蛊,一脸放了一万颗心的表情,带着他们出门。 安稚跟在他身后,有苦说不出来。 不利于楼容府的心思是什么心思? 安稚使劲限制着自己的脑子,不停地把它从危险的边缘拉回来,唯恐一动不合适的念头,就被炎蛊害死。 央漓低头欣赏了一会儿她皱巴巴的苦瓜脸,趁前面斛大人不注意,一手捂住她的嘴巴,另一只手在她背后轻轻一拍。 安稚喉间一热,那颗要命的炎蛊小球已经自己跑出来了,到了央漓掌中。 这下安稚也放了一万颗心,自在多了。 央漓自己好像根本没把炎蛊当回事,连吐都懒得吐出来。 楼容府自己设的酒坊离厨房这边不太远,是个独立的院子,满院都摆着酒坛,好几个人正在忙忙碌碌。 央漓一进院,看见到处乱放的酒坛子,就先严重地皱皱眉。 “怎么都摆在外面?” 口气里全是专家视察工作,发现施工现场操作不合规范的不爽。 斛大人连忙跟专家解释,“院子里这些酒坛全都是用过的,是空的。” “空的也不行。”央漓严肃地说,“酒坛是最要紧的东西,用过之后,要认真洗净,妥善收好,要是里面进了脏东西,酿出来的焰醴味道就完全不对。” 斛大人很听话,立刻扬声问:“老风呢?叫他出来。” 话音未落,有个高而瘦的男人立刻跑出来了,看耳朵和尾巴,也是只狐狸——一只干巴巴的瘦狐狸。 这个“老风”一看见斛大人,赶紧行礼,“斛大人,您一大早的怎么就过来了?” 斛大人换了张板着的脸,“楼容大人对上次的焰醴还是不满意,我给你们请来了个人,是酒神寒醅的后裔,过来帮你们看看,你们都跟着学着点。” 老风瞥了一眼央漓他们两个,半晌才含糊地答了声“是”。 看来这个老风就是原本管着酿酒的人。 斛大人对着满院子的酒坛划拉了一下,“先生刚才说了,酒坛子不能这么摆着,赶紧洗干净了收起来。” 老风口中答应着,忍不住又斜眼瞥了一眼央漓,明显地对他翻了一个白眼,眼中掩饰不住的不爽。 央漓肯定是看见了,却假装没看见。 “带先生到处看看。”斛大人指挥。 旁边的房间里也都是酒坛,不过是满的,大概都是酿好的酒。 央漓问:“你们平时储酒在哪里?酒不能这么摆着,最好要有个地窖。没有的话就现挖一个,也不算难。” 斛大人立刻说:“有!我们当然有酒窖,我带先生去看。” 酒窖的入口就在院子后面不远处。 一路往下走,安稚感觉很熟悉,这里特别像上次央漓带她参观的孽镜宫的地牢。 到处都阴气森森的。最关键的是,还有一层又一层严实的大门,走廊两边都是安着铁栅栏的小房间。 不折不扣像个牢房。 安稚小声吐槽,“这地窖好像有点像关人的地方。” 斛大人解释:“其实这酒窖确实是地牢改成的,现在下面几层也还在当地牢用。” 几层放酒,几层关人,安排得很妥当。 上面都空着,再往下,就看到了放酒的地方,一排排大酒坛高到几乎快到人的腰,一大片里三层外三层地摆着,倒是码得整整齐齐。 老风忍不住得意,说:“我们满府找了一遍,发现这里的冷热最适合储焰醴。” 央漓扫视一眼,走过去,随便揭开一个酒坛闻了闻,皱皱眉,“这也能叫焰醴?” 玖拾光 老风的脸色变了。 央漓从怀中又取出一个小瓶,比昨天卖给斛大人的那个还大一些。 “醴引的方子虽然不能告诉你,但是我还有个办法。” 斛大人的眼睛立刻一亮。 “我这里还有一种醴引,”央漓说,“把它调进一坛焰醴里,整坛焰醴都能变成醴引,再分到其他坛子里,每坛只要加一勺,那坛焰醴的味道就会好多了。” 他嫌弃地瞥酒坛一眼,“至少不是这种货色。留这样一坛,放个三五年,又能变成新的醴引。” 斛大人看着他手里的小瓶,双眼放光,“大人,这醴引的价格……” 央漓笑道,“可不便宜。” 斛大人拍胸脯保证,“大人尽管说。” 央漓报价:“要五百金灵币。” 五百金灵币对斛大人好像不算什么,斛大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好说,好说。” 央漓点点头,“除此之外,还有个别的小条件。” 斛大人连忙问:“什么小条件?” 央漓道:“放心,小事一桩,你肯定做得到,一会儿再说。我们得先找一坛合适做醴引的焰醴,要是没有适合的焰醴,说了也白说。” 他攥着小瓶,看看面前的酒坛,“这种可不行,你们还有没有二十年往上的焰醴?” 斛大人转头看老风。 老风只得答:“有,都藏在更下面。” 他引着几个人继续往地牢下面走,又经过好几道门,好几层放酒的地方,终于停了下来。 这里也码着不少大酒坛。 老风说:“这里存的都是二三十年的焰醴。” 央漓看了看,走过去,揭开几坛闻了闻,都摇摇头。 他伸手去搬酒坛。 酒坛很大,又装满了酒,看上去就不轻,不过对央漓,都是小菜。 安稚看着央漓把手搭在大坛子上,好像准备搬起来,用了一下劲后,脚下却忽然一晃。 斛大人连忙道:“先生,小心!” 安稚:“……” 央漓那么大个子,忽然又扮起娇弱来。 央漓转过头,“我想把酒坛挪开,看看最里面那几坛,好像搬不动,不然你们来搭把手?” 斛大人连忙说,“您放着不用动。” 转头吩咐老风:“你去帮大人把坛子搬开。” 老风没办法,虽然不情愿,还是走过去,弯腰搬坛子。 刚把酒坛搬起来,央漓就说:“停!” “焰醴储存的时候,最不喜欢挪动,挪了就会破坏酒的味道。”央漓说。 老风抱着坛子一脸无语,表情明显是:不是你要挪的吗? 央漓接着说:“所以万万要轻拿轻放,稳一点,慢一点,绝对不要摇晃。” 斛大人连忙跟着嘱咐:“老风,慢一点。” 老风只得小心地抱着大酒坛,缓缓地往旁边挪。 央漓袖手在旁边站着,悠闲地指挥,“再慢一点,再稳一点,对,就是这样。” 就这样搬开一个,又搬一个,一个一个一直搬到最里面的酒坛露出来时,老风已经满头大汗。 安稚心想:你刚刚敢对这只黑猫翻白眼,不是自己找倒霉吗? 央漓让老风打开酒坛,拿来舀子舀了一点,看看颜色,嗅嗅味道,连尝都没尝,就挥挥手,“这坛焰醴不行,算了,搬回去吧。” 老风:“……” 老风:“不如我上去叫几个人来……” 央漓拦住他,“别,我看中你搬坛子了。你搬坛子搬得特别稳,特别好。” 有酒神后人认证的搬坛子功力,斛大人立刻对老风瞪了瞪眼睛,“你废什么话,赶紧的。” 老风不敢反抗斛大人,只得又把酒坛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挪回去。 等他挪完了,全部复位,直起腰喘气时,央漓已经又闻过了好几只酒坛。 他转过头对斛大人说:“比起来,好像还是刚刚最里面那坛凑合,”他吩咐老风,“矬子里面拔将军,你再帮我把它挪出来吧。” 老风这次是真的要疯了。 等他再把那坛央漓千挑万选的焰醴挪出来时,一身都湿透了,连腿都是抖的。 斛大人问:“那先生现在就调醴引?” 央漓攥着小瓶,对斛大人笑道:“我还有个小条件,大人忘了?” 斛大人连忙说:“您说。” 安稚心想,他这个“小条件”,一定是和找赤舆珠有关。 只听央漓道:“我的条件是,我妹妹现在还没吃早饭,早晨她说,好像在厨房那边闻到了什么香喷喷的味道?” 麻辣香锅。 安稚感动了。 这只猫虽然爱开玩笑,要让她吃草饼,还要给她吃什么不新鲜的鱼,其实心里真的记得的是她的麻辣香锅。 斛大人一脸为难。 他早上就说了,那香喷喷的东西是专供楼容大人的。 他踌躇半天,才下定决心一样,说:“先生和姑娘等着,我想想办法,看看厨房能不能匀出一份调料来,也给姑娘做一份。” 斛大人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大食盒,动作偷偷摸摸的,好像在做贼。 “姑娘趁热快吃。”斛大人把食盒放下。 食盒打开,里面竟然还有一层,再打开,居然又套着一层。 等最后一层打开时,安稚就明白他为什么一层套一层这么严实了,因为麻辣香锅的香味扑鼻而来。 安稚往里一看,有点惊讶。 竟然真的是麻辣香锅。 里面有肉眼可见的辣椒和麻椒,有荤有素,红彤彤的一锅,香气逼人。 安稚原以为乾旋大陆根本没有辣椒之类的调料,没想到还真的有,只不过好像很珍贵,一般人吃不到。 安稚夹起一小块肉,问斛大人,“这是什么?” 斛大人答:“是鸡肉,用最嫩的小雏鸡做的。” 他们狐狸烹饪鸡肉的手艺估计不错,安稚尝了尝,鸡肉用油炒过,外香里嫩,麻辣也很入味,味道地道。 安稚又夹起一块不太像鸡肉的肉,“这个呢?” 斛大人小心地瞄了央漓一眼,“兔……兔子。” 安稚懂了。看来这个酒神寒醅家族都是兔子,怪不得要吃草。 “好吃吗?”央漓竟然在旁边问。 安稚挑了一小块,送到他嘴边。 央漓在斛大人惊恐的目光中,咬了他的同类一口,脸瞬间抽搐了,痛苦地问:“这是什么怪味?” 他不喜欢,可是有人喜欢。 斛大人和老风都被香味勾引得受不了。 斛大人道:“那什么,姑娘先吃,我们出去透透气。” 反正安稚他们吞了炎蛊,单独留他们在这儿,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他们走了,安稚才说:“这种味道叫做麻辣,我们那个世界常吃,没想到在乾旋这么珍贵。” 央漓看她吃得那么欢快,十分不解,“这味道好像在用针扎舌头,到底有什么好?” “等你习惯了就会喜欢了。” 安稚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央漓:“你知道什么是甜味吗?” “甜味?” 央漓眼中现出片刻的茫然。 “我怎么觉得我好像知道,”他思索片刻,“可又想不起来。” 安稚夹起一片笋一样的东西,递到他嘴边,肯定地说:“这个就是甜。” 央漓不肯上当,火速躲开,眯眼怀疑地看着她,“小骗子,你刚刚说过,这个不是‘麻辣’么?” 安稚挑挑眉,收回筷子,打算自己把笋片吃掉。 央漓却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凑过来,把那片笋吃了。 “尝到甜没有?”安稚不动声色地问他。 央漓没再抱怨辣,嚼着那片笋,微蹙着眉,眼神迷茫,不知道在想什么。 厨房珍惜辣椒,做得不多,安稚一会儿就吃光了。 央漓问安稚:“小宠物,要不要跟我下去看看?” 安稚不太放心:“要是斛大人他们突然回来怎么办?” 央漓并不在乎,“回来就回来,怕什么?” 安稚忽然意识到,他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他乔装改扮进到楼容府,各种飙戏,各种耍人,只不过都是为了好玩。 孽镜宫是个寂寞的地方,这只猫大概太无聊。 央漓带着安稚离开这层酒窖,继续往下走。一道道的门在他面前随随便便就开了。 下面的地牢里并没有关着人,也没遇到看守,两个人一路走到底,来到最下面的一层。 这层有一扇与众不同的厚重的黑铁门,上面泛着蓝光。 门上除了机关外,还很明显地下着复杂的禁制,门上有复杂的符文在四处窜动。 央漓伸出手掌。 “赤舆珠的痕迹。”他体会了一会儿,开口说,“赤舆珠强悍霸道,要用法力封禁,深藏在地下,才能不惹人注意,封它的人修为不够,难免留下痕迹。” 安稚兴奋起来:所以赤舆珠竟然真的藏在这道门里? 第61章 小裙子发威惹 安稚又打量一遍这扇门,问:“血月那么大,真的能藏在这个房间里吗?” 那颗血月悬在苦海底的穹顶上,遥遥看过去倒是不大,但是真拿下来,最小起码也得好几层酒窖这么大吧? 央漓答,“血月是赤舆珠激发成那么大的,赤舆珠本身其实很小。” 他又看了看门,“我们走吧。” 安稚怔了怔。 他是嫌弃现在人多,要晚上再来偷吗? 央漓道:“难得我有空来一次楼容府,楼容和善啸向来亲厚,说不定还能在府里找到别的有趣的东西,等我把府里翻过一遍再来拿赤舆珠。” 安稚:好……好吧。 两个人回到上面的酒窖里没多久,斛大人就带着老风重新下来了,看见安稚吃完了,赶紧收拾好食盒。 这天剩下的时间,央漓就真的在用那一小瓶醴引调了一大坛醴引,又把大坛里的醴引一勺勺舀出来,分到其他酒坛中去。 他让老风叫了一群人过来,自己不动,只指挥他们,各种要求麻烦得要命。 他的态度无比郑重,说得头头是道,要不是安稚了解他,知道他肯定是在整人玩,也都快信了。 不过没人不听他的。 因为他新兑出来的焰醴每个人都尝了一点,就连老风都傻了,一小口焰醴含在嘴里,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大猫牌藿香正气水魅力无穷。 斛大人兴高采烈,献宝一样装了一壶酒,亲自拿走,说是要给楼容大人尝尝。 没多久就回来了,脸上喜气洋洋,明显是得了赏。 他掏出一张撒金粉的纸,递给老风。 “你先在这儿帮忙兑酒,再挑几坛最好的焰醴,明天一大早就给元芒府送过去,说是楼容大人得了好酒,呈给元芒大人品鉴。” 老风接过来,问:“一大早啊?” 斛大人一瞪眼睛,“还不愿意吗?元芒府那边去了就有赏钱,你不是正攒钱打算买个老婆吗?” 老风默默把纸揣起来,不再吭声。 斛大人又从怀里拿出个牌子,递给他,“去领一辆大车拉酒,现在就去,等到明天早晨,管车的那群懒鬼想叫都叫不起来。” 安稚心想:元芒府是哪里? 就看见央漓对她无声地说:善啸家。 楼容一有好酒就立刻送过去,看来他们的关系确实很近。 央漓折腾那群人折腾到傍晚,终于玩够了,谎称头疼,要回房休息。 斛大人连忙送这尊大神回房,说好明天再继续帮他们兑焰醴。 等斛大人走了,两个人等了一会儿,觉得不会再有人来找他们,央漓才说:“我再出去看看。” 他又要去翻楼容府。 反正苦海底白天晚上都一样昏昏沉沉,以他的身手,这府里大概也没人能发现得了他。 安稚点点头。 央漓往门口走,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来了。 他语气不经意地问她:“小宠物,等我找到赤舆珠,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安稚:? 央漓没有回头,“你这次一直不提回去的事,是因为很好奇赤舆珠到底去哪里了,对不对?所以才会一直跟着我。” 安稚望着他的背影,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今天在地牢里时,藏赤舆珠的房间就在眼前,为什么他却没有把那扇门打开。 他觉得一旦找到赤舆珠,她就要走了。 “不是。”安稚说,“因为我这两天刚好有空,最晚能待到后天早晨才必须要回去。” 这两天是周末,不用上课。 “这样啊。”央漓说。 安稚能感觉得出来,他的语气明显轻松多了。 他回过头,目光澄澈,长长的眼梢带了点笑意。 “难得有只这么有趣的小宠物跟着我,真不想放走。” 他转身打开门。 不知为什么,安稚忽然有点不安,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好像舍不得他走一样。 央漓看着她,对她笑了一下,“只要一两个时辰就回来。” 他开门出去了。 安稚一个人倒在啵啵床上,望着屋顶发呆。 想了一会儿央漓和符渊的事,没想出什么办法,脑子很不听话,一路跑偏,自动冒出刚刚吃过的麻辣香锅。 没吃够啊没吃够。 乾旋原来有辣椒和花椒,只是少。 安稚估计,可能是味道太重,妖类味觉敏感,受不了这个,所以才种得少。 而且苦海底不长植物,只怕要从浮空岛上弄来。 他们楼容府的狐狸们倒是口味复杂,什么都能吃。 正在胡思乱想,鼻端忽然又闻到了麻辣香锅的味道。香味像只无形的小手,在安稚的鼻子上一勾一勾。 安稚坐了起来。 难道是厨房又给楼容大人做了一顿? 可是不太对。 这香气很浓,不像是从外面传进来的,更像是一大锅麻辣香锅就摆在面前。 安稚莫名其妙地到处看了看,一个念头突然跑进脑海里。 不会吧。 她低头捞起胸前的衣服,闻了闻。 这件衣服就像在麻辣香锅店里挂了十年一样,正在往外散发着浓郁的麻辣香味。 安稚:“……” 就知道。 符渊给挑的这条情侣装裙子,不是不会作妖,只是没到作妖的时候。 这是一条会自动散发气味的裙子。问题是,来点香水味就行了,一股一股地往外放麻辣味算怎么回事? 安稚刚刚在胡思乱想麻辣香锅的事,不知道哪根筋搭对了,裙子接收到了她脑中的信号,开始自动炒菜。 屋子里的麻辣味越来越浓,安稚七手八脚地把衣服剥下来,扔到旁边。 不穿它了,总该停了吧? 然而没有。 委屈地堆成一堆的衣服像一坨超浓缩版麻辣香锅一样,锲而不舍地散发着麻辣味,还越来越浓,没有停的意思。 房间好像变成了厨房,好几十个锅一起开始热炒,只片刻功夫,就浓重到呛人。 安稚被麻辣味呛得开始咳嗽流泪,根本睁不开眼睛。 她从铺上爬到窗边,摸索着去开窗,却悲催地发现,这里的窗是封住的,根本开不了。 安稚跑过去把门打开,总算才透了口气。 怀里是随身带的袖珍玲珑匣,里面只有重要的东西,并没有替换的衣服,安稚只穿着里衫,裹着被子,静等衣服停止发疯。 那堆衣服好像在说:呵呵,做梦。 安稚琢磨:这样不行。 麻辣香锅是专供楼容大人的菜,她这里开着门,疯狂地散发这种味道,难免让人起疑。 更重要的是,这屋子越来越没法待了。 安稚扔掉被子,重新穿上衣服,决心跟它硬刚。 她在脑中命令衣服:你立刻给我停! 衣服果断地用更浓重的麻辣味回应了她的要求。 停不了就换一种。 “冰镇西瓜。”安稚在心中默念,努力想着冰镇沙瓤西瓜清新又甜美的气味。 然而没用。裙子不接受。 难道非要想点味道重的东西? 安稚的脑中迅速而危险地划过学校外一家卖螺蛳粉的小店的气味。 她一把掐住大腿,硬生生把脑子扳了回来。 “香水香水香水,最甜的最冲的香水。” 脑子中突然冒出一股甜到人头疼的香水味,是上次孟小汐在网上买翻车的一款。 大概是当时的刺激足够大,这次裙子成功地接收到了信号,一股甜腻得浓稠的气味从衣服上呼地冲出来,直冲安稚的鼻子。 呛死人的麻辣味加上呛死人的香水味,双重浓郁,双倍享受。 安稚夺门而出。 这屋子谁爱待谁待吧。 出了门,虽然裙子还在继续嚣张地喷射味道,但是好得太多了,至少不熏眼睛。 安稚变身移动的洒香水机,贴着墙根,尽量往没人的地方走。 好在楼容府里人不算多,并不太惹人注意。 安稚估计,注意力转移一会儿,不一直纠结在衣服的气味上,说不定它就停了。 天上仍然挂着代替血月的蓝珠子,幽幽的蓝光笼罩着整个楼容府,明明是下午,也像晚上。 安稚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意识到一件事—— 手腕上没戴镯子。 安稚火速掏出镯子,扣在腕上,才松了口气。 都是央漓干的。 他和符渊的习惯一样,只要是两个人单独相处,他就会第一时间把安稚的镯子取下来,大概是为了安抚躁动不安的灵元。 好在周围没人,应该没人看见。 有镯子的事一搅,安稚忽然发现,原本源源不绝的香水味终于消失了。 安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想,昨天央漓偷的那件衣服不知让他扔到哪里去了,不然就再去偷一件,把身上这条倒霉裙子换下来。 她转身往回走。 才转过墙角,眼前就是一黑。 朦胧中,仿佛看见一个人影,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安稚才重新恢复意识。 视野逐渐清晰起来。 眼前是一间屋子,地方很宽敞,没有窗,墙边摆着一排柜子,放着不少杂物,还点着烛火。 最关键的是,墙壁和天花看着都很眼熟。 和今天待过的酒窖一样。 估计是又回到了楼容府的地牢。 安稚试着动了一下,发现全身像被麻醉了一样,连一根小手指都抬不起来。 只有眼睛还能转。 安稚转转眼睛,看到旁边有一扇门。 门是厚重的黑铁铸的,泛着蓝光,门上各种符文在不停地窜动,十分眼熟。 就是央漓带着她在门口站了半天,最后没有进来的那扇门。 安稚心想:行。那会儿两个人的时候不进,现在央漓不在,她自己倒是成功地进来了。 有个人走进安稚的视野。 他拖着白狐狸尾巴,顶着狐狸耳朵,身上绣工精美的黑袍在烛火下丝丝闪亮,垂顺无比。 安稚在府门口见过他一次——楼容府的主人,楼容大人。 楼容在房间里忙来忙去的,一转头看见安稚醒了,斯文俊秀的脸上浮现出笑意。 “你醒了?”他温声问。 安稚根本没法说话,不知中了什么招数。 见她回答不了,楼容主动说:“我刚才在府里闲逛,一眼就看见你了。听说你是跟着哥哥来府里帮忙酿焰醴的?” 他走过来,含笑望着安稚,“问题是,酒神寒醅的后人怎么会是只宠物?” 第62章 美味佳肴 安稚瞥了一眼手腕,发现手腕上的镯子已经被人摘掉了。 “在找这个?” 楼容从旁边柜子上拿起一样东西,晃了晃,就是安稚的镯子。 “戴这种东西就是暴殄天物,像你这样的宠物,当然还是不戴的好。” 他把镯子放下。 “你那个哥哥不是你的真哥哥吧?”他问安稚,又好像没打算等安稚回答,“不知道他在哪里找到你这样一只宠物,当宝贝一样带在身边。” 安稚心想:他还不知道央漓的身份,只以为央漓这个“酒神后裔”捡到了一只不错的宠物。 “你一定很奇怪我抓你来干什么对不对?”他自问自答,“当然是来当我的宠物。” 他一边跟安稚聊天,一边在一个银色的盆里洗手,洗得很精细,有点过于精细,好像外科医生要去动手术。 当他的宠物没什么,反正人人都想要她当宠物。 可是他奇怪的动作却让安稚心底有点发毛。 楼容洗完手,走到墙边。 那里有个半人高的黑铁炉,上面架着一口擦得锃亮的铁锅。 他把锅拿下来,用一块雪白的细布仔细地擦了一遍,重新放回炉子上,然后走到一个柜子前,把柜门打开。 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罐子和瓶子。 楼容想了半天,才挑出其中几个。 他逐个打开盖子闻了闻,又全都放回去了。 好像很难抉择挑哪个一样,他踌躇良久,最终还是把柜门关好,走回安稚身边。 然后弯下腰,靠近她,嗅了嗅。 安稚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拼命想往后躲,可惜还是动不了。 “这么香喷喷的一只小宠物,不知多少年才能遇到,该配什么调料吃才好呢?” 安稚:吃?! 虽然他擦锅的时候,安稚就知道不妙,但是亲耳听到,还是有点惊吓。 在他们乾旋,宠物不是都用来安抚灵元的么?为什么要吃? 看着她一脸惊恐,楼容笑了。 他耐心解释:“我家修炼,有一个秘传了很多代的不二法门,就是从舌根入手,尝遍天下百味。别人的宠物,都是用来安抚灵元,可是我们觉得,再怎么安抚,都不如吃下肚的好。” 楼容的目光在安稚身上滑上滑下,恋恋不舍。 “我从小到大吃过的宠物不少,可是从来没遇到过你这样的绝品。” 他好像吞了一下口水,继续纠结,“该怎么吃呢?” 安稚不出声地看着他,心想:她这么大一个,分成几份,该炒的炒该蒸的蒸,不就行了? 她动了动手指。 仍然一点都动不了。 楼容想了半天,用拳头一敲手掌,眼睛一亮,“不如生切了,蘸一点青葵油,再加点凝碧?” 安稚:“……” 他以为他是个刺身料理师傅吗? 料理师傅真的去拿刀了,他打开另一扇柜门。柜子里竟然挂着好几排形状各异的刀,每把都擦得寒光闪闪。 他精挑细选了一把又尖又薄的刀出来,用细布仔细地擦干净,满意地握好,举着转身。 安稚并不想被做成生鱼片。 然而浑身仍旧麻痹着。 楼容举着刀往这边走,一边上下打量,好像在琢磨下刀的地方。 安稚只有脑子能动,于是努力地集中精神。 一股奇怪的味道从安稚身上飘出来。 楼容的脸色立刻变了,“什么怪味?” 这种味道是刚放寒假那会儿孟小汐的杰作。 她买了份榴莲肉,嫌弃不够熟,放进厨房的微波炉里狠狠地转了几分钟,让安稚回家开门的一瞬间,差点没当场去世。 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安稚一想就想出来了。 小裙子也很给力,立刻接收到安稚脑中的信号,复制不走样。 这股味越来越浓,浓到呛人,楼容莫名其妙地在屋里转了一圈,“什么东西?” 不过狐狸的鼻子还是好用,他很快就找到了气味的源头。 他走过来闻了闻安稚,立刻猛地退后几大步。 他惊恐地问:“你怎么突然变臭了?” 然后合理推测,“不会吧?胆子那么小?你该不会是吓到失禁了吧?” 安稚:“……” 楼容捏着鼻子,语气捶胸顿足,“完了。忘了。吃之前还是得先清清肚子里的脏东西。” 他噼里啪啦地翻了一圈,好像没找到要找的东西,转头再看一眼安稚,“你等着,我去给你找点泻药。” 然后皱着眉头,“还得再找两个人帮你洗个澡,清一清。” 他把手放在门上,等门自动滑开,出门走了。 危机暂时解除。 可是安稚身上仍然像中了麻药一样不能动。 安稚继续努力想,忽然想起大梵天功那本书上,曾经说过一种解毒除秽的方法,将灵气周身运行,可解浊秽。 反正也没别的办法,可以试试看。 结果竟然很灵。 十阶的修为非同凡响,只驱动灵气周身洗了几圈,脖子就能动了。 安稚的灵元没人能探得出,楼容并不知道她竟然有这种修为,用的麻药并不算难解。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胳膊和腿也听指挥了。 安稚站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取出身上的袖珍玲珑匣,把符渊送的簪子插在头上。 插好簪子,安稚安心多了,把柜子上的镯子扣在手腕上,然后去研究那扇门。 安稚像楼容那样,把手掌按在门上,可惜门很漠然,并不理她。 门上看着也没什么机关,安稚退后两步,推出一个破空隆。 破空隆冲到门上,门却丝毫不动。 还挺结实,弄不开。 安稚叹了口气。 这里是地牢,再没有别的出口,只能等楼容回来。 她折腾了这一阵,注意力转移,裙子已经不再散发臭味了,只可惜没窗,浓郁的味道散不出去,屋子里还是不大好闻。 安稚转了一圈。 央漓说过,这里有赤舆珠的痕迹,不知道赤舆珠会藏在那里。 安稚把所有的柜子全都打开,一个个找过去。 里面几乎全都是调料和厨具,就像一个大厨房,也不知道楼容在这里吃了多少只宠物。 一直翻到最里面的角落,安稚才发现,地上有个拉环,好像是个地窖。 安稚轻轻一拉拉环。 只听咔哒一声。 不是拉环,是房间的门开了。 楼容手里抱着个大罐子走了进来,关好门一回身,刚好看到正在开地窖的安稚。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安稚不等他反应过来,起手掐诀,一个破空隆轰了过去。 楼容讶异地看着她,像是完全没想到这只可爱的小宠物竟然能发出这种东西。 他抱着罐子,腾出另一只手掐诀,弹出一指,安稚猛拍过去的破空隆竟然消失了。 在他对安稚出招的时候,符渊的簪子感应到了危险,发出万点银光,同时射向楼容。 楼容袍袖一拂,竟然把无数箭一般的光点全化了。 安稚:“……” “你竟然有这种修为?”楼容接完安稚的招,满脸惊讶。 安稚心中所想和他一样:他竟然有这种修为? 他接安稚的破空隆比前些天的蔓虞还轻松,更何况安稚还升了一阶。 他甚至连符渊簪子的光箭都能接住。 不过再厉害,估计也挡不住希音。 安稚一不做二不休,紧接着又发了一个破空隆出去。 可惜的是,这次希音仍然没有动静,破空隆被楼容从容地破了。 安稚心想:希音和隐色,你们两个都在睡觉吗?再睡下去你们的主人可要被人做成生鱼片了。 楼容一心想吃这只难得一见的宠物,舍不得用招数胡乱杀她,只想活捉。 安稚却已经竭尽全力,却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再没有别的办法,安稚从怀中摸出刚刚就收在衣袋里的一把玄铁粒,往地上一撒。 然后就发现—— 撒太多了。 玄铁粒落地成兵,无数黑盔黑甲的士兵和黑色的战马站了起来,一批又一批,满满当当地挤了一屋子。 安稚从人和马腿的夹缝里挣扎着冒出头,指挥:“杀他!” 玄铁兵们一拥而上。 楼容尽力施法抵挡。 安稚他们当初在地焰铁马阵里,有一个碗化的滑溜溜的小丘可以据守,居高临下杀起玄铁兵来,方便又从容。楼容在这间屋子里,却无处可守,被挤在墙角。 他杀得很快,不过杀得没有安稚补得快。 杀掉的玄铁兵倒地变成玄铁粒,却立刻就有后面的涌上来,无穷无尽,源源不绝。 屋里太挤,安稚退到墙边,爬到铁炉子上,蹲在上面,把装玄铁粒的大碗从袖珍玲珑匣里取出来,抱在怀里,一撮一撮地往地上撒。 一边撒,一边摸出袖珍日晷看了看。 央漓说他一两个时辰就回来,回来后他发现她不见了,应该就会满府上下找人,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找到这里来。 安稚算计着,在这碗玄铁砂撒完之前,估计能差不多。 果然,撒到一大半时,门忽然又开了。 央漓站在门外。 央漓发现安稚不见了,在楼容府里找了一圈,找到了这里。 他看清屋子里的状况后,怔了怔。 只见全副武装的士兵在挥刀怒吼,披着黑甲的战马在举蹄嘶鸣,挤了满满一屋子。 在他们身后的墙角,安稚怀里抱着一个碗,好像抱着一碗零食一样,蹲在一个铁炉子上。 不过最奇葩的是,屋子里正在不停地传出一阵又一阵浓重的臭味。 臭到销魂。 第63章 买来的老婆 楼容也看见央漓了,愣了愣。 央漓虽然是苦海之主,却常年闭关,就算出来也是待在孽镜宫里,不太喜欢见人,是以楼容并不认识他。 只觉得门外站着的这个男人,长发翻飞,宽大的黑色袍袖无风自动,一身逼人的杀气。 尤其是那双眼睛,目光凛冽如冰刀,让人一对上就哆嗦,从心底凉到脚跟。 楼容看着他发愣,都没注意到玄铁兵们又挥刀朝他砍过来。 央漓抬抬手,没人看清,只觉得一道火光过去,楼容周围砍人的玄铁兵们已经消失,化成了铁粒。 楼容忍不住激灵灵地抖了一下。 隐隐约约觉得,他这么出手救他,比杀他还可怕。 “你是谁?”楼容忍不住问。 央漓的嘴角弯了个弧度,“你问错了,你应该问‘她是谁’。” 楼容下意识地问:“她……她是谁?” “她啊,是我的宠物。” 央漓慢悠悠地说。 “你敢偷走我的宠物,把她挤得蹲到炉子上,还让她……”央漓皱皱眉,“……待在这么臭的地方?” 楼容很想说“真不是我挤的她,这么臭也不是我弄出来的”。 然而已经没机会了。 一团白炽到让人眼盲的火球朝他扑过来,与此同时,他的全身都像被什么力量裹住一样,完全不能动了。 那团白亮的火球从容地裹住了楼容。 只有楼容自己知道,那团火球正被人精准地控制着,一层一层,由外至内地灼烧他的身体,缓慢而稳定。 从皮肉,到骨骼,到内脏,力求让他最大限度地把这种痛苦体会到最后。 楼容彻底没了。 连灰都不剩。 安稚抱着她的碗跳下铁炉,从身边的玄铁兵堆里艰难地挤出来,“你来得好快。” 央漓不动声色,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 他的小宠物毫发无损,连吓都没吓到,看起来好像还挺高兴。 央漓这才问:“这屋子里是什么臭味儿?” 安稚试图扭正他的观感,“这种味儿……它其实是一种食物的味道。” 央漓:? “你把它想成可以吃的东西的味道,就没那么难受了。闻起来虽然有点可怕,但是吃起来其实很好吃。” 央漓:?? “是种水果,叫做榴莲。以后有机会你到我们那个世界去,我请你吃吃看。” 央漓一脸“谢谢这就不必了吧”的表情。 央漓的目光落在安稚的头上,伸手把她头上的簪子抽了下来。 灰色的小毛球挂在簪头上,活泼地摇摇晃晃。 央漓瞥一眼小毛球的毛色,“这个没用的东西是符渊送的?” 安稚一把把簪子夺回来,摸出袖珍玲珑匣,小心地收进去,“什么‘没用的东西’,这根簪子救了我很多次好么?” 央漓嗤之以鼻,“要是有用的话,怎么会连楼容这种十阶都对付不了,还要等我来?” “他十阶啊?”安稚好奇,“可是我觉得他比我上次遇到的一个十阶,叫蔓虞的,厉害多了。” 央漓说:“他是十阶,大概快升十一了,你是九阶,打不过很正常。” 安稚边跟他说话,边起手掐诀,把屋子里剩下的玄铁兵和战马熔成玄铁粒,一颗一颗珍惜地捡起来,收回碗里。 央漓袖手参观,问:“这些玄铁兵也是符渊送你的?” “对。”安稚答。 央漓评价:“华而不实,对付高手没什么用,就只能拖拖时间而已。” 他吐槽他自己,吐槽得很欢快。 安稚分辩:“能拖时间就已经很好了。” 安稚顺便把地上被楼容杀的玄铁颗粒们也重新熔了一遍。 等她全熔完后,捡起来收好,才意识到央漓一直没出声,好像在魂游天外。 安稚看他一眼,“想什么呢?” “我在想,”他说,“怎么给你做点能对付十阶以上高手的防身的东西。” 安稚问:“想出来了没有。” 央漓不动声色,“暂时还没有。” 安稚心想:废话,你要是能想得出来,早就送我了,还用等到现在。 满屋子的玄铁兵没了,终于清静下来,安稚想起墙角的地窖,带央漓过去把地上的拉环拉开。 里面果然藏着一个小箱子。 央漓把小箱子拎出来。 这是一个精致的小铁箱,上面箱盖上做着机关,央漓摆弄了一会儿,和符渊一样,没多久就把机关弄开了。 他打开箱盖,安稚猛退了好几大步。 里面并不是赤舆珠,而是满满一箱子洗得白白净净的小骨头。 安稚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楼容吃了那么多合心的小宠物,估计这都是他的收集品。 安稚身上的某块漂亮的小骨头,大概差点就进了这个箱子。 小骨头下如同做着光效一样,透出黄色的光。 央漓动手拨开骨头,下面的夹层露了出来,黄光就是从夹层的缝隙中透出来的。 央漓三两下打开夹层。 只见里面放着一颗小小的光球,正发出柔软温暖的黄光。 安稚迟疑,“这就是赤舆珠吗?血月不是红色的吗?” 话音未落,安稚眼前就是一花。 央漓反应再快,这么近的距离也来不及拦,那颗黄色的光球一头撞进了安稚正在说话的嘴巴里。 安稚:“……” “别怕,”见多识广的安稚回过神来,安慰央漓,“估计这又是谁家的秘宝,来找我的灵元,马上就要被我的灵元吞了。” 安稚只来得及预言这么一句,就不能动了。 灵元的吸引力好像更强了,这次的黄色光球一进安稚的身体,就完全抵抗不住灵元的吸引,一头撞在灵元上,炸开黄色的光芒。 恍惚中,安稚觉得央漓抱住了她。 是熟悉的升阶的感觉。 安稚心想:那个十阶的楼容,你死得太快,没看见我也要十阶了。 眼前一片光,什么都看不到。 “小宠物,你是在升阶么?”是央漓的声音。 有毛毛的东西蹭过她的手,滑顺柔软。 有人嘴里叫着她“小宠物”,自己却主动变成了宠物。 安稚听见他说:“刚刚那个会发光的东西,应该是楼容家族祖传的宝物,叫‘止妙’,据说他家以舌根修行的法门,就是从止妙来的。” 安稚心想:她的灵元已经吞了一个眼根的隐色,耳根的希音,舌根的止妙。 好像在集五福一样,不知道收集全以后,会有什么好处。 升阶的躁动渐渐平息,安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央漓黑色的猫耳朵,他正偎在她的肩膀边。 “恭喜你,十阶了吧?” 乾旋大陆十阶以上修为的人屈指可数,是应该恭喜。 安稚坐了起来。 央漓问:“看你刚刚那么有经验的样子,是不是你的灵元还吞了别的好东西,才会升阶那么快?” 他脑子很快。 安稚承认,“对。还有希音和隐色。” 央漓跳到她腿上,用尾巴蹭了蹭她的肚子,饶有兴味地问:“青霄的希音和九碧的隐色都在这里面?全都被你的灵元吞了?” “央漓,”安稚跟他商量,“这都是别人的东西,等你拿走地魄灵元的时候,能还给人家么?” 央漓笑问:“你真的觉得它们被地魄灵元吞了,还能再分得出来?” 安稚:“……” 安稚渐渐恢复了正常,央漓从她身上下来,化成人形,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地窖,把这间房间翻了一遍。 他说:“赤舆珠确实曾经在这里放过,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我们走吧。” 两个人离开酒窖,外面按时辰,已经是晚上了,整座楼容府都很安静,没人发现楼容府的主人已经化成了灰。 央漓带着她七拐八拐,安稚认出,他们回到了住的地方附近。 安稚奇怪,“我们还不走吗?” 央漓不答,带着她摸到一间房子前,鼓捣了两下,就撬开了门销。 里面摆着成排的柜子,像个中药房一样。 央漓用他的猫鼻子嗅了嗅,走到一排柜子前,一格一格地打开,终于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安稚看见了辣椒。旁边一格是花椒。 央漓找到两个干净的罐子,把辣椒和花椒全部兜底倒在里面,塞给安稚。 尊主大人做贼,特地跑到楼容府的厨房里,把人家珍贵的麻辣香锅调料给偷了。 安稚抱着两个大罐子,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 央漓催促她把罐子收起来,“我们要走了。” 安稚把辣椒和花椒收进袖珍玲珑匣,问:“我们现在要去哪?” 央漓从容答:“去善啸家转转。” 安稚:啊?? 央漓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我原以为他们把赤舆珠藏在这里,如果他们藏过又拿走了的话,多半是在善啸父子住的元芒府里。我们过去翻一翻。” 他说得好像是要回家翻翻抽屉一样。 他带着安稚来到仆从住的地方,转了一圈,就看到一间房前停着一辆车,拉车的大龟正趴在地上睡觉。 白天斛大人让老风去领车,这里想必是老风住的地方。 央漓三两下撬开房门。 里面的铺上躺着个人,睡得正香,小呼噜打得一声又一声,完全不知道有人进来了。 央漓摸过去,在他头上轻轻一劈。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昏暗的蓝光,安稚看见,那人的确是老风。 央漓拉起他的右手手掌,不知做了什么,一道发光的符文就在他的手掌上显现出来。 央漓将自己的手掌对在上面,轻轻一贴,符文像被黏过去了一样,转移到央漓的手上,没入手掌不见了。 央漓又翻了翻老风的衣服,找出白天斛大人给他的那张洒金的纸,揣了起来。 然后把身上的外袍脱了,拿了件老风的衣服穿上,把自己的外袍递给安稚,“穿在外面。” 安稚知道,他嫌弃别人的衣服不干净,特意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穿。 “你转过去。”安稚要求。 这次央漓没有多废话,背过身去。 安稚把身上那条会放味道的奇葩小裙子脱了,收进玲珑匣,套上他的衣服。 安稚问:“我们要用送焰醴的名义进元芒府?” “对,”央漓说,“去看看元芒和善啸这对父子在玩什么花样。” 元芒原来是善啸他爸的名字,怪不得叫元芒府。 衣服大了不少,不过扎条腰带,拉一拉,勉强凑合。 安稚穿好,央漓赶着大龟车去酒窖装了一车酒坛,熟门熟路地直奔楼容府能走大车的边门。 门那里并没人守着,央漓把手掌按在门上,禁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门就自动开了。 两个人顺利出了楼容府。 一出府,央漓就掐了个诀,“元芒府太远,这车走一夜也到不了,我们直接过去。” 红光一闪,连人带车,转眼换了地方。 这次传来的地方,竟然并不是楼容府所在的那种热闹街市,而是荒郊野地,在干涸荒芜的红色土地中,有一座独立的府邸,壁垒森严,好像一座城堡。 安稚问:“这就是元芒府?” 央漓瞥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转瞬间,他就变成了老风的模样,驱动龟车,来到元芒府前。 和楼容府一样,这里也有个供运货的龟车出入的门。 央漓把手按在门上,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 来开门的人也顶着狐狸耳朵,只是上面毛都秃了,他明显认识老风,边打着哈欠边说:“你个狐狸崽子半夜过来干什么?” 央漓把那张洒金的纸掏出来递给他,“你以为我愿意不睡觉往这儿跑?” 秃耳朵打开扫了一眼,“你们楼容大人又弄到好焰醴了。进来吧。” 他一抬头,看见了车上的安稚,怔了怔,“哪来的这么俏的小丫头?” 央漓盯他一眼,“这是我新买的老婆。再敢盯着她看,挖掉你的眼睛。” 安稚:“……” 秃耳朵被他眼中的寒意吓得本能地抖了一下,认真地再看他一眼,看到的还是那个干瘦的没精打采的老风。 他揉揉眼睛,引着龟车往里,没多远就停下来了,叫人来把酒坛卸下来。 然后问:“老风,你是往回赶还是住一宿?” 央漓打了个哈欠,“住一宿吧,走了一晚上,困死我了。” 旁边就有专门给赶车过来送货的人住的屋子,“老风”带着“老婆”,秃耳朵特地给他们开了单独的一间,挤眉弄眼地走了。 他一走,央漓就变回原样,只是和在楼容府里时一样,没露兽形,没有放出猫耳朵。 安稚总算不用再看老风那张脸,吁了口气。 央漓等秃耳朵走了,对安稚笑道:“走,我们在府里转转。” 已经是深夜,元芒府里没有什么人,只有巡逻的侍卫偶尔经过。央漓耳聪目明,远远地就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每次都能带着安稚轻松地躲过他们。 他的心中好像有张元芒府的地图一样,一会儿就进到府里的中心地带。 “这是他们平时议事的地方,那边是元芒的卧房,咱们先去看看善啸单独住的地方。” 要是给他把小旗子,他就能当个导游。 善啸自己住着的那一片精致异常,苦海底没有树,他竟然放了一大排玉石做的假树在房前,翠绿的叶子洁白的花,栩栩如生。 书房里亮着灯火,能看到有人影在晃。 央漓低声问安稚:“你会龟息么?” “会一点。”安稚屏住呼吸。 随即就发现,十阶的修为非同凡响,她屏息的功夫比以前在万音洞时强得太多了。 央漓张开手臂,“过来,抱住我。” 安稚:“……” 央漓轻轻笑了一声,“放心,抱一下而已,不会让你签血契的。” 他用血契的事取笑她,安稚抬脚朝他踢了一脚。 脚一抬,刚好被他顺手轻轻一抄,抱了起来。 好像她有多重似的,他脚下一个趔趄。 明知他又在乱演,安稚还是本能地抱住他的脖子。 他的胸膛温暖宽厚,无比熟悉,让安稚有点恍神。 抱着个人,这只猫的脚步仍然轻巧无比,无声无息地潜过去,藏在书房窗边一个隐蔽的角落。 动作之熟练,让安稚深深怀疑他大概是常客。 屋里有人在说话,安稚听见了善啸的声音。 “他竟然让我绕着孽镜宫跑圈,自己带着那只宠物站在塔上看热闹,还让一排宫里的人给我一圈圈报数……” 善啸优雅斯文的声音里透着咬牙切齿。 “……等我住进孽镜宫,先把那只宠物抓来,再把宫里所有人都扔进化骨池。” 安稚琢磨着,他说的化骨池,大概就是孽镜宫地牢里号称“掉进去渣都不剩”的那汪绿水。 另一个比他镇定平和得多的声音传来。 “跑几圈算什么?在前任尊主面前,我还满大殿爬过,舔过他弄脏了的鞋。” 善啸沉默了一下,用敬重而钦佩的口吻叫道:“父亲……” 原来跟他说话的是他那个长相年轻的爸——元芒。 当爹的严肃地教训儿子,“不过是跑几步而已,你连这一点小事就忍不了,怎么能成大事?” 善啸恭谨答:“父亲教训得是。” 安稚心中感慨:这一对父子俩,真是——啧啧。 他爸元芒舔了半天鞋,也没当成新的苦海之主,苦海之主被央漓当了,儿子的命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就怕苦了半天,忍了半天,才发现老天爷是在开玩笑,根本什么都没打算给你。 善啸道:“可是父亲,要忍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苦海底的禁地打开?” 元芒好像是叹了口气,“那道会发五彩光的门,无论如何都打不开。每一样都试过了,现在连赤舆珠都试过了,还是不行。” 善啸问:“既然赤舆珠没用,要放回去吗?” “不用,暂时放着,等他们急得不行的时候再拿出来。” 赤舆珠果然是被他们偷了。 他们偷赤舆珠,看来是要开一个什么“苦海底的禁地”。 只听元芒道:“现在看来,想要打开禁地那道门,还是必须得用化心。” “可是化心在哪呢?” 两个人又一起沉默了。 他们又在说玄苍的秘宝——化心。 安稚心想,这个化心就好像敬业福一样,无论如何,就是找不着。 第64章 烧成灰 半晌,善啸才说:“按古书上的说法,开了禁地后,也还是要其他几种秘宝。隐色、希音、销香、止妙、寂形、化心,我们手里只能算是有销香和止妙两个。” 元芒沉吟,“其他那几个都不急,我们知道它们在哪,又跑不了,不先找到化心,别的都凑齐也没有用。让它们在青霄九碧王宫里待着吧,太早动手反而打草惊蛇。” 安稚默默地低头瞄一眼自己的肚子。 心想:不好意思,不止隐色和希音,还有他们自以为已经掌控在手里的楼容的止妙,全都在她的丹田里了。 听这对父子的意思,他们手里应该还有个“销香”。听这名字,像是由鼻根修行的秘宝。 安稚头一次有了想让灵元再吞一个秘宝的念头。 就听到元芒还在继续说话。 他说:“找化心不容易。这个化心,就像专门和我们作对一样。” 只听元芒继续说:“当年就是为了化心,我好不容易才说动玄苍的祭司造反,又答应尺衡,到时候和他一起打开禁地。没想到还是没能找到化心……” 安稚怔了怔。 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个。 这个元芒,竟然是当年操纵祭司和尺衡他们碎了凌霄岛的幕后黑手。 就听到他接着说:“……都怪他们那几个废物,下手太慢。” 只听善啸道:“他们玄苍一直觉得化心能护国,对化心极为看重,一定是藏起来了。” “没错。我们找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他们藏得可真够好的。” 身后的央漓忽然动了动。 他们在说凌霄岛的往事,和他有关,安稚赶紧回头看央漓。 只见央漓脸色苍白,细密的汗珠正从额头上渗出来。 安稚吓了一跳,用口型问:“你怎么了?” 央漓没有回答,忽然把她一抄,和过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带着她离开了窗边。 他一口气抱着安稚走出很远,来到一个隐蔽的墙角,才把她放下。 他说:“我的灵元忽然很不舒服。安稚,我先把你送回飞魂岛。” 说完就要掐诀。 安稚一把抓住他掐诀的手。 “你等等。你送我回飞魂岛,那你呢?” “我要去一次曲罗岛,那里灵气充沛,闭关几天应该就没事了。”他说,说完又要掐诀。 安稚急了,抓住他的手不放,“你灵元不舒服,不是正应该留下我帮你安抚灵元么?送我回飞魂岛算是怎么回事?我不回去。” 央漓默默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好。我带你一起去曲罗岛。” 他垂眸看一眼安稚的手,“你得松开我,你这样抓着,我没办法掐诀。” 红光闪过,两个人一起换了地方。 夜空下的曲罗岛很美。 天气转暖了,岛上春意盎然,满山满谷刚抽芽的新绿,生机勃勃,夜晚的空气清新到清甜,和刚刚的苦海底宛如两个世界。 “这是我家世代升阶的地方。”他说。 安稚知道这个。上次符渊说过,而且他升级发疯时,也带着她来过。 央漓传送来的地方,是在一道石门前,安稚努力分辨,怎么看怎么觉得和上次符渊带她来的地方很像。 央漓摸了一下门口的山石,石门就开了,露出里面的山洞。 洞顶悬着月魄珠,撒下温暖的光芒,到处都是嶙峋的石头。 安稚看了一圈,那种熟悉的感觉更强烈了。 门口有一块很大的怪石,就是她和符渊来的那次,躲在后面不想让符渊找到的那块石头。 然而中间放的蒲团旁边,并没有那个会投影的裸眼vr圆球。 再往里走,安稚发现里面还有空间,竟然放了东西,有不少衣物,还有日常用品和杂物,好像可以在这里过日子一样。 “你忙什么呢?” 央漓一进来,就坐在蒲团上盘膝打坐。 他的脸色仍然不好,脸上都是冷汗,似乎在微微发抖。 安稚赶紧回来,摘掉手腕上的镯子。 央漓只看了她一眼,就重新垂下眼睛。 上次符渊升级时是一直抱着她的,如果这是符渊,安稚就会二话不说,直接抱上去了。 可是对着央漓,安稚实在不太好意思,想了想,试试探探地伸出一只手,找到他的手掌握住。 央漓依旧闭着眼睛,没有看她,也没有拒绝,任她握住他的手。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过了不知多久,他松开她的手,“我没事了。” 安稚不觉得他没事了。 他是在假装没事。他的声音很淡定,但是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我要留在这里用几天功,”他平和安稳地说,“你还是回飞魂岛吧,符渊那里更安全,有人照顾你,留在我这里没有好处。” 安稚说:“可是……” 不等安稚“可是”出来,他就起手掐诀,安稚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送走了。 光影缭乱,安稚的落点和上次一样,在飞魂岛的花圃旁。 等眼前的景象稳定下来,安稚拔腿就跑,直奔洗魂阁。 央漓那么不舒服,说不定是灵元要升级。 符渊说过,升级就在这几天,这种时候想把她扔回飞魂岛,别开玩笑了。 安稚一口气跑到洗魂阁前,招来云碟,踏上去,吩咐:“曲罗岛。” 云碟非常听话,曲罗岛转眼就到。 她胡汉三又杀回来了。 夜空下,安稚驱动云碟,在月色的银辉中,绕着曲罗岛的上空兜了一个大圈。 找来找去,死活都看不出来刚刚的山洞在哪里。 这里的每座山峰看起来都差不多,树木又很繁茂,想找点东西不太容易。 安稚降低云碟,一座山峰又一座山峰地细细搜过去,心急如焚。 终于,在一座山峰上,好几棵大树的掩映后,安稚看见了那扇熟悉的石门。 安稚跳下云碟,冲到石门口,按照上次符渊教她的那样,把手按在石门旁边一块凸出的山石上。 石门真的开了。 安稚看清里面的景象,怔了怔。 里面竟然是黑的。 只有银色的月光从打开的石门照进去,借着月光,安稚能看清,山洞里并没有人。 不止没有央漓,连摆在中间的蒲团也没有。 安稚鼓起勇气,进到里面,发现刚刚看到的那些衣服和日用杂物也全都没有了,山洞里没有任何一丝有人待过的痕迹。 安稚的心狂跳起来。 央漓呢?东西呢?这是在闹什么妖? 安稚努力镇定心神,分析:很可能是进错山洞了。也许这曲罗岛上,有不只一个长得很像的山洞。 可是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因为靠近门口的地方,仍然立着那块巨大的怪石,就是她曾经藏过那块,刚刚和央漓进山洞时,还多看过它一眼。 安稚尽量不往那块石头上看,安抚自己:一定是进错山洞了。 安稚出了石门,石门像是察觉到她离开了一样,自己缓缓地合了起来。 安稚乘上云碟,又绕着整个曲罗岛飞了一圈,地毯式搜索了一遍,可惜并没有找到第二个山洞。 安稚只得重新落下来。 不然再进去看看?也许是看漏了什么,说不定洞中藏着什么机关。 安稚有点暴躁,重新去按石门旁突出的山石。 心中想着:他说不定正在升级,又变成那只可怜巴巴的大猫了,或者倒在那里动不了,而她竟然连山洞都找不着。 石门又开了。 这一次,安稚一眼就看到他了。 在月魄珠柔和的光芒下,他就坐在正中的蒲团上,和安稚刚刚走的时候一样,好像一直没有动过。 听见声音,他抬起头,看向安稚,眼神迷茫。 他的头上没有猫耳,看起来又像符渊,又像央漓,根本分不清是谁。 “安稚。”他低低地叫了一声。 安稚快步走过去,才一靠近他,就被他攥住手腕,用力往下一拉。 安稚被他拉进怀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翻身压在地上。 “安稚。”他又叫了一声,牢牢按住她,低头吻了下去。 他全身火烫,衣襟半开着,露出来的肩膀和胸膛都烧出一层薄红。 唇舌也是火烫的,所过之处,燎起一串火苗。 安稚心想:他又在用魅术。魅术让安稚一阵又一阵头晕。 会用魅术的,应该是符渊吧? 可是他的吻和平时不太一样,狂暴而热烈,掠夺一切,索取一切,和他的温度一样,像是要把人烧死,和他一起化成灰烬。 这是走火入魔的符渊,还是根本就是央漓? 他撑起来,低头盯着她,攥住她身上宽大的黑袍,不管不顾地用力一扯。 安稚听见布帛撕裂的声音。 他眼角烧红,黑色的衣襟半敞,墨发翻飞,如同杀神现世,打算和谁同归于尽。 安稚被他蛊惑了,心想,好,可以,就跟他一起去死吧。 他盯着她,把她从那堆撕开的破布里剥出来,用滚烫的手掌托住她的后心,重新压下去,把她压进他怀中。 他那么用力,好像打算把她嵌进他的骨血里。 安稚从来没有和一个人这么接近过。 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那些他想要抹平的东西,那些孤单、挣扎和绝望,她都明白。 无论他是谁,符渊还是央漓,他都是孽镜宫里的那道黑色的影子,在寂寞深宫里茕茕孑立。 她也是那个穿着小一点的黑袍的影子,拖着长长的尾巴,用巨大的兜帽遮住脸。 她把自己藏在兜帽下,摘下兜帽时,永远是如花笑靥。 因为从小就知道,乖巧爱笑的孩子更让人喜欢。 现在他把她拉进怀中,剥掉她的黑袍,深深地融入她的身体,带着她一起在迷乱的极致眩光中烧成飞灰。 两个人在一起,就算是苦海底的孽镜宫,也会没那么空旷了吧。 第65章 这算不算渣 石门一直没有关,清晨白亮的阳光照进来。 一只鸟在门口探头探脑。 他的狂暴早就已经平息,温柔得多了,却贪婪无比,像猫抓住了猎物,要用一整天的时间慢慢享用美食。 他用光裸的胳膊揽着她的腰,把她牢牢限制在怀里。 他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语气无赖,“安稚,怎么办,还想要。” 然后拨开她的头发,顺着她的后颈一路吻下去。 安稚有点痒,转了转头,忽然看见了一样东西。 就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放着那个会投影的圆球。 怎么可能。 昨晚她和央漓一起进来的时候,曾经仔细找过这颗圆球,明明就没有。 安稚挣扎着转过头,叫他:“符渊?” 他把脸埋在她的背上,用鼻音“嗯?”了一声。 这个是符渊,这里也是符渊待过的那个山洞。 站在门口的鸟突然出声:“懒虫,起床啦!懒虫,起床啦!” 安稚吓得一抖。 她转头去看,忽然发现这只鸟她认识。 是只灰色的大鹦鹉,尾巴上一撮红毛,正歪着脖子用小眼睛瞧着安稚,眼神十分欠揍。 这只鸟安稚前些天还欺负过,明明是安稚常去的那家宠物用品店的鹦鹉。 一个男声在石门外看不见的地方清了清喉咙:“符渊?” 声音低沉,安稚也很熟悉。 是那家宠物用品店店主——景邑的声音。 就是他,当初给安稚推荐了云养宠物的app,也是他让安稚收养了那只小橘猫。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还来了曲罗岛? 符渊好像是叹了口气,拉高她身上盖着的衣袍,对外面的人说:“嗯。等一会儿。” “有人来了。”他低声对安稚说,把安稚用袍子一裹,抱了起来,抱到山洞后面才放下。 安稚发现,那里又冒出各种家具和日常用品,还有一大排各种衣物,从内到外,从黑到白红灰蓝各种颜色都有。 但是布局和昨晚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安稚明明记得,昨晚和央漓进来时,衣服都放在左边,现在全跑到右边去了。 而且央漓的箱柜都是黑木雕花的,现在却全变成了整洁清爽的浅色。 “符渊,”安稚忍不住问他,“我昨晚遇到一件奇怪的事,我进过一次这个山洞,当时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是为什么?” 符渊微笑了一下。 “你发现了?这山洞是我家世代升阶的地方,它有点特殊。” 符渊解释。 “每个人进来的时候,山洞都会自动变一个样子。” 安稚:? “你打开石门的时候,如果什么都没想,进的就是你自己的山洞。里面是空的,是因为你还没放东西进来。但是如果你打开门时脑中想的是我,就会进到我的山洞里来。” 安稚懂了。 同一扇石门,带着不同的念头打开,山洞就会呈现不同的样子。 她昨晚来过三次。 第一次是和央漓一起进到央漓的山洞里,里面有各种东西,却没有符渊可以投影的圆球。 第二次是自己随便进的,进的是她自己的山洞,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东西。 第三次,她在把手放在石头上开门时,脑中想的是怕他一个人升级遇到危险,结果真的找到了人。 问题是,她找到的究竟是谁? 当时他就坐在那里,头上连猫耳都没有。 她的心思也只在他身上,并没有留意周围有没有圆球之类的东西。 安稚绞尽脑汁,努力回忆,也想不起她开门的时候,脑中想的到底是符渊还是央漓。 眼前这个正在拿衣服的,毫无疑问,肯定是符渊。 这里也是符渊的地盘。 但是这并不代表昨晚那个把她拉倒压在地上吻住的也是符渊。 有可能是夜里央漓变成了符渊,山洞察觉了,自动把这里换成了符渊的地盘。 这个奇怪的山洞,好像能让符渊和央漓在闭关时无缝切换。 安稚有点头大。 符渊从他的一大排衣服里挑出一套,递给安稚,自己也拿出一件素白的衣服。 “符渊,”安稚试探着问他,“你这几天去哪了?” 符渊穿好自己的衣服,见安稚还在裹着袍子发呆,果断动手帮她穿衣服。 “我在忙九碧的事,后来觉得灵元不太舒服,就直接来曲罗岛闭关。” 然后就变成央漓了。安稚心想。 符渊剥掉她的袍子,微笑着上下扫视了一眼,像照顾小孩一样帮她穿上里衣,系上衣带。 “然后就有个小不点送上门,帮我安抚灵元,”他低头啄了安稚的脑门一下,“结果被我一口吃掉了。” 安稚让他服侍着,心里发虚:“昨晚的事你都记得?” “昨晚我又升了一层,从十一阶的七层升到了八层,所以脑子有点乱。” 他帮安稚套上外袍,整理衣领,低声说:“不过今天早晨,有人抱着我的背,咬我的肩膀,说受不了了,让我慢一点,我全都记得很清楚。” 安稚脸上发烧。 早晨是他没错,那夜里呢?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就是搞不清楚昨晚究竟睡了谁。 外面传来景邑的声音:“符渊?安稚?” 那只鹦鹉也跟着他叫:“那个天天送钱的?快出来!” 符渊握住她的手,“我们出去。” 外面真的是景邑,他正等在石门外,站在早晨的阳光里,那只满嘴跑火车的灰鹦鹉停在他肩上。 他一身乾旋的装束,长发半披半束,一点也不像宠物用品店的老板。 他对符渊说:“我找不到你,南沉说你大概在这儿,我就过来了。” 口气熟稔。 又愉快地跟安稚打了个招呼,问:“安稚,你领养的那只小橘猫呢?变胖了没有?” “它在飞魂岛,还没变胖,哪有那么快。”安稚奇怪,“可是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符渊在旁边笑道:“因为他是玄苍国现在的大祭司。” 又补充,“只不过不务正业,常年在另一个世界闲逛。 ” 景邑对安稚笑笑,“那个云养宠物的app就是我做的,你上网用的服务器也是我的。你以前寄给符渊的猫粮和罐头,也全都是我转寄的。” 原来他是玄苍的大祭司,两年前偶然发现了安稚,知道符渊正在找合适的宠物,就把app推荐给安稚,让安稚认识了符渊,撮合他们签了丹玄契。 景邑总结:“所以我做了一个好媒。” 安稚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符渊,你有个当宠物用品店老板的朋友,还让我打工给你买猫粮?” 景邑毫不客气地出卖朋友,“他说你给他买的猫粮感觉不一样,比较好吃。” 安稚:“……” 安稚问景邑,“你是玄苍的祭司,为什么总待在我们那个世界?” 景邑耐心跟她解释:“因为乾旋的海水很脏,可你们世界的大海很干净,我的原身喜欢海水,待在你们那边,可以随时下海游泳。” 安稚好奇:“你的原身是什么?” “是种上古神兽,在乾旋很稀罕,但是在你们那边还有不少——是虎鲸。” 景邑说:“我家是乾旋最后的虎鲸,很多年前就搬到浮空岛上去了,岛上有个很大的湖,里面灌着盐水,但是毕竟没有真的海水好。” 这几句话过于耳熟,是安稚经常说的,没想到在别人身上是真的。 符渊挑挑眉,“是不是和你们海豚家很像?” 景邑没听懂,“海豚?谁是海豚?” “他胡扯的,”安稚问景邑,“所以你是虎鲸?我有一个好朋友,她特别特别喜欢虎鲸,有机会能介绍你们两个认识吗?” 景邑微笑,“当然好。” 三个人一起回到飞魂岛,发现边涯的小白狼又被送过来了。 景邑天生容易被宠物亲近,带着小橘、小狼和鹦鹉下楼去花园玩,宛如兽王,安稚这才找到机会跟符渊单独说话。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她说。 不管她说得有多郑重,景邑一走,符渊就腻在她身上。 他从背后抱住她,把下巴搁在她头上,她动一步,他才跟着挪一步,好像背上多了一个又大又重的乌龟壳,弄得安稚很无奈。 “你说。”他用脸颊蹭着她的头发。 安稚把她去了一次苦海底,跟央漓一起进楼容府,杀了楼容顺便升到十阶,后来又去元芒府听到善啸父子密谈的事,全都原原本本跟符渊说了一遍。 她要告诉他,当年凌霄岛的事,背后的始作俑者是善啸的父亲元芒。 他的复仇计划中,还漏了元芒这条大鱼。 符渊终于不出声也不动了。 安静了好久,他才问安稚:“后来呢?他们又说什么了?” “不知道。”安稚说,“后来央漓说他的灵元不舒服,就把我送回来了,后面的话没有听到。” 符渊抱着安稚,又过了半天,忽然问:“央漓的灵元不舒服,所以他去曲罗岛了?” 安稚被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有点懵。 她懵了两秒,错过了撒谎的最好时机。 符渊已经知道他猜对了,下巴仍然搁在她头上,低声道:“我就猜到,这些年,他也是回曲罗岛闭关和升阶,不过从来没有遇到过他。” 安稚放了一点心:他只猜测他们去了同一个山洞,至少还没疑心两个人是一个人的事。 然而有一个更可怕的推论摆在前面。 只听符渊幽幽地说:“他去了曲罗岛,你回了飞魂岛,你却连夜乘云碟又赶回曲罗岛了。” 符渊把她扳过来,转了个身,让她面向他,望进她的眼睛里。 “安稚,你去曲罗岛,是去找他的,还是去找我的?” 安稚说不出话来。 大猫只有一只,她当时脑中想的到底是央漓还是符渊,自己都不太明白。 符渊看了她好半天,忽然笑了,捏捏她的鼻子。 “想什么呢?你找的当然是我。你打开石门时,心中想的是我,所以昨晚才会找到我。” 安稚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符渊用犀利的眼神观察了片刻她的表情,忽然伸手,从她怀中拿出袖珍日晷看了看,问:“你今天不上网课么?” 安稚回过神,看一眼日晷,“啊”地一声。 昨晚的事太多太乱,安稚已经把这茬彻底忘了。 青翳镜还留在九碧的天塔门里,符渊派人乘云碟,没多久就取回来了。 符渊去忙他的事,安稚坐在书案前,上课上得心不在焉,足足纠结了一上午。 不然干脆跟他摊牌,把他和央漓的事告诉他算了。 可是如果真告诉他了,该不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吧? 一上午也没想出什么头绪。 下午去七凉山时,安稚发现冉野和熊七也从九碧回来了。 去苦海底前,安稚给南沉师父留了纸条,南沉并没告诉冉野他们,只说安稚有事先回玄苍,是以他们并没觉得她突然消失有什么奇怪。 “你怎么了?” 练功时两人结组,和安稚一组的是熊七。 他问安稚,“你怎么挂着黑眼圈,还那么没精神,一脸一夜没睡,纵……” 熊七还没“纵”出来,猛然想起安稚是个女孩子,自己把剩下的几个字吃下去了,“……一脸没睡好的样子?” 安稚没精打采地掐诀,“熊七,要是你同时喜欢两个人怎么办?” 熊七大为讶异,“不能吗?” 安稚:“啊??” 熊七不掐诀了,扳着手指头算:“你知道灵鹊族有歌唱得很好的八姐妹吗,每次有什么庆典,她们都会去帮忙唱歌的?我每个都喜欢。还有舞跳得特别有名的墨猿族那四个?我也喜欢,再有……” 手指头已然不够用了。 安稚望着他无奈:这怎么一样。 所以她就是渣。 怎么能同时喜欢两个人。 不过这两个人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也算是渣吗? 安稚脑中一片混乱,手上的诀掐得乱七八糟。 功房外忽然一阵骚动。 有不少人在外面喊:“天啊!你们都快出来看!!”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兰盏不在,没人管着,所有人都从功房里一窝蜂地涌出去看热闹。 安稚正在魂游天外,也被熊七拖出了功房。 只见功房前面一片奇景。 七凉山的功房坐落在山上,除了这一片房屋以外,旁边都是大片的荒草地。 南沉没钱雇人整理收拾,更不想弟子们浪费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就这么把荒地随便扔着,放任它长草。 现在荒草都没了。 原本长草的地方,变成了大片大片的花海。 是一种特殊的花,安稚从没见过。 修长的叶子,中间是弯弯的花茎,上面挂着一对又一对相依相偎的浅紫色小铃铛,在风中摇晃,甚至发出叮咚的轻响。 “这是‘长相依’吗?” 安稚听见旁边的人嘀咕。 “好像是玄苍王族的青越岛上那种长相依?” “可是这些长相依怎么跑到这来了?还这么多。” “刚才还没有呢,突然就冒出来了。” 安稚望着紫色的长相依花海,说不出话来。 她愣怔了一会儿,向前跑了几步,跑到长相依花海前,蹲下细看。 果然。 长着长相依的土地和旁边有着整齐而鲜明的界限。 就像有人把整块长着长相依的土地切割下来,挪到这里,和这里的土地互换了一样。 能这么干的,再没别人,只有央漓。 早晨他还是符渊,难道又变了? 还这么疯,挪了这么多长相依到七凉山来。 第66章 长相依 南沉还没从九碧回来,几个师兄也不知道该拿这片突然冒出来的花海怎么办,只好先放着。 好在这些花看起来完全无害,只在功房外随风轻轻摇晃,发出阵阵叮叮咚咚的轻响。 突然出现的长相依让大家无心练功,好不容易熬到时间就散了。 安稚回家前,又去看了看花海,才往山下走。 刚走出那一片功房,就看到下山的石阶旁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袍,袍袖在山风中微微扬起,眼睛澄净得像身后的天空,就算认识他这么久,看过他这么多次,安稚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 他看到安稚,头上灰色的猫耳动了动,微笑了一下,温柔的神色染到眼底。 “你怎么过来了?”安稚问。 “不能接你么?”他说。 安稚快走几步,来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你怎么过来了?” 他怔了怔。 “苦海之主跑到七凉山,还没有引动禁制,南沉不在,你是想吓死七凉山的师兄们么?” 他沉默了片刻,才问:“为什么你总是能看出是我?” 安稚并不是看出来的。 只是因为他早晨是符渊,刚刚变成央漓挪了花海,没有道理这么快又变回符渊。 又不是身上装着开关,按一下立刻就能换过去。 “喜欢那片花么?”他问。 安稚点点头。 太疯了。他竟然把七凉山掘地三尺,换成了他想给她看的花海。 不过安稚喜欢。 央漓凝视着她,又微笑了一下,目光太温柔,没有丝毫嘲讽,几乎看不出是央漓。 他望着她,好像是想说什么,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安稚耐心地等着。 他终于开口,“我这次过来,是想跟你说……” 他选择着措辞,“……符渊很喜欢你,我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求娶。” 安稚没料到他会说这个,没有出声。 他继续说:“……我一个人待久了,过了这么多年,其实并不太习惯身边有只宠物。” “太麻烦。”他垂下眼帘上长长的睫毛。 他刚送给她一大片长相依花海,就又过来跟她说这种话。他是有病吧。 安稚没有出声,仰头看着他,等着听他还想说什么。 他抬头看了一眼周围。 “这里很亮,很美,比苦海底好得多。留在浮空岛上,做玄苍的王妃吧。”他说。 他径自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盒,递到安稚面前。 “地魄灵元你留着,不用还我了,就当是送你们两个的贺礼,苦海之主的贺礼不能只有一份,这个盒子里装的是寂形。” “寂形”这个名字,安稚听善啸父子说过,也是一种秘宝。 原来在他手里。 “这是前任苦海之主留下的,他用寂形创了个由身根修行的法门。后来到了我手里,我对他的法门不感兴趣,却发现用寂形可以移山填海。” 他对安稚笑笑。 “我本打算升到十二阶的时候,就用它换掉乾旋的土地和海水,不过现在觉得,还是送你最合适。” 原来他挪地块用的是寂形。 他要把寂形给她,放弃他拯救乾旋大陆的疯批计划了么? “我上次说过,想送你一样能保护你的东西,想来想去,什么都不如寂形。” 他的口气平和随意,好像要送她的是路边采的一朵花而已。 “寂形非常强悍,你的灵元吸收了它以后,应该能升到十一阶,整个乾旋十一阶的人不多,升上去之后,就再没什么人能欺负你。其他人和救命的宝物,都不如自己身上的修为可靠。” 安稚没有接。 他拉起安稚的手,把装寂形的小盒子塞进她手里。 好像办完了重要的事,他轻轻吁一口气,又问:“我给你的那块小石头呢?” 安稚知道他打算做什么,既不回答,也没有动。 她不动他就自己动手,从安稚怀中拿出那块淡红色半透明的小石子。 他把小石子攥在手里。 “从今以后,你不是我的宠物了。”他注视着安稚,温声说,“我也不会再召唤你。” 两人身后,传来长相依的一阵轻响。 春日和暖的山风卷过来,带着长相依的淡淡香气,扬起他的衣袖,也把安稚耳畔的一缕头发拂到了脸颊上。 他抬了抬手,好像想帮她拨开那缕乱发,又停住了。 “都说清楚了。走了。” 他对安稚笑了一下,起手掐诀,人就消失了。 安稚握着盒子,在长相依的花香中,站在原地。 愣了不知多久,忽然回过神来,对着他消失的地方,狠狠地踢了一脚。 劲用得太大,脚起得太高,没有站稳,一跤跌坐在地上。 地很硬,摔得很疼,疼得眼泪抑制不住地自动往外跑。 安稚心想,还好周围没有别人,否则看见她坐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一定以为她被人甩了。 下山的路,安稚走得很艰难。 三步一滑,五步一摔。 好不容易下了石阶,要上云碟,还在云碟的边沿狠狠地磕了一下脚踝。 那个倒霉的丹玄契。 它起作用了,和玄苍祖传的山洞想法不同,它认为符渊和央漓是同一个人,和符渊签了丹玄契,就等于和央漓签了丹玄契。 央漓说什么“从今以后,你不是我的宠物了”,害得安稚开始一直倒霉。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估计他也好不到哪去。 安稚诚心诚意地想,祝他在苦海底被他的长袍绊死,走一步摔一跤。 一直到晚上,符渊都没回来。 猫侍从说,他给安稚留话,说刚升级的灵元不太稳,要去曲罗岛用功调一调,让她有事的话就过去找他。 安稚当然没去。 他又变成央漓了,肯定不在曲罗岛。 丹玄契在稳定地发挥作用,安稚虽然大灾没有,但是小难不断。 坐椅子摔跤,提交作业网断,作业好不容易做好,还没保存,软件就崩了,倒霉到家。 第三天早晨,安稚正在上课,看到符渊终于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被门槛绊了一下,肩膀咚地一声狠狠撞在门框上。 安稚瞥他一眼,心想:活该。 “这是怎么了?”符渊看向安稚,猜测,“该不会是我不在的时候,你说过什么违背丹玄契的话了吧?” 安稚心中疯狂吐槽:是我吗?那是我说的吗?? “符渊,我是你的宠物吗?”安稚问他。 符渊怔了一下,“是啊。” 安稚不再理他,专心去看屏幕。 倒霉结束了,符渊平安地走到她身旁,有点疑惑,“你这么问,难道不是你说了什么话,是我说的?” “我这两天都在闭关。”他蹙起眉思索,“难道是我打坐的时候,脑子不清楚,胡说了什么?” 他弯下腰,从背后抱住安稚。 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他都直接认错:“都是我不好。别生气了。” 他低头吻吻她的头顶,“等你上完课,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玩,好不好? “可是我下午还要去七凉山……” “来得及。”符渊跟她保证。 等安稚上完网课,符渊就带她下楼,招来云碟。 “青越岛。”他说。 安稚心想,青越岛,不就是他们说的种着长相依的那个岛? 青越岛转眼即到。 安稚看见了岛上如云般的长相依花海。 一望无际的长相依随着岛上的地势起伏,宛如一片浅紫色的海洋。 “这里是玄苍王族的禁地,其他人不能过来。”符渊说。 安稚站在云碟上,目光扫过大片的长相依花海,终于在几乎注意不到的一座小丘的背后,找到了一块地方。 在那个隐蔽的角落里,种的不是长相依,而是大片七凉山疯长的荒草。 符渊带着安稚在花海的中心落了下来。 “漂亮么?”他问。 很漂亮。 微风拂过,到处都是长相依轻柔的叮咚声。 “这种花叫做长相依,整个乾旋其他地方都没有,只长在这个岛上。” 他顿了顿,才说:“这个岛,对我们银狸王族,其实很特殊。” 符渊低头望着安稚。 “历代的玄苍王族,全都是在这里定情。我祖母就是在这里答应嫁给我祖父,我母亲也是在这里,答应嫁给我父亲。每一对在长相依花海里定情的人,都会长相厮守,一生一世。” 符渊执起她的双手。 “现在轮到我了。”符渊凝视着她的眼睛,“安稚,你愿意嫁给我,做我的玄苍王妃么?” 安稚抬头望着符渊,脑中都是一个念头。 那个人,他明明就知道长相依是什么意思。 他抢在符渊前面,先给她看了长相依。 他说他再也不会召唤她,让她去当她的玄苍王妃,却送了她一大片长相依花海。 在这一片紫色的花海中,她大可以答应符渊,做他的王妃。 可是那一片疯狂的不协调的绿色,就像一块补丁,夹在青越岛紫成一片的花海里,虽然从这里看不到,安稚却知道,它就在那里。 符渊低头看着她,“你怎么了?” 他伸出手,在她的脸颊上抹了抹,安稚才发现,有东西从眼中滚落,滑过面颊。 符渊认真地看着她的表情,有点着急,“答不答应都没有关系,你别哭。” 他的语气很温柔,安稚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眼泪让眼前的花海糊成一片,安稚蹲下,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上。 他好像在她旁边蹲下来了,用手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拍着。 安稚哭够了,抬起头抹了抹脸。 “符渊,我现在不能答应你。”安稚抽搭着说,“我已经是十阶,是不是随时可以回家了?” 无论是乾旋这个地方,还是眼前这个男人,都太复杂。 安稚应付不了。 她想立刻回到那个正常的世界里,窝进她的小屋里,过她每天正常的生活,上课,考试,兼职,睡觉。 简简单单,什么纠结都没有。 符渊看了她半天,只答了一个字:“好。” 第67章 大吉大利 安稚这次是真的打算走,下午连七凉山都没有去。 一回到飞魂岛,安稚就开始准备,行李没什么好收拾的,安稚也并不想带上次符渊帮她整理的那一大堆东西。 最主要要做的,就是把存在景邑的服务器上的各种资料和作业传到网盘上去。 好不容易都传好了,安稚喃喃自语:“还得把小橘接回来。” 它这两天又被边涯接走,跟小白狼玩去了,要离开它的好朋友,估计会很舍不得。 正在想着,一个灰色的身影嗖地一下跳到她的腿上。 掸子毫不客气地霸占了她的腿,赖在她怀里。 他嘱咐,“打包时别忘了带上我。” 安稚:? “我要跟你走。”他语气坚定,“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想回去,我就跟你一起回去。” 他说:“我会自己理毛,洗澡,如果你没钱的话,连猫粮都不用买,我不吃也死不了——” 他下了一个结论,“——全世界再也没有比我更省心更好养的宠物了。” 安稚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掸子忽然翻了个身。 他肚皮朝天,露出一大片软毛,举起爪爪,歪着脑袋,一副撒娇的姿态。 安稚尴尬,“符渊,你这样,我什么都能看见。” 虽然平时他化成原身举着尾巴时也能看见,不过这样简直就是公然展览。 “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没见过。” 他边说,边用爪爪去勾她的手,引诱她去摸他肚子上的软毛。 安稚把手搭在它的肚肚上,“符渊,我真的不能带你回去。” 安稚很无奈,带他一起走,和留在这里有什么区别? “奇怪,”符渊说,“我其实也并不用你‘带’,就算你不‘带’我,我想穿过去就能穿过去,随时都能进你家,你能怎么拦住我?” 安稚:“……” 他蹭了蹭安稚的手,忽然说:“安稚,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逃跑,怂不怂?” 安稚被他噎了噎。 她想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小屋里,像缩在乌龟壳里一样,假装什么问题都不存在。 安稚在心中吐槽:可是你也怂啊,央漓不是也跑了吗? 还不是和她半斤八两。 央漓的人设不是总抢符渊的东西吗,这次不抢了? 不过被他一激,安稚的勇气回来了一点,心中纠结无比:不然就跟他说清楚? “符渊,其实……” 安稚无比纠结。 就这样直接告诉他,真的是对的么? 虽然他现在是两只猫,但是两只的状况看起来都很好,身心健康,皮光水滑,继续保持现状也没什么问题。 他明显是为了逃避哥哥死去的现实,才给自己造出一个哥哥来,维持心态的正常。 跟他戳穿真相,告诉他那个哥哥是假的,就是他自己,会不会让他的状况变糟? 他在十一阶,灵元不稳,时不时就在走火入魔的边缘,能力又太强大,是个疯起来会屠了整座岛的人,安稚不敢冒这个险。 而且归根结底,这是他的事,安稚觉得自己擅自做决定是不对的。 符渊一直在安静地等着,等了一会儿,发现她不继续说了。 “想跟我说什么,那么纠结?”他蹭蹭她的手,“不想说就下次再说吧。安稚,能不能暂时不走?我今天本来打算带你去办一件事。” 安稚忍不住问:“什么事?” “去苦海底杀了善啸父子。”他说,“元芒与我有仇,善啸一直想杀了你拿到灵元,他们两个早就该死了。” “而且这也是在‘谈恋爱必做的一百件事’的列表里的。”他补充。 安稚惊恐,“一起去杀人?” “一起来一次有趣的短途旅行。”符渊纠正。 有趣的。短途旅行。 行吧。 善啸父子肯定不这么想。 他打算去苦海底把善啸他们解决掉,安稚心想,也好,说不定还能顺便找到赤舆珠,这件事符渊不做,央漓也一定会做。 安稚问他:“你要带上帮手吗?” “不用,人多打草惊蛇,只要我和你就够了。” 安稚当然不放心他一个人去苦海底,想了想,“好,我先跟你走一趟。” 符渊让人拿来两套深色的衣服。有了上次的教训,安稚什么都没说,乖乖地把衣服换上。 然后把袖珍玲珑匣拿出来,查了一遍几件重要的东西。 簪子在,玄铁粒也在,安稚拿出装寂形的小盒子,握在手里,犹豫不决。 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拿走她手里的小盒。 “这是什么?”符渊问。 安稚还没来得及拦,盒盖就被他打开了,一道蓝光从里面冲了出来。 安稚:“……” 蓝光一闪,一股强大到可怕的力量灌进安稚的身体里。 央漓负责送,符渊负责开。 他和他自己通力合作,一起用寂形把安稚送上了十一阶。 这次升阶比以往的感觉都强烈,在明亮的蓝光中,安稚甚至短暂地丧失了一会儿意识,妖异地觉得自己浮在空中。 身体的感觉更奇怪。 以前每次升阶后,身体都会比以前更轻盈一些,这一次却不是。 感觉不太舒服,好像又回到了初阶时,待在苦海底的时候。 一能说话,安稚就问符渊:“你们十一阶,都是这么难受吗?” 符渊在看到蓝光没入安稚身体时,就已经熟练地变成掸子了。 “没有,只有灵元会很不安定。”掸子的脸上露出发愁的神色,“怎么了?你很不舒服么?” 安稚和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虽然是十一阶,灵元收敛之后,转得稳稳的,一点躁动不安都没有。 不舒服的只有身体。 头晕,恶心。好像生病了。 这寂形是身根修行的秘宝,为什么反而会让身体觉得别扭? “可能是寂形太强,我还不太适应。”安稚推测。 “寂形?”符渊没懂。 “是央漓送给我的,说是前任苦海之主留下的秘宝。”安稚没有多说。 符渊依偎在她身上,蹭着她的手。 他那么聪敏,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不过什么都没多问。 等灵元稳下来,两人正要走时,景邑忽然来了。 看见他俩情侣装一样一人穿一身黑衣服,一大一小,有点纳闷:“你们两个要去做贼?” 符渊并不避讳他,“什么做贼?我们要去苦海底。” 景邑哦了一声,招手叫来猫侍从,“给我也找一套这样的黑衣服。” 符渊毫不客气,“你不觉得我们两个人,再加上一个你,有点奇怪么?” “觉得。”景邑客气而诚恳地说,看了眼安稚,“在她那个世界,一般把这种行为叫做‘电灯泡’。” 安稚:“……” 符渊冷漠无情,“你自己在这里做什么‘电灯泡’吧。我们不带你。” “这话可太有意思了,”景邑说,“我并不用你们‘带’我,苦海底我想去就去,你还能拦着我?” 符渊:“……” 他刚才对安稚说过的话被别人还给他了。 于是好好的二人世界变成了三人行。 等着侍从找衣服时,安稚问景邑:“你为什么要去苦海底?当宠物用品店老板当得太无聊,想去逛逛?” “那倒不是。”景邑说,“是我前几天卜了一卦,乾旋马上要有大事发生,而且和符渊有关,所以就特地回来了。刚刚看到飞魂岛这边有异像,才过来看看。你们是要去杀人么?” 安稚已经相当佩服,“你会卜卦算命?” 算得还挺准。想想也是,他是玄苍的大祭司,这就是他的本职工作。 他们两个聊个没完,符渊不爽,“你听他胡扯。” 等景邑换好衣服,符渊握住安稚的手,起手掐诀。云碟飞不到苦海底,他这次要直接掐诀传过去。 “等等!” 景邑扯了扯符渊的衣袖。 他低头往前走,口中念念有词地数了五步。 又转了个方向,边走边数“一,二,三,四……”,停下来,认真地往前迈了一小步,口中说,“……四点七五。好了。” 他对安稚他们笑笑,“现在这个时辰,从这个方位出发更好。大吉大利。” 符渊一脸无语,不过还是和安稚一起走过去,继续掐诀。 红色的符文出现,三个人的脚下都是一空,转眼到了苦海底。 这是苦海底的荒郊野地,天上仍然挂着那颗小一号的月亮,洒落一地蓝幽幽的光。 血月没有换回来,看来他变成央漓的这两天,还没找到赤舆珠。 一落地,符渊就开嘲讽,问景邑:“这地方怎么样?吉利么?” 景邑笑道:“大凶。这块地方的主人要倒霉了。” 前面不远处,笼罩在一层蓝光中的,就是堡垒一样严实的元芒府。 三个人走了过去。 央漓上次来,是用老风掌上的符文叫开府门的,说不定那符文还在符渊的手掌上,还能起作用。 安稚咬着嘴唇冥思苦想,要怎么才能编一套说辞,让符渊变成老风的样子,再用手掌上的符文叫门呢。 好像没什么办法。 “不然这样。”安稚提议,“他们楼容府和元芒府好像都是用手上的符文当标记开门的,我们守在这里,抓到一个出来的人,就把他手上的符文取下来,不就能进去了?” “哦。”符渊说。 他往前走了两步,一掌推出去。 一道强光闪过,整个元芒府上笼罩着的透明屏障抖了抖,噗地一下,像个肥皂泡一样消失了。 安稚:“……” 安稚:……好直接。 找上门砸场子的来了,能听到府里一片嘈杂混乱。 不等他们有人出来,符渊就又张开手臂。 无形的罡风过处,元芒府堡垒一样的高墙整整齐齐地拍倒在地,碎成瓦砾。 没有墙,就不用再纠结怎么进去,这倒是个挺不错的主意,就是动静大了一点。 他把这里折腾成这样,里面很快就出来人了。 一个管家模样的长狐狸尾巴的男人带着一群人出来,开口喝道:“谁……” “谁”这个字刚出口,那一群人都被罡风打成了一个个狐狸球,又滚回去了。 符渊只沉声说了一句话,“让元芒滚出来。”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浑身都震了震,稳稳地送进元芒府。 这就是南沉在天塔会武时用过的那门功夫。 安稚琢磨,现在十一阶了,这种功夫都可以学起来,以后看演唱会听相声什么的,在台下接个话肯定特别方便。 符渊的话一传进去,元芒果然出来了,身后还跟着善啸。 元芒和善啸父子一看清外面搞拆迁的是谁,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来。 他们恭恭敬敬地齐齐施礼,“尊主。” 符渊和央漓长得一样,他们全都把符渊当成央漓了。 符渊哼了一声,“元芒,你胆子不小,竟然敢瞒着我。” 安稚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把他头顶的猫耳朵变成了黑色。 他还真打算假扮央漓。 只知道央漓戏精,原来符渊也一样戏精。 符渊继续说:“我听说,你拿到了玄苍的化心,自己私藏在府里?” 所有人:啊??? 元芒也彻底蒙了,“啊?没有啊。” 第68章 猫抓耗子 符渊冷哼一声,语气并不相信,“化心是玄苍银狸王族的,你说说看,我是银狸族什么人?” 元芒并不敢直说。 虽然央漓很少露面,乾旋还是一直都有一种传言。 说苦海之主央漓长得和玄苍王符渊很像,那是因为央漓其实是上一代玄苍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两个人是异母兄弟。 这很说得通,因为央漓处处和符渊作对。 就连元芒父子,都曾经亲手经手办过央漓故意和符渊找别扭的事,只要符渊有的,央漓就去抢,两个人向来水火不容。 元芒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您是银狸王族的皇子。” 符渊作暴怒状,“所以玄苍的化心应该是我的,你找到了,不应该立刻呈给我么?” 元芒父子做过各种偷偷摸摸的坏事,可这件事是真没做,顿时觉得冤死了。 不过元芒也松了一口气:央漓发脾气过来拆房子,原来是因为这种子虚乌有的事。 既然没有,假的真不了,就好解释。 “尊主,这一定是有人在背后诬陷,属下并没有私藏化心。尊主可以让造谣的小人出来跟属下对质。” “造谣的小人”就是符渊自己,符渊冷笑一声。 “对质?楼容一跟我告密,说你拿到了化心,立刻就失踪了。不是你干的,是谁干的?” 安稚努力控制住面部表情,心想:你可真够能掰的啊。 就算元芒在苦海底这么多年,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现在脑子还是有点乱。 楼容失踪的事这两天已经传到了元芒府,不止楼容没了,止妙也不见了。 元芒让人盘问过楼容府的人,说是这两天府里是来过两个人,听他们描述的长相,有点像央漓和他身边那只宠物。 元芒原以为楼容是央漓杀的,止妙也是他拿走的。 可是央漓现在忽然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撕开脸逼问化心的事,还说是楼容告密。 这又是怎么回事? 元芒想不通。 难道是楼容真的受人指使,和央漓密会,对央漓说过什么? 苦海底除了央漓这个苦海之主外,就属元芒家势力最大。 树大招风,会不会是其他势力收买楼容,想故意陷害他,然后让楼容躲起来了? 再不然,就是央漓打着找化心的名义,想进府来找失踪的赤舆珠? 短短的一瞬间,元芒脑中乱纷纷冒出无数念头。 各种可能性,各种逻辑,反逻辑,反反逻辑,全部同时涌进脑子里。 总而言之一个字,就是—— 懵。 这只老狐狸被符渊的几句话彻底弄懵了。 但是只有一件事,元芒心里很有底:化心是真的没有。 化心不在元芒府里,就算把元芒府翻过来也没有。 “尊主,”元芒尽可能用最诚恳的语气说,“我是真的没有化心,这辈子连化心是什么样都没见过。” 符渊冷笑一声,“我收到线报,你这些年不是一直都在找化心?你敢跟我说不是?” 元芒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我这些年是一直在找化心没错,可是我是真的没有找到。当年凌霄岛碎了以后,就再没人见过化心,估计是被他们送走藏起来了。” 符渊“哦?”了一声,“估计?这种事,你是怎么就能估计出来了?” 元芒知道这位尊主大人心思细密,一心想让他相信自己。 “我好像是亲眼看见了。”元芒说。 他努力分辩。 “当年凌霄岛碎之前,他们在外面斗法,我趁乱悄悄摸进了宫里,想偷偷把化心找出来。找到玄苍王的寝殿的时候,看见了他们玄苍的王妃。” 元芒抬头看了符渊一眼,揣度着这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的心思,补充,“——那个贱人。” 他说的应该就是符渊的妈妈。 就凭这两个字,原本要裂成八块的话,现在就得变成三十二块。 安稚心中默默地给元芒点了个蜡。 “她正站在一个冒红光的传送法阵里,怀里抱着什么东西,红光太亮了,我看不清楚,但是我觉得,应该就是化心。” 安稚心想:从符渊梦里看到的景象倒推,她抱着的,更可能是两只小猫崽。 “我看见法阵的红光聚在一起,射到旁边的一面镜子里,她好像马上就要传走了,我当机立断,发了一个大招过去,打在她的身上……” 安稚心中恻然。 这就是猫妈妈重伤,穿过去之后连人形都化不了的原因。 元芒语气遗憾,“可惜她还是传走了。后来凌霄岛碎成那么多片,也没能再找到化心,所以我估计,化心是被她带走藏起来了。” 安稚心想:凌霄岛那时候快被攻破了,情况危急,猫妈妈当时说不定真的是带着宝宝们去藏化心的。 换句话说,化心很可能是被她带到了另一个世界,说不定就是安稚的世界。 所以他们这些人用了这么多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化心。 因为化心根本就不在乾旋。 符渊随便诈了元芒两句,就听到了全部他想要的东西,默然不语。 安稚听见,站在他身后的景邑也低低地叹了口气。 就是这个元芒,为了化心,勾结别人,碎了凌霄岛,害死符渊的父亲,又亲手打伤符渊的母亲,害她落在虐猫的恶棍手里。 眼前这个人,是让大猫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我知道了。”符渊说。 他的口气低沉平和多了,和刚刚暴怒的样子很不一样,元芒父子齐齐地松了口气。 元芒赶紧说:“若是有一天我真的找到了化心,一定呈给尊主。” 符渊淡淡答:“不用了。” 元芒父子两个一起纳闷地抬头看他。 元芒忽然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举起来了。 他飞到了天上。 元芒惊恐地挣扎了几下,反应过来,对符渊叫到:“尊主?” “我不是你们的‘尊主’,”符渊纠正他,“我是玄苍王符渊。你当初是怎么害死我母亲的,我现在还给你同样的死法。” 元芒不可置信地看着符渊和央漓一模一样的脸,怔了片刻,赶紧起手掐诀。 无数道白光向符渊射了过来。 可惜白光只能飞到离符渊十几步远的地方,就无影无踪。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 安稚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这些人和大猫之间的差距。 无论是符渊还是央漓,现在的修为,已经离十二阶只差一步,在整个乾旋再没有对手。 前些天,央漓会耐着性子对付他们,跟他们演来演去,只不过是把他们当成了无聊时的玩具,把这里当成了他的游乐场。 就好像跟在耗子身后的猫,没事就伸出爪子拨弄两下,歪头看着小耗子们到处乱跑,并不想一口吃了它们。 吃掉了,剩下的漫长而无聊时光该怎么打发呢? 元芒现在真的像一只被爪尖勾起来的耗子,被吊在天上,胡乱蹬着腿。 一道细而明亮的光线出现在他的胸前,好像一把锋利的刀,缓缓地刺入他的身体,然后向下慢慢划了下去。 元芒被开了膛。 安稚垂下眼睛。 梦里那只可怜的母猫又出现在眼前,鼻端好像还能闻到血腥,还能听见两只小猫凄厉的惨叫。 没有抬头看天上,安稚就留意到了善啸。 善啸发现符渊一心对付他父亲,抓住这个机会,立刻掐诀,好像要跑。 元芒还没死,在天上也看见了,绝望地叫他:“善啸?儿子?” 好像希望他出手救他。 善啸根本没往天上看,火速召唤出一个传送符阵。 安稚心想,连他爸都能扔下不管,真是个狠人。 景邑与安稚同时发招,推了过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善啸一闪就消失了。 符渊好像并不放在心上,专心处置元芒。 果然,没用半秒,善啸又重新出现,像被人踢了一脚一样滚在地上。 安稚忽然发现,整个元芒府上空,包括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好像都被一层若有若无的屏障罩起来了。 这地方被符渊封了起来,根本传不出去。 善啸锲而不舍,又掐了一个诀。 这次倒是传走了,没再被踢回来,他出不去,那就只能是进了善啸府内。 符渊处理完元芒,又放了一把火,把他彻底烧成灰。 元芒的飞灰从空中飘落时,元芒府中传来隆隆的闷雷声,一阵紧似一阵,雷声中,府里突然腾起熊熊大火。 安稚纳闷:符渊又没动手,他们怎么自己放火把府给烧了? 这火非常奇怪,好像整座府都浸满了汽油一样,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整座元芒府就变成一片火海,火苗窜得奇高。 黑烟一大股一大股地腾起来,火焰中,一道又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大火里往外爬。 景邑出声:“是万鬼阵。” 安稚:什么东西? 看见安稚一脸茫然,符渊耐心解释:“是个恶阵,里面有杀人的鬼影,有陷阱和机关,发动阵法时要用活人祭阵,善啸把他的一府人烧了,想用这阵来对付我。” 恶阵? 安稚忙问:“厉害吗?” 符渊点头答,“很厉害。” 然后伸出手。 安稚认识这招,又是破空隆。 破空隆平推出去,无形的罡气碾压一切,直冲苦海穹顶的烈火和黑烟被罡气压制,瞬间消失,连同万鬼阵里的机关和重重鬼影,连带着整座元芒府,一起被推成平地。 安稚无语:“这叫‘很厉害’?” “我只说很厉害,并没说我对付不了。”符渊继续耐心解释。 废墟中,善啸竟然又出来了。 这一次,他直接走到符渊面前,先施了一礼,“王上。” 他突然彬彬有礼的,不知又要玩那招。 “王上,当初的恩怨,都是我父亲与玄苍之间的恩怨,现在我父亲死了,这件事也了了,我不明白王上为什么一定要跟我过不去。” 他这几句话说得振振有词。 其实也有点道理。 如果符渊只是符渊,也不考虑安稚和他的过节的话,符渊是没什么理由和善啸过不去。 符渊问他:“你是想让我放了你?” 善啸连忙说:“王上胸襟宽广,大人大量。” 符渊想想,“你说得也算有理,这样,我给你一个机会,撤了禁制,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不过如果再落到我手里,我就杀了你。” 善啸原以为符渊会斩草除根,想用万鬼阵拼死一搏,不料这种著名的恶阵在符渊面前根本没用。 现在说出这几句话来,不过是绝望中赌赌运气,没想到竟然给自己搏到一线生机。 他连忙说:“多谢王上。” 符渊冷笑一声:“从浮空岛到苦海底,乾旋就这么大,哪里我会找不到?你能躲到哪里去呢?” 符渊手一挥,撤了那道透明的禁制,善啸一秒都没多停,就掐诀传走了。 安稚心想,大猫又把耗子放了。 猫放了耗子,绝对只是为了捉起来更好玩而已。 果然,景邑问符渊:“你在他身上做了标记?” 符渊点头:“没错。” 安稚完全不知道:做标记?什么时候? 符渊闭上眼睛,好像在凝神感觉周围的什么东西。 他睁开眼睛,示意一个方向,“他去那个方向了。” 他做了一个红色的传送符阵,示意景邑进来,带着安稚和景邑朝那个方向传过去。 到了新的地点,又重新感觉善啸的方向,再传一次。 就这样,一次次也不知道到底传了多远,他终于停下来了,“他应该就在这里。” 这里是一块奇怪的地方。 红褐色的土地裂成一块一块的,形成深入地下的巨大裂缝,好像一道道深深的峡谷。 安稚往下看,只觉得里面黑黝黝的,看不到底。 符渊也看了看下面,抬头问景邑:“从这里下去,也大吉大利?” 景邑没说话,直接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人转瞬就到了峡谷底。 这里很黑,而且竟然很热,一阵又一阵地冒出热气,安稚心想,这是乾旋大陆的海底,该不会冒出岩浆来吧? 符渊不知从哪拿出一颗小号的月魄珠,让它浮在空中,周围立刻亮了。 符渊感受了一下方向,指指峡谷深处,“他就在前面。” 跟着月魄珠照亮的路,三个人一起往里面走,走了没多远,就看到前方的一面石墙。 符渊说:“这里应该就是苦海底的禁地。” 安稚也猜到了。 善啸要逃跑,连堡垒一样的元芒府都不安全了,为躲过符渊,他一定会找个更隐蔽的地方。 说不定就会来这个他们一直在提的苦海底的禁地。 大猫把耗子放了,只不过为了让他引路而已。 石墙看起来像一个入口,却光滑一片,也不知道这门该怎么开。 这种事根本不用瞎操心,只要交给大猫就行了。 景邑和安稚跑到旁边,各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悠闲自在地等着符渊开门。 景邑跟安稚闲聊,“其实我家和当年反叛的祭司是一族人。” 啊? 他看了一眼安稚立刻警惕起来的表情,笑了,“不用担心。玄苍的祭司之职,原本一直是我们这一支的,他们的一支本来是旁支,用了点卑鄙的手段把我家挤走了。” 他说:“后来符渊做了玄苍王,就把我们这支接了回来。” 原来是这样。 安稚问他:“那你会算命吗?会看手相吗?” 景邑笑道:“略知一二。” 安稚伸出手,“那你能不能帮我……” 安稚还没说完,一本形状颜色都很奇怪的书就递到了她的手掌上。 是符渊,他走过来,把一本书交给安稚。 “你们两个很闲是不是?这是元芒带在身上的书,可能就是关于禁地的那本古书,你们看看?” 安稚没有看他杀元芒的过程,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书拿到手的。 这是一本绿色的书,材质奇怪,像是很多片丝绢一样柔软的绿叶子钉在了一起。 安稚翻了翻,里面的字也很奇怪,有点像小篆,反正安稚是基本不认识。 景邑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他边读边解释:“上面说,这个苦海底的禁地,原本是安放乾旋大陆的灵魄的地方。” 安稚:“乾旋大陆的灵魄?你是说,这块大陆本身是有灵魄的?” 景邑很坦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安稚想想也是,上次去天藤岛时遇到的绿衣少年,就是整座天藤岛的灵魄,那么乾旋大陆本身有灵魄,也很正常。 这块大陆是活的。 第69章 最后的选择 景邑继续说:“应该是在上古时,乾旋的毒瘴重到大地的灵魄撑不住,分崩离析,依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分成了六份,另外还有一个像容器一样可以盛载它们的地魄灵元。” 安稚下意识地看看肚子。 “禁地能吸收上天神力,从那时起,就一直在慢慢积蓄,只等着有一天,这六份休养生息后能够重聚,注入神力,就能让大地的灵魄汇聚重生。” 安稚明白了,书上说的就是那六种秘宝。 其中四种——眼根的隐色、耳根的希音、舌根的止妙、身根的寂形,还有地魄灵元,现在都在安稚身上。 只剩鼻根的销香和意根的化心,还没有凑全。 怪不得每一种秘宝的名字都起得那么不吉利,说来说去,都是死的意思。 乾旋大陆被当初住在上面的人类弄得病入膏肓,死去了,灵魄分成六种秘宝,休养生息,静待重生。 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养好了没有。 “这六种秘宝中,以化心为尊,因为化心承载的是乾旋大陆的意识,是它的所思所想,有它在,整个灵魄才能真的汇聚重生。” 景邑翻着书,“这本书就是乾旋的灵魄在崩裂之前写下来的。” 符渊忽然叫安稚:“安稚,过来帮个忙。” 安稚从石头上跳下来,走到符渊旁边,“帮什么忙?” 符渊说:“这门没有机关,没有符文,无从下手。可是善啸就在里面。我在想,他是怎么进去的?” 他看了一眼安稚。 安稚立刻明白了。 善啸能开门,说不定是因为他身上带着秘宝销香。 秘宝这种东西,安稚身上可是最多了。 安稚把手搭在石墙上。 果然有效果。 在她的手碰到石墙时,手掌接触的地方,如同融化了一样,忽然变成半透明的。 紧接着,这块半透明扩散开来,整面石墙都成了一大片半透明而柔软的白色啫喱。 手一离开,石墙立刻重新变回石墙。 再放上去,又变成啫喱。 安稚觉得这门很有趣,把手拿起来放下去地玩个不停,符渊也不催,就在旁边默默地等着她。 等她终于不玩了,符渊才问:“玩够了?那把手搭在上面,不要动。” 符渊一马当先,向前迈了一步,竟然穿过了啫喱。 景邑还在抱着那本书啃,也跟过来,低着头穿进去了。 安稚有样学样,把自己也压进啫喱里,噗地一声,一穿而过。 安稚原以为会看到一个古墓一样阴沉凄凉的地方,没想到根本不是。 安稚看见了明亮而温暖的阳光。 这里明明是苦海底,是在峡谷的巨大洞穴里,却美得不像话。 明媚的金色阳光,照耀着整个禁地。 到处都种满了各种各样生机勃勃的植物,最关键的是,很多安稚都认识。 那些熟悉的松柏杨柳,还有大片竹林,都枝繁叶茂,安稚还看见了各种果树,上面结着安稚认识的苹果鸭梨桃子等等。 甚至还有一片池塘,池塘里开着央漓心心念念的莲花。 小鸟在树林的枝叶间穿梭,小鱼在水中摆着尾巴,小虫们藏在草叶间细细碎碎地叫着。 前面郁郁葱葱,延伸到很远,望不到头。 安稚忽然明白了。 这里就像一个诺亚方舟,那些在乾旋大陆上早就消失了,在浮空岛上也一天天稀少的物种,都在这里被保存了下来。 照耀着这一切的,是挂在前面不远处岩洞顶的一轮太阳,光芒耀眼到不能直视。 安稚也看见人了。 善啸就在前面,发现他们几个进来了,大惊失色。 他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追到这个只有靠秘宝才能打开的禁地里来了。 安稚对他挥手打了个招呼,往前走了两步。 忽然听见轻轻的噗的一声。 好像肥皂泡破裂的声音。 安稚转过头,才看出来,她刚刚穿过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因为这层膜太薄太透明,几乎难以察觉,直到穿过它的时候安稚才意识到它的存在。 薄膜原本阻隔在安稚他们和善啸之间。 见安稚忽然穿过薄膜进来了,善啸的脸色大变,火速动作。 他闪到安稚身边,出手如电,抓住安稚,另一只手里多出几寸长的火焰,架在安稚的脖子旁边。 符渊一秒都没耽搁,一道白光从他掌中激射出来。 然而白光打在薄膜上,竟然消失了。 景邑跟过来按了按薄膜。 那层薄膜虽然薄得像肥皂泡,却比什么都坚固。 这又是要用秘宝才能通过的障碍,符渊和景邑身上没有秘宝,被隔绝在了外面。 善啸弄明白符渊他们都进不来,彻底放心了。 他依旧用火焰刀逼着安稚,对符渊说:“王上,我好不容易才到了这么个地方,您要是对我动手,我就宰了她,您不来找我的麻烦,我也不找她的麻烦。” 符渊立刻答:“你不要动她,一切都好商量。” 善啸明白了:这只小宠物,不止对央漓很重要,对玄苍王符渊也很重要。 他勒着安稚的脖子,带着她往后退,虽然有薄膜隔着,还是下意识地想尽量离符渊远一点。 他带着安稚再往里。 安稚又听到轻轻的“噗”的一声,和刚才一样。 她仰起头,看见了另一道透明的薄膜。 只不过这层薄膜上,流动着五彩的光。 善啸原本一直盯着符渊,没有注意身后,退到这层薄膜上纯属意外。 没想到两个人竟然一起穿过去了。 善啸怔了怔。 “我们怎么会进来了?” 他的语气里全是掩饰不住的讶异。 “这里我们一直进不来,不是说,这一层只有带着化心才能进么?” 原来这层流光溢彩的薄膜就是他们口中要用化心才能打开的“门”。 善啸低头看安稚,“你身上带着化心?” 安稚也在奇怪。 这道据元芒他们说死活都进不来的五彩光的门,就这么进来了吗? 也许不是因为什么化心,而是安稚身上汇聚了地魄灵元和好几种秘宝的缘故? 再不然,难道是…… 安稚自己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善啸明显地兴奋了。 “化心在你身上?把化心给我,说不定有了化心,我就能拿到这里的神力,到时候什么玄苍王符渊,苦海之主央漓,谁都不是我的对手。” “我真没那东西。”安稚说。 善啸根本不信。 他换了种诱拐的语气,“你知道吗?我从生平从没见过你这么诱人的宠物,从第一次亲眼见到你起,就心心念念,想把你弄到手。” 安稚:弄到手? 安稚早就知道,这个连一眼都不看她的人,不知道脑子里都在转什么念头。 “你乖乖跟着我,我就不取你的灵元,我会比央漓还宠着你,只要你把化心给我,将来我就也让你坐在我身上,和我共坐那把王座。” 安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口气一转,压低声音,“如果不乖的话,你信不信,我能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安稚真的翻了个白眼。 善啸低头在她耳边,好像用狐狸鼻子嗅了嗅她的气味,“真不交?那我就只能自己动手搜了。” 他说到做到,真的把手往安稚的衣襟里伸。 然后嗖地向后飞了出去,远远地拍在地上。 善啸被这个角度刁钻、突如其来的破空隆打蒙了,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他先惊恐地看了看远处,发现符渊他们还被隔绝在两道薄膜之外,根本没过来。 眼前只有一个安稚。 安稚望着他,纳闷地问:“为什么你会觉得你一定能欺负我,我就一定打不过你呢?” 善啸回过神来,并不回答,起手掐诀,一道罡气朝安稚扑了过来。 罡气没到地方,就撞上了破空隆,没了。 安稚随手轻巧地接了他这招,继续诚恳地问他:“为什么你会觉得,和我关在这里面,就比和符渊他们关在一起更安全呢?” 又一个破空隆过去,善啸又原地起飞了。 等他滑翔降落后,安稚才问:“就因为我是只宠物吗?” 十一阶的破空隆非同凡响,要不是因为安稚有顾虑,怕砸坏周围的花花草草,他还能飞得更高更远。 善啸满脸恐慌地看着这只“妖娆诱人”的小宠物。 他向来自视甚高,从小起就修行得很快,年纪轻轻就升到十阶,马上就要十一阶了。 他向来觉得,在整个苦海底,除了央漓和父亲,根本没人能跟他比。 没想到会在一只宠物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小宠物平静地问他:“我十一阶,你几阶?” 善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安稚心想:央漓说得很对,其他人和救命的宝物,关键时刻都可能帮不上忙,只有自己身上的修为才是最可靠的。 安稚没再理他,走回去,穿过两层薄膜,把符渊和景邑带了进来。 符渊刚刚被关在外面,眼睁睁地看着安稚被善啸挟持,正在冒火。 他一身黑衣,煞神一样大步走进来,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更像央漓。 他一进来,就凌空抓起善啸,把他吊在天上。 刚刚善啸用火焰刀逼着安稚,毫无疑问地惹到他了。 符渊问他:“你身上还有什么秘宝?销香?拿出来。” 语气冰冷得瘆人。 善啸在空中挣扎,还想说话,一道和切元芒时一样的白光就在他胸前出现,比刀锋还锐利的尖端灼烧着他的衣襟。 善啸在白光的威胁下,火速掏出一个小盒子。 “等等,我有话说。” 他举起盒子。 “这里面装的是销香没错,不过销香还有另一个名字,就是赤舆珠。这颗珠子本来挂在苦海底,就是靠它,才能撑出苦海底的穹顶。现在天上挂着的那颗碧水珠最多只能撑一个月,就必须得换回赤舆珠。” 他说的和央漓一样,都是实话。 “王上,你要是动手杀我,我就立刻毁了这颗赤舆珠。一个月后,苦海底这块地方就没了,那么多人都会无家可归。王上仁厚,要把他们全都接到玄苍的浮空岛上去吗?浮空岛能住得下那么多人吗?” 安稚心想:善啸好不要脸。他自己是苦海底的人,竟然用苦海底来要挟符渊。 符渊“哦”了一声。 他快到安稚根本就没看清。 眼前仿佛有白光闪过,空中的善啸已经彻底消失了,和他爸一样化成了片片飞灰。 装销香的小盒子完好无损,从空中掉落,景邑上前几步,顺手抄过盒子。 “这里面装的就是销香?” 他好奇地问,啪地一声打开小盒的盒盖。 “别动!” 安稚大叫一声。 然而已经晚了。 血红色的光芒从盒子里射出来,一个红色的光球浮出盒子,在出来的一瞬间,就像扑火的飞蛾一样,直奔安稚而来。 安稚掉头就想跑。 然而光球快得像一道红色的闪电,轻松反超,扑到安稚脸上不见了。 符渊就在旁边,竟然也没出手拦着。 灵元又一次炸开,红色的光芒铺天盖地地笼罩住安稚时,安稚很想哭。 怎么办啊。 灵元把销香——也就是赤舆珠——给吃了。 吃了赤舆珠,苦海底就没了那轮血月。 没有血月,这整片地方的穹顶都要塌下来,住在苦海底的那么多人的家都要被海水淹掉,所有人都会无家可归。 这可怎么办呢? 安稚满脑子都在操心这个,丝毫没有意识到一件事—— 她又升阶了。 在赤舆珠的强大作用下,她一口气越过了对别人而言无比艰难的十一阶的所有九层,直接升到了乾旋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十二阶。 她超过符渊,超过央漓,超过所有人,成为了整个乾旋第一个升到十二阶大圆满的人。 安稚在红光中感觉到,符渊在蹭她的手。 景邑的声音隐隐传来:“看,是不是大吉大利?” 吉什么吉,安稚快哭了。 央漓的苦海底没了啊。 他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安身立命的苦海底。 他的孽镜宫也要被海水淹了,等他再变成央漓的时候,该去哪里呢? 胸前一沉,是符渊又变成猫趴了过来,他舔了舔安稚的脸,对景邑说:“算你说得对,这里确实是个福地。” 安稚心想:这只小傻猫,还高兴呢,看你变成了央漓后怎么哭。 眼前的视力逐渐恢复,灵元收敛平稳了。 奇怪的是,身体难受的感觉比十一阶时更鲜明,安稚觉得,自己好像严重地生病了。 符渊正趴在她身上,景邑还在抱着那本古书读。 安稚仰躺着,视野尽头,是那个太阳一样明亮的光球,悬在洞顶。 景邑正在对符渊说:“看,这里说,一旦六种秘宝汇聚在一起,乾旋大陆的灵魄就会苏醒,禁地里积攒的神力会全部注入到灵魄里……” 他抬起头,看向洞顶那轮太阳,“那该不会就是禁地的神力吧?” 话音未落,安稚就看到那轮耀目的太阳,朝着自己和符渊的方向射入一道白光。 一种澎湃的力量正在注入安稚的体内。 安稚脑中只有一个混乱的念头。 不是要凑齐六种秘宝才行么? 六种秘宝,确实有五种现在在安稚体内,可是还缺一个化心。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 刚刚轻轻松松就过了需要化心的门时,安稚就隐隐有了种念头,但是并不敢相信。 景邑就在旁边说话,他的想法和安稚心中想的一样。 他正在说:“看到没有。她就是化心。看来化心被带到了那个世界,入胎化成了人,她就是乾旋大陆的意识,现在她回来了。” 无穷无尽的力量注入安稚的身体,安稚有了种奇怪的感觉。 她感受到了整个乾旋。 换句话说,她自己就是乾旋。 是一个星球,正浮在空中,和升十一阶时的幻觉一样。 上次隐色撞进身体里时,带来的安稚不能理解的杂乱片段,安稚也明白了。 那是从乾旋的视角看到的东西。 她能看到乾旋。看到那些毒瘴遍布的土地,那些肮脏的海水,那种寸草不生的凄凉和荒芜。 头晕,恶心,身体十分痛苦,好像生病了一样。 随着那股力量的注入,安稚的身体也开始本能地运作。 她正在用从上古起积攒了这么多年的神力净化她自己。 从头到脚,缓缓地重新清洁她本身。 安稚能看得见,在她的身体上,毒瘴正在慢慢消失,海里的黑水渐渐重新变成清澈蔚蓝的样子。 乾旋大陆,如同浴火的凤凰,正在重生。 身体难受的感觉逐渐褪去,安稚从头到脚都重新舒适轻盈起来。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安稚看见了陆地,海洋,白云,还有上面的浮空岛,她的念头一动,云层就开始移动,大海就泛起波澜。 身上的大猫忽然动了动。 安稚忽然意识到,他正在跟她一起承受神力的作用。 安稚收回神识,看向符渊,发现他很不对劲。 他清澈的蓝眼睛中现出迷茫和无助,全身都在发抖。 安稚已经能动了,坐了起来,立刻把他搂在怀里。 他抬头看向她,在目光交汇的那一刹那,安稚的意识被猛地一拉,坠入了另一个场景中。 这是大猫的。 又一次,安稚看见了他生平最痛苦的场景。 和梦中一样,又是那个仓库一样的房间,光秃秃的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架着一部手机,正把镜头对准地上的黑色的母猫。 母猫还活着,全身痛苦地抽动,喉咙深处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 一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一根锐利的尖棍一样的东西。 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血腥味。 然而这次视角不一样了。 安稚看到,在远远的另一边,地上扔着一个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只浑身长着灰色的长长软毛的小灰猫。 小灰猫正在惊惶失措地趴着笼门,凄惨地叫着,叫声却是奶声奶气的。 小灰猫转过头望着这边,好像在求救。 安稚自己,却是一身黑色的毛,也在哀嚎着,正在竭尽全力地挠笼子,挠得爪子见血。 安稚震惊了。 这是真正的黑猫央漓看到的场景吗? 为什么会看到央漓看到的场景? 地上的母猫动了动。 一点红光从她的爪尖扩散开。 安稚看出来了,那是熟悉的传送符阵。 镜子把他们传送到这个世界后,要等几个时辰才能再传回去,现在时间到了,传送符阵启动,终于能回家了。 母猫挣扎着,看着两只小猫这边。 安稚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绝望的眼神。 安稚完全明白她绝望的是什么—— 关两只小猫的笼子离得太远,她没办法把他们两个都囊括进传送符阵里去。 只能送一个走。 她必须要在自己的两个孩子中做出选择。 这是一个心如刀割的决定,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安稚这边,落在这只小黑猫身上。 她选了小黑猫。选了哥哥。选了央漓。 传送的红色符阵笼罩过来。 明亮的红光中,安稚感觉到,小黑猫在声嘶力竭地嚎哭着,向下猛地一坠。 传送走的前一刻,他看见妈妈在血泊中闭上了眼睛,看见小灰猫——他心爱的小弟弟,正绝望地看着他,好像在呜呜咽咽地说:“哥哥!哥哥!!” 妈妈和弟弟,连同那间恐怖的仓库,就这样在眼前消失了。 第70章 大结局 旋转的光影停歇,黑猫趴在一片乱石堆里。 前面不远处就是天空,这里好像是一座浮空岛。 他回到乾旋了。 不过他一直没有动,还在哭。 太阳落下去,月亮升起来,他哭不动了,就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 安稚知道他在负疚,没有能力救妈妈的负疚,不能带走弟弟的负疚。 弟弟本来可以活下来,可是妈妈却把传送符阵给了他。 安稚很想伸手抱抱这只小小的黑猫。 并不怪你,安稚想对他说,你妈妈会选你,是因为弟弟实在太小了,你比弟弟大,更有机会能活下去。 他却不那么想,就那么趴着,不吃不喝,也不睁眼,像死了一样。 安稚知道,他在做梦,梦里全都是传走前弟弟求助的绝望眼神。 不知道几天后,天上下起了雨,雨水打在他身上,流进他的嘴里,把他唤醒了。 安稚看见,他睁开眼睛时,爪子渐渐变了。 黑色褪去,变成了和弟弟一样的灰色的柔软长毛。 他挣扎着爬起来,茫然地看向周围,在泥泞中摇摇晃晃地向远处走去。 安稚心想,这才是真相。 活下来的那个并不是弟弟,而是哥哥央漓。 上一次看到的梦境,是符渊的梦,是经过伪装的,后半段只剩缭乱的光影和血腥味,什么都看不清楚,让安稚一直很奇怪他是怎么脱险的。 他不记得,是因为他根本不能面对现实。 今天的神力注入安稚体内时,也穿透了他的身体,撕开他掩盖已久的记忆,让他看到了真相。 自从从那个世界回来之后,他就不再是他自己。 他一直在替弟弟活着。 他帮他拿回玄苍,让他住在浮空岛上,做玄苍的王,做整个乾旋万人敬仰的王上。 直到很多年后,一次升阶时走火入魔,才唤醒了真正的自己。 央漓并不太记得过去,只剩一点零碎的片段,他只以为是练功时出错,失去了记忆而已。 但是潜意识中,他还是给他自己定了罪。 一个抢走弟弟活下去的机会的人,只配流放到苦海底的深宫里,根本不配回到玄苍。 他抢符渊的东西,跟符渊找别扭,他觉得,他本来不就是这样的人么? 大猫正在发抖。 那些被他亲手掩盖隐藏的过往一点点浮现出来。 安稚能感应得到,他的灵元正在像疯了一样危险地颤动,好像随时都在失控的边缘。 他该不会要走火入魔了吧? 安稚无比焦躁,紧紧地搂着他,心想,该怎么才能帮他呢?要做点什么呢? 好像在回应她的想法,她体内升到十二阶的灵元射出一道金色的光,缓缓注入他体内。 那道金色的光绕上他的灵元,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安抚着。 那是属于乾旋大地的力量,温暖而平静,包容一切。 每个人的灵元都会受安稚的安抚,并不是因为她是什么“绝世名宠”,而是因为她就是乾旋,是乾旋大陆生生不息的所有生命的源头。 温暖的光包裹着他的灵元,他和他的灵元都渐渐平静下来了。 安稚看见了,那些在浮空岛上艰难长大的光阴片段,还有那些在苦海底的血腥争斗和厮杀,符渊和央漓的记忆融合了一起,汇成光影的旋涡。 他好像正在融合。 安稚睁开眼睛,尽可能地用胳膊紧紧搂着他。 在她的拥抱中,他的一身毛正在缓缓地变化着,一会儿是灰色的长毛,一会儿又变成黑色。 他化成了人形。 虽然化成了人,还是和猫形一样,伏在安稚的怀里。 他们这样拥抱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头,看向安稚,目光像大梦初醒一样清明。 他头上的耳朵是灰色的。 动了动,变成了黑色。 他犹豫了一下,又动了动,重新变成灰色。 好像有点拿不定主意该用哪个。 好像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他的耳朵抖了抖,奇葩地变成一只灰一只黑。 安稚:“……” 虽然不是时候,安稚还是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莫名其妙的不对称的耳朵。 景邑坐在旁边,捧着那本古书,原本在不出声地望着他们两个,现在才说话。 “知道你们银狸王族有两种毛色了,用得着这么嘚瑟么?” 符渊,或者说央漓,总之是那只大猫,站了起来。 他伸手拉安稚起来,镇静地问她:“你还有不舒服的地方没有?” 安稚摇摇头。 没有。她的身体现在是已经净化过的乾旋大陆。 干干净净,通体舒泰。 问题是他。 “你呢?有什么不舒服没有?”安稚问。 大猫摇摇头,温和地看着她,“没有。我现在很好。” “你们都没事就好。”景邑说,抬头看看洞顶的那颗“太阳”。 “它倒是不太好。它把灵力都注进安稚的身体里,自己快要熄了。一旦它熄了,这些树之类的怎么办?” 安稚还没说话,大猫就答道:“乾旋大陆的毒瘴已经没了。这些都可以暂时挪到浮空岛上,然后渐渐移到乾旋大陆上。” “还有苦海底,”他说,“这个月内,我会帮苦海底的所有人都搬到地面上,重建一个地方给他们。” 他刚刚果然和安稚一起见到了安稚净化乾旋的全过程。 乾旋大陆的毒瘴消失,现在的地面已经可以住人了。 今后,住在拥挤的浮空岛上的人也可以搬下来,回到辽阔的乾旋大陆上。 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安稚还在看着大猫,问他:“所以其实你叫央漓,你弟弟叫符渊?” “不是,”他回答,“按乾旋的规矩,少年时是有命名礼的,我们那时候都太小,还都只有乳名,无论是符渊还是央漓,都是后来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 所以符渊并不是他真的弟弟的名字,安稚明白了,问:“那我可以继续叫你符渊?” 毕竟叫符渊叫了两年,习惯了。 “叫什么都可以,随便你。”他说。 既然她想叫他符渊,他就贴心地动了动耳朵,又把两只都变成灰色。 “无论符渊还是央漓,反正都是我。” 他忽然俯身过来,薄唇间又幽幽吐出几个字,“前半夜是我,后半夜也是我。” 安稚的脸刷地红了。 他全都想起来了。 两部分记忆合在一起,那天晚上在曲罗岛的山洞里发生了什么,一想就明白。 “我家吱吱本事真大,”符渊磨了磨牙,在她耳边低声说,“一晚上睡了两个?” 背着他跟他偷情,现在又被他本人抓了个正着。 这车翻得有点惨烈。 他当着别人的面就说这个,安稚尴尬地转头去看景邑,却发现景邑根本没在听,还在认真地研究那本古书。 “我们出去吧,去看看净化的乾旋?”符渊问。 “等一等。”景邑抬起头,“符渊,你过来看这个。” 景邑把古书的一页给他看。 两个人捧着书,一起不作声了。 害得安稚也好奇地凑过去看,完全没看懂。 景邑说:“符渊,你不是一直想升到十二阶,试试能不能穿回过去救你的家人么?十二阶未必能行,安稚倒是好像真的可以。” 安稚:? 符渊拿过书来仔细研究,一边问安稚:“刚刚灌注到你身体里的神力,还有吗?” 安稚体会了一下,点点头,“还剩了一点。” 符渊抬头望向她,满眼都是恳求,“安稚……” 安稚不用他求她,立刻说:“好,当然行,没问题,你说要怎么做?” 他们好像打算穿时空,回到过去。 “可是你看这个。”景邑说。 两个人又一起对着古书沉默不语。 理论上来说,安稚就是乾旋的灵魄,这本书是当年她自己写的,可惜她现在半个字都不认识。 安稚受不了:两位大哥,你们欺负文盲吗?能不能谁给解释一下? 符渊抬起头,望着安稚思索。 景邑也在喃喃自语:“所有发生过的一切已经发生了,都不能改变。” 安稚:“……” 也就是说,凌霄岛注定碎了,他父母双亡,一个人在仇人的抚养下长大,所有的这一切,全都发生过了,也全都改变不了。 如果什么都不能改的话,那穿回去还有什么用? 三个人一起不说话。 安稚忽然灵光一现:“凌霄岛碎了,你父亲去世了,你们遇到坏人,母亲也去世了,这些事都不能改,但是有一件事是可以的——” 符渊已经把话接过来了,“——我还是可以去救我的弟弟。” 没错。 当年他穿走时,小灰猫生死未卜,还在笼子里。 如果穿到那个时间点,也许真的能把他的弟弟救出来。 那时符渊妈妈带走化心藏起来,化心入胎变成了安稚,说明符渊妈妈遇害的世界,就是安稚所在的那个世界。 乾旋和安稚世界的时间,一直都是用同样的流速向前走的,如果要去救人,势必要穿到安稚的世界的过去。 安稚问:“我那个世界的过去也能穿吗?” 符渊说:“可以试试看。” 说做就做。 “要怎么穿?”安稚问。 “和传送很像,”符渊和景邑一起研究古书,“我来教你。” 符渊一点点教安稚掐传送诀,召唤出传送符阵,没一会儿功夫,安稚就能从禁地的这一头传到那一头了。 想要像古书上说的那样穿时空,只要施法的时候调用的不是灵元的灵力,而是刚刚注入体内的禁地的神力,心中想着要去的时间和地点就行了。 毕竟神力有限,安稚怕不保险,又反复练了半天,才问符渊:“我们走?” 符渊点点头,握住安稚的胳膊,神情明显透出一点紧张。 安稚深吸了一口气,掐了个诀,变身活体青翳镜。 光影闪过。 安稚学得又快又好,他们真的到了正确的地方。 眼前是那个冰冷简陋的仓库。 地上的母猫闭上了眼睛,小小的灰猫正在笼子里哀嚎,仓库一角,一道红光刚刚熄灭,小黑猫被传送走了。 那个年轻男人手里拎着凶器,正望着仓库一角红光熄灭的地方发呆。 刚刚一阵耀眼的红光过后,小黑猫忽然没了,男人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听到背后有声音,他回过头,看见突然冒出来的安稚和符渊,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鬼?”他说。 鬼什么鬼。他才是披着人皮的鬼。 符渊冷冷地看着他,往前一步,手指微动。 一大团火焰呼地扑过去,那男人浑身起火,瞬间变成了一个燃烧着的大火球。 男人哀嚎着,全身着火,在地上滚来滚去,和娑婆盒幻境中的情景一样。 安稚知道,符渊想放火烧他,都想了这么多年了。 安稚脱下外衫,绕过翻滚的火球,走到中间,把死去的母猫用衣服裹好,抱了起来。 符渊走到墙角,打开关着小灰猫的笼子。 小灰猫好像嗅到了熟悉的气味,并没有挣扎,乖乖地任由他抱着,小小的身体还在哆嗦。 符渊把它抱在怀里,摸摸它的头,低声说:“哥哥回来救你了。” 安稚也过来看这只熟悉又陌生的小不点。 “接下来要怎么办?” “按古书上的说法,他是属于过去的,我们不能把他带回去,只能把他送回当初的乾旋。” 符渊想了想。 “可是我们不能把他送到玄苍。因为在我长大的过程中,并没有这样一个弟弟。” 安稚琢磨:“要把他寄养在一个地方,要安全,还得离你远远的,让当初的你完全不知道。” 符渊思索了一下。 “在昊穹国最遥远的北方,有一座霜羽岛,岛上住着灵鹤族,他们这一族性情出了名的温和善良,而且心灵手巧,有不少能工巧匠,但是很少和外人来往,而且还和我们银狸族很有渊源。” 符渊决定了,“我觉得可以把他送过去。不过我要先去我家的陵墓。” 安稚知道,他要先去安葬他的母亲。 安稚这个活体青翳镜比青翳镜强大得多,立刻就可以传走。 他家的陵墓在一座小小的浮空岛上,安稚按符渊的指引,准准地把两个人送到了乾旋当年的陵墓。 岛上有一座宫殿一样巍峨的建筑,符渊挥手开了门,带安稚进到里面。 大殿的一面亮白如光墙,前面有个玉石的高台。 符渊将母亲放在中间的高台上。 一阵炫目的白光闪过,高台上的猫身不见了,只剩一个亮白的光球,光球浮起来,汇聚进光墙里。 符渊抱着小灰猫,又对着光墙拜了拜。 然后转身对安稚说,“我们去霜羽岛。” 安稚掐诀,心中默念着霜羽岛。 他们来到了一座浮空岛上。 这座岛很大,山清水秀,郁郁葱葱,树木间掩映着不少木屋。 安稚没有把握,“我们来对了吗?” 符渊环顾四周,肯定地说:“没错,是这里,我有一次路过,曾经看过一眼。” 他抱着小灰猫,带着安稚在林间穿行,猫一样小心地避过灵鹤族人的视线,一幢一幢地打量那些房子。 安稚悄声怂恿他,“要找就找个大户人家。” 他们真的找到了一座很大的木屋,打造精致,爬满了香气扑鼻的鲜花,一看就知道,主人很有生活情趣。 符渊又摸了摸小灰猫的脑袋。 “先把你寄养在这里,等你长大了,我们就来接你。” 小灰猫仰头望着哥哥,用小爪子扒着他的衣服,似懂非懂地听着。 符渊抱着他,悄悄走到门前,把小猫放在台阶上,轻声嘱咐,“你在这里等着。” 然后敲了敲门,闪身躲起来了。 安稚看见,有人把门打开了,是两个长白色大翅膀的小女孩。 她们往外看了看,其中一个说:“是大匠师回来了吗?” 另一个道:“哪有人?你听错了。” 前一个一低头,看见了台阶上的小灰猫。 她立刻把小猫抱了起来,“怎么会有只小猫?” 正说着,一个素衣女子从旁边的小路过来了,身后跟着另一个长翅膀的男孩,男孩背着一筐五色野花。 “大匠师。”两个女孩子齐齐行礼。 大匠师? 安稚想了想。 这是灵鹤族的大匠师?那不就是做出她的羽霓裙和步步生莲的那个人? 那两条和其他奇葩的裙子风格不同,是她最美的两条裙子。 据说大匠师已经去世了,看来这时候还活着。 只见大匠师对她们点点头,一眼就看见她们怀里的小灰猫。 “哪来的小猫?”她伸出手,把小灰猫接了过来,温柔地抱在怀里。 “在门口捡的。”两个小女孩汇报。 小灰猫可怜巴巴地喵了一声,把爪子搭在她身上。 没有人能抗拒这么漂亮的一只小猫,大匠师的眼神瞬间融化成水。 她身后的小男孩问:“这是谁家的猫走丢了吗?” 大匠师答道:“应该不是,这不是普通的小猫,像是银狸。” “玄苍的银狸族?他们玄苍国不是祭司造反,正在内乱么?” “没错,”大匠师说,“一定是战乱中有人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把他远远地送到我们这里来。我们灵鹤族和他们有渊源,当年玄武大战时,我们不擅征战,差点被灭族,幸亏有银狸族将士拼死把我们救了出来,收留它理所应当。” 那女子摸了摸小灰猫的脑袋,“小可怜。它这是饿急了,小肚子扁扁的,咱们有适合小猫吃的东西吗?” “厨房好像有小鱼,我去拿。”一个女孩说,啪嗒啪嗒地跑进去了。 大匠师也抱着小猫跟了进去。 他们关上了门。 安稚望着那扇门,心想,但愿他能在这里好好地长大。 不过他有没有好好长大,马上就知道了。 安稚用最后一点神力,带着符渊穿回了现在的苦海底禁地。 景邑一看他们平安回来了,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这趟一定大吉大利。” 三个人一起回了飞魂岛。 飞魂岛已经是早晨了,阳光明媚清亮。 符渊问安稚:“要跟我一起去霜羽岛么?” 他要立刻去灵鹤族接弟弟。 穿来穿去折腾了一整夜,还顺手净化了乾旋大陆,安稚看了看袖珍日晷,又到了该上课的时间。 “你自己去吧,”安稚说,“我还得上课。” 就算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大家的大地母亲,就算一口气升到十二阶大圆满,该上课还是得继续上课。 安稚的第一节 网课刚上完,符渊和景邑就回来了。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他很年轻,长着讨人喜欢的脸,眼睛圆而明亮,喜欢笑,一笑就露出一对小酒窝,头上顶着一对灰色的猫耳朵。 他正在跟符渊聊天,语气轻快活泼。 “师父去世时,确实让我回玄苍找亲人,可是我觉得我在霜羽岛过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回来?” 话说到一半,一眼看到了书案前的安稚。 准确地说,是看到了安稚身上穿的裙子。 今天没下雨,安稚肆无忌惮地套着那条会在雨中召唤闪电的黄裙子。 年轻男人三两步走过来,竟然毫不见外地伸手拉开小闪电乱窜的裙摆。 “这条裙子原来在你这里!” 他的语气透着开心。 “这条‘金蛇裂地’,还有一条‘雨过天青’,是我当年的出师之作,怎么样?穿着感觉如何?召来的闪电够不够多?厉不厉害?” 安稚:“……” 安稚:闪电够多,差点把大家都劈死。 原来做出这条奇葩裙子的鬼才设计师就是他。 符渊在旁边微笑,“这就是我弟弟,叫乐冉,现在已经是灵鹤族新的大匠师。” 当年奶声奶气的小灰猫长大了。长得开朗活泼,眼中透着单纯,和经历磨难后一身君王气度的大猫并不太像。 安稚望着他,有种老母亲落泪的感觉。 安稚想起来,“我还有两条会奏乐和会放臭味的裙子,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乐冉更惊喜了,圆圆的猫眼闪闪发光,“没错,是‘引商刻羽’和‘有香盈袖’,怎么样,喜不喜欢?你能现在换上给我看看吗?” 不能。 因为安稚看见孟小汐正在疯狂地发消息。 【安稚,概率论要考试了你还不来?】 【安稚??】 【占总成绩百分之三十呢你不知道吗?】 考试? 安稚看见这两个字,魂飞魄散。 怎么就突然要考试了? 安稚掐了掐自己——当然不是在做梦。 更不是在幻境,幻境里没有飞魂岛,她现在就在飞魂岛上。 安稚火速打开网课平台,真的发现了考试通知,这几天事情太多太乱,完全没看见。 还好不算晚。 安稚登进去时,黄老大爷正在对着摄像头笑眯眯,一脸慈祥地说着考试注意事项。 “今天是开卷考试,我知道你们肯定会想办法到处搜答案,到处找人问,你们随便,我跟你们说,谁能搜得出答案来,我就不姓黄。” 安稚更紧张了。 符渊看着她吓白了的小脸,笑了一下,“什么考试吓成那样?” 考试时摄像头要打开,安稚一边开摄像头,一边拼命挥手让他们几个躲开镜头。 题目出得确实很有杀手的风骨,血溅十步。 安稚正埋头做题时,一道灰色的身影跃上了书案。 掸子高高举着的大尾巴偏了偏,故意扫过安稚的耳畔和脸颊,踱到青翳镜前。 他趴了下来,看了一眼题目,又歪头看了看安稚的答案,伸出戴着白手套的爪子,搭在选项c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