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剧院之王》 第1章 西尔维夫人:耗子药警告! 西尔维先生死了。 他和妻子是外来移民,在这个国家无亲无故,只能靠自己打拼,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像头老黄牛一样,沉默地把家庭的重担背负在身上,每天从睁开眼睛开始,就一刻不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累死累活,埋着头一声不吭地拼老命干活。终于,在日夜不停地连续工作近十天后,突然倒了下去,从此获得了彻底的解脱! 还怀着孩子的西尔维夫人几乎被这场巨大的不幸给压垮。 她看起来柔弱无依、手足无措,全靠街坊邻居的好心帮衬,才勉强为死去的丈夫筹措出一场简单的葬礼。等到一切结束,她大着肚子,拖儿带女、哭哭啼啼地往家走,一路都在痛苦地琢磨,要不要干脆带着孩子们一起投河自尽算了。 一家之主的去世,让这个贫寒的家庭失去了最主要的收入来源。 而没有了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意味着日后生活的艰辛。 此时,临近九月,他们还没钱买厚外套,只穿着薄薄的单衣。 虽然目前的室外温度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但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要来临的难熬寒冬,还有肚子里没出生的孩子,西尔维夫人就恨不得干脆一死了之,免受折磨。 这时候还不流行什么福利机构。 偶尔有一些富人做慈善,也都是杯水车薪的小范围行为。 所以,没什么文化,人还有点儿蠢,嫁了人就一直以夫为天,对丈夫心悦诚服,全心依赖的西尔维夫人,在失去丈夫后,脑子里居然除了‘杀了孩子,再自杀,从此一家人整整齐齐’这个办法外,居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别怕,妈妈。” 回到家后,长子阿尔勇敢地站了出来。 这孩子全名是阿尔弗雷斯西尔维,今年才十三岁。 但面对家庭的重大危机,他还是很有勇气地伸出了两个小胳膊,懂事地试图代替父亲的角色,成为母亲新的依靠:“你还有我,妈妈,以后我来想办法……” 但西尔维夫人并不领情。 她一边哭,一边撩起手臂就给了这孩子一巴掌,情绪有些失控地嚷嚷:“你只会说些没用的风凉话,没有了你爸爸,我和你,还有那几个小崽子,我们以后靠什么活?我们都要活不下去了,我们要被饿死、冻死!房东会把我们全撵到大街上,活不下去了……” 十三岁的阿尔是个早产儿,从小体弱多病,生得小模小样、瘦骨伶仃,这一天由于母亲忙着父亲的葬礼,顾不上家里的孩子们,他从早到晚,粒米未进,仅有的几包过期奶粉也被他懂事地喂给了更小的弟弟和妹妹。而他自己,饥肠辘辘、虚弱无比。母亲迁怒的一巴掌没有多大力气,可却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下子就把他打倒在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西尔维夫人吓了一跳。 她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只不过这年头还不流行宠孩子,更没什么不能体罚、家暴的讲究,再加上,穷人家的孩子总是一窝一窝地生,生的多了就照顾不过来,养孩子自然也变得随便,整天散养,日常摔摔打打地长大,所以,随手一巴掌根本没当回事,没成想会把孩子打晕,一时间也愣住了。 她有心想走过去看看…… 可转念一想,狠心的丈夫就这么抛下他们走了,家里一贫如洗,在以后的日子里,自己一个苦命女人,肚子里怀着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的孩子,身边还有这三个拖油瓶。以后该如何在这个残酷世界中生存下去?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既然不可能完成,最后十有八九还是要选那条‘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死路。 这么一来,似乎早死晚死都一样,说不定早死反而是去享福的。 想到这里,她也不再担心大儿子有没有受伤,只自暴自弃、伤心欲绝地坐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阿尔的弟弟和妹妹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看到母亲痛哭,他们就也有样学样地跟着一起嚎啕大哭。 于是,在这么一片震耳欲聋的哭声中…… 刚被打昏过去的阿尔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神色陌生且迷茫地望着四周:“这是哪?飞机到了?要登机了?” 西尔维夫人的哭声骤停三秒,抬眼看了过去。 面对着一脸呆滞,满嘴说胡话的长子,她立刻悲从中来地爆发出了更大的哭声,乱七八糟地哭喊着:”我好命苦啊……好命苦啊,丈夫刚死,儿子又被我打傻了!我可怎么活啊!怎么活啊!” 这一刻,阿尔的脸都是木的。 熟悉的哭嚎和极为不靠谱的一幕终于唤起了久远的记忆。 只会哭着抱怨命运不公、却从不试图做出改善的母亲; 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哇哇大哭的傻瓜弟弟约翰; 一边跟着干打雷不下雨地大哭,一边还抓了地上虫子硬往嘴里塞的吃货妹妹玛丽。 停! 不用想了。 阿尔恍然大悟:“我重生回到十三岁了。” 但下一刻,不是欣喜若狂,而是皱眉苦脸。 也许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希望得到一次重生的机会。 但这些人里绝对、绝对、绝对不包括阿尔。 因为他早年经历实在一言难尽。 可以说,打从记事的那一天起,这孩子就身处在极度贫困的环境中,连呼吸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名为捉襟见肘的气息,一分钱要掰成两分钱用,时时刻刻都要为钱苦恼,别人过日子可能叫生活,他过日子应该叫生存。 其实,父亲在世的那段时间勉强算好的。 西尔维先生虽然不是一个很有本事的男人,但老实本分又顾家,哪怕累得直不起腰来,也从没有喊一声苦,更不会在家抱怨什么,只是竭尽所能地去养家糊口。 可这么个好男人却英年早逝,只留下孤儿寡母。 于是,作为家中最年长的男丁阿尔不得不主动站出来,学着像父亲一样,背负起这个家,试图成为母亲和弟弟妹妹们的新依靠。 这本来这也没什么,重生前的阿尔确实是这么做的。 他辍学在家,去卖报、去送包裹、去捡垃圾,甚至跑到码头去当搬运工,干各种各样七零八碎的杂活儿,像父亲一样辛辛苦苦地干活,信心十足地想要凭借自己稚嫩的肩膀来撑起这个家…… 但没想到的是,亲妈西尔维夫人没把他当一回事。 她压根就不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取代丈夫的位置,维持住这个家,而且……活着太辛苦了。 所以,在艰难地熬了两个月后,气温开始骤降得厉害。 当阿尔还在绞尽脑汁地琢磨怎么赚点儿取暖费回来的时候,西尔维夫人趁着长子不在家,带着肚子里马上要出生的孩子,和他的弟弟妹妹一起吃耗子药自杀了,死之前,桌子上还不忘体贴地给大儿子也留了一份。 高高兴兴回家的阿尔:…… 我妈呢?我弟呢?我妹呢?我那么大一个家呢? 当然!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重生前的事了。 如今,重回十三岁的阿尔尽管对重生这事有着太多太多的不满,却肯定不能看着亲妈和弟弟妹妹再死一回,无法逃避,只能面对。 他不得不暂时无视掉重生这么不科学的事情,耐着性子,重新去审视眼前糟透了的现实,同时默默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我他妈的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我亲爱的、脑子只有核桃仁那么大的妈妈西尔维夫人放弃她心目中的绝世法宝——可以毒死全家的耗子药呢?” 第2章 福尔曼先生:嘤嘤嘤,上帝原谅我啊! 为什么亲妈宁可带着一家子吃耗子药自杀,也不相信大儿子能赚钱养家? 对于重生前的阿尔来说,这真是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可如今…… 这位年仅十三岁、面黄肌瘦,头大身子小、面色苍白无血色,只有一对绿眼珠子还算明亮有神的早产儿往镜子跟前那么一站,默默和镜中无比陌生的自己对视了一会儿后,他突然就恍然大悟,继而自言自语:“我这会儿怎么看着就那么像个短命鬼呢?” 多年疑惑,一朝得解。 显然在西尔维夫人看来,大儿子就不是个长命的,哪怕他现在看着没事,可早晚也会和他亲爹西尔维先生一样撒手归天,所以,与其寄希望于大儿子能养家糊口,让日子越过越好(在她看来,这根本不可能发生),还不如畅想下死后世界一家团圆是多么得美妙。 这个逻辑可以说是非常迷惑了。 但重生回来的阿尔却隐隐有些理解。 西尔维夫人其实是一个已经被生活打垮的女人。 坎坷的命运将她折磨得一败涂地,根本没了再战和抗争的勇气。 她没上过学,大字也不认识几个,不会什么生存技能,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见识有限。 丈夫还活着时,她整天琢磨怎么省吃俭用、料理家务、多多生养孩子,壮大家族;等到丈夫去世了,她就迷茫无措、无依无靠,完全找不到生活的方向。 对这么一个无知愚昧的人,你和她展望未来,谈计划,谈希望,谈梦想……根本没用! 她听不懂,也不会想听,只觉得统统都是不切实际的胡话,说那么多还是不如死了干净。 要想让她改念头太难了。 必须把货真价实的玩意儿放在她的面前,让她亲眼看到,亲手摸到,亲自感受到,清清楚楚地意识到‘活着就是比死了强’才行。 至于说什么才算是货真价实的玩意儿? 那必然是真金白银! 阿尔把这些统统都想了个明白,决定先出门搞一笔钱。 此时西尔维夫人还不会带着孩子一起寻死,虽然她内心深处可能已经浮现出‘死了比活着轻松’这样模糊的错误念头,但距离真正的山穷水尽毕竟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暂时还不用担心惨剧重演。 于是,他忍着饥饿和身体上的虚弱不适,默默地走出了家门。 西尔维夫人带着孩子们继续在家哭天喊地,也许她看到了大儿子出门,也许没看到,反正她不想管。在这个近乎绝望的时间段,她固执地把自己关在一个只有自己能进的小空间里,自顾自地悲伤着,根本不想理睬周围的一切。 阿尔将母亲的哭喊抛在身后,目的性明确地顺着街道往前走。 因为是贫民区,周围的建筑物都破破烂烂的,街道上也不怎么干净,偶尔还有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衣不蔽体,在垃圾堆中埋头翻捡,表情麻木。 看着这些人,再想想即将来临的寒冬。 阿尔尽管不赞同,却隐隐有些理解自己的亲妈了,交不起取暖费,没有厚衣服保暖,家里断粮,房东还催租……于是,比起冻饿至死,还不如选择干脆利落地服毒。 听起来可笑。 但这可能是西尔维夫人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选择权,选择痛苦的生,还是痛快的死。 阿尔至今想来还是伤心,可内心深处也没什么怨恨。 因为重生前,如今只当是上辈子吧,上辈子只有十三岁的他确实没什么能力。 甚至……想想吧! 如果西尔维夫人不带着他的弟弟妹妹一起吃耗子药,那接下来的日子,不妨猜一猜像西尔维先生那样拼命干活,最后累死的下一个人会是谁? 阿尔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为自己居然会升起这样卑劣的念头而感到羞愧。 为此,他频繁地跑去教堂忏悔。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数。 正是那段频繁跑教堂的经历,才让他现在不至于对赚钱这件事毫无头绪。 在教堂里,他认识了一位同病相怜,也经常跑去教堂忏悔的忘年交——本福尔曼先生。 也就是他正要去找的人。 本福尔曼是一名放高利贷的商人。 但有趣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放高利贷。 这个人早年也是贫困出身,完全是走狗屎运才赚到了一笔钱。 然后,他有钱了,借钱的人自然也就登门了。 最开始是一个小商贩想要借笔本钱,去做一些倒买倒卖的生意,只借五百元,但承诺一年后连本带利还八百。 这事乍听没什么,只是多了三百。 但实际仔细算一算,利率=利息本金时间100%,也就是说一年的年利率高达百分之六十! 然而,本福尔曼没上过学,对算什么利率、利息一类的玩意儿自然一窍不通。 但他天生有一副乐于助人的好心肠,加上钱是走狗屎运来的,没费什么心力,也就不怎么珍惜。 小商贩跑来借钱,明明什么抵押都没有,全凭一张嘴要钱,不靠谱到了极点。 可他大概听了听,发现自己竟然有得赚,而且还能帮助人,就不顾家人的反对,高高兴兴地把钱借了出去。 没想到这个小商贩很讲诚信,一年后果然把本金利息还了回来。 本福尔曼先生十分惊喜,认为这事大有可为,一拍脑袋,从此乐呵呵地开始了他的私人放贷事业。 很多人提起高利贷商人都恨之入骨,也确实有很多无良的高利贷商人利息太高,还恶意催收,搞得欠债人家破人亡,十分恶毒。 但本福尔曼先生完全就是高利贷界的一朵奇葩。 这个半个文盲加法盲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就是借钱给人帮帮忙,顺便收点儿利息,是在做好事。 甚至,如果对方觉得利息太高,他也不介意把年利率从百分之六十降到百分之五十、或者百分之四十、百分之三十也行;如果有欠债人一时还不上钱,他还会好心地给人办理延期;遇到实在困难的欠债人,给对方免个几十块几百块,也未尝不可。 之后,也不知道是其他高利贷者的赫赫威名,间接帮了福尔曼先生一把,还是福尔曼先生真的是天生自带狗屎运。总之,欠他钱的那些人居然少有不还钱的,只要家里有了余钱,都会赶紧地跑过来,连本带利地把钱还上,还对他感恩戴德。 于是,他一来二去居然攒下不少家业。 等好几年后,政府开始普法,重点讲了讲什么是高利贷,呼吁大家借钱要谨慎。 这时候,本福尔曼先生才如遭雷劈:“什么,我居然是万恶的高利贷商人?天啊!我怎么能做出这种罪恶的事情!” 他诚惶诚恐,吓得天天跑教堂忏悔:“上帝啊,宽恕我吧!” 从那以后…… 他知错能改,态度坚决得和高利贷事业一刀两断,转行去开银行了。 闲话不提。 总之,在福尔曼先生天天跑教堂忏悔的时候,阿尔那阵子也在跑教堂忏悔。 两人一见如故,成了一对(心理疾病的)病友。 一老一小时常凑在一起倾诉内心深处的不安和愧疚:“我赚的钱都是罪恶的,我怎么能这么做!我不该这么做啊。”“我怎么能认为妈妈带着弟弟妹妹一起死也算是个解脱呢?这是不对的,家人从不是负担。” 然后,两个人一起在胸前划十字,异口同声地虔诚忏悔:“上帝啊,原谅我吧。” 神父:…… 也因此,阿尔对这位福尔曼先生的传奇发家经历知道得清清楚楚。 如今重回十三岁,家里一贫如洗,一家子都快饿死,想要无中生有地搞一笔钱救急很难。 毕竟,哪怕是想找人借钱,对方也会优先考虑一下他们一家的还债能力,如果还不起利息,还收不回本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种买卖是绝对不能做的。 但阿尔知道,如果找这位福尔曼先生借钱的话,却不会很难。 当然,前提是先找到这个人。 第3章 阿尔:我又穷又丑怎么了?我还惨嘞! 在信息相对闭塞的年代,找人并不容易。 尽管上辈子的阿尔和本福尔曼是一对交情很好的病友,彼此熟悉,还经常凑一起聊天(忏悔)。可像是一些具体的,诸如“十多年前你住哪”这样的小细节,显然是不可能在聊天中详详细细提到的。更何况,那会儿随口聊天的时候,又不知道有朝一日居然会有重生这么不科学的事发生。 所以,阿尔只能根据当年闲聊时带出来的一些细微信息,如“我那会儿特别爱吃某某店卖的小饼干”,“我家附近有一家西装定制店,别看门面小,但店里裁缝手艺特别好”这样的话,耐着性子琢磨半天,圈出一个大概的区域。 这样一来,总算不用大海捞针。 而且,等确定了大概范围,一个相对比较知名的高利贷商人自然也就会好找得多了。 但考虑到来回的路程问题,阿尔也没着急地立刻出发。 他先跑去街角的一间面包房了。 俗话说穷人家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儿都不假。 别的孩子只知道吃吃玩玩的时候,阿尔已经在这条街上跑来跑去地帮人干杂活了。所以,面包房的店员是认识他的,这会儿见他在店门口徘徊,就没忍住问了一句:“阿尔,你在这儿做什么?” 这个店员是意大利移民,说话的口音,总带着西西里岛方言那种叽哩呼噜的味道。 阿尔立刻精明地用同样的方言巧妙套近乎,又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捂着小肚子:“我想要点儿吃的,一个面包,半个……最便宜的,剩的也行。” 虽然在异国他乡听到乡音让人觉得亲切…… 但店员还是有点儿迟疑:“可你,你又没钱!” 若是正常的十三岁孩子这时候大概就无计可施地退却了。 但上辈子全家死光,一直孤身一人,在社会上艰难求存、摸爬滚打的阿尔却从不知‘放弃‘这个单词怎么写,而且他的脸皮也早磨练得足够厚了。 于是,他就摆出一副虚弱的样子,并且,毫不避讳地谈论起了在工作中活活累死的父亲;大着肚子,却只会日夜以泪洗面的母亲,还有年幼不懂事的弟弟妹妹太小,以及家里揭不开锅的窘境,最惨的当然是自己了,一天一夜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如果再没人发发慈悲,他可能就要像安徒生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横尸街头了。 这时候信息不发达,人们还没接受过网络时代那种‘你比我惨,我比你更惨’的疯狂卖惨冲击。 所以,就格外容易被触动。 更何况,阿尔如今口齿伶俐,讲起家中惨况时,遣词用句特别有技巧,又夸张又煽情,十分地引人泪下。但他又聪明地把握了一个度,没有一味卖惨,让人厌烦,更没有像一般穷人那么过分乞怜,或者道德绑架,一副‘你不帮我就是不善良’的样子,反而带着一种成年人才有的无奈。尤其是等说到最后,竟然只字不提要面包的事,反而难过地提了提父亲当年养家的不容易,最后小大人一样很体谅的样子,还轻轻叹气:“大家活着都不容易。” 这么个小人精,明明一开始是装可怜要面包的,但说着说着却又体谅起了别人,摆出“我知道你不容易,哪怕不给我面包,我也不怪你”的理解态度,闹得人又是心酸又是好笑。 店员心软了。 他想,“这孩子要的也只是半个剩面包,白给了都不值什么”,便偷偷看了看左右,确认老板不在后,就悄悄把一块已经剩了几天,其实已经卖不出去的硬面包塞给了这孩子,同时挥手驱赶地说:“快走!快走!” 阿尔立刻小声地道了谢,非常知趣地拿了面包就跑。 等跑得远了,他就站在路边,直接狼吞虎咽地吃光了面包,因为没水,一度噎得直翻白眼,但瘪瘪的肚子填满了,便总算有了一种成功活下来的庆幸感觉。 与此同时,那种由于饥饿而出现的头晕、虚弱和无力症状也渐渐消失,力量也不甘不愿地重新回到这具脆弱的小身体中,他舔着手指上的面包渣,再拍拍小肚子,心满意足地想:“好啦,我现在可以出发走远路,不用担心半路饿死了。” 于是,高利贷商人本福尔曼先生就一脸惊奇地接待到了这位…… 他有生以来所遇到的最年幼、也是最穷、最丑的客户。 其实,阿尔上辈子不知道是怎么开了挂,随着年纪的增长,居然越长越好看起来。 要知道他后来混迹的圈子里有着数不清的俊男美女,可哪怕是在最星光璀璨的场合,他即使低调地站角落里也从不让人忽视。 不过,他自己大概没感觉。 主要是因为他小时候太丑,还丑得极有特色,导致后来奇迹般长好看了,都有一种不怎么真实的感觉。 现在嘛…… 先天早产、后天营养不良,还有这几天的忍饥挨饿,都导致人的状态糟糕到了极点。 至于说具体糟糕到什么样子…… 见过换毛期的小狗崽子吗? 胎毛刚褪,新毛没长全,身上毛色深深浅浅,薄薄厚厚,运气不好,还得秃几块,有毛的时候明明是笑容灿烂的圆脸,这会儿换毛,那就是一张苦大仇深的猴脸! 阿尔现在就和换毛的小狗崽子没什么区别,一头黑卷发又枯又乱,就像是柴草堆,偶尔还有几撮支支愣愣地朝天戳着,面黄肌瘦,头大身子小,走起路企鹅一样摇晃,总有一种随时要倒下的感觉,小鼻子倒是很尖,绿眼睛也很圆,但前者看着有点儿像卡通动画片中反派角色,后者可能是饿的,像鬼火一样透着幽幽的光。 除此以外,他穿着打扮也十分乞丐风。 裤子膝盖处磨出了洞,打了很多补丁的大外套明显是大人不要的,根本不合身,宽宽的袖子卷了好多折,袜子不成对,还都是又松又破,甚至连鞋,鞋头处明显都磨烂,隐约能看到里面黑乎乎的脚趾头。 但尽管如此。 站在福尔曼先生面前,这孩子身上却有着一种成人都不具备的不卑不亢态度。 要知道,这年头的人还很朴实,也没什么文化,根本分不清借贷和借钱的区别。 他们不知道后者才是要讲人情的,而前者只不过是一种你情我愿的商业关系,所以,哪怕明知道自己借了钱,以后还要付利息,并不亏钱债主什么,可每次跑来借贷,也时常表现得像是在求人借钱,一副很难为情的羞愧样子,说话结结巴巴、吞吞吐吐,一句话含在嘴里嘟嘟囔囔转了七八圈就是不能干脆地说出来,耐着性子听半天,根本不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可阿尔就不一样了。 看似稚嫩的身体里有着身经百战的成熟灵魂,他神色自如地摆出坦率的态度,一上来就很有礼貌地来了个自我介绍。 因为知道福尔曼先生是红头发的爱尔兰移民,他就又故意用爱尔兰口音说话,大概地说了说自己叫什么名字,住在哪,今年多少岁,家里几口人,等简单介绍清楚后,话锋一转就到了最重要的方面:“我听说能从您这里借到钱,我想借五十块,利息您可以给我按最高的算,期限一年。” 在这个过程中,他连一个磕绊都没打,每一句话都说得四平八稳;态度也很从容,既不为自己的贫穷而自卑畏缩,也没什么愤世嫉俗,或者苦闷悲伤的负面情绪,平平静静就把该说的事情都说得明明白白了。 本福尔曼先生真没见过这样借钱的,瞠视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直到阿尔察觉到不对,诧异地抬起头,用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绿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仿佛是在问:“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啦! 本福尔曼先生几乎想大喊。 你真的只有十三岁,而不是三十岁吗? 哪怕是个成年人跑来借钱,能表现的也不会比现在的你更好了! 但话到嘴边,他又停住了。 同时,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在了这孩子脚上那双破烂的鞋子上,突然就冒出来一句:“你刚说你打哪来的?” 阿尔不太明白这个问题和自己说的要借钱有什么关系。 但考虑到对方未来的债主身份,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罗德街[注]。” “怎么过来的?” “走过来的。” “可那边离这边足足有二十公里啊!” “所以我走了六个多小时。” “……不累吗?” “有一点儿,但如果能借到钱的话就不累。” “可这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你家没大人了吗?就让你这么一个,这么一个……” 本福尔曼先生既震惊又感到难以理解,忍不住地追问着。 如果是别人这么追根究底地问个不停,哪怕表面上不会流露什么,阿尔心里多少会有点儿恼。 但由于上辈子的那段病友情,他清楚地知道本福尔曼没有恶意,便不计较地又把之前对面包店店员说的那一套重复了一遍。 这回说得就是正常版本了。 因为面包店的店员是底层小市民,喜好上难免偏爱一些夸张戏剧化的东西,想要唤起对方的同情心,只能那么说。 但本福尔曼先生就不一样了,太夸张戏剧反而让人觉得像假话。 所以,他就没有那么多煽情、招人掉眼泪的形容了,只是平平淡淡地交代几句,父亲累死了,母亲大着肚子什么都做不了,弟弟妹妹还小,自己必须站出来养家糊口…… 这不是阿尔天生狡猾,实在是上辈子的摸爬滚打早早教会了他同人打交道的种种小技巧。 更何况,他虽然知道怎么说话更让人满意,但也守着自己的底线,比如,同一件事虽然有不同的说法,可归根到底都是真的,并没有撒谎骗人。 可仅仅是这样,福尔曼先生就听得呆住了。 “可怜的孩子。”他难过地喃喃说。 阿尔笑了笑,没放在心上,也没觉得自己多可怜。 可他越是这样,越让人替他难过,明明还那么小,骨头都没长结实呢,就要背起一个分分钟就能把他压趴下的家……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做针线活,本来不打算干涉丈夫工作的福尔曼夫人难得地插嘴了。 那是个很爽利的女人,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重重地推了丈夫一下,嚷嚷说:“你这个吝啬鬼!还废什么话啊,这孩子就借五十块而已,快给他!随便街上哪个臭要饭的找你讨钱,你不是都会乱发善心地塞个几块给人家吗?现在一个可怜孩子找你借钱,你还瞎磨蹭个什么劲儿!” “我,我也没说不借啊。” 本福尔曼先生一边争辩着,一边掏钱:“你们女人真是最最会胡搅蛮缠了,我前几天借钱给人做生意,你骂我假大方,现在我还没说什么呢,又指责我吝啬了……” 那是一回事吗? 福尔曼夫人气得狠命锤他! 本福尔曼先生就摆出任打任骂的老实样子,也不还手。 等两夫妻小小地闹了一轮。 这位好心的先生才笑呵呵地走过去。 他弯下腰,把一百块塞到阿尔小小的手掌心里,用哄孩子的口气说:“喏,拿去吧!这钱现在是你的了,想什么时候还都行。” 第4章 阿尔:一百块也是可以装逼哒 福尔曼先生居住的地方距离贫民区实在有点儿远。 可阿尔一来考虑安全问题,二来也舍不得花钱,自然还是一路走回去。 等他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 可迎接他的却是母亲的满腔愤怒。 “你跑去哪玩了?你这天杀的!”西尔维夫人气势汹汹地大声质问。 她像看仇人一样,愤然地瞪视着这个莫名其妙跑出去,还跑得不见踪影的大儿子,咬牙切齿地嚷嚷着:“你个该死的讨债鬼啊!我生你有什么用呢?你爸爸在坟墓里尸骨未寒,弟弟妹妹没人照顾,房东找上门来让我们滚蛋,家里一个顶事的男人没有,我挺着大肚子还得出门去苦苦哀求他宽限宽限!你倒好啊,你倒好啊!还有闲心跑出去疯玩!既然有你没你都一样,当初在船上生你时,我就应该直接提了你的脚扔到大海里喂鲨鱼,也省得现在生气了!” 这时候,阿尔的弟弟妹妹约翰和玛丽全瑟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满脸惊惧地望着这一幕。 其中,约翰六岁,玛丽四岁,都不算是特别明白事的年龄,所以,他们压根搞不明白一夜之间家里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更不明白好端端的,母亲为什么要表情那么可怕地责骂大哥。 然而,作为被责骂的对象,阿尔却并不怎么难过,或者说他对这种事早麻木了。 哪怕上辈子已经渐渐熬出头,可早年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被骂被欺负都是常事,而且,那些骂他、欺负他的人可不像是西尔维夫人这样纯发泄的不讲理乱骂,反而时常是带着恶意的。 那种恶意有时候甚至来得没头没脑,像小孩子一步一步地追着蚂蚁踩;像有人闲得无聊,不顾猫咪的惨嚎,狠劲去拽猫尾巴;像明知道你已经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却要用力把你推下去,看你尖叫着摔得粉身碎骨,却只觉得有趣地拍掌哈哈大笑。 和这些比起来…… 西尔维夫人看似尖酸刻薄,其实并没带来什么实质伤害的话语,又算什么呢? 于是,阿尔对此抱有一种奇迹般的包容和理解。 他没有急赤白脸地去开口反驳、辩解,反而耐着性子等母亲把话说完,还将那些伤人言语中隐含的恐惧、惊慌、愤怒、担忧、绝望和悲伤等种种负面情绪全都照单全收。 这么一来。 西尔维夫人骂着骂着反而快骂不下去了。 毕竟,两个人起冲突,总要你来我往的才行。 如果始终是一个人单方面唱独角戏,哪怕是占上风,这人也会渐渐唱不下去。 更何况,西尔维夫人也知道,懂事的长子从来不是贪玩的性子。 从头到尾的指责都是一场迁怒,是成年人遭遇生活磨难、无力应对时的软弱表现,因为没办法解决真正的问题,就欺软怕硬地把怒火宣泄在年幼且无法反抗的子女身上。 可发泄是发泄。 有些事总归是骗不了心的。 所以,面对大儿子始终平静的表情,西尔维夫人的声音就越来越小,最后,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阿尔这才走到屋子里的那个瘸了一条腿、摇摇晃晃的小破餐桌前,默默地从那件并不合身、还打了好多补丁、简直就像个麻袋的大外套里,抓出了一把钞票。 “上帝啊!” 西尔维夫人的脸上浮现处惊骇乃至恐怖的神色。 她猛地转身,快步跑向大门,先确定门是关紧的,又飞快地检查了一遍窗户,还做贼一样不安地四处看了看,仿佛认为阴影、房梁等种种未知的地方还都藏着人一样,最后,才转向大儿子,压着嗓子厉声问:“你哪来的钱,是不是偷的?” 阿尔笑了一下说:“不是。” 西尔维夫人更生气了,而生气中又夹杂着更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惊喜有,无措有,更多的恐惧也有:“那你从哪弄来的?” 阿尔不想提高利贷的事,怕吓到她。 毕竟,如果不是上辈子的经历,谁能想到世界上居然有福尔曼先生这样的奇葩呢? 所以,他故意装出一种男人瞧不起女人时的傲慢样子,很不耐烦地说:“你又不懂,别管了。” 一般男人这么做都很可恨可恼,但他这样的年龄,外加又很瘦小的样子,却无端有了几分小孩装大人的好笑,并不惹人厌。 不过,西尔维夫人现在可顾不得注意这些。 “我什么不懂?我是你妈!”她气得抬手又想打孩子,可手举在半空中却又顿住了,目光死死地盯着桌上的钱,像是盯着一家人的命。 是了! 问出答案又能怎么样呢? 家里都这个样子了,送上门的救命钱难道能狠心扔出去不要吗 可是,西尔维家一直都是极老实本分的好人家,从来不干作奸犯科的事。 西尔维先生哪怕活活累死,一辈子也从没做过一件偷奸耍滑的坏事。 阿尔望着母亲矛盾挣扎的表情,也意识到这么含糊的回答不太好。 可他现在太累太累了,这一天一夜耗费的心力、脑力和体力都是难以计量的,他实在没精力,也没那个心情再编点什么话来了,只能干巴巴地宽慰了一句:“您放心,不是什么来路不正的钱,我没偷也没抢。” 这话一下子解救了西尔维夫人。 她不见得真信了,可好歹有了一层遮羞布,也可以骗骗自己了。 然后,阿尔习惯性地笑了笑,就低头继续往出一把一把地掏零钱。 是的,零钱。 考虑到家里没人见过面值一百那么大金额的钱,而且,在贫民区消费,掏出一百面值的钱来实在夸张,以及还有想好好震撼下自己没见识的亲妈,像之前设想的那样,把多多的真金白银摆给她看……真金白银现在肯定很难有,但零碎的钞票却可以有,这样才能避免耗子药的问题再次出现…… 所以,在回来的路上,阿尔特意把钱全给兑开了。 当时,借钱的时候,他只想借五十块应急。 但好心的病友可怜他,直接翻倍地给了他一张面值一百的钞票。 这样自然更好。 一百的钞票乍看只有一张,可如果兑换成一元、两元、乃至几分的零钱,那就是很大一堆了! 于是,阿尔现在可以尽情装逼了。 他不停地往出掏钱,还是出于安全的考虑,这些零钱被藏得到处都是,于是,里衣,袖子、裤子、鞋子……仿佛身体里装了一个聚宝盆。 但这可笑的一幕却果然把西尔维夫人震住了。 要知道,这年头底层民众工资普遍偏低,比如,之前拼命苦干的西尔维先生,因为从事的是没技术含量的体力劳动,周薪高的时候,也仅仅只在三四十元左右徘徊,而这些钱往往还是看不到实物的,因为刚发下来立刻就得拿去还各种欠债,什么房租、水电、杂货铺的账单……所以,最后能落在手中的现钱,最最多的时候,可能也就十来块了。 现在…… 沉默笼罩了整间屋子。 西尔维夫人神色呆滞地望着这极为不真实的一幕。 甚至连约翰和玛丽两个小孩子也不由自主地迈着小短腿围了过来,咬着手指,流着口水,满是惊讶地看着自家能变出钱来的神奇大哥。 不过,毕竟只有一百块,阿尔很快就停下了这种傻乎乎的行为。 但在他身前,一堆(零)钱已经摆了一桌子。 对有钱人来说,这绝对是很可笑的一幕。 但对穷人如西尔维家来说,看到一堆零钱的冲击力可能不下于看到一大摞百元大钞。 阿尔表情还是很平静地把钱分成两堆。 他分别指着两小堆钱安排说:“妈妈,这里有一百元……这八十块给我,我要拿去当本金再去赚点儿钱。然后是这二十块,你拿着用,先把咱们的房租和取暖费提前交了,剩下的钱再买点儿吃的和穿的,不用省着,我以后还能赚到更多的钱。” 西尔维夫人惊疑不定地注视着这孩子,目光极度陌生,像是从没见过他一样。 阿尔有心想表现一下儿子对母亲的爱,来安西尔维夫人的心。 可他想来想去,实在装不来小孩子,便只能朝她安抚地笑了笑:“反正有我在,不会让你们挨饿受冻的。妈妈,别怕,以后爸爸不在了,你们还有我。” 西尔维夫人久久地凝视着这个孩子,一动不动。 许久,她才点了点头,沉默地走到餐桌前去拿那二十块钱。 解决了钱的事,阿尔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疲惫地打了几个哈欠,徒步走几十公里,大脑不停地运转,死撑着一口气去借钱,尽管理智和成熟的灵魂可能都不觉得这是多么苦、多么难的事情,但十三岁脆弱的身体却已经发出了不满的抗议,闹着要他尽快去休息了。 “我想睡一会儿,妈妈。” 他睡眼朦胧地嘟嘟囔囔着:“我好困……好困啊。” 然后,他像个笨拙小鸭子一样摇摇晃晃地爬上了床,连鞋和袜子都顾不得脱,更别提什么洗漱了,直接就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如果不是小身体还有呼吸起伏,简直像是死了一样。 可西尔维夫人知道,这是极度疲劳后的表现。 以前工作拼命的西尔维先生也经常是这样的状态。 昔日的丈夫和现在的长子……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身影在这一刻仿佛重叠了。 西尔维夫人一阵心酸。 小女儿玛丽一向敏锐,这时候也许是察觉到家中紧张气氛的稍许缓和。 她鼓起勇气,怯怯地喊了一声:“妈妈,我饿了。” 西尔维夫人看了她一眼,却没像之前那样易怒地生气,只是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大声说话:“乖,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拿吃的,别吵到你大哥,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像当初服侍丈夫西尔维先生那样,轻轻帮儿子把鞋脱掉,又把被子盖好,还拿了热毛巾来帮他擦拭身体来缓解疲劳。 小儿子约翰和小女儿玛丽茫然地看着。 他们搞不明白母亲的情绪为什么会这么反复无常。 西尔维夫人也不会解释什么。 她撑着腰,勉强帮儿子收拾妥当,又忍不住站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 丈夫死了本是天塌一样的大事。 可做梦都没想到,十三岁的儿子却站出来,用稚嫩的肩膀重新把天给撑了起来。 “以后……我们真的还有以后吗?” 她静静注视着十三岁大儿子比同龄人瘦小得多的身子,还有脸上那种即使睡着后都紧皱的眉头和难以遮掩的憔悴神色,突然捂着嘴,强忍着不去发出声音,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第5章 售票员:你怕不是个精怪变的! 在没人吵闹、舒舒服服地睡了长长一觉后,阿尔终于醒了。 刚睁眼的时候,他脸上还带着一种迷迷糊糊的神色,有点儿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在心里喃喃对自己说:“原来不是梦,我真回到十三岁的时候了……” 然后,他彻底清醒。 伴随着知觉和感官的回归,贫民区那种“由于地下水道多年无人维修,排水不畅,再加上多人拥挤杂居,各种气味混合交杂”的恶心难闻却无比熟悉的气息又一次扑面而来,可尽管如此,被冷落了很久的肚子却根本不在乎,立刻迫不及待地彰显起自己的存在感,咕咕地叫了起来。 正当他想要起身找吃的时,西尔维夫人带着他的弟弟妹妹们出现了。 那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怯生生地躲在母亲的身后,咬着小手指,探着小脑袋,呆呆地望着这个突然变得有些陌生的大哥。 而西尔维夫人的表情则显得有些别扭和尴尬。 “我刚刚去买了几块长面包……”她语气干巴巴的,似乎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对待这个儿子了。 “太好了。”阿尔假装没看出母亲的不自在。 他摸摸肚子,回忆了自己曾经十三岁的样子,可记忆太模糊了,只好拿出最最温和的态度客客气气地说:“我快饿死了,请给我来一份,谢谢。” 请?谢谢? 我儿子居然装模做样地同我说什么请、谢谢?像个混账有钱老爷一样! 西尔维夫人这一刻又想瞪眼睛骂人了。 可她刚张口,又刹住。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以旧有的狭隘观念而言,母亲对自己的未成年儿子是有一定管理权。 所以,她往往没必要好声好气说话,更不会特意去讲究怎么维护一个孩子的自尊心,正常相处模式就是生气了打一巴掌,不高兴了骂几句,反正打不坏骂不疼,哪怕孩子委屈得哇哇哭也不怕,难道当儿子的还要记亲妈的仇不成? 可现在,情况却有些复杂了。 从血缘上来讲,阿尔确实是她可以随便打骂的儿子; 可从家庭地位上来说,阿尔已经取代了父亲,正式代替去世的西尔维先生接过养家糊口的大业,那么,他理应享受西尔维先生在世时拥有的权利,也就是一家之主的特殊待遇和家人的尊敬。 这样一来…… 西尔维夫人简单粗暴的思维方式似乎就不适宜了。 如果能多给她一点儿时间,潜移默化地改变还好。 可一夜之间,身份上的转变就瞬间成型了,这速度简直比隔壁那个十秒男还快,她对此毫无准备,以至于无所适从。 简单再举个例子来说,阿尔吃东西有个不好的习惯。 他以前既怕被人抢,也怕自己吃得慢一点儿,那些有限供应的食物就没了。所以,往往是上一口还没咽下去,下一口已经着急地塞进了嘴里,最后总搞得两腮鼓鼓囊囊的,十分引人发噱。 可这也就算了,顶多被笑话一下,也没什么。 但为了多吃干粮,他还小心机地不去喝水,生怕自己把自己灌了个水饱,吃不下更多的干粮吃了亏。 于是,不管吃什么,他都能吃吃吃,一直把自己噎得翻白眼。 这个童年的不良习惯后来始终伴随他,后来条件好了,也只是在不饿的时候,稍微能自我克制些许,可一旦饿了就会立刻原形毕露。 比如现在…… 阿尔坐在餐桌前犯了老毛病。 他一边特别凶狠地咬面包,一边又开始翻白眼…… 西尔维夫人舍不得花钱,自然买的是那种最便宜的硬面包,什么鸡蛋黄油奶油的……肯定是都没有的,又干又硬,口感也不好,吃一口都要嚼半天才能咽下去。 所以,她看着大儿子那个吃法,就特别怕他一个不注意被面包塞住喉咙,活活噎死。 如果是过去的母子关系,一向不走温柔路线的西尔维夫人肯定早早就一巴掌拍过去,刻薄尖刻地奚落他上辈子铁定是个不要脸的小要饭的、饿死鬼,几辈子没见过吃的,以至于现在才生出了这么一副丢人现眼的没出息样子。 然后,她可能还要气势汹汹地冲过去,亲自动手,硬掰开那张小嘴,提着水壶,恶狠狠地给他灌水。 但现在…… 西尔维夫人却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她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脑袋里两种不同的念头开始不断地打起了架:“这是我儿子,我想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不行啊,他现在已经当家作主了,我怎么能插手一家之主的事呢?” 这么纠结来纠结去…… 等自家儿子都吃完了,她也没能想出个结果。 阿尔全程没注意到母亲复杂的情绪。 哪怕他小小身体中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可一来,他脑子里现在想的全都是以后怎么把日子过好,把这个家撑下去;二来,上辈子一直孤身一人的缘故,他虽然学到了很多远超旁人的见识,也学了不少同人说话的技巧,可偏偏不知道怎么和家人相处了。 所以,等他吃饱喝足,又跑去快速地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二话不说地决定抓紧时间出门赚钱了。 在这个过程中,他完全忽略了站在一旁的母亲,还有眼巴巴看着他的弟弟妹妹们。 或者说,哪怕是注意到了。 他可能暂时也想不出怎么和他们交流,毕竟,虽然身体没变,可身体中的灵魂和这些家人却有着足足十多年所带来的距离和陌生感。 不过,他不交流也不会被埋怨。 这年代都是这样,底层赚钱养家的男人往往沉默寡言(全是累的),用粗鲁点儿的话来说:“老子赚钱已经他妈的很辛苦了,哪有闲工夫和你们谈感情。” 总之,家里就这么沉默着,直到出门的那一刻。 他才想起回头交代一声:“多买点儿吃的用的,别太节省,我还会赚到更多钱的,妈妈。” 西尔维夫人不吭声地点了点头。 她用手撑着已经开始显怀的肚子,安静地站在门口,目送着这孩子走出门,在门前那段没人修没人管的泥地里,摇摇晃晃、深一脚浅一脚,无比坚定、目标明确地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 这时代还没什么网络,但娱乐业依旧很兴旺。 人类大概是最讲究精神享受的动物了,哪怕下顿饭都还找不到地方吃呢,可若是旁边有人唱歌、讲故事搞得特别精彩,也会愿意驻足看一看听一听。 阿尔对此乐见其成。 因为上辈子他就机缘巧合地一头扎进了娱乐行业,之后是那种从底层小工一步一步往上爬。 也因此,这个行业大大小小、上上下下、各种门道,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尽管他始终自卑地认为自己天赋平平,可如果一个人能在一行业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浸淫十多个年头,那么,不管是谁,其实都能被称上一声专家! 当然了。 阿尔这个专家的起\点太低,基础太差,最后哪怕稍稍熬出头,也不算是什么登峰造极的顶尖大人物,仅仅是相对他所处阶层而言,算是有出息的类型。简单举例来说,在重回十三岁前,曾经是个半文盲的他,甚至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本剧作,用了十多个月的时间排练,马上就要被搬上大舞台了…… 对很多人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成就,有钱的话,分分钟就排场戏上舞台。 可对一个早年辍学,身无长物,一路全靠自己打拼的人来说,绝对是了不起的成果。 只可惜,世事难料。 他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幕。 如今,重回十三岁未尝不是塞翁失马,一切从头开始! 而且,比起当年懵懵懂懂,仿佛哈士奇混进狼群时刻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已经有了上辈子经历的阿尔,心中自然是有一定底气和自信的。 也正是仗着这点儿底气和自信,他果断行动起来,跑到一家剧院的售票处,敲着小窗户:“我要买票。” 这会儿时间还早,没到每日售票的高峰期,正闲着没事低头看报纸的售票员听到声音,便抬起头往外看,结果第一眼没看到人,不禁愣了一下。 “你看哪呢,我在这儿。” 发育不良的阿尔滑稽地踮着脚,用力挥手。 售票员顿时被逗笑了:“小孩儿,你打哪来?你家大人呢?” 阿尔就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你别管我打哪来的,先卖票。” 售票员又笑了,可也没嫌他衣着破烂,不像有钱看戏的样子,只好脾气地问:“好啊,你买什么票?哪个场次的?买几张?要什么座位。” 阿尔心中早规划好了,这时候也不犹豫。 他直接口齿清楚地报了起来:“我要《漂亮先生》那部剧一个月后的预售票,具体哪个场次都可以,要十张最最靠前的票,二十张视野最好的中层票,三十张顶层票。” 售票员吓了一跳。 他不禁夸张地惊呼出声:“上帝!你要这么多票干什么?拿去当饭吃吗?” 阿尔无语了一秒,接着也诚实地告诉他,是准备到时候转手卖掉。 懂了! 票贩子啊! 售票员还是有些愣。 不是没见过票贩子,是实在没见过这么年幼的票贩子。 阿尔见他只知道在那发呆,有些不耐烦起来,踮着脚敲小窗户:“你到底卖不卖?” 售票员这才回过神:“卖是卖,但你有钱吗?” 阿尔便掏出了从福尔曼先生那借来的钱来展示。 售票员十分吃惊,心中非常好奇谁家会给一个孩子这么多钱,但想想,这也不关他的事,所以,只好心情复杂地准备去给他拿票,顺便费劲儿地计算着票钱。 这时候的物价不高,只要不是特别好的座位,戏票也没那么贵。 售票员很快就算出了结果:“前排的座位比较贵要xx元,中层的是xx元,顶层便宜,只要xx元,一共九十三元。你买得多,我给你便宜点儿,给九十块就行了。” “你糊弄鬼呢!”阿尔一点儿都不领情。 他张嘴给砍了一大半下去:“我拿这么多票,你得给我打折,五十块!” “见鬼!五十块,你做白日梦!” 售票员立刻装出一副凶恶的样子:“不想买就滚蛋,别在这儿捣乱。” 但阿尔却根本没被唬住。 上辈子他在剧院里混了好几年,什么售票员一类的活儿也是做过的。他知道,这些售票员在放票给票贩子的时候,在折扣上是有一定决策权的,有时候最低能把折扣打到三、四折,尤其是一些不怎么叫座,票也卖不出去,只求回本的剧,那个票价的水分就更大了。 所以,他咬定价格:“五十块,我只给你五十块。” 售票员显然也是讲价老手,冷笑一声,作势要把小窗户拉上。 阿尔伸手拦了一下。 然后,他恨恨地说:“我爸死了,我妈怀着孩子没办法工作,我还有弟弟妹妹要养,钱是找高利贷借的,就是要赌这最后一把,不成功便去死。” 这番话他其实车轱辘一样说第三次了。 但这次又不一样的语气了,和面包店店员是装可怜,和福尔曼先生是装懂事,这回是装小赌徒了。 售票员果然被这孩子表现出的赌性给震住。 他有些不信,又装出大人吓唬孩子的样子:“小家伙,你扯谎是不是?哪个傻子肯借你这么多钱?我告诉你,撒谎要下地狱,把舌头都生生拔掉的。” 阿尔一双绿眼睛幽幽地瞪他。 售票员莫名有了一种欺负小孩子的感觉,很是心虚:“行吧,行吧,我卖给你。但五十五块,真的不能更低了。” 只是多了五块。 阿尔盘算了一下,决定不和他计较,就点了点头。 售票员低头一边拿票,一边收钱,心中还为这孩子的表现而暗自咋舌。 不过,可能是看阿尔衣衫褴褛又瘦弱的样子实在可怜,他没忍住地多了一句嘴,很委婉地提醒着说:“小孩,我不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但要是真的……那个,呃,这个剧吧……你买《漂亮先生》的票,还不如买《卖花女孩》。” 阿尔摇了摇头。 他装出一副固执的样子:“《卖花女孩》的票太贵,我买不起。再说,这事本就是赌一把,要么绝处逢生,要么同归于尽!” 这,这,这特么到底什么孩子啊! 售票员这会儿真是瞠目结舌了,直到他把票递过去的时候,都还有一种特别不真实的感觉。 相反。 阿尔在成功低价拿到票后,就高兴起来,仿佛脖子上勒着的绳索又松了松。 因为这会儿可没人知道,不被看好的《漂亮先生》将会创造出怎样的一出观剧奇迹。 它刚出现的时候,几乎没人看好。 新剧、新题材、采用了不知名演员、据说彩排的时候就很糟糕,后来在外地的一家剧院上演的时候,还被观众砸了鞋子,实在是制作人太想收回点儿成本,不想赔个底朝天,才勉勉强强地继续演下去。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部剧后来竟逆风翻盘、起死回生了。 当时可没有网络购票,观众们只能现场排队买票,于是,剧院大厅排起了整整两条拥挤的长龙,后来,队伍甚至延展到了外面马路上,中间下了大雨也不走,有人干脆淋着雨等,也有打着雨伞,继续坚持排队…… 那个场景壮观得难以想象。 剧迷们的热情堪比火焰,连倾盆大雨都浇不灭。 这一幕给当时在剧院打短工,负责清洁工作的阿尔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他为之目眩神迷,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舞台艺术所能创造出的辉煌魅力。 不过,在重回十三岁后,怎么体验舞台魅力暂时轮不到他了。 对现在的他来说,赚钱才是首要任务,而赚钱的生意,说到本质,无非是低买高卖。 所以,在明知道那部剧的票能卖出高价的时候…… 黄牛真是个好职业啊! 第6章 西尔维夫人:别骗我,我精着呢! 黄牛虽然是一个好职业。 但阿尔也没指望一次暴富。 “咱们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家,但凡做什么事,都还是稳当一点儿才好。” 这是他父亲西尔维先生还在世时,嘴边常念叨的一句话。 这种保守老成的小市民思想早就被牢牢地灌输到了阿尔的小脑袋里,扎根深处,不可动摇。 所以,哪怕重回十三岁,他依然没有好高骛远地虚飘飘起来,还是想凡事谨慎、狡兔三窟、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才行。 也因此,哪怕他手握有九成把握能赚到大钱的戏票(其中一成是怕重生带来变故),心中却依然没有半分懈怠,反而早早有了成算:“卖戏票这事现在算是暂告一个段落,只等演出前卖出去了,但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除了做黄牛,我还得再给自己谋一份正经活儿,为将来的事业打基础。” 当然,说是找活儿干,却也不能太随便。 有了上辈子的阅历,阿尔现在自然不想再去做一些什么送报纸、捡垃圾、刷盘子、扫厕所的事了,倒不是瞧不起这些体力劳动,只是对现在的他来说,做这些事所耗费的精力、时间和所收获的金钱实在不成正比。 考虑到上辈子一直从事娱乐行业。 假如这辈子不打算转行的话,做生肯定不如做熟,趁早混进圈子里,慢慢谋求发展才是正道。 想到这儿,他便把兜里预留的钱拿出来数了数,准备找个人套近乎。 这也是他之前买票时,哪怕明知道这会儿不管什么价格买到票最后都有的赚,却还非要费劲儿讲价,把钱省下一部分的缘故。 ———————— 爱丽丝怀特小姐是一家公司的前台接待员兼私人秘书。 这家公司对外打的招牌是“提供各类演艺演出合作服务”,听起来其实挺含糊,但实际上,他们所负责的工作有点儿类似制片商。 比如,之前剧院售票员曾提及的那部,一直热卖的老牌轻歌剧《卖花女孩》就是这家公司制作出来的。这部剧截止到目前为止,已经连续演了两三年,是这家公司最赚钱的主打剧。 不过,一个公司肯定不能只靠一部剧活着。 所以,除了这部剧以外,公司也会制作一些不会大赚,但绝对有一定市场、不会赔的经典剧目,什么《哈姆雷特》,《特洛伊》一类。 每到演出季,这家公司的老板米尔森先生便会开始忙碌地联系各大剧院,研究全国火车线路图(这时候人们的出行,火车还是主力),商定演出时间、场次、场地、座位数和票价。 然后,他会根据每家剧院给的价格高低,开始调兵遣将,给出价格高的剧院,自然优先得到主打剧《卖花女孩》的演出权,给价格低一点儿的剧院,也能得到稍晚的演出权,或者,搞几部《哈姆雷特》、《特洛伊》这样的剧看看,接着,就是派手底下的明星们各自率领一个演出团出发,去雄赳赳气昂昂地横扫全国各大城市剧院了。 听起来是简单的工作,但实际上做起来非常繁琐。 首先,要不停地同各种各样的人去打交道,协调演出团中演员之间的竞争关系,协调各地剧院的关系,要讨价还价;其次,有宣传方面的问题,海报广告就不说了,还得请业内知名人士来写剧评;最后,还要提前制订出相关的预算资金表,所有一切都要求必须面面俱到,一个考虑得不到位,出现多花的钱数,那么,等演出季结束的时候,大家可能要面临赔本的风险。 为了处理这些事务,老板米尔森先生在一家小剧院的二楼租了间不大的小屋子,作为办公场所。 但实际上,常年驻扎在办公室,正常上下班的人,除了老板就只有爱丽丝一个人。 只有两个人,到了演出季的忙碌就可想而知了。 爱丽丝每年都忙得团团转,坐在办公室中,不停地接打电话,同时,还要一心多用地帮老板米尔森先生写一堆要寄出去的信和邀请函,以及演出合同,寄之前未免出错,可能还需要她耐心地检查一遍…… 整整一天,从早忙到晚,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于是,她终于忍不住对老板说:“米尔森先生,我能和您谈谈吗?” 米尔森先生就抬起了头。 他长得不算丑,五官端正,站起来的个子也挺高,只是年纪不大的时候就秃了顶,还戴了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整体看起来就有些显老,但他对此并不介意,很是乐观,认为自己这个形象会给人成熟稳重的印象,出门反而能更好地同人谈生意。 这位老板其实为人不算刻薄,也不像一般有钱老板那样喜欢欺压员工,没事找事。 但在他身上依然不免有一些资本家老板剥削员工的通性,所以,一看到爱丽丝的表情就隐隐猜到了她的目的,却还佯装不知地开口:“当然可以。” 爱丽丝便满怀期盼地说:“办公室只有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再招个人帮忙吧。” 米尔森先生就敷衍地答应:“好啊,好啊,等忙过演出季就招。” 爱丽丝顿时绝望。 因为等忙过演出季,公司立刻会重新变回闲散衙门,一天到晚除了喝茶嗑瓜子p事没有,米尔森先生肯定又会说:“现在这么闲还招什么人?招了白花钱养着吗?等忙的时候再招吧。” 于是,一年拖一年。 办公室还是只有老板和爱丽丝两人。 阿尔想要套近乎的人就是爱丽丝。 上辈子在附近捡垃圾、扫大街的时候,他曾帮对方跑过腿,买东西、去邮局寄包裹、给一些人传口信等等,偶尔能赚个几毛几块的零钱,所以,他知道爱丽丝的为人,也知道她在工作上的苦恼,但那会儿实在太蠢,根本不知道争取什么机会,一天到晚只知道卖傻力气。 现在嘛。 他拎着买好的小蛋糕跑去兴冲冲地自荐了:“怀特小姐,听说您想招人帮忙,你看我怎么样?” 爱丽丝对这个“听说”不怎么惊讶,因为这事已经和米尔森先生提过好多次,每年都提,剧院这边很多人都知道,只是没用。 但凡老板才不会考虑员工的辛苦,反而总会有一种“既然你一个人就能把事情做完,我为什么要多花钱再找一个?那不是资源浪费吗”的恶劣想法。 当然了,哪怕老板是这样想。 爱丽丝内心深处依然还是想找个人帮忙的。 可眼前这个自荐的…… 她哪怕累得厉害,也忍不住想笑:“我们不招童工。” “弟弟给姐姐帮忙,姐姐看着给些零花钱,怎么能叫童工呢?” 阿尔对这些门道清清楚楚,随口说出一个解决方法,还上杆子又套了近乎。 爱丽丝不由得一怔。 她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早熟且机灵的男孩,竟隐隐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其实说到底,那些工作有什么技术含量呢? 只不过是事情太多,千头万绪,才忙不过来的。 可若是招这么一个人,虽大事帮不上什么忙,但一些打下手的繁琐杂事就可以一股脑地全扔给他去做了,即使不会,即使做得慢点儿,可只要能帮自己分担就成;而且,这么一个小孩子,给的钱想来也不用太多,老板那边也好交待。 再者,招新人还有一个隐藏的问题。 若是招的人老实还好,若人不安分,将来做熟了,难免和自己产生竞争关系,甚至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可若是一开始就招这么一个孩子,那根本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这么一想,这事还真行。 只是这孩子的底细还得问一问。 于是,她就好声好气地询问起来:“你多大了?怎么好端端跑来找活儿干?不去上学吗?” 阿尔小大人一样地叹了口气,只得又把爸爸死了,母亲怀着孩子,弟弟妹妹要养等事说了一遍。 女人本来就比男人容易心软。 爱丽丝看着他那副营养不良的瘦弱样子,立刻就有了同情和怜悯的心思。 她没收这孩子送的小蛋糕,让他带回家自己吃,还耐心告诉他:“你说这事我得去问问,成不成的不一定。你明天过来一趟,到时候我告诉你结果。” 阿尔便装出绝处逢生的开心样子,十分感恩戴德地连连道谢,还不停地说爱丽丝姐姐人美心善,硬把小蛋糕塞给她,然后,拖着有些大的破烂鞋子欢快地哒哒哒跑远了。 小男孩这样的可爱表现让爱丽丝的心软成了一团棉花。 想到这孩子的家境,她就在心里悄悄盘算:“若是老板不愿意,大不了我花个几块,雇他做点儿小事。” 至此,重生回来的阿尔,赚钱的门路有了,工作的门路也有了。 真是顺心如意,完美无缺。 只是…… 西尔维夫人又快疯了。 儿子拿了八十块巨款信心满满地出门,说是要赚钱。 可回来时,身上居然只剩一堆不值钱的纸片子(戏票)。 啊啊啊! 天杀的败家子! 天杀的纸片子! 天杀的这个家! 全都是天杀的! 天杀的没有一件事是顺心如意的! 西尔维夫人心里已经非常之气愤了,恨不得立刻拧着这死孩子的耳朵好好教训一番,可碍于对方现在“一家之主”的身份,才竭力将自己控制住了,只是语气难免生硬:“你,你就是这么赚钱的吗?靠那堆纸片子?” “对,靠这堆纸片子。”阿尔没听出母亲的不满。 他此时不用对人说好话、装可怜了,将眉毛斜斜一挑,挑得十分得意洋洋,满脸笑意,像是攒了一山洞榛子准备过冬的大松鼠,晃晃尾巴,喜气洋洋:“花了五十五块,真是值了!” 天老爷啊! 五十五块呢。 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天杀的败家子! 整天一毛一分都要斤斤计较的西尔维夫人快窒息了。 她实在受不了这个刺激,就抚着心脏,一脸心疼地问:“能退回去吗?我们把这玩意儿退回去,再把钱拿回来。” 阿尔莫名其妙极了:“退回去?为什么?我还指着它们赚大钱呢。” 西尔维夫人根本不信。 她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脸上浮现出家庭妇女逛菜市场时的那种小精明,咬牙切齿地嚷道:“指望它们?你想什么大美事呢?赚大钱?我看你不如指望天上掉黄金。你个大傻子!大傻子,一定是被人骗了!” 第7章 爱丽丝小姐:这钱花得太值了! 如果能纵览一个人的全部生命历程。 我们会发现,没有什么行为是孤立存在的,它的成型往往来源于童年和成长过程所遭受到的教育和周边环境的影响。 西尔维夫人出生在西西里岛一个贫困的小渔村里,从小家庭环境就异常保守,因为穷,没受过什么教育,在家听父母的话,等到十五六岁嫁了人,就嫁夫随夫地过日子。 这样的生活环境,一方面使得她头脑简单,短视愚昧、不求上进,还习惯性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寄托于别人身上;另一方面又让她在一天天重复、乏味、无聊的家长里短和锱铢必较过日子中,精明地总结出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套傻瓜式过日子模式,并且拒绝接受任何改变。 这里可以简单举一个非常明显,但充分能说明她部分性格的例子: 在跟着丈夫移民到这个国家,生活了十多年后,她依然连英语都说得不是很利落,一着急还是满嘴的西西里方言。 由此可知,这是一个从骨子里就拒绝接受任何新鲜事物的人。 她必然是没办法理解儿子口中所谓“低买高卖”的生意经的。 因此,不管大儿子怎么耐心解释。 她始终顽固地认为,这不可能,你一定被骗了。 再或者就是,你这是在走偏门,不是正经好人家该做的事。 阿尔干脆不解释了。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从兜里掏出一包几分钱那种便宜的甘草糖,拿去给弟弟妹妹们解解馋,一边语气渐渐强硬地提醒:“妈妈,你该去做饭了。约翰、玛丽,还有我都饿了。” 西尔维夫人愣了一下,还想说点儿什么。 阿尔便抬起头,逼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以后会像爸爸一样,每周都带钱回来家用。至于其它的事情,不用理,都让我来做。从此,您既不用担心钱,也不用费心去管旁的什么闲事,只要照顾好自己和这个家就行了。” 西尔维夫人懵了,不敢置信地望着儿子。 但阿尔没什么表情,平静且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她。 西尔维夫人就慢慢退却了。 儿子这一刻展现出的成年男人姿态,让她突然有一种面对父亲和丈夫的无措感。 而在面对父亲和丈夫的时候…… 她一向又是最没什么发言权的。 于是,她选择顺服地听从了儿子的指示,默默走进厨房开始做饭。 这事至此被神奇地按下了暂停键。 在阿尔顺利卖光戏票,把钱赚回来之前,应该是没下文了。 只是,他和母亲简短争执的一幕,却被弟弟约翰和妹妹玛丽看在了眼里。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流露出了很惊奇的神色,他们现在可能还什么都不懂,但已经从这种对峙中,隐隐意识到这个家庭的主导控制权正在发生着一种微妙的转变。 阿尔对此并不是有意。 他无意争夺这个家庭的主导控制权,也不想装什么权威,更愿意去体谅母亲的无知,理解她内心的种种苦楚。 但作为一名灵魂已经成年状态的男人。 他实在不想像个小孩子一样天天被妈妈管东管西地干涉自由,但凡做了什么不值一提,可在她眼中算是出格的事,就要费劲儿地解释来解释去,这实在太难受了。 如果能解释得通也还好。 可偏偏一些事是没办法解释的。 “承担起一个家可真不容易啊。” 阿尔不禁在心里静静地琢磨:“不仅要拿钱养活大家,还要学会不受干扰、独断专行,并且,不能流露出一点儿动摇人心的软弱,时刻装出镇定自若、大局在握的样子才行。” 这样一想,便觉得不仅身体累,心理上也更累了。 但看看弟弟妹妹吃糖时露出的傻乎乎笑容,他又觉得没什么了。 第二天,阿尔起了一个大早,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今天的计划是去找爱丽丝小姐报道,将那份计划好的工作彻底拿到手。然后,再在剧院附近转悠一下,多搜集一些信息和情报,一来,为之后的黄牛事业打个基础;二来,研究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机遇。 西尔维夫人这次没拖后腿。 她知道儿子出门,是要找一个什么固定工作,这就属于她能理解的事了。 于是,她不顾自己还怀着孩子的不适和难受,也早早起来,不嫌麻烦地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饭,还不闲着地用抹布帮儿子把那双破鞋尽可能地擦干净,又拿出针线来把他的衣服也缝缝补补…… 等出门前,阿尔便伸出双臂轻轻地搂了她一下,又一次安慰说:“放心,妈妈。” 可西尔维夫人就又忍不住唠叨起来:“你好好的,多做本本分分的正事,歪门邪道的路子千万不能碰……” 什么气氛都没了! 阿尔实在哭笑不得。 好在这次也确实算本分的正事。 米尔森先生虽然有着资本家的劣根性,但并不是特别吝啬的人,假如付出少少的钱就能解决生活中的一些麻烦,那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爱丽丝小姐成功说服了米尔森先生,雇佣了这么一位年幼的员工。 当然,对外是不能提雇佣的,只说这是爱丽丝小姐亲戚家的孩子,一时忙不过来,叫过来跑腿帮忙的。 “一周十块钱。”爱丽丝小姐说。 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做得好有奖金。” 阿尔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并且,在被录用的当天,他就跟着一起忙碌起来。 起初,爱丽丝担心这孩子什么都不会,还得慢慢教导。 但很快,她就一点儿也不担心了。 阿尔总能把所有交到自己手里的事情做得又快又好。 最最重要的是,他细心、勤快,还懂得思考。 这时候受限于教育普及度不够,资讯上也不怎么发达,很多人做事都只是“别人说一就只做一”。 比如,有一次,爱丽丝要阿尔去寄一封信。 一开始没注意,等寄的时候才发现,地址那里写得有些模糊了。 若是换做别的人,肯定是不寄了,还要跑过来,大惊小怪地嚷一声“爱丽丝小姐,不行啊,地址写得不清楚,没办法寄走,这可怎么办”。 然后,本来就已经忙碌得四脚朝天的爱丽丝就不得不放下手边正干着的工作,没好气地拿过通讯录,重新翻出地址,写好,再让对方寄走。 但阿尔的做法是,自己去找地址,写好,寄走。 是不是听起来很简单? 仅仅是省了爱丽丝那边一个步骤?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活儿,很多人却死活想不到。 绝大多数人都更习惯将解决问题的事推给别人,遇到一点儿小困难,就要把明明做到一半的事停下来,等着别人来处理。 所以,当阿尔一表现出“我可以完成你交给我的每件事,不会让你操任何心”的棒棒哒特质…… 爱丽丝小姐几乎快要爱死这孩子了。 若是成年人,兴许还要担心一下对方将来会不会抢自己的差事。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那就只剩下终于从繁琐杂务地狱中解脱的喜悦了。 所以,哪怕他现在丑得像换毛小狗崽;哪怕他瘦的皮包骨,绿眼睛,鼻子尖尖看起来像动画片里的坏蛋小女巫…… 在爱丽丝的心中,也是天使般可爱贴心。 “这是上帝送我的新年礼物吗?!” 她美滋滋地想:“一周十块钱,这钱花得真是再值不过了。” 于是,阿尔到手的这份新工作自然就更加十拿九稳,无人能动摇了。 他像父亲当初那样生活规律起来,每天早出晚归,勤勤恳恳的工作,然后,再把每周赚到的钱拿给母亲充当家用。 西尔维夫人头脑简单,一向只顾眼前。 在每周有了稳定的十块收入后,她就把之前五十五块的事给抛到脑后,全当没发生过,掩耳盗铃地继续过着和以前一样的日子。 眨眼间,距离西尔维先生离世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可他抛下的那一堆孤儿寡母居然还好端端地活着,没有孤苦伶仃,绝望无助;没有无依无靠,以泪洗面;没有凄凄惨惨,被逼上街讨饭……反而奇迹般越过越好起来?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一时间,整条街的街坊邻里都不禁为之啧啧称奇。 对此,真正的功臣阿尔没觉得多骄傲。 在他看来,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时候,随着那部《漂亮先生》的剧的名气越来越大,他趁着预售时,提前买好、牢牢攒在手中的票,终于也到时间可以拿去卖了。 第8章 米尔森先生: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上班的时候,爱丽丝注意到,阿尔很高兴。 这很奇怪。 当然,并不是说他就不能高兴了。 上帝既然赋予了人微笑的能力,那么,世界上哪怕最渺小、最卑贱的人也是有资格笑一笑的。 只是,这孩子一向心思很重,再加上家庭的重担总是沉沉地压在那骨瘦如柴的小肩膀上。 所以,日常相处,哪怕是笑,也是双眉紧锁的同时,才宛如昙花一现,可遇不可求地勾起唇角轻轻一笑,而接下来的表情就会立刻回复到小大人般成熟稳重的刻板样子了。 但这一次不太一样。 他的喜悦有些像是突然陷入热恋中的少女,哪怕自身已经去极力掩饰了,也无法控制地从眉梢眼角一点点儿地流露出来,自以为没什么,其实旁人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太难得了! 哪怕工作依旧繁琐和忙碌,爱丽丝也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声:“你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阿尔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啊?这么明显吗?” 爱丽丝饶有兴趣地打量他,无比肯定地点了点头,还特意用手指了指眼睛笑说:“这里都亮起来了。” 阿尔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了一下脸。 然后,他尽可能表现得轻描淡写:“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机会能赚点儿小钱了。” 爱丽丝一愣,似乎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答案。 她先是替这孩子开心,毕竟,以他的家境来说,多赚点儿钱,日子便会好过很多;但另一方面,她又警觉、担忧起来:“阿尔,若是你缺钱用可以问我借,有风险的钱不能随便拿。” “不会的。”阿尔感激地望着爱丽丝。 然后,他有所保留地简单解释:“只是前阵子低价收了一些小玩意儿,正常不违法的那种,结果放到今天,机缘巧合碰上了涨价,打算晚上下班后去卖一卖……” 爱丽丝放下了心,也没有继续追根究底地问下去。 一来,她知道这孩子是个头脑清醒、心里有成算的,既然说正常不违法,那肯定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二来,也是觉得,一个孩子哪怕有机会能赚点儿钱,又能赚多少呢?自己一个大人有什么必要非得去打听一个孩子的生财法子? 于是,这事就暂时岔了过去。 这时候,刚好办公室里也来了人。 米尔森先生手底下最好的演出团,主要负责演《卖花女孩》那部剧的演员们突然就跑了过来。 由于这是一部女人剧,所以,办公室的门一打开,就有十数个活泼的女孩子喧哗笑闹地率先跑了进来,之后,也有少数几个男演员混在里头,一会儿向这个搭话,一会儿又转身笑语,,一会儿彼此也交流几句,一行人男男女女热热闹闹、旁若无人地将办公室挤了个满满登登。 起初,大家都是各聊各的,闹哄哄地没个主题。 可过了一会儿,便有一个叫克莉斯的女演员开了腔。 “米尔森先生叫我们来做什么?有谁知道吗?” 她虽在剧里负责扮演的是一个艳丽逼人,却很恶毒的反派女人,但戏份和地位也是相当于女二号的,所以,一向很有底气,此时,已经懒洋洋地把屋子里唯一的沙发霸占住了,还大大方方地把裙子下的两条穿着黑色丝袜,结着花边袜带的长腿搭在茶几上,明明是粗鲁动作,但在她身上却显得毫不做作、性感妩媚。 “我觉得可能是形势不大妙呢。”剧中女主角扮演者吉蒂倚靠在窗台处,很是愁眉不展地说。 她生的其实不如克莉斯漂亮,但形象很符合大众认知中的那种傻白甜女主,可能在观众们看来,就属于那种“看到路边男人露个上半身,都要骇晕过去”的纯洁女孩。 不过,这仅仅是观众们傻乎乎的想法。 她日常倒不会装什么纯洁样子,若真是圣母玛利亚那就应该被高高地供在教堂里,远远地看着,哪能跑来混娱乐圈,还在舞台上又唱又跳呢? 也因此,她这时候能很坦然地就说出了一副和自身形象很不符的刻薄话语来:“那个什么见鬼的、不知道到底从什么犄角旮旯、下贱地方冒出来走了狗屎运!我们真是遇到危机了,不是我说难听的,克莉斯,这回的麻烦,可不是你露露胸和大腿便能起死回生的了。” 克莉斯立刻冷笑一声,回击道:“你倒是做梦都想露,可你行吗?” 吉蒂天真地笑了笑,熟练地把扮纯洁少女的拿手把戏又拿出来,脸上羞怯怯地说:“我确实没你强,也没你有经验……更何况,观众们也不太想我露,他们都当人家是金发小天使呢。” 旁边就有人噗嗤一声地笑了起来,顿时让克莉斯脸上很是挂不住。 于是,剧里扮演吉蒂闺蜜,地位相当于女三的女演员贝儿忙站出来打圆场:“你俩先别吵啊,外边还有强敌,我们怎么先内讧了呢?” 吉蒂就捏着嗓子,娇娇地恶人先告状:“我没想吵啊,是她总要和人家对着干嘛。” 克莉斯立刻做了一个恶心要吐的表情,但也懒得理会这个斗了好些年的老对头,反而冲着和事佬贝儿斜了一眼过去,发作道:“别整天装好人了!你可是最不操心这部剧的人,谁不知道你过阵子就要结婚,现在魂儿只怕都飞天外了。说不准唱完今年,便要辞职回家相夫教子去了。” 贝儿笑了。 她假装不好意思地低头去摆弄自己的手,可一向干干净净的指甲,这会儿却修剪得尖尖,还涂了一层鲜艳的红,语气似是要辩白、诉苦,却带着点儿若隐若现的炫耀和喜悦:“唉,我也是没办法啊,韦斯特那个人你们知道的,最最老实单纯不过的一个人了。如今,他爱我爱得发狂,心里眼里都是我,一刻不想分离,整天连连赌咒发誓地说定要给我一个归宿,再不让我在舞台上抛头露面地受累……” 这回不止克莉斯了,连吉蒂都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不过,前者这会儿觉得话题扯没边了,一点儿都不想再和两个猪队友说话;后者却很会做人,收起脸上的表情,低头凑过去,亲亲热热地和贝儿聊起了什么婚纱、喜宴之类的筹备问题。 由此可见,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 眼瞅这出戏暂时落了幕,其他站旁边悄悄围观的人才对视着默契一笑,又重新聊起天,屋子里就又恢复了刚进来时的乱糟糟气氛。 另一头,阿尔也看这一幕看得津津有味。 打从重生回来,他可真是好久没遇到这么熟悉又精彩的场面了。 爱丽丝见此,还特意拉了他一下,嘱咐说:“离她们远点儿……” 她像是教育小孩子一样地低声严肃说:“这些女人个顶个得厉害,别看千娇百媚,其实,全是狐狸精变得,你这样的小男孩遇到了,怕不是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阿尔被逗笑了。 但还不等他说什么,喊了一群人过来开会的米尔森先生终于姗姗来迟。 他一走进来,说话的人就都闭了嘴。 一时间,拥挤的办公室就变得鸦雀无声。 米尔森先生的面色很凝重。 他走到所有人的正前方,没大声呵斥谁,也没有露出什么生气的神色,更没有来一场老太太裹脚布般的发言,只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平静地说:“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你们也应该都知道了,我这里也不多啰嗦。只实话告诉大家,剧院那边已经通知了,若是今晚的演出,还是不如受观众欢迎的话,那么,对不起,也别想什么以后了。今晚,今晚就是最后一场演出!他们要把剩下的演出时间都腾出来,给那部了。” 什么? 这可是砸吃饭碗的大事啊! 办公室里所有人一下子都惊了。 克莉斯大大张开了嘴,一副瞠目的样子:“怎么?怎么会?我们以前也遇到对手,那什么花花公子一类的,可也没到这个程度呀……“ 米尔森先生不想回答这种没意义的问题。 他直接略过克莉斯,把目光投向屋子里的其他人,仿佛在指望能有一个极厉害的天才猛地从人群中跳出来,立刻说出个好办法来拯救这部剧。 但显然,这是绝不可能的。 于是,场面就像是老师上课点名。 他看到谁,谁就低下头,一副不敢和他对视、生怕被叫到的样子。 那一刻,也就几分钟,可所有人心里可能都有了度秒如年的感觉。 最终,米尔森先生没了指望,无力地靠在了桌边,连平时反光的秃顶似乎都不亮了,半响才艰难地嘱咐了一句:“决定命运的一场,大家身上还有什么绝活儿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全使出来吧!” 但众人还是沉默着。 这光景,谁都想当救世主,可谁也不敢轻易承诺什么。 米尔森先生叹了一口气。 他重新站直身体,走到门口,为大家拉开了门,还和和气气地安慰说:“诸位,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大家现在都回去好好休息,好好准备晚上的演出吧。” 众人面面相觑,又愣了好一会儿,才鱼贯地走了出去。 米尔森先生一声不响地望着他们离开,才转身回到里间办公室,把自己紧紧地关在了里面。 爱丽丝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和从门缝中透出的烟雾缭绕,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一边继续埋头干活,一边不禁难过又不解地自言自语起来:“那个什么真得那么好看吗?它里头的女演员难不成能比吉蒂、克莉斯和贝儿还俊吗?可是老板费尽心力,花了一年的功夫,一手打造出来的叫好剧,这都演好几年了……” 阿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围所有人都为的红火而发愁、烦恼,只有他打心眼里觉得高兴! 这就有点儿良心不安和尴尬了。 不过,这点儿良心不安和小尴尬,在他晚上把提前买好的预售票,一口气卖出足足三、四倍高价后,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第9章 西尔维夫人:外面卖的东西都是下了毒的 在初期没什么好名声,一度被认为是烂剧,开票时,大多数票贩就没收过票。 他们不像阿尔有什么重生记忆,可以提前知道这部剧在后期会火爆翻身,预售期就敢往里砸钱下手买票,自然是先持观望态度。结果,商机一闪即逝,等发现这部剧大卖、再想收票来倒卖时,已经太迟了。 阿尔垄断了市场。 别的票贩子做生意都是徘徊在剧院门口,见有人来就一窝蜂围上去,不停殷切问:“要票吗?要票吗?” 但他不用这么干。 只要站在一个小角落里,稍稍放出了一些“我手里有票”的风声,便有一群着急想看剧,可偏偏买不到票的观众们像洪水一样汹涌不可阻挡地冲过来,挥舞着钞票,争着、抢着地买票。 于是,大赚一笔。 一个月前卖票给他的售票员刚好看到这一幕。 他当场啧啧称奇地感叹了一句:“上帝啊,你居然真赌赢了?这怎么可能呢?这不现实!” 于是,等到那头演出开始,外头大厅空荡荡,没什么人了后,这位售票员先生也得了闲。 他就特意从售票的那间小屋子里走出来,一路小跑到阿尔面前,十二分惊叹地问:“你难不成是幸运女神的私生子?购票前,你妈刚好给你托梦了?” “幸运女神的私生子?托梦?” 阿尔想想西尔维夫人这阵子那张愁眉不展的苦脸,险些笑出来。 他一边数着钞票,一边似真似假地调侃:“对我来说,我妈没半夜起来给我喂耗子药就已经是行大运了。” 售票员当他在开玩笑,只格外眼热地看着那一摞钱,心想:“这钱来得真容易啊!这要是我的该多好?” 因为心里这么想,嘴上便忍不住羡慕地带了点儿意思出来:“真棒啊!我卖了好多年的票,可从来没走过这种好运。” “如果你也想走这种好运的话……”阿尔听了这话,脑中就灵光一闪。 他停下数钱的动作,试探地建议:“要不要试试和我合作?” 售票员愣了一下:“合作?” 阿尔就说:“说真的,你是卖一手票的,我是卖二手票的,我们干嘛不合作呢?这年头,一些剧到了预售的时候,别人也不知道,可你知道啊!你就早早地来通知我,把那些好座位的票,低价优先卖我。等到了出货的日子,我加点儿钱往出卖,回头翻倍地赚了钱,利润分你两成。” “仔细想想吧,你一天到晚枯坐在这里,像滩死水一样地守着售票窗口卖票,每周也就能拿个死工资,那一日想要吃顿好的了,都要精打细算一番。可若是和我合作,不用花一毛一分钱,就能白得钱,这可是上好的无本买卖,再没有比这儿更好的事了。” “你失心疯了吧?” 售票员没被忽悠过去,还很是精明地嚷嚷起来:“你真以为这样撞大运的好事还能再来一次?若天天有这种好事,我早成首富了。小子,我劝你知足常乐,发横财的梦少做。你只是运气好才碰巧赶上个赚钱的剧,等下次,下次你若是好运用尽、开始走背字儿,真遇上个糟糕的剧了,买来一堆票全砸在手里成废纸,你就该哭着明白世事艰难,求上帝再爱你一次了。” 然后,他语重心长、好心好意地劝了一句:“发横财是好,可都不长久;钱是好东西,可行险弄巧地赚,早晚也会吃大亏。” 但阿尔却很有把握地笑了:“ 凭借上辈子的记忆,远的不说,起码十年内,具体那部剧扑街,那部剧受欢迎,他还是有记忆的,只不过,这一点儿肯定是没办法诉诸于口、拿来说服人的。 所以,他想了想说:“汉斯先生。” 售票员纠正说:“你记错啦,我是卖票的史密斯,隔壁那个卖汽水的才是汉斯。” 阿尔脸皮颇有厚度,面不改色:“史密斯先生,您知道的,我爸前不久死了……” 售票员翻了个白眼:“对,你妈还怀着孩子,你借了高利贷,还有弟弟妹妹要养!行啦,还有什么我不知道?” “没什么了,但我总得多赚钱才能养家啊!” “是这么回事,可万一赚不来钱呢?万一钱都赔光了呢?” “那就只好全家一起上吊了。” “……啊!你这个疯小子!怎么又来这套了?上次是同归于尽,现在又说什么上吊?动不动就是死啊活啊的,三天两头地说胡话!小子,你才十三岁,不是三十岁,以后的年头还长,就不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吗?” “可你也说了,我这么小,若是不赌不拼,还能怎么赚钱?” 阿尔振振有词地说:“赚不来钱了,不说我现在的两个弟弟妹妹了,我马上要出生的弟弟妹妹可怎么办?奶粉钱,尿布钱,上学钱……我上哪还有什么以后的年头?更别提什么安安稳稳了。” “哎哟,这么听起来,你还算是个顶顶有担当的养家男子汉了?” “只是挣口饭吃。” 卖票的史密斯便长长叹了一口气,眼中还流露出一种同病相怜的理解,感叹地说:“你这话说得实在,这世道,我们男人的日子总是要更难过一点儿。” 然后,他又挣扎了一会才说:“你硬要买票的话,我也阻止不了,毕竟,这地方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售票员,你不找我,也可以找别人,与其让你被别人骗,还不如在我这儿买。但做人凭良心,我可以给你挑最好的座位,也可以给你我这边能给的最低价格,咱们一切都按照规矩来,什么给我分成之类的没用话,就别再提啦!我是羡慕能赚钱的,可也不能占你这样小孩的便宜。话说回来,我还是要劝你,少做美梦、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别真哪天赔了个底朝天。” “那就说定了吧!”阿尔不理他的废话,只从容回应。 不过,临走的时候,他还是抬起了头,注视着这位史密斯先生,一本正经地说:“但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不要分成,你将来可是会后悔的。” 卖票的史密斯就露出了不信和嘲弄的神色。 他好笑地回了一句:“行吧,那我可等着你了。” 因为顺利赚了钱,还机缘巧合地发展出一个‘内线’。 阿尔只觉得这份黄牛事业越发光明,心里十分高兴。 回家路上刚好碰到有种花国人在路边卖一种叫做炸云吞的小吃。 这个国家的人一向勤劳肯干,所以,哪怕现在都大半夜了,也不怕辛苦地在外头摆摊,偏偏手艺还好,做出来的东西,香飘十里,样子也精致小巧、酥脆金黄的好看,一眼看到就非常诱人…… 考虑到今天也赚了些钱…… 阿尔就难得大方地上前,足足买了四大份,想着带回去给家人加个餐。 可谁知,西尔维夫人一见就急了:“我辛辛苦苦为你做饭,你却去外头买那些脏东西。” 阿尔很迷茫:“不脏啊,我看着他做的,白面、肉馅、包好就下了油锅。” “那是表面光鲜,背地指不定加了什么。” 西尔维夫人一脸严肃,义正言辞地说:“那些种花人做食物奇奇怪怪的,兴许里头还会加一大麻,可卡因一类的毒品,要不然怎么做出来人人爱吃呢?” 阿尔真是快被她笑死。 他无奈又好笑地说:“妈妈,要是按你这么说,那吸毒的人都应该去买炸云吞,既能吃饱饭还能解瘾,何必再花高价去买什么毒品呢?” 西尔维夫人语塞了一下。 人有时就是很奇怪,她对亲儿子的话总是怀疑,可对一些明显的谬论、谣言却总是深信不疑,所以,哪怕也觉得这事讲不通,偏偏还要继续嘴硬:“反正那些人肯定是往里加东西了!一定是加了!外面的东西哪有家里的好吃,若是没加什么,怎么人人都爱吃,人人都去买呢? “这倒也是,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阿尔漫不经心地说:“但我猜,他们八成是加了一个叫‘美味’的调料。“ 西尔维夫人万般心酸地哭了起来:“你这是说我做的饭不美味、不好吃了?你是嫌弃你妈妈没用了吗?我天天认认真真、辛辛苦苦地为你做吃的,你却喜欢上了那些种花人做的毒药?你这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啊,我是白生养了你一场,连谁真心对你好,谁拿有毒玩意儿害你、骗你钱,你都不知道嘞!” 阿尔立刻举双手投降:“好啦好啦,我不吃,我这就把它们全扔出去。” 西尔维夫人继续委屈地哭:“你现在说是这么说了,过后,心里肯定还是要埋怨我的,可我真的都是为了你好……” 阿尔头都快炸了。 他拎着四份炸云吞,也不管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拔腿就往出跑。 可等跑到街上,才发现这会儿夜深人静,外头连个游荡的鬼影儿都没一个。 但又不想再回家和亲妈争吵,他就拎着那袋炸云吞,沿着黑乎乎的马路一直往前慢慢散步,同时在心里思索自己重生回来后发生的这些事,琢磨着有什么不对或疏漏的地方,这么走着走着…… “喂!喂!” 突然一个声音冒了出来。 阿尔吓了一跳,差点儿以为真撞上什么鬼了。 可等他抬头四处一看,却什么都没有,正心里忐忑想转身回家,又听那声音没好气地喊了一嗓子:“看哪呢?傻子?往下看!往下看!” 阿尔不禁顺着声音低头一瞧…… 只见乌漆麻黑、杂草丛生的一处沟渠那里,竟躺着一个人。 更稀奇的是,这人喘着粗气,身上还压着一台挺大的电视机。 “您这是?”阿尔客气地问。 “没见过晚上搬东西的吗?”那人理直气壮地说。 阿尔明白,这是遇到贼了啊。 他就笑着讽刺了一句:“我见过晚上搬东西的,但确实是第一次碰见搬别人家东西,搬到脱力,被压底下的。” 那笨贼特别生气:“你这傻逼怎么那么多废话,还不快帮我把这玩意儿搬开。” 阿尔好脾气地答应:“行,但我力气小,你等我再去叫个人帮忙。” 那贼不疑有他,却还嘴贱地催他:“你快着点儿啊,别让你爹等太久!” 然后,他又说:“等等,你手里拿的什么吃的那么香?给你爹放下。” 阿尔气乐了,索性把快凉了的炸云吞丢了过去:“给,你等着吧。” 然后,他跑去电话亭匿名报了警,等完事后,之前还稍许郁闷的心情瞬间舒畅,便高高兴兴地吹着口哨,溜溜达达回家了。 第10章 米尔森先生:祝一帆风顺,前程万里 次日一早,阿尔如往常一样地来到办公室,精神抖擞地准备帮爱丽丝小姐干活儿。 但没想到的是,打开门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副糟糕至极的场面。 房间里烟雾缭绕,应该是有人在里头抽了一夜的烟,桌子上的文件被全都挪到边角处,正中央则放着好几块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剩的三明治,正散发着一股馊味,还有一些喝剩一半的咖啡、啤酒、可乐,以及香烟头和散乱摆放的口香糖…… 除此以外,吉蒂、克莉斯、贝儿,演出团的三位当家花旦,全都面色憔悴地并肩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神色愧疚中夹杂一丝难堪;其他一些不怎么认识的演员们,或坐在椅子里,或站在屋子角落,脸上的表情可以称之为强颜欢笑;然后是米尔森先生,他站在窗前,手指夹着一根香烟,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外头,一声不吭。 屋子里弥漫着压抑和冷清的气息。 这场面着实让人无措。 尤其是推门进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期盼地抬头,眼巴巴地望过来,等发现来的人只是一名小小的办公室勤杂工,而不是他们等待的什么好消息,便又都失望地低下了头。 阿尔悄悄走到爱丽丝旁边,轻声问:“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正努力把自己埋在文件堆里,极力忽略办公室中所有人的爱丽丝就抬起了头,迷茫地看了看四周,迟疑地说:“你,你……去给大家倒杯热水吧!” 一杯热水对整个局面的帮助显然微乎其微。 但在这个略带感伤的一刻,却也不失为一份简单的慰藉。 好些人在接过热水的那一刻,脸上紧绷的神色都稍稍舒缓。 他们礼貌地对阿尔道谢,始终维持着自身的风度。 尤其是米尔森先生,哪怕身处如此困境。 他依然友好地摸了摸这孩子的小脑袋,用一种长辈般的口吻温和说:“谢谢你啊,阿尔。祝你天天有好运,孩子。” 阿尔就莫名地难受起来。 按理说,他是没必要为这些上辈子已经发生过,且还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而感伤。 但很多事情,隔岸观火和身处其中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在上辈子,他仅仅是在旁人的闲聊中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对种种细节都不怎么了解。 他们说,惨败后,演出团体没办法维持,只能解散收场,好些演员们不得不重新奔波、应聘,寻找下一个新饭碗。 话语轻描淡写,像是叙述一件最普通平常的事。 但隐藏在这些话语之后的却是……吉蒂和克莉斯两个漂亮女孩彼此无助的互相依偎,贝儿眼眶通红的泪眼,还有那些很可能离开这个剧组后,面对激烈竞争,再难找到合适工作,不得不长期失业,甚至被迫从此远离舞台的其他演员们。 他们还说,米尔森先生的戏剧制作公司虽不至于被一部剧拖垮,但市场被抢占后,也开始缓慢地走起了下坡路。 乍听这也不算什么。 在未来网络信息时代的冲击下,无数戏剧制作商都将不可避免地被汹涌而来、势不可挡的浪潮淹没,最终,化为一行行冰冷的数据,被统计在一些没什么人看的资料和文件中…… 而米尔森先生的故事,想来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微不足道。 如果不是刚好发生在身边,上辈子的阿尔也许连听都没听过。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站在阿尔面前的人不是什么数据,是活生生的真实存在。 是会每天花一小时梳头,时刻忧心忡忡,担心秃顶范围扩大的傻瓜男人; 是会抠门、小气地始终坚持不多雇人,可也会出于歉疚,偶尔主动花钱给爱丽丝小姐买一束玫瑰讨好的精明商人; 是会投机取巧,选择雇佣廉价童工阿尔,但也会时不时好心地关怀一声“这孩子还小,别给他安排太多活儿”的好脾气老板; 是会训斥手底下的演员不努力,却在整出剧面临惨败局面下,努力克制自己,始终没有胡乱迁怒的讲道理好人。 想到这里,阿尔不禁对他产生了一种真切的同情。 尽管米尔森先生哪怕破了产,境遇也会比贫民区的他好上很多。 但这种同情并非是来自什么局外人居高临下的俯视,而是作为同一行业中人对其境遇的理解和感同身受,那种眼睁睁看着一部寄托了自己全部心血、一手打造的剧一点点儿地化为海面泡影,其痛苦程度很可能不亚于人鱼断尾、丧子之痛。 一片死寂中,时间一秒一秒地艰难流逝。 终于,又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是一位负责财务的职员。 所有人又一次抬起头,满怀期盼地望着他。 但他却面色沉重地带来了最终的噩耗:“三点七万元,先生,截止到昨晚的演出,我们亏损了三点七万,而且,接下来可能还会有一笔损耗,是关于舞台布景的处理……” “处理?舞台布景怎么了?”一直没说话的吉蒂发出了惊慌的声音。 她有些发急地站起来,一脸要哭出来的可怜样子:“你们要把它怎么处理?” 但那位财务人员却压根没心情看这位漂亮的女主角一眼。 他公事公办地说:“既然不能再演了,那么大一个舞台布景就很占地方了,所以,剧院那边让我们尽快拉走。这样一来,运输还得再花点儿钱。可接着的问题是,拉走后还要考虑要不要保留下来。留的话,找地方长期存放要花钱;不保留的话,放到垃圾场销毁,还是要花一笔钱。” 然后,他给出了一个相当客观(冷酷)的建议:“从长远角度来说,考虑两者所需花费,我建议烧掉。” 克莉斯惊呼了一声,但她性格一向理智,很快紧紧合上了嘴,不想给人添乱; 贝儿抚着心口,闭着眼靠在沙发上,一语不发;吉蒂则开始小声哭了起来。 办公室里一片沉默。 然后,米尔森先生艰难地问:“我们自己烧的话,还要花钱吗?” 那名财务人员便又说了说什么环境保护法,防火灾的消防规定,还有场地占用费一类的乱七八糟玩意儿,总之一句话,钱是必须花的,否则,肯定会有人来找麻烦,到时候搞不好还会有罚款。 米尔森先生只好和他商量起具体去哪烧,怎么烧的步骤…… 这个过程对办公室中的所有人都极为残忍,他们像是有一个至亲至近的老朋友刚刚去世,还来不及悲痛,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被拉进火葬场…… 吉蒂一直像小女孩般地抽噎着。 但所有人都宽厚地没有责怪她,还一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毕竟,作为女主角,她大概是最伤心的一个。 因为她根本没办法忘记自己曾经站在那漂亮的舞台布景下,无比骄傲地接受着观众们的喜爱、掌声和欢呼的,那本是她一生中最光辉璀璨、最值得被铭记的时刻,但现在,却全都要被悲惨地付之一炬。 接下来的情节发展也不必多谈,反正是愁云惨淡的一天。 但在戏剧这一行,毫无疑问,胜者为王,落魄的失败者是没资格提什么条件的。 上辈子也曾在这行业工作的阿尔完全能理解这些人的悲伤,但对此无能为力。 他才十三岁,他还有一大家子要养,他目前所能做到的,仅仅是借着上辈子的先知,从夹缝中扣出一点儿小钱来先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 然而,不管心里想得多么现实,多么理智,多么清清楚楚…… 当他看到米尔森先生真诚且宽厚地挨个儿和演员们道别时,还是感受到了一种仿佛被攫住心灵的震撼。 作为老派戏剧从业者,米尔森先生身上有着一种极为可贵的品质。 而这种品质恰恰是后来生活在商品经济时代,习惯一切以利益为中心的阿尔所不具备的,且从来没有意识到的,也是格外触动人心的东西。 米尔森先生不像后来新兴起那些只知追逐名利的戏剧人一样,对赚钱的演员就笑脸以待,对不赚钱的演员就冷言冷语。 相反,他始终尊敬每一名为自己工作的演员,私底下还将他们视为最好的朋友,直到解散的一刻。 所以,在最后的一天,他静静站在办公室的门口,认真地送别了他的‘朋友们’,无比熟练喊出每一位演员的名字,再和他们一一拥抱、告别,并且,诚挚地送上祝福:“很荣幸能和您一起共事,希望有来年再聚的机会,祝一帆风顺,前程万里。” 阿尔十分感动。 等到中途有空,趁着别人还没得到什么消息的时候,他就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急急忙忙地跑去找那位卖票的史密斯先生,又买了好多张新出场次的戏票。 新出现的这些演出场次,显然是占用了原本的演出时间。 但成王败寇,胜者上,败者下,理当如此。 第11章 西尔维夫人:活着真是太难了! 米尔森先生当时的行为,给阿尔带来了很深的影响。 但他根本来不及、也没时间和精力去细想和思索…… 因为冬天快到了。 这孩子现在满脑子都是:必须把取暖费交够,要给妈妈、弟弟妹妹买一些过冬穿的厚实衣服,漏风的窗户要雇人修好,家里食物吃光没?吃光也要买一点儿。还有,等到来年,弟弟约翰岁数差不多也该送去上学了,学费是不是也要准备出来?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西尔维夫人这一胎到底是什么时候生?这玩意儿怎么搞?找个产婆?送去医院?还有,等生了之后呢?奶粉、尿布、摇篮…… 阿尔默默盘算着手里的钱,很快就发现,之前赚到的那点儿钱根本不算什么。 但他骨子里有一种韧性,就也没什么气馁的情绪,更不想去怨天尤人,只毅然将身上所有钱全掏出来,又一次投入到了那份不怎么光彩的黄牛事业中。 这一次,除了那部《漂亮先生》的剧外,他又挑挑拣拣地买了一些上辈子听说过,近期要登上舞台,可暂时没什么人看好的小演出票,类似什么马戏团表演,滑稽戏、钢琴独奏什么的。 然而,在卖票的史密斯先生看来,这些演出彼此间毫无联系,单拎一个出来,也看不出有什么能赚钱的地方,所以,就将阿尔的行为判断为又一次莫名其妙的狂赌。 为此,他好心地极力劝阻,试图让对方停止这么乱花钱的自杀行为。 可阿尔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他坚持要这么买。 卖票的史密斯便自认已经仁至义尽了,不再多言。 但让他吃惊的是,这些演出后来虽不及《漂亮先生》那么一票难求的红火,但也一点儿都不缺观众。 阿尔购入的所有票都神奇地在演出前成功卖出,到了最后,居然没有一张票砸在手里成了废纸。 尽管这些票在价格上没办法像《漂亮先生》一样卖出高价,可每张加个几块还是可以卖的。这么一来,赚得乍看没以前那么多了,可胜在细水长流,一路加加减减地算下来,居然又是一笔不小的钱款。 卖票的史密斯目瞪口呆:“你到底是个什么神仙下凡啊!” 于是,他看阿尔的眼神真的像是在看神明,偶尔打招呼时,还情不自禁,发自内心地称呼其为“幸运的阿尔”。 可阿尔毕竟不是真的幸运。 这种不加遮掩地急切赚钱、且有些树大招风的行为,不免引起了一些同为票贩人的嫉妒。 阿尔自己也并非不知道这样做有些不妥。 可生活所迫,只好铤而走险。 于是,某天回家的路上,他果然就被人堵在了小巷子里。 三、四个成年人合起伙来一起欺负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威胁他从此退出票贩行列不说,还得寸进尺地要求他把那部剧大卖的内部消息说出来(他们不相信幸运,以为阿尔有什么内部消息)。 阿尔早有预料,一句废话没说,干脆利落地就扑了上去。 别看他人小力微,打架没什么章法,但气势很强硬,而且像条小疯狗一样乱咬人。其中一名个子比较矮的成年人便一个不慎,被他狠狠咬住了耳朵,接下来的过程就糟透心了,因为不管怎么踹他、打他、拽他,他就是王八咬手指——死不松口! 几名成年人就都有点儿慌了。 毕竟,哪怕表面装得再凶,这种只敢找小孩子麻烦的家伙能算什么狠人呢?充其量不过是混入狼群的哈士奇,别说是遇到真狼,如今仅仅是遇到条超凶的小狗崽,他们都要被吓得尾巴毛炸起来了。 ——这事不对啊! ——怎么是这个发展呢? ——这和我们想得不一样啊! ——我们就是想吓唬吓唬人,可你怎么玩上命了呢? ——别啊,咱们不能好好说话、好好商量吗? ——干嘛一上来见血呢?见血多不好啊! 除了以上十分费解的想法外…… 空气中还回荡着那名被咬住男子快哭了的凄惨叫声:“耳朵,我的耳朵快被咬掉了!天啊,快拉开他,拉开!啊啊啊啊,我的耳朵啊!我的耳朵要被咬掉了!我没耳朵了……呜呜呜!” 总之,这场危机以一种稀里糊涂的方式结束了。 几名成年人慌不择路、像是见鬼一样地跑出去老远。 阿尔吐了口嘴里的血沫,脱力地靠在墙上好久,才缓过来,慢吞吞地往外走。 等走到巷子口,却不小心撞见了总在附近翻垃圾堆的一名流浪老人。 老人这会儿手里还抓着一个破麻袋,一眼就看到这孩子唇边和身上的血迹,顿时惊恐地瞪大眼睛:“上帝啊,你这,这,这是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我在打老鼠。”阿尔轻描淡写地说。 “老鼠?现在的老鼠都这么凶的吗?”流浪老人惊疑不定地问。 “是啊!还又脏又蠢。” 阿尔不禁干呕几声,皱眉自言自语:“血都是臭的。” ———————————— 西尔维夫人吓坏了。 尽管她至今仍对“大儿子一跃而成一家之主”的事有些不适应和疑惑,可内心深处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个家庭之所以还能安安稳稳地维持到现在,全都是长子的功劳。 所以,当她看到阿尔这样身上带着血迹跑回来时,整张脸唰得一下全白了。 她冲过去想帮忙,却又找不到什么伤口,不知道该从哪下手,急地团团转,表情极度无助,至于阿尔的弟弟妹妹,也在那跟着母亲瞎转悠。 阿尔就拉了一下母亲的手,安慰说:“没事的,妈妈,我只是摔了一跤。” 可谁知,西尔维夫人就又老调重弹地呜咽了起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你爸爸说没就没,要是你再出个什么事,还让我怎么活啊!老天啊!为什么要我一个苦命的女人遭受这种折磨,与其这样每天都要担惊受怕,我真想立刻死了算了。” 阿尔起初还忍耐地纵容着她发泄…… 可一听她又开始死了活了的喊,心中的气就再忍不住了! 他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养家,想尽一切办法让大家活得更好,为此还被人堵在巷子里打,可到头来只换到一句“与其每天担惊受怕,不如死了算了”!! 这算什么? 自己的付出根本没意义吗? 而且,既然说来说去人都要死。 那还一天到晚奋斗啊努力啊做什么,全世界都灭亡算了! 正当他越想越气,捋起袖子,打算跳起来,好好和西尔维夫人辩一辩的时候……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屋子里瞬间一静。 要知道,自从西尔维先生去世后,除了房东跑来收租外,几乎再没什么人过来登门了。 而且,这会儿时间虽不算是半夜。 可阿尔下班回来,加上路上的一系列变故,真正到家后,天也已经是全黑了。 西尔维夫人不禁惊奇地望着门:“这时间怎么会有人来?” 阿尔强压下刚才的怒火,随口说:“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由于贫民区的治安不是很好,西尔维夫人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先扒着门缝向外看了看。 然后,她回过头,十分忐忑地问:“一个黄头发的小子,阿尔,是你朋友吗?” “黄头发的?” 阿尔就也走过去瞧了瞧,结果惊讶地发现,还真是认识的人! 只不过不是朋友,是仇人。 是那天晚上被他报警抓走的笨贼。 “这是找上门来算账了?”阿尔毫不畏惧地冷笑着想。 若是以往,他肯定怕吓到母亲,随便找个理由糊弄,然后,自己出门把人拉走。 可现在,因为刚才的气恼! 他心中难得地升起了一点儿坏念头,居然转身把实话说了出来:“不是朋友,是我前几天看见他偷东西,就报警把他抓了。” 西尔维夫人倒抽一口凉气。 她瞪圆了眼睛,又气又恨地捏起拳头,用力锤了一下儿子的后背:“天杀的!你这个天杀的惹祸精!你说,你管这闲事做什么?人家又没偷你的东西,没招没惹你的,要你多什么事!看看,看看,现在好啦,人家上门寻仇来了!” 阿尔也不反抗地让她锤了发泄,可嘴上却故意气她:“妈妈你不是连死都不怕吗?怎么还怕被坏人寻仇?” 西尔维夫人愣了一下,喃喃一句:“你说得也有理。” 然后,在阿尔困惑不解地注视下…… 她猛地转身,快步跑向厨房,握着一把约有十三厘米那么长的大号面包刀又重新冲了回来,但表情依然是愁眉苦脸,继续哭哭啼啼地诉苦:“我的命太苦了,太苦了!丈夫死了,儿子又小!现在坏人还欺负到了家门口!我能怎么办啊?怎么办啊!现在死的话,家里刚买的土豆还没吃完呢,只能拼一下了。可以前咱家连骨头都是你爸剁的,我力气那么小,也不知道一下砍不砍得死,说不得还要多砍几下,这不应该是好人家女人该做的事啊,想想就好可怕的。若是有男人……若是有男人,呜呜,真不是我乱说啊!这女人没了男人,活着太难了,太难了。” 不是! 这和女人男人有什么关系? 妈妈,你到底对男人有什么误解? 我爸在的时候……他也不砍人啊! 阿尔脸上的表情彻底裂了。 第12章 阿尔:这可真是人才啊! 阿尔好说歹说才让西尔维夫人放下那把面包刀,带着弟弟妹妹先到厨房里暂避一下。 然后,他左右看了看,随手抓了个扫帚充当临时武器,就跑去开门了。 “呃……那个,我是来道谢的。” 门打开后,那个黄毛小子十分突兀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阿尔着实吃了一惊:“我没听错吧?” 黄毛小子的脸上立刻露出烦躁的神色,很不耐烦地说:“我特么也希望你听错了。” “可你能感谢我什么啊?” 阿尔匪夷所思地问:“感激我扔的那份炸云吞,还是感谢我报警抓你?” “炸云吞挺好吃,但确切地说,是感谢你阻止我走上犯罪的道路。”黄毛小子一本正经地说。 但当他注意到阿尔“你是不是有病”的古怪目光时,忙又补充了一句:“这话是我姥姥说的。” 你姥姥又是谁? 阿尔对此更加迷茫。 不过,好在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家伙随后就做出了一番解释。 这个解释挺含糊和混乱的,但好歹算是帮忙理清了来龙去脉。 自称名字是卢克的黄毛小子先简略总结了一下那天晚上后续的事:“证据不足,警察没抓我。” 然后,他顿了顿,开始絮絮叨叨地补充起了一些更详细的细节:“我姥姥去保释我,她一大把年纪,哭得眼睛快瞎了。那台电视机的失主见了,就也不想追究什么。更何况,我还未成年……反正交了点儿罚款,又拘留几天,被警告几句算是完事了。我一出来就想找你这个混账玩意儿报仇,可我姥姥拦住我说,如果不是你让我有了这么一次教训,指不定我将来还要干出点儿更大的事来。虽然我觉得她纯属胡扯,可她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总之,在她眼里,你不但没错,反而有功!是你及时阻止了我走上犯罪道路,所以,她今天使唤我,让我来谢谢你。” “她让你来,你就来了?” “嘿!谁叫她是我姥姥呢。” “可你怎么找到我的?” 阿尔还是有些解:“我那天晚上没报名字吧?” 黄毛就笑了:“幸运的阿尔!” 他拍了拍阿尔肩膀,调侃说:“你最近很有名啊,哥们!” 阿尔不太习惯这种自来熟的态度,心里就不是很高兴。 可黄毛卢克却还在那自顾自地说:“怎么样?哥们?我姥姥明天还想请你吃饭呢,你去不去?我觉得你得来,只当给我个面子,来吧!” 这邀请也来得太莫名其妙了吧? 阿尔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时候,西尔维夫人从厨房探出了头。 她又是招手,又是跺脚,又是挤眼睛的,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考虑到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危险的样子。 阿尔便同那个黄毛卢克说:“你先等下,我妈喊我。” 黄毛小子点点头。 他从兜里抽了根烟出来,明明年纪也不大,却已经动作十分熟练地吞云吐雾了。 阿尔皱了皱眉,但也没多管闲事。 他跑到西尔维夫人跟前问:“妈妈,你有什么事?我那边还没说完话呢。” 作为外来移民,西尔维夫人的英语一直不好。 日常交流,除了买菜一类的固定短语外,别人往往要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慢慢说,她才能连猜带蒙地听懂个大概。 所以,哪怕距离不算远。 阿尔和那个黄毛小子的那段神奇对话,她依然一句都没听懂。 但是,远远看着他俩一直站在门口不停地说话,那黄毛小子还突然去拍阿尔的肩膀…… 她就有点儿着急了,心想:“见鬼!这是做什么?威胁、恐吓吗?” 于是,当儿子被她喊过来后…… 她便激动地用西西里岛方言飞快地叽里咕噜出来一长串:“阿尔,那天杀的小魔王到底要做什么啊?他是不是找你勒索钱财?天啊!我们家可才刚好过了那么一点儿啊!这不要脸的下流坯子就来了?我早该想到的,这群天杀的混账玩意儿,闻到钱味儿就像是野狗嗅到屎一样激动!你绝不能给他们钱,一分一毛都不行!这事不能商量,要是谈不妥你就让他进来,我拼了命也要拿刀砍他,我们一起砍……” 阿尔哭笑不得:“妈妈,你想多了,没那回事的。” 他有心想解释清楚,可那个黄毛小子的古怪情况,什么姥姥,什么请客吃饭一类,连他自己也没搞得太明白,怎么好好的寻仇就变成了报恩?这个逻辑实在是让人太迷惑,一时间居然都不知道怎么和西尔维夫人说了。 西尔维夫人便握着那把面包刀,紧张地盯着长子,仿佛下一刻就要跳起来砍人。 弟弟约翰和妹妹玛丽站在母亲身后,全神贯注地望着这一幕,试图理解家里大人们种种行为的含义。 正当阿尔满腔无奈的时候…… 站在门口的黄毛卢克也不耐烦了。 他特别熟稔地喊了一嗓子:“阿尔?阿尔?你和你妈说完没?到底去不去,给老子个回复啊!” 阿尔只好又嘱咐西尔维夫人一句:“你先别管,我说怎么做你再怎么做。” 然后,他匆匆又回到门口。 黄毛卢克听不懂西西里的方言,只看到两母子在那嘀嘀咕咕半天,却不知道在说什么。 可由于西尔维夫人一向不是什么谨慎的性格,一边和儿子说话,还要一边朝他这边又看又指的,哪怕是个傻子也知道是在谈论自己了,他就忍不住疑惑地问:“你妈说什么啦?是在说我吗?” 阿尔自然不能把“我妈找我商量要一起拿刀砍你”这种事告诉他,只好随口敷衍过去一句:“是说你,不过,我妈夸你呢。” 谁知黄毛卢克听了,居然十分喜出望外:“什么?夸我!” 他特别高兴地连连追问:“她夸了我什么?哥们,你可一定要一字不漏地告诉我!天老爷啊,这还是第一次有长辈夸我呢。” 阿尔:…… 没办法,他只好开始现编:“她夸你生得俊,夸你个子高,夸你长得壮,夸你真健康,夸你看起来特别沉稳懂事,一见就是个靠谱好孩子,夸你将来能做大事,搞不好还会成大人物呢。” 黄毛卢克的眼就闪亮起来。 他不好意思地摸一下蓬乱的黄毛,又挺直了背,整了整衣领,十分可笑地遥遥朝着西尔维夫人的方向,笨拙企鹅一样地模仿那些有钱人的样子,微微弯腰,大声说:“谢谢您的赞美,美丽的夫人。” 阿尔:…… 西尔维夫人:警惕.jpg 警惕.jpg 她实在忍不住地用西西里方言问了一句:“阿尔,他冲我说什么呢?我们要不要现在砍?” 另一头,黄毛卢克也很激动:“你妈又说什么了?还在夸我吗?” 阿尔只好一边用西西里方言回复亲妈“不砍,不砍,你先放下刀”,一边转头用英语和黄毛翻译说:“她说,天快黑了,担心你晚上回家路上不安全,让你早点儿走(快滚)吧。” “多么善良的夫人啊!她居然还关心我!” 黄毛卢克感动地快哭了:“我妈都没对我这么好过!” 阿尔:…… 最后,为了把这二货打发走。 阿尔只好答应了第二天去他家吃饭的邀请。 至此,鸡同鸭讲的对话才算告一段落。 但突然跑去陌生人家里吃饭,怎么想怎么怪。 安全起见,阿尔便先去四处打听了一下这个黄毛卢克。 没想到,这事挺容易。 这个黄毛卢克在贫民区还是个“名人”。 这孩子全名叫卢克德马库斯,只比阿尔大两岁,今年十五。 但和阿尔从小非常听话,懂事、乖巧的性格不同,他从小就是个祸头子,什么招猫逗狗,上房揭瓦,无所不干。后来,在七岁时玩火,居然创下了“把家里房子烧成一片白地”的丰功伟绩,直接导致爹妈全线崩溃,赌咒发誓地不想要他,谁劝都没戏,干脆就扔垃圾一样,想把他扔大街上不管了,最后,只有他姥姥勉强接收了这个奇葩。 但由此也产生了另一个难题。 一名年事已高,仅靠收废品和做手工过活儿的贫民区老人,又哪里有时间、有精力、有金钱地去好好抚养和教育一个孩子呢?充其量也就是管口饭吃,不让他饿死了。 没人管的卢克自然而然地开始了混迹街头的半流浪儿生涯。 按照常理来说,这么一个没人教导的孩子走上邪路其实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偏偏,他姥姥是个很好的老人,哪怕精力不济,却也一直努力想让这孩子学好,只要有机会就会不停地念叨他。 卢克性格上有些混不吝,可对唯一愿意收留自己的姥姥还是很尊敬的。 在他姥姥锲而不舍地教育下,他除了偶尔小偷小摸,外加有一些抽烟喝酒的小毛病外,有时候还会主动帮左邻右舍做点儿什么举手之劳的好事,一系列行为加加减减下来,神奇地居然也算个好孩子。 因此,贫民区的人提起卢克来,语气是很不错的。 偶尔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很欣慰地同阿尔说:“你别看那孩子性格有点儿混不吝,可有他姥姥在,根子上就坏不了。等将来长大了、懂事了,说不定是个本本分分的厚道好小伙儿呢。” 本本分分是没戏了。 因为听到这里,阿尔总算从上辈子记忆的角落中挖出了这么一个奇人。 确实如这些老人们所说,卢克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算是一个的确会干点儿坏事,但不过是生活所迫,本质还算中立善良的普通人。 但变故发生在大约两年后…… 当时,他姥姥外出去买菜,不幸卷入了一场街头混混的打架斗殴中。 由于老人家的年事已高,行动迟缓,躲闪不及,不小心被撞倒,又一时爬不起来,便被那些只顾打架的小混混们无意间踢来踢去、踩来踩去,事后,一口气没上来,就那么过世了。 因为是打群架,场面混乱,没人能确定到底是谁撞了老太太,又是谁才是导致老太太死亡的罪魁祸首,各家都不认账,只赔了钱,也有领头的混混被关了监狱,可关的时间也挺短的…… 这样的结果显然不足以让卢克满意。 于是,他经过一番调查,虽没证据,却八九不离十地锁定三个在“姥姥死亡”事件中,应当负主要责任的混混。 出于自家姥姥长年累月的教导,他倒也没犯罪,但却下了一个决心,从此要把“给姥姥报仇”这件事,当作自己的毕生事业。所以,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赚点儿钱外,他一天到晚也不干别的事了,只专心致志地盯着这三混混。 只要这三人有什么好事,他必然要去搅局; 若是做了什么坏事,那没得说,全都给他们曝光。 除此以外,要是有了机会,他还要去套麻袋暴打仇人! 总之,从精神到肉体统统都是他要打击的对象。 足足十来年,他就这么一直阴魂不散,哪怕有好日子都不过,只专注地干这一件事。 期间斗智斗勇的过程就不说了,反正到最后,他把三混混逼得快成神经病,跪着求大哥放过。 但这家伙认死理。 他问:“我姥姥还能活过来吗?” 三混混齐齐摇头。 那必然是不能了,人死也不能复生啊! 行,别说了。 那咱们继续玩,我下半辈子都跟你们耗上了。 ……别啊! 这特么谁受得了? 确切地说,在阿尔重回十三岁之前…… 这一根筋的奇葩还没停止报复行为。 而且,据后来贫民区的朋友闲聊时说,这人后来还积极上进地好学起来,自学起什么时间规划统筹管理,什么高效率完成工作一类的专业课程,从而把每天几点到几点去找谁麻烦,具体要怎么找麻烦,全都计划得详详细细、十分科学,还列好表格,定期执行,生活特别健康、有条理。 阿尔这么细细回忆了一番后,不禁拍桌子感叹:“人才啊!” 第13章 卢克:行啊,圣人说了算! 卢克姥姥是一个身材干瘦,但声音柔和甜美的小老太太。 她的感情很丰富,而且擅长脑补,因为早知道阿尔一个人养活一家子的事,便一见他就热泪盈眶起来:“孩子,你受苦了。” 出于对卢克这个奇人感兴趣的原因…… 前来赴约的阿尔当时就给整懵了。 要知道,西尔维夫人是一个根本不知道怎么正常表达情绪的人,除了哭哭啼啼、自怨自艾,以及偶尔词不达意、歇斯底里地怒骂外,几乎很少能给予他什么情感上的慰藉;而在上辈子,他又是孤零零的,自然也没体会过被人关怀和心疼的感觉。。 这就导致,若是有人骂他、打他、瞧不起他、无视他,他习以为常,也能表现得从容自若。 可遇到这样近乎直球的温柔言行,反而会不知所措了。 不过,卢克姥姥也没想要他给出什么反应。 在她眼里,阿尔早就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贫民区小孩了,而应该是上帝派到人间的天使!(阿尔:???)否则,在这浑浊、肮脏的世界上怎么会出现那么善良、那么单纯、那么没有私心的孩子呢? 暂且不讨论老太太的逻辑有什么问题。 反正在她眼中,这孩子实在可怜可爱、可亲可敬,正如耶稣一般,竟是个天生的圣人了! 想想吧! 一个孩子,负担整个家庭! 他平时该是多么辛苦,多么艰难,多么无助啊! 但却又是多么值得人尊重啊! 只要这么一想,老太太就又要热泪盈眶了,恨不得把自己拥有的所有好东西都拿出来待客。 于是,不管阿尔做了什么事,她都能给出绝对正面的脑补。 之前,阿尔“报警抓了她外孙卢克”这事…… 她的理解就自动变成了:“阿尔那是为了你好,你早该得到一次教训。你得感谢他,是他及时把你从犯罪的道路上拉了回来。” 卢克:??? 没办法。 老年人一旦固执(迷信)起来,通常是谁劝都不听的。 于是,阿尔在卢克家就接受到了最高规格的热烈欢迎。 卢克姥姥拿出家里所有储藏的食物,还使唤卢克去买了糖果。 在贫民区,糖果甜食一类的玩意儿算得上是奢侈品了。 这种无缘由的热情顿时让阿尔受宠若惊,连连道谢,还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些拘谨、不自在和腼腆的样子。 但这种内向、老实孩子的表现,却又加倍讨老人喜欢了。 卢克姥姥的目光越来越慈祥和温柔。 到了最后,她望着阿尔的眼神,不像是看个外人,反而像是在看自己生养的孩子了。 等结束了这顿饭。 阿尔已经在卢克姥姥真切诚恳的攻势下,莫名其妙地和他们亲如一家了。 并且,他还稀里糊涂地答应要和卢克做好朋友了。 虽然本来也是打算和对方结交一番的,可这发展也很令人迷惑了。 “我姥姥特别喜欢你,说你善良、勇敢,有责任心。” 在阿尔回去的路上,应姥姥要求,还专门跑一趟送客的卢克一边踢着街道上的小石子,一边嘀嘀咕咕着:“知道你答应来家里做客后,她高兴得假牙都快笑掉了。” 阿尔没搭腔,沉默地慢慢朝前走。 卢克便又接着抱怨:“其实,我之前也听说过你好多次,一开始是西尔维家的痨病鬼,西尔维家长不大的小阿尔,西尔维家的绿眼睛野猫小子……然后,西尔维先生去世了。啊,抱歉,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反正自那以后,你的称呼就又变了,苦命的阿尔,小可怜阿尔,没爸爸的阿尔……能干的阿尔,赚钱养家的阿尔,幸运的阿尔。” 他掰着手指头数那些外号,越说到后头,声音便越低,最后更是非常小声地说:“后来……后来,你真是太厉害了!谁都想不到你居然能养活了那么一大家子。我姥姥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我,我也崇拜你,虽然你报警抓我……” 阿尔忍不住诧异地抬起头。 他没想到这二乎乎的家伙居然也会对自己说出“崇拜”这个词。 但卢克没察觉到阿尔的目光。 他望着不知名的远处发了几秒钟的呆,然后,才略带不甘心地继续说:“为了今天的这顿饭,我姥姥准备了好久,我劝她根本没必要那么紧张,但她压根不听。” “见鬼!” 这个黄毛小子突然愣头愣脑地骂了一声,可也不知道到底是生谁的气,又是想冲谁发火。 他满心嫉妒,提高音量地嚷嚷起来:“我这个亲外孙的地位居然特么还没你这个外人高!真搞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凭什么在她眼里,我就是不靠谱、不做正经事的典型;可若是换成你,就立刻变成了又懂事又善良的好孩子。明明我们都在努力凭本事赚钱,只不过方式可能不太一样……” 等等! 你确定只是方式不太一样? 不过,偷东西这种方式…… 也确实不太一样。 阿尔终于笑了。 然后,他一边望着不远处家的方向,一边用若无其事地口吻突然问了一句:“那你要不要试试我的赚钱方式。” 说实话,阿尔之前没考虑找什么帮手。 在他看来,自己将来是必然要和上辈子一样重新投身于戏剧这一领域的,偶尔卖卖黄牛票不过是赚点儿快钱来养家,完全没必要把这玩意儿当正经事,而且,读者也都是冲着剧院之王来的,早就不想看什么不务正业的黄牛之王了。 但之前有被同行堵在巷子里欺负的事,现在又碰到卢克,还被卢克姥姥热情款待了一番…… 这些事统统凑到一起,又叠加起来,便让他的头脑中,‘叮’的一声,突然亮起了一盏灯,然后,迫切想要做点儿什么出来。 如果这时候有人问:“有必要节外生枝吗?先老老实实苟过基础发育阶段,不行吗?” 阿尔大概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总有一些事,属于做了没什么好处,可不做的话,却要耿耿于怀很久很久的。 于是,阿尔简单地将票贩这一行介绍给了卢克。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还出钱出力地亲自带着他做了几场演出的黄牛,并且,为了能快点儿赢得人心,他挑出来的那几场演出都是近期的。 卢克很快赚到了一部分钱,将阿尔借给自己的本钱还回去后,手头居然还剩二十块。 不说钱的多少,实在是在此之前,他还从来没有用正当、不违法的方式赚到过这么多钱,一时间喜出望外,对眼前这个比自己小、比自己受姥姥优待的孩子很是心悦诚服。 这时候,阿尔又提议:“我们再把生意做大点儿,多招一些人来。” 卢克一边痴迷地低头反复数着那点儿钱,一边随口说:“招人?为什么要招人啊?招了别人不是分我们的钱吗?” 阿尔就告诉他:“离我们最近的那条街,剧院足足有四、五个呢,市场这么大,我们两个人的时间和精力又有限,根本做不了那么多。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多找点儿人来慢慢发展,最后一鼓作气把这一片的市场包圆了。” 卢克这才抬起头。 他凝神想了想,才认真地说:“阿尔,你这话听起来很有气魄,可实际操作起来多麻烦啊!你想想,具体要怎么招人呢?招了人又怎么样?你要像对我一样吗?先借钱给他,再教他怎么搞?不是我自吹,但我卢克可是顶顶讲义气的人,不管怎么说,我是肯定不会背叛你的,可若是换个人呢?万一教会了,他反过来和我们抢生意怎么办?这事行不通。” 阿尔就一边思考,一边说:“招人没那么难,贫民区这边我就认识好多孩子。他们有些家境比我们强点儿,但平常也不闲着,一天到晚卖报纸、送包裹、捡垃圾,赚了不了块八毛的;有些家境也和我们一般糟糕,养不起自己搞不好也要和你之前那样去做贼了,做贼总归不是出路,不如干脆叫过来一起干。至于说怎么教,这回我可不借钱了,要他们自己想办法凑钱……具体怎么做,我心里有点儿想法,但一时半会儿和你说不清。” 卢克只听得瞠目结舌,不禁露出一个无比惊奇的愕然表情:“耶稣基督啊!我姥姥说你是个圣人,原来你还真是个圣人转世嘞!” 他啧啧称奇地又说:“养活你那一大家子还不够,现在连贫民区别人家孩子的生路,你都要考虑起来了吗?” 阿尔没办法解释清楚自己的想法。 但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是什么圣人,不过是人多力量大、人多势众那一类,但凡什么行业,只有行成规模才好办事…… 于是,他只好迎着卢克那一脸看稀奇的目光,皱眉不耐地问:“你到底干不干?” 卢克把头摇得同个拨浪鼓似的,满头黄毛乱飞,一叠声地说:“不干,不干!知足常乐,按你说得那么做,太麻烦了。” “去你的,你个不思进取的懒货!” 阿尔立刻气得跳起来:“做什么事没麻烦呀?哪怕去街头捡垃圾,还要费劲儿挑半天呢。” 然后,他也不想多说,干脆直接通知:“卢克,我坦率同你讲,这事不是商量,我是一定要做的,你必须来帮忙。” 卢克不禁咧嘴笑了。 他觉得阿尔气跳脚的样子实在好玩儿,心里就痒痒的,一边想什么都依着他、满足他,一边又蠢蠢欲动地想欺负他,便笑嘻嘻地说了一句:“行啊,圣人说了算。” 第14章 阿尔:钱可以不要,但我不想失去您! 阿尔和卢克后来又招了一些人,全是贫民区那些没大人管,整天满街乱窜的孩子。 但让卢克高兴的是,与这些刚被新招来的孩子相比,阿尔明显更看重自己。 在带卢克入行的时候,他出钱又出力,还费劲儿地把整件事的所有环节都讲得清清楚楚。 可对这些孩子,在刚开始时,阿尔似乎根本没那个耐心去一一讲解,态度反而更倾向于一种雇佣关系,每天给个几毛几分当薪水,偶尔碰上表现特别好的,才会奖励一两块钱。 但对于贫民区的孩子们来说,这种程度的待遇已经足够。 除了个别叛逆分子,绝大多数孩子都非常珍惜这个机会。 至于卢克一开始担心的什么“背叛”,显然是想多了。 这就好比公司里打工的员工,哪怕工作好多年后,早把老板具体是怎么运营赚钱的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可十个人里也不一定能出一个想自立门户的。 更何况,贫民区的小孩子们多数没什么文化,脑袋瓜儿也不那么灵活。 比起背叛之后,全靠不怎么聪明的自己去单干,他们更习惯听从命令,从而得到旱涝保收的稳定收入。 这么过了一阵子,“新员工”逐步迈入正轨,对倒卖戏票这一模式都熟悉后…… 阿尔便盘算着,也该进入下一步了。 他需要一笔钱! 这笔钱可以没那么多,但必须能在短时间内购入大量戏票,制造出一种“他们已经垄断了市场”假相的钱。 于是,高利贷商人本福尔曼又迎来了自己的那位小客户。 时隔数月,阿尔总算变胖一点儿,脸上也多了一些肉,曾经瘦到皮包骨,几乎看不出具体形态的五官就渐渐回复了正常状态。虽然由于年纪小、没长开的缘故,暂时还看不出什么,仅仅是隐约可见几分秀气的轮廓了,想要彻底迎来变化,大概还需个几年的时光。 但是,这也不意味着他现在就平平无奇、泯然于众了。 事实上,不管是谁,只一眼望过去,他的那双眼睛都能给人留下一个无比深刻的印象,因为那眼睛是墨绿色的,和夜色深沉时刻,透明玻璃杯中承载着的苦艾酒一般神秘,于是,当他认真去注视什么人时,那全神贯注的目光就极具感染力,好像有了和苦艾酒一般令人迷幻和兴奋的特质。 所以,福尔曼夫人一见他便忍不住去拉他的小手,说出口的话语,听起来有些过于夸张,但未尝不是带了几分真心实意:“哎呀我的老天,你快来瞧瞧这孩子,真是漂亮极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阿尔不禁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他显然从来没好好关注过自己身上的变化,还当自己是那个又丑又瘦的街头小乞丐呢。 “是小阿尔啊!”这时候,福尔曼先生听到自家夫人的喊声,也走了出来。 他一点儿债主的样子都没有,乐呵呵的样子简直像是看到有亲戚家孩子过来拜访一样,高高兴兴地欢迎起来:“你来得巧了,我这边刚好有水果糖和小蛋糕。” 阿尔在两夫妻无比热情的招待下,手足无措。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他才费劲儿地把话题转回正题上,先连本带利地归还了之前的一百块借款,再提拉投资的事。 福尔曼先生又一次被这孩子惊到了。 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响才问出来:“你这次要借五千块?” “不是借,是想请您投资。”阿尔板着小脸,努力严肃地解释着。 他知道,对这位前世病友本福尔曼来说,五千块不是小钱,可其实也不算什么拿不出的巨款。但自己不能仗着对方的好心就随便乱提要求,所以,他也是做了充足准备来的,诸如什么近期买卖都记录得清清楚楚的账本,商业计划书,还有详细的市场调查表格…… 这时候,大家借钱多是凭自身信誉(所以才格外重视诚信)。 福尔曼先生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么正规的模式,一时间有点儿懵。 可尽管如此,人对陌生领域依然有着本能的警惕。 哪怕在阿尔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并且详细说明这五千块主要是用来做什么后,福尔曼先生依然犹豫地翻了翻那叠手写得整整齐齐的纸,面露歉意:“阿尔,我是相信你的!但这事……抱歉,我需要想想。” 这次福尔曼夫人也不插嘴了。 这可不是几十几百的生意,五千块毕竟不是小数目。 阿尔也没有失望。 相反,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当然可以,这本来就是应该的。说实话,福尔曼先生,您对我的恩惠实在太大、太大了,我们一家人的命都是靠您最初借的一百块活下来的。单只这一件事,您就一点儿都不欠我什么,反而是我该感恩戴德您一辈子的!” “至于这一次,完全是我不识好歹了。一个贫民区的穷小子,不老老实实地安贫乐道,守着家人过安稳日子,偏偏要兴起什么想要赚大钱的疯念头,还仗着您是个善心的好人就厚着脸皮登门。您如果真是看我可怜,或者因为我还是个孩子,就直接答应把钱拿给我,那我就太惭愧了,即使是得到了这笔钱,也要良心不安的。” 福尔曼先生感动极了。 他以前借钱给那么多人,虽然大多数人都会感谢他,可偶尔也会碰上那种嫌他借得钱少,或者因为他不借钱就要满嘴脏话乱骂一气,还要反过来指责他虚伪的白眼狼。 为此,他时常烦恼。 上帝知道,他真的是一个顶顶善良的好心人啊! 之所以不借钱给那些人,多半是因为那些人品行不端,或是烂赌,或是谎话精,或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懒汉…… 可有一些外人看不到他做的好事,只盯着他这点儿“不借钱的错处”,认定了他是个假慈悲。 这话说得多了,不免也对他造成了一点儿影响,一时有些混乱地想:“难道真是我做错了?否则他们怎么会这么恨我呢?” 直到此时! 阿尔一番话直接说到了他心里,让他整个人都舒服了,再没有什么负担。 果然,那些说他坏话的人都是不识好歹的混账。 真正值得交往的正派人本就应该像阿尔这样懂得感恩才对。 为此,他满心柔情,甚至产生了一种“这孩子真是太贴心、太温柔了!哪怕是改天我和夫人生一个出来,恐怕也不会比他更好了”的莫名想法。 这时候,阿尔又说:“我现在只想求您一件事。” 福尔曼先生情绪正激动,听了这话,差点儿就直接答应,还好理智没有彻底掉线:“你说。” 阿尔就真诚地说:”哪怕您在考虑之后,认为风险太大,不想投资给我,也请千万不要因此有什么别扭,或者干脆就恼了我。等以后逢年过节,我带薄礼过来探望你们时,您和夫人假如为此事把我关在门外头不理,那我可真要伤透心了。钱是很重要,但我真的不想因为钱而失去我最好的恩人、最好的朋友,和最值得尊重的长辈,那太不值得了。” 啊! 天主在上! 听听,多好的孩子! 多好的孩子啊! 福尔曼夫人忍不住看了丈夫好几眼。 虽没真的出声说什么,可那表情大概已经把什么都说了。 然而,这还远远不是最后的尾声。 这孩子抿着唇,耳朵尖微红,踟蹰了几秒,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却又强撑着,绿眼睛透出期盼光芒地说了接下来的一番满含真情的话:“如果您宽宏大量,确实没生我的气,也愿意答应我刚刚提出的那个冒昧要求。那么,请看在我还是个孩子的份上,务必不要表现得太冷淡,直接给我一个拥抱吧,我的恩人,我的长辈,我的朋友!” 致命一击! 福尔曼先生浑身一震。 然后,他立刻眼含热泪地熊扑上去,张开双臂,将这个小小、惹人疼的孩子紧紧抱在了怀里。 —————————— 等阿尔拿着五千块的支票回来时…… 卢克大概和他姥姥一样,已经不再把他当人,只想把他当神仙一样供起来了。 “你觉得怎么样啊,卢克?咱们来大干一场?” “我看行。” “那我之前教你的那些都学会了吗?你应付得过来吗?” “完全没问题!要是我笨手笨脚,不小心做错什么碍了你的事,你就让雷公来打杀我!” 第15章 阿尔:我是谁我在哪我现在该做什么? 有了钱,又有阿尔这个开了挂的重生人士来掌控大局…… 这个以贫民区孩子为主要成员的票贩群体就奇迹般地一步步发展起来了。 正常来说,除了极少数的铁粉才会在预售期就早早买好戏票,绝大多数观众还是更习惯于在演出即将开始的前三四天,再到现场买票;还有一部分消息不灵通的人,甚至是演出都要马上开场了,他们才匆匆地赶到售票厅,掏钱来现买票。 本来这种操作也没什么问题。 可在阿尔扔钱进去买走一大堆票,又过了一段时间后,世界就变了。 这天,两名男子走进了剧院大厅,一边聊天,一边往前走。 其中一名男子看起来又矮又胖,脑袋还大,五官也平平无奇。 但他在说话时,眉飞色舞,一脸笑容,便给人一种非常快活的感觉:“……我真爱那部剧,对,说的就是那部《漂亮先生》,我超级爱!尤其是第三幕!你知道吗?查尔斯把那首《求爱》唱得是多么欢快啊!当他唱到那句‘一起跳吧,向左踏一步,再向右转个圈’的时候,我都想兔子一样地原地蹦起来,激动地跟着他一起跳舞,一起歌唱,一起去求爱……管他随便什么人呢,高的瘦的,男的女的,都无所谓,只要长着两条腿,能和我一起跳就行!” “我的乖乖啊,我还从没看过这么精彩的剧!” 然后,他极诚恳地说:“朋友,虽然这么说不太好意思。但你错过那部剧几乎就等于错过了今年的整个演出季。” “是啊,我现在也后悔没去看了。”另一名男子也搭腔说。 和他的朋友相比,他又高又瘦,只是头顶有些秃,脸上还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显得特别严肃和古板:“但也没什么办法了,听说今晚是那部剧的最后一场,票早卖光了。不过,好在我们还能看看《罗密欧与朱丽叶》,听说这部剧今年改编很多,外面评价好坏参半,我实在有些好奇。” “《罗密欧与朱丽叶》啊!” 矮胖的男子重复着念叨了一遍:“是经典,可也不知道这回的改编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别又是换汤不换药,那就无聊了。而且,说句老实话,莎翁的剧年年都看,哪怕是山珍海味也该吃腻了。” “你这么说,我可不赞成了。” 高瘦的古板男子立刻反驳:“好东西不管看几遍也是好东西,再说,那可是莎士比亚的杰作啊!要我说,除了上帝,世上恐怕再没什么人能和莎翁比创造力了。尤其是在咱们戏剧这行业里,他老人家就像是天空中的太阳一般,永远高悬头上,光彩夺目。” “好好好,知道你爱他!”矮胖男子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然后,他十分自得其乐地又扯开了话题:“我听说,这次演朱丽叶的小姑娘可是很美嘞!” 两人这时候刚好走到售票亭前,便不再聊天。 那位矮胖的男士上前敲了敲售票亭的窗口,很熟练地说:“买票,两张,新版《罗密欧与朱丽叶》,今晚八点的那一场,前排票还有吗?” 这天值班的售票员刚好是那位与阿尔相熟的史密斯先生。 他拉开小窗户,告知两位说:“抱歉,票卖光了。” “什么?”矮胖男子立时吃了一惊。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更惊奇了:“这可才下午五点啊,这部剧很火吗?” 史密斯老老实实地回答:“这我可就不清楚了。” “要不换个看。” 另一名高瘦的男子提议:“那个什么新出的剧《古国皇帝》,听名字倒是稀奇。” 矮胖男子便说:“我不太喜欢,听说胡编乱造比较多,口碑不怎么样呢。” “呃……《古国皇帝》的票有是有,但好位置的票其实也没了,只剩下离舞台好远的顶层票。” 买票的史密斯趁机接口问:“您还要吗?” 这下子,两名男子都有点儿愕然了。 高瘦男子还好一点儿。 那名性格较为活泼的矮胖男子忍不住上去问:“伙计,讲实话吧,你们剧院是不是遭了什么变故?比如,着火了,刚好把几个戏厅都烧没了。再或者,吊灯砸下来,个别戏厅的好座位刚好就被全砸了个稀巴烂?” “这么大的新闻怎么可能不见报。”卖票的史密斯一下子被逗笑了。 “得啦,您也别拿小的来寻开心了!”他把脑袋从售票亭的小窗口处伸了出来,先左右看了看,便做了个鬼鬼祟祟的招手样子。 那名矮胖男子和高瘦男子对视了一眼后,控制不住好奇心地都凑了过去:“怎么呢?” 卖票的史密斯就小声说:“论理,我不该说这事。但我看得出,你们两位是真心想看剧的,所以,干脆给你们指一条明路……这样,你们出了剧院大门,也别走远,走个大约十来步的距离,左右找一找,别理那些哄抬物价的王八蛋,只找那种戴报童帽的小孩。然后,上去问问他手里有没有多余的票。” 嘿,这倒是稀奇了! 矮胖男子不禁又问:“听你这话说的,别的票贩是哄抬物价的王八蛋,可你让我找的什么卖票的报童帽小男孩难道就不算了吗?” “先不说那些孩子都是贫民区出来混碗饭吃的,看着就可怜,只说票价……” 卖票的史密斯就很是故弄玄虚地说:“他们还真没多要钱,反而便宜给您呢,我这么说您一准不信,只自己去问问就清楚了!” 两名男子不禁面面相觑,好奇心全被勾了起来。 于是,他们齐齐转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到了门口不远处就开始张望…… 报童帽?报童帽? 这时候,果然看见了一个头戴报童帽的半大小子。 “先生,您是要买票吗?” 一注意到他的视线,那名戴着报童帽的半大小子立刻机灵地小跑过来,同时十二万分殷勤地笑问:“您瞧,我这有好些戏票的,价格都不贵的。” 矮胖男子便直接问了:“那你手里有今晚新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票吗?” “有的,先生。您要什么位置,两张吗?两张可以打九折。“小票贩认真地说。 那价格居然真的很良心! 仅仅是在戏票原价基础上,根据位置的好坏,又加了三、四块钱,而且,还要打九折。 稀奇!稀奇!真稀奇! 这年头连黄牛票贩也讲良心了! 两个买票的客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十分疑惑的神色。 可疑惑归疑惑,票还是要买,两人纷纷掏钱想买票。 这时,那名戴着报童帽的小票贩主动说话了。 他特别体贴地说:“两张票只打九折其实还是有点儿贵的,您要不要试试这么买,一张《罗朱》,再来一张《古国皇帝》。这样买的话,《古国皇帝》的票可以打五折。您只要多花那么一点儿钱,就能连看两场戏了,是不是很划算?” 矮胖男子和高瘦男子都蒙了,还可以这样? 然而,不等两人把账算明白了…… 那小票贩又开始真心实意地帮他们考虑起来了:“哎,其实这样也不是最划算的。你们还可以办一个会员,只要再交三十块会费,就能办一张我们的会员年卡了。等办完,一整年以内,这片区域,所有戏票的票价全都给您打五折,日常优惠也超多,定期会给您邮寄剧院的最新节目单,逢年过节,还会有剧目和演员的周边和签名赠送。” 两名男子:等等,刚刚那个,我们还没算明白呢。 “除此以外,哪天您如果着急看剧,又懒得亲自来卖票时,只要一个电话,我们还可以免费送货上门,从此以后,您永远不用再发愁买不到票了。” “您放心,我们长年在这里,绝不会拿钱跑路,身份、姓名、家庭住址什么的资料全都在警察局登记在案,有好几位信誉极佳的先生帮我们作保呢。” 现在黄牛都这么正规了吗? 两名男士:迷茫.jpg 迷茫.jpg 迷茫.jpg 小票贩继续鼓动:“别犹豫啊!最近是我们搞活动,会员卡才只要三十块。你们要是错过这一波后,马上就要涨价到五十了呢!” 两人彻底被绕晕,压根忘记他们并不想买什么《古国皇帝》,也不想办什么会员卡了。 这一刻,他们的思维路线大概是这样的: 黄牛现在都这么友好了吗?(在坑的边缘徘徊) 怎么感觉从黄牛这里买票比在售票厅买票更便宜呢?(站在坑边伸出腿试探) 更便宜的价格能看两场戏呢!(迈入坑中) 什么?办会员卡更便宜划算?(美滋滋地跳进大坑) 对了,我原本打算只花多少钱来着? 于是,这两名男子莫名其妙地买了两场剧的票,还办了两张会员卡。 虽然钱也花了,整件事情也已经结束,似乎好像是占了便宜,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儿呢。 正当两人站那,琢磨半天也没想明白的时候…… 那名高瘦男子突然想起一件事,又把那个做完生意正想离开的男孩给叫了回来问:“你刚才说办了会员卡,不愁买不到票?” 戴着报童帽的男孩说:“是的,先生。大部分都可以,至于少部分特别难买的,我只能跟您保证,如果我们这里没有,那别人肯定也买不到。” “那《漂亮先生》的票呢?”高瘦男子便问。 报童帽男孩一愣,继而忍不住笑了:“您还真问对人了。” 然后,他补充说:“有是有,不过,只有我们老大手上才有。而且,这剧一票难求,所以,价格上嘛……” “价格好说,你们老大在哪?” “他现在还没下班呢,等再过一个来小时的,我带您过去找他买。” 于是,大约一个来小时后…… 阿尔面对着被自家小弟殷勤带过来,据说要高价找自己买票的米尔森先生,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求助!我下班兼职卖黄牛票,结果卖到了老板身上,怎么办? 第16章 米尔森先生:你要不要换个活儿? 尽管场面有些尴尬,但阿尔却凭借更为丰富的(厚脸皮)经验,很快镇定了下来。 他一把摘下和那名小票贩同款的报童帽,将帽子按在胸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晚上好啊,米尔森先生。” “你也晚上好,阿尔。”米尔森先生表情复杂地说。 不过,他顿了一顿后,语气古怪地又补充了一句:“没想到,你……真是生意兴隆啊!” 阿尔装出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很是腼腆地笑了。 他谦虚地说:“不敢当您夸奖,只是混口饭吃?” ——我根本没夸你! 米尔森先生一边在心里想,一边流露出的表情更复杂了。 正常来说,这种员工私底下搞兼职撞上老板的场合,紧张无措的该是员工才对。 可偏偏阿尔表现得极为坦然,仿佛下班做做兼职完全是最最普通的常规性操作。 于是,这难题就抛给了米尔森先生,反而让他不知所措起来,甚至升起一种“不小心误入陌生领域,还不慎窥探到员工私生活”的窘迫感。 这么一来,向来作风老派的先生就被难住了。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听阿尔说了一句混口饭吃,下意识地就是一愣,继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格外突兀的话:“混口饭吃?结果……混成了老大?” “先生,我也没想过啊!” 阿尔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还叫了几声屈:“不瞒您说,这一切都非我本心。我一开始只是想通过倒卖戏票,赚出一点儿辛苦钱来贴补家用,您不知道,我家的情况实在是……” 然后,他把“父亲早死,母亲怀着孕,弟弟妹妹要养”的那一串话又给拿出来说了一遍。 米尔森先生听后,心中不免也是怜悯、同情。 等说完这些,阿尔很是自然地叹了一口气。 接着,他又开始半真半假、轻描淡写地继续说下去:“贫民区像我这样的孩子太多了,我既然赚了钱,自然也想拉大家一把。于是,找了些与我同病相怜的孩子来帮忙,之后,还有好心人看我们可怜,从旁慷慨解囊地资助一二,才没让我们这些孩子吃了亏。等后来,我们做事认真、守规矩,又不胡乱哄抬物价,诚信待人,慢慢的,也就发展壮大成这样了。” 米尔森先生从未接触过类似事情,一时间不由听入了神。 “这么说,你也是很不容易了。”他不禁感叹。 阿尔立刻一脸“是啊,我确实太不容易了”的感慨表情。 并且,他还在一旁连连点头:“每次下班过来卖票,我都要忙到半夜十二点呢!真的是……唉,一分一角都是赚得辛苦钱。” 米尔森先生不禁流露出理解的目光。 阿尔寻思着,这应该算是过关了吧? 但没想到的是,米尔森先生在感慨万分后,居然很是体谅地说了这样一番话:“阿尔啊,既然你在这上面付出如此多的心血,又与这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合作创业,我……惭愧地说,你这边收益只怕早早高过我给你开的周薪了。要不……” 他好心好意地给出了一个极体贴的建议:”要不,你干脆辞了我那边的勤杂工工作,把全部精力和时间都投到这项事业上吧。这样一来,哪怕晚上又要熬到十二点,可你白天也能有时间休息、休息了。” “什么?”阿尔惊得差点儿跳起来。 他抬起头,像只傻兔子一般呆呆地望着米尔森先生,绿眼睛睁得大大,不敢置信地问:“您要开除我?!” ———————— “那让他开除好啦!一周才十块,怪没意思的!”卢克满不在乎的说。 他叼着烟,痞气十足地指了指桌上散乱摆放的钞票,那是大家今晚刚交上来的会员费,因为三十块一份,这个月又卖出去不少,钱交上来后,这么堆在桌上,真是小山一般庞大了。 “你真是见了鬼了,现在口气这么大!”阿尔很不爱听这话。 他一脸愤愤,义正言辞地指责:“这世道,难道人与人的感情都要开始拿钱的多少来衡量了吗?米尔森先生在我最难的时候雇佣了我,现在我有钱了,就可以说不干就不干了?再说,一周十块很少吗?十块钱可够买不少面包了。” 卢克不禁笑起来,眼光一时很是温柔,却又似乎觉得这事好玩:“你说得对。” 他假装附和了一句,可随后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喜悦表情:“一周十块,天老爷啊,真是一笔舍不得失去的巨款啊!” 屋子里的其他人全都大笑起来。 有一个鼻子上穿鼻环的黑发瘦小子,刚好站在旁边,正低头拿一块抹布擦着一把雪亮亮的小刀,听到这么一番对话,不禁边笑边拍了拍卢克的胳膊。 “你们也太过分了,这是对老大的态度吗?” 之前把米尔森先生带到阿尔面前的那个罪魁祸首,戴报童帽的小票贩,机灵地摆出一个狗腿子样,站出来开始仗义执言:“老大在乎的是那十块钱吗?老大在乎的是失去那十块钱!” 大家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爆出了更大声的笑。 阿尔气乐了,用手挨个儿指着他们:“好啊,我真是把你们全喂饱了,吃饱喝足,现在都敢随便开我玩笑了!我是连十块都小气的人吗?是不是我在你们眼里,已经成了为了省钱,忍饥挨饿要去马棚偷吃荞麦的老吝啬鬼了?” “你别生气啊,阿尔。”一名个子非常高,还壮得像头熊一样的男孩开口说。 他笨拙地似乎想伸手拍拍阿尔的头,可又担心他不高兴,手伸到半截收了回来,语气很局促地问:“要不,我帮你把贝斯特打一顿吧。” 贝斯特,也就是那名戴报童帽的小票贩立刻怪叫一声:“凭什么啊!” 他气鼓鼓地做了个鬼脸过去:“老大才不会打我,你这个听不懂人话的黑熊!” “好啦,好啦,我没生气。” 知道这两人性格上有些不对付,怕他们真打起来,阿尔忙又调解了几句,但也没放在心上。 只能说人招太多后,就这点儿最麻烦。 整天一堆人乱糟糟的,闲着无聊就互相打趣、找乐子。 但目前,能在这间充当临时办公室的屋子里站着的人,基本上都是人品过关,能力出众,值得交往的好兄弟,称得上是票贩集团的主力成员了。 所以,虽然打打闹闹,可阿尔也觉得还好。 又过了一会儿,大家随便说笑一番后,就各自散去。 他们明天还要继续忙碌地走街串巷,一来是推销生意,二来,也要及时为那些乐意花钱的大爷们提供所谓的优质会员服务,所以,也不敢熬得太晚,纷纷赶回家去休息了。。 “我真搞不懂你了,阿尔。” 等人都走光了,卢克才重新开口。 “别扯什么恩情一类的玩意儿糊弄我,报恩也不是这么报的。” 他把烟头按熄在桌子上,神色困惑:“你为什么非要去上那个班?那个什么见鬼的米尔森先生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吗?” “好处没有,但有些事着实做起来有趣,一时很难同你说清。” “可我想不出,当勤杂工能多有趣。” “我又不会永远当勤杂工。” “我知道了,你心里定是又鼓捣什么来钱的鬼主意了?” “这回真没有。” 阿尔难得地说了句真话:“其实这么说吧,我是真爱这行当。” 听了这话,卢克不禁后退几步,将他从头到脚,那么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吹了一声口哨,调侃道:“哟,你也想登台唱大戏吗?” 阿尔有点儿烦他的语气了:“你管那么多做什么?难道我还不能有个喜好吗?” 卢克见他脸色不好了,忙知趣地把接下来准备好的数十句玩笑话又统统地咽了回去,只顺着他:“好好好,你总有自己的那一套。” —————————— 要被老板炒鱿鱼了,偏偏身边的好朋友们全都(喜闻乐见)说风凉话。 等回到家里,西尔维夫人也只会唠唠叨叨说一些谁家丈夫偷偷出去找女人鬼混,菜市场某某又丧良心地涨价等等一类无聊透顶的话,完全不具备任何可参考性。 阿尔只能独自闷闷不乐一整夜。 在外人看来,他的票贩事业蒸蒸日上,勤杂工的工作丢了也就丢了,实在不值一提。 但事实上,如果一个人坚持从事某个行业长达十数年后,通常会出现两种可能。 一种是无边的厌倦和烦躁,急切地想要脱离;一种是深深的热爱,把它打碎,让它融于自身骨血,彻底合为一体。 毫无疑问,阿尔属于后者。 在上辈子,他后来重塑的自信,他艰难取得的荣耀,他彻底被满足的虚荣,统统都来自戏剧! 所以,尽管勤杂工的工资很少,但他依然不想离开这个无比熟悉和习惯的环境。 当然,也许离开还可以找别的门路入行,但像米尔森先生这样正派的人,和爱丽丝小姐那么好心善良的人其实很少见,更何况,年龄限制,别人也不见得愿意雇佣一个童工,给自己找麻烦。 于是,在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阿尔快步走到米尔森先生的办公室:“先生,我想和您再解释下关于昨晚……” “你来得正好啊,阿尔。” 米尔森先生一见他就高兴地招呼说:“我正想找你。” “先生,我虽然做了点儿副业,但我……” “是啊,你副业做得真不错。我还特地打听了一下,并不是所有票贩都像你这么赚钱的。” “只是运气而已,先生,我想说……” “怎么能是运气呢?你倒卖戏票的时候,回回都能挑到观众喜欢的剧,这就证明你眼光一等一得精准呢。” “先生,我想说……” “别你想说了,阿尔!我看得出,你是个顶顶好的懂事孩子,但一周十块对现在的你来说已经不合适了。” “先生!”阿尔眼含热泪。 这一刻,他都打算赌咒发誓地表明心意了。 但米尔森先生却自顾自地说:“昨晚上承你不弃,一口回绝了我的建议。想来实在是惭愧,惭愧啊!没想到我今年如此落魄,却还有你和爱丽丝愿意继续忠心耿耿地追随于我。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辜负你的一番心意,假如你真不愿意离开我的话……阿尔,你要不要换一个活儿?“ “上帝作证,我绝不离开……什么?”阿尔愣住了。 他傻乎乎地追问:“您说什么?您不开除我啦?您说给我换个活儿是什么意思?” 米尔森先生微笑着说:“对啊,我给你换个活儿,别当勤杂工了,帮我审稿吧。” 他目光中满是期待和信任:“我一周给你开三十块,你也别藏着掖着,将自己那份好眼光大大方方地拿出来,好好给我挑出个能叫好也叫座的本子,等到下一个演出季,咱们一起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第17章 爱丽丝:男人真不是好东西啊! 审稿。 对于米尔森先生来说,是一个逼不得已的选择。 在这个教育普及度并不高,信息和知识的传播也有限的年代,绝大多数戏剧制片商并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什么被埋没的天才剧作家。 在他们看来,但凡有点儿才华的剧作家,哪怕是暂时还没有什么真正的作品登上大舞台,可最起码,不拘题材,也得有那么几篇已经在报纸、杂志被正式刊登的文稿,来证明自身的水平,否则,那就是老鼠爬秤杆,不过是自称自大罢了。 基于这种想法,戏剧制作商们在寻找应对每年几个演出季的剧本时,都更倾向于重金礼聘知名剧作家,为自己进行一番量身打造,而不是选择在那些便宜,但良莠不齐,或者说普遍水平低劣的投稿中挑挑拣拣。 但这次情况不一样。 曾经是米尔森先生手中摇钱树的《卖花女孩》在这一年演出季惨淡收场,亏损了快四万元。 好在他手底下还有几部类似《哈姆雷特》、《亨利四世》一类的传统剧,正不温不火地赚着不算多的钱,使得他还能缓慢、艰难地回血,不至于立刻破产。 但这事伤筋动骨。 账面上一时资金周转不灵,不免就有了每天拆东墙补西墙的窘迫日常。 这样一来,重金礼聘知名剧作家就不现实了。 毕竟,哪怕勉强从账上抽出一笔钱,去成功买到一个好剧本。 可接下来,还要考虑怎么把这个好剧本制作出来…… 问题来了。 如果钱都花在了买剧本上,制作费用又该从哪来?。 面对这样的局面,米尔森先生难免有捉襟见肘之感。 本来由于《卖花女孩》惨败的事情,他自觉元气大伤,很受打击,短时间内其实并不想再折腾什么,甚至有意在避让下一个演出季,只假装不存在,老老实实地休养生息,等彻底缓过这段时间,再重新振作,去好好排一部剧出来…… 想法是很好的。 但这就好像年年都是受人瞩目的领舞者,今年突然成了看台乏人问津的观众一样,毫无参与感,还满心不甘。 于是,这才有了他和朋友一起相约,主动去挨个儿观看近期上演的,所有颇受剧评家好评的剧目,潜意识里未尝不是想借此找些灵感,以备东山再起。 然后,机缘巧合之下…… 他撞上了阿尔。 在不懂行的人看来,阿尔的赚钱经历平平无奇,不过是买进卖出的小把戏。 但事实上,“幸运的阿尔”早就名声远扬。 要知道,很多资深票贩子都没办法像他那样总能买到热门票,再高价卖出。 多数票贩的生活都是饥一顿饱一顿,比如,米尔森先生那部《卖花女孩》曾坑惨不少人,高价买来、囤积的票,结果到了最后,全卖不出去,变废纸。 只有阿尔是真的买一笔赚一笔。 这要是彩票,恐怕早有人来调查他是不是有什么内部消息了。 但戏剧这玩意儿…… 正常来说,一部剧到底能不能火? 不到最后一刻,是连内部人员都不敢轻易断言的。 由此,每每猜中结果的“幸运的阿尔”似乎就更具传奇性了。 但米尔森先生的想法却另辟蹊径,直接否定了迷信的运气论,反而认为阿尔是眼光精准、天赋异禀,对戏剧有着天生的敏锐和感知力。 所以,他脑海中灵光一闪,便有了让阿尔帮忙审稿,或者说,沙里淘金的想法。 于是,阿尔就这样晕乎乎地抱了一大摞剧本准备开工了。 办公室里,爱丽丝小姐对这个“勤杂工变审稿员”的变化很是惊奇。 等得知阿尔在卖票上做出的丰功伟绩,以及米尔森先生病急乱投医的想法后…… 她不禁语气就变得有点儿复杂了:“了不起啊,阿尔,你真是了不起!” 阿尔便立刻做出苦笑的样子,还装出很为难的样子,谦虚地说:“爱丽丝小姐,您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卖票不过是混口饭吃,实没想到能得米尔森先生如此器重,我内心深处正诚惶诚恐,生怕辜负他的厚爱呢。” 爱丽丝性格单纯,立刻信以为真,不再计较阿尔背着她,用业余时间搞什么副业、兼职,尤其是还在卖对家戏票的事,主动帮忙打气加油:“亲爱的,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米尔森先生既然能慧眼识珠,对你委以重任,定是看出你身上是有这份能力的,只要用心做事就好,再说,我们下个演出季……” 说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停了停,压低声音说:“实不相瞒,我们下个演出季本就是打算勉力支撑,若是没有好本子,也只能干脆不参加了。所以,你不用有什么压力,只当一件平常差事,认真仔细去做就好。不过,若你真有本事,那我衷心希望你能挑出个好本子。如果那本子里,再能有几个合适角色,将咱们之前遣散的演员全都返聘回来,那更是好上加好的一桩美事。其实,你不知道,最近我这心里一直是很难受的。唉,但这事和你这么个小孩子也说不着……” 阿尔便疑惑地望着她。 爱丽丝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他:“你知道吗?贝儿的未婚夫悔婚了。” “啊?我记得他们很是恩爱的。”阿尔真的吃了一惊。 贝儿是《卖花女孩》中扮演女主闺蜜的女演员,地位相当于女三,戏份颇多,很受一部分观众喜爱,才貌都称得上一流。 而且,阿尔清楚地记得,那阵子她说要回家结婚时,语气甜得像是浸了蜜,很是自得地口口声声说未婚夫韦斯特爱她爱得发狂。 这才过了几个月啊? 怎么就变成了悔婚? 因办公室这会儿也没什么人,手头的事情也不多。 爱丽丝干脆放下工作,八卦起来:“这事说来话长。前阵子,《卖花女孩》的演出团不是解散了吗?别人还好说,随便再找个组慢慢混着,可吉蒂、克莉斯和贝儿三人就有点儿麻烦。” “怎么说呢?” “这还用问吗?她们三个一直是演出团的台柱子,待遇那是一等一的好。可现在出去了,谁还给她们开那么高的待遇呀?再说,她们演了好几年《卖花女孩》中的角色,形象早被定型,真竞争起主角来,那竞争力不一定比别的女演员强到哪里去。”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可她们都是有真本事的人,熬过这个坎,说不定就有转机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有几个人能看得开啊?所以,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克莉斯和吉蒂不说了。之前,贝儿嘴上喊着要结婚,其实心里是舍不得这个舞台的。等现在境况不好,她却是真想放弃了,反正是有退路的,干脆死了心结婚去,从此稳稳当当地相夫教子也挺好。但没想到的是,她未婚夫韦斯特当初看上她,就是冲着她是个当红女演员,很给自己涨面子的意思……” “什么?涨面子?照这么说,要共度一生的妻子难不成还该是什么装饰品吗?” “谁说不是?因他如今和贝儿彻底闹掰了,克莉斯和吉蒂也不再瞒着,就隐隐透露出,之前这位韦斯特先生居然也是追过她俩的。只是克莉斯性子高傲,压根看不上他;吉蒂又是个惯会拿腔作势、装傻充楞,但半句准话儿都不给的折磨人性子,这才转而追求了好脾气的贝儿。结果现在,他见贝儿落魄,就要闹着悔婚去捧安娜了。“ “等等,安娜又是谁?” “亏你还靠卖《漂亮先生》的戏票起家,怎么连安娜都不知道,她是那部剧的女配啊,最近可红了。” 阿尔听得都呆了。 爱丽丝很是愤愤:“男人真不是好东西啊!你把那么珍贵的一颗心捧给了他,他不知道好好珍藏在心底深处,反过来还要拿到明面上,摆放到人人都能见的乱七八糟场合,像个战利品一样,可着劲儿地炫耀!等炫耀得腻了,不新鲜了,就又想换一个更好的。我算是看透了,任你千娇百媚也没用,男人就是要图新鲜,从此以后,我这辈子再不想结婚的事了。” “这……这……” 阿尔就有点儿尴尬起来:“这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你再想想,男人还是有好的,比如,比如,比如……你眼前这个。” 爱丽丝小姐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一边忍不住快笑死,一边又稀罕得不行:“哎哟,我可真把你给忘了!” 她亲昵地揉了揉阿尔的脑袋,又亲了下脸颊,才高高兴兴地打发说:“得啦,快看你的稿子去!你现在算什么男人呢?不过……等你长大了!可千万记得,别学那些没良心的家伙。” 第18章 阿尔:快看,我找到一本绝世佳作! 为了不辜负老板的厚爱,阿尔起初是真心实意地想挑出一个好剧本。 为此,他认认真真坐在办公室里,仔仔细细看了一整天,也没能挑出个合适的。 一来,优秀的剧本本来就是凤毛麟角,极为难求; 二来,如前文所说,这年头,真有本事的剧作家都在家里,等着别人捧着钱上门求,哪可能这样随随便便地跑来投什么稿,还是投给一家规模不大的小公司; 三来,由于上辈子的记忆,他自身不可避免地具备着一些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识,简单换一句话来说,他眼光太高,普通剧本看不上。 最后,他实在看腻了。 一个念头便不受控制地从脑海中产生:“我为什么不自己写呢?” 这并不是什么异想天开。 在阿尔重回十三岁前,也就是上辈子,他确实写出一个剧本,而且,已经制作成功,顺利通过一场小规模内部试演,马上就要登上百老汇的大舞台了。 只可惜…… 好不容易混出头,他重生了。 “也不知道最后那出剧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 天性务实的阿尔难得回忆了一番上辈子的事,略微迟疑地寻思着:“想来应该,应该不至于太坏吧?大家之前都说好呢。” 可不管怎么想,现在是没办法知道结果了。 他便乐观地决定只当是个好结果。 这么一来,自身底气总算足了些。 他再翻那些十分倒胃口的低质量剧本,就不免有点小骄傲地暗自嘀咕:“我比这些人写得好多了!” 然后又想,“要不然,我干脆把上辈子的那个剧本再拿出来用用?” 可继而,又十二分谨慎地自问自答:“只怕不成……我之前的那本写的可是现当代爱情,里面好些重要元素和现在不搭边,风格也不符合现在的流行,应该是不能用的。再说,我一个贫民区没受过什么教育的孩子,突然会写剧本了,这不合理!” 想到这些,阿尔便又踌躇了。 他有时候挺嫌弃自己这种谨小慎微、什么都要做万全准备才行动的性格,为这事,还曾被上辈子的一个好友狠狠嘲笑:“明明是个人才,偏偏要混成个草包!” 可那能怎么办啊? 别人都有爹有妈,再不济也有三瓜两枣、能拉一把的亲戚,做错事、丢了工作,回家混上两天,大不了再找一份工;他全靠自己一个人,一旦做错事,丢了工作,就是无家可归,就是流落街头,倒霉搞不好还要狠狠饿上好几天,直到找到下一份工。 阿尔默默地叹了一口。 当晚,他躺到了床上,也还一直不停地想这件事,本来把黄牛事业搞得蒸蒸日上,就以为自己重生后,真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从容镇定,又运筹帷幄的。 其实,不过是从心里并不在乎这事,外加能仗着多了那么十来年的经验欺负人。 等碰上真正在乎,又没办法弄虚作假的事了,才发现自己还是那个一遇事就心生忐忑,纠结犹豫个没完没了,生怕犯一点儿小错的普通人,比起那些真正厉害的人才,还差得远。 意识到这一点儿后,他先是为自己不该有的软弱而羞愧,接着,一股不知名的怒气便油然而生,那种情绪来得太强烈,可能夹杂了上辈子的不甘和这一世的压力。 最终,他忍不住从床上坐起来,抓起床头柜上的一个杯子,恼怒地摔在地上,赌咒发誓地自言自语:“去他的上帝耶稣吧!我一家子都活下来了!我也有钱了,我不怕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杯子摔碎的声音,一下子将西尔维夫人惊醒。 她以一名孕妇绝不应有的敏捷跳下床,立刻声势浩大地寻了过来,还发出足以媲美正规女高音般的尖叫:“啊啊,天杀的,你大晚上做什么啊!难不成是家里进贼了?那可怎么办啊!” 阿尔被一时情绪左右的脑子瞬间清醒。 他忙回一声:“没什么,我半夜喝水,不小心把杯子碰掉了。” 西尔维夫人这才停止闹腾。 可紧接着,她又趁机唠唠叨叨了一大通,什么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什么杯子不要钱吗,什么你闲着没事晚上喝什么水…… 仿佛五百只鸭子! 吵吵闹闹,没完没了。 阿尔一边听她这么念咒念到脑袋疼,一边又忍不住想笑。 困难依然有。 可确实是不一样了。 ———————————— 第二天,阿尔没心情去管卢克那边的票贩工作,又以家事为借口,专门和米尔森先生请出了一天假,只把自己关在家里,寻了叠白纸,然后,鼓足勇气地拿起笔,在第一页白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了起来:第一幕。 说起来,这还是他重回十三岁后,第一次动笔。 西尔维夫人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又不信一个辍学好久的十三岁男孩有什么写作方面的真本事,便以为他只是在装模做样,可又想不明白装成这样能有什么好处? 而且,她还有一点儿不可言说的小心思,很担心大儿子从此“误入歧途”,不再出门赚钱,害得一家人没饭吃,就拿着抹布假装在一旁擦来擦去,实则是走过去旁敲侧击:“阿尔,你今天不去上工吗?” 阿尔没多想地回答:“不去了,我要写个剧本出来。” 西尔维夫人就流露出一点儿瞧不起,以及惊奇的意思:“写剧本?天老爷啊!你是发了什么癔症吗?误以为自己是什么文化人吗?你一个贫民区出生的小子,哪配拿笔去写什么剧本啊!” “你这话说的,贫民区小子就不配拿笔吗?”阿尔好声好气地回了一句。 “装什么傻?配不配的,难道你心里还不清楚吗?”西尔维夫人颇为迷信地说:“先不说我们是注定了的穷命,只说这读书写字,你也没地儿去学啊?” 阿尔不生气,用开玩笑的语气,半真半假地说:“这你不懂了,我上辈子是个剧作家呢。” 西尔维夫人有些气恼,以为儿子敷衍自己,便气呼呼地说:“我信你鬼扯呢!你上辈子要是剧作家,那我上辈子还是个穿金戴银的贵妇人呢。” “可穿金戴银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阿尔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是想的话,等将来我赚了钱给你买。” “哼,少拿骗小姑娘的破把戏来糊弄我,我可是你老娘呢!” 西尔维夫人干脆也不装了,把抹布随手扔在桌子上,翻了翻白眼:“你想偷懒就说想偷懒好了,我又不是天天逼你干活的老板,还扯什么写作,信了你个大头鬼!还赚钱给我买什么金银,我劝你少转这种傻念头去自讨苦吃。咱们贫苦人家,只安安分分过日子,勉强吃饱饭,不挨饿受冻就是顶顶好的生活了,穿金戴银,那是梦里的事!” 这番话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过,她其实也一直没闲着,忙来忙去地收拾做家务,还要照顾两个更小的孩子。 阿尔见此,也没办法和她争论什么了,只好当没听见,自顾自地低头去写剧本。 可写了一段后,他还是有些愤懑地摔了一下笔:“真见鬼,穿金戴银能算个什么难事啊?” 好在之后的时间里,西尔维夫人没有再来打扰。 阿尔安安静静地花一整天时间,成功写出了新剧本的第一幕。 然后,他迫不及待地跑到办公室,兴冲冲地把写出来的这些,统统拿给米尔森先生看,但十分心机,也不说是自己写的,只假装是从那些投稿中挑到的:“先生,您看这一个怎么样?我费了不少力气才从那些稿子中找到的。” 说完,又担心米尔森先生不重视。 他想了想,决心很不要脸地自卖自夸一番:“我觉得,这剧本是神仙写文,只看开头就已是极为不俗,再往下看,剧情更是精彩万分、跌宕起伏,很不简单呢!您一定要好好看看,搞不好这就是一部绝世佳作!” 米尔森先生对他颇为信重,尤其是因之前黄牛一事,私下里早就认定了这孩子眼力惊人。 所以,一听说是精心挑出来的绝世佳作,他不禁信以为真,立刻精神一振,表情严肃,格外重视地接过来:“好的,我马上就仔细看一遍,看看是怎么一个神仙写文!” 阿尔见此,又有些心虚了。 他良心不安,绿眼睛不免闪烁不定,犹犹豫豫地怯怯打了个补丁:“虽是绝世佳作,但,但……您要知道,神仙和神仙也是不一样的,有的神仙……他好(四声)榴莲呀。” 第19章 卢克:你难道一心奔着要救世来的? 米尔森先生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认认真真地拜读了那篇所谓的绝世佳作。 然后,他开始喊人:“阿尔,阿尔!” “在的,先生。” 阿尔一边回答,一边快步走了过去,很期待地问:“您觉得那剧本怎么样呢?” 米尔森先生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种古怪而迟疑的神色,一边皱眉思索,一边慢慢地说:“哦,题材倒是颇为新颖……只是,似乎有点儿太新了。我还想看看后头的内容……但这里只有一幕的稿子,你待会儿找找看,还有没有后面的稿子?” 听到这番话,阿尔不免有些泄气。 在他原本美好的幻想(俗称白日梦)中: 这时候,米尔森先生应该如获至宝地走出来,大声宣布:“太棒了,我找到我们要用的绝世好剧本了!阿尔,快!快去把这个天才作者请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出个这么绝妙的故事,以及,他想要多少钱?我们可一定要拿到它啊。” 然后,他就可以掩饰地先咳嗽几声,再假装出一脸的尴尬、愧疚,实则内心得意地说:“对不起啊,米尔森先生,我现在必须要向您坦白一件事了。您口中的天才作者,绝世好剧本的执笔人,不是别人,正是在下。” 但现在,美梦破碎。 他只好回答说:“我前几天把稿子拿家去看了,等下就回去找找,我好像看到是有第二幕的。” 米尔森先生并不怎么苛刻员工,听到这话,便点了点头,只简单嘱咐了一句:“不急,明天上班时给我就可以,我待会儿还要再把第一幕看看,好好想一想。” 说完,他就低下头,继续一脸严肃和郑重地看第一幕的剧本了。 阿尔见此,也只好退出了办公室。 爱丽丝从一摞文件后探出头,关切又好奇地问:“怎么?是没选出好剧本吗?” 阿尔说:“选了一个,但米尔森先生有些犹豫,想再看看。” 爱丽丝听了,用关切和温柔的目光望他:“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进展啊,可亲爱的,你为何还要愁眉苦脸呢?” “我只是……” 阿尔想了想,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自己隐藏的秘密和那些虚荣的小心思,只得半真半假地告诉她:“我只是很喜欢这个剧本,担心米尔森先生看不中罢了。” 爱丽丝一下子笑了起来,只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好比是小孩子拿了最最心爱的糖,跑去和大人献宝,等大人吃了还不走,只眼巴巴地等着一句赞美,实在是孩子气的可爱,便安慰说:“别急,老板总是要考虑多一些的。” 然后,她一边继续整理一份合同,一边又随口问:“说起来,你看好的剧本是讲什么故事呢?” 阿尔回答说:“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纠缠。” 爱丽丝吓得停下了手中工作。 “什么?”她很是吃惊地望过去:“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她们都喜欢他吗?” “应该算是喜欢的吧。” “天老爷啊,这男人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好事?” “兴许是作了孽也说不定呢。” 阿尔耸了耸肩膀,很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爱丽丝不由失笑,十三岁半大不小的少年,却做成熟男人的口吻,自己偏偏还不觉得,实在是惹得周围人都忍俊不禁。 不过,哪怕是小少年也有自尊心的。 迎着阿尔疑惑不解的目光,爱丽丝也只偷偷笑了那么一会儿,便又把话题拉回剧本上,笑嘻嘻地评论说:“若是作了孽就能享这样的艳福,世间一大半男人都要跑去作孽了。” 她说着说着,就有点儿自言自语起来:“不过,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这倒有些像是原本《卖花女孩》的主要演员配置了。《卖花女孩》当初是女一和女二都喜欢男主,女三在剧中纯帮女一的忙。哎,这么说来,要是选了这剧本,我们是不是就能把吉蒂她们重新召回来了?” “不见得,还要看她们能不能适合角色,舞台可不能只讲人情。”阿尔很是正经严谨地说。 但爱丽丝已然乐观起来,连剧本都没真正看过,只护短地说:“我觉得,吉蒂她们好得很,再没比她们更合适的。” 阿尔笑了笑,没搭话。 好在爱丽丝也是随口闲聊,没什么较真的心思,这么聊了几句后,就又埋头到工作中了。 只是,她刚忙了一会儿,突然一个念头飞速闪过,不禁喃喃自语了一句:“虽还没真正看过剧本,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本子竟是给咱们量身打造的呢!似乎……完全可以把《卖花女孩》那些人全召回来,大家一起排新剧了呢。” 阿尔不由得一怔,又多了几分险些被说中的心虚。 他心想:“女人的第六感都这般准吗?” 忽略这段插曲。 因米尔森先生提出明天要看剧本后头的情节,阿尔回家后,只好拿出纸笔,继续去写第二幕。 西尔维夫人依旧不理解儿子的古怪行为。 但她有一点儿好处,那就是……只要长子保持着稳定工作,能按时缴纳家用,那么,不管他有什么奇特的爱好,都是可以忍受的。况且,只是祸害点儿纸笔,总比别家男人吸烟、喝酒要强上不少。 所以,见阿尔又趴在桌子上写啊写。 她虽还是一脸“真是浪费时间”的表情,却也没管太多,带着家里两个小的,坐在一旁,用市场上买来的便宜毛线,给家里人织过冬穿的毛线袜。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西尔维夫人过去一看,就回头惊慌嚷嚷:“上帝啊!阿尔,那个小流氓又来找你了。” 她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卢克。 在阿尔把卢克拐成黄牛之前,这家伙混迹街头巷尾,虽有他姥姥三令五申地告诫,没真犯过什么大错,可小偷小摸,抽烟喝酒,冲着小姑娘吹口哨、瞎起哄的闲事也没少干。 故此,在西尔维夫人固执的思维里,这就是被定了性的小混混、小流氓。 介于卢克压根听不懂西西里的方言。 而西尔维夫人又拒绝和“小流氓”进行费劲儿的英语交流。 阿尔就实在懒得再纠正什么了。 反正两人也不打交道。 这一次也是一样。 他让西尔维夫人带着弟弟妹妹该干什么就接着干什么,自己跑去开门。 卢克果然没听懂西尔维夫人的话,还自以为颇受欢迎,站在门口,喜滋滋地追问:“你妈一见我就很惊喜啊,那么大声地喊你,她刚说什么呢?” 阿尔完全没有招待他来家的意向,只站在门口和他说话,还一如既往地鬼扯:“她说,阿尔,那个好孩子又来找你了。” “好孩子!是的,是我。你妈妈真是位有眼光的好夫人。” 从小只有姥姥才爱的卢克露出一个二乎乎的笑容,这一刻仿佛街边二傻子,实在令人不忍直视。 阿尔这会儿正忙着写剧本,也不想浪费时间。 他直接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找你做什么?我找你做什么?”卢克下意识地重复了两遍这句颇有些凉薄的话。 然后,他收起二傻子表情,反而有点儿生气的意思了:“我难道不能找你了吗?我难道不是你的好朋友、好兄弟了吗?阿尔,你仔细算算,你都有多少天没好好关心一下我们的生意了?” “哦,是生意出什么问题了吗?”阿尔耐心问。 “那倒没有。”卢克回答。 “所以,你想要我关心什么呢?” 阿尔笑了起来,很不以为意的样子:“请原谅我不明白,若是一开始,确实需要我时时刻刻地留意,还要随时琢磨去挑出赚钱的剧再买票。可现在,咱们搞起会员卡,又可以好票搭着坏票一起打折卖了,怎么着也不至于赔钱了吧?难道还要我继续事事插手,像是看顾三四岁小孩一样,天天仔仔细细地看顾你们吗?” 卢克听了这似乎很有理有据,实则不负责任的话不觉怒火上涌。 他有心想立刻发作一番,可看看眼前的这人,尤其是那双理直气壮、满是无辜的绿色眼睛,就又忍了下来,放软声音说:“阿尔,好朋友。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是要你天天来看顾我们,只是……只是,那毕竟也是你的生意啊!最近我们又赚了好些钱,还扩大了规模,又招了好多贫民区的小孩来帮忙,大家都很感激你……” “这倒完全不必,我一开始只是想赚钱而已。” “胡说!你根本不爱钱,那么老多的钱,拿过来,堆起来,放在那!从头到尾,你连正眼都不看一下的,更别说拿去花销一下了,你一天到晚活得像个清教徒!记得有一阵子,我把整条街最漂亮的小妞指给你看,人家还给你暗送秋波,结果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啦?” “你说她八成是受风了,怎么眼睛有点儿斜。” “我大概没睡醒,或者,她送的秋波不合格,让人认不出。再说,我这身体才才十三岁啊,卢克。” “贝斯特十二岁就知道拿糖骗小女孩了,总之,阿尔!” “唔?” “我们都感谢你,喜欢你,敬重你,所以,想亲近你,想时不时地见见你。” “那你们都太好了,我实在惭愧。” “还记得半路拦你,欺负过你的三个人吗?” “什么?欺负我?我怎么没印象?” “对,你忘了吗?那几个仗着自己是大人,且出于某种嫉妒的阴暗心理,就跑去堵你的下三滥王八蛋!我们给你报仇了,贝斯特那个坏小子出主意,先让黑熊带人把他们揍了一顿,然后抢光了他们的生意,现在,他们被我们合伙儿挤兑得失业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能看到他们沿街讨饭了。” “……其实大可不必,只要按规矩来,我们没必要很霸道,还把别人的饭碗抢光。” “你总是心软。” “真不是……” “好啊,那你说,钱你也不喜欢,吃的也不上心,烟不抽酒不喝,漂亮小妞也不看,你做了那么多,到底图什么?别说什么养家,你现在已经不愁养家了吧?” “呃……” “难道你真像我姥姥说得那样,是什么耶稣转世,圣子降生,一心奔着要救世来着?” “我……” “你说啊,你倒是说啊,你想做什么?你有什么想做的?” “卢克,其实……” 阿尔真是无奈极了:“我现在只是想好好在家待着,安安静静把剧本写完。” 失学n年儿童卢克懵了:“剧本?” 他表情迷茫,仿佛接触到什么未知领域的新事物:“那是什么?” 第20章 阿尔:说谎是会被上帝惩罚的 卢克离开时,那困惑的表情深深地印在了阿尔的心里。 天知道他们这些黄牛,勉强也算是戏剧行业的一份子吧?可一天到晚只知道卖票,却居然连剧本是什么都反应不过来,也真是够了! 全都是没文化的结果啊! 阿尔默默在心里感叹着。 当然,他不会因此瞧不起自家小伙伴,但却不由得因此而联想起了点儿别的事情。 “妈妈!等开了春,我们送约翰和玛丽去上学吧。”他突然说。 在这么说之前,他已经做好了面对“母亲又要哭闹说没钱”的恼人场景。 可谁知,西尔维夫人一愣,下意识地放下了手中正做着的活儿,脸上居然浮现出一种恍恍惚惚的神色,然后,难得像个正常人地商量着说:“嗯,你说得对,家里若是有富裕的钱了,确实是该送他们去认识些字。不过,约翰倒是差不多到了入学的年龄,可玛丽要不再等两年?” 实在想不到母亲居然能有这样的正常反应。 阿尔不由对她另眼相看,便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和她起什么争执,很温和地配合说:“那就先送约翰去好啦,他是男孩子,先去学校熟悉熟悉环境,将来也好保护妹妹。” 西尔维夫人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织袜子。 阿尔也重新回到桌前去写剧本。 可大约过了那么一两分钟…… 西尔维夫人却开始不断地抹起了眼泪。 “妈妈,好端端的,你又哭什么呀?” 阿尔无奈地放下笔,心里不免十分烦躁。 “可我,我实在笑不出。”西尔维夫人抽噎着说。 “原因呢?万事总得有个由头啊。”阿尔不解地问。 “你爸爸没死的时候,以前也是这样同我好好商量,说送你去上学的。” “……这样啊。” “你和你爸爸一样呢!明明都是穷命,偏偏要妄想,还学那些体面人,去上什么学。” “……” “但我总是依着他,凡事都愿意听他的,所以,送了你去上学。这次也是一样,你说要送约翰他们去上学,我便依着你,说不定这正是你父亲在天有灵呢。” “也许,但妈妈,上学肯定是不会错的。” “我不知道什么对错,我心里是很不安的。阿尔,你想想,这才几年啊,你就不能去上学了。” “妈妈,你放心,我不会让约翰他们像我一样上不成学的。” “不不,我是说,这是不是命中注定的呢?咱们本来就没那个命,所以本不该上学的。” “妈妈,你想多了,上帝忙得很,没空管这个。” “谁知道呢?”西尔维夫人想着想着,又悲叹起来:“阿尔,其实,我心里真的很怕……我也说不清楚具体是怕什么,反正我很怕……以前没人上学,大家不也活得好好的?可你爸爸说了,上学才是好的,说上学能改变命运。但人的命不是注定的吗?否则,怎么有人从生下来,日子就那么好,可有的人刚出生就要饿肚子呢?反正我是糊涂了!只是……你说,改变命运会不会反而带来厄运呢?” “纯属瞎说。”阿尔果断地下定论。 他站起来,一把搂住母亲的身体,低声安慰说:“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妈妈,你不用去想太多,万事都有我。” 西尔维夫人便顺势靠在了长子的怀里,抽抽噎噎地问:“真的吗?阿尔,你不会像你爸爸一样离开我吧?” 阿尔好脾气地哄她:”当然不会了,我还要你以后穿金戴银呢!行啦,擦擦鼻涕,别哭了。” 虽然长子早就代替丈夫成了一家之主。 可这么让儿子哄…… 西尔维夫人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她不禁重新坐直身体,拿毛巾擦了擦脸,才继续低头去认真织袜子。 阿尔也终于放心地回到桌子前,继续去写剧本了。 可这么过了好一会儿,西尔维夫人突然又闲聊一般地随口冒出一句:“对了,阿尔。说起来,你辍学后,你们学校老师还给我写了一封信呢,他们可真有意思,还往学生家里寄信……” “啊?还有这事?” 正写剧本的阿尔很惊奇地抬起头:“我怎么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我又不认识字。” 西尔维夫人很理直气壮地说:“我怎么能知道里头写什么了呢?” “那信呢?”阿尔追问。 “被我扔了。”西尔维夫人回答:“反正你又不上学了。” “……” 阿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啊,扔得好啊!扔得好。” —————————— 这么着,总算结束了和西尔维夫人一番心累无比的对话。 阿尔克制着不让自己去多想什么,以一种成年人才具备的极强自制力,全神贯注地继续写剧本。 但说实话,写作真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儿。 尤其是一开始被西尔维夫人干扰得总是进入不了状态。 足足熬了一晚上,直到凌晨四、五点,才辛辛苦苦地写出了第二幕剧本。 等上班时,整个人困得睁不开眼,他强撑着把剧本交上去后,转身就趴桌上睡着了。 米尔森先生也没管他,自顾自地接过第二幕的剧本,专注地阅读起来。 但大约过了十分钟,也许是二十分钟……反正在阿尔的感觉中是,自己刚刚闭上眼睛,就被人给用力地推醒了。 “接下来的剧情呢?” 米尔森先生略带毛渣的秃头在阳光下闪烁着绒绒的金光,厚厚眼镜下的表情无比郑重。 “什么?” 阿尔睡眼惺忪地望着他,一时间还没回过神:“先生,您说什么?” “我说下面的剧情呢?第三幕?第四幕?” 米尔森语气急切地催促着重复问了一遍。 “这个……这个……”阿尔终于清醒一点儿了。 但他显然还对这个奇特的发展有点儿无法理解,只好结结巴巴地问:“第三幕?您,您还要看第三幕?我是说……呃,我是说,有了这两幕的稿子还不够看吗?” “当然不够。”米尔森先生快速地说。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过急了,便咳嗽两声,稍稍收敛,重新用严肃的语气说:“这剧本目前看起来很不错,嗯,不错。但我还需要再看看后面的情节,最好是结尾部分,对,结尾部分的具体发展,才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所以,下面的剧情呢?” 下面的剧情? 下面,肯定没有啊! 还说看什么结尾部分的发展! 真够过分的! 看连载的时候,催着完结,像话吗? 好不容易熬了一整夜才写出第二幕的阿尔彻底沉默了。 他用一双熬夜熬得通红的绿眼睛,木然地望着眼前的老板,心里阴暗地怀疑对方是想把自己也害成个秃头。 但这时候,米尔森先生反而缓和了神色:“哦,没有后面的章节吗?” 他特别体贴地主动帮忙找了个理由:“是作者只寄来这两幕的稿子吗?” 阿尔连忙狂点头。 结果,米尔森先生便说了这样一番话:“投稿作者不是都留有联系方式的吗?这样好啦!阿尔,你给那位作者寄一封信,会写吗?不会也没事,很简单的,我来教你。” “你先介绍下公司的情况,这方面的套词,你可以向爱丽丝请教一二,她以往都是写常了的。但务必要记得,信里要着重强调一番咱们公司的良好信誉,清清楚楚地让他知道,我们绝不是那一类会强占、抄袭别人作品和创意的龌龊组织。” “……若是这么写了,还是觉得不够稳妥。那不妨稍微提一提我的名字。” “说实话,不是我脸皮厚、自视甚高什么的,但这几年,我米尔森在戏剧界确实还算是有几分薄名的,想来也能让人增添点儿信任。” “等写完这些,你再找他要后头的稿子。唔,多夸夸他,争取把稿子全要来,我要好好看看。” 说完这一长串,米尔森先生又凝神细思,看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什么了。 但他还是不放心,就嘱咐说:“暂时先这些,你现在开始写信吧。语气朴实、诚恳点儿,写完拿给我看看,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今天就寄出去!啊,真希望明天就能看到他的回复,也顺利看到下面的剧情。” 等等,我写信? 给自己写吗? 阿尔整个人都呆住了。 可不等他回神…… “你还愣着干什么啊,阿尔!”米尔森先生喊。 他大声的、像是狗撵兔子一般地激情吆喝着:“快啊!小伙子!振奋!别像老年人一样慢慢腾腾,快点儿行动起来!快!快!快!” 阿尔一脸懵逼地被他一路驱赶着拿出纸笔,开始给“剧本的作者”写信。 但当他拿起笔的那一刻,便在心里大喊了一声:“我的天啊!” 这孩子终于郁闷地发现…… 之前轻率的谎言,竟害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如此进退两难的可笑境地之中。 “上帝要惩罚我了!” “来啊,全都来看看一个谎话精的下场吧!” “我现在除了要拼命去写稿外,还得费劲儿杜撰出一封朴实诚恳的信,去催自己的稿了!” 第21章 米尔森先生:我是世界上最好的老板 米尔森先生很重视剧本的作者。 但“剧本作者阿尔”本人并不为此感到高兴。 因为“老板的这份重视”…… 可怜小员工的他已经不得不把那封“写给自己的催稿信”修改了三遍。 介绍不够清楚明白,改! 语气不够诚恳真挚,改! 内容不能言之有物,改! 改完后,米尔森先生还是不怎么满意。 他亲自拿着那封的信,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一边思考,一边左右为难地自言自语着:“这一句[亲爱的朋友,我热烈、迫切地期盼您的来稿,但也请您多多保重身体]是不是太委婉了?会不会给对方一种其实我们并不是很着急看后续的错觉?要不干脆去掉这一句?唔,不行,去掉了岂不是显得我们只知道催稿,却不顾作者本人的身体,太冷酷、太无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重视,还是人到中年,不免啰嗦。 米尔森先生在那嘀嘀咕咕、如此这般地絮絮叨叨半天后…… 站在一旁的阿尔便发疯了:“还改?这有完没完啊!” 而且,更可怕的是,除了催稿信问题,剧本后续稿子,也不可能在几天时间内就全写出来。 “天老爷啊!” 他瞬间意识到整件事的发展已经超出控制,不能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毕竟,人被骗一时,事后多半不过懊恼一时,如果结果是好的,说不定还能化为一桩美谈。 可若是人被骗的时间久了,等到真相大白,不管结果好坏,却必然会有“你竟然敢把我当傻瓜愚弄那么久“的愤怒想法产生。 所以,阿尔当机立断,为了避免更糟糕的局面产生…… 他一个大步向前,冲到米尔森先生的面前,用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说:“先生!” 正沉思琢磨怎么好好写信的米尔森先生被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一仰,紧紧地靠在椅背上:“啊!阿尔,你这是怎么了?” 然后,他飞快回想了一下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我太挑剔,吓到你了吗?” “不,您是世界上最好、最值得人崇拜的老板了。” 阿尔非常认真、激动地说:“假如世界上有评选最好老板的比赛,我非得逼着身边所有人都给您投票不可,谁要是敢不这么做,我就和他绝交。” “唔!冷静点儿,冷静点儿,能得你如此敬爱,实在是我的荣幸。” 米尔森先生努力按捺着唇角就要翘起的弧度,竭力装出一副谦虚又严肃的表情。 “可对这样好的您,我却做了一件错事。”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什么?原谅?您还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阿尔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米尔森先生微笑起来. 他摆出洞悉一切的高深莫测表情:“上班时间睡觉确实不对,但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大错。” “……“ 阿尔顿了一下,但立刻重新振作,酝酿情绪:“不是的,先生。” 他伸出两个小胳膊,用力向两边张开:“我犯的错比这个要大!要大很多!” “怎么?你把天捅破了?” “呃……我做不到啊。” “你杀人放火抢劫了?” “……我虽然一直很穷,但并不是作奸犯科的料儿。” “那你担心什么?” “我骗了您啊!在我看来,这比杀人放火抢劫都要严重多了。” 米尔森先生就又笑了。 他这时候的表情,可能类似成年人碰到一个自以为闯祸而战战兢兢的孩子,毕竟,对孩子来说,不小心摔了杯子、弄脏衣服、考试不及格等等,那可都是天塌一样的大事! 但显然,大人不这么看,反而可能会觉得好玩。 于是,他没怎么上心地随口问了一句:“好啊,小坏蛋,你到底骗了我什么呢?” “那个剧本是我写的。” “……” 沉默! 整个办公室内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许久,米尔森先生才开始有所反应。 他摘下厚厚的眼镜,低下头,无意识地开始用布反复擦拭镜片。 “我记得,剧本写的是个花花公子和三个女人的纠缠故事?” “是的,没错。” “我记得,你才十三岁。” “那是去年,我今年十四啦。”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米尔森先生连续说了三遍,由此可见,这位可怜的先生究竟受到了怎样的惊吓。 “先生,我没想骗您的!唉,这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求您原谅我了。” 阿尔很是急切地在一旁努力解释:“我一开始假托他人名义,只是不想被差别对待。毕竟,但凡是个正常人,知道作者只有十三四岁的话,都不免产生[这只是小孩子在做游戏] 的轻视想法……“ “那倒也未必。” 米尔森先生插了一句说:“李斯特九岁就举办钢琴独奏会,这世界总是不乏神童的。” “您说得对,是我太愚昧无知了。”阿尔忙附和了一声。 然后,他继续解释:“原本想,我水平低劣、见识有限,虽有不切实际的期盼,想尝试一番,可剧本真交上去了,您多半是会看几眼就想打回去。这样一来,我也不必多余考虑留什么名姓的问题……” “你过谦了。” 米尔森先生安静地听着,还不忘做个好捧哏地时不时给个回应。 “可没想到,那剧本居然侥幸被您看中了,您还追着要下面的情节……” “对啊,下面的情节呢?” “还没写呢。” “那你为什么还不赶快去写?” “因为我要先写好您交代我要今天必须写好的催稿信呀!” “……” 一大一小面面相觑。 米尔森先生显然为这戏剧化的发展瞠目结舌了,而阿尔则始终保持着愁眉苦脸和两手摊开、以示无奈的痛苦表情。 又过了那么一会儿。 还在外屋办公的爱丽丝小姐便听到里屋办公室内忽响起了一阵轰然大笑。 在《卖花女孩》演出组解散后,这还是第一次听到米尔森先生没有一点儿阴霾的大笑声呢。 她不由得停下手头的工作,啧啧称奇地猜测:“阿尔这是淘到了什么精彩好剧本啊?居然能让先生高兴成这样。” 米尔森先生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半天才停住,又顺手拿着眼镜布擦了下眼角,才重新把眼镜戴上,感叹道:“阿尔弗雷斯西尔维先生,你今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啊。” 阿尔继续愁眉苦脸。 他哭丧着脸问:“您这样生疏地喊我,是再也不打算原谅我了吗?” 米尔森先生很肯定地说:“是的,不原谅。” 阿尔失落又难过地瘪了嘴,正寻思要不要学小孩子一样博同情,比如,当场表演一个大哭。 但这时候,米尔森先生却又补充了一句:“因为我不觉得这是什么错事呀!所以,何必谈什么原谅?剧作者本就有匿名投稿的权利,你所做的事本就是在规则内的操作,哪里谈得上是犯了什么错误呢?” 从满心失落到喜出望外…… 中间居然只隔了区区三秒钟! “啊!您真是世界上最好、最体贴人的老板。” 阿尔心中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脸上不禁露出了欢天喜地的神色。 而且,为了表示感谢,他干脆仗着孩子身份,高高兴兴地跑过去,无比热烈地拥抱了这位还坐在椅子里的米尔森先生,并在他微秃的脑袋上重重亲了一口。 向来习惯同人保持距离,很老派作风的米尔森先生险些又被这孩子的热情给吓到。 但这种诚挚的热情,他心里其实是十二万分受用的,一边假装尴尬地推拒,一边又忍不住想笑,同时偷偷地暗忖,自己适才的态度和举动,想来一定是表现得格外漂亮有风度,且宽容大度又尽显长者气魄,也因此,才能赢得这位天才小员工如此敬爱的吧,一时心底不免很是得意起来! 于是,一场祸事就这么消泯于无形了。 再等阿尔这边总算不再那么激动…… 米尔森先生便索性正儿八经地当面催起了稿。 他一边随手把之前费劲儿写了好几遍的催稿信团了团,掷进垃圾桶,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了起来:“阿尔啊,既然是你写的剧本,那我就直接问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才把下面的剧情写出来?这周能搞定吗?” “这周?” 阿尔惊吓地瞪大了眼睛:“先生,这周就剩三天了!有哪个剧作家三天就能写完一个剧本啊?” “三天不行,那一周吧。” 米尔森先生很是宽宏的放宽了期限,还兴致勃勃地安排起了工作:“这样好啦!你还是负责自己催自己吧!(阿尔:??)催稿的阿尔和写稿的阿尔,很是相配呢。可工作是工作,总要加点儿限制出来。唔,我想想……有了!若是两周写不完,我就要扣那个负责催稿的阿尔的工资,多一天扣十块好了。” 阿尔目瞪口呆:“先生,负责催稿的阿尔的工资,一周统共才三十块啊。” 米尔森先生笑着说:“对啊,所以,写稿的阿尔如果拖稿三天,催稿的阿尔的工资就没了。等写稿的阿尔拖稿到了第四天,催稿的阿尔就要反过来倒欠我十块了。写稿的阿尔拖稿越久,催稿的阿尔便欠我越多的钱!” 他越想越美,厚厚镜片下的眼睛都闪亮了,还用力一击掌:“这样一来,工作具体怎么完成?工作进度的快慢,可全靠你自己掌控了,老板给员工完全放权!阿尔,你开心吗?” “……您,您真是信任我啊!” “毕竟,你也说了,我是世界上最好的老板嘛。” 第22章 阿尔:属于我的意大利面和太阳 一周写完一个剧本的要求,显然是不切合实际的。 米尔森先生也没真打算这么残忍地压迫童工。 至于,之前的一系列说法,本就是个恶作剧,或者还有那么一点儿…… 故意吓唬,以报复这孩子之前对自己隐瞒作者身份的事。 但不管怎么说,在一切开诚布公、再无隐瞒后,两个人总算可以面对面地直接讨论,将心中的种种想法,全都坦白告知对方,而不用继续互相猜来猜去了。 所以,阿尔立刻问出了一个最想知道的问题:“先生,请恕我冒昧,您觉得我这个剧本到底算是个怎么回事呢?我自知水平低劣,本不该妄想,可之前蒙您赏识,几次催稿,不免让我有些自作多情了,想着这东西还是有几分价值的。可内心忐忑的是,您似乎始终没有透露出要采用它的意思。” 说到这里,他特意停了停,将神色变得更加诚恳,目光也极为专注:“当然,我并非是想一步登天。事实上,作为一名新手作者,能得您看重已是万幸,至于最后,能不能将剧本搬上舞台,那全凭上帝的旨意。如今,我只是想以剧作者的身份,诚恳地向您求教,我到底还有那些不足和需要改正的地方呢?” 米尔森先生没有因为他的年龄就看轻他,相反,自始至终都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势。 等到阿尔说完,他也没有故意装腔作势地绕圈子,而是很温和地说:“你过谦了,阿尔。如果这样的剧本还算水平低劣的话,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样子的剧本该算质量优良了。至于你心中的疑问,为什么我始终没有说要采用的真正原因,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是因你写得不好,恰恰是因为你写得太好了。” “您该不是又拿我开玩笑吧?” 阿尔这回不用假装,是货真价实地吃了一惊:“写得好怎么也有错了?” 米尔森先生顿时指着他笑:“哟,不装了?这会儿怎么不继续假模假式地谦虚说写得不好啦?” 阿尔脸皮厚度一向颇为可观,虽被当面拆穿,却眨巴眨巴眼,只当听不懂,始终保持一脸无辜。 米尔森先生也不和他计较,只调侃了那么一句。 然后,他低头重新翻了翻那个剧本,慢慢思考着说:“怎么同你讲呢?并不是所有好的东西都会被接受的。这就好比当年,街对面明明就站着一个莫扎特呢,可人们却更愿意围在萨列里身边欢呼【注】。我们假设把观众的接受程度划分为abcd四级,那正常的发展应该是由d到c到b最后再到a,可现在,你是却要从d一下子跳到b……” 阿尔不由得沉默。 这就是重生所带来的利和弊了,一方面,他继承自上辈子的思维模式必然是先进而独特的;可另一方面,又因为过于先进和独特,可能导致不能立刻为此时的观众们所认可和喜爱。 这好比流行,每一年都是不同的。 哪怕是一部传世佳作呢!如果生不逢时,那它受欢迎的几率也是无限接近于零。 想到这里,阿尔内心深处隐藏的骄傲,就像是被太阳照过的雪堆一样,瞬间融化得干干净净。 当然,这点儿打击还不足以将他搞得一蹶不振。 他仅仅是在心中做了一番深刻的自我反省:“别再自视甚高了,除了比别人多了那十多年的见识外,你还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好好想想上辈子,想一想你最终究竟是靠什么才取得的成功?学历?天赋?才华?都没有!你有的只是勤勤恳恳和近乎笨拙的努力。聪明人一年熬出头,而你却要用十年努力和坚持来换一次出头的机会,难过吗?嫉妒吗?不平吗?可这才是你!这才是真实的你啊!” 然后,他就平静下来,不再去奢望做什么一鸣惊人的好事了。 另一边,说完刚才那番话后,米尔森先生便一直悄悄地观察着这位新鲜出炉的年轻剧作家。 在他想来,天才总是既骄傲又脆弱的,而且,不管外在表现得多么谦逊,骨子里想必对自己的作品都是极为自得和珍视的。因此,当自己给出一个近乎否定的残忍(其实远远称不上残忍)回复时,会不会就此伤害到对方?会不会打击到对方?会不会让对方失去对写作的信心? 为此,这位好心的老板真的做足了准备,内心酝酿了不下百来句安慰和开导的话。 只等自己的小员工流露出一点低落和难过的情绪,那就是他出场表演的高光时刻了。 想想吧! 天才剧作家人生道路上的第一位指引者! 导师! 引路人! 多么美好啊! 可谁知? 这孩子仅仅是低头沉思了几秒(自我反省)后,居然自己就想明白,还一切如常了。 更让他为之无语的是,这孩子的心理承受力似乎比成年人都要强大和坚韧。 在得到[你写的剧本也许根本不会被取用]这样的消息后,不仅没有进退失据,反而更显沉稳了。 而且…… “先生,我还是想谢谢您的赏识。” 阿尔居然还向他认真地承诺了这样一番话:“但您放心,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好好完成这部剧本的,哪怕它将来的去处是垃圾桶呢!我也要珍惜这一次写作的机会。” 等等,谁说要扔垃圾桶了? 我只是想慢慢考虑,以及给你来点儿长辈的指导教学…… 失去用武之地的米尔森先生愁肠百结。 更让他沮丧的是,在做出以上承诺后,这孩子就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说到做到地跑去写剧本了。 “那么……我到底还要不要告诉他?” 米尔森先生心想:“其实,只要不是从d一步跨越到a,从d到b嘛,还是很值得冒险尝试的。” 然而,阿尔已经一无所知地离开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比以前更努力了,也并没有因为[这个剧本也许无用]就随便乱写,反而憋着一股气地更加沉浸在剧本的创作中…… 于是,另一个人便越发觉得自己形单影只了。 这个人就是卢克。 经过一番打听和研究,他现在已经知道剧本是什么了。 可在他看来,那种耍弄笔杆子的文化人事情,距离自己颇为遥远,且毫无趣味可言。 所以,他格外不能理解好友对这种玩意儿的痴迷! 相反,阿尔沉迷于剧本创作这件事,完全剥夺了他的快乐。 那是一种…… 和喜欢、欣赏的好兄弟在一起工作、玩耍、聊天、乃至打架的快乐。 “阿尔,出去耍啊?” “不了,写剧本呢。” “哥们,贝斯特搞了个摩托骑?同去啊?” “不了,写剧本呢。” “阿尔,好哥们,咱们看斗狗去?” “不了,写剧本呢。” 卢克失魂落魄。 卢克魂不守舍。 有一次,卢克甚至难过万分地找上门去,问出了这样近乎无理取闹的问题:“哥们,你说个实话吧,我和剧本,哪个更重要?” 阿尔吃惊地反问:“天啊,你怎么能用这种问题来折磨我?“ 卢克便咄咄逼人地追问:“怎么讲呢?无非是一道简单选择题嘛!” 阿尔边思考边说:“这是没办法比的啊!唔……让我找几个比喻来让你理解我的想法吧!你对我的友谊,就像是天空中的太阳,哪怕不用管,它也永远挂在空中,并时不时用阳光来温暖我。” “啊!真的吗?” 卢克感动万分:“我居然是你的太阳吗?我的朋友,你是这样高看我的吗?” “而剧本,剧本……啊,我找到比喻了!” 阿尔说:“剧本对于我,就像是意大利面,我们家的主食,每天都要吃,且百吃不腻。” 卢克脸上的笑容便又消失了:“抱歉?“ 他忍不住问:“听起来剧本更重要?” “亲爱的,你可以自己动脑想一想嘛。” “阿尔!你这样根本不是一个好朋友的样子。” “可我以为自己解释得很清楚了,偶尔也会想听听朋友的看法嘛。” “那意大利面重要?” “偶尔少吃几顿,我其实也可以忍受。” “那还是太阳重要吧,要不然没了光,什么都看不到,还写什么剧本啊。” “你忘了吗?我还可以开灯呀。” “混蛋,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根本是在戏弄我!” “亲爱的卢克啊,好朋友之间有时候真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清楚明白,要不然可太伤人了啊。” “够了,阿尔!你是什么好朋友啊!你简直是魔鬼!” “你要是继续这样和我说难听的话,那我就会更加喜爱意大利面了呢。” “滚啊!” 第23章 卢克:我带你去给朋友看看 欺负傻乎乎的小伙伴,实在是繁重工作中一大解压法宝。 阿尔在内心深处万分感谢主动送上门来,时不时能帮自己缓解压力的卢克,所以,每次都甜言蜜语地称呼对方为“我的朋友,我的手足,我的太阳”,语气情真意切,百分百真心实意。 于是,卢克经常陷入一种“你是不是又在戏弄我了?可如果是在戏弄我的话,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用那么亲密的口吻,说出无比气人话”的疑惑不解中,但又由于他实在喜爱这个绿眼睛小朋友,哪怕意识到被戏弄了,往往也没什么办法。 这样次数多了。 卢克不免也会和其他朋友发几句牢骚。 这部分朋友自然都是他们黄牛事业里的中坚人物。 其中,那个长得像黑熊一样的小子,算是阿尔从街边捡回来的,一向最护着阿尔,不容别人说他半句坏话,所以,对卢克的牢骚,根本连听都不想听;另一个穿了鼻环,总喜欢玩刀的黑发瘦小子,和卢克的关系倒是很亲密,但他平时少言寡语,打架冲第一个,当知心姐姐还是算了吧。 最后,只剩下颇为精怪的贝斯特了。 也就是当初那个在剧院门口做生意,戴着报童帽的小少年。 他这人没什么原则,天性喜爱搞事,有那么点儿损人不利己,外加唯恐天下不乱的劲儿。 见卢克苦恼,立刻兴冲冲地上去充当狗头军师。 卢克终于逮到机会,自然好好倾诉一番:“阿尔不理我,阿尔认为剧本比我重要,怎么办啊?” 本来暗搓搓想吃一口“黄牛组织内部,两位大佬终于分赃不均,开始内讧”的大瓜,结果却听到了这么一番堪比深闺怨妇的话,贝斯特整个人懵逼了。 “见鬼!我为什么要揽这种无聊的差事呢?” 他暗暗想着,对此事失去了插手的兴趣。 可卢克还站那等着呢。 这家伙可不是好惹的。 贝斯特眼珠转了转,便避重就轻地转移了话题:“隔壁街苏珊娜喜欢你的事,你知道吗?” 卢克挺迷茫的:“苏珊娜是谁?” “挺漂亮的一个妞啊!上次一起出去玩,那个穿着一身黄色衣服,又套了件蓝大衣,远看色彩挺鲜艳显眼的女孩。” “一身黄,披蓝色,远看色彩鲜艳又显眼?啊,好极了!贝斯特,你真是太会说话了。若不是有第一句,我差点儿以为你在同我描述金刚鹦鹉了。” “去你的金刚鹦鹉吧!”贝斯特又气又笑地骂了一句。 然后,他说:“哥们,那妞想要跟你睡觉呢,你去不去?” 卢克很是困惑:“等等,我们不是再说阿尔……” 贝斯特便信誓旦旦地说:“对啊,这两件事也是很有关联的。我同你保证,你同她睡了觉后,一定不会再有闲心去抱怨阿尔不理你了。” 还不知道自家小伙伴就这么快被人忽悠到天边儿去了…… 阿尔的剧本进度还是很喜人的,可能是没了“一步登天”的功利心思干扰,反而在创作上更放得开了。 米尔森先生之前的说法果然是逗他玩的。 尽管他现在既不去帮忙挑稿子,连勤杂工的事也不怎么上心,可每周三十块依然一分不少地定期发到了他的手里。 于是,他便能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创作上。 每写一段,都要一遍一遍地反复润色、修改,不断改进,直到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写法了,才彻底罢休。 又过了一个多月后,阿尔终于在一个清早,把完整剧本放到了米尔森先生的办公桌上。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终于从废寝忘食的工作中解脱,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这时候,同在一个办公室的爱丽丝小姐可能已经隐隐摸到了一点儿事情的真相。 毕竟,阿尔近段时间笔耕不辍的行为,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在认真挑选什么稿件,反而更像是写作。 “但这可能吗?一个勤杂工?一个剧作家?” 爱丽丝小姐表情充满了怀疑:“见鬼!阿尔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还有,米尔森先生莫不是疯了?居然这么由着他乱来?” 她心中满满的奇怪和困惑不解。 这事太离奇了,怎么想都没办法坦然接受。 不过,这位善良的小姐,也不会伤害人。 哪怕在心里已经认定“阿尔在胡闹,米尔森先生也跟着一起胡闹”,并为此有点儿生气,还担心阿尔做了这么自不量力的多余事,搞不好将来会倒大霉! 但对一个孩子,不管是在语言上,还是在行为上…… 她都不好意思表现出什么过分责备的意思,唯一做的事,不过是在阿尔清闲的时候,多使唤他跑几趟腿,做一些买买咖啡、寄个信这样的杂事,来委婉地暗示和提醒:“醒醒,孩子,你就是个勤杂工啊”。 不过,由于她的行为太隐晦了。 阿尔可能从头到尾都没意识到。 这天,也是如此。 虽然剧本交上去了,但米尔森先生还没来上班。 所以,阿尔就又被爱丽丝给打发到外面去买咖啡和一些小零食了。 但当他在外头抱着咖啡和一袋零食,推门而进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一个很是活色生香的女性嗓音,正在米尔森先生办公室里头,无比绘声绘色地念着一段台词: [……天啊,哪一个有脑子的女人会想要结婚呢?你说说,做人妻子到底能得什么好呢?男人对妻子的态度,有时候甚至不如对一只狗!] [婚姻就是个骗人的陷阱啊!女人一旦掉了进去,她的身体,她的思想,她的日常交际,她的钱……桩桩件件都要被一个男人来插手了。] [等到了那时候,除了大着肚皮,一窝一窝给他生孩子、养孩子,也没别的事干了。] [……若是那天我花个五十块买新衣服,他只怕要当场急红了眼,在我面前唉声叹气个一整天,还要指责我败家呢。] 米尔森先生咳嗽了两声,提高声量地打断说:“好啦,别念了。” 然后,还隐隐约约听他在办公室中说:“这段台词太极端了,一个好人家的女孩实在不该这么说话,若是让某些古板的教授听到了,只怕要当场气疯,还是得改改。” 可那个适才念台词的女声却噗嗤一声笑了:“我却觉得很有意思呢,改了反而无聊!” 她语气笑嘻嘻地说:“你知道吗?这可比之前《卖花女孩》里,一天到晚装模做样地捧心哀叹,冲男人说什么爱你爱得要死要活一类的玩意儿有趣多了。看在上帝的份上,别改了吧!要我说,你们这些男人就是总喜欢自作多情,以为女人都是喜欢你们的。可我们心里,其实也不是一天到晚都只想着爱来爱去,也不是看上个差不多的男人就要爱呢。这剧本好得很,也该有人说说实话了,我很喜欢!” 米尔森先生又尴尬地咳了几声。 “这个……得容我想想。”他语气迟疑地说。 这时候,阿尔早就走进了屋子。 而且,因那段被念出声的台词,刚好出自他写的剧本,所以,他连买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放下,便满脸激动地望向米尔森先生的办公室。 由于里屋办公室的门没关太严,他刚好看到之前曾见过的,在《卖花女孩》那部剧中扮演过反派女二的克莉斯小姐,正懒懒地半靠在米尔森先生的大办公桌上。 她一袭艳丽的紫色长裙,一手举着剧本,一手还拿着个红酒杯,漫不经心地轻轻摇晃着,姿势很是袅娜自然,于是,美貌变成了次要的,难得的反而是那份独有的风情。 不过,这姑娘虽看着一副千娇百媚的样子,实则性子特别泼辣。 阿尔站在外头,都能听到她用那极具特色的娇媚嗓音,嚷出了一副要捋袖子和人打架一样的强盗气势:“别的我不管,反正既然被我刚好撞见,就绝不能放过了!米尔森先生,你若是排剧、选角,一定要喊我,否则,我定要诅咒你出门被狗咬,走路被雷公劈了。这角色我志在必得,谁抢我骂谁,和人竞争,我也不怕!” 米尔森先生似乎很无奈地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但距离远,没听清。 可这样的场面,这样的场面…… 这剧本难道还真有被排成剧,登上舞台的机会? 阿尔的心脏便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怦怦地跳起来,紧张地站在那,一动都不动,连爱丽丝满脸无奈地走过来,从他手中抽走咖啡时,都没什么反应,像是傻了一样。 他满心期待和忐忑,恨不得立刻把耳朵变得像兔子一样长,再直直竖起来,好可以听到里屋办公室中米尔森先生的声音。 同一时间,卢克正同那位(金刚鹦鹉)苏珊娜小姐见面。 不过,他大概是已经把这女孩给整懵了。 “我不太明白,什么叫你要带我去见你最好的朋友?”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就是想让我最好的朋友看看你啊。” “可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那又怎么了?” “若是你朋友不喜欢我呢?” “那我们还是算了吧!” “啊!这是个什么道理?若是你朋友喜欢我呢?” “那你就可以跟我们一起玩了。” 第24章 [一] 阿尔:这一点儿, 我从未怀疑! 克莉斯小姐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可能在无形中加重了这个剧本的份量,使得本来犹豫不决,还想再多考虑几天的米尔森先生终于下定决心,想要冒险一试。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 所以,不管多么难的事,一旦突破了开头部分,那接下来的进程就会变得和光速一样飞快。 当天下午,米尔森先生雷厉风行地让爱丽丝小姐给好几位相熟的戏剧导演发出邀请函;又催促阿尔抓紧时间赶快去版权协会,把暂命名为《好色之徒》的剧本注册了;接着,就是一分钟都不耽搁地开始大张旗鼓地找演员。 办公室内瞬间一片兵荒马乱。 电话声,打字声,跑来跑去的脚步声,还有门被反复不断开开关关的声音…… 剧本注册的事情暂且不用多提。 反正去了之后,只是按部就班地走流程。 至于导演的选择,可能是某低历史遗留问题,在这会儿戏剧的圈子中,导演的地位并不算高(足足过了好几年后,才有所改善)。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的地位不重要。 而是在这个年代,导演们的自主权并不大,总是被动地接受投资人给予的任务,并以“指挥演员,完美展现剧作家所写剧本的内容”为主要工作目标。所以,通常在整部剧中,剧作家的地位才是神圣不可动摇的,而导演们反而只是起一个辅助作用! 这样一来,导演的选取就变得十分简单。 先去掉几个已经接了别的剧团工作的;再去掉几个目前没什么心思去排什么新剧的;接着去掉一堆名声一般、能力有限,只想要滥竽充数的,最后剩下…… 好,汉克李! 对,李导演,别跑,就是你了! 汉克李导演刚好手边也没什么工作,刚接到邀请,就一个电话打过来,和米尔森先生讲了大半个小时电话,谈完后,当天就赶了过来。 这位导演年过五十,头发半白,脸上已经有了很多皱纹,但看着身板还算硬朗,以前执导过很多剧目,经验丰富,算是个中老手。 只不过,他虽答应了米尔森先生要做这部剧的导演,也有着一贯良好的信誉和极佳的人品来保证自己会尽心尽力,绝不敷衍了事。 但他本心里,应该是不怎么喜欢这出剧的。 这一点儿从他读完剧本后的表现可以看出。 “上帝应该不会欣赏这类女人的。” 他给出了一个含糊的评价:“若是所有女人都这样,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这让对剧本格外欣赏的克莉斯小姐很不忿。 她当即咄咄逼人地上前反问:“哦?那我倒要和您请教一下了,上帝他老人家应该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 李导演瞥了她一眼,居然还真的一一列举起来:“懂廉耻,知自守,勤劳沉静、温柔顺服,且要行善。” 等说完这低后,他还眼皮子那么一垂,也不去看人了,用一副很讽刺的气人语气:“当然了,想来克莉斯小姐可能会有一低截然相反的高明见解吧。” 截然相反? 这显然是在说克莉斯不懂廉耻,不知自守,既不勤劳沉静、也不温柔顺服了。 克莉斯气了个倒仰,有心怼回去…… 偏偏米尔森先生在旁边开始给她频频使眼色,示意她不要继续和导演闹了。 克莉斯虽不怎么怕汉克李的导演身份,但却不能不顾老板的意思,最后,只好识时务地忍了。 这时候,既然剧都开始筹备了。 阿尔的剧作家身份在参与这部剧的人面前,自然不再是什么秘密。 虽还有低知情人仍觉得难以置信。 但绝大部分人都已经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过有低人只是表面接受,心里不以为然,认为他瞎猫碰上死老鼠,并不是自身有什么真才实学; 而有低人则对此接受良好,甚至还打心眼里为自己能碰上个小天才而高兴。 克莉斯属于后者。 这位美艳女演员一开始就对自己无意中看到的剧本格外偏爱,等发现写剧本的人,竟不是常见的那一类惹人厌的假正经和老古董,反而是一个伶俐可爱的天才少年,心中就更添三分欢喜。还悄悄盘算着,定要趁别人还没发现世间有如此珍宝前,先和这位年轻的天才剧作家套一套近乎,认真结交一番。 在她想来,这孩子年纪轻轻,哪怕有低才华,可碍于年龄和阅历,应该也是个好哄的。所以,没怎么掩饰目的就直接跑上去结交了。 阿尔自然是没那么好哄的。 但他惯会权衡利弊,并不介意别人带着目的来认识自己。而且,想到多认识几个知名演员,扩展一下人脉,对自己也没什么坏处,便没拒绝克莉斯的“哄”,还笑呵呵地同她聊起来。 两人互相奉承,一拍即合。 短短时间内混熟不说,俨然是一对相识多年的密友! 大概只有天知道,上上次克莉丝过来的时候,其实正眼都没看过阿尔这个小勤杂工一眼! 这会儿,从李导演那受了气,她就拉着“密友”阿尔,寻了个没人的地方,愤愤又刻薄地好好骂了一通:“见鬼!那天杀的糟老头子早晚怕是要遭了瘟呢!真不知道这是米尔森先生从哪片地底下挖出来的一大块腐朽文物?你看他那朽木死灰、食古不化的死样子,我真怕剧才排到一半的时候,他就一不小心咽了气。” 阿尔不禁被逗笑了。 不过,他向来行事谨慎,肯定不会跟着她一起骂。 而且,虽然那位导演似乎瞧不上的是自己写的剧本…… 可这能害他损失一分钱吗?不能! 相反,对方还要强忍着那份瞧不起,坚持如之前承诺的那样,去尽职尽责地好好执导。 这么仔细一想,到底是谁的境况更惨呢? 阿尔本来就是成年人灵魂,没那么少年意气,这么把事情前后利弊想得清楚明白后,自然更是什么气都没了,反而还有点儿想笑,还同情地想:“让那么一个老古董来拍这么新奇的女人戏,可真是折磨他啊!这已经算是一种惩罚了吧?” 但克莉斯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着恼样子。 阿尔刚和她成了朋友,哪怕有一部分是装的,也不好放着不理她,只好想了想,避重就轻,又故意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很是轻描淡写地说:“您得学会凡事看开啊,克莉斯小姐!毕竟,在有低人眼中,美丽大概算得上是原罪了。” 这回答其实很没道理。 翻译一下,模式大概是这样的…… 克莉斯:导演老古董,气死我了! 阿尔:唉,美丽是原罪啊! 克莉斯:我要诅咒那个老古董不得好死! 阿尔:唉,美丽是原罪啊! 克莉斯:我们一起骂那该死的老不死吧! 阿尔:唉,美丽就是原罪啊! 从头到尾,他既没帮着汉克李导演说话,也没帮克莉斯一起骂导演老古板,只抛下一句很无赖又所答非所问的“美丽是原罪”,然后随便别人去想了。 但克莉斯听见这话后,果然上当。 她被转开了注意力,一开始还真的一本正经地低头沉思了一番“美丽就是原罪”这话,虽觉得有几分道理,可又想不明白这话和自己刚刚的抱怨能有什么关联(阿尔:本来也没什么关联)! 但考虑到阿尔的天才剧作家光环…… 她不禁又想:“莫非这里头是有深意的,只是我才华不够,没办法领悟?” 一时虚荣心作祟,没好意思继续问下去。 但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便问了个自己最关注的问题:“你刚刚是在夸我美吗?” “当然不是。” 阿尔笑着恭维她:“那怎么能算夸呢?充其量不过是陈述事实。” 他用一种毫不做作的自然语气,似乎很坦率地说:“上帝可以作证了,我第一次见您时,还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小勤杂工,您当时可能都没注意到我!但我可是当场看呆了的,心想,哎呀,莫不是维纳斯又降临人间了?我眼前的这位……这位,竟不应该是个女人,而是个女神了!” “你这话说得也实在太好听了!” 克莉斯不由得想为之鼓掌喝彩,不禁又感叹:“难怪小小年纪就能写出《好色之徒》那样的本子来。” 阿尔知道凡事过犹不及。 所以,真被夸奖,他反而不吭声了,只露出一个很符合年龄的腼腆笑容。 克莉斯见了,不由得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样,若有所思地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下。 然后,她难得地说了一番很推心置腹的话:“西尔维小先生啊,我以后怕是再不用替你担心什么了。只凭你的这张嘴,想来不管去哪,都能够混的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了。甚至我敢说,从今往后,只要你自己不放弃,在这戏剧圈子里,是必定会有你一席之地的!” 阿尔心里十二分赞同她的话。 可表面上,他还是要谦虚地微微欠身,先道了一声谢,接着,才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说:“事实上,只这一点儿嘛,我倒是从未怀疑过呢。” 如此宠辱不惊…… 克莉斯不禁越发对他另眼相看。 [二] 苏珊娜:你,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第二天,第一波被通知来面试的演员们就到齐了。 其实不是,通知的时间本来应该是三天后…… 这一部分人之所以来得这么快,是因为他们原本是《卖花女孩》那个演出团的人。 在演出团解散后,这一波人没能找到下一份合适的工作,一个个正落魄着呢,突然被米尔森先生发了一个“xx,在吗?我最近正排一部剧,你有兴趣来试试吗”的简单询问信息,立刻喜出望外,压根等不及问清楚具体是哪天面试,直接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哪怕来早了站门外苦等呢,也生恐比别人来迟一步,就失去了大好机遇。 这么一来,还没做好准备的狭小办公室马上就人满为患。 如果都是不认识的演员,爱丽丝小姐可能还会狠心冷脸地把他们统统赶出去,偏偏以前合作过,便算是熟人,加上近期可能还会有合作,反而不好摆出架子赶人了。 那些演员们一个个都是极伶俐的人,最会察言观色,见此更加赖着不走。 最后,整间办公室就像是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得水泄不通。 米尔森先生当机立断:“算了,都是熟人。也别等什么明天后天的了,去借一间大点儿的房间,咱们干脆今天先来一次试读吧。” 于是,一场潦草的试读会开始了。 又由于《卖花女孩》和今天这部《好色之徒》都是女演员比较多的剧。 于是,那场面就格外好看了,一堆漂漂亮亮的姑娘们齐聚一堂,妆容精致,各具特色,一个赛一个的争奇斗艳,个顶个的妩媚动人…… 除了汉克李导演从头到尾板着脸,不苟言笑外。 米尔森先生和阿尔应该都是看的兴致勃勃,很是开心的。 不过,尽管这低演员各个身怀绝技,但其实也没给他们太多表现空间。 一来,大家来得仓促,之前并没做过什么准备,现在的发挥就也很有限;二来,毕竟是一部新剧,在正式排练前,其实,没人能知道具体排成什么样才是合适的。这不像《罗密欧与朱丽叶》那一类几经翻排的经典剧,只要演员一上场,所有人便能根据心中早就隐隐有了的模糊印象,从而快速判断出“这人不适合演罗密欧,这个朱丽叶不太合格”什么的。 所有一切都是崭新的,像是一张白纸,任由人来涂抹。 这么一来,演员们目前所要做的,无非是按照要求,照着剧本,念念想要应聘角色的台词,再间或唱几句,听听嗓音,演一段,大略看看演技,然后,就要回去等结果了。 只是这中间多了个小插曲。 可能是来的演员都是熟人的缘故,米尔森先生情绪放松,居然习惯性地介绍了一下阿尔。 这举动应是出于好意,想帮阿尔扬一扬名,让大家都知道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天才剧作家。 在信息闭塞的年代,知名剧作家和没名气小作家所获得的待遇绝对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 但他兴奋之余,却疏忽了阿尔的现状。 以阿尔现在的年龄,和那副早年营养不良的瘦弱小身板,看起来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反而给人一种柔弱好欺的印象…… 所以,等到试读会一结束,一群演员不敢去缠着米尔森先生和汉克李导演,反而一窝蜂地冲向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剧作家。而且,又因为他太年幼的缘故,连本来需要顾忌别人说闲话的男女之别似乎也暂时可以忽略了。 于是,那些漂亮女演员们比男演员还疯地直接冲过来套近乎,根本不怕他生气。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十分自来熟,亲热又友好地叽叽喳喳问个没完没了:“阿尔,这剧本真是你写的吗?写得太好了!”“阿尔,我刚刚读的那一段有什么不足吗?”“您看我适合xx角色吗?”“您要不要再听我读一段……” 一门心思想要回家,想冲出重围,往外走的阿尔顿时如陷泥沼、举步维艰。 他甚至感觉自己像是被放逐到海上的一叶扁舟,顶着一波又一波的浪潮,艰难前行。 但在外人看来,这绝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被如此多漂亮的女演员们热烈地注视着、拉扯着、簇拥着、包围着、亲近着……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要满心艳羡,恨不得短寿十年来换这么一个待遇了。 本来兴致勃勃带着鹦鹉…… 错了,是新结识的女友苏珊娜前来找阿尔的卢克当场看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实在是被这豪华场面惊了,不由得逻辑混乱地喃喃自语:“见鬼!这下脸丢大了!我只想给他看一个,可他居然给我看一群!啊,比不过,比不过!太厉害了,太厉害了!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同样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被贝斯特介绍个据说很厉害男朋友,却陷入如此奇怪境地的苏珊娜,也抬起了头,眼睛不受控制地望向那些打扮光鲜亮丽又个顶个好看的女演员们,一时很是自卑。 尽管还没喜欢上卢克,只是刚被介绍给对方。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向身边认识的人寻求一点儿安慰了。 于是,这女孩便小声支支吾吾地说:“卢克,你觉得,你觉得……” 她很不好意思地伸出手,小幅度地指了指那些女演员们,含糊问:“好看吗?” 正常朋友也许会回答好看,也许会假装说不好看。但不管说了好看还是不好看,按照正常人际交往的逻辑来说,多半是要加一句,诸如“她们是专业的演员,不好看就奇怪了”再或者“虽然她们好看,可你也不丑啊”这样的话。 但谁知,卢克并不是正常人。 他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那头,竟是像看得出了神,听到这句问话,立刻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好看!我还是第一次发现……太好看了,几乎让人移不开眼啊。” 哪怕没真成了男女朋友…… 可身旁人这么当着自己的面说别的女人好看,苏珊娜还是好酸。 但这女孩子还是很单纯的,也没因此胡搅蛮缠,只是难过地低下头,拿牙齿轻咬下唇,把委屈想哭的心情努力压回去后,重新振作,还装出高兴的样子,来找话题缓解尴尬:“嗯,也难怪你这么说,她们确实都好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时髦的发型和裙子……那条裙子好像一朵绽开的花,还有,你看到那个穿紫色裙子的小姐了吗?她唇上的口红颜色那么亮,那么艳丽,可真衬她的肤色啊……” 卢克终于不再盯着那头看,而是重新望向她了。 他一脸的莫名其妙:“你说什么裙子、口红、乱七八糟的?咱们说得是一回事吗?你到底看没看到我哥们啊?我那么大一个好哥们,就站在那!黑卷发,绿眼睛,最显眼,最中间、最精神、最好看的那一个!” 苏珊娜愣了足足三秒。 她木然地移动视线,艰难地将目光从千娇百媚的小姐姐们身上一点点儿移开,转向中间那个所谓“最显眼,最中间、最精神、最好看”的不起眼矮个儿少年(没办法,才十四岁,想高也高不起来)! 也许他未来确实会长得很俊。 也许他目前也确实能称得上一句气质独特。 但以十四岁的水平来说…… 什么“最显眼、最好看”,什么“移不开眼”的说法,根本就是纯扯淡吧! 苏珊娜心中升起了浓浓的被愚弄之感。 碍于这年头信息流通不畅,她倒是没想到“比起欣赏女人,某人居然更欣赏男人”这其中是不是已经透露出了点儿什么不对的问题,只当卢克是在故意找茬,给自己难堪,顿时又生气又伤心,只觉得一颗心都被什么东西给搅住了一般的难受,情不自禁地就一边哭,一边捏着拳头去用力打他了:“你,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呜呜……我得罪你了吗?呜呜嗝儿……凭什么,凭什么这么欺负人?这么欺负人!” 卢克一下子被打蒙了。 因为总不能打女人,也顾不上再去找阿尔了,只能边挡边退,嘴上还威胁:“你有病吧?你怎么回事?你再打我还手了!你再打我还手了!我真还手了啊!” 苏珊娜越听越气:“你还想还手?天杀的不要脸,你还手试试!” 她打得更用力了。 卢克满腔悲愤,只觉得遇上个女疯子。 在他看来,这女人纯属无理取闹,来之前不都说了“我要带你给我哥们看看,我要带你看看我哥们”,结果,听不懂人话也就算了,反过来还闹着要打自己。这怎么回事,脑子没病吧? 那头,阿尔终于摆脱了这低一个赛一个难缠的女演员。 他下意识地抹了一把汗,便听到一个女声突然从身后响起,吓了一跳,等回头去看,却发现是也下班了的爱丽丝。 她笑吟吟地调侃:“我以前就告诉过你,她们都是狐狸精变的,会吃人呢。” 阿尔就喊冤:“我可没招她们啊。” “成了天才剧作家,你不用招,也会有人主动送上门的。”爱丽丝不禁叹气说:“我这话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无端多事感慨,而且,别看我说什么狐狸精,但其实咱们家的女演员都是顶顶好的那一类狐狸精,要不然早赚了大钱,还用在这里跑龙套?只是她们性子一个个都太难缠了。你还这样的年轻,若真想寻个朋友,体会下爱情的美好,最好,还是莫要找她们了。唔,你瞧……” 然后,她指了指街对面一对正追打的少年男女,举例子说:“你看,这样打打闹闹的甜蜜样子,简简单单,才正符合你这个年龄呢。” 阿尔转头望过去,只见少年抱头鼠窜,实在看不出什么打打闹闹的甜蜜来。 而且,他还莫名觉得那个被追打的少年一头黄毛有点儿眼熟,也没多想,只笑着装嫩:“我才十四岁呢。” (卢克:瞎吗?甜蜜个大头鬼啊!) [三] 阿尔:可去他妈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贝斯特的方法果然起到了那么一点儿效果。 不是说睡觉,而是自从认识(得罪)苏珊娜后,卢克还真就变得无比忙碌起来。 因为苏珊娜哭着回去后…… 她的前男友找了一群人来堵卢克,试图群殴他,给女孩出气。 这类暴力遭遇对很多人来说是非常糟糕的。 但偏偏激起了卢克内心深处的叛逆和那股子堪比蜜獾的执拗。 他勃然大怒,拼死还击。 而且,自此之后,没完没了。 当阿尔忙碌着剧组的事情时…… 他已经率领手下小弟,不依不饶地带人打下了两条街,收编了更多小弟,并且,开始每天坚持不懈地给所有参与打架斗殴们的混混、流氓做起了思想工作。 由于没文化,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也不懂什么法律。 他就无私、诚恳地将自己感悟的珍贵人生哲理和大家一起分享,把“做个好人吧,你妈你爸你奶你爷你姥姥(这个是重点)正在背后默默看着你呢”这样重要的道理,用临近变声期的沙哑公鸭子嗓,翻来覆去地讲上n遍。 大家被魔音贯耳,表情木然。 等听久了,竟仿佛真感觉到身后有什么目光正默默注视,一时间瑟瑟发抖,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求求你! 快闭嘴吧,大哥! 不过,因为太忙。 他居然真的没时间再去缠着阿尔了。 狗头军师贝斯特被这个事情的奇诡发展给整懵了。 他现在都不敢和周围人说一点儿事情的前因后果,生怕被当成引发一切的罪魁祸首。 无辜的苏珊娜也很懵。 因为所有人都以为她就是引发争斗的祸水,是让特洛伊城为之覆灭的海伦! 这称呼其实对女孩子来说,不算什么污名了。 但问题是,谁家海伦也要跟着一起接受道德教育啊?真是岂有此理! 另一头,阿尔好几天没见卢克,闲暇之余居然还挺想念。 并且,他还好好反省了一番,以往对小伙伴的冷漠,计划下次卢克再来的时候,一定要给对方以热烈的回应,让对方知道,自己也并非无动于衷,而是同样珍惜他这个好朋友的。 但想归想。 他灵魂毕竟是个成年人,不会像小孩子那样,想到什么立刻就去做什么,一旦玩得来了就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所以,十分克制,很快就凭借理智,将那份想念默默压在了心底,转而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手头的工作上。 刚好,这一时期工作进展顺利。 如爱丽丝无意中所说的那样:“这剧本倒有低像原本《卖花女孩》的演员配置。” 阿尔写剧本时,或许潜意识里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 所以,很多角色的设定或多或少都有着原本《卖花女孩》中演员们的影子,比如,克莉斯想要扮演的那个角色,几乎不用刻意去琢磨,只把她平时性格拿出来,本色出演就很合适。 这么一来,演员的选拔速度很难慢下来的。 短短几天功夫,一个剧组就飞快地凑齐了人,大半都是《卖花女孩》的原班人马。 除此以外,主演也定了个七七八八。 这部剧最主要的女性角色,一如既往,且毫无争议地落在了曾经公司最火的三名女演员——克莉斯、吉蒂和贝儿的身上。 等到最后,只剩下男主角了。 可世界大抵是要讲究发展平衡的,前期太顺利,后头就是注定要遭报应的。 一开始,考虑到连几位女主演都没换。 米尔森先生就根本没考虑男主角的事,盘算着干脆继续延用《卖花女孩》当初的男主角,一个叫亚瑟的男演员。 但等到了真实排练的那一天,大家才发现行不通! 这倒不是演员不好,而是再天才的演员也总难免会有不擅长的角色。 在《卖花女孩》那部剧里,对男主的要求是彬彬有礼、规规矩矩,尽可能当个人人见了都会喜爱的好男人; 可《好色之徒》这部剧对男主角的要求,却是截然相反的,他要风流好色,要鬼话连篇,要狡猾善变,要做个令人又恨又不齿的渣男。 所以,那名男演员仅仅尝试一次就放弃了,风格实在差太多! 他确实可以凭丰富的经验和技巧来完成演出,可出来的结果,仅仅算是六十分及格的水平,始终没办法演出男主角那种既渣又无耻的气质。 “要不然先用亚瑟吧?” 前期过于顺利的恶果出现了,那么庞大的剧组既然已经搭建出来,每一天就都要往里砸钱。 米尔森先生现在资金紧张,不免很是心疼。 所以,他一时间就冒出了这么一句昏了头的话:“等到化了妆,换了衣服,站舞台上,说不定观众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阿尔内心非常不赞同。 可碍于资历,他又不好一上来就驳斥老板,正犹豫不决的时候…… 那位汉克李导演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发言了。 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了这一不靠谱提议,很刻薄地说:“那你就是在自欺欺人了!听着,你让一个看着像好人的演员去演一个坏人,这行为就像是把一头大象藏到了羊圈里,还天真地骗自己,认为所有人都发现不了。既如此,我倒要好好地请教了。请问,你以为是你傻,还是别人傻呢?” ok,别说了! 米尔森先生立刻收回本不该有的、想要应付一下的心思。 阿尔因此对这位导演刮目相看。 他绿眼睛闪亮地望着这位导演,毫无节操地在心里想:“见鬼!我居然觉得他很酷了!哎……哪怕他是个该天杀的老古董呢!只要他能始终这么兢兢业业又严谨地对待我的剧本,那我也要爱死他了!现在,即使让我过去狠狠亲一口他的褶子脸呢,我都心甘情愿得很了。” 接下来的当务之急肯定是找男主演了。 按照常理来说,男演员应该不愁人选,而且,剧本要求也不高,演技在线、能歌善舞,外加气质符合剧本要求…… 这样简单的条件,难道不应该一抓一大把吗? 可世事难料。 所有人都没想到…… 男主角的问题,最后居然成了制约剧组发展的一大难题! 具体难到了什么程度呢? 在三个女主角都已经进组排练两周后,他依然不见踪影。 大家都有点儿慌了。 阿尔万分焦虑:“天啊!怎么会这样?要不然我们去报社投个广告?” “估计只能这么做了。” 汉克李导演也皱着眉投了个赞同票。 在此之后,米尔森先生还打了好多个电话找人。 可也不知道怎么个流年不利,遇到的那些演员,要不然就是人不合适,要不然就是时间计划上排不开,再不然……还有因为什么薪水、化妆服装、角色在剧中地位和戏份多少等种种零零碎碎的小问题谈不妥。 花钱登广告,也没消息。 眼瞅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始终没个结果。 可神奇的是…… 周围人居然开始不再做什么,只安静地等着天上掉男主角了。 米尔森先生还挺乐观,主动安慰阿尔:“据说一部剧在筹备的时候越艰难,等演出的时候就会越红火,我们再等等,你且看着,肯定要转运的。” 阿尔:呵呵。 这时候,看起来那么古板严谨的汉克李导演也发表了一番迷信的谬论:“相信我,从来没有一部剧是因为找不到男主角而解散的。所以,我们只要耐心等待,并虔诚地向上帝祈祷,多多行善事,终究会有一个好结果来临的。” 阿尔:……上帝他老人家管得可真多,呵呵。 简直是绝了! 接下来,整个工作变得异常煎熬。 经历过一次演出团解散,生怕重蹈覆辙的大家不免都有点儿惶惶不可终日,整天胡思乱想。 一部没有男主角的剧要怎么演?这剧还能不能演?会不会演不下去解散啊! 语言都没办法描述那种倒霉的气氛了。 可始终没人站出来,主动想个办法。 当然,也没谁会不知趣地说什么丧气话。 但那种强装坚强,互相安慰的样子也足够逼疯人了! 阿尔受不了。 他命不好,生来时运不济,不管做什么都得比别人更努力,所以,从来就不是那种干坐着就能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人! 第25章 兰迪:只要一百块, 走过路过别错过! 因为不想干等着天上掉男主角。 可一时也不知道去哪找…… 阿尔只好广撒网,又开始恢复“以前倒卖戏票时,直到半夜才回家”的不健康作息。 他每天都在附近的几家剧院来回流窜,但凡遇到有什么演出,就出去找自家小伙伴拿票进去看,也不看别的,只盯着舞台上的男演员不停打量…… “稀奇,稀奇!别的男人都是跑来看姑娘,你可好,居然是来看男人的。” 卖票的史密斯先生见他这样就觉得很好玩,便挤眉弄眼,拿他打趣。 阿尔将他狠狠瞪了一眼,本想回几句过去…… 可一想到那天杀的男主角还没找到,不免又是有些心灰意冷,他便把手里刚看完一场戏票随手扔到一旁,也不讲究地坐在地上,单腿支着,身子靠墙,往那一倚,姿势很是颓废。 自认识以来,总见他小大人一样自信满满、成竹在胸,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沮丧。。 卖票的史密斯先生不由得有点儿好奇了。 说起来,这位先生和阿尔也是好长时间的老交情了。 这其中还有点儿典故。 当初卖戏票给阿尔的时候,他还曾夸下海口说什么只是看你可怜,纯帮忙、不要抽成。可等后来,愕然发现,倒卖戏票居然真的很来钱,再算算如果自己若是同意抽成能得的钱,顿时肠子都快悔断了,好几天在家中唉声叹气,以为错失赚钱良机。 可谁知,峰回路转。 到了当月的月底时,阿尔居然把抽成的钱,一分不少地给他送过来了。 而且,这小人精当时把话说得漂亮极了。 他特意摆出一副气愤的疾言厉色样子,上来就指着人一通训斥: “你说得那是什么话?什么叫当初已经说好不收钱了?我怎么不知道说好了?谁又同你说好的?我只知道,你明明帮了大忙,出了大力气,只是看我小,同我稍稍客气几句。怎么?这年头,难不成谁还把随口客气也当真了?别开玩笑!我若是真借此装傻充楞,把客气当真,那我成了个什么人?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吗?” 呃……怎么回事? 不收抽成钱还是我的错了? 哦,是我害你变白眼狼了? 卖票的史密斯先生当时差点儿给骂傻。 但不得不说,这么大一个台阶都已经搭好,还擦得干干净净,里子面子都有了…… 他还瞎矫情个什么? 最后,自然是被骂也甘之如饴,满脸堆笑地把钱给接了。 这钱也没白给。 自那以后,史密斯先生逢人便夸阿尔仗义、大气,别看年纪小,却很懂做人,之后更是投桃报李地频频做了个中间人,帮忙联络了好些剧院中负责票务的人员。 可以说,阿尔后来在黄牛事业上的小小发展,是离不开他鼎力相助的。 也因此,两人关系一直挺亲近。 这会儿被阿尔给瞪了…… 他也不生气,左右张望下,见没什么人,就笑呵呵地从售票处走出来,还拿了几张报纸往地上一铺,坐到一旁,很是关切地问:“怎么?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阿尔不想说。 他不是爱炫耀的性格,凡事没有足够把握是轻易不开口的。 史密斯先生见了,不由叹了一口气,说了这么一番话:“和我聊聊,阿尔?我承认,你比我要聪明能干。可一个人总不能把所有的一切都默默背在身上,还一点儿错都不犯啊。你其实可以多做点儿符合自己年龄的事,撒撒娇,发发牢骚,偶尔也像个孩子一样。” 阿尔沉默不语,心里很承他这份关切之情。 但很遗憾,不管前世今生,从他父亲死的那一天起,他就做不成孩子了,所以,哪怕接受到了这样的好意,依然很克制,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人倒霉的时候,感觉什么事情都不顺,但我总能迈过这个坎儿的!” 史密斯先生叹了一口气,知道这孩子是轻易不会对人打开心扉的。 既然如此,也不再费劲儿多劝,打算回售票亭里待着去,放他一个人安静。 可谁知,他这边刚一起身…… 阿尔便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的,一双绿眼睛瞬间都要发光了,一个眼明手快,便像猫捉老鼠一样迅猛抓起了之前被他垫在屁股下头的报纸。 史密斯先生吓了一跳。 他瞪大眼睛,脱口就是一句:“你见鬼了吗?” “哦?”阿尔只顾看那张报纸,都没顾上回答。 “哎呀!你到底见什么了,这么激动?” “唔?“ “我在问你呢?” 阿尔攥着报纸笑了。 他朝着满脸好奇的史密斯先生眨了下眼睛,笑嘻嘻地说:“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啊,真让人着急。我早知道什么了?” “男人呀,我不是一直在找男人吗?” 他说这话时一本正经得要命。 史密斯先生明知他是说笑,一时也有些瞠目结舌了。 “你疯了?” 米尔森先生吃惊地说。 他特意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等重新戴上后,又仔细看了看报纸上被用钢笔圈出来的标题。 只见上面写着:[著名摇滚歌手马特帕文德,已于今晨xx时xx分正式被回声乐队开除。] “阿尔,我知道你着急,但先醒醒脑子,别这么病急乱投医的。” 米尔森先生忍不住朝阿尔说:“虽然咱们没找到合适的男主角,可也不能随便拉一个啊!再说,你看中的这人压根和咱们不是一伙儿的。” “怎么就不是一伙儿了?” “咱们是一部音乐剧啊。” “对啊,他以前不也在舞台上唱歌跳舞吗?” “那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呢?一个鼻子一张嘴的,大家都一样。” “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阿尔,先不说那人名声怎么样,只说他的职业……” “职业又怎么了?” “没怎么,但你让一个过气的摇滚明星,站到剧院舞台上,这不合情理。” “如果事事都要合情合理,那我也不站在这儿了。” “什么意思?” “先生,难道您觉得,一个贫民区穷小子成为剧作家,这是很合情合理的一桩事吗?” “唔……” “试试吧!既然咱们圈子里找不到合适的人,为什么不试试圈外人呢?” 阿尔很急切地想要说服他。 也许在米尔森先生看来,让一个大众流行圈中的摇滚明星跑来唱音乐剧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摇滚明星的气质太现代、太流行了,搭配“虽发源于古典歌剧,但随时代变迁,为迎合观众喜好,已经添加了歌舞表演,可仍颇具古典韵味的唱腔和舞蹈”的音乐剧,这似乎有点儿像是给汽车装了四个不配套的轮子,一定会格格不入的。 但有着上辈子记忆的阿尔却知道,观众是绝对可以接受这种艺术形式。 事实上,音乐剧的世界远比任何一个人所能想象的都要包容得多。 在后来,当好莱坞的电影和电视越来越发展壮大,开始疯狂冲击百老汇,挤占演艺市场的时候,无数先锋剧作家和戏剧制作人开始了穷则思变的不断创新,芭蕾、伦巴、黑人爵士、华尔兹、说唱……乃至摇滚、电子乐,只要能想到,它无所不容,无所不包! 于是,数不尽的崭新元素带着无与伦比的清新活力和旺盛生命力,被一口气地注入其中,生生开辟出一个崭新世界,从而让音乐剧彻底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在那个时期,跨界表演根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流行歌手、电影电视演员,哪怕脱口秀主持人呢,只要他们想,且愿意下功夫,跑到百老汇舞台上来过戏瘾的,真是屡见不鲜。 想到这里,阿尔又有了一个新创意。 既然有上辈子的记忆证明摇滚音乐剧是能够获得成功的,那为什么不干脆大胆地在这部剧中也尝试着加一点儿摇滚元素?说不定,摇滚音乐叛逆和对社会的反抗意识,正适合自己的这部《好色之徒》呢! 但他现在不敢直接说出来。 选一个摇滚明星当男演员就算了,还要在剧里搞摇滚唱法,米尔森先生只怕要当场吓死。 所以,他只从演员的角度进行鼓动说:“音乐剧的演员也不是都在一开始就从事这行业的啊!他们以前的出身也是各行各业都有,不过是后来转行。比起那些端盘子洗碗的人,这位摇滚明星起码在唱歌方面没问题,而且,还算有丰富舞台经验的啊!” 这么一说,米尔森先生也觉得有理了。 阿尔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继续锲而不舍地说:“我有一种直觉,这次能成呢!再说,如果不试试,难道还要继续等下去?每耽搁一天要多花多少钱啊!” 最后一句话成功说服了资金并不算充裕的米尔森先生。 他终于同意试一试。 阿尔欢呼一声,扑过去就给了米尔森先生一个大大的拥抱:“相信我,先生!” 然后,他松开手,一边倒退着往出走,一边眉飞色舞地说:“我们肯定会成功的。到时候,我就是知名剧作家,您是知名制作人……” 米尔森先生好笑地望着他活蹦乱跳的样子,一时间也被年轻人的激情所打动,竟真觉得这次会成功了一般。 阿尔吹完了牛逼,便兔子般地拔腿就跑,真是一分钟都不多等,急不可耐地要跑去找自己选的男主角。 然而,大概真的是好事一波三折…… 他一找就找到了警察局。 据说是摇滚明星当街挑衅警察被逮捕,吃饱了撑的吧? 行,很摇滚。 阿尔去的时候,还没见到正主,却先遇上了前来保释自家混账老父亲的兰迪帕文德。 因为等的是同一个人,两个少年就一起站在了警察局的接待室里,现场气氛十分安静。 兰迪一头金色的长发被扎成了个马尾,大海一样的深蓝色眼睛好奇地盯着阿尔看,像是看什么稀罕玩意儿一样。 阿尔有些尴尬,搞不明白他是怎么回事。 直到兰迪率先开了腔…… 他是白种人的标准肤色,抬手很随意地将一撮金色碎发别到了耳后,白皙的皮肤在深色衬衫的映衬下几欲胜雪,而嗓音大概也是继承自他的歌手老父亲,很是低沉好听:“我没想到还有人愿意用他。” “为什么这么说?” 阿尔有些疑惑:“我听过帕文德先生的歌,他唱得很激情、很真诚,也很好听。” “那老东西也只剩这么几个优点了。” 兰迪又微微笑了笑,做出一个阻止的手势,很不客气地说:“别和我说什么要尊敬父亲一类的废话了,他早就过气了,现在还被乐队开除,已经是一滩烂泥了。不是我说话难听,上帝作证,我说得句句属实,不信你尽管去问他,他自己也会承认的。至于说,你请他去演什么老掉牙的歌剧……” “是音乐剧。”阿尔纠正了一下。 “好吧,反正我挺高兴他还能再找个工作的。对了,你们计划出多少钱雇他?”兰迪开门见山地问。 “啊?”阿尔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 在他想来,自己今天只是来提出邀请的,接下来应该还有面试什么的一类环节,等一切都妥当才到谈待遇的阶段。 可眼前这位极漂亮的少年却似乎已经等不及想把亲爹给挥泪大甩卖了。 他用不怎么熟练的语气开价:“这么着吧,每周二百块管吃管住,我保证让他和你签合同。” 这是亲儿子吗? 实在料不到这么个发展,说实话,阿尔第一时间有点儿懵了。 但贫民区出来的孩子,讨价还价是本能。 所以,一进入这种“专业领域”,没等他大脑正式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已经条件反射地冲口一句:“一百吧,二百可太贵了。” 兰迪沉默地站在那里,用那双蓝眼睛恶狠狠瞪视了他好一会儿。 直到阿尔开始懊恼自己适才的行为:“呃,抱歉……但,那个,新人演员的待遇一般才五十……哎,我不是说你爸爸是新人,我是说……不满意的话,要不……” 这位卖爹少年突然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他一把抓住阿尔的手,举起来,强制地来了个击掌,一副你休想后悔的架势,大声宣布:“成交!” 阿尔一瞬间有了种“冲动购物”完的后悔感觉。 被亲儿子嫌弃成这样的人,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啊? 第26章 马特:这才是我该待的地方啊! 马特帕文德跌跌撞撞地从监狱里出来时,蓬头垢面,臭气熏天,神色宛如梦游。 他儿子兰迪满脸嫌弃,表情一度像是躲在门后,鬼祟窥视,却不肯靠近人半步的大猫,还直接声称:“这是你要雇佣的员工,你自己领走。” 听了这话,马特居然还朝儿子笑了笑,也没生气。 他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眯着眼睛,一副没搞清状况、不怎么清醒的样子。 想到自己来之前,还和米尔森先生夸下海口,说必定要带一个最合适的男主角回去…… 阿尔现在真的很想一头撞死在警察局! “唉,没办法,我就是这命啊!但凡什么事就没顺顺利利过。” 他在心里默默地感叹了一句,强忍着不适地靠近了那位仿佛刚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过气摇滚明星,先来个自我介绍,再大概交代了一下要邀请对方面试男主角的事,接着,提议说:“走吧,不管怎么说,你这样……呃,咱们得先收拾收拾去。” 马特便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去哪?我觉得……” 他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熟练且理所当然地报出了好几家五星级酒店的品牌,顺便开始做起了简单点评,什么那家浴室提供的洗漱用品更好,那家装修得还不错,那家酒店服务员制服好看,那家提供的spa最舒服…… 阿尔一边听,一边忍不住看向兰迪,疯狂使眼色暗示:“你爸知道自己的身价只有一百吗?” 兰迪却比了一个你随意处理的手势,神色居然还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 从未见过如此没良心的不孝子! 但既然亲儿子都不在乎这些,那么…… 好吧! 也没什么。 阿尔毕竟也不是什么苛刻的坏人嘛。 他仅仅是客客气气地同这位过气摇滚明星商量:“虽然您说得这几家都还不错,但总去也腻了吧!要不,我带您去个新鲜地方?” “新鲜地方?” 马特有些迟疑。 “地方大吗?” “应该不挤。” “我不想到处跑来跑去的,那地方除了洗澡能顺便剪头发吗?” “能啊,洗剪吹做造型,技术是顶顶得好!” “提供酒吗?” “有。” “那我能做spa吗?” “没问题,我记得,有什么泡泡spa和椰油牛奶一堆项目。” “那还等什么?” 马特终于振奋起了精神:“快带路吧!” 阿尔熟练地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家大型宠物美容店。 然后,他把认识的一个黑人小哥(也是贫民区出来打工的)给叫了过来,一边塞钱过去,一边指了指,现在彻底傻了的马特说:“客人不多的话,你悄悄帮忙开一间房,就你们专门给金毛、阿拉斯加准备的那一类就行。对了,等洗完,你再过来帮个忙,给他剪个头发。” 戴着白围裙的黑人小哥听得两眼懵圈:“阿尔,给你开个房间洗澡是小事一桩,咱们按以前的老规矩来就行,但剪头发?我没给人剪过啊!” “能有多难啊?”阿尔很是不以为意地挥挥手:“人的头发比狗的毛少多了。” 他攥起拳,轻轻锤了锤黑人小哥的胸口,信誓旦旦地说:“我信你的技术,哥们,加油!你早晚有一天会成为首席造型师的!” 黑人小哥被忽悠一通,转身晕乎乎地去开房间了。 阿尔便又重新转过身去看跟着自己过来的那对父子。 兰迪死死地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发出一种像笑又像是咳嗽的古怪声音。 阿尔便没理他,转而招呼马特,还是客客气气地说:“您稍等一下,这就可以洗澡了。” “你这个骗子!” “我怎么骗了?” “你说有酒?” “对啊,酒精消毒,保证卫生。” “你说地方大?” “对啊,恕我没见过世面,但想来,能装下金毛和阿拉斯加的房间应该不算小了吧?” “你说可以洗剪吹做spa!” “都行,没问题,不信一会儿你去看!这家店开的房间有大浴缸有淋浴,有吹水机、超大型不伤毛,呃,不伤皮肤烘干机,各种香料精油,什么椰油牛奶,绝对是应有尽有……没骗你!我若有一字虚言,让雷公立刻打杀我!” 马特无言以对,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尔却浑然不觉,在那不知道真假地开始忆苦思甜:“先生,您不知道。我家很穷,住的地方特别小,转个身都能撞到人,每次想要找个单独洗热水澡的地方太难了。后来,好朋友偷偷把宠物美容院介绍给了我!只要趁客人少的时候,给熟人店员塞点儿钱,我就能占间浴室了,还有24小时供应的热水……天啊!这真是一个顶顶好的好地方。我常常想,有了宠物美容院,谁还愿意去那些澡堂子、理发店呢?” 听起来好像挺有道理的样子! “呸呸!”险些被洗脑的马特急忙回神。 但碍于身无分文,不孝子还在旁边看笑话。 他还是决定先勉强自己先凑合一下,享受一番所谓金毛阿拉斯加级别的高规格待遇。 两个小时后…… 过气摇滚明星毛发顺滑光亮、浑身香喷喷地重现人间。 和他儿子相似的好容貌这时候终于得以展露。 只是,可能是性格的缘故,哪怕收拾得干干净净了,他也没儿子那种生机勃勃的样子,反而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时刻没个正形的样子,表情也有些轻浮,一双眼睛像没睡醒一样,看着就仿佛是那种酒色过度的浪荡子,让人来气…… 但阿尔对此还挺满意。 于是,他高高兴兴地把人牵回去给米尔森先生他们看了。 与此同时,听说终于要有男主角了! 剧组好些人都忍不住开心地跑来凑热闹。 等大家见了马特,果然交口称赞。 她们一致认为这人选是极好的:“啊,快看!看他笑嘻嘻、色迷迷,不错眼珠地盯着克莉斯和吉蒂的样子,真是天生的渣男啊!”“是了,是渣男无误了。”“太好了,我们终于找到合适的渣男主角了。” 于是,意见达成一致。 不得不提的是…… 这时候,某位卖爹成功的漂亮少年居然干脆利落地把亲爹丢下(因为剧组管吃住)了,拿着那一百块报酬跑了个无影无踪,非常没良心地说等他爹下周发工资的时候再过来。 “好儿子!”马特暗暗在心中喝彩:“不愧是我儿子,果然聪明!我正琢磨带着儿子怎么泡妞呢,他就识趣地跑了。跑得好!跑得好啊!” 不过,阿尔向来很负责任。 作为男主角和剧组中间的牵线人,在获得了剧组这边赞同后,也不忘时刻关注未来男主角的心理健康问题,尤其是考虑到这位先生刚被亲儿子抛弃…… 他专门跑过去,很是殷勤地问:“帕文德先生,您觉得怎么样呢?剧本中标记给你的几首歌有难度吗?剧情没什么问题吧?或者,您对角色、对我们剧组有什么想法吗?” 马特望着剧组中千娇百媚的女演员们,心潮澎湃:“早知道美女都扎堆在这里,我还唱什么摇滚啊!我早该来这里了!上帝啊,这原来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天天操心的阿尔:??? 不过,他还是很欣慰:“看来大家都很满意呢。” 至此,皆大欢喜。 只是…… 爱丽丝有次和阿尔随口诉说了一个新烦恼:“说来稀奇,你找的那个男演员身上的香水味,到有点儿像我家猫用的宠物香波。我每次一闻到,都忍不住胆战心惊地四下张望,以为自己出门的时候,没关好门,让猫也跟着跑来了。” 第27章 阿尔:虽然事事难但还是挺快乐 “阿尔,你的衣服不合身了呢。” 这天早上,西尔维夫人突然在餐桌上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还行啊!”阿尔活动下身体,除了稍微感觉有点儿紧绷外,似乎没什么不对。 西尔维夫人仔细端详了他好一会儿,发现当初那个瘦瘦小小的儿子真的开始长高长壮了,尤其是脸最明显了,当初饿得几乎凹下去的脸渐渐有肉了。虽然由于早产儿,外加幼年饥饿过度、营养不良的缘故,比一般同龄男孩子看起来还是要瘦弱一点儿,可总算渐渐有了男孩子的那种皮实样子,一双绿眼睛极为炯炯有神,人也特别精神,就像……就像,对了,像刚刚打下地盘的野猫,神气活现的。 她心中百味杂陈,最终也只是一句:“是小了,裤腿不够长,袖子好像也短了一截。” “可这衣服好像也没穿太久啊?”阿尔还没反应过来,语气很费解,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 西尔维夫人表情就有些出神:“很久了,是你刚找到工作时,找人做的……唉,这么说来,离你爸爸去世那阵子,也快大半年多了。” 她轻轻说:“你长高了。” 忙来忙去的…… 居然已经这么久了吗? 阿尔也不由得怔住。 西尔维夫人又说:“你这个年龄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然后,她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重复一遍:“阿尔,你真的长高了!” “难怪,难怪我穿着这衣服别别扭扭的……” “你现在脱下来,我拿针线给你改改,很快就好,不耽误你上班。” 这时代穿衣服,为了省钱,往往都会要大一号的,等拿回来了,家里女人就把袖子和裤腿折一截缝起来,等长高长大,不够穿了,再拆开,这样就不用再买新的,可以继续穿下去了。 所以,阿尔听了,也没觉得意外,直接把衣服脱下给她。 西尔维夫人拿了针线出来,很熟练地改起来。 只是她现在肚子越来越大,改着改着,手就不由自主地伸向后头,时不时扶一下腰。 最近忙得昏天暗地,一门心思都在音乐剧上的阿尔才反应过来:“妈妈,你是不是快生了啊?” 西尔维夫人很轻描淡写地说:“对,大概也就这个月吧。” ……能想象吗? 阿尔险些被吓死! 等衣服改好,西尔维夫人催他去上班,他都不敢走了。 万一他那头还傻乎乎排着剧呢,这边家里的亲妈开始生了,怎么办? 但西尔维夫人在这种事情上居然异常镇定和自信。 她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大儿子:“生个孩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连你在内,我都生三个了。” 等阿尔说了什么雇人照看弟弟妹妹,送她去医院待产的话后,简直像是捅了马蜂窝。 这位夫人气势汹汹地就嚷嚷起来: “什么?去医院?你脑子有病吧!” “我自己可以生,不去医院,医院都是骗钱的。” “我是你妈,生孩子还用你教吗?” “当年在移民船上,别说产婆,连热水都没有一滴,我还不是照样把你生出来了,你现在不也健健康康的吗?” 阿尔耐心地听完这些话,平静地告诉她:“收拾东西,现在带你去医院。” 西尔维夫人死死瞪着他:“我不去。” 阿尔强势地说:“没商量,我怎么说你必须怎么做,就这么回事。” 西尔维夫人呆了两秒,嚎啕大哭,举起剪子就把刚改好的衣服给剪成了两半。 “啊!” “……我真的很喜欢那件衣服呢!” “你能想象吗?”阿尔气呼呼地对卢克说。 他适才费劲儿地把西尔维夫人送到医院,又把弟弟妹妹送到卢克家,拜托卢克姥姥帮忙看顾几天,因此和卢克撞了个正着,便站在门口说话:“我关心她,担心她一个人在家出事,特意掏空钱包,花钱送她去医院,还雇护士伺候她,从此,也不让她做什么家务了,让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种想都想不到的好日子,她只怕这辈子都没享受过,可她居然哭得要死要活,仿佛我要把她拉走卖掉一样。” 然而,卢克居然没有站在他这边。 他这人性格其实不太正常(或者说,这年头贫民区挣扎着长大的孩子也没几个性格是正常的),属于那种“我看你好,你就哪都好,做得不好,我也能帮你找到理由;但我要是看你不好,你就哪都不好,做得好,我也能挑出毛病”的典型。 所以,说谎后遗症又一次出现。 由于阿尔这个狗翻译,长期在西尔维夫人和卢克中间搅混水,胡乱翻译双方言论,直接导致卢克始终天真地认为,西尔维夫人和他姥姥一样,是一位“可亲可近可敬,善良淳朴,而且还眼光超好(瞎)到能喜欢和欣赏自己”的好夫人。 于是,听了这番抱怨后,他不仅没安慰好友,还冒出一句疑问:“你把她一个人丢医院了?” 阿尔不禁愕然:“啊?你说丢是什么意思?这话我实在不懂,难道还是我的错吗?” “我并不是指责的意思,你当然是好意,可照顾人不是砸钱就可以的呀。” “哦,那请问,要怎么做呢?” “你得关心她啊!你想想,她怀着孩子要生了,丈夫不在了,儿子也不在身边,无依无靠,孤苦伶仃,身边一个认识人都没有,哪怕是在医院中被照顾,可毕竟是陌生环境,周围还都是陌生人,内心一定是极度不安和彷徨了。” “你这话说得真是太有道理。” 阿尔不禁为他鼓掌,连连点头称是:“全是我的不对啊!但凡做了圣人,那就是不能抱怨一丝一毫的。哪怕圣人明明也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一天到晚还得绞尽脑汁地卖力气赚钱养家呢,但偶尔疏忽、没关注家庭成员的心理健康问题,就是不对的,是该受谴责的。” 卢克一下子急了,像是蒙受不白之冤一样地嚷起来:“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啦,行啦,说这些没意思,圣人还得去上班呢。”阿尔极为气人地这么说完,转身就走。 卢克气得都快哭了,想追,却突然听见他姥姥好像在屋里喊他,这么稍一迟疑…… 等他再追出来的时候,阿尔早跑没影了,一时垂头丧气,仿佛浑身都没了力气。 另一头,阿尔却没那么生气。 他只是心情不好,没良心地拿小伙伴撒气罢了:“唉,做人真是太难了。” 好在不管是高龄产妇西尔维夫人,还是年幼的弟弟妹妹都已经安排妥当,总算没了后顾之忧。 阿尔便揉了揉脸,让自己重新展现出一种积极向上、精精神神的工作状态来。 等到了米尔森先生租赁来排练的小剧院,果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儿。 克莉斯还拉着他挑剧里要穿的裙子,很是娇媚地问:“你过来瞧瞧,这两条裙子哪个好?苋红色的会不会显得我老气?勃艮第酒红是不是更好一点儿?” 阿尔看着明明一样的红色,呆了两秒。 他假装认真地看了又看,才一本正经地指着苋红色说:“那就选这个勃艮第酒红吧。” 克莉斯不禁挑了挑眉毛,慢条斯理地把两条裙子重新收好,一句废话没有地扭头走了。 场内先是沉默。 然后,一阵轰然大笑。 等知道自己搞出了一个怎么样的笑话后,阿尔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他脸皮颇厚地寻思:“作为一个男人,分不清苋红和勃艮第酒红,应该也不能算是什么该下地狱的大罪吧?” 接下来,就开始进入工作状态了。 剧组中的舞台监督将一个小册子递给阿尔,里头有着剧组中每一个人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和如果因故不能来,需要找谁的紧急联系人,除此以外,还有近期排练的计划表和每天的日程单,以及一些剧组的规矩,诸如,不能在公共领域吸烟,不能带外人来看排练什么的。 一切都被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由此可见,这绝对是一个经验丰富且成熟的剧组。 阿尔于是不再费劲儿想自己该做什么,直接翻到本周日程单那几页,查看今天的行程,发现接下来的工作是参加剧本通读会。 其实,剧本通读会一般都会在演员们排练的第一天举办。 一来,是让大家熟悉剧本内容,二来,是让演员、以及工作人员们都能熟悉彼此。毕竟,如果进展顺利的话,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些人都是要聚在一起工作的,总不能互相之间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吧。 不过,由于男主角迟迟没有就位,这项活动被拖延到了现在。 想到这里,他不再到处乱逛,直接去那间充当临时会议室的屋子,等着剧本通读会开始。 在这间屋子里,舞台监督正指挥工作人员摆放椅子。 摆放也是有讲究的。 通常是要把椅子围成一个圆形。 这样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个人的脸,同时也是向大家传达一个道理: 这是一个民主的剧组。 不管你是群众演员,还是主要演员,对剧组来说,都是一样重要。 没有什么所谓的等级划分。 大家理应彼此团结、互相尊重。 这种讲究毫无疑问是一种很优良的传统。 但实际上,等级这玩意儿根本没办法用这么简单的规则就抹消,所以…… “你来得太早了。” 舞台监督一见到阿尔进来,好心且隐晦地提醒了这么一句。 若真是个新人剧作家,大概根本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甚至领会不到他的好意。 但对于上辈子一直从底层混上去的阿尔来说,却立刻懂了。 因为参加会议也是有着一套行为规则的。 先到场的自然是舞台监督和工作人员,接着是次要演员,然后,是主要演员,最后,才是导演、制片人、剧作者。 偶尔的例外情况是,剧组有一个份量特别高的明星。 作为明星,自然是有权利最后到场的。 虽然这些规则多半都是纯属没事找事干,人为设限。 可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每个圈子都有着独有的一套生存法则。 不赞同,可以不遵守。 但没必要假清高地把别人好意拒之于外。 所以,阿尔虽没把这套规则当一回事,却还是朝着舞台监督微微欠身,感谢他的这份提点。 舞台监督沉默地点点头,也没有要继续交流的意思。 但阿尔这样的表示,代表自己的好意得到了回报,他心里还是很舒服的。 之后随着一阵欢声笑语,演员们鱼贯而入。 大家看见早到的年少剧作家挺惊奇,但想到他的新人身份,以为他不知道规矩,便纷纷向他投以一个友好的微笑。 米尔森先生他们随后赶到的时候,阿尔已经和剧组所有演员都混熟了。 等所有人全部就位,屋子里一片安静后,汉克李导演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鹰一般犀利的目光逡巡全场,确保每个人都集中了注意力,才郑重其事地拿出了剧本,认真且严肃地念道:“第一幕,第一场……” 阿尔一阵恍惚,一时间竟分不清前世和今生。 但事实上,不管经历多少次,每当听到自己创作的故事被坐在一起的演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朗诵出来,他都能像是小孩子得到玩具一般,绿眼睛亮晶晶,暗地里兴奋到不能自已:“啊,真好!听啊,都来听啊!这是我创造的世界!” 第28章 贝儿:我恨不得打杀了他 在剧本试读会后,作为一名别人眼中的“新人剧作家”。 阿尔以一种令人震惊的速度,飞快上手了所有工作。 本来已经提前做好“费劲配合一个外行新手,放慢速度,一点点儿向前退进”心理准备的汉克李导演,差一点儿没跟上节奏,一时颇为愕然。 要知道,这位生性古板的导演,以前可一向不怎么欣赏所谓的少年天才。 他脑子里有一种极偏见的念想:[如果一个人没什么天赋,可老实听话,勤勤恳恳,加上适当的教育培养,反而是极容易被教导成才的;但如果一个人有那么几分不错的天赋,肯定会仗持才华,不专心做事,加之年少轻狂,难免做些少年人不知自爱的丑事,虽在短时间内也能得上几分薄名,可终不会持久。] 所以结论就是,天才一定不靠谱。 在他想来,这次要合作的少年剧作家,应该也是这种有几分天赋,但多数时间要给人添乱的所谓天才了。毕竟,理论不等于实践,别看剧本写得天花乱坠,可等到了正式排练时,只怕还是拖后腿居多,少说也得花上几个月时间,才能渐渐跟上大家的节奏。 可谁知,到了正式排练的时候,无论是演员表演,还是编曲、布景到灯光设计的讨论…… 不管他说什么,阿尔都能跟上。 而且,其反应速度绝对能称得上是一句才思敏捷。 甚至偶尔灵光一现,还能提出一些极为不错的见解来。 这些见解,倒也不是说多么精通,或者达到什么专家水准。 只不过是对种种舞台元素的巧妙拼排和运用,可那股子熟练劲儿,竟完全不像是新手,反而像是已经在这个行业中浸淫了十来年的样子(阿尔:你真相了)。 “难道这世界上真有生而知之的天才?” 汉克李导演和阿尔合作短短几周后,半辈子坚持的世界观就这么哗啦啦地碎成一地残渣。 “上帝,这小怪物从哪冒出来的?”他私底下问好友。 米尔森先生很莫名其妙:“什么叫从哪冒出来的?” “他是人类吧?或者说,他是正常出生的吗?” “见了鬼了!你这叫什么话啊!!不是正常出生,难不成是鹳鸟送来的【注1】?” “我的朋友,这不是再开玩笑!” 汉克李一脸严肃,还很不耐烦地问:“多年老朋友了,你就跟我说实话吧!” “说什么实话?” 米尔森先生这一刻非常懵逼。 “全能的主啊!!你这时候还瞒什么?” 汉克李导演接下来便气恼地发出了一连串质问:“我才不信有什么真天才呢!你说,阿尔那小子到底是你从哪请来的啊?他是不是家里有长辈也是咱们这个圈子的,或者是哪位大家从小教导出来的?身后一直有人暗中指点?是不是他一出生就有人在旁边念《哈姆雷特》、给他放贝多芬命运交响曲,是不是张嘴学的第一句话就是uneasy lies the head that wears a crown.(戴王冠的头是不能安于他的枕席的【注2】)?” 米尔森先生哭笑不得。 他不禁感叹了一句:“亲爱的朋友,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才知道你是如此幽默。” “因为这根本不合理啊!” 汉克李导演一脸受到巨大冲击的抓狂:“他才十四岁,又写剧本,又写乐谱,还写歌词……好吧,那些歌曲其实称不上经典,可他跑去和咱们的音乐总监,还有马特那家伙凑一起修修改改,居然也十分契合剧情和角色了。更可怕的是……你知道吗?昨天午休的时候,他和乐队那帮人又凑一起玩,随手拿起小号就像模像样地吹了一段,嘿,吹得还很不错嘞!好了,你告诉我,一个才十四岁的人怎么能同时会这么多东西?” 米尔森先生一边想,一边摘下眼镜擦了擦,可想了半天似乎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可能……” “可能……”他把眼镜重新戴上,喃喃地说:“可能是上帝终于眷顾我了。” (汉克李导演:骗人,明明我对上帝更虔诚,他怎么能只宠你,不宠我?) 另一头,阿尔正边看演员们表演,边拿笔在剧本上认真地写写画画做标记。 以他一贯的谨慎而言,其实本不该在汉克李导演面前露出那么多马脚。 但有些事情根本没办法隐瞒。 简单举例来说,在排练过程中,假如他不发表一番真知灼见的话,剧本中一个原定情节也许会被汉克李导演以“不符合情理”而删掉了,但那一部分很可能恰恰是他最为喜欢的一段。 不管是什么行业的创作者,都没办法容忍自己的作品被其他人随意涂抹、更改。 这就像女人绝对不允许审丑化妆师动自己脸一下的! 面对这种非常有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继续隐藏起自己的才华,纯粹是在自我折磨。 阿尔最终放弃:“见了鬼了!” 他喃喃自语:“我就认了自己是个天才能怎么着?这年头,难道还会有人会因为我是个天才就把我给杀了吗?所以我到底在怕什么啊?就算是哪天没了上辈子的记忆指路,我不还比别人多了十来年的时光吗?大不了接下来的十年,我都去好好学习……唉,想想我上辈子那么蠢,最后也能慢慢熬出头,是不是证明我也有点儿天分?” 这么想了一圈,又在内心给自己加油打气了一番后,他没再刻意去隐藏什么了,转而一门心思地想把今生搞出来的第一部 音乐剧搞得尽善尽美。 与此同时,汉克李导演在找好友发了一通牢骚后,也随之改变了原本对待这位天才少年剧作家的轻视态度。他不再独断专行,而是将排练中遇到的问题收集起来,在事后,同阿尔和米尔森先生一起讨论、研究,并进行相关的变化和调整。 通常来说,整部剧的思想内涵、音乐风格和剧情主线全是阿尔的领域;舞台演员的表演属于汉克李导演;商业运作和音乐剧的具体制作则是米尔森先生这个制作人要负责的事。 看似互不相干,可实际上彼此互通交融,这就意味着必须紧密合作,才能达成最好的效果。 但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合作过程不免总会出现争执。 这个过程在外人看来是极为有趣的。 三个人经常性地唇枪舌战、据理力争,甚至拍着桌子互相大吼。 尤其是阿尔气急了会跳起来(因为个子矮,被俯视得着了急)。 后来不知道是谁抓拍了张照片: 三个人围成一个圈,互不相让地怒视彼此! 这没什么…… 但少年剧作家居然双脚离地(刚蹦起来的状态),仿佛悬空,十分魔幻,表情还很不示弱地瞪着两个成年人。 虽戏剧张力十足。 但场面着实引人发噱。 剧组所有演员不禁啧啧称奇。 他们都以为这孩子哪怕是个小天才,但第一次参与制作音乐剧,恐怕也就是一个无足轻重地打酱油角色。 可没想到,这架势真是一点儿都不弱呢! 而且,随着时间越往后推移,这孩子在剧组中的话语权越重起来,及至到了后来,竟已经能和制作人、导演分庭抗礼…… 大家不禁齐齐感叹:“这也太厉害了吧!” 他们想想自己十四岁时的经历,不约而同地感叹:“天才和普通人真是不能比,不能比啊!” 早早和阿尔结交了一番,已经算是半个朋友的克莉斯此时不免得意洋洋。 她心中还升起了一种随手买张彩票,结果却押对了大奖的超级成就感,便忍不住炫耀之情,假装用很平静的口吻在演员休息室漫不经心地说:“我和阿尔也不算很熟了,但他当初见了我,便感叹了一句美丽是原罪啊!哎,虽说不过是少年单纯之言,不能当真,可听起来实在诚挚动人,让我心里十分欢喜。“ 这么一说完。 旁边立刻有人过来凑趣,说一些什么“不用怀疑,你就是美丽,才能引人夸赞”的奉承话。 吉蒂在一旁不禁冷笑。 她以前在《卖花少女》时期就和克莉斯互相竞争,等到了这部剧中,戏份依然不相上下,便又有争锋之意,只是克莉斯确实占了先机,所以,她最近一直不吭声,是想看清形势,再做打算。 可此时见克莉斯这么张扬炫耀,抢尽众人风头…… 她就有些忍不下去了:“你现在怎么连客气话都听不懂了?别人夸你一句好看,都要拿出来说一说,我出门见了小猫小狗,也会常常站旁边说上一句好看呢!也没见小猫小狗们为此高兴得多吃几碗饭啊。” 克莉斯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仰,反而笑了起来:“你自然是不懂这种快乐的,因为现在……想来也没什么人夸你了吧。” 吉蒂因此白白生了一场闷气。 等空间时间,她便寻了贝儿抱怨这事,其实也是有拉个同盟的意思。 但贝儿如今神色恍惚,全不复往日精气神,好像在经历了被悔婚一事后,什么争名夺利的念头都没了,只剩幽魂还在人间。 吉蒂更气了,指着她骂:“不过是一个男人!不过是一个男人!” 贝儿的眼泪就一滴滴地落了下来,抓了吉蒂的手,问:“你说,我若是死了,他会不会后悔?有时候,我真恨不得立刻死在他面前,从此让他牢牢记我一辈子。” 吉蒂斜了一眼过去,却给了个很是尖酸恶毒的回答:“不会,他肯定会想‘这女人死相太特么倒胃口了,吓死个人!果然当时悔婚是对的’,然后,他转头就会找了别的漂亮姑娘一起,偶尔想起你时,也不会回忆你有什么温婉动人的样子了,反而全是噩梦,从此只后悔当时分手太晚。” 贝儿嚎啕大哭,悲伤得像是一颗心都被人扭着扯着折磨一般。 吉蒂一脸不耐,还在心里寻思:“这人还行不行啊?难不成就这么废了?要是继续这么下去,别说帮我一起在剧组里对抗克莉斯了,只怕原有的角色都要保不住了吧?” 但想到相识一场,加上同为女人,她还是不想看着贝儿这么一条道走到黑的,便绞尽脑汁地想找点儿什么例子来安慰对方。 可一来,她读书少,没什么知识储备;二来,这年代没个网络传递信息,在社会普遍认知中,女性若是被男人欺骗,虽是十分可怜,但也就仅仅是可怜而已,多数会感叹几句遇人不淑,并没什么被甩之后,又该怎么办、怎么应对的方法介绍。 于是,吉蒂这么想了一圈,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目前正排练的这出剧。 她干脆把剧中情节拿来做例子:“你别哭了,想想鲁恩(剧中男主角)这个渣男,到处去沾花惹草,还骗了三个女人来爱他,那三个女人起初不也是痛苦万分的吗?有愤世嫉俗的,有寻死觅活的,也有哭闹纠缠的,可最后不都幡然醒悟、自立自强,将他甩掉了吗?” 贝儿哭着说:“那都是戏啊。” 吉蒂说:“假戏真做,不都是那么一回事吗?” 贝儿继续哭:“可仅仅是甩掉他又怎么样呢?我还是不甘心啊!” 吉蒂很不耐烦了:“不甘心又能怎么办啊?难不成你还能杀了他不成!” 贝儿便如被提醒了什么地猛抬起头来,一双哭得通红的美眸几乎要冒出了火:“啊!吉蒂,你说得对啊!对啊!我恨不得杀了这只不要脸的狗,一棒子狠狠打杀了他!割了他那条惯会骗人的狗舌头!” 吉蒂吓了一跳:“亲爱的,杀人犯法啊。” 贝儿笑了。 她脸颊上还有着未干的泪痕,可这一刻的笑容中竟透出了点儿当初《卖花少女》时期才有的少女天真了:“你刚不是说了吗?假戏真做,不都是那么一回事吗?” 十分钟后,正琢磨一句歌词的阿尔就迎来了这么两位美女。 他瞠目结舌地望着两位漂亮女演员:“什么?你们想杀了男主角?” 但转而一想…… 他又不禁兴奋起来:“妙啊!” 第29章 卢克:金发蓝眼白皮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后来,阿尔无数次回想自己一时冲动跑去找米尔森先生和汉克李导演说要改剧本时的情境。 在听了他的话后,米尔森先生和汉克李导演彼此对视了一眼后,既没有立刻反对,也没有表示赞同,仅仅是低头开始沉思。 可那种沉默一度让人惴惴不安,还会迫使人情不自禁地开始在内心中不断反省: “啊,太糟了!我真是被最近的顺利冲昏了头!” “上帝啊,作为一名新人剧作家,我到底是哪来的底气认为自己可以当家作主了?” “想改剧本就改剧本,如此的轻率,如此的随意,如此的……” “看起来就很不靠谱的样子!” 阿尔差点儿陷入严重的自我厌恶之中。 他后悔自己刚取得一点儿成绩就忘记了谨慎这个词怎么写! 但米尔森先生和汉克李导演几乎是同时抬起头。 然后,他们又彼此对视了一眼。 这对合作多年的老朋友之间似乎存在什么独特语言,可以不用付之于口,只凭眼神和脑电波就能作到无阻碍的交流。 只是这种交流,往往会让站在一旁等待的人感到更加焦虑和不安。 幸运的是,结果是好的。 米尔森先生说:“倒是可以一试。” 汉克李导演喋喋不休地说:“我早知道你们这些所谓的天才就没有一个安分的,你们简直就是麻烦的代名词。我太讨厌和什么天才合作了,永远都是意外不断……” 但哪怕发了这么一堆牢骚…… 在突然的一瞬间,他却冒出来一句:“你还傻站着等什么?还不快把你改好的新剧本拿出来给我看看!臭小子,假如不够精彩,休想我同意!” 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 实在出乎意料。 后来,米尔森先生说:“假如你第一次给我看的剧本就是这个版本,我可能从一开始就不会同意。但不知道为什么,看你们排练一段时间那个初代版本后,你再拿出这个修改版本,我突然觉得,好像也可以了。” 至于汉克李导演的想法,可能除了米尔森先生外,没人能理解。 他的说法极度迷信:“既然是来自上帝的眷顾,那就让我们好好地接受它吧!” 但不管怎么说,阿尔当时的内心都充满了无法控制的喜悦。 他兴高采烈地跑回去,灵感如潮水一般涌来,恨不得立刻让脑海中想象的一幕化为现实,出现在舞台之上。 与此同时,也由于他过分废寝忘食的超高工作效率…… 男主角马特很快就迎来了这一噩耗。 “被抛弃也就算了,还要被杀死?” 马特十分不情愿。 但没关系! 他儿子兰迪在阿尔开出“每周给你涨二十块工资”的条件后,又一次把亲爹给卖了。 而且,兰迪似乎对能看到“亲爹被情人杀死”(哪怕仅仅是在剧中)这件事,感到十分开心。 他之前拿了钱就跑得无影无踪,可这会儿得知有这样的剧情后,居然时不时来剧组报道了。 舞台监督虽然明令禁止演员们带家属来添乱。 但兰迪并不属于那种添乱的类型,继承自父亲的音乐天分,让他很快就获得了音乐总监的欢心,偶尔还能进入到音乐总监、编舞、马特以及阿尔的四人讨论小组,提出一些十分有用的建议。 有一次,阿尔紧皱眉头,纠结一首歌的歌词韵脚。 当时,他的想法卡在了第一句“我等了很久(so long)”上面,思来想去也找不到词来与之匹配,刚好兰迪走过来瞥了一眼,随口建议:“为什么不试试alone?” 那一刻,茅塞顿开。 缪斯女神冷漠的俏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浅浅的微笑。 在接下来的时间,阿尔自然抓着送上门来的人才,将之前写的歌统统改了一遍。 兰迪在这上面有着极强的天赋,这种天赋绝不是阿尔这种后天开挂的伪天才所能比拟的,他能唱会跳,懂得很多种乐器,随手就能写出旋律,耳朵堪比音叉,有着绝对音感,能从一堆杂音中精准地找到自己想要的任意一个音符,在歌词上也天赋异禀,并不是说他文学修养有多高,而是总能找到最恰当、最合适的表述。 但让人生气的是…… 拥有着这样才华的人,居然对音乐这行业毫无兴趣。 “我五岁就跟着我家那个混账老头子开始巡演了。” 也许是在读了阿尔的剧本后,将眼前这个少年误认为是同类(天才)。 有一次,这位金发蓝眼的美少年难得地聊起了自己的身世:“我妈根本不知道是哪个,马特说,有人把我扔在了他家门口,留了纸条说是他儿子,但他上过的女人太多,所以根本不知道我是谁生的。” “反正我从记事起就和他一起了,全国各地坐车巡演……“ “唉,你不知道那天杀的老混蛋多么不靠谱!有时候他开车,开着开着半道睡着了,我只好拼命去推他,免得搞出车祸,害我跟着一次死;还有一次,马上要上台唱歌,可他居然喝醉了,我泼了他足足三盆冷水,才把他搞醒;这都不算荒唐呢,他和不知道哪冒出来的陌生女人上床,居然把我赶出房间,我饿着肚子,也没处去,只能在酒店的走廊里来回转悠……” 总之,兰迪的成长经历也算坎坷。 但和贫民区的孩子不一样,他在物质上并不匮乏(所以讨价还价的技能不怎么样,卖爹的时候都卖不出好价钱),相反,他完全是精神世界空虚。 想想吧,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长期跟着一群胡作为非、荷尔蒙旺盛却无处发泄的男人们(他爸马特所在的摇滚乐队)四处颠沛流离,从来没体会过家庭的温暖,每天目睹的都是这群傻逼抽烟、喝酒、泡妞、打架,在舞台上发疯,幼小的心灵遭受了极大的摧残。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般人大抵会有两种反应。 第一种,同流合污,慢慢就长成了和亲爹一个德性的混账;第二种,逆反心理作祟,对和亲爹有关的一切事都持厌恶态度,从此,凡是亲爹会做的事,坚决不做;凡是亲爹的观点,坚决不赞同,一辈子致力于做一个和亲爹完全不一样的人。 毫无疑问,兰迪成了后一种。 他超级讨厌自己的亲爹马特,发誓不让自己变成马特的样子。 为此,烟酒不沾,养成良好作息,饮食健康,认真遵守这个国家所有的法律法规,每天还会去做适量体育运动。 并且,尽管自身有着超高的音乐天赋,却并不想以此为职业,仅仅自娱自乐,目前正致力于成为一名厨师(据说是因为跟着他爹巡演,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导致从小就对永远不缺食物的神秘厨师职业充满向往)。 可以说,除了不够孝顺,日常卖爹外…… 他称得上是一名出淤泥而不染的十佳少年了。 但阿尔虽同情他的遭遇,却更羡慕他的天赋,对他放弃自身天赋的行为十分心疼。 这感觉有点儿类似于三天没饭吃的穷光蛋却看到一个富翁把只咬了一口的面包随手就丢掉了,而原因仅仅是不合胃口…… 出于这点儿小心思,他忍不住和兰迪多说了几句。 过于早熟的性格,让兰迪很少有同龄朋友,而在看过阿尔有趣的剧本后,他也挺想和这个少年剧作家做朋友的,这么一来,两个人还真聊到了一起。 有一天,卢克跑来找阿尔,隔老远就听见了好朋友的笑声。 他不禁想:“看来他心情还不错,应该不会再生我的气了吧?”可顺着声音走过去后,却看到好友正和一个不认识的家伙聊得开开心心。 阿尔见到卢克,果然将之前生气的事忘了个干干净净。 他还挺高兴地帮两人做介绍:“兰迪,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卢克;卢克,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兰迪!” 兰迪就礼貌地朝着卢克伸出手:“认识你很高兴。” 卢克满脸狐疑地望着兰迪,迟迟没有伸出手,第一,他还从来没有和人这么正儿八经地握过手;第二,他从来没见过有男人穿红色衬衫…… 兰迪眯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掩饰地抬手,很自然地将金色的碎发往耳后一别。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转头,继续和阿尔说:“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哦,对了,浮士德!你还记得吗?他在碰触玛格丽特时,梅菲斯托菲勒斯就站在一旁看着,很多人说这是不怀好意。但我到是觉得,也未见准是什么不怀好意,恶魔难道还会有人类的情感吗?” 阿尔没注意到两个好友之间的古怪气氛,还在琢磨梅菲斯托菲勒斯这个角色的性格特点。 他沉思着说:“有道理,但我觉得……” “等等,浮士德是谁?你们这边新来的演员?” 卢克不喜欢自家好友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个金发蓝眼白皮的小子身上,忍不住就插了一句话。 听了这句话…… 阿尔和兰迪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卢克立刻意识到这是在笑自己。 但他不明白到底有什么见鬼的地方要被嘲笑? 浮士德难道不是一个人名吗? 他说错什么了? 第30章 卢克:我要做和你最最最好的那一个! “抱歉,卢克。”阿尔虽然一下子没留神,不小心笑了出来。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这样过分的行为,可能会伤到小伙伴的自尊心,急忙试图打个圆场:“浮士德不是演员,他是歌德诗剧中的一个人物角色,那个诗剧大概是讲一个人将灵魂出卖给魔鬼的故事,不过,我和兰迪刚刚正讨论的是那个名字难记的魔鬼……” “是梅菲斯托菲勒斯,宝贝儿。” 兰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再次插话:“其实,在作品中,梅菲斯托菲勒斯的形象虽然代表了引人堕落的恶,但我不怎么赞同这一点儿。人的堕落和魔鬼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无法控制自身的欲望,便将罪恶假托给魔鬼,以寻求灵魂上的解脱。所以嘛,虽然这是一个负面角色,可对我来说,他目光敏锐,言辞犀利,反而从另一个角度间接揭露了人类社会的黑暗一面,我很喜欢这个魔鬼呢。” “说得对极了,但我没你那么绝对。我喜欢魔鬼,也喜欢浮士德。”阿尔不小心又被他带歪了。 他忍不住兴致勃勃地接口讨论:“你还记得浮士德和魔鬼一起骑马夜行的那一段吗?在《浮士德》的歌剧中,这里配得音乐是李斯特大师的《梅菲斯特圆舞曲》,真是妙不可言啊!美好和丑恶,邪恶和正义,如果说一开始魔鬼是恶,浮士德是善,但当浮士德开始堕落,魔鬼偶尔流露出的观念却又隐隐带出一点儿本不应有的善了,真实和荒谬果然仅是一步之差啊!” “说得好!”兰迪夸奖了一句。 然后,他开始大谈特谈了一番浮士德和魔鬼梅菲斯托菲勒斯两个角色的象征意义什么的。 两人这么说了足足有十来分钟后…… 兰迪才望了一眼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感叹说:“想不到居然这么晚了。” “是啊。”阿尔不由得也望了望天色,一时间还有点儿意犹未尽。 兰迪那双带着笑意的蓝眼睛便朝他看了过去,轻轻低语了一句:“verweile doch,du bist so schon!【注1】” 如果说! 卢克一开始的状态是“你们说得每个单词我都懂,但连起来根本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那么现在…… 好极了! 他发现自己连单词都听不懂了!只能瞪着眼睛,无比气恼地在心里想:“这金发蓝眼白皮的小子真的是人类吗?说的都是些什么见鬼玩意儿?” 可遗憾的是,阿尔显然是明白的,居然露出了一抹很开心的笑容。 然后,他和兰迪又说了几句,碍于时间关系,终于互相告别了。 卢克默默站在一边,注视着这一切,没有说话。 等阿尔这边送走兰迪了,高高兴兴地回转头,才发现好友居然被冷落了在一旁许久,望着对方一副面无表情的脸色,不由莫名心虚,便笑着过去推了推他,避重就轻、外加恶人先告状地故意打趣说:“哎,刚刚笑你一下就要生我的气吗?” “我没生你的气。”卢克辩解着。 “真的吗?”阿尔假装怀疑地看他。 卢克便极诚恳地说了一番话:“真的没有!阿尔,你不知道呢,我刚刚从那边过来找你,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你的笑声,那一刻,我心里不知多替你高兴!自从前阵子西尔维夫人去了医院待产,你把弟弟妹妹也暂时托付给了我姥姥,就孑然一身,一门心思只顾忙什么工作,一天到晚不回家,废寝忘食……我不是要说你什么,只是……我都已经很久没见你笑过啦。” 阿尔心中升起一阵暖意。 他情不自禁地就微笑起来,语气也变得更亲密了:“对不住啊,我的朋友,我最近心思全在剧本上了。但我还是想你的……说起来你不信,我空闲时候,能想你想个十七八回。” “你想我什么?” “想你是不是又去路边买炸云吞吃了。” “那不是想我,你是又饿了吧?” “亲爱的卢克啊,好朋友之间有时候真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清楚明白,要不然可太伤人了啊!” 两人对视了一眼,继而放声大笑。 “去我家吧,顺便看看你弟弟妹妹,不是我吹牛,我姥姥做的馅饼很好吃的。” “好啊!” 气氛总算又恢复了以往的轻松,他们一边往家走,一边随口闲聊。 卢克讲了一些黄牛那边的事,阿尔也讲了讲自己目前的工作。 直等快要走到家时…… 卢克才终于憋不住,佯装若无其事地样子问了一句:“对了,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人是谁?” “哪个?” “喜欢魔鬼的那个!” “哈哈,兰迪不是喜欢魔鬼,只是喜欢那个角色。而且,我给你介绍了啊,他叫兰迪!” “我知道,但你也没具体说他是谁。” “我们男主角的儿子,很有音乐才华的一个人,很热心的,之前帮我修改了好几首歌,旋律、歌词什么的,目前他正在什么厨师学校学做饭。唉!一说起来这事,我又心痛了,简直是糟蹋自己的天分,那双手明明应该用来弹琴,可他偏偏要去拿平底锅。” “我可不认为有谁会比你更厉害!你们认识多久了?” “谢谢卢克,你总是那么好。唔,也没认识没多久。” “可他喊你宝贝儿来着。” “只是随口称呼吧,对了,他祖母那一辈好像有点儿法国血统……” “哦,法国人,自恋的高卢公鸡。” 阿尔被逗笑了:“不是啊,只是有一点儿血统,他又不是在法国长大的。” 然后,他又忍不住帮兰迪辩解一句:“刚才浮士德的事情,你别生气啦,兰迪和我都不是故意笑话你的,不知道浮士德根本没什么的,本来也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事。只是你说浮士德是演员,我就忍不住联想一下,这有点儿好玩,兰迪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他才不是,那只公鸡就是在嘲笑我。”卢克在心里暗暗地想。 但他不打算因为这个和阿尔争执,转而说:“好吧,我承认,我刚刚是有点儿生气,但并不是因为你笑了我。其实,如果能让你高兴一下,被你笑话一下根本不算什么。” “那你到底气什么呢?” “我在气自己!” “气自己?” “我既不能帮你改旋律,也不能帮你改歌词,更不能和你一起谈论浮士德。我明明是你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我们本来应该是最最好、最最亲密的的那一种……可在你喜欢的事情上,却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喂!你笑什么!” 阿尔拼命地忍笑,可忍到最后,还是忍不住了,索性一边大笑,一边张开手臂用力去拥抱了一下卢克:“哦,可怜的卢克!我又伤到你了吗?” 然后,他超自然地叽里咕噜了一串好听的话来安慰自家小伙伴:“你一定要原谅我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你一本正经反省的样子实在太好玩了,我从来没想过你居然会这么想,一定是我太粗心了,才没注意到,对不起!” “没什么可道歉的。”卢克说。 他还是有点儿闷闷不乐。 阿尔就继续说了:“可是,卢克,你知道吗?” 他绿眼睛闪着光,信誓旦旦地说:“你是你,兰迪是兰迪,虽然你从来没帮我改旋律、改歌词、谈浮士德,但你一直在我身边帮助我、照顾我、陪伴我。这难道不比改旋律、改歌词、谈浮士德更重要吗?而且,在你心里,我是那种有了新朋友就忘记老朋友的混蛋吗?新朋友是新朋友,老朋友是老朋友啊,你尽管放一百个心好啦,我永远都不会有了新朋友就忘记你这个老朋友的。” 卢克不禁微微松了一口气。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却还是有一点儿不满足,可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满足,忍不住在心里琢磨:“不会忘记老朋友,可却还是要新朋友……真见鬼啊!要什么讨厌的新朋友呢?反正……反正,我要做和你最最最好的那一个才行!” 阿尔对小伙伴的心思一无所知。 他这时候已经闻到了卢克姥姥特制馅饼的美味香气,正迫不及待地想要走进屋里,大吃一顿。 不过,想不到的是,在吃完了馅饼后…… 还是个冲动少年、一腔热血的卢克居然拿着一把小刀,走了过来,拉着阿尔要歃血为盟,大概的步骤就是各自在手腕上来一刀,然后,举起手臂紧紧贴在一起,任血液流淌在一起,以示“血液融合”,从此亲如兄弟。 “唔,我认为,不管用什么理由,任何伤害自己身体的行为都是不对的。” “但这是歃血为盟!歃血为盟!不一样的啊!” “……哦。” “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做兄弟?” “当然不是,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之前说得一堆好话果然又是哄我的!” “才不是,只是,只是……” “你又骗我!” “不是不是。” “你天天说漂亮话哄我!” “不是,不是,好吧,你不觉得这很疼吗?” “很疼?只是轻轻割一下……” “还是很疼啊!” 阿尔哭丧着脸说:“变态吗?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拿刀割自己?“ 卢克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明明那么酷的仪式,被你一说,气氛全变了?一个男人,居然还怕疼怕成这样!你家不是意大利裔的移民吗?你们意大利人不都喜欢搞黑\手\党的吗?为什么你听到这样酷的仪式,一点儿都没有热血沸腾呢?” 最终,阿尔实在不愿意伤害小伙伴一片火热的心意。 他灵机一动,采用了一个折衷的方法,用卢克姥姥针线篮里的一根缝衣针在左手无名指扎了一小下,然后,示意卢克也这么做,再和他一起手指贴一下手指,两小小滴血液便融合了,也算歃血为盟了吧。 “左手无名指可是通往心脏的,这样做,比你那个什么手腕贴手腕更具意义呢。” 他一边含着手指,一边极为正经地解说着。 卢克木然地望着用针扎了一下,连个感觉都没有,等过几秒后,那更是连个痕迹都没有了的左手无名指,内心之中毫无波动,胸中更没有一点儿想象中那种好兄弟歃血为盟后的激荡之情:“我还是觉得,你就是怕疼。” 有话要说: 阿尔:意大利黑手党才不流行野蛮的歃血为盟呢,大家都是互相亲亲zui的(别信,我又在胡扯)。 警告:什么歃血为盟别乱搞,搞不好会传播新型病毒。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戴口罩,多通风,少聚集 【注1】浮士德中的一句德语,我研究了一下翻译,字面意思似乎是“时间,请停一停,你真美”,然后,有一些讲究信达雅的翻译家,将之翻译为“美啊,请为我停留”,大家可以各取所需的进行理解。 ps.我不是学德语的,如果出错了,请告知我,我会修改的,非常感谢。 再ps.感情线随剧情发展,请不要轻易站队,没有炒股的想法(你们非要炒我没办法),目前的想法是跟着主角事业线走。 第31章 阿尔:我绝不能辜负那些帮过我的人 在排练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剧组终于迎来第一场完整彩排。 参加这场彩排的人数很多。 灯光设计师会坐在汉克李导演的旁边,他们接下来应该是一边看彩排,一边商量着灯光的设计风格;音响设计师和音乐总监、舞蹈设计站在相应靠近舞台的地方,方便讨论演员们的歌舞,以及讨论到了正式表演时,需不需要增加什么特殊的声效;舞台监督也带着工作人守在一旁,对整场演出查漏补缺; 除此以外,还有服装设计师、化妆师和道具师、布景设计师,甚至电工等等,也都会过来仔细看一看,一旦发现有不合适的地方,好及时进行修改。 “不用太担心。” 米尔森先生和阿尔此时也坐在了正对舞台中央的位置上。 可能是担心阿尔作为新人,以前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所以,他特意体贴地说:“第一次彩排就像是举办婚礼一样,不管之前做了多少准备,心中对此充满了多么美好的憧憬,最终都会出现意外状况!但凡顺顺利利地按照原订计划走下来的,全都是在做梦。” 阿尔哭笑不得:“先生,您这个好像并不能算是什么安慰啊。” 米尔森先生也笑:“本来就不是安慰,只是让你做好一个遭遇失败的心理准备!彩排本就是剧组用来暴露问题的,只有问题出现,我们才能提早将其解决,而不是自欺欺人,维持虚假顺利,到了正式演出时,再焦头烂额。” 这话很实在。 阿尔表现得十分虚心受教,连连点头。 米尔森先生不免从中获得了极大的成就感。 他满怀欣慰地望着这个懂事、早熟、有才华、且是自己一手发掘出来的天才剧作家,忍不住又开始沉浸在“我眼光超棒”的自我陶醉中了。 之后,彩排开始了。 总得来说,结果不温不火,不好不坏。 但作为第一场彩排…… 整部剧的剧情还算成功且流畅地被演绎出来,也算是一种成功了。。 但在这个过程中,也不可避免地暴露了很多的问题。 比如,服装设计师那惊人的超长裙子杰作,险些让克莉斯在舞台上摔断脖子;还有布景设计师突发奇想搞出来的那个红色纸片太阳,突兀地悬挂在那里,让整个舞台一瞬间和某学校的圣诞晚会一个业余画风;还有其他一些问题,诸如,男主角的假发飞了两次,贝儿和吉蒂走位不正确,险些撞到一起,群舞表演的时候,队形凌乱…… 种种这些难以一一言说,却频繁出现的意外状况,足够将一个正常人逼疯。 于是,现场开始了一片混乱。 汉克李导演冲着服装设计师大声咆哮,让她去把那条险些搞死女主角的长裙收走; 舞台布景设计师几乎要和电工打起来,因为一些线路问题似乎导致他设计的布景出了问题; 灯光师近乎粗暴地朝着群舞们大声吆喝,让他们赶快站到该死的正确位置上,否则干脆躲在阴影里别出来,免得四处碍事。 场面一度乱哄哄得十分可怕。 其实,在很多外行人的想象中,彩排应该是美好又愉快的活动,是大家聚在一起快快乐乐、毫无压力地表演。 但现在,好啦! 可以诚实地告诉每一个人了:“彩排就是地狱!” 可事实上,这恰恰也是舞台表演艺术中所必不可少的步骤。 面对这样的地狱…… 往往必须拥有强大的心理,坚定不移的意志,还有充足的体力、旺盛的精力,以及对舞台的强烈热爱,才能百折不挠、锲而不舍,一遍又一遍地将粗糙、丑陋的原石,慢慢雕琢成震惊世人的美玉! 显然,不谦虚的说,阿尔完全具备以上所有优秀特质。 当周围乱糟糟成一团的时候,他神色平静得近乎不可思议。 当时,米尔森先生注意到场面的混乱后,赶忙第一时间望向阿尔,心想:“这孩子肯定会被这乱七八糟的场面给吓到了,唉,毕竟是年轻,作为长辈,我得对这孩子负责啊!我得告诉他,不要担心,乱一阵,他们自己会调整好的。” 但当他把目光转过去时,却愕然发现: 年轻小剧作家自始至终都从容自若地稳稳坐在椅子上,还单手支着小脑袋,一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舞台上发生的一切,一边拿着笔,不断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那双仿佛会说话一样的美丽绿眼睛中闪烁着堪比焰火一般明亮的光,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这一刻,他的姿态、他的神情、他的目光,甚至是他周身看不见的气场,全都散发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啊,我喜欢,我太喜欢了,我享受眼前这一切”的美好和愉悦信息。 “见了鬼了!这孩子居然真是爱惨了这一行啊。”米尔森先生不禁惊奇地喃喃自语。 但作为戏剧行业中,从业多年的一员,他又感觉无比的欣慰和自豪,那些自己一直视如珍宝的存在,正在被另一名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所理解、认同,且同样视如珍宝。想到这里,他不禁用无比温柔的目光,注视着眼前明显乐在其中的小小剧作家,内心之中充满了快乐:“这一定是上帝送给我的最好礼物了。” 等到第一场彩排结束后的第二天。 阿尔抓着‘花了一晚上时间,已经写得满满的’笔记本,兴冲冲地打算去找汉克李导演好好谈一谈,关于一些剧情细微段落的具体展现,以及角色性格处理等等问题。 可刚走到半路…… 他就被米尔森先生给叫住了:“阿尔,你来我办公室聊一聊。“ 阿尔只好走过去,却惊讶地发现,汉克李导演居然也在米尔森先生的办公室里。 这位导演先生周身散发着不怎么高兴的气息,像是有什么人欠了他钱没还一样,一语不发地坐在沙发角落里生闷气。 但米尔森先生根本没理会这位闹别扭的老朋友。 他笑容可亲地说:“阿尔,叫你来,是因为我对咱们的那部剧有了一个新建议。” “什么?什么新建议?”阿尔不禁忐忑起来。 他心里有点儿紧张,按照上辈子的经验来说,通常制片人冒出点儿什么新建议,多半是嫌大家近期花钱太多,想要消减开支,可问题是,这个剧组本来就很穷啊,再消减真要完蛋了。 “你别站着啦,咱们坐下说吧。” 米尔森先生笑眯眯地招呼他:“是这样的,前几天我听到咱们的男主角马特唱了一首歌。” “他唱得不好吗?” “恰恰相反,非常好,不过,唱得是摇滚风格。” “呃,他以前毕竟是个摇滚明星嘛。” “但这次唱得格外好,而且,我驻足听了听,发现那首歌居然算是男主角的角色歌了。” “抱歉,先生。我俩确实讨论过,也确实写了一首摇滚风格的歌,但那只是闹着玩的。先生,您放心吧!我知道,现在立刻往音乐剧里加摇滚元素是有点儿超前了,这就像是以前做饭明明只放盐,可有一天,突然有人拿了辣椒过来。短时间内,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认可……” “你说得对极了!” 米尔森先生高高兴兴地一击掌,打断他说:“其实,我的新建议就是,咱们为什么不往里加点儿辣椒呢!” “啊?” 阿尔震惊了:“先生?我没听错吧?” 米尔森先生便说:“当然没听错。为这事,我和你们李导演争半天了。” 这时候,汉克李导演不满意地‘哼’了一声。 但米尔森先生就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兴高采烈地说:“其实,我也不懂,但马特唱的那歌我听着很好听,比我们现在用的那首还好听。而且,我知道你一直想这么做,否则,以你向来认真的性格,绝不会在这么紧张的排练时间里,还找音乐总监、马特,以及你那个小朋友兰迪,一起写了这么一首摇滚风味浓厚的角色歌,你只是不好意思同我说。” “是……是,是的。” 阿尔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承认:“我知道修改的剧本内容已经很大胆到让您为难了,如果再添加什么摇滚元素……是的,我想!我特别想!但是,我,我也不敢轻易考验观众的接受能力。” “可是,阿尔!你知道吗?一名剧作家如果想要获得成长,绝不能固步自封,而是应该勇于尝试,任何时候都无所畏惧,哪怕是面对珠穆朗玛峰,也要大胆向上攀登啊!”米尔森先生干劲儿十足地鼓动说。 然后,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镜片下的眼睛还牢牢地盯着阿尔:“不就是加摇滚元素吗?我同意了,你大胆去试吧!我把这部剧交给你,所有的……你能想到的,都可以尽情一试!” “米尔森先生?!” “怎么?激动得想亲我了吗?” “不,不是!可,可,可要是失败呢?” “我承担得起,阿尔,这不是剧作家该考虑的。” “先生,您疯了吗?这是赌博。” “为了天才剧作家的成长,我甘愿一赌。” “天!您真愿为我这样做吗?”阿尔轻轻地问。 米尔森先生笑着纠正:“错了,是为了我们,这也是我的剧呀。” 当晚,阿尔默默地望着剧本出神了许久、许久。 卢克拿着毛巾一边擦脸,一边走过来问:“哥们,想什么呢?” 阿尔突兀地说:“卢克,我这辈子是一定要飞黄腾达的!” 卢克茫然地望着他:“当然啦,你肯定能!不过,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 阿尔不禁叹了一口气:“我绝不能辜负那些帮过我的人。” 第32章 阿尔:真是漫长的一天啊 不管排练了多长时间,几周,几个月,还是几年,当幕布即将拉开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依然会觉得:时间太短暂,我还没准备好! 但没有谁能准备好再上台。 这是永不可更改的世界法则。 所以,当米尔森先生说要在首次演出前,准备去外地剧院(这样失败了,影响也会降到最低,顺利的话,改头换面,还能卷土重来)来一场正式预演时…… 阿尔不可避免地喉咙发干,像是即将上战场的新兵一样,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这么快的吗?” 但这时候,米尔森先生已经进入了应有的“战前状态”。 作为老牌戏剧人,除了极为特殊的状况外,他从来不会轻易给自己的演出团体泄气,在开演前,更是会化身一种堪比橄榄球场旁边啦啦队一般的美好存在,到处帮忙打气加油,虽不会穿短裙,跳什么大腿舞,可却会始终笑容满面、自信满满。 这种态度毫无疑问给剧组带来了正面的影响。 看到整部剧花钱的制作人这样信心十足的样子,所有人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心情。 阿尔非常喜欢这种气氛。 上辈子他在业内熬了十多年后,接触的剧团已经是极端商业化后的团体了. 在那时候,已经没人再讲究什么人情和体谅了,更不会想着去帮大家缓解什么紧张。 一个竞争激烈的圈子里,如果一个人连自身紧张都不能克服,那么,很抱歉,他的下场通常只有一个——滚蛋! 在这种情况下,连观众都能清楚地看到,每个演员都是紧绷的,不敢出一丝一毫差错。 虽然他们也确实演得一丝一毫都不差,可也仅仅是不差而已! 那种属于艺术家灵动自如的临场发挥,和偶尔神来一笔的美妙,彻底消失了! 存在于世的只有麦当劳、肯德基一般快速、无差错,吃起来永远一模一样的快餐成品。 想到这里。 阿尔便越发着迷、敬畏地望着米尔森先生的身影。 他走来走去,挨个儿和每个人握手、拍肩膀,能清楚地记得剧组中每个人的名字,然后,还能准确地给出恰当的赞美。每当这个时候,被赞美人的脸上,都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 “您居然知道我有这样长处”的惊讶,继而是无比自豪又快乐的神情。 如果接下来的表演是一场战争。 阿尔丝毫不怀疑,哪怕是敌我悬殊,这低人最终必将战死疆场,可在死前的那一刻,他们脑海里应该也能回忆起米尔森先生在灯光下明亮的秃头和那些几乎可以说到自己心坎里的赞美,然后,情不自禁地微笑着,从容赴死。 “啊!我也想这样。” 阿尔激动地在心里想。 别误会。 不是秃头,而是能让人心甘情愿为之赴死的人格魅力。 于是,预演的事已被正式写入计划。 在一切都准备好后,所有人就都坐上火车,前往外地的一个小剧院了。 因为剧组人数众多,又有很多行李、道具的缘故,足足占据了好几节车厢。 大家一进来就开始热热闹闹地聊天、讨论剧情,偶尔兴致来时,还能幸运地听到这低多才多艺的演员们唱歌、吹口琴。 阿尔起初有点儿恍惚,总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直到火车开始呼啸着向前行驶,他还忍不住望了望窗外,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坐上了火车…… 这时候,所有的景物都在快速地向后退去,他从小居住的贫民区此时已经变成一个小小的缩影,那个始终压在肩头的家庭重担,突然间似乎也被暂时搬开了,尽管内心深处的感受如此的卑劣和不应该,但他确实感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轻松,呼吸间都是自由的气息。 但仅仅是那么一瞬! 永远没办法摆脱责任的阿尔便又强迫自己回到了现实。 在别人都玩耍、嬉闹的时候,他又一次拿出了纸笔和随身带的一低专业类书籍,开始了认真的学习,不断在笔记本上写啊写! 直到…… 盛放着一个贝壳小蛋糕的白色纸盘,无比突兀地出现在了眼前。 “上帝创世纪,第七天也是要休息的。” 金发蓝眼的小少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笑眯眯地说:“尝尝,我做的。” “你怎么也跟着一起来了?”阿尔有点儿惊喜。 “我也不想来,但马特那混蛋,没人看着不行。” 兰迪立刻一脸不高兴了:“上次他之所以被乐队开除,就是因为在上台前喝傻、睡过头了!虽然他这次已经发誓说要戒酒、好好工作了,但我一点儿都不信。” “他最近表现挺好。” 阿尔安慰说:“你可能想多了。” 兰迪立刻翻了个白眼,粉色的唇还很不屑地撅起,可那副漂亮到雌雄莫辨的样子,简直像维多利亚时期油画上走下来的美少年,所以,连这种不怎么好看的恶劣表情,做起来也颇为赏心悦目。 不过,他显然不想谈论马特的事情,转而继续推销自己做的小蛋糕:“来,快吃一个。我最近刚学会的,改良新配方,玛德琳蛋糕!” 阿尔配合地捏起了那块绿色的精致蛋糕,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不禁惊奇万分,心想:“这才是真正的天才吧!学什么会什么,既能谱写优美旋律,又能做出这么漂亮的蛋糕。” 蛋糕的样子太好看了,简直舍不得下口。 直到兰迪不停地在旁催促,让他别看了,赶快吃一口。 阿尔才依依不舍地咬了上去。 啊……第一口就进入了地狱。 太可怕了! 正常人类怎么能把面粉做出这种奇怪的味道? “吃起来怎么样?” 兰迪无比专注地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像个孩子,充满了期待。 阿尔天性不愿看人失望,一瞬间就失去了说实话的勇气。 “挺好的。”他昧着良心撒了个谎。 兰迪的脸上随即露出了喜悦的微笑。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草编的小篮子,里头摆满了五颜六色,漂亮精致,堪比艺术品的蛋糕,表情慷慨地像个亿万富翁一样:“尽情吃,管够。” 阿尔目光凝滞,一动不动。 事实上,那可怕的东西现在还没有完全咽下去,正隐藏在牙齿之间,默默地等着牙齿主人寻找到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机会,将它放到纸巾中,扔到垃圾桶里。 但现在…… 阿尔开始默默想:“我还能活着到目的地吗?” 感谢上帝。 到达目的地时,他还活得好好的。 只是因为路程比较远,剧组到达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看门人睡眼惺忪地走出来,将钥匙递给他们就回去继续睡了,压根懒得招待他们。 不过,大家也没指望受到什么热烈的欢迎,更不想假装什么客套了。 在整整坐了一天火车后,所有人心中大概只想着三样东西:美食、热水,以及舒服的床。 但时间紧迫,明晚就是预演的时间了,每个人都必须抓紧每一分一秒,工作人员要先把道具布景搬进去,再简单的查看场地,准备布置;演员们也要熟悉舞台,如果有时间和精力,还要再把剧串一遍。 这时候,狭窄闭塞的小剧院里空无一人。 昏黄的灯光也不甚明亮,一片阴沉萧瑟的景象。 阿尔不禁低声感叹:“难怪世界上会存在《歌剧魅影》的故事,只看这样子的剧院,连我都觉得,黑暗中藏着什么可怕的幽灵呢。” 米尔森先生不由笑了:“剧作家过于旺盛的想象力!不过,谁又知道呢?也许世界上真的存在幽灵,只是我们看不到。” “别他妈想什么幽灵了。” 他们的男主角马特从舞台上跳了下来,提出了严重的抗议:“咱们订的酒店到底在哪?拜托给我搞点儿吃的吧!再这么下去,你们也别想什么明天演出了,直接站在舞台上致歉吧!哎呀,对不起啊,各位!很遗憾地通知大家一个悲伤的消息……昨晚,我们一个不慎把男主角给饿死了,所以,演出结束。” 所有人全笑了起来。 只有兰迪在旁边冷嘲热讽:“那说不定反而是一件好事,省得你丢人。” 早就看惯了这对父子互相伤害的相处模式,大家又忍不住想笑。 其实,马特身上确实有很多缺点,比如,没有时间观念,排练不认真,情绪化严重,偶尔看到漂亮女演员就往上凑,花心滥情,生活习惯差,酗酒、不洗澡,没有责任心,画风和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但相处久了。 大家反而没办法讨厌他了。 因为这人太表里如一,虽说活得过于自我,却异常真实。 比如现在,所有人都又累又饿,却都习惯性地默默忍耐时,只有他会跳出来,帮大家喊一喊心里话。 米尔森先生低头看了看表,发现时间居然已经到凌晨一点了。 于是,漫长的一天总算告一段落。 大家匆匆忙忙赶去提前订好的酒店,互相说了晚安,或者早上好? 然后,各回各的房间,抓紧时间休整,为接下来更漫长,且一定会更累的一天做准备。 第33章 兰迪:我要骑着公山羊转三圈! 阿尔辗转反侧了好久,统共也没睡几小时,一早起来就穿好衣服往剧院跑。 在路上,他看到已经有墙壁被贴上演出小海报,便站住看了一小会儿只见海报上印着克莉斯、吉蒂和贝儿所扮演角色的影像,但并没有出现男主角马特的身影。 “天,他们居然真听了我的胡扯。” 阿尔忍不住抱着脑袋忏悔几秒:“那天他们问我海报的事,我只是随口说一句,这部剧的主导是女人,不需要男主角,怎么就……真见鬼了!唉,马特以前真的是明星吗?遇到这种事情怎么也不知道抗议一下?” 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之前米尔森先生所说的“我把这部剧交给你,所有……你能想到的,都可以尽情一试”是多么大的信任,默默将这些全都记在心里,他继续朝着剧院的方向走去。 等赶到地方才发现,原来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紧张得没睡好、来得早…… 事实上,整个剧组已经在运行中了。 匆匆忙忙四处跑来跑去的工作人员,认真调整聚光灯的灯光师和电工,一遍遍反复仔细检查着舞台布景的道具设计师,忙碌着上妆和换衣服的演员……在后台的桌子上,还摆着一堆堆冷掉的黑咖啡、夹着不新鲜蔬菜的三明治、被不知道什么人咬了几口的面包片,以及被拆开散放的一盒阿司匹林。 汉克李导演也来了。 他像是面对战争的将军,神色严肃而凝重,却始终维持着冷静和理智地调兵遣将,努力将所有人都指挥得团团转。 “我能帮什么忙吗?”阿尔立刻走上前询问。 汉克李导演望了望他,随手从兜里掏出一把太妃糖塞过去,像打发小孩子一样地说:“别碍事,别添乱,去一边坐着等开场。” 于是,阿尔就被赶到了一边。 他站在舞台下方不远处,呆呆地望着大家忙来忙去,因为无所事事,不免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想这剧会很受大家欢迎,一会儿又自暴自弃地想这剧没人能接受、不幸冷场,正是一脑袋浆糊,忽喜忽愁的时候,不想忽然有人从他背后悄悄过来,突然伸手一把将他搂住了,还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阿尔吓得险些跳起来。 可等他回过头,却见是一个有些面熟,可又不认识的一个极漂亮女孩,不由得又羞又惊:“哎,你谁啊?哪来的?” 这女孩笑嘻嘻的,还穿着剧里的戏服,是那种复古、露肩的蓬蓬袖连衣布裙,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白皙的肩膀,一头金色的头发打成小辫子后,被盘成了一个髻,用发夹固定好,还别了几朵假花当装饰,极心机地挑出几缕碎发垂在脸颊两侧,衬得一张脸十分娇俏动人。 “我美吗?”[她]没回答问题,反而微微一笑,一双蓝眼睛十分灵动。 阿尔听了声音,又仔细端详了几秒,一下子认了出来:“我天!兰迪?你搞什么?” “昨晚你们剧组一个女演员扭伤了脚,马特半夜喊我,让我过来帮个忙。我顺便打个工,还能赚点儿零花钱。这个角色,应该只有开头差不多五六分钟的戏份。你放心,我学这些向来很快,绝对不会给你搞砸。” 兰迪的蓝眼睛满满的笑意,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好奇地问:“开头那段真是你写的吗?骑着公山羊转三圈,如果羊不叫就证明没撒谎?哈哈哈……有人会骑上山羊吗?” “本就是荒诞无稽的传说嘛。” “唔,好吧,但太有趣了。其实,唱歌跳舞没什么难的,我只希望自己不要笑场。” “不会的,你那么厉害。”阿尔赶紧攥起拳头,睁大眼睛,努力为他鼓劲儿加油。 兰迪笑了,突然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抱歉,没忍住!你刚才的表情太可爱了。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可不能辜负你的这份信任。” 阿尔不自在地揉了下鼻子:“没什么,但可爱?哥们,别拿用在女孩子身上的形容词说我。” 兰迪又笑了,像是被逗乐了一样,还眨了眨眼睛:“好吧,我到不计较这些形容,还挺喜欢的。对了,你都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什么?” “我美吗?” “天啊,你一个男人,还真敢问这种问题?” “说呀,我想听。” “这是什么见鬼的问题!你美吗?你美吗?难道这还用问吗?” 阿尔摆出愤愤的样子:“你耀眼得简直像是天空中的明月,只要一出场,便叫周围人全都黯然失色,这样的你,还要问我,美吗?好啊!再没比你更美的了。” “哈哈哈,我是你心中的明月啦?” “没错,前提是你能背熟台词,别忘词。” 两人相视大笑。 这时候,汉克李导演大声喊起了兰迪的名字。 “我得走啦,这老头子总不放心我,估计上台前,得嘱咐个二十遍。”兰迪做了个鬼脸抱怨。 然后,他一把撩起了裙子,以一种女孩子绝不可能有的粗鲁样子,大步流星地就跑了过去,还边跑还边喊,那样子好玩极了:“来啦,来啦!导演,我来啦!” 阿尔看着就想大笑。 但不得不说,这个小小的插曲,极大的缓和了他过于紧张的情绪。 而且,兰迪那种“哪怕即将上舞台,依旧处变不惊,还能保持嬉笑怒骂如常的乐观和自信”态度,也间接感染并激起了他的好胜心,让他不禁想:“我一个骨子里的成年人,论起心理素质,难道还不如一个真正的小少年吗?”于是,心情终于得到平复。 在这样的情况下,时间很快就到了下午。 大约在开场前一两个小时,剧院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舞台上,乐队已经试练了好几首曲子,一点点儿进入状态的同时,也让音乐回荡在了空气中。 人们吵吵嚷嚷地入场,因为这家剧院的场子小,最多也就能坐个一两百人,所以,观众席很快被坐满了。能听到有无聊人吹起口哨,还有男男女女在闹着笑着,除此以外,由于小剧院的规矩比较少,还有挎着篮子卖瓜子和香烟的小贩叫卖声…… 灯光明亮,人头攒动。 昨晚上那种阴沉萧瑟的景象便一扫而空,反而变得一派繁华辉耀起来,以至于,连之前看起来不怎么干净的斑驳墙壁都显得别具一番艺术美感。 乐队这边见人越来越多,也都来了劲儿。 只见乐队指挥优雅地挥一挥魔法棒,那一枚枚音符便排着队在空中跳起了舞,立刻有凑趣的观众就在地下摘了帽子在半空中挥舞,大声吆喝,场面热热闹闹。 “这里的气氛很好呢。” 阿尔看到米尔森先生也来了,忍不住啧啧称奇地说:“虽然乱了点儿,但感觉观众很热情。” 米尔森先生点头称是:“是啊,别看镇子偏僻又小,但镇里的人们都没什么心眼,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若是换成什么芝加哥、纽约一类的大城市,底下的观众们虽看似客气、礼貌,但一言不发的沉默样子,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实在搞不清楚他们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时候,不管是剧作家,还是制片人都已经没办法再插手对这部剧做点儿什么了。 所以,他俩索性一边聊天,一边顺着过道,走到差不多第三排的位置,像两名普通观众一样找到座位坐了下来,静静地等着开场。 剧院的灯光先变暗了一半,音乐也停了下来。 场中的声音越来越弱,慢慢静了下去,直到静无可静,灯光也全部变暗。 一片黑暗中,幕布便缓缓拉开了! 乐队奏出了缓慢而略带阴沉的开篇乐曲。 观众们面露惊讶,似乎没想到这部剧开篇就不怎么快乐的样子。 但接下来,小提琴的插入,为乐曲带来了几分舒缓和轻快。 然后,剧中那位多嘴多舌的小女仆上场了。 可能是避免某位演员过分喧宾夺主,兰迪穿的连衣裙前,又套了一条比较破的大围裙。 但尽管如此,他刚站在舞台上…… 阿尔就听到身旁的一个男人问:“这女孩倒是美得很,是什么有名的演员吗?” 旁边还有人回答:“以前没听说过,但看起来不是主演,应该是新演员吧?虽不知道唱得怎么样,但只这相貌,在女演员中间,倒是很有前途呢。” 明明心情是很紧张的。 可听了这个对话,阿尔还是险些笑出声来。 这时候,小女仆已经发现了惨死在家中的男主角,便发出了一声尖叫。 音乐声随之响起,然后,警察登场。 可怜的小女仆便站在舞台中央,颤颤巍巍地唱了起来。 在一段中,她会边唱边赌咒发誓地表示,人不是我杀的,我可以骑着公山羊转三圈,来证明我的清白。 所以,这一段的歌名就是极敷衍的《骑着公山羊转三圈》。 然而,正是这么敷衍的歌…… 当小女仆一开嗓,全场皆寂! 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歌声在剧院中一圈圈回荡,简直像夜莺一般悦耳鸣啭,无比曼妙! “草!”第一次听兰迪唱歌的阿尔惊了。 然后,他一颗心都难过得快炸裂开来:“这样的天才他妈的居然要去当厨子!啊,当厨子!” 第34章 观众:男主角这么好命的吗? 女装兰迪的初次舞台亮相堪称惊艳,为整场演出都开了一个好头。 观众们能清楚地看到,这个戏精无比悲痛地倒在舞台上,仿佛受到了一场巨大的惊吓,身体颤抖着,嘴里还激动地喊着:“死了……死了……他死了……” 乐队还在后头拉动铜管乐器的一个和弦应和着,同时一起合唱:[死了,他死了!] 警察满脸无奈地望着她,努力安慰她镇定下来。 结果,等这个活宝镇定下来后,却又开始唱起了歌,拼命辩白自己没杀人,还很是荒谬和搞笑地让警察“你快找只公山羊来”,并赌咒发誓“我愿骑着公山羊转三圈,公山羊一定不会咩咩咩”,以此来证明自己没说谎。 警察:……我一开始也没说你杀人啊。 底下的观众们看得纷纷大笑。 这一段大约七八分钟的警察和女仆短暂对话,顺利冲淡了“开场就遭遇杀人”的紧张氛围。 等兰迪唱完下场。 小女仆的戏份便基本结束了。 灯光师重新把灯光打向仍停留在舞台中央的警察身上。 现场乐队适时奏起了低沉、庄重的乐声,警察一脸郑重地唱了一段《恪尽职守》,以此来表示自己一定会抓到杀人的真凶。 这一段观众没什么反应。 虽然扮演警察的演员也是一名老牌戏剧演员,不论是唱功和演技都称得上行业中的一流。 但一来,剧情上没有太多亮点;二来,歌曲是传统的那种普通歌剧唱腔,没能给人带来什么新鲜感;三来,警察自身的角色也没有一惊一乍的小女仆角色好玩讨喜,所以,只能算是不温不火地一个平稳过渡。 接下来,警察唱完了歌,假装思考地自言自语一番,以此来间接告诉观众们,他是打算从受害人的社交圈中寻找突破点,看看到底是谁和受害人有仇?谁才会是最可能杀死受害人的真凶! 等说完这些,他就暂时下场了。 灯光渐渐明亮,扩大到了整个舞台。 布景适时换成一个小酒馆的样子,音乐随之变得轻松愉快起来,在一片宁静中,打扮成酒馆老板的演员突然带着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跑上了舞台,将之前略显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观众们下意识地放松身体,脸上重新露出了点儿笑容。 然后,由酒馆老板带头,这些人开始载歌载舞地合唱了一首很轻佻的《男人爱上女人》。 这首歌算是酒馆老板的卖酒歌,可却带有十分调侃的意味,歌词还有点儿夸张,大概的意思是,“男人的爱如此简单,只要三杯薄酒,便足以让他爱上眼前女人;男人的爱如此廉价,折换成金钱,却不够买一杯酒”。 他们一边唱一边跳,还一边快速将手中拿着的桌子、椅子、酒壶什么的全都摆放好。 等场景快速布置完毕,这些人的舞姿就渐渐整齐划一,同时,开始表演一场极为欢快的踢踏舞,十多条长腿前前后后后、左左右右地自如摆动,脚下穿着的特制舞鞋无比轻快地敲击地面,发出‘哒哒哒,哒哒哒’的响声,复杂多变,又极富韵律,活泼得让人听了都忍不住想跟着一起跳起来。 等舞到最后,他们突然手拉手一起猛地冲向舞台正前。 险些把观众们吓一跳,差点儿以为他们真要冲过来了。 音乐适时地戛然而止! 这些人面带灿烂笑容,对着观众们摆好各自的姿势,来了一个集体亮相。 灯光师立刻给他们最亮的光线,定格大约三秒。 这一刻,他们距离观众席非常近,近到坐在前排的观众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一个个舞蹈演员脸上那精致、华美的妆容,以及无比热情的笑脸,顿时不约而同地给出了一波掌声。 在掌声中,这些演员同时向后散开,重新进入剧情中…… 他们纷纷假装出酒馆开始营业的忙碌样子。 接着,又是一群人登场。 这些人衣着服饰各异、表情也各不相同,但一上场,就开始热热闹闹又难掩兴奋地大声讨论起来:“听说了吗?鲁恩昨晚被杀了。”“什么?真的吗?鲁恩那个花花公子居然死了?”“是啊,死得可惨了,据说发现的时候,血都快流光了!” 警察重新登场。 他直接朝着这些新登场的人们走去,挨个儿向这些人询问受害人的身份、仇家和交友状况。 但这些人立刻摆出并不想和警察打交道的姿态,一反之前讨论的热情,全都表现得很冷漠:“不知道。”“不清楚。”“我和鲁恩不熟。” 这时候,为了剧情的发展,肯定要有一个人站出来。 于是,酒馆老板便走出来和警察搭话:“你说鲁恩啊,那可是一个出了名花心的男人。” 警察不禁连忙追问。 灯光暗了下来。 黑管和弦乐凑出了安静的旋律,以此来展现一种娓娓道来的细腻感觉。 酒馆老板开始慢条斯理地讲述受害人鲁恩的花心史了。 他提的第一个人是贝儿扮演的角色——鲁恩的妻子安娜。 当安娜的名字出现,音乐就突然暂停! 灯光又一次全都暗了下来,只有一束光静静地打下来,照在了观众们之前可能根本没有留意的舞台左上角,在高高的台子上,正站着一个美人。 明亮的聚光灯中,贝儿扮演的妻子安娜,也是整部剧的女主角之一,终于现身。 她长裙及地,肩膀上还着一个大披肩,装扮非常保守,几乎连胳膊和脖子都没有露,端庄娴静地站在那里,宛如一名月下女神。 剧场内顿时响起一阵细细碎碎的讨论声。 虽听不出说得是什么,但阿尔从周围人那兴奋的表情大约能感受到,他们对这一幕应该是满意的。 音乐重新响起,贝儿开始唱歌。 她唱的这首歌是角色曲,歌名是《被背叛的妻子》,上来第一句就是一声控诉:“他娶我为妻,却将我背叛,我为他哭泣,痛不欲生。” 在灯光和观众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贝儿所扮演的角色身上时,其他演员趁机纷纷退场。 只剩下警察和小酒馆老板还坐在舞台一角,假装还在谈话。 小酒馆老板感叹说:“鲁恩的妻子是一名美人啊。” 贝儿就边唱边走下高台,唱得刚好还是:“美丽不能将他挽留……” 小酒馆老板接着说:“结婚不到一个月,鲁恩很快就爱上了别人。” 贝儿的歌声也随之变得越发凄苦,一声声“他毫不犹豫地离开,我痛不欲生”的唱词中,竟似带了哭腔一般。 观众们听得心里难受,都想叹气了:“这么好的妻子,怎么忍心啊。” 小酒馆老板这时候说:“说起来,鲁恩新爱上的人,也是一位美人。” 贝儿这会儿刚好唱完。 她用手抚着胸口,做出一副心痛的模样,瘫倒在舞台的最左边,一动不动了。 灯光从她身上移开,转而移到了舞台的另一边高台上。 克莉斯扮演的角色——交际花凯瑟琳也出场了。 和贝儿贞洁娴静的风格完全不同。 她一袭红裙,领口开得颇低,酥胸半露,性感迷人,像是一团焰火,艳丽逼人。 接着,音乐声跳动地响起。 克莉斯便高声唱起自己的出场角色曲《恶之花》:“纵情欢畅,燃烧爱欲之火,此夜,愿与你共度。” 她的高音唱得极为强劲儿,有一种气势汹汹的质问感。 和贝儿之前孤单忧郁,自怨自艾地吟唱和独舞不同,她从一开始就表现得极为睥睨,根本不是自己走下高台,而是由四名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上场,裸着上身的男伴舞给抬下来的。 小酒馆老板从旁点评说:“那是个厉害女人。” 克莉斯如女王一般,气势非凡地在四个男伴舞的簇拥下跳起了热舞。 如果说,贝儿的出场呈现的是一种静态的美,那克莉斯带来的就是一场动态的美。 前者让人默默欣赏,为之叹息和心疼;后者却让人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逐着她火焰一般的身影。 灯光不停地来追逐着克莉斯舞动的身影。 直到旁边的小酒馆老板一句:“可惜……连凯瑟琳这样的女人也没能留住鲁恩的心,两个月后,他又变心了。” 克莉斯扮演的凯瑟琳便随之发出一声极大的怒骂。 她还将手中的一把扇子,用出全身力气地砸了出去,一脸愤懑地站在舞台另一侧,静止不动了。 四名男伴舞趁机悄悄退去。 灯光师重新把灯光移向了小酒馆老板。 在观众们简直不敢置信的震惊目光中…… 小酒馆老板又开始介绍受害者鲁恩的第三位情人:“这一次,他爱上了一个小家碧玉。” 观众席不禁出现了“fuck,居然还有……”的愕然惊呼。 灯光又一次移到中间高台上。 吉蒂扮演的角色南妮也露面了,穿着相对有点儿乡土的戏服,但神色天真单纯,有一种山野间的美丽,像是邻家小妹一般,极清纯地睁着大眼睛,怯怯地唱着一首《美丽的爱》出场了。 她也带着伴舞,但和克莉斯不同。 为她伴舞的女演员,打扮得都像是和她一样的同龄小女孩,类似一起玩得来的女伴。 她面带灿烂的笑容,踮着脚尖,一溜烟地跑下高台,姿态轻盈,样子像是一头在山野间自由奔跑的小鹿,然后,开始和女伴们彼此追逐,边玩边跑边唱…… 等她绕着舞台跑了两圈后,便到舞台中央站住,双手合十,一副祈祷的虔诚样子,用无比清脆甜美的嗓音,唱起了对爱情的憧憬。 观众们都看呆了。 阿尔清楚地听到旁边一名观众痛心疾首地说:“畜生啊!连这么纯洁的女孩也要招惹。”一时差点儿笑出来。 再等吉蒂唱完,也站定不动。 舞台两侧的灯光又亮了起来。 三束柔和的光线下,三位美人,站成一排。 无数观众便瞠目结舌,露出羡慕嫉妒恨到了极致的酸溜溜表情:“男主角这么好命的吗?” 第35章 马特:女人的身体是上好的丝绸…… 第一幕在一片交头接耳的讨论声中结束。 花心男主角独占三名美人的行为引起了公愤,导致好些观众的注意力都被带偏了。 更有一些往日作风颇为浪荡的男士,趁着第二幕还没开场的间歇,抓紧时间地聊了几句。 其中一名男子低声问:“有谁认识第二个出场的女演员吗?穿红裙子的那个,哎,她眼神多么柔媚啊,仅仅是荡过来一眼,我就像是被扔到调料中腌制的三花鲤鱼,浑身都快浸到酥透了。” 这时候,他身边朋友就接口说:“实不相瞒,其实,比起过于风情外露,我反而更喜欢第一位夫人呢!你们看她本来是柔柔弱弱,却始终端庄自持的内敛样子,可为了丈夫的背叛居然那么痛苦,想来属于那种‘爱一个人便会全心全意’的类型,所以,若能得她倾心,才是一件极美的好事呢。” 再还有人说:“你们都错了!真正的美人在最后!最后出场的那位姑娘纯洁动人,又恰似花朵初绽,正是最适合采摘的好时节呢。” 这一刻,一群男人八卦、絮叨程度绝对不逊色于女人,将三位女主演全都拿过来说了一遍。 然后,有一人入戏太深,居然还拍着腿感叹:“能得这三位美人真心喜爱,不知道那位男主角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阿尔侧耳听了半天,刚好听到这句。 他忍不住坏心眼地在心里回答:“你们见过男主了啊!开场杀,躺地上,一身血的那个……” 显然,这些男士们只顾看美女,早把开场杀的事抛到脑后了。 此时,乐队平稳的旋律微微有了变化,像是静静流淌的涓涓细流来了个转弯。 第二幕的幕布随之缓缓地拉开了。 灯光昏暗,小酒馆老板已经退出了舞台。 三位美人似乎还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一束光打在警察的身上。 他走上前,对着观众们意思意思地又唱了两句“我要恪尽职守,我要寻找真凶”。 这几句纯粹是提醒观众们快点儿进入状态,重新把注意力投入到观剧当中。 果然,底下的观众们听到歌声,立刻不再互相聊天,纷纷收回注意力,重新望向舞台,等着看接下来的演出。 舞台上,警察开始了一个接一个地例行问话工作。 他先找上了的是贝儿:“抱歉,夫人,能和我谈谈您的丈夫吗?” 灯光重新打在了贝儿的身上。 她忧伤而凄楚地开始描述自己的丈夫鲁恩,什么英俊潇洒,没有女人可以抗拒,让人倾倒…… 与此同时,伴随着她一句句的描述…… 本来死在开场的男主角终于得已在‘妻子的记忆中’出场了。 后面的乐队奏出了一个提醒的单音。 灯光师听到,立刻行动起来,舞台上一瞬亮如白昼。 与此同时,坐在架子鼓后方的乐手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鼓槌,在灯光亮起的那一刻,猛地重重敲下,一下一下,又快、又急、又响! 第二幕的音乐整个节奏焕然一新,强烈且极富感染力的音乐像是突然爆发的一场冰雹,不管不顾、劈头盖脸地狠狠砸了下来,给人一种又痛又爽的快感。 在这样的音乐中,马特光耀夺目地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出来。 那群演员扮作路人,跟着他一起出场,等到了舞台上,却立刻一个前冲,冲到了舞台前方,匆忙又准确地找好排练时定好的属于自己的站位,开始跳起了舞。 等马特走过来时,这些人就会停下舞步,一起像两旁退去,为他让路,在这个过程中,还要做出一副围观他的姿势。 另有一群娇艳动人的女士,有从一开始就陪在马特两侧的;有不好意思拿扇子挡脸,却用眼睛偷偷去瞅的;还有假装热情大胆,直接冲过去,伸胳膊揽住他脖子,仰头主动献吻的。 马特便这么一路左拥右抱、不慌不忙地朝前走着。 聚光灯下,观众们能清楚地看到,这位男主角果然很有本钱,容貌俊美,风度翩翩,只是神色稍显戏谑,透着一股子花心滥情的劲儿。他的目光不断流连在一个接一个女人身上,无论是哪一个凑过来,他都愿意伸出双手,来者不拒。 这个夸张出场所造成的冲击是立竿见影的。 底下的观众都看傻了:“啊啊,禽兽啊!”“这特么什么玩意儿?”“这混蛋凭什么这么装?”“草,艳福齐天!我也想!” 简直像是往沸腾的油锅里浇了一盆水! 场面一下子就劈里啪啦、火星四溅起来。 “看来,大家能适应这个风格。” 见到这样的情景,阿尔心中不禁微微一松。 这时候,马特开始唱歌。 吉他奏出温柔又明快的旋律,他的角色歌刚好是这部剧的剧名《好色之徒》,所以,上来第一句就是:“女人的身体是上好的丝绸,应拿手指,轻轻抚摸和触碰……” 旁边伴舞的演员随之配合地露出暧昧的微笑。 马特走到舞台中央继续唱。 四名漂亮的女伴舞如蛇一般围绕着他继续舞动,有搂着他的头的,有拉他手的,有揽着他的肩膀的,还有半跪在地,依偎在他腿边的。 这位风流的男主角便时而和女伴舞眼神对视,时而轻抚她们的脸颊,嘴里还继续唱着:“快将金色的酒液缓缓地倾洒,低头啜饮,感受唇下的潮湿……” 这时候,贝儿朝他走来。 两个人跳起了双人舞。 妻子质问男主还爱自己吗? 男主便将食指和中指并起,在唇上轻吻一下,漫不经心地转手印了在妻子的唇上。 他们彼此的眼神不断对视、纠缠,一起伴随着歌声起舞:“感受我的热情,我的热情吧!女人的身体是上好的丝绸……请不要吝啬你的爱,彻夜将我紧紧包裹!” 马特早年烟酒过度导致嗓音沙哑,在唱起这首歌时却恰到好处,很有一种浪荡的渣男感。 贝儿一边跳舞,一边会在旁边穿插着唱出几句低语,诸如“他有天使般英俊的面孔,却有着魔鬼的心肠”,“千万别信他的花言巧语,一夜之后,他会全都忘光”。 等唱完,马特站住不动。 舞台的灯光又一次暗了下去。 贝儿走到警察面前表示,“我丈夫就是这样的。” 然后,她说:“虽然他将我抛弃,但我依旧是他的妻子,请您尽快破案,将真凶绳之以法。” 警察点头。 然后,他开始问下一个人。 灯光便照在克莉斯的身上。 她也开始了回忆。 舞台上的灯光又一次变得明亮。 马特站出来,唱了一首《猎人之歌》,大概的内容就是,美丽的女人是最好的猎物。 他和克莉斯是一段更为激烈的双人舞。 两人身体几乎是紧紧地贴靠在一起,肢体互相缠绕,面部表情郑重严肃,以此来展现在这场爱情中,两人的互相追逐关系。 最终,男主角更胜一筹。 一向现实清醒的克莉斯陷入了情网。 于是,当她又一次唱起了自己的角色曲《恶之花》,等唱到结尾段的那句“谁能摘下这朵恶之花“时,语速便放缓到了极点,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慢慢唱出,透出了一种意味深长的感觉。 等到唱完,她也走到警察面前,淡淡地说了一句:“请您尽快破案,将真凶绳之以法。” 灯光又一次暗下去。 观众们已经猜到了套路。 他们下意识地寻找吉蒂的身影,同时,再也受不了这刺激,在底下嘀咕:“这剧情好迷啊?我们难道是来看男主角谈恋爱的吗?” 果然,警察又跑去问最后一个美人了。 但这回和前两次不一样,吉蒂扮演的角色,一上来就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等警察追问了几句。 她才说出了一件极为难堪的事——某天和男主约会时,他的妻子和情人一起找了过来。 本来已经死去,但现在沦为工具人的男主又一次被从记忆中给拽出来。 在明亮的舞台上,他和吉蒂扮演的角色手拉手地装出散步的样子,接着,前方出现了贝儿扮演的妻子身影,他拉着吉蒂转身往后走,又看到了克莉斯扮演的情人身影。 这一幕甫一出现。 全场为之一寂! 接着,观众席就沸腾了,一阵暴雨般的掌声响起。。 这掌声如此的热烈,且经久不息。 舞台上几个演员全懵了,几次想继续演下去,都被观众们越来越激烈的掌声所打断…… 最后,他们不得不暂停表演,向着观众席鞠躬致谢。 可道谢是道谢…… 哪怕是观众们总算不再继续鼓掌了。 他们依然一头雾水地搞不清楚,这阵掌声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唱歌,没跳舞! 大家还都什么没做呢! 底下怎么就鼓起掌了呢? 演员们百思不得其解。 只有坐在观众席的阿尔明白了。 因为在刚刚鼓掌时,他哭笑不得地听到…… 旁边那几个男子一边死命鼓掌,一边幸灾乐祸地说:“好!好!好啊!这混账终于翻车了!” 第36章 兰迪:钱不是够花就行了吗? 掌声足足持续了三分钟之久。 直到观众们终于情绪平静下来,演出才得以继续。 在吉蒂的这一段回忆中…… 当男主角鲁恩发现已经没办法避开妻子和情人后,反应居然是不慌不忙地退后几步,任由三位美人对峙,他则在一旁露出了一抹似乎觉得眼前场景很好玩的戏谑笑容。 于是…… “禽兽啊!”“厚颜无耻!”“男人中的渣滓!” 男性观众们又开始在底下群情激愤地怒骂,可也说不清是真为三位女主抱不平,还是纯粹酸柠檬心理。 另一部分女性观众纷纷叹起气来。 也许以往她们也曾遇过类似的事情,但身在局中,始终看得不是那么清醒。 如今,她们刚好是站在局外人角度,冷眼旁观过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男主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哪怕刚刚也曾为对方的颜值、歌声和魅力所倾倒,这一刻也不由得如剧中几位女主一样,心中陡然一凉:“啊!他就要这样站在旁边看着吗?”“在他心里,到底曾爱过谁?”“他是铁石心肠吗?”“男人难道都是没有心的吗?” 可此时,剧中三位美人却没能看得那么清楚了。 她们彼此怒视,做出愤怒到极点的表情,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乐队更是火上浇油地奏出了乍听平静实则波涛暗涌的乐章。 三人一边瞪视着情敌们,一边随着音乐开始向一侧缓慢走动地转了一圈,样子像是小动物在攻击前,先摆好了姿势。 接着,音乐爆发出巨大的声响。 三人便同时冲过去,做出互相抓挠、拽头发,扯裙子的动作。 这一幕虽则细想悲哀,但看起来却颇为好玩。 底下的观众们一时间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这么互相撕逼了一番后…… “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一直内敛着悲伤的妻子贝儿先叫了出来。 她声音中饱含愤怒和痛苦,竟接近于歇斯底里了:“她比我好吗?” 克莉斯一脸不屑地站在了不远处,但手里拿着扇子快速煽动的姿势,显示出内心并不平静。 吉蒂紧紧咬着下唇,似乎很不安,却又兔子般惊惧地望着这一切。 贝儿快步走到舞台的前方,对着观众们唱了一首足以让所有被背叛妻子都要感同身受且潸然泪落的歌曲《她比我好吗》:“她比我好吗?她比我好吗?她也会一早为你准备食物吗?她也会彻底不眠等你归家吗?她也会帮你生儿育女吗?她也会……我哪里比不上她们?” 听到这里,观众们再没有笑的心情,几乎就要心碎。 可贝儿还在那里一声声低吟:“你到底喜欢她什么?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灯光适时移动到了克莉斯的身前。 贝儿就走过去,围着克莉斯开始打转,声音如泣如诉,带着一种让人泪落的哭音:“你到底喜欢她什么呢?漂亮的脸蛋,迷人的身段,媚人的双眼……” 在她唱这一段时,克莉斯随之舞动身体,配合地摆出种种娇媚动人的姿势。 贝儿哭着爆发:“她能做到的……我也能!” 她将披肩扯下,扔到一边,将长裙挽起,露出修长的双腿,抛弃保守的装扮,又一把拽过男主,围着他若即若离地跳起了舞,时而用手去轻抚他的脸,又害羞地收回,时而用腿去勾他的腰,却又不自在地放下,把一支舞跳得内敛又魅惑,还边跳边哭着唱:“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做到!” 男主在这个过程中,还是保持来者不拒,却始终似笑非笑、不当一回事的可恨表情。 等她一首歌接近尾声,舞也快跳完时…… 克莉斯就上前将她挤到一边。 伴随着更加激烈的音乐,她如一团燃烧的火焰一般,肆意燃烧着自己,锋芒毕露地围着男主跳起了更性感的舞蹈,如蛇一般无顾忌地缠绕在男主的身上,火辣热情地唱起了一曲《我只要爱情》:“爱情若是一杯毒液,我只愿一饮而尽!” 这个舞蹈的强度很高,动作也极为性感迷人,一时间剧场里仿佛着了火一般温度都升高了。,等她一曲跳完,前排观众还能清楚地听到一阵阵诱人地喘息,顿时不由得给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时候,音乐渐渐缓和,长笛的声音婉转悠扬。 吉蒂从舞台的另一边缓缓走上前,也唱起了一首歌,这次的歌名是《骗局》。 “我的爱情是一场骗局吗?” 她这么质问着,嗓音的爆发力,几乎让全场为之一寂。 这位女演员相貌清纯,加上平时喜欢人前装乖,往往让人误以为是个只凭脸蛋的花瓶。 但实际上,她的唱功是数一数二,嗓音得天独厚,是女高音中抒情的那一类型,既不会过分高以至于让人觉得刺耳,也不会太低以至于有共鸣的含混声,所以,极为匹配甜美又纯洁的角色,一旦遇到类似角色,几乎无人能与她争锋。 此时,也许是受克莉斯和贝儿之前过于精彩表演的刺激…… 吉蒂在唱这首歌时,超常发挥了一番,将少女恋爱时的一腔情思,以及得知自己所托非人的难过和悲伤阐释得淋漓尽致,歌声绕梁,久久不绝。 而且,在唱歌的过程中,男主角也会配合地表演。 比如,吉蒂回忆恋爱时的情景,男主角会在一旁深情地说:“是的,我只爱你。” 乐队的合唱部会在后头齐声用低音喊:“谎言!谎言!” 吉蒂在前面继续往下唱,唱一些“我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单词,直到今日”一类的词。 等这样唱完,吉蒂的回忆也结束了。 然后,她和克莉斯、贝儿一样,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一次站在舞台上的警察说:“虽然他骗了我,但还是希望您能尽快破案,将真凶绳之以法。” 警察又一次点头。 不过,这时候,底下观众基本已经群情激愤,快要骂街了,大概的心情就是:“日了狗了!什么玩意儿?明明翻车,还有美女爱?男主角他凭什么啊!” 然而,在一片叫骂声中…… 幕布依旧坚定地落了下来,第二幕结束,中场休息十分钟。 观众席那边,米尔森先生决定趁机去后台转一转。 他想给大家打气加油一番,问阿尔要不要一起去。 阿尔婉拒了。 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再看到和这部剧有关的事物。 作为一名可悲的剧作家! 在刚刚一个来小时的演出中,他坐在那里,根本没有任何安心欣赏作品的心思,而是极为没出息地不停扭动脖子,前后左右地四处看,对周围的观众们不断察言观色,绞尽脑汁地试图揣度他们对这出剧是否还算满意……这实在是一件耗尽人心力的事情。 于是,他试图短暂地将剧抛到脑后,缓缓顺着过道,走出了大厅。 但没想到的是,同样出来透气,顺便抽支烟的几个观众刚好聚在一起,就站在他旁边,还不可避免地谈起了刚才的演出。 “你们觉得,这出剧怎么样呢?”其中,有一名男子突然随口问。 他旁边一个西装革履,打扮颇为入时的男人闻言,立刻摆出一副专业点评的样子,抢先回答起来:“平庸之作,有故弄玄虚之处!而且,除了男男女女的情爱实在没什么新鲜的可看之处,极度无聊。唯一的亮点大概在那三名女演员了,实在很美,若是将自己代入男主角的话,想必是不错的体验。” 听到最后一句,在场男士全都露出了赞同地暧昧笑容。 只有阿尔心里有些恼怒。 可那人虽有哗众取宠的意思,可口才居然还算流畅。 他见有人喜欢听,便越发来劲儿,索性高谈阔论起来,反复将这部剧贬了又贬。 人都爱凑热闹,好比在旅游景点,听到有人讲解,就下意识地驻足,凑过去跟着一听。 于是,人越聚越多。 那西装男子如此这般地把剧批了一通,说了个痛快后,见此情况,居然灵机一动,开始同大家发起了名片,自来熟地招呼起来:“来来,既然一起看了戏,大家干脆互相认识一下吧!我是卖xx保健品的,大家有需要可以找我……” 站在一旁的阿尔不免也得了一张名片。 他低头看了看就问:“你们公司的保健品真的不错吗?” 男子立刻熟练地背出一堆标准的推销话术,将产品夸了又夸。 阿尔耐心地听完,便随手将名片扔进一旁垃圾桶,也开始点评起来:“听起来实在是很平庸的产品,还挺故弄玄虚的。实际上,除了满篇的空话外,根本没有任何真实的数据能证明疗效。你既然还有跑来剧院看一出‘极度无聊戏’的时间,为什么不赶紧回去,重新整理、整理这套傻子才会信的推销词,顺便好好督促你们的研发生产部门,搞点儿更有用的玩意儿呢?” 他说完转身就走,毫不迟疑。 相对成年人较为瘦弱的体型,游鱼一般灵活地在人群中钻了两钻,很快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那西装男子起初听愣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意识到有人当面拆台时,人早跑了个无影无踪,他只气得脸涨通红。 之前营造的热络气氛,荡然无存。 旁边一众人刚看完上半场音乐剧,这会儿又平白看了场热闹,全都觉得有趣,互相挤眉弄眼,哈哈一笑,也将刚刚出于客气接过的名片往垃圾桶一扔,一哄而散! 另一头,阿尔跑到一半,正想回戏厅里等着开演,却突然被人拽了一下。 他急忙转身去看,却原来是兰迪。这人也不怕被观众撞到,居然还穿着那件女仆裙,只在外头不伦不类地披了个男士大衣,正一脸惊奇地望着自己。 “我刚刚看到了,你是在同人生气吗?” “稀奇,这还用问吗?” “他怎么得罪你啦?” “他说我的剧不好。” “啊?这就要生气吗?其实大可不必呀,人的爱好总是不同的,何必勉强。” “哦。” “怎么这么冷淡,是不赞同我的话吗?” “没什么,你说得都对,只是我还是更希望能得到每个人喜欢的。” “然后呢?” 兰迪便将手插进大衣口袋,歪着个头端详人,还饶有兴趣地追问:“被喜欢了又能怎么样呢?” 阿尔迟疑了一下。 最终,他不知道为什么,避开了对方探究的视线,选择了一个非常现实的回答:“……能赚到很多的钱吧。” 兰迪咧嘴笑了。 然后,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钱不是够花就行了吗?” 阿尔张开嘴,差点儿习惯性地把“爸爸死了,妈妈怀孕,还有弟妹要养”那套词又搬出来。 可最终,他望了望兰迪明亮又无一丝阴霾的天蓝色眼睛,便不再解释,只笑了笑附和:“对,钱够花就行。” 第37章 贝儿:像那样规规矩矩做人厌烦透了 通常戏剧的第三幕才是整部剧的高潮。 所以,尽管在第二幕剧结束时,对于“男主新欢旧爱齐聚一堂,依然没有翻车”的剧情,好些观众不是很满意,但对接下来的第三幕却还是抱有一些期待。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当幕布又一次缓缓拉开。 时间仿佛倒流了一般。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舞台,布景居然又重新回到了“男主翻车现场”的那一幕。 只不过,和吉蒂“我们挨个儿向男主倾诉一片爱意,却不被理睬”的记忆完全不一样。 相反,在姑娘们倾诉完爱意后,马特扮演的男主角鲁恩居然站了出来。 他在这一幕中大放异彩。 以至于在整部剧结束后,还有几名观众抓着酒瓶子,想给他脑袋来上那么一下。 总之,闲话不提。 看到新欢旧爱齐聚一堂,每一个人还都对自己情深似海,这位后来被称之为前所未见的最强渣男角色便哈哈一笑,露出了满不在乎又得意洋洋的丑恶嘴脸。 然后,他挨着个儿对这三位姑娘发表了一番自己的谬论。 面对扮演妻子的贝儿时,他冷漠地表示“女人惯会自欺欺人,永远不信男人说了不爱是发自内心的真话。没错,听清楚了!天长日久,我对你早已看到腻烦”; 贝儿伤心欲绝。 等转到扮演情人的克莉斯时,他直接嘲笑了克莉斯之前说过的那些[我不要婚姻,只愿尽情享受爱情,男人结了婚就变了个人,对妻子还不如一条狗]的天真言论,说她看着聪明,实则是最傻的,好歹当人妻子还能占个名头,而她什么也没有,其实是连狗都不如。 然后,他对克莉斯之前拉着自己表述爱意的行为,很是讥讽地发表了一番“婊子惯会拿情爱来当借口,你如今苦苦纠缠,无非是还没有找到比我更好的下家”; 克莉斯怒不可遏。 及至到了刚找的新欢吉蒂时,男主的神色才稍稍放缓,可却语带埋怨地批评了对方“过分矜持便是装腔作势,女人太拿自己身体当一回事,往往会错过世间诸多美妙之事,早晚会悔之莫及”。 同时,他还极为厚颜无耻地声称“一个男人若是真尊敬一个女人,才会想和她睡觉呢!因为,若到了有那么一天,男人看到她就萎了,那她在这世间又有什么价值呢?” 吉蒂难受地要晕过去。 这番无耻到极点的言论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舞台上,底下观众们俱都听得呆住了。 有女性观众当场气得想把手里的东西全砸到男主角那张俊脸上,最好现在就砸他个满脸开花;又有品行不端的男性观众将这些话放进嘴里细细一咂摸,内心深处居然是赞同的;但也有正经男子立刻恼怒起来,愤愤骂了一句:“人渣!” 一时间,小小剧院之内,人生百态,不一而足。 与此同时,舞台上,渣到极点的男主高高兴兴地发表完以上言论后,哈哈大笑一声,竟又追逐着漂亮女人离开了。 三名被抛弃的女人孤单单地站在舞台上。 灯光在她们中间不断地切换,用明明灭灭的光影来暗示三人内心剧烈的挣扎。 然后,还是由贝儿扮演的妻子先开始唱了起来:”他毁了我!他毁了我的一生……” 克莉斯扮演的情人也跟着唱:“我饮下爱情的毒酒,毒液却在我血脉中流淌……” 最后是吉蒂扮演的新欢。 她苍白着一张小脸,用甜美的声音唱出了心中的怒火和控诉:“他不是我心的爱人,他是一个可耻的骗子!” 姑娘们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唱起了歌。 这是一首合唱曲目,名字是《被背叛、侮辱和欺骗的女人》。 三个音色不同、各具特色的女声交相辉映,巧妙形成了一种稳定的人声结构,使整首歌曲呈三足鼎立之势。 贝儿忧郁、温婉中暗藏狂野;克莉斯性感、艳丽中又透着执着和坚定;吉蒂的声音甜美,可甜到发腻后,又隐隐暗涌波涛,让人不禁心惊。 与此同时,又有好几名女性舞者出现在了舞台,伴随着音乐,开始翩翩起舞。 这些舞者在观众眼中可能仅仅是个烘托氛围的背景。 但实际上,她们展现出的舞蹈恰恰是三位女主内心世界的具象化,所以,一开始是极为狂乱的舞姿,到最后,便是逐渐缓慢却强劲的肢体动作,象征着姑娘们不断变化的激烈内心世界。 在这个过程中,乐队奏起宏大又低沉的旋律,如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将整个剧院层层笼罩。 人声、旋律互相交织、彼此配合,就像是油画中斑斓、不可分割的色彩和线条,一笔!一笔!又一笔!最终勾勒出一幅“阿勒克托、墨该拉,提西福涅(复仇三女神)降世”的宏伟巨画。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一直到三人合唱结束,才响起一阵喧哗,继而是狂热的掌声。 在掌声中,幕布又一次缓缓闭合了。 但这次很快,几分钟后就重新开启。 此时的舞台布景突兀地回到了开场前的一幕。 音乐声变成了一种看似舒缓,实则自有节奏的暗流,仿佛预示着即将发生的不幸。 底下的观众们早就隐隐有所猜测了。 只是之前三位女主所表现出来的种种深情、专一,还有一些……诸如柔顺、天真、好哄骗等,总之,应是在男人们看来都是极美好的品质,使得一部分观众还都不是太敢相信心中那份可怕的猜想。 男主角又一次上场。 他不知道从哪里玩回来,喝得醉醺醺,一路摇摇晃晃地回家。 贝儿扮演的妻子一如既往地温柔,扶他到床上,亲手喂了他一些水。 但当他喝完水,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却愕然看到自己的情人克莉斯和前不久的新欢吉蒂,齐齐站在妻子的身后,正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 他开始晃悠脑袋,误以为自己喝晕出现了幻觉:“我的头为什么这么晕?我喝太多了吗?” 克莉斯诚实地回答:“不,你没有喝那么多,头晕是因为我在水中下了毒。” 这里可能是太诚实的缘故。 底下观众席还传来了几声笑。 舞台上,男主停了一下。 他缓慢抬起头,脸上是不信的愕然神色:“你在开玩笑吗?” “她没说谎呢。” 吉蒂从旁用甜美的嗓音接口:“是我亲眼看着她放的。”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 男主不敢置信地问。 “我也想啊!” 吉蒂天真又恶毒地说:“但我买不到毒药,只买到了泻药,没她那个好呢。” 确认了是真话,加上身体也开始出现中毒反应。 男主脸上的不信便渐渐转成了恐惧。 音乐声一点点儿又变得沉重起来…… 男主不甘等死,奋力站起,一边唱着“恶毒的女人,我要和你同归于尽”,一边摇晃着身体去追杀克莉斯。 克莉斯下意识地转身逃跑。 两人一追一逃地在舞台上转了几圈。 乐队奏起无比激烈的旋律,暴风雨般的交响乐响彻全场。 等男主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时…… 吉蒂瞅了个空子,从旁用力推搡了他一下,将本就毒发无力的他推倒在地。 这时候,贝儿高举起旁边的一个花瓶,站在了男主身后…… 克莉斯转过身,便尖叫一声:“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贝儿毫不迟疑地把花瓶照着男主的后脑勺狠狠地砸了下去! 一下!一下!又一下! 乐队中的鼓手也将鼓槌重重地砸在定音鼓上,随之发出沉闷地咚!咚!咚! 提前藏在假发套中的血包碎裂开来。 男主就血流如注地倒下了…… 刚刚无比激烈的音乐又变得安静了起来,乐队的演奏也越来越柔和。 但整个剧院鸦雀无声。 大家虽也想过男主之死的事情。 可万万没想到竟要直面如此野蛮且赤裸的谋杀场面。 之前好些羡慕男主艳福的男性观众们不免目瞪口呆、心惊胆战。 他们此时再望向舞台上双手还捧着满是鲜血花瓶的贝儿,后脑勺就是蓦地一凉。 “我们杀人了?”吉蒂轻轻地说。 “对,我们杀了。”克莉斯没什么悔意地说。 “若是被警察抓走怎么办?”吉蒂又喃喃地问。 贝儿颓然向后退了一步,无力地跌坐到了椅子里,眼神迷茫地望着地面:“啊!抓我好了,像之前那样规规矩矩做人,可还要被人嫌腻烦的日子……我真是过够了!” 她最后一句话,疲惫地像是一声从天际传来的悲叹,但却让好些规规矩矩了一辈子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了一丝颤抖。 幕布在一片沉默中缓缓地拉起。 等到再次拉开时…… 却又是开场前的那一幕。 这时候,观众们不由有了一种时空交错的奇怪感觉,不禁在心中感叹剧情设计的精妙。 但实际上,只是剧组为了省钱,少做几个布景。 可不管怎么说,小女仆又蹦蹦跳跳地出现了。 一切和开场时一样,她走到屋中,发现尸体,尖叫出声。 警察登场。 这回不用小女仆唱歌了。 抓紧刚刚那几分钟,已经快速收拾完毕的三位女演员也随之重新登场。 警察立刻走向她们。 聚光灯一个个地打过去: 温柔贤惠却被背叛的妻子、艳丽多情却被辜负的情人、纯洁天真却被欺骗的恋人。 她们在舞台上站成了一排,用相似的表情,干巴巴地说:“希望您能尽快破案,将真凶绳之以法。” 第38章 阿尔:我高兴死啦! 帷幕落下。 剧院里一片安静。 “莫非大家不接受这个开放式的结局?” 阿尔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下意识地转头看米尔森先生,想要寻求一点儿安慰。 但米尔森先生此刻面无表情。 在剧院昏黄灯光照耀下,阿尔能明显看出,他攥紧拳头,身子紧绷到了僵硬,显然对这种情况也是极为不解,并且,比自己还要紧张和担心。 观众席中,始终没有任何声响。 刚刚还在恨不得对男主角以身想代的男性观众们露出了如遭重击的迷茫表情;之前还对三位女主角感同身受,并报以深切同情的女性观众们也是一脸震惊。 总之,大家似乎全被镇住,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要做什么了。 他们保持着一种足以让人惊惧不安的沉默,足足持续了一两分钟。 度秒如年啊! 噩梦一般! 米尔森先生习惯性地摘下眼镜,掏出眼镜布想要借着擦拭的动作来缓解紧张。 但阿尔清楚地看到,他握着眼镜腿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舞台上,帷幕后的演员们此时应该也是极度不安的。 因为所有人都能看到乐队那边的乐手们,停下了音乐,望着观众们,流露出极度无措的神色。 直到一个特别大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寂。 “杀得好啊!” 那个声音在大声喝彩:“杀得好啊!” 上帝啊,必须感谢这位可敬的人! 他就是救世主! 他拯救了全剧组所有快要急得想上吊的人! 他不是别人。 正是经验丰富,又能在关键时刻灵机一动的舞台监督先生。 得益于他那一嗓子! 尴尬的局面终于被彻底打破。 观众们一下子被唤醒了。 可能是终于意识到这仅仅是一场音乐剧,而不是什么现实发生的事情。 所有人都卸下了或严肃,或思考,或懵逼,或震惊的表情。 他们一边如梦初醒,释然地笑着,一边毫不吝啬地给出了热烈的掌声。 于是,帷幕终于可以重新拉起。 所有参加了演出的演员们也得以按照正常程序来谢幕了。 乐队重新奏响音乐。 剧组的所有演员们都在舞台上排成一排,也包括那位满头鲜血、咧开大嘴,一脸开心,没心没肺的男主角马特。 然后,掌声变得更大更激烈了。 还有个别热情的观众站出来高喊三位女主角的名字。 三位女主角高高兴兴地应声而出。 她们在乐队的伴奏中又唱了一遍《被背叛、侮辱和欺骗的女人》。 说实话,这一刻的演唱远远没有剧中那一段演唱完美。 情绪上太兴奋了,反而没有了那种悲愤和痛苦的感情加持,以至于被背叛、侮辱和欺骗仿佛还成了一桩美事。 不过,也没人会斤斤计较这点儿不足。 观众们的掌声和热情不会因此减少分毫。 剧组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唱,遇到比较容易唱的地方,底下的观众们也会跟着一起唱。 老旧狭窄的小剧院在这一刻仿佛重新迸发出了生命的活力,全场笙歌鼎沸,喜气洋洋。 阿尔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静静坐在座位上,一直听到结束。 到了彻底散场的时刻,他才被米尔森先生给拽了起来。 米尔森先生一上来就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他激动地反复用手臂拍打着年轻剧作家的后背:“干得漂亮啊!干得漂亮啊,阿尔!你看到观众们的反应了吗?他们喜欢这部剧,是真的喜欢!我相信,到了正式首演的时候,咱们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 阿尔不由露出微笑。 可与此同时,一种极重的疲倦感却涌上了心头! 这种疲倦和舞台上又唱又跳、足足表演了两三个小时、最终体力不支的演员们感受到的疲倦完全不同,而是一种身处在重压之下,精神极度紧绷、内心忐忑紧张,突然一下子得到放松后,来自内心的深度疲倦。 但望着舞台上演员们的笑靥,望着台下观众眉飞色舞的神情…… 阿尔悄悄做了一个深呼吸,不想扫兴地将那份疲倦压下去,并尽可能地给出了热烈的回应:“您过誉了,先生!我真高兴,真高兴看到这一幕。但这样的结果,全都是靠您的支持,以及大家的努力。” 米尔森先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接下来,热情的观众们终于开始渐渐退场。 阿尔和米尔森先生是一直等到人没那么多了,才朝着后台走去。 在这个时间段,据说还出了一件颇为有趣的插曲。 有一名女性观众冲破重重阻碍,成功站到了扮演男主角的马特面前,热情地揽着他脖子,强吻了一口。 由于马特这位私生活一向混乱的摇滚明星,对这种事驾轻就熟,不仅不慌,还表现得颇为享受。 剧组的大家便也没在意,还在旁边看起了热闹。 但没想到的是,这位大概入戏颇深的女观众在一吻过后,挥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她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地表示:“亲吻是给马特的,感谢他奉献出如此精彩的表演;耳光是给剧中男主鲁恩的,渣男活该挨打。” 马特:…… 那一刻,剧组所有人全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想生气吧,感觉女观众入戏如此之深,从某种意义来说,是在褒奖大家;想笑吧,似乎又对不起可怜的男主角马特,一时间,表情都变得古怪起来。 最后,还是坑爹能手的兰迪率先在旁边鼓掌叫好。 他颇为解气地挖苦:“同款花心渣男,这一耳光你挨得也不冤啊。” “喂,臭小子,别胡说!” 马特不禁辩解:“我从来不骗女人的好嘛!我只喜欢主动送上门的,你情我愿的。” 但兰迪由于幼年留下的阴影,对亲爹那混乱的男女关系深恶痛绝,根本不听这一套。 相反,看到渣爹被人打,再想想剧中男主被杀,他简直变成了世界上最快乐的人,本来恨不得这辈子都和音乐有关的事物划清界限,一门心思奔着米其林星级厨师方向狂奔的想法终于稍稍有了一点儿转变,对音乐剧,尤其是这部剧发自内心地喜爱了起来。 不过,他和马特之间的父子恩怨想要得到化解,应该依旧是遥遥无期的一件事。 忽略这一点儿。 不管怎么说,这一晚都是极快乐的一晚。 演出精彩,观众乐意给予回应。 这两者一旦具备,剧组所有人就像是吃了什么兴奋剂一样,一个个都眉飞色舞起来。 阿尔和米尔森先生走到后台,能清楚地看到那热闹到了极点的场面。 因为是一场预演,事先就没准备什么庆祝晚会,但工作人员依然拖来了桌椅,在上面摆放好了啤酒、威士忌、香槟、三明治……以及他们短时内能找到的一切美食。 米尔森先生端着酒杯开始去感谢每一个人。 至于那位在最后时刻,拯救了所有人的舞台监督先生,被推举为今晚的全场最佳! 这位冷面无情,沉默寡言,一向不受欢迎,因为他总为剧组成员设置种种规矩,整天禁止在排练室吃零食,禁止把大包拿进排练室,禁止乱丢垃圾,禁止迟到,禁止带朋友看彩排,禁止……禁止……禁止…… 总之,这位一直不怎么受欢迎,还被大家取外号称为“禁止先生”的他! 神奇地在这一晚凭借最后一刻的精彩发挥,获得了所有人的爱。 他被一堆女演员们簇拥着、热爱着,不禁老脸通红。 男演员们也纷纷向他举杯,面露尊敬,跑过去与他推杯换盏。 阿尔无比快乐地望着这一幕。 他在心里想:“世界上真是再没有任何一个行业能比戏剧这个行业更美好了。” 夜色渐浓。 但成功的喜悦让大家过度兴奋,完全不想就这么原地解散,演员们干脆又唱起了歌,乐队的乐手们也开开心心地配合,摆出了一副要彻夜狂欢的架势。 阿尔也跟着凑了一会儿热闹,就悄悄地离开了过于吵闹的后台。 他重新来到那间已经变得空荡荡的剧院大厅中,在观众席处默默驻足,遥遥地望着那个承载着无数人希望和梦想的舞台…… “很开心吗?”总是神出鬼没的兰迪又一次冒了出来。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阿尔出来,就也跟了过来。 “难道是出于对同龄人,而且还是和我一样早熟的同龄人的好奇?” 他暗暗费解地思忖着:“唔,我最近怎么好像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关注他?” “是的,很开心。”阿尔察觉不到这位新朋友内心深处的纠结,很单纯地回答着。 接着,他也不管兰迪还在旁边,完全不想再压抑、克制内心中的喜悦心情了,突然就顺着观众席中间的过道,无比欢快地朝前跑了起来,等跑到前面,用手从旁借力,一跃而起,如猫一般轻盈地跳上了舞台! 兰迪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阿尔站在了舞台中央,大大地张开手臂,像是一只夜色中的飞鸟展开翅膀,即将起飞;又仿佛是在温柔地拥抱着什么…… 他的绿眼睛闪着光,脸上挂着无比得意的,钻石般夺目璀璨的笑容:“不,刚刚说错了。我不只是很开心,我是要高兴死啦!高兴死啦!高兴死啦!” 兰迪像是一下子被雷劈了一般,情不自禁将手放在心口。 那一刻,他晕头转向,热血上涌,心脏跳动的声音,简直像是节奏过快,以至于仿佛随时快要崩塌的鼓点! 第39章 贝斯特:老大, 你妈生啦! 返程火车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左右。 所以,剧组众人一直玩闹到足足凌晨两三点,才睡眼惺忪地回酒店中补觉。 但在这段属于休息的时间里,兰迪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病,除了阿尔外,再没想别的事。 回到酒店的客房后,他第一次将自己喜欢的食谱随手丢进行李箱,反而跑去马特那边,把《好色之徒》的剧本给拿了过来,读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他开始迫不及待地畅想了一番下午和阿尔的见面场景:“等上了火车,我可以坐到他旁边的座位,一起聊点儿话题,比如,这出剧,他应该会对这个感兴趣的……唔,但我该说点儿什么才能显得自己又酷又优秀?不能全是夸赞,会被认为是平庸的废话;全是批评也不行,想想那个卖保健品的傻瓜。要言之有物,要言之有物……分析分析角色的性格会不会比较安全?或者,干脆聊聊那几首歌?对了,他之前是不是抱怨过?对第二幕的几首歌不太满意?” 等等,是那几首来着? 想到这里,他的想象一下子卡住了。 是那几首来着?是那几首来着? 兰迪开始哗啦啦地快速翻起剧本,心情焦躁地一页页翻找。 正打算好好睡一觉的马特才闭眼,就被坑爹儿子给闹醒了。 他一肚子气地坐起,耐着性子问了一句:“你找什么呀?几点儿了?不困吗?” 兰迪想了想,没提阿尔,只说是自己觉得剧里有两首歌不够好,想改一改。 马特不禁一脸狐疑:“你居然会对这种事感兴趣?你不是一向只关心面粉、黄油加生菜怎么搞出来更好看吗?” “我偶尔也想换个心情啊。” “儿子,你觉得我会信吗?” “不帮忙就闭嘴。”兰迪不高兴地说。 于是,堪称渣爹模板的马特立刻选择闭嘴,但在闭嘴前,他嘴贱地嘲笑了儿子:“如果不是在你小时候早就特意确认过了……你刚刚的那个表情,啧啧!我真以为自己生了个女儿,刚见完男人就开始怀春了。” 兰迪气愤至极,跳起来想弑父。 这么折腾了一通,等到下午要上火车的时候…… 兰迪突然又有些怯步。 而且,他心里那种急切想和对方亲近、交流的心情,在辗转纠结了几个小时后,好像又一下子神奇地消失了。 阿尔还是一如往常的样子。 不过,他现在已经调整好了心情,维持着一贯的镇定自若,脸上自然也就没有了昨晚那种过分外露的喜悦,虽还是面带微笑,可仅仅是习惯性地见人三分笑,不是特别真实,也不像昨晚站在舞台上时,那种……振翅欲飞、闪闪发光的样子。 兰迪一边还是想凑过去,一边却又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我昨晚上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幻觉?” 结果,这么一迟疑…… 直接导致他原定计划全盘落空。 汉克李导演抢走了他的所有戏份。 这位行事古板的先生板着一张冷硬的脸,率先坐到了阿尔旁边的座位上,手里还拿着《好色之徒》的剧本说:“路上时间还长,咱们索性来谈谈这部剧吧。” 阿尔欣然同意。 他性格一向内敛低调,如昨晚那种近乎年少轻狂的举动,已经称得上是极罕见的失态了,此刻恢复常态,立刻展现出极专业的态度,也不过分沉浸于昨晚所取得的成绩,反而谦虚地向汉克李导演求教起来:“您是觉得,这部剧还有那些不足吗?” 汉克李导演见此,不免在心中默默把对他的评分又提高了几分,暗自思忖:“年少有才并不稀奇,可年少有才的同时,还能保持这副不骄不躁、谦虚谨慎的态度,可真是百年难得一遇了。” 但他哪怕心里已经欣赏至极,可嘴上依旧毫不留情:“我觉得,通过昨晚的预演,这部剧暴露出的问题已经多到数不清了。” 阿尔当即做出倾听的姿势。 汉克李导演就直言不讳地说:“有很多冗长无效的情节应该删除,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删减。将不精彩,不能吸引观众注意力,又无伤主线的情节统统删掉,等只剩下精髓后,咱们再研究怎么让它变得更精彩。对了,我昨晚在剧本上做了一些批注,你先拿去看一看,我们再接着讨论。” 阿尔双手接过剧本,笑说:“巧了,在这方面,我刚好有些不成熟的见解,正想请您指教呢。” 说着,他也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剧本,递给了汉克李导演。 于是,两人同时打开对方的剧本,同时被对方认真、严谨的态度给震住了! 两份剧本。 每一份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感想,还有观众在观看时的一些表现。 汉克李导演吃惊地望着这位年轻的剧作家:“这是你写的?” 阿尔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令人惊奇。”汉克李导演赞叹说。 “您不也是这么做的吗?”阿尔立刻奉承地回了一句。 “可我今年已经五十三了。” 汉克李导演用一种很复杂的语气说:“我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后,足足用了二十年,才渐渐明白一个道理——在咱们这行业,才华固然可贵,却不一定长存;唯独勤奋和笔耕不辍所带来的进步和成功,才是真真切切,永久长存的。年轻人多数不知道这个道理,而你今年还不到二十。” 这话不太好接,感觉说什么都是在炫耀。 阿尔又没办法解释说自己上辈子在这行业其实也混了快十年,只好保持微笑,不语。 好在汉克李导演也只仅仅是感叹几句。 很快,他就将话题重新拉回到了《好色之徒》的剧情上。 接下来,他们一起协商,将高潮部分再次改写,试着增加一些爆发力,同时,删掉前期好些多余的剧情,比如,男主和几位女主之间的情情爱爱,该删就删掉,观众的理解能力其实很高,很多时候,没必要面面俱到地把所有事都交代一遍。 这两个工作狂越聊越开心,几乎恨不得在火车上就把剧本改好,等下了火车就立刻拉着剧组的大家去重新排练。 于是,整整一路,兰迪再没能找到机会上前去和阿尔聊天。 等火车到站,他不禁觉得,如果再不做点儿什么,怕是要后悔。 纠结许久! 他一个冲动,不顾亲爹马特在背后喊他,直接跑过去问:“阿尔,我能去你家做客吗?” 阿尔答应了。 但事后,特别懊恼。 他一点儿都不想带朋友参观自己糟糕的家。 可某个金发蓝眼的美少年装可爱的样子实在是赏心悦目,尤其是那副“我心碎了,我们不是好朋友吗”的质问表情,让人没办法拒绝。 兰迪满心好奇,一路表现得特别兴奋。 尽管在进入贫民区后,他对街道上脏乱差的情景,没忍住地流露出一丝讶异神色,但只是纯然的惊奇,不是什么瞧不起和鄙视,所以,并不怎么伤人。 “唔……这个区没什么钱,所以,清洁工很久才来一趟。” 阿尔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解释了一下街边乱扔的垃圾和空气中难闻的气味。 兰迪眨了眨眼,一时间想不出该说什么。 这时,一个戴着报童帽的少年看到了他们,突然一嗓子喊起来:“老大,你怎么才回来啊!” “贝斯特?”阿尔诧异地望着他。 报童帽少年立刻跑过来,手舞足蹈地说:“卢克前几天一直找你找不见,你妈生啦!” 你妈生啦? 这是什么新型打招呼方式? 兰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在他看来,这是多么好玩的一件事啊! 但阿尔不觉得可笑。 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说来惭愧,在他原本的记忆中,西尔维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是毫无存在感的。 因为按照上辈子的命运,他连娘胎都没来得及出就彻底消失在了人间,所以,根本没留下什么痕迹,以至于现在听到“生下来了”这句话……明明是一直在等待的事,可却无端端有了一种做梦的感觉。 “不一样了,不一样了。” 他不禁喃喃自语,第一次有了‘世界确实不同’的真实感。 想到这里,他迫不及待、不管不顾地朝着医院方向拔腿就跑,因为跑得太急,还摔了一跤,可立刻兔子一样地跳起来,停都不停地继续跑…… 贝斯特吓了一跳,急忙在后头一边追一边喊:“老大,等等,我去叫车。” 兰迪还什么都没搞清楚,一头雾水,只好也跟着一起跑。 等经了一番波折,终于赶到医院。 阿尔快步朝着西尔维夫人所在的病房走去。 当他终于赶到,站在门口往里张望的时候,只见…… 病房中,西尔维夫人面色苍白,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整个人虚弱无比地躺在床上,卢克姥姥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正絮絮地说着什么,还有卢克、约翰和玛丽他们,全都站在床边,关切地守着她。 “阿尔!” 这时候,西尔维夫人无意间一瞥,突然看到门口的他,立刻喊起来。 她的神色瞬间激动起来,而且,一着急就又用西西里那边的方言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天杀的啊!你这个该死的小要饭的!你到底去哪了?你不要你妈了吗?我快疯了!这老太太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天天用我听不懂的话念咒,念个没完没了!没完没了!还有这个黄毛小流氓,每天非要过来守着我,我快吓死了,你是不是欠他钱了?” 阿尔满腔温情,一瞬间全化作哭笑不得。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走过去,伸手拍拍西尔维夫人的手,也用西西里那边的方言轻轻回复她:“妈妈,别怕,我回来了。” 西尔维夫人抬手又想打他,想骂他跑哪瞎玩去了,想气他把自己扔到人生地不熟、还语言不通的陌生地方! 可不知道是不是刚生完孩子的缘故…… 身体里曾被生活折磨到几近消失的母性居然得以短暂回归。 她心软了。 尤其是看到阿尔站在那个黄毛卢克身边,明明差不了几岁,可偏偏比别人小一圈,早产儿骨架小也就算了,可瘦瘦弱弱的,浑身都没有几两肉…… 太心酸! 可转念一想,这么一个瘦瘦弱弱孩子,却一直毫不推辞地扛着整个家,让弟弟妹妹吃饱穿暖,还让她肚子里的孩子顺利出生,见到了太阳。 西尔维夫人心中情绪便激烈翻滚,一下子热泪盈眶了。 她猛地坐起来,紧紧攥住儿子又细又瘦的手腕,极突兀地冒出一句:“谢谢你啊,阿尔!谢谢你啊。” 阿尔先是吓得后退一步…… 等意识到母亲说的是什么后,他的脸上便浮现出了不知所措的神色。 卢克不吭声地望着这一幕。 他听不懂西尔维夫人的大串方言,但“谢谢”这样简单的词句还是隐约知道的,所以,一直沉默地看着这对母子交流。 一路跟着过来,还什么都没搞明白的兰迪呆呆站在门口。 他望着[母亲向儿子道谢]这奇怪又略显沉重的一幕,心中五味杂陈,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种种烦恼和纠结,都是极为可笑、且不值得一提的玩意儿。 第40章 马特:你身上的优点全是我的功劳! 阿尔有时候感觉,西尔维夫人可能是恨着自己的。 这似乎有点儿奇怪,因为人在选择付出的时候,通常会有一种“接受帮助的人会感激我、会爱我”的错觉,而正是这种情感上的错觉,往往能支持着一个人无条件地持续投入下去…… 但阿尔在无条件地持续投入中,却从来没有想过“我妈妈是爱我的”。 这种认知由来已久,并且,在上辈子不断地回忆中,慢慢变得根深蒂固。 要知道,西尔维夫人是在移民船的下等仓生下他,没有产婆,没有热水,只有一船各个来历不明偷渡客。 等到生下他的那一刻,也许在整船人看来,这应该是一桩喜事,在来到新国家的那一刻,迎来了象征希望的新生命降临,会认为这是一个好征兆。但在一个孕妇看来,这大概只是一场艰难、痛苦、又难堪到了极点的挣命分娩,等日后回忆起来,不用说,全是噩梦! 至于之后的生活就更别提了。 刚到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一个早产儿就是拖累啊! 他从小就活得不容易,长大了在体力活上,也比不过同龄男孩子,之所以能一直顺顺利利地活下来,全靠西尔维先生一天二十四小时勤勤恳恳地拼命干活。 所以,当这位可敬的先生终于累死了…… 西尔维夫人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她是否会认为在丈夫的死亡事件中,也有着长子推波助澜的一份“功劳”? 上辈子不断、反复地一遍遍回忆死去的家人…… 阿尔越想越觉得,西尔维夫人根本没理由爱自己,什么“妈妈都会爱自己的孩子”根本就是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p话,所以,妈妈连做好计划,带着一家子自杀都懒得等他回来,只意思意思地留了一包药。 基于这些念头,他从重生以来,根本没想过太多,只是自顾自地做着应该干的事,压根没指望能从中获得什么。 可现在,西尔维夫人居然真的感谢他了,哪怕仅仅是那么简单的、无足轻重的几句话,可起码证明了,她对他应该是没什么怨恨的吧? 曾经固有的认知一下子被打破了…… 阿尔一时间手足无措地僵在了那里,简直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是好。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有点儿记忆模糊。 反正他应该是在探望完西尔维夫人后,又跑去看了看新生的弟弟。 一个皱巴巴的丑婴儿。 但已经能看出是个健壮的孩子,养得很好,胖乎乎的,小胳膊和腿都很有力气的样子,哭起来的声音也很大。 阿尔还小心翼翼地抱了这个上辈子不存在的弟弟,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生命的神奇。 有那么一瞬间,大概是铭刻在基因中的某种信息催促着他,让他特别想转身冲出去,像个原始人一样四处寻找食物,捕猎野兽,为这个小小新生命的成长贡献出一份力量。 至于那些…… 自己曾吃过的苦,挨过的饿,受过的委屈,他统统不想让这个小小的生命再次经历,想把最好的都给他! “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卢克姥姥慈祥地看着这兄弟友爱的一幕,不禁建议说。 阿尔甚至没想什么,冲口而出:“安东尼奥。” 见多识广的卢克姥姥不禁笑眯了眼睛:“啊,是个好名字呢,无价之宝?” 阿尔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他又一次低头看着这个丑丑的小婴儿,还低头亲了亲。 卢克在一旁很是看稀奇地望着这一幕。 等到发现自家小伙伴居然是真的特别开心,毫无一丝虚假成分在内的时候,他便又一次在内心深处难以理解了,老生常谈地琢磨起来:“哥们,家里又多了一个要养的拖油瓶,你竟然还能这么开心?见了鬼了!难道真被我姥姥说中了,你就是个圣人?” 但不管是不是圣人。 他心中都不禁对阿尔升起了一抹难以言说的奇妙感情,像是突然无意中在垃圾堆中发现了稀世珍宝,既想藏起来,又想拿出去炫耀,但总归是想要拥有的。 而这份奇特的占有欲,来势汹汹,蛮横霸道! 以至于当他再望着阿尔怀中的那个没牙的无知小婴儿时,竟无端端地生出一抹嫉妒来:“多么幸运啊!他从来没有用这种喜爱又快乐的目光看过我!” 接下来,如卢克所料想的那样,这个刚出生的小婴儿,果然也被阿尔划归为自己的责任,和原来的整个家庭一起被他背到了背上。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尔心情轻松地想:“他还那么小,小猫一样,背起来也不会很沉。 ” 不过,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后来又看到新生儿弟弟,太高兴了。 他完全把兰迪忘到了脑后,等第二天去剧组排练,碰上人时,才恍然地想起自己之前到底遗忘了什么,立刻很是尴尬地道歉:“对不住啊,兰迪,昨天的事情太多……” “不用道歉。” 兰迪飞快地打断了他,还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我看你有事忙,我就早早回去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只字不提‘自己傻乎乎站在病房门口看到了一切,事后还拽着那个叫贝斯特的少年,打听了阿尔家一堆事’的行为,表现得特别平静和客气。 阿尔见此,心里不免有些歉疚。 同意带朋友去家里做客,可转头却把人给扔到大街上不管。 虽是事发有因,情有可原,但想想实在过分,难怪对方现在态度冷淡。 于是,他也不生气,还好声好气地说:“改天你有空,我们再约……” “不用了。” 兰迪干巴巴地说:“我是说,我最近挺忙的,那个演女仆的演员已经好了,也不用我代替,所以,不会再来剧组了,还要学做新点心。” 阿尔察觉到他言语间的疏远,以为对方还在生气,一时间不禁有些微的失落。 但他向来不会将自己看得太重,尤其是在刚做了“将人扔大街上”这样过分的事后,还妄图要求别人开开心心地不计较,所以,依旧好脾气地一笑,想说点儿话来挽回友谊:“昨天真是对不住啦!我……” 这话本来也没什么。 可兰迪却一下子忿怒起来,一双眉毛皱得紧紧,咄咄逼人地嚷起来:“你又没有对不起我!没事道什么歉?你那么喜欢同人道歉吗?” 阿尔便愣住了。 他想说点儿什么,可一时间想不到,正纠结呢…… 米尔森先生突然喊他:“阿尔,你过来一下。” 本来组织好的语言就一下子被打断了,阿尔只好再次歉意地一笑,转身朝着米尔森先生那边跑了过去。 兰迪很是懊恼地站在那,看起来特别可怜的样子,半天都没动弹。 那头刚排练结束,在旁边喝水的马特见到了,忍不住走过来指责说:“你做什么那么凶?阿尔好好和你说话,你看你那张死了妈一样的臭脸,像是要交朋友的样子吗?” “我根本不知道我妈是谁。” 兰迪立刻气冲冲地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啊!我这么大岁数,不比你经历得多。” 马特立刻趁机怼起了儿子,句句开始戳痛脚:“你不就是明明喜欢人家,想和人家交朋友了,偏偏又端着天才的臭架子,非要人家配得上你才行,仗着有点儿小聪明,长得也还行,就自以为了不起,全天下属你最厉害!整天试探来试探去的不说,一不高兴还要拿人撒气,踢到铁板了?以为所有人都会买你的账吗?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又拿做坏的点心给人吃!虽然你是我儿子,可要我说,漂亮脸蛋恶毒心肠说得就是你了!” 兰迪气哭了:“你胡说,你胡说……我没觉得自己了不起,没觉得自己了不起!” 他蓝眼睛里泛着一层水光,最后,竟至哽咽了:“我,我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 马特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心想:“天上掉金币了吗?这臭小子居然也会有今天!” 可毕竟是亲儿子,他一时有些心软,只好忍下这个千载难逢的嘲笑机会,难得地发挥一下老父亲的关爱,绞尽脑汁地开始琢磨儿子的优点,想给予一些鼓励。 不过,由于他俩日常都是互相挖苦、讽刺的,夸起来就显得很不熟练了。 马特费了半天劲儿,才另辟蹊径地找到合适的语言:“你怎么会配不上别人呢?呃,我儿子那么厉害、天才,比如……呃,你长得好看,毕竟,你是我的种嘛!我以前好歹也被评过十大美男子之一什么的,唔,你唱歌也还行吧,虽然比我差点儿;你还会玩各种乐器,哎,也都是我的功劳啊……” 可谁知,兰迪反而更难过了。 金发少年险些泪奔:“啊啊,住口!住口!快住口!混蛋啊!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太讨厌了!有了你的不良基因,我,我感觉更配不上了啊!” 马特:……草! 第41章 卢克:你真是好朋友, 好朋友啊! 米尔森先生找阿尔是谈钱的事。 他神色严肃递说::“阿尔,我不清楚你是不是知道,在咱们这一行,通常一名新人剧作家的第一本作品是拿不到特许权使用费的。” “我知道的。”有着上辈子记忆的阿尔不禁笑了起来。 他非常理解且感激地望了过去,极为自然地说了一长串:“先生,如果没有您一开始的帮助和支持,我根本得不到这样一个,一个近乎完美的机会,将自己的作品搬上舞台。所以,您真不必为了这种小事而费心,咱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啦!我若是有一点儿不满足,或者不识好歹地瞎抱怨,那就该活活被雷劈死!” “不,不!你误会啦,阿尔。” 米尔森先生连忙解释:“我确实不想破坏这一行的行规,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没那个精力和勇气去挑战这种被大家默认的行业潜规则。但是,在你看来,难道我很像是一个会占小孩子便宜的坏人吗?” “我不是小孩子,您也绝不是坏人。上帝可以作证,您是我见过的最好老板。” “那么,阿尔,你愿意信任这个最好的老板吗?“ “当然。“阿尔斩钉截铁地回答。 “太好了!”米尔森先生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将一张支票和一张纸递了过来:“这是提前预支的一千块钱支票,还有一份你我之间的私人协议。唔,我也知道私人协议不太可靠,但我想了想,还是应该给你一个凭证……那个,虽然行业规定不用付给新人剧作家第一部 作品特许权使用费,但假如我个人愿意给你一些收入分红……好啦!不管谁来,都没理由指责我坏规矩了。只不过,这个钱还没有,要等咱们的剧首演和巡演赚回来钱才行,所以,我暂时只能给你一份这样的私人协议了,也谢谢你的信任……” “我的天!”阿尔差点儿感动得哭出来。 然后,他被‘并不想看男孩子哭哭啼啼’的米尔森先生给轰出了办公室。 在刚刚收到母亲的感谢、迎接新生命到来的第二天,又得到这样的喜讯…… 阿尔不禁用手指反复摩挲那张支票和那份纸质的协议,突然有了一种“全世界好运都降临到身上”的错觉,一时间如坠梦中,甚至有些分不清真实和虚幻了。 不过,乐极生悲。 由于被好运气冲昏了脑袋,在排练时频频走神,他很快被汉克李导演给骂了:“如果你今天出来得急,把脑袋忘在了家里,那么,麻烦你赶快回去找一找,行吗?” 经历了一场预演,早就彼此熟悉的大家顿时哈哈大笑。 贝儿、克莉斯和吉蒂她们还偷偷朝他眨了眨眼睛。 阿尔不好意思地连连道歉。 然后,他强迫暂时忘记那张支票和协议,也不再去想要买什么、买什么一类的事,重新将注意力全部投入到修改后剧本的排练中。 不过,有趣的是…… 他这一天的财运居然还没到头。 在下班后,卢克背着个大包,跑来找他,说是要给他送这个月卖票的分红。 西尔维夫人是高龄产妇,听医生的意思要再休养一阵才能出院,而弟弟约翰和妹妹玛丽,阿尔实在没时间照顾,只好继续托付给卢克姥姥照顾(本来阿尔要给钱的,但卢克姥姥和卢克都一脸不高兴的表情,最后,只好没给钱,但时不时买点儿东西送过去)。 这样一来,家里刚好只剩他一个人了。 所以,他干脆请卢克一起来家吃饭,顺便谈一下卖票的事。 不过,在此之前…… 阿尔率先开口:“先说好,我不做饭。你有什么想吃的最好提前说,咱们买了回去吃。” 卢克不禁笑了:“老天在上,我可不敢指望你这种连过期三明治都拿来吃的懒家伙!” 然后,他高高兴兴地跑去买了两大份炸云吞。 “见鬼!你该感谢我妈不在家。这玩意儿,我妈看到会疯的。” 阿尔看到熟悉的炸云吞一下子笑了起来。 “为什么,她不喜欢炸云吞?还是不喜欢做炸云吞的种花人?” 卢克还等不及到家,就开始边吃边说起来: “扯句题外话,我知道有人歧视外来移民,但我倒是挺喜欢种花人的,他们真是个顶个地勤劳肯干,反正不管我起多早,睡多晚,总能看到他们的小吃摊在营业。”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我家也是移民。算了,我永远闹不明白我妈到底是怎么想的。” “唉,女人太难懂,咱们还是谈谈男人的事吧。” 于是,一顿饭吃完,卢克就打开背着那个大包,把一堆账本和乱七八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凭据,还有一堆捆地整整齐齐的现金,全给堆到了桌子上。 阿尔不禁很是惊奇地看着这一堆东西。 他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毛:“你们规模已经这么大了吗?” “小打小闹,但也扩充了好几个区,而且,我们开始试着和几个剧院谈合作了。” 卢克嘴上谦虚,可脸上却不免流露出了一种难掩得意的神色。 阿尔便走过去,随手翻了几页账本。 卢克就在一旁絮絮叨叨起来:“那群小崽子真是太烦了,连个数都不识,我费了不少劲儿才把账理清楚。贝斯特记账倒是一把好手,但他宁可满街跑,也不想坐在那算数。不过,你捡回来的那头黑熊比尔,别看五大三粗,反而帮了我点儿忙。至于巴瑞,还记得吗?那个穿鼻环的黑头发坏小子,一天到晚只想打架,我硬压着他学了好久……” “呃,看来现在终于轮到我问你了,你这么做是图什么啊?” “图什么?不图什么,只是不学没出路呀。” 卢克特别高兴地说:“阿尔,我现在越来越发现,你之前说得都是至理名言。不管什么行业想要红火,必须得有人才行!咱们现在的生意扩展了好多个区,可你又那么忙,总不好让你事事都操心。我呢,我虽然比他们强一点儿,可也强得有限,只好先自己学……但光我学也不行啊,一个人再厉害能做多少事呢?最后,只好带着大家一起学。能用得上的人多了,咱们的事业也就能慢慢发展壮大……” “阿尔,还记得吗?” 他一脸温情地回忆了起来:“咱们刚认识时,我偷个东西都差点儿被压半死,还要我姥姥去警察局求人,幸好,你拉着我走了正道。现在想想,当初的我真是太傻了!赚钱的路子那么多,怎么偏偏只想著作奸犯科呢?现在我终于上道了,你慢慢等着吧!我还会继续扩大规模,和更多的剧院合作……总有一天,我靠自己,靠奋斗,靠身后的兄弟们,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给你,给我姥姥,买宽敞的大房子,买汽车……” 阿尔听着、听着,不禁呆了。 他睁着一双大大的绿眼睛,对这位小伙伴完完全全另眼相看了。 可等说完那些话,卢克又不好意思起来了。 他既期待又难为情地问:“阿尔,你会笑话我做白日梦吗?” “你开玩笑吗?” 阿尔诚心实意地奉承着说:“我再没有见过比你更厉害、更聪明、更有大志向的人了!哥们,你是一定会成功的。” 卢克彻底松了一口气。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身体都紧张到颤抖了,真是太没用了,简直像是一个去找老师交作业的傻瓜学生,小心翼翼又胆战心惊,生怕被老师毫不留情地大骂一顿,再把作业打回去重做! 现在,尘埃落定。 他高高兴兴地学着小伙伴当初的样子:“阿尔,咱们来大干一场吧!” 阿尔沉思几秒后,拒绝了。 他坦率地说:“你真让我羞愧,兄弟!其实,我远远没你想得那么好。我当初搞出了卖票这事,纯粹是想短时间赚钱养家糊口,等到后来想发展,也不过是想多赚点儿养家的钱,再就是人多势众,到哪都好办事。至于说找贫民区的孩子,不过是彼此知根知底好合作,这样能避免外头那些垃圾傻逼找麻烦,远没你想得那么高尚。” “哎呀,你现在讲这个做什么呢?” “我只是想告诉你,卢克,我没那么好!而且,现在卖票这块都是你在负责,你在管理,你在耗费心血,所以,什么都没干的我,凭什么占你便宜?”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乐意让你占便宜,随便占,怎么占都行,我高兴得很!” “可我不能,我不能占你便宜,你辛辛苦苦赚钱,我什么都不做就拿分红?这是个什么道理?” “直说吧,哥们,你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不做事的人没资格拿钱,以后你都不用再给我送分红了,我退出。当然,福尔曼先生那边的钱不能少,他属于原始投资人,是签过合同的。” “等等?你说什么?退出?你想抛下我不干了?” 卢克顿时像是被一盆冰水浇了一样,整个人都蒙了,以至于忍不住爆了粗口:“阿尔,你他妈什么意思?“ “意思不是明摆着吗?从今以后,你可以独掌大权了,这不是一件喜事吗?” 阿尔不太理解小伙伴那如遭雷劈的表情,还努力去活跃气氛:“想想啊!以后你有事都可以自己作主了,再也不用看到我这么一个占着管事名头,偏偏还不干活儿的碍眼闲人了。好啦,笑一笑吧!亲爱的,别这么严肃,怪吓人的。” “你走啦!抛下我一个人,还他妈让我笑?见鬼去吧!见你的大头鬼去吧!” 卢克气得脸都抽搐了,脖颈也暴起了青筋,拍着桌子大喊:“你真够朋友,真是好朋友啊!草你的!阿尔!” 第42章 阿尔:我也是有亲朋好友的呀 卢克生气的样子有些吓人。 用西尔维夫人的话来说“这人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生就一副小流氓的样貌”。 其实,也不全算是错误的描述。 卢克面部五官立体,也能称得上英俊,但仔细端详就会发现,他两边的颧骨略高,面相不免稍显刻薄,再加上眉眼生得也野性,平时犯二,傻乎乎地笑着还好说,可一旦面无表情了,就透出了满脸的野蛮和桀骜,及至若是生起气来,阴沉着脸,一副马上寻人火拼的样子,随便拍张照,都仿佛是连环杀人犯的通缉照了。 现在,大概真的是又伤心、又愤怒、又积攒了满腔被背叛的不甘…… 他便不由自主地暴露出了这副还从没在小伙伴面前出现过的丑恶表情,把脸都扭歪了,一副气势汹汹要择人而噬的样子。 可阿尔根本没进入状态,没忍住地笑了起来。 他那双绿眼睛闪着笑意,抬起眼先看了自家气呼呼的小伙伴一眼,接着,语气不紧不慢,居然还埋怨了起来:“怎么就能扯到‘我抛下你’上了?说得好像我是什么负心汉一样!难道不一起做生意就不是好兄弟?好朋友啦?你脑子想什么呢啊?真是的,三天两头地耍孩子脾气!” 卢克听了这话气得要死。 他险些当场发作,可抱着一线希望又忍住了:“别扯有的没的,你是不是打定主意不干了?” 阿尔便耐着性子同他讲道理:“你看啊,我现在手头有一部剧马上要迎来了首演,千头万绪的事情都要处理呢。之前不合适的情节要删掉,重新写更好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音节都要花时间来琢磨,还要天天参加演员们的排练,确保他们能将我想要表达的东西演出来,而且,我还得和大家多多交流,闲暇时间还得学点儿新知识,了解观众们喜欢什么……” “听起来挺忙的呀!” “对啊,所以,我实在没精力在管卖票的事了。不是不想管,是管不了了。” “你说完了?” “差不多吧,但你现在应该能理解我了吧?” “我!理!解!但请你也不必费心哄我了!”卢克面无表情地说。 然后,他开始咬牙切齿地说了一番话,虽没大吼大叫,可每一个字都说得斩钉截铁:“你怕是压根没把我当一回事吧?我算什么呢?主动凑上来的、你路边捡的。我还傻得以为自己多重要,可实际上,只不过是你当时想起卖票这事时,只有我在旁边吧?若当时在你旁边的人不是我,是贝斯特,是比尔和巴瑞他们,你八成也会把人拉来帮忙。反倒是我,自作多情了,居然还真以为自己多重要呢!” “这话怎么说的?”阿尔整个人都听懵了。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卢克却有几分敏锐,竟然察觉到了他当初的随意,只是这理解得又有些过分偏颇了。 “你到底胡说什么啊!不管我怎么选了你,可咱们合作以来的交情不是假的啊!” 阿尔心里这么想,嘴上也是这么说的,所以,这话听起来十分理直气壮:“你不能因为凭空想象的事来指责我吧?” 可卢克还是一副乍看平静,实则咬牙切齿的样子:“我知道,这事能怪你吗?不能!说到底,你又有什么错呢?你又聪明又厉害又好心肠,懂得还多,还无私地帮助了那么多人,哪怕只是无意的,可我也承你照顾那么久了。说到底,你不过是喜新厌旧罢了!(阿尔:什么?这是搁哪冒出来的罪名?)现在,你有了那个见鬼的戏剧新玩具,就想把以前的旧玩具抛到一边了,这是人之常情!(阿尔:??)我和你的旧玩具本来应该识趣地乖乖退场的(阿尔:??)……” “可我偏偏不甘心!我不甘心!” 他说到这几句的时候,突然捋着袖子,猛地逼上前好几步。 阿尔吓了一跳。 他本能倒退几步,还露出了警惕防备的神色,仿佛是怕他动手一般。 卢克见了更加生气和难过了,心想:“你居然认为我会伤害你吗?” 他怒瞪许久,越想越难过,最终气冲冲地转身,一路冲出房门,把门‘砰’地一声给带上了。 阿尔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一方面感觉这场争执来得实在太过莫名其妙,另一方面却又感受到了自家小伙伴好像是真的伤心了,一时心神纷乱:“我是不是真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可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但这事暂时也没什么下文了。 一方面,即将到来的热闹演出季,还有期待很久的首演开幕,占据了他太多的心神;另一方面是家里的事情。西尔维夫人修养得差不多,闹着要出院,家里又多了个年幼可爱、却没行动能力的弟弟需要照顾,另一个年纪较大的弟弟约翰明年入学的事情也需要纳入日程表…… 阿尔就家里家外地忙了一圈…… 等过去一个多月后,他才发现很久都没看到卢克了。 很难形容那一刻失落的感受。 阿尔烦恼了一阵子,还是不想失去朋友,又开始琢磨怎么与卢克和好。 这时候,《好色之徒》终于订下了正式首演的日子。 这次可不像预演,找家小剧院,观众也才几百人,只悄悄地表演一番就行了,而是正经地找了一家大剧院,在演出前,还特意邀请了报纸、杂志、电视、广播等戏剧评论家前来观赏。 当然,有些不邀请的不速之客也会主动到访。 这些不速之客多数是演出季的竞争对手。 他们通常会带着极端挑剔的心理出现在剧场,面无表情,仿佛参加一场葬礼一样,全程都像是看死人一样地漠然看着舞台,在这个过程中,还要用一种鸡蛋里挑骨头的目光,锱铢必较地注意剧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歌词,每一个舞蹈动作,一旦从中发现什么不太好的信息,立刻如获至宝。 太好啦! 等着看第二天报纸、杂志上那些足足把创作人气死的种种攻击言论吧。 不过,暂且不提这些无趣的事。 只说在演出前,考虑到是首演比较有意义,爱丽丝小姐体贴地特意从合作剧院那边,帮大家要了一叠内部票过来,大声询问:“有没有人想给家人、朋友拿个票?” 剧组的大家多数身经百战,对这种内部票的事情相对淡定,没那么激动。 所以,有的过去随手拿了几张回去,有的不喜欢家人看自己表演就一张票也没拿…… 于是,等大家都拿完,票还剩下挺多。 阿尔就走过去,特自然地把剩下票全装兜里,包圆了! 知道他过往历史的爱丽丝小姐不禁狐疑,拉着他问:“等等,你不会拿去卖高价票吧?” 阿尔很是尴尬,不禁委屈地喊了一句:“爱丽丝小姐,我也是有亲朋好友的呀。” 爱丽丝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她还找了块水果糖塞过去表示歉意。 阿尔自然也不会斤斤计较。 接下来,他开始了给亲朋好友的送票之路。 最先送的人,是距离最近的史密斯先生。 卖票的史密斯先生一看见票就笑了:“哈哈,我卖了半辈子票,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票。” 阿尔笑说:“请务必赏个脸吧。” 史密斯先生连连点头:“好啊,好啊!哪怕求人带班,我也一定去的。” 接着,阿尔又去了本福尔曼先生家里。 除了戏票外,他还跑了百货商店,给福尔曼夫人买了一件时髦的大衣,给福尔曼先生买了一些香烟,然后,才正式登门。 福尔曼夫人一见他就特别开心,一边拥抱他,一边转身喊:“本!快来看看谁来啦!” “哎呀,是小阿尔呀!你长高长胖,也长俊了呢!”福尔曼先生高高兴兴地从屋里走出来说。 “我不是小孩了。”阿尔忍不住说。 “可在我们眼里,你就是啊。”福尔曼先生笑呵呵的。 等到阿尔交代来意,拿出戏票请他们去看时…… 福尔曼夫妇都惊呆了:“你写的本子,你搞出来的剧?” 等阿尔给出肯定回复…… 这对夫妇不约而同对他肃然起敬,像是看值得尊敬的什么文化人一样。 阿尔只好抗议:“我拿你们当最最值得尊敬的家人和朋友。所以,你们要是这样,可就伤透我心了。难道我穷困的时候,你们愿意帮我,可等到我境况转好了,反而却要疏远我吗?这算是什么道理?如果这样的话,我宁可还是当初那个穷得兜里没一分钱的孩子了。” 福尔曼夫妇这才笑起来。 阿尔陪他们聊了一会儿,同样得到“肯定会去”的答复后,才告辞离开。 然后,他继续往家的方向走,等到了街角的面包房又停下,走进去,先买了个大蛋糕,又把戏票塞到了那个店员的手里。 当初白给过他一个面包的店员一下子也笑了。 他把沾着奶油和面粉的手擦了擦,珍惜地接过戏票:“哎,说来我还没去过剧院呢,一定去。” 阿尔心满意足地拎着大蛋糕出来,继续往前走,这回是去找卢克了。 可等到了平时大家习惯聚集的办事处,却只看到了贝斯特他们,连卢克影儿都没见一个。 阿尔把蛋糕扔给贝斯特他们,一时也有些不高兴了。 他抬脚踹了下桌子腿,恼怒地抱怨:“还什么歃血为盟呢!有这样闹狗脾气,避而不见一个月的血脉兄弟吗?” 贝斯特立刻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问:“歃血为盟,这么酷的吗?” 阿尔肯定不好意思说只拿针扎了一下,便睁着眼睛说瞎话地吹牛:“对啊,拿刀割开手腕,让两个人的鲜血流到一起……” “可没见你手腕上有伤痕啊?” “我愈合能力好呀。” “卢克老大手腕上也没什么伤痕啊。” “他怕疼,割得轻。”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个中二少年的贝斯特只听得两眼放光,一腔热血上涌,恨不得也拉个人来歃血为盟一番。 阿尔吹了一圈,成功收获一堆小弟崇拜和向往的目光,但没见卢克回来,只好转身走了。 等阿尔走了。 贝斯特一边为歃血为盟继续激动,一边进了旁边用来堆放杂物的小屋子。 只见,黑乎乎的小屋子里,卢克正坐地上抽烟。 可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在笑…… 第43章 阿尔:我这回真没卖票! 不管经历多少次预演。 到了真正首演的开幕之夜,整个过程依然很难让人泰然处之。 剧院后台乱糟糟,演员们想尽各种方法来释放压力,试图以最佳的精神状态和最充足的体力来面对接下来将近两个多小时的演出。 阿尔心里也很忐忑:“万一这个地方的观众不喜欢这部剧怎么办?” 但他自觉人事已尽,目前也只能听天由命了,所以,干脆不去看这慌乱,又让人觉得难熬的场面,转而站到剧院门口,一边等人,一边体贴备至地把自己邀请来的亲朋好友一个接一个地带到座位上。 等轮到卖票的史密斯先生时…… 这位先生摆摆手拒绝了:“我在剧院待的时间不比你长?哪用得上你来引路。” 阿尔对他笑了笑:“说得也是。” 卖票的史密斯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不喜欢一个人干坐着等开幕。 他看演出时间还早,也不着急进去,干脆站门口,和阿尔聊起了天:“你妈妈今天没来吗?” 提到这个,阿尔不免有些懊恼。 他解释说:“我想让她来,哪怕什么都不做,见见世面也好。可她实在不乐意,我以前也同你提过一些家里的事,你是知道的,她不大会说英语,也不喜欢抛头露面。像剧院这种喧嚣又杂乱的场合,唉,她来了,怕是要吓死。所以,还是留在家里看孩子了。” 卖票的史密斯先生反而很理解:“好些像你妈妈这样年纪的外来妇女们都有些胆小怕事,但这也不全怪她们,一来陌生国家,人生地不熟,又语言不通;二来,她们多数出自那种保守家庭,从小也不怎么出门,家里人也往傻了教育,既不让她们学习,也不让她们有自己的想法,等长大一点儿就让她们嫁人生孩子……“ “谁说不是呢!我妈生我时,也才十七岁不到。”阿尔不禁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忍不住说:“我是绝不会让我妹妹也这样的,等她再大一点儿,我就送她去好学校上学,不求学出个什么来,也不求她将来能像爱丽丝小姐和克莉斯她们那样能干,只要自立自强就行。反正,绝不能像我妈那个样子。” 史密斯先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感叹:“她有你这么个哥哥,算是走大运了。” 阿尔是怎么想就怎么说了,本没指望要获什么夸赞,听了这话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 他因此不想继续聊家里的事,便掩饰地想转开话题,抬头看了看四周后,就随手指了一个正被人簇拥着走过来的人问:“您长年在剧院这边……可认识那人吗?” “哪一个?” “年岁约莫挺大,头发花白,但站得笔挺,肩膀很阔,穿黑西装,很有气势的那位老人家。” “哦,他啊!说起来,有机会你还倒是应该认识一下他呢。” 史密斯先生介绍说:“汤姆柯蒂斯先生,戏剧评论界的老牌领袖了,《舞台日报》的专栏剧评人,《xx报》的副主编,他有时候还给别的杂志、报纸供稿。不过,更具体的资料,我就不知道了。隐约听人提过一点儿,别看他年纪很大,但他性格很激进的,似乎对先锋戏剧,还有一些实验、创新类的戏剧都非常关注。” 本来只是想转开话题,随手指的人,没想到居然摸到了一条大鱼。 阿尔不禁流露出一抹若有所思,暗自琢磨了一下自己今后的发展:“评论界,唔,我确实也该认识几个评论界的朋友了。” 正思索间,史密斯先生又说:“哎,快开演了。你那朋友还没来吗?要不要先进去等?” 阿尔不由踮起脚尖看了看,很失落地发现,自家小伙伴卢克好像还没来…… 之前,由于卢克一直闹脾气,还对他避而不见的。 他只好在昨晚上又让贝斯特帮忙递了一封求和信过去。 为了挽回朋友,信里不免写了些(一句都不能信的)甜言蜜语: [最最善良温柔的卢克啊,我已经一个月零三天多没有见到你了。] [你明明知道我一定会想你的,可偏偏要做这样的事。不得不说,你真是太厉害了啊!这样和我闹别扭,还不如直接上门打我一顿呢。真的,我再没见过比你更铁石心肠的人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咱们和好吧。] [如果我以前的行为让你觉得不受重视什么的,那一定是我不对,是我做的不够好。唉,招人讨厌实在不是我本意,我有时候也对自己很厌烦的。好了,我和你道歉了,你能不能宽宏大量地原谅我?不原谅也没什么……] [明天是我写的剧本首演,我郑重地邀请你来看演出(这回先不带姥姥了,有些歌太吵,不适合老人家)。] [如果你也想我,那就来吧。不想我,也要来!否则,我就要去你家哭,去你家闹,去你家上吊……让你姥姥拿鞋底狠狠抽你,她一向最喜欢我了。] 这么连示弱带威胁了好一通。 自以为万无一失。 可卢克居然还没来! 阿尔想骂人了。 他狠狠心想进去不管,可又怕卢克半道赶来、却因为票在自己这儿,进不去剧院,这么踟蹰了一番,最终还是和史密斯先生说:“您先进吧!我再等等,兴许是有事没赶过来。” 于是,等到开演。 他还一个人在剧院门口徘徊,感觉自己太可怜了。 不过,这样一来也好,省得担心了。 但凡剧作家,其实没几个真正喜欢跑剧院看自己作品的。 因为,哪怕是身子都坐到观众席了,也往往要扭着脖子前后左右地来回张望,恨不得直接钻进观众脑子里大喊:“这么好看的剧,你们不许走神,都给我认真看啊!” 一场戏下来。 演员还没怎么样呢,底下的剧作家先累死了。 如今,借着等人,刚好也清净一下。 另一头,卢克已经坐在了观众席里。 阿尔忘记在信里写明白“我拿着票,在剧院门口等你”这句话了。 所以,卢克霸道地抢走阿尔后来给贝斯特的票,到时间就进去等开幕了。 两人刚好阴差阳错地岔开。 卢克拿了给贝斯特的票,还以为阿尔会坐到自己附近。 结果,左边来了头发花白,但极有气势的老大爷;右边居然还是个熟人,错了,是有点儿小仇怨的对头,那个声称喜欢恶魔,还嘲笑他不认识浮士德的混账。 兰迪看到这个黄毛也有点儿懵。 他忍不住在心里把亲爹拎出来,狠狠骂了一通:“这就是你说的好座位?这就是你说肯定能坐阿尔附近的好座位?早该知道你不靠谱,我到底为什么要脑子进水地相信你啊!你个大混蛋!” 两人对视一眼后,心里都有点儿不太舒服。 兰迪一向还是比较在意对外形象的。 所以,他假装礼貌地率先露出了一个状似友好的微笑,热情地打招呼说:“艺术的魅力总是没办法抵挡的,对吗?犹记上次见面,你问我和阿尔‘浮士德是哪位演员’,还表现得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可现在,瞧啊,多么不容易,你也坐到剧院里来了。” 卢克听不懂。 他直接回了一句:“阿尔让我来的。” 兰迪蓝眼睛里就冒出了火:“这个见鬼的混蛋!什么意思?” 他满腔愤然地想:“是跟我炫耀他和阿尔关系好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也不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好人,粗鲁又无知,满脸刻薄和桀骜。如果有人介绍说他的职业是街头小流氓,我真是一点儿都不惊讶!我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居然还和我炫耀!且等着吧,这口气我一定要出!” 卢克的想法没那么复杂了。 他看到兰迪后,贫瘠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草!长成这样还做什么男人?” 总之,相看两厌。 索性连话都不说了,只装不认识,齐齐目视舞台,认真看演出。 演出确实很精彩。 经过修改后,整部剧的音乐更动听,舞蹈也更赏心悦目,情节更紧凑,节奏也变得更加张弛有度了,让人根本不敢走神,生怕眨个眼就错过关键的剧情。 其中,还是以第一幕的开篇和第三幕的高潮最为成功。 在演这两幕时,台下立刻响起阵阵雷鸣般的掌声,还经久不息。 等全剧结束时,空气中已经弥漫起无比热烈和激动的气氛。 这足以证明,绝大多数观众们都对这部剧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最后,到谢幕的时候…… 不止是演员了,连工作人员还有汉克李导演、米尔森先生他们也都站上了舞台。 观众们热情地给出了一阵阵的掌声。 至此,这出剧的首演就算是圆满结束了。 于是,绝大多数观众开始退场。 只有少部分观众还有点儿眷恋不舍地没有离去…… 因为在这个环节。 通常会有收了钱、事先安排好的媒体记者们站起来做个现场采访和拍照,一般都是随便问问,再拍一拍演员和演出情景,为第二天的报道做够准备就行了。 本来一切好好的。 结果,汉克李导演突然发现:“阿尔呢?阿尔哪去了?” 虽然媒体记者们也没说要采访到剧作家。 但米尔森先生却觉得,剧作家、导演和制片人算是剧组的三大巨头了,莫名其妙地缺一个算怎么回事? 大家跑后台找了一圈没发现。 有工作人员说:“好像看到他一直站在剧院门口。” 爱丽丝小姐不禁脱口而出:“他不会又跑去卖票了吧?” 米尔森先生想了想,居然觉得:“哎,还真有可能!” 阿尔:……我还没穷到连自己剧的黄牛票都卖! 第44章 阿尔:我对狗一向很是宽容 米尔森先生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戏剧制作人。 在每一出剧目确定首演的日期前,他都会提前联系戏剧协会,查看各种相关新闻报道,再通过一些业内的小道消息来判断到底哪一天才是最合适上演的日子。 正常来说,如果当天有多部新剧上演,那么,不管一部剧有多么精彩,媒体的报道依然会不可避免地被分散,或多或少要提一提其它的剧目;所以,最好的情况肯定是当天只有一出新剧上演,这样一来,这部唯一的剧目就能理所当然地得到所有媒体大量且密集地报道了。 而这一次,也许是终于时来运转。 在首演的那一天,除了《好色之徒》外,并没有其它新剧与之竞争。 于是,到了第二天。 不管是外界媒体,还是戏剧评论圈内部,全都讨论和热议起这部剧来了。 这里还有一个插曲。 在《好色之徒》的首演结束后,那些被邀请来,大多彼此相识的剧评家们不免凑到一起寒暄了几句。 其中,那位戏剧界的领袖人物,头发花白,但身板硬朗的汤姆柯蒂斯先生笑着和朋友说:“你知道,这部《好色之徒》给我一种什么感觉吗?” 不等朋友回答什么,他就眉飞色舞、兴致盎然地说了起来:“威风赫赫的神王宙斯被劈开了脑袋,英姿飒爽、披坚执锐的美丽女神雅典娜一跃而出,光彩照人,仪态万千。” “这么说,您是很赞赏这部剧的了?”有个名叫威尔金斯的剧评家试探地凑过来,从旁搭腔问。 这位剧评家中年发福,有了个大肚腩,相貌平平,本应看起来很笨重的样子,但却有一双非常灵活的眼睛,在面带笑容说话时,虽看似亲和,但往往给人一种捉摸不定的狡猾感觉,让人摸不清他想要表达的观点到底是什么。 相比之下,汤姆柯蒂斯的作风就十分直接了。 他同这位威尔金斯先生虽没什么交情,但依然直言不讳地承认了:“没错,我喜欢这部剧。” 威尔金斯笑了,当即上前请教了一番。 汤姆柯蒂斯虽性格有些硬邦邦的,但对专业领域,却向来是有一说一,再加上刚刚才看完这出剧,情绪也颇为兴奋,便高高兴兴地说了好些话。 待到第二天,各家媒体的剧评一出。 威尔金斯便独领风骚,引来无数人交口称赞。 尤以一句[威风赫赫的神王宙斯被劈开了脑袋,英姿飒爽、披坚执锐的美丽女神雅典娜一跃而出,光彩照人,仪态万千]最为知名,被无数人叫好。 他对外倒是也没有丝毫隐瞒(这种事瞒着反而不好),笑容可掬地承认:“这话是柯蒂斯先生同我聊天时说到的。” 提问的某个记者不禁肃然起敬:“啊,你和柯蒂斯先生也有交情啊?” 威尔金斯立刻摆手,假装澄清:“只是平时能聊几句而已。” 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柯蒂斯先生便也不好理会他什么。 只那位当时也在场的朋友白白生了一肚子的闲气。 这位朋友是一个叫罗伯特的画家,在绘画方面小有名气,但对戏剧界不怎么了解,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情,恨地拍桌子破口大骂:“太无耻啦!抢先拿了你的观点出去发表不说,还要和你套上一番近乎,什么叫‘平时能聊几句’!现在好啦,人人都以为你俩是什么关系亲近的密友了!” “可我又能怎么样呢?” 汤姆柯蒂斯先生很是无奈地摊手:“难道还要郑重其事地跑去专门发一则声明出来,告诉大家,你们夸赞的那句话其实是我说的?再或者,到处见人就说,我同那家伙不认识、根本没交情?到时候,别人又要怎么看我呢?肯定会说‘仅仅一句话而已,至于做这么多吗?这人怎么能小气成这个样子’,到了最后,他还没怎么样,反倒是我变成了一副‘斤斤计较、不依不饶,仗着势大,欺压别人’的丑恶模样了。” 于是,这事不了了之。 但忽略这则小插曲,单纯就《好色之徒》这部剧而言,戏剧界还是普遍看好的。 从内容来说,这是一部很少见的女性音乐剧。 很多剧评人都认为:[尽管谋杀并不提倡,但对于那些不断欺压、玩弄女性的男士,确实理应受到应有的惩罚。而且,在这部剧中,还是第一次有人试着去关注女性所处的社会环境和扮演的社会角色。不论是妻子、交际花,还是无知少女,她们一开始或多或少都没办法摆脱传统的社会理念,将生活和爱情完全地寄托于男人的身上,及至被欺骗、被侮辱和被抛弃的时候,自我意识才终于觉醒。所以,最后的反杀,与其说是复仇,倒不如说是反抗。] 还有一些人从音乐形式上的分析:[《好色之徒》的音乐颇为新颖。] 他们认为[其中,若隐若现地穿插的好些摇滚元素可谓是画龙点睛],并且,[尤以男主角扮演者马特出场的那几幕和最后三位女性角色的那一首合唱最明显。] [这些在大众认知中颇为吵杂的摇滚乐元素出现时,令人惊奇,却不会引人反感。] [传统管弦乐队搭配反传统摇滚乐所带来的冲突,极为巧妙地符合了剧中角色情感上的激烈碰撞,以及她们时而出现的共鸣和理解。并且,在处理两种音乐形式的融合问题上,伴随着这种独特的音乐,观众们反而更容易感受到剧中角色那波澜起伏的内心情感世界了。] 当然,有说好的,自然也免不了有说不好的。 很有一部分剧评人看不惯剧中的女性角色:[我没看到什么自我意识的觉醒,我只看到三个恶毒的杀人犯。] 再有更阴险一些的人,还直接越过这部剧,攻击起了剧作家。 由于全剧组照集体照的时候,也没刻意标明那个是导演,那个是剧作家什么的。 人们暂时还不知道剧作家到底是哪一位(但总归想不到会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吧)。 于是,就有人刻薄地放话了:[这剧本的编剧八成是个被男人甩了无数遍的丑八怪老女人,否则,怎么会写出这种异想天开的玩意儿来?如果但凡一个女人被男人甩了都要杀人,那世界岂不是早就大乱了?] 类似言论居然还真不少。 但也有人立刻给出反驳:[我怀疑说出这种话的人根本没有仔细地看过这出剧,要不然就是和男主角一样的同款渣男,否则,怎么会忽略女性角色的心理发展变化,只关心最后的谋杀事件,是被戳中痛脚,害怕了吗?] 一时间,无数人你来我往,竟拿纸笔当武器,激烈地辩论了起来。 而这场辩论,又间接让这出剧火了一波,无数人涌入剧院,纷纷想要亲眼去看看这出引发巨大争议的剧到底是好是坏? 不过,比较有趣的是…… 在外界谩骂剧作家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整个剧组的大家居然全跑来安慰他们的小剧作家了。 可能在他们看来,这孩子年纪又小,身世又坎坷,而且,又是新人剧作家,应该是没见过这样声势的,把他想得颇为敏感、脆弱,很担心他被吓到,被欺负到,甚至偷偷一个人躲起来哭鼻子。 可谁知,阿尔从头到尾表现得很是轻描淡写。 他看着外界那些恶毒评论,反而笑了起来:“当一个人不愿意再讲道理,开始只会胡言乱语的时候,便像是外头喜欢汪汪叫的狗一样了。而我对这样的人,一向是如对狗一样宽容的,随便他去叫唤,也随便他去吃屎的。” 大家不由得大笑。 跟着一起凑热闹的马特听了,一边为这个态度很是啧啧称奇,一边不由暗自回忆:“说起来,我也算年少成名了。当年被记者胡编滥造的时候,我做什么来着?哦,我把人给打了!唉,赔了好多钱,还蹲了几天大狱。” 这么一想,他看着阿尔的眼光就有些不一样了:“这小子看起来就很有心机、城府,兰迪也算聪明,可这为人处事上也差太远了吧!唉,臭小子真会挑朋友,一挑就挑了个这么高难度的。” 另一头,克莉斯她们完全没想那么多。 她和吉蒂、贝儿她们一起,齐声夸赞着说:“不愧是我们的剧作家呢!” 阿尔一边腼腆笑,一边在心里想:“这才哪到哪啊,等十年后,那互相抹黑泼脏水的争吵才叫变着花样地来呢。像马克吐温写得那样,出个门都能有九个肤色各异、穿着破衣烂衫,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冲过来,抱着大腿喊爸爸什么的,都算是常见手段了。” 想到这里。 他神色愈发从容淡定,很有一股子荣辱不惊的范儿了。 这时,米尔森先生刚好路过…… 恰好前不久有关系好的记者联系他,因知道这部剧的剧作家是个少年天才,便琢磨要另辟蹊径一番,见此时外界对剧作家的猜测和争议颇大,便想给这部剧的剧作家来个一对一的采访。 但米尔森先生一直顾忌阿尔的年龄,担心他承受不了太多的名气和压力,始终不太想答应。 及至今天见了这一幕,他不禁在内心中很是感叹了一番:“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啊!这孩子的性情倒还真不像个孩子,反而比大人要稳重多了。剧目成功,没见他得意忘形;被外界言论抹黑,也没见他愤世嫉俗……若是这样的话,那个一对一的采访答应了,倒也无妨。” 只是…… 米尔森先生颇为嫌弃地打量了一番阿尔的样子:“得找人给这孩子收拾一下了。” 第45章 克莉斯:真是位有眼光的大好人啊 毕竟身份只是剧作家,不是演员。 所以,米尔森先生想归想,却也没闹得太声势浩大了,只找剧组里专门负责给演员化妆的那位造型师说了一声,让她抽时间帮他们的小剧作家稍微整理一下外在形象。 但没想到,这件事被克莉斯她们知道了。 而剧组中克莉斯、贝儿和吉蒂三个是最能闹腾的性子,趁着休息的时间,也跑来凑热闹。 于是,阿尔便不得不很迷茫地面对着眼前陌生的一切了。 一开始,是剧组的那位造型师大姐微笑着打开了一个大箱子,取出零零碎碎的一大堆东西,瓶瓶罐罐什么的就不说了,居然还有小镊子、小剪子一类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然后,克莉斯、贝儿和吉蒂就齐齐地欢呼了一声。 她们围着那位造型师开始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这是xx新出的化妆水吗?”“我很喜欢这个眼线笔的颜色呢。”“去年圣诞特别版的眼影盘,这个色闪亮亮的呢。” 阿尔:…… 接下来,这群女人便陷入了狂欢的状态。 她们围着阿尔叽叽咕咕地说个没完没了,其狂热程度,堪比小女孩装饰自己的芭比娃娃。 总之,当第一根眉毛被拔下来的时候…… 阿尔就想满含热泪地冲出去找米尔森先生抗议了:“先生,我认为,男人的眉毛长得稍微旁逸斜出了那么一点儿,是并不影响我写剧本的。” 但这群女人紧紧拉住他,不让他逃走,还强迫他坐在镜子前:“你看看呀,阿尔,你看看,这样多好看啊。”“虽然你眉毛生得也挺好看,可总有几根乱长的呀。”“不疼的,不疼的,放松就不疼了。” 阿尔只好不太自在地抬起头,表情古怪地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知道自己长得不丑,因为西尔维夫人年轻时就是数一数二的大美女,而他上辈子后来也常常被人夸赞英俊。 但事实上,在后来那个时期,生活的艰辛已经不可避免地在他脸上镌刻出了无数痕迹。 诸如,额头深刻的皱纹,眼睛中难掩的忧郁,还有由于长期作息不定外加饮食不规律,不可避免导致的难看脸色…… 可现在,镜子里的少年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 虽仍然较同龄人沉静和早熟,但毕竟没真正经历过什么风霜暴雨,对生活还满怀希望和憧憬,人自然也就看起来生机勃勃的。 而且,他近一段时间吃得比较好,自然也不是记忆中那副饿到皮包骨的早产儿样子了,头发浓密又黝黑卷曲,皮肤像初榨的橄榄油一样光滑细腻,漂亮绿眼睛明亮耀眼,美得很是惹眼。 可又因为性格和生活经历的缘故,这份美并不会女气,反而透着一种宁死都不肯妥协的固执和坚持,显得他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小王子类型,而是能在波涛汹涌大海上、独自掌舵,搏击风浪的小海盗了。 等到一切全收拾妥当。 他又换上一件大家帮忙挑的、新簇簇的衣服,努力挺直肩膀,精精神神地往那一站。 几位热情帮忙的姑娘们便像是尽情玩完一场闪耀暖暖,从中获得了无比巨大的成就感。 她们一个个心满意足地交握双手于胸前,由衷地感叹起来:“我的上帝啊,真是个美少年呢。” 阿尔不禁也有些开心。 可他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演员,其实也无需用什么好相貌来获得额外加分,便又能处之坦然起来,但长得不丑、还算好看,终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一时间挺想和人炫耀一下的。 巧的是,兰迪又打着“我来看我爸”的名头,实则看都不看一眼老父亲,直接跑来找阿尔了。 他刚礼貌地敲门进来,一抬头,就突然站住了,把眼睛睁了个滚圆,满脸惊异。 阿尔不禁开玩笑地问了一句:“是不认识了?还是帅呆啦?” 兰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竭力想回答的得体一些。 可谁知,平时明明自诩能言善辩,又口齿伶俐的人…… 到了关键时候,竟一句话都想不出来,许久才结结巴巴冒出一句:“天,你,你真好看。” 话一说完,他就涨红了脸,连耳朵尖都红通通的了! 简直要命。 更要命的是,阿尔丝毫体会不到这位朋友内心中的窘迫。 他直接哈哈哈毫不客气地将人嘲笑了,还在心里仗着灵魂年龄比较大,饶有兴趣地评论了一番:“平时看起来高傲,其实不过是个爱害羞的小少年呢!” 莫名被打上‘害羞小少年’标签的兰迪对此一无所知。 这时候,那位造型师大姐和克莉斯她们自觉已经超额完成了米尔森先生吩咐的任务,便高高兴兴地和阿尔告辞离开,毕竟,不是整天无所事事的闲人,还要继续筹备演出。 阿尔礼貌地将她们送到门口,认真道谢后,才回转屋子里,继续等记者到来。 兰迪一直磨磨蹭蹭地不想离开,又把工具人老爹给拖出来当借口,说是要等马特一起回家,这会儿暂时没什么事做,还唉声叹气地装出一副拿马特没办法的样子。 可其实……谁要管亲爹在那?在干啥啊? 反正那么大一个,丢不了! 阿尔不疑有他,误以为马特那个不靠谱的又搞出了什么荒唐事(马特:我早洗心革面了啊)。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呢。” 他很是烦恼地温柔说:“真是对不起,可我连我妈都搞不定。” 想起对方的家庭情况,兰迪立刻后悔了。 他忙把话题从父母这方面转开,聊起近期看得一些书什么的,同时,绞尽脑汁地回忆以前家庭教师,还有学校老师教导过的一些文学知识,试图想将自己天才又博学的一面展现出来。 阿尔听得特别入神。 他上辈子虽熬到最后取得了些微成就,但毕竟是自学成才,野路子出身,没正经上过学,也没接受过系统的教导。所以,这会儿听了兰迪的话,哪怕是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他也都觉得很有道理,不免睁着绿眼睛,一副很崇拜的样子:“你懂得真多啊。” 兰迪一时昏了头,开始绞尽脑汁地说一些高深知识。 阿尔听着听着就听蒙了,一时很有些自卑:“还是得想法子多学点儿东西,要不然聊天都跟不上人家思路。” 幸好,约好采访的时间到了。 阿尔总算不用发愁怎么和兰迪提“你刚刚说的那句我听不太懂”的话了。 兰迪一脸依依不舍,一边往出走,一边不断地说回头再聊。 他还在心里默默发狠,要回家读个万卷书。 阿尔:…… 另一头的采访,比较有趣的一件事是,这次来的记者约瑟夫,居然还勉强算是个熟人。 他不是别人,正是前文第 十五 章,陪着米尔森先生散心看剧,还一起买黄牛票、办会员卡的矮胖男子。 不过,在米尔森先生独自去买《漂亮先生》高价票时,他犯懒没跟着过去,以至于错过了和阿尔那样有趣的初见,等后来得知此事,内心懊恼到不行。 及至又到《好色之徒》,他更加想认识、认识这位有趣的小少年了。 可米尔森先生那边始终不同意,直到近期才松了口。 此时,这位性情很是爱玩、爱笑的先生乐呵呵地来到阿尔面前,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又指挥跟着一起过来的那位摄影师去找角度拍照后,他自己就一个箭步冲上前,紧紧地握着阿尔的手,热情地问:“你好,你好!我最近打算再办一年的会员卡,有优惠吗?” 阿尔一下子愣住了。 等意识到来了个‘老客户’,他就忍不住笑:“我不管这个了,是我朋友再弄。但您要真想办,我倒是能帮着说说。” 记者约瑟夫不知道卢克的事,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承认,立刻调侃一句:“哦,那你这个朋友可够讲义气了!他们现在见人就推《好色之徒》,别的买卖都懒得做了,只专心致志卖《好色之徒》的票,态度可殷勤了。” 阿尔很是惊讶,竟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事一样,不由连连追问:“他们这么做了?真这么做了?真的吗?您亲眼看到啦?” 这搞得约瑟夫都糊涂了。 他不禁心想:“你们难道不是一伙的吗?还是说……难道你刚刚说得竟是真的?那个什么卖票的会员卡,真不是你弄的,是你朋友弄出来的?” “哦,你不用回答我了。” 阿尔不禁开心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说:“嗯,仔细想想,他也确实干得出这事。” 约瑟夫:??? 接下来的采访基本是在走形式了。 因为是熟人的关系,整个过程就是闲聊,什么年龄啊,看过什么书啊,对什么有什么见解,再来就是什么创作灵感一类的。 等第二天,记者约瑟夫对阿尔的采访稿便顺利被刊出。 由于算幕后工作者,又是新人,报社给的版面不算太大,整篇采访再加一张配图,看在这部剧近期热度的份上,所占篇幅……大约有两个豆腐块那么大吧。 但这期报纸的销量却出奇得好。 一来,《好色之徒》的剧作家正是大家前阵子争议的焦点;二来,那张黑白照片拍得实在好看,许多有做剪报习惯的人,哪怕不看旁边的采访,也要先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剪下来,贴到自己的笔记本册子里去。 后者暂且不说,看到好看的东西,收藏是本能。 只前者…… 如今真相大白,好多嚷嚷剧作家是被甩老女人的讨厌鬼终于消停地闭嘴。 偶尔剩下的那几个脑残也仅仅是质疑一下新闻的真实性,再或者,酸溜溜地嘀咕几句,‘什么天才啊,替女人说话,别是脑子有问题吧’,当然是没人理睬的了。 只是与此同时又带来了另一个问题。 很多人都对这位天才剧作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时间,信件像是雪花一样地飞了过来。 有一天,克莉斯随手翻了翻桌子上的那一堆信,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 然后,她很是惊喜地抽出这封信,一脸激动地跑到了阿尔的面前:“快拆开看看!快看啊,居然是威尔金斯先生给你的信。” “威尔金斯先生?”阿尔下意识地想了想这个名字。 克莉斯立刻美滋滋地提醒:“你竟然不知道吗?他是个很有名的剧评家,从一开始就对你的《好色之徒》赞赏有加,还说什么……唔,神王宙斯被劈开了脑袋,披坚执锐的美丽女神一跃而出!哎,真是位有眼光的大好人啊,他将我们形容成美丽女神呢。” 阿尔听了这话,不由也对这位剧评家先生心生好感。 他低头拆开那封信,发现居然是一封邀请信,邀请他参加一个新剧本的创作。 “不错的机会啊!” 克莉斯在旁边十分替他高兴:“威尔金斯先生似乎很厉害、很出名的,你要是能跟他合作,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 阿尔前阵子和兰迪聊完天,正懊恼自己学识浅薄。 此时,他听了克莉斯最后的那句话,心中不免微微一动。 第46章 威尔金斯:你是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啊! 近些天,《好色之徒》连演了二十多场,可谓是大放异彩,还被评论界认为是“本年度最令人惊喜的一部好剧”,于是,整个剧组喜气洋洋,虽不至于得意忘形,但大家或多或少有些虚飘飘地如在云端了。 但在这个过程中,阿尔却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大脑。 因为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上辈子所留下的少少遗泽,若是一味挥霍,不思进取,早晚是要用尽的。” 所以,每当别人拿“少年天才剧作家”这样的名头来夸他。 他虽然也会装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来,可心里却很不以为然。 相反,那些能拿到手的,最最普通的金钱,却总能让他的绿眼睛溢满笑容,脸上放出光来。 记得有一次,他拿着纸笔在那算自己能赚多少钱,算着算着就乐了起来。 已经不和他闹脾气的卢克少见他流露出如此神色,就觉得十分有趣。 他一边悄悄地打量近期焕然一新,越发好看起来的小伙伴,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说:“区区那么一点儿何足挂齿呢?你若是真想要钱,可以继续同我合伙,我们……” “对啊,我需要钱,但并不是仅仅为了钱。” 阿尔知道自己之前对卢克却有一点儿不坦诚、利用、乃至忽视的成分,虽没什么坏心,也没叫对方在物质上吃半点儿亏,可相比对方那种一腔少年热血,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自己看的真挚,确实透着一些成年人做事的冷漠了,所以,现在说话的时候,便极力坦诚一点儿,哪怕不太中听,也不随便虚言糊弄人了。 “对我来说,钱可并不仅仅是拿来解决经济危机,以及带来物质上满足的……” “哦?” “在我来说,钱最最重要的好处其实在于——有了钱,就有了部分自由!” “这话稀奇!难道你现在不自由吗?难道你是住在监狱里的吗?” “虽没住在监狱里,可总有一些束缚。” “唔,你家那个情况确实很伤脑筋,但你哪怕不写那个剧本,之前赚得那些,也尽够他们过日子了,所以,怎么还说没自由呢?” 阿尔听了这话,不禁悄悄瞥了一眼过去,见卢克现在的情绪还挺好的。 他才慢吞吞地说了实话:“我亲爱的朋友啊!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正是有了钱,我才能将不喜欢做的事抛到一边,专心致志地写剧本啊!这正是我所谓的,钱能买来部分自由的意思啊。” 卢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等到他终于把这话在脑子里转了两圈,将“阿尔抛开的、不喜欢做的事”和“黄牛事业”划上等号后,险些又被气个半死。 可想想舞台上那精彩至极的剧目,又看看自家小伙伴那闪着喜悦光芒的绿眼睛…… 他又觉得:“算了算了,你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不乐意做的事,我来做好了。” 暂且不提两人之间的那点儿小事。 只说阿尔既然打算专心于创作这一行,自然不免要对那位威尔金斯的来信很是重视了。 于是,在接到邀请信后,他回家思考很久,才字斟句酌地下笔写回信,先感谢对方之前对《好色之徒》的褒奖,又站在新人后辈的角度,表达了一番对前辈的仰慕,最后,才谨慎小心地询问了一些关于要合作的新剧本事宜。 威尔金斯表现得很平易近人,收到阿尔的回信后,直接约了他吃午饭面谈。 他们约在xx剧院附近的一家饭店,这家饭店的内里装潢很欧式,墙上还挂满了很多知名戏剧演员的肖像以及一些戏剧舞台上曾出现过的精彩场景,足以让戏剧从业人士及一部戏剧爱好者,一见就心生好感,从而放松起来。 威尔金斯先生还热情地点了一桌子饭菜,招呼阿尔不要客气,大家边吃边聊。 阿尔十分感动,但他知道自己吃相不太好看,也不好意思做出狼吞虎咽的样子来,就只吃了一点儿东西,便摆出谦虚、诚恳的态度,一边耐心等对方吃完,一边在心里划拉着问题,打算抓紧时间向对方求教。 但没想到的是,好不容易等对方吃完,两人才寒暄没几句…… 旁边便不断地有人一脸惊喜地跑过来,向威尔金斯先生做自我介绍,并夸张地奉承起来。 那些人所用词语的肉麻和夸张,十分让阿尔坐立难安。 但这位威尔金斯先生表现得很有风度,一派大家风范地将这些“仰慕者”一一安抚,并摆出爽朗热情地样子,向他们郑重介绍了阿尔,称他是“戏剧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是“未来的莎士比亚”,是“总有一天可以和雨果一样名留戏剧史的天才”。 于是,那群人居然齐齐又转向阿尔吹捧起来,各种溢美之词不要命地奉上。 阿尔:…… 说真的,对一个真正的少年天才来说,这样的场面大概很难保持本心。 毕竟,一个人吹捧,还能当对方是客气话,但若是人人都围着来溜须拍马,免不了要脑袋晕乎乎地升了天,傻乎乎地把自己那三分才华看作十二分,没准还会真信了自己是“当世莎士比亚”的瞎话。 但前面提过,阿尔实在是太有自知之明,也从没把自己真当天才。 听了这些人说话,虽暂时还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可已经坐立难安、无地自容,恨不得从地上挖个洞出来,让自己跳进去了,内心简直呈呐喊状了:“啊!快闭嘴,我怎么配拿来和莎翁相提并论呢?什么?雨果?别开玩笑了,我给他提鞋都不配的。” 基于此…… 场面渐渐变得十分好笑起来。 “我十分爱您写的人物……也只有您这样的天纵之才,才能想出那样的几个尤物。” “上帝保佑,全是演员演得好啊。” “您不要太谦虚了,莎士比亚和雨果在十四五的时候,也没写出过这样的好剧本。”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啦!请放过莎士比亚,放过雨果,也放过我吧!” “您的台词写得实在太好,令人读了,口有余香。” “不不不,那是牙膏用得好。” “如您这样的少年天才,将来定是要统领戏剧界的。” “啊!可我统领戏剧界做什么啊?命令罗密欧和朱丽叶从此死而复生,幸福生活在一起吗?” “您真是太英俊了,我从未见过如您这样的美少年。” “多多出门,你可能见得人太少了。” 这么聊到最后,大家都没词了。 场面一度尴尬。 威尔金斯先生终于咳嗽了几声。 然后,他和那群莫名其妙凑上来的人,又干巴巴地说了几句什么今天好开心,以后有机会再聚的场面话(p话),让他们散掉了。 阿尔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还夸张地拿旁边的餐巾纸抹了抹额头…… 威尔金斯先生见了,脸上的表情不由僵硬了几秒。 但他还是很快调整过来,面带微笑地冲他说:“你瞧,这还只是开头啊!等你更有名气了,多的是人凑上来。你呀,还是年轻,脸皮薄,他们夸你,你愿意听就听一听,不愿意听,给个笑脸也就是了。但在戏剧界混,还是要经常和大家交流才行。” 可阿尔半点儿没觉得得意和荣幸,反而觉得这模式不太对。 好在威尔金斯可能也意识到过犹不及,总算不再扯一些虚的,重新说起了新剧本的事。 他自称有个很有钱的朋友想做一部《埃及艳后》的历史剧,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剧作家,就求到了他这边,但他实在太忙,便想找几个帮手来一起写作。 阿尔不由得沉思起来。 威尔金斯在一边就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大概的意思就是这项目资金充沛、演员也打算请一些超有名气的大明星什么的…… 这人口才极好,三言两语便把这事说得天花乱坠,仿佛这是一个错过便要后悔一生的机会。 阿尔一时也有些心动:“若是真能参与这种大制作的历史剧,不说获得什么利益,但应该能学到很多东西吧?” 可他稍微回忆了一下上辈子,却怎么想都想不出来有过这部剧,脑子里根本没一点儿关于“这么一部宏伟巨著被搬上过舞台”的印象,不由得又迟疑起来。 威尔金斯可能也注意到他犹豫不决的样子。 他突然就又转换了话题,刻意吊胃口地只字不提那部《埃及艳后》,转而点评起了目前市面上流行的一些戏剧。他高谈阔论、言之有物,将那些剧的优点和缺陷一一点明,偶尔对一些难懂的实验剧目,也能做出一番很引人深思的精妙评论来。 阿尔不禁又听入了迷。 等到威尔金斯假装看表,说时间不够,要下次再聊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然后,这位先生转着那双过于灵活的眼珠,做出了很是和蔼可亲的样子:“《埃及艳后》的事并不急,但你若是有意,不妨近几天便先写几个片段给我看看。” 等说到这里,他还又做出为难的神色:“唔,上帝作证。我是很看好你的,但好些人都在给我投稿了,最后吧,到底选谁,可能还是要看稿子水平。” 明明一开始被邀稿…… 怎么聊到最后还要同别人竞争上位了? 阿尔一时被绕得真有点儿晕了。 但这时候,威尔金斯表现得特别自然,以至于让人感觉不出什么不对来。 他一边继续在那说一些“虽有别人竞争,但我始终觉得你应该是最好的”这类打气、加油的废话,一边站起身,拿过旁边椅子上的外套,笑呵呵地摆摆手,说了再见,就转身朝外走去了。 阿尔坐那发了好一会儿呆。 直到服务员过来问他现在要不要结账的时候…… 他才发现,那位威尔金斯先生居然忘记付帐,把自己留下付饭钱了。 第47章 阿尔:我的新朋友威尔 阿尔付完钱,走出饭店,被冷风一吹,大脑就渐渐清醒,不由把这事从前到后又琢磨了一遍。 他发现,那位威尔金斯先生虽滔滔不绝地说了不下一个来小时,但通篇竟是抓不到一个要点的。比如,他光说是有钱朋友想搞一部剧目出来,可既没说这部剧的预算有多少,也没说制作人请了谁?倒是说了会请明星来主演,可也没提是哪几位明星。甚至,他说是找帮手来写剧本,可连最最重要的剧本完成后的署名权问题都只字不提。 也就是说,但凡重要信息全都是含混过去了。 等到最后,除了暗示“我更看好你”这种p用都没有的话外,他还说什么有价值的话了吗?没有!一句都没有! 显然,这就是给人下套,等人钻呢! 空手套白狼,什么允诺都不给,摆一副大人物的架子,把事情说得天花乱坠,说到你动心想要参与的时候,便让你先出钱出力,又胡诌一番将来的好处,等傻瓜终于愿者上钩,就飞快把人骗个够,最后,只说事情没成,将人一脚踹开,完全不用负什么责任;再或者,事情真的万幸成了,他也能顶了你的名头,捞够好处,同样将你一脚踹开…… “呸!这怕不是把我当傻鸟哄呢。” 阿尔想得明白,心里不觉恼怒起来,但转念又想:“这事没头没尾、没凭没据的,我就是嚷嚷出去,别人也是半信半疑吧!若是他倒打一耙,我一个新人反而吃亏。” 于是,他决定耐着性子,保持沉默,什么也不做,只看对方接下来的打算。 若对方能识趣地就此罢手,在敌强我弱的局面下,他也不是不能装聋作哑一回。 但这位威尔金斯先生虽人品不怎么样,可眼光却是一等一地好,在看了《好色之徒》好几遍后,十分看中阿尔那极具想象力和开拓性的天赋,因此,打心眼里不想放过这只羽毛刚刚长成,还毛茸茸的,却在无意间飞到了高处,叫声实在好听的珍贵雏鸟。 等过了一二日,他便又假装出了一副巧遇的样子,很是热情地上前打招呼:“哎呀,阿尔!咱们的剧本进展如何了?” 阿尔故意装出一副犹豫的样子:“唔,这真叫我为难了!您知道的,我只是戏剧界的新人,虽侥幸写了个剧本,还被搬上了舞台,但也不过是撞了大运。现在,您居然让我去写那么大制作的剧本,我实在,实在是不敢下笔啊。” 威尔金斯立刻花团锦簇地又将他夸了一遍。 “您真是太过誉了,我回去好好想想吧。”阿尔一面应付着,一面心中满是不耐,还琢磨要不要干脆撕破脸,找他讨要那天的饭钱,最终,还是懒得开那个口。 于是,这么又拖了几天过去。 阿尔以为,自己连番敷衍已经把“不想被骗”的意思表现得很明显,这事也算结束了。 可没想到的是,威尔金斯居然又找了过来。 他这回摆出的姿态很是严肃,上来就是一句:“阿尔弗雷斯西尔维先生,你太让我失望了。” 阿尔:??? 接下来,威尔金斯先生便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他痛心疾首地指责阿尔不思进取,辜负了自己的一番好心,躺到固有的功劳簿上,竟是不愿起来了。 阿尔终于受够了。 他内心深处极为厌烦,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地说:“先生,我并不是没有进取心的。但您也知道,在戏剧这行,我只是个新手,而且,不怕您笑话的说,我出身不太好,所以,每一步都要比别人走得谨慎点儿,在没什么信心的情况下,是不敢轻易下笔的。” 威尔金斯不禁问了一句:“哦,那你要怎么样才有信心呢?” 阿尔没想到把话点到了如此程度,这人居然仍能接茬,一时也愣了几秒,刚好前些日子也或多或少地查了查这个人的资料,便随口胡扯了一句:“我听说您和《文学周报》的主编交情不错?刚好我这里有个故事,您帮忙推荐一下?” 威尔金斯听了这话,不由顿住。 他抬起头,那么细细地将这个小少年从头到脚地审视了一遍,然后,不觉笑了起来:“哎哟,我居然看走眼了,原来不是只雏鸟,倒是个小狐狸了。” 阿尔眨了眨眼,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威尔金斯却来了兴致,见周围没什么人,便侃侃而谈起来:“我一直抱有一番独到的见解,认为文人们若是不那么坚持将什么所谓的高尚品行拿来作为文学作品的亲属,那天下间的好些事情处理起来时,都会变得简单很多。” “其实,那些所谓的好品行又能值几个钱呢?一天到晚,遮遮掩掩的。可仔细想来,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名头,挂在身上走出去,让人觉得好看的装饰罢了。” “要我说啊,这世界早晚是会变的。聪明人都懂得等价交换的道理,商业社会,没什么是不能拿来问价的,到了那时候,想来大家都会坦诚许多。” 阿尔皱了皱眉头,实在不知这人想到了什么地方,竟然扯出了这么一番无耻的话来。 但威尔金斯索性也不再装什么和蔼长辈了,脸上原形毕露地浮现出一抹讥讽之色,很是以己度人地说:“你既然开了口,想把文章登到《文学周报》上,可以,没问题!但我帮了你这一回,我要的剧本,你可也不能再继续装傻,得给我一个交代了!” 阿尔这才明白,自己信口胡诌的一句,居然被对方当成是提条件、要好处了,一时哭笑不得。 但他转而一想,脑中浮出一个念头来,便发出一声短促地冷笑:“你放心,肯定给你交代。” 威尔金斯盯了他一会儿,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钢笔,在便签本上写了一个地址,递过去:“你那个什么故事,写完寄这里,只要不是太差!三天!三天我保证会被登出来。” 阿尔接过便签纸,面上却只是冷笑。 偏偏威尔金斯似乎对“没能空手套白狼成功,反而要先给出一点儿好处”这事十分不满。 于是,他又站在那里,很是高高在上地说了一番话:“年轻人,你要知道一点儿。我答应帮你刊发文章,并不是代表你值得我那么做,而是因为这事对我来说,本就易如反掌,正如一个富翁扔一百块给乞丐。所以,你也不要继续拿着架子,真以为自己独一无二、不可替代了。” 阿尔这时候已经不生气了。 在他想来,同这样一个人本来也是没道理可讲的,这就像人和狗一样,语言不通,如何交流? 所以,他只干巴巴地重复:“你放心,肯定给你交代。” 威尔金斯就又恢复了那副笑容可掬的嘴脸,一边说“我等你的好消息”,一边转身走了。 当晚,阿尔奋笔疾书,只花两小时就成功杜撰出一篇名为《我的新朋友威尔》的小说。 在小说的第一段里,他直抒胸臆地写道:[啊!我的新朋友威尔是个很有趣的人!他卑鄙无耻,简直就是一头猪。] 之后,又编了点儿故事情节进去,填充骨架。 然后,他修改都懒得修改,连夜就把这篇小说寄了出去。 必须说明的是,在寄之前,阿尔没想过这篇文章真的能获得刊登。 之所以写出来寄走,无非是给那位自视甚高的死胖子一个所谓的“交代”。至于这篇稿子,一打开就知道是在骂人的东西,想来应该看一眼就被扔垃圾桶了。 但没想到的是,尽管那位威尔金斯先生摆出了很笃定的姿态,仿佛他只要一发话,便能让《文学周报》的主编听从命令一样。 但事实上,这两人不过是狐朋狗友,利益之交。 当然了。 哪怕是利益之交、狐朋狗友,彼此间情分还是有的。 所以,那位主编先生接到威尔金斯的电话时,还是很爽快地拍着胸脯,认真承诺了一番:“只要文章没太大的问题,我可以免费帮着改改,保证能登上去。” 可等收到稿子,打开一看。 主编先生却险些笑到桌子底下去。 [不到一天的时间,我发现,我的新朋友威尔尽管外表如此的平庸,但实际上,在他内心深处深藏着火山般的热情。] [正是这份难得的热情支持着他一口气吃了两盘意大利面、两大根意大利火腿,一整只鸡,三个烤羊腿……] [“啊!您的肚子没事吧?”我担忧地问。] [威尔摸着仿佛女人怀孕七八月大的肚子,翘起粗壮的大腿,像孔雀开屏一样骄傲地昂起头,咕咕着:“我可是xx专栏的特邀金牌剧评家,我写出过无数精彩的剧评,我怎么会有事呢?] [我立刻不再杞人忧天了。] [对啊,这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会吃坏肚子呢?] [他所吃下的一切东西,在经过肠胃的消化整理后,都将转化为他所独有的,可以畅快淋漓、尽情释放在马桶中的绝妙好文章吧!] 主编拍案叫绝! 他幸灾乐祸地招来秘书,吩咐将这篇文章刊登到本周的《文学周报》上。 第48章 罗伯特:这事我早就想干了! 参议员加里琼斯的夫人十分喜爱艺术,时不时会在家中宴请一些文艺圈子中的人。 她的出身极好,据说她父亲那边给的陪嫁就有价值二十万元的某公司股份,之后又断断续续地给了四、五万现金,这样一来,她花起钱就毫不心疼,见了什么落魄画家、文人,只要喜欢,便不吝惜金钱地给予投资。 因她出手大方、态度真诚,外加自身又是一位标准的古典美人,所以,在业内名声极好。 也因此,只要是她办的宴会,总是宾朋满座,热热闹闹,从不用担心冷场。 这一天,威尔金斯得知琼斯夫人又举办聚会,便不请自来。 他在前厅墙上悬挂的大镜子前稍稍驻足,满意地看了看自己虽不是那么英俊小白脸,但看起来也颇为气派斯文(衣冠禽兽)的外表,整理了一下领带,再深呼吸一下,将发福的肚腩往里收了收,才高高兴兴地走进大厅里。 此时,大厅里一堆人正聚在一起说笑。 这其中,有画家、雕塑家,也有演员、作曲家和剧作家等等,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地聊着近期圈子里的有趣话题,也有人提到了《好色之徒》。 “xx剧院下场演出的戏票你们有没有?” “有的,但现在很难搞到了!唉,现在好些人都等着看这出剧呢,尤其是女人们。惭愧,同那些夫人、小姐们抢票,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你知道吗?某些学院的古董老教授八成要气疯了,认为这剧败坏社会风气,宣扬了一堆‘女人不要理会男人,自己过日子挺好’的歪理。” “我倒觉得,没必要那么强调性别。其实,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人,独立意识总是要有的。如果能忽略整部剧里,男男女女的情爱纠葛,还有作为噱头的谋杀事件,归根到底,无非是劝人自立自强,不要把自己的生活寄托于他人身上。” “你这话说到点儿上了!可有些老古董才不会去细想这些,只看了表面,便觉得‘但凡女人反抗了男人’,那便是伤风败俗,是活该被打下地狱的大错。” “停停!讨论这个也太无趣了。” 有性格活泼的人从旁插嘴说:“这么正儿八经的,干脆回头写篇稿子刊出去说吧,咱们闲聊还是说点儿有趣的!你们看那部剧的几个演员吗?克莉斯小姐真是姿色倾城。” 大家相视一笑,也不介意,反而很是自然地转开话题:“我更喜欢贝儿小姐的表演,将一名被背叛的妻子演得那般真切感人,对了,我记得以前听说,有个富二代叫韦斯特的,曾追了她半年,还想同她结婚来着?” “唉,那富二代悔婚了。” “啊?” 这种场合,立刻就有人主动上前八卦了一番前情。 大家就齐齐感叹美人命苦,渣男眼瞎,转而不禁对《好色之徒》这剧更加有兴趣了:“贝儿小姐演得那般好,应也是带了真情实感进去的。” “听说剧作家写这部剧时,也是受了此事的触动呢。” “啊,竟有此事?那贝儿小姐怕是十分感动了。” “可不止贝儿小姐,这剧一出,那位剧作家近来可受姑娘们欢迎了!” “哈哈,可惜听说才十五岁,恐怕要辜负美人了。” “十五岁?算得上天赐英才了吧?” “噗!是不是天赐英才我不知道,但应是个小促狭鬼了。” “这话怎么讲?” 于是,当即有人从兜里掏出今早刚买的《文学周刊》,还很是体贴地打开到《我的新朋友威尔》那一页。 大家不禁纷纷传看了一遍,全都笑到不行。 正在此时,威尔金斯打从正门走了进来。 大厅中的笑声就戛然而止,每只眼睛都含着笑意地盯着他瞅,一时鸦雀无声。 威尔金斯不禁在大厅口停了停,愕然地望向大厅内,闹不明白这种寂静又奇怪的场面是因何而来,可毕竟站在厅口那么久,也太尴尬了,只好硬着头皮,装出旁若无人的样子,很自然地走了进来。 众人的眼光就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 可等他满脸堆笑,抬头想与人友好对视时,对方往往又快速移开视线,还一副想笑的样子。 威尔金斯不由自主地暗自生恼:“这群人发什么疯?难不成是什么恶作剧游戏?” 他四下张望了一下,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平时与自己有几分交情的朋友,忙快步上前,想先打个招呼,再好好询问一番这到底是个什么捉弄人的游戏? 可谁知,那朋友望了他一眼,却快步走开了。 威尔金斯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冻结,恼怒不已地心想:“他那是什么见鬼的表情?怜悯?同情?可我有什么需要人怜悯、同情的吗?” 这时候,他已经走到刚才大家聚集的地方,目光那么一转,刚好就看到了还扔在那里,没被收起来的《文学周刊》。 为了转移此刻的尴尬,他就随手拿了起来,结果,一眼望过去,气压狂飙,险些吐血。 [我的新朋友威尔是极有思想的人,他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应该明码标价,哪怕是一个人,也是应该标上价格的,否则,便是弄虚作假。] [我一度对此很是疑惑:“人和商品怎么能一样呢?人应该是无价的啊。”] [威尔挺起肚子,发出了野猪吃高兴了才会发出的呼噜噜大笑声:“这你可说错了,人才是最应该标有价码的商品!比如你的价值呢,在我看来,应该只值二十块(《文学周报》一篇文章的稿费钱)。”] [这话实在很有道理,我发自内心地敬佩着他的真知灼见,不由虚心请教:“那您自己呢?您值多少呢?” [威尔神气活现地说:“我的价格自然要高得多,具体嘛,应只有上帝才知道了。”] [这位神奇的朋友只这么一句话,便叫上帝都为之显了灵!] [我崇拜又敬畏地望着他头顶上那大大的负号,激动万分、心潮澎湃:“啊,我的朋友,您的价值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啊!”] 威尔金斯几乎把那一页纸张给捏碎。 他的眼睛扫过整个大厅,只见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带着暗笑,分明是都在嘲笑他,一时间既想立刻转身跑回家里去,又想冲出去地寻那个该死的小兔崽子对峙一番。 “真是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污蔑!全都是污蔑!” 他气冲冲地跑出大厅,但耳朵里仿佛还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大笑声。 然后,他打电话给《文学周刊》的主编质问这件事。 那位主编先生一派无辜,还装傻充楞地说:“什么?那个稿子怎么了?不是你让我刊出来的吗?昨天太晚,我没来得及看稿子,直接让人拿去登了!我亲爱的朋友,出什么事了吗?” 威尔金斯气得挂断电话,又跑去找阿尔算账。 他守在剧院门口,死死地盯着路过的每一个人,及至看到那个有着漂亮脸蛋,却满腔恶魔心肠的混蛋小子便冲了上去,咬牙切齿地喊:“阿尔弗雷斯西尔维!” 阿尔绿色的眼睛不由在他气到扭曲的胖脸上停留了那么一刻,似乎是在欣赏,继而露出了一个隐约的微笑,依旧很有礼貌的问:“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威尔金斯便气势汹汹地喊了起来:“你以为写一些子虚乌有,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抹黑我会有用吗?我告诉你,这不过是小人伎俩,如一时乌云,很快就会散去。” “您误会了,我并没写您什么,我只是写了一个叫威尔的朋友。” “我根本没吃见鬼的意大利火腿和烤羊腿……” “对,所以写的不是您,您吃的是……” 阿尔从容地从兜里掏出一张账单,念了起来:“咖喱牛肉披萨、菠萝派,核桃仁芹菜沙拉,奶酪生菜,冰淇淋……” “住口,你这只下贱的狗!” “我劝你说话小心点儿。” “小心个p!你这样恶毒的小鬼,我要咒你全家死光。” 威尔金斯此时见左右没人,竟然风度尽失地乱骂起来。 阿尔本来只当疯狗乱吠,可听到这话,一下子触动心事,顿时怒不可遏。 他从背包里抽出那把(自从被人堵过一次,时不时会带在身边防身,目前还没用过的)大号面包刀,举得高高,就朝着威尔金斯就劈了过去。 天,什么人会随身带面包刀啊! 只想占占嘴上便宜的威尔金斯吓得掉转头就跑,因胖胖的肚子,跑起来的样子很有几分狼狈。 可阿尔这回打定主意要给这头肥猪一点儿教训,就在后头穷追不舍。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跑了起来。 本来他们讲话的时候,是在一条人少的小路上。 可这么跑着跑着,居然前奔后逐地跑到了大街上。 街上行人见了这情景不免尖叫。 威尔金斯慌不择路,又被叫得心慌,不知道谁扔了个香蕉皮,一脚踩到,摔倒在地。 阿尔跑得飞快,立刻追上来,踩着后背,揪着头发,照他肚子、屁股,狠狠踢了好几脚泄愤 旁边的人起初害怕,等见那挺凶的少年是将面包刀丢到一边的,只是用腿踢,并没有真要下手去杀人的意思,便又都围上来看起了热闹。 这时候,又有人喊“警察来了”! 阿尔也毫无惧色,只大大方方地将饭店账单一摆,很是理直气壮:“我贫民区出来,一大家子要养,可这死胖子自称是什么大人物,一路骗吃骗喝,一顿饭吃了我两周薪水,我打骗子又有什么错?” 两周薪水?! 骗吃骗喝?! 旁边立刻有人喊了一声:“打得好!” 更有正义感十足的人大声呼喊:“骗子该死!”“打得轻了,正该挖出他的黑心烂肺来!” 威尔金斯已经怒极,还待上前争辩。 突然有人拽住了他胳膊,沉声怒斥:“丢脸还不够吗?真闹到警察局,要整个业界都知道你的丰功伟绩吗?” 威尔金斯一抬头,发现抓着自己的竟不是别人,而是同行。 那位著名剧评家汤姆柯蒂斯先生正冷冰冰地怒瞪着他…… 他前不久才盗用过人家的言论,此时又被撞到如此丑态。 一时间心中又是心虚,又是惊惧,又是愤恨,最终,无地自容,羞愧掩面,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瘸着腿快步逃开了。 阿尔淡定地目送他离开,又低头拍打了一下衣服上的灰尘,还要去捡面包刀。 旁边那位一开始还想管事,后来发现是打骗子,就站一边看热闹的警察不由提醒了一句:“嘿,这玩意儿还是放厨房里比较好。” 阿尔露出一个很具欺骗性的腼腆笑容,强行解释一句:“巧合,巧合。这是我给我妈新买的。” 警察:呵呵。 可见,这话是没人信的。 周围全是一片哈哈哈的笑声。 汤姆柯蒂斯先生那位画家好友罗伯特对此更是十二分的快乐。 他性情本就活泼,此时毫无架子,特别亲热地拍了拍阿尔肩膀,很自来熟地说:“你知道吗?这事我早就想干了!” 第49章 柯蒂斯:你松开你松开你快松开 “威尔金斯这混蛋就该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狠狠揍一顿的。”画家罗伯特很开心地说。 这是一位脾性相当春风和乐的中年男人,下巴处还蓄着颇有艺术家风范的时髦小胡子,一说起话来就忍不住手舞足蹈,那兴奋到眉飞色舞的样子,十足孩子气:“合该这样!狠狠揍他的。” 阿尔还不知道这人是谁,一时不好接话茬。 但听到对方的话,猜测应该算是敌人的敌人,于是,他就也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这时候,那位汤姆柯蒂斯先生从旁开口了。 他乌黑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阿尔:“我最近听到不少关于你的消息,人们将你称为‘本年度最令人惊喜的天才剧作家’。本来我是不信的,可直到今天碰上,我才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你确实是能带给人极大的惊喜啊!” 阿尔已经认出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 但他对自己刚刚被威尔金斯气极,不小心展露出粗鲁、野蛮的一面有点儿尴尬,有心想给对方留个好印象,便佯装什么都没发生,很谦虚地试图将前事统统敷衍过去:“呃,只是运气好,运气好!” “你说是运气,但我要说是实力。” 汤姆柯蒂斯恶趣味地继续揪着刚才的事不放:“运气可不能帮你举着面包刀,不依不饶地追着无耻之徒狂奔两三百米……说实话,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如此有‘实力’的剧作家,真是大开眼界。” 画家罗伯特又一次爆出大笑。 阿尔脸颊不禁有点儿发烫。 但他抿了下唇,依旧顽强挣扎着装若无其事:“谢谢夸奖,在戏剧这一行,我还差得远呢。” 汤姆柯蒂斯的眼中不由闪过一抹笑意。 但他还是摆着很严肃的样子,一板一眼地歉意说:“有一桩事,我得先给你道个歉。前不久在看《好色之徒》时,我曾出于好奇,同人打听了一下你的一些情况。” 阿尔不介意地摇摇手:“没什么的,我的事很多人都知道。” 汤姆柯蒂斯便又说:“你才十五岁就代替去世的父亲养活了一家子人,这是很了不起,也是很高尚的行为。” “您过奖了。” “如今,你的才华得到展现,事业得到发展,这也算是上帝给予的最佳回报了。” “我同意您的话。” “但你根基不稳,如果想要走得更高更远,不免需要多一些助力。” “是这样的,没错。我确实觉得,自己还差很多。” “你能这样想,正是有进取心的表现,本是很优秀的品质呢。但显然,很多人也看出了你是这样的想的……正是因此,才会有威尔金斯那样的流氓、小人跑过来,瞅准了你的弱点,装模做样地想给你下套子,要从你这捞上一手。” “我全部同意。” “那冒昧问一句,面对这样的情况,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阿尔不禁一愣,心想:“我有什么打算需要告诉你吗?再说,我又能有什么打算呢?” 但紧接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福至心灵了,猛地冒出了一句:“先生,您能给我一些合适的建议吗?” 汤姆柯蒂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几乎不为人所察觉的笑容,似乎正等着他这一问呢。 然后,他立刻将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从兜里拿出,并递了过去:“也许你对这个会感兴趣。” 阿尔打开一看,发现竟是某戏剧学校近期准备开设编剧类课程的一个招生宣传单。 汤姆柯蒂斯轻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我受邀担任了一些课程的老师。” 阿尔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意识到对方的话语意味了什么! 一次求学的机会! 一个戏剧行业上的导师、引路人! “啊!太好了!我感兴趣!我感兴趣!我太感兴趣了!” 阿尔喜出望外地回应着,高兴地险些蹦起来。 “那挺好的。”汤姆柯蒂斯先生的脸上快速地浮现出一抹笑,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时冷淡的模样。 他依旧板着脸,很轻描淡写地说:“那我就静候你的到来了,小西尔维先生。” 但这一次,阿尔没有错过这位老人家脸上那一闪即逝的欣慰笑容。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一件重要事——老先生您东扯西扯了这么多,目的就是让我去您那里学习? 这么,这么好的人吗? 想到这里,他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 如果原本他看这位老爷子那一脸严肃庄重的表情还有一些敬畏。 那么现在,“敬”倒是依然还在,但“畏”绝对是彻底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与此同时,他的心中却又不禁涌现出一抹感激之情。 这位老爷子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但能如此体贴地主动去了解自己的情况,还无私地想法子来提供帮助。在这个过程中,态度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反而是尽量以建议的方式提出。也许言词上并不是那么温和可亲,可哪怕是绕来绕去,从头到尾,他所表现出的也都是 “我并不想强迫你”的体谅和理解,由此可见,这真是一位十分值得人尊重的长辈啊! 为了向这位值得尊重的长辈表达心中的感谢和欢喜之情…… 阿尔熟练且迅速地在脑子里打好了一篇满溢感谢之词的草稿。 而且,比以往更加重视的是,他决心要把目前所能想到的所有甜言蜜语都用上,再一股脑地全都讲给对方听,以此来表示自己这一刻内心深处的受宠若惊和由衷感激。 好的! 可以! 就这么办! 阿尔快速做好准备,拿出了全身的功力,抓紧时间地酝酿好感情,睁大那双绿色的眼睛,努力让眼睛释放出十二万分的诚意和感激:“柯蒂斯先生!” 他大声地感叹着:“您绝不会知道这个机会对我有多么的珍贵,在我看来,您是那么的高贵、无私……” 可谁知,听了这话的汤姆柯蒂斯先生并没有像以往阿尔遇到的那些人一样开心。 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反而一脸受惊过度,宛如见了鬼一样地望着他。 阿尔不明所以,但还是决定再接再厉。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双手紧紧地握住老人的右手,饱含深情地继续大声称赞(表演):“您的行为是多么高尚啊!倘若世间真有至高无上的主默默注视着人间,那么,我相信,您一定是他派来的最尊贵使者……” 汤姆柯蒂斯这一刻脸上的表情真的是无法形容啊。 但肯定是难受极了。 并且,随着阿尔不断说出的一个个夸张又真挚的的感激单词,他简直像是被大灰狼追赶到悬崖边的兔子一样绝望而狼狈了。 最终,他忍无可忍,不顾一切地开始疯狂甩手,把右手都快甩出了虚影,毅然决然地用实际行动来无声地展现着‘你松开你松开你快松开的强烈意图! 并且,在成功甩开阿尔的手后,他猛地转身,迈开两条长腿,起初只是快走,紧接着就开始跑动了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以一位老人家能跑出的最快速度,体育健将一般地嗖嗖嗖跑出老远,最后,目之所及,只有那飘逸的银白色头发还在身后飘动。 有史以来第一次在说甜言蜜语的时候,惨遭滑铁卢。 还是被这么嫌弃、粗暴地打断! 阿尔:…… “为,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孩子茫然且崩溃地转过头,眼圈都红了。 他绿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水光,一脸恐慌地问:“我做错事了吗?我吓到他了?我,我,我没干什么啊?我抓他的手,真的只是要道谢,没想要打人的……不是,我一般不打人,威尔金斯是个例外,真的!他是不是,是不是误会我了?” 旁观了这一幕的画家罗伯特先生快要活活笑死了。 他很可能一辈子都没像今天这么笑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笑到肚子都疼了:“你,你没……哈哈哈,你没做错什么!是柯蒂斯……哈哈哈哈,柯蒂斯只是害羞了。” 阿尔半信半疑地望着他,神色还有点儿难过。 罗伯特终于笑够了,用手指拭去眼角边笑出来的泪水,才十分同情地安慰他:“哦,亲爱的,相信我!你真的什么都没做错,只是柯蒂斯是个怪人,他一向都听不来别人的感谢呢。” 第50章 约翰:我的哥哥数不清! 阿尔和柯蒂斯老爷子的这番简短交谈并没什么人知道。 但他和威尔金斯那般大张旗鼓地当街追逐却很快人尽皆知了。 还不到中午时分,米尔森先生就已经知道了这事。 比起那位没怎么接触过,虽近几年很是业界知名,可细想起来,似乎炒作居多,并没什么实绩的威尔金斯,他更愿意相信自己一手挖掘出来、平时很谦逊、知礼、从不与人为难的小剧作家。 所以,他连这场追打的前因后果都没问,只站在长辈角度提点了一句:“阿尔,你性子实在太躁啦!哪有这样同人社交的方式呢?即使这人有多么惹厌、恶心的地方,你起码也要装个表面样子出来呀,怎么能直接上去打人呢?” 阿尔很不客气地说:“我才不要和死胖子社交。” 米尔森先生愕然了一下,奇道:“咦?你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阿尔想起来犹自耿耿于怀:“他咒我全家死光。” 米尔森先生立刻脸色一变,义愤填膺、同仇敌忾:“啊!打得好!!打得好!合该往死里打!” 不过,汉克李导演听了这事,不免皱着眉头说:“可你这么做,是要树敌的。现在,威尔金斯怕是要对你恨之入骨了。” 阿尔只是冷笑,说随他去吧,自己是不怕的。 接着,又有克莉斯、贝儿和吉蒂她们跑来慰问。 这群姑娘把什么叫情绪化表现得淋漓尽致,之前还欢喜威尔金斯赞她们女神,这时候竟仿佛压根没那回事一般,毫无道理地只顾着护短,围在她们的小剧作家身边嘘寒问暖:“你怎么自己动手呢?万一不小心伤到自己怎么办?”“胳膊疼不疼?来,拿给我看看。”“用脚踢的?哦哦,那腿有没有抻着筋?” 剧组中那些男演员们见了,不由得哈哈大笑。 马特也跑过来凑热闹,盯着克莉斯她们看了又看,还一脸羡慕地打趣说:“被美人们关怀,这场架打得很值了。” 兰迪在旁边立刻就想打爆亲爹的狗头。 他太嫌弃这个色狼爹了,认为自己的专一又洁身自好的美好形象全都被带累了,在内心世界里将亲爹拳打脚踢了一百遍,才重新振奋精神地冲过来自荐:“阿尔,你打架怎么能不叫我呢?下次一定要叫上我啊!” 金发蓝眼的美少年说这话,虽令人感动,但看起来压根没什么可采用性。 他生得那么秀气好看,像园子里最美最昂贵最需要细心呵护的花一般,实在难以想象他动手打架的模样。 以至于阿尔听了这话,都不免无奈地心想:“你哪有一点儿能打的样子?到时候我是先打架,还是先保护你啊?” 但他还是很承这份情的,之前是懒得和人解释这种没意思的事,可现在,见所有人都毫无理由地站到了自己这边,十分感动,也不好继续让大家稀里糊涂地什么都不知道,便将那死胖子之前的种种恶劣言行略讲了讲,这么一来,大家更站在他这边,帮他一起痛骂威尔金斯了。 另一头,威尔金斯将这事看作奇耻大辱,有生以来从没吃过的大亏。 要知道,自来混在文艺界的人哪怕是私底下时常互相嘲讽,又在公众场合唇枪舌战,但明面上都要保持风度、顾忌颜面,动口不动手的。 也因此,他时不时地耍上一些流氓和恶心人的手段,别人往往顾惜羽毛,不屑同他计较,导致他半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还真以为自己多么手段高超了。 所以,这次踢到铁板,碰上阿尔这么一个才说两句话居然会愤而动手的奇葩…… 实在是破天荒头一次,一时都被打傻了! 但正如之前他盗用了柯蒂斯先生的言论、观点,柯蒂斯没办法同他斤斤计较一样。 如今,阿尔同他相比,也是类似情况。 他若是在明面上站出来指责,只会显得心胸狭窄、打压新人、欺负孩子,有失风度。虽然他一向不在乎什么脸面风度,可费劲儿塑造的形象要是被打破了,终归不利于以后行事(骗人); 而且,更让他无言以对的是,阿尔对外相当狡猾,事后,并没把他打算骗剧本的事说出来(口头说法,本来也没证据),只咬定他是骗吃骗喝,不给饭钱。更可恨的是,这事证据确凿,有饭店票据为证,还有一堆人确实看到过,于是,便确凿无误了。 可实际上,吃饭不给钱的罪名比骗剧本的罪名更让威尔金斯糟心。 骗剧本听起来好像还有点儿技术含量,吃饭不给钱……听起来就很下作了。 他羞愤惊惶,对阿尔怀有了强烈的怨恨,甚至巴望着对方立刻死掉才好。 从此一连好些天躲在家里不出门,但又不甘心就此狗带,不免拉拢起身边狐朋狗友,先是寻了个机会,当众将饭钱还给阿尔,来初步洗白一下身上罪名;又在事情消散一阵子后,频繁在背后碎嘴地讲一些闲话,给阿尔盖上一些诸如‘狂妄自大、年少轻狂、粗暴无礼、不敬尊长’的大章。 阿尔压根懒得理他,转而研究起汤姆柯蒂斯先生推荐的那个编剧培训班的报名问题。 如今,他已经不那么缺钱了。 米尔森先生说话算话,《好色之徒》每上演一场,就会有一笔小小的分红打入他前不久跑去新开的银行账户中,不能让人暴富,但绝对够他暂时养家糊口,外加去求个学了。 于是,他信心满满地跑去报名,打算好好系统学习、深造一回。 可谁知,工作人员对他说:“抱歉,我们这个虽然只是课外培训班,但理论上仍然是属于本科的课程,所以,您必须要有中学的学历证明才行,而且,年龄也不符合,最低年龄起码也得十八岁啊。” 阿尔傻眼了。 这事肯定不能怪汤姆柯蒂斯先生。 老先生纯属一片好心,但可能是碍于身份、地位,以及所处生活环境的缘故,实在是考虑不到那么细微的地方,既想不到学校会限制入学年龄,也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连中学都没上完的人。 ——但凡什么事就没轻轻松松过…… ——唉,我就是这命啊,是不是? 阿尔略略思量、感慨一番,却是决计不肯放弃这次机会的。 他第二天就和米尔森先生请了假,根据记忆跑了一趟自己年幼时上过的那所学校,想询问下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比如,能不能给自己开个结业证明一类的玩意儿。 等跑到学校门口,他不由得驻足看了好一会儿,才隐隐从记忆中找出一些年幼上学时的记忆。 在有着上辈子记忆的阿尔看来,那已经算是十多年前的回忆了,一时间还有点儿近乡情怯的感觉了。 不过,幸运的是,在那位教过他的老师看来,这孩子也才辍学两年多,还是有点儿印象的。 她略一思索便想了起来:“啊,我记得你,你家当年好像出了事,你好久没来上学,我还寄了一封信给你家里,问如果要休学的话,要不要保留学籍,但一直没有回复。” 阿尔懵了一下,突然想起西尔维夫人确实提过这么一桩事:[你们学校老师还给我写了一封信呢,他们可真有意思,还往学生家里寄信……我不识字,就给扔了]。 笑容渐渐消失.jpg 因为当初没给回复,又拖了一些时日,学籍已经被注销。 如今再想重新办理,中间自然免不了一堆麻烦的波折和繁杂的手续。 阿尔这一天跑来跑去,又四处求人,折腾到学校快放学,事情也没办妥。 但他性子坚韧,并不气馁,下定决心明天再来。 然后,他见天色已晚,刚好赶上放学的时间,又记起弟弟约翰前不久在附近的小学已经办了入学,索性跑过去等了起来,想着给弟弟一个惊喜,接他一起回家。 结果,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 校门口最后都没人了,也没见自己弟弟出来。 “难道被老师留下了?” 阿尔不由得着急地跑进小学,又费了半天劲儿才找到负责约翰那班的老师。 这位小学老师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闻言,不由诧异地望过去:“约翰?他今天不是已经请假了吗?” 阿尔满脸困惑:“什么,请假?谁给他请的假?什么原因?” “抱歉,请问你是他的……?” “我是他哥哥。” “呃,又一个哥哥?” 这位老师不禁嘀咕说。 阿尔很是不解,什么叫又一个哥哥?约翰不是只有自己一个哥哥吗? 但他不好插话,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急切地等这位老师继续说。 好在这位小学老师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喜欢管别人家闲事的人,只是嘀咕了那么一句,立刻回到了正题上:“好吧,约翰今天请假的理由是昨晚吃坏了肚子,是他另一个哥哥卢克专门过来帮忙请假的。” 阿尔彻底懵了:“昨晚吃坏肚子?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谁?卢克?” “对,说起来,你们家有很多兄弟吗?之前,还有一个叫贝斯特的哥哥帮他请过假。唔,似乎还有比尔、巴瑞……对了,还有个姐姐,好像是叫苏珊娜来着……” “??!” “说真的,他这学期请了好多的假,平均每星期都有两三天不来。不是我多嘴,小孩子身体如果真不好的话,你得带他去医院检查下了。这样天天请假,先不说学习能不能跟上、考试能不能及格,连出勤率都不够啊!明年肯定是要留级的,可怎么好?” “……怎么好?我回去就打死他!!” 第51章 阿尔:我就是这命啊, 是不是? 约翰出生的那一年,是西尔维家生活条件还相对富裕的时期。 而且,吸取长子早产的教训,西尔维夫人在怀第二胎时,不免照顾得精心了许多,等到二儿子约翰一出生,果然和当年让人时刻担心养不大的阿尔完全不同了,那就是一头沉甸甸的小牛犊,头很大,一对招风耳,是个方脸,还有一张比较大的嘴巴,哭起来简直声震八方。 唯一的遗憾是…… 这孩子不太会长,好像把营养全用在长身板上,脑子半点儿不开窍,从小就是不太聪明的样子,傻乎乎的,连比自己小的妹妹玛丽都不如。 阿尔怒气冲冲地跑回去时,这孩子还没心没肺地和街坊邻居小孩们凑一起玩打仗的游戏。 这条街道上有一个小门面的蔬菜摊子,那天,蔬菜摊老板刚好依依不舍地把一些很久都没卖出去、已经烂到不能再烂的一筐蔬菜扔到了垃圾堆。于是,这群贫民区的小孩立刻像是发现了什么新玩具一样,齐齐冲过去翻垃圾堆,然后,还捡出那些烂蔬菜来互相投掷。 “接招吧,狗杂种!” 一个烂白菜被兜头砸了过去。 “去死,贱人!看我的炸弹攻击!” 烂唧唧的卷心菜在空中四散而落。 这时候,约翰就迈着小短腿在‘枪林弹雨’中跑得飞快。 他左冲右突,时不时还拐个弯,然后,猛地一个急刹车,回手就是一个烂西红柿:“哈哈哈,狗屎!你死啦!” 恰巧,追在他身后,想把这混蛋孩子揪住的阿尔,就这么被砸了满头满脸的烂西红柿! 红色的汁液顺着额头往下流,本来很秀气的一张脸,这时候都显得有点儿狰狞了,他本还想给弟弟在外头留点儿颜面,可现在火冒三丈,直接怒不可遏地将人给拎起来,一巴掌就照着屁股打了过去。 于是,几分钟后…… 西尔维夫人目瞪口呆地迎回了两个儿子。一个气得脸都发白,偏偏一脸烂西红柿,前所未有的狼狈;另一个哭得声嘶力竭,扑腾着小腿,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西尔维夫人不禁无助地惊叫起来:“看在上帝的份上啊!谁来告诉我?你们都疯了吗?” 约翰一下子崩溃了。 他哭叫着伸出双手,一副求助的可怜样子:“啊,妈妈!妈妈啊!救救我吧!阿尔要杀了我!” “我是想杀了你。” 阿尔把他扔给西尔维夫人,一边拿了湿毛巾擦脸,一边气恼地破口大骂:“你这个只会哭叫的不要脸小无赖!难道我会无缘无故地打你吗?从小到大,我动过你一根手指头吗?你好好想想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 约翰又哭了起来:“你就为了一个烂西红柿……” “去你妈的烂西红柿吧!” 阿尔都快被这活宝给气笑了:“我说得是你逃学,你这个混账玩意儿!” “我不是,呜呜,我不是混账玩意儿。” “你连混账玩意儿都不如。你说,你倒是说啊!你为什么逃学?” “呜呜,这事不是自然而然的吗?” “自然而然的?什么意思?” “呜呜,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身不由己?谁逼你啦?” “不用人逼啊!看见一扇门,然后,往出走。这就好比……好比,笼子里的小鸟看到笼门被打开了,也都会往出飞的啊,这不就是自然而然的吗?我是身不由己,无能为力,真的啊,不知不觉就离开学校了……” “你拿自己同鸟比吗?你这个蠢鸟!呸,你连鸟都不如!行吧,现在我揍你也是身不由己了。” 阿尔说到做到。 他‘身不由己’地将这个‘身不由己’的‘蠢鸟’狠狠揍了一顿。 约翰嚎啕大哭着为自己伸冤:“明明别人都不用去上学的,为什么我要去呀?贝斯特、比尔、巴瑞,还有卢克哥哥他们都说自己没上过学……大家都是不上学的,为什么只有我要去……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杜鹃泣血一般地哭叫:“阿尔,我是你的亲弟弟啊!我是你的亲弟弟啊!” 好特么有道理! 阿尔真的是无言以对,心想:“我该怎么和一个不到十岁、脑子还不咋好用的破孩子讲学习的重要性呢?” 所以…… 还是先揍一顿吧! 因为家里地方太小,打闹的声音不免惊动最小的弟弟安东尼奥。 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婴儿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二哥约翰在那嚎哭,便也跟着一起哇哇大哭起来;另一边,小妹妹玛丽咬着手指头,满脸惊慌地望着这一幕,也吓得眼泪汪汪了。 西尔维夫人一开始还想上去拦阻,等发现大儿子是真动了气,一时间也有些胆怯。 她现在也不敢同“一家之主”对着干了,只好抱着最小的孩子,又拉着小女儿玛丽,躲在厨房里,暗自垂泪。 等阿尔这边出完了气,打算继续出门,找卢克那群混蛋算账…… 可他转脸一瞧,看到母亲和妹妹都在那边无声地落泪,只好走过去,先搁兜里找了块糖塞给妹妹玛丽,接着说:“妈妈,你别哭啊!” “可我除了哭还能怎么样呢?” 西尔维夫人抽噎着说:“我的大儿子正在殴打我的小儿子,你说,我能不哭吗?” “可你小儿子逃学啊。” “他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同他说?” 阿尔很是无奈,只好举起双手投降、妥协:“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极啦!都是我不好,这次也是我不对。你等着,我去好好同约翰说。” 然后,他转身又走了回去,冲着还趴在床上大哭的弟弟说:“别哭了,蠢鸟,你赢啦!妈妈让我好好同你说呢!现在你竖起耳朵,给我听好了!我好声好气同你讲,你若是再敢给我‘身不由己’一次,我就亲手打死你,再把你的身体钉到你们教室的大门上,做成标本,让你从此再也没办法‘身不由己’了。” 约翰懵了一秒,接着被吓出了更大的嚎哭声。 西尔维夫人也傻了,忍不住大喊:“阿尔,你吓唬他做什么!” 阿尔只当没听见,一溜烟地从家里跑了。 他这会儿已经没那么生气,也隐隐能理解约翰的委屈,正常小孩子那有可能去考虑什么未来的事啊,还不是旁边人怎么做,他怎么学。 可问题在于,贫民区这边能送孩子上学读书的家庭太少了。 在约翰的眼中,就是别的孩子都不用去,只有自己要去,偏偏他又不是那么聪明,学习上没专长,并不能从中获得什么快乐,在学校里就像是蹲监狱一样,自然是怎么想怎么觉得委屈和难受。 把这些事想明白后,阿尔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他上辈子没有养过孩子,这辈子也才十五岁,对怎么管教弟弟毫无头绪。 但只一点儿…… 绝对不能再让自己那些整天瞎添乱的好朋友再帮这孩子逃学了。 于是,卢克一打开门,便看到了满脸写着不高兴的阿尔。 他不禁问:“你这是怎么了?” 阿尔说:“我刚把我弟弟约翰打了一顿。” 卢克疑惑不解地看着他,像是在询问缘由。 阿尔继续说:“我现在想把你也打一顿。” 卢克一下子笑了,竟像是觉得很好玩一样,哄着他说:“你打吧,我保证不还手。” “我还要把贝斯特、比尔、巴瑞……所有帮我弟弟约翰逃学的家伙统统打一遍!” “哎呀,那可是个大工程。” 卢克拉着阿尔的手进屋,把气呼呼的好友按坐到了椅子里:“好啦,我没想到你这么生气……” “我能不生气吗?”阿尔说:“我辛辛苦苦地赚钱供他上学,结果他天天跑出去玩?你们这群帮凶还纵容他!” “这是我们不对,但也情有可原。” “你说。” “约翰哭过好几次,说在学校里很不开心,别人瞧不起他……” “那就可以不上学吗?一个人要想别人瞧得起,首先得自强。” “他还小不懂呢,学校里小朋友嫌他是贫民区出来的,没有……没有爸爸,而且,他说自己脑子笨,学东西慢,怎么学都学不好,大家就更嫌弃他了。唉,又笨又穷,以至于老师也不是那么喜欢他……你想想,他才八岁,每天都是熬日子。” 阿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从未想过这个弟弟在学校里是这样的境遇,一时心里难受,对自己也很失望,只喃喃说了一句:“可是,可是也不能不上学……” 卢克难得见到他这么一副迷路小猫的样子,一时忍不住俯下身去,安慰地亲了下额头:“不着急啊,总要一步步来,他才八岁,慢慢学也来得及,你不要总是这么心急呀。” 但阿尔也仅仅迷茫了那么一会儿,很快又重振精神。 他一把推开卢克,猛地站起来,飞快地下定决心,风风火火地说:“不成!你说得不对,见鬼的一步步来!这事不能一直拖下去,我要搬家。” “啊?搬家?刚刚不是还在说上学吗?这话怎么扯出来的?” “既然看不起贫民区的孩子……好啊!反正也有点儿钱了,我就搬出贫民区。” “你,你……等等,你怎么说风就是雨的?” “我本来就是这样啊!人是不能等的,等着就是等死。卢克,我就这命了,一辈子都停不下的。” 第52章 阿尔:上帝又一次眷顾我了 说是要搬家,可也没那么容易。 住贫民区的时候,阿尔自觉已经赚了那么多的钱,足够让家里称得上富裕了。 可等想搬出去,却发现,要花钱的地方还多得多。 他上辈子一个人,很少考虑存钱的事,导致现在,手头上的现钱也不是很多,之前更是没考虑搬家,平时花得都不怎么节省,多数拿来贴补家用,偶尔还会跑去买一些西尔维夫人认为没必要、舍不得买的“奢侈品”,诸如,给最小的弟弟安东尼奥买个玩具,给妹妹玛丽买个小裙子,给大弟弟约翰也买个巧克力蛋糕什么的…… 除此以外,外头倒是还有一部分钱没收回来,是米尔森先生好心答应给他的分红。但那部分钱是要等到整个演出季结束,财务结算完毕、核算出具体数额后,才能给他。 所以,算来算去,他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一劳永逸地买个房子,依然只能考虑租房住,而一些好小区的房子,租金并不便宜。 在这样的情况下,卢克突然建议大家合租,一来可以分担经济上的压力,二来…… 他解释说,姥姥的年纪越来越大了,已经不适合继续居住在治安不怎么好的贫民区里了,既然要搬家,干脆不如两家搬到一起,还能互相照料。这样一来,姥姥能帮西尔维夫人照顾孩子,西尔维夫人也有了一个人生经验丰富的长辈从旁帮忙,说不定还能跟姥姥学学英语和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 阿尔寻思:“这倒是个好法子。” 于是,卢克立刻自告奋勇地把找房子的活儿给揽了过去。 阿尔得以稍稍解脱。 他一边继续鼓捣他的学历问题,一边又开始琢磨工作方面的问题。 工作暂且不提,学历的问题,在他锲而不舍地往学校跑了好几趟之后,终于有了良好进展。 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好心给他提供了两个办法。 第一个办法是重新办理入学。 反正他的年龄也没有很大,索性跟着教室里的孩子们一起读书,耐心等上几年后,按部就班地就拿到了毕业证。 阿尔直接否决。 他是挺想好好学习的,但不管是外界条件、家庭因素,还是目前的自身状况、以及学校所教授的知识,都已经不再适合现在的他了。 那位老师大概也料到了这一点儿。 所以,他紧接着就说出了第二个办法。 去参加一个叫‘普通教育发展’的考试。 这个考试属于高中同等学历测试,专门针对的就是因为各种原因没能获得高中文凭、或者中途辍学的人,等于是为这部分人提供一个获得高中文凭的机会。而这份文凭,虽然在外面肯定比不上按部就班取得的正常高中文凭,但也被全国大约百分之九十五的高校所承认。 阿尔果断选择这个办法。 他打听好这个考试报名的时间、地点、以及考试内容后,做好了参加考试的准备。 可即使是这样,还是不符合编剧培训班的报名要求。 但阿尔照旧不灰心气馁,继续勇往直前地往前闯! 他内心很是忐忑不安,但还是咬咬牙,略带心机地寄出了一封(求助)信,给汤姆柯蒂斯老爷子来说明自己的窘况,试图争取到一线生机。 信的前半部分大概是,谢谢您给的宝贵机会,可我学历不够,年龄也不够。但是,我没有干等着天上掉馅饼,已经努力在弥补这方面的不足了。目前,可以确定的情况是,学历明年是一定会考下来的,年龄问题也在继续想办法,虽然自己并不能一下子变成十八岁,但会表现出天才、优秀的一面来获得学校的特招。 整封信全在说自己的努力,表面上一句求人的话都是没有的。 可实际上,他的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都是[我真的尽力啦,我拼命在努力了,我想尽一切办法了,但还是不符合招生的要求啊!我太惨了,好想有个人来帮帮忙,谁来帮帮我啊?谁来帮帮我啊],拼命暗示.jpg!拼命暗示.jpg! 等到信的末尾,他还这么写: [虽说我行动缓慢得像一只小乌龟,但先生,求求您千万不要这么快就选择放弃我了。因为我很珍惜这个能获得知识的机会,一定会想出办法来参加那个培训课程的。] [即使到了最后……] [上帝真的不再眷顾我了,种种正规办法都不行!] [那么,哪怕是必须装成学校扫操场、收垃圾、掏厕所的清洁工呢!我也要偷偷地混进去,悄悄站在教室外头,认认真真地聆听您的每一堂课。] [如果有狠心人非要把我给赶出去,除非他们把我一棒子打晕拖走,否则,相信我!我是一定要四肢紧紧扒着地面,死死赖在外头不走的!] “啊,一个小无赖!” 汤姆柯蒂斯先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而他最好的朋友,那位画家罗伯特先生见此,也不由得好奇,便跑来要了信看。 等看完信,他又一次笑得喘不上气来了:“哈哈哈,是很可爱的小无赖啊!这孩子,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 汤姆柯蒂斯先生含笑想了想,写了一封回信。 在回信里,他似乎完全没有理会对方的求助暗示,反而是这么说的:[既然你的主意已定,那就这么办吧!我也会记得帮你留意一下学校后勤部那边,假如他们开始招‘扫操场、收垃圾、掏厕所的清洁工’,我一定会及时通知你的。] 阿尔:……啊! 当然,这只是一个难得的玩笑。 汤姆柯蒂斯先生很快又寄来了第二封信,信里是一个旁听证。 不过,他在信中还是认真又严谨地解释了一番旁听证和正式学员的区别。 旁听证是只能拿来听课、获取知识的,但并不能像正式学员一样参加每学期的考试,获得结业证书。 所以,为了自身以后能有更好的发展…… 柯蒂斯先生真诚地建议阿尔,最好还是按照原计划,先考过普通教育发展考试,把每个人都必须有的敲门砖——高中的文凭证书拿到手后,再去考虑其它的事情。 阿尔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 而且,他还激动地给汤姆柯蒂斯老先生又寄出了一封感谢信。 画家罗伯特是个超级爱凑热闹的人。 经过这么几次看热闹,他现在对这一老一小的信件交流极为着迷,等发现阿尔这次的来信居然一反常态的薄,似乎仅仅只有一页纸的样子,立刻升起无穷的好奇心,迫不及待地站在旁边,目光炯炯地等着好友拆信。 汤姆柯蒂斯满脸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可也拿这个好友没什么办法。 他随手拆开信封,抽出一页薄薄的纸打开,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过去,仅仅一瞬,他的耳朵尖就红得透透了,可面上还极力勉强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又想把信纸折起,不让人看。 罗伯特立刻眼明手快地从他手中将信纸夺了过来,坏笑着定睛看了过去,却只见…… 纸上整整齐齐地写着一行字:[先生,上帝又一次眷顾我了。] “这可真是……可真是……” 画家颇受触动,想想那孩子举步维艰的人生,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最终,他实在忍不住地感叹出声:“我的朋友啊!被人当成上帝来感谢,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汤姆柯蒂斯先生沉默许久,才轻轻地回答:“沉甸甸的。” 第53章 兰迪:他们让我演鬼呢 求学的事总算有了一个初步结果。 但阿尔依旧没能闲下来,还要忙工作上的事情。 本来,工作这事是不必着急的。 但搬家和要付的几个月房租,都算是很伤筋动骨的大事情! 前不久,卢克顺利找到了一所还不错的房子,老式公寓,设施很齐全。 有三层楼,一楼是房东自住,二楼和三楼刚好对外出租。 如果能顺利租下的话,阿尔和卢克他们两家刚好能各占一层,实在是颇为合适。 但美中不足的是,由于这个公寓所处地区较为繁华,且周围交通便利、四通八达,所以,租金要得相对较高。 不过,阿尔看过后,对房子的各方面都很满意。 尤其是三楼那套房子,面积很大,居然是三室一厅的格局,他忍不住就嘀嘀咕咕起来:“我才不管贵不贵呢,钱本来就是赚来花的,反正这回我是一定要很霸道了!嗯,我要独占一个房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小点儿的那个就行!这样,我以后专心想事情和写作的时候,终于可以好好地关上门,再也不用担心孩子们在我身边跑来跑去地打打闹闹了。” 卢克又想笑了。 他也不是故意想嘲笑自家小伙伴,但说的时候明明那么凶,还什么‘我这回要很霸道了’,可结果呢?所谓的霸道就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房间?这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可考虑到人丁颇为兴旺的西尔维那一家子。 卢克又隐隐叹了口气,有点儿理解阿尔。 大概有时候…… 对穷人来说,个人隐私都算是个比较奢侈的玩意儿了吧! 接着,他们一起和房东签好了租房合同,还商量好了搬家的具体时间。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还是出了点儿让阿尔郁闷的小插曲…… 西尔维夫人在知道要搬家,而且,还是搬出自己熟悉的贫民区时,居然又哭了。 她并非对搬家有什么意见,只是从来没出过远门,也没接触过太多陌生人,内心不免十分惊惶不安,想装出镇定,可又忍不住焦急地巴望着大儿子,仿佛生恐自己就这么被突然扔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地方,到时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 只这么一想,心里就很怕。 她紧紧咬着下唇,仿佛喉咙里有什么哽住了一般地可怜说:“阿尔,我,我从来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啊。而且,而且,我也不会说英语的,等我们搬过去,我连去哪买菜都找不到……” 阿尔望着她这个样子立刻心软:“妈妈,卢克和他姥姥一起搬过去。你放心,回头卢克姥姥肯定会帮你忙的。” 然后,他还一句一句很温柔地去哄她:“别怕啊,妈妈。咱们是去过好日子的,是享福的,信我啊,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你想学英语就学,实在不想学的话,不学其实也没什么,等我再多赚一点儿钱,就给你雇一个会讲西西里方言的佣人当翻译,好不好?你也不用去发愁什么买菜的事了,到时候,我可以全都雇人来做……” 还哭着的西尔维夫人一下子笑了:“净瞎说!还乱花钱!” 她压根不信阿尔的话,而且,连做梦都没敢想过有那样的日子,便立刻反驳说:“什么都雇人做了,那你让我天天在家做什么?发呆吗?” 阿尔先耐心地给她擦了擦眼角犹在的泪珠,然后才笑着说:“你想做什么都行啊,买买衣服,学学化妆,出门逛个街!妈妈……” 说到这里,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你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呢。” 但西尔维夫人对此毫无感觉。 她出生一个很保守的农村家庭,打小受的那些教育里,就没有教一个女人怎么自己找乐子的,全都是要女人贤惠勤劳、勤俭持家,时时把丈夫放在心坎上,围着丈夫打转,还要好好替他生儿育女、履行妻子责任什么的。 可好歹被大儿子说了这么多后…… 她总算被哄得愿意动一动了(或者说,她习惯性了不去反抗一家之主的决定),按照之前订好的日子,带着孩子们搬了家。 卢克姥姥虽然年事已高,但却是一个很可敬的老人。 在察觉到西尔维夫人对陌生环境的惧怕后,老太太十分无私,连续数周都主动地跑过来陪伴她,还特意和阿尔学了几句西西里方言,一边比比划划着,一边笑呵呵地同她讲话。 阿尔十分感激,私底下买了好些礼物送过去。 卢克对此有点儿不满,嫌弃他太见外。 阿尔对此嗤之以鼻:“什么歪理?难道不见外的方式就是把别人的好统统当看不见,只认为别人是应该对你好的,从来也不给出什么回应吗?” 卢克很烦恼,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掏心掏肺地讲真心话:“讲道理这方面,我是从来都说不过你的。但你明明知道,我和姥姥都喜欢你。所以,我们想对你好,那就是想对你好,才不指着你有什么见鬼的回应呢。” 这种直球最是难接。 阿尔立刻偃旗息鼓,不再拿斗嘴当乐子。 但正如前文所说的那样,搬新家虽是好事,可着实伤筋动骨。 这么折腾一圈,哪怕是和卢克一起合租,阿尔还是把手里的现钱基本上花了个差不离。 虽然一时间也没什么着急用钱的地方…… 可若是身上没钱,总是一桩不太让人安心的事。 阿尔不免又开始考虑工作的问题。 目前,他除了《好色之徒》的剧作家身份外,还兼着一个审稿的职位。 但实际上,这个职位是米尔森先生当初病急乱投医搞出来的。 别说本来就没什么用了,自打有了《好色之徒》这部剧后,基本上是形容虚设,以至于阿尔每周拿三十块的工资都拿得十分心虚。 至于说以前的办公室勤杂工职位…… 爱丽丝小姐肯定是欢迎他回来帮忙的,可一则,那个职位的每周十块对现在的他来说有点儿太少了;二则,好不容易混成了天才剧作家,难道还要继续回头去当勤杂工吗? 这么一寻思,阿尔郁闷地发现:“我居然又是半失业状态了。” 他也考虑再写个新剧本出来,可有了《好色之徒》后,米尔森先生碍于不算雄厚资金和自家公司有限的实力,暂时还没有计划再次冒险、搞第二部 新剧的打算。 这就意味着,新剧本哪怕写出来了,也不一定能立刻找到合适的买家,更不一定能马上就被排成新剧,登上舞台。 一直以来,戏剧行业内部的竞争都异常激烈,所以,并不是说有了好剧本就一定能那么幸运地登上舞台。 基于这些原因,阿尔一时间还真找不到特别适合自己的工作了。 恰好在这时候,马特和兰迪两父子跑过来找他。 其实,主要是马特。 作为一名虽然被自家乐队开除,这位好歹红过的过气摇滚明星,在音乐产业方面的敏锐度是很高的。所以,当他发现音乐剧的受众其实很广泛后,突然想到,为什么不将《好色之徒》中的所有音乐放到一起,出一张概念专辑呢?这个市场应该是大有可为的啊! 上辈子早就见过这种模式的阿尔立刻点头赞同。 不过,他自己的心思目前都还在舞台表演上,对制作什么音乐专辑的兴趣并不大,只表示同意后,就让马特去找米尔森先生具体谈那些版权的问题了。 于是,马特转身离开,急匆匆地又跑去寻米尔森先生。 但兰迪还在那磨磨蹭蹭地不想走。 “阿尔,我听说你要去上学了?” 他睁着那双天蓝色的眼睛,专注地望着阿尔问,态度特别得认真,好像现在的谈话不是随口闲聊,而是讨论什么国家大事一般。 “对,接下来要学很多东西。”阿尔回答:“不过,不是去学校,都是一些补习班和培训课。” “唉!”一提到这个事,他又开始发愁地自言自语了:“找一个时间相对灵活,还能兼顾学习的工作可真难。” 谁知,听了这话,兰迪却不禁惊喜起来:“巧啦!我这里倒是有这么个工作。” 他兴高采烈地说:“阿尔,你介不介意去指导一下某个业余的演出团?唔,前阵子他们还邀请我去主演来着……对了,可能得帮他们修改、修改剧本什么的?我当初看到的那个剧本,唉,惨不忍睹。” “你说业余?” “其实,也不全算业余,类似学校戏剧社团。” “他们给钱吗?” “给啊!社团经费很充足的。” “那我不介意了!” 阿尔兴致勃勃地又问:“能大致说说他们要排得是个什么剧吗?” 兰迪用力回想,把当初不感兴趣、早早抛到脑后的记忆,费劲儿地重新挖出来。 他回答说:“好像是……我记不太清了。可能,鬼爱上个人?” “你刚刚说他们邀你主演来着,所以,你演的就是这个人啦?” “不是,他们让我演鬼呢。 第54章 米尔森先生:祝一帆风顺, 前程万里 这一年演出季临近尾声时,根据统计数据显示,《好色之徒》已经上演了三百一十七场,其中,剧院中最好位子的票价一度卖到十五元,黑市的倒卖价格(由卢克友情提供)高达三十五元,马马虎虎已经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记录了。 米尔森先生对此心满意足。 在阿尔推门进来,想同他辞去那份“白拿薪水,还不干活”的审稿员工作时,他正在看一些写满了数字的财务报表,一见到年轻的剧作家就热情地冲他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的对面,还开开心心地说:“亲爱的,到了咱们庆功的时候了,你可是最大的功臣了。” “真高兴听到这事,但您说我是最大的功臣,那我要不赞同了。” 阿尔坐下来后,立刻有理有据地讲了一番大道理:“一来,我是您挖掘和任用的,说实话,虽然这事我是得了好处的,但当时您居然将重任托付于我这样一个看起来一无是处的家伙,我真是在心里都要为您捏一把冷汗了;二来,如果没有您一路支持和鼓励的话,这个剧肯定也是做不出来的。唉,我给您添了那么多麻烦,现在想来都很心虚愧疚,幸好结果看着还是好的,否则我真想上吊谢罪了。所以,要说这次成功的最大的功臣,那一定是您自己呀!” 米尔森先生笑容满面,认为年轻剧作家这番话真是恰如其分,直说到了自己心坎里。 他得意洋洋地心想:“没错了,我是这样的!是我从烂泥中挖出了珍宝,也是我顶着压力,坚持将珍宝擦拭打磨出了珍宝真正的样子,都是我的功劳!啊,我太了不起了!” 当然,这些也只能是想想,说出来就有些令人难为情了。 他面上还是很谦虚的,只是笑得合不拢嘴,微秃的头仿佛已经能像灯泡一样释放出明亮的光芒了,但嘴上还是说:“哪里,哪里,都是大家的功劳。” 阿尔这边适可而止,也不再过分拍马屁了,只做出一副发自内心的敬佩样子来。 米尔森先生便越发喜爱他,直接将他当自家子侄一般看待了,语气温柔的不得了,简直像是哄孩子,生恐吓到他一般地问:“庆功会的事,咱们回头再说啊。先说说别的,你今天专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阿尔立刻没什么隐瞒地讲述了全部的实情。 他将一切都说了出来,包括自己的求学计划,也包括接下来可能要换新工作的事情。 米尔森先生一声不响又专注地倾听着。 在年轻剧作家流露出犹豫和不安的表情时,他还会给出鼓励的目光,促使对方继续说下去。 等到这孩子终于断断续续,又极为诚实地将近期发生的所有事情讲完。 米尔森先生说:“阿尔,你站起来!” 阿尔下意识地站起来。 他十分迷茫,内心不免有些忐忑,担心自己私下求学和找新工作的事,让老板不喜。 但没想到的是…… 米尔森先生绕过办公桌,伸出手臂,将他紧紧地拥抱住了。 “先生?” “阿尔,别怀疑自己。你是一个顶顶好的孩子,你的勤奋,你的善良,你的勇敢,还有你高尚的责任感,上帝都乐意为你动容的。所以,如果你有了什么新决定,有什么想做的事情,那就勇往直前地去做吧!可若是遇到了困难,也请千万不要忘记你口中那个世界上最最好的老板我呀。” 很快,演出季最后一场《好色之徒》也终于落幕了,想要再看这部剧,就要等到明年了。 那一天剧院爆满,观众们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和喝彩,演员们三次站出来谢幕,又连续加唱三首歌后,才让所有观众们依依不舍地离开。 等所有闲杂人等散去…… 米尔森先生才高兴地跳到舞台上,招呼所有人一个小时后,去订好的大酒店庆功! 剧组所有人齐齐欢呼。 米尔森先生包了整个酒店,具体花了多少钱不知道,但差不多订了得有六十来桌酒席,他西装革履,举着酒杯,面带笑容地招呼着每一个人。 最先赶到酒店赴宴的多是剧组的男演员们和一部分工作人员,他们收拾起来相对较快,不用太过考虑妆容、衣服、首饰、发型什么的问题;女演员们是最后到的,但其实,早早习惯了每天演出时,着急上舞台那打仗一般的节奏,她们的速度也称不上多慢了。 只是贝儿、吉蒂和克莉斯三人一起赶到酒店门口,正打算进去时…… 一个人却斜刺里冲出来,挡在了贝儿的面前:“贝儿,别再闹别扭了,咱俩和好吧。” 三人被这人吓了一跳。 等她们定睛看过去,发现来人居然是当初同贝儿订婚又悔婚的韦斯特。 这人其实也谈不上坏,家里有些闲钱,人生得不丑,性情也称得上知情识趣。 所以,贝儿当初才会在他的追逐下,决意同他结婚。 但没想到的是,这人是没什么特别坏的心眼,但却是个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的花心性子。 贝儿光鲜亮丽的时候,他心中真是柔情万种,认定了这就是真爱;可等贝儿落魄了,他倒不觉得是自己变心,反而觉得是贝儿变了,变得暗淡无光、惹人厌烦,已经不再是自己所爱的那一种了,转而忍不住悔婚,又去追逐别的女人了。 如今,贝儿因《好色之徒》再次光彩照人。 他就真心实意地觉得:“啊,我的爱情又回来了。” 如今,这人又再次站在了贝儿面前,目光专注深情,双手还捧着精挑细选的珠宝盒,把十二万分的真心奉上,求美人再次眷顾。 吉蒂退后一步,表示自己不插手他人感情事宜。 说起来她生得最最天真无害,可性子反而是三人中最冷情、最不爱多管闲事的一个。 但尽管如此,她看在往昔合作的份上,还是冷冷地多说了一句:“有什么事快点儿处理,时间差不多了,总不能让米尔森先生他们等我们。” 其实,言外之意已经透出了这事压根没必要耗时间的意思。 克莉斯又是另一般的作态。 她慢吞吞地将扇子打开,掩住半张脸,将眉毛挑了一挑,极为妩媚又风情,却唱歌一般,轻轻地说了一句:“朝秦暮楚的人,我是多么瞧不起你啊——!” 韦斯特不免争辩起来:“你对我误解太深了,克莉斯小姐!我之前却有不对,但爱情本就是如此折磨人的啊!我昔日被乌云蒙了双眼,一时误以为自己对贝儿的爱已经消失,不想耽搁她,才解除了婚约。可如今幡然悔悟,方知爱情从未消逝,只是隐藏在内心深处!于是,幡然悔悟,立刻赶来弥补!虽在这个过程中,伤到贝儿的心,但换一种思路想,未尝不是爱神所赐予的一些必经磨难,现在磨难已去,我们大可破镜重圆,再续前缘。” 贝儿站在那里,本是攥紧了手,不发一言。 等听到这男人如此狡辩的话,之前被悔婚时的痛苦和悲伤记忆突然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一时间怒火中烧,伸手便将韦斯特硬捧到自己面前的珠宝盒用力挥开,任由那漂亮的珠宝首饰纷纷掉落到地上:“我和你是不一样的,爱情在就是在,不在就是不在,从来没有什么隐藏的时候,如今,我敢对着上帝发誓,我对你的爱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韦斯特不禁又去拉她的手:“你只是还在气我,贝儿,咱们还是回到以前吧。” 贝儿望着他,心中波澜不惊,别说爱,竟连恨都没了,只觉得这人自说自话的样子可笑极了。 “贝儿,贝儿,你信我,我现在改了,我还是爱你的。”韦斯特絮絮叨叨地还在表忠心。 贝儿却直接用力推了他一把,又抬脚,拿高跟鞋在他脚上狠狠地一踩! 韦斯特疼得嗷一声叫,不由松了抓着贝儿的手,身子还站不稳地晃了晃。 贝儿趁机又将他猛力一推,致使他向后一倒,不由自主地摔了个跟头,很狼狈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克莉斯和吉蒂在旁边不由得好一阵笑。 这时候,酒店里迟迟等女主演们不来,阿尔和马特、兰迪,还有几个男演员一起出来找,刚好撞上这一幕,一时搞不清状况,只下意识地跑过去,挡在三个女孩子身前,担忧地问了一声:“你们这是怎么啦?遇到麻烦了?” 克莉斯和吉蒂对视一眼,齐齐笑说:“没事,这就来。” 她们看都没看地上的韦斯特一眼,自顾自地和同事们聊起天。 另一头,贝儿也彻底了却一桩心事,突然快乐万分,只觉得那些灰暗的记忆全都消失,光明又美好的未来正在等待着自己,一时间内心万分舒朗、晴空万里。 她难得地像个小女孩一般,轻盈地转身,笑容灿烂地朝着阿尔跑过来,还主动将一边的脸颊凑过去,感激又一语双关地说:“我最最尊敬的创作者啊,快来吻吻你的复仇女神吧!” 阿尔不禁红了脸。 站一旁的马特羡慕地瞪圆了眼睛:“见鬼,我才应该是这部剧的男主角吧!” 站一旁的兰迪也羡慕地瞪圆了眼睛:“当主演的竟然可以对剧作家提这种要求?” 当晚,庆功晚宴即将结束的时候,米尔森先生举起酒杯,面带笑容地望着大厅中的所有人。 然后,他突然感慨万分地说:“新的一年过去了,我很荣幸与诸君共事,祝来年各位依旧一帆风顺,前程万里。” 剧组所有人都不禁为之动容,继而又露出了理解的笑容。 于是,男士们微微欠身,行了一个绅士礼;女士们则拉起裙摆,像一朵朵花缓缓绽放,美不胜收地行了一个屈膝礼。 摄影师立刻举着相机,满脸喜悦地拍下了这一幕。 阿尔又一次被这一幕感动。 不过,他第二天还是依依不舍地和米尔森先生和爱丽丝小姐挨个儿道别,带着大家美好的祝福,怀揣着希望,愉快地奔赴了新工作。 第55章 格蕾丝小姐:你看起来不像剧作家 在新工作正式开始前,阿尔先跑去上了一节补习课,为了应对那个普通教育发展考试。 说实话,时隔多年重新坐进教室里,这个感觉…… 别说,还挺不赖的。 西尔维夫人为此事专门扯了一块灰色的布,给他缝了个可以拿来装书的大背包。 阿尔十分惊喜。 他之前也偶尔见过母亲对弟弟约翰和妹妹玛丽,以及更小的弟弟安东尼奥,展现出颇为温情和母爱的一面,但这一面却是很少对自己的。 也许是长子表现得太过强大,让人从来不用担心; 也许是长子取代了丈夫的地位后,让人不知道该采用哪种态度来对待。 总之,西尔维夫人对家里这个年龄最大、贡献最多的儿子,反而经常呈现出一种无所适从的姿态来。 如今,她稍有示好。 阿尔便将这份好仔仔细细地珍藏在了心里。 只不过,这个单肩长带子,又灰突突的老式书包,可能在很多人看来落伍又老旧。 以至于上补习班第一天,当他挎着背包,坐进教室里的时候,旁边一个叫菲利普的男孩当场笑喷:“我去,这是什么祖传老古董啊!” 阿尔笑了笑,很诚实地告诉他,这是妈妈缝的。 菲利普当场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 事后,他还大嘴巴地四处同人讲这事,每次都要称呼阿尔为“妈妈的小宝宝”。 一时间,补习班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哦,新来的那个绿眼小帅哥居然是个乖乖妈宝男。” 在之后的接触中,阿尔又凭借“上课认真听讲、按时完成作业、对老师尊敬有礼貌、从不去洗手间抽烟,也不乱说脏话”等种种良好行为,成功和补习班内的所有同学划清了界限。 要知道,不去正儿八经上高中,反而跑来参加补习班的,除了如阿尔这样的特殊情况外…… 绝大多数都是问题学生。 凑巧的是,阿尔所在这个班级绝大多数都是问题学生中的问题学生。 可能连学校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这一期招生时,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简单来说,班里各色奇葩几乎算是凑齐了。 有一个爆炸头,把口红眼影一通乱抹,身穿破洞t恤,脚踩细高跟,整天出入酒吧、夜总会的小辣妹;有骑着哈雷,比男人还帅的一个中性小姐姐;有一个每天郁郁寡欢,沉迷什么骷髅、地狱,死亡等种种暗黑元素的胖子宅男;有多嘴多舌,下班还要跑去打工的贱男,也就是那个菲利普了;还有几个拉帮结派,梦想离开学校,勇闯天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抢几次银行,进几回监狱,最终在血与火的考验里,终成大佬的傻逼少年…… 在这样情况下,阿尔的对外形象真是从里到外都透着格格不入啊! 于是,他后来断断续续上了一个月的课,却几乎没交上什么新朋友。 真不是他太孤僻! 实在是人与人之间隔着太深的沟了。 不过,阿尔也没指望和这群小p孩子交朋友。 他来上课就是冲着能顺利通过考试来的,接下来还有新工作要忙呢。 而兰迪介绍的那个新工作是给一个学校的校剧团充当指导。 事实上,本来这份工作是轮不到阿尔的。 但这个校剧团的负责人一直都在试图说服兰迪来演男主角…… 然而,这个隔壁厨师学校的音乐天才却始终坚称对此毫无兴趣,认为有这功夫,还不如去开开心心地烤个蛋糕。 直到这一次! 他突然表示:“假如你们愿意雇佣我朋友做这出剧的指导,那我就同意当男主角了。” 当然,兰迪也不是喜欢无端端为难人的性格。 他虽以此作为交换条件,却也同校剧团的负责人提前做出了一番解释(吹嘘):“你大可把心放肚子里,我不会推荐不靠谱人的。而且,以我朋友的才华来指导你们这种业余团队,那绝对是绰绰有余的。你知道现在很火的《好色之徒》吗?那就是他的杰作!如果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找找报纸杂志,那真是一片赞誉,人人夸好!” 接下来,他这么个没完没了…… 夸了足足有半小时! 校剧团的负责人是一位名叫格蕾丝的美人。 她从小热爱戏剧,但由于家世背景实在是好得出奇,反而不被允许真正投身于戏剧行业,只能趁着相对轻松的学生时期,组一个业余剧团来过一过戏瘾。 不过,从她历年组织的几次演出来看,她家人禁止她从事戏剧行业的行为也没什么不对。 因为这位小姐不论是演技,还是歌唱能力,亦或者舞台表现力,都只能算业余。 当然,她组织的那个剧团也是一样业余。 这个剧团每年都费尽心力地筹划,想尽一切办法,甚至有几次还不惜花钱,去找知名剧作家量身打造剧本,可连续几次登台表演,反响都是平平。 唯一的一次获得掌声,还是去年。 由于一名男演员登台当天吃坏肚子,临时拉了一旁看热闹的兰迪来帮忙代演! 结果,十分悲哀! 之前一脸冷漠的观众,最后居然为一名未来厨师倾倒,连连鼓掌叫好! 所以,性情有些冷漠、高傲的大小姐格蕾丝不免对这个隔壁厨师学校的少年刮目相看了。 恰好,接下来的这一年将是她在校的最后一年。 为了让自己这些年对戏剧的热爱能有个圆满的收尾、不留遗憾,她卯足劲儿地想在毕业前好好地排出一个精彩剧目,最好是人人叫好,足够被写入校史,从此成为学校的一则传奇! 可凭自己,这位颇有自知之明的姑娘,也知道是做不到的。 于是,她瞄上了隔壁厨师学校的兰迪。 但可惜的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天赋,和超级喜欢的爱好,在某人那里弃若敝屣。 他当时还给出了这么一番谬论:“你们都说我有天赋,可这天赋既不能让我烤的蛋糕更加美味,又不能让我煎的牛排更加柔嫩多汁,所以,这用不上的天赋又有什么好的呢?” “偶尔帮忙是可以的,毕竟,大家也相识一场。” “但若让我天天排练,还参加演戏什么的,算了吧!” “实话实说,我是没必要做这个的,哪怕把这套技能练得再熟练,也用不上啊!” “你说,我若是给母鸡唱歌、跳舞,难道它还会多下几个蛋来报答我吗?” 格蕾丝小姐险些被气死。 她内心深处怨气满溢,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想:“啊!这天杀的小子,傲慢的孔雀!世界上还有比你更可恨的人吗?挥霍自身天赋是多么罪恶的事!且等着吧,早晚有一天,上帝会惩罚你的。” 可没想到,时隔几个月后…… 兰迪居然有条件地松口了。 格蕾丝当即把条件答应了下来。 但一开始,这姑娘压根没想太多,只当是招个闲人养着。 可谁知,后续经过兰迪一番热情洋溢、锲而不舍、喋喋不休的解释(吹嘘)后…… 她竟然慢慢对这位新聘请、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只是买一(兰迪)赠一(阿尔)的新指导有了十二万分期待。 但当阿尔第一天来报道。 格蕾丝小姐失望极了,直接就嚷嚷了出来:“哎呀,我的天!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兰迪口中那位厉害的剧作家啊。” 阿尔不由有些好奇:“那什么个样子才像?” 格蕾丝小姐说:“反正不会是像你这样的。” “知道吗?” 这位大小姐丝毫不顾虑别人的感受,直言不讳地给出一个评价:“无意冒犯,但你看起来就像只小黑兔子,完全没办法想象你指导别人的场景。啊,我伤到你的感情了吗?” “没有。” 阿尔干巴巴地说:“你是嫌我不够凶吗?” 格蕾丝扑哧一声笑了:“我不知道,兴许吧!” 第56章 卢克:要不然不爱, 要不然变态! 虽然格蕾丝小姐内心深处对这位买一(兰迪)赠一(阿尔),送上门来的新指导不是很满意。 但阿尔对此表现得很平静和自然,只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耐心询问起剧团目前的具体情况。 诸如,即将筹备的新剧是什么?具体算什么类型?是歌剧?舞剧?还是歌舞剧?再或者音乐剧?是已经有了剧本,还是需要重写剧本?演员是决定好了吗?还是需要海选?布景、服装又是怎么具体安排的?目前排练几场了?还是一场都没练过?有没有演员的试演或者试音的录像和磁带? 总之,一连串的问题就像是突降的冰雹,猛地一下子,猝不及防、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将人都给整懵了! 格蕾丝一开始确实是有些小瞧这个过于年轻的指导。 但等对方摆出极专业、认真的态度,将种种会涉及到的问题统统拿出来一问后,她就一边懵逼,一边吃惊,心里总算有点儿信兰迪之前的那一通夸张介绍了。并且,在确定了不管这位年轻剧作家是不是真有才华,但起码是一个绝对懂行人后,只冲着这点儿,她就收起了那份轻视之心。 她想了想后,终于不太好意思地将剧团目前进展说了一说:“其实,还没什么。只不过,前不久我们大家一起想了个好玩的创意,大概是讲一个失去记忆的鬼,在寻找记忆的过程中,不小心爱上了一个女子,但当他寻回记忆后,却发现那名女子正是曾经杀死自己的凶手。” “……然后?” “什么然后,没了啊!” “呃,听起来似乎还不错,那能把剧本给我看看吗?” “没有,只是个想法。” “抱歉?我不太明白。” “没有剧本,还没人写呢。” “……” “兰迪说你就是剧作家啊,你来写好啦。” 阿尔:…… 格蕾丝说到这里,脸上也流露出了一抹尴尬的神色。 比起阿尔刚才事无巨细地询问,自己这个回答,好像是不怎么靠谱。 阿尔终于明白了。 所谓的想个创意,重点大概就在于“想”了。 也就是说,什么准备都没有。 剧本没有、演员没有、根据情节设计的歌曲、舞蹈也没有……所有的进展都暂时停留在“想”上。 可能业余团队都是这样吧! 兴冲冲地临时起意,稀里糊涂地凑到一起,乱七八糟地一通准备,热情和斗志统统满分,平时排练坑也是积极热闹,但毫无组织纪律性,也没有合理的规划……最终出现的结果,只能说,多半是得不偿失、事倍功半。 “果然工资不是白拿的。” 阿尔心想:“两辈子都没坐享其成过,我真就是这命啊!” 想太多太没意思,反正一步步地来吧。 当天,阿尔回家后,就自顾自关上房门,在“霸道”占据的新房间里,开始了新一轮得废寝忘食、奋笔疾书。 到了晚上的时候,卢克得知自家小伙伴居然忙得忘记吃饭。 他立刻自告奋勇地主动代替西尔维夫人,端着晚饭要去阿尔送饭。 阿尔开门看到端着盛有食物盘子的他后,表情十分古怪。 他忍不住开口问:“我妈看见你了吗?她具体是怎么说的?居然能让你进来给我端晚饭?” 卢克不明白阿尔的意思。 在某个不靠谱翻译小伙伴的胡扯下,他至今认为西尔维夫人又爱又欣赏自己,正如他姥姥很爱也很欣赏阿尔一样。 因此他很是美滋滋地回答:“她说什么我听不太懂啦,应该是夸我?反正我当时一把盘子端起来,她就着急地冲过来阻拦……要我说,阿尔,你妈妈真是太客气了!咱们也认识这么多年,还歃血为盟过,你家就是我家,我才不是什么客人呢,帮忙送个饭根本不算什么的。” 阿尔百分百肯定自家亲妈绝非出于什么客气的理由去拦阻,十有八九是不想让他端走食物。 但事到如今,这事解释了反而伤感情,算了,都快五十章了也没戳破,那就让美好的谎言继续延续下去吧。 于是,卢克无知无觉,照旧认为自己在阿尔家是受到上上下下所有成员欢迎的。 他懒洋洋地依靠到床上,一边看阿尔狼吞虎咽地吃东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讲了些……他认为阿尔可能会感兴趣、也许愿意听一听的无聊闲话,什么某个剧院正打算重新装修,某某戏剧男演员脚踏三只船,再或者,某出新戏上演的时候,被观众们毫不留情地砸了烂鸡蛋…… 阿尔听了这一条,忍不住插嘴了:“想想我的剧被这样对待,简直要难过死了。” 卢克忙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和他们是不同的,你是天才剧作家呢。” 阿尔看了看桌子上只写出几段的剧本,不禁苦着脸装可怜:“天才剧作家有时候也没灵感啊。” 卢克忙关心地问是怎么回事。 阿尔便将新工作的事情随口告诉了他。 等说完后,他忍不住地抱怨了几句:“我还是挺喜欢写剧本的,但若是自己的想法,大可随随便便地去写。偏偏这回是要按她们的想法写,写的时候就不免总想揣摩她们想要的是什么,毕竟,人家是出钱的嘛!可偏偏她们也说不出什么,唯一说出来的这个想法也是没头没尾的。一个鬼爱上一个女子,结果女子是杀人凶手,没了!可是,接下来呢?女子为什么杀人啊?鬼为什么失忆啊?两个人到底又算是什么关系?他们所处的社会和时代背景呢?见鬼了,什么都没有!也不晓得她们到底想要个什么样子的故事!” 卢克半懂不懂,但也很替他发愁:“听起来确实有点儿伤脑筋。” 然后,他建议说:“你这次不是说应聘做指导的吗?也不一定非要管写剧本的事,既然这个创意那么难写,不如干脆拿给别人写?也不要太累到自己了啊。” “可又能拿给谁写呢?”阿尔随口笑问。 卢克努力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你之前不是很佩服那个叫什么柯蒂斯的?多花钱去请一请!还有那些你们业内的名人们,去找找那个什么雨果,还有那个什么王尔德的……反正,总有一个能帮忙的吧。” “我觉得雨果和王尔德他俩大概都不行的。”阿尔不禁正色说。 卢克皱着眉头问:“怎么说呢?写得不好?还是人品不好?你也不要太挑剔了呀。”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俩去世好些年了。” “哦……死了呀!等等,你那是什么表情……见鬼,你刚才是不是又在笑我?你一定是在笑话我了!” “没有,没有,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是爱我的啦。”但阿尔还是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 然后,他灵机一动:“多亏你,卢克!我现在还真有个点子了。” “我挺高兴你有新点子,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不会是又想拿我寻开心吧?” “不不,上帝作证,这回全是你的功劳!你刚刚不是让我找找王尔德吗?” “呵,你还敢说!他死啦!” “但他遗留了那么多的好东西。” “遗留了又怎样?你也不能随便去拿别人的东西。” “王尔德不会介意的啦。”阿尔笑呵呵地在剧本的空白处写了一个salome(莎乐美),先随口问了一句,接着,又自言自语起来:“你觉得,爱你爱到杀死你,这种谋杀理由是不是很病态?唔,到了这段的话……这么唱如何?请置我于心上如印记,请戴我于臂上如戳记,只因爱如死一般强大……【注】” 卢克看着他自问自答、渐渐入迷的样子,也不去打扰。 他全身放松地仰躺到了床上,一边望着天花板发呆,一边静静地听着阿尔在旁边小声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在心里又把那句[爱你爱到杀死你]给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一遍,一时间心生费解:“唉,这些文化人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呢?若是爱一个人,又怎么会舍得去伤害对方呢?若真到了想杀死对方的程度,只怕……十有八九,要不然就是不爱,要不然就是变态吧!” 第57章 阿尔:赚钱可以这么容易的吗? 事情一旦有了突破口,本来卡住的工作就会顺理成章地进行下去。 阿尔熬了一晚上,将想要写的东西划拉出一个大体框架后,就跑去找了校剧团负责人格蕾丝小姐,想征求她的意见,也取得她的同意。 “这才一个晚上!”格蕾丝刚刚才下课,就被这个急不可待的小剧作家给拦住了。 她抱着一摞课本,很是惊奇地说:“火箭都没这么快,一个晚上你就把剧本写出来了?“ “不是,只是个框架,还有很多细节没有填充呢。” 阿尔诚实地回答:“如果你同意这个故事的话,我会尽可能加快速度把剧本完成的。” “其实没必要那么急,离我毕业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我们可以慢慢……” “大半年的时间很长吗?一部真正的好剧,花三五年制作都是很正常的事。” “天啊,西尔维先生!” 格蕾丝终于忍不住惊呼了:“三五年制作一出剧?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们只是学生啊!” 阿尔大为诧异:“你的意思是,大可不必认真对待,所有一切都随随便便地应付过去了?” “那不行啊!”格蕾丝又不赞同起来:“我还指着它在我毕业的时候出彩呢。” “可你一方面说不要太急,大家还是学生;一方面又说,还是要认真对待,指望它出彩!抱歉,我实在不明白了。这样自相矛盾的两桩事,到底怎么才能达成统一呢?” “……”格蕾丝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她望着年轻剧作家那双写满困惑和较真的绿色眼睛,一时间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反正,反正没必要那么急的。” 阿尔盯着她,一言不发。 格蕾丝不免有点儿尴尬起来。 她抱紧怀里的课本,开始试图证明自己的那一套道理:“阿尔,你今年多大呀?为什么做事这么着急呢?有时候,人跑得太快,反而会错过路边美丽的风景呀!比如,我很爱戏剧,但其实我是非常享受从无到有的这个过程。成功我也想的,但仔细想想,那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如果一天到晚地光想着成功,也未免有些太功利了。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呢?你看,你现在的表现,简直像是有恶狗在身后死命追咬你一样……” “没有狗追咬我。” “我就说嘛……” “但死亡一直在追逐我。” “……呃,这说法听起来挺酷。” “格蕾丝小姐,戏剧对你来说只是个爱好,但对我来说,除了爱好外,它更是一份必须认真对待,并且为之热爱和感恩的工作和信仰,它是不容一星半点儿轻忽和慢待的。” “你太夸张了。” “这一点儿都不夸张,我也不是和你开玩笑。实话同你讲吧,我做什么事都是要奔着成功去的,没错,就是你说的那个功利!” “天啊!你这孩子是要埋怨上我了吗?” 格蕾丝不禁跺了一脚:“我是随口那么一说,并不是说这个词有什么不好,也不是要指责你什么的呀。但正常来讲,所有人都会这么说的,一个人功利心太重,就是不太好呀。” “那你可错了,格蕾丝小姐,我倒是觉得人功利点儿挺好。曾经,我亲眼见过我爸爸拼命地干活,腰酸背痛到直不起腰的,也看过我妈妈一天二十四小时地做针线活做到手指头肿,还要每天省吃俭用的过日子。你大概是不能理解那种生活的,但只有功利心才能让一个人勇往直前,想尽办法地摆脱贫穷。要知道,贫穷从来不是什么很酷的事情,它就像是一种可怕的瘟疫,一旦沾染,就他妈的要把人活生生拖到地狱里去,到了那时候,冉阿让也要去偷面包的。” “你,你怎么还讲脏话了?你说这个和我们谈的有关系吗?” 格蕾丝睁大眼睛,半懂不懂地说:“钱的话,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付你钱的,这是说好了的呀。如果你家困难的话,我还可以……” “我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应得的。” 阿尔冷下脸:“我不是来乞讨的,我是来认真工作的。” 格蕾丝有点儿愕然,竟仿佛看到温驯的小黑兔子突然张嘴,露出了一嘴狰狞獠牙。 她有些承受不住那双绿眼睛中透露出的严厉目光,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为自己之前轻率的言行羞愧。 事实上,阿尔同样很羞愧。 在离开后,他反省了好久:“见鬼的虚荣和自尊心!我这样也太过分了!她明明是出于好心和善良,再说,我穷也不是她的错,我做什么冲人家发脾气!真是过分……但是,明明只有大半年的时间来筹备新剧,却这么漫不经心的态度,还轻描淡写地说什么欣赏沿路风景、享受过程,否则的话,就是功利心太重了。上帝啊,这话实在是让人着恼!让人着恼啊!” 不过,这场小风波很快就过去了。 兰迪得知后,自告奋勇地跑过来帮两人做了一番“调解”。 他对格蕾丝小姐的态度很严厉和冰冷,板着一张漂亮脸蛋,恶毒地专门挑人痛处狠踩:“不想付出还想要出彩,你怕不是还活在梦里?知道自己没戏剧方面的才华,还不赶快乖乖闭嘴,认真听专业人士的建议。还吹牛什么享受过程,看什么沿路风景……有本事你一辈子走路看风景,永远别走到目的地。” 格蕾丝差点儿被气哭:“我可没这个意思,你知道,我根本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时间还早,再过几个月努力也不晚……” 兰迪才不听,冷漠地说:“反正人我请来了,也答应给你义务帮忙了,你看着办吧!要不然一切听专业的,要不然我俩一起退出。” 然后,他就欢快地颠颠跑去找阿尔说话了:“你不开心吗?哎呀,都怪我给你介绍的破工作!格蕾丝真是太烦人了!算了,我们不帮她忙,回头再找别的工作好啦。” “兰迪,你这样根本不是在调解矛盾,而是在火上浇油。” 阿尔哭笑不得了:“怎么能遇到挫折就不做呢?再说,这事没有对错,只是各自做事风格不同。格蕾丝小姐和我本来就是不同的,她又不靠戏剧吃饭,想事情轻松、简单点儿本来也没什么错的。” “可她这样,我好气。” “明明和她争执的是我吧?” “但我见不得别人欺负你。” “别瞎说,这怎么称得上欺负?要我说,这反而是个顶顶好的考验呢!将业余打造出专业水准,不正好显得我很厉害吗?” “你已经够厉害了。” “你当真这么认为吗?” “没错,你做什么我都支持。既然你不想走,那我就要看着你在戏剧上把那个无知、业余的笨妞震得落花流水。” “你说什么傻话呢?我们都是一伙的。” 兰迪在心里默默反驳:“胡说,我和你才是一伙,他们都不是。” 但只是这么一想,他很快就被阿尔叫过去帮忙了。 “你看看,这里要不要改成是唱出来的?” “这个角色吗?可以是可以,但别搞得太喜剧,否则有些出戏。” “你说得有道理,那你能不能帮我写一首合适的?” “我试试。” 阿尔一开始找兰迪帮忙,只是想转开话题,不想在背后说女孩子的闲话。 可没想到的是,兰迪对此兴致极高,积极参与了进来。 而他在音乐上独一无二的天赋,恰恰正是阿尔缺少的一部分。 两人不免一拍即合,默契地配合创作起来。 阿尔对着兰迪讲自己想出的故事。 兰迪一边听故事,一边给出一些关于‘主要唱段出现在那,唱歌人应有什么情绪’的建议。 这样一来,两人难免要经常见面,好凑到一起商量,怎么把作品做到精益求精什么的。 于是,好几次阿尔从补习班下课,都能看到这个金发蓝眼的美少年,笑容灿烂地站在教室门口耐心地等着自己。 有一天,上课前,阿尔正在复习上节课学到的知识点。 班里那个爆炸头的小辣妹突然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他前头的座位上,然后,转身过来说话,一上来就是:“认识一下,我是多莉,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阿尔一时有些莫名其妙,可看在同学的份上…… 他还是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谨慎地回答了一句:“你可以先问问看。” 那个小辣妹就毫无城府地直接问了:“每天下课来找你的金发帅哥是你男朋友吗?” 周围一片沉默。 整个教室突然间就消停了。 阿尔的眼角余光注意到,自己的同桌菲利普一下子就兴奋起来。 这位“一件事他知道,一小时后全班都知道”的超级大嘴巴猛地竖起耳朵,放下手头的一切,比上课听讲还要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倾听起这边的对话。 偏偏那个叫多莉的小辣妹还异常执着。 她死死盯着阿尔,一副‘你不说我就不走’的固执样子,等着答案。 阿尔不想继续被人看热闹。 他只好飞快地给出一个回答来打发走她:“不是。” 于是,小辣妹欢呼一声:“太好了。” 她开开心心地问:“那你能把他介绍给我吗?唔,不白麻烦你,我可以付介绍费。现在行情多少了?二十块够吗?” 等等?赚钱居然还可以这么容易的吗? 虽然说……愿意干脆利落付钱的豪爽姑娘是最值得人欣赏的了。 但阿尔实在对这个发展很懵。 他忍不住在心里很怀疑地想:“是不是我左边脸上写着‘卖朋友’,右边脸上写着‘拉皮条’,额头还刻了个‘穷’字?否则,为什么这种事都能找上我?” 第58章 阿尔:就这样, 也没多难。 阿尔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小辣妹多莉的请求。 他的理由是:“学生应该好好学习,麻烦先把作业拿个a再说吧。” 但小辣妹多莉对此嗤之以鼻。 虽然考虑到没人介绍的话,自己主动凑上去有些不好意思,难度也大,但她还是不甘心就此放弃,决定甩开“并没有什么卵用”的“书呆子、好学生”阿尔,凭借自身魅力,去勇往直前地让兰迪为之倾倒。 于是,快放学的时候,这姑娘就仔细地抹了口红、涂了眼影、喷了点儿香水。 等讲课的老师一说下课,她就从座位上蹦起来,一路抢到最前头出了门,把高跟鞋踩得哒哒作响,一口气跑到教室外头的那条长廊里,等看到兰迪的身影后,突然停住,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一根细细长长的烟,半依靠到了墙壁上。明明还是很稚嫩的小女孩,却硬要摆出成熟女人那种很风情万种的样子,等兰迪走过来,假装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帅哥,交个朋友啊。 阿尔看得目瞪口呆。 他都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出去了,是不是识趣点儿装傻,给“好朋友一个被妞泡”的时间? 班里的好些无聊同学也都来了兴趣。 大家假装各忙各的事,实则所有人都在好奇外头的事,想看看这个莽多莉能不能抱得美男归。 没想到的是,兰迪在这方面的表现实在是令旁观者大为愕然。 他脸上一丁点儿笑容都没有,蓝色眼睛里似乎还有些漠然,极冷血无情地说了一句:“滚开。” 多莉眨了眨眼,有那么一瞬间可能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等她终于反应过来,脸就涨得像是红萝卜一般,嘴张了张似乎想要骂什么,可眼泪却率先掉了下来,然后,她转身就跑,一路还呜呜咽咽地哭着…… 唉,这叫个什么事啊? 阿尔急忙跑了出去,正打算说点儿什么。 可兰迪一见他,立刻变脸一样,又笑容灿烂起来:“哎,你今天怎么出来得这么晚?” 阿尔就是一愣,横看竖看地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居然找不出半点儿刚才那么冷酷的样子,以至于都要去怀疑刚才亲眼看到的那一幕是不是在做梦了? 但做梦肯定不会是做梦的。 所以,他犹豫了几秒,还是不太赞同地说了几句:“别人喜欢你,你不喜欢,好声好气拒绝就好了,何必态度那么差呢?你家里没有什么姐妹亲戚吗?以心比心,想想要是有人这么待你的姐姐妹妹,你会是什么心情?” 兰迪不耐地回答:“我没姐妹亲戚,而且,对她态度好,我是做不到的。” 然后,他不想多谈,一边往前走,一边还狡猾地转开话题:“提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来,咱们接着说那个剧本吧!昨天我们说到哪里了?那首《他死了》中间的转调,我是这么想的……” 但阿尔打断了他:“你这样让我想起杰科和海德了。” 兰迪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化身博士?双重人格,有那么夸张吗?” 阿尔不回答,只盯着他看。 “好吧,我告诉你。” 兰迪无奈地转过身,用蓝眼睛看着他说:“马特以前是个摇滚明星,在他最红的时候,每天都会有好多、好多的女孩子想和他上床!她们根本不管别人乐不乐意,疯了一般往上凑。有一年,我才八岁,马特喝得醉醺醺的,完全失去意识的那一种,结果,一个身材很娇小的女粉丝,顺着酒店的通风管道慢慢地爬了进来!” “……啊,这么拼的吗?” “我快吓死了!凌晨一两点,通风管道里冒出个人,还是长头发的,旁边马特睡得跟头死猪一样,我拼命去推都推不醒他!当时我才八岁!哥们,我才八岁啊!眼睁睁看着那神经病挂着一脸奇怪的笑容,马上就要爬出来了,爬出来了……啊啊,见鬼,我恨死这群听不懂人话的人了。” 说到这里,兰迪还做了一个极为生动形象的痛不欲生表情:“听我的,阿尔!有时候态度恶劣一点儿,反而是对彼此都好呢。你想啊,她能就此死心,不再浪费时间、虚耗青春,从此另觅佳缘,而我呢?我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像马特一样被神经病纠缠,正是两全其美。” 虽然这个童年阴影听起来值得同情,但阿尔险些听乐。 不过,他这时候意识到自己管太多,哪怕是朋友,也没理由插手人家私事,想到这里,忙同兰迪道了歉,转而说起校剧团的事:“说起来,你是订下男主角的位置了。但其他的演员分配怎么说?” 兰迪也顺其自然地转开话题:“格蕾丝大概是想演女主角的,至于别的角色,校剧团的那帮人……不是我瞧不起人,实在是很业余,演技都不说怎么样了,压根就没那玩意儿。你问我意见的话,我想来想去,也只能挑和角色性格相对符合的,让他们尽可能本色演出了。” 阿尔点了点头,也没想太多,想着回头就按兰迪说得这么办。 可真到了要分配角色的那一天,他才发现,这事竟然还是个难题。 要知道,不论是上辈子,还是之前在米尔森先生那边工作,阿尔接触的全是专业人员。 别误会! 这个专业很多时候并不仅仅是指一个人水平多高、技艺多强,而是在于专业人员更懂规矩。 简单举例来说吧,在戏剧圈子里,很少有演员因为对被分配的角色不满,就要和制片人、导演、剧作家他们闹起来的。因为没人会惯着他们,这样闹下去的下场通常只会有一个——被解雇。 但业余就不同了。 在格蕾丝的那些社团成员们来看,这位新来的指导是花钱雇来的,也就是说,不可能有谁因为演不好就被解雇,相反,他们才应该是老板,是作主的那一个。 所以,一旦如果有什么安排,也应该采取民主的方式,先和他们商量,等到商量出一个结果后,再拿来执行。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 但在阿尔看来:“有病吧!还民主?没听说哪个剧组选演员是要靠投票选举的。” 这样一来,两方不免就出现了矛盾。 在阿尔按照计划,选派演员的时候…… 这群社员们立刻就会做出抗议。 什么“不同意,我不干,你这样做是专制,是独裁”等种种说法全出来了。 作为社团社长的格蕾丝一方面出于同学情谊,一方面出于对阿尔的小小质疑。 她有意无意地放纵了这种局面的产生。 兰迪对这个情况也有点儿始料未及。 他没想到好心帮忙找工作的结果就是给阿尔添了这么多堵,一时间气得只想拉着人离开。 但阿尔做事从不会轻言放弃。 很多人曾低估过他,但最终,这些人都会张口结舌地看着他成功。 所以,他决心把工作进行下去:“我管他们什么态度,心里怎么想,或者背后怎么骂我呢!我的目的就是排一出不错的剧出来。至于其他的,随便吧!” 于是,在那些社员们嘟嘟囔囔地表示不满时…… 他依旧快速且独断地分配好了角色,并飞快促成了第一场排练,尽管这一场排练的效果非常糟糕。 甚至连兰迪的表现也不怎么样。 他难掩自身傲慢、不屑的神态,对那些乱提意见、还瞧不起阿尔的业余社员们十分仇视,于是,将一首明明表达失忆、迷茫的歌,唱得好像是要马上提刀杀人一般。 至于女主角格蕾丝的问题是太过自矜了。 并非刻意,而是从小受到的教育,让这位大小姐短时间内没办法放开自己,时时刻刻要保持风度。 但阿尔默不作声地观察了一切。 他阴沉沉地面对着现状(格蕾丝:像是被黑雾笼罩的黑兔子),只在偶尔几个关键环节做出简短提醒,来让排练能勉强地顺下去。 等到这场不愉快的排练结束。 阿尔做好心理准备,认为……要不然有一些人会极端不满,就此退出;要不然就是格蕾丝找过来,把自己解雇。 没想到的是,两件事都没有发生。 社员们虽然业余,但骨子里还有一种只有学校里学生才会有的呆气,哪怕心里不满,也要通过正大光明的手段来证明对方是错的,赢得所谓正规的胜利。 排练就在双方互相质疑和对抗中艰难地进行着。 但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阿尔,还是那些社员们,全都卯着劲儿地不想认输。 这种近乎拔河比赛一般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七场排练。 那天,阿尔由于补习班老师拖堂的缘故,来得有些迟了。 结果,他一进社团活动室,却看到一群人聚在一起,凑热闹地望着围着乐队中的一名鼓手,正叽叽喳喳地大声讨论着:“这一段怎么可能打得出来?”“我看根本是难为人的。”“勉强打得出来,也没办法配合呀。”“算了吧,回头和那个指导说一下,把这段删掉吧。” “我这个谱子没有任何问题。” 阿尔立刻走过去,很清楚地说:“我既然写出来,那就是能做到的。” 这群人不由有些轻蔑地看着他,只觉得这个指导年纪轻轻,却只会说大话。 格蕾丝好心地从旁打圆场、安慰说:“我们也是在讨论呀,讨论怎么把它奏出来,你先别急。” 阿尔才不想接受安慰:“你们把时间花在讨论,而不是练习上,何年何月才能把它奏响。” 他直接走过去,一把推开那个鼓手,坐在架子鼓前,先来了几段双踩鼓花热热身,然后,举起鼓槌就狠狠地砸了下去! 只一声…… 所有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气势恢宏啊! 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了。 明明是同样的旋律,可之前那个鼓手敲得软绵绵,毫无激情。 可现在呢! 他们这位小指导简直像是要捋袖子和人干架一般,黑色卷发随着身子的起伏飞舞,绿眼睛有神专注,那架势,一下接一下地简直像是要把鼓给劈烂、敲碎! 砰!砰!砰! 所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连心脏都不由自主地跟着鼓声一起剧烈跳动着,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一般…… 然后,鼓声突兀地停下了。 所有人心中竟然还有点儿怅然若失。 “就是这样,也没多难。” 阿尔只敲了这么一段,就感觉目前身体的体力还不太行,急忙停下来。 但这也足够证明谱子是没错的了。 于是,他站起来,将鼓槌扔到一边,很从容自若地说:“好了,现在你们可以继续练习了。” 屋子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瞪大眼看着这个小指导抱着剧本,自顾自地在一旁走来走去,又研究起了舞台站位的问题……先是一个,接着是另一个,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全都默默按照这位小指导之前的命令去乖乖练习了。 第59章 兰迪: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儿遇到你? 兰迪后来知道这件事,无比后悔:“我为什么偏偏那天有事,居然没看到你打鼓。” 阿尔没什么感觉:“你要是想看,我改天可以再敲给你看。其实,我会得也不是特别多,技术只能说一般,也就是糊弄下业余,不敢和专业鼓手比。” “你还会什么?”兰迪兴致勃勃地问,仿佛挖掘到了什么宝藏。 阿尔回忆了一下上辈子漫长的打工历程,掰着手指头说:“我会熨衣服(帮服装设计师打杂),修理一些简单的道具(帮道具师打杂),我还会一点儿打光(给灯光师打杂),检查舞台线路……其实,这些都没什么意思。对了,我还会遛狗。” “哈哈,遛狗算什么技能?” “我的最高纪录是一次溜五条狗。” “啊,那会是什么感觉?” “超棒的,五马分尸!” 哇,太酷了! 兰迪佩服得五体投地,当晚回家冲亲爹抱怨:“你们之前还夸我天才,现在想想,我算个p天才啊!” 马特不知道这个儿子又害了什么疯病,面无表情地勉强安慰一句:“谁说的?你就是天才。” 兰迪悲痛:“可我这个天才居然连一次溜五条狗都做不到!我太没用了!” 马特:……逻辑何在? 但不管如何,校剧团里那种双方对峙的紧张氛围终于有所破冰。 一开始,那些社团成员们还是有点儿不太好意思,虽也会听从指挥了,但除了格蕾丝外,暂时还没有人愿意主动示弱地跑去找阿尔交流。 直到又有一天。 在排练某一幕场景的时候,不知道是多次练习,导致量变引起质变地起了作用,还是那一天大家的状态刚好都正处在巅峰期,一直卡壳不前的一段剧情,居然就那么自然而然又行云流水地演了下来。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人都表演得极为投入,尽管从外界看来水平还是颇为拙劣,但他们像是终于开窍,也有点儿能理解自己所演绎的角色了。 所以,当那段剧情结束后,所有人都又惊又喜,欢欣雀跃起来:“上帝啊,这真是我表演出来的吗?我刚刚觉得自己比职业演员还要棒一百倍!”“你们知道吗?我居然把那么长串的台词一口气全背了出来,还没觉得难,我真是太了不起了!”“天,你们听到我刚刚唱的歌了,超好听。超好听的!该死,我为什么没找人帮我录下来。” 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中,阿尔还没意识到形势的好转,更没有注意到胜利的天平又一次倒向了自己这边,考虑到社员们之前的排斥,完全没有主动加入到这份热闹中,反而低头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到了排练该结束的时间,就淡定地走过去,拿起西尔维夫人缝的灰书包,把剧本和笔记本什么的全塞进去后,对大家宣布:“今晚到此为止吧。” 每一次都不好好排练,时不时还闹着要早点儿结束的社员们一下子愣住了。 他们似乎根本没意识到时间流逝,还沉浸在刚才演出成功的氛围中,有点儿不想走呢。 但不管他们具体是怎么想的。 阿尔平静自然地背好书包,转身就走了出去。 等到第二天排练的时候,这群社员们不知道又经历了怎样的讨论和心理挣扎,居然开始有人主动和阿尔打招呼了,还笑着喊他小指导;排练了一会儿后,又有人跑过来,拿了咖啡和果汁请阿尔喝;最后,到了排练结束,一堆曾经气急败坏、吵吵嚷嚷,誓要跟阿尔对着干的社员们,竟然跑过来邀请他一起去聚餐了?! 这世界也变化太快了吧? 之后更是源源不断的好意…… 送水送零食什么的不说了。 甚至还有人会拉着阿尔说一些悄悄话,什么xx喜欢我,但我好像更喜欢xx,怎么办啊? 阿尔:??? 这么一通操作搞下来。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从来没正儿八经上过学,享受过学校生活的阿尔彻底对这帮学生们服气了。 在他们的世界里,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竟然完全没什么中间过度阶段。 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他们恨不得每时每刻和他对着干,他如果说太阳是从东边升起的,这群人也要争辩一番那只是地球人的看法,假如生活在金星上,那就是从西边升起的……简直要多烦人有多烦人;可一旦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们又恨不得掏心掏肺地把一切都拿出来分享,是要多可爱有多可爱了。 将事情前后骤变的全过程在脑袋里转了一圈后…… 阿尔不禁偷偷和兰迪感叹:“真是孩子一样呢。” 兰迪的表情有点儿古怪。 他忍不住问:“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阿尔笑了:“我和他们不一样的。” 兰迪不以为然地追问:“有什么不一样的?” 阿尔没办法解释上辈子的事。 他想了想,委婉地讲了真话:“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变老了。” 在阿尔看来,十三岁是自己重生的一年。 但在兰迪看来,十三岁是他失去父亲,被迫背负沉重家庭责任的那一年。 于是,金发蓝眼的美少年险些泪洒当场。 他几乎没办法控制自己地想:“为什么我不早点儿认识你呢?在你十三岁的时候,我有好多好多的零花钱,全都可以给你。不够的话,我就使唤马特去卖唱……可上帝啊,为什么呢?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儿认识你呢?” 阿尔全然不知道十三岁的自己在这个朋友的脑补中是多么的凄惨无助。 他在感叹完毕后,一点儿都不记仇地跑去融入到了这群爱恨分明的“孩子们”中间,从此彻底苦尽甘来,每天过起了被大家吹捧的好日子。 有那么一次,一个女生随口夸兰迪像是年轻的阿波罗一样俊美。 当时立刻有人兴致勃勃,跟着凑热闹地讨论:“那你们觉得阿尔像谁呢?艺术之神缪斯是女神,肯定不是了,难道是戏剧之神狄奥尼索斯?” “狄奥尼索斯还是酒神呢,阿尔又不喝酒。” “睡神修普诺斯?在人死亡之际,赐予永恒的沉睡,感觉很温柔、可靠的样子。” “咳咳,你对温柔可靠的理解,恕我无法苟同,永恒沉睡哪里温柔了?” “那有本事你来说。” “赫尔墨斯。” “哦?众神的使者,灵秀、敏捷、活泼,永远可爱顽皮的青少年,这个到有几分意思。” “你们想得都不对呢。”兰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似乎已经站旁边听了半天的样子。 他脸上神色颇为严肃地说:“我觉得,他最像埃涅阿斯了。” 大家一怔,没想到兰迪居然提了这么一个人物来。 可等细细一想,他们又实在想不出这人物同阿尔有什么相似的联系,不免一通乱猜:“埃涅阿斯?哦,美神阿弗洛狄特之子,你是说阿尔很好看了?”“唔,罗马帝国的缔造者,你是说阿尔气魄非凡?” 兰迪说:“都不是。” 他后来也没再回答这个问题,只等到大家都散去后,才悄悄在心里翻来覆去、又百转千回地想了又想,十分感性,一会儿想埃涅阿斯,一会儿想想阿尔,竟有些痴了:“国破城亡,四面皆敌,背负家人,穿过熊熊烈焰,艰难逃亡。” 第60章 兰迪:请拿走我的头吧, 朋友! 兰迪一直对阿尔居然那么快就选择原谅校剧团那些傻瓜社员们很不理解。 “其实,你可以摆一摆架子,或者给他们找找麻烦,再或者,小小捉弄一下……”他还曾经很小心眼地这么偷偷建议:“他们之前天天和你对着干,难道你不生气、不记得了吗?” 阿尔抬头将他看了看,脸上带了一种很温情的笑容:“记得是记得的,但生气嘛,还真没有。” 兰迪不由觉得他太柔弱可欺了,心中顿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保护欲,把腮帮子鼓起来,愤愤地说:“怎么能不生气?换做我,绝对要好好把他们收拾一顿。” 阿尔想了想:“因为这也给我带来了一些帮助吧,当我提出一个想法,他们为了反驳和对抗我,总是要绞尽脑汁地研究我的想法,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找出它的不足之处。这难道不是反过来帮我的忙了吗?我一个人总有想不到的地方,但碍于自身能力和思维的局限性,是看不到,也找不到的。现在好啦,那么多人免费地帮我找……” 他说着说着居然还笑起来,一副很自得的样子:“我感谢他们都来不及,为什么还要怨恨呢?” “哎,你这个人!” 兰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感叹起来:“总把坏事往好处想,还能从中找出乐子来,要我说,真要哪天日子顺顺利利了,你说不定反而过不惯。” 阿尔又笑:“你这话说得我像是受虐狂一样了。” 可仔细想想,好像也是这么一回事,遇到的困难多了,反而越来越能自得其乐了。 但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为了让人挑不出毛病,还能更信服自己的安排…… 在日复一日和那群业余社员们的反复对抗中,他不得不被迫地重新去研究自己的剧本,思考每一幕场景应该如何去演绎……在这种巨大压力之下,人的进步速度是可想而知的。 最明显的变化是…… 到了编剧培训课终于开课的那一天。 阿尔兴高采烈地拿着旁听证去听课,结果惊奇地发现,课堂上讲的很多理论竟然是可以同实际相联系起来,而且,这么两相对照后,许多只知道“我应该这样做效果会更好”,但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效果会更好”的地方,统统得到解答,收获了满满的成就感。 于是,等到这天的课程结束,学生们渐渐散去。 阿尔还迟迟舍不得离开,眼巴巴地望着汤姆柯蒂斯先生,想过去说几句话。 汤姆柯蒂斯先生的内心世界也充满了矛盾。 他一方面确实对这个自己招来的旁听生很关心,非常想走过去问一问“你学得怎么样?第一天上课感觉如何?有什么不会的,需不需要什么帮助?”;可另一方面,他却又十分害怕这个绿眼睛的小家伙又给自己来上一大通“你就是我的上帝啊”这样的夸张赞美。 最终,传道授业的美德战胜了腼腆害羞的性格。 他选择板着脸走过去,轻轻询问:“今天课上讲的知识能听懂吗?” 作为一名旁听生,居然真的得到了老师的优待。 阿尔受宠若惊地抬起头,绿眼睛闪闪发亮,简直像是狼遇到了小羊一样激动,看得柯蒂斯先生非常想转身就走。 “太好了,太棒了!多亏有您,要不然我都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多蠢!真的,您就像黑夜中的指路明灯一样……” “住口!” 柯蒂斯先生局促不安地下命令:“直接说你遇到的问题。” 这真是太好玩了。 如果那位画家罗伯特先生看到这一幕的话,大概又要笑得喘不上气来了。 阿尔只好意犹未尽地停下赞美。 上帝可以作证!在他内心深处真的没有什么拍马屁的意思,一切感激和赞美统统发自于心。 可汤姆柯蒂斯先生偏偏是这样一个不爱听人说好话的奇怪存在! 以至于……让他一腔热情几乎无法宣泄。 不过,考虑到不能太耽误别人的时间。 阿尔还是急忙将最近遇到的一些问题拿出来询问了。 柯蒂斯先生在这上面表现出极佳的耐心,丝毫不再嫌他罗嗦了,等听完问题,沉思几秒后…… 他没有立刻做出解答,反而突兀地冒出来一句:“你又在做新剧了?” “只是一个业余社团,成员都是些学生,我从旁指导。” 阿尔迟疑了几秒后,还是坦然说出了做新剧的本质目的:“顺便也可以赚点儿小钱。” 汤姆柯蒂斯先生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类型。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开始一个一个地解答阿尔之前的提问。 具体不用多说! 但当困扰多时的谜题被解开后,那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实在美妙。 知识的魔力永远都那么令人难以抗拒。 除此以外,阿尔还积极地争取了一个同柯蒂斯先生通信的机会。 因为编辑培训课的时间是一周三次,每次间隔那么长的时间,有问题却得不到解答也太难过了,要是能随时通信就再好不过了。但在获得柯蒂斯先生允许前,他是不好意思总麻烦、打扰人家,生恐惹人讨厌,但征得同意就没事了。 不得不说的是,和汤姆柯蒂斯先生通信非常好玩。 这位老先生虽然看起来严肃,但并不是一些戏剧中出现的标志性老顽固类型,相反,他的性情温和,从不铁青着脸,也不会乱发脾气,说话的时候,虽不会刻意去开什么玩笑,可细细思索,言语间,又颇有一番冷幽默。 比如,有一次,阿尔兴致勃勃地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将之前来不及说出的赞美,还有最近遇到的事情,内心中的种种想法,以及一些刚刚想到的观点和见解全写了进去,一股脑地写了个痛快,然后,开开心心地寄出去。 那一次,汤姆柯蒂斯先生给他的回信就是:[简练是写作的首要美德,请注意详略得当的问题。你用的信纸不错,大小合宜。每次写到第十页的时候,你就提醒自己赶快停下来。因为那代表着大树旁边该被砍掉的草丛太多了。] 简单解释,他的意思应该是—— 请少说废话! 或者说—— 我只容忍你写十页废话。 阿尔太想笑了。 另一头,也许是眼瞅着校剧团这出新剧越排越好。 格蕾丝心中那个“想要大出风头,成为校园传奇”的蒙尘梦想,便又被拎出来,仔仔细细地重新擦拭干净,再次闪闪发光起来。 这位大小姐的家境太好,从不缺钱花,生活圈子相对单纯。 按照正常人的理解,本应该是那种乖乖淑女的性格。 当然了,她外在表现也确实如此。 可另一方面,沉迷于戏剧世界的她,内心深处不免又有爱幻想和相对叛逆的一面,整日胡思乱想,不甘平淡的生活,偷偷渴望着激烈刺激、波澜壮阔的人生。所以,她之前才会觉得阿尔出生贫民区、被死亡追逐,听起来是一件很酷的事,这绝非什么嘲讽,反而是真心话呢。 总之,这位碍于家境没办法亲身‘体会刺激生活’(接受社会毒打)的大小姐,在看到梦想之光又一次闪耀后,便忍不住兴高采烈地想要去做点儿什么,比如,花钱为自己搞点儿靠谱的道具。 因为这部剧的灵感来源于王尔德的《莎乐美》。 而莎乐美最为著名且令人震撼的一幕,应该是抱着死去爱人的头颅亲吻! 所以,这位骨子里渴望不平凡的叛逆大小姐便也想将这一幕搞得震撼点儿。 于是,她自掏腰包,找了一位专业道具师,花了一大笔钱,抽空拉着男主角兰迪过去,耗时好几周,成功做出四个栩栩如生,不仔细看都看不出和真人有什么区别的人头,一个拿来排练,一个参加正式演出,一个准备留做替补,一个送给兰迪自己当纪念。 在道具做好的那一天,阿尔一进门就看到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四个人头。 剧团的成员们没有在排练,全都在那哈哈大笑着围观。 兰迪坐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神态还挺悠然自得的。 他一边沾着番茄酱吃薯条,一边伸着胳膊,孩子气地在那个送给自己留作纪念的人头唇角抹了点儿番茄酱,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番自己唇边染血的样子…… “你还挺美啊。”阿尔走过去打趣说。 兰迪得意洋洋地笑了,反问:“那你喜欢吗?” 阿尔默默若有所思地将人头打量了一番,笑着奉承了一句:“看着自然也是美的,但没了生命,死气沉沉,远远没有你那么炫人眼目呢。” “我倒是挺想把自己送你的,只怕你不收。”兰迪哈哈一笑。 然后,他跳下了桌子,一把将那个属于自己的人头拿过来,又硬塞给了年轻的剧作家,很大方慷慨地说:“那我就把我的头送你了,朋友!” 阿尔哭笑不得。 他被迫抱着那个人头,不禁喃喃自语:“啊,这可真是一份绝妙的好礼物啊。” 兰迪合着双手,装出恳求的姿态:“请千万珍惜我,把我放在你的床头,陪着你日日安眠。” 阿尔已经将头塞进了自己的大灰布包里,很无语地说:“那我会做噩梦的。” 所有人都在旁边笑了起来。 第61章 多莉:因为好看呀! 这天,阿尔结束校剧团的排练,走进补习班上课时,教室里的喧闹声一下子停了几秒。 所有同学的目光都盯着他看,表情各异,但其中,那个小辣妹多莉的表情最是不怀好意。 空气似乎有些紧张。 尤其是那个大嘴巴的同桌菲利普居然抱着课本跑出了八丈远。 阿尔便隐约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但在他想来,顶多也就是“多莉示爱兰迪不成,自己受到了迁怒”这样孩子般幼稚的事情。 “见鬼,我是来学习的,不是来哄孩子的。” 他没怎么放在心上,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快步走到座位上,稍微停了一下,谨慎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桌椅,确定没有什么锯断椅子腿、往桌子上抹胶水这样无聊的恶作剧后,立刻就撇开不管,将这些和学习无关的事情全都抛到脑后,置之不理了。 但没想到的是,那个小辣妹多莉还是挺爱面子的。 兰迪又不在这儿上学,她找不上人家,就打定主意要拿阿尔出一口胸中的恶气。 为此,她还搭上了班里另外的几个奇葩。 没错,正是那几个平时拉帮结派,梦想离开学校,勇闯天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抢几次银行,进几回监狱,最终在血与火的考验里,终成大佬的傻逼少年们。 那阵子,由于班里不听讲的问题学生太多,老师上课讲得也不是特别尽心。 阿尔被逼无奈地养成了一个“下课就追着老师求教”的好习惯。 所以,这天也是。 尽管多莉和那几个傻逼少年一个个摩拳擦掌,摆出想找麻烦的样子,但总体来说,还是一切如常的,事情是发生在下课之后…… 当时,阿尔又按照以往的习惯跑去找老师请教问题了。 可等他问完回来,发现教室已经被清场,那个小辣妹多莉还坐到了他的座位上,两条腿交叠在一起,一手拿着面小圆镜照着,正漫不经心地涂口红,身后则是那几个傻逼少年,全都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 阿尔快看笑了。 这些人姿势摆得个顶个地好,可实际上,那气势还不如贫民区街头混的那些七八岁小孩。 那些打小就在街头摸爬滚打的小狼崽子,眼睛里都是冒绿光的。 即使是快要被人活活打死了,死前都是要狠狠咬掉人一块肉呢。 哪像是这些人啊! 一个个搞得像是拍电影,p都不懂一个。 想到这里,也就实在懒得计较了。 他不动声色地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多莉昂着头,瞥了一眼过去,却拿着架子,故意不理他。 旁边的一个傻小子便出来强出头了:“小子!你太嚣张了,今天我们就要教训教训你。” 然后,这群傻小子就一点儿章法都没有,且毫无技术含量地冲了过来,用他们真正的实力成功示范了一番什么叫做乌合之众! 阿尔连动手的心情都没有,拔腿就跑,压根不管身后什么“有种你别跑”“是男人就站住”的喊声……真好笑!这些孩子都学了一些什么啊!世界上,只有傻瓜才会站着不动,等着被打呢。 于是,场面变成了猫捉老鼠。 只可惜不是现实版本的猫捉老鼠,而是汤姆-永远抓不到老鼠-猫和杰瑞鼠。 阿尔游刃有余地绕着教室跑了一圈又一圈,时不时还能对身后追着的这一拨人来两下暗算。 一时间,教室里的气氛仿佛都欢快了起来。 “哎呀!你们在干什么啊!抓住他!快抓住他!”小辣妹多莉终于看不下去了。 她气得跳脚,干脆踩着椅子,又爬上桌子,居高临下地在旁边大喊大叫了起来:“前面!后面,包抄啊!该死,又让他跑了。你们这群蠢货,蠢货!这么多人,抓一个人都抓不到!你们连狗都不如!” 这话可太让那些为她出头的傻小子们伤心了。 卖力气地跑了半天,偶尔还要摔一跤,跌得膝盖都青了,头晕脑胀,烦地不行,旁边这姑娘还要这么可恶地辱骂他们…… “给我闭嘴,bitch!” “啊,你居然敢骂我!” “骂你又怎么了!你这个疯疯癫癫的死丫头。” “去你妈的!我非打碎你们的狗脑袋不可!” “什么!你这个不识好歹、忘恩负义的臭女人,看我们还帮不帮你忙!” “谁用你帮忙!谁用你帮忙!你们帮什么了吗?你们这群废物!抓个人都抓不到的窝囊废!” 两方人神奇地内讧起来。 他们互相诅咒,破口大骂,那么地专注,以至于都忘记阿尔还在一旁了。 “看来这是没我什么事了。”阿尔好气又好笑的无语想。 他干脆走过去,打算拿上自己的包和课本,将战场留给这些“孩子们”。 那群傻小子伤了自尊,一个个气鼓鼓的,勉强还遵守着“不打女人”的原则,但居然真的不想再帮疯丫头多莉了,看阿尔来拿书包,只当没看见,拦都不上去拦了。 但没想到的是,女人的报复心实在不可小觑。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步田地,哪怕还在愤愤地和那群傻小子对骂,多莉也还没有忘记,自己还有阿尔这么一个大仇人。 等看到阿尔准备拿包走人…… 她猛地伸出手,一把就拽住了阿尔书包上那根单肩长带子,十分蛮横不讲理地大叫起来:“不许走!不许走!我还没让你走呢。” “我不用你允许吧。” 阿尔不耐烦极了,也用力一拽:“放手,太阳都落山了,我急着回家。” “不放!不放!” “放手!” 要知道,西尔维夫人缝书包时,拿的本来也不是什么质量好的布料。 两边这么狠狠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 书包裂开…… 滚落一个人头!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惊恐地望向了地上的人头。 此时,太阳刚刚下山,教室也没开灯,光线昏暗,地上的人头,金发雪肤,唇边还有一抹红(番茄酱),颇有几分凄艳动人…… 阿尔起初只顾看自己被扯碎的书包,心里委屈得不行:“我妈好不容易给我缝的啊。“ 等委屈了一会儿后,才又想起,兰迪的头也不能就这么放地上不管,好歹也是份礼物啊! 他只好忍着怨气,弯腰先把头捡起来,又拍了拍金色头发上那些沾染的尘土,拿袖子仔细地给头擦了擦脸,等抱好了脑袋,站直身子,怒瞪起双眼,气鼓鼓地想要好好骂一顿这些讨人烦的熊孩子…… 几个傻小子齐刷刷后退好几步,一脸恐惧。 阿尔便暂时略过他们,转而将强烈不满的目光对准了罪魁祸首…… “啊——!!!!!!!!!!!!!!” 那一刻,多莉的尖叫声大概能穿透二十多层楼。 ———————————————— “天杀的!这个笑话闹得整个学校都轰动了!” 补习班开班时就被分配过来,但其实平时压根不管事的那位老师正大声地训斥着所有人:“我从来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学生!放学不回家居然在学校里搞恶作剧,还拿人头玩……” “不是恶作剧,也没玩,那是社团活动的道具。”阿尔试图争辩。 “闭嘴!谁管你什么见鬼的社团活动啊!” 这个老师大概被气疯了,一直骂个不歇:“现在外头都传我们学校学生是杀人犯呢!还什么杀人藏尸,传得绘声绘色,跟真的一样。见鬼的,校长大概想杀了我!你们知不知道这多影响学校的声誉吗?你们几个混账东西……” 这难道不该怪那些乱传谣言的人吗? 阿尔满脸无奈。 但被老师责骂,哪怕是一个平时不管事的老师…… 也是不好顶嘴和转身就走的。 他只好耐心地听着,同时,也忍不住百无聊赖地四处看了看。 小辣妹多莉刚好站在他对面一起挨训,这时候,她刚好也抬眼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一对,初始有些别扭,但随着老师滔滔不绝,听起来十分崩溃抓狂的责骂声,再回想一下整件事情的种种莫名其妙之处,可能是脑电波一下子搭上,他们竟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想笑的意味,继而突然又有了一种“之前的仇怨全都烟消云散了”的感觉。 等到老师好不容易训完话,所有人慢慢走出办公室的时候…… 两个人竟然匪夷所思地凑一起说说笑笑了,这使得一旁知道他俩矛盾的那几个傻小子全都瞠目结舌、愕然以对,完全搞不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的。 “不提当时吓我一跳的事,那人头做得很像、还很好看呢。” “我也觉得技术很棒,其实,你仔细看看并不吓人。” “唔,如果做一整个人的话,不知道贵不贵呢?我倒想买一个呢。” “别了吧哈哈哈,兰迪大概会疯掉。” “那就让他疯好了,我现在不喜欢他,才不在乎他疯不疯呢。” “可既然你都不喜欢了,还做什么要买一整个人啊?” “因为好看呀。” “……” 第62章 柯蒂斯先生:我乐于看你写新的东西 阿尔和补习班的学生们彻底和解。 随身带个人头(虽然是假的),但在这些孩子们的眼中,居然算是酷和个性的表现。 等到他也被老师点名批评、训斥一回,成为一个“问题学生”后…… 那就更好,大家终于是一伙的了。 于是,所有人都不再排斥这个“好学生”。 尤其是那个小辣妹多莉居然还神奇地成了他在补习班最好的朋友。 “我以前认为你是个又穷又无趣的书呆子呢,没想到还挺有趣的。”多莉把那个大嘴巴的菲利普给赶到后排,自己霸道地占了旁边位子,摇身一变,就成了阿尔的新同桌兼密友。 在后来的闲聊中,阿尔隐隐了解到,这姑娘的亲爹貌似是个暴发户,具体是因为什么有钱的不太清楚,但大概就是穷人乍富,不知道如何自处,日常生活也比较乱套,除了给钱,根本懒得管这个女儿。 偏偏多莉不是那种聪明的。 这姑娘傻乎乎,拿了钱只知道贪玩胡闹,最后成了个标准败家女,高中期末考,回回考试都不及格,最后被学校劝退,正统的高中文凭拿不了,只能跑来补习班学习,和阿尔一样,也去参加那个普通教育发展考试,好歹拿一个同等资质的高中文凭。 但尽管如此,她依旧不怎么珍惜这个机会,来补习班后,故态复萌,一天到晚既不听课,也不写作业,好在也不干扰别人,只偶尔会照着镜子,端详自己的镜中倩影,说一些很幼稚的蠢话:“我昨天看到一个男人唱歌,他可漂亮了!唔,和兰迪不一样的感觉,他更成熟,也更有魅力,唱的歌也好听,我要是过去找他,你说,他会愿意和我恋爱吗?” 其实,别看她外在打扮得那么成熟,骨子里还是一团孩子气。 说起要和人谈恋爱,简直像是和玩具娃娃过家家一样,特别没什么真实感。 但阿尔还是被她搞得都快提前操心起来了。 不为别的,他但凡想一想自家妹妹玛丽要是在将来某一天也变成这样,瞬间就担心的不得了。 但忽略这一点不靠谱的话。 这姑娘的性格也还算可以。 比如,之前扯坏了阿尔的书包。 她第二天就跑去买了一个外在看起来很时髦的大背包过来,还很热情(二乎乎)地说:“我专门试过了,能套下脑袋,还能剩点儿空间呢。这样,你可以继续拿去装人头了。” 阿尔:……我也不是天天带着人头满街跑的啊! 但因为这事前因后果都极为戏剧化。 他抱着‘快乐的事情要一起分享’的心情,在一次和柯蒂斯先生通信中,高高兴兴地叙述了十页信纸(出于职业本能,其中自然少不了一点点儿虚构、夸张、美化的一部分)后,才意犹未尽地收了个尾。 转天,汤姆柯蒂斯先生给他写了封回信: [一个很有趣的故事,但我希望你能修改一下,正式写出来。最好将那些冗长多余的情节去掉。比如,什么她想,我想这一类的。请记住,让人物的心情尽可能在他们的行动中得到展现,而不是你去一样一样地告诉别人……] 他难得把信写得很长,将阿尔在信中讲故事的那一段,从写作的角度耐心分析了一遍。 然后,才很谦虚地说:[这些是我的个人观点,希望没给你带来困扰。] 然后,他又鼓励:[我乐于看你写新的东西,年轻人应该多多尝试,不要只拘泥于剧本这一种文体。有诗歌、小说、散文、寓言、通讯……只要能想到,你大可统统尝试一遍(你曾经的那篇《我的新朋友威尔》其实就很不错),只有尝试多了,才知道自己更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从而查漏补缺。] 接着,他又告诫:[请不要躲懒。] [懒惰从来不会给人带来回报,唯有勤奋才是通往成功的唯一道路。] 到了回信的最后,他还好心且不嫌麻烦地自荐:[你如果写完这个故事,或者手里有其它好文章,刚好又有心想投稿,请直接寄给我吧。] [一个编辑每天收到的稿件数以万计,审搞的效率堪比蜗牛。我虽然速度也不快,但自认还算靠谱。] 阿尔将回信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到一个大盒子里精心保管、珍藏。 此时,他内心深处已经对柯蒂斯先生存有数都数不尽的感激之情了,但也正因如此,反而没什么好办法来道谢,因为,语言的力量是如此的微乎其微,以至于根本不足以表达出他心中强烈的情感。而且,在自身没有能力给出报答前,似乎也只能选择默默铭记于心了。 但不管怎么说,阿尔机缘巧合地又多了一个谋生的门路。 虽然在最开始的时候,哪怕被柯蒂斯先生指导,依然没办法避免被退稿的新人阶段,但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于是,他每天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忙忙碌碌的,不是去给校剧团排练、就是在补习班认真学习;等赶上编剧培训课开课,还要拿着旁听证过去全神贯注地听讲;稍微有一点儿空闲时间了……好,开始吧!又要拿着笔写啊写,不断地写! 这种生活状态,在阿尔自己看来,是极充实、有趣的。 可在外人的眼中,却有点儿可怜,好像他时时刻刻都在拼命一样。 所以,先是好多人隐晦地问他是不是缺钱花了…… 接着,连西尔维夫人都被惊动了。 “阿尔,阿尔,我是想你去赚钱的……” 她焦虑不安地说:“可是,耶稣啊!我真心并不想你像你父亲那样拼命的呀。你要是也……也走了,我们可就都要过回以前的日子,搬回贫民区,继续挨饿了。” 阿尔安慰她:“我不会走的,不会像爸爸一样走的。最近,只是学习多了些,但学习一点儿都不累,反而很令人快乐呢。” 学习令人快乐? 旁边那个受到教训、虽然不再逃学,但每次考及格都异常困难的学渣弟弟约翰听了这话,立刻便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种极为生动形象的‘你在胡说八道’表情。 但这个家目前是轮不到他作主的。 所以,压根没人注意他的表情。 西尔维夫人对这方面不懂,听了大儿子的话,当即就信了。 但在进行这场谈话前,她应该是仔仔细细考虑过的。 所以,尽管已经得到了儿子“我不会有事”的安慰…… 她还是按照原本的想法,难得地不再用家乡的方言了,转而用不太熟练的英语,极为磕磕绊绊地艰难小声问:“阿尔,你说,我去找个工作,行吗?” 阿尔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了又看。 西尔维夫人本来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还等着听意见,见此不禁问:“你看什么啊!” 阿尔回答:“我看外面天黑没?我以为自己开始发梦了。” 西尔维夫人竖起眉毛,用西西里方言叽里咕噜地就大声嚷嚷起来:“天杀的混账玩意儿!我是你老娘嘞!你现在有本事!居然还开起你娘的玩笑了!” 阿尔当即用力一击掌,神色很是欣慰:“这就对啦!我知道自己不是做梦了。” 西尔维夫人被生生气乐了。 第63章 柯蒂斯先生:《由人头引发的……》 西尔维夫人主动提出工作的事,实在让阿尔颇为惊讶。 他前不久已经十六岁,也就是说,距离西尔维先生去世快有三年多,在这期间,哪怕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西尔维夫人也都是被动的,似乎让她出门抛头露面,做一些(在她看来很不体面、本不该女人做的)事情,就会立刻要了她的命一般。 可现在…… 阿尔实在忍不住好奇:“你怎么想起找工作啦?” 西尔维夫人就含含糊糊地说:“我看别人都是这么做的。” 别人?谁是别人?别人是谁?阿尔听得稀里糊涂,不是很明白,但见母亲已经露出那种不想多说的神色,只好体贴地不再追问,但事后,还是不免跑去找卢克姥姥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他们新租住的房子由于地理位置极好,隔着窗户,时常能看到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以前在贫民区的时候,外头不是臭水沟就是垃圾堆,再或者一群穷孩子打打闹闹,西尔维夫人无聊了只能做做针线活,打扫打扫家里的卫生,再或者围着孩子打转。 可现在,她坐针线活的时候,是可以专门坐到客厅的沙发里,晒着太阳缝缝补补的。等到做累了,还能隔着窗户往远处眺望,看看风景。 于是,那些路上来来往往的各色行人,就全都被她尽收眼底了。 贫民区那个地方,多数女人都活得太艰难了。 如果家里的男人多还好,别人总会忌惮几分,可一旦家里没了男人,那就是群狼环伺,好比羊落到狼群里,个个都想过来咬上一口,尝尝味道。 简单举例来说,同样是领了针线材料,拿回家去做一些手工活儿,等做完了再交上去的工作。 若是家里父亲还在,兄弟又多,丈夫也不是什么孬种,分针线的时候,拿的材料先就是质量较好的,等转过来交成品时,负责收购的人也不敢太过欺压,多会按规矩给钱,生恐惹完了人,过后被一群人找上门来;可若是无亲无故,丈夫也死了的寡妇,那是被欺负都不敢声张的,更何况也称不上什么欺负,无非是材料给点儿瑕疵的,等交了成品,再随便挑出些小毛病,就能顺理成章低扣去一大半钱了。 西尔维夫人其实并不是个傻子。 相反,她从小受到的那些 “女人必须依附男人”的腐朽教育,是会将这些暗地里的勾当全给讲了个明明白白的,并且,很可能还是极为夸大的版本。 但这种讲明白,却不是为了要告诫女人不要受骗、不要受欺负,反而重点是用于说明‘女人离了男人的日子是怎样的凄惨’。 所以,她对这些都是有所了解的。 而且也确实如那些教育者所期待的那样,对这样的事极为恐惧和担忧。 没人告诉她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处理? 她也缺乏跳出这个污龊环境的勇气和能力。 而且,她天性胆小懦弱,偏偏想象力丰富,自觉丈夫一死,无依无靠,只怕也是要被人这么轮番欺压的。等某天,好不容易鼓起积攒的勇气,抬眼往屋外看一看…… 贫民区哪有什么好景色啊?她不免见到一些街边被拽着头发、殴打的女人,还有一些穿着暴露(在她看来,很不知廉耻)的揽客妓女,便仿佛看到了自己凄惨的未来,仿佛也正被人一点点儿逼得走投无路,从此一门心思只想死了干净。 可如今,她坐到窗边远望,景色却完全不同了。 城市里繁华地区,那些受过教育的职业女性在街道上快步行走,昂首挺胸,神色自信,身上的穿着打扮也很时髦亮丽,哪怕是偶尔站住,停下同一旁男子对话,态度也是不卑不亢,毫无自卑畏缩之色…… 西尔维夫人看久了,往昔阴影一点点儿地退去,还不由心生了一些向往…… 阿尔听卢克姥姥把这事讲了个大概后,整个人懊恼到不行:“见了鬼了,我怎么没早点儿想起要搬家呢?” 但仔细想想,现在倒也不算晚。 虽然不介意养亲妈一辈子,可如今亲妈想自己去体验赚钱的生活,那肯定是不拦着的。 只不过,放任从来没有接触过社会的西尔维夫人自己去找工作,显然不可取。 阿尔打心眼里盼着母亲能独立坚强,可也不会在这种事上让她“独立坚强”地去四处乱撞。 少不得托朋友安排一份工作出来。 因为西尔维夫人除了“家庭妇女”这个技能外,也没什么其它特长,再加上英语也还说得不太利落,所以,阿尔找了最早认识的那个卖票的史密斯先生,又请了一些人吃饭,托了一波关系后,便将母亲安排进自己熟悉的剧院,成了一名普通的剧院工作人员。 她暂时负责的事情有两件,一个是演出前,将观众领到自己的座位上;一个是演出后,等观众们离开后,稍微清洁、整理一下。前者挺简单的,只要记熟观众席的位子,很容易就能做到;后者也不难,这年头能跑来剧院听戏的观众,普遍素质还可以,不会到处乱扔难搞的杂物,一般拣拣饮料瓶,也就完事了。 “听起来挺简单的,不难做呀。” 西尔维夫人在餐桌前高高兴兴地问:“这样我也算是职业女性了吗?” 阿尔急忙鼓励:“对啊!妈妈,你可太棒了。” 于是,西尔维夫人就更高兴了。 弟弟妹妹约翰和玛丽都似懂非懂的,已经长大很多的小弟弟安东尼奥什么都不懂,但笑容灿烂。 但那种积极和放松的气氛是做不了假的,家中便全是一片欢声笑语了。 之后,阿尔又请托史密斯先生平时有空的话,多多关照一下。 他私底下还专门说:“我不求她赚多少钱,哪怕给开少一点儿钱呢。只要她学会接触人群,有自己的社交,能转变一点儿过往落后观念,变得开朗乐观,我就心满意足了。” 因为嘱咐的次数太多…… 史密斯先生都有点儿不耐烦了:“我知道啦,知道啦!你小小年纪不要这么操心好不好?你妈妈也快四十了(阿尔:还没到四十呢),那么大岁数,又有什么事没经过呢(阿尔:她可能还真没经过)?如果实在不放心,你只能把她领回去照顾,要不然,总得这么着过……” 阿尔听完,不由有些沉默。 史密斯先生见了,便又调侃他:“不知道的人,可能还以为这不是你妈,是你女儿了。” 这话说得很对。 阿尔只好笑了笑,不再啰嗦下去了。。 等安排完西尔维夫人的工作问题。 他又让自己回复到往昔的忙碌中,校剧团的排练、补习班、编剧培训课的学习,还有各种写啊写的练笔,每天连轴转个不停,活得充实又快乐。 这么着,大概又隔了足足两个来月的时间…… 之前还说[简练是写作的首要美德]的汤姆柯蒂斯先生居然出人意料地寄来了一个厚厚大信封。 阿尔立刻像是收到礼物一般,兴奋、期待又疑惑地拆开了那个大信封,发现里头除了一页信纸外,还有一本《文学周刊》的杂志。 他先把杂志放到一边,打开信纸,只见汤姆科斯蒂在信纸上的第一句话就极接地气:[《文学周刊》这本杂志,虽然在业内名气一般,但给的稿费还算颇为可观。] 虽然早知道这位可敬的老先生并非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可看他这样坦然地谈论稿费…… 阿尔还是不禁莞尔一笑,心中也隐隐有了些猜测。 果然…… 柯蒂斯先生解释说:[考虑到你上次那篇《我的新朋友威尔》在他家刊登后,已经引起了该杂志不少读者的关注,有了一定的知名度。这次,我便又将你的新作品《由人头引发的……》,率先拿给他们看了看。] 接下来,他的语气还颇为自矜: [这群先生们以往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但这次却难得地识货,当场决定将它刊登出来。] 阿尔读到这里,便忍不住朝那本《文学周刊》看了一眼。 他之前听从柯蒂斯先生的建议,专门把自己和多莉之间那桩‘由人头引发和好’的戏剧事件,好好修改一番,只修改得面目全非后,才编出一个颇为荒诞,但自认还算有趣的小故事,重新寄了过去,事后,还因此受到一番表扬。 但由于没什么后续,本来以为这事到此为止了。 可没想到时隔那么久,居然又收到了回馈。 阿尔望着那本《文学周刊》,心中已经不禁开心地猜测:“这杂志里莫非就有我的那篇小说?” 但信还没读完,只好忍着急切又继续读了下去…… [随信附带一本《文学周刊》的杂志,你不用专门跑去买了。] 好啦! 不用猜测,是确凿无疑的了! [现在……] [你只需翻到杂志的第13页,就能看到那熟悉、迷人的身影了。] 柯蒂斯先生实在是太体贴,连页数竟然都帮忙标明了。 阿尔十分想笑。 [但看看就行,别太沉迷于过往的成绩。] 阿尔实在忍不住想大笑了。 至此,信算是写完了。 最后一行是:[稿费邮寄不便,等你来上课,我当面给你。] 第64章 阿尔:文森特是一名好学生…… 多莉和阿尔和好后,便常常在一起说话,这么一来,有时候不免会碰到兰迪。 她这时已经没了别的心思,可看到美少年,总还是忍不住上去说两句话,不为别的,只图一时的赏心悦目。 兰迪起初是不想理她的。 尤其是后来还知道她居然跑去找阿尔的麻烦,虽然算是犯罪未遂,但依然想起来就格外生气。 但多莉学聪明了,只跑去找阿尔说话,一边说一边看看美男,兰迪再不讲理,总也不能让人闭上眼睛别看,只好装不知道。 于是,时间长了,她虽然依旧不受兰迪待见,却莫名其妙地在两人面前混了个脸熟,在外人的想法里,他们三个倒好像是很熟的朋友了。 这次,因为“人头事件”,刚好是同两人有关…… 阿尔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把那篇小说的事同他们说一下,便在下课后,邀请两人一起去补习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坐一坐,大家一边喝个咖啡,一边聊聊那篇小说的事。 “但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啊,是什么杂志来着?” 当得知这件事后,兰迪兴冲冲地说:“《文学周刊》吗?我一会儿去买十本。” 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事,还没回过神的多莉当即被带歪了思路。 这个标准的败家女心里大概还对兰迪有一点儿记恨的,闻言就一拍桌子:“十本算什么,我买二十本。” 阿尔被他俩搞得哭笑不得:“哎呀,你们不要跟我乱开玩笑罢!买那么多本做什么?拿回家去糊墙吗?我同你们说正经事呢,主要是为了小说的内容,虽已经不同于现实发生的那样了,但毕竟灵感来源和你们有关,所以想要交代一声。” 兰迪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可交代的,快拿来,先让我看看。” 多莉也跟着凑热闹:“对,第一次有人以我为灵感写小说,还发表了的,快让我看看。” 但因为柯蒂斯先生只给阿尔寄了一本杂志。 两人又都闹着要先看,还都一样霸道,便同时伸手,同时抓住杂志的两头,又同时咬牙切齿、彼此怒瞪地对峙起来。 “天啊,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没风度的男人!” “男人的风度也要分对谁,对不值得的人,实在犯不上保持什么风度。” “耶稣啊,你这样是不会有女人喜欢的。” “前不久跑来搭讪的,也不知道是谁呢。” “那是我瞎了眼啊!” “呵呵,请你再瞎一回吧!放手,把杂志给我。” “不给,我要先看。” “凭什么?我才要先看。” 阿尔被两个人吵得脑壳疼。 他干脆地伸出手,将杂志从两人的手里夺过来,很是无奈地嚷嚷:“你们谁都别看了,反正只是个短篇小说,统共没多少字,我来念给你们听,行了吧?天杀的啊!我真是闹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争的?” 兰迪和多莉彼此又恨恨地互瞪了一眼,表现得竟像是仇人一般了。 但好在,两人也没继续没完没了地争执,而是选择先安静下来,等着听故事了。 阿尔无奈地拿起《文学周刊》,翻到第十三页,开始念了起来。 [文森特是一名好学生,他总是很用功读书,从不迟到早退,也从不逃学……] 多莉才听了这一段就忍不住插嘴:“啊,我知道了!” 她开心地笑说:“这个文森特就是指阿尔你自己了吧!” 兰迪在一旁很气恼地喊:“你能不能闭嘴,让别人好好听。”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也不全是。”阿尔先笑呵呵地回答了多莉。 然后,他主动拉了拉兰迪的手,示意对方不要总这么态度恶劣地待一个女孩子。 兰迪气鼓鼓地抿起唇。 他实在搞不明白,自己和阿尔好好的二人世界,为什么要插进来这么一个讨厌的蠢丫头。 阿尔安抚完两个人后,继续念了下去。 在接下来的故事情节中,好学生文森特就遭遇了惯常的校园暴力事件。 他被同学们嘲弄地喊做书呆子,又有一些极为讨厌的坏学生追着他捉弄,什么抢走他的作业,引他气喘吁吁地来追,等追到了,却把作业撕个粉碎,又害他被势利眼老师狠狠咒骂;或者把他的椅子腿锯断,让他摔个大跟头出丑;更严重的是,将他一个人锁到厕所的隔间,拿了水盆,往里头倒冷水。 文森特每天战战兢兢地去上学。 他经常在脑海里不停地想:[怎么办啊?我是不是又得罪他们了,我要是好好去同他们道歉,他们会不会就不欺负我了呢?] 多莉听得又是生气、恼火,又是恨其不争。 她实在忍不住地又嚷嚷起来:“等等,这几个欺负文森特的坏学生该不会原型就是我吧?但我没做过这么过分的事情啊!谁得罪我了,我一般会找人揍他一顿,我才不会那么无聊地天天欺负人呢!而且,这个文森特看起来也未免太让人来气了!和阿尔你根本就不像,他做什么不像你一样奋起反抗呢?给这群坏蛋一点儿颜色看看也好啊!居然就这么任由别人欺负?” 兰迪张了张嘴,非常想损她几句,诸如‘狼居然嫌弃狗吃屎,其实你们祖上是一家’之类。 但考虑到阿尔还在旁边,总算勉强忍住了。 阿尔听了多莉的那一套话,没想那么多,反而笑了。 他也不去直接回答问题,转而笑嘻嘻地夸奖了这姑娘一句:“不错,你现在已经初步能够区分文学创作和现实的不同了。” 多莉一怔。 等回过神,明白了什么意思,她一时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怒了。 阿尔又接着往下念。 多莉只好不再插话,继续耐心听。 重要道具“人头”终于出场。 在阿尔原本故事情节中,这里还专门描写了一番人头的来龙去脉,但后来,柯蒂斯先生认为太过面面俱到,与主线剧情无益,不如删掉。 于是,这里只简单地说,有一天,文森特拿了一个道具人头。 这时候,往日那些欺负他的人又跑来欺负他,在一番拉扯中,人头掉了出来。 这一段,多莉和兰迪都熟悉。 作为当事人,多莉有点儿尴尬;而早听阿尔提过的兰迪,忍不住又瞪过去一眼。 但两人都没吭声。 与此同时,以“人头出现”为分界限…… 小说的剧情开始急转直下,和现实再无关联,全部被魔改到了近乎荒诞的地步。 要知道,道具人头做得再逼真,看久了也是能察觉到是假的。 之前的那一次,多莉所以会尖叫,一来是猝不及防,被吓到了;二来是放学时,天色昏暗,还没有开灯,光线不怎么明亮的缘故。 但在小说里,阿尔压根没讲究什么现实因素。 极为魔幻的事情就发生了。 所有欺负文森特的人都将那颗人头当成真的。 文森特立刻从“书呆子好学生”一跃而成“深藏不露、隐居民间、心狠手辣的杀手”。 [“上帝啊,文……文,文森特,请您务必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 [“我们只是和你开开玩笑的呀,大家都是好同学的。”] 那些恶劣无礼、整天欺负人的坏学生们脸色‘刷’的一下全变了。 他们纷纷开始说好话地讨饶,还低三下四地奉承起了文森特。 [“你是最最大方,最最善良,最最好的文森特呀。”] [“我心里是喜欢你的,文森特。”] 于是,本来被欺负到快崩溃的文森特晕乎乎地迎来了世界巨变。 从此以后,一切都将不同。 以前他冲人笑,那些坏学生的反应是:“傻逼你笑个p,再笑抽死你!” 现在他冲人笑,那些坏学生的反应是:“大哥你有什么事?倒垃圾?放下,放下,我去!!” 文森特开始称霸学校,一度成为不可说之人。 曾经欺负过的他的那些坏学生们统统跑来献殷勤,生恐被他记仇…… 甚至,这些人一如当初的文森特,每天还都在胆战心惊地想:[怎么办啊?我是不是又得罪文森特了,我要是好好去同他道歉,他会不会不杀我呢?] 种种荒诞离奇又夸张的情节轮番上演。 文森特这么一个懦弱的怂包、书呆子,莫名其妙地成了学校的老大。 从此,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曾经势利的老师都会客客气气地说:[哎呀,作业忘带了吗?没事,没事,下次带来就好。] [可我没有杀人啊!人头是假的啊!] 文森特一开始是很怕、很想说明这件事的。 但世界转变后的生活实在是太美好了! 所有欺负过他的人都开始拼命地赔不是、奉承他、帮他跑腿打杂,连曾经看不起他的某个势利眼老师,也变得和蔼可亲、有问必答起来。 每个人见到他,都是面上堆笑,满嘴好话。 文森特完全沉醉在这种生活中,恨不得永远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于是,他开始懊恼了。 这时候,阿尔适时地压低了声音。 他模仿着想象中文森特那烦恼的语气,望着多莉,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啊,我为什么没有真的杀人呢?” 第65章 文森特:我终于不用害怕了 一个寒噤通过多莉的全身——我为什么没有真的杀人呢? 她抬起头,面带惊恐地望着阿尔的绿眼睛,竟仿佛真看到了故事中的文森特出现一般。 阿尔板着脸装了一会儿,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收起脸上那故意拿来吓唬人的阴沉表情,重新咧开嘴,露出了灿烂的笑:“别怕呀,亲爱的,只是故事里写着玩儿的。” 多莉这才缓过一口气。 她愤然地狠狠射了他一眼:“见鬼,阿尔!那个什么该死的文森特难道不是以你自己为原型的吗?你把自己写成了这么一个吓人的样子,到底能有什么趣味!” 兰迪此时也笑了。 他仿佛觉得这场景很好玩,难得主动插话调侃:“你现在的表现,不正是趣味之所在吗?” “啊,兰迪,你这天杀的!”多莉喃喃自语地说着。 另一头,阿尔咳嗽了一声:“安静,安静,我们接着往下讲……” 尽管文森特后来极为荒诞地去掩饰“自己没杀人”的真相。 可慢慢的,还是有人渐渐觉得奇怪了:“他真的杀过人吗?”“我觉得,看起来不大像呢。” 仅仅是随口的三言两语,便重新勾起了文森特内心中深埋的恐惧。 虽然站在读者的角度来看,整个学校还是非常魔幻地坚信着‘文森特杀过人’这件事。 但文森特自己反而做贼心虚了起来。 他诚惶诚恐,十分怕被人发现真相…… 曾经天天被欺负,虽也痛苦,却从不曾有反抗的念头; 可当享受了一阵子特权,称霸学校后,却反而没有办法再去忍受过去的那种生活了。 为此, 他忧心仲仲,整日眉头紧锁,一脸阴沉,像是心里藏着无数可怕的秘密一般。 这样一来,学校中的学生们更害怕了。 他们生恐惹怒这个据说杀过人的可怕魔王,对他更加曲意逢迎、百依百顺,摆出了一副恨不得天天跪舔的姿态。 这里对学生们那种姿态的描述听着就颇为怪诞和夸张,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可哪怕明知道是假,这么一路听下来,再对比一下他们之前对文森特的欺负,那种荒诞感就让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说不上来的可怕。 此时,多莉已经抱紧自己,只当是个恐怖故事听了。 兰迪倒是一直胆子大,也不怎么怕,望着阿尔的目光中,竟还带着一丝笑意。 阿尔不紧不慢地接着讲故事。 此时,文森特不可避免地有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 在杂志的这一页,主编特意心机地将这一段心理斗争印成了斜体和红色,以此来描绘小说主角那单纯、残忍,却仿佛精神病人梦呓一般的凌乱思维模式: [我不能被人发现没杀过人啊!我怎么能没杀过人呢?] [我为什么不是真的杀了人呢?要是我杀过人就好了!] [杀过人就不用发愁了,再也不用发愁了……] [啊,我好想杀人!] [我是一定要杀人了!] [非杀不可!] [非杀不可!] [非杀不可!] 连续三行加粗红字,杀气腾腾! 于是,到了小说结尾…… 文森特不出所料地将一名曾经欺负过自己的学生杀死,并用刀砍下了一颗货真价实的人头。 当校长、老师、学生们带着迟来的警察破门而入的那一刻…… 他用手提着那颗还凝着血块的人头,转过身来,脸上密布的阴云已全然散开,冲着大家露出了一抹无比放松的释然微笑,示意所有人看向自己手中的人头,骄傲地展示着:[看啊,我终于不用再害怕了。] 朗读结束。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我以后再不欺负人了。” 多莉轻轻地说:“其实那天,我真没想做什么,就是吓你……” ‘啪’地突然一声响! 本来正在安静气氛中,默默反省的小姑娘吓得险些蹦起来,心脏都要骤停! 可等她按着胸口一转头,却发现……竟是兰迪在旁边故意拍桌子吓唬自己,顿时气得竖起了眉毛,恨得直骂:“你见了鬼了!我当初怎么会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坏蛋。你这样天杀的促狭鬼,活该出门被雷劈呢!” 兰迪在一旁浑不在意的。 他得意洋洋地笑着,还冲阿尔挤眉弄眼,仿佛再说“看,我又帮你出气了”,竟丝毫不为吓唬小女孩而愧疚。 阿尔拼命忍笑,但感觉也没什么资格说对方,毕竟,自己刚刚也心血来潮、故意吓唬人来着。 不过,考虑到今天实在已经把小姑娘吓了个够(真不是有意的),再闹下去,显得太小气和斤斤计较,而且,多莉也知道错了,便急忙打圆场地说:“好啦,好啦,别玩了!我们聊聊小说吧!你们听完了,有什么意见给我吗?” 多莉立刻像上课回答问题一般举起手。 等阿尔看过来后,她就抢着开口抱怨:“有点儿吓人呢!而且,你之前都说是因为我才有的灵感,可为什么我没在文里看到像我的角色啊?欺负文森特的角色全都是男的,居然没一个女的,到底哪个是我啊?连个相似的特征都没有!你这样写了,我就算是拿着杂志出去和人炫耀,别人都不会信啊。” 阿尔:…… ——你还要拿着杂志去和人炫耀? ——被写进小说,成了反派角色,有什么好炫耀的! 写小说时,考虑到取材现实的问题。 为了避免给人带来困扰,阿尔是特意把故事改得面目全非、力图让谁都认不出来的。 可万万没想到…… 世界上居然还有多莉这种‘一门心思想要从中找到代表自己的角色,哪怕角色是反派’的奇葩! 幸运的是,相比较多莉种种不靠谱的言行。 兰迪相对正常多了。 他将阿尔夸了又夸,各种溢美之词统统送上,对这篇小说赞不绝口。 最后,他还认认真真地提出了一个问题:“阿尔,在小说结尾,文森特杀人被撞破,笑着对大家说[看啊,我终于不用再害怕了]的时候,他到底害怕的是什么呢?” ——是害怕‘没杀人‘的谎言被戳穿? ——是害怕那些曾经被肆意欺凌的过往再次发生? ——还是害怕重新变成……过去那个,连反抗都不敢的窝囊自己? 阿尔笑了起来,由衷地给兰迪比了个拇指。 但却并没什么想回答的打算。 “谁知道呢。” 他顽皮地眨了眨灵动的绿眼睛,颇为不负责任地摊开双手,轻快地说:“反正故事结束了。” 第66章 伯尼: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一大早,《短小说》杂志的主编伯尼布朗先生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汤姆柯蒂斯先生的家。 然后,他将这一期的《文学周刊》重重地拍在了一张小桌子上,大喊了一声:“汤姆!” 柯蒂斯先生正和好友罗伯特一起站在画板前,欣赏着画家昨晚的作品。 此时,见另一个好友伯尼布朗这么闯进来,不由得微微一怔,他慢慢抬起头问:“这是怎么了,我的朋友?” 伯尼布朗生得又高又壮,单看外表的话,只怕任何人都会猜测他是个运动员,什么橄榄球四分卫一类,而不会想到他其实是个搞文学创作的文化人。用他妈妈的话来说,就是“我从不担心伯尼会生病,这孩子结实得像头小棕熊呢”。 这话半点儿都没错,伯尼布朗先生从小到大都很少生病,而且,由于体型优势,也少有人敢欺负和招惹,一路幸福、顺利成长。 但有趣的是,他的性格和棕熊是半点儿关系都没有的,相反,他平素举止轻柔,说起话来细声细气,一向都是最和气不过的一个人了。 可现在,这么一个和气人却满脸怒气地站在柯蒂斯先生面前,仿佛真是棕熊发怒一般。 一旁的画家罗伯特吓了一跳。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这两人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关系,他肯定立刻跳起来拉架了。 “我的朋友?” 伯尼布朗先生重复了一遍柯蒂斯先生的话,瞪起眼睛质问:“哈,原来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汤姆柯蒂斯先生的脸上便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来。 但他一向沉稳,虽然心里奇怪,却还是不紧不慢地放缓了声音说:“这话从何说起呀,伯尼?咱们之间的交情少说也得有十七八年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先好歹和我说一下。哪怕是个重罪犯人,法官定罪前,也要给他一个申辩机会啊!” “哦,好吧!”伯尼先冷淡地回了一声。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下,像是极力去调整情绪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心平气和地说起了来龙去脉:“我昨天在《文学周刊》看到一篇极为不错的小说,打电话过去,威尔逊(是《文学周刊》的主编,坑朋友小能手)说那是你推荐给他的。” “是有这么回事。” 柯蒂斯思索地说:“不过,这个威尔逊也太多嘴多舌了。我不是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这事才发生不到一周……” 伯尼布朗没理他后半段,继续问:“他和我说,那篇小说的作者算你半个学生。” “也可以这么说。” “他还说,这个作者是顶顶喜欢《文学周刊》的,之前就曾托朋友(威尔金斯:你还敢说!)找他主动投稿,在上面登过一篇叫什么朋友威尔……” “是《我的新朋友威尔》。” “没错,是这个名字。” “唔,我得说,威尔逊这人说的话一向不真不实的,我并不确定我那个学生是不是顶顶喜欢《文学周刊》,但倒是真有这回事。” “好啦!罪名已经明明白白了,你还要我接着往下说吗?”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 伯尼布朗先生用粗粗的手指头用力戳了戳自己厚实的胸口,大声说:“我和你相识了足足十七八年,是你最好的朋友(罗伯特在旁边咳嗽了一声),最好的朋友之一。可威尔逊呢?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么背后说别人不太好,伯尼。” 柯蒂斯先生不禁责备了一句,“虽然你说的是实话。” “背后说?当着他的面我也敢说的,威尔逊那混蛋就是文坛毒瘤。别以为大家不知道,他经常收人家的贿赂,还搞什么狗屎的人脉关系,没名气、没送礼的新人作者是休想在《文学周刊》上发表一个单词;反而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不正经玩意儿走对了门路,他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宽要求,统统给登出来。要我说,《文学周刊》那破杂志每期能有三分之一的内容可看,便算是谢天谢地了。这还是因为那混蛋确有几分眼光,早年着实笼络过几个供稿人,外加平素做得也不是特别过分的缘故,否则,那破杂志早倒闭了。” 柯蒂斯先生点了点头:“这事让人烦心,但水清无鱼,各行各界总是不免有一些想要走捷径的投机分子,与其一味针对,不如放他们都去《文学周刊》。而且,你刚刚也说了呀,威尔逊做事不算太过分。” “我现在才不管他过分不过分!” 伯尼布朗先生又摆出‘壮汉含泪’的姿态:“我只是想问你,你对着上帝发誓,在你的心里,我和威尔逊谁更重要?” 柯蒂斯先生又开始坐立不安,外加冒冷汗了。 他不止是受不了别人的赞美,更受不了别人这么强烈(肉麻)的情感表达。 但看在多年友情的份上…… 他还是强忍了头皮发麻的可怕,满脸通红地勉强回答:“当然是……你,你更重要。” “那你为什么不把你学生的短篇小说投给我呀!” 伯尼布朗双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整个身子还猛地前倾,图穷匕见地喊了出来:“你是不是忘记我办的杂志就叫《短小说》了啊!” 柯蒂斯先生:……闹了半天,你就为这个! 画家罗伯特先生在旁边扶着窗台,笑得快喘不上气来。 他实在太喜欢这个朋友,身边总有数不尽的笑话看。 十分钟后,三位好朋友终于不再站着吵架了。 他们转移到了客厅里,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聊天,又有佣人端上咖啡和甜点。 画家罗伯特由于前一阵子沉迷画画,暂时还没关注什么短篇小说的事。 这会儿看完了一出大戏,他的兴致也被勾起,趁着两个好友还在休战阶段,先拿了伯尼带来的《文学周刊》开始补课。 短篇小说的字数本就不多。 他很快就读完了,可读完后,却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伯尼布朗从碟子里捡了块曲奇饼,边吃边问:“说说,什么感受?” “写得好,写得太好了。”罗伯特诚实地说:“让我从心里发寒呢!” “可这样的好小说,《文学周刊》配登吗?” “呃……” 柯蒂斯先生满脸无奈:“阿尔之前投过《文学周刊》,我只是想着,好歹有点儿基础……” “那点儿基础算个p,这样好的作者,在哪都不缺读者。”伯尼还是愤愤不平:“你这都是借口。” 罗伯特看着两人又要闹起来的样子,忙打圆场地转开话题。 他用手指着杂志上的一段文字说:“我挺想把这一幕画出来。” 伯尼布朗和柯蒂斯先生闻言,便齐齐望了过去…… [文森特蹲在尸体前,耐心地拿着刀割了很久很久,终于费劲儿地将人头给割了下来。] [他于是狂喜地望着手中这个真正的人头,竟发出了一阵阵笑声。] [那笑声极为古怪,开始低沉压抑且断断续续,但音调很快就慢慢提升至响亮了起来,仿佛是一种悲鸣,又仿佛是在放声狂笑。] [那本应是从地狱传出来的声音,是属于魔鬼从喉咙中的发出无声嘶吼。] 等两个朋友看完,罗伯特说:“你们还记得这篇小说开头吗?” 他又把杂志页翻回去,指着小说开头的那一段:[文森特是一名好学生,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的好孩子,他总是很用功地读书,从不迟到早退,也从不逃学……] “兴许会有人看着这小说吓人,可我心里却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罗伯特忍不住埋怨:“阿尔这孩子是有多恨自己笔下的人物啊,居然如此残忍地对文森特,一个好孩子生生被变成了个魔鬼。” 柯蒂斯先生说:“你想多了,这个文森特原型就是他自己。” 伯尼:……?? 罗伯特反而立刻敏锐地抬头问:“他在校园是受过欺负?” 柯蒂斯先生一怔,再回想之前的那些通信,一瞬间,字里行间的乐观,仿佛全变了强颜欢笑(阿尔:不是不是,没有没有),一时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疏忽了……” 他很有些愧悔地说:“那孩子写信给我的时候,总是会把故事写得生动、有趣,我竟从没注意过这点儿。” 伯尼布朗听了,神色很是好奇。 但他想了想,趁机提议:“你既然关心,光在这儿想有什么用?不如把人约出来见见。” “顺便让你也认识一下,对吧?”柯蒂斯先生虽情绪还有些不好,可也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 他忍不住笑地说:“你见也没用,这小说已经印在《文学周刊》上,再没办法改投别家了。” 伯尼说:“这篇另说,我是想约下一篇的。总不至于写了这篇,就不写别的了吧?” 他摸着下巴,露出凝神思考的表情:“在此之前,可能是咱们这波人普遍年纪太大了,还真没什么人写这种青少年之间的暴力行为。但想想,校园霸凌这事,大家或多或少都遇到过的。若是可以,我想请他专门写上一系列关于这方面的短篇小说,最好都是类似《由人头引起……》这样的水准,应该是极有教育意义的。唉!你真不该将那篇小说给了《文学周刊》啊,若能拿来做这个系列的开篇多好!” 画家罗伯特听了这个计划,第一个拍手叫好。 他慷慨地承诺着:“若真有这么一系列的短篇小说,我专门给你出一组画稿。” 第67章 阿尔:文森特是一名乐观开朗的好孩子! 柯蒂斯先生是一位极讲究、极稳重,也极没什么架子的老先生。 他自认没有命令阿尔做什么的权利,所以,并没有因为听了朋友的话,立刻听风就是雨地把人给叫过来,反而维持着不紧不慢的步调,一如既往地寄了封信过去,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在信中详详细细地说明了所有情况,一直到信的末尾,才简单且尊重地询问了阿尔:[不知……你是否愿意和《短小说》的主编伯尼布朗见面详谈?] 阿尔收到信后,自然是十分惊喜。 在他看来,小说《由人头引发的……》不过是给柯蒂斯先生交的一份作业,实在没想到,完成作业后,居然还能有这样有趣的后续剧情发生! 但送上门来的好事,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几天后,伯尼布朗先生‘阴谋得逞’,成功在柯蒂斯先生的家中见到了自己早就非常想见的年轻作家。但出乎预料的是,人和他想象中那种骄矜、自傲,乃至精明外露的天才不太一样。 这是一个被生活早早磨练到处变不惊、又早熟、沉稳的小少年。 他的个头有点儿小,但因为身材比例恰到好处,并不会给人什么矮挫的感觉,头发浓密、黝黑卷曲,五官秀气,皮肤是那种光滑的橄榄色,一双绿眼睛灵活又神采奕奕的,一旦站直身体,专注抬头看人时,那样子简直像只黑猫一般,神秘、矫健、自信。 可能是投了眼缘,伯尼布朗一见阿尔就分外喜欢。 他本来伸出手是只想握个手的,可握住后,却忍不住地向前拽了一下,然后,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张开手臂,超用力地给这个黑发绿眼睛小少年来了一个熊的拥抱,同时,嘴里还温柔又热烈地夸赞着:“啊,上帝!你比我想像得还好一百倍呢,亲爱的,真高兴能见到你!” 一旁围观的柯蒂斯先生十分满意地看到自己的学生阿尔,在自己那位老友的拥抱中,不由自主地涨红了脸,还流露出了一副十分无措的表情。 但他不仅没有上前去阻止、解围,反而幸灾乐祸地同旁边的画家罗伯特取笑起来:“这一幕若是一幅刚好需要取名的画,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好名字呢。” “什么名字?”罗伯特不禁好奇地问。 “唔,《来自圣伯纳犬的欢迎》,怎么样?是不是异常贴切?”柯蒂斯先生调侃地回答。 罗伯特:……汤姆,伯尼要是听到你这样说他,会和你绝交的。 “犬类是很可爱,也能带给人快乐。但有些习惯实在是不可取。说真的,朋友,我非常不喜欢被狗拿口水疯狂洗脸的感觉,不管它们干净还是脏……” 出于某种隐晦的心理,这位老先生趁机一语双关地发表了一番见解:“做人的话,过分热情也并不可取,现在,我想某人应能体会到我偶尔听那些肉麻话时的感受了,而不是整天偷偷埋怨我实在太容易害羞,或者太难讨好了。” 罗伯特忍俊不禁:“我的朋友,不是我说你,你不要总把别人真诚、热切的感激看作毒蛇猛兽呀。” 柯蒂斯先生说:“我没有‘看作’,我觉得,那就是!过分的赞誉无异于添加蜜糖的鸩酒,对人有害无利。我希望,他从今天的经历中吸取一些教训,从此有所改变……” 但下一刻,这位老先生的美好愿望就不幸落空了。 因为阿尔并不是什么害羞的性格,他以超强的适应性和与生俱来的敏锐,很快看穿了眼前这位……别看外表看着又高又壮、堪比棕熊,但实则,内心世界搞不好相当感性的主编先生。 所以,这样‘初见面就很热情’的表现并没什么坏心思,反而是极真诚的。 想到这里,阿尔就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赞美,还用力回抱了一下,才感激地说:“谢谢您的夸奖,我本应受之有愧。可是,只要想到,居然能获得如您这般令人尊敬长者的喜爱,我又有些舍不得推辞了……” (柯蒂斯先生:这孩子到底哪学来的那么多恶心话?) 伯尼很感动,开始说一些‘你不用推辞,你就是那么好,写的东西好,人谦虚,人也好’的好话(废话)。 阿尔立刻微笑着夸了回去,过奖了过奖了,您能对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都这么好,您才是品格高尚,真正的好啊。 伯尼:你好你好你最好。 阿尔:你也好你也好你最最好。 柯蒂斯先生:“……” 之后,两个人互相吹捧了一阵,居然还能很自然地把话题延续下去,很投缘地聊了起来。 此时,柯蒂斯先生已经彻底木然了。 他默默地想:“这是个浮夸的世界,我大概永远都不会搞懂了。” 至于罗伯特…… 早在阿尔和伯尼开始互夸,又目睹好友失落的表情后,他已经捂着肚子,跑到一边狂笑去了。 然而,在柯蒂斯先生看起来很浮夸的两人…… 这时候谈的内容,其实已经快进到正事上了。 伯尼布朗先生不是喜欢绕弯子的人。 他很快就将自己想要约一个系列稿的意图讲了个清清楚楚。 巧的是,阿尔最近正抓住一切时间练笔。 如今,得了这个新机会,既可以把之前的一些练笔修修改改拿去发表,还能赚点儿稿费,完全是两全其美。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不忘看了一眼十分尊敬的柯蒂斯先生,发现对方不曾反对,反而很支持后,立刻开开心心地答应了。 “在我看来,那篇《由人头引发的……》实在很适合做整部系列的开篇。遗憾的是,被《文学周刊》给抢先刊登了。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其中还是有些可操作空间的。我回头问问威尔逊,应该可以破例做上一期转载。只是,接下来的内容……” 伯尼不禁很关切地询问:“接下来的一篇,不知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头绪?” 阿尔想了想,谨慎地说:“其实,倒是有一篇来着,但还没修改过,只是起了一个头……” 这话一出口,伯尼、罗伯特,甚至柯蒂斯先生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他。 其中,伯尼的性子最急,又最关心这事。 他立刻好奇地问:“能不能说点儿来听听?” 阿尔转了转眼珠,嘴角微微翘起来一点儿,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 他做出一副大方分享的样子,毫不藏私地讲起了故事:“哦,也没什么的,开头是这样的。” 大家立刻安静下来,认真倾听。 房间里便只回荡起阿尔那没什么情绪起伏,平铺直叙的嗓音: [文森特是一名乐观、开朗的好孩子,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像他那样的好孩子。] [别人遭遇欺凌都会哭哭啼啼、难以忍受,而文森特呢?他永远都是笑呵呵的,毫不介意……] 这个开头,只一听便知道和之前那篇《由人头引发的……》是一个系列了。 旁听的三人不由得同时会意地一笑。 但是,再一想内容…… 三人又疑惑起来。 伯尼布朗先生率先忍不住地问:“被欺负还笑呵呵的?” 他不禁皱着眉思索:“难道这回的主角在精神方面有什么问题?唔,这倒也算个相对惊悚的点儿了。” 罗伯特却更关注另一个方面。 他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打趣地问:“说实话吧,阿尔,这个文森特到底和你结过什么仇呢?” “只是随便想的名字。” 阿尔含笑说:“而且,这个角色没那么简单,我这回专门给他添了一点儿新奇又厉害的设定。” “什么设定?”伯尼追问。 “他是有超能力的。”阿尔回答。 “超能力?”伯尼琢磨着这个词。 “对,他像一些漫画角色一样有超强的自愈能力,所以,那些所谓的欺凌,在他看来根本都是小孩子把戏,完全没必要放在心上的。”阿尔回答。 “这个设定有趣,有趣!”伯尼连连称赞。 然后,他用力一击掌说:”好的,你继续讲吧,我不插嘴了。” 阿尔说:“没了。” “什么?” “没了。” 室内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许久…… 伯尼布朗先生愤怒出了声。 “天杀的,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 “不是。” “算了吧!我才不信,你打从一开始就想戏弄我们。” “天啊,您怎么能这么想,我一开始就说只有一个开头了啊!” “那是你设下的陷阱!” “天老爷啊!” “阿尔弗雷斯西尔维先生,你简直是个狡猾的坏小子。” “我不是,先生。” “阿尔弗雷斯西尔维先生,你简直是个流氓中的王者。” “我真不是,先生。” “阿尔弗雷斯西尔维先生,你简直是个绿眼睛魔鬼。” “先生,这是污蔑。你再这样说话,我就要生气了。” “你随便生气,反正我今天铁定是听不到新故事了,也不求你什么!你乐意气就气吧,气个半死才好呢!” “……” 第68章 阿尔:《由超能力引发的……》 阿尔到家时…… 西尔维夫人正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中发呆,见他进来,就伸手招呼:“过来,阿尔!” “很高兴见到你,妈妈!你今天下午是休息吗?”阿尔随口问了一句。 然后,他走过去,先俯身在母亲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接着,还没等得到什么回答,就脚步不停,自顾自地朝着自己的小房间走过去。 因为他在离开柯蒂斯先生家之前,已经答应了还在生气的伯尼布朗先生,“回到家后就立刻把故事写出来,然后,把完整版寄给他”。 尽管这个承诺不会有任何人从旁监督,但阿尔却并不打算就此违背自己的诺言。 “你要去哪?”西尔维夫人愕然地望着刚走过来就转身离开的儿子。 阿尔头也不回地回答:“我去写稿子啊。” “可你没看到我在这儿吗?” “呃……我看到了呀!我不是还同您打招呼了吗?您也好端端的,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你就不能看看妈妈吗?” 西尔维夫人气冲冲地说:“好吧,现在,我求你来看我一下,行吗?还是说,你现在是大作家了,已经不乐意和你没文化的妈妈说话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 阿尔懵了一秒,终于回神,不再满脑子都想着小说剧情了。 他耐着性子转身说:“妈妈,我没故意不理你,我只是有点儿忙。” “可你天天都在忙,从早忙到晚,从晚忙到早,我现在连见你一面都见不到。” “我是在赚钱呀。” “我知道你是在赚钱,我也从不曾抱怨什么,但你就不能偶尔和妈妈待一会儿吗?” “……好吧。” 阿尔只好莫名其妙地又转身走了回去。 他一脑袋浆糊地望着西尔维夫人,完全搞不清她究竟想做什么。 但西尔维夫人却又不说话了。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里,一声不吭,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 阿尔在一旁坐立不安,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只好努力找话题聊:“唔,约翰最近不逃学了吧?” “有一个不讲理只会狠揍他的大哥,他怎么敢?” “我没有不讲理,是和他讲理,他也听不懂。行吧,玛丽是不是也入学了?” “那个黄头发的小流氓领她去了,反正你现在是什么都不管的。” “妈妈,卢克不是小流氓。而且,我没有不管,玛丽入学这事,就是我拜托卢克帮忙的。我只是太忙了。还有安东尼奥呢?那孩子现在是在屋里睡觉吗?” “在小流氓他姥姥那边,我刚下班,还没去接回来。” “卢克不是……唉,算了。” 然后,气氛又沉默了。 阿尔只好继续绞尽脑汁地想话题:“唔,妈妈,最近工作怎么样?” 西尔维夫人沉默了半天。 许久,她才低声地回答:“还能怎么样,不都是你安排好的。” 于是,阿尔彻底没话了。 他愣愣地被拘坐在那,一动不动,表情木然望着前方,简直像是一只被关到笼子里的猫,空有尖牙利爪却无处施展。 西尔维夫人瞥过去好几眼,见他这样,心里反而更加来气了。 她忍不住挑剔说:“我叫你好好陪我坐坐,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啊,我是在陪你坐的,我这不是坐这儿了吗?”阿尔不禁喊冤。 西尔维夫人恼火地说:“你一点儿都不高兴。” “我心里是高兴的。” “见你的鬼去吧,少拿话忽悠我!你是我生的,你高兴什么样子,不耐烦什么样子,当我看不出来吗?” “唉,我真的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阿尔无力应对,只能苦着脸叹气:“求上帝救救你和我吧!” “上帝也救不了你!”西尔维夫人心里非常之气愤,认为儿子敷衍自己。 她一下子站起来,瞪着儿子,半响,却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只赌气说:“你不就是想走吗?你想走就走好了。” 阿尔闻言立刻跳了起来。 他明知道西尔维夫人是在说气话,并不是真让自己走的意思。 可实在不想这么干耗着了,便装作没听懂的样子,非常响亮地回一声“好的,妈妈”…… 然后,他跑得跟兔子一样飞快,一溜烟地跑回屋,顺手还关了门。 西尔维夫人瞠目结舌地站在客厅里:“天杀的!” 她一时间颇觉踌躇不决:是随他去呢?还是把人叫回来好好骂一顿。最后,还是随他去了。 另一头,阿尔关着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按照原计划坐在了桌前,努力不再去想不愉快的事情,专心致志地开始写起文森特的第二个故事《由超能力引发的……》。 虽然由于刚才和母亲的矛盾,导致心情不太好,可小说反而写得很快了。 尤其是在那种负面情绪的加持下,小说中古怪的氛围反而得以营造、渲染得更好。 阿尔一时间挺满意。 他稍加修改后,就按照之前的承诺,先给伯尼布朗先生寄了出去。 这个故事是以校园暴力事件为开端的。 学校里的学生们总是被一个坏学生殴打和欺负。 但奇怪的是,别的被欺负人都会哭哭啼啼,怨天尤人,愤怒无助…… 唯独文森特始终都能保持着笑呵呵的样子,竟像是根本不曾被欺负过一样,十分奇怪。 于是,那些被欺负的学生们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了! 有一次…… [“xx打人太凶了,他上次从后面硬拽我的头发,生生扯掉一块头皮,血淋淋的,好疼啊!好疼啊!文森特,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怕呢?”一个学生哽咽着问。] [“哈哈,因为我有超能力啊!”文森特爽朗地大笑着说:“不管什么伤害,我都可以立刻痊愈的。”] 当伯尼布朗先生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兴致真是高昂极了。 他连连称赞:“有趣,有趣,居然是把超能力直接说出来,都没有隐瞒的吗?” 但和上一篇《由人头引发的……》的故事一样。 这个故事的全篇也依旧笼罩在一种极为荒诞离奇的氛围中。 当文森特声称自己有超能力后,所有学生竟然都毫不怀疑第信了,并且,还十分羡慕和崇拜他。 [“要是我有超能力就好了。”“好羡慕文森特啊。”“超能力什么的,听起来就好酷啊。”] 超能力为文森特带来了全校的瞩目。 他成了校园的名人。 那个坏学生还专门跑来找他,一上来就把他狠狠地痛打了一顿。 等发现文森特居然真的开始痊愈起来后,他反而丧失了什么欺负的兴趣,悻悻然地离开了:[啊,没意思!这和打沙袋有什么区别呀,又不会尖叫、求饶和哭泣,无趣!] 从此以后,坏学生反而不再去欺负文森特了。 他转而变本加厉地去欺负那些没有超能力的学生,恶劣地将那些学生欺负得日日哭泣。 这里极为魔幻的一点儿是,这个坏学生始终只有一个人。 可那些被欺负的学生们竟然从来没有想过反抗,只会哭唧唧地求饶。 依旧是那种‘所有人都不正常’的不真实、怪诞且离奇的文风。 但即使如此,当伯尼布朗看到“学生们不断被坏学生殴打”的情节时,心情依旧糟糕到了极点。 虽然说,作为编辑还是应该仔细地看文。 但迫切想要知道后续剧情的他,还是决定先快速略过这一段,接着往下看。 日复一日,被欺负的学生们痛苦到了极点。 他们更羡慕文森特了,天天围着文森特打转:[“啊,我要是也有超能力就好了!”“文森特好幸福呢。”“超能力真的好棒!羡慕啊,文森特!”] 时间一长,文森特对这些学生不由心生同情。 他还在心里感叹地想:[他们那么喜欢超能力,偏偏却没有,真是可怜。] 于是…… [望着大家无比羡慕的目光……] [文森特在某天突然就笑容灿烂地问:“你们想看看我的超能力吗?”] [“想啊想啊,哪怕没有,看看也好啊。”] [“太棒了,我要看!”] [“善良的文森特啊,快给我们看看吧。”] 文森特对着阳光,高高举起了手臂,举起一把小巧精致的刀,轻轻地割开了一个小小的伤口,一滴小小的血珠滚落下来…… 所有学生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那个伤口。 等到伤口果然愈合的那一刻,他们睁大眼睛,满脸崇拜,欢呼雀跃的,竟像是看到了什么生命中的希望一般。 为此! [“再来一次吧,文森特!”] [“太好了,这是神迹啊。”] [“再让我们看看吧,求求你了,我的神。”] 这也太荒诞了吧? 伯尼布朗先生开始隐隐觉得这股狂热劲儿不对头了。 但小说中对这一段的描写是非常神圣的。 诸如什么太阳的金光照在文森特的身上,给他添加了一层光圈,再配合超强自愈的能力和学生们的欢呼和簇拥,整个人像是神之子降世。 接下来的剧情依旧离奇…… 文森特从学生们的欣喜和崇拜中获得了满足。 从那以后,他开始频繁地展示超能力,每一次都要朝着太阳,每一次都要郑重其事地摆好姿态。 学生们依然在被那名残暴的坏学生欺压、殴打。 但每天能看到文森特的超能力,他们就感动得热泪盈眶,认为世界还有奇迹在。 但时间长了…… 文森特却慢慢对这种游戏失去了兴趣。 [当又一次被大家要求展示超能力……] [文森特推脱着拒绝了:“太麻烦了呀,每次要拿刀,还要捋袖子的。”] 学生们无比失望,可也没说什么。 文森特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放心地骑着车子回家了,中途还买牛奶喝。 但第二天上学…… 学生们全都兴奋地围了上来! [“文森特,我们想到办法了。”] [“对啊,文森特,这次不用麻烦你了。”] [“文森特,我们自己来就好啦。”] [文森特疑惑地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什么麻烦?什么自己来?”] [学生们彼此会心一笑。] [他们从书包中掏出了小刀、玻璃碎片、剪子,以及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锋利物品,一起围了过来,兴奋地说:“文森特啊,我们自己来看超能力啦!”] 伯尼布朗先生‘啪’地一声,用力把稿子扣到桌子上! 他张了张嘴,但没能发出声音,胸口像是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濒临窒息,肺部随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拼命地想透一口气出来…… 第69章 伯尼:我收到魔鬼寄来的小说…… “早上好,伯尼!” 被家里佣人仓促叫醒,还来不及换衣服,只穿着睡袍的柯蒂斯先生一边很礼貌地打招呼,一边颇为委婉地说:“如果我没有看错时间的话,现在才……唔,才五点一刻!真是怪事啊,你居然能起得这么早了?有什么急事吗?莫非你们杂志社要倒闭了?” “早上好,汤姆。你真是想得太多了,我们杂志社虽然一直都只能算个小作坊,但业内名声好得很,决不会轻易倒闭的。”伯尼布朗大步地走进客厅,一边回答,一边在沙发里坐了下来。 而且,他不知道为什么,还一副很冷的样子,伸手将旁边的小毯子一把拽过来,随手就给披到身上,但由于体型的缘故,只是用来搭膝盖的娇小毛毯,明显没办法完全包裹住他庞大的身体,一时间,样子极为搞笑。 柯蒂斯先生很无语地看着他这个形象,干脆转身从酒柜里取了瓶白兰地出来。 他倒了一小杯递过去,神色间不由满是疑惑,但因为实在有些没睡醒的缘故,脸上犹带着一些倦态:“好吧,不管怎么说,你先喝一杯罢,我的朋友。说真的,你现在的这个样子,糟糕得简直像是遭遇入室抢劫,正被歹徒拿枪指着头一样。” 伯尼布朗先生很可怜地又攥紧了小毛毯。 他缩在沙发里,瓮声瓮气地回答:“亲爱的,你不知道……我现在的感觉,比被十个歹徒拿枪指着脑袋还要糟糕。” 柯蒂斯先生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然后,他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耐心地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的那个学生,叫阿尔的那个,他是个魔鬼。” “……这么说不太好吧?难道他又得罪你了?他回家后没有履行约定给你寄小说吗?还是说,他坏心眼发作地给你只寄了一个精彩开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真要好好教训他一顿了。” “不不不,他寄了完整的小说给我。” “那你的形容就过分了。” “可那篇小说的字里行间都被涂抹了毒药啊,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会起这么早吗?” “涂抹毒药?原谅我太落伍了,这是什么新的投稿方式?还是最近什么新的流行用语?哦,你说早起,对,我确实很好奇你这种喜欢和床相亲相爱的懒鬼,今天到底为什么会起这么早?” “因为我被毒药毒得整晚都睡不着。” “抱歉?” “我昨天下午收到了魔鬼寄来的小说……” “伯!尼!” “我特别开心地看了起来,可没想到,等看完后,却像是畅饮了一大桶毒药。我起初还想给这篇小说写个读后感,但越写越是难过和恐惧,然后,我又拼命想睡个好觉,来缓解自身绷紧的神经,可我一闭上眼睛,全是小说中描述的古怪画面,头就又开始疼了起来。整整一夜啊,我的朋友,整整一夜,我都没睡好。于是我想……冤有头债有主,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等等,冤有头债有主? 柯蒂斯先生的脸上又一次情不自禁地缓缓浮现出了问号? “你的学生吓到我,难道我不该找你吗?” 伯尼布朗先生十分擅长给好友罗织罪名,此时依旧说得理直气壮。 柯蒂斯先生瞪了他一会儿,只好默默认了。 他将盛着白兰地的酒杯放到茶几上,然后,伸手把伯尼带来的一叠稿件拿到了身前,又戴上一副眼镜,才说:“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得这么可怜(夸张),那就让我好好看一看自己犯下的‘罪’,咱们再继续接下来的讨论吧。” 伯尼比了一个‘你请便’的姿势。 然后,他颇为自来熟地喊来了佣人,十分好胃口地要了一些小点心吃,只是提醒说不要牛奶,然后,就开始边吃边悄悄地观察起柯蒂斯先生阅读时的脸色了,颇有一种‘我被吓到,也一定要看你被吓到’的恶趣味。 柯蒂斯先生也没介意这位好友反客为主的行为。 他翻开了稿件,低头静静地阅读起来。 [“愈合了!愈合了!又一次愈合了!!!!”] [“文森特,你太棒了!超能力最强!”] [“你是神啊!你是神啊!”] [学生们热烈地欢呼着,像是在瞻仰圣迹。] [阳光还是那么灿烂,可文森特的全身却像被红色颜料给浸泡过一样——那么多的鲜血啊,从被铁钉扎穿的腿上往下流,从被玻璃碎片划破的胸口处往下流,从被割得一道道的胳膊上慢慢地往下流。啊,连头发上都有呢……湿漉漉的发丝紧紧地贴着额头……] [文森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反应,他的表情也显得怪异和呆板。] 柯蒂斯先生紧皱着眉头,但没说什么。 他继续往下看了起来…… 这时候,那个总在欺负人的坏学生又突兀地出场了。 他还是老样子,表情凶恶,看谁都不顺眼,一出现就随手抓了个学生开始狠狠地殴打,那个学生被打得抱头求饶…… 然后,坏学生问:[“你们这群下贱的杂种聚在一起干什么啊?”] 刚刚还在欢呼着的学生们立刻害怕地收敛了快乐的神色,重新变得低三下四又讨好起来。 “我们在看文森特的超能力。”他们老老实实地回答,将整件事都毫无保留地全说了出来。 谁知,那个总在霸凌别人,十分可恶,本该让读者恨得要死,明明应该是最不正常的坏学生,这时候居然露出了愕然的神色,更为出人预料的是…… [“你们是疯子吗?”] [xx鄙夷又不屑地瞪着这群学生,然后,破口大骂:“呸!傻逼!p个超能力啊,都看清楚了,不过是普通人,受伤会流血也会疼到呲牙咧嘴的普通人,和你们一样没用的窝囊废文森特!”] 然后,这个坏学生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那些总被欺负的学生们全都鸦雀无声,敢怒不敢言。 接下来更为奇怪的是…… 坏学生从此再也不欺负学校里的学生们,似乎是对此失去了兴趣。 发现了这一变化的学生们喜出望外,每一天都像是过节一样开心。 连文森特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认为不管是校园暴力,还是噩梦一般的超能力展示都结束了。 校园恢复了安宁。 连续好几天,既没有校园暴力,也没有学生闹着要看超能力。 文森特脸上的笑容就渐渐回来了。 一天早上,他跑去买了喜欢的牛奶当早餐,高高兴兴地朝着学校走去。 但是,学生们却又一次兴奋地包围了他…… [“文森特,我们来看超能力啦。”] [“啊,好多天没看,好想念呢,哈哈。”] [“真的是好多天,要不干脆订一个固定日期好不好?每周,不,每三天一次,像节日一样。”] [“好啊,好啊!太棒了,我们也有属于自己的固定节日了呢。”] [“哇,是超能力节吗?好酷!”] [“文森特,你开心吗?”] 这样问的那名学生激动又熟练地跑过去,随手就拿刀就切开了文森特的肚子。 然后,他发出了像是发现宝藏一般的惊喜叫声…… [“快看,这次是白色,不是红色的。”] [“什么?什么,快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 [“是新的超能力吗?是新的神迹吗?”] [一个学生还飞快地挤过去,伸出手指,沾着血液中的那一点白,放到嘴里尝了尝,无比失望地说:“呀,是牛奶啊!”] ——呀,是牛奶啊! 柯蒂斯先生整张脸‘刷’的一下白了。 前面荒诞又吓人的剧情没能让他变色,反而是‘牛奶’这么普通的玩意儿,一下子触碰到了他的底线,一时间胃里泛酸,十分想冲进洗手间去吐一吐。 “怎么样?”伯尼布朗先生在旁边幸灾乐祸地问。 “你说得对。”柯蒂斯先生惨白着脸,伸手拿过茶几上的那小杯白兰地,喝了一口后,才深吸一口气,感叹着:“好一贴毒药啊!好一贴毒药啊!不过,我还是想把它看完。” 伯尼点点头,不再插话。 柯蒂斯先生就强忍着不适地继续看了下去。 好在接下来的故事情节没有那么吓人了。 只是,时间一下子跳跃到几年后,而且,文森特神秘消失、再没出场过…… 直接跳到了又一年的新生入学。 在那一天,学校里热热闹闹地开始迎新,英俊、美丽的学长学姐们高高兴兴地带着新生们参观校园,顺便介绍着本学校的特色:一个传奇的超能力节! [“你们知道吗?从文森特开始,每年都会出现一个有超能力的神奇学生呢!”] [“他乐观、开朗,会在固定时间,向大家展示他的超能力。”] [“那一天是盛宴!是狂欢!是学校的传统!是无比喜庆、无比欢乐、属于我们的独有节日!”] [“都不要急,耐心等待,只要你们正式入学,就有机会加入我们。”] 新生们心生向往,满心期待。 学长学姐们见此自然是非常满意,不由齐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还热烈地讨论了起来…… [“听到这个节日,大家都很开心的样子啊。”] [“我真的好为学校骄傲,这是我们独有的节日。”] [“好想知道,下一个超能力者会是谁?”] [“是啊是啊,好想知道,下一个文森特会是谁呢?”] 柯蒂斯先生合上了这一叠文稿。 他从郁闷的胸膛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说得对,每一个单词都浸透了毒药。” 第70章 阿尔:妈妈, 您真是逻辑鬼才啊! 比起伯尼布朗和柯蒂斯先生,画家罗伯特的承受能力显然要差很多。 或者说,可能出于某种职业的本能,他一边阅读的同时,还会不由自主地一边在脑海中勾画着一幅幅生动形象的图画……于是,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随后,在朋友们的关怀和安慰中,这个不幸的家伙勉强恢复了点儿精神。 但他还是闷闷不乐地将自己关进画室里,彻底自闭。 另一头,尽管伯尼布朗先生口口声声指责阿尔把故事写得太吓人了。 但他依旧高高兴兴地在本周发刊时,将两篇小说一字不改地全登在了《短小说》的杂志上。 一篇是和主编威尔逊商谈后,成功转载过来的《由人头引发的……》; 另一篇是新写的《由超能力引发的……》。 两篇小说一前一后的排序,显示出了伯尼主编的十足恶意。 仿佛是故意在人的必经之路上专门挖出了两个坑,即使成功地躲过了第一个坑,也还是逃不了地跌进第二个坑里…… 而且,他还万分殷勤地专门写了一份看起来很推崇备至的介绍语。 具体如下: ——也许你会痛骂作者。 ——也许你会怨恨作者。 ——但这个故事终将如同磁铁一般…… ——深深地吸引着你! 用柯蒂斯先生的话来说就是:“好啊!好啊!干得漂亮啊!你这是打定主意要彻底将所有读者都拖进毒液之中好好浸泡一番了。” 但此时,伯尼布朗先生已经调整好了心情。 他已经不再裹着小毛毯、窝在大沙发中瑟瑟发抖了,反而颇为自然地摆出了一副正儿八经的郑重姿态:“亲爱的朋友啊,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我怎么可能会因为故意想要吓唬人,就把这两篇小说放到一起呢?” 柯蒂斯先生说:“请别怀疑,你是这样的。” 伯尼自顾自地说:“我只是想把同一个作者、同一个系列的两篇小说放在一起。” 柯蒂斯先生:“呵呵。” “而且,虽然这两个故事的内容确实黑暗……” 伯尼假装没看到朋友的嘲讽脸,微微停顿着思考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然后,慢慢地重新开口:“但其实,你仔细想想,无论是砍掉一个人头,还是追着一个人欺凌、殴打,再或者用各种锋利的器具去伤害人,这些元素算不上什么恐惧,每一个单独拎出来,也是并不会吓到人的。可真正让我们这样的成年人都不由为之胆战心惊的到底是什么?” 柯蒂斯先生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闭了闭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回答:“人心。” “对啊!” 伯尼布朗先生用力地一击掌,神色颇为认真地分析起来:“直接的暴力行为不能令人屈服,重压之下必有反抗。而那些真正可怕的东西,反而是看不见,也摸不透的人心。” 不等柯蒂斯先生发表什么看法…… 他继续不停地分析说:“阿尔的这两篇小说,明显是故意将小说背景设置在极为荒诞的环境之中的,也只有这样,才能将人性的恶放大无数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故事中的这些恶,在人类身上是真实存在的!” “只不过它们隐藏的更深,被道德和法律约束,平时不会像小说里那么夸张地展现出来。” “所以,我们在阅读时,一方面哪怕知道情节是假的,可另一方面脑海里却又对此类行为有着隐隐的印象,潜意识地知道,事情的发展看似荒诞,实则是合情合理的,很有可能发生的。” “这么一来,心中不免会一阵阵地发寒了。” “我们真的怕欺凌和暴力的发生吗?” “不!我们怕的是隐藏在欺凌和暴力背后,那充满恶意,浸泡了毒汁的人心啊。” “上帝啊,人类真的是可怕,可怕啊!” “可恰恰是如此……人类才有了克制和反思,才有了道德和法律。这故事真是写得太妙!太妙了!阿尔那小小的脑袋瓜里,到底都是怎么想出来的?实在让我敬佩呀。” 柯蒂斯先生不由低头沉思。 这时候,伯尼布朗却又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柯蒂斯先生闻声,颇为惊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抱歉,难道是我刚刚幻觉了?” 他困惑不解地问:“咱们是在讨论这故事的可怕,对吗?请问,这有什么好笑的呢?” “不不,讨论不好笑,故事也没什么好笑的。” 伯尼布朗先生忍着笑说:“我只是想,这故事确实发人深省,人头那篇暂且不说,我读完《由超能力引发的……》这篇小说。着实好好反省了一番自己往日所作所为,生恐自己也和故事中的那些可怕的学生们一样面目可憎,然后,你知道我刚刚想到了什么吗?” 柯蒂斯先生好奇地挑了挑眉:“想到了什么?难道你还真有类似经历不成?” 伯尼布朗含笑感叹:“这倒是没有,但我却忍不住想,也许我该对威尔金斯那混蛋仁慈点儿。” 他还做了个鬼脸,很调侃地说:“我可真不想这么做。你知道的,那家伙作风实在卑劣,私底下哄骗什么都不懂的新人给自己当枪手不说,还经常乱拿别人的东西……” 柯蒂斯先生一下子也笑了:“恕我并不赞同,你这是把自己给绕晕了。” 他的神色轻蔑又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劲儿:“我可不认为对威尔金斯那无赖态度不好算什么欺凌呢,恰恰相反,我觉得,那叫伸张正义。” “你说得对!唉,我被你学生的故事弄得神经紧张,开始胡思乱想了。这个感染力,厉害啊,厉害!” 伯尼布朗又摊了摊手说:“但我很想借此说明一下,这故事外在看起来吓人,但内里细想,还是蛮温柔的。” “抱歉,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温柔?” 柯蒂斯先生哪怕是很护短了,也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学生在写完这样吓人的故事后,居然还能得到‘温柔’这样的正面评价。 伯尼布朗对此倒是颇有一番见地:“你这样想啊!一个故事能做到让读者对邪恶一方感到愤恨和恶心,并且,不由自主地开始反省自己,这还不叫温柔吗?” “唔……好吧,我想你这话是对的。” 柯蒂斯先生长叹一声说:“我其实都有点儿想带阿尔去看心理医生了。当然,我不是说他有什么心理不正常的,我只是希望这孩子以后能想点儿高兴的剧情。” “大可不必。”伯尼布朗对此很看得开。 他还饶有兴趣地讲了个故事:“我记得以前看过这么一个笑话,说某人因郁郁寡欢而跑去看心理医生。那位心理医生便很耐心地告诉他,这个世界很美好,有很多令人开心的存在,然后还热情地建议病人买票去看看某某艺人的脱口秀节目,说那个节目绝对能另人转悲为喜、笑掉大牙。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该病人闻言居然痛哭失声,并且,告诉心理医生说,‘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个能另人转悲为喜、笑掉大牙、做脱口秀节目的艺人呀’。【注】” 柯蒂斯先生听完不由一笑。 伯尼便感叹地说:“有时候,展现出快乐的人,自身未必是真的快乐;展现出恐怖的人,自身也未必是真的那么变态,人类啊,就是这么精彩的存在。” “说真的,人的恶意实在难以轻易消失,比如现在……” 这位主编先生边说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脸上不由浮现出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请上帝宽恕我吧!我现在真的是迫不及待地等待着,等待着其他读者看完小说后的反应。” 阿尔对这些背后的讨论一无所知。 他只是很自然地写完小说,交稿,然后就继续按照以往的步骤忙碌了起来。 这天,他正准备出门去补习班上课…… 西尔维夫人突然递给了他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 阿尔一边穿鞋,一边没细想地随口问。 “你不会自己看吗?你明知道你妈妈不识字的。” 西尔维夫人很伤自尊,似乎有些委屈和羞怒。 阿尔立刻闭嘴。 他这时候已经穿好了鞋,便站在门口,拆开了那个信封,发现里头是一封学校老师写给家长的通知,大概意思是,等到这个周五的下午,希望约翰的家长能来学校一趟,面对面好好谈一谈孩子的学习问题。 “见鬼,约翰那混蛋小子是不是又逃学了?” “没有呀,他天天都去的。” “那老师为什么要找家长?” “那个信是老师要找家长吗?兴许是要说别的事……” “该死的!” “喂,你脾气这么大做什么?约翰那么小呢,你好好管管他就好了!” “但是,妈妈……你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平时怎么都不管管他呢?” “我管不了的啊,男孩子长大了就不爱听妈妈的话了,你不就是这样的吗?” “上帝啊,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等等,你刚刚说他小,现在怎么又说他长大了。” “对,有什么问题吗?他是比你小的啊。” “……” 第71章 老师:你弟弟不适合上学 《短小说》其实是一本名声极好的杂志,并非伯尼布朗先生口中的“小作坊”。 而且,它的名气和《文学周刊》还不太一样。 《文学周刊》的名气是对外不错,非常适合糊弄外行和刚入行的新人。 这全都是因为主编威尔逊先生相对势利,在选稿方面功利心十足,偶尔还会搞一些(明眼人能看出来的)暗箱操作,所以,业内同行普遍对这个刊物的态度都一言难尽。说它不好,有时候也还行;可说它好,时不时做事太恶心。 《短小说》就不同了。 它的名气不管对外,还是对内,都是实打实、没丁点儿水分的。 所以,阿尔的两篇小说一经刊登,立刻便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如果说之前在《文学周刊》上刊登是投石到湖里,稍稍激起了几圈涟漪;那么,在《短小说》上一刊登就等于是一波浪潮拍岸,虽看着还比较单薄,可也有一些汹涌澎湃的架势了。 这天,那位参议员加里琼斯的夫人,所定期举办的聚会,依旧是宾朋满座。 文艺界的那些名人们依旧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聊天,通常情况下,他们会聊国家大事,也会聊圈子中发生的新闻,但偶尔也会谈论一些比较稀奇古怪的小道消息。 这天,一名诗人突然起了个话头,直接问宴会的女主人琼斯夫人:“夫人,您知道几年前报道的那个校园杀人案吗?” 琼斯夫人端着红酒杯,正含笑望着不远处,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我不忍看呢,但恍惚间倒是听过一点儿,说是一名学生发疯,拿刀砍死好多人。” 这时候,一名雕塑家在旁边笑了起来,还插嘴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提这桩过时的案子了。” 刚刚“说不忍看”的琼斯夫人不由心生好奇,疑惑地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你俩串通好了,一起来逗我玩的?” 雕塑家和诗人便相视一笑。 他们平素其实也不是很熟,此时,却仿佛有了一种共同的默契一般。 诗人说:“我们是在说《短小说》杂志的新作品。” 琼斯夫人挑了挑眉:“哦?我还没来得及买新刊,是有什么出奇之处吗?” 雕塑家就说:“起止是出奇,非常令人惊诧了,我看后久久回不来神,越想越是后怕。” 诗人立刻也跟着感叹:“实在没想到,人性之恶、人性之黑暗,竟能到如此地步。” 接着,两人居然还表演一般,你半句我半句地说了起来: “乍一看觉得荒诞离奇……” “但细想却是合情合理。” 然后,二人又不约而同地齐声说:“令人毛骨悚然啊!” 琼斯夫人被他们这样的表演给逗笑了。 她忍不住兴致勃勃地问:“我还真没听说这个,是什么新故事、新作者吗?” 旁边立刻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接着,又有人过来热心地卖关子科普。 “虽然是新人作者,但对咱们来说,可也算是熟人了。” “这话说得矛盾。” “不矛盾,不矛盾,你们还记得那篇《我的新朋友威尔》吗?” “哈哈哈,当然记得!等等……你既然提了那篇,莫非作者是同一人?” “没错,正是!” “哎呀,那定是要看一看了,上次的那篇,真是将人讽刺得淋漓尽致,某个人为此好些天不敢出门,实在是笑死我。” 这么一来,不止琼斯夫人,好些人都来了兴趣。 当即有人兴致勃勃地提议:“你们谁带着杂志,快拿来看看。” 杂志是有。 可宴会人多,一个一个地传着看太慢了。 于是,有朗诵特长的一个人就主动自荐,说可以在宴会上念给大家听。 这也没什么! 一开始的时候,他读得真是绘声绘色…… 大家还齐齐给他鼓掌喝彩呢! 只是读着读着,这声音就越来越低,还颤巍巍起来。 等到了最后…… 整场宴会的氛围都不对劲儿了。 阴风阵阵,大家仿佛参加的不是什么社交宴会,而是什么灵异故事大赛,一个个惨白着脸,再怎么努力去说笑聊天,仿佛也是强颜欢笑。 等琼斯夫人挨个儿地送别客人时,快要气死了,一双美目愤愤地瞪着诗人和雕塑家。 她很恼火地嚷嚷着:“天杀的!都怪你们提这么一茬!这一晚,这一晚也太让人难受了吧。” “但确实是好故事啊,我们只是想推荐好作品。”诗人极力辩解着。 雕塑家也尴尬地从旁附和:“没错,只看大家被真吓到的样子,就足以证明作品的优秀,您不能否认这事呀。” 琼斯夫人耐着性子想了想,才勉强通情达理起来:“好吧,看在你们推荐好作品的份上,我不生气了。” 但下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地做出气恼的样子:“写出这么吓人东西的作家,实在可恨!等下回宴会,我倒应该给他寄个邀请函了。到时候,定要亲自看看,这家伙到底是生了怎样一番丑恶、吓人的狰狞样貌,才写出这么恶劣、可怕的故事来。” 阿尔还不知道自己的两篇故事居然能引来了业内无数人的关注。 他按部就班地上课、写作业,去校剧团坚持排练那出剧,偶尔闲暇,依然按照柯蒂斯先生要求的那样积极练笔,直到周五那一天。 西尔维夫人这次难得地还挺负责。 她一大早就专门提醒长子:“你今天下午可千万记得还要去学校啊,约翰的老师让家长去谈话呢,你应该没忘记吧?” “没忘!” 阿尔一边回答,一边忍不住又瞪起了坐在餐桌旁喝牛奶麦片的约翰。 被自家大哥这么穷凶极恶地怒瞪…… 约翰恨不得学鸵鸟,一头扎进麦片碗里! 但他知道,逃避是没用的,只好苦着脸,又一次为自己伸冤:“阿尔,我敢对着上帝发誓!我真没逃学,没逃课,作业也按时按点地交了呀!我实在不知道老师找家长做什么……” 阿尔没理他。 在他看来,“有了上学机会,却不知道珍惜的混蛋小子”就应该再被狠狠打一顿。 但下午的时候,他还是操心地准时赶到约翰的学校。 由于来过一次的缘故,这次很容易就找到了办公室。 门是敞开的。 所以,阿尔一走到门口,刚好看到几个女老师正凑在一起低声聊天。 他隐隐能听到:“太吓人”“怎么想的……”“夸张,一点儿都不现实……”“可恐怖啊”。 阿尔也没想太多地敲了敲门。 听到敲门声,那几名正说话的女老师同时停下交谈,询问地看了过来。 因为在约翰逃学时,曾见过一次的缘故…… 约翰的老师很快就认出了阿尔:“啊,我想起来了。你是,你是约翰的那个大哥?” 这时候,其他几名刚刚在一起聊天的老师立刻意识到同事有工作要处理了。 她们友好地朝阿尔一笑,就各自散去,将办公室的空间让了出来。 “对,我是约翰的大哥。” 阿尔上前礼貌地说:“是收到通知才过来的,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约翰最近还算老实,只是……唉!” 约翰的老师一边说,一边随手收拾了一下凌乱的桌子,但因为这番动作的缘故…… 阿尔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过去,结果,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因为,他刚好看到桌面上,正放着一本自己无比熟悉的杂志——《短小说》。 而且,这本杂志还是打开的,显然刚刚还被阅读过…… 它停留的页面是《由超能力引发的……》那篇小说的最后一页。 “呃,这杂志挺好、水平很高,我们办公室很多人订阅。” 也许是注意到阿尔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约翰的老师便不由得解释了一句:“这一期有两篇故事都挺……唔,都挺不可思议的!但写得真是好。” 被当面夸了! 被当面夸了! 阿尔心里实在得意。 但他并不想炫耀,就努力强忍着不表露出来,又极力装出平常的样子说:“哦,这样啊。” 那位老师看了他一眼,似乎对这个(装过头的)冷淡答复不是很满意:“唔,我知道有些人对这方面可能不太感兴趣……” 她的言外之意就是:[你一看就是对这个不太感兴趣的那一类人啊。] 阿尔只好笑笑。 他也不好意思和老师争辩什么,只能继续假装听不懂。 好在那位老师也只是随口感叹,很快把话题转了回来。 而且,一转到正题上,她就很莽地来了个开门见山:“我觉得,你弟弟约翰不适合上学。” 第72章 阿尔:您发现什么隐藏信息了吗? “约翰闯了什么祸吗?” 面对老师的评价,阿尔的反应和普通家长没什么区别,第一反应就是弟弟闯祸了。 但老师却摇了摇头:“你误会啦,他没闯祸。” 阿尔不禁十分困惑:“抱歉,那您的意思是?” “他没闯祸,可也没学习啊。”老师说。 阿尔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着既疑惑且还带着点儿茫然的无辜表情。 “自从你那次……呃,教育过他后,最近他倒是不逃学、也不逃课了。但每天上课,他都跟不存在一样。” “不存在?” “对,老实是老实,可就像个木偶人一样,虽然不会吵别人,但也从来不听讲,平时看他,要不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觉,要不就是神游物外,一天到晚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有,他交上来的那些作业……” “呃……” 出于维护弟弟的缘故,阿尔还是没能忍住地又插了一句嘴:“约翰和我说他是有写作业的。” “对,我也说是交上来的作业,没说他不写作业。只是他的那个作业啊……唉,反正不是抄别人的,就是乱写的。” “啊,那该死的小崽子!” “他这样一直浑浑噩噩地在学校里待着,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该死,该死!” “其实,你也不用想太多,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学习的。比如,你弟弟约翰,可能就属于那类不适合的。” “……” “当然,我并不是说现在找你,是要立刻劝他退学什么的。只是,我认为,以他目前的情况,你们家里最好要做好一个心理准备,别说什么未来的考学发展了,连每一年的期末考试恐怕都难以应付,所以,上学对他的意义可能真的不大。” “……见鬼了!” “我以前也教过一些类似的学生,他们的家境和你们一样也不太好。对不起,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只是,既然学习上没出路,反而给家里增加负担,其实,尽早考虑一些别的方面,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老师,约翰还不到十岁呢。” “啊,对不起……” 老师露出了烦恼和愧疚的表情:“上帝啊,你当我没说,但我真没恶意。” 没恶意! 可这话说得也实在是太不中听了! 要知道,但凡家人将孩子交托在老师的手上,总还是寄希望于老师能呕心沥血、不辞辛苦、认真仔细地将每一个学生都教导成才的,类似一些小说中写的那样,某某坏学生顽皮捣蛋,老师不怕苦不怕累地追着他讲道理、关心他理解他,最后用实际行动将他感化。 但阿尔理智上却清楚地知道,这种想法根本不现实。 一个老师每天最少也要面对二十多个孩子,她根本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去搞什么狗屎的因材施教那一套,更没空一天到晚追着一个普通学生跑,研究他为什么不好好学习,为什么怎么学都还是学不会,然后,再想尽一切办法将他教导成才……那是做梦呢。 事实上,站在老师的角度而言,能说出以上这样一番(不太中听的)话,大概已经是非常负责任和好心肠的表现了。 否则,她其实大可不必多管闲事地自找麻烦,反正约翰那小崽子既不打扰别的学生,也不会妨碍她的教学,只要压根不提醒,这么放任下去,再等上几年……结果很明显,乖乖退学将是这孩子唯一的出路。 可尽管如此! 在阿尔的内心深处,对弟弟的护短还是控制不住地战胜了理智上的那点儿理解。 “恕我直言,您这样的判定有些太草率了。” 阿尔用尽一切自制力,不让自己说的话太有攻击性:“不错,我们家的条件一开始不太好,但既然您知道这一点儿,就应该知道我们对约翰这孩子寄予的希望,绝不会比那些家境好孩子的家里要少。” “是的,我懂,但约翰可能不适合……” “那您认为什么是适合的?” “先生,我和您说刚才的那些话,并不是想要吵架的。我也是为孩子好,我是真诚地希望你们能重新考虑约翰未来前途的。” “在一个孩子不到十岁的时候,考虑未来前途?这样对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下判定,您是不是有点儿言之太早了呢?” “……” “而且,我也不认为您的判定就一定是正确的。” “先生,并非吹牛。”这位老师终于又找到了话可以说。 她颇为自信地说了这么一番话:“我毕竟是年纪比你大一些,见过的人也更多,不敢说见识,但在很多方面应该还是都能比你多看出一些东西的。” “哦,能比我多看出一些东西吗?”阿尔一边重复着这句话,一边试图找个什么来反驳对方。 刚好,他又看到了刚才还打开,现在已经合上的《短小说》杂志,立刻灵机一动:“既然您这么说的话,那您在看那篇《由超能力引发的……》小说时,有没有发现其中的隐藏信息?” “啊?这怎么还扯到小说上了?” “因为您自己这么说了啊,您说您能比我多看出一些东西的。” “我是说一些方面……等等,这么说,你也是看过那篇小说的了?” “……算是看过的。” “哈?你看过后,还发现了隐藏信息?” “没错。” “有趣,你真的确定是隐藏信息,而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 “我确定,绝对还没人发现,或者已经有人发现,但也绝对没到人尽皆知的程度,现在,轮到您来说说了。” “说实话,我还是不太信你的话呢。但是,好吧,隐藏信息,隐藏信息……” 这位老师一边半信半疑,一边为此冥思苦想起来。 可想了好久,还是一无所获。 她不由得皱着眉,很狐疑地望向阿尔。 阿尔微微一笑,却不说话,也不给出什么提醒。 于是,老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吧,你赢了。” 她蹙着眉头,不太信地又问:“这小说确定有什么隐藏信息吗?见鬼,你可真把我给难住了。但是,先生,你能发誓自己不是故弄玄虚吗?上帝替我们作证,我着实看不出有什么隐藏的信息在内。所以,除非你能说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否则,这样空口说白话,我可不信呢!我只会当你是在转移话题,胡搅蛮缠地糊弄我了。” 阿尔对这种质疑仅仅是笑了笑。 他将那对漂亮的绿眼珠不怀好意地转了转,轻轻反问一句:“您觉得,文森特真有超能力吗?” ——你们是疯子吗? ——都看清楚了,他是普通人,是受伤会流血,也会疼到呲牙咧嘴的普通人,是和你们一样没用的窝囊废文森特! 第73章 约翰:我以后会变得懂事些吗? 虽然仗着小说原作者身份,成功将自己的读者吓了个半死。 但弟弟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最终解决。 现在,阿尔只要想起约翰这个小崽子就是满腔的愤怒:“这该死的、见鬼的、混账玩意儿!” 在他看来,能够上学获得知识,是应该谢天谢地的大好事了。可这个该死的小崽子,放着大好的机会,却不知道珍惜,还害得自己跑来学校,被老师说了这么一通不中听的鬼话! 阿尔回到家里的时候,最小的弟弟安东尼奥正坐在毯子上,自得其乐地玩着一堆玩具。 单从这方面来说,这孩子绝对是全家最好命的一个,毕竟,在此之前,他的哥哥姐姐可从来没有过玩具这种奢侈的玩意儿。 另一头,西尔维夫人正在厨房里做饭,妹妹玛丽像个小尾巴一样地在旁边跟前跟后。 这姑娘大概是小时候饿过头了。所以,她对一切吃的东西都抱有积极的态度,哪怕是被妈妈使唤着干活儿,只要食物能放在她的视线范围内,那就绝无二话、心甘情愿。有时候,她一边看着食物,一边还会露出卖火柴小女孩死前那种仿佛升了天般的梦幻表情,可以说,十分得有乐儿了。 阿尔走进屋,环顾一圈,没看到最糟心的那个弟弟就问:“妈妈,约翰呢?” 西尔维夫人从厨房探出一个头来回答:“约翰?在屋里写作业吧?他今天可乖了,放学回家后,都没出去玩,先去写作业了!真是个好孩子。” 写作业? 可乖了?好孩子? 呸! 那是因为今天被老师叫了家长的缘故! 阿尔想起那位老师说的“你弟弟可老实,上课从不打扰别人,就是不学习”,以及“他交的那些作业,不是抄别人的,就是自己胡写的”,一肚子的火立刻又有点儿往出冒。 可这样的怒气在看到约翰的那一刻,又全部消失了。 因为这孩子一见气势汹汹的长兄就下意识地缩了脖子,整个人蜷缩在写字桌前的椅子里,惨白着脸,眼睛惊恐地睁大,还露出了老鼠见猫一般的可怜相。 然后,阿尔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上辈子。 上辈子见约翰最后一面时的情景,小小的、冰冷的身体躺在地板上,一动都不动…… 真特么见鬼了! 有什么比健健康康活着还重要? 想到这里,阿尔就强忍下怒意。 他慢慢地走过去,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我没捣乱,我没逃学,写作业了。”约翰心虚地嚷嚷着。 “可你也没学习呀。”阿尔努力心平气和地同他说。 “我就是学不进去……啊,你又要打我吗?” 约翰的眼睛里开始有泪珠打转了,几乎要大哭出来:“你没权利打我的,你没权利,你又不是爸爸,你不能打我。” “如果我不打你的话,你会好好学习吗?” “你……你不打我的话,我会的。” “说真话。” “……我学不进去。” “你一点儿都不想学习吗?” “不想。” “好吧,你明天不用去了。”阿尔宣布。 约翰吓得睁大眼睛,失声哽咽地说:“你要做什么?呜呜,你要杀了我吗?” 阿尔气乐了。 他一巴掌拍在这小崽子的头上:“杀你做什么,又没好处。” “那你要做什么?”约翰睁着恐惧的大眼睛问。 “当然是……”阿尔坏心眼地冲他咧嘴一笑:“当然是拉走卖掉,你知道有个原始种族叫食人族吗?那边定期会来咱们这边采购一些人回去,扔锅里煮来吃。” “妈!妈妈!”约翰崩溃了。 他哭喊着冲向厨房,抱着西尔维夫人嚎啕大哭:“阿尔要把我卖掉。” 笑死! 什么气都出了。 当然了,这种吓唬小孩的行为也许并不可取。 在约翰长大后,一直抱怨说这事给自己留下了极强的心理阴影,导致时刻担心被人抛弃。 阿尔对此的说法是:“滚你的吧!我没真卖了你,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不管怎么说,坏心眼的哥哥还是遭到了西尔维夫人的训斥。 只是让约翰痛苦的是…… 第二天,西尔维夫人还是把自己交到了这个“说要把自己卖掉”的大哥手中。 因为在昨晚,阿尔专门找西尔维夫人进行了一番谈话,说服她将约翰交给自己管教。 西尔维夫人对此并不是很理解的,但一来,阿尔已经算是一家之主;二来,长兄想要管教弟弟,本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她就傻乎乎地同意了。 于是,阿尔给约翰请了假,专门腾出一整天的时间,计划把这个傻子弟弟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正式宣布:“既然你不想学习,那么,从今天开始,你负责赚钱养自己吧。” 约翰愣了。 他忍不住地说:“可,可是……阿尔,我还不到十岁。” “放心,我肯定会给你安排我十岁前做过的事情。” 阿尔很自然地说:“你不是一直羡慕不上学的生活吗?我好好带你体验个遍。” 约翰傻乎乎地望着他。 然后,阿尔带着他开始了无比繁忙的一天。 最早的时间是送报纸和牛奶,等送完一圈后,就要抓紧时间地跑去垃圾堆。 因为人们通常会在清早出门时倒垃圾,这时候来翻垃圾堆才能找到更多的东西。 但竞争还是很激烈的,一旦去晚了,好东西会被别人捡光。 于是,约翰呆滞地看着自家平时整洁得体的大哥在垃圾堆中无比熟练地翻找,一边翻,还一边教给他怎么分门别类:“我……我们就干这个?” “你指望干什么?你还会干什么?” “可我们去……卖戏票。” “你哪来的钱买票?你知道卖那场戏的票赚钱?你认识那些剧的名字吗?你算得清数吗?” 阿尔毫不留情地质问着。 这回可不是玩疯了顾不上脏了,这是直面垃圾! 过了几年好日子后,谁愿意碰呢! 约翰呆呆地望着垃圾堆,不停地掉眼泪。 他心里真是又委屈又难过,第一个反应是责怪阿尔:“为什么这么恨我呢?为什么这么逼我呢?我到底犯了什么错?我只是不爱学习,可我也没碍着谁的事呀!难道不上学就只能送报纸、捡垃圾吗?我就不能做别的吗?” 阿尔才不管这崽子怎么想…… 等到捡完了垃圾,就扯着他去卖废品;等卖完废品,就拿卖废品的钱买个过期面包吃。 约翰吃不下去。 这几年的好日子,让他已经由奢入俭难了。 阿尔照样当他不存在,吃了个干干净净。 接着,他把身上收拾一下,毫不留情地又扯着这孩子奔赴下一个打工地点儿。 那是一家小餐馆的后厨,因为刚过中午的饭点儿,所以后厨那里,有一叠比山还要高,满是油腻脏污的碗碟,全堆在池子里,阿尔熟练地扯了个小凳子过来,命令约翰站上面开始刷碗。 约翰起初不干,但后来,饿得不行。 可阿尔说不干活没饭吃,只好听话干了。 他一边哭一边刷碗,中间还手不稳,摔碎了几个。 阿尔只注意不让他伤到,别的还是不管。 等刷完碗,还有那么大的一个地板要擦…… 约翰边擦边哭,一双眼睛肿得和烂桃子一样。 可饿着肚子擦完地板,只有饭店冷掉的剩饭吃。 这时候,阿尔兴冲冲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兄弟!接下来,咱们要去卖票了,你刚刚不是挺想干这活儿的吗?好了,满足你!” 约翰仿佛看到希望的曙光,勉强提起了一点儿精神。 但平常把这事当娱乐做,类似体验生活,还挺有趣的…… 可是,当一个人又冻又饿,在街头一站两三小时地卖票,还要应对客人讲价还价半天却不买,以及自己算不清钱数,越卖越赔的情况时……笑容渐渐消失.jpg 好不容易等卖票这工作结束,天都黑了。 约翰以为终于可以回家了。 阿尔告诉他:“不行啊,我还找了个活儿。趁这会儿没什么人了,去那边把厕所扫了。” 约翰:……你是魔鬼吗.jpg! “阿尔!!!!!” 这孩子嚎啕大哭:“我要上学。” “可你学不进去啊。” 阿尔表现得非常体谅和宽容。 “我会努力学进去的。” “我不太信呢,其实,你不上学也行。亲爱的兄弟,我想开了,不勉强你了!瞧啊,一天赚了六毛,四舍五入,唔,勉强算你一块吧,哈哈,挺能干的啦。” “我要上学!!”约翰声嘶力竭地喊。 “上学有什么好啊,别人都不上。”阿尔说。 “我,我……呜呜,我要上学。” “哦。“ “阿尔……”约翰怯生生地抓着大哥的衣角。 他哽咽着:“我,我是你的亲弟弟啊,我是你的亲弟弟啊!我知道错了的。” “我觉得,你没什么错呢。” “阿尔……对不起呜呜!” “一个人本应拥有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的权利。但前提是,自己能承担这么做的代价。” 阿尔对弟弟说:“实话告诉你吧,今天只是吓唬你玩的。咱们现在回家,日子依旧会和之前一模一样,我还会继续养活你,因为你是我亲弟弟。但正如你之前所说的那样,我又不是你爸爸,最多养你到十八岁。然后,你就得滚出我的房子,休想让我再给你一分钱了。现在,给我动动你那个进水的蠢脑袋,好好想一想,除了靠学习增加点儿谋生能力外,你还能干什么!我也不指望你学出个什么名头,识字和算数总要学会吧?” 约翰一直哭一直哭,小身体颤抖得几乎走不了路。 阿尔看了他一会儿,终于不再说什么了。 他不吭声地蹲下,把这个小崽子背起来,趁着月色,一步一步地往家走。 约翰的泪珠就成串地砸在他的后脖颈,湿漉漉的。 “阿尔!”这小崽子紧紧地搂着哥哥的脖子,边哭边说:“你,你说得那么凶,可我,可我还是爱你的。” “说好话没用。” “真的,我是爱你的,哥哥,我一直都是爱你的!我只是,只是脑子笨,太笨了。你觉得,我以后会变得懂事些吗?” “会吧。” “阿尔,哥……呜呜。” “不会就把你卖掉!” “……” 第74章 阿尔:天杀的贝多芬啊! 阿尔这阵子一直处在急速充电阶段,四处学习和工作,每天都订时间表,活得像个机器人。 所以,当他突然请假带着约翰去体验生活时,就像是一个时刻都勤奋工作的机器人突然开口要求休假,立刻引起了好些人的注意。 第二天,阿尔背著书包,按照原计划去校剧团参加戏剧排练,一出门就看见了一头黄毛。 “贝斯特说,你昨晚带着约翰跑去卖票啦?”卢克正站在走廊里,倚着墙啃三明治,一见他就站直了身体,还主动递过去一个明显是他姥姥手艺的三明治,然后,笑嘻嘻地冲着阿尔挤眉弄眼地打招呼:“嘿,偶尔回顾下曾经,是不是还挺有意思的?” “怎么说呢?”阿尔也不和他客气,接过三明治咬了一口,边吃边往前走:“我接下来的话,你只怕是不太爱听呢。但说实在的,我可不想把日子再过回去了,这辈子都不想!” 然后,他蹙着眉头说:“卢克,你知道,我是从不怕吃苦的。可我受不了一成不变,若是每天都那么原地踏步,做不出一点儿改变……上帝啊,我铁定是要疯的!” 卢克笑了,快走几步追上他:“你这话不错,我也没有不爱听来着。只是……” 他情不自禁地回想了一下当年,又细细端详了下自己的好友说:“我偶尔总会回想从前,比如,初见你时的样子,那时候……不怕你生气,你当时真跟个小怪物似的,又黑又瘦,皮包骨头,一对绿眼珠子很瘆人呢。可现在……” “现在怎么了?” “现在怎么了?你居然问我现在怎么了?你自己都不照镜子的吗?你现在同天使一样呢。” 阿尔哈哈大笑:“卢克,你最近生意是一定不错的。” “怎么讲?”卢克一边不错眼地看着他,一边随口问。 “你越来越会说话了呀。” “这你可错了,我只对你这样。” 两人这么互相说笑了一番,很快就到车站了。 在等车的时候,阿尔不免把昨晚带着约翰卖票的前后缘由说了一遍。 卢克听到他这般收拾、吓唬小孩子,整个人笑得不行。 然后,他也不免感叹:“这小子有你这个哥哥真是走大运了!送牛奶,捡垃圾、洗个碗……算什么受罪啊?再难的,咱们当初不也都干过。” 阿尔耸了耸肩,无所谓的样子。 他对这事既无嫉妒,也没羡慕,反而还有几分自得:“他这样,不正是说明了我很成功吗?” 卢克立刻从旁为他鼓掌喝彩。 阿尔就又笑。 但最后,他还是又忍不住地警告了一句:“我好不容易把这孩子教好,你,还有贝斯特他们。一个都不许再去带坏他,否则,我定要挨个儿跟你们算账。” “这话说的,跟我们在一起就是带坏?” 卢克抗议:“而且,你也太信不过我了!你的亲弟弟,就是我的亲弟弟,我难道会对自己的亲弟弟不好吗?咱们可是歃血为盟的。” 一提歃血为盟,两人又都笑了。 不过,阿尔笑完,急忙又申辩了一句:“你别误会,不是说和你们在一起就不好,只是咱们当初都是没捷径,只能一步步在泥路上慢慢往前挪的。如今,约翰前头明明是有捷径的,我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再往泥路走呢?” “你啊!操心太多,一个人要走什么路,外人是帮不上忙的。” “……你说得对,但我总想身边人的日子都好过些。” 这时候,车到了。 阿尔顾不得再多说,忙和卢克道别,匆匆跑了上去。 另一头,校剧团的排练一切正常。 自从格蕾丝他们不再对阿尔持有反抗心理,一切都渐渐走上了正轨,所以,哪怕他昨天请了一次假,事后,除了收获大家一堆关怀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只是等排练结束,兰迪却没离开。 他跑过来,先扯了一些戏剧方面的事,接着就状似不经意地也问起了昨天请假的事。 阿尔现在想起这事还觉得好笑,而且,这时候没人讲究要给小孩子留面子。 所以,他也没什么顾忌,像早上给卢克讲的那样,又将事情告诉了兰迪,讲完还一直笑:“现在给那小混蛋八个胆子,只怕也是不敢逃学的了。” 可兰迪的注意力却根本不在约翰的身上,也没觉得好笑。 他极为突兀地问:“你十岁以前就过那种日子吗?” “什么?” “你十岁以前就是每天送报纸、捡垃圾、洗碗……” “没错。”阿尔微微警惕起来。 他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消失了,一双绿眼睛还直直盯着这位金发美少年:“你想说什么呢?我知道有些人是看不起这些工作的,但我倒觉得没什么……” “阿尔!”兰迪伸出手臂给了他一个拥抱,又低头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他轻轻地说:“为什么我小时候没遇见你呢?” “1770年的12月16日,一个音乐天才在苦难中出生。”兰迪坐到了钢琴前说。 他用手指轻轻地抚摸过那一个个黑白的精灵:“那是一个糟糕到近乎地狱的贫穷家庭,父亲长年都在酗酒,喝醉了会对他、对他妈妈施加暴力,后来更是压榨、控制他的人生,以至于他不得不在十六岁时,将父亲告上法庭,才能获得本应属于自己的劳动所得。可命运从不曾放弃对他的折磨,一个音乐家,二十六岁开始听力下降,三十岁基本失聪。阿尔,你知道我说得是谁吗?” 正坐在一旁窗台上的阿尔不禁笑着回答:“你说得都这么明白了,谁猜不到啊,贝多芬。” 他又看了看表,不禁催促地说:“你不是说要弹曲子给我听吗?快点儿吧,我待会儿还得去补习班上课呢!” 兰迪笑了笑,低头慢慢按响了琴键:“人与命运的斗争,永无止息。我本来想弹个什么致爱丽丝的……但现在,我只想给你弹《d小调第十七钢琴奏鸣曲》,第三乐章。” 阿尔微微一怔。 因为《d小调第十七钢琴奏鸣曲》又名《暴风雨奏鸣曲》,全曲分为三个乐章。 贝多芬写它的时候,耳朵正在渐渐失聪,生活也遭遇颇多磨难。 所以,前两个乐章犹如面对暴风雨骤降,焦虑、不安又彷徨,直到第三乐章…… 暴风雨已过,跌跌撞撞朝着希望前行。 川流不息的16音符越来越热烈地流动着,仿佛海浪一般连绵起伏,一直向着无边无际的远方延伸…… 了不起啊!了不起啊! 音乐是真的能抚慰人的灵魂,让人看到希望之光的。 兰迪结束了弹奏。 他转过头来微笑,蓝眼睛像阳光下的大海一样波光粼粼:“阿尔,暴风雨结束了。” 阿尔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此时的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啊,天杀的贝多芬!” 第75章 阿尔:我的老朋友威尔 阿尔第一次在补习班的课堂上微微走神了。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类似的事情,但这次,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太对劲儿,但暂时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错了。也许,不该想得太多;也许,那双蓝眼睛中的温柔和情意,仅仅是出于好朋友的鼓励和安慰呢,毕竟,“暴风雨结束了”,听起来真的很慰藉人心…… “喂,你看今早的报纸了吗?” 这时候,多莉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了他的沉思。 阿尔不由看向她:“什么?” 多莉愤愤地将一份《xx晚报》塞给他:“你瞧,你瞧,这人说你写的那个什么人头和超能力很不好呢!” “唔,那倒也没什么。” 阿尔本能地回答:“我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说我好,这事连希特勒都做不到呀。” 可多莉还是不怎么高兴:“但这人说得格外讨厌!” 闻言,阿尔就伸手接过报纸,低头看起来。 只见大标题写着《一场拿恶心当有趣的哗众取宠》。 “哎?很犀利嘛!”他没什么太大感觉地发出个感叹,又继续顺着往下看,结果,发现在作者的那一栏是个熟人——威尔金斯。 “哦,是他啊。”阿尔不禁恍然大悟。 然后,他非常自然地把报纸合上了:“没事,这人和我有过节,他说什么难听的话都不稀奇。对了,这报纸你还要吗?” 多莉没反应过来这个发展,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阿尔干脆利落地把报纸团了团,一抬手,一个抛物线过去,极为准确地将之投进了垃圾桶。 多莉很有些瞠目:“啊?你都不打开看看他是怎么说你的吗?” 阿尔不由失笑:“哈哈,傻姑娘,既然已经明知道是骂我的话,我做什么还非要凑上去呀?” 多莉愣了几秒,又想一回:“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可是,遇到这种事情……” 她做出一个捋袖子、要找麻烦的凶狠样子,十分愤愤地说:“难道不应该看完后,狠狠地骂回去吗?” 阿尔又想笑了,心想:“真是傻话,我不看骂我的话,难道就不能骂人了吗?” 但他转念又想到多莉平时就有几分戾气、之前还差点儿搞一出霸凌(虽然没成功)的性格,便不怎么想继续助长她这种遇事极不冷静,动不动就发怒的性格,假装做出了一副很稀奇的样子,看着她说:“哎,你一个女孩子,报复心做什么这么强啊?” “我?报复心?” 多莉瞪大眼睛:“人家是在骂你啊!” 阿尔继续装很宽容的样子,还针对此侃侃而谈:“里不是教导过的吗?[你们若不赦免人,你们在诸天之上的父,也不会赦免你们的过犯。]所以,我赦免他了。多莉啊,我们不能为恶念所胜,凡事都要以善胜恶。” 多莉的眼睛惊异地大大睁开,一脸怀疑地看了过去。 同时她还极有可能地在心里口吐芬芳了一番:你放p!你肯定瞎说,你装模做样! 但看来看去,也没能从阿尔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于是,她只好放弃地转开目光,悻悻然地说:“你要真这么想,那我倒是佩服你了。这事若换做是我,绝对不肯和他善罢甘休!我是一定要骂回去,还要时时刻刻都诅咒他下地狱呢。” 阿尔又笑了起来。 不过,多莉这个女孩子虽然天天盼着长大,总喜欢浓妆艳抹,把自己打扮得异常成熟,远看简直像是二十五岁,可其实年龄才十五,认真说起来,比阿尔现在还要小呢,所以,完全就是一副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见当事人不计较这事,便也不去多想了,转而又兴致勃勃地聊起了别的:“那个什么文森特的故事,你还要接着写吗?我真觉得好吓人,超能力那篇,我其实只看了一小半……” “这倒不必勉强看下去。至于接下来嘛……” 阿尔解释说:“文森特暂时没有特别的精彩的,可以暂时停一停,不过,我可能会写另一篇。” “哪一篇?”多莉好奇地追问。 “唔,我的新朋友,唔,不,应该是《我的老朋友威尔》。”阿尔正儿八经地回答。 “你还写过这个?”多莉不知道其中典故,似懂非懂的样子。 然后,她单纯从字面意思上评价了一番:“听起来没有人头、超能力什么的吸引人呢。” 阿尔笑而不语。 等很久后,这事终于被多莉知道了。 她又气又笑之余,不免跑过来翻一波旧账:“你不是说自己不记仇吗?你不是还念什么圣经,要以善胜恶吗?” 阿尔自然是振振有词,早想好了理由来应对:“他发文骂我,我还认真为他做传,我这样还不叫善吗?” 多莉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上帝啊!”她嚷嚷着:“你们这些文化人真是太坏、太坏了。” 但事实上…… 整件事的发展过程,其实是极考验人的心理承受力,也远远没有这么轻松惬意的。 相反,这一出事件是称得上一波三折了。 最开始,尽管威尔金斯是很多人都知道的阴险小人。 可同样没办法否认的是,在很多外行人看来,他也算是文艺圈很有名气的大人物了。 所以,当他仿佛逮到了什么把柄,连续七天不停发评,篇篇都在指名道姓地痛斥新人作家阿尔弗雷斯西尔维,声称这位作家堪称变态,内心阴暗不说,还极为不负责任,写出来的小说集恶心、残忍、阴暗于一体,会对读者的身心健康都造成不良影响! 要知道,这年代信息没那么快捷。 一个著名评论家的公然批判和抹黑,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可想而知。 很多不明真相的读者就这么不由自主被他的思路给带偏了。 而且,文森特系列也确实称不上什么阳光温暖的作品,他们便全都信以为真,愤怒地纷纷寄信去抗议,还打电话到《短小说》那里,要求撤掉文森特系列。 但庆幸的是,阿尔这边始终不缺人帮他说话。 《短小说》的主编伯尼布朗先生第一个站出来表示,绝对不会撤掉文森特系列。 为此,他专门在杂志上刊登了一封给读者的信,或者说是一篇对文森特系列小说的读后感。 在这篇读后感的最后,主编先生极为认真地解释着:[……众所周知,世界并非全然的美好,相比现实中遭遇磨难后不知所措,在文学创作中提前看到,并让读者引以为戒,反省自身,有所防范,难道不是更安全的做法吗?一味粉饰太平,并不可取。] 相较而言,柯蒂斯先生对外的言谈就很直截了当。 这位老先生在自己供稿的专栏里写:[文森特系列非常好,你们都该看看。] 好些忠实读者一边快要被笑死,一边又颇为不甘心。 如果他们此时能直接对老先生发言的话,一定是:[你能不能好好学习隔壁的伯尼布朗先生呀,伯尼可是亲自给读者写了一封长信呢!可结果,到你这儿……就一句话?] 但想是这么想了。 最后,大家还是顺着老爷子的心意,跑去看了文森特,有确实不太喜欢这类型的读者,自然也有仿佛发现宝藏的。 这样一来,文森特系列的影响力反而更扩大了。 所以,在这期间,当柯蒂斯先生写信安慰阿尔,劝他不要多想,继续专注写作的时候…… 阿尔还颇为乐观地回了一封信:[您放心,先生!我可不怕,遭人嫉恨正是作品成功的标志。] 然后,一直看热闹,没怎么入场的《文学周刊》主编威尔逊先生某天就又收到了一篇《我的老朋友威尔》。 在这篇小说的开头,阿尔的笔调还是带有明显的调笑意味: [眨眼间,几个月过去,我和威尔已经从新朋友变成了老朋友。] [可尽管如此,我的老朋友威尔依然能时刻另我感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之后还有一番仿佛和老朋友交往的絮絮叨叨介绍。 但随后,笔锋一转,不知道他是不是受到最近写文森特系列的影响,遣词用句之间,居然又有些阴风阵阵了。 [我转过头,发现他正躲在旁边,拿着放大镜偷偷地窥伺,可鄙的丑陋面容中暗藏着阴谋。] [“我亲爱的朋友呀,你到底天天都在看什么呀?”我忍不住关切又奇怪地问。] [“我在寻找你卑劣、无耻、邪恶和变态的一面。”他高举放大镜,很冷酷地说。] [“什么?可我没有呀!不谦虚地说,我自认还算是个颇正直的人。”] [“你会有的,你一定会有的,你早晚总会有的。因为我会永永远远地盯着你,一言一行!每分每秒!”] [“啊!”我不觉悚然而惊,定睛再去看他时,发现他竟然早就不是人类的模样了,分明是一只正盘踞于蛛网之上,拖着鼓鼓丝囊的大毒蛛呢。] 第76章 泰伯:你是一头蠢驴吗? 威尔金斯在看到充满了含沙射影之意的《我的老朋友威尔》后,勃然大怒。 可由于阿尔没有直接对外宣布小说中的“威尔”就是现实中的“威尔金斯”,又有些投鼠忌器。 毕竟,在戳破事实前,哪怕绝大多数人都隐隐猜到真相…… 可这就像是皇帝的新衣一般,没人会主动在他面前说出真相的。 威尔金斯完全不想自取其辱。 他甚至自欺欺人地想:“大家可能根本不知道那混账小子再骂我!若是我站出来,岂不是反而坐实了?搞不好他就等着我这么做呢,我绝对不会让他得逞。” 于是,他无视了这篇小说,反而专门装出一副“这个威尔到底是谁”的无辜样子,来撇清关系。 但不得不说的是,即使他素来擅长装模做样,可这么一天到晚总被人指着鼻子骂,偏偏自己还要装没听懂,真是……好吧,着实是一件令人痛苦和气恼至极的事情了! 为此,他决定奋力还击,也不理睬什么朋友威尔了,只死咬着文森特系列不放,什么阴暗、邪恶、变态,翻来覆去地不停说,一门心思地要将这系列小说给踩下去。 等到《短小说》的下一期发刊后…… 威尔金斯匆忙出门,比死忠粉还积极地在第一时间买回了杂志,站路边就快速地翻阅了一遍。 没有! 没有文森特! 威尔金斯大喜过望,认为自己的还击终于见效,认为《短小说》终于抵不住自己对其施加的压力,撤掉了阿尔的投稿。 他一时间志得意满,赶快又跑回家,拿起纸笔,假惺惺又居高临下地发表了一篇“赞扬《短小说》知错能改,同时,还假模假样第建议新人作者不要学什么哗众取宠的歪风邪气,认认真真写文”的所谓指导言论。 但事实上,《短小说》打从一开始也没说过,每期杂志都会有文森特系列故事的。 所以,主编伯尼布朗先生看到他的这番自我加戏的表演后,心中十分迷茫,实在憋不住地问大家:“这人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比如,走路撞到?或者,被人打过?” 本来还没怎么在意的画家罗伯特和柯蒂斯先生,听到这句“被人打过“……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阿尔。 正坐在旁边,低头翻看一堆信件的少年,敏锐地察觉到了师长们投射过来的目光。 他立刻抬起头,露出了一抹无辜的笑容。 伯尼先生不免注意到了这一幕,起初有些狐疑,但紧接着一个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 随后,他兴致勃勃地追问:“亲爱的阿尔,你以前是不是打过威尔金斯?” 然而,在阿尔看来,有些事属于‘能干不能说’。 也就是说,哪怕所有人都已经心知肚明了,也不适宜大肆宣扬。 所以,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纯属谣言。” “你没和他在街边发生过争执?” “没有。” “没有提着大刀追杀他两百米?” “……怎么可能!” “没有揪着他的头发?”“ “不是我。” “没有把他一通暴打?” “不是我。” “好吧,你不承认。那我想请问了,这些听起来和真相没区别的传言,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 “来自于……人们对威尔金斯这类奸恶小人的憎恨,以及对英雄天降的强烈渴望。” 柯蒂斯先生:…… 画家罗伯特:…… “英雄天降?!” 伯尼先生更是差点儿笑出声:“这是你给(自己)的评价?” 阿尔毫不害臊地点头。 他还理直气壮地补充了一句:“一定是上帝派来惩戒恶徒的使者。” 屋子里的三人全都笑起来。 接下来,他们也不再聊威尔金斯这个小丑了,转而又说起别的。 先是伯尼主编找罗伯特催画稿:“你之前不是说要给文森特系列出一组画吗?画呢?” 罗伯特回答:“快了!快了!” “那好吧,千万别忘了呀。” “不会忘的,不会忘的。” 可尽管如此笃定了。 基于职业本能,伯尼主编还是习惯性地又追问一句:“大概是什么时候呢?你说一下,我好心里有个规划。” 罗伯特目视着天花板思考:“明年,或者后年吧。” 伯尼:…… 另一头,柯蒂斯先生陪着阿尔研究那一堆信件。 很显然,威尔金斯的敌视并不能让其他人忽略这位年轻作家的潜力。 也许文森特系列还偏向恐惧,不太适合一些大众向的报纸杂志。 但他先后两篇朋友威尔,挖苦、讽刺之余,读来却是很有趣味的,再加上少年天才的名头已经越来越响,不知不觉间,已经入了不少编辑们的眼。 于是,别看外界再怎么争议,约稿信还是纷至沓来。 柯蒂斯先生漫不经心地在那堆信件中挑挑拣拣,将一些知名度不高或名气不好、稿酬过低或习惯性拖欠稿费的,统统都扔到一边,接着,又从剩下的那些信件中,找出了大约五、六封后,才示意阿尔拿过去看看,自己去决定选哪一个。 阿尔挨个看一遍,又低头思索好一会儿。 最后,他挑中了一个叫《开怀大笑》的杂志。 柯蒂斯先生有点儿惊讶地挑了挑眉:“出乎意料。” 阿尔随即解释了起来:“我想试试其他题材,唔……似乎把人逗笑什么的,还挺有挑战性。” 然后,他又不怎么自信地补充了一句:“但也说不定会失败。” 柯蒂斯先生丝毫不认为他是在乱来,反而很高兴地鼓励了他,说这是好事,年轻人正应该不断尝试,开拓进取,而不是停留原地,迟迟不前。 但说实话,看过文森特那一系列后…… 不论是伯尼布朗先生,还是画家罗伯特貌似都对阿尔这个“把别人逗笑”的想法不抱希望。 并且,他俩还偷偷猜测过:“也许会是《我的新(旧)朋友威尔》那种黑色幽默?”“要是这么说的话,黑色幽默也确实能让人发笑,也算符合杂志《开怀大笑》的主题了吧?” 当然了,这只是私底下的交流。 当着阿尔的面,他们还是和柯蒂斯先生一样,表现出了“不论成功和失败,我们都会支持你”的热情态度。 阿尔便干劲儿十足地构思起来。 虽然又是一个新领域,可他精力充沛又兴致勃勃,一时间还写得挺顺。 但与此同时…… 他母亲西尔维夫人的工作,却不那么顺了。 确切地说,是遭遇了重大滑铁卢。 本来由于阿尔提前打好关系,又拜托卖票的史密斯先生从旁照顾,她的工作是很容易的。 而且,平时的活儿并不繁重,周围的人际圈子也相对简单。 大家都是底层小员工,彼此之间没什么值得勾心斗角的太大利益。 虽说西尔维夫人算半个关系户,但她身上有一种属于劳动人民的朴素劲儿头在,干活儿向来勤勤恳恳,对分配给自己的工作也不叫苦叫累、更不会随便偷奸耍滑,所以,并不讨人厌。 尤其是在近一段时间工作中,她不仅交好了几名同事,连英语都进步神速起来,可以和人进行慢一点儿语速的复杂对话了。 可恰恰在这个时候,剧院后勤部空降了一个经理过来。 这位名字叫泰伯杰里的经理,骨子里是个无赖、流氓。 他个头不算太高,但生得精明干练,一双黑眼睛鬼祟而有神。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走了谁的门路,进了剧院不说,还成功混进了管理层(尽管他这个管理层是最低的一级,管理的仅仅是最底层工人),但在他看来,这大大小小也是个官了。 所以,他当即下定决心,一定要将手底下的这些人统统管得像绵羊一样乖巧听话,自己也好好享受一番高高在上、掌控别人命运的感觉。 可刚一上任,一时间无从下手。 直到有一天…… 他从外头走进来,刚好看到西尔维夫人正磕磕绊绊地同人说话。 她穿着打扮灰突突的,很朴素,衣服上还有好几个补丁,脸上挂着一种很不好意思的笑,说出口的英语发音极其不正,带着改不了的土气方言音,而且,说得很慢,一看就是那种没什么根基的外来穷移民。 于是,这位经理冷着脸走上去问:“你不会说英语?” “呃……会,不,不……”西尔维夫人一着急,脑子就乱了。 她本想说“我会,只是说得不好”,可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连串的“会,不会,会,不会……”。 最后这么一通话下来。 根本让人搞不清楚她到底会不会。 但不管她会不会,其实,都不重要了。 因为,在这个泰伯经理看来,眼前这位普普通通,连英语都说不好,看起来笨笨、十分好欺负的的中年妇女,岂不是正适合作为他“杀鸡给猴看”的那只鸡吗? 所以,不等西尔维夫人组织好语言…… 他厉声就是一句:“你是一头只会‘欧啊——欧啊——’叫的蠢驴吗?” 第77章 泰伯经理:我他妈的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那位泰伯经理用‘上班不干活,还敢在走廊闲聊’不依不饶地骂了西尔维夫人足足二十多分钟。 尽管在这个过程中,西尔维夫人一直都在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我已经做完了工作,也并没有闲聊,只是和同事问了换班的事”,但他就是置若罔闻,自顾自地骂了个痛快。 西尔维夫人好端端地被人这样折辱,心中又惊又惧,含着泪站在那,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 而且,更糟糕的是,由于自身见识少,又几乎没在外面工作过的缘故,她竟然从一开始就没有意识到这通折辱属于毫无理由的欺凌,反而在心里替对方找好了理由:“唉,这位先生一准儿是误会我了!准是误会我了!他一定是把我当做那种领了薪水却不知道干活,一天到晚都在偷奸耍滑的贱货了。可我不是的呀,该死,我英语要是足够好的话,一定能跟他解释个清清楚楚,让他知道,他误会我了,他误会我了,我不是那样的。我是最最老实、勤奋、本分不过的好人啊。” 本来是存心找茬的混蛋经理自然不会理睬一个中年妇女内心深处的这番迫切想伸冤的想法。 他莫名其妙地发着雷霆大火,狠狠地将人骂了一顿,冷嘲热讽偶尔加一些难听的字眼,直到骂得在一旁和西尔维夫人同样职位的员工都瑟瑟发抖,不知所措后,才终于逞足了威风。 然后,他还要装出一副很宽容的样子,说了点儿‘你们若不是好运气遇到了我,敢这么做,早就被辞退了’的扯淡话,又再次重申了一遍“上班时间不得闲聊”的规定,才摆着一副大公无私的严厉姿态,背着手,转身走了。 西尔维夫人满腔委屈无处申诉,也只好抹着眼泪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但她还没意识到事态的变化,还傻乎乎地想:“他要是肯听我的分辨,就该知道我绝不是一个懒货的了,但现在也没办法再追上去解释。唉,只好看以后了,他只要好好看一看,一定能发现我是最最老实、勤奋、本分不过的好人了,到时候,他就会为冤枉我而愧疚了。” 这么一想,西尔维夫人便将这件事忍下去了。 也许在旁观者看来很奇怪,莫名其妙被骂一顿,怎么还能忍了? 可事情就是这么荒唐! 但要从根子上来说,其实也很正常。 一来,性格传统保守的西尔维夫人不被逼急了,是不敢和成年男人起争执的; 二来,作为一代移民的西尔维夫人骨子里对这个国家还存在着惧怕。哪怕已经在这里扎根生活了多年,也取得了该国的国籍,但她心里始终都存有一种‘对于这个国家的人来说,我只是个外来人,如果得罪了人、犯了错,绝对不会有人帮忙,只会被赶出这个国家’的恐慌感,所以,不论她在家里怎么强势,在外面也是谨小慎微,自认低人一等,从不惹事的。 从这个方面来说,那位无赖经理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而且,他还颇为精明地为种种欺凌行为都找了正当理由,显得绝非故意,而是名正言顺。 所以,西尔维夫人傻得什么都没看出来。 她倒也没瞒着这事,只是在和儿子提的时候,说得不清不楚,又不好意思复述那些骂自己的难听话,以至于一轮讲述下来,等最后总结时,居然还自认有错地忏悔了:“唉,都怪我站走廊上和同事说话,被人家当成是在闲聊了。” 她这么一番含糊到极点的叙述,阿尔压根没听出个前因后果,还以为只是一件 ‘站走廊说话被当作上班时间闲聊,被人看到,随口训了两句,有些伤自尊’的小事,自然没放在心上。 而且,他性格向来坚韧、百折不挠,又是从小吃苦受罪惯了,只想着,出门在外,总难免遇到挫折,可有时候,挫折也是最锻炼人的。所以,不仅没有想到替母亲出头什么的,还趁机鼓励母亲要积极面对挫折,不要气馁,要自强不息,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 这话正常情况下说,那是一点儿错都没有的。 所以,西尔维夫人就重新振作起来,一心想着:“日久见人心,上帝可以作证,我是最最老实、勤奋、本分不过的好人,那位经理早晚会知道自己错了的。” 但她不知道的是…… 当一个人想一门心思挑毛病的时候,不管你是勤劳,还是懒惰,统统都是没用的。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开始频繁地‘出错’。 那位无赖经理认准了西尔维夫人,成心想把她当一个靶子立起来。 所以…… 西尔维夫人明明把大厅打扫得干干净净,他也能从座椅上摸到一层土,上来就是一通责骂,骂完又假装包容地说:“算了算了,这次原谅你,下次再被我遇上,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西尔维夫人明明是按照以往的方式,认真地引导观众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又要跑过去,装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责:“你真是快笨死了!摆个死人脸给谁看啊?既不笑也不说话的?你这样还想不想继续在这儿工作啊?真是的,我倒了血霉有你这样的员工,要不是我心好,才不多费这个唇舌。你说,剧院为什么雇人当引座员,而不是去雇一条狗来呢?还不是因为人会说话,会笑!” 西尔维夫人做完所有的工作,收拾东西下班,他又冷笑着指桑骂槐:“有些人就是傻子,上班不见多努力,下班跑得比兔子都快,当别人看不到吗?继续这样,早晚第一个被开除。” 有一次,西尔维夫人的一个同事不小心撞见过两人的交流。 具体如下: “尊敬的先生……” “你是再叫我吗?” “是……是的。” “世界上那么多先生,我难道不配有姓名吗?” “呃……泰伯先生。” “你是蠢货吗?上班时间叫经理!” “经理……” “呸!我真是服了,你真是蠢得连驴都不如。我顶顶烦你们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家庭妇女,每次都要费劲儿地教,刚刚不是才说过吗?剧院里那么多经理,鬼知道你叫哪个?” “……泰伯经理。” “哼,什么事?” “您说,说b厅不干净,可b厅不归……不归我打扫呢。” “天啊,上帝啊!你平时就这样做人的吗?” “啊?” “你这么说,代表你知道b厅不干净了?” “啊?” “你知道了却不说,眼睁睁看着它脏?还要过来告状吗?你做这种事,你同事知道吗?” “不,不,不是。” “你这种员工真是又蠢又毒啊,心肠太坏了。” “我,我不知道的……上帝啊,这,这,是您,是您说不干净的。” “然后呢?不干净就去扫啊。” “可不归……” “不归你管,你就像个木头棍子一样杵在那,眼睁睁地看着吗?你不是剧院的员工吗?不是剧院的工作人员吗?你没有一点儿责任心吗?好吧,就算你懒得不想多干一点活儿,那你为什么不去找b厅负责的人呀,你找我做什么?还是说,你让我去打扫?见鬼了!真是笨脑袋!笨脑袋!笨脑袋!” 基本到这里,西尔维夫人就已经被彻底绕晕了。 她的脑子完全混乱,稀里糊涂地弄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来讲道理的,明明是最最老实、勤奋、本分不过的好女人,可为什么,为什么就变成又蠢又坏又懒又笨的女人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也没发现对方的险恶用心。 因为在她简单的脑袋瓜里,自己既没挨打,也不算是挨骂(工作没做好,受到指责,似乎不算挨骂),所以,应该是没有被欺负的。 既然没有被欺负,自然也没办法同人诉苦。 西尔维夫人渐渐开始想不干了,反正以前也不出来工作,日子不还好好的?但她又总觉得,自己遭受的这些委屈,完全都是那位经理先生的误会,自己就算是要走,也应该清清白白地走,而不是顶着什么懒、坏的名头…… 于是,她就莫名其妙地继续干了下去。 这么过了一两周时间后,基本自信被打击得全失了。 这就像是巴甫洛夫的狗一样,在不断被无赖经理从身上吹毛求疵地挑出各种毛病后,她也形成了一种较为奇怪的条件反射。 具体表现是这样的: 当一个人问:“你看这条裙子好看吗?” 正常的回答应该是“好看,好看的理由”,或者“不好看,不好看的理由”。 再情商高一点儿的,可能会说点儿好话,什么“你比它好看,它配不上你”一类。 但作为一个天天都要面对二十四小时无间断挑剔和找茬的环境中的人…… 西尔维夫人第一个反应就变成了:“他为什么这么问我?” 接下来是…… [他希望我怎么回答?] [我怎么回答他才会满意?] [我说好看,他会怎么想?] [我说不好看,他会怎么想?] [他希望我花钱买一个这样的裙子吗?] [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事?] [我之前做了什么,让他会问我裙子的问题?] [一个男人问裙子是不是很奇怪?] [他在怀疑我什么?] [他是不是嫌弃我穿的衣服?]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陷阱?] [如果是别人的话,会怎么回答呢?] [好了,先不管答案,我要用什么语气、什么表情去回答呢?] [兴奋?开心?或者纯粹叙述……] 当一个人这样拼命、拼命去思考的时候,面部表情通常是呆滞且笨拙的。 于是,又会被嘲笑了。 “一个问题要想那么久吗?你是有多笨啊!” “你到底有没有听别人说话?你的脑袋是石头做的吗?” 但事实上…… 这只是被长时间欺负和攻击后,形成的惯性条件反射。 她也不是蠢和笨。 只是在尽全力地想找出一个不被责骂的答案。 起初,没人注意到这个情况。 因为作为上级的经理挑剔和训斥手下人,都是很正常的情况。 而且,那个无赖经理还是很会装腔作势和媚上欺下的。 他一般很少把事情闹大,总是小范围地对下属不断冷嘲热讽,多数集火在西尔维夫人身上。偶尔当众训斥,也要做出一副全是手下人犯错,他是迫不得己才责骂的,本质还是好心给这群蠢货收拾烂摊子,所以,论委屈……手底下有如此多蠢笨的员工们,他才应该是委屈的那一个。 众所周知,西尔维夫人本来就是关系户,从一开始就被安排了比较轻松的工作。 如今,情况突然转变……底层员工们也没什么见识,虽觉得不太对劲儿,可在大家看来,这就是很不幸地撞上了‘坚决不徇私舞弊,看不惯这种情况’的领导吗? 直到那位卖票的史密斯先生发现西尔维夫人最近下班时间越来越晚,做的工作越来越多,才发现了一点点儿端倪。 但史密斯先生同样想象不到一个男人居然能无耻龌龊到如此地步,会反复、故意地去欺凌一个女人。所以,他和大家的想法是一样,认为这个泰伯可能是不太看得惯关系户,但考虑到阿尔的那番托付,他还是很负责任地专门跑了一趟去说情了。 “泰伯,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苛刻地对西尔维夫人呀。” “什么?我苛刻?这是污蔑,我才没有,是她实在是……” 这位无赖经理一边叫屈,一边还嚷嚷了起来:“唉,史密斯,真的不是说我苛刻啊。你是不知道的,那女人干活儿一点不行,真的,一点儿都不行。她慢吞吞地像头老母牛,普普通通一件事能给你干一个小时。而且,她还喜欢偷懒,是那种不拿鞭子就不听话的蠢驴子,如果我不勤加督促一点儿,她是天天什么都不干的。” 作为一个比较粗心,又有点儿邋遢的男人,史密斯先生还真没注意过西尔维夫人干活怎么样,什么地板、什么座椅角落……他哪知道什么叫干净,什么叫不干净啊。 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反驳。 思来想去的,他只好换了个角度,稍稍透露地说:“其实,西尔维夫人拿的薪水很少的,她儿子送她过来也不是指望她赚钱,只是想让她接触一下社会,所以,你不要对她要求那么高啊!” “什么?不赚钱,接触社会?” “对啊,她家过去是穷,现在应该不算没钱了。” “她儿子很有钱?” “具体我哪知道,但她儿子很了不起的,十三岁就出门赚到一笔钱养家了呢。” “什么意思?十三岁就赚钱,你怕不是哄我玩儿,难道发现金矿了吗?” “嘿,我哄你做什么!这事好多人都知道的。” “怎么讲?” “去年演出季那个超级火的音乐剧《好色之徒》,知道吗?” “这怎么能不知道?据说票房那叫一个红红火火,捧红不少女演员,米尔森家那个濒临破产的小公司为此还赚了不少的钱,扭亏为盈呢。” “对,她儿子写的。” “……真的?!!” “那还能有假?当年赫赫有名的少年剧作家呢。” 史密斯先生一向喜欢阿尔,又是亲眼看着他一路发迹的。 这时候,他见泰伯脸上露出那种震撼的神色,一时就与有荣焉地通他八卦起来,什么《好色之徒》的剧作家,什么文坛崛起的少年天才作家,还有最早期搞出来黄牛票务…… 泰伯经理彻底被震惊了。 他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周围居然有如此能人?那个蠢驴女人居然能生出这么厉害的儿子。” 史密斯先生没听清他说漏嘴的‘蠢驴’,但果然把人给镇住了,虽然是借了阿尔的名头,心里还是不由得升起一抹得意:“所以嘛,我让你对西尔维夫人好一点儿。她就算是笨点儿,有这么个厉害儿子,将来也是坏不了的。” 泰伯经理不由得点了点头。 史密斯先生就自认完成阿尔交代的任务,转身离开了。 而另一头,一直等到这位好心的卖票员走远…… 泰伯经理才忍不住捶胸顿足地百般懊悔起来。 他不禁痛苦地心想:“天啊!我为什么不早点儿知道这些呢?” “我怎么不早点儿打听、打听这些蠢女人的底细啊?” “这么长时间……这么长时间……” “我他妈的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我竟然一直把屎拉在一个金盆里啊!” 第78章 罗伯特:我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来的呢? 西尔维夫人决心不干了。 她本来也不是那么坚强的人,在数个晚上莫名其妙把枕头哭湿一片,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后,终于选择放弃:“我大概真的是一个没用的人,脑子笨,手脚也笨,所以,做不来在外面工作的事情。” 于是,在一家人用早餐的时候…… 她就对自己的长子说:“阿尔,我不要去上班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呀?” 阿尔不禁疑惑地问。 西尔维夫人直到这时候也没意识到‘自己被欺负了’。 所以,她笨得找不到理由,只好干巴巴地认错:“我做不来。” 但阿尔本来也没对母亲抱有什么成为职业女性的希望。 毕竟,在他心里,亲妈哪怕表现得再怎么强势,本质依然是遇到点儿事儿就软弱地想吞耗子药的可怜女人,所以,他压根没想太多,虽心里对这种‘半途而废’难免有些失望,可还是好言好语地去安慰了一番:“行吧!做不来就不做好了,本来只是随便给你找点儿事做着解闷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近段时间总在不断被人质疑和挑剔的西尔维夫人眼圈一热,差点儿当场哭出来。 她终于从寒冷的严冬走过,进入了暖暖的春天,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挂起一抹云开雾散的笑容:“那我今天就去辞职!” 阿尔没当一回事,不在乎地挥挥手:“行啊!行啊。” 西尔维夫人像是终于获得解脱一般,小女孩一般喜出望外地跳了起来。 她冲进厨房,热情地给长子又加了一个煎蛋。 阿尔受宠若惊。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从勤俭持家的妈妈手里得到了加一个煎蛋的待遇! 与此同时,琼斯夫人又举办宴会了。 在此之前,她由于上次宴会放出的气话[我定要亲自看看,写出那个文森特的家伙到底是生了怎样一番丑恶、吓人的狰狞样貌],在宴会还没开始之前,就提前将一封邀请函特意寄到了阿尔这边。 阿尔上辈子没混到这种层次,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位夫人。 他拿着邀请函,有些搞不清状况,便跑去咨询了柯蒂斯先生他们。 考虑到这位夫人虽然自身并不从事什么创作,可在文艺圈子中人脉广博,又曾资助好些贫困艺术家,在圈子里头的名气极好,柯蒂斯先生他们的建议都是:“可以去看看,不过……” 不过,伯尼先生好心地提前做好了预警:“那个宴会中的人员有些复杂,虽是一个拓宽人脉的好机会,但难免也会遇到一些讨厌的人,甚至,偶尔还能碰到一些‘因观念不合,当场就要爆发一阵激烈唇枪舌战的人。” 阿尔虚心受教。 他态度很诚恳地表示:“这一点儿您是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的,我是绝对不会轻易同人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对啊,你是不和人口舌之争,你只会回到家后,又写上一篇《我的新朋友xx》。” 画家罗伯特毫不客气地在旁边戳破真相,语气调侃地说。 这话引得柯蒂斯老先生都不禁为之莞尔一笑了。 伯尼布朗先生更是哈哈大笑。 但不得不说,这些可敬先生们的心意实在是值得人珍惜。 他们说笑了一番后,还是不太放心阿尔一个人去参加宴会,担心他孤立无援地被欺负,便决定派一个人带他一起去。 又由于柯蒂斯先生这阵子有一些工作还没处理完; 伯尼布朗先生更是个大忙人,一整个杂志社的工作要去完成。 于是,热心的画家罗伯特就自荐成功了。 这位债多了从来不愁,搞不好身上还背负着“几百张画稿”的巨债,却总是自认日子还算清闲(伯尼:啊,有时候真想杀了他)的画家先生就这样高高兴兴地接了个差事。 他兴冲冲地最好准备,打算亲自引领阿尔进入社交圈。 并且,他还计划履行长辈职责,向阿尔介绍一些圈子中人品好、又十分靠得住的人。 “虽然说宴会有时候确实会发邀请函,但其实都是发给新人,或者一些不太出名艺术家的,一般来说,文艺界稍有名气的人过来,只要保安那边认识,就不会阻拦对方进去。”画家罗伯特一边引领着阿尔往宴会大厅那边走,一边低声介绍着情况,当然,重点当然是宴会的女主人了。 他说:“琼斯夫人是一位性情沉稳、举止得体、从不一惊一乍的夫人,她这人没什么架子,只是有些情绪化。不过,按照以往的惯例,她只和自己特别欣赏的艺术家交流,像你这种新人,也就能和她聊那么几句,是不会获得她多少注意力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 琼斯夫人是亲自等在门口,“迎接”阿尔的。 画家罗伯特:…… “开什么玩笑呀!” 所谓‘性情沉稳、举止得体、从不一惊一乍的夫人’不可置信地叫了起来:“你就是阿尔弗雷斯西尔维?你就是破坏我宴会气氛的阿尔弗雷斯西尔维?你就是写文森特的阿尔弗雷斯西尔维?上帝啊,这世界到底对你做过什么,让你写出那么可怕的魔鬼文字!” 阿尔:??? 这时候,上次为这事被琼斯夫人好一通责备的诗人和雕塑家也站了出来。 他们俩莫名其妙地因为之前的事结成了好友,这会儿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阿尔的容貌。 “哎呀,我一见他就眼熟。” 那名雕塑家不禁感叹着说。 “你别说,让我先来猜猜。” 诗人一边说,一边又从头到脚地将人细细看了一遍后,然后,猛地恍然:“啊,我知道了。” 他当即试探地问了一句:“莫非是‘你的面庞,无处不透着美妙’的安提诺斯?” “正是!正是!猜得一点儿都不错!” 雕塑家被好友猜中心中所想,顿生知己之感,十分欣喜。 琼斯夫人再也忍不住了。 她很是不满地抗议起来:“你们两个到底在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啊?” 雕塑家忙解释:“我只是见了西尔维先生觉得眼熟,想起了以前在梵蒂冈博物馆圆形大厅那里见过的一尊美丽雕像。” 诗人也从旁解释:“对对,我们说的就是这个,您应该是知道安提诺斯的吧?” 琼斯夫人还是很懂行的。 她略一思索就想了起来:“啊,古罗马五贤帝之一哈德良的同性恋人,美男子安提诺斯!” 画家罗伯特听了这番交谈,转身看了一眼阿尔,竟然也赞同起来。 他们一时间莫名其妙地就讨论起了古罗马时期雕塑的特征和美感什么的…… 作为引发讨论的人…… 阿尔不免有些窘迫,试图转开话题地打断了他们:“夫人,我还在这儿呢?难道您纡尊降贵地守在这里等我,就是为了讨论什么古罗马的安提诺斯吗?” 琼斯夫人这才回神,又忍不住瞪了一眼总能把人思维带偏的诗人和雕塑家。 在两人讪讪的目光中,她才重新转身面对阿尔,一边招呼人进大厅,一边解释说:“抱歉,亲爱的。我本来只是想看看能写出文森特那样恐怖小说的作者到底长什么样子,然后,再聊聊文森特的。对啦,能不能说一说,你为什么要写这样吓人的小说呢?” “您都说了,当然是为了吓人。”阿尔没什么犹豫地回答。 “哈,这话稀奇!我以为会是什么批判社会现象一类。”琼斯夫人快速且隐蔽地示意了一下大厅中的那些文艺界各方面的名人们,调侃地说:“这年头,没点儿深沉的主题,就好像凭空少了格调一般。” “若说深沉主题,我没想那么多,暂时也没那个本事写,只是单纯希望不要发生故事里的事。” 阿尔谨慎又坦率地没跟着对方发表什么过激的言论,以免不小心和人结怨。 他想了想,才半真半假地解释说:“假如世界上都是您这样的善良又美丽的人,这种故事自然是不会出现的。可其实,我弟弟有一段时间在学校颇受排挤,具体倒是也没什么可说的,当然也不可能像文森特那样黑暗,但这事确实给了我一些触动。如今,有人看了文森特觉得吓人,那其实很好呀!知道这样很吓人,想必大家就都不愿意看到文森特的事情变成现实了。只要能达到这一点儿的话,我就觉得,这故事没白写了。” “你的想法是很好的。” 琼斯夫人注视着他,由衷地夸赞着:“西尔维小先生,也许你不在乎,但我现在单方面宣布,原谅你了!尽管你写了那么吓人的故事,可你的心是好,人也是善良的!我只希望,你以后能少写点儿文森特,多写点儿像朋友威尔那样逗趣的小说了。” “如您所愿,夫人。”阿尔回答:“我真的从不想吓到您这样的好人。” 然后,他非常机灵地趁机介绍了一番自己现在手头的工作,诸如,即将为《开怀大笑》撰写的稿件,还有为校剧团写的那一出戏剧…… 琼斯夫人很感兴趣地睁大了眼睛。 随后,她不仅承诺说:“上帝作证,假如《开怀大笑》真的刊登了你写的喜剧稿件,我是一定会买杂志来支持的。并且,我还要再请你来宴会一趟,亲自念给大家听,以弥补上次文森特犯下的罪过”;除此以外,她还说:“如果我有时间,也有机会的话,倒是很想看看你的那部新剧呢。” 两人一时间相谈甚欢。 琼斯夫人最后还拉着他的手,亲自给他介绍起宴会中的人,还带着他一起加入了一些排外的小群体,讨论起各种各样的文学艺术话题。 那位诗人和雕塑家也跟了过去。 诗人暂且不说,那位雕塑家挺热情地拉着阿尔,说想模仿古罗马雕塑风格,要给他做个展现人体美的裸体雕塑出来。 阿尔:……谢谢谢谢,再见再见。 画家罗伯特站在一旁喝着红酒,默默地注视着某人如鱼得水、备受欢迎的样子。 他情不自禁地开始思考一个颇为难解的问题:“唔,我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来的呢?” 第79章 阿尔:难道不好笑吗? 西尔维夫人的辞职申请被打回来了。 那位无赖经理一脸凝重地站在她面前:“我们能谈一谈吗?” 由于前一段时间被挑剔,如今已经有些怕他的西尔维夫人不由得目光怯怯起来,还用情绪一激动就不流利的英语,结结巴巴地说:“可,可以。” 但这句回答的话一出口,她又有些慌了,以为接下来一定会如以往一般受到一些‘见鬼,你笨得连一句可以都不会说吗’这样的挑剔和责备。 可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的泰伯经理居然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 相反,他态度骤变,十分好声好气地说:“我不希望你就这么离开,其实,我一直对你……” “啊?”西尔维夫人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于是,这位无耻的经理,矫揉造作地展开了一番表演,先欲言又止地问:“亲爱的,你知道最近这段时间我为什么一直在责备你吗?” 西尔维夫人吓得有点儿傻了:“……为,为什么?” “我是个体面、诚实、正直的人,我品行端正,从不做任何作奸犯科的事情,除了工作,我甚至从来没有和陌生女性说过一句闲话。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在某一天某一刻某一分遇到如此窘迫和困扰人的事情。你能理解我吗?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但如果世界上有这么一个男人,也像我这样,突然遇到一个无论哪方面都不停吸引自己目光的女人,他应该怎么做呢?” 西尔维夫人努力思考:“……” “最该死的事情是,你居然结过婚!上帝啊,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你最最纯洁无暇的时代相遇,只要想到你曾经爱过别的男人,我就妒火中烧,我愤怒,我为之疯狂。但又听说你的丈夫已经去世了,啊,我是多么幸福和满足。我迫切地想和你说说话,告诉你,我完全不能想象你被另一个男人占有,这不行,绝对不行……” 西尔维夫人努力理解:“……” “一想到这里,我就想朝你发脾气了。不过,我最想的还是和你说话,可是,你那么腼腆、害羞,那么内向,以至于那么得难以接近,如果我不找点儿什么极端方法的话,你一定会立刻从我生命中消失,并且,在你的脑海里,对我的印象还很可能是零。我是绝对不允许你这么做的,因为假如你这么做了的话,对我来说,生命都将失去意义,生活也会变得暗淡无光。” 西尔维夫人双目放空:“……” “现在,你明白了吗?”泰伯经理摆出绝望的样子:“亲爱的,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西尔维夫人终于快哭了。 她含着两泡热泪,胆战心惊地问:“呃……您,您能说慢点儿吗?太,太快了,我听不懂啊。” “……草!”某个无赖经理这一刻大概非常想愤怒地挥拳了。 他把拳头攥得紧紧,在心里暴怒地狂砸东西:“真见鬼,为了这个蠢驴女人,难道我还要去学一下意大利,不,土到爆炸的西西里方言吗?他妈的!他妈的!草他妈的!” 西尔维夫人:委屈、无辜.jpg 她小小声地慢慢说:“我不知道您说了什么,我只是来辞职的……” 另一头,琼斯夫人的宴会已经到了尾声。 画家罗伯特先生表情格外迷茫地望着‘明明是第一次来,却仿佛比自己还要交友广阔的’某位少年…… 现在,他正一脸高兴地挨个儿和好多人打招呼、告别,时不时还会肉麻地彼此拥抱一下,互相拍拍后背,仿佛已经认识了不是一天,而是相交几十年了。 “论社交能力,这孩子大概能把我们全比下去。” 罗伯特不禁在心里啧啧称奇地想了一番:“汤姆(柯蒂斯先生)那么腼腆的性子,居然会收这么一个截然相反的学生,也真是奇了怪了!” 等到了回去的路上,阿尔还挺兴奋地聊着在宴会上的所见所闻:“大家虽然一直吵吵闹闹的,但我觉得这感觉真是太好了!所有人都各抒己见,都是平等交流,遇到不懂的,只要开口询问,就会有人帮忙讲解,他们都太厉害了啊,感觉学到了很多东西。” 画家罗伯特不禁笑起来。 他这时候,终于隐隐猜到这孩子受欢迎的原因了。 事后,这位很爱八卦的先生还在私底下,偷偷和柯蒂斯先生是这么绘声绘色地形容着说:“虽然我这么说的话,很多人可能都不太爱听。但说实话,文学这个圈子本质和鸡窝没什么两样。有无数雄鸡趾高气扬地在里头打转,不管彼此之间是不是存在着直接的利益纠葛,都想先斗一斗,来好好决一个高低!但阿尔不是,起码,他现在还不是。明明也算比较厉害的一类了,可偏偏不带一点儿骄傲,始终表现得好像个嫩黄毛的绒绒小鸡崽,叽叽喳喳地对所有的大公鸡们发出羡慕和向往的声音‘啊,你们这么厉害,我也想和你们一样’。” 听到这里,柯蒂斯先生笑得不行。 他当时没和朋友说什么,可后来,却不由揽镜自照了一番,默默调侃地想:“不管是小鸡崽,还是大公鸡,但自从认识了这孩子,我笑的次数真是比往年要多得多了。瞧,迷人的鱼尾纹好像都变多了……” 可尽管阿尔为这位尊敬的老先生带来了如此多的欢笑。 他在试着给《开怀大笑》写稿件时,依然遭遇了退稿的惨败。 明明和琼斯夫人吹牛说了这件事,还获得了对方热情的一句“我会再请你来宴会一趟,亲自念给大家听”这样的承诺,可结果呢? 好不容易写出的稿件,却被《开怀大笑》迅速、且毫无回旋余地地退稿了。 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呢? 思路不好?写得不到位?缺乏某种特色?写作技巧不够? 阿尔忍不住写信给柯蒂斯先生:[我是不是没喜剧的天赋?] 然后,下一句是自问自答:[不,我不接受!我坚决不接受这个结论。] 柯蒂斯先生看信都看笑了。 他知道以自己这个学生的坚韧程度,显然并没有真正被打击到什么,所以,也不想老生常谈地去安慰他,反而态度轻松地回复了几句:[我以前经常被人退稿,相信我,在这一点儿上,我是绝对不会哄骗你的。通常,原因是多种多样的,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而这时候,我们所能做的一点儿就是,写!写!写下去!努力寻找原因,修改,以及坚持。是的,只要你坚持、坚持、再坚持,说不定就会……好吧,说不定就会多迎来几次退稿。亲爱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你就会知道,这个世界没什么新鲜事,一切皆有可能,请处之泰然。] 阿尔难得收到老先生如此活泼、调侃的回信,一时想笑,又一时无语。 不过,也确实不用什么人来特意安慰,他早就想好了计划,比如,在当天校剧团结束排练后,把新写的那个故事拿出来,念给好友兰迪听听,来获得一些意见。 但在念诵之前,为了避免收到友情赞助的虚伪、客套笑容。 阿尔很狡猾地没告诉这位好朋友“我写的是喜剧”,然后,他开始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这么一家人很穷……” 兰迪表情认真,凝神细听。 这里有一段关于怎么穷的具体描述,尽管阿尔用调侃的语气,将之描绘得很有趣,可只要一想到这些可能都是本人经历过的日子,某位天生感性的金发美少年就完全笑不出来了。 于是…… “唉,他没笑。”阿尔想。 然后,他只好继续讲故事,讲这个贫穷的一家子某天快要饿死了。 这时候,不知道具体是哪路神明终于愿意赐予这些可怜人一些怜悯了。 一夜之间,这家人的头发统统变成了意大利面条。 兰迪震惊:……?? “唉,为什么还不笑。” 阿尔又看了一眼过去,只好再接再厉地讲故事。 意大利面条家族还是很聪明的,并没有因为神赐就选择坐吃山空。 他们想到了更好的方法,那就是,将头上的意大利面割下来,拿到市场里去卖。 因为神赐的意大利面口感非常美味,很快就受到大众欢迎,不到晚上就卖空了。 一家人兴高采烈地拿着钱回家了。 兰迪:…… “没笑!没笑!还是没笑!” 阿尔在心里发愁,可还是要把故事讲完的。 一家人靠卖意大利面发财致富了。 但没想到的是,这家人年纪渐渐变大后,却迎来了中老年危机——秃了。 故事讲到这里,阿尔停了下来。 他的绿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兰迪,满含期待地等待着。 兰迪迷茫地问:“……然后?” 阿尔耐心解答:“秃了,没头发了,也没面了!破产了,什么都没了。” 兰迪:“……” 阿尔:“唉,人终归是不可能永远靠神赐活着的,时间才是最可怕的。” 兰迪:“……” 阿尔颇为失望:“你这是什么表情?不好笑吗?” 第80章 西尔维夫人:我一直都是勤俭持家的好女人 在阿尔还在纠结他的喜剧时…… 无耻又心怀不轨的泰伯经理不甘放弃地对西尔维夫人展开了激烈追逐。 在他看来,这个‘早年移民到这个国家,受了半辈子穷,不识字又没见识,什么都不懂的’中年妇女是很好骗的。尽管目前有些小问题还横亘于其中,诸如什么语言不通(这女人真是太蠢了)一类,但都是可以被慢慢克服的,只要耐着性子耗时间下去,是不愁鱼儿不上钩的。 他为此还偷偷制定了目标: 最基础的初级目标当然是钱! 不能用非法手段,但他认为,自己能想办法巧立名目地让西尔维夫人心甘情愿地掏钱出来,最好的结果是成功凑够一笔‘用于贿赂某些人员、打通门路,足够自己在职场上再升几级’的钱; 此外,还有一个更高级的目标。 其实本质也是钱,但针对的人不再是西尔维夫人,而是她儿子阿尔。 这傻逼真的是满脑袋的异想天开。 他居然在心里这样偷偷地琢磨起来:“如果我能把那个会写作的小杂种哄骗到手心里,成为类似经纪人一类的角色,岂不是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钱进账了?” 但不得不说,泰伯经理人长得不怎么样,但想得还是很美的。 唯一的问题是,虽然他想是这么想了,可却不是很确定能做到。 作为自私自利的标志性人物。 他以己度人地认为:“假如换做是我有钱了,我可不会理睬那个蠢驴一样的亲妈……” 所以,高级目标暂时只能是目标了。 他目前还是继续朝着初级目标努力,执着地试图凭借(并没有的)自身魅力、拙劣的泡妞技巧和孜孜不倦(死缠烂打)地追求,从西尔维夫人的兜里骗出钱来。 西尔维夫人确实是好骗的。 这个生了四个孩子的可怜女人其实一辈子都没有正经恋爱过。 很多年以前,在西西里岛的偏僻小渔村中,并不流行什么自由恋爱。 当年阿尔他父亲,也就是西尔维先生是先看上了她的美貌,提了一桶鱼,又专门请托了一些长辈去她家委婉地提了提。然后,就是在她一家人的看护下,两人互相见了面。 所谓‘见了面’的意思是,她和西尔维先生在前头傻乎乎地并肩走,她的妈妈和她两个嫂子在后头不远处,鬼鬼祟祟地跟着。 一男一女别说肢体接触了,连聊天说话,都是处在家中女性长辈密不透风地监督下。 因此,这位无耻经理的追求…… 真说起来,居然还是西尔维夫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男人追求。 尽管这个追求她的男人之前那么可怕,每天责备和挑剔她的样子都像个会吃人的大怪兽。 但这种追求,依然让她内心深处的某些意识为之苏醒了。 在此之前,她活得像个清心寡欲的修女;活得像个被世界完全榨干的柠檬渣滓;活得像个只知道做家务、除了生儿育女外就没什么价值的家用工具。 可现在,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 她也会情不自禁地照照镜子了,也会关注自己的穿衣打扮了,也会注意自己的容貌变化了。 偶尔,她还会在心里极其难为情地自言自语着:“上帝啊,我都这把岁数了!但……哎,原来我还没那么老呀,原来我的身材还保持得很好呢,原来我还是……还是吸引男人的?” 可这时候,她又会懊恼起来:“该死!该死,我又不是坏女人,怎么能兴起这些邪恶的念头呢?我一直都是最最老实、勤奋、本分不过的好女人啊!” 但不管心里怎么挣扎…… 西尔维夫人依然不由自主地焕发了生命的第二春! 她果然如那个无赖所预料的那样好骗,不仅没有辞职,还很快对他表现出了态度亲昵又友好的一面,好像也不再去计较之前的仇怨了。 有一次,泰伯经理还随便学了几句西西里方言说给西尔维夫人听,哄骗她是为了她专门学的。 她就十分惊喜和高兴,用西西里方言回了过去:“哎呀,您居然会说这个……” “那你觉得我这句话说得标准吗?”统共就学了那么几句话的泰伯,其实根本听不懂她在那说什么,根本不在乎地就转回了英语问。 西尔维夫人还傻乎乎地想了想,才认真回答:“抱歉,先生。我不好说,但听起来怪怪的呢。” “啊,我知道是哪里怪了?” “怎么说呢?” “大概是这里面掺杂了太多我对你的强烈感情了,我的小宝贝儿。” “……啊,您,您这样说,太,太失礼了。” “噢,可我是多么爱你啊!” “……” 西尔维夫人窘迫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她只好红着脸跑开了。 无耻的泰伯经理不禁为之得意洋洋。 他在心里悄悄地算计着,决定开始展开下一步:“看我的吧!接下来,我要先从这个老女人手里掏点儿钱出来,以弥补‘我这么长时间忍耐着厌恶和她打交道’的损失。” 然而,计划也仅仅截止到这一步了! 简单来说就是…… 西尔维夫人的消费观念是严重和社会脱节的。 从小省吃俭用、勤俭持家的夫人其实是一个比葛朗台还葛朗台的人。 她是真的被饿怕了,也被穷怕了,此生是立誓绝不浪费一分钱在无用之物身上的。 甚至…… 阿尔身上没了零钱,想问她要两块钱。 西尔维夫人就兔子一般地警惕起来:“什么?你刚才说要什么?” 阿尔随口说:“我身上没钱了,懒得去银行取,你先拿两块给我,我中午买口饭吃……” 西尔维夫人:“哦,没有!” “什么?我昨天才上交了家用给你,你手里最低也有几百块了吧?” “可你也说那是家用了。” “呃……有什么问题吗?家用不也是钱吗?我只要两块,大不了回来给你补上。” “不行!规矩就是规矩,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能动家用的钱!” “这是个什么古怪规矩?家用的钱也是我给你的啊!” “但谁知道你以后会在外头做什么啊?你要是做生意把钱赔光了呢?你要是在外头学坏,赌博把钱输光了呢?你要是被坏女人(阿尔:???)把钱都骗走了呢?这可都是说不准的事情啊!到了那个时候,只要有家用的钱,不管你怎么乱搞,起码大家短时间不会饿肚子。所以,这钱别说两块了,一分都不许挪作它用。” “你……我就一定会在外头变坏吗?” “唉,世界变化这么快,谁说得准呀。” “哈!好啊!为了这么虚无缥缈的理由,你要眼睁睁看着我挨饿,两块钱都不给我,是不是?” “你等等,别走啊!我去烙十个大肉饼给你带上,包你吃到撑死都吃不完呢。” 阿尔:“……” 西尔维夫人还自我夸耀地说:“你瞧,我也是个好妈妈呢!只要让我的孩子能填饱肚子,我是什么麻烦都不怕的。” 阿尔:“……我怕!” 他心想:“你可算了吧!带十个大肉饼去上课?我会被柯蒂斯先生赶出教室的。” 所以,当这位泰伯经理佯装无意地在西尔维夫人面前,重点提了提自己刚好是这周六的生日。 然后,他又炫耀了一番去年过生日时,某些亲朋好友都是怎么给自己过生日的,什么在大酒店包下几桌宴席,还送了好多礼物,以及那些礼物都是多么、多么贵重的时候…… 西尔维夫人确实露出了那种略带自卑、羡慕又胆怯的表情,也确实被震到了! 她还一惊一乍地问:“三百块的手表?这么贵吗?” 那时候,泰伯经理还故意很不屑地说:“三百块也只是小破牌子罢了,我平时都是不好意思往出带的,但谁叫那人是我朋友呢,我又不是那种看重钱的人。” 西尔维夫人信以为真,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泰伯经理赶紧加重暗示:“你别想那么多啊,不管你送什么礼给我,哪怕和他一样,也只是三百块的手表呢,我都很开心。” “唔……” “其实,你知道吗?我朋友虽然喊我去酒店庆祝,但我还是更想和你在一起,你明白吗?” “不……不太明白。” “傻姑娘,我爱你啊。” 在这样连番示爱下,西尔维夫人竟真的以为对方爱自己爱得要死了。 于是,她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怯生生地邀请了这人来家里做客。 为此,在周六的那一天! 她一大早就以‘家里有客人’的理由,把约翰、玛丽,还有最小的孩子安东尼奥全送到了卢克姥姥那边,拜托老人家帮忙照顾。 至于活得像个机器人的大儿子…… 好吧,阿尔一向勤奋地早出晚归,计划表按小时排,很少有空闲、着家的时候。 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西尔维夫人也十分期待地等着泰伯经理的到来。 然而,当某个不怀好意的家伙登门后……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的大盘子:“这是什么?” “你的,你的生日礼物啊!” 西尔维夫人不太好意思,又期待地问:“你喜欢吗?亲爱的。” 泰伯经理:“这他妈什么玩意儿啊!” 西尔维夫人小气吧啦地就送了他一盘心形煎蛋,十个! 但这可是她儿子都没有得到过的待遇,足见用心良苦、一片真蛋! 泰伯:……???! 什么也别说了! 笨女人就是笨女人! 连别人话语中的暗示都听不明白! 这家伙勃然大怒! 他又一次恢复了曾经的恶劣样子,面目狰狞地指着西尔维夫人就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蠢女人啊!驴一样的老女人!你是成心要让我丢光脸是吗?我那么爱你,对你好,心里眼里只有你,可你呢?你居然这么侮辱我!还是在我生日这一天,让我这么丢脸,你对得起我吗?” “哦,天啊!我,我是,是想对你好的呀。” 西尔维夫人对他的这个变脸目瞪口呆,接着就哭了起来。 “你这样叫对我好吗?”泰伯经理暴跳如雷地质问。 “……对,对啊,十个,十个蛋呢。” “亏我还推了朋友们的请客,专门跑来看你!” 泰伯经理大吼大叫着,气得脖子上都蹦出了青筋:“你这个蠢女人就给我准备这么随便的破烂东西,你根本不爱我!” “不,不是的啊!” 西尔维夫人极力分辨:“十个,十个,以前……以前阿尔吃两个,两个就很开心的……” “住口吧!说出去简直要被人笑死了!去年人家送我最差的表,也都三百块呢。” “可……可不能吃啊!” “今年,我的生日礼物是十个煎蛋!我的生日礼物是十个煎蛋!他妈的我在你眼里就值十个煎蛋吗?上帝啊!你这个女人没有心吗?你不爱我吗?我他妈是个小丑吗?”泰伯经理持续咆哮着。 “我没,我也没说爱你啊,是你呀,是你说爱我的。” 西尔维夫人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十个……十个蛋很贵、很贵的……” 某无耻经理被噎了一下,决定忽略这些话,只当蠢女人词不达意的言辞。 他继续装出悲伤的样子发火:“我万万想不到你竟然干出这么丢人的事来!别人说你吝啬、小气的时候,我本来是不信的,我曾经想要信任你的,但看来,全天下是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女人的真心!你这样敷衍别人对你的爱,早晚是会遭到报应的。” 这话说完,他猛地抬手,将那盘煎蛋打翻在地,愤怒地作势要走! 但实际上,这只是在以退为进,加重女人心中的愧疚,然后,可以趁机提出一些为难的要求,甚至可以直接索要钱财。 西尔维夫人果然一下子拽住了他:“你,你不能走呀!” “放开,我从此要和你恩断义绝。”泰伯做出决绝的姿态:“你不配得到我高贵的爱。” “你不能走……不能走……” “放开,放开!” 正当两人这么拉拉扯扯的时候,只听“砰”的一声,大门被一脚踹开了。 卢克风驰电掣地冲了进来,一抬眼就看到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正和西尔维夫人拉扯。 他立刻气势汹汹地大步过去,二话不说,举起一把椅子恶狠狠地砸了下去! 泰伯经理大惊失色,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解释,就重重地倒了下去。 但在晕倒前的那一刻,他欣慰地听到了西尔维夫人为自己发出的痛苦尖叫,以及一声十分激动的大喊:“啊!不要压坏了那些煎蛋呀,捡起来洗洗,还可以吃的。” ……??? 第81章 泰伯:我不爱她!我只想骗点儿钱 “这么一大坨不明障碍物算什么玩意儿?” 阿尔一进门就看到客厅地板上躺着那么大的一个人形物,不禁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这时候,西尔维夫人已经躲进了厨房里。 而且,由于闲着没事干,她站水池边,已经把十个煎蛋给全都清洗了出来,正考虑要不要再热一热当晚饭。 卢克在椅子上抽烟,表情还带着点儿迷茫。 听到阿尔问,他看了看厨房的西尔维夫人,可能是想到了什么,略犹豫了一下才回答:“不知道,我一开始以为是入室抢劫的强盗,但你妈不让我报警。” 阿尔狐疑地朝他看看,感觉他没把真话全说出来。 于是,他直接走到厨房门口,冲里头假装忙碌的西尔维夫人说:“妈,外头是怎么回事?” 西尔维夫人试图装傻,所答非所问地说:“阿尔,你要相信妈妈,妈妈是顶顶老实、本分的好女人。” 阿尔不耐烦地打断她:“客厅那个陌生男人是谁?” “见了鬼了!你天天不着家,一回来就这么对妈妈说话吗?” “那你要我怎么说?”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 “天啊,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去报警解决了!” “不,不!你不能这么对我!如果你报警,妈妈的名声还要不要呀,阿尔,呜呜。” “别哭,不报警了,妈妈!哭不能解决事情啊!你快说呀,他到底是谁?” “他是……呜呜,他是,他是我的追求者。”西尔维夫人小小声地说。 “……什么?” “你听不懂吗?” 西尔维夫人一下子崩溃了,大喊出声:“追求者!暗恋者!喜欢我、爱我的男人!!!” 阿尔震惊了:“什么玩意儿?” 他的嗓音也变调了:“你竟然要给我找个爸?” 西尔维夫人哭得更伤心了,但还不忘推卸责任地说:“我不是呀,我没有,你别胡说,我一直都是最最老实、勤奋、本分不过的好女人啊!我怎么可能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呢?是这个人呀,都是这个人逼我的!他是剧院的经理呢,他一见我就爱上我了,后来实在克制不了自己,就冲我告白了。他说没我就不行,说没了我就要去死呢。这次也是,他非要找上门来……” 但遗憾的是,她的大儿子一点儿都不傻。 并不是说他不认为自己的母亲不值得被男人追,而是…… “他追求你,他穷追不舍地找上咱们家,我可以理解。但是,事情就这么巧吗?他来的时候,约翰、玛丽还有安东尼奥都被你送到了楼下卢克那?” “是啊,事情就是这么巧呢。” “妈妈,你认为我会信吗?” “你不信!你不信!你为什么不信呀?天杀的!你居然不信你娘!好啊,你现在是个什么大作家了,你老娘是配不上你、给你丢脸了,是不是?你那么聪明,那么厉害,还问我做什么啊!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了。” “……” 阿尔决定放弃和她做这种没用的沟通。 他转身看着卢克说:“把人捆起来,搞点儿凉水泼醒,咱们好好问一问。” “啊,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西尔维夫人惊慌失措地从厨房探出头来:“阿尔,你要杀了他吗?” “不杀他,只是问问。” “可是,你问什么呀?” “你不是说他喜欢你吗?我得问问他怎么想的呀。” “可你问了又能怎么样呢?” “如果真喜欢你,我就原谅他擅闯咱们家的事吧。” “他当然是喜欢我的,这点儿毋庸置疑。唔,不过,你可以,那个……吓唬、吓唬他吗?” “啊?”阿尔又被亲妈给整懵了。 西尔维夫人胆怯地悄悄同儿子告状:““他……他总骂我笨,骂我蠢。” “我不明白,你不是说他喜欢你吗?” “对啊,他说爱我爱得快疯了呢。” “那他还嫌你笨?” “对啊,我这么笨,他还控制不住地爱我。” 阿尔被这个逻辑整混乱了。 在他想来,喜欢一个人,不应该对人好吗?一边喜欢,一边骂?这是个什么见鬼的操作? 可不管怎么说,事情还是要解决的,总不能任由这么大一个人在家里扔着吧。 不过,由于存有太多疑问的缘故,阿尔直接让西尔维夫人避到厨房里,又嘱咐她别出声,好方便接下来的审问。 西尔维夫人虽然对‘和男人私会,被儿子撞破’的事有些难为情。 但她左思右想了一番,自觉整件事情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一来,西尔维先生已经去世好几年,自己就算是找第二春,也轮不到儿子来管; 二来,自己作为被追求的一方,从头到尾也没做什么不规矩的事情,虽然被忽悠得邀请对方来家里过生日了,但也仅仅是过生日而已,其他的什么也没做。所以,这事就算是有错,也应该是泰伯的错,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于是,这女人就很听儿子话,抛下‘情夫’,躲回了厨房。 这时候,卢克已经熟练地把人捆到一把椅子上了。 等他找凉水准备把人泼醒的时候,一抬头居然看到阿尔坏心眼地在拿了红色番茄酱,正一点点儿耐心地往刀上抹,扑哧一声就笑场了,不忘调侃地提醒了一句:“你待会儿记得离远点儿,免得被人闻到番茄味儿。” 但不管怎么说…… 当泰伯经理被水泼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高一矮两名青少年,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面前。 其中,之前打晕自己的高个儿一脸痞气,叼着根烟,周身都是明显的街头气息; 另一个较矮的少年瞧着倒是有几分和气,穿着打扮也还算斯文,只是一双绿眼睛看自己,就跟看见猎物的猫一样兴奋,更可怕的是,他手里居然拿着染了红色,疑似血渍的刀! “告诉我,你是怎么勾引我母亲,背叛我父亲的?”阿尔故意这么问。 他并不介意西尔维夫人找第二春,但却很想看看这个追求者会是个什么表现。 “我,我……”泰伯吓坏了。 这个无赖拼命地思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是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的?这两小子是谁?都是干什么?] 本来在他想来,一个年轻的作家儿子应该是很好搞定的。 毕竟,那些从事写作的文化人多数都看起来柔柔弱弱的。 可现在,一切颠覆了! 这特么哪里文文弱弱,这简直比街头流氓还流氓! 不! 流氓也会给人一个分辨机会的,而不是一上来就直接把人捆起来啊! “见鬼,我到底遇到了什么人啊!”泰伯快哭了。 他还忍不住地自己吓唬自己起来:“难道这些穷乡僻壤移民过来的家伙,对女人还有什么落后的守节要求吗?比如,遇到女人想再嫁,就要连奸夫一起处死?” 为了避免这种可怕的情况发生! 莫名其妙被打晕,被捆起来,又被拿刀子比划后,已经濒临吓尿的泰伯经理,终于惊慌失措地交代了一切:“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根本不爱你妈妈,你妈妈也没背叛你爸爸,你误会了,你真的误会了!我不爱她,我只是……我只是想骗点儿钱。” 阿尔一怔,还没反应过来。 卢克猛地拿过旁边的一本厚字典,照着他前额就是狠狠一击,打得他一阵眼冒金星。 更热闹的是,一直在厨房偷听的西尔维夫人竟然凭借那糟糕的英语听力,鬼使神差地把这几句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当场爆哭,在厨房里要死要活地嚎啕了起来。 阿尔烦心地揉了揉太阳穴,示意卢克去厨房看一眼,别让亲妈又搞出什么极品操作。 然后,他重新望向被捆坐在椅子上的泰伯经理,一双绿眼睛就重新闪现出了光茫,像是把耗子驱赶到角落里,堵得它无处可逃的黑猫一般,兴致勃勃地窜过去,先团了团废纸堵好这混蛋的嘴,接着就是一爪子,不,是一巴掌,又一巴掌,有条不紊且从容地一连掴了这混蛋数十个耳光!直打得对方呜呜呜叫,嘴唇肿了,鼻子也流血了,才嫌脏地甩了甩手。 泰伯害怕了。 他现在完全猜不到这些人会怎么处理自己了,在平时的情况下,年轻人其实是好欺负的,可在这种情况下,年轻人却又是最容易激情犯罪的,更何况,厨房里还有一个情绪极不稳定的女人。 “出气没?没出气再打一顿,累的话,我帮你打也行。” 卢克在旁边既献殷勤,又提醒着说:“不过,等打完了,咱们也得商量商量怎么处理这混蛋了呀?” 第82章 阿尔:我妈妈真是个实在人! 原计划仅仅是审问(或许还带有那么一点点儿考验)母亲的追求者。 可最终却演变成了暴打骗子。 阿尔对这个变化也是始料不及。 听到卢克的问“怎么处理这人”的话,他一时也有些踟蹰,低头沉思了几秒说:“要不,干脆杀了吧?” 泰伯经理顿时瞪大眼睛,惊恐地挣扎起来。 卢克走过来,伸手搂住阿尔,低头说:“冷静点儿,兄弟,杀人有风险,万一被发现……” 阿尔微微侧头,使了个眼色过去:“毁尸灭迹了解一下?” “你的意思是……”卢克便松开手,一边思考,一边又点了一根烟抽。 阿尔转头望了一眼,估摸着说:“我看,他这个身材,咱俩应该还是能抬得动的。” 泰伯经理:呜……呜呜…… “但抬得动也很累啊,还是切了好。” “切了?” 泰伯经理:呜,no…… “我大致估算下,这么切,先切成六块,再堆成一堆。” 阿尔还专门上前几步,用手比划着:“这样一堆,不对,这样,对了,应该差不多……” 卢克沉思着点头。 泰伯经理哭着开始挣扎:“呜……求求……呜呜……” “这叫毁尸,接下来是灭迹。” “你详细说说!” “切完放冰箱?我记得,家里冰箱好像还有点儿地方。” 阿尔微微思索着说,那双绿眼睛里就露出了恶魔般不怀好意的光。 这时候,西尔维夫人在厨房里居然听到了。 她急忙停下哭泣,探头往外喊了一声:“不可以,没地方了。你看到的那个空地方,是我专门留出来放超市买打折牛肉的!我计划好了,明天就去抢购。” 室内一片寂静。 只有泰伯经理快吓疯了,还在死命挣扎地发出了些许声响:“呜……呜呜……” 卢克和阿尔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西尔维夫人一眼。 然后,两人对视一眼,装出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好吧,看来冰箱不是个好主意。”阿尔耸了耸肩膀,改了主意地说。 他走到了桌边,拿杯子接了水,喝一口又继续说:“扔到垃圾箱也不行,容易被发现,虽然说警察那么忙,没空理这种失踪的小人物,但也要注意社会影响。无端给周围人制造恐慌什么的,可不是我们西西里人一贯的行事风格。” 卢克连连点头,一副听得入神的样子。 他还上前一步,殷勤地帮阿尔把水杯放回桌上:“那怎么做?要不,拿去喂狗。” 在两人身后…… 泰伯经理正绝望地流着泪:“no……” “喂狗?上帝,狗做错了什么?兄弟,我早说让你多多读书,你偏不听!其实,狗在吃这方面的战斗力根本不行。别看大家骂人都说拿去喂狗,但在毁尸灭迹这方面,狗就是个弟弟。” “呃……那你接着说?”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养殖场,拿去喂猪,这个花点儿钱应该能搞定。” “什么,猪?猪会吃吗?” “你开什么玩笑?猪什么都吃。而且,哥们,信我,等我们把猪饿上几天后,它们看到碎尸块就像是看到了极品牛排,啧啧,口水直流。” “听起来就很不错,一顿大餐。” “当然啦,不过,我们还得先把这混蛋的脑袋剃光,牙齿拔掉,免得猪消化不良。” “这听起来有点儿麻烦。” “现在麻烦一点儿,总比事后再去猪屎里找要来得容易。毕竟,毁尸灭迹不留痕嘛。对了,你知道吗?最棒的是,猪还能消化骨头呢。” “哇哦!太棒了,但这得需要多少头猪才能把他吃完?” 泰伯经理又吓尿了。 阿尔没理会地继续说:“根据我家祖传的经验,一次搞定至少要十六头猪,这群好孩子消化两百榜的人体,通常只需八分钟。” 卢克十分震惊:“……酷!” “啊啊……he……help!” 可怜泰伯经理用尽浑身力气挣扎着发出了最后一声凄惨的叫唤,又吓晕过去了。 卢克走过去,俯身检查一下:“唔,真晕了。” “呸!”阿尔终于不再装一副淡定的样子。 他气得要死:“见鬼,为什么有这种恶心事。” 厨房里竖着耳朵,努力听的西尔维夫人在听到儿子的这句话后,又爆出了一声哭泣。 卢克没忍住地说:“这事不怪夫人,世道变了,总有些天杀的杂种不干好事。” “可我也没说什么啊!” 阿尔很烦躁地说:“算了,不想了,赶紧把他处理掉,我受够家里有这么个贱人了。” “那我去叫几个人来,把他扒光了衣服扔到那边垃圾堆怎么样?反正他也不要脸,而且,那边垃圾堆经常有人喝醉了就倒在那,即使报警,警察也不管。”卢克重新建议说。 “行啊。” 事到如今,阿尔也没什么反对的意思,只想快点儿把事情解决。 谁知,西尔维夫人竟然对此愕然万分。 她提着一把砍刀,一副‘早就做好准备,等半天了’的样子走出来,怯怯地问:“不是说好要切了喂猪的吗?” “啊……啊……” 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泰伯经理看到她这个样子,喉咙里发出一声暗哑的惨叫,又晕过去了。 室内一片寂静。 卢克和阿尔不约而同地又望了一眼西尔维夫人。 然后,两人又互相对视一眼,再次装出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那就这么办吧。”阿尔说。 “好,我这就去叫人。”卢克说。 “对了,扒光之后……”阿尔还有些不甘心。 他转了转绿眼珠,跑到一旁,撕了张纸,又拿不常用的左手,写了几行字后,递给卢克:“扒光之后,把这个给他贴身上。” 卢克低头一看,便控制不住地笑了。 他将这个小气、恶毒,又刁钻的家伙一把拉过来抱了抱,才转身出去找人,边走还边打包票地说:“放心,我找人给他写到身上,保准给你办得妥妥当当,让你出了这口恶气。” 过了一会儿,贝斯特他们就登门了。 因为也不是真要搞什么犯罪的事,不过是捉弄一个骗子,大家全程都嘻嘻哈哈没当一回事,等临走的,最机灵的贝斯特还拿了扫帚和拖把来帮忙扫地、擦地地收拾了一番。 直到所有人都走光。 连卢克也都体贴地先行离去,给阿尔和西尔维夫人腾出一个谈话空间后…… 阿尔才无奈地走过去安慰:“妈妈,你别哭了。” 西尔维夫人一边垂泪,一边哽咽:“不哭,难道还要笑吗?我真的笑不出来了。阿尔,我一直都是最最老实、勤奋、本分不过的好女人啊!可现在,全完了,大家都要看我笑话了呢!我不如死了好。” “但这也不怪你呀,是那狗杂种成心骗你。” “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都怪我立身不正,别人只怕要将我当婊子了呢。” “哎呀,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啊?什么叫立身不正?别说你只是遇到骗子,就算没遇到骗子。男女之间的正常交往,怎么就成婊子了?再说,p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吧!这话极没道理的,苍蝇要是不过去看,它怎么知道是无缝还是有缝?还不是要过去看个遍,一天到晚盯着等,搞不好确定无缝后,还要想办法整出一条缝来叮呢。” “可我不该啊!一个快四十的老女人,怎么可以像少女一样想着什么恋爱呢?” “胡说八道!四十岁怎么就是老女人?四十岁的时候正是最成熟美丽的年纪,男人五十岁都还可以找情人呢,女人怎么就不行!别说你还没到四十呢,你到了四十岁也是很美的!是成熟女人的美!” “我嫁过人了,有了四个孩子,我真不要脸啊,居然还想再找男人!” “妈妈!” “我本该给你爸爸守节,我该乖乖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这是上帝在惩罚我呢。” “胡说!上帝那么忙,才不管这个!再说,守节什么的也都是八百年前的老思想了。只要妈妈你想恋爱,别说你还不到四十岁,哪怕你八十岁,我也支持你再找一个去恋爱。前提是必须找个靠谱的,不是今天这种骗子杂种。”阿尔信誓旦旦地说。 西尔维夫人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八十岁?那我都成老怪物了。” “瞎说!八十岁也可以做个美貌的老太太呀!” 阿尔一边找了个手绢给她擦眼泪,一边哄她:“好了,擦擦眼泪,别哭了,我妈妈美得很呢,当年西西里岛的第一美人呢,怎么可能会没人要!那些黄毛小丫头,哪有你好看。” 西尔维夫人被逗笑了。 可转念一想,她就又含着泪委委屈屈地哭诉起来:“也只你这样想了,本是没人喜欢我的,别人都是来骗我的。” 阿尔不禁皱眉,赶忙趁机又问了一遍:“你还说呢,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回,确定儿子不会责难自己,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后,西尔维夫人总算不再扯东扯西了,将事情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包括一开始工作中被不断责备(欺负),到后来这人说是喜欢自己,才责备自己,以及那一段非常热情的追逐…… 阿尔越听越来气,隐隐猜到了那个无赖流氓的套路后,十分后悔,只恨刚刚打得不够重。 但他也不想继续刺激母亲脆弱的神经,只好忍了气,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的意思呢?” “什么意思?”西尔维夫人经过这么一番倾诉,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她很有些疑惑地望着儿子:“我什么意思?” “你真心喜欢那个骗子吗?”阿尔发愁地问。 他犹豫了几秒后,突然狠狠心说:“你要是真喜欢他,其实,花点儿钱玩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要是不听话,你告诉我,我就把他再打一顿。” 西尔维夫人满脸愕然地望着这个儿子,世界观几乎都快被彻底颠覆:“……还,还可以这样?” 但多年传统思想教育还是占了上风,她几乎没考虑几秒,就立刻摇摇头,拒绝了。 阿尔默默松一口气。 毕竟,他虽然不介意给妈妈找个男人,但却是半点儿都看不上那个骗子狗杂种的。 这时候,西尔维夫人又想了想,决定强忍着难为情,向儿子坦诚一部分真实想法。 她吞吞吐吐地说:“其实……其实,阿尔,你不要笑话妈妈啊。耶稣基督啊!我也不是,也不是真的喜欢他。毕竟,他总骂我笨,但……就是,他那阵子说话说得挺好听的。不停地说爱我爱得要死啦!我还从来没遇见过这么‘爱’我的人呢,我也没想过会有男人爱我,我就想着,要多听一听,听一听就行,根本没想和他怎么样。至于花钱什么的……我心里是舍不得的。再说,真要花钱的话,我也不想给他花,这就像是在超市里买东西,太贵和太便宜的都不好,唉,阿尔,你说,有没有原本很贵,现在搞活动打折了的?很便宜就能拿下的?哎呀,我跑题了。” 西尔维夫人跳起来,把昨天收的一堆超市促销海报全搬过来。 她一张一张地翻看着:“说到哪了?哦,对了,明天我去买打折牛肉。你也过来看看,看促销那一栏,有什么想吃的吗? 阿尔:…… 唉,他还能说什么呢? 妈妈真是一等一会过日子的实在人啊。 “先生,醒醒!醒醒!” 泰伯经理昏了好一会儿,才被人叫醒。 他睁开眼睛,茫然地望了望四周,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两名巡街的警察。 而在警察后头,还跟了一遛衣冠不整,邋里邋遢、满身酒气的男人们。 “不错,今天抓到的第十个了。” “这个的情况看起来是最糟的了,衣服都没了,昨晚莫不是裸奔了一条街?啧啧。” “天啊,醉成这样子,到底是喝了多少酒!” “没办法,这片酒吧多,总会时不时出现这种人,喝多了脸都不要的傻逼。” 两名警察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聊着天。 泰伯终于恢复了一点儿意识,便又记起自己曾遭遇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不由自主面带惊恐地坐了起来。 此时,他喉咙发痛,脑袋充血,身上也没有了一点儿力气。 可好在眼前已经没有了那个吓死人的绿眼睛恶魔,便不由得松了好大一口气。 但因为衣服被扒光了。 他涨红了脸,难堪地背转身…… 可这时候,却一下子响起了笑声。 那些之前被警察们抓住的酒鬼们全望着他笑了起来,连两个警察也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泰伯看不到身后,满脸迷茫地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却不知道,在他的后背上,已经被人拿颜料写了几行歪歪扭扭的字: ——这个身子,是拿来卖的。 ——只要给钱,便可以接待! 第83章 阿尔:现实生活往往比小说更精彩 那个无赖泰伯因有伤社会风化,被警察抓回了监狱。 想来,他必须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摆脱这个麻烦了。 但尽管如此,阿尔也不想再在剧院见到这么一个恶心的人了。 他私底下居然一本正经地和卢克商量:“咱们能不能把那家剧院盘下来?” “盘下来是什么意思?”卢克愕然发问。 阿尔随口解释说:“唔,买下来,入股,或者租赁,反正就是让我当老板的意思,到那时候,我想开除谁,就开除谁。” 说真的,卢克好久没被人这么惊吓过了。 他瞠视着阿尔:“你疯了吗?真敢想啊!你不能因为剧院里有一个人渣欺负你妈妈,就闹着要买下整个剧院啊!这也太小孩子脾气了吧?你到底有没有动脑子想过?先不说人家卖不卖!人家就算是卖,那得多少钱啊?” “多少钱啊?嘿!卢克,你问到点子上了!”阿尔拍了拍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满不在乎又自信满满地说:“这也正是我要问的,听我说,亲爱的!这世间万事万物最不怕的就是有价格,最怕的就是没有价格。咱们说真的,你回头去打听打听要多少钱,假如不够,咱们凑凑,再不够,我就去贷款。” “可……可有这个必要吗?” 卢克实在难以理解地说:“大家好不容易攒了点儿钱,又要掏空了出去。你要真烦那个恶心狗杂种,有的是法子将他赶走,买下剧院?这也太……” “也不全是为这个。” 阿尔思索地说:“有个剧院用处也多得是啊。你们搞票务,虽说合作关系,但有时候也不免受制于剧院,我呢!有时候搞了点儿新剧目,也会想找个舞台。既然如此,干脆搞一个咱们自己的地方,这有什么不好?” 卢克几乎是敬畏地注视他了。 别人只是单纯倒买戏票的时候,他拉了一堆人搞什么会员制度;别人开始也学着搞会员制度的时候,他竟然又计划起买剧院? “这人莫非出生前被上帝吻过,否则,他怎么这么厉害呢?”卢克在心里悄悄地想。 他又是惊奇,又是着迷,可不知为什么,又有一点儿丧气:“为什么我总是跟在他屁股后头追啊追,像个追不到兔子的傻狗!每次好不容易靠近一点点儿,可他却又开始跑起来!” 第二天, 校剧团排练结束后,阿尔把昨天的事讲给了兰迪听。 “……所以,对她来讲,男人的爱可能并不比超市打折的牛肉更重要!” 他说到这里,不禁赞叹起来:“我这回是真得佩服她了。” 兰迪笑得快要断气 说真的,他这一刻的表现可比听‘意大利面家族’时的表现要好上百倍! 阿尔面无表情地继续碎碎念:“这事算暂时结束了,可却给我留下了不少的烦恼。比如,我到底要不要考虑‘母亲再嫁’的问题?为了避免她再次遭遇骗子,我是不是也应该多多关注一下这方面的问题?天老爷啊!这到底是为什么?我明明只有亲弟妹三人!可现在,却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种……唔,无端端多出一个大女儿的感觉,我才……唔,好吧,这辈子我才十六,快十七岁!” 兰迪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他忍不住劝说:“我倒觉得,你是不是操心得太多了?” “怎么讲?” “恋爱不恋爱是你妈妈需要考虑的事情,如果她自己没什么主意,哪怕你给她介绍十个顶顶老实的好男人,也不敢保证她就一定会获得幸福。” “可我不管她,说不准她什么时候又被骗了。” “亲爱的,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同她聊过天?” “什么?” “聊天,告诉她一些新闻时事,讲一讲自己身边发生的事,就像……唔,就像你现在和我一样这么聊天,你得试着让她认识这个世界,这个社会。一点点儿地告诉她,这个世界和这个社会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然后,等她思想上有所转变后,再谈什么恋爱的问题。唉,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这可是个水磨功夫了。” “但听起来倒确实挺是那么一回事的。”阿尔不禁思索起来。 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应该找几本书给她看,不,她不识字。算了,我干脆抽时间讲故事给她听好了。我记得有几个女性角色很好的小说,什么简爱,傲慢与偏见的……见鬼!我早特么该这么办了!我这个不开窍的石头脑袋,竟然只想着给他们吃饱穿暖就够了!我真傻!” “别这样,阿尔!” 兰迪一把抓住他举起来用力敲自己脑袋的手,情不自禁地放在唇边亲了一下,无比热切地注视着他说:“害你这样责怪自己,我都后悔告诉你这个办法了。你做得已经够好了,世界上再没比你更好的人了。” 阿尔被他弄得有点儿不自在,下意识地抽回了手。 兰迪笑了笑,没阻拦,还装出很自然的样子继续说:“你还可以把自己写的故事也讲给她听,让她更了解一下自己的儿子。不要总想什么她看不懂,不爱看的问题,如果没有一个开头,她就永远都只是看不懂、不爱看。” “等等,抱歉。” 阿尔忍不住笑了:“你说我的故事,难道是说文森特吗?” “呃,你妈打人疼吗?如果不疼,文森特……也不是不可以尝试的。” “疼倒是不疼,但她一害怕就习惯性地去厨房抽刀。” “那你还是量力而为吧。” “哈哈哈。” 两人相对笑了起来。 兰迪一边呆呆地看着阿尔脸上灿烂的笑容,一边又随口开玩笑地说:“等你觉得她有所转变了的时候,你不妨多介绍几个帅气的男士给她,其实,在正式结婚前,和异性多接触、交流,才能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多看看,总是没坏处的。马特就是这样,虽然我一直嫌弃他糜烂的生活作风。不过,他这辈子遇到的女人一大堆,各式各样应有尽有,我是想不出有什么女人还能骗得了他了。” “呸!真是地道的法兰西滥情作风。” 阿尔故意板起了脸,那双绿眼睛还淘气地眨了眨,一本正经地批评起来:“提起这个,你大概是不知道的,我们西西里人的眼睛向来都只看着我们所爱的人的。” “这可太叫人羡慕了。” 兰迪含笑注视着他,一语双关地说:“上帝保佑啊,我也想要一个眼睛只看着我的爱人。” “你这么好看,肯定会有的。”阿尔笑了笑说。 可兰斯却追问了一句:“那你呢?你觉得我好看?” 阿尔本能地觉得这话题不太安全,迟疑地不出声了。 兰迪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阿尔?” 阿尔抬起头歉疚地看了看他,不太想回应这方面的事。 兰迪叹了一口气:“好吧,你现在还不想谈……” “说起来,咱们校剧团的那部剧也排大半年了。” 他转开话题,重新聊起工作:“我这边肯定是没问题的,格蕾丝虽然还有些匠气,可好歹也算熟练,其他角色,和专业没得比,但也算可以了,要不要找个机会彩排试一次?” 阿尔想了想:“我回头研究一下时间再说,过阵子我还得参加补习班的考试。” 他做了个鬼脸,装出一副畏惧的小样子:“唉,我好久都没考过试了。” 但没什么难的。 考试结束后,所有课的成绩都是a,一点儿都没辜负他付出的努力。 与此同时,在接受了兰迪的意见后…… 阿尔在每天晚饭后,开始坚持给家里人上阅读课了。 这门课目前对西尔维夫人、约翰和玛丽来说,属于必修课,对小弟弟安东尼奥来说只能算选修课,对楼下偶尔上来串门的卢克和卢克姥姥来说,是旁听课。 总之…… 他不求每个人都能成什么学识广博的人,只希望大家能知道多一点儿东西。 可是,仅仅对著书照本宣科的平平念诵。 显然是不够吸引大家注意力的。 无奈之下,阿尔又被逼出了新技能。 他不得不回忆了一下上辈子曾经在剧院舞台上跑龙套的一些经历,试着先把书面语统统转化为容易理解的口语,又挑选出精彩的片段,进行改编和缩写,方便晚上在短时间内讲述,而且,为了避免故事平淡,他时不时还会捏着嗓子,进行一下角色扮演,从而能让整个故事听起来活泼生动有趣,还精彩万分。 这个进度十分缓慢,家人的改变也不是那么明显。 但阴错阳差的是,阿尔无意中发掘出了自己讲脱口秀的天分。 [我妈妈哭着对我说……] 他故意学着西尔维夫人的语气和声音,捏着嗓子,跺着脚,做作地哭哭啼啼:[阿尔,我一直都是最最老实、本分的好女人啊!] 接着,他话锋一转,用自己原本的嗓音,若无其事地口吻:[然后,她拿起砍刀,准备和我一起把骗子碎尸万段。] 第84章 阿尔:值得敬佩的可怕存在 在征得西尔维夫人的同意(并不太难,同意稿费上交即可)后,阿尔最终把这次的事情改头换面地写了出来,投给《开怀大笑》那本杂志,并且,成功被刊登。 对此,他内心深处依然有些迷茫:“我的那篇《意面家族》到底是输在了哪里?” 但不管怎么说,好歹完成了任务,没有砸自己少年天才的招牌。 当然,新投的这篇《x夫人的恋情》和那篇《由人头引起的……》小说一样,同样也被改得面目全非,基本看不出现实人物原型了。 而且,由于是短篇小说,内容也被缩减很多。 阿尔也没有具体写泰伯那些无比阴暗、无耻的伎俩,反而为了喜剧效果,将他写得蠢笨许多。 大概的内容就是,一个贼想要抢劫一个漂亮的女人,可机缘巧合地发现,这个美丽女人居然是个有钱寡妇(有钱、美丽什么的,总要给亲妈做一点儿艺术修饰)。于是,这个贼灵机一动,打算改头换面,以追求为名义,骗走寡妇的钱。 但在诈骗的过程中,由于寡妇早年是穷苦人家出身,所以,习惯了处处省吃俭用,完全不懂什么奢侈品,哪怕谈恋爱,也只舍得送十个煎蛋。 最后,骗子忍无可忍,撕破脸皮,暴露出了狰狞的一面,打算来一次强抢。谁知,这位寡妇身壮力大,居然哭着从厨房掏出一把大砍刀。于是,喜闻乐见地反杀骗子。 阿尔把整篇小说设计得结构紧凑,语句风趣,情节更是称得上一波三折。 比如,先是贼悄悄埋伏着,准备去抢劫,在所有人以为要糟的时候,x夫人突然掏出很多钱,不小心暴露了有钱寡妇身份;接着,贼摇身一变成了骗子,想尽一切办法骗夫人的钱,在所有人以为他要骗成功的时候,x夫人艰苦朴素地端出了十个煎蛋;最后,骗子怒极翻脸,所有人都以为这次肯定要完蛋的时候,x夫人哭着掏出了大砍刀。 无数读者在读这篇小说时,都是又紧张又好笑,等看到高潮,更是一阵阵爆笑。 而且,《开怀大笑》的主编还很懂地找了一个专门画滑稽画的高手,一连画了好几幅特别可笑的配图,还全都是x夫人和骗子对峙的夸张画面,比如,最后一幅,瘦弱娇小的x夫人一边哭,一边举起了比自己身子还大的砍刀,明明看起来很壮的骗子懵逼地跪了。两相这么对比,那种反差感,又引来读者们一通好笑。 尤为神奇的是,读者们在阅读完小说后,居然很喜欢这个迷糊,美丽、温柔、有钱,行事每每出人意表的寡妇x夫人,认为她抠门小气的样子很可爱,哭着举起大砍刀,准备和骗子搏斗的样子也很可爱,连她那些腐朽、迂腐的传统观念,也让大家觉得很接地气,同时,也很有思考意义。 阿尔在一堆读者来信中挑挑拣拣,坏心眼地把那些凡是夸x夫人的信统统找了出来,拿去给正在学认字的西尔维夫人当课外阅读材料:“妈妈,这些是夸x夫人,也就是以你为原型写的那个角色的信,给!” 暂时搞不明白故事人物和自己本人其实有很大不同,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西尔维夫人信以为真。 她当即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内容,很着急地催促:“你快给我念念啊,他们夸我什么了?” “你不是正学认字吗?刚好,那边有字典,拿去查吧。” “天杀的混蛋!你就是这么对你妈妈的啊!” 阿尔听而不闻地走了。 西尔维夫人气得要死:“阿尔!” 可她又拿大儿子没办法,只好闷闷不乐地抱着字典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查了起来。 这样查实在太痛苦了。 刚好约翰下学了,她立刻把二儿子喊过来帮忙读信。 约翰拿着信纸,抓耳挠腮地在那念:“……x夫人是一个……妈妈,这个单词我不认识,夫人很有趣,夫人拿着刀,这个上课没学啊,夫人和贼打,唔,不认识……” “啊啊啊!”西尔维夫人气坏了:“好呀!天杀的,你这个欠揍的活宝,难道你大哥要打你!白上了那么久的学,你就学成这个样子呀?” “老师说我已经有很大进步了。”约翰忙辩解说。 “可你连个信都读不了,你有个p进步啊。”西尔维夫人生气地喊。 “你不能说我,我早晚会慢慢学会的,你一个都不认识!” “呸!我没上过学,我要是上学比你学得快。” 两母子反目为仇,只因一封读者来信。 “唉,识字到底有什么难的?”阿尔面无表情地从这对学渣母子身边经过,十分困惑不解。 接下来,琼斯夫人履行了承诺。 在又一次宴会举办的时候,她就邀请阿尔来当众念给大家听了。 阿尔最近在家一直表演脱口秀(是上阅读课),一时没反应过来,习惯性地就按那一套来了。 在场所有人听着、听着便都是一愣。 要知道,在琼斯夫人的宴会上,经常会有优秀的艺术家来当众展示自己的作品。 一方面是为宴会提供一些娱乐和话题;另一方面,也算是变相推销,打响自身名气的方式。 但基本上,大家都是有固定套路的。 比如,诗人会极富感情地朗诵自己的诗歌;雕塑家和画家更简单,直接把作品带过来,拿给大家看;还可能有搞形体艺术的,随便找个地方摆一摆;偶尔剧作家玩的花样多一点儿,也不过是带个演员(通常是女伴)过来,当众唱一首由自己作词作曲的歌等等。 可没想到,这次来了一个画风不一样的。 明明应该是作家朗诵作品…… 结果,他往那一站,给大家来了段单口:[很久以前,有人曾和我说,女人真的是值得敬佩的可怕存在,你们猜我怎么说?] 大家懵了,齐齐疑惑地望着他! [我是这样的。] 说完,这个黑发绿眼睛的少年就蹲下身子,捂着嘴巴狂笑了起来:[哈哈哈——!] 可刚笑了十来秒。 他重新站起,面容一变,笑声骤停:[直到我认识了x夫人。] 琼斯夫人和在场所有人集体被整懵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地笑,还有人鼓了鼓掌。 阿尔便侃侃而谈地讲起了x夫人的故事,随着他绘声绘色的讲述,大厅里开始时不时地就爆发出一波笑声。 等他捏着嗓子学小说中那位x夫人的声音,尖叫:[啊!十个煎蛋,很贵很贵的!] 一时间,全场轰然大笑。 阿尔是极镇定的。 他面不改色,不紧不慢地把故事继续讲完,等讲到x夫人被逼,哭着举起了大砍刀的时候,一边喊着[我一直都是最最老实、本分的好女人啊],一边拼命追杀那个骗子时…… 大厅所有人都已经笑得东倒西歪了。 好几个喝红酒的人直接把酒都给喷了出去。 可到了这时候,阿尔还能用那对绿眼睛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所有人:[各位,我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所有人:哈哈哈哈。 阿尔保持着一脸严肃:[x夫人在遭遇了情感重创后,居然能和骗子搏斗那么久,难道这不正是值得敬佩的可怕表现吗?] 所有人一脸茫然,敬佩勉强理解,但可怕?拿砍刀算可怕吗? 这时候,阿尔一脸凝重和惊惧:[我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换成是我遭遇这样的骗子……] 所有人不由得望着他,等下一句话。 阿尔重复地说:[如果换成是我遭遇这样的骗子,他怎么可能活着跑出十米!] 所有人:……哈哈哈哈! 阿尔:[但x夫人确实是值得敬佩的可怕存在啊!她连砍骗子十七刀……] 所有人又不由自主地停住了笑声:“什么,十七刀?” 阿尔:[没有一刀致命!] 所有人:……哈哈哈! 阿尔:[警察来了,她弃刀,扑过去嚎啕大哭,直哭得警察先拿小毛毯包裹住她,耐心安慰……] 他又学着警察的语气,粗声粗气地说:[夫人,别怕!我们来了,您安全了。] 所有人含笑望着他表演。 阿尔:[躺地上奄奄一息的骗子忍不住悲愤地大喊:“不——不安全的,不安全的是我啊!”] 所有人:哈哈哈。 阿尔做了个收尾:[从那以后,我知道,x夫人真的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可怕存在了。] [因为惹了别人,比如我……] 他环视了一下全场后,极为认真地说:[你死了。] 大家又是一阵笑。 阿尔:[但如果惹了x夫人,放心,她不会杀你。] 他故意压低嗓音说:[她会哭着拿砍刀一直砍砍砍,把你砍个半死不活。] 在全场的大笑中…… 阿尔微微欠身:“以上故事都是随口胡编,仅博一笑。” 第85章 兰迪:你真是一个怪人! 当阿尔的脱口秀结束后,他受到了全场最为热烈的欢迎。 好些人跑过来亲热地和他说话。更神奇的是,居然还真有人找上来,问他愿不愿意作为脱口秀艺人去某某俱乐部表演一番。 阿尔表示并不介意偶尔去体验生活,但是…… 他一本正经地声明:“我本职是一名剧作家。” “天啊,现在对剧作家的要求都这么高了吗?” 那名突然对脱口秀热爱起来的先生不禁夸张地惊呼着:“居然还要学会讲脱口秀?” “呃……先生,您这么想可就错了。” 虽然是开玩笑,但阿尔并不想成为‘剧作家必须回讲脱口秀’这种话题的引领者。 于是,他立刻哭丧着脸,故意抱怨了起来:“事情和您想的恰恰相反呢!这其实是很悲惨的一件事了,通常来说,只有选择当一个蹩脚的剧作家,人们对他的要求才会这么高的。因为,往往除了作家本人外,再没有艺人愿意出演他的剧本了。” 一时间,附近好几个听到的人都笑了。 不过,这显然是开玩笑的自谦说法。 这位自称‘没有艺人愿意出演剧本’的阿尔,在宴会上就成功将《x夫人的恋情》卖了出去。 这事说来有些凑巧。 但细想,也不算太出人意料。 琼斯夫人的宴会上除了作家、画家、诗人等文艺圈子中的人以外,也不乏一些出版商、制作人、小投资人等一类的角色。 这些人在遇到一些有利可图的作品时,总是不吝啬于金钱的。 而且,琼斯夫人还非常热衷于帮忙牵线搭桥。 一来,可以帮喜欢的艺术家找到作品的销路,脱贫致富;二来,也能扩大一下自身的影响力,让这个定期举办的宴会在业内更具知名度。 那位买走《x夫人的恋情》的人是一位名叫鲍比的动画艺术家。 他前不久刚刚接手了某电视台的动画制作部门,正计划好好为电视台制作几部轻松愉快又老少咸宜,类似《汤姆猫和杰瑞鼠》那样的动画片。 本来在阿尔开始表演脱口秀之前,他虽也觉得《x夫人的恋情》是一部颇为好笑的短篇小说,但由于主要角色是一个年龄比较大的寡妇,又涉及到了成年男女之间的恋情,并没有被他真正列入考虑之中。 可当阿尔一本正经,外加临场演绎了一段[x夫人真的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可怕存在],还把在场所有人都逗得哈哈大笑后,却让他心动了。 “这故事听起来很棒啊!波折的情节和密集、新奇的笑点,一个寡妇的故事居然也能被演绎得这么有趣。” 他不禁在心里赞叹地想:“唔,仔细想一下,寡妇只是个角色身份,恋情也只是骗子的谎言,我完全没必要顾忌这种缺陷,不,这不是缺陷,恰恰是这种设置,才让故事更加精彩、有趣了。” 于是,他兴奋地跑去和阿尔谈了半小时后…… 在琼斯夫人的见证下,签了一份‘买下了x夫人动画制作权’的临时合同。 当然这只能算个君子协定,并没有法律效应,具体的内容和条款,还是需要聘请专业律师详谈的。 但回到家后,阿尔就将这份临时合同高高兴兴地拿给了西尔维夫人看。 “这是什么?”查字典快查疯了的西尔维夫人忍不住一下子跳了起来。 她双手叉腰,怒目圆睁,极愤怒地瞪着这个儿子:“哎呀!你又来捉弄你苦命的妈妈了?你这个小要饭的,我那么辛辛苦苦地生了你,养了你,可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 “这是x夫人卖出去的钱。” 阿尔没理会她的怒火,很耐心地告诉她:“妈妈,你看,这里还写着数字呢。你过来看看,《x夫人的恋情》卖了三万元。不过,不是一口气结清,是分期,第一笔预付款是三千。” “什么?居然有人花那么多钱买这个?他是傻子吗?”西尔维夫人惊呆了。 阿尔笑了笑,好声好气地指着合同上的数字说:“你看啊!看这里,你不认字,难道连数字都不认吗?你看,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 西尔维夫人便不由得看了过去。 可她看完后,还是不怎么相信,满脸狐疑:“真的不是你乱写了什么出来,故意骗我的吗?” “妈妈!” “哎哎,我知道了!上帝啊,这世道我真是不懂了,居然还会有傻子买这个。” “妈妈,你只会说这个了吗?” “那你让我说什么呀?” “这么多钱是咱们的,你都不高兴吗?” “啊?” 西尔维夫人睁大了眼睛,似乎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位夫人可能真的是一位天生的喜剧演员。 因为接下来她的表现足够载入人间喜剧发展史(如果真有那玩意儿的话)的史册了。 她竟然高兴得嚎啕大哭! 阿尔整个人都懵了:“天老爷啊,你的眼睛是水龙头吗?” 他慌忙去擦拭母亲的泪水:“这是高兴的事啊,你别哭了,妈妈。求求你,别哭了。” 西尔维夫人不禁抽噎着说:“阿尔啊!” 阿尔:“我在的,我在的,妈妈。” “要是你可怜的父亲还在世该多好啊。” “……” 已经对父亲没什么印象的阿尔沉默了好几秒。 然后,他张开手臂,温柔地建议:“来吧,妈妈!今天就让我替爸爸好好抱抱你吧!” 不过,温情仅仅持续了那么一刻。 出于可悲的喜剧作家某种职业本能…… 这一段后来又被阿尔改编到了x夫人的系列中,只不过将稿酬改成一笔遗产。 当然。 过程也设计得更加夸张和喜剧一点儿,尽可能不让人意识到故事背后悲伤的一面。 丈夫刚断气,丈夫那边的姨婆就给他们留下了一大笔遗产。 于是,这笔遗产阴差阳错地凭空落在了x夫人的身上。 ——遗产?居然有人给素未谋面的人留遗产,难不成是傻子? ——呃,重点是你变有钱人了,不高兴吗? x夫人立刻高兴得大哭。 并且…… 动画版的瘦小妇人捏起了拳头,一边哭得打嗝,一边用力捶打丈夫的尸体,小小的拳头挥出夸张的虚影,如雨点一般纷纷而落:“天杀的!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呀!你就不能晚点儿断气吗?晚点儿断气晚点儿断气晚点儿断气……咱们就有钱看病了!” 动画中播出这一幕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哈哈大笑。 尤其是那一句‘晚点儿断气’,一时间被无数人拿来说笑。 等到后来出现x夫人这个角色,拿着大砍刀和骗子搏斗,暴露了自身强大的武力值后,还有人写信到电视台,匪夷所思地质疑:[哈哈哈,抱歉提出这么残忍的问题。但我真的非常想知道,x夫人的丈夫到底是死于疾病,还是被x夫人给生生捶死的?] 唉,能怎么说呢? 幸好世界上绝大多数笑话都是作家编出来哄人开心的! 因为,如果所有的笑话都是真的。 那世界绝对比恐怖故事还要可怕。 不过,这些暂时都是以后的事了。 目前,x夫人系列最大的作用大概就是帮住西尔维夫人重塑信心,以及增加一点儿看书识字的动力。 她暂时对“x夫人虽然是以自己为原型塑造,但本质并不相同”这件事依旧没什么概念,傻乎乎地将x夫人当做了自己。所以,x夫人越是受人欢迎,她越觉得自己其实也是很受人喜爱的。 这种影响看似无形,实际效果却是巨大。 她渐渐变得好像柔和了那么一点儿,也没以往那么暴躁易怒了,没那么焦虑,也没那么不安了,不会再天天抓着阿尔歇斯底里、反复不断地强调[我是你妈妈,我生了你,我养了你],其实,言外之意很可能就是[我是你妈妈,你不能不理我,你不能抛弃我]。 她也有了自己的事情做(阅读那些对她而言天书一般,经过阿尔筛选的读者来信),并计划将来有一天给这些读者回信(阿尔:……以你的学习进度而言,很难)。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变化都十足令人欣慰了。 “你不知道,她能变成现在这样……” 阿尔和兰迪感叹说:“我内心深处获得的成就感,简直比养活了一家子还要大。” 兰迪一开始是想笑的。 可突然间,他想起了西尔维夫人生安东尼奥的那一次,自己傻呆呆地站在病房门口,什么都帮不上,只看着那位躺在病床上的夫人,流着泪,抓着儿子的手,拼命道谢的沉重场面,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阿尔,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怪人?” 他突然忍不住若有所思地这么说,还摆出了一副沉思的样子,简直像什么画中走下来的美少年。 “啊?”完全不知道怎么会得到这样评价的阿尔睁大了眼睛。 但兰迪居然还真的找出了指责的理由:“你把所有事情都自己做了,从来都不给别人留机会。” 阿尔略感困惑地轻笑了起来:“我有吗?那你说说,我不给别人什么机会了?” “你有!”兰迪用蓝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斩钉截铁地说:“你从来不给别人照顾你的机会。” 阿尔气乐了。 他不禁瞪着绿眼睛,心想:……你在说什么p话? 但下一刻,兰迪又转开了话题。 这位思维跳跃度堪称一绝的金发美少年又冒出了一句:“说真话,阿尔。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呢?” 阿尔微微松了一口气,顺着回答:“你这又是什么问题?你当然很好啊。” 可谁知,兰迪接下来竟然神奇地又把话题转了回去:“好啊!那请问,我能不能申请一个照顾你的机会?” 第86章 马特:这是你妈作主的事 这一刻,阿尔说不清心里具体是什么感觉。 但可以明确说明的是,在他目前的人生规划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方面的内容。 上辈子的生活太累了,从底层往上爬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时间和精力; 而这辈子的人生,他开了挂地挽救了自己的家庭,没让自己变成孤儿,还提前走上了追求梦想的道路,一切都完美无缺,这还不够吗? 什么?爱情? 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抗拒,极端的抗拒:“我自己一个人挺好的,我不需要别人。” 这种抗拒其实无关男女性别方面的问题。 纯粹是对陌生领域的抗拒,他不想离开自己的安全区。 尽管在此之前,他写过许许多多关于爱情的小说,有悲剧、有喜剧,有主角辜负别人,也有主角被人辜负,有一见钟情,也有日久生情,自以为理论知识无比丰富。 但可怕的是,当今天直面好友这般隐晦的告白时…… 心里的感觉却依旧糟糕和紧张! 这就像是把一个仅仅将钢琴使用说明书背了个滚瓜烂熟的孩子,扔到舞台上,还强迫他坐在钢琴前,懵逼地面对数以万计的观众:“ok,使用说明你既然都看懂了,那么,现在你可以开始演奏了。” 可去他妈的吧!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的话,这一刻的画面大概是凝固住的。 阿尔有点儿生气,还有点儿埋怨:“大家做朋友不行吗?做什么非要把事情挑明白呢?” 可他不能对兰迪生气,因为对方那么深情、恳切、真挚地望着自己,甚至没有提一丁点儿过分的要求,而是好声好气地请求‘我想申请一个照顾你的机会’。听听,多动听!草,狡猾的法兰西人!这样还让人怎么拒绝? “亲爱的兰迪。”阿尔终于开始慢慢说话了。 他表现得像是站在讲台上背课文一样规规矩矩(铁石心肠):“你才华横溢、英俊体贴、聪明过人,是世界上最最可爱的男孩。” “但你不明白吗?我不想做世界上最最可爱的男孩,我想做你男友。” 兰迪盯着他,又补充了更挑明的一句:“最最不可爱的男友都行。” “算了,这个以后再谈吧。” 阿尔瞬间退缩,很想就这么敷衍过去。 但兰迪却似乎不想继续这么含糊下去。 他居然锲而不舍、极其可恨地追问:“以后是什么时候,明天吗?后天吗?大后天吗?” 阿尔被他这么一通追问给闹得心烦意乱,一时说话有低不过脑子地冒出来一句:“我觉得咱俩不适合,你太年轻了,我比你大那么多呢……” “大那么多?你见了鬼了!” 兰迪不胜惊惶地瞠视了他好一会儿,非常想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看看人是不是发烧烧傻了:“亲爱的,你说什么胡话呢?我的天!你真是会说笑话,论岁数,我可是比你足足大两岁零一个多月呢。” 阿尔忙解释:“我是说心理年龄呢。” “你觉得我心理年龄小?你觉得我很幼稚?” 兰迪顿时有点儿着恼,觉得这很无稽之谈,甚至是推托之词。 “阿尔,这样根本不公平!” 他忍不住悲愤地喊了起来:“你不能在精神世界里过了个几百年就自以为可以和我祖宗一个辈儿了!” 在精神世界里过了个几百年是什么鬼? 这可真是…… 阿尔哭笑不得地说:“我没说要和你祖宗一个辈儿。” 他试图转开话题:“好啦,咱们接着说彩排的事,行吗?我不想和你争论了。” “可这根本不用争论的,真的。” 兰迪的蓝眼睛亮晶晶地说:“你只要说同意,咱们就一点儿争论都没啦。” 阿尔还是拒绝被拉出安全区。 他皱着眉毛固执地说:“我不想。” 于是,这个话题打住。 兰迪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一直垂头丧气,几乎没再说一句话。 阿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假装没发现对方的异常,继续忙校剧团的排练事情。 如今,时间一晃而过,眨眼间也快有大半年了,虽然校剧团都是一群业余演员,可这么长时间地耗下来,整出剧目总算勉强达到一个较为优秀水准。 但与此同时,也就意味着…… 校剧团正式登上舞台的时间逼近了。 当初还谴责阿尔太过着急,声称‘一天到晚光想着成功,未免有低太功利’的格蕾丝小姐也开始紧张起来:“阿尔,你看我这段台词说得怎么样?”“阿尔,你看我这首歌唱的感情,到底对不对呢?”“阿尔,阿尔,天啊!我真的行吗?要不换女主吧,我好怕把一切搞糟。” “这段台词说得很好了。” “你唱这首歌的感情是对的,但可以再放开一低。” “换女主?不会有人比你更好了,格蕾丝小姐(毕竟,你都练了快一年了)。” 阿尔逐一回答着问题,表现得极为温柔和有耐心。 (其实是极为符合一个拿钱办事之人应有的殷勤态度。) 这种表现严重刺痛了刚刚表白被拒的兰迪。 “他为什么对格蕾丝的态度那么好?” 金发美少年沮丧到了极点:“所以,他更喜欢女孩了?” 于是,在结束排练后,兰迪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家。 此时,凭借《好色之徒》重新发了一波专辑,哪怕被开除出乐队,也成功有了事业第二春的马特正是春风得意的好时候…… 只是以他的性格,却很难始终保持在紧张的工作状态中。 所以,趁着没什么演出的假期,依旧不务正业的他就在家里过着快乐的宅男生活。 穿着一件超市打折睡衣,头不梳、脸不洗,胡子好几天没刮,全身上下一点儿明星样子都没有。他还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里,一边吃爆米花和薯片等垃圾食品,一边看一部超恶俗、狗血的肥皂剧,电视屏幕中,女主角在悲伤地痛哭流涕,他在沙发上笑得前俯后仰,仿佛快要笑断了气。 但尽管如此,当兰迪进门的时候…… 他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亲儿子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可能是出于内心深处那点儿稀薄的父爱(并不是看儿子笑话),还是问了一声:“喂,你这是什么表情,跟死了亲爹一样。” 兰迪恨恨地瞥了他一眼,不禁感叹了一声:“唉,要真死了亲爹,我妈带着我,再有几个弟妹,我是不是也能对外宣称心理年龄很大了?” 明明之前是自己先提的‘死了爹’,可听儿子这么一说,立刻又不满了起来。 马特立刻站起来嚷嚷,起得太急,爆米花撒一身:“你说什么p话,你爹我还活得好好的呢。” 兰迪看了他那个邋遢形象一眼,更郁闷了。 但他思来想去,身边也没什么人可以商量,最终,还是慢吞吞地将自己的心事告诉了马特。 “我跟阿尔告白了。” “呵,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不要脸!” 兰迪忍下一口气继续说:“但他拒绝我了。” 马特漠不关心:“哦。” “该死的,你只会说‘哦’吗?”兰迪愤愤地问。 “想听我的意见吗?想让我给你出主意吗?想让我给你解决感情问题吗?快,快叫好爸爸,叫完把事情说详细了,我保证给你出个绝妙好主意。”马特得意洋洋。 兰迪气得手抖。 明明是亲爹,可喊他爸爸怎么这么屈辱呢? 但他还是忍辱负重了。 叫完好爸爸,再把事情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 马特听得很不耐烦,后悔地想:“早知道不打听了,这特么是什么见鬼的处男情怀都是诗啊。” 然后,他非常温柔地责怪起了儿子:“兰迪呀兰迪,你真是个小傻瓜!” 兰迪难得有点儿不自信,居然没反驳,还唉声叹气地赞同了:“唉,我最近也觉得自己傻呢。” 马特便继续说:“你居然跟他纠缠起了什么年龄的大小,这不是很扯淡的关注点儿吗?” “唉,你说得很对!我到底怎么回事啊,笨脑袋好像不转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你当时应该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 “告诉他——[去他妈的生理年龄、心理年龄吧!阿尔,我告诉你吧,真男人往往只会在乎一个地方的大小。]然后!你俩就可以单独找一个隐蔽地方,一起脱裤子,掏出来,再比一比了。” “……” “怎么样?是不是绝妙好主意?” “啊啊——!我恨你!我恨你!我——!!” 兰迪气得涨红了脸,抓住身边的一切东西,朝他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你这个混账!流氓!天杀的!你根本就没有在帮忙!” “哎呀,耶稣!圣母玛丽亚啊!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你错?你错在哪了?” “我不该玷污你纯洁的爱情!” “然后?” “然后,我从现在开始,每天二十四小时帮你们向上帝祈祷,保佑你们谈一辈子柏拉图恋爱,摒弃恶心的兽欲,在精神和心灵上达成圆满和共通。” “啊啊!我要杀了你!” “喂喂,儿子,你太难讨好了吧!把椅子放下……电视机,电视机也放下……见鬼,我的兰迪小宝贝儿啊!爸爸开玩笑的……好啦,好啦,别打了!别打了!再打我还手了……喂喂!” “上帝啊!为什么我会有一个你这样的爸爸!” “唉,上帝也不管用,这是你妈作得主,我其实也不想的。” 第87章 阿尔:我就是闲不住啊 在把亲爹打得嗷嗷叫(装的)后,兰迪终于意识到,并不是马特不想帮自己解答那些感情上的问题,实在是这个已经渣了一辈子的男人压根就不懂什么叫做感情问题。 在马特简单无比的一生中,感情问题大概就是进入,出来,出来,进入的一个机械化循环过程,完全不需要思考,只凭本能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搞定。 但兰迪却是最为鄙视这种行为的。 在他年纪不大的那段懵懂时期(早些年,成年人似乎总觉得小孩子不懂事,所以,做起事来不用太顾虑),曾无数次被马特的各种乱搞行为给弄得糟心万分,并因此对种种感情上的事情都心生厌恶,从而暗下决心,以后要是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一心一意,绝不要做一个和马特一般花心滥情的人。 可是,喜欢的人实在太难找了。 兰迪隐隐约约间,总有一种‘我说不定会孤独终老’的预感,直到遇见阿尔…… 他从来没见过像阿尔那样的人,也从来没想过世界上会真的有这样一个人。 才华横溢却没一点儿傲气,通情达理又坚守原则,看起来瘦瘦弱弱,却那么坚强有担当,十三岁以一己之力扛起整个家庭的重担,日子那么艰难,平时居然还能乐观积极向上?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人? 这人简直像是上帝送来的礼物,是童话故事书中,虚构出来的最完美主人公,也是他梦想中……不,他做梦都梦不到这么好的人! 和阿尔比起来,兰迪连自己都嫌弃。 所以,哪怕这次被直接拒绝,他竟然还是一点儿埋怨都没有,心里还忍不住地想:“阿尔现在会想到我吗?好歹是应该会想到的吧?这世界绝不可能有一个人,在被人告白后,一会儿就把告白人忘记的。总还是要,多想我好几遍吧?” 这么一想,兰迪就高兴了起来。 他甚至自我安慰地认为,这也算取得了一个初步成就。 阿尔确实是想起了他。 正如兰迪所想的那样,换了谁突然被告白,心里总不免要想一下的。 但也只有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吧,也没有好几遍。 这个心里藏着太多、太多事情的小少年很久就将那些情绪强压了下去。 而且,他还用一种近乎中老年人的消极想法,解析了整件事情:“说不定这只是兰迪一时的错觉,人在年少的时候,很容易把友情、亲情和爱情什么的混淆,冲动地喜欢上这个,喜欢上那个,其实,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倒不见得有多少真心。” “至于这次为什么是选择了我?” “他可能只是把我当成和他一样的天才了,以前又没见过我这样的类型,便觉得很新奇。” “可这只是受了蒙蔽。” “等时间长了,他慢慢就该知道,我骨子里其实是最平平无奇,又庸俗无趣的那一类人了。” “然后,再过个一两年……” “他就能把这事统统忘光了。” “接着,忽然有一天,他转头想起这场告白的时候……” “说不定都要懊恼了,哈哈,搞不好还要无端寻我来一起笑上一场的。” 阿尔想着想着,一双绿眼睛便十二分得温柔起来,竟像是已看到了未来大家还在一起说笑的愉快场面。 等到回过神,他自己都没察觉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莫名惆怅,可又觉得事情本该就是这样发展的。 之后,两人又‘默契地’恢复了往日的相处状态。 确切地说,阿尔的态度是和以前一样的,但兰迪的态度,应该是仅仅装得和以前一样。 因为阿尔敏锐地感受到,对方始终在默默注视着自己。 不论走到哪,不论做什么,那道仿佛可以灼伤人的热情目光都追逐在身后,如影随形! 以至于每次结束校剧团排练,准备要离开的时候…… 阿尔都有一种落荒而逃的奇怪感觉。 此时,补习学校那边已经考完试,迎来了一段短暂的假期时间。 可还有编辑培训课这头的考试。 作为旁听生,阿尔本来是无需参加考试的。 但他为了考察自己所学到的知识,还是主动参加了这次考试。 哪怕旁听生的成绩并不算数。 可为了让柯蒂斯先生看到自己的进步,证明自己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阿尔还是全神贯注地好好认真学习了一段时间。 并且把这个状态一直维持到了最后进考场。 偶然间,这事被约翰知道了。 这位学渣弟弟十分不能理解。 他现在虽然吸取教训,开始试着努力学习了。 但碍于天赋,这孩子真的是学得超级吃力,每次面临考试,都痛苦得要死要活,像是要被人下油锅炸一圈一样,所以,不免私底下偷偷和妹妹玛丽吐槽:“大哥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明明能不考试,居然还主动要考试。” 玛丽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 这小姑娘从小怕饿,不幸养成了只对食物感兴趣的好习惯,很快就打断了二哥的抱怨:“不聊这个,咱们说说中午吃什么吧。” 约翰:“……” 一周后,阿尔就和编剧培训课的正式学员们一起参加了考试。 等到考完,他忐忑不安地写信给柯蒂斯先生说:[我真希望,自己没让您失望。] 几天后,他收到了柯蒂斯先生的回信: [亲爱的阿尔,你从来不曾让我失望。对于这一点儿,我一直深信不疑] 那位老先生温和又鼓励地继续写着: [尽管由于旁听生的缘故,你的成绩并没有被记录在案。] [但我现在可以坦白地告知你一件事……] [祝贺你,阿尔!每一科老师都愿意给你打a,你的学分绩点儿已经足够被评为本校的优等生了,如果你是正式学员的话。] [所以,不用再过度地谦虚。] [你早就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取得的成绩而感到满意和自豪了。] [这一刻,我的心情也是如此。] [为拥有你这样的学生而感到由衷的满意和自豪。] 在别人看来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封信。 可对于阿尔来说,这却是老师的认可。 他喜出望外,高高兴兴地把这封表扬信(在他看来是的)拿去加了个框,超开心地挂到了家里客厅的墙上,恨不得嚷嚷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还和弟弟妹妹承诺说:“如果你们愿意,也可以把自己取得的成绩单一起挂上去。” 约翰:“不,我不想。” 玛丽:“我想挂菜谱,行吗?” 最近每天都在查字典的西尔维夫人也站在那里端详了一小会儿。 然后,她说:“我倒是能认识一些字了,但似乎没有那些读者来信有趣呢。” 读者来信都是夸你(x夫人)的,你当然更爱看了。 阿尔翻了个白眼,认为家里目前没有一个人可以和自己一起分享喜悦。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专程打车前往柯蒂斯先生的家里拜访。 然而,柯蒂斯先生:……??? 分享喜悦? 你确定不是来分享窘迫的吗? 上帝啊! 贴到墙上? 这是什么羞耻的操作? 这是什么公开的处刑? 可怜的老先生整个人都懵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坐在火炉上头的一把热水壶,脑袋顶上,都已经烧得直冒烟了。 “为,为什么要把我的信挂在墙上?” “因为这是您带给我的荣耀啊!” “可也不用挂墙上,你收起来好了。” “只有挂在墙上,来我家的人才能轻松看到、知道世界上居然有您这样的好老师呀。” “啊!我这辈子都不会去你家的,绝不!” “呃?” 说实话,单从这方面而言…… 这对师生凑在一起,有时候真的是互相折磨。 一个是害怕听人说好话; 一个是不说好话就浑身不顺服。 柯蒂斯先生烦恼:“这孩子怎么总做这些让人尴尬窘迫的事情!” 阿尔烦恼:“先生怎么总是这么容易害羞啊!” 后来,画家罗伯特在一旁笑呵呵地打圆场说:“阿尔,信还是好好收藏吧!如果你想在墙上挂东西,不如我给你画一幅画像,怎么样?” 阿尔只好说:“信我会收好的啦,不过,画像什么的,那怎么好意思呢?还是不麻烦了。” 罗伯特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阿尔诧异:“哎?您拖欠的那些画稿难不成全都画完了?” “没有呀,哪可能这么快?还有好些没画呢。” “那您不赶紧去赶稿,还说不麻烦?” “是不麻烦的。” 画家罗伯特兴致勃勃地传授了一番经验:“阿尔,你不懂。每次在拖稿的这段时间里,如果去干别的事情,往往效率是最高的,所以我说,给你画个画像真的是一点儿也不麻烦,很快就画好。 唉,真不知道如果伯尼布朗先生听到他的这番话后,会是怎样的一个悲愤心情。 但在他的热情自荐下,阿尔终于不好意思地同意了罗伯特先生那个帮自己画像的要求,也同意了将来会用自己的画像把那封信从墙上换下来。 于是,在他离开后…… 柯蒂斯先生情不自禁地说:“谢谢上帝。” 罗伯特笑着冲老朋友眨了眨眼:“你该谢的人是我。” 至此, 这一年繁重的课业基本算是基本告一个段落。 阿尔突然闲了下来。 他不习惯地划拉着手头日程表,盘算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后,发现近期还没完成的事务竟然只剩下格蕾丝小姐的那一出剧了。 但那出剧已经排练大半年,即使再加班加点儿地排练,也不可能会有什么质量上的突飞猛进。 可以说,目前只要耐心等上一个月,到了订好的演出时间,直接让他们上舞台就可以了。 阿尔便闲不住地想再找点儿事情给自己做。 正当这时候,之前把《x夫人的恋情》买走做动画的那位鲍比先生又一次登门了。 不过,鲍比这次来,并不是为了什么动画的事情,纯粹是来做个中间人的。 他把一位叫布莱特的导演介绍给了阿尔:“这位是我多年的好友了,一个有点儿小名气,专门拍吓人玩意儿的恐怖片导演,但也还算靠谱。好啦,布莱特,这一位就是你想认识的,那个写文森特的作家阿尔。” 等两边介绍完,他还忍不住抗议说:“真不是我抱怨,阿尔。你也该找一个经纪人了,大家现在想找你合作,都不知道该联系谁。” 这话说得在理。 阿尔默默把这事记在了心里,决定回头就找找人。 但目前, 他望着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难掩好奇:“您是导演?您找我,是为了文森特?” 布莱特导演点了点头。 他似乎不太擅长客套,直接开门见山:“我很喜欢你那篇《由人头引发的……》。” 第88章 阿尔:我向来是有恩必报的 在很多人看来,阿尔之所以能够成功,完全是因为他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 这可能得益于上辈子获得的一些模糊的记忆和知识…… 而那些东西也确实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帮助。 但绝对没有一般人想象得那么大。 世界上有无数人每天都在空想,他们脑子里有数不清的绝妙好点子,但从来吝啬于付出一丁点儿的实际行动。 所以,真正掌控这个社会未来发展道路的人,从来都不会是一个理论家,而是实干家。 阿尔属于后者。 或者说,他正在尽全力让自己成为后者,以此来确保自己不浪费掉上天赐予的第二次机会。 努力尝试、奋力拼搏。 即使失败,也不后悔。 所以,哪怕卖出x夫人系列,接着又把文森特也卖出去后…… 他依然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穷光蛋,并且,还背了一屁股债。 钱真是永远都不够花。 这事说来话长。 大约一个多月之前,卖票的史密斯先生隐约听到了一些‘老板可能要卖掉剧院’的小道消息。 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一来,这并不是他能作主的事情;二来,不管剧院的老板换了谁,他该卖票还是得卖票,除非新老板是个智障,异想天开地想把剧院改造成超市,否则,哪个小职员会闲着没事关心离自己老远的老板到底是谁? 但他没想到的是…… 这事竟然还真能和自己扯上关系。 这天,史密斯先生又一次悠悠闲闲地坐在了售票亭中。 趁着还没什么人来买票,他还颇为自在地喝了一杯茶,吃了块三明治,正打算找找报纸的娱乐版面看看有趣的新闻时,突然被人通知去老板办公室一趟。 “老板找我?老板怎么会找我?” 史密斯先生满脸困惑,感觉这就像是总统指名要见某某铁路工人一样莫名其妙。 他不禁为此忐忑不安,甚至难以控制地自我怀疑了起来:“是不是我刚刚偷了个小懒倒霉地被看到啦?还是说有人偷偷告了我的黑状?见鬼!难道我会被辞退了吗?天啊!我在剧院勤勤恳恳地干了好快二十年啊!如果不在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呢?老板可不能这么对我!” 史密斯先生越想越是伤心。 但不管怎么想,办公室肯定还是要去的。 于是,他怀揣满腔愤懑和悲伤,眼含热泪,朝老板办公室走去。并且,一路上都在整理着自己的语言,诸如说一些‘这不公平,我在这里干了二十多年,您不能这么对我,我爱这所剧院,我不能离开剧院,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剧院里’一类的话。 等这么一路走过来,在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时…… 史密斯先生已经做好了全套心理准备。 他还摆出凝重和痛苦的表情:“老板,请听我解释,如果您听到了什么关于我不好的……” 可还没等他说完,一阵大笑声就响了起来。 史密斯先生抬起头,不禁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惊叫起来:“阿……阿……阿尔?” 阿尔坐在写字台后头的大椅子里,一双绿眼睛含笑地望着他。 说实话,不知道是那个椅子太大,还是这孩子太瘦的缘故,这场面看起来不是那么协调,反正看起来不像是老板,倒有点儿像是老板家大儿子心血来潮跑来替老板上班了。 不过,阿尔自己可能也不怎么在乎这些。 当看到史密斯先生后,他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兴冲冲地迎了过去:“亲爱的朋友,你有感受到惊喜吗?” [谢谢,有感受到惊吓。] 史密斯先生默默地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候,他终于想起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剧院换老板’的小道消息,仿佛做梦一般地又望了望办公室,又看了看阿尔,感觉世界变得极为不现实。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开始指望以前的老板突然从什么地方,天花板,地洞,随便什么荒谬绝伦的地方蹦出来说:“哈哈,吓到了吧!刚刚是开玩笑的,这孩子串通了我,想吓你一跳呢。” 然而,这种‘正常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他只看到沙发上坐着的另外几个年轻人,比如,以前见过几次的卢克、贝斯特,还有相对面熟的比尔和巴瑞,全都曾经是贫民区出身的穷小子。 此外,还有一个以前没见过的女士。 虽然女性的年龄一向很难判断,但史密斯先生敢打包票,这位女士的年龄绝对不会很大。 她穿着一条很简单、朴素的白色长裙,可头上那小巧的发饰、脖子上乍看平常、细看精致非凡的锁骨链,还有手腕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手表,都让人能猜到她家境绝对不普通。 可更奇怪了! 一个富家女居然和一群贫民区出身的小子们出现在同一间办公室?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史密斯先生忍不住地终于开口:“上帝啊!你们知道吗?我现在的感觉和掉进兔子洞里的爱丽丝没什么两样,这是在做梦吗?” 一时间,整个办公室的人全都笑了。 那位富家女还饶有兴趣地好奇打量他,像是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一般。 “我其实也有一种做梦的感觉,没想到买下一个剧院居然这么顺利。”阿尔突然开口说。 “你这话说得真有意思,好像我们背得那百十来万贷款跟不存在一样。”卢克干巴巴地吐槽。 “这事以后再说,反正债多了不愁。”阿尔随口说。 这时候,旁边的那位富家女也插了一句话:“也不用太紧张,我爸爸说过,对公司而言,适当的良性负债反而有利于财富增长。” 这话显然并不能让办公室中的所有人信服。 尤其是贝斯特那群混小子们,明明一边偷偷地看人家漂亮姑娘,另一边又控制不住男性自尊心地在那里装出一副‘你们女人知道什么’的不屑样子。 阿尔自然不会让气氛变得尴尬。 他立刻站出来附和:“你说得没错,格蕾丝,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格蕾丝这位大小姐一向不太会看人脸色,压根没察觉到周围男孩子那些复杂的心思。 她灿烂的一笑,傻白甜地并不居功:“阿尔,我们现在也算半个合作者了,你不用总是这么客气的。好啦,不和你聊了,我下午在学校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告退了。” 史密斯先生就傻乎乎地一直看着这位富家女就这么转身离去后,才重新把头转向阿尔。 他忍不住地喊起来:“什么合作者?我的老天啊!求求你,快派个会说英语的人来给可怜的我解释、解释,行吗?” 阿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吧。” 他想了想说:“我前不久想买个剧院。” “这话说得好。”史密斯先生若有所思地说:“我有时候还想买个白宫呢。” “然后,我考虑了一下可操作性。”阿尔接着说。 史密斯先生:“我也考虑来着,可操作性一般是零。” 阿尔:“巧了,这家小剧院的老板刚好也想转行干别的。” “市场不景气,人人都跑去看电影和电视了。” “卢克跑去托人打听了盘下这家剧院的价格,说实话,虽然是所小剧院……” “是小没错,可也能容纳三、四百来人了。” “虽然是所小剧院,价格居然也是天价。” “没错。” “然后,我就想法子去找银行贷款了。” “行了,说实话吧,银行是不是你爸开的。“ “呸!我爸早死了,这不是我前阵子卖了好几个剧本和小说嘛。” “那也不够啊。” “所以,我找了格蕾丝小姐。” “天,你终于把自己卖了?” “去你的!你再这样我不说了。” “好好,别生气,这不是夸你长得俊嘛!快说,这小妞什么来头?” “来头很大,反正你知道很厉害就好。她帮我找了些关系,审核了还款的能力,顺便不可避免地要抵押一些东西,诸如x夫人和文森特系列作品的版权一类的,版权质押什么的,说起来有点儿复杂,毕竟文学作品这玩意儿的价值很难判定。可以说,如果不是格蕾丝小姐帮忙,贷款什么时间批下来,具体批多少钱,还是个大问题。” “难道这样就行了?” “还是不行,所以,我后来又想了一个合作项目出来。” 史密斯先生彻底呆滞,渐渐感觉自己听不懂英语,鹦鹉一般重复:“一个项目。” 阿尔也知道对方听不太懂,所以,也没说太详细:“格蕾丝小姐牵线搭桥,我和学校达成了一份合作协议,等将来,剧院可以和学校合作,让戏剧社的学生,或者干脆就是戏剧学院的学员,都在剧院中登台表演……” “啊?那得花多少钱请他们呀?” “不花钱,这些学校还得反过来给我钱。” “他们傻吗?” “你说呢?我为他们提供了一个登上戏剧舞台的体验机会。” 史密斯先生如听天书。 阿尔只好笑了一下:“总之,你只要知道,一堆乱七八糟的名头,什么版权质押,项目评估投资,还有担保人……反正不管怎么说,结论就是我借到钱了。” 卢克又忍不住插嘴:“是背了一身债,要还半辈子钱,还不起还得蹲大牢。” 他颇为无奈地调侃:“我看你是穷日子过不够,说真的,我敢打赌,阿尔!你现在的裤兜绝对是比你的脸还要干净,全身上下的钱统统加起来,连买一份炸云吞都不够。” 阿尔没反驳,还朝他做了个鬼脸。 旁边的贝斯特他们哈哈大笑,所有人都是一副没心没肺得不在意样子。 “我的天老爷!” 史密斯先生几乎惊呆了:“你,你这么折腾到底是为什么啊?” “真好笑,男人闯出一份事业还需要理由吗?” 阿尔笑嘻嘻地走回了写字台后头,又懒洋洋地坐回了大椅子。 但这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史密斯先生竟然不再觉得这一幕不协调了,反而别有一番意气风发的感觉。 他一时间竟然还有点儿胆怯起来,情不自禁地搓了搓手,语气变得恭敬了很多地说:“我大概是个笨蛋呢,阿尔。我其实不明白的,你告诉我这些,还把我找来要做什么呢?我在这个剧院虽然待了大半辈子,但只是卖卖票,也只会卖票……” “可你在剧院干了二十多年。” “对,二十多年一直在卖票。” “你是剧院的老员工。” “对,底层的老员工。” “你熟知戏剧的一切事情,了解剧院的方方面面,各种小道消息也极为精通。” “对,我闲着没事就爱八卦。” “那我现在给你一份新差事,怎么样?” “新差事?” “从现在开始,我把咱们剧院票务这边的事统统交给你管了。你可以和贝斯特他们对接,顺便把那套会员制度搞起来,以前剧院的固定老观众统统升级到会员,服务方面,你们搞个详细的章程出来。以后,只要剧院有节目,你们就得想方设法地把票给我卖出去,也不白干,给你抽成。” “我脑袋都成浆糊了。” “好吧,那简单地说,你升官了!” “上帝,我干了足足二十年,没有一点儿进境……” “现在升啦!” “阿尔!” “上帝啊,求你别说废话了,我现在负债累累,头疼得很呢!” “可我心里感激你。” “别太早感激,你干不好,我就把你踢回售票亭继续卖票。听着,我的老伙计,接下来,你要是不卖命给我干活,你要是不一天工作满十二个小时,你要是再敢坐那悠悠闲闲地喝茶、看报纸、聊八卦,上帝替我作证,我就要狠狠踹你屁股了!” 于是,史密斯先生含着热泪进来,又含着热泪出去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人到中年,却还能莫名其妙地迎来事业第二春。 卢克望了望史密斯先生远去的背影,有些迟疑地问:“他行吗?” “看看吧,不行再说。” 阿尔平静又略带疲惫地笑了起来:“你知道的,卢克,他对我有恩。” 第89章 兰迪:你的梦中情人会给你赚很多很多的钱! 为了庆祝占领了一个剧院…… 没错,占领。 在这些贫民区的小伙伴们心里,大概只有‘占领’这个词才是对整件事最为形象的描绘。 一群底层穷小子们,趟过满是垃圾的街道,一步步地奋斗到了现在,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地盘。 他们找了间小酒吧,欢呼雀跃地庆祝了一个晚上。 不过,由于老板阿尔目前负债累累的现况,最后,是卢克付的钱。 之后,一群醉醺醺的年轻人,在大马路上摇摇晃晃,又吼又唱,击掌,还欢呼,时不时地冒出好几句脏话,真是太不象样子了。 卢克气得都想要上去抽他们。 但阿尔只是笑着拦他:“让大家高兴一个晚上吧,没事的。” 等后来,好不容易拦到了一辆出租车,如果不是阿尔跑去说好话,出租车司机几乎想拒载了。 总之,经历一番小波折,他俩费劲儿又成功地挨个儿把这群不省心的醉鬼小子们扶上了车,然后,有家的送回家,没家的临时在酒店给开个房。 尽职尽责地把他们给照顾好后,才又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只是这一次,因为不想被家里人闻到身上浓重的酒气(其实他俩根本没喝多少,都是那群朋友们喝的),等快到家的时候,两个人就提前从出租车上下来,一边慢慢溜达着往回走,让身上酒气散一散,一边趁着空闲,又聊了聊剧院的事。 在此之前,阿尔已经决定将剧院的日常管理工作都交给了卢克。 然后,他自己负责统筹全局,对外交流,找合作项目,以及创作一些新剧,并且发掘一些能赚钱的剧,拉回剧院里来演出。 “说真的,阿尔,你心里不紧张吗?” 卢克点燃了一根烟,难掩忧心地问:“我和贝斯特他们还好,只是跟着凑了那么点儿小钱,可你自己……这回真是欠太多外债了。说实话,你多余分给大家股份,哪怕你什么都不给,只是给个正经工作,就足够这群小子们乐的了。唉,你现在负债那么多,我心里很不安。” “你要听实话吗?” “你说。” “实话就是,我一点儿都不紧张。” 阿尔笑了起来,摊开手,神色莫名地看着自己的掌心说:“从(重生回到)十三岁开始,我就从来没有‘这个世界很真实’的感觉,相反,我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仿佛只要努力,整个世界都将在我的手中。我从来不会怀疑自己会成功,只是时候早晚的问题罢了。至于说,假如做不到的话,那只能说明,我这辈子又白活了。” 卢克呆呆地看着他出神,直到手中的烟都烧到了头儿,一下子被灼烫到,才猛地回过神。 他茫然地想:“世界都在你手中了……那我呢?我该在哪?” 校剧团的排练室,兰迪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门口。 格蕾丝不禁有点儿好奇地起来:“你在等谁?阿尔吗?” “对。”兰迪简短地回答。 他快速地瞥了一眼这位天真的大小姐,见她还是那种天真无忧的傻白甜样子,刚刚完全没什么遮掩地将之前阿尔找她帮忙的事,那么随口就说了出来,态度很是轻描淡写的,心中便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种本不该有的迁怒和嫉妒之情。 可另一方面,他的理智又在对自己说:“我没必要生格蕾丝的气,阿尔遇到麻烦,跑去找她帮忙,这是很正常的事,是属于朋友间的互相帮助,我没必要生气,我不生气,我不生气……啊,我还是好生气!” 这种气恼的情绪严重干扰了他的发挥。 当阿尔过来的时候,发现这位男主角已经气势汹汹地把一首情歌快要唱成战歌了。 他喊了暂停,把兰迪叫过来询问:“我还以为你是最不用我操心的了,可刚刚那首歌……” 兰迪说:“是的,我没唱好,对不起。” “那咱们重新来一遍?” “今天的话,重来一遍也还是不会好的。” “为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我正在嫉妒。” “啊?嫉妒谁?” “嫉妒格蕾丝。” 阿尔不由得沉默了。 兰迪耷拉着脑袋,坐在一把椅子里,前所未有的垂头丧气:“唉,我真是太糟糕了,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莫名其妙地嫉妒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尤其是那个女孩子之前还帮了我喜欢的人。” “对不起,兰迪。” 阿尔下意识地道歉:“我不知道你会因为这种事情而难受。” “这又不关你的事,我只是觉得沮丧。” 兰迪语速飞快地说:“我以往学什么都很快,便总觉得自己很聪明,认为周围所有人都又蠢又笨,根本不屑和他们结交。可现在,我才知道,真正傻的人是我……所以,我现在什么都帮不上你。” “别这样,兰迪。我又不会因为谁帮了我就喜欢谁,如果真这么算的话,(在这篇小说里)我是应该见一个喜欢一个的。” “唉,你为什么这么好呢?居然还安慰我!如果你能直截了当地狠狠骂我一顿就好啦!告诉我,说我就是在痴心妄想,说我根本配不上你,让我快点儿滚蛋,说我恶心死啦,赶快离你远一点儿……” “我做什么要这么骂自己的好朋友。” “唉,只是好朋友,不是男朋友……” “好啦,别耍小孩子脾气。”阿尔笑了起来。 他一时没忍住地俯下身,在他额头轻轻地亲了一下。 金发美少年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个失误。 在目前的情况下,实在容易让人误解。 但是,兰迪刚刚的样子有些可爱,像是小狗闹脾气,明明已经气到要到处乱抓乱咬了,却还不忘拿眼睛偷偷地瞄着、观察着,琢磨着、询问着:“你看,我这么发火行不行?这个程度你觉得能接受吗?你不会因为这儿就讨厌我吧?” 总之,实在太让人想安慰一下了。 所以,不管阿尔心中怎么懊恼这个失误,事情做了就是做了。 兰迪也确实因此瞬间精神了起来:“耶稣基督啊,你真的亲我了?” “呃,不算什么吧?只是亲额头,我们不是朋友吗?”阿尔试图解释地说。 “我不洗脸了。”兰迪大声宣布。 “啊?”阿尔十分愕然。 “我不洗脸了。”兰迪坚决地说。 阿尔哭笑不得:“别闹啦,哥们。“ “我这周都不洗脸了。” 兰迪信誓旦旦又夸张地指着自己的额头:“我被天使亲过了。” “……你真是够了!” 阿尔有点儿窘迫地不想和他继续扯淡下去了,转身想走,却又被一把拽住…… 兰迪不笑了。 他那么认真地说了好长一串:“我知道,我让你很烦恼,一切好像都乱了套。但人生总不能像机器人的程序一样全都设定得一成不变呀,偶尔出一点儿无伤大雅的意外事件,难道不也算是一种惊喜吗?而且,别躲开我了。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不会给你添一点儿麻烦的。真的!来,你好好听我说!如果你想要个爱人,太好了,我就站在你面前;如果你想换个爱法,我甚至可以戴个面具来爱你,你喜欢什么角色?汤姆猫可以吗?如果你想要人陪伴,那就紧紧握住我的手吧;如果你不喜欢开车,那让我来当司机;如果你喜欢音乐,我刚好也能做个差不离的歌手;如果你喜欢学习,喜欢老师,师生y我也可以……” “兰迪!” “我,我是想说……别犹豫,我就是你这辈子要找的人,最合适的人了!喂,你笑什么啊?” 阿尔笑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对不起……” 兰迪咬着下嘴唇,沮丧且控诉地望着他:“我没有在讲笑话。” “我道歉。” “也不用道歉,能让你笑一笑,我心里又很高兴了。” “哎,咱们别说这个了。” 阿尔尴尬地转开话题:“你刚才不是还说想帮我的忙吗?” “没错,你有什么要我效劳的吗?”兰迪立刻问。 阿尔说:“你扮演好这部剧的男主角就是帮我忙了。” 兰迪不禁有些疑惑:“怎么说?” 阿尔告诉他:“我和格蕾丝之前已经商量好了,回头要把这部剧放我们剧院里演几场。如果效果好,没准可以作为剧院的长期节目培养。这事还没正式通知给大家,不过,哪怕只是演几场,我也是要收门票的,所以,能卖出多少票,看你的表现了,我的男主角!” “你放心吧!”兰迪信誓旦旦地说:“只要别人不拖后腿,我肯定是舞台上最闪亮的一个。” 他还用那双蓝色的眼睛无比深情地望着阿尔说:“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看你的梦中情人给你赚很多、很多的钱回来。” “等等,梦中情人又是什么鬼?” “我自封的,难道你的男主角还不能做一下白日梦吗?亲爱的,别这么无情啊,世界上最残忍的刽子手也不能阻挡犯人做美梦吧?” “呃……随你吧。” “好的,看你的梦中情人给你赚很多、很多的钱回来吧。” “……” 第90章 兰迪:我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爹! 阿尔没有急着对刚到手的剧院进行什么大规模的改造。 一来,他身上实在没剩下什么钱了,哪怕是再去借,也借不出来了;二来,这家小剧院虽然经营模式过于老旧,导致剧院整体发展趋势每况愈下,渐渐有些入不敷出(这也是原老板同意转手售出的主要原因)。但剧院本身是有着多年历史的,哪怕一时赚不来钱,可各方面的运转也都还相对完好、稳定。这时候,如果一上来就仓促改变,反而有些操之过急。最后,不一定能改好,却肯定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内部混乱。 所以,除了开除一批恶心人的存在外…… 整所剧院最大的变化,仅仅是从某某剧院被正式更名为西尔维剧院了。 剧院挂新招牌的那一天。 阿尔还特地带着西尔维夫人过来看了看。 “上帝啊,这是咱家的剧院了?” 西尔维夫人彻底震惊,忍不住地问:“阿尔,你现在到底,到底多有钱啊?” 阿尔诚实地回答:“穷光蛋,负资产。” 西尔维夫人很生气地拍了他脑袋一下:“啊,你这个天杀的坏孩子,我算是白养你了,天天欺负我。” 阿尔笑了笑,没再解释。 他也不是故意逗西尔维夫人玩儿,只是如非必要,不喜欢养成‘对家人说谎’的习惯。 但要是已经说了真话…… 对方选择不信,那可就不能怪他没把话说明白了。 接下来,他专门跑去和米尔森先生签订了一份演出协议,正式将《好色之徒》纳入到了这所剧院演出的节目单之中。 从某方面来说,这份协议能签下来,完全是出于双方深厚的友谊。 否则,以《好色之徒》当前还未逝的小热度,大可试着选择在一些更大规模(能容纳千人)的大剧院中演出,而不必选择这个四百来人的小剧院。 但米尔森先生根本不在乎这个,还主动安慰说:“不用多想呀,在哪演出都是演出。而且,小场子有小场子的好处,起码,演员离观众更近,气氛更容易热烈起来!” 然后,他那么开心地为这个少年剧作家如今取得的成绩而欣慰和赞叹:“了不起啊,阿尔!想想几年前你还……哎,太了不起了!说起来,虽然是不同的形式,但我们又能合作了。” 阿尔能说什么呢? 他恭恭敬敬地朝着这位‘世界上最好的老板’欠了欠身,微笑着说:“与您合作,这可是我的荣幸,是盼了好久才盼到的喜事呢,先生。” 一听这熟悉的语气…… 米尔森先生便不由得笑了:“你呀,惯会哄人开心的。” 除此以外,阿尔还在继续完善和各大院校的合作问题。 他撒网的重点主要在于戏剧学校,但也没漏下普通院校中的校剧团、或者戏剧社一类组织。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小剧院生存太艰难,没有钱去邀请有名气的大演出团来登台演出;请得起的那些小演出团,一般节目又良莠不齐,有时候折腾一晚上,票都卖不出去几张不说,还得给对方分钱。 这样一来,不如和选择学校进行合作。 学生们能得到实践、或者说过戏瘾的机会,剧院哪怕最后不赚钱,也能赚点儿人气和好名声。 基于此,针对格蕾丝大小姐的那部剧,阿尔心里就更重视了几分。 不仅仅是因为那是自己的作品,还在于,他想将这部剧打造为‘剧院和学校合作’的典型案例和优秀模板。 如果一切顺利且成功的话,以后再有类似的合作,就完全不用再多费心思了,直接比照这一次的模式运行就好。 为此,他早早让人在剧院外头挂起了这部剧的宣传海报。 第二天,校剧团集体来剧院熟悉舞台场地的时候,刚好看到了这幅海报。 格蕾丝满脸惊喜地指着海报中的自己:“上帝,你们看啊!你们快看!那是我吗?” 她先是和周边的好友同学乐着说了一圈,接着,又特别开心地试图同男主角兰迪一起分享内心的喜悦:“看,我们也像那些明星一样,出现在海报上了。” “不,只有你在海报上。” 兰迪一直面无表情地打量那张海报,还在心里反复琢磨:‘这海报是阿尔自己设计出来的吗?’ 然后,听到格蕾丝的声音后…… 他便不由自主地幽怨说:“而我,只有一个头。” 没错! 在海报中,格蕾丝扮演的女主角半跪在地上,表情痴迷地望着双手捧着的一颗人头。 而作为男主角的兰迪,仅仅出场了那一个头。 然后,正下方是这部剧的名字,用相对大的字体写着——《迷梦》; 更往下一点儿,用相对较小的字体写了演出信息,告知具体哪年哪月哪日演出什么的; 最后是更小的字体,印了个简单的演员表,列了几个主要演员的名字。 整体来说,是很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毛病的海报模板,但也没有什么突出特点。 不过,女主角抱着人头这种图像,应该还是能吸引一波观众的。 格蕾丝非常开心。 一开始,她同意和阿尔合作的时候,还以为‘仅仅是租借剧院的场地,感受一番真正在剧院专业舞台上表演的氛围’就没了,本质和在学校里表演其实没什么区别,观众也依然只会是本校的那些学生们。 但没想到,阿尔居然正儿八经地做起了宣传(其实只挂了个海报),把这部剧列在了节目单里(小剧院的节目本来就少,能上一个是一个),还卖起了演出票…… 也太正式了吧! 这样一操作,她竟仿佛真成了戏剧女明星,内心深处那点儿小小的虚荣心终于得到了满足。 想想吧! 哪怕碍于家庭背景,自己没办法成为一名真正的戏剧演员。 可这一刻,却可以尽情角色扮演一番,过足了瘾,还不用有什么压力和负担,多么棒! 格蕾丝大小姐真是太满意了。 她默默给阿尔的服务来了个五星好评,心想:“不枉我之前那么认真地帮他。”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 阿尔的‘服务’并不仅止于此。 为了将这部剧的所有潜力和可利用的地方统统挖掘出来! 他广发邀请函,亲朋好友全发了一份,诸如,汤姆柯蒂斯先生和画家罗伯特,再来琼斯夫人和宴会上认识的一堆朋友,还有米尔森先生、贝尔、吉蒂、克莉斯他们…… 最后,少不了还有广播、电视、杂志、报纸等媒体的记者和戏剧评论家们。 当然,由于是没什么名气的业余学生演出团的缘故,评论家出于好奇可能来几个。 但媒体方面,除非收了钱,否则,来得可能性不大。 不过,只要确保能来那么一两个就行,给钱也可以。 因为阿尔都计划好了,只要能有一个记者在报纸上报道了这件事,哪怕是只有几行字,类似“某某日,某高校校剧团在西尔维剧院的精彩演出,圆满落幕”这样的句子。 他就可以把这么几句话给细心地剪下来,留着以后用了。 比如,和其他高校谈合作的时候,这几行字就可以拿出来充当‘我们之前和某高校合作过,结果还很成功,取得了业内一致好评’的有力证据了。 除了这些外,他还偷偷找了托儿。 也就是贝斯特、比尔和巴瑞那一波人,并且,给他们提前做好了培训。 等到演出的时候,这些人就可以分散着坐进观众席里,彼此装作素不相识的样子。 但在该笑的地方率先哈哈大笑,在该鼓掌的地方,热烈、大声地鼓掌,以此来带动周遭观众们的情绪。 这事不能常干。 经常干被发现后,容易遭到同行们的取笑。 但偶尔来一次却是无妨。 毕竟,有一部分剧确实是属于那种‘乍一看反应不过来,可若是旁边能有人带动着,大家立刻就可以跟上’的特殊类型。 这么安排了一圈后…… 阿尔总算对格蕾丝的这部剧放心了很多。 他暗自寻思:“上帝保佑,这部剧就算不能被归为优秀作品,最低,最低,成为业余表演剧目中的优秀也可以!哎,我也不指望拿它赚多少票房了,关键是要给‘剧院和各大院校合作’项目,开个好头呀。” 阿尔的这些情绪还在无意中影响到了时刻都关注着他的兰迪。 这位从小跟着马特巡演,甚至五六岁就经常被不靠谱亲爹抱上舞台,在一片激烈摇滚乐中放声大哭,以至于长大后,几乎把上舞台当成回家,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紧张和害怕的金发少年居然难得地有了一点儿忐忑。 “我不是怕自己演不好…… “你紧张。” “我不可能演不好!” “你紧张。” “我只是怕有个万一,影响到阿尔的计划……” “你紧张。” “马特,你做个爹,行吗!” “好的,我的经验是穿皮裤,紧张到尿了裤子时,皮裤会比牛仔裤更包容。” 第91章 兰迪:我最近改主意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部学生剧在上演的当天,观众的数量竟然不算少。 可能是因为每个人都有[万一没观众,剧院空荡荡的,多丢脸啊]这样的隐秘想法,所以,每个人背地里都在拼命地拉人。 其中,阿尔发出的那些封邀请函,几乎有一大半人都表示,‘如果有时间的话,很愿意前来观看’;然后,格蕾丝这位财大气粗的大小姐,直接自掏腰包买了一堆票,在学校里发放,号召学生们没事做的话,都来看剧;除此以外,还有那些学生演员们的家长们,这要是刚好赶上一个大家族,那真是祖孙三代,拖家带口地过来帮自家孩子加油(凑热闹),尽管他们的儿子、女儿或外孙……总之,随便什么吧,可能在剧中只有一、两句台词。 于是,当阿尔带着西尔维夫人来到剧院门口时,看到了大厅中这么繁华的景象,不禁十分欣慰。 但西尔维夫人依旧不太适应这种场合。 她悄悄拉了拉大儿子的衣角,小声问:“阿尔,你不是说人很少吗?可现在怎么这么多人?” “唔,我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老板吗?你不是剧作家吗?你不是……” “对,你说得对啊!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我待会儿喊人把这些观众统统赶出去。” “啊?好好的,你做什么把观众往外赶?” “你刚刚说得太对了!我不是老板吗?我不是剧作家吗?我不是……那什么什么吗?这群见鬼的观众来之前竟然敢不通知我,太过分了,我这就把他们赶出去!” “观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做什么要通知你呀,你发昏了吧。” “感谢上帝!感谢上帝!现在你知道我不知道的原因了吧?” “……天杀的你这个兔崽子,又来耍你老娘!” 这对冤家母子这么一路打打闹闹地顺着人流进了大厅。 有趣的是,由于西尔维夫人之前在这里工作过一段时间,好些人竟然都是认识她的。 如今,大家见到当初那个灰头土脸,被欺负到哭的底层女工,突然就这么焕然一新地重新出现在了剧院,而且,她身边跟着的年轻人,据说正是剧院的新老板,一时间都愕然、惊诧起来,其中不免有一些会钻营的人,立刻跑过来,争着、抢着同她打招呼了。 有假装不认识阿尔,只冲着西尔维夫人说亲热话的:“我的天啊,亲爱的,你之前是到哪里去了呀!亏我天天念着你。对了,你知不知道以前总找你茬的那个恶棍经理已经被开除了?真是恶有恶报呀,我们大家都替你高兴呢。” 还有直接冲着阿尔来奉承的:“天啊!原来她竟是您的母亲吗?我还说呢,这位夫人气质如此非凡,一见就和我们都不同呢。” 西尔维夫人给整懵了。 她之前在这里工作,虽确实曾有过一些快乐,可后来在屡次被人欺辱时,也无一人相帮,不免每每回忆起来,都有些伤痛和心灰意冷,偶尔自我怀疑:“难道真是我做错了事吗?为什么他们都要这样无情地待我呢?可我到底是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才招人厌的呢?” 可如今,她还是那个她,只是换了个身份,成了新老板的母亲,便又受欢迎起来了。 她心中的那点儿阴影终于烟消云散,甚至,见此情况,隐隐可能还有了几分隐秘的畅快感。 阿尔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似乎还觉得挺好玩。 他笑嘻嘻地凑到西尔维夫人耳边,故意逗她:“你和谁有仇,看谁不顺眼,告诉我,我帮你开除他。” 西尔维夫人一时间大为意动,立刻想伸着指头挨个儿地点名,把所有惹过自己的人统统念一遍。 可等她抬眼把那些人全看了一遍后,又觉得没意思起来,谁又比谁更容易呢? “唉,算了。” “算了?”阿尔假装大为惊讶地挑眉。 西尔维夫人怕他还要追究,忙也装出一副精明刻薄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他们现在努力工作可都是给咱们赚钱呢!” 阿尔又笑了起来,心里知道,这个妈确实在某方面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最最老实、本分,以至于压根做不来什么仗势欺人的事。 西尔维夫人大概是被什么触动到了,接下来却沉默了很久。 直到看演出时,她才重新随着演员们的表演笑了起来。 另一头,格蕾丝在正式上场前,悄悄去看了一眼观众席,结果给吓到了。 她也没想到居然会来这么多人,不由得喉咙里发干,一颗心砰砰地急跳着,低声就自言自语起来:“天,我以前怎么会梦想做戏剧女演员的呢?这场面,我有点儿怕呢。” “你怕什么呀!”兰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 他当然是没穿什么见鬼皮裤的,事实上,由于这是一部现代剧,为了省钱,大家也没置办什么服装,除了主要角色外,绝大多数演员上台后,穿得都会是自己的日常衣服,只不过稍稍化了妆,再加了一些小修饰。 这位金发美少年和格蕾丝表现出的紧张完全不同。 他踮着脚朝台下张望,完全是一副不怕被看到的肆无忌惮样子,等看到正往座位上走的阿尔后,立刻从幕布后头探出半个身子,兴高采烈地用力挥手。 阿尔看着他这个样子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觉得有点儿傻,便没回应地继续和认识的人说话。 可兰迪这人大概天生就是为舞台而生的。 仅仅是这么随性的一个行为,便被别的观众见到了。又因他长得好看,还那么一派鲜活、生动的快乐样子,虽不知道他在冲谁这么用力地挥手,却也纷纷跟着起哄地吹起了口哨。 一时间,场内气氛竟然都不用人刻意去暖场,已然热热闹闹了起来。 与此同时,可能是受到了气氛的感染…… 连西尔维夫人都难得地赞叹了一句:“阿尔,你看,那金发小子生得很俊呢。” 旁边立刻有人接口:“有眼光!那是我儿子。” 阿尔转头一看,发现某个超不靠谱的马特居然也来看儿子演出了,因为知道两父子的恩怨,一时忍不住打趣地说了一句:“哎哟,真难得听你这么说他。” “那也得看是在谁面前,我要是敢在你面前说他一星半点儿的坏话,下一个拉伊俄斯【注】没准就是我了。。” 然后,马特习惯性地将视线投在女性身上,将西尔维夫人从头到脚地端详了一下,随口恭维了一句:“真见鬼?阿尔,这是你妈妈吗?她看起来可不像是生了四个孩子……” “住口,流氓!” “……” 马特很懵地看了看阿尔。 阿尔忍着笑,小声靠过去解释:“我妈妈很传统的,你不能和她讨论生孩子。” “那请问,我该同她讨论什么?” “唔,比如,今天的牛奶打折促销了什么的。” “说真的,从本质来说,这难道不会比女人生孩子更邪恶吗?牛的奶……” “住口!算了,你还是不要和我妈妈说话了。” 随着这些闲聊,暖场的音乐渐渐响了起来。 剧院的灯也开始慢慢暗下去,只有后排还隐隐约约地留了几盏灯,默默提醒和催促着那些没到座位上的观众赶快地回到座位上去。 已经换好装扮的格蕾丝更紧张了,恨不得一个箭步冲出剧院,回到家中安安稳稳地躲起来! 事实上,她真转身了。 结果,兰迪一把抓住她胳膊:“喂!” 他把脸一板,恶狠狠地说:“别装得像个傻子一样,这是你要的!剧也是你组织起来的,你也说了,这是你学生生涯,甚至这辈子,最后一次站在舞台上了,你要是这时候退缩,大家背地里只怕都要笑掉大牙呢。” 格蕾丝只觉得胃里都绞痛起来:“我知道,可不晓得为什么,这和在学校表演不同呢。” 兰迪很是气恼:“有个p不同?不过是场地大点儿,观众多一点儿,音响设施完善点儿!我警告你啊,别让我有机会揍你!我今天是要一鸣惊人的,你要是敢给我拖后腿,我就诅咒你出门被狗咬。” 格蕾丝被他的语气逗笑了。 她颇为惊奇地望了过去:“一鸣惊人?你不是不喜欢唱歌,也不喜欢表演的吗?” “我改主意了。” “改主意了?” 格蕾丝不由十分困惑地望着他。 因为这一位在学校那一片是‘出了名的长得好、唱得好、跳得好、各式乐器也弹得好,偏偏一门心思就是想当厨师,不管多少人劝,都不改注意’的奇葩。 所以,如今乍听一句‘改注意’。 她不由得十二分愕然,还忍不住顺着这话猜想了起来:“为什么改注意?以前不都是怎么都不改吗?如今,是为了什么事?还是为了什么人?”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通后…… 居然成功分散走不少心神,没那么紧张了。 于是,当剧院灯光全部熄灭,当幕布徐徐拉开的时候…… 格蕾丝便也能努力昂着头,带着一颗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迈着僵硬的两条腿,勉强将自己移动到了舞台上。 第92章 格蕾丝:我永远不会是主角。 比起当初仅仅制作大半年就被仓促搬上舞台的《好色之徒》。 这一次的学生作品《迷梦》其实耗时更长,前后足足用了快一年的时间。 但遗憾的是,时间依然不能弥补剧团本身的业余性。 哪怕大家都很努力,可主职毕竟是学生,没办法面面俱到,所以,最终呈现在观众们面前的依然是一个极为简陋的舞台。 没有什么专门的布景和精致道具,仅仅放了一张写字台和一把椅子,旁边还有一张非常朴素的木床,上面零散地摆放着一些毛绒玩具和粉色的床单,这样就算是代表一间少女卧室。 接着,特意雇佣的一位灯光师开始摆弄起了灯光,用相对柔和的光芒照亮这些道具,同时,让舞台上的其它地方还保持着一片黑暗。 如果换做平时那些挑剔、刁钻的观众,看到这么简单的一幕,大概立刻会有些失望了。 可由于这一天的观众绝大多数都是学生,还有学生们的亲朋好友们,所以,大家不仅没有露出什么失望的情绪,反而包容、捧场地给出一阵阵的掌声。 在这种鼓励的掌声中,格蕾丝大小姐深吸一口气,出现在了舞台上。 她面无表情地抱着一个大纸盒子走到写字台前,叹了一口气后,将盒子放在了写字台上。 当初在排练这一幕的时候,大小姐是极不满意这个普通出场的。 然而,现在…… 以她业余的心态而言,在这种紧张又害怕的时刻。 这一幕场景竟然阴差阳错地变成了一个最容易、最令她放松的开端了。 “亲,亲爱的查理!” 格蕾丝的少女嗓音带着点儿紧张的颤音,轻轻地回荡在整座剧院的大厅中。 她的眼睛望着未知的一点儿,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甜美地倾诉着:“你知道吗?我在这样的深夜里,悄悄地同你讲话,完全是出于我对你的爱意。但也正是这份爱意,让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亲爱的,你知道吗?我爱你,你一直都是我的偶像,我的阳光,我的骄傲,我的快乐,我的上帝!说不清,道不明,我越想越是爱你,我想得到你……” 倾诉着倾诉着,音乐就响了起来。 格蕾丝唱了一首近几年很流行的歌曲叫《我想得到你》,这首歌曲是引用,但原唱歌手在音乐版权协会注册版权时,曾填写过默认授权的标准化款项,以此来降低沟通成本,也就是说,只要提前交一笔钱就能随便翻唱。 阿尔选择这首歌来作为开场。 一来,是照顾格蕾丝相对普通的唱功;二来,是用熟悉的歌曲,让观众们相对有代入感。 果然,这熟悉首歌一出现…… 观众席中好些学生都小声地跟着唱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剧场内的观众们还不由得随着歌声笑了起来。 “一个少女的暗恋啊!” 绝大多数受邀而来,并没有提前了解这出剧到底讲什么的观众不由得放松地倚靠在了椅子里。 他们自以为猜到了剧情。 所以,已经愉悦且气定神闲地等着一场‘也许无聊,但可能也算很可爱的’少男少女小恋情故事了; 而少数几个看了海报的观众,望着这一幕,却纷纷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在他们看来,这一个平淡开场和海报上的“手捧人头”可不怎么相匹配。 但不管怎么说,在一出戏的前十五分钟里,观众们的耐心还是能维持的。 在这段时间,他们会选择看下去,直到……彻底入迷,沉浸其中,或者,再也看不下去地立刻离场,绝没有第三种选择。 格蕾丝唱完了那首流行歌曲后,就继续在舞台上倾吐爱意。 她真的把台词背得很熟,明显看得出是下过狠功夫的。 但让人难过的是,在某些领域中,仅仅靠努力和兴趣,并不能带给人足够的回报。 尽管她认真、用力,可这段台词依旧被她读得半点儿波折都没有,明明是那么炽热、疯狂、病态的爱意,却被她念得平平淡淡。 其中,这段台词中还设有一个相对搞笑又古怪的比喻:“我对你的爱就像是老猴子深深地爱着小猴子,要时刻不离地紧紧搂抱在怀中……” 然而,当她把这句话念出来时,观众席仅仅是零星地传出几声笑。 而这还很可能是贝斯特他们努力的结果。 特意来给学生捧场的汤姆柯蒂斯先生不禁微微蹙眉。 画家罗伯特忙在旁边低声提醒:“别这么严肃呀,我的朋友,那只是个业余的学生。” 柯蒂斯先生没说话。 显然,以他的认真程度而言,仅仅用‘业余’来作为理由是不够的。 这时候, 格蕾丝又一次在舞台上叹息了起来:“查理,查理,我真想见见你。” 按照阿尔的意思是,这里其实应该表现得痴汉一些。 但无奈的是,这位大小姐很努力地去试了,可情感似乎仅仅只能外放到这个程度了。 “真的吗?”一个男声突兀地插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段极为轻快的钢琴声也响了起来…… 作为男主角的兰迪潇潇洒洒地走上了舞台。 他身上穿着一件染血的白衬衫(象征已死的鬼魂身份)可并不吓人,只是存在感强烈得要命,在出场的一瞬间就毫不犹豫地掠夺走所有观众们的目光。而当他迈开长腿,伴着音乐,极有韵律地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时,那种超强的自信便从步伐中明明白白地渗透出来。 那一刻,阿尔清清楚楚地听到前排的一个女士惊呼出声:“天!这个男演员真的还是学生吗?现在的学生都这么……说真的,我不介意和他单独处上一个或半个小时的。” “……这都什么鬼?” 阿尔忍不住地在心里嘀咕。 一旁的马特却不禁哈哈一笑,似乎还挺为儿子自豪的。 他甚至没忍住地小声和阿尔炫耀和表功着:“看见没?这全是我的功劳啊!兰迪三岁的时候,我就抱着他上舞台了。所以,这小子是名副其实的舞台之子,舞台才是他真正的家!以前还什么死活不乐意,瞧瞧,有比他更适合舞台的人吗?” “三岁?” 阿尔无语地问:“问题是,他才三岁,你把他抱上去能做什么啊?” “哈哈,能做得可多了!你不知道,他小时候可好玩,那么小就会跟着调子走了,我唱一句,他哭一声,我们爷俩搭配得可好了!唯一的一次失误,大概是他骑我脖子上,可能水喝多,突然尿了……呃,抱歉,你当没听见。” 马特回忆着‘美好‘的曾经,却又不小心暴露儿子黑历史,忙转开话题:“我有一首叫《for me》的单曲,改天你有机会可以听听,里头哇哇的大哭背景音是拿兰迪录的。” 不知道为什么…… 阿尔突然就特别理解兰迪为什么仇恨这个爹了。 但不管这个爹怎么不靠谱。 兰迪对舞台的掌控力确实是没得挑的! 在所有观众被格蕾丝那单调的台词和唱腔荼毒了开场七八分钟后,精神都有些放松和不集中了。 可当兰迪的声音响起后,全场都为之一振! 因为扮演的角色已经是个鬼了,但自己还没意识到。 所以,兰迪一上场要以鬼魂的角度进行一番喃喃自语地疑惑发问: [夜幕低垂,你知道我是怎么了吗?] [繁星满天,你知道我是怎么了吗?] [空无一人,你知道我是怎么了吗?] 那个喃喃自语的声音低沉、磁性、强劲儿,还带着点儿中性感觉的雌雄莫辨。 但说不出的好听,似乎都不像是唱出来的,而是随着一步步走动,自然而然地飞了出来…… 每个观众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竖起耳朵,开始了专心聆听。 当唱完开始的三句提问后,又有一个稍稍的停顿,接着,乐队便来了个爆发,砰砰砰的鼓点激烈响起,歌声的整个音色和音域也跟着猛然一变,从略微中性的低音一个拔高,再一圈圈盘旋着上升,上升……直到兴致勃勃地冲上情绪最高点儿! 观众们屏住呼吸,情绪完全被调动了起来,当一个小高潮唱完…… 几乎不用什么托儿专门提醒了,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给出了近乎雷鸣般的掌声。 灯光师都无比眷恋地将最明亮的光打了过去。 金发美少年便沐浴在灯光中,哪怕白衫染血,依然光彩夺目。 这时候,他旁若无人地半闭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拉长尾音,唱出了感情强烈的最后一句,以此来表达苏醒后感受到的不解和困惑:[你知道——我是怎么了吗?] 那种情感的传递和感染力太强、太强了! 哪怕还不知道他现在是个鬼魂,可只听这首歌就能轻易感受到角色那满腔难解的疑惑了。 观众们热烈的鼓掌,一阵又一阵,完全不用谁来号召,全都自发自觉。 同样站在舞台上的格蕾丝也听得完全呆住。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兰迪…… 一种恐惧感深深攫住了她的心灵! 这种恐惧是不由自主的,是发自内心的,像是一个人在面对高耸入云的珠穆朗玛峰时,突然间绝望地想哭——啊,这是我一辈子都难以逾越和企及,只能仰望的高峰了! 实力带来的完全碾压和挫败感。 让人浑身战栗地颤抖和落泪! ——我做不到! ——我永远都做不到! ——我永远、永远都做不到! 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楚地意识到,为什么兰迪平时在排练的时候,总是表现得那么傲慢,还经常用嫌弃的眼神看其他人:“上帝啊,他以前根本没用过全力,这是专业演员的水平吗?” 如果阿尔在的话,大概会稍稍帮她纠正一下:“并不是所有专业演员都这样。你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一个……本身就天赋惊人,偏偏后天环境还是以舞台为家,最后,两相结合之下,强上加强的怪物。” 但不管是什么理由…… 格蕾丝的戏剧演员之梦在这一刻真的就像是掉落在地的玻璃杯,彻底碎了个干干净净。 那些‘如果不是家庭影响;如果不是爸爸妈妈不同意;如果不是我要忙别的事,没办法专注,我也可以成为厉害的戏剧女演员’种种自欺欺人想法,全都烟消云散了! 那一瞬间,她感觉到比任何时候都要难过和落寞。 ——哪怕我是女主角。 ——可只要和兰迪帕文德站在同一个舞台上,我就永远不会是主角。 第93章 阿尔:你把我的女主变成了万人嫌 然而,不管双方实力悬殊有多么明显,对比又是多么可怕…… 剧情还是要进行下去。 死后变作鬼魂的查理(兰迪扮演的角色),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暗恋自己的少女罗拉(格蕾丝扮演的角色)家中,于是,两人进行了一番沟通。 在这段沟通中,少女罗拉本来也有一首《我的爱人已死去》的原创歌。 这首歌是兰迪和阿尔的合作产物,结构设置得很简单,但旋律性强,有几个段落是不断地一遍遍重复,通过这种重复来强调和表明歌唱者内心炙热的情感。 在这首歌中,格蕾丝要表现出一种‘凭借爱意,克服了自身对鬼恐惧’的感觉,然后,再略带颤抖,哀叹着唱出‘我的爱人已死去’的事实。 可兰迪今天火力全开后,所展现出的超强实力,不可避免地给格蕾丝带来了压力。 她的嘴唇颤抖着,双眼含泪,几乎快要唱不成句了,如果不是这首歌在情感上本来就比较偏向悲伤和痛苦,这样的舞台现场表现,简直和惨烈车祸也没什么两样了。 阿尔死死盯着舞台,心烦意乱:“天杀的,搞什么鬼!” 他想不太好有什么办法来解决这种‘男女主角实力相差悬殊’的问题。但只要想到之后很可能会出现的崩剧,就再不能忍受下去了。 这时候,自然也别想悠悠闲闲、不负责任地坐着看演出了。 阿尔和西尔维夫人低声说了一句:“妈妈,我去一趟后台,你接着好好看演出呢。” 然后,还不等西尔维夫人说什么,他就猫着腰,一路道歉地穿过了好几个座位,匆匆地跑向了后台,打算等到第一幕结束,中间休息时,抓紧时间,好好找兰迪和格蕾丝谈一下。 此时,内行人已经看出了这其中的问题。 比如,柯蒂斯先生就拿起笔在记事本上简单地记录了‘男女主实力失衡’这样的语句。 但绝大多数外行观众们暂时还是看不出什么的。 他们仅仅是单纯地在心中升起了一种‘我不想看女主,麻烦快点儿给我切到男主戏份’的想法。 而且,格蕾丝虽然把一首《我的爱人已死去》唱得无比的难受、悲伤,还带着哭音。 可这好像也算是莫名其妙契合了这首歌的情感,所以,压根没让观众发现她一时的失态。 接下来,在一人一鬼的沟通中,少女罗拉愕然发现,鬼魂查理因为死亡的原因,记忆并不完整。 于是,本来一直暗恋查理的罗拉就做出了一个决定,谎称自己是查理生前的爱人。 鬼魂查理对此半信半疑,向她询问了一些关于两人爱情的事情。 作为全剧主角的罗拉不得不再唱一首《我们这样的相爱》,向查理诉说两人曾经的爱情。 在她唱这首歌的时候,灯光师让整个舞台都大亮起来。 鬼魂查理趁机退到另一边黑暗处,其他演员全都冲到舞台上,营造出一副热闹景象。 然后是一场很欢快、热情的群舞。 其他学生演员们要先围着女主跳舞,表现出和罗拉很熟的样子;等罗拉把歌唱到一半的时候,还要将查理也一起拉过来跳。 这时候,兰迪已经趁着观众们专注看舞蹈的时候,躲进舞台黑暗的角落中,给自己套一个干净外套,用这种服装的变化,来证明“我现在是罗拉记忆中那个生前查理,不是死去的那一个鬼魂查理了”。 于是,‘生前的查理’跟着舞台上的所有演员们一起跳起了舞。 等歌唱到最后部分,所有人还会和女主一起热情合唱[我们这样的相爱,像烈火般燃烧]什么的。 直到全部唱完后,这些人会立刻像潮水一般退去,从舞台上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连扮演查理的兰迪也会在灯光师的协助下,在黑暗中快速地脱掉外套,重新恢复成刚才那种身上染血的鬼魂模样。 这其实也是在间接暗示——刚刚的情景仅仅出自女主想象,并非真实存在。 诚实地说,这一场舞蹈由于学生们自身水平有限,并没什么太高的技术含量。 但一群颜值不低,还都青春靓丽的少男少女们在舞台上载歌载舞着,场面还是格外好看的。 除了兰迪实在有点儿抢风头。 唱歌的时候,人们总是不由自主地去寻找他的嗓音;等到跳舞的时候,人们又会下意识地去寻找他的身影。 格蕾丝被压制得越来越严重了。 在上场这么长时间后,连她带来的亲友团,都有点儿迟疑地互相问了起来:“你们说,格蕾丝扮演的是女主吧?”“我记得她说是啊!”“可这个女主角色怎么看起来有点儿……”“有点儿不太招人喜欢?对,没错,直说吧!唉,不知道为什么,我刚才看到她骗男主说自己是对方爱人的时候,就好气的。”“我看得也很气,怎么能这么撒谎?” 从这些对话中就能很明显地看出…… 她完全没发挥出能够偶和男主分庭抗礼的女主魅力。 开篇这个‘痴心少女谎称鬼魂男主生前是自己爱人’的情节,本来应该让观众心生怜惜,获得一些类似什么‘太痴心了,人都变成鬼了,你还这么爱他’的感叹。 可结果,等她演完后,大家不但一点儿怜惜都没有,还全站到了男主立场,觉得男主好端端地就被骗才可怜呢,这么一来,就出现了‘太可怜了,人都变成鬼了,你还不放过他’这样本不该有的感叹。 但除了这方面外,观众们看到这么精彩的群舞表演,还是挺高兴的。 所以,剧院里很快在几个托儿的带动下,响起了虽不那么热烈,但确实心甘情愿地阵阵掌声。 而在相信了‘对方是自己的爱人’后…… 鬼魂查理对少女罗拉就流露出了些许温情。 然后,一人一鬼再次沟通,罗拉兴奋地开始扯东扯西,诉说种种生活、学习中的烦恼。 鬼魂查理则不断地试图插入到话题中,想询问关于自己死亡的问题。 [今天老师讲的题好难,我怎么都做不出。] [呃,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我想参加xx社团,但申请了好多次都通不过。] [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查理,我好爱你啊。] [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鬼魂查理只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少女罗拉还沉浸‘我刚刚的谎言,他信了!天老爷啊!我曾经暗恋的人,现在是我爱人了’这样的狂喜之中…… 这一段剧情虽然也顺利地进展了下去。 但和之前的问题一样。 正常来说,这一段少男少女鸡同鸭讲的小对话原计划是引来一阵观众笑声的。 所以,那几个培训好的托儿,可怜的贝斯特他们宛如傻子一般,独自坐在观众席里,哈哈大笑起来,但没人理。 怎么说呢? 归根到底还是男主太强了的缘故。 正如马特所说,从小就在舞台上长大的兰迪对声音太敏感了。 所以,他虽然没正儿八经学过表演,练过台词,但每每总能通过控制自身的嗓音来展现角色的情感,什么抑扬顿挫、高低起伏……统统驾驭自如! 所以,角色鬼魂查理第一次问‘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时,声音是轻飘飘的,犹豫又带着忐忑不安和迟疑;第二次问‘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时,语气变得稍稍加重那么一点儿,后半段的语速又快了一点儿,显示出他难掩焦躁,可还是心有顾忌的勉强样子;等到第三次问‘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时,语音明显加重又很慢,显然,情感已经变成了不耐烦、愤怒和极强烈的反感了。 可以说,他将那种情感一层层逐渐向深处递进的感觉,完全通过言语的力量,完美表达出来了。并且,还精准地传达到了每一个观众耳朵里,强迫他们听进了心里。 而同他相比,格蕾丝念台词时的声音,大概只能算比普通人水准高一点儿的日常聊天了。 这真的不怪她太弱,实在是对手太强。 但这么一来的后果是…… 观众们不由自主地就全顺着男主思维走了,还自然而然地站在了男主立场,随着那些台词,体会(脑补)到了男主内心的情绪。 至于说什么女主的台词也是有情感在内的。 抱歉,实在是……根本听不出来啊! 在这种情况下,女主谈什么老师讲题、加入社团和爱情…… 和男主已经站到了一条战线上的观众们,不仅半点儿没感受到什么‘暗恋少女一朝得到回应,过于激动,以至于语无伦次的’可爱,心里想法全变成了:天杀的好烦!你还有完没完? 阿尔目瞪口呆地望着舞台,做梦都想不到这一幕的剧情居然能变成这样。 等到第一幕终于结束,他站在后台演员必经的道路上,忧心又发愁地迎来了兰迪和格蕾丝,想要提醒一下两人目前的情况。 然而,由于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缘故。 舞台上的演员们通常只能感觉到自己演得好不好,至于说演出来的效果是什么样,具体又是怎么样的,他们本人根本无法察觉。 所以,兰迪看到阿尔后,居然还带着一脸‘快夸我快夸我’的喜悦表情冲了过来。 可冲到跟前后,他又停住了,带着一种确凿的自信,装腔作势地客客气气问了一句:“你对我的表演可还满意呢?” 阿尔一下子发现自己没办法把不满意说出口了。 难道要责怪一个演员出色的超水平发挥吗? 难道要因为别的演员水平跟不上就责怪这个演员实在是发挥得太好了吗? 世界上也许确实会有这种事发生。 但这本身是没道理的、是不公平的、是不该发生的! 于是,阿尔便笑了起来:“哦,兰迪!” 他态度极温和地补充说:“非常满意,你从来不曾让人失望呢。只是……” “只是什么?”兰迪饶有兴趣地追问。 “只是太好了。”阿尔笑着回答,换来了金发美少年一个喜滋滋的笑脸。 但与此同时…… 他叹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地说出了本来想说,却忍住没说的后半句:“只是太好了,你把我的女主变成了万人嫌。” 第94章 查理:谁是杀了我的人? “求你啦,什么都别说,也别安慰我。” 当阿尔和兰迪说完那几句话,又转向格蕾丝时,这位大小姐忙用手遮住了脸,一副很不好意思的难堪样子,她还自暴自弃地说:“我演得太糟了,我知道。但我没办法呀,上帝作证,我真的尽全力了,可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都怪兰迪,唉,不,我不是真的抱怨,是他太好,我怎么用力去演也比不过。也许我爸爸妈妈说得对,我真的没这方面天赋,但也没什么,反正我将来也确实不会从事这行业,我……” “抱歉,格蕾丝小姐。” 阿尔打断她地问:“失礼地问一句,您今年多大了?” 格蕾丝一怔。 但她还是回答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二十一了。” “那么,在你有记忆的十多年时光,你有真正去努力过吗?” “你这叫什么话?我怎么可能没有努力过?我中学参加跳级考试的时候,也是挑灯夜战的。” “跳级考试这种通不过也不会死大不了按部就班继续读的玩意儿根本就不算什么,我是说,你有为了什么东西,真正的去努力过吗?” “真正的努力?” “放弃就会死,只是拼尽全力还不够,要咬牙切齿地捋起袖子去拼命,把风度、矜持、还有骄傲统统踩在脚底下,不顾一切,哭着、喊着、跪地求着地去追逐,哪怕伤痕累累,爬也要继续爬下去,即使最终失败,也要重重地倒在追逐的道路上,让自己的鲜血染红身下每一寸土地。” “……” “还记得我们谈过的功利心问题吗?你当时说我功利心太重,像是有恶狗在后边追一样……” “啊?你不要这么小心眼呀,我道过歉了的……” “不够,我现在很想让你体会一下被恶狗追的感觉。” “啊?” “你以为接下来我会让兰迪压制实力来配合你演完这出戏吗?” “我没,只是如果,如果他继续这样,谁能和他配合……” “别做梦了,我要他继续发挥,彻彻底底地碾压你。” “……我,我得罪你了吗?” “因为舞台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娱乐的地方,这是竞技场!” “……” “你知道什么叫竞技场吗?古罗马的角斗士用血肉横飞的拼杀取悦罗马贵族换得活命的机会。演员其实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每一个人都会在舞台上拼命展现最精彩的表演,争夺观众的目光和掌声,至于失败者,失败者不会死,却活该被遗忘在黑暗的角落!” “……” “你不是没有功利心吗?你不是将这一切仅看作无所谓的娱乐吗?你不是拿‘以后不会从事这一行’来当借口原谅自己吗?好啊,这是你毕业前的最后一场表演?这是你中学时代最后一次实现戏剧梦想的机会?这是你想要留作深刻记忆的演出……很好!” 阿尔朝着她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微笑:“我保证,你会如愿的,如愿留下一个深刻记忆的。一个被打败、被碾压、被嘲笑丢脸的失败记忆。” 格蕾丝不敢置信地瞪视着他。 在她往日的生活里,大家都是那么的友好客气,哪怕朋友间吵架也是一两句简单的口角,从来没有人,没有人敢正面这样对她说这种话。 有那么一瞬间,她气得浑身发抖,竟以为受到了奇耻大辱,尤其是想到,自己前不久还帮过这个人,可现在,对方竟然忘恩负义到如此地步,便几乎要心痛起来。 但下一刻,这个让她恨得要死的家伙却又一次笑了。 他笑得像个小恶魔,也和恶魔一样在自己耳边轻轻地蛊惑着:“现在,你要不要试试真正努力的感觉?哪怕是失败,也要挺直背脊,昂着头,站着被打败,哪怕一败涂地,也将自己不甘的泪水和汗水全都留在舞台上……” 这时候,小提琴用短促的跳音拉出了一连串生气勃勃的音阶,预示了第二幕的开启。 舞台上的布景已经被快速地换掉,写字台、椅子、床什么统统撤走,换成了课桌椅,还有抱著书的演员在走来走去,来表示地点已经更换到了学校。 阿尔不再多说什么,彬彬有礼地把路让开,还做出一个请上台的姿势,示意格蕾丝继续去表演。 可怜的大小姐还没从愤怒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就又稀里糊涂地上了舞台。 阿尔注视着舞台上格蕾丝那还有些迷茫的表情,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谁知,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兰迪见左右没什么人,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是我让你为难了吗?”他恳切又快速地问。 “唔,还好。” 阿尔微微一笑:“对我而言,能解决的事从不叫为难,而是挑战。” 兰迪深深地凝视着他。 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却又在双目相对的那一刻,仅仅是克制地亲了下额头:“你知道吗?阿尔,我真的是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 阿尔怔住。 但兰迪却没再说什么地转身离开了。 他快跑几步,跳上舞台。 第二幕完全是格蕾丝的戏了,也就是少女罗拉在学校中的生活。 她在这一幕中展现出的形象将会和之前她给鬼魂查理描述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在她的描述中,自己非常受同学们的欢迎,也很受老师的喜欢,有很多很多的朋友,每天的课外活动特别多,忙都忙不过来。 但实际上,她确实会参加很多的活动,也确实会和同学、老师交流,可不管是参加活动,还是交流,她都没有办法投入进去,和一切事物都保持着强烈的距离和疏离感。 所以,在这一幕中,她需要唱两首歌,一首是《我想一起玩》,还有一首是《我一个人很好》。 在这个过程中,兰迪扮演的鬼魂查理会在不远处看着,并且继续试图寻找自己的死因。 可他这时候会很郁闷地发现,整个学校竟然没有人讨论自己的死亡,一时间既生气又焦躁,一直等到一天学校活动结束后,才上前再次和罗拉交谈,并且,开始质疑:“我们真是情侣吗?” 由于这一幕的开始部分,兰迪只站在旁边,并不出场表演。 所以,不再直面那股巨大的压力,格蕾丝的表现还可以。 但当她开始唱《我一个人很好》的时候…… 鬼魂查理会出现在她身边,开始进行嘲讽。 罗拉唱:[我一个人很好。] 查理会讥讽地唱:[哭着说很好。] 这样的合作模式,格蕾丝明显流露出了一丝怯意。 但不知道是不是阿尔刺激成功,她不想就这么坐以待毙了,终于放开地唱起来。 更幸运的是,兰迪并没有再做出任何抢戏的行为,甚至在唱自己那部分的时候,明显压低嗓音配合,还走到一个相对不起眼的位置,收敛了自身的存在感,将整个舞台留给格蕾丝去发挥。 观众席中的马特不由有些惊讶。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发现旁边座位是空着的,才想起阿尔去了后台,顿时意识到这种改变是怎么回事,一时忍不住喃喃自语:“傻小子,和你爹一样唱摇滚不好吗?整个舞台都是你一个人的。” 但事实上,兰迪也没怎么委屈自己。 在合唱的时候,他刻意地退让,托着格蕾丝唱完整首歌,可在接下来鬼魂查理质问[谁是杀了我的人]时,就又站在舞台上唱了个酣畅淋漓。 到了第三幕,少女罗拉终于答应帮鬼魂查理去调查死因和凶手。 于是,根据鬼魂查理残缺的记忆,一人一鬼开始接触学校中“可能是凶手”的人。 看起来自信满满、高傲不理人的学霸,背地里却有着严重的社交障碍;乐观开朗的啦啦队女孩,却因为长得太好看被朋友在背后排挤;十分讨人嫌,长得又丑,还邋遢的男孩,却心灵手巧地做出了一屋子的玩具;每天板着脸、不近人情,严格要求学生的老师,会紧张地在上课前一遍遍地对着镜子讲课…… 于是,歌舞一场接着一场。 每个人都会倾诉一下自己的生活和内心的种种矛盾和挣扎。 由于校剧团没有专业的编舞。 所以,这里的舞蹈少部分是原创,大部分都是模仿,外加改编经典。 但这一段的表演,已经不逊色于某些小演出团的歌舞节目。 台下本就对学生们相对宽容的观众们便在几个托儿的带领下,开始纷纷鼓起掌来。 到第三幕的末尾部分,少女罗拉和鬼魂查理的冲突已经不断地加剧。 音乐听起来充满了紧张、不安和急促,但鬼魂查理一心想要寻找死亡真相,为自己复仇,他开始频繁地出现那些“可能是凶手”的人旁边,罗拉不得不紧追着他,进行阻止,告诉他,这些人都不是凶手。 [那么,凶手是谁?]鬼魂查理逼问着。 在罗拉的房间里,一人一鬼对峙了起来。 查理难以忍受这种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能触摸到自己的鬼魂生活。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那,也找不到出路,大怒之下,和罗拉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观众们能清楚地听到音乐的节奏变快,调子持续地绷紧,维持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紧迫感。 果然,鬼魂查理终于发怒。 他开始破坏罗拉卧室中的一切,不顾罗拉的阻止,乱砸乱扔乱抛,直到无意间将桌上的盒子挥到地上,一个人头从盒中滚了出来。 第95章 兰迪:我要看着你杀死自己 当人头落下的时候,剧院里的所有声音短暂地停止了几秒。 这时候,观众们清楚地看到,鬼魂查理慢慢地走过去,捡起了人头。 然后,他抱着人头,转向了观众。 灯光师立刻打下一束极为明亮的光,让观众们全都清楚地看到鬼魂查理手中的那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头。 在稍显阴沉和古怪的乐声中…… 大家全都惊奇地望着这不可思议的古怪一幕。 哪怕是已经看过海报,有一定心理准备的少部分观众也不由得愕然地思量:“什么?为什么女主家里竟然当着男主角的人头?难道她就是凶手吗?她就是杀死男主的人吗?” 而舞台上,扮演鬼魂查理的兰迪先是平静地注视着那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头,接着,缓慢地将视线重新转移到少女罗拉的脸上,本来平静的面色一点点儿地转变为仇恨:[是你杀了我吗?]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巧妙地变换自己在舞台上的站位,让自己处于光影交错的区域,又刻意压低嗓音,配合此时略显压抑的音乐,来给人一种鬼魂特有的飘忽和阴森感。 格蕾丝扮演的罗拉便不由地退后一步。 她脸上的惊惧几乎不用伪装,纯粹是被兰迪这一刻的演技给吓出来的。 负责音效的工作人员急忙放出提前准备的音效。 于是,一声声巨大的雷声突兀地便在厚厚的云层中翻滚着咆哮了起来,与此同时,还能隐隐约约地听到,混在沉闷的雷声中的是一声声遥远的教堂钟声…… 接着,鼓手的鼓槌重重地落了下来。 沉闷的鼓声是极为缓慢地一下一下,砰——砰——砰地响起,像是人类剧烈的心跳声。 兰迪将人头紧紧地抱在怀中,面对观众,从容地开始他全场的第三次独唱《打开地狱的大门》。 在此之前,他唱第一首《你知道我是怎么了吗》时,展现的是一个失忆鬼魂的形象,歌声虽然充满了困惑和不解,但有着明显的少年感,没有一点儿恐怖的感觉;之后,他唱第二首歌《谁是杀了我的人》时,情绪渐渐有些愤怒和焦躁,显示出略微失控的一面。 如今,这首《打开地狱的大门》的情感再次被加深了。 整首歌的音乐风格都带有一种哥特式的惊悚感,以此来表现鬼魂已经处于发狂的状态。 舞蹈演员们又齐齐出现在了舞台上。 这一次,他们全部换上了黑色的舞蹈服,脸还被涂的苍白无一点儿血色,在昏暗的灯光和低沉的音乐声中,一起围绕着男主舞动着身体,偶尔还会做出去拉拽男主的头发、胳膊、和腿的诡异动作,营造出了一种仿佛无数魔鬼突然全跑了出来,一片鬼影幢幢地想要将这个灵魂拖拽回地狱深处的景象…… [地狱大门已开,下地狱吧!] [地狱大门已开,下地狱吧!] 在这种气氛中,鬼魂查理以一往无前的凶狠诅咒拉开了整首歌的开端。 有时候,真的很难描述某些天才那堪称神来之笔的即兴发挥。 兰迪这时候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突然将‘之前拿来往白衬衫上涂抹,随手塞到裤袋里的一小包红色颜料’又掏了出来,藏在手心中捏碎,随着音乐,他作了一个轻抚头发的动作,便成功将血淋淋的红抹到了自己灿烂的金色头发上。 这一古怪举动,再搭配阴森的音乐,还真看得台下观众们齐齐吓了一跳。 但同时,这又恰到好处地削弱了他本来过于光明夺目,不够吓人的外貌,立刻让角色的形象从一个英俊的少年鬼魂变成了濒临失控的血腥鬼魂。 然后,他保持着染血的可怖模样,随着音乐,踏着舞步,不断在女主身边徘徊,逼近又远离…… 格蕾丝扮演的罗拉被他带动着情绪,配合地同样踏起了舞步,来表现自己正在不断躲闪,脸上还带上了一种被逼到无处可逃的恐惧。 舞者们在一旁更加狂乱地舞动身体,一道道细细长长的影子在舞台上重叠、交织…… 前面两幕细细碎碎积累的沉闷,在这一刻统统在这首歌声中得到了最疯狂的宣泄。 观众们自己都没察觉地坐直了身体,全神贯注地望向舞台。 连最挑剔的柯蒂斯先生都不由自主地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认真地看了起来。 [我要让你尖叫,我要让你毁灭!] 鬼魂查理一步步地逼近女主,苍白的脸上有着干涸的血迹,表情疯狂而歇斯底里地赌咒发誓,还试图用染着血的手指去触碰女主的脸颊。 格蕾丝扮演的罗拉便不断地后退,还摔倒在了地上…… 她这次在兰迪带动下,倒是展现出了一些演技,不像第一幕演出时,被完完全全地碾压下去。 于是,在鬼魂查理的逼迫下,她用颤抖的女声喊出了:“不,不……” 而这几声可怜的叫喊,巧妙地穿插在歌曲中,更营造出了一种恐怖的感觉。 观众们因此眼都不眨地望着舞台,前所未有的专注。 鬼魂查理表现得并不想放过她。 他俯视地上的女人,用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字地慢慢唱出了来自地狱的宣判:[我亲爱的女友,我甜美的女友……你永不可能逃掉,我要看着你杀死自己,我要看着你流血——!] [我要看着你杀死自己,我要看着你流血——] 然后,黑色的幕布在鬼魂有力且愤怒的诅咒低音中就这么缓缓落下了。 第三幕结束。 全场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度过了短暂的几秒钟。 接着,大家才回过神,爆发出了整场演出以来所发出的最大掌声,还有人激动地站起来叫好。 之前受阿尔的邀请前来,但对前面几幕学生情节其实兴趣不大的琼斯夫人终于也来了精神。 她主动同身边一位剧评家搭讪:“亲爱的,你是这方面的内行人了,所以,我现在必须要请教一下,你认不认识刚刚唱歌的那位男演员?” 那位剧评家不由得很尴尬地摇头:“不,我不认识。” “没准儿曾经见过,但当时表现的没今天这么出彩?” 琼斯夫人帮忙找理由地说:“你仔细想想,或许就有印象了呢。” “哎,实在想不出。” 剧评家不禁很是疑惑地叹息起来:“说起来……我看这位男演员不像新人,舞台技巧是十分娴熟的,不论是走位意识,还是这种掌控全场的台风,都极为强悍,简直仿佛已经在舞台上待过十来年一样。按理来说,这样有经验还出色的年轻演员,总应该是看着面熟的了。可是,我竟然真的一无所知,实在是孤陋寡闻,孤陋寡闻啊!从此……从此,我是再不敢自称什么内行人了。” 琼斯夫人闻言更加好奇。 她不禁很是期待地望着舞台,喃喃自语着:“不行,等会儿我一定要去找阿尔打听打听这个演员到底是谁,不夸张得说,这歌喉……这歌喉只怕连路边的石头也要为之动容呢。只冲这个,今天就没白来了。” 与此同时, 阿尔还站在之前的那个位置等着两个主角走下舞台。 兰迪一见他就不由自主地想笑,一笑就把刚刚那个鬼魂查理的吓人气势给破坏了个干干净净。 他迫不及待地又问:“怎么样?” 阿尔毫不迟疑地回答:“绝妙透顶。” “真的吗?再说一遍!”兰迪喜出望外地要求。 “说多少遍都是一样。”阿尔拒绝说废话。 他转身又一次看向格蕾丝,笑着替她加油、鼓劲儿地:“这次还不错。” 但大小姐心中还是有气的。 她难得硬邦邦地恨恨说话:“我若是出错,你又要放恶狗来追我呢!好好说话不行吗?非要吓唬人,这会儿倒又来卖好了!阿尔,老实告诉你,我还要更不错呢。” 还要更不错呢? 嘿,那可是求之不得啊! 阿尔这么一想便笑了起来,也不回嘴,还装作没听出她怨气的样子,主动接过工作人员拿过来的水,亲自献殷勤地给两位主演递了过去。 格蕾丝虽还是气,但终究还是接过了水杯。 反而是兰迪在接水杯的那一刻,拉着他的手,低声又笑问了一句:“恶狗?” 可没想到的是…… 阿尔连狡辩都没有,立刻一本正经地道歉:“对不起得很。” 然后,他眨了眨绿眼睛,从容自若,或者说有恃无恐地回答:“要不你现在骂回来?随便骂。” 兰迪便心里痒痒的又想上去亲一口了。 但他看了看一旁的正准备上场、还在酝酿情绪中的格蕾丝,又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忙着换舞台布景的工作人员,只好悄悄地捏了一下他的手,再叹一口气,悻悻地嘀咕着:“小坏狗。” 第96章 格蕾丝:我要再一次地杀死你 由于第三幕结束在最关键的时刻。 所以,观众们几乎是怀揣着满心的疑惑,诸如,‘鬼魂查理会不会杀死罗拉’,‘罗拉是不是杀死鬼魂查理的凶手’,‘罗拉真的爱查理吗’‘查理生前到底和罗拉是什么关系’等等问题,便迫切地期待着第四幕的到来。 可是令大家遗憾的是…… 当第四幕的幕布拉起,最吸引人的角色——鬼魂查理骤然消失了。 格蕾丝扮演的少女罗拉,则摆出海报中的姿势,用双手捧着人头,维持着刚刚被鬼魂查理追杀到摔倒在地的姿势,茫然地望着未知的远方…… 音乐以非常缓慢,又充满了深沉情感的弦乐为开始,最后,响起的长笛声则在低音区轻轻地来回移动着,仿佛乐池中的一束探照灯,从一个方向转到另一个方向。 而随着这种曲调,跪坐在地上的女主罗拉终于深吸一口气,唱出了一首《我在坠落》。 这首歌在阿尔的设想中,其实最好是由一个嗓音甜美的女高音来唱,就像一只小夜莺,挥着翅膀飞翔,声音清澈又快速地上升。 想想吧! 当音调一直攀升、攀升、不断地攀升…… 然后,在最高处,用那种明明气息稳稳,偏偏听起来,却给人一种颤微微危险感的嗓音,慢慢地唱出“im falling~~!” 那才有从高处坠落的感觉啊! 只是想想就超赞了。 但很遗憾,在戏剧界,女高音一向都是出场费最高的女歌手。 在业余的校剧团中找一个女高音,完全是开玩笑的事情。 基于这些现实原因,阿尔只好把这首歌降几个调,又找兰迪帮忙改了改,才拿给格蕾丝唱。 好在格蕾丝自身的嗓音条件还可以,虽谈不上甜美,但温柔中透着点儿天真,加上天生就是一副养尊处优、无忧无虑的富小姐样子,所以,也算是颇为适合的人选了。 此时,她极具反差感地捧着一颗人头,在舞台上低低吟唱起来:[莎乐美在火焰中徐徐升起,身披七重纱衣,她轻轻耳语,随身带着爱人的头,使他陪伴在你身边,永远不孤单……随身带着爱人的头,永远不孤单……] 这一幕还是很带感的。 一开始很期待鬼魂查理能再次登场的观众们,也安静了下来,出神地看着舞台上的这一幕。 舞台上,少女罗拉开始亲吻手中的人头。 她一边痴迷、反复地亲吻人头,一边还要随着音乐不断地深情吟唱:[……我在坠落……我在坠落……但莎乐美轻轻同我耳语,她说,带着爱人的头,永远不孤单,永远不孤单,不孤单……] 这首歌的气质是极独特的。 从头到尾都好像有人在耳边亲切地细细絮语。 可絮语中却又透着一种透骨的冷意。 因为是‘带着爱人的头’! 可尽管如此,歌唱的语气又很矛盾地充满了真诚和深情。 于是,当格蕾丝扮演的罗拉把最后一句‘不孤单’慢慢地唱完后,观众们竟然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一时间回不来神。 直到提前安排的那几个托儿突然鼓掌,才让他们从那种完全地沉浸中,拉回了自身的思绪,忙也跟着纷纷鼓起了掌。 舞台上的格蕾丝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之前被兰迪搞得险些自信心全部破碎成渣,还是在阿尔的刺激下,堵着一口气撑到了现在。 这首歌是因为很喜欢的缘故,私底下练了好多遍的,所以,自认唱得还不错。 若是观众始终没反应,那对她来说,恐怕是很受打击了。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 某个最较真的老先生——柯蒂斯先生已然掏出了个小本本,用笔详详细细地记下:[换个歌手唱《我在坠落》,效果应该会提升起码……唔,1.35倍(鬼晓得他这是什么算法)。] 但暂且忽略歌手水平的问题。 当格蕾丝唱出这首歌后,所有观众全都认定:[看来,罗拉就是杀死查理的凶手了!] 大家还自然而然地猜侧出[因爱生恨]的理由。 那么接下来的情节…… 观众们不禁想:“难道是鬼魂复仇,或者女主落入法网?” 这时候,一阵敲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另一名扮演女主母亲的演员站在了罗拉卧室的门外。 她先是敲了敲门,提醒女儿自己的到来后,就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这个突兀的发展,一下子又拽住了观众们听完歌就想走神的注意力。 因为…… 女主罗拉此时的姿势是——跪坐在地板上,双手捧着一个人头。 但凡是正常点儿的父母都肯定会被吓到吧? 可没想到的是,这个母亲就仿佛是个瞎子一般,对眼前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她只嘱咐了一句[晚上我不回来,你自己找点儿吃的吧],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观众们都看傻了。 他们现在一脑子的疑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女儿手里拿的是人头!人头!人头啊!你就算不帮忙报一个警,好歹也帮忙埋个尸吧(不是),居然就这么走了?走了?” 接下来,有一个短暂的间歇时间。 幕布落下,又快速地拉起,舞台上的布景就又换到了学校。 从这里其实就能看出剧组的资金问题。 统共两个场景,来回更换。 在学校这个场景中,和第二幕的情况类似。 罗拉依旧看似和每一个同学都很好,也参加活动,但始终游离在外,态度冷淡。 这时候,鬼魂查理再次神出鬼没地出现了。 但再次出现后,他似乎变得更加邪恶起来,保持着血淋淋的样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女主身边,对女主进行了反复纠缠,提出各种恶意的建议: [讨厌的老师,为什么总是找你提问呢?他是不是看你不顺眼呀?要不要杀了他?] [见鬼的埃尔韦,不就是成绩好吗?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人,杀了他呀!] [婊子!婊子!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她?杀了她?] [脏死了,又臭又脏,为什么学校里会有这样讨厌的学生,杀了吧。]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呢?] [像对付我一样,砍掉他们的头呀!砍掉他们的头呀!] 随着更多更过分、过激的言辞出现…… 罗拉越来越难以忍受鬼魂查理的存在了。 正在上课的她,不顾课堂纪律地大喊出声:[住口!住口!] 舞台上一下子安静了。 假装站在黑板前的老师回转身看她,全班学生也齐齐愕然地转头望向她。 然后,老师率先关心地问:“罗拉,你怎么啦?” 扮演鬼魂查理的兰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在了老师的旁边。 他咧开嘴,朝着罗拉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恶狠狠地比了一个割喉的动作,仗着别人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大声问:[真的不试试吗?] 罗拉便猛地站了起来。 因为起身太急,她身后的椅子倒在地上,还发出了砰的一声响。 所有扮作学生和老师的演员都很懵地望着她,摆出吃惊的表情。 罗拉冲出了教室。 熟悉的音乐又一次响起,这一次,轮到格蕾丝唱《打开地狱的大门》了。 相同的旋律,却是不同的歌词。 鬼魂查理唱得是[我要看着你杀死自己,我要看着你流血——]; 而格蕾丝唱是[我要再一次地杀死你,我要送你回地狱——] 这时候,灯光师会将舞台其它处的灯光全部熄灭,只有一束光照在女主角格蕾丝的身上。 与此同时,趁着黑,其他演员赶快把刚才摆放的那些桌子椅子统统搬走,将舞台留给一人一鬼。 格蕾丝决心要让鬼魂查理消失,不再让他继续纠缠自己。 她点燃了一簇火焰,要烧毁那颗人头。 扮演查理的兰迪便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你确定这有用?] 扮演罗拉的格蕾丝用坚定的口吻回答:[我确定。] 人头在火焰中劈里啪啦地燃烧…… 可鬼魂查理却依然站在原地。 他摊开手,耸了耸肩,朝着罗拉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低沉、阴森的音乐声中…… 由其他演员组成的临时合唱团便开始唱了起来。 开始是男声合唱:[我要看着你杀死自己,我要看着你流血——] 然后是女声合唱:[我要再一次地杀死你,我要送你回地狱——] 与此同时,一道灯光不停地在男女主身上来回、反复地切换。 鬼魂查理的脸上始终挂着懒洋洋的笑,而罗拉却越来越苍白起来…… 雷声又一次在云层中发出几声轰隆隆的巨响! 然后,在暗流涌动般的幽深乐声中…… 女主角罗拉终于慢慢地唱出了真相:[你只是我的一个幻觉,只要闭上眼就会消失不见。] 鬼魂查理凝视着她,忽然有恃无恐地咧嘴一笑,轻轻唱:[我是你脑海中的爱人,只要你活着,我就在这里!] 第97章 兰迪:不吻吻你的鬼魂查理吗? 当真相揭露的这一刻,观众们全懵了。 “等等,什么叫脑海中的爱人?什么叫一个幻觉?” 他们瞪大眼睛地看着这出剧,绞尽脑汁地想搞明白这个急转直下的古怪发展:“所以……从头到尾,那么有魅力的男主角居然是不存在的吗?他不是什么死后的鬼魂,只是女主想象出来的一个爱人?” 见了鬼了! 这特么什么神奇设定啊! 爱人还能自己想象出来? 更神奇的是,想象的还是爱人不爱自己,自己把爱人给杀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女主的脑袋都在想什么? 但与此同时,之前略有些疑惑的小细节也终于一点点儿地浮现在了脑海中! 比如,习惯性边看剧边记个小本本的柯蒂斯先生,就特别顺手地拿出本子,飞快地往前翻页,寻找自己之前记下的一些奇怪地方…… 在女主的想象中,鬼魂查理是学校的优等生,是很受欢迎的校草。 但鬼魂查理去学校寻找自己的死亡原因时,整个学校里,根本没人提起过他,也没人讨论过什么轰动的死亡事件。而且,他所认识的人,全都是女主认识的,他不认识的人,女主也不认识。 等到了第二幕,女主同意带着鬼魂查理去寻找杀死他的凶手…… 但她寻找凶手的行为就是一通乱找,找的人统统和查理毫无关系。 事实上,当时这一幕在演出的时候,有很多观众都不由自主地走神了。 其中,也有个别观众单纯被兰迪扮演的鬼魂查理吸引,还迁怒女主给鬼魂查理拖后腿了;除此以外,也有猜测女主一个普通小姑娘,根本不想帮鬼魂查理找凶手,只是在拖延时间;等到了剧情后期,认为女主就是凶手后,大家对这一幕的理解又变成了女主在混淆视听,掩盖杀人事实。 可从现在来看,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了。 罗拉带着鬼魂查理寻找和怀疑的每一个所谓的凶手,确实是和鬼魂查理没什么关系(如果查理并不存在的话,这显然是正常的,压根就不会有人和他有关系)。 但仔细看的话,大家却会发现,这些人统统和罗拉自己的生活存在交集,并且,还都曾经是她不满、气愤和讨厌过的人——严厉的老师,瞧不起人的学霸,邋遢不讲卫生的男学生,啦啦队里趾高气昂的漂亮女生。 所以…… [你只是我的一个幻觉,只要闭上眼就会消失不见。] 好些观众想明白后,却还是有点儿回不过神。 这时候,一人一鬼在舞台上展开了最后的对峙。 罗拉希望回归正常的生活,让鬼魂查理从此消失,永远不要再出现了。 鬼魂查理声称:[我生活在你的脑海中,永远都不会消失。] 罗拉指责鬼魂查理已经失控,不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说:[我从不曾有杀人的念头。] 鬼魂查理却露出了恶意的笑容告诉她:[你是想的,你瞒不了我,我就在你的脑海中!我最最亲爱的小姐!你在心中杀了他们几百遍,我最最甜美的小姐,你每天都在想着,要是能杀死他们就好了!] 罗拉愤怒地辩解,那只是想象,每个人都会有负面情绪,都会承受不了想杀人的冲动,但想象只是想象,不会变成现实…… 然后,她再次命令鬼魂查理消失:[失控的想象本就不该存在!] 鬼魂查理静静地望着她。 然后,他想换一种方式去说服女主,先是疑惑地唱了起来:[你真的让我消失吗?] 罗拉坚定地点头。 鬼魂查理叹了一口气,朝着女主伸出了手,诱惑地清唱:[我会给你如莎乐美一般轰轰烈烈的爱情,我会帮你摆脱枯燥、乏味的日常生活,我会带着你脱离无聊透顶的人生……你真的让我消失吗?你真的让我消失吗?] 兰迪的嗓音实在太让人享受了。 哪怕是忽略整部剧的剧情,仅仅是闭上眼睛听他唱这几句歌,都能有一种没白花钱的感觉。 伴随着轻轻的钢琴声,孤单的光束,鬼魂查理的声音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感觉,极具诱惑,像一个蛊惑人心的恶魔在不断地絮絮低语…… 于是,罗拉流露出了一抹犹豫。 这个犹豫是表现角色内心挣扎和斗争的。 正常情况下,观众们在这个时候会站在女主的立场,鼓舞她快点儿下定决心,消灭鬼魂。 然而,面对着兰迪…… 所有人纷纷倒戈了。 观众们实在太理解女主罗拉这一刻的犹豫了:“唉,我要是有这样的爱人,哪怕是恶魔,我也舍不得!” 但女主肯定还是要做出符合社会价值观的正确决定。 罗拉眷恋不舍地望着这个自己想象出的爱人。 在渐渐变得甜美又忧伤的音乐中…… 一人一鬼随着优美的曲声,跳起了一支看似亲密,实则若即若离,没有一点儿接触(代表真人和虚构角色之间距离)的双人舞。 这段双人舞的观赏效果颇佳,配乐也恰到好处。 剧院里十分安静,观众们仿佛看了一场迫不得己的分离。 等到曲终,舞蹈也结束后…… 罗拉就再不迟疑,用力地推开了鬼魂查理。 她抬起手,假装用指尖轻轻地在空中描绘这个想象中爱人的脸颊,痛苦又难过地告别着:[再见,查理,我爱你,但我还是要回到现实中去了。] 鬼魂查理终于不再流露愤懑和怨恨的神色。 他理解又释怀地轻轻一笑,平静地开始向女主告别:[再见,罗拉。] 罗拉久久不动,眷恋不舍地深深望着他。 于是,鬼魂查理不禁又说了一句:[但我们还会再见的,罗拉。] 然后,这个角色就来无影去无踪地消失在了舞台上(实际是通过一个舞台暗门离开)。 接下来,罗拉一个人孤单地站在了舞台上。 她要唱一首《再见,我的鬼魂爱人》来作为告别,这首歌的情感有些复杂,前半段要表达出自己要彻底摆脱想象和幻觉的决心,后半段则是,离开鬼魂恋人的陪伴,面对重新回归的现实,内心深处不免存有一些焦虑和紧张。 不过,在这首歌的后半段,也就是讲述她对现实抱有一些不安和忐忑时…… 之前的所有演员会在这一刻统统冲上舞台,大家会载歌载舞地欢迎罗拉。 曾经出现过的老师、学霸、邋遢同学和漂亮女生也纷纷朝着罗拉伸出了手。 代表着现实生活美好的一面重新接纳了这个爱幻想的女孩。 只是…… 当那边又唱又跳的时候,鬼魂查理却会再次出现在舞台偏僻的一个角落中。 灯光师给他打了一束幽幽的光过去。 鬼魂查理便朝着观众们神秘一笑,还欠身行礼。 他一边望着罗拉,一边冲着观众们轻轻地挥手,将食指放在唇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假装出压低嗓音、悄声说话的样子,对观众们小声说:[我会一直存在。] 好些还在感叹鬼魂查理消失的观众们又惊又喜。 也有剧评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暗自想:“是了,想象存在于脑海中,只要罗拉还活着,‘鬼魂查理’就永远不会消失。” 舞台上,一阵白雾之后,这个鬼魂再次消失。 这一次,他的消失是真的消失了。 另一边,罗拉和现实朋友们的歌舞表演也达到了高潮的部分。 音符活泼又欢快地在空中跳跃,演员们跳着整齐又充满活力的精彩舞蹈。 观众席中的几个托儿又开始鼓起了掌。 观众们虽还对剧情稀里糊涂地没想太明白,可出于从众的心理,也跟着鼓起了掌。 在这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象征结束的幕布终于拉起。 在大约半分钟左右后,又重新拉开,所有演员和一部分工作人员们全都站在舞台上开始了谢幕。 与此同时,那群学生组成的乐队成员们可能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的缘故,再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有什么曲子弹错,出现演出车祸的问题,便在结束的最后一刻,也不去管剧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了,先心大地放飞了自己。 于是,大厅里能清楚地听到口琴声、小提琴声,还有钢琴声,一开始是乱七八糟地弹,到了最后,所有的声音终于汇聚到一起,齐齐奏起那首阴森却激昂的《打开地狱的大门》。 显然,兰迪之前对这首歌的演绎,已经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群业余学生演员们还学着专业演员们的样子,纷纷上前谢幕。不过,毫无疑问的是,当轮到兰迪的时候,观众们给出的掌声是最激烈的。 阿尔不想凑热闹,本想趁机回到观众席,却被那群学生们给拽住,又簇拥上了舞台。 于是,在乱糟糟的谢幕和观众退场中,兰迪还不忘见缝插针地凑过来,很搞笑地学着当年贝儿小姐的样子跑过去,撅着嘴问:“我亲爱的剧作家,你不吻吻你的鬼魂查理吗?” 阿尔坚决地推开他:“不!离我远点儿,别把‘血’蹭我身上。” 兰迪:……上次你对贝儿明明不是这样的! 第98章 格蕾丝:咱们的友谊到此为止吧 很难说这出剧到底算是成功,还是失败。 说失败的话,确实有观众们在热烈的鼓掌,并且,几个格蕾丝拉来的女生正大声地说着‘如果再演一次,我愿意买票来看(她这次用的是格蕾丝给的赠票)’,只是,她说这话的时候,如果目光不一直盯着男主兰迪的话,格蕾丝听到这句话大概会更高兴一点儿; 可若说是成功的话…… 在剧散场的那一刻,阿尔让西尔维夫人稍微多等了一会儿,自己跑去向柯蒂斯先生问个好。 当时,这位老先生望着他思考了许久、许久,似乎在绞尽脑汁地寻找相对合适的字眼。 阿尔被他的这个注视和停顿给搞得恐慌极了。 他甚至情不自禁地开始反省:“哎呀,第一幕不够精彩,第二幕很无聊……最后一幕不知道讲明白没有?如果没有的话,那就是耍小聪明失败……” 然而,柯蒂斯先生终于开口后,说得却并不是什么批评的话:“你应该会修理它吧?” 老先生缓缓地说:“从这部剧中,我感受到了你的野心,但令人遗憾的是,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你并没有拿出全部的实力来实现这份野心。“ 阿尔不禁低头沉思。 之后,柯蒂斯先生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反而极为善解人意地示意说:“很多人等着你呢,咱们可以改天再详谈这个,现在,你先去把该做的事情处理了吧。” 确实。 阿尔一回头就看见好多人正等着自己。 格蕾丝大小姐声势浩大地打算拉上整个校剧团的所有成员,外加一些亲朋好友们找个地方包场聚餐;兰迪刚刚跑去换下了那件染着血的白衬衫,又飞快地洗了个头和脸,这会儿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正和马特说话,可视线不住地往过看;此外,还有西尔维夫人,她站在最远处,因为不太习惯热闹的场合,看起来挺想快点儿离开的。 阿尔忙和柯蒂斯先生告别,又跑去同格蕾丝大小姐解释了一句要送妈妈回家,问清了聚餐地点儿,和她约好过一会儿再赶过去,然后,才朝着母亲走去。 西尔维夫见他过来,立刻紧紧抓着他的胳膊问:“阿尔,咱们能回家了吗?” 阿尔忙说:“可以,可以,妈妈,别担心。” “我没担心,只是天太晚了。”西尔维夫人嘴硬地说。 阿尔也不戳穿她,只和她一起转身往剧院外走,边走还边问了起来:“妈妈,你觉得演出怎么样呀?” “我看不太懂,但唱歌跳舞挺好的。”西尔维夫人很外行地回答着。 阿尔便随口给她讲了讲那些没看懂的剧情,两母子就这么边聊边往出走。 但显然,西尔维夫人快点儿回家的念头还是没办法轻易实现。 剧院中有太多的人跑过来同阿尔打招呼了,有剧院的工作人员,有演员,有乐手,还有一些剧评家,媒体记者,以及没走的一些观众…… 西尔维夫人惊奇地看着儿子面带微笑地挨个儿和所有人打招呼,游刃有余,又面面俱到。 他好像和谁都能说上几句话,而且,还颇为受人敬佩和欢迎的样子。 “上帝,这孩子怎么会这么能干?这到底是随了谁?” 她忍不住用力回想当初生大儿子时的情景,开始荒唐地怀疑了起来:“难道真像卢克姥姥说得那样,我生了个什么圣人?难道他刚出娘胎的时候,头上其实是带着什么聪明、能干光环的,只是我没注意?唉,可惜我当时生完孩子就累晕了,早知道一定要仔细看看。” 因为存了这么一个迷信的念头…… 在回家的路上,她就保持了一个非常和颜悦色的态度:“阿尔,你累不累呀?妈妈回去给你煎两个鸡蛋好不好?” 阿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害怕地请求:“正常点儿,正常点儿,妈妈。” 所有荒谬、迷信的想法瞬间消失…… 见鬼的圣人吧! 西尔维夫人将他狠狠地瞪一眼,生气地走了。 之后,格蕾丝的大小姐的聚餐倒是无需多说。 只是有一个小插曲…… 阿尔出于之前行为的歉疚,还是跑去和这位大小姐道了个歉。 结果,没想到,这位格蕾丝大小姐很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已经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只是,提到今天的这部剧…… 她还是难掩落寞地叹了一句:“唉,我演得很糟,确实……如果不是你那些话,我搞不好会半道退缩、放弃,现在好歹坚持下来了。这么一想,你有什么可道歉的呢?” “以业余而言,你其实已经很厉害了。”阿尔急忙恭维了一句。 “你这话是纯属客气的奉承话啦。”格蕾丝难得尖锐:“你这人有时候也很讨厌的,你瞧,事情一结束,你就又开始拿我当傻子哄了。” 阿尔一时语塞。 格蕾丝便愤愤地说:“我知道自己身边有好些人说假话,我是不恨大家说谎的,毕竟,人都是喜欢听赞美少过于听批评的,可我恨的是我居然信了那些假话,还因此得意洋洋,陷自己于难堪之中,天,这是多么令人羞愧的事情啊。” “你这样想未免太苛责自己了。” “苛责自己,总比在关键时刻才意识到真相要好得多。” “好吧,即使你认为我说得全是虚伪的假话、奉承话,可我还是必须再一次说!请相信我,格蕾丝小姐,你在舞台上的表演并没有那么糟糕,也许兰迪确实吸引走了观众们的目光,但这并不是你的错,是他的错,是他演得太好了!所以,请去尽情地辱骂他,仇恨他,排挤他……去吧,别犹豫!众所周知,天才合该承受这些。” “你又是说反话吧?如果不是的话……“ 格蕾丝失声笑了出来:“我以为你们是好朋友。” 阿尔一本正经地说:“对,所以我清楚地知道,不管你怎么辱骂他、仇恨他,排挤他……他都不会在乎,因为这些行为在他看来,p用没有。” 格蕾丝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住:“哎,你这话太粗鲁。” 然后,她又突兀地转开了话题:“其实,真说起来,是我应该向你道歉呢。” “原因?我实在想不到你有什么地方需要向我道歉。” “啊,你不知道吗?咱俩刚见面的时候,我是有些瞧不起你的。” 阿尔一脸困惑地望着她:“……?” “你连衣服都穿得不合身,袖子上还有油渍,可偏偏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 “……很了不起?” “我不是瞧不起穷人,哎,我不是说你很穷……我就是,就是想说你,那个,几句话说得不顺耳了,你还要生气,一点儿风度都不讲,不依不饶地和我争执。” “……我没有和你争执吧?” “装得很谦虚,可自尊心比天还高!” “……” “阿尔弗雷斯西尔维先生,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当时让我想到了司汤达《红与黑》里的那个男主角于连。” “……我不太明白。” “一个穷小子,初出茅庐,野心勃勃,敏感易怒,你说起追求成功的那个劲儿呀,眼睛凶狠得都发绿了。” “……对不起?可是,可是我眼睛本来就是绿色啊。” “扑哧!你别这样委屈的样子。我没别的意思,我是想说,你那样看起来太有攻击性了,仿佛为了成功要不顾一切、不择手段一般,容易让人反感和害怕呢。” “哦。” “呃,我又说错话,伤到你的感情了吗?” “不是的,我只是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不让人反感和害怕了。” “唉,你瞧,又来了,半个字都不带让人的。” “……呃,抱歉。” 格蕾丝大小姐终于不再说话了。 然后,她真诚地伸出手说:“哎,你太客气了,该道歉的一直是我呢。我是被家里惯坏了的,说话实在不中听。但如果有冒犯的地方,我要再次向你道歉了。阿尔,请原谅我这个笨嘴拙舌的家伙吧。但从现在开始,就让咱们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格蕾丝,我想和你做朋友,真正的朋友,可以彼此有话直说的那一种。” 阿尔笑了,心里还是觉得这个大小姐天真,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这样就能交到真正的朋友了吗? 但另一方面,他其实并不讨厌这种傻乎乎的天真,便笑着握住了她的手:“我的荣幸。” 至此,两人才算尽释前嫌。 格蕾丝又端过一旁的酒杯自言自语起来:“真不知道明天外界对这部剧是什么评价?” 阿尔犹豫了几秒,才说:“既然你刚刚让我有话直说了……” 格蕾丝抬眼,鼓励地望着他:“对,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阿尔就听话地直接说了:“好呀,那你最好别抱什么希望,提前做好挨骂的准备吧。” 格蕾丝瞪圆了眼睛:“什,什么?” 这事其实还得怪阿尔。 正常来说,剧目上演的时候,观众席上应该坐着一票亲友团,等到剧目结束,即使有哪个演员演得不是特别好,也不会有观众(毕竟都是亲友)挑毛病,或者说,哪怕有一些不是亲友的观众(普通同学)挑毛病,也是控制在小规模范围内的。 可阿尔一心想替自己的剧院营造点儿人气,就广发请帖。 他给琼斯夫人发了请帖,给柯蒂斯先生发了请帖,还给一些媒体记者塞了红包(别以为塞红包,记者就会说好话。事实上,对于一些小剧院,拿了红包的意思就是‘我会给你发新闻增加曝光率的’。但具体所发的新闻内容是好是坏,全看记者怎么想。有良心的那一类,拿了红包会美言几句;遇上没良心的那一类,拿了红包也要破口大骂一番呢),最后,无形中将事情扩大化了。 所以,阿尔小心翼翼地说出了一部分真相:“我是请了好些评论家来看剧的。” 格蕾丝还很茫然:“所以?” “你知道的,有极个别的评论家就像是东方国度那边君王后宫里的太监一样。” “什么意思?” “自己不顶用,只能看着别人玩,所以,不免会有心态失衡的时候……” “哎呀,天杀的,你这叫什么流氓话……快说,然后呢?” “然后,但凡小错误也要放大呢!” “然后?” “然后,由于你是女主,他们肯定要把你从头到脚地挑剔一遍,别说你演得没那么好,抱歉,别瞪我,是你叫我实话实说的……反正,哪怕你演得非常好,也可能会被一些不喜欢你的人骂成屎。” “去你的,怎么又说这么难听的话!什么屎啊p啊的!” “哟,你还有心情关注这个?” “我没办法啊,你能告诉我怎么解决这件事吗?让太监,不是,让那些评论家不挑我的毛病。” “对不起,我做不到,我自己还经常被骂成屎呢!不过,我应该能传授给你一点儿让自己没那么生气的经验。” “什么经验?” “不去看,甭管什么报纸杂志……统统别看!” “阿尔弗雷斯西尔维先生。” “在的。” “咱们的友谊到此为止吧。” 格蕾丝气愤不已:“我真是见了鬼了和你聊天,除了一肚子气什么都没落下。” “你确定吗?可咱们的友谊从建立到结束才……” 阿尔特意地看了一眼表说:“才六分钟零四十五秒。” “多么令人后悔的六分钟零四十五秒啊!” 格蕾丝大小姐感叹地说:“我发现,还是谎话好,起码能让我自欺欺人地高兴一晚。” 第99章 兰迪:我接了个新工作! “你们在说什么?说了这么久?”兰迪打断了格蕾丝和阿尔的交流。 他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刚刚还湿漉漉的金发好像被吹干了,但凌乱得不行,那件‘染血的’白衬衫大概已经被丢掉了,临时在身上套了个大外套,换别人可能很邋遢,但由于他自身外在条件实在好,反而无端有了一种慵懒的性感。 阿尔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 而且,出于某种职业的特性,还在脑海中胡思乱想了一番对方若是到舞台上,会适合扮演什么角色:“罗密欧,阿喀琉斯,也许幸运者苏拉……” 不过,想归想,他也没忘回答问题:“我们再说明天会出现的剧评。” 格蕾丝的回答相对悲观:“我们再说……我明天会挨骂。” 兰迪自然地忽略了格蕾丝。 他朝着阿尔微笑起来:“别担心,我觉得不会有问题的。” 格蕾丝傻乎乎地没察觉到自己被忽略。 她还以为这句话是安慰自己,就继续从旁插嘴:“不,不会有问题的可能只有你。” 兰迪终于忍不住地转头去看她了。 他默默地在心里念诵了一百遍:‘你怎么还不走?’ 遗憾的是,格蕾丝没有读心术。 她迎着兰迪的目光,还叹了一口气,摆出了寻求同情的落寞神色。 阿尔只好又安慰了她几句。 兰迪站在旁边郁闷地发呆。 于是,三人维持着这种古古怪怪的气氛,度过了这场聚餐。 果然不出所料! 在演出的第二天,外界就出现了两种关于《迷梦》这部作品的评论。 有报刊直接批评这部作品通篇:[胡编乱造,不知所云,根本不知道在讲什么]。 但也有报刊夸赞作品是:[反映了一部分青少年不太正常的心理现象,如剧中女主一般,宁可沉迷于一些荒诞离奇、不切实际、虚假的幻想钟,却不愿去面对真实的现实]。 这些其实都还好! 然而,最为伤害格蕾丝大小姐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尽管发表了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 但在评论当晚演员表演上,这两份报刊上却出现了相似的言论。 前者的评价是:[虽作品胡编乱造、不知所云,但饰演男主角的演员十分令人惊喜,是他用动人的歌声和无与伦比的魅力成功挽救了我昏昏欲睡、以为要白白浪费掉的两个多小时。至于另一位主角,女主角的表演者……很遗憾,我现在已经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 (格蕾丝:去死!) 后者的评价是:[虽然是业余演员,但看得出每一个人都很认真,没有半点儿敷衍。尤其是女主角的扮演者,这位天赋不高的姑娘显然已经拼尽全力了,她唱得那么用力,让我不忍心再说什么苛刻的言论,但是,我还是必须说:“听说你还是学生?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毕业后千万、千万不要选择戏剧演员作为职业。”] (格蕾丝:要你管!) 然后,这位评论家又补充了一段:[同样是业余演员,但男主角鬼魂查理的扮演者已经将我彻底征服,他的表演绝不逊色于专业演员,甚至远远胜过,好吧,我现在正在满世界地寻找这位演员的点滴信息,假如他有专辑的话,我发誓会立刻购买。] (格蕾丝:啊,我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除此以外,还有很多类似的言论…… 但这两种说法差不多足够代表所有了。 基本的情况就是——作品好坏尚且需要讨论。 但演员的好坏却有了相当一致的言论——男主太棒了,女主努力但毫无存在感。 基于以上言论! 不管是夸作品,还是贬作品了…… 反正格蕾丝都看得好气。 她忍不住说:“你当初说得真是对极了,我果然留下了一个极为深刻的失败记忆。” “但剧是成功的,你也确实是成功剧的女主角了啊!” 阿尔还安慰她说:“好歹是努力但无存在感,你要是连努力都没有,那才叫一败涂地。” 然后,他比评论家还要可恨地说:“到了一败涂地的那个时候,你猜外头会说什么?他们不会说女演员毫无存在感,根据我的经验,他们一般会诅咒女演员快点儿完蛋。” 格蕾丝一点儿都没有被安慰到,一直做出生气的样子。 但实际上,有生以来第一次受挫,从来都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对这个结果也并没有对外表现得那么生气。相反,在多了一种新奇的体验感后,她觉得这还是很有意义的,私底下觉得,自己因为这事长大了很多,也理解了很多,还在心中若有所思地想了一番:“原来,世界上是真的会有努力却依然做不到的事啊!” 但不管格蕾丝到底是怎么感悟的。 一部业余的学生作品能够获得这么多的评论,并且,被无数评论家关注和点评(虽然有一部分是收了钱的),但总得来说,在业余团队中,能达成这样的成果已经是极为喜人的。 阿尔的目的达到了。 他立刻借这个成功案例,开始频繁接触各个戏剧学校,还有一些有着校内戏剧社的高校,来达成剧院和学校的合作项目。除此以外,他还多搞出了一个‘戏剧人才培养计划’,声称只要学生参加这个计划,并在‘学校和剧院的合作项目中’表现优异,同时还有从事演艺事业的倾向,那剧院可以承诺,一定会优先向各大制作公司(目前其实只有米尔森先生同意接收)推荐…… 此时,由于格蕾丝他们那部《迷梦》已经珠玉在前。 不少学校不免也动了心,于是,各项合作便开始慢慢地谈了起来…… 而等进入这种正规的商务合作阶段,阿尔自认属于自己的任务完成,功成身退,就把剩下的事情一股脑地丢给了‘歃血为盟’的好兄弟卢克,让他派人,或者自己去跟进这些合作项目。 说起来,卢克这阵子其实也挺忙的。 出于某种极为朴素的想法——看懂财务报表,避免被人骗钱。 卢克跑去报了个会计课程,目前正在从最最基础的部分学了起来。 和阿尔不同,他也不用考虑什么学历的问题。 所以,只要有用的课程就跑去听,目前进度还挺喜人的,听贝斯特他们八卦,好像还拿闲钱试着去搞了点儿小投资。 学习好啊! 学习太好了! 阿尔对他的这些行为立刻给予极大的支持。 然后,以‘理论要联系实践’为理由,将剧院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务也一股脑地砸了过去,美其名曰是——不要有什么心理障碍地尽管拿去练手吧!其实根本不是,只是想偷懒。 卢克压根没发觉对方的险恶用心。 在他看来,阿尔竟然将全部身家都托付给了自己,这是怎样的信任啊!太感动了。 阿尔心虚地说:“什么都别说,兄弟! 卢克不禁重重点头,深深地望着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接下来,阿尔专门去拜访了柯蒂斯先生。 在这位老先生的指导下,他又花一个多月的时间,将《迷梦》的剧本通篇大修了一遍。前篇又加了一点儿女主关于莎乐美的幻想情节,以此来暗示鬼魂查克是出于幻想的存在;中间一些冗长和无用的信息删减;还有最后结尾人与鬼魂的对峙也重写了一遍。 ‘之前的版本太平静,缺乏对抗自我的激烈感。’这是柯蒂斯先生的原话。 等到一切搞定。 由于格蕾丝目前已经毕业,而且她被兰迪打击得短时间内大概都没有上舞台的想法了,而校剧团的学生们绝大多数还要应对学业,仅仅只有少数人还对演戏有兴趣。 所以,阿尔不得不开始考虑是再搞个新演出团来排这部修改好的剧,还是将剧交给制作公司。 当然了,前者的好处是排出来的剧,自己比较放心,坏处是必须时时刻刻地操心; 而后者的好处是,交出剧本后,再不用操任何心,全由制作公司来负责,但坏处是……鬼知道最终制作出来的会是一个什么玩意儿。 从本心上来讲,阿尔是希望选后者的。 毕竟,他还希望尝试更多的新事物、新题材、新风格,而不是继续重复之前的东西,但又担心随便把剧本交出去,最后被人搞得面目全非,到时候反而更要生气。 所以,这事拖了好些日子…… 直到有一天,米尔森先生试探地问,能否把这个剧本拿给他来制作的时候,阿尔才如释重负,感觉一切问题都得已迎刃而解! 只是,米尔森手底下虽然不缺演员,缺也可以随时招。 但他和外界其他人一样,也看上了兰迪,便让阿尔帮忙牵线搭桥,看能不能将人找来,继续扮演男主的角色。 阿尔就去问了。 兰迪十分遗憾地告诉阿尔:“不成啊,我接了一个新的工作。” 阿尔不禁随口问了一句:“什么工作?” 兰迪笑嘻嘻地回答:“某个恐怖片的男主角吧。” 阿尔愕然:“恐怖片,你演恐怖片?” “想不到吧!”兰迪神秘地微笑起来。 然后,他将收到的所谓恐怖片剧本拿出来得瑟:“看,是不是很眼熟?” 阿尔定睛看过去,只见剧本封面上写着《由人头引发的……》。 他一时间瞠目结舌:“你,你要演文森特?!” 第100章 兰迪:你从来没被人爱过吗 [是的,我要演。] [因为我想离你更近一点儿。] 午后时间,阿尔坐在写字台前,一边啃三明治,一边整理什么成绩单、推荐书、个人信息表格,总之一堆繁琐的东西,准备向柯蒂斯先生所在的那间大学递交入学申请书,而在处理这些无聊的工作时,兰迪的这句话始终在他脑海中徘徊不去。 “爱是一种多傻的事儿啊,跟逻辑相比,它连一半的用处都没有。” 阿尔在心里默念着王尔德《夜莺和玫瑰》中对爱情的描述:“它证明不了任何事,反而会总告诉你一些不会发生的事,让你相信那些不真实的事。”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正如,哪怕是写出了这样理智语句的王尔德,最终还是难免陷入情网。 “基本没有什么问题。” 柯蒂斯先生在看过阿尔准备的申请资料后,提出了建议:“ 申请文书太简略了,多写一些吧。” 阿尔有些迷茫:“这东西不是走形式吗?我难道不是有成绩单就足够了。” 柯蒂斯先生耐心地为这个失学儿童解释说:“也许在一般人看来,这样的成绩单足够优秀了,但实际上,在申请xx大学时,这样的成绩单触目皆是,同等条件下,申请文书写得精彩的话,是更能增加成功率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写。” 阿尔诚实地同柯蒂斯先生说:“先生,我不是开玩笑。您要是让我写个剧本,或者写个小说什么的,我不敢说是下笔如飞,可起码还有个头绪,但这种申请文书,我能写什么呢?” 柯蒂斯先生笑了,调侃地说:“哟,你难道还缺可以写的东西吗? 画家罗伯特直接在旁边来了一番激烈地抢答:“上帝啊,你居然会说不知道要写什么!你自己的事情难道不比小说还精彩吗?来吧,亲爱的,我给你拿笔,现在就写。写一写你怎么在贫民区长大,写一写你艰难的家庭背景,写一写你是怎么勇敢地同这个世界搏斗,写一写你是如何一步一步从贫民区走到现在这个位子……写你的学习,写你的工作,写你的勤奋和永不放弃!好好给那群没见识的家伙们讲一讲,告诉他们,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是什么样子的?告诉他们,一个人究竟怎么样的努力才算是真正没白活!” 阿尔听懵了。 他对画家的这个提议实在是万分怀疑,总觉得这位先生人是好的,可奈何脑子一向不怎么靠谱,便转身继续恭敬地询问靠谱的柯蒂斯先生。当然,为了不伤害好心的罗伯特,他相对委婉地说:“您觉得怎么样呢,先生?这样写会不会听起来更像是在编故事?” 柯蒂斯先生微笑着鼓励:“记得编精彩纷呈一点儿。” 阿尔:……惊呆.jpg 申请文书是拿来编的吗? 您确定招生办的人不会因为太离谱,而直接把我给打出去吗?” 但他不管怎么横看竖看,都看不出柯蒂斯先生和罗伯特先生有一点儿‘我在开玩笑’的意思。 于是,他决定去写了,反正这两位总是不会坑自己的。 即便是逗自己玩儿,写一个故事也不算什么,只当练笔了。 可想是这么想,到了真正下笔的时候…… 阿尔还是不免有些迟疑:“我该从哪里开始写呢?房间中排着队经过的嚣张蟑螂们,路上到处都是、臭气熏天的垃圾堆,再或者,一条裤子被补了一层又一层的裤子,露出脚趾的鞋……” 最后,他还是没好意思直接用第一人称来写,而是将主角代指为a,直到写完了全部的故事后,才在结尾处强忍着尴尬,标了一句:[没错,我就是故事中的a。] 接着,他又一次把故事,不,是申请文书拿给了柯蒂斯先生和画家罗伯特先生看。 两位先生兴致盎然地看了。 其中,感情颇为丰富的画家还抹了抹眼泪,然后,又一次毅然表示:“我帮你画几个插图吧。” 太勇敢了! 你还记得自己身上背负了多少欠债吗? 阿尔露出了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 至于柯蒂斯先生,他直接拿着笔将好几个叙述稍显平淡的段落统统勾勒出来说:“感情不够充沛。” 这一刻,阿尔真是欲言又止。 他太想问一问:‘先生,您还记得这是我的大学申请文书,不是什么小说剧本吗?’ 可眼前两个人全都正正经经的样子,完全没有在开玩笑的样子。 阿尔只好拿回去继续改了。 等到改完,柯蒂斯先生终于点了头。 画家罗伯特更是神奇地居然真拿出了画好的插图,似乎每次只有搞‘课外活动’的时候,这位画家先生才会交稿交得格外迅速! 经过一番排版、配图和印刷后…… 阿尔觉得,这已经不是什么大学申请文书,而是一篇雾都孤儿奋斗史了。 可没想到的是,招生办居然很喜欢这个故事。 他被录取了。 这事实在太离谱了。 阿尔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和谁倾诉一下,西尔维夫人对此一窍不通,卢克对什么大学学历根本不放在心上,这点儿小事不值当和米尔森先生他们说,至于当初补习班认识的朋友,先不说好不好意思说,只说像多莉这样的,大概只会有‘什么,你的申请过了,不愧是学霸’这样的单纯想法了。 最终,还是兰迪拿着文森特的剧本当借口,跑来问什么角色性格的时候…… 他终于能尽情地发泄一下了:“我辛辛苦苦学习得到的杰出成绩单不值得表彰和赞扬吗?根本没人提不说,还都夸我申请文书写得好,难道我是因为故事编得好才被录取的吗?” 兰迪忍着笑回答:“你报得不是编剧吗?” 阿尔:“……要这么说好像也对。” 兰迪笑起来,还找他要那份申请文书来看。 阿尔便给他看了。 兰迪还没看‘故事’,目光便不由得对着里头的插图,也就是阿尔的一个小画像仔细地端详了起来:“这个图……” “罗伯特先生的手笔。”阿尔随口说。 “送给我吧?” “呃,虽然是罗伯特先生的画,但这个没什么收藏价值的……” “不,给我,我要把它剪下来,作成一个项链,挂在心口。” “……你又来了!” “是啊,我忍不住嘛!但这种事,你只要享受就好,没必要烦恼的。” “享受?” “有人喜欢和追求难道不是一件享受的事情吗?你的烦恼完全来自于你的好。” “什么?” “你心肠太好,别人一对你好,你就开始想‘我要怎么报答他们呢’。可是,你不知道,爱和别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呀!如果一个人追求你、爱你,反而向你索取回报,那不是爱,那是在做交易,而爱是不需要交易的。阿尔,我心甘情愿地爱你,心甘情愿地付出,所以,你可以去享受这个过程,请不要为此烦恼,更不用想什么亏欠和报答。事实上,我爱你这个过程,所有的对你好都只是为了满足我爱你这个目的,归根到底这是我的自私行为,是为了满足我自身的情感需求,我对你好是为了自己开心,或者说,你能允许我对你好,那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可是……可是,你没必要这么做的。” “怎么会没必要?都说我这么做会开心了。你还想要我说多少遍呢?阿尔,我爱你,我爱你。仔细想想,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在警察局呢,你站在那里,看起来很瘦弱又很局促,可却一直努力装得很自信很成熟,这实在太让人好奇和心疼了,我当时就想找你说话……” “抱歉,我没有装,我很自信,我也不需要别人可怜和同情。” “是的,我现在知道了,你的骄傲是源于内心,而不在于外在。” “……” “反正,你要知道,不管基于什么原因,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很喜欢你了。” “有吗?” “有吗?你居然问我有没有?我把亲爹都卖给你啦!!!” “……这个,这个……” “你别笑啊,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卖的。” “……谢谢,可是为什么呢?” 阿尔终于忍不住地问了出来:“兰迪,我之前一直回避你的感情,我向你道歉。但是,我始终对此很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你知道的,我从小在贫民区长大,我有一大家子要养,我长得应该不算难看,但肯定没你好看。我现在有点儿钱了,可欠债更多……我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兰迪吃惊地望着他:“你自己还不够吗?等等,你根本不相信有人会爱你?” 阿尔烦恼地抬起头看了看他,然后,他试图想要解释:“我不是自卑,我知道我很能干,我能做很多事,比一般人强很多,而且,我还一直端端正正地做人、赚钱,养家糊口,我只是……” 兰迪久久地注视着他:“你真奇怪,阿尔!‘付出’这门艰深课程,有人一辈子都学不会,可你不仅会,还很熟练;偏偏‘索取’这种人人都会的技能,你却不懂。哪怕是一个小婴儿都懂得哇哇大哭着向周围不断地索取,可你呢?你什么事都自己做了,别人一旦帮了你,你反而要为此烦恼,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从来没被人好好地爱过吗?” 第101章 兰迪:你们都是万中挑一 被兰迪质疑很奇怪,实在是让阿尔有那么一点儿恼羞成怒。 在他看来,根本不是这样:“我没有不懂得索取,我只是没必要去索取,我只是能解决所有的事情,我只是一个人很好很好……” 但这低脆弱的辩解…… 统统都在兰迪那仿佛看穿一切的蓝眼睛下,无所遁形。 “随便你吧。” 他忍不住赌气地想:“随你的便吧,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么,随便你想怎么付出就怎么付出吧,反正我是不要理的……” 可是,有低事很难说不理就不理。 更何况,兰迪也没做什么过火的事情,他只是将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同阿尔分享,送花送糖果送好看的石头送各种稀奇古怪但有趣的礼物。有时候,还会讲他读过的书,正在听的音乐、学到的新菜谱,吃到的好看蛋糕,乃至路边一只晒太阳的小猫……然后,再把所有的事都以‘我爱你’为结尾。 真是见了鬼了! 当时,阿尔正在给伯尼布朗先生的《短小说》写稿子。 基于兰迪的这低行为…… 他烦躁之余就写了这样的一篇小说,大概内容是a先生很穷,每天都要用尽全部的精力去养家糊口,但是有一天,他在去买面包的路上,突然被一个漂亮又有钱的l小姐搭讪。 [a先生望着她,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他直直地望着眼前妩媚动人的l小姐,突然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沉睡的情感正在缓慢地复苏……] 伯尼布朗先生还有低惊喜:“难得,你这是打算挑战爱情小说吗?” 然后……没有然后了。 神秘的l小姐把a先生弄得神魂颠倒一整夜后,就消失了。 于是,在小说结尾,a先生继续拿着钱去买面包,被人问到那个漂亮的l小姐时,才用淡淡的口吻回答:“也许那只是个梦吧。” 伯尼布朗很喜欢这个故事。 因为有低人的笔触总能将看似平平无奇的故事写得隽永又意味深长。 一个神秘l小姐的出现,突然将a先生从单调、乏味、庸俗的现实生活中给解救出来,接着,是一场堪比燎原之火、倾盆之雨的热恋。然而,不管是火,还是雨,仅仅只维持了一个晚上。天亮后,a先生便又平静地回到了现实生活之中。 真的是l小姐的神秘消失吗? 还是a先生自己做出的选择? 伯尼布朗先生看完后,内心竟然怅然若失,久久没有说话。 但作为主编唯一的好处在于,他可以直接找小说的作者去询问。 于是,他专门跑去问阿尔:“你这到底是个什么故事?” 阿尔诚恳地解释了:“爱情只是一场迷梦,现实终究还是得继续去买面包。” 伯尼布朗先生瞬间后悔。 他沮丧地心想:“我为什么要来问呢?我为什么要自找罪受呢?让心中留有那种淡淡惘然的忧伤难道不好吗?” 为此,他忍不住地吐槽了:“既然如此,何必让爱情出现,从头到尾都去买你的面包好了。” 阿尔满腹纠结地回出了一个答案:“可有的时候,梦实在是太美了。” 伯尼布朗先生无言以对。 但他直接拿着稿子转身跑去找柯蒂斯先生抱怨了:“我真的不明白你那个学生的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年轻人不应该写点儿什么爱情至上的文字吗?幻想个吸血鬼、狼人谈恋爱的也行,可阿尔呢?你瞧瞧,写得这是什么玩意儿,我不是说不好,文笔、情节什么都不错,写得也颇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美,应该有一部分受众会很喜欢。但这个故事,这个故事……唉,不是我说,简直像老男人写的,人到中年,开始做美梦,一场艳遇,春梦了无痕,又回归了现实。” 柯蒂斯先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伯尼布朗先生也只是吐槽了一番,事后,还是按照正常程序将小说刊登了。 然后,阿尔莫名其妙地收到了很多中年男人的来信。 这群人如遇知己,纷纷真情实感地表示我们和西尔维老师(他们还用了尊称)想得一模一样,您真是写出了大家的心声,写得太好了,太有感觉了。然后,他们开始倾诉婚姻生活的苦闷,大声发出了也想要艳遇一个l小姐的心声。 阿尔:……去你的,谁特么是你老师!我们根本不一样!!! 他险些一个冲动把这低来信统统原封不动地寄了回去,标注‘你老婆收’,但考虑到两个人的婚姻生活,鬼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也许某低人只是偶尔随便说说,所以,还是不要人为制造矛盾了吧。 不过,他认真地考虑了一番,决定有机会的话,下次就写‘l小姐其实是个连环杀手,专杀出轨渣男’。 但忽略这低乱七八糟的插曲…… 阿尔清楚地意识到,兰迪的追求已经对他产生了影响,只是分不清这种影响到底是好还是坏。 他只是脑海里时不时地浮现现对方的形象,他的手指修长又灵活,可以轻轻轻松地在钢琴黑白键上敲出动听的乐章;他的腿那么长,在舞台上跳舞的时候,哪怕是随便乱跳都魅力四射;他漂亮的蓝色眼睛永远生机勃勃,时常能发现别人注意不到的东西,仿佛这世界遍地都是有趣的乐子…… 阿尔这么想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片树叶。 没错,就是一个普通的树叶。 但这树叶被送过来的时候,兰迪说它美极了,还反问:“你不觉得它美吗?” 阿尔死死地盯着那片树叶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无力地回答:“……对不起。” 兰迪眨着眼睛,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胡诌了一通歪理:“我觉得这个树叶美,是因为我在几千几万的树叶中发现了它,正如我在几千几万个人中发现了你一样,你们都是万中挑一。” 阿尔:“……我该说,这是我的荣幸吗?” 然后,他就收到了这么一个树叶作为礼物,上头还被拿笔写了一行极小极小的字:[永远属于你,怀着不灭的爱]。 怎么说呢? 好歹比送人头好吧! “我们的剧院终于开始赚钱了。” 在阿尔捏着树叶发呆的时候,卢克冲了进来说。 阿尔吓了一跳。 虽然没什么,但他还是拿报纸盖住了树叶,总觉得有点儿尴尬。 卢克兴高采烈地说:“剧院终于开始赚钱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们的剧院早晚有一天能够扭亏为盈的。对了,xx报的记者,上次收了咱们红包的一个人,大概是因为报道《迷梦》那出剧受到表扬了。作为报答,他打算再给咱们剧院写一篇文章。还有,最近有一出什么大制作的新剧很火,我们要不要去谈谈,考虑引进一下……阿尔?阿尔,你在听我说吗?” “啊?在的,在的。”阿尔忙把看向树叶的视线又收回来:“这是好事呀。” 卢克很怀疑地看着他:“好事?你知道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不管你说什么,我只要知道一点儿就足够了。”阿尔摆出认真的表情。 然后,他从桌子后头跳了起来,张开手臂,用力地拥抱了卢克一下:“你太能干了!” “……你以为你这样夸我,我就会原谅你的走神了吗?你到底偷偷在看什么,那么入迷?” 从小到大天天被灌迷汤,卢克才不买账,直接一把推开他,兴致勃勃地像是老师抽查学生书桌一样,走到桌前,把桌上的报纸掀开,寻找了起来,本以为会看到点儿不良刊物,结果,却只看到了……什么玩意儿?一片树叶? 他满脸狐疑地把树叶拿了出来: “这是什么?书签?咦……上头还有字,这个字母,是a吗?等等,我怎么连字都不认识了?” 阿尔将手插在口袋里,不好意思地解释:“是法语。” 卢克很懵:“你为什么要在树叶上写法语?太穷没纸吗?” “说得好!” 阿尔想给卢克鼓鼓掌了:“我其实和你想得是一样的。” “这是什么新游戏吗?” 卢克满脸莫名其妙:“你最近越来越奇怪了,阿尔?” “好啦,别管它。我还是我,我没变化。” 阿尔走过去,将树叶拿过去,随手夹在了另一本书里:“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 卢克满脸狐疑,但考虑到这位好友平时就容易沉浸在什么莎士比亚、雨果,总之是一堆死人的作品中不可自拔,偶尔搞个树叶写法语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所以,他也不再多想,继续说起了正事:“我说,最近有一部大制作的新剧正宣传得很热烈,好像各大剧院都在联络演出团,我们要不要也问问看?” “什么剧?” “唔,好像叫什么埃及艳后。” “什么?居然还真有了这部剧!” 阿尔十分愕然:“你别告诉我,这部剧的编剧叫威尔金斯。” “哎,你怎么知道?”卢克惊讶地问:“你也听说了。” “呵呵。”阿尔很想告诉他:“我岂止是知道,我还差点儿成了这部剧编剧的枪手呢。” 第102章 阿尔:见了鬼了, 我还没答应呢! 阿尔对威尔金斯搞出来的那个《埃及艳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无所知。 但一个既无才华,也无品德的人,想来应该是搞不出什么好东西的。 或者说,哪怕是他用了什么卑鄙、无耻的小人伎俩搞出了一些东西…… 阿尔对此也是不屑一顾、毫不惧怕的,所以,他直接和卢克说不用理会。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部剧从一开始就摆出了来势汹汹的姿态。 海报贴遍了大街小巷不说,连电视里都开始播放了大概有一分钟左右的小广告。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人在报纸、杂志上提前就展开了疯狂的宣传,声称这是一幕巨型历史音乐剧,耗资几百万,是以往其他粗制滥造又廉价的音乐剧所不能比拟的。 至于具体有哪些粗制滥造的音乐剧? 好吧,在威尔金斯的暗中授意之下,一些不怎么在乎名头的人将近几年所有相对出名的音乐剧统统委婉地点了点名,显然,《好色之徒》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了名单中…… 米尔森先生因为这事十分恼火。 他和阿尔说:“彼此出现竞争很正常,因为利益相关,互相攻击也不是没有,可为了宣传自己的新剧,就要无端端地把别人的剧统统踩在脚底下,我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不懂规矩的人。” 可这事怎么说呢? 作为老一辈的戏剧人,米尔森先生大概可能还没有意识到,时代变化太快,这个世界将会有越来越多不懂规矩的人出现。 不过,阿尔还是陪着他,把威尔金斯骂了一顿。 而与此同时,这么做的人也不止是他们两个…… “什么巨型、历史的?都是胡扯!” 在琼斯夫人的又一次宴会中,好些剧作家难得地聚在了一起聊天。 之所以说难得,是因为他们平时虽然也会进行一些必要的交流和沟通,但碍于彼此的竞争关系,每次见面还是唇枪舌剑居多。 可现在,威尔金斯的行为实在是引起了众怒,宣传自己作品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指责其他人的作品是粗制滥造,嘲笑别人的剧廉价,这就有些过分了吧? 于是,这群人不免纷纷声讨了起来。 先是有人讽刺地说:“很显然,威尔金斯先生颇有一份真知灼见。在他的眼中,一部剧是不是精心制作,不在于制作组投入了多少心血,不在于演员有多努力,更不在于剧情的精彩和音乐的动听,而在于具体投入了多少钱。” “我得说,这观点儿听起来倒是挺不错的。” 又有人笑着接口说:“若是整个戏剧界都能这么品评戏剧的话,那么,每出一部新剧,咱们都不用进剧院了,只要把整部剧花费的钱数拿出来比一比,就可以轻松地知道到底那一部剧更好了,这可真是省了多少事啊!从此以后,评论家们都要失业了。” “还有……你们看那个宣传条幅了吗?” “别提了,满大街都是,我现在每次出门都想闭着眼睛。” “哈哈,这倒也不必。只是……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宣传戏剧时,不宣传演员,反而把剧作家的照片也挂上去的奇葩情况。” “威尔金斯在上头腆着肚子的照片,仔细看看,其实挺有意思的,一下子勾起了我的某些愉快的回忆。对啦,那话是怎么说来着,[我的朋友威尔是个很有趣的人,他卑鄙无耻,简直就是一头猪]。”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齐齐笑了起来。 “当初我还觉得西尔维这话说得太过分了,如今想来真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的鞭辟入里之言。” “那小子得理不饶人,说话刻薄,也不是好惹的,但一对上威尔金斯这样的家伙,可真是让人痛快!痛快啊!” “快别说了,我当初还跟着威尔金斯一起骂过西尔维来着,说他他小小年纪怎么嘴巴这么恶毒,现在才恍然发现,有些内心龌龊,偏偏还自诩为大师的人,真的是活该被这么恶毒地骂上一场。” 一时间,阿尔的名声突然好了起来。 在此之前,他的两篇‘朋友威尔’系列小说,虽然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但总是带着点儿咄咄逼人的锐气,而众所周知的是,不管是哪个圈子,总会有那么一批人喜欢论资排辈。 所以,尽管明知道,道理很可能是在这位年轻剧作家这边的。 但大家还要出于共同利益的缘故,替威尔金斯说几句话,再暗示一下,年轻人不要那么桀骜不驯的,要尊敬长辈。 如果不是柯蒂斯先生后来默默站在了阿尔身后,替他说话…… 这些人没准还真的会在威尔金斯的煽动下,制造一点儿麻烦出来。 等到威尔金斯搞了这一通不知所谓的操作,得罪了不少人后…… 这些人便又都一副幡然悔悟的样子,纷纷说起阿尔的好来了。 甚至他们中的一些人居然还写信过来热情建议: [请再写一篇我的朋友威尔吧。] 阿尔:…… “别理会这些的言论,这是拿你当枪使呢。”柯蒂斯先生提醒他说。 然后,他还趁机教导了一番:“以后别太在意外界言论,你瞧,不管他们以前是说你坏,还是现在说你好,本质都是受到了利益的驱使,其实,他们根本不在乎你是好事坏,至于那部《埃及艳后》,唔……” 听到这里,阿尔不禁好奇地追问:“先生,对那部剧……您怎么想?” 汤姆柯蒂斯老先生不由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十分严禁地说:“怎么想?我不想。不论威尔金斯的具体为人怎么样,戏剧上的事不该牵扯这些。所以,我们不该在没看剧的情况下,发表任何主观且不负责任的言论。” 他的挚友画家罗伯特便又在旁边笑了。 这位活泼的先生十分拆台地告诉阿尔:“别看汤姆现在一本正经的样子,你知道他以前会管那些‘没看剧,或者剧还没上映,就急着发表演各种观点、预言的’人叫什么吗?” 阿尔摇了摇头。 罗伯特郑重地告诉他:“早叫鸡。” 哈哈,贴切! 而且,寓意深刻啊! 一切不等天亮就开始叫唤、吵人的公鸡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阿尔笑了。 他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该学习就学习,该工作就工作,不再理会外界的种种无聊言论,更不想关注威尔金斯的那部《埃及艳后》了,稍微有点儿闲暇时间,他还跑去文森特的那个剧组探班了。 兰迪见到他惊喜得眼睛都亮了:“你是来看我的吗?” 阿尔果断回答:“不是。” “你就是来看我的。” “不是,不是,是这样的,我是原著作者,我关注电影进度,我想来看看……” “我爱你,阿尔!” “唉!好吧,我是来看你的。” “我现在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在被兰迪热情地一把搂到怀里的时候,阿尔不怎么高兴地别扭想:“被一个男人这样紧紧地拥抱着,我心里居然是挺高兴的。” 之后,他出于‘来都来了’的心理,又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兰迪拍戏。 别说,拍戏还挺有意思的。 在《由人头引发的……》这个故事中,文森特是有前后两种状态的。 人头出现之前,他是守规矩、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人头出现后,他看起来依旧是个好学生、好孩子,可在所有人的眼中,他就是隐藏在普通人中间的变态杀手。 因此,兰迪需要演绎这两种状态。 毕竟,要是演不出这两种状态,人们看电影的时候肯定是一头雾水了。 那位布莱特导演一开始不太能够确定他的演技达到什么水平。 所以,他想给兰迪来一副眼镜,这样一来就可以,戴上眼镜是好学生,摘了眼镜是变态杀手。 这种‘通过外表上的改变,来区分人物前后变化’的法子,其实是最简单的表演方式,往往能够稍稍掩盖一些演员在演技上的不足。 但没想到的是,兰迪的演技比他想象得要好那么一点儿,压根没有用上眼镜。 在扮演人头出现前的文森特时,他凭借好看的外貌优势,真的是一脸的天真无辜,任谁见了都觉得这就是那个听话懂事、品学兼优的好孩子;等到扮演人头出现后的变态形象,只能说……长得好看的人,一旦变态起来,真是比长得丑的人还要吓人。 不过,阿尔没看到后一种状态。 他来的这一天,兰迪演的刚好是人头出现前的文森特。 由于也算是低成本恐怖片剧组了,人手明显有点儿不足。 布莱特导演还拉了阿尔过去跑个龙套:“帮帮忙,诺,这个棒球棒你拿着,也不用你做什么,只充个人数就行,你去那边和那些群众演员一起,等到开拍的时候,你就跟着他们一起冲上去,假装欺负文森特就行。” 欺负文森特? 这活儿可以! 阿尔立刻捋了捋袖子,超自信地上了。 而且,他属于做什么事都特别卖力气的类型。 别的群众演员知道在这种恐怖片剧组几乎没什么出彩的机会,多数都是应付差事,装个差不多的样子就够了。 可阿尔做什么都特别认真。 更何况,论打架经验,别看他生得瘦弱,但从上辈子打到这辈子,还真没认怂过。 于是,和群演们一起追着欺负文森特的时候…… 他跑着跑着就冲到了最前头,挥着棒球棒,还激情地指挥起来:“抓住他!围住,包抄啊!别让他跑了。” 兰迪扮演的文森特在前头跑着跑着,闻声都忍不住扭头看他了。 等拍完…… 布莱特导演望着镜头中极具戏剧张力的一幕,陷入了沉默。 在镜头中,兰迪扮演的文森特猛地转过头,神色非常复杂(看到阿尔很开心,想到在拍戏又强忍住)地紧紧盯着阿尔扮演的那个学生,蓝色的眼睛仿佛有着千万种情绪…… 可阿尔扮演的那个学生却手握棒球棍,没心没肺、兴高采烈地冲了上去(演个欺负人的跑龙套需要考虑什么情绪?冲就是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画面,仅仅是看着就能让人脑补出千万字的小论文啊! 布莱特导演越看越有感觉…… 于是,阿尔就被导演留下拍戏了。 布莱特导演死死地拽着他,赌咒发誓地说:“只有几个镜头,让你先拍,拍完就走,绝对不会耽误时间的。” 阿尔只好答应了。 他上辈子也有过跑龙套的经历,所以,这事也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 他愕然地问:“整部剧本都是我写的,我怎么不知道文森特还有什么好朋友?还有,你说让道具师给我做个人头出来是什么意思?” 布莱特导演回答:“意思就是……文森特最后杀掉的人就决定是你了。” 阿尔懵了:“……我不同意,太复杂,我没时间演。” 布莱特导演又开始死拽着他,继续赌咒发誓:“只有几个镜头,让你先拍,拍完就走,绝对不会耽误时间的。” 阿尔:“……说真的,我不太信了。” 兰迪在旁边突然开口:“阿尔的人头做出来,能不能送我一个?” 布莱特导演:“给你,给你,只要你帮我把他留下来拍完几个镜头,你要几个头都行。” 阿尔瞠目结舌:“见了鬼了!我还没答应,你们就开始光明正大地分配我的头了?” 第103章 兰迪:你吃过blablabla…… 电影看起来好玩,但真拍起来就很没意思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阿尔自身的演技很糟糕,毕竟,上辈子好歹也是在舞台上跑过龙套的人,他扮演起角色还是很惟妙惟肖的,只是出于舞台习惯,演得稍显过火了一些。 布莱特导演知道这是临时拉来的演员,自然不能像对待普通龙套演员那样把人骂一通。 但他还是把阿尔专门叫过来说了一下:“你知道这是电影,不是舞台剧吧?” “是有什么问题吗?”阿尔很虚心地请教。 “演得夸张了。”布莱特导演为了照顾他,还扒拉了个人陪骂:“你和兰迪都是这个毛病。” “哦。” “电影表演不需要展现那么强烈的感情。” “好的。”阿尔每次工作时,都极没脾气,很有一种在外打工者的思想觉悟。 也就是“老板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对上辈子的他来说,这是确保不会丢工作的好法子。 不过,在兰迪看来就有点儿过分乖巧了。 等电影拍完,他跑来安慰说:“没事,只要几个镜头就过去了。” “没什么,导演说得对。”阿尔不怎么在意地回答。 察觉到阿尔确实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后,兰迪便转开了话题:“一起吃晚饭怎么样?” “唔……”阿尔有点儿犹豫。 他没和西尔维夫人说不回家吃饭的事,生怕一回去又被亲妈念叨。 “来吧,不用走多远,街角那边就有个小餐厅。”兰迪凑过来说。 此时,天色渐暗,可他的脸在灯光下雪白又闪耀,像是夜里盛开的昙花一般,充满了诱惑:“只是吃个饭呀,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做什么?” 阿尔听着这句话觉得不大对头。 可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兰迪顿了顿,便拿目光将他从头到脚地慢慢看了一遍,直看得人有点儿脸红了。 他才移开视线,笑嘻嘻地唱歌一样若无其事地回答:“都可以呀,你想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阿尔莫名有些不自在起来,连鞋子里的脚趾似乎都缩了缩,很想转身离开,可又觉得这样退缩的样子,会显得太过示弱,于是,只好做出一副很平常的样子说:“好吧,那我们一起过去看看有什么能吃的吧。” 然而,货真价实的小餐厅,根本没什么能吃的。 但他们还是坐下了,要了两份三明治加牛奶的简餐。 “你别这样盯着我了。” 等吃饭的时候,阿尔终于忍不住抗议起来:“我知道,我吃东西的样子不怎么好看,。” “挺好看的。”兰迪笑着说。 但他还是体贴地转开了视线,并且,为了让对方能放松一点儿,随口找了个话题:“说真的,比起拍这个电影,我还是更喜欢舞台。虽然在排练的时候,也会时断时续,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慢慢改,但到了真正演出的时候,绝对是一气呵成的。可拍电影,一个镜头一个镜头,这给我一种很严重的割裂感。” “我理解。” 阿尔深有同感地接口:“在舞台上,咱们是知道自己在演什么的,可是电影呢?” 他做了个鬼脸,忍不住抱怨地说:“在剪辑师和导演的指挥下,大概只有上帝知道最后能呈现一个什么效果。更糟的是,电影是固定的影像,拍出来不满意也不能改了。上帝,多么不知变通的破玩意儿!为什么这玩意儿现在会比戏剧更受欢迎?它明显是死的!是死的,死的!” “你说得对。”兰迪随口附和。 他含笑盯着阿尔看个不停,觉得他这样愤慨的样子也可爱得要命,所以,别说只是抱怨下电影不好了,哪怕说有狗在天上飞,可能也只有一个‘你说得对’的回答了。 但阿尔没察觉到某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谈话上了。 可能是出于掩盖某种不自在感,或者说压根就是逃避不熟悉的情感问题,他一直顺着话题说了个没完没了:“舞台艺术明显更具生命力,在舞台上的演出,每一场都是崭新!想想吧,一个人走进剧场,坐在座位上,在幕布拉开之前,谁也不会知道这一晚演员的状态如何,编剧和导演有没有合谋着改个小剧本,再或者,剧组是不是闲着无聊加个小彩蛋……然后,大幕拉开,一个异世界向你敞开。也许在那一天,演员突然想要给大家一个惊喜了,所以,这家伙就从观众席上猛地站起来,像佐罗摘掉面具一般,帅气地摘掉帽子,高声唱出震撼全场的第一句……” “耶稣基督啊!” 等他说到这里,反而沉浸在这个话题里了,还用手按住胸口,一副激动不已的样子,眼睛亮晶晶地像个孩子:“你能想像吗?那像是收到了一个惊喜,一个礼物,独一无二的,别人没有,只有你有的礼物。而且,假如喜欢的演员刚好站在旁边……我的天!这辈子圆满了。” 兰迪终于笑出声:“你这么喜欢,下次可以这么玩一次啊,我一定选择站在你旁边。” 阿尔闻言不由看了他一眼,然后,痛心疾首地遗憾起来:“可你不是我最喜欢的演员呀。” “见鬼,我不是?我竟然不是?那你最喜欢的演员是谁?” “查理帕森斯。” “谁?没听过。” “他演过莎士比亚的《李尔王》” “哦,我是一个笨拙的人,不会把我的心涌上我的嘴,我爱您,只是按照我的名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注】” “哎,好女儿!说得好,说得好!” “去你的!” 两人对视一眼,那种努力找话题不冷场的气氛终于打破,齐齐大笑起来。 阿尔终于放弃吃那个又冷又硬又干的三明治了。 他将三明治扔到了盘子里:“说点儿什么吧,要不然我都后悔和你吃饭了。” “对不起,我的错。” 兰迪立刻道歉说:“临时起意,没想到这家餐厅这么不靠谱。” “先生们,我觉得那就不错了!” 一直坐在收银台那边算账的餐厅店长立刻发出了抗议:“你们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大半夜的能有三明治吃不错了!而且,我还提供热牛奶了呢。” “那真是感谢。”阿尔回答。 “算了,别管它了。”兰迪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下次我带你吃好的。你吃鱼吗?吃过金头欧鳊吗?这种鱼的鳞片闪闪发光,肉质雪白紧致,味道鲜美,可以做海鲜汤,还可以烧烤。啊,对了,还有胡瓜鱼,那是肉质最细嫩的鱼种之一,剖腹去鳞,再用牛奶浸一下,裹上面粉油炸,炸至金黄起锅,装盘的时候垫上白色的餐巾,真是色香味俱全……再有火鸡,说实话,火鸡肉质一般,身上唯一可取的地方就是鸡翅,但如果做块菌烹火鸡,将块菌裹上烤咸肉,加胡椒粉、盐和五香粉,塞到刚刚宰杀的新鲜火鸡肚子里,烤熟,块菌的味道会非常鲜美,想想就让人流口水……” 阿尔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心想:“真行,饿着肚子让我听这个,我现在更饿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理智上是吐槽的,可他支着下巴,听着听着,脸上就忍不住地露出了一抹自己都不知道的傻乎乎笑容。 更为有趣的是,在听兰迪介绍了一番食材后…… 在第二天,阿尔居然还意外获得了一个‘填缺’的机会。 那天,他正在柯蒂斯先生家请教问题。 伯尼布朗先生找上门说:“阿尔,帮个忙。” “您说,只要我能做到。” “《生活报》那边,有个专栏作家病了快一个月,急需找个人来代替,你看看能不能帮忙写点儿什么?” “天,您这根本不是找人帮忙,是在帮我的忙了。” 阿尔十分感激地说:“我当然愿意啦,只是不知道水平够不够做一个专栏作家?” “再行也没有了,上吧。”伯尼布朗先生鼓励地说。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当然是没问题的,只是,这个专栏是关于什么的呢?戏剧评论吗?” “不是,美食相关就可以。” “……我能收回自己刚才的话吗?” “不行。” “可我从来没写过美食。” “凡事都有第一次。” “可我平时根本不注意什么美食啊。” “现在开始注意也不晚。” 伯尼布朗随口提议:“写写你平时在外头碰到的餐馆也行,比如,你昨晚吃了什么,哪个餐馆?餐馆的地理位置?食物水平怎么样?这些都可以写啊!写吧,难得的好机会,你要把握住。” 阿尔只好回去写了。 他按照伯尼布朗先生的指示,回忆了一番昨晚的‘美食’后,写出了以下描述: [xx街和xx街的交口处,有一家感觉还不错的小餐厅,二十四小时营业,里头有冷掉、干瘪、剩了可能超过一天的三明治,十度左右的热牛奶,以及店主不知名的自信。] [但之所以说这间餐厅感觉还不错的原因在于……当一位英俊堪比阿波罗的男子,在你耳边用性感的嗓音,低声地将什么金头欧鳊、块菌火鸡的做法徐徐道来时,你会遗忘一切烦恼。] 这事险些把那位小餐厅自信的店长给逼疯了。 他后来不得不在店门口立了一个显眼的大牌子,用于说明某些真相:[会讲美食的见鬼的阿波罗是客人自带,本店概不供应。] 第104章 阿尔:你们不要笑我! 阿尔无意中接下的那个美食专栏后来火了。 这可能完全归功于他看问题的角度过于清奇了。 正常的美食专栏作家总是会从美食的角度开始讲起,谈论哪道家常菜好吃,哪个餐馆有什么招牌菜,某某美食有什么历史,某某食材很珍贵等等。 然而,阿尔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根本不懂美食,只知道怎么吃更容易填饱肚子。 所以,一开始,他就有心想要去找兰迪求助,毕竟,虽然某人偶尔会故意搞出点儿色香味不美的东西来捉弄人,但总得来说,毕竟是学烹饪的,据说基础课业成绩还很不错,而且,早年跟着马特四处流浪,各地美食没少吃,也算是见多识广。 但很可惜…… 正如有些人喜欢美食不需要理由一样,还有一部分人天生对美食缺乏相应的热情,阿尔属于后一种。他偶尔也会把食物分为好吃和不好吃,可绝大多数时间,并不会刻意去四处寻找好吃的食物,而是仅仅将之视为生存的必需品。 等兰迪耐心详细地讲了一堆,把各种好吃的东西形容得天花乱坠后…… 他得出的结论就是:“算了,我做不到,我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写吧。” 所以,还是直接从身边吃过的餐馆开始写起。 然后,全部都是用第一人称,以小故事的方式来叙述整个用餐过程。 除了第一篇‘自带阿波罗’搞出的笑话外,还有…… 唔,比如,香煎鸡腿肉。 [我跟着柯蒂斯先生他们走进了一家高档餐厅,餐厅里头的服务员穿得都比我好。] [这家餐厅的招牌菜是香煎鸡腿肉,菜单标价是xxx,如果是在四五年前,我可能要不吃不喝地攒上一个月的工资,才能吃到它。] [但人人都说好吃,好吧,为了美食。] [可当它被端上来的时候,我惊呆了!又圆又大的雪白餐盘上,被切成小块的鸡腿肉孤零零地趴在中间,被一堆身强力壮的菜叶子层层包围,弱小、可怜、无助……] [柯蒂斯先生热情地招待我:“不用等我了,你先吃,快吃。”] [我假装口渴地喝了一杯水,才克制住三口就把它吞掉的冲动,然后,为了不失礼,或者显得过于饥不择食,我开始频繁地喝水,喝一口水,吃一小块肉……] [所以,请别再问我什么香煎鸡腿肉好不好吃了!]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厕所在哪?] 惭愧的说,这篇文被柯蒂斯先生看到了…… 某天午餐的时候,这位老先生吩咐家里佣人给阿尔上了一大盘鸡腿肉,热情地招呼他:“来来,全给你吃,这次不用光喝水了……” 除此以外,还有牛排。 [……我实在忍不住地跑去问餐厅的经理:“为什么你们的牛排要卖这么贵?它到底和普通的牛排有什么不同呢?”] [这位经理先生侃侃而谈地告诉我:“你不知道,先生。我们的牛是精挑细选后又仔细饲养出来的,整个过程搞不好比东方皇帝挑选女人还要繁琐呢。首先,要保证牛的品种,比如,澳洲和牛吃起来油润肥美,安格斯牛更有嚼头;接着,在养育这些牛的过程中,为了保证它们长得壮壮的,还要为它们提供好吃的食物。通常来说,这是有讲究的,谷物饲料(含玉米)的牛比较肥,放到草场吃新鲜牧草的牛会比较精瘦;最后,我们还会定期给它们放音乐,来让它们的灵魂获得平静……] [我十分吃惊:“你们还给牛放音乐?”] [经理先生侃侃而谈:“没错,举例来说,到了春天的时候,我们会给它们放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宰杀的时候,我们还会放《安魂曲》。”] [我好奇地追问:“牛听得懂吗?”] [经理先生信誓旦旦:“它们很欢乐,精神愉悦而放松,爱好还不同呢。有的牛爱听协奏曲,有的牛爱听小夜曲。”] [我恍然大悟:“好的,我终于明白这份牛排贵在哪里了!”] [经理先生欣慰地说:“你明白就好,我们在其中真的是付出了无数的心血……”] [我忙打断他:“不,我明白的道理是……名人不管什么周边,都会卖得很贵。对了,你们给莫扎特版权费了吗?”] [经理先生不说话了。] [他看着我的目光,如看一头不开窍的牛,并且,拒绝和我继续交谈下去。] [所以,请别问我牛排好不好吃。] [反正我吃的时候,脑子里全是莫扎特!莫扎特!莫扎特!] 说真的,读者们看得很开心。 在此之前,他们可能没见过这样简单易懂又朴实(扯淡)的美食评论,或者说,根本不是什么评论,只是一个个的生活小故事。 以前的美食评论总在讲什么火候、温度、调料……唉,太晦涩难懂了! 除了真正的美食爱好者,和那些美食工作者们,谁有心情去一个个研究呀? 相反,阿尔写的这些倒是老少咸宜。 而且,他习惯于在身边取材,专栏中提到的餐馆,稍微认真地去找一找,总是能找到的,还都多数不是什么特别贵的餐馆,属于那种‘只要不嫌路远或者太麻烦,谁都能跑去吃一顿的’餐馆。这样一来,无形中又给大家增添了很多乐趣。 于是,某某西餐厅遇到了自带面包(怕不够吃),跑来点完香煎鸡腿肉,还要笑嘻嘻地提前问上一句“你们厕所在哪”的客人; 而另一家西餐厅的主厨则接到了这样的点餐要求:“一份牛排,随便怎么做都可以,但一定要那种吃谷物饲料,喜欢听莫扎特协奏曲的牛的牛肉。” “……喜欢听什么?” “喜欢听莫扎特协奏曲的牛,钢琴协奏曲、小提琴协奏、长笛协奏曲,随便哪种都行,我不挑剔的。” “……” 这事给那些餐厅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虽然客流量增多是一件好事,但如果客人们的奇葩要求太多的话,那可就太让人为难了。 一时间,不少餐厅的抗议信寄到了报社,要求取消阿尔的美食专栏。 他们声称,这些故事太外行了,怎么能让一个外行人来编辑美食专栏呢?专业人士难道都死光了吗?这样不行,这是美食界的侮辱。 可遗憾的是,与更多强烈要求阿尔‘多写一些,或者建议他有时间多出去走走,去各地餐馆都考察一番’的庞大读者来信相比,只是杯水车薪。 报社将那些抗议信一笑置之,统统扔进了垃圾桶。 转头,他们就继续催促阿尔快点儿把新稿件交上来。 兰迪也快要被阿尔笑死了。 他现在成了美食专栏的忠实读者,整天拿着笔记本做剪报,还时不时跑过来,兴致勃勃地追问:“你真去问过那个什么大堂经理,牛排为什么那么贵了?他们真的给牛放莫扎特了?” 阿尔回答:“是真的,我都是记录的事实。” 然后,他还有点儿沮丧地说:“但后来才知道,人家是在同我开玩笑、逗我玩呢。我真傻,我居然信以为真,还把这事写到了报纸上,唉,我搞不来美食,大概好些人都在笑话我了。” 兰迪很有些惊奇:“听你这么说,难道还有后续?” “是的,那家餐馆的大堂经理特意跑来找我,费劲儿地找了好多地方后,才终于在剧院门口把我给堵住了。”阿尔不怎么高兴地解释说。 “快说,快说,我太好奇了。” “他请求我为他们餐厅澄清,因为……” [西尔维先生,我只是和你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你为什么要这么报复我?] [报复,我没有啊?] [现在每个人到店里点牛排,都要加一句,要听过莫扎特交响曲、奏鸣曲、小夜曲的牛。] [呃……有什么不对吗?] [请问,我去哪里给他们找牛?] [是你告诉我,你们的牛都是听莫扎特的呀。] [也许是听了吧!] [您说也许?]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随口一吹,你还当真了!而且,也许是听了莫扎特,可谁会专门去记录那头牛具体听了什么呀?结果,上帝啊,被你这么一写,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用餐客人的要求了。] [你,你可以随便给他们来一份啊?] [那是欺骗行为,我虽然同你开了个小玩笑,但我对着上帝发誓,我是个正直、有信仰的人。] [……] 兰迪忍不住问:“你澄清了吗?” 阿尔丧气地说:“当然,我第二天就告诉读者,之前说的莫扎特牛,只是别人和我开玩笑。不过,大家好像都不怎么理会我的澄清……” 兰迪笑得前仰后合。 阿尔有点儿恼了:“别笑了,你为什么还能笑啊?” 兰迪伸手捧起他的脸,重重地亲了一口:“因为我爱你。” 第105章 阿尔:人和公鸡是不一样的 尽管确实被感情问题,还有美食专栏给分散了一部分注意力。 可阿尔私底下依旧没有放松工作上的事情。 当时,由于剧院需要有足够多、且受欢迎的节目来吸引观众们进入。 所以,阿尔时不时会主动和一些……不算朋友,但起码混了个脸熟,能聊上话的制作人和个别剧作家们交流、沟通,向他们询问近期有没有什么新剧,或者说,有了新剧要不要大家坐下来谈一谈合作的事宜? 本来这些事也不算什么。 一般大家混熟后,无需正经谈判,通常聊开心了,三言两语就能轻轻松松订下个口头约定。 可近一段时间内,阿尔却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在他向以往一样去做这些工作的时候,好像有越来越多的人在自己耳边频繁地提起威尔金斯的那部《埃及艳后》了。 当然,这部剧目前宣传得确实铺天盖地的,不怪有人会提到。 但这些人每次提到的方式有点儿奇怪,总以一种看似不经意、实则很刻意的方式,在他面前,谈起这部剧是多么的声势浩大,以及这部剧是‘声称要碾压过去所有粗制滥造戏剧,包括《好色之徒》的’巨型音乐剧,然后,先发表一番谴责,认为让投资如此巨大的剧出现,十分破坏整个戏剧圈生态平衡,接着就发出了[难道没人来对抗一下吗?如果让这种踩着同行上位的家伙在今年演出季称雄,可真是不甘心]这样的感叹。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呀?” 阿尔匪夷所思地心想:“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说?我一不算是文坛领袖,二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文坛前辈,全都告诉我又能怎么样啊?难道还巴望我帮大家主持一下所谓的公道吗?我倒是不介意,可关键也没人听我的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想了一圈,只能继续认为对方忽悠自己:“我看起来像个冲动的傻子吗?为什么人人都想鼓动我上去和威尔金斯斗一斗呢?” 想到这里,他实在憋不住了,只好同柯蒂斯先生倾诉一番心声:“我确实是和威尔金斯这混蛋结过仇,甚至如果他真的倒霉了,我也不介意上去狠狠地踩一脚。可就算是有这么回事吧,在那个什么见鬼的《埃及艳后》问题上,我俩之间也没有什么直接竞争关系呀。” 柯蒂斯先生含笑望着他,用目光鼓励他说下去。 阿尔就继续分析起来:“从剧院的角度来说,《埃及艳后》这种投资颇大的巨型音乐剧选择的演出场所肯定是容纳上千人的大剧院,由此可见,不管我和威尔金斯之间有没有仇,这部剧一开始就和我那个只能招下四百来人的小剧院没关系;至于说竞争……拜托,我今年根本没什么新剧要演出!所以,我到底是要有多闲,才会没事干地非得冲上去和他斗一场?” “看来你心里是明白的。很好,这倒是省了我接下来的一番废话了。” 柯蒂斯先生不禁很欣慰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会被那帮人挑动了呢。” “上帝保佑,我自认是聪明的。” 阿尔先是沾沾自喜,接着便又恨恨地分析:“这么说,您也看出来了?果然是那几个和威尔金斯有直接竞争关系的家伙!这群遭瘟的家伙们看威尔金斯不顺眼,自己不说,偏要把我推出去和人家打对台,多亏我聪明,看破了!” “不是聪明的问题,是心态好啊。” 画家罗伯特则在旁边啧啧称奇:“阿尔,你这种稳定的心理状态,和你现在这么年轻的年龄可真不太搭呢。要知道,但凡你这个年龄的人,能有几个不争强好胜?别说是碰上挑拨的人了,哪怕没人挑拨,遇到这种事情,都是稳不住的,恐怕要冲上去寻人斗上一斗才行。” 阿尔拒绝回答这么暴露年龄的话题,只敷衍一句:“那是他们日子太轻松了,我可要忙着赚钱养家的,哪有空争这些。” 然后,他立刻兴致勃勃地提了提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比如,把文森特系列也搬上舞台。 一来是扩充剧院的节目单;二来…… “布莱特导演那边的电影快结束,剧组里好些道具就没用了。这么扔掉未免太浪费了,干脆统统拿过来继续用。再说,这种吓人的舞台剧做好了,也是颇有一部分受众的。到时候,还可以和电影来个联动。” 布莱特导演觉得是个好主意,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柯蒂斯先生一贯鼓励阿尔多多创新,自然更不会有什么意见了。 于是,阿尔便鼓足干劲儿地重写起了文森特的舞台剧本。 他其实不是很想在这个系列上耗费精力,只想等到写完,就出去找个靠谱的演出团,将剧本丢过去,让他们自由发挥,也不做那种要求太多、太复杂的东西,只做个简单、吓人,(往好处想是)帮观众宣泄、宣泄情绪的玩意儿。 然而,想法是好的。 当阿尔并不理睬那些挑拨,只一心一意地忙工作时,外界那些纷纷扰扰的言论最终还是找到了他的头上…… 一开始是有人在琼斯夫人的宴会上公然发表了一番: [有些所谓的天才剧作家,别看平日里总是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实际上仍然乳臭未干。这些胆小鬼永远只适合在平静的小河上泛舟,一旦面对狂风巨浪是会吓尿裤子的。] 随后,立刻有人附和说:[他谈论自己的专栏,眼里只有自己的文章,对外界漠不关心,毫无社会责任感,这样的作者即使再怎么妙笔生花,也不过是脱离大众的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样莫名其妙的言谈很快就被传了出来。 阿尔讨厌威尔金斯这样虚伪的小人,但也讨厌这种‘有事不上,偏要死拉别人上前挡枪’的自私鬼。 他一开始不想理,最后打心眼里厌烦起来,又想到画家罗伯特之前说自己性子太稳了,不符合目前所处的年龄,便一时冲动,在美食专栏写了一个人和公鸡的故事来指桑骂槐。 故事的大概内容是说,有一个人累了,随便坐在墙角处歇一歇,结果,他遇到了一只又哭又闹的公鸡。 这个人不禁好奇地上前询问公鸡:“你这是怎么了?” 公鸡先哭诉了一番自己马上要被杀掉了,接着,又幸灾乐祸地告诉他:[你也会被杀掉,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 [人类闻言吓了一跳:“我怎么和你一样呢?我是人,你是鸡啊。”] [公鸡有理有据地说:“可我们就是一样的,因为我们都在墙角站着呢。”] [人类不禁辩解:“你误会了,我只是在这儿歇一歇,歇够就走了。”] [公鸡固执己见地说:“一样的,一样的,一样都会被杀掉的。”] 接下来,公鸡反复地重复着[我们都在墙角站着]而且,[杀鸡人很凶,他过来看到你,一定也会杀了你的。] 不管人类怎么解释,自己只是歇歇,歇够了就走。 公鸡依旧坚持[我们都在墙角这站着,就是要死的]。 然后,它还开始嘲笑人类[你不承认是因为你是个乳臭未干的胆小鬼,一听说要被杀居然都不敢面对现实,说不定到时候看到杀鸡人,还会吓得尿裤子呢。] 人类实在懒得同一只公鸡争辩下去,便沉默了。 但公鸡却仿佛因此获胜了一般,趾高气扬、洋洋得意,尤其是想到有人陪着一起死后,居然还觉得十分欣慰和开心起来了。 然而,最终结局是毫无疑问的。 杀鸡人来了,不仅没有杀死人类,态度还很尊敬,根本不敢惹对方。 此时,人类也歇够了,对杀鸡人和鸡的事情毫无兴趣,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公鸡还在不敢置信地扑腾着根本飞不起来的大翅膀,喔喔喔地大喊大叫着质问:“为什么你能离开,为什么你不会被杀死?这不公平!我不同意!怎么能只杀我一个呢?怎么能只杀我一个呢?快去杀他啊!快去杀了他!把他也一起杀了。” 杀鸡人理都不理公鸡的叫嚷。 他手起刀落,这只聒噪的公鸡就死了。 这故事写是写完了,可又觉得指向性太明显了。 为了掩盖自己指桑骂槐,讽刺挖苦的一面。 阿尔在后头欲盖弥彰、画蛇添足地加了一份简短菜谱:[唔,一只聒噪的小公鸡,加熬化的咸肉油,一点儿面粉,白葡萄酒、盐、胡椒粉和杂七杂八香料,小火慢煨,配少许柠檬上桌。] 画家罗伯特看到这个后,不禁莞尔一笑。 他私底下不禁和柯蒂斯先生打趣起来:“哎呀,这孩子不得了啊!以前得罪他,顶多变成‘我的朋友’系列;可现在得罪了他,变成‘小公鸡’不说,还要被写入菜谱呢。” 第106章 马特:你洗卷心菜洗土豆有p用啊! 关于小公鸡的食谱出来后,总算没人继续隔空喊阿尔去和威尔金斯战斗了。 一方面,总是被人这么指桑骂槐,还是很没面子的,正常人都不想再自取其辱下去;另一方面,大家可能也终于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完全不是那种‘口头忽悠两句你是文坛领袖’就会立刻热血冲头,恨不得马上跑到最前头冲锋陷阵的愣头青,没利益的事情,他才不会去做。 为此,这些人私底下免不了酸溜溜嘀嘀咕咕几句:“一点儿年轻人的锐气都没有。”“精明算计到这地步,想来日后发展也是有限。”“真是辜负大家的厚望。” 可随便他们怎么说吧…… 阿尔照旧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而且,他终于从美食专栏的写作中得到了崭新的乐趣,将以前吃过的餐馆统统地写了一遍,还附上了认认真真地点评,什么‘量大管饱,别追求口味’,‘惊喜之餐厅,虽然难吃,可每次都能难吃出新高度’,‘面上的酱料十分像呕吐物,但细细品尝起来还不错’等等。 比起餐馆们态度一致‘阿尔弗雷斯西尔维请不要来我家’的坚决态度,他的读者们全都欢呼雀跃地由衷期待着:“阿尔,多出去走走!多点评一些餐馆。” 当然了。 阿尔还是很敬业的,并没有满足于自身这种清奇的画风,还是很认真地学习了一下其他美食作者们的文章,试图成为一个正经的美食家。 为此,他试着通过兰迪互相交换食谱来学习这方面的知识。 [超市打折,我妈妈买回家很多卷心菜。] [出于好奇心,我走到厨房看了看,又四处去调查了一下,发现这种蔬菜最早被培育,居然是能追溯至古希腊和罗马时期的,不禁肃然起敬:真是了不起,这应该算是蔬菜中的爷爷了吧?] [卷心菜的颜色是白和绿(说实话,我有时候分不太清它和花椰菜),看起来圆圆鼓鼓,在制作的时候,我们可以把它的叶子撕下来,也可以直接用刀切下去。后者的感觉会比较棒,一刀切下去,咔嚓嚓——!] [然后,将切好的卷心菜在烧开的水中烫一下,捞上来和咸肉扔到锅里一起煮,加火腿、萝卜、月桂叶和百里香,以及随便什么你想加的玩意儿,等煮熟就可以吃了。] [吃的时候,记得动作要快一点儿,否则,咸肉和香肠被抢光,就只剩下卷心菜了。] [好吧……其实,我只想吃肉和火腿,去它的卷心菜。] [但不管怎么说,卷心菜是家庭必备蔬菜,还是很值得购买,这就是我今天想要分享的。] [按照美食家(虽然我不是)的习惯,我决定再送给这道菜一个独有的名字——可有可无卷心菜炖咸肉火腿,或者,虽然不存在但必须有名字卷心菜炖咸肉火腿。] 他还倾诉了一些别的东西,诸如,[你过得好不好?我今天和另一个演出团合作排练文森特了,我们搞出了很多吓人的东西,改天你有空可以过来看。我给文森特写了一首歌,有几个地方写得不太好,你帮我改一改。] 兰迪先回复:[文森特的歌,我改完了,但不想这么简单地写给你看。唔,别生气,我不是故意刁难人,我只是想见你了。你来找我吧,今晚七点钟可以吗?我绝对二话不说地唱给你听。] 然后,他回的食谱是:[粉红色香槟、糖和柠檬皮一起煮沸。打几个鸡蛋,将蛋清、蛋黄分离后,只取蛋黄,再加少许香槟放在一起搅拌均匀,一点点儿地倒入锅里,调小火,慢慢地熬煮,直至渐渐浓稠,取出倒在小碗里,送给阿尔弗雷斯西尔维先生。然后,按照美食家(虽然我不是)的习惯,再送给这道菜一个独有的名字——献给剧作家的下午甜品。] 除此之外,他俩还研究出了[天生一对——土豆炖牛肉],[情人的血——桑葚果酒],[随随便便——糖煮萝卜],[虚假的表象——一煮就烂空心面],[大哭一场——洋葱汤],[跨越种族的爱——草莓煎蛋饼]等等。 这么分享食谱大概一周后…… 西尔维夫人气哭了。 她拿着刀站在了厨房门口:“出去!出去!从我的厨房里滚出去!你这个天杀的混账小子,这是我的厨房,你要是不喜欢我做得饭,就滚去外面吃毒药好了,不许再碰我的烤箱我的平底锅我的小煮锅我的案板……” “妈妈,我不碰,我不碰,你别哭,你千万别哭。” 阿尔高举着手,果断地选择退让,从此不再进厨房,反正本来也不怎么喜欢,只是看兰迪说得挺好玩。 另一头,马特也被逼疯了:“唔,如果你不想再做饭了,咱们去饭店行吗?虽然我这几年是有点儿过气,但吃一顿正常饭菜的钱应该还是有的。” 然后,他不顾儿子冰冷的眼神,悲愤地奋起抗议:“也别提什么那个见鬼的交换食谱了!这年头谁谈恋爱还搞什么交换食谱啊?你俩难道是小学生吗?难道你俩天天见面就聊食谱吗?‘嗨,阿尔,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啊?’‘挺好的,我正研究怎么把卷心菜和土豆洗得干干净净。’‘哈哈,这个我会,我教给你,你这么洗……’我的上帝,这是两个什么品种的傻子?说出去一定会被人笑死!见鬼,我这么厉害的情场高手,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笨儿子?” 马特越说越生气:“卷心菜和土豆洗得再干净能有个p用啊!这么长时间了,恋情一点儿进展都没有简直丢脸!去他妈的卷心菜和土豆吧!” 他摆出老父亲苦口婆心的劝说样子:“兰迪,爸爸实话告诉你,谈恋爱的时候,不是去研究洗什么卷心菜和土豆,最该洗干净的是你的蛋蛋啊,只有时刻做好战斗准备,才能在战斗爆发的关键时刻,不会手忙脚乱!傻儿子!” 虽然,也许,大概很有道理…… 但太无耻下流了! 兰迪还是发出了恼羞成怒的声音:“啊,你死了!!” 第107章 兰迪:愿上帝保佑他! 威尔金斯继续宣传他的《埃及艳后》。 比较有趣的是,他已经宣传快一个月多了,可仍然没什么实际的内容出来,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鬼,但拖得时间太久了,以至于……之前还鼓动阿尔上去同他斗一斗的那些人,现在都懒得继续关注这件事了。 于是,大家的聊天内容渐渐从[威尔金斯那个《埃及艳后》真是来势汹汹啊],又变回了[听说没,xx诗人居然背着妻子,偷偷置下一处房产给情人住]这样明显是吃饱了撑着的八卦话题。 和这些人相比,阿尔明显心情愉快,创作顺利。 他的美食专栏搞得越来越有声有色了,尽管美食圈子貌似不怎么承认(什么?你说阿尔弗雷斯西尔维?不,不,他不是美食家,他只是个讲笑话的喜剧作家)。可读者们都很喜欢,那浓郁、鲜活的生活气息,接地气的各家餐馆点评,以及‘我不高兴就要把你写进菜谱中的’神来一笔,都让大家欲罢不能地看了起来…… 后来,有个读者回忆起这段时光的时候,甚至直接这么说: [其实,我看得根本不是美食,我就是想看看今天阿尔说了什么。] 由于太受欢迎的缘故,等到负责这个美食专栏的原作者病好后,报社还不厚道地犹豫了一番要不要把专栏再还给那个原作者。最终,阿尔主动归还,并和报社负责人商议重开一个专栏:“我毕竟不能算专业的美食作者,专业的还是应该交给专业的来。至于我的话,如果不嫌弃,也许我可以开一个‘与食相关’的专栏,您看怎么样?” 报社显然不愿意放弃一位受欢迎的作者,所以,很快就表示了同意。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阿尔才终于从‘替补’专栏作家的状态,一跃而成了正式的专栏作家,一时间,更多的邀稿信纷纷寄了过来。 另一头,文森特的电影也上映了。 在上映前,那位布莱特导演很坦率地告知阿尔:“宣传方面有些不足,因为制作公司对文森特不是特别看好,因为作为一部恐怖片,它既不血腥,也不暴力……” 说到这里的时候,这位导演忍不住地做了个嫌弃的表情:“这群傻子恐怕根本没好好看我拍的电影,谁说不血腥不暴力就不会吓得人尿裤子了?等着瞧吧,也许不会赚大钱,可我觉得,咱们这电影错不了。” 于是,这部《文森特——由人头引发的……》电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午夜场。 那时候,很多恐怖片其实也不用特别宣传(当然,宣传了效果会更好),它们都是在午夜场播放,并且,拥有一批固定的、喜欢寻求刺激的受众群体。 在正式播放前,兰迪找阿尔一起去看这部电影。 他的眼睛闪着期待的光芒:“你不想看到咱们一起出现在大屏幕上吗?” “说实话,不太想。” 阿尔诚实地回答:“想想吧,结局是你把我的头砍下来!上帝啊,死得那么惨呢!我对这种倒霉镜头,真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可这样才过瘾嘛,为爱疯狂。” “扯淡,你是不是忘记那是我写的剧本了?文森特里没有爱情线,谢谢。” “好啦,去吧!陪我去吧!” 兰迪表现得像是要圣诞礼物的孩子一样期待,而且,因为已经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听话、懂事做个好孩子了,所以格外迫切和可怜,于是,再铁石心肠的父母对着他,都很难说出圣诞老人根本不存在的p话。 阿尔同意了。 并且,他还做足准备,早早来到电影院,提前买好两张电影票,买好爆米花和可乐,然后,像第一次约会的傻瓜男生一样,站在电影院的门口等上二十分钟,在对方赶来后,还毫无抱怨地随口撒谎:“也没来多久,只一会儿。” 拜托! 你手里的爆米花都凉啦,宝贝儿! 兰迪情不自禁地望着他,对他脸上的一个表情,手上的一个姿势都不愿错过。 然后,他整个人快乐得浑身都轻飘飘,像是随时要飞到天上一般,心里还一遍遍地想着:“如果不是周围都是人的话,我现在就想一下一下地亲晕他。” 可很遗憾,什么年代都不缺夜猫子。 明明已经是半夜了,周围的人流量居然还非常大。 尤其是让两人惊奇的是…… 电影院的售票亭处居然还渐渐地排起个长队。 阿尔一边庆幸自己来得早,买票早,一边很新奇地说:“居然有这么多人要看?” 兰迪很欣慰:“还好还好,我真怕演得不好,对不起你的剧本。” “其实我也没想到,人们居然会喜欢花钱吓唬自己。” “你想想那些备受欢迎的鬼屋。”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朝着影厅的方向走去。 虽然两个男人一起跑去看电影还是有点儿奇怪,但如果是互相壮胆地一起结伴看恐怖电影,好像又没什么奇怪,而且,出于‘怕被人发现他俩就是该片演员’的缘故,他们还做了一些‘戴上帽子和眼镜的’伪装,所以,就更不用担心被人注意到了。 等到观影的时候,文森特一出场就迎来了一片…… 骂声! 是的。 观看午夜场的好些观众普遍都是爱好血腥暴力的男性观众们。 这群人可能原本是指望来一场酣畅淋漓地屠杀,最好是断肢残骸,再来点儿喷涌的血浆,从而借此好好宣泄一番不良情绪的。 可结果呢?他们迎来了一个哭唧唧、软弱可怜又被校园暴力的学生男主角! 什么? 这个学生男主角长得很好看? 清醒一点儿,大家又不是来看偶像剧的,长得好看有个p用啊! 于是,在场的好些观众都以为受到了什么欺骗。 这时候,坐在阿尔和兰迪旁边的一个壮汉还一脸凶狠地嚼着爆米花,对影片十分不满地骂骂咧咧着:“草,干他啊,弱鸡!还手,还手!” 阿尔忍不住笑地看了一眼兰迪,悄悄问:“被骂弱鸡是什么感觉?” 兰迪想了想:“没感觉,骂得是文森特。” 然而,影片中的文森特很遗憾地辜负了这位壮汉的期待。 他仅仅是在屏幕里瑟瑟发抖地抱住了头。 这让包括那位壮汉在内的影院里绝大多数正常观众都非常失望。 但出于想要看看‘这人到底能有多窝囊’以及‘后续发展会怎样,到底是被欺凌至死,还是奋起反抗’的原因,他们暂时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开。 当然,还有一部分不正常的观众。 这些人完全站在了欺凌者的那一方,每当文森特挨揍,他们还要吆喝一声‘打得好’,或者装出一副很强悍的样子,在那点评什么‘这种半点儿男人气概都没有的娘娘腔活该被打死’。 可以想象的是,这群人后来受到的刺激,应该会比前者大一些。 剧情在这种氛围中,渐渐迎来了转折——人头出现。 学生们以为文森特是隐藏的杀手。 他们害怕文森特报复,开始纷纷求饶。 明明是很荒诞的情节,可电影拍摄得极为细致和认真。 比如,有一个镜头,一名学生用石头一下一下又一下地砸断自己的胳膊,来祈求原谅。 文森特装着面无表情,实则内心恐惧地快步往前走。 那名学生却拖着断掉的胳膊,流着血,在后头拼命地追,他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在屏幕中嚎叫着…… 影院里鸦雀无声。 阿尔注意到身边的那位壮汉已经吃不下去爆米花了,反而脸色有些发白。 布莱特导演用音乐和影像把文森特拍得极为阴森,兰迪的演技也没怎么掉线。 文森特开始频繁地出现在那些曾经欺负过自己的学生们身前身后,他想要和大家尽释前嫌,重归于好,可音乐中那细小的噪音却隐藏着不安,学生们望向他的恐惧目光,有时候正对着镜头,所以,如有实质,给人一种真实得恐惧着的感觉。 压抑,压抑,不断地压抑。 每个角色都呈现出一种极端病态的感觉,从一开始肆无忌惮地去欺负人,到后来莫名其妙的恐惧着,不惜自残也要凑过去恶心地讨好,全都透着一股子疯狂…… “这特么是疯人院吗?” 阿尔和兰迪旁边的壮汉不禁喃喃自语。 文森特和学生们的对手戏还在不断地上演。 学生们渐渐变得越来越紧张、越来越紧张,每时每刻都战战兢兢,还时不时要被突然出现的文森特吓一跳。 于是,影院里就开始不断地响起尖叫声。 阿尔没被自己写的剧情吓到,没被布莱特导演拍摄的压抑画面吓到,更没被恐怖的配乐吓到,最后……他被这些‘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来的一声尖叫’给吓到了:“见鬼,这到底有什么吓人的,能不能别再叫了。” 兰迪借着屏幕的微光,悄悄地看了看,对此非常愉悦。 他还趁机凑过去低声说:“害怕的话,你往我这里靠靠呀,我抱着你。” “我?害怕?” 阿尔立刻坐直身体,低声解释:“我不害怕,这是我写出来的,我有什么可怕的?我只是不习惯这些……这些此起彼伏的乱叫。” 兰迪立刻换了个说法,小声说:“其实是我怕了。” 他特意把脸凑到阿尔的面前:“你看,我脸都吓白了。” “是,是……是挺白的。”阿尔近距离地望着他那张漂亮的脸,有点儿结巴地说。 但这话其实和格蕾丝小姐指着他的绿眼睛说‘你眼睛都发绿了’简直没什么两样。 可人类就是这么喜欢自己骗自己嘛。 阿尔终于慢慢地靠了过去:“你怎么胆子这么小?自己主演的电影,有什么好害怕的。” “唉,我也不想的,但……真的太吓人了。快让我抱抱,我怕死了。” “好吧,怕的话,你就抱紧我吧。” 他俩靠在一起看完了整部电影,但估计谁都没再理会影片到底演了什么。 而且,影院里也没人会在意他俩的拥抱。 因为当文森特终于决定举刀杀人的时候…… 观众们已经全被吓得鹌鹑一样瑟瑟发抖,互相抱在一起的人绝非少数。 等到后续,黑化文森特蹲在那认认真真地砍着人头,还拎着人头朝着镜头,冲大家微笑时…… 这一幕大概足以吓得好些人连续几晚噩梦连连了。 等到灯光重新亮起时,旁边的那位壮汉大哥早没有了之前的豪言壮语,货真价实地惨白着一张脸,慢慢地转过头…… 他维持着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朝着阿尔他们这边勉强地笑了笑,可能是出于缓解紧张的目的,随口感叹了一句:“真,真没想到啊!这电影不怎么血腥,可确实挺吓人的。” 阿尔和兰迪忙做贼心虚地快速分开了。 然后,他俩齐齐抬起头,连连附和着说:“是啊,是挺吓人。”“幸好我们两个人有伴。” 谁知! 那位壮汉大哥呆滞地望着他俩,脸上的那点儿笑容一点点儿地定格,继而僵硬起来。 然后,他牙齿打颤,仿佛连骨头都发出了剧烈震动的声音,猛地窜起来,一个转身后,一边发出尖叫“啊——文,文森特”,一边开始向前夺命狂奔,仿佛见了鬼一样。 “神经病啊!” “叫什么叫,电影都放完了!” “傻逼!” “吓疯了吧!” 影院里瞬间一片叫骂声。 显然,好些惊魂甫定的人被这位大哥一嗓子又给吓够呛。 阿尔和兰迪面面相觑。 半响,他俩才意识到,这位大叔是把他俩当做电影中的‘文森特和被文森特砍死的小伙伴’了。 想想吧,刚刚看完恐怖电影,好不容易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然后,影院的灯光大亮,抱着寻求安慰的心情和周围观众随口闲聊几句,结果一抬头,发现眼前说话的人,居然就是恐怖片中的男主角,那会是个什么‘惊喜’? 阿尔望着壮汉大哥拔足狂奔的背影,不禁心疼地说:“多么可怜的家伙啊。” 兰迪也深有同感地补充了一句:“愿上帝保佑他。” 第108章 威尔:你实在很有自知之明 布莱特导演虽然并不是什么大导演,但在恐怖片这个领域中,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 因为在此之前,他曾拍摄过很多部恐怖电影,其中有,没什么技术含量、只用疯狂洒血的血浆片;也有,据说是内含鬼魂,可由于剧组太穷,鬼魂看起来像劣质怪物的灵异片…… 而这低片子由于极低成本的缘故,其实并没有赔钱,反而还赚了低钱。 所以,制片公司方面还是很支持这位导演的恐怖片事业,愿意给他投资的。 但布莱特导演对自己的事业却始终不太满意。 他认为,这低片子多数是跟风之作,纯为赚钱谋生,完全没办法作为自己代表作品,或者说成名作,直到文森特系列的出现。 和当前恐怖片市场上充斥的各类恐怖片不同。 文森特系列中,并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血腥、暴力情节,更没有什么灵异和鬼怪,他的恐怖之处在于无形之中,在于病态的人性,在于荒诞无稽,似真似假的世界。 这算是极为特殊且较为稀少的恐怖题材了。 所以,如果成功拍摄出来,想来应该算是很具开创性意义的事了。 基于这种原因,布莱特导演才找上了阿尔,并且,拍摄这部影片时,他的态度极端认真,细节统统要抓到位。 可以说,这部电影中的每一个恐怖的镜头,每一个吓人的情节设计,全都蕴含着他的心血。 果然,尽管制作公司不习惯这种与众不同的恐怖片,低估了它的实力,也没有给予足够的宣传。 但当这部诚意满满的新奇恐怖片在上映了一段时间,随着好口碑被日渐地积累起来,票房居然量变引起质变地来了一个飞跃。 哪怕仍然称不上什么大热电影,可考虑恐怖片本就低廉的成本(栩栩如生的人头大概是最费钱的了),这样的票房已经堪称是以小博大的最佳模板了。 一时间,各家媒体闻风而动。 有《xx时报》的评论家认为它是[在日薄西山的恐怖类型片中开创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还有《xx影视报》赞美说[《由人头引发的……》的剧情看似荒诞离奇却又透着一丝真实的骇人,而这份真实恰恰十分引人深思]。 最后,还有一低近几年新兴起的公益类组织,开始奋力呼吁,大家务必对校园暴力问题加以重视。 而除了这低正儿八经的报道外,还有一低比较有趣的社会新闻出现。 比如,[某壮汉观影后,被吓得神经失常,尖叫、狂奔几百米]。 根据一低后续采访,这大哥信誓旦旦地坚称自己看到了文森特和文森特杀死的那个人头。 “唉,上帝保佑他。” 绝非故意吓人的阿尔只好又一次发自内心地为那个壮汉大哥祈祷了一番。 总之,文森特的这部《由人头引发的……》电影,显然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一部恐怖片经典。 而文森特那个‘手提人头,转头一笑’的恐怖形象,也将毫无疑问地被正式地载入影史,成为不少人的恐怖回忆。并很有可能在将来,名列诸如什么十大恐怖角色、七大心理变态一类的排行榜了。 到了这个地步。 不管是布莱特导演,还是制片公司,亦或是原作者阿尔都已经心满意足了。 在他们看来,一个低成本恐怖片能达到这样的成就,已经是巅峰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 当影片即将下映的前一周,几名女生手拉手地走进了电影院,而原因仅仅是源于一次打赌。 她们不情不愿地走进影院,对恐怖片充满了排斥。 有胆子大的姑娘后来解释:“我不是胆小的人,也不怕恐怖片,但我很厌烦看到没完没了、恶心人的血浆和那低假到让人想吐的人类肢体,再或者莫名其妙的怪物。” 然而,当她们坐在座位上,一脸冷漠地准备迎接一部无聊、低俗、可能充斥着某种感官刺激、但多数只有男人才会喜欢的恐怖烂片时…… 兰迪扮演的文森特突兀地出现在了大屏幕上,金发蓝眼肤白胜雪,标准的欧洲美男子! 而且,布莱特导演可能出于‘美男子变态、黑化更带感’,以及‘如果影片不幸扑街,还能靠男主来卖卖脸’等理由。 在拍摄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有故意去掩盖‘文森特’的美貌程度,反而时不时地找好角度,尽情展示一下。反正兰迪的演技和颜值足够用,完全能接受镜头的考验! 几个女生顿时瞪大了眼睛:……这,这是恐怖片男主角?!!开玩笑的吧!! 《xx八卦报纸》的记者后来是这样写的:[她们对男主角大加赞美,简直为他神魂颠倒。] 等阿尔扮演的龙套角色也出场后…… 女生们齐齐震惊:……上帝啊!这到底是什么神奇的恐怖片啊!!难道在不科学的恐怖世界里,连配角龙套角色都要比偶像剧男主还好看吗? 不过,龙套角色肯定不像是兰迪这个男主角了,基本是没什么特写镜头的。 偶尔也会有几个主要画面,都是和主角同框的,比如,他欺负文森特,故意往文森特的身上倒水时,镜头就拍得挺清楚…… 几个女生后来是这么描述的: [我们可爱的漂亮文森特小心翼翼地从班里慢慢地走出来(太可怜了),一颗小石子砸在了他的头上。] [但他看不清石子是从哪里打过来的,直到听到了一阵清脆的笑声(阿尔:明明是恶劣的笑声)……] [接着,一个不知名的绿眼睛小混蛋,嚣张、得意地站到了自己的面前。] [我们漂亮的文森特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他。] [可这个绿眼睛却傲慢地抬起下巴,眼睛淘气地闪着光,将盛满了水的杯子高举过头……再将里面的水,一股脑地全都倒在了他的身上。] [阳光下,被水打湿的金发文森特怔怔地望着,那个笑容嚣张,没心没肺地可恨绿眼睛……] 阿尔无法理解这低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为这个描述,听起来虽然还是欺凌,可程度莫名其妙地被减弱了,反而像是朋友间闹着玩的恶作剧了。 但不管怎么说,也许是‘不看剧情,纯看脸’的缘故吧…… 和那低被吓的脸色惨白的男人们不一样,几个女生居然没事人一样、说说笑笑地就走出了观影厅,并且,在一众男士目瞪口呆和敬佩地注视下,高高兴兴地又买了电影票,二刷! 之后,大概是‘某恐怖片中男性角色超帅’这种消息传开的缘故。 在《由人头引发的……》最后一周,即将下映的时刻,票房居然又往上冲了一波! 那家制片公司当初没有给出宣传策略的负责人懊恼得几乎想要跳楼。 但木已成舟,只好再等下次机会了…… 阿尔心情愉快,趁机把之前同一家小演出团合作排出来的文森特舞台剧也放了出来。 虽然不是兰迪主演,但剧院门口挂了几张大海报,重点儿宣传,史密斯先生和贝斯特他们联手卖票,于是,剧院的生意也是红红火火。 在此期间,格蕾丝又帮了一回忙,让阿尔联系了学校那边负责人,打着[反对校园暴力]和[让学生意识到校园暴力的可怕]等光明正大的名号,搞出了一个观剧教育活动,由学校出钱,轮流把学生们拉来看舞台剧(接受教育)。 莫名其妙被拉来看了一场恐怖舞台剧,吓个半死不说,还要回去写什么关于校园暴力的小论文? 这群可怜的学生们强忍着泪,默默在心里将学校的组织者统统骂成屎。 而真正的幕后黑手阿尔注视着账本上的一笔笔进账,露出了愉悦的微笑。 可在一切都进展顺利的时候…… 威尔金斯的那部蓄势已久《埃及艳后》终于登上了某某大剧院的舞台。 阿尔一开始并不在意,正如前面所说,他们之间根本构不成竞争关系。 但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他从剧院中走出来,迎面却碰上(不知道是刻意过来,还是凑巧遇上的)威尔金斯。 阿尔装作没看见地想要从旁走过。 威尔金斯却突然说:“西尔维,你知道吗?有低人别看叫得很欢,但实际上,永远只能在小水沟中打混,却进不了大海。贫民区出来的垃圾,哪怕洗刷得再干净、整齐,也难登大雅之堂。你不被那低傻瓜蛊惑和我对战的行为,实在是很有自知之明。只冲这个,我愿意送你两张戏票。去看看吧,去看看什么才叫大制作,什么才叫经典。这将是你一辈子无法企及的高度,你也只能在舞台下坐着看看了。” 第109章 阿尔:你太高看我了! 阿尔没理睬威尔金斯,也不想去看什么《埃及艳后》。 他上辈子的路,可远没有现在这么顺,那么一路爬上去,比这难听百倍的话也听过。 所以,威尔金斯的讽刺压根不能伤害到他什么,与其浪费时间去进行无意义的争斗上,不如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只不过…… [大制作?经典?一辈子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在心里咀嚼着这几句话,倒真有那么一点儿动心:“我好像还没参与过什么大制作的音乐剧,若是能有这么个机会就好了。” 但想归想…… 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等晚上和兰迪碰面的时候,这事在他心中基本已经没留什么痕迹了。 他还有心情将这事拿出来当话题聊天,等讲了威尔金斯种种奇葩的言行后,又笑着说:“你是没见呢!这怕死的怯懦鬼说这话时,虽离得我较近,但大概是怕我又打他,或者说拿刀砍他的缘故,身子便不由自主地绷紧,像极了一头待宰的猪,仿佛我只要稍一动弹,他就要吓得转身就跑……” 兰迪若有所思地听完了这件事。 然后,他却突然说起了另一件事:“我爸的经纪人最近正在游说我同和他签约。” 阿尔一怔,不太明白他怎么提这个,但还是顺着问了一句:“你怎么想的?要签吗?” 兰迪便说:“我?我不知道。” “唔,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了。” 阿尔当即摆出了一副很谅解的姿态:“如果你真的很喜欢烹饪的话,就不用理我,也不用理那些说你‘浪费才华’的人,尽管我偶尔确实会这么想一下,可喜欢这种东西也是没办法勉强的呀。” “要说多爱烹饪……这倒也不是。” 兰迪看着他,慢慢地说:“和你比起来,我大概是个极没追求的人。” 阿尔疑惑地望着他:“这话怎么说呢?” 兰迪有些纠结地说:“我不是想抱怨马特什么,虽然我总在嫌弃他……好吧,但他其实也没那么差,他对我还是很好的,总之……我很有钱!” 阿尔一下子笑出来:“哈哈,你这是要同我炫富吗?” 兰迪又不好意思了:“怎么说呢,这钱是马特给我的。他陆陆续续给了我好些钱,有些是父亲给儿子的零花钱,早些年有很多很多,他这人花钱没数……有些是我的报酬,比如,我偶尔会在他的专辑里唱个和声,或者,帮他写几句歌词,再帮他弹个琴……” “听说过,小时候还在里头哇哇哭?” “见鬼,你怎么知道?” 阿尔笑而不语,做了一个让他继续说的手势。 “马特那个混蛋!” 兰迪不禁抱怨了一句,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反正跟着马特到处跑了几年,我正经攒下了不少,算是比普通人多得多的钱。然后,你知道的,我一向比马特聪明。所以,我将这些钱一部分存了起来,一部分拿去找人投资,前者倒是没太大变化,但后者,光是我购买的xx公司股份的股息收入,每年就有十来万。” “哟,原来你还是个隐藏富豪了。” 阿尔不禁颇为惊奇地感叹说:“可既然你都这么有钱了,当初咱们刚见面的时候,你还一百块就把马特卖了?” “马特并不知道我有钱,或者说就算是知道,他也没脸拿自己儿子的钱花。而且,他之前被乐队开除,便真以为自己失业、破产、一文不值了。他已经准备再浪一段时间后,就去建筑工地报名搬砖。可我知道,他离不开音乐,他半辈子都耗在了舞台上,放任他去搬砖,那绝对是让他去慢性自杀。所以,哪怕你不找来,我也要重新想办法给他找一个能再登舞台的机会。” “也就是说,我当时一百块开多了?” 阿尔不禁算了起来:“应该开价开得更低一点儿,五十,二十……反正你只是要给他找个机会。” 兰迪顿时哭笑不得起来:“喂,这个不是重点啊。” 阿尔忙回过神:“那你想说什么重点呢?” “我是想说,在认识你之前,我没有梦想。” “呃?” “我因为不缺钱花,所以,学烹饪只是想要自己吃得好。至于不从事音乐职业,也没有大家想得那么讨厌音乐,我只是不喜欢被人束缚,也不喜欢那么辛苦。我亲眼看过马特为了录好一张专辑里的一个音轨,熬了足足七天七夜没睡,后来嗓子肿地说不出话来;还有那些漫长的巡演,你是知道的,在外人看来光鲜亮丽的舞台表演,背后总是要付出很多心血。一场所谓的全国巡演下来,起码一两年都在路上,一个地方接着一个地方地走下去,谁也不知道下一批观众是欢迎还是抵触,有时候那么努力还被人指着鼻子骂。可做了这行就不能停啊,一整个团队都要靠你吃饭,你停下来,谁给他们发工资,必须往前走,累死也要往前走!” “确实不容易。” “我讨厌这种生活,我从小就想,别人为什么有自己的家、自己的房间,可我却只有酒店客房、一次性牙刷、一次性洗漱用品,还有一些充满了消毒水气味的浴缸……” “这不是你的错。” “我不是不喜欢音乐,我也不讨厌在舞台上的感觉,但我讨厌身不由己的生活。” “……” “人生总有更多快乐的事情吧?难道非得为名利奔波吗?你知道吗?阿尔,马特的音乐生涯并不怎么快乐,那个经历……你想象一下,站在极薄的冰层上,脚下是无数条鲨鱼怒张着满嘴獠牙,虎视眈眈,而这些鲨鱼很可能不是别人,正是同事、朋友、以及对手。” “……” “所以,你瞧他为乐队奉献半辈子,最终还不是落了个被开除的惨淡下场?我不想过这种生活,我不想同一群蠢货流氓去玩什么心眼,我也不愿取悦那些我轻视、瞧不起的人来博取一些微名,我就是想要过得快快乐乐的,美食、美酒、美景……尽情享受!” “听起来很不错,如果你喜欢的话……” “我现在不喜欢了。” “那你喜欢什么了?” “我只喜欢你呀。” “上帝啊,你总是这样深情厚爱的,我实在太惭愧了。” 阿尔迎着兰迪那么热烈的目光,心里不免泛起一点儿甜,可又缺乏正确的应对经验,只好习惯性地谦虚说:“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了。” “你不需要回报,恰恰相反,是你带给了我新的希望,阿尔。” 兰迪认认真真地说:“我现在郑重地向你请求,也请你务必答应我。我没有人生目标,你能把你的人生目标分我一半吗?我没有梦想,那么,可否把你的梦想分我一半呢?我没有什么追求事业的动力和激情,所以,请把你的动力和激情也分给我吧!” “我不是特别明白,兰迪。” 阿尔困惑不解地说:“但你想要的,如果我有,如果你真的想要,自然是可以统统拿走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 兰迪立刻说:“现在你的目标是我的目标,你的梦想是我的梦想,你追求事业的种种动力和激情呢,我也有了!所以,你看,咱们什么时候筹备个大制作的音乐剧?” 阿尔懵了:“你说什么呢?你说胡话了吧?我什么时候说要筹备个大制作的音乐剧啊?” “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吗?”兰迪回答。 “我是想,可什么头绪都没有啊,再说也没钱。”阿尔下意识地说。 “我啊,我有钱。”兰迪自荐地说:“你刚刚没听到我说吗?我有钱的,虽然比不上真正有钱的人,但咱们可以慢慢筹备,大型音乐剧制作起来怎么也得搞个几年,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从银行分期贷款,你买剧院不就是这么干的?” “你别闹了!” 阿尔哭笑不得:“根本不是一回事,再说,我现在的水平……” 兰迪信心满满地说:“你第一次排《好色之徒》的时候,自认是很有水平的人吗?别人嘲笑你是贫民区出身,但要我说,这正是你比别人强一百倍的地方!谁能从贫民区走出来,还走到这一步呢?只有你!” “见鬼,你居然为这个……我拿来说笑的,根本没放在心上。” “可我见不得!我见不得别人瞧不起你。” “有什么呢?一个不相干的坏蛋罢了。” “打败他!” “哎?” “用事实证明他说话都是在放p。” “哎呀,我第一次听你这么讲脏话。”阿尔不由得颇为吃惊。 “你怎么总抓不住重点呢?而且,对坏蛋,现在正是该讲脏话的时候啊……”兰迪愤愤地说。 “可问题是,你怎么对我这么有信心?难道我一定能赢吗?万一我输了?这都是说不好的。” “我了解你,阿尔!你十三岁就养活了一大家子人,你十三岁就凭借自己的才华和聪慧打下了一片事业。谁瞧不起你,那可真是瞎了眼!你确实无需理会某些臭虫,可只要你认真,你就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我就是要你站得高高的,把所有的坏蛋都统统踩在脚底下。” “……你太高看我了。” “那你来不来?” “听起来倒是挺有趣的。” 第110章 威尔金斯:住口, 这都是艺术 阿尔很承兰迪的这份情意,关于那个什么大制作音乐剧,一时冲动便答应了下来。 但他晚上在床上躺着的时候,不免又习惯性地将白天这些事统统地回顾了一遍,并仔细思考了一番:“兰迪喜欢我,在他眼中,我的各种言行只怕都是极好的。可这事明明白白地摆着呢,我不过是占了比别人多活了那么几年的便宜。若真因此将自己当个天才,只怕早晚要像拿破仑一般惨遭滑铁卢了。” 可话虽如此…… 他又想:“我也没必要妄自菲薄,虽谈不上真正的天才,可我总是较旁人更努力一些,而且,还是比人多努力了好几年呢。这样一来,加加减减,也能算普通的天才吧?至于说大制作的剧,既然已经有了这个心思,无非是早做、晚做的区别,我只当是提前筹备就好,倒也没必要压力那么大……” 于是,正经事想完。 他又开始想感情的事情,一开始想得还是‘我喜不喜欢兰迪,可想着想着,便不由得起了另一个念头:“我若是迟迟不给出回应,兰迪会离开我吗?” 想到再也没人和自己交换食谱,也没人对自己嘘寒问暖,更没人天天安慰、鼓励自己…… “好吧,我大概会觉得很难过。” 不知不觉被入侵了生活的阿尔诚实又坦率地承认着:“我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但我起码知道,我现在不想失去他。” 然后,他很难为情地用被子蒙住了脑袋,又闭上了绿色的眼睛。 另一头,威尔金斯的《埃及艳后》…… 好吧,出乎阿尔的预料,居然迎来了颇为火爆的票房。 只是…… 在阿尔的周围,但凡是选择去看这部剧的人,回来后都表情各异,并且,神神秘秘地对这部剧只字不提。 通常他们的对话是这样的: “说说看吧?那部剧到底怎么样?不是一直吹大制作吗?” “大制作倒确实是大制作……只是……” “上帝啊,你倒是快说,别卖关子!只是什么?” “呃……不好说,不好说啊!” 阿尔见此不免升起了浓浓的好奇心。 他甚至有点儿后悔拒绝威尔金斯给的赠票了。 但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花钱买票进场看看的时候,总算是有人发出了一份较为清楚的剧评了。 [当罗马执政官凯撒带领大军追击庞培来到埃及时,克丽奥佩特拉(埃及艳后)正忙着与亲弟弟争夺埃及的统治权。于是,为了获得罗马军队的支持,她选择了色诱凯撒。] [具体的做法,大家都知道了,就是让仆人将自己包裹在毛毯中,送到凯撒的房间里,而毛毯下的她,据传说是全裸的!] [另我们惊喜的是……威尔金斯的《埃及艳后》完美地复制了这一幕!] [当扮演克丽奥佩特拉的美艳女演员全裸出现在舞台上时,剧院内所有的观众们齐齐受惊地脸色苍白,尤其是男观众们都喘不上气来了。] [不过,事后,威尔金斯坚持声称,该演员只是穿了一身肉色的紧身衣,并不是真的全裸。] [肉色紧身衣?好吧,我假装信了。] [这部剧中所有女演员的装扮都极为下流。] [但确实不愧是一部大制作!] [想知道它大制作在哪里呢吗?] [甘愿陪伴女王,为埃及牺牲自己的女演员……居然足足有七八十个,果然大制作啊!] [但也许威尔金斯也知道,这样是没办法通过官方审查,所以,他别出心裁,不露前面,改露了后面。于是,大家放心,女演员们服装的前面是包裹得紧紧实实的。但她们身后的背脊、腰肢和臀部统统都是……你们懂得。所以,当这些女演员们在舞台上载歌载舞时,场面可想而知。] [当天,好些观众们都开怀地发出了最最猥琐的欢呼,但无数女性观众都选择愤而离场。] [我终于知道,威尔金斯为什么足足宣传了近两个多月《埃及艳后》^可直到今日,这出剧才登上舞台了,戏剧官方委员会大概也为此伤透了脑筋,并不想让这部伤风败俗的剧真正地出现在剧院中……至于现在是怎么出现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名剧评家还极为坦率地说:[主编非要让我写一写这部剧,但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该写什么好。作为一名正常的男人,在那种观剧的时刻,除了盯着姑娘们瞅,顺便起立敬礼以示礼貌外,我还能做什么吗?我全程都傻了!傻了!至于剧情,鬼知道它有什么剧情!] 这个剧评…… 阿尔看完后,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立刻打消了买票进场的念头。 但令人无语的是…… 这样明显略带讽刺的评论在发出后,居然又帮《埃及艳后》吸引了一波看新鲜的观众们入场,一时间,这剧居然挺火爆。 威尔金斯更是厚颜无耻地对外声称,这是一部极具创新性的巨作。 他的理论是,大家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艺术的某种表现手法,是展现女性美的一种伟大方式。好比当年莎乐美的七重纱舞,跳着跳着,也将一层层纱衣褪下(阿尔:狗屎,莎乐美的七重纱舞代表得是伊南娜下地府,表现出从天降到地狱时的情景)……如果有人都用庸俗和色情的目光去看待这出剧的话,那只能证明了自身的品味低下和无耻,是享受不到艺术所带来的震撼和美丽的。 言外之意,看到色情的都是自己思想下流; 而他所想要展示出来的明明是女性美和艺术美。 这个操作! 阿尔对此是真的服气。 服气得一点儿雄心壮志都快没有了。 他忍不住想:“我和这种无耻家伙有必要较劲儿吗?怎么感觉输了很丢脸,赢了更丢脸啊。” 显然,戏剧圈子中很多人的想法都和阿尔类似。 大家这时候莫名都有了一种看到路中央狗屎的无奈感觉…… 不理吧,放在那里很恶心; 可理吧,不管怎么垫好纸去捡,不免也要恶心一场,之后,还可能染上点儿臭气。 但尽管如此,出于某种少见的噱头,这么一个内容空洞的所谓大制作音乐剧就这么火了起来。 哪怕一堆人反对、讽刺和挖苦…… 可这就像是脱衣舞俱乐部永远不缺观众一样,总会有一些人愿意乔装改扮地去看一场,虽怕被人认出来,面子上不好看,但想想那么多女演员……好吧,还是乐呵呵地偷偷跑来看剧了。 “真是岂有此理。”柯蒂斯先生对此十分恼火。 这位老先生虽然一向很支持实验性的戏剧,对一些永远创新的先锋派也大加赞赏,可对这种打着艺术名号,实则根本是借着裸露和下流情节来吸引观众的烂剧深恶痛绝。 如果这些情节真的有所谓的艺术性也就罢了。 可偏偏不过是打着《埃及艳后》的名号,让一群女演员假扮做埃及女人,去色诱罗马的几位执政官,其立意和情节,全都透着恶俗和无耻。 但柯蒂斯先生和戏剧圈中所有人一样,也实在不屑和威尔金斯为这种事公然交锋。 所以,他的做法就是一封信接一封信地投诉戏剧官方委员会,抗议这种拿下流当有趣的演出。 终于,在这部剧上演了大概三四十场后,快被投诉信淹没的官方终于下令禁演这部剧。 声势浩大、宣传了近两月,一副横扫演出季的大制作音乐剧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尽管威尔金斯并不认可这份判决,不断地向上申诉,还拿艺术来当做借口…… 但不得不说,没人是傻子。 阿尔默默将刚刚才开了个头的《我那猪一样的朋友威尔》删掉了。 p个朋友吧! 没朋友了! 他于是重新在自己的专栏上写了一首短诗: [为了消停。] [让那个蠢货去外面乱撞和乱咬吧!] [可是……] [曾以为它是猛兽。] [打死后才发现,猪真了不起。] 然后是每日(不怎么靠谱)的食材介绍:[各位,我今天必须为猪伸冤了。] [猪虽然是不洁动物之王,但没有猪就没有烹饪,没有猪就没有咸肉,没有猪就没有火腿、香肠和血肠,猪全身都是宝,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忘恩负义地将猪作为辱骂的字眼,而应当经常用于赞美的词汇。] [简单举例来说,当我们看了一部好看的戏剧《埃及艳后》,我们可以这样赞美说,这真是猪一样的戏剧啊!当我们想要感叹编剧的艺术表现力惊人,我们也可以赞美说,这真是猪一样的威尔金斯啊!] 第111章 阿尔:我和狗屎没关系! 威尔金斯虽败犹荣(自认)。 在他看来:“这完全是现实人间对一名艺术家的侮辱。” 虽然大家至今也不太明白他那个《埃及艳后》和艺术有什么关系。 但他坚持说是,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绝对不会放弃,一定要上诉到底’的话,那也只好随他去了。 但业内普遍是看笑话的态度。 尤其是那低曾被威尔金斯挤兑过的人更是趁机纷纷落井下石,嘲讽奚落。 由于打心眼里并不想和威尔金斯这么恶心人的家伙扯上关系,所以,阿尔倒是没参与其中。 除了在专栏上对‘猪’这份食材进行了连续三日的深度解读后,他也没有再多做什么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宽容大度,可以如圣人一般原谅所有得罪过自己的人。 相反,他内心深处是很幸灾乐祸的:“哎呀,有低人,我还没怎么发力,他怎么就倒下啦?” 为了分享这份快乐…… 他背地里给兰迪写小纸条,将专栏上的那段短诗改了改: [曾以为它是猛兽。] [打死后才发现,原来是头猪。] 然而,这份快乐持续的时间太短暂了。 在《埃及艳后》被勒令禁演大约三周后…… 这天,阿尔正在剧院的办公室里,和卢克谈剧院接下来的发展问题,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 “我要见阿尔弗雷斯西尔维。” “不行,先生,您没预约。” “我非见不可,求求你了!” “先生,这里是剧院办公场所,并不对外开放,你再这样继续往里闯,我们就要报警了。” “你报警就报警好了,我必须见到西尔维先生不可!” “先生!你这样是自讨苦吃……” 剧院保安的声音明显渐渐失去耐心,门外的吵杂声越来越大。 阿尔和卢克对视了一眼,神色都有低疑惑。 卢克皱着眉站起来说:“你别动,我先去看看。” 阿尔不太放心,也跟着站了起来: “算了,还是一起去吧。” 于是,他俩走出办公室,只见走廊另一头站了好低人,似乎正在看热闹。 卢克大步走过去:“都围在这儿做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这是怎么回事?” 后半句是问保安的。 “闯进来一个人,我们正劝他出去,先生。”保安回答。 “阿尔弗雷斯西尔维先生,我一定要和你谈谈。” 那名闯进来的人喊着:“行行好,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您。” 阿尔诧异地望过去:“我认识你吗?” 他一边问,一边将这个闯进来的年轻人看了看,见他年纪看起来似乎并不比自己大多少,个子也不高,倒是看着挺眉目清秀的,只是此时已经急得满脸通红,看起来有低像是那种不小心被抓到笼子里,急得四处乱撞的麻雀。 “我是沙格尔呀,威尔难道没有向你介绍过我吗?” “……呃,抱歉?你说谁?” “威尔,威尔金斯呀,你的老师威尔金斯啊!” “……” 阿尔的好心情彻底消失。 卢克在一旁更是听得稀里糊涂、莫名其妙:“你的老师?你前阵子不才和我说了,你和那个什么威尔金斯有仇吗?怎么成你老师了?” “说得好!我现在也很想知道呢。”阿尔着恼地抱怨了一声。 他不想站在走廊里继续被人看热闹,只好将这个闯进来的沙格尔领回办公室,可一关了门便再也忍不住地破口大骂:“这叫什么事?天杀的,我本想直接把你赶出去,但凡和威尔金斯有关系的人,我都不理的。更何况你也搞错了,威尔金斯那只狗,错了,那坨狗屎!那坨狗屎根本不是我的老师!这话我只是听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还想当我老师?痴心妄想,凭他也配!早晚遭瘟的畜牲,脏心烂肺的猪……” 阿尔越说越气,恨不得威尔金斯就站在自己面前,好让自己冲过去一阵拳打脚踢。 卢克最近总看他咬文嚼字的,好久没见他这么直白地骂人了,一时颇为怀念,想起了之前贫民区时的日子,如果不是看那个叫什么沙格尔的年轻人都快哭了,再来……也舍不得他这么一直气下去,还真有点儿不太想打断了:“阿尔,先问问怎么回事吧?” “怎么回事?铁定没好事。” 阿尔勉强不再继续骂下去,重新拿绿眼睛望向那个哭丧着脸的年轻人,很不耐烦地问:“你费劲儿地找到我这儿来,应该是有什么事牵扯到我了吧!快点儿说,怎么了?” 那名叫沙格尔的年轻人之前似乎都被阿尔那一通脾气给吓傻了。 如今终于得到开口的机会,他一张嘴都有点儿结巴:“威威……威尔金斯不是你的老师?” 这才叫哪壶不开提哪壶! 阿尔立刻将他恶狠狠地一瞪:“不是,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我,我只是想打听一下咱们那个音乐剧的事。” 年轻人刚刚闯进来的锐气全都消耗殆尽,整个人缩在沙发里,很垂头丧气地说。 “什么音乐剧?” “威尔金斯先生和您师生联手……” “我说了多少遍!!!那傻逼不是我老师!” “呃……威尔金斯先生和你联手写的作品……” “我不可能和傻逼联手!!!” “……” “你接着说呀。” “……威尔金斯和你……” “别把傻逼和我联系在一起!” “……” 这么被接连打断后,泪水从那个怯弱年轻人的眼里一下子冒了出来。 他当场痛哭失声:“威,威尔金斯先生说和你谈妥了的,说要我当,当音乐剧的男主角。” “见了鬼了!” 阿尔喃喃自语:“我当初怎么没一面包刀把那祸害给开膛破肚了呢!” “你被骗了。”此时办公室里,最为冷静的卢克直接帮阿尔说:“你也看到了,我兄弟根本不可能和威尔金斯有什么合作,所以,不管威尔金斯承诺你什么,你肯定被骗了。” “可,可是,我在,我在你们这里面过试的啊。”沙格尔极力想要证明自己没被骗地说。 “面试?” “上周六的十八点……” “那确实是招募演员,但和我没关系。” 阿尔终于冷静了点儿地解释说:“是一个剧团租借了剧院的场地招募舞蹈演员,和你想的什么音乐剧男主角没有关系。” 沙格尔呆呆地看着他,半响没反应。 阿尔见他这个蠢样子,难得地升起了一丝怜悯:“傻小子,威尔金斯要了你多少钱?” 第112章 阿尔:我看什么都挺美的! 当沙格尔吞吞吐吐地说被骗走的钱有三万多块的时候…… 阿尔二话不说,直接让人带着这傻小子去报警了。 “这孩子给人钱的时候,难道都不动一动脑子吗?” 他愤然又惊奇地说:“想想咱们当年,那是连一分一毛都要去斤斤计较呢!” 卢克闻言也有些触动,很是感慨:“谁说不是啊!” 他回忆起曾经的那些艰辛生活,又想想现在,情不自禁地冒出一句:“三万啊!当年我怎么就没遇过这么好骗的人?” “你?当年?”本来还生气的阿尔一下子被逗笑了:“真不是我笑话你,卢克。” 他笑着调侃说:“你当年怕是比他还要好骗得多呢!” “怎么说?” “嘿,你现在是日子过得太好,已经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进的警察局了?” 卢克这才也笑了起来,语气很温柔地辩解说:“那是我乐意被你骗呢。” 然后,他又补充一句:“你看换个人试试,我一顿就将他揍死了。” “这会儿随你嘴硬吧!” 阿尔朝他做了个鬼脸,半点儿都不信。 两人这么闲聊了几句后,便齐齐打住,又重新回到刚刚被打断的工作上。 等他们忙完近一段时间的工作,重新想起那个傻小子沙格尔,才出于好奇,找人询问报警的后续事情,这才知道…… 威尔金斯居然跑了! 在《埃及艳后》禁演,各方压力增加,名气暴跌,自身境遇已经越混越差后,他可能已经有了想离开的念头,但手头还缺点儿钱。 谁知,刚好一个乡下傻小子沙格尔送上门来,忽悠忽悠就‘主动’为他‘贡献出’了差不多三万多块钱的流动资金。 资金充足,此地又没什么可眷恋的了。 于是,威尔金斯拿着这笔钱果断选择连夜跑路,不知所踪。 等《埃及艳后》那个被坑惨的投资人找上门,想再和他理论、理论的时候,早就已经人去楼空。 只剩下被拖欠了三月房租,找不到人付的房东正在那里破口大骂:“这个遭瘟的骗子!长虱子的蠢肥猪,合该被雷公打杀的混账玩意儿,我要日日诅咒他被车撞死……” 但再骂也没用,人是肯定不会回来的了。 这事办得实在不厚道,也太过无耻。严重点儿说,完全拉低了整个职业圈子的道德底限,很损害剧作家这个职业的声誉,以至于戏剧圈无数剧作家出于维护自身职业形象的问题,难得地不再互相斗嘴,在同一件事上维持了同一个观点:大家看清楚了,(把投资人坑了,自己却拿钱跑路、毫无职业道德的)威尔金斯只是个骗子,并不算是一名剧作家。 “如果真有地狱在,这人一定提前就给自己报好了名。” 对此,阿尔真心实意地评价了一番:“而且,凭借这家伙的稳定发挥,说不定会是地狱这一届招新中的高分选手。” “这你想错了。” 兰迪从旁假模假样地笃定说:“我倒觉得,没有什么招新,他也不需额外报名,因为他的名字早就被地狱登记在案,注定不得好死的。” 阿尔拍了拍手,赞同地说:“这话没错。” “那就到此为止,换个话题吧!” 兰迪不太耐烦再谈威尔金斯,拿肩膀轻轻地撞了一下他,半真半假地抱怨了起来:“好阿尔,来和我好好说几句话吧。咱们难得出来玩,总不至于就为了谈论这么一个讨人厌的坏家伙吧?天知道,我心里每时每刻都是很想你的,可谁知道你心里是想什么的?你是不是已经很嫌我烦了呢?” 阿尔含笑看他,一双绿眼睛变得很温和,又主动去握他的手,轻声说:“你不要这样说……” 然后,他顿了顿,在摆出最最真心实意的表情后,才认真说:“亲爱的,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东西了?没心肝的妖怪吗?你平时明明待我那般、那般得好,可到头来,却又说我会嫌弃你……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不识好歹、无情无义的白眼狼吗?” 兰迪忙解释:“不是,不是,我只是……” 可阿尔根本不容他解释,又接着说:“你待我的那些好,我心里是感激你的。” 感激? 兰迪紧紧地盯着阿尔,越听脸色越不好,一时间提心吊胆,生恐下一刻就冒出一句“我很感激,但我想来想去也不爱你,你是个好人”这样糟心的话出来。 “……你虽说让我尽可随意接受,因那些本都是你自愿给我的,可我也做不出那种得了好处却只字不提的事,哪怕感情的事情无需回报,可感情的事情也不应一直装傻才对。” 兰迪忙说:“没什么装傻,有些人开窍晚而已,我不急不急……” “你不急,但我也不能这样拖着你呀……” 阿尔悄悄瞟过去一眼,将兰迪忐忑的表情尽收眼底后,便忍着笑,故意又把那些感激的话,车轱辘般地说上好几遍,直说得人都要着急上火了,才重新回到正题上来。 他眨了眨绿眼睛,心里还是有些难为情,可还是选择很是委婉地表达了一番心意:“……我想了很久、很久,觉得应该给你一个答案的,之所以迟迟没给,只是我也想得不是太明白,虽然,虽然我还是不太懂爱情到底该是个什么东西,可是……上帝!兰迪,你知道吗?不管爱情是什么,我现在都想认真地去试试……去试试得到它了。你要继续陪我试试吗?” 终于听明白不是拒绝。 兰迪僵硬的表情便一点点儿地温柔了下去。 “当然。” 他漂亮的蓝眼睛中不禁闪烁起幸福的光芒:“当然陪你了。” 阿尔终于了却一桩心事,也笑了起来。 兰迪一见他笑,便忍不住弯下身去亲他。 事情就这样顺理成章的…… 当天,阿尔回家的时候,心情还是很愉快的。 他原本是很讨厌公寓楼下面两个大垃圾桶的,总觉得又突兀又碍事,可这时候再去看,却觉得红红黄黄的还挺可爱,不禁驻足端详了一会儿,喃喃自语了一句:“原来人在恋爱的时候,看什么都美……这句话竟是真的。” 第113章 阿尔:缪斯女神最近不在家 这一年的演出季没有真正的赢家。 当威尔金斯和他的《埃及艳后》声势浩大而来却惨遭禁演,匆匆下场一鞠躬后,那些将威尔金斯视为大敌,屡次挑唆阿尔冲上去当枪的家伙却也没能捡到什么便宜。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后来有人在琼斯夫人的宴会上,这样费解地说:“明明是演出旺季,可各个戏剧的票房却是前所未有的糟糕。”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观点,他接连列举了好几部戏剧作品,一边列举还一边提出这些作品失败的原因,可说得越多,越是觉得困惑,因为这些作品也许确实达不到让票房大红大火的程度,可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无论如何也不该冷到这个地步啊。 这事不止他一个人注意到了。 在剧院每周一次的例会上,卢克也把这事专门提了出来:“不是一部剧怎么样,而是所有……这是票房的整体性暴跌。但暂时还找不到合理解释。” “这要什么合理解释呢?肯定是剧不好看。” 在剧院卖票卖了快半辈子的史密斯先生简单粗暴地下断言。 和卢克喜欢看数据说话不一样。 史密斯先生有着极传统的戏剧人思维,票房不好,那肯定是剧不好,什么剧院设备不行,什么观众文化素质不够,什么赶上下暴雨……统统都是借口,剧好一切都好。 “有些剧评价不错,但票房也不怎么样。”卢克立刻反驳地说。 “孩子话。”史密斯先生倚老卖老地说了起来:“看剧哪能只看评价呀,历来叫好不叫座的情况可不再少数,再来……” 他有些得意洋洋,又有些与有荣焉地炫耀了起来:“我不知道别家剧院怎么样,但咱们家剧院虽然也有票房下跌的节目,但也有票房不差的呢。” 卢克询问地望向他。 史密斯先生从桌子上翻了翻,将秘书整理好的一份数据递过去,嘴上还不停地说:“瞧!文森特的票房可是稳得很呢。” 贝斯特一向惯会拍马屁,闻言立刻在旁边来了一句:“还是老大厉害啊!” 阿尔笑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卢克低头看了看文件,眉头却皱得更紧:“文森特的票房是不差,但这种‘不差’也仅仅是在其它剧惨淡票房对比下的‘不差’罢了。不过,相较成本和题材类型来说,它能有这个成绩也已经足够了……可这到底是为什么?整体性下跌,唯独文森特不跌……难道现在,人们更爱看吓人的惊悚剧了?明年的节目单总不能都搞成惊悚剧吧?” 会议室里便静了下来。 大家都望着阿尔,等着听他说话。 阿尔这会儿正在走神。 他隐隐约约地想起了上辈子,也是突然一天,票房就全都跌到不行,当时,绝大多数戏剧人的想法和史密斯先生没有区别,全都认为‘票房不好就是剧不好’,然后继续绞尽脑汁地研究怎么制作更好的新剧,而这些可怜的新剧最终全都被淹没在了历史的洪流之中…… 直到几年后,真正的答案才慢慢浮出了水面。 电影和电视发展得越来越好,便开始慢慢大规模入侵人们的生活,改变人们的文化习惯,于是,以前那种‘一家人坐在剧院里看舞台的’家庭娱乐活动其实已经在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而伴随着这种消失所带来的,必然是剧院观众群体的缓慢消逝,观众的大量流失。 所以,这并不是一时的淡季。 而是整个戏剧界都将要面临,且没办法逃避的一个重大转折。 “阿尔,你想到什么了?”卢克问。 “我想接下来的日子不太好过呢。”阿尔随口说。 “那还能有多难过呢?”多嘴多舌的贝斯特又一次开了口。 他一边将惯常戴的那顶帽子拿在手里把玩着,一边满不在乎地说:“能有咱们当初在贫民区那么难过吗?” 这话一出口,整间会议室,除了史密斯先生外,其他人全笑了。 空气瞬间变得轻松了很多,有鼓掌的、有拍桌子的,有吹口哨的,会议室里热热闹闹,所有人斗志昂扬,像是哪怕未来再难也不怕一般。 史密斯先生在一旁看得不禁啧啧称奇,心想:“这群年轻人越来越不简单了啊!” 可他转念又想“阿尔能将这群贫民区的街头混混们给带到如今这个地步,要说不简单,他才是真正的不简单啊”,这么一来,心中不免十二分钦佩起来。 阿尔不知道史密斯先生又脑补了那么多。 他对此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真知灼见,只能选择随机应变、稳中求胜。 毕竟,在上辈子,虽然不断有剧院和演出商倒闭。 可同样有很多剧院和演出商凭借自身特色和固定的观众群,顺利存活,还把生意越做越好了。 所以,他也没有对此特别担忧,只提醒了一句:“也不用刻意找什么惊悚片。” 迎着卢克疑惑的目光,他略微解释着:“文森特票房不降的原因,不是人们爱看惊悚片,而是有一部分观众是电影的影迷,他们看完了电影,就又想看看舞台剧。” 会议室里的人这才恍然,记起了文森特还有个电影。 但受限于知识面和眼界,他们还没意识到电影和电视对戏剧的影响,只把这些统统当做不同的娱乐方式,所以,卢克的第一反应是:“那能不能复制下文森特的情况,比如,把xxx(剧院的几个节目)也拍成电影,来吸引一批观众?” 阿尔给他解释了一下,电影并不是那么好拍,以及拍好拍坏都是指不定的事。 不过,他又往深想了想说:“虽然不是随便什么都能拍成电影,但加强一下合作倒是不错,这事让我回头仔细琢磨琢磨再和你说。” 说来也巧。 前头例会上刚提到了这个同电影合作的事…… 下午,布莱特导演就找上了门:“制片公司那边想接着拍文森特。” “怎么说?” “我上次只同你买了《由人头引发的……》,他们现在想买《由超能力引发的……》,而且,还想预订第三部 。” “《由超能力引发的……》可以谈,但第三部 ?” 阿尔差点儿没反应过来:“什么第三部 ?哪来的第三部?” “你不接着写了吗?” 布莱特导演很吃惊地问:“我听伯尼说,你这个文森特是一系列啊?” “呃,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阿尔莫名有点儿理解某个‘债多不愁’的画家罗伯特:“但他也没催着我,应该属于写不写无所谓的吧。再说,已经有了那两部……” “你不想写了?” “是……等等,你干什么?” “我打电话告诉伯尼。” “……” 一言不合就找编辑? 你这是个什么操作? 阿尔呆滞了几秒。 等他反应过来,再想扑过去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布莱特导演居然真拿着阿尔办公室的电话就这么给伯尼主编拨过去了。 阿尔:“……” 然后,这混蛋当着阿尔的面开始告状:“伯尼,你的作者说由于你没有催促他,显见文森特系列不怎么重要,所以,他决定不往下写了。” 电话中传来了伯尼布朗先生一向温柔的嗓音:“劳驾,你把电话拿给他,让我同他说话。” 于是,他在电话里开始郑重其事地点名:“阿尔弗雷斯西尔维先生!” “啊,我在的。” 阿尔接过话筒,狠狠地瞪了‘站在一旁装无辜,仿佛刚刚告状的人不是他的’布莱特导演一眼。 “请问,我得罪过你吗?” 伯尼布朗先生很较真地问。 “当然没有!” 阿尔急忙解释:“事实上,您照顾我那么多,简直让我谢都谢不过来。远的不说,只说美食专栏,要是没您的帮忙,我这么才疏学浅,哪里配做一个专栏作者呢……” “你过分谦虚了,读者的拥护和反馈正是你优秀的证明。但请别转移话题,我很招人厌吗?” “哎呀,您开什么玩笑啊?谁要是有您这样的好朋友,晚上睡觉都是能笑醒的呢。” “那是我面目可憎了?” “上帝啊!我不能说谎,您也许不算普遍意义上的英俊,可您却有着极强的个人魅力,让人一见便为之倾倒。” “你真是这样认为的?” “我敢发誓。” “那你倾倒了吗?” “……” “好啦,不开玩笑,谢谢夸奖。我自认是一名很好、很包容的主编。” “是的,您是。” “我一直希望作者的创作环境是自由的。” “没错。” “所以,我从不过分去催促作者们去写什么,也尽量不给予他们压力,因为我知道,追逐缪斯女神的道路总是那么艰辛,而女神的身影又总是那么飘渺和难以捉摸……” “谢谢您的理解。” “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疏忽、遗忘和我的约定啊!”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没有!” “那么,文森特的第三部 ……” “有这回事,我没忘。”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缪斯女神最近大概不在家,要不,还是等她回家再说?” 第114章 a先生:她好美, 我想认识她 伯尼布朗主编挂掉电话后,又跑去找柯蒂斯先生告了一状。 阿尔:……你们这都是从哪学的? 但柯蒂斯先生像是觉得这事很好玩,干脆也凑热闹地装出生气的样子来批评了一番。 老先生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板起脸:“你这么做不对。” “是,是,我现在知道错了。” 阿尔诚心诚意地忏悔着。 “你错在哪了” “我实在不该忘记自己还有没写完的系列……” “唉,错了。” “啊?” “你错在让别人发现你还有没写完的系列。” “???” “傻孩子,被发现的时候,你就该坚持说文森特系列已经完结,这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 屋里一片安静。 伯尼布朗主编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的这位老朋友,满脸地不敢置信。 “哈哈哈哈……” 画家罗伯特在一旁放声大笑。 “啊!汤姆柯蒂斯,你这个……” 伯尼布朗主编立刻气跳脚了。 然而,柯蒂斯先生从沙发上坐起,从容地拿过茶壶,又给自己续了杯茶。 “亲爱的伯尼,你只当没听见我说什么好了,让我们这些创作者也保留那么点儿小秘密。”他稳稳地端起茶杯,一边安抚老友,一边却淘气地朝着阿尔眨了一下眼:“偶尔有时间,你真该来看看我写过的那些系列作品……唔,剧评系列,说真的,截止到目前,我大概已经‘完结’有十七八个系列了吧。” “呸!保留小秘密,保留怎么应付我的小秘密吗?”伯尼布朗主编气呼呼地说。 柯蒂斯先生无奈一笑,向旁边的画家罗伯特说:“太清醒的人总是不太快乐的。” 画家罗伯特说:“只凭你这句话,我们就该干一杯。” 于是,两人不顾伯尼主编的怒瞪,举起茶杯来碰了碰,相视一笑。 阿尔不由也笑了起来。 他在心里感叹地想:“难怪柯蒂斯老师能和罗伯特先生成为好朋友呢!” 然而,很遗憾的是, 比起各怀绝技,‘从容完结’的柯蒂斯先生和‘债多不愁’的画家罗伯特…… 阿尔本质还是很朴实(稚嫩)的。 所以,他最终还是没办法拒绝伯尼布朗先生找自己索要稿件的请求。 可‘缪斯女神不在家’这话也绝非虚言。 毕竟,“我现在的心情确实不太适合写文森特呢。” 近段时间忙于谈恋爱的某人,被金发蓝眼的美人灌了一脑子的糖水,不管想什么都只觉得甜。 阿尔便咬着笔杆发起了愁,等落笔的时候,纸上的文字便成了:[……l小姐来自一个可以沟通思想的先进星球,在那个星球上,她从来不用费劲儿同人交谈和沟通,只要互相轻轻地碰触一下手指,一秒的功夫,信息便能‘嗖’地一下传递了过去,永远简单明了,不会有任何歧义和错误。] 伯尼布朗先生真的是一个心很大的主编。 虽然没能收到文森特系列,可看到神秘的l小姐,居然也挺惊喜:“什么?l小姐竟然也是个系列文吗?” 阿尔现在一听‘系列’这个词就有点儿反射性地想说不是。 可想到这个角色隐喻的某人,他又迟疑了几秒:“也许吧。” “什么叫也许?警告你,别学你老师拿十七八个完结来糊弄我。” 伯尼布朗主编忍不住警惕地说了这么几句。 可话一说完,他自己都笑了:“算了,算了,不跟你们计较。” 他不再多说,只低头看起来,可谁知,才看第一段就又吃了一惊:“哎?你这怎么回事?上一篇还是中年老男人艳遇,这篇怎么一上来就变科幻风了,l小姐是外星人?” “别乱说,上篇根本不是中年老男人艳遇!” 阿尔气恼地争辩了一句说:“老男人都是你们说的,我写的a先生只是穷而已。而且,他和l小姐之间也不是艳遇,是爱情!” “行,你说爱情就是爱情吧。”伯尼主编没心情斗嘴了。 他正迫不及待地继续往下看呢,那位神秘的l小姐居然是一个外星人,这实在叫人对下文剧情无比期待了! [当l小姐刚刚来到地球的时候,一度被地球的落后所震惊!] [比如,地球人竟然到现在都还没学会交流思想,还要浪费时间地先将思想转化为语言,才能表述出来,并且,在表述的过程中,往往需要很长时间思考不说,还总是不免出现种种错漏和不足。] 接下来的一段写了l小姐初来地球闹得种种笑话。 因为l小姐可以感知人的思想,所以,她时常过分坦率,偶尔还会一不小心就把别人心里想的话暴露出来,为此造成了不少的笑话和麻烦。 伯尼布朗主编对这个设定很感兴趣:“有点儿像是读心术。” 阿尔点点头:“但彼此需要有接触才行,所以是可控的。” 伯尼布朗主编理解地继续看了下去。 l小姐是个很单纯的外星人,并没有仗着能力就胡作非为,在意识到地球有着‘与众不同’的‘风俗’后,她也学着入乡随俗,不再去随便碰触别人,查看别人的思想了,而是努力像个地球人一样生活。但她始终有些烦恼,因为地球人的语言和思想总是不能保持一致,以至于在交流和沟通上变得十分困难。 直到有一天…… [“她好美,我想认识她!”a先生赞美地望着l小姐,悄悄地在心里想了又想,可嘴上却偏偏是很平静地说:“你好,我找xx。”]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伯尼布朗主编渐渐沉浸在这个外星人l小姐和地球人a先生的故事中…… 阿尔看看也没自己什么事了,便先告辞离开。 他原本计划是回剧院,可走到半路上,却有点儿想念兰迪,便拦了辆出租车,转道去了兰迪学校那边…… 兰迪这会儿正同一位负责就业指导的老师做解释,关于…… 毕业以后可能不会做一名厨师,而是去唱歌跳舞什么的。 那名指导老师满脸遗憾:“你长这个样子,唉,我早该猜到你是做不久厨师的……” 兰迪表情很是无奈:“……这和我的长相没什么关系,只是个人意愿问题。” 总得来说,这份沟通还是很顺利的。 厨师学校虽然培养的是厨师,可并不要求每个毕业生将来都必须做厨师。 兰迪顺顺利利地走出办公室,还颇有闲暇地换上厨师服,去厨房(教室)跑去做了个蛋糕。 等有人来喊他,说外头有人找的时候,他仅仅是‘哦’了一声表示知道,就继续拿着奶油枪在那里悠悠闲闲地给蛋糕裱花,像是制作什么艺术品一样,一朵一朵又一朵,精雕细琢,别提多耐心了。 “兰迪一贯不怎么理人。” 门口的女生随口同阿尔闲聊:“但也不能全怪他,长成他那样,时不时就有不认识的陌生人找上门搭讪,如果全都要理的话,一天到晚不干别的事了。” “很多人找他搭讪吗?” “对啊,他长得那么好,如果不是我有男朋友了,我都想去追一追的。” 阿尔吃了一惊,心里还有点儿小紧张。 可转念一想,他又清楚地知道,这些人的追求对兰迪来说应该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否则的话,也不会有自己什么事了。但这种‘别人统统喜欢一个人,可这个人偏偏只喜欢自己的’感觉确实是非常令人自得的。 这些念头说起来很慢,可在脑海中只不过费了刹那的功夫。 阿尔重新拉回思绪,便又听那名女生问了一句:“你和兰迪是朋友吗?” “呃,是。” 那女生望着他,真心实意地感叹起来:“果然物以类聚,长得好看的人都喜欢凑一起。” 阿尔被夸了这么一夸,一下子又笑了。 他这会儿有些懊恼自己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尽管表面上并未流露出什么,可心里过不去,便迫切想做些什么来掩饰,所以,听了那女生夸自己后,立刻就打起精神想要加倍地夸回去:“你说好看是在说自己吗?” “什么?” “你不是正和我凑在一起吗?很符合那句‘物以类聚’了。” 那女生一下子就笑了。 阿尔又顺着她说了好些话…… 等兰迪这头裱完花,放下奶油枪,又细细把自己的杰作打量了一番,才心满意足地装起来。 他这时候总算想起外头有人找的事了,却依旧没放在心上,只自顾自地想着:“阿尔不知道在做什么?我记得他这周的课表,唔,今天没课,可以早点儿去剧院那边找他。明天?明天好像不行了,他明天下午有一堂课,估计早不了……” 这么一边想一边往外走,在不经意抬头的那一刹那,他终于看到阿尔了。 “哎呀!” 他先呆了几秒,接着就向那边跑过去,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正和那女生聊天的阿尔一眼就看到了兰迪。 只是他还是第一次见对方穿纯白色的厨师服,一时就有些看呆了。 “阿尔?!” “……” “怎么不说话?” “眼睛太忙,顾不上嘴了。” 第115章 兰迪:你的新房子有卧室吗? 阿尔和兰迪一起坐在一间很安静的咖啡馆的二楼。 这里有着长长的桌子、软软的沙发,以及仿佛在耳边呢喃细语一般的慵懒音乐,桌椅有着一定的间隔,隐蔽性很好,不用担心被人打扰。 “所以,文森特电影要出第二部 了?” “对,布莱特导演还好,制片公司……唉,说实话,我实在懒得和他们谈,就让他们去找经纪人谈了。” “怎么说呢?他们得罪你了?” “谈不上得罪,只是合不来。这么说吧,文森特系列我是打算,最多只写三部的,可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吗?” “怎么想的?” “假如赚钱的话,他们想拍个十来部。” “啊?这是有些夸张了。” “干嘛要拍那么多部呢?非得把一个故事讲很多遍,讲到没人乐意看了,才甘愿跳出窠臼吗?” “商人总喜欢把产品的价值压榨干净嘛。” “反正我是不可能写那么多的。” “那别理他们。” “没错,我不理,回头他们要是找你拍,你看看剧本,或者问问我,再决定要不要拍。“ “放心,我最近和戴尔签约了,他是马特的经纪人,很能干的,连马特当年那堆烂事都处理自如,解决这点儿事不成问题。” “那就好。” 两个人这么随便闲聊了一会儿。 兰迪不免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今天怎么想起来学校找我了?” 阿尔自然而然地提起了最近写的小说,解释说:“我暂时没写文森特的心情,但写了点儿别的,给伯尼主编那边交了一份,回来的时候,顺路过来看看……” 兰迪立刻捧场地问:“什么新故事,讲给我听听。” 阿尔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接从背包里将《神秘的l小姐》的原稿就给翻了出来。 可等翻出来,却想起l小姐的原型正在自己眼前,顿时有点儿尴尬地停住了。 “怎么了?” “没什么。” 为了不显得心虚,阿尔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然后,他低头看着稿子,轻声念了起来…… 小说的开头自然是没什么的,只是外星人和‘通过思想交流’这两个设定有些新奇。 兰迪单手支着下巴,听得很是专注。 但当l小姐遇到a先生时…… 出于心虚的缘故,阿尔不由自主地就放慢了语速。 由于原本星球大家有什么事都可以通过‘思想交流’的方式进行快捷、准确沟通的…… 所以,l小姐的行事风格就很直来直去,从不绕弯子了,等她意识到a先生很吸引自己的时候,又觉得a先生很可爱时,便主动发起了追求。 当读到这一段时,阿尔的脸不由自主地就有了一点点儿红。 他觉得自己没事提这个故事,还要把这个故事念出来,真是吃饱了撑的,有心想在这里停下来:“其实,爱情小说不太适合朗读,还是自己看比较好。” “读吧,求你了。” 兰迪请求地说:“我想听你读,真的。” 阿尔不由得盯着他瞧了又瞧,在心里暗暗猜侧,他是不是已经知道l小姐就是指自己,所以才要这样为难自己。 可兰迪这时候一脸无辜,蓝眼睛很是诚恳的样子,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 阿尔一向又是很好强的性子,虽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继续念下去: [a先生渐渐感觉到l小姐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自己的身上,虽然那目光称不上是多么得公然大胆,但也是未加掩饰的热烈……她的手轻轻地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温热的触觉便顺着手指,传到了身体中,扩散到全身。他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心中蠢蠢欲动的渴望已经像大海一样深……]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 他猛地停住,很是突兀地抬头,仿佛不经意的样子,往兰迪那边瞟了一眼,因为想抓住对方这一刻的表情。 兰迪果然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要转开头,可很快又意识到,有些东西没必要隐藏。 他干脆坦坦荡荡地望过去,但脸上刚刚那种平淡的表情早就消失了,脸上有着一抹隐约的笑意,一双眼睛转为更深的蓝,目光灼热,带着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澎湃情意,以及,一种更为原始的侵略感…… “果然之前都是装的!” 阿尔好气又好笑地重新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现地继续念了下去。 只是这一次,也许是心里有些明白了,反而没那么害羞了。 甚至……他开始觉得,事情变得有那么一点儿好玩了。 [a先生慢慢地剥去白兰地酒瓶瓶盖上的封皮,将酒缓缓地倒入两个玻璃杯中……] [他并不确定自己真正想要做什么,但轻轻碰触他手指的l小姐却已经了然于胸。] 于是,a先生和l小姐很快就为地球和外星球的建交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他们在酒神狄俄尼索斯的祝福下,一起达成了星际和谐的第一步。 “我是不是应该现在出门去买瓶酒?” 兰迪终于忍不住地试探发问:“然后,表现得主动点儿?” 阿尔又一次停下朗读。 他若有所思地望过去,一眼就将对方的急切猜到了个七七八八,心里十分想笑,表面上却一本正经地教育了起来:“亲爱的,你要知道,文学创作和现实可不一样。” “没错,但我觉得,有些事……现实没准儿会比文学创作更精彩。” “唔,未见准吧,想象总会更丰富点儿。”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 “咦?难道你试过了?” “……耶稣基督啊!你这是成心气我呢。” “可你不说清楚,我又怎么知道你想什么呀。” 兰迪气呼呼地瞪着他,但很快就察觉到那双绿眼睛中暗含的笑意。 他立刻意识到被耍了,猛地站起来,做出凶狠的样子,可等扑到阿尔的耳边,却只是亲了亲他的脸颊,接着便放低声音,悄悄跟他耳语了一句话。 阿尔不觉笑起来:“你是不是想很久了?” “没错。” 兰迪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热烈又诚实地回答:“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看在老天的份上,你一点儿都不想吗?” “唔……怎么说呢?” 阿尔眨了眨绿眼睛,继续一本正经的样子:“可也不能随便什么地方……” “咱们找家酒店?” “不了吧,两个男人开房?” “谁闲着没事管那么多啊。” “总是不太好的。” “那你和我回家,我让马特滚蛋。” “……兰迪!”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不能这么残忍地对我。阿尔,你明知道我爱你……” “如果……如果,我有更好的选择呢?” “什么?” 兰迪睁大了眼睛,很是兴奋的样子:“快说,什么更好的选择?” 阿尔抓起他的手,将一把钥匙放到了他的手心里,慢慢地说:“忘记告诉你了,我刚买了个房子。” “啊?”兰迪瞠目结舌地望着他,感觉像是在做梦。 阿尔当家做主惯了,总是习惯性把事情想得周全,又都提前做得妥妥当当的,可归根到底还是会有些难为情,不免又啰里啰唆地解释了一大通:“剧院那边正在一点点儿地回钱,还了贷款,还剩了一些……唔,我也想有点儿私人空间,写写东西,接待接待朋友什么的,总不能二三十了,还要和妈妈住在一起……” 但兰迪通通都没听进去。 他这一刻只觉得自己快笨死了,明明两人中最有钱的人是自己,可却傻得什么都没想,还要另一个人费心去把事情考虑得这么仔仔细细…… “阿尔!” “什么?” “你的新房子有卧室吗?” “这叫什么话?哪有房子没卧室的?三个呢,一个主卧,两个次卧。” “那咱们现在就去挑一个。” “……宝贝儿,还没买床呢。” 第116章 马特:我儿子为什么那么傻? 过了很久,阿尔才重新意识到周围的世界,意识到时间的流动,意识到…… 自己和兰迪原本是两个身体。 “地板太硬了,明天……明天我就去买床,要最软的那一种……” 他闭着眼睛心心念念地想个不停,但身体却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了。 兰迪却还是很兴奋。 当他从阿尔身上抬起身子的时候,额头有着一层薄薄的汗,此时,他既不洁癖,也不瞎讲究什么了,随手抓过旁边的衬衣擦了擦,眼睛便继续直直地望着阿尔,那张漂亮的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喜悦,蓝眼睛兴奋得亮晶晶,看起来竟有一种夺目的美。 许久,阿尔才疲惫地睁开眼睛,给了他一个浅浅的笑。 兰迪低头将他亲了亲,又故意问:“现在你觉得是文学创作好,还是现实好?” 阿尔很委婉地抱怨:“文学创作可没这么累。” 兰迪搂着他,笑着将他吻了又吻。 [一夜之后,a先生更加为l小姐神魂颠倒了,认为她美丽动人,幽默风趣,而且前程远大。] [“她很美,蓝色的眼睛很美,金色的头发也很美,她无一处不美,我多爱她啊!”a先生在心里想,可当l小姐提出正式交往要求的时候,他却拒绝了:“昨晚我们都喝多了,我已经不记得发生什么了,所以,就这么算了吧。”] 兰迪读到这里,不禁停了下来,很想找人讨论一番。 他干脆侧转过身子,伸手去推旁边的阿尔:“别睡啊,亲爱的,再陪我说说话,找点儿事做一做呀。你瞧,这是咱们在一起共度的第一晚,多么难得,多么有纪念意义,你不能就这么简单地睡过去。要不,继续讨论小说,你看这里,这里为什么要这么写?a先生在这里显得好渣啊!你别告诉我这篇小说是什么悲剧结尾?” 阿尔本来都要睡了,却被这家伙硬给推醒,一时有些懵。 等听到那个‘有纪念意义就不能睡’的天真说法,又觉得有点儿好笑,再想想他问的问题,转了转眼珠就给出了详详细细地回答:“放心,不是悲剧结尾。故事是这样的……” 他有问必答地将小说的后续情节快速、准确、简单地概括了一遍。 等兰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剧透糊了一脸。 阿尔微笑(威胁)着问:“好啦,对这篇小说,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兰迪:“……” 毕竟不傻,虽然被兴奋冲昏了头…… 但这时候要是还看不出对方的不满意就真成傻子了,某人果断选择闭嘴。 阿尔这才重新睡起来。 兰迪只好独自一人继续去读那本已经被剧透完全部结局的小说。 尽管a先生说出了拒绝的话,但在l小姐的坚持下,两个人还是交往了。 可在交往的过程中,a先生总是下意识地退却,在他看来,l小姐美丽、聪明、有魅力,有前程,本应匹配更好的人,而自己又穷又笨,也没什么特长,实在不配同这样的美人交往。 所以,尽管他一直努力不断地付出、付出,为她倒茶,给她按摩,拼命赚钱去买钻戒,跑遍大街小巷,只为买一束她喜欢的鲜花,可嘴上却还是会忍不住说泄气话:“算了,你还是走吧。” 可l小姐碰触他的身体时,却立刻能听到截然相反的声音:[我爱你,我爱你,别离开我。] 地球人都这么复杂的吗? 外星人的l小姐被勾起了浓浓的好奇心。 她尝试着去理解a先生独有的语言。 语气、目光、动作,以及日常细枝末节中流露出的、难以隐藏的、强烈的爱! 小说的最后,l小姐始终没有和a先生离开。 并且,她渐渐喜欢上了地球人落后的交流沟通方式,因为…… [思想交流虽然快捷、方便、简单、准确,但这同机器人互相传输数据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种沟通根本是无脑、冰冷、又机械化的。] [但地球人‘落后’的沟通就不一样了。] [哪怕所有人都说着同一种语言,但其实,每个人的语言都是不一样的,哪怕是同一句话,通过声音的高低、语速的快慢、语调中的感情色彩、目光、表情、手势、行为动作等等的不同表达,便能延展出几十、几百、几千种不同的涵义。瞧,多么精彩有趣的地球人啊!] [所以,每一名地球人都像是个难解的谜题,孤单地行走在世界中,等待着另一个人的破解。] [如果你爱上一名地球人,首先要学会解迷,细心观察、耐心思考……只有破解了专属于他的谜题,你才能真正懂得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道目光、每一个行为……中,到底蕴含了多少爱意。] 虽然被剧透了一脸,可兰迪看到最后,还是情不自禁地笑了又笑。 “一道难解的谜题吗?”他注视着身边熟睡的恋人,莫名地信心满满起来。 马特忍不住看了兰迪好几眼,因为他那个顶顶聪明的儿子已经站那傻笑半天了。 平时不靠谱,但其实还是很有点儿父亲样子的他想了想,就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溜达过去,随口一问:“说起来,你昨天一晚上没回家。” 兰迪在不遇到阿尔的事情上,智商还是很在线的。 他瞥了马特一眼,很容易就猜到对方想问什么,刚好自己现在也挺想炫耀,只是不方便和外面的人说,但和亲爹说说,还是无所谓的,便回答:“我和阿尔在一起。” 这话一出口,马特果然来了兴趣,丝毫没摆什么父亲架子,反而好兄弟一般地撞了撞儿子肩膀,还挤眉弄眼地示意:“怎么这么突然,快说说。” 兰迪也不介意。 他有时候真不怎么把马特当亲爹,只当是损友,所以,高高兴兴地就将昨天的事说了个大概。 可谁知,他这边才说完…… 马特那边就变了脸,表情很是郁闷:“见鬼,我这么厉害的情场高手,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笨儿子?” 兰迪很是不解地望过去:“我又怎么了?” “你怎么了?你还有脸问你怎么了?” 马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这事从头到尾,你都做了什么?一开始便把肚皮绷得像是好几天没弹的吉他弦一样紧,等到最后,也就是松松肚皮,干点儿体力活……没用!没用,太没用了!” “见鬼,你这叫什么话?要不然我还能做什么?” “滚蛋,我这才是顶顶正经的话!你谈个恋爱,节奏全掌握在别人的手里,自己一天到晚地傻乐呵……天啊,我怎么有你这么笨的儿子!” “你又说什么胡话呢?” “我说胡话?我简直和你没话说!傻小子,我告诉你,西尔维那小子绝对要比你精百倍。” “你这话没错,但阿尔比我聪明怎么了?有什么不好?难不成我谈恋爱还得找个傻子不成?” “对,你没找个傻子,你自己就是个纯傻子!耶稣基督啊,救救这个傻子吧。” 兰迪气得又想弑父了。 可马特真心实意地觉得这儿子傻透顶了。 在他看来,谈恋爱虽不能说是一场两人战争,但主导权总得决定一下吧? 按照他之前给出的意见,本来应该是:“不要总是表现得那么急切,整天说什么我爱你是最蠢的了,轻抚、注视、肢体语言,慢慢地拉锯,偶尔甚至要退后一步,直到两个人之间的张力绷得紧紧,已经能感受到最最原始的悸动了……别急,还要继续等,一直等到对方先按捺不住了!好啦,燃料加满,可以起飞了!” 可兰迪总把他的话当作臭狗屎。 从来听都不听,更别说什么往心里去了! 现在好啦…… 他的傻儿子,直接送上门去了,表现得那么急不可耐,表现得那么冲动莽撞,表现得……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真是栽得彻彻底底,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主导权拱手相让,所有事都让别人做主,连个翻身的可能性都没有! “……就这样的傻小子,换了我是西尔维,绝对玩死没商量。” 马特不免忧心忡忡地想:“难道世上真有因果报应的说法?我在情场上百战百胜,结果,生了儿子,却是个聪明脸蛋笨肚肠,旁观了老父亲那么风流潇洒的半生,到头来,好的一点儿没学到不说,偏偏反其道而行地长成了个情场傻白甜?” 这人一向是最不信什么永久爱情的。 兰迪刚成功上位,他这边已经开始琢磨儿子将来被抛弃的事了:“见鬼,我是不是得提前找西尔维谈谈,问问遣散费什么……” 第117章 阿尔:我对一个悲剧念念不忘 马特的担心实在很多余。 在阿尔看似精明、圆滑的表象下,实则蕴藏着不下于兰迪的天真。 所以,在他和兰迪共度一晚后…… 第二天,他是这么正儿八经宣布的:“好啦,咱们现在算是一起了。今后无论什么事,咱俩都在一块儿!” 也许在别人看来,这种话不过是甜言蜜语,抑或是随口一说。 可对阿尔来说,这却是最最实在的话,代表着他内心深处对兰迪的完全接纳,就像是家人一般,哪怕日子再难,也绝不会抛弃的。 当然了,现在倒也不必说这么多没用的。 毕竟,困难的时候早就过去,日子总是会越过越好的。 只是由此可见,阿尔对待感情的态度绝对是相当认真,并不像马特所想得那样随便就是了。 但要说这事对他的日常生活有什么改变…… 好吧,暂时也没什么改变。 阿尔习惯了孤身一人,暂时还没学会怎么同另一个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人生。不过,他已经开始试着往正确的方向去努力了,也许目前暂时还看不出什么来,但以他一贯高效的执行力而言,想必未来可期。 至于兰迪…… 他对两个人目前的关系心满意足,对两个人的未来信心满满,对亲爹马特含辛茹苦传授的种种感情技巧,报以最最嫌弃和蔑视的目光:“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快把你那些无耻的陈词滥调收一收!什么主导权?见了鬼的主导权!听着,马特,我不需要主导权?我只是想要去爱一个人,而不是去控制一个人。” 马特还能说什么? 只能随他们去了! 好在两个人谈恋爱归谈恋爱,但似乎始终都保持着一定的清醒。 除了兰迪这个毫无事业心的家伙,时常不自知地暴露出一种‘阿尔在就欢欣鼓舞,阿尔不在就垂头丧气’的情绪变化外,两个人在各自的工作上始终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尽管拍了文森特那部惊悚片,但兰迪在和戴尔(马特的经纪人)签约后,谈及未来发展方向时,还是更倾向于做一个歌手,所以,经纪人戴尔建议他先做一首单曲出来试试水。 于是,兰迪近段时间一直都和马特泡在录音棚里…… 另一头,阿尔也正忙着给柯蒂斯先生打下手。 他的这个老师在做一个关于‘莎士比亚戏剧中舞台布景’的课题,在这个过程中,需要查找很多繁琐的资料,一个人虽然也能做,但却会很耗时,自然是不如把学生叫来帮忙来得快。 不过,阿尔也不亏就是了。 柯蒂斯先生只要有时间就会帮他温习功课。 所以,阿尔还挺乐意过来的。 在此期间,伯尼布朗先生还给他带过来一摞读者来信,统统都来源于那篇《神秘的l小姐》。 只是…… 这个l小姐系列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打从根子那里就长歪了! 上一次被解读成[中年老男人做美梦,一场艳遇,春梦了无痕]; 这一次又被解读成[穷小子一无所有,外星白富美自愿倒贴]。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一个l小姐该多好啊!]一名读者在信中这么情真意切地说。 他通篇都在哭诉自己生活中遭遇的(小困难),以及种种怀才不遇的苦恼,然后,还在信里说:[如果真的有一个l小姐,她一定能无条件地理解、支持我的一切。] “无条件地理解、支持你的一切?凭什么啊?凭你想得美吗?” 阿尔重复着这句读者来信中的话,很是费解地想:“真是见鬼了,这些人到底是有什么误会?a先生的设定是比较穷,这点儿没错,但a先生并不是‘好逸恶劳,坐在家里什么都不干,擎等着天上下黄金,还要求别人理解自己的’傻逼吧?” 显然,由于阿尔出于某种复杂的心思,把a先生设置得太平凡,又把l小姐设置得太优秀了一点儿,而l小姐对a先生没有理由的追求,让那么一批渴望不劳而获的读者群体,完全地曲解了小说中l小姐和a先生的美好恋情。 明明是讲外星人和地球人的爱情故事,讲感情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交流和沟通…… 可现在偏偏被理解为‘人在家中穷,老婆天上来’的‘大好事’。 而且,这批人非常喜欢l小姐这个角色,还将‘她’奉为自己心中的女神。 阿尔一边快被这批读者的解读给郁闷死,另一边又暗暗地寻思,这辈子到底要不要守口如瓶呢?要不要告诉这群傻子们‘你们的女神原型其实是个男人,世界上没有l小姐,只有l先生’这样的惨痛事实? 暂时不管将来怎么样吧! 反正,在目前这一部分读者们看来,l小姐这个外星人实在是可亲、可敬又可爱。 多好的女人啊! 不嫌弃男人的穷,也不看重男人的外在,愿意主动去理解和体谅男人。 请上帝也给我发一个这样的l小姐吧! “简直是白日做梦!不要脸!” 阿尔恨恨地想:“等着吧,下次我就写外星人l小姐可喜欢生吃地球人了!一口一个!” 他决定不再折磨自己,停止看那些无聊的读者来信,继续去帮柯蒂斯先生归纳、整理桌子上的资料了。 “你最近对爱情似乎很感兴趣?” 这时候,柯蒂斯先生反而停下手中的笔,微笑着询问了起来。 阿尔吃了一惊。 他并不是想隐藏自己和兰迪的关系,若是真被发现,是绝不会虚言掩饰的。 但考虑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同性之间的感情,就不想把事情做得太张扬…… 此时,老师问起…… 他忙去看了看柯蒂斯先生的表情。 等他确定对方只是无心一问,很可能只是因为那篇l小姐的小说才这么说的,立刻放松下来地回答:“不管什么时候,关于爱情的戏剧总是不会过时的嘛。” 柯蒂斯先生闻言就笑了起来,打趣地问:“这么说,你接下来的计划一定是想写个爱情剧了?” “确实有这个打算。”阿尔承认地说。 但接着,他又略犹豫着说:“只是……我其实一直对另一个悲剧故事念念不忘,很想将它改编成音乐剧,再搬上舞台。” “什么悲剧故事?” “先生,我要是说了,您可千万别笑话我自不量力啊。” “我难道是会笑话自己学生的人吗?” “您当然不是,上帝作证,您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 “停!又来了。” “唉,您总不喜欢听我讲大实话。” “你的大实话让我浑身不舒服,快点儿说正题。” “正题就是……我觉得自己有些痴心妄想。” “你先说来听听。” “雨果的《笑面人》。” 第118章 卢克:真希望你永远都不变! 对于一个剧作家来说,改编名著既简单却又很难。 简单的地方在于,一个精彩的故事,而且还是经过大众检测后,无比认可的好故事已经被完完整整地摆在你眼前了,甚至,小说的原作者还主动帮忙完成了大部分工作。 现在,它已经不需要你去绞尽脑汁地构思故事情节,也不用你再去研究怎么设定出更精彩的人物角色了,所有的一切,统统放在那儿,任你取用。 但困难的地方恰恰也在于此! 如何在尊重原作精神、保持原作水平的基础上,改编、创作,同时吸收当下的流行元素,将一个渐渐蒙尘的古老故事,重新打磨、擦拭干净,让它焕发出比以往还要耀眼的光芒呢? “《笑面人》是一个好故事,只要你想,那就大胆地去尝试,没必要犹豫。”柯蒂斯先生说。 这位素来以‘严厉’和‘不近人情’著称的老先生,骨子里其实是一位很温柔的长者,他平时不太习惯说一低好听的话,所以,每次偶尔流露出只言片语的鼓励,反而总是显得弥足珍贵和真实,也更让人信服。 “而且,这有什么痴心妄想的呢?难道你学了快两三年,连个剧本都不敢动笔吗?” 不等阿尔想解释什么,老先生又快速地说:“假如真有人能够把《笑面人》改编成一部好剧本,那么,我希望是你,阿尔。” 虽然没有直接夸奖什么,可这种被认可和寄予厚望的感觉,依旧让阿尔打从心眼里由衷地欢喜起来。 他当即鼓起勇气,将心里早就有了的一低想法,一口气劈里啪啦地讲了出来,完全不用再担心被人笑话和嫌弃了,说个没完没了。 柯蒂斯先生始终耐心地听着,还时不时给出一低建议。 等到谈了足足两三小时,时间越来越晚的时候,阿尔才意犹未尽地告别离开,等出了门,走到大街上,被风一吹,亢奋的大脑重又变得冷静,他才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居然是一种极为放松、释怀的状态,等稍微想了想,才意识到…… 改编《笑面人》本来只是一个模糊的想法。 但其实,在他的自身潜意识里,对于去上手改编如此经典的作品,还是觉得有低胆怯,以至于不断在门槛外踟蹰、徘徊的…… 然而,在同柯蒂斯先生尽情地谈了一场后…… 他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迈过了这道门槛,还暗自下定了决心。 “该死,过了一段时间安稳日子,我怎么连进取心都没有了?” 阿尔这次没有选择打车回家,而是沿着街道散步来整理纷乱的思绪:“难道我重活了这么低年,最后达成的目标就仅止于此吗?不行!不管怎么着,我还要往前走,一直、一直往前走呢。” 想到这里,他立刻便想做点儿什么。 所以,也不回家了,直接转道去了银行,先给西尔维夫人申请一个新账户,然后,把自己账户中的一大部分钱都转了过去,算作家庭开支和弟弟妹妹们的教育经费。 这样一来,哪怕自己事业上有了失败,也不会影响到家人的正常生活。 然后,他又跑去书店订了一堆的书,《笑面人》肯定是必不可少的,此外还有一低关于时代背景的资料书什么的,到了晚上,他把这事告诉了兰迪。 兰迪被他这种‘说干就干’的行动力给彻底震惊了。 他瞠目结舌地问:“我记得,你昨晚还说,近期没什么事情要做来着。” “哦,现在有了。” “你今早出门前还没……” “我十点出门,现在,唔,现在晚上八点了,这么长时间也够我做决定了呀。” “可你不止是做决定,你把该做的前期准备都做了个七七八八吧?” “那要不然呢?” “难道不需要商量商量、考虑考虑……” “商量和考虑的结局就是我还是要做,像是什么外在客观条件和因素一类的玩意儿,我都不太想管,我想做就一定要做,想尽办法地去做。” “……” 兰迪惊奇地望着他:“我才发现,你居然这么……这么的……” 他有低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说固执好像也不是,说英明果断也不太对,最终,他用了一个词:“执着。” 阿尔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似乎表现得有低太过独断专行和强势了,不由心里有低忐忑地问:“唔,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这样?” 兰迪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没有吭声。 阿尔不禁自寻烦恼起来:“唉,我怕是改不了了。每次遇到什么事,我就半分钟都等不得,必须去解决。你理解吗,兰迪?但凡什么事情等久了,都没结果的,如果事情不快点儿出现一低变化,我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叵测的命运之神……见鬼,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正,反正,我不是针对你的,我只是……” “你只是习惯一个人去处理所有的事了。” 兰迪注视着他,蓝眼睛中闪烁着很温柔的光芒:“你怎么会怀疑我不喜欢你?难道你从来没见过自己专注工作的样子吗?那样子是非常迷人的,我更爱你了呢。亲爱的,我知道你是非常能干的,比我强一百倍不止。所以,我对你做的任何决定都要举双手去拥护的。只要你每次做计划的时候,把我纳入其中就好,我会努力跟上你的脚步。” 阿尔听见这话就笑了出来。 他知道兰迪这是让着自己,也知道自己没那么完美,更知道自己由于出身和过往的一低糟糕经历,其实是有着很多坏习惯和过分敏感的,比如刚才,假如兰迪真的提出什么质疑,或者说一低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类似当初格蕾丝大小姐那样不知疾苦的话,是必然会激起自己强烈反应的,可对方偏偏表现得那么理解和体谅,还全都是夸奖的话,反而让自己心生愧疚起来。 “这真是不可思议。”阿尔在心里想。 他细细地琢磨着这低微妙至极的变化,发现生活中拥有了一个恋人似乎真的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什么牺牲个人空间,什么必须为对方做出有低妥协和改变,什么经历痛苦的磨合……其实都是扯淡! 很多事情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好比现在,兰迪觉得他很棒、很好、很厉害,所以,愿意跟着他一起往前走;他对兰迪给出的反应,发自内心的愉悦和开心,所以,也愿意将一切与之分享。而他俩的这低行为,统统不能算是牺牲、妥协,或者费劲儿地磨合和改变,而是心甘情愿。 “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在阿尔走神的时候,兰迪一边悄悄地打量着他,一边很不高兴地问了起来:“难道说我又自作多情了,你并不想把我纳入到你的计划里?” “什么自作多情,你要是再这么说,就是成心气我了。” 阿尔说:“别说你主动帮忙,你就是不主动,我也要死死抓着你不放呢。” “你这么说,我就高兴了。” 兰迪笑着把手递给他:“来,死死抓着我不放吧。” 阿尔有低不好意思的一笑,却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两个人手拉着手,一起从头看起了雨果的《笑面人》。 明明也算是在工作…… 可阿尔却难得地从中获得了比以往多得多的快乐。 接下来,又由于下定决心要制作这个剧本的缘故…… 阿尔不得不将剧院中原本由自己负责的一低事务推给了其他人,因此便好心地做出了一低补偿:“除了定期偿还银行的贷款外,我的那份分红可以拿出来分给大家……” “根本没必要,你是老板,手下人本就是给你办事,多余付给他们钱。”卢克很有异议地说。 可阿尔对压榨别人没什么乐趣,便郑重其事地说:“在我钱不够的时候,自然要麻烦大家一起节衣缩食;但我要是钱够了,那就有饭一起吃,有酒一起喝,再没有我吃肉,让底下人啃硬面包的事!” 卢克听了,不禁有低走神。 他现在倒是不去想什么圣人了,只是觉得眼前人简直天真、可爱到了一定程度。 明明知道做老板总要无情、理智一点儿才能赚大钱…… 可见到阿尔这样得仗义,他心里偏偏是无比的高兴和快乐:“真好啊,阿尔,你一点儿都没变!一点儿都没变!真希望你永远都别变……” 第119章 西尔维夫人:我儿子有事瞒着我! 工作上进展都很顺利,至于家事方面…… 阿尔找了个空闲时间,将新开的银行账户、还有自己计划搬出去住的事告诉了西尔维夫人。 说这些事之前,他压根没想太多,只当是随便交代一句就可以了。 可谁知,西尔维夫人呆呆地望着大儿子,整个人像被雷劈一般:“你终于要抛下我们不管了?” “哎呀,你说什么呢,妈妈?我怎么可能不管你们?”阿尔哭笑不得地说。 “你好几天不着家,白天不回来,晚上也不回来,然后,又莫名其妙地给了我一大笔钱,还说什么这是以后家用一类的p话,这难道不是要和我们划清界限吗?” 西尔维夫人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地哭了出来:“天杀的,阿尔,你到底是怎么啦?以前那么艰难你都好好的,怎么现在日子好了,你却变了呢?人家都说男人有钱就会变坏,果然是这样吗?你是不是在外面认识了什么野姑娘,开始嫌我们是累赘了……” “妈妈,请别哭呀!” 阿尔连忙过去安慰:“你别总是胡思乱想的,哪有什么野姑娘,我搬出去住只是为了能更好的集中精力工作,而我给你账户里打好钱是为了降低风险,举个例子来说,若是那天我破产了,也连累不到家里。” “什么?破产?天啊!你到底要做什么呀!好好日子不过了吗?” 西尔维夫人更激动了,一边哭,还一边举着拳头一下一下地锤他:“咱们辛辛苦苦、费尽心机地从贫民区里搬出来,你不老老实实、安安稳稳的,又想瞎折腾什么?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你还不如杀了我,你杀了我吧,你就再没责任了!” “妈妈,你别这么激动,听我说啊。” 阿尔抓着她的胳膊,又费了半天的劲儿给她解释,想让她明白,不是说他要抛弃家人,不是说他马上就要破产了,而仅仅是想给这个家提前上一道保险,来降低失败所造成的风险。 西尔维夫人好不容易理解了这个道理。 但对阿尔的举动,还是很不理解。 在她想来,现在住的房子窗明几净、舒适称心;每天餐桌上的食物丰富充足、美味可口,身上穿得衣服也是整洁得体,偶尔还能赶赶时髦,这难道不已经是神仙过的日子吗? 为什么还不知足,还要去做多余的事情呢? 直到阿尔将之概括为‘我长大了,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后…… 她总算能从另一个层面去理解这事了:“哦,男人和女人总是不一样的。” 先不管这个理解对不对,但总算是解决了一个问题。 但另一个问题又来了,对于阿尔说要搬出去住的事…… 她还是格外不满意的:“什么叫做在外面更方便工作,在家里难道还有谁敢吵你吗?安东尼奥是全世界最不爱哭的小孩了;约翰那么怕你,每次见到你连大气都不敢喘;玛丽也是很安静的小女孩子,所以,你到底对这个家有什么不满意,非得要搬出去呢?我懂了,你是嫌我吵吗?” “不是,不是!” 阿尔只好解释说:“除了工作,我有时候还要招待一些朋友……” “在家不能招待吗?” 西尔维夫人突然又哭了起来:“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觉得妈妈这副模样给你丢脸了,对吗?我这种底层妇女,是不配见你那些高贵的朋友们的。” “耶稣啊,你这叫什么的什么话!你若是不配,难道你儿子就配了吗?”阿尔叹着气感叹,又默默地把很多话给咽了回去。 最后,他还是只好用了老办法,很强势地表达出一个‘不管你同不同意,反正我都已经决定好要这么做了,绝不更改’的意愿。 这么一来…… 西尔维夫人在哭了那么一阵,发现没办法改变儿子的想法后,只好消停了。 这事其实也没什么对错可言,无非是两辈人的思想碰撞。 西尔维夫人是过惯了大家庭生活的,又很讲究实际,但阿尔外在看似也很实际,可他骨子里却是个理想主义的傻瓜,满脑子的艺术追求,更想拥有属于自己的自由空间,同时,还要去寻觅一些在他妈妈看来,很是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梦想。 由此带来的冲突和矛盾,几乎是没办法通过语言上沟通就能化解的。 阿尔心里本来是清楚地知道这些的,也是想好了决不为这事生气的,可被西尔维夫人一闹,还是不免有些迁怒起来:“天啊,指望她有一天能变得通情达理、体谅人,那可真是白日做梦。” “好在事情勉强也算解决了。” 他后来也将这些事统统倾诉给了兰迪,然后,还气冲冲地做出了一个结论:“有时候真后悔同她讲什么道理,直接命令的话,搞不好会更有效率。” 兰迪日常怼亲爹,从小又没和母亲相处过,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给出意见。 所以,他在这里就保持沉默,只扮演一个耐心的倾听者,一个不会说话的情绪垃圾桶。 不过,当听到阿尔的那个结论时…… 他还是忍不住地笑了起来:“你嘴上这么说,下次还不是要解释……” “你这话什么意思?笑话我做不到吗?” “我怎么会笑话你呢?我是说你嘴上说得厉害,可下次遇到你妈妈,却还是会心软的。” “心软?绝不!你看着吧,必要的时候,我就是铁石心肠。” “哈哈,我看不到你的铁石心肠,我只看到你勇敢又无畏,温柔又耀眼、灿烂又华美……” “虽然我很高兴你把我看得那么好,可我真没那么好……” “我不管,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这话实在没法接了。 阿尔以往只觉得自己在说奉承话上面是最为所向无敌的,如今居然遇到一个更厉害的,竟一时给反制住,半天才想起点儿别的事来转移话题:“你之前和马特做的那首单曲到什么程度了?若是做完了,也拿给我听听。” 兰迪笑了起来,蓝眼睛还闪烁着一种了然的神色。 他看着阿尔笑个不停,直笑到对方都快恼羞成怒了,才收敛起笑意,重新过去讨好:“拿来听有什么意思,我给你唱个现场版。” 现场版具体怎么唱的,以及后续两个人又怎么甜言蜜语(商业互吹)就不提了。 只一件事情大概会出乎人的预料。 阿尔实在太轻视和低估自己的亲妈了。 或者说,虽然他对西尔维夫人的大部分理解和认知,诸如什么保守、胆小、传统、愚昧,是个最最普通的家庭妇女等特点,都是正确无疑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 有时候,再过时、落伍的观点往往也能促使一个人阴差阳错地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来。 而出于一种底层妇女的小精明…… 西尔维夫人对阿尔‘为了工作和交友才搬出去’的说法,那真是一个单词都不信的。 在她顽固且愚昧的传统思想理念中,能够让一个男人毅然决然地离开自己熟悉的家庭,远离从小陪伴着自己的亲密家人,不要自己的妈妈,反而选择一个人去孤单地在外居住,那必然是不同寻常的,是离奇古怪的,是被人给勾了魂了! 当然,这个理解实在很狭隘、迂腐。 阿尔搬出去住,确实是有和兰迪交往这方面因素在,但主要还是为了自由空间和工作上更方便。 但不管怎么说…… 哪怕推论过程是错误的,得出的结论也不算完全正确。 可西尔维夫人就是凭借着传统妇女那种代代相传的小精明,歪打正着地猜到了一部分答案。 “啊,天杀的!天杀的!”她一边恨恨地咒骂,一边气恼地想:“这孩子铁定是在外头有了野女人了!啊,没错,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第120章 西尔维夫人:这是魔鬼的假象 西尔维夫人的心情是很烦躁不安的。 男孩子大了,总不免是要娶妻生子,对这一点儿,她心中是早有准备的。 如果阿尔光明正大地领着女朋友,也就是未来妻子来到她的面前,坦诚要与对方共度一生…… 那么,她心中尽管有着种种不满意,可依旧会规规矩矩地按照传统,先给予祝福,再同意这对小夫妻离开,去组建他们自己的新家庭。 可问题在于…… 阿尔似乎并不打算把那个女人介绍给自己。 “是怕我给他丢脸吗?还是那个女人压根就不想见我?” 西尔维夫人不免胡思乱想了起来。 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养的儿子,将来可能会为了一个还不知道会不会是他妻子的女人,嫌弃自己,亦或者干脆将亲妈和家人统统丢到一边,她就忍不住要生气和伤心了。 “可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西尔维夫人不禁在心里反复地猜测着。 此时,她深知,曾经那个早产、瘦弱、小猫崽子一样、仿佛养不大的脆弱儿子,早就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一个俊美又值得人依靠的好男人了。 现在,他除了个子矮一些外,几乎没什么太大缺点儿,连小时候那双野猫一般,冷不丁看起来有些吓人的绿眼睛,这会儿也显得神秘而美丽起来。更何况,他还很聪明能干,那么会赚钱不说,性子又一贯体贴,对待女性还很耐心、尊重和包容…… 不管怎么想,这都是一个值得女人去牢牢把握住的男人。 只是好女人通常是被动又傻乎乎的,只有那些坏女人,才最会勾引男人了。 西尔维夫人因此便认定那是个手段高超的坏女人。 然后,她不禁无限痛心起来:“挑唆一个男人和自己的家庭生分,勾引一个儿子远离他的母亲。啊,这肯定是一个顶顶不规矩的女人,她迷惑、玩弄了我可怜的儿子!” 出于这种稀奇古怪的臆想…… 一向很害怕接触外界事物的西尔维夫人难得地出了门,凭借着好不容易学会的英语,根据阿尔之前只言片语提到过的新家地址,一路同人问路,慢慢地找了过去。 她倒也没想做什么。 毕竟,从之前‘被那个无赖泰伯欺负那么久,还傻得什么都不知道’那件事中就可以看出,这位总和儿子又哭又闹的西尔维夫人只是看起来厉害而已,其实,本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在真正面对别人的使坏和恶意时,那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的。 所以,她只是想偷偷地看一眼。 至于看完之后要怎么做…… 很遗憾。 她暂时没想过。 阿尔对此一无所知。 他最近彻底闭关写剧本。 可以说,除了必要的一些出门外…… 他几乎把每一分钟都用在了创作方面。 但万事开头难。 从纷乱庞杂的素材中理出思绪,简直像是不小心误闯亚马逊热带雨林,一路披荆斩棘地找出路,只要想一想,就知道这个过程到底有多艰难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还免不了受到一些负面情绪的干扰。 比如,“我真不是什么天才。” 这句话虽然是很突兀冒出来的…… 可里头却隐藏着他极深的思虑。 毕竟,兰迪总喜欢把他当做同一阶层的天才。 可只有阿尔知道,自己不过是占了上辈子多活那么些年的便宜,根本不算什么天才。 这样一来,每逢遭遇挫折…… 他虽不会气馁,可假如‘真天才’兰迪恰好就在身边的话,不免会有一种‘现原形’的窘迫和心虚。 幸运的是,兰迪自带超强无敌的加厚滤镜。 不管阿尔写剧本的时候,表现得多么困难和艰辛,他都丝毫不会产生‘这人根本不是个天才’的想法。 相反,对阿尔的话,他还能表现出特别理解的样子,并从旁安慰说:“我懂你的心情,莫扎特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我每天花八小时练琴,但人们却用天才两字概括了我全部的努力。” 阿尔:……p啊!你这种三分钟就能写出一首歌的人根本什么都不懂! 但不管怎么说,这话从另一方面还是成功安抚了他焦躁的心情,勉强可以自我安慰一番:“对啊,莫扎特还要花八小时练琴呢!我哪怕花两月才写出一幕剧情,也不算什么慢了吧。” 于是,他就继续写下去。 碍于能力有限,干脆先不考虑什么技术和结构的问题,诸如,演员们要在哪个时间段下台去换装,舞台布景在什么时候更换,唱段和唱段之间如何连接起来而不显得失衡、又能首尾接应等等,这些都放到以后再去琢磨,当前要做的就是先把梗概写出来,接着,再一点点儿地加料填充…… 他太专注于这件事,什么都顾不上了。 本来就很喜欢厨艺的兰迪便无声无息地接管了厨房,开始定期出门采买新鲜食材,然后,准时准点儿、且乐此不疲地做饭,外加给自己喜欢的人投喂…… 于是,西尔维夫人好不容易找过来后,连续数天躲在一旁偷看,却只看到这个金发蓝眼的美男子每天出出进进个不停。偶尔,自家儿子终于出门,却也仅仅是他们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彼此关系很亲密的样子。 至于说,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坏女人…… 根本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看到! 她一时很是迷茫起来:“难道阿尔竟然是没骗我的,他搬家真的只是为了工作和招待朋友。” 然而,正当她羞愧难当,认为误解儿子,想要偷偷打道回府,只当从没有来过的时候…… 他儿子突然和那个很美的男子搂在一起,还亲了嘴。 如果只是搂搂抱抱,是能欺骗自己那只是好朋友、好兄弟关系的。 可若是后者,其实倒是也可以说,感情太好什么的……好吧,编不下去了。这两人那么激烈的架势,硬说是好朋友、好兄弟,未免有点儿太自欺欺人,不管是横看竖看,这都不像是什么正经的朋友兄弟关系吧? “啊,天杀的!” 西尔维夫人骇得张大了嘴,站在那里,对着前面瞠目好一会儿。 而且,她还努力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指望眼前一切都是幻觉,类似什么捣蛋魔鬼,专门搞出来骗人玩的虚幻玩意儿,只要自己吐一口唾沫,便能立刻破解,让眼前一切都化作烟云散…… 可这民间土方法完全靠不住。 她不管怎么作法,那个‘魔鬼的假象’都没有消失。 第121章 阿尔:母爱真得很伟大! 由于西尔维夫人急于破除‘魔鬼的假象’,一时间竟忘记隐藏身形,还往前走了好几步。 阿尔这边才和兰迪分开,一抬眼,便看到亲妈站在不远处,还踮着脚尖、伸着脖子往这边眺望…… 这事实在太尴尬。 以至于很多年后,他回忆起当时的情绪时,都还会涌起一种惊慌、恼怒、又羞窘的微妙心情。 但另一方面,西尔维夫人当时奇特的表现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让他又一次在心里感叹:“我永远也搞不懂我妈妈在想什么。” 因为按理说,突然看到儿子和男人搞在一起。 西尔维夫人如果选择大声斥骂,哭泣吵闹的话,都算是可以理解的行为。 可她并没有如往常那般歇斯底里地发作一番。 相反,在目光对视在一起时,她居然朝着儿子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这可把阿尔给搞懵了。 他完全闹不明白西尔维夫人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和兰迪接吻的那一幕,或者,往好处想,这位夫人其实眼神不大好,压根没看到…… 阿尔胡思乱想了一堆。 出于并不想多一个人烦心的理由,他没把这事和兰迪说,仅仅是在当天回了一趟家,想和妈妈谈一谈。 可没想到的是,西尔维夫人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一般。 她对大儿子嘘寒问暖,还一口气煎了两个蛋出来,表现得十分体贴和关心。 阿尔就越发迷惑不解了。 然后,他决定还是试探一下:“妈妈,你让平底锅在水池里自己待一会儿,过来和我说说话吧。” “那你得问问平底锅的意见。” 西尔维夫人没好气地说:“它这会儿想洗澡,并不想一只锅待着。” “滚它的,这个家没它说话的份儿。” 阿尔说:“妈妈,也就几句话的功夫。” 西尔维夫人只好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 阿尔就认真地问了起来:“妈妈,你今天是不是去xx街找我啦?” “是有这么回事,但阿尔,你一定要相信妈妈,我只是路过,并不是想探查你什么……” “可我也没说你探查我什么呀,妈妈,你别紧张,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看到……” “我看到你的新房子很漂亮,花了不少钱吧?” “申了贷款,其实我还看上一个别墅,再攒攒钱,咱们再搬一次新家,那边的面积更大,可以让大家都有单独的房间。呃,等等,这个不重要,我是说,妈妈,你当时没注意到我旁边那个金色头发……” “阿尔,你房子门口的草坪修剪得很整齐呢。” “雇了人打理,妈妈,你看没看到我和……” “阿尔,你院子里的两棵树也很茁壮呢。” “见鬼,我院子里有树吗?妈妈,我是说……” “阿尔,你房子的窗户也很亮啊。” “昨天才擦过,妈妈,你……” “哎呀,约翰和玛丽要放学了,我得再去做点儿吃的。” “妈……” 事情就是这样了。 西尔维夫人摆出了一副‘拒绝交谈’的态度,然后,像只鸵鸟一样,固执地一脑袋扎进了大草堆里,以为自己只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切就全都没有发生过…… 阿尔完全拿她没办法。 虽然也可以硬抓着她,把事情说个明明白白,但考虑到西尔维夫人一向不是什么能够用常理来推断的女人,而且,他内心深处,还是很怕这个妈又哭闹不止,外加寻死觅活的…… 最终,阿尔放弃了。 他决定也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可没想到的是,他这头刚刚放弃,在准备离家的那一刻,西尔维夫人却偏偏又主动提了。 她面色严肃,压低声音,用叽里咕噜的西西里方言,仿佛正在进行什么秘密地下情报交换一般,在儿子的耳边小心谨慎地说:“做事要小心,下次想做什么,不要在院子里。”“万一被人发现了,记住要咬死不认。”“有没有其他人知道,想办法堵了他们的嘴,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阿尔又懵了。 他仔细想了想,确定自己只是和男人谈了个恋爱,并没有涉及什么杀人放火后,一种啼笑皆非的情绪便又涌上了心头。 但不得不说,对于西尔维夫人来说…… 这种表达大概已经算是母爱的范畴了,属于‘明知道你不对,但你是我的儿子,我还是要维护你’的毫无理智型家长。 阿尔实在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无奈。 万般情绪涌上心头,他难得地将《笑面人》放到一边,重新又写起了x夫人系列。 这一次,他给x夫人增加了一个亲人,一个长大成人,平时离家,偶尔会回来的儿子弗雷斯。 [“弗雷斯,弗雷斯!”] [“哦哦,在的,是你在叫我吗,妈妈?”] [“没错!你昨天是不是又站在马路边吃香蕉啦?”] [“是有这么回事。”] [“香蕉皮扔地上了?”] [“呃,是。”] [“天杀的!隔壁贝克老头子都摔死了,你怎么还有心情睡大觉,真是不知羞耻。”] [“等等,贝克老头子摔死和我睡大觉有什么关系?我怎么就不知羞耻了?”] [“他摔死一定是因为踩到你扔的香蕉皮了啊,你现在是杀人凶手了。”] [“啊?”] [“啊什么啊?你还不快点儿藏起来,警察肯定会来抓你的。”] [“可……可是,可是,怎么可能?为了一块香蕉皮,警察就要来抓我,这也太没天理了吧。”] [“你还有心情和我顶嘴,天啊,弗雷斯!妈妈那么担心你,万一你真的被抓走……你爸爸死得早,咱家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活才好啊!你就算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好好为你妈妈想一想啊!”x夫人说着说着就大哭了起来。] 她哭得那么伤心和心酸,以至于…… 弗雷斯实在没办法再说什么,只好承认错误加道歉:[对不起,妈妈!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和你顶嘴。] [“你知道就好。”x夫人这才稍稍停下了哭泣。] [但下一刻,她又一惊一乍起来:“天啊,弗雷斯,你居然还躺在床上。”] [“当然啊,我刚才不是在睡大觉吗?”] [“快点儿起来,警察都要来抓你了,你怎么还能大摇大摆地躺在床上呢?”] [“可,可是……那我该去哪?”] [“先藏床底下!”] [“不了吧,妈妈……”] [“天啊!呜呜,妈妈那么担心你,万一你真的被抓走,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活才好啊!你就算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好好为你妈妈想一想啊!”] [“好的,我现在就到床底下去。”] 阿尔继续写。 他写外面恰好就响起了一阵阵的警笛声…… 于是,x夫人便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天杀的,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弗雷斯,他们来抓你了!来抓你了!来抓你了!] 弗雷斯终于也被亲妈搞得慌乱起来:[那我怎么办?我现在藏到床底下去?] 结果,床底下的杂物太多,完全钻不进去。 这时候,警笛声越来越靠近。 弗雷斯实在忍不住自暴自弃地说:[算了,我去自首吧!只是一个香蕉皮……] x夫人立刻发出更刺耳的尖叫声:[不!天杀的!绝不!你太过分了,在这么十万火急的时刻,你居然还有心给我添乱!你是要故意毁掉自己来报复你的妈妈吗?你怎么能这么对妈妈?我白养你一场了……] [“我错了。”弗雷斯只好忏悔:“那妈妈你看,我还能躲在哪?”] [“衣柜里!我们试试躲在衣柜里。”x夫人说。] x夫人又拼命把儿子往衣柜里塞。 但她买的衣服太多了,费了半天劲儿才把儿子塞进去,可转念一想:[不行,这不安全!警察们只要一拉门,就立刻会看到你的。] 弗雷斯身心俱疲:[那我还能藏在哪呢?] 他又一次想放弃地说:[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去自首,该怎样就怎样,法官说判几年就判几年,只是一个香蕉皮……] [“啊——!!弗雷斯,求你做做好事吧!你要是赶这么送上门去,我和你发誓,妈妈是绝对活不到明天的。天杀的,你是不是觉得外面的日子太无聊,非得去监狱里待着才舒服啊!你究竟是想干什么啊,真想逼死妈妈吗?这绝不是在开玩笑,绝不是开玩笑,这是咱们娘俩人命关天的大事!”] 弗雷斯又一次屈服于母亲的眼泪和哭闹,展开了兵荒马乱地躲藏。 他生无可恋地听从x夫人的指挥,先后经历了床底、衣柜、碗橱柜(挤撞得一身淤青,头也磕肿了)、脱光衣服躲到游泳池底(险些窒息淹死)、穿着绿色衣服爬上院子里郁郁葱葱的大树(摔瘸了腿),最后,又在后院开始挖坑,计划把自己藏到坑里(???),直到事态彻底平息,警察不再追究…… 当坑挖到一半的时候,隔壁邻居终于难忍好奇地从墙那边探出了一个头。 他疑惑地看着x夫人和她的儿子弗雷斯:[抱歉,打扰了。你们这是要种什么树吗,夫人?] 这场景想像一下应该很有趣。 阿尔笑了笑,继续写下去: [“啊!残酷的命运之神啊!我们被发现了,我们完了!”] [x夫人痛不欲生地喃喃自语着:“我的儿子要被警察抓走了。”] [但这一刻,弗雷斯却由衷地感觉到一阵放松,仿佛终于不用东躲西藏,彻底得以解脱了。] [他站直身体,无比庄重地说:“报警吧,朋友,我不跑了。”] [“报警,你说梦话呢?为什么报警?你做了什么?就因为在后院乱挖吗?”邻居愕然地问。] [弗雷斯诚实地说:“因为我扔在马路上的香蕉皮害贝克老头子摔死了,我是杀人凶手。”] [x夫人发出一声尖叫,浑身无力地软倒在了地上。] [邻居一脸迷茫地望着他们,吃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上帝啊,你们母子两究竟在搞什么鬼啊?什么贝克先生?贝克先生是在自己家里摔死的。什么马路上的香蕉皮?我怎么都听不懂了,你们到底说什么胡话呢?”] [“什么?自己家摔死的?可是警察刚刚明明来了,还有警笛声……”] [“那是火警啊,xx街着火了,你们不知道吗?”] [场面一度非常安静。] [弗雷斯和x夫人面面相觑。] [但x夫人率先恢复了镇定。] [多么坚强、有主见的女人啊!] [她从地上爬起来,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着,突然很有逻辑和条理地说:“这是值得庆祝的大好事啊。弗雷斯,现在你不用担心被警察抓起来了。对了,你刚刚想做什么来着?睡大觉?哦,你现在可以回到床上去了。去吧,我亲爱的孩子,妈妈爱你!”] [弗雷斯一瘸一拐地向前走了几步:“呃,我觉得,睡大觉之前,我得去趟医院,妈妈。”] [x夫人立刻恼火地将他狠狠一瞪:“见鬼了!现在又没警察抓你了,难道上医院这点儿事,还要妈妈陪你去吗?”] 阿尔稍稍停笔,想就此结尾。 但想了想,他决定再加几句赞美:[这段故事结束了,但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的是——每到危急关头,母爱总是显得那么伟大。] 第122章 阿尔:我要登门拜访! 新的x夫人系列故事被命名为《x夫人:妈妈爱你》。 阿尔照旧按照以往的模式,先投稿给了《开怀大笑》那本杂志,然后,那边的主编又找了上次的画家,将这个故事也给画成了滑稽漫画。 那位画家特意给故事中的新角色——x夫人的成年儿子弗雷斯,做了一番设计,将他画得瘦瘦小小,两条又浓又黑的粗眉毛下面,是尖尖的鼻子和一张小巧的嘴,表情时常维持在一个很懵逼的状态,看起来像个随便谁都可以上去欺负的可怜孩子。 然而,当这样一个角色被放到曾经手持大砍刀,勇斗骗子的x夫人旁边时,造成的喜剧效果是非常明显的,人们仅仅只是看着这对母子站在一起,似乎便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抹微笑。 与此同时,x夫人系列的动画片自然也是理所当然地又增加了一集。 事实上,在此之前,阿尔对写笑话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也并不想被约束,或者被人要求必须在什么时间内完成什么剧本一类的。 因此,x夫人系列的动画版权卖出后,那位动画设计师鲍比曾干脆向他提出要雇佣一些工作室作家,专门为x夫人系列动画续写故事,因为动画片总不能就只制作那么一集吧! 阿尔同意了。 所以,在阿尔重新写x夫人的故事前,这部动画片其实已经断断续续地出了七集。但除了第一集 《x夫人的恋情》外,剩下的那六集,都不是他写的,直到这一次…… “你应该多抽点儿时间写写x夫人系列,观众们普遍反应后续六集没有第一集 好看。” 负责x夫人动画系列制作的动画设计师鲍比打着‘给阿尔送版权费’的名义跑过来,兴高采烈地说:“我早等着你啦!哎,也不知道观众们都是怎么想的,明明都是很好笑的故事,可他们偏偏说,没有那个感觉了……直到这次你新写的那个播出来,他们才说我们终于水平回归,见鬼!感觉?感觉?到底那是个什么感觉呢?” 阿尔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感觉,而且…… “真抱歉让你白高兴一场了,鲍比。”他诚恳地解释说:“我虽然重新又写了这么一个故事,但并没打算继续写下去。通常来说,我只有在有灵感的时候,才能写得出来,没有灵感的时候去硬写,搞不好还不如你雇的那些工作室作家写得专业、写得好呢。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看我写的那个意面家族,其实我个人觉得那个故事还挺有趣……” “啊,停!停止推销你那个意面家族……”鲍比对那篇故事早有耳闻,立刻不近人情地拒绝了。 但他还是难掩心中的遗憾:“唉,感觉!灵感!真是见鬼!我太讨厌这些含含糊糊又虚无缥缈的字眼了……” 阿尔不好说什么,只能继续微笑。 也许是这种态度给了人错觉,鲍比居然不死心地拿金钱来诱惑了:“你再给我们多写几集怎么样?我们还可以再多付点儿钱。” 说实话,阿尔差一点儿就心动了。 可想到自己手边才写了一半的《笑面人》,他还是选择了拒绝:“抱歉,实在没这方面的灵感。” 鲍比只好无奈地告辞离开了。 他在离开之前,还一再地强调着:“哪天有灵感了,千万记得先写x夫人。” 阿尔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 至于说灵感什么时候来,来了之后到底写什么,那就另说了。毕竟,除了x夫人外,什么文森特呀,l小姐一类的也还默默地排着队等候呢。 不过,事情到此,总算暂告一个段落。 西尔维夫人虽然撞破了阿尔不同于世俗的恋情,但却出乎意料地保持了冷静,既不反对,也不赞成,并且出于一种护短的心理,神奇地保持着守口如瓶的状态,然后,又以一种独有的强大思维方式,迫使自己遗忘了看到的那一幕,对整件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阿尔本来都想把“恋情暴露”这事告诉兰迪了。 可他现在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我妈妈发现咱俩的事了,但我妈决定当不知道’。 真见鬼! 这让人听了会怎么想呢? 哪怕解释一万遍“我妈就是这个性格,不是针对你”估计也没用了。 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去乱想。 思来想去,阿尔还是决定以后再说吧。 但由此,他不免又想起一件事,便在某天突然问了出来:“亲爱的,你爸爸知道我们的事吗?” 兰迪一怔:“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不过,他还是很快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是的,他知道。” “什么?知道?”阿尔吃了一惊。 尽管曾经和马特打过交道,彼此之间相处也很愉快,但他此时站在对方儿子恋人的立场上,一时间也不禁忐忑起来,小心翼翼地打听着说:“唔,那他,那他到底是个什么看法呢?” “什么看法?” “对咱俩的恋情,还有,呃,对我……” “看法,看法就是好极了吧。”兰迪这话说得其实有点儿迟疑。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马特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当然也不是那么关心。毕竟,他那个亲爹一脑子的黄色废料,外加数都数不清的歪理邪说,每次心情好的想要讨论一下,都会被气个半死,实在没办法好好沟通:“哎,宝贝儿,听我的,别管马特了!他自己生活一团糟,哪有资格管我。” 可没想到的是…… 阿尔却突然重视起来:“这样不对,我应该登门拜访的。” “什么?你说你要做什么?” “登门拜访。” “拜访谁?” “拜访你爸爸马特呀。” “为,为什么要拜访他?” “感谢他生养了你,请求他将你交给我,告诉他,我可以对着上帝发誓,以后都会对你好的。你看这个周末怎么样?这样好啦,我一会儿去买衣服,你再帮我好好挑一挑,咱们商量一下。上帝保佑,但愿我的表现能讨他欢喜。” “……为什么我听着这话感觉那么不对劲儿呢?” “咱俩在一起了呀,兰迪,难道你不想我去见你的父亲吗?” “……你当然可以随便去见他,只是……” “没有只是,你现在就去和马特约时间,我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兰迪目瞪口呆地看着阿尔就这么快速地行动起来。 怎么说呢? 他这个雷厉风行的超强行动力一向是很值得人称道的优点! 可不知道为什么…… 用在这种事情上,实在是让人脑袋发懵,完全跟不上节奏啊! 第123章 皮埃尔:做生意无非买和卖! 马特接到电话的时候,反应和儿子完全一样,整个人都很懵。 他匪夷所思地提出了疑问:“为什么要来见我啊?我又不和他谈恋爱!” “和他谈恋爱?你想得美!”兰迪习惯性地把亲爹怼了回去。 但下一刻,他又紧张起来,做贼一般左右看了看,趁着阿尔不在开始细细地嘱咐起来:“你千万穿一身正经点儿的衣服啊,那些什么骚包的紧身裤都别穿了。来之前仔仔细细地洗个澡,指甲缝隙都给我弄干净了,不许涂什么难看的紫黑指甲油,再好歹弄一弄你的鸡窝头,起码装个长辈的样子,还有,别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清醒着来,等事情结束,随你怎么喝……” “你觉得有必要瞎折腾吗?” 马特在电话里漫不经心地提醒:“你是不是忘了,阿尔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可是刚从监狱出来。当时还是他找地方带我洗澡的呢……宠物美容院,真是不错的体验!” “啊,住口!”兰迪又开始懊恼了。 但他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阿尔对待西尔维夫人的态度,那种‘即使再气恼、再嫌弃,也总是很有耐心’的态度,便难得地放软了语气,好声好气地请求说:“你不要总是拖我后腿啊,爸爸。阿尔是很期盼和你见面的。他特别认真,认真得都有点儿可爱了。他还想正式同你谈谈我们俩的事情,想得到你给予的祝福……” 然而,这样的好态度,只换来了电话那头的一片沉默。 兰迪疑惑地问:“爸爸,你在听吗?” “是的,我在听。” 马特沉重地说:“但是,你能别这么说话吗?我听着害怕。” 兰迪气得质问:“我怎么说话了?” 马特学着他的语气:“爸爸,我的好爸爸。” “去你的!我没这么说!” 兰迪快炸了,悲愤地问:“啊!我好好同你说话……你,你这个人都没有感情吗?” “我怎么会没感情呢?” 马特深沉地在电话那一端说:“我感情丰富的,绝对能让你大吃一惊。放心吧,不就是见一下你的男朋友吗?这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肯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兰迪:……更不安了。 ———————————— 皮埃尔弗隆迪是一个暴发户。 他以前曾在一条很繁华的街道上经营一家什么都卖的杂货铺,生意不算特别兴隆,可细水长流,总能赚到钱,本来日子平平淡淡的,但没想到,有时候命运女神的垂青就是这么突如其来…… 当时,出于某种独特的个人爱好,皮埃尔弗隆迪搞了些不怎么正经的,也就是关于一些男女床上各种精彩对打的影片偷偷看。 然后,在这个过程中,免不了会有一些狐朋狗友出现,凑热闹地跟着他一起看。 等看的时间长了,皮埃尔弗隆迪就和这些狐朋狗友们商量,让他们帮忙分担一下购买不正当影片的费用,意思就是:“你们想看可以,但不能总是我花钱买了给你们看呀,你们也得凑一份钱出来啊。” 但很显然,谁都不愿意掏钱。 最后,不知道是哪个小天才提出了绝妙建议:“干脆咱们收费,放给外面的人看吧。“ 于是,杂货铺莫名其妙地转行成了小型电影院。 皮埃尔弗隆迪神奇地凭借一堆男女床上对打的粗糙影片,莫名其妙地赚到了钱,然后,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关掉半死不活的杂货铺,花钱装修收拾完毕后,正式开起了小型私人电影院。 一晃十来年过去…… 曾经的杂货铺老板皮埃尔弗隆迪一跃而成好莱坞电影院线上一个大老板了。 他目前已经拥有七个正在营业的电影院,两个没营业、正在装修中的电影院。 除此以外,他还看好了一个地段和一个位置,想要买下来做自己的第十个电影院。 所以,卢克一早刚坐到办公室里,便听到助理提醒了一句:“有一位皮埃尔弗隆迪先生昨天就打电话预约了,他正在等您,想找您谈一谈剧院的事情。” 由于电影圈和戏剧圈虽有交融,但重叠概率其实并不高。 卢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叫这名字的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但考虑到对方又是预约,又是等待的…… 他还是给出了一个友好的回复:“好的,那就让他进来吧。” 于是,一个派头十足的家伙就走了进来,西装革履,皮鞋擦得很亮,手指还夹着一根雪茄。 他走进门后,还从怀里掏出一块金表看了看:“九点一刻,我可是等了您足足十分钟呢。” 卢克有点儿后悔见这人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我应付不来这么装模做样的家伙,这应该是阿尔的活儿。” 但阿尔现在不在…… 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干巴巴地说:“抱歉,但我还不认识你呢。” 皮埃尔弗隆迪立刻自我介绍了一番。 卢克装作恍然的样子,但心里依旧搞不明白:“这家伙到底来干嘛的?” “我是来找你们做生意的。”皮埃尔弗隆迪说。 他叼着雪茄,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说:“你知道吗?这年头,剧院早晚是干不长的。有了电视和电影,谁还看那些老掉牙的戏剧啊?大概也只有落伍、过时的老人,还有没见识的人,才会继续看戏剧呢。相信我,再过几年,没有一家剧院还能存活下来。” “抱歉,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卢克很生硬地问。 “请别生气,年轻人。” 皮埃尔弗隆迪微笑着安抚:“上帝作证,我这样说,绝非是想要来故意冒犯你。事实上,我其实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才主动帮你分析眼前现状的。尽管我的话可能不太中听,但你也是干这一行的,应该能感觉到,我说的话句句属实。这几年,戏剧院线就是正在走下坡路。这一点儿,不管谁来分析,都是一样的。” 卢克听到这里,不禁想起之前和阿尔的一些讨论,心想:“这话倒和阿尔说得有些近似。” 但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好,就算如此,那又怎么样?你来此的目的何在?” 皮埃尔弗隆迪笑了笑。 他打量了一下卢克那张过分年轻的脸,慢条斯理地说:“我刚刚说了,我是来做生意的,这话绝非虚言。而但凡是要做生意,无非就是两种基础模式——买和卖!所以,不绕弯子,我就是来买的。现在只问你们了,这间剧院卖不卖?” 第124章 卢克:阿尔会怎么想? 对于‘见儿子男朋友’这件事,马特确实上了心。 虽然没有像兰迪说得那样,又买新衣服又做新造型的,但他还是稍微整理一下自己,穿起西装,正儿八经地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 只是,让兰迪比较郁闷的是…… 他这个难得(看起来)靠谱的亲爹却提出了非常不靠谱的要求:“兰迪,你能自个儿出门走走吗?我想和阿尔单独聊聊天。” “你又想做什么?”兰迪立刻拽着马特走到另一边,压低了声音问。 “你应该相信我,儿子。”马特信誓旦旦地说:“我只是想和你男朋友互相增进一下了解,你放心,我肯定只说你的好话,绝不会说你的坏话。” 兰迪满脸怀疑。 但阿尔似乎认为‘单独沟通’是正常的情况,就很支持马特的提议,还主动帮忙支开兰迪:“你去超市买点儿吃的回来吧,不用太着急,我和你爸爸本来也是认识的,刚好趁这个机会好好聊一聊。” 兰迪只好同意了。 在出门的前一刻,他还悄悄警告了亲爹:“你别乱说话啊,也别把你那些下流龌龊的收藏给阿尔看……总之,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儿。” 马特满脸敷衍,但全都答应了。 但那个样子怎么看怎么不让人放心。 可事已至此,兰迪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好满心不安地出了门。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亲爹马特这回还真的挺正经的,或者说,正经得都有点儿过了头。 “你是真心想要和兰迪在一起的吗?” 在兰迪离开后,马特一上来就问了这么一个尖锐的问题。 阿尔略微有些讶异,但还是认真地给出回答:“是的,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勉强自己的人。”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您其实应该对兰迪有点儿信心,他那么好,怎么可能有人不爱他。” 马特撇了撇嘴,内心深处对儿子很是嫌弃,对这句好话不是特别领情。 可他表面上自然是要对此表示赞同的:“唔,这么说也对,兰迪像我,各方面都很优秀。” 如果是兰迪在的话,大概会开始坚决反对‘像爹’这个结论。 但由于他并不在场,阿尔自然是保持微笑,并不插话了。 “兰迪从小就很早熟。” 马特不知道是被什么触动,突然回忆起了曾经:“我其实根本不记得他妈妈是谁了,反正也不重要。但那女人心真狠啊,大冬天就把孩子扔我家门口了。我本来是不想养孩子的,随便什么孤儿院,或者找对没孩子的夫妇领养是最省心的处理办法了。而且,你知道吗?我那会儿还是超火的大明星呢,有一堆人跟我屁股后头,专门负责帮我收拾烂摊子。所以,只要我一句话,这个小p孩子立刻就会从我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您没有这么做,不是吗?” 阿尔认真地倾听,并立刻给予回应。 马特笑了,比了一个抱小孩的姿势:“我当时就这么抱着他,有一种血脉相连的奇特感觉。他是我亲生的儿子,不是吗?虽然我这个人很混蛋,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可那毕竟是我的亲儿子。再说,我当时的想法也简单,以为养孩子是容易的,花点儿钱,管吃管喝,雇个保姆就行……但后来有一次,我发现,那个保姆嫌他哭闹吵人,居然趁着我不在,给他吃一种助眠的药物。虽然发现及时,可这事真把我吓够呛。” 阿尔不禁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马特至今想起来还有些愤愤:“我赶走了保姆,让她滚去监狱忏悔……” 他满脸不高兴地接着说:“但这事给我留下了点儿阴影,我不是说所有保姆都会这样做,可这世界总是有好人,也有坏人。打那以后,我很难相信别人会真心地照顾我儿子。没办法,我只能带着他上路了,就像是长了个小尾巴,走哪带到哪,一带就是好些年。” 阿尔被马特的这个‘小尾巴’形容给逗笑了,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很温柔。 马特继续回忆说:“我以为是自己在养儿子,可实际上,这个早熟的儿子后来可是帮了我不少的忙。我开车的时候,他会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研究地图,还准确及时地提醒我‘爸爸,醒醒,别睡了,快点儿往左拐了’,耶稣基督我草啊!幸亏他提醒,不然差一点儿就撞树上了;我参加聚会喝酒的时候,他会拽拽我的袖子,‘爸爸,你明天还有演出,别喝了’;我有阵子压力太大,加上周围都是狐朋狗友,经常是下了舞台就喝酒,一直喝到醉,等酒醒过来,又稀里糊涂地被拉上舞台表演,所以,全靠兰迪了。‘爸爸,你不能穿着睡衣就上舞台’,‘爸爸,起床吧,到时间了’,‘爸爸,先吃点儿东西吧,要不然上舞台会饿的’。” 阿尔听到这里,不禁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忍不住去想象兰迪小时候的可爱样子,心想:“真是个小天使。” “我这辈子做了很多坏事和不靠谱的破事,可唯一正确的决定,大概就是在当年选择把这孩子留下来,还养大了。”马特继续感叹地说。 阿尔在旁边连连点头。 虽然知道这对父子日常相处就是互相嫌弃,可显然,那只是一种表象,他们父子相依为命多年,是必然有着极深感情在的。 “我一直知道,和我这样的混蛋一起生活挺累的……所以,我从不对兰迪提太高的要求,更不是那种指望儿子将来能做出多大成绩的父亲,只希望他能把日子过得开开心心,想和我一样唱歌也行,想当厨师也无所谓,只要他自己乐意。本来一切是这样的,但是……” 马特突然抬起头,目光直视阿尔,话锋一转:“但是,他爱上了你。” 之前轻松聊天的氛围一扫而空。 阿尔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为了你,他愿意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以前由于我的缘故,他对成为一个被人瞩目的明星毫无兴趣,可现在,他迫不及待地想出名,只因为想要出演你写的剧本……” 马特平静却不客气地说:“恕我直言,我这个儿子在感情上有点儿傻,你别骗他。” 前一刻还是父子情深,后一秒又暴露了父子互怼的日常。 阿尔差点儿被这句话逗得笑出来:“您大可把心装肚子里了,我不敢妄言说自己对兰迪的感情比兰迪对我的感情更深,因为感情这种东西是无法衡量和对比的,但我能向您承诺,也对着上帝发誓,我永远不会欺骗一个爱我的人。如果我那么做了,便叫我不得好死吧。” 马特的神色渐渐缓和。 他依旧不是那种会相信爱情的人,所以,还是对阿尔的话语存有一些疑虑,可碍于儿子兰迪的屡次警告,他又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善待眼前这个孩子,避免真给儿子拖了后腿,无端制造出什么障碍来。 可作为一个社交技能一向不怎么样的混蛋…… 他思来想去也没什么拉近彼此距离的好法子,干脆拿起吉他,给阿尔弹了一段《卡伐蒂娜》。 这倒是个明智的举动。 曲子本身就很好听,马特弹得也还行。 阿尔更是很会说话,直接将马特那三分技术夸成了十分。 如果忽略儿子兰迪的事情,马特还真挺喜欢阿尔的:“哎,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 屋子里的气氛就越来越欢快了起来。 于是,等兰迪回来,就发现自家不靠谱的爹和阿尔居然靠在一起,还姿势亲密地看起了乐谱。 他站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 “这个玩笑开得没什么意思。” 另一头,面对皮埃尔弗隆迪的‘买剧院’提议,卢克不动声色地说:“我们没有卖的打算,你找错人了。” “我的态度非常认真。” 皮埃尔弗隆迪诚心诚意地说:“亲爱的,也别对此不屑一顾。我是抱着诚意来的,并且愿意开出一个合理的价格,如果这次谈不成的话,过几天我可以再来。” “相信我,剧院是没有未来的。” 然后,他将一张名片放在了卢克的桌子上,转身离开了。 卢克随手拿起那张名片看了看,同时,也不断地思索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皮埃尔弗隆迪的目的很明显,应该是看中了这家剧院不错的地理位置,想要买下来改建成一座电影院。至于他所说的‘剧院前景黯淡’,结合近一段时间票房冷清的实际情况来说,也不算是虚言唬人,而且,近几年也确实有‘一些中小剧院支撑不下去,最后破产’的传闻。 在这种明知前景不好的情况下,卖掉剧院,减少损失,似乎也算是正常的商业运作。 但是…… “阿尔会怎么想呢?” 卢克不禁沉思了起来:“他会愿意卖掉剧院吗?” 第125章 阿尔:你是怎么想的呢? 出乎兰迪的意料,阿尔和马特相处得非常好。 尤其是,在马特主动找话题谈论起一些音乐相关的话题时,阿尔还把《笑面人》的一些问题拿出来请教了。 当时,他正想给《笑面人中》收养了男女主角的流浪艺人于苏斯写一首角色歌。 这是一个饱经生活磨难,看透世间疾苦,见多识广,自有一套人生哲学的角色,比如,他曾在剧中曾对男主说过这样的话:[沉默是穷人唯一的朋友,他们只可以说一个字:‘是’。承认和同意就是他们的全部权利。] 然而,虽然能说出这样极有道理的言辞,但这个角色又不能表现得很沉重。 因为他的清醒是被层层包裹在嬉笑怒骂之中的,对外展现出的一面经常是极不正经的。 这么一来,既要表现出角色智慧的一面,却又不能显得太严肃,更不能给人一种‘我在同你讲道理’的教条感,否则,那就不是流浪艺人于苏斯,而是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严肃老古董了。 马特对这个不正经的角色颇有见解:“你这一段写得太文雅,也太复杂。” 然后,他直接按照口语的节奏写了一段旋律和几句词,还随口说:“如果观众能忘记舞台上的人在唱歌,那应该挺好玩的。” 阿尔立刻口服心服地鼓掌:“是我错了。” 他边想边说:“观众们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接受那么多的信息,歌曲本来就是推动剧情叙事的,越简单越通俗易懂才好。如果听到一句歌词要花五分钟才想明白,那可就糟透了。” 马特摆了摆手:“别讲道理,懒得听。” 阿尔便笑了起来。 兰迪总觉得这个爹各种不靠谱。 但在阿尔看来,马特真实得可爱。 不过,在回去的路上,当兰迪说‘没想到我爸爸还挺喜欢你’的时候…… 阿尔又笑了:“你真的这么想吗?” “想什么?” “马特挺喜欢我的。” “难道不是?” “恰恰相反,我觉得,他挺讨厌我的。” “哎?怎么说?” 兰迪一下子着急起来,一连串地问:“你们俩不是聊得挺开心,是不是他趁我出去的时候欺负你了,是不是他说难听话了……” 阿尔好笑地望着他,半真半假地说:“并不是啊,他只是怨我把你拐走呢。” 他顿了顿又说:“马特很爱你的。” “他当然爱我,没我,他根本不行。”兰迪笑起来,还以为阿尔在开玩笑。 然后,他就换了个语气说:“你没拐走我,其实,是我拐走的你……唔,我是不是也该去你家拜访一下了?” “我家啊!?改天我研究下……” 可能是这次见家长还算顺利,马特开明和自然的态度冲淡了阿尔心中的一些忐忑情绪,听到兰迪的这个要求,他第一时间竟没觉得难办,想了想西尔维夫人可能会有的反应,反而奇妙地觉得有趣起来,心想:“如果人都走到面前了,她是不是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这么一想,还真有点儿蠢蠢欲动了。 但想归想,阿尔很快就没时间继续慢悠悠地谈恋爱和见家长了。 几天后,卢克找过来,将‘皮埃尔弗隆迪想要买下剧院’的事说了一遍。 等说完整件事后,他又补充了几句:“本来这点儿小事没必要告诉你,咱们本来也没什么卖剧院的计划。但是,那家伙貌似不止找上了我,还找了其他人。比如,咱们那些老兄弟,贝斯特、比尔、巴瑞……甚至,还有你提拔的那个史密斯。总之,咱们剧院差不多的人都被他找了一轮。别人我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贝斯特他们悄悄告诉我,这不要脸的杂种许诺他们,这笔交易若是做成功,是必定会重金酬谢的。” 阿尔听着听着,眉头便慢慢皱了起来:“直接说吧,卢克。” 他清醒又冷静地说:“如果这其中不是还有什么事,仅仅是这样的话,你处理起来依旧是没什么难度的,所以,是不是有人动心了?” “阿尔。”卢克忍不住叹气:“唉,你有时候聪明得可怕。” 他一边说,一边瞥过去一眼,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复杂地说:“皮埃尔弗隆迪那个狡猾的家伙确实拉拢了咱们好些人。不过,你放心,大家都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混蛋,没有一个人想要背叛咱们的。可是,你也知道,咱们那群兄弟好些没什么文化,所以,脑子也笨,被那杂种忽悠了一圈后,竟都觉得卖掉剧院赚一笔更划算,所以……” “所以,他们跑去找你说了?”阿尔问。 卢克点点头:“他们让我来劝劝你,剧院要是不赚钱,不如卖了换现金,还省得继续还银行的贷款。” “那么,你呢?”阿尔盯着卢克看了一会儿问。 他说:“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卢克迟疑了几秒:“说实话,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他慢慢地解释:“剧院的观众一直在下降,票务这块咱们从小就在干,实在是太熟了。可这几年,除了咱们剧院靠文森特赚了一波,又有和各大高校合作的业务,暂时还不怎么亏损,其它剧院基本上都是勉力支撑,只说得上刚刚够本而已。相反……” 卢克停了停,抬眼去打量自家小伙伴的神色。 说事归说事,从本心来讲,他肯定是不想因此和阿尔产生什么芥蒂的。 好在阿尔依旧是那副淡定的样子,还比了一个让他继续说的手势,又朝他笑了一下,示意自己并没有因为这么几句实话而生气。 于是,卢克就接着说了下去:“相反,根据我最近的调查,电影院这几年经常是座无虚席,已经渐渐成了大众娱乐的新王牌了。我还专门跑去附近的几家电影院好好地调查了一番,票价便宜不说,电影种类还多,发展前景确实很可观,这是咱们剧院根本没办法做到的。” “所以,你现在也觉得我该卖掉剧院?” 阿尔不由得微笑了起来。 谁知,卢克语气坚定地说:“不,凭什么卖啊?我的意思是……” 他笑着耸了耸肩:“我的意思是,咱们也可以做电影院啊。” 第126章 阿尔:人真应该向它多多学习才是 人的一生中总会偶尔有那么一瞬间——对身边熟悉的亲朋好友产生陌生感觉。 这里‘陌生’并不是什么不好的意思,而是不得不用全新的目光来看待对方。 阿尔站在那里,眨巴着眼睛,好像有些惊奇,又好像有些欣慰。 有那么一瞬间的光景,时光仿佛飞速地倒流了起来,卢克的无数身影都浮现了出来,二乎乎跑去偷电视机的黄毛笨贼;被姥姥要求上门道谢的傻小子;笑话自己是个‘圣人’,却会仗义帮忙的好哥们…… 直到现在! 曾经一头乱糟糟的黄毛被梳顺了,这几年也慢慢学着穿起了西装,打起了领带,叼烟的姿势没变,还是有些吊儿郎当的,可少年时期的冲动和稚嫩渐渐从脸上消失,已经换上了成熟稳重的神色,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他渐渐有了自己的思考和强大的判断力,而不再是人云亦云。 想到这里,阿尔便很为他高兴:“妙极了!你这个想法倒是极有创意……” 但他说完这句话,却话锋一转,又语气歉疚了起来:“但是,亲爱的,比起电影院,我还是更喜欢剧院的。” 卢克微微一怔,似乎想要说什么。 阿尔却抢先一步地继续说:“你先听我说,哥们!现在电影发展的势头那么猛,要是搞电影是铁定赚钱的,这个是毫无疑问的。相比较之下,剧院确实有点儿拖后腿,这几年也不怎么来钱了。可这事该怎么说呢?” “我喜欢戏剧,哪怕它不赚钱我也喜欢。事实上,赚钱对我来说,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实现创作自由。有了钱,我就不用发愁怎么养家糊口,而是把全部的精力和兴趣都投注在戏剧上,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了。哥们,我不想说什么追求、梦想一类的大空话,但这么做,真的会让我觉得开心,发自内心的开心……” 末了他又一次歉疚地轻轻说:“所以,卢克,你的主意是很好很好的。但只要我没到穷困潦倒的那一步,哪怕这一行再艰难再不景气再走下坡路,我都不会选择放弃。” “你说什么p话呢?”卢克终于得到了开口的机会。 他神色不耐,还稍显粗鲁地说:“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咱们不是一直这样吗?啰里啰唆一大堆,根本不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不做电影院就不做电影院,有什么好说的?” “你瞧,卢克。“阿尔露出了一个早有所料的表情。 他认真地反对着:“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可这么说是不对的。” “见鬼,你说得是英语吗?还是和你妈妈一样说起了家乡话,我怎么听不懂了!” “我是说,你太依着我啦,卢克。” “依着你?” “对啊,卢克,你太好了。从小就是这样,我说做什么,你哪怕心里不看好、不喜欢,也愿意不顾一切地跟着我干,我以前觉得很高兴,可这样是不对的……” “上帝啊,阿尔,你今天到底发什么疯?我乐意依着你,这有什么不好吗?” “当然不好,没有什么人应该毫无理由地去听从另一个人的话,每个人都应该是独立、自主的个体,你本来有着大好的才华和能力,却因为我……别扯什么狗屎的恩情啦,以前你也没少帮我,真要一笔一笔地算起来,还不知道是谁该谢谁呢。总之,你再这样不顾自己内心的想法,一味地依着我,浪费大好才华和青春,我心里真是难受死了。” “你见鬼的到底想怎么样?” “我希望,你能有自己的事业!不是帮我做这做那,而是有自己想做的事。” “我不明白。” “当年我可以贷款买剧院,现在你也可以贷款买电影院呀,只要你想做……” “我不想做!” “哦,卢克,你不要这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从来都是对你讲真心话的。以前……以前我是有私心的,想让你一直帮我。你那么厉害,自从把剧院交到你手中,从来没出过一点儿纰漏,再没有比你更让我放心的人了。可人不能那么自私,你明明有能力展翅高飞,却因为我才停留在这间小小的剧院中……” 卢克沉下脸:“别再说了。” 他着恼地抗议着:“你如果再胡乱替我下决定,打着‘为我好’的名头说一些不中听的话,我就要……就要,就要打你了。” 谈话到此为止。 事后,卢克又一次拒绝了皮埃尔弗隆迪的提议,并在私底下将那些险些被人说动的人一一警告了一遍,介于他早年就是这些人的领头人,比阿尔更了解他们,所以,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确实被镇压了下去,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至于皮埃尔弗隆迪后续还会有什么动作,暂且也不清楚了。 另一头,阿尔还是想劝说卢克去‘自立门户’。 在他看来,卢克之前将剧院打理得井井有条,显然自身是有管理才华的,而现在,又能看出电影院这个商机,自身的见识和眼光已经足够,如果自行去闯荡一番,商场上建功立业不成话下。 相反,若是跟着自己,反而荒废了。 因为他对自己的规划一直都是打造出一部部精彩的戏剧…… 而在这个过程中,可供卢克发挥的空间实在是太少了。 为了自家小伙伴未来发展操碎了心的阿尔忍不住在自己的美食专栏上发了点儿牢骚: [龙虾肉质鲜美,是最威武、最漂亮的淡水虾之一。] [当它们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白瓷盘子里时,仿佛一满盘的红宝石。] [米国吃龙虾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印第安人时期,这里暂不多讲,具体吃法,稍后附上。] [真正值得人赞叹的是——龙虾的上进心。] [前不久,一位种花国的厨师告诉我,一批龙虾背井离乡,已经远渡重洋到了种花国,并且舍身成仁地跳入油锅之中!] [种花人民大受触动、忘乎所以,不禁从嘴里,不,从胃里发出了阵阵惊呼,为龙虾远道而来的艰辛,也为龙虾永无止境、开拓进取的精神深深打动!] [从此,这群勇敢的龙虾彻底征服了那个神秘国度的所有人,一跃而成餐桌上的常客。] [勇敢离开家乡的龙虾,最终在遥远东方开创出了一番壮丽、辉煌的伟业!] [多么可敬、可爱的龙虾啊!] [离开原地并不可怕,人真应该多多向它学习才是。] 第127章 阿尔:谁才是真正丑陋的人? 剧院的问题暂时得到了解决。 阿尔就继续埋首于《笑面人》的创作,并计划加快速度去完成整部剧的初稿。 在他写剧本的这个过程中,兰迪也渐渐地忙碌了起来。 在马特的帮助下,他之前发行的那首单曲居然一口气冲入了热门金曲榜和年度最佳新人榜。 这对父子共同的经纪人戴尔完全震惊了。 以至于…… 马特表情古怪地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哥们,你是在掐你自己吗?” 没错! 经纪人戴尔激动地把自己的胳膊都掐红了。 他根本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上帝啊!马特,我以前常听你吹你儿子兰迪的天赋好,但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好!你为什么不早点儿让他来找我签约……” 马特洋洋得意:“现在知道我不是吹牛了吧?” 闲话不提。 为了保持这支单曲取得的成果,这位敬业、负责的经纪人开始了不知疲倦的努力,趁着单曲还火热的势头,给兰迪安排了演出、电视节目、记者访谈、拍摄照片、甚至还有一些知名流行歌手演唱会的暖场嘉宾…… 这绝对是尽职尽力了。 要知道,很多艺人初期就是由于经纪人没什么人脉和能力,联系不到什么活动,从而错过最佳发展时期的。 然而,马特深知儿子出于童年阴影的缘故,对歌手的这些日常活动一向都报以极为厌烦的态度,所以,丝毫不体谅自家经纪人的良苦用心,还主动体贴地对儿子说:“宝贝儿,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如果你不喜欢参加这些活动,可以选择拒绝,我去和戴尔商量怎么解决。” “为什么不呢?” 兰迪却说:“如果这能让我快速出名的话,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我没意见。” “哎呀,稀奇!你什么时候居然也想要快速出名了?” “唔,由知名歌手出演的戏剧,和由‘查无此人’歌手出演的戏剧,前者更会受关注吧?” “等等,出演戏剧?” “我要当阿尔的男主角,你不是知道的吗?” “我是知道,但没想到你还考虑了这个……” “唔,爱一个人不正是要考虑得全面一点儿吗?” “哟哟哟,你这算是为爱献身啦?”马特说着说着便又不正经起来。 他肆无忌惮地调侃起自己的亲儿子,还用唱歌一般的调子说:“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一个人的梦想和志向都改变呢?爱情!爱情,原来是爱情呀!”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确实如此。” 兰迪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却还是挺坦然地承认了:“我半点儿没觉得为难,还挺高兴的。” “好得很!好得很啊!”马特立刻给他拍了拍手。 但接下来,他却很是同情地说了这么一番无聊话:“唉,儿子,看来你是真打定主意要和一个人过一辈子了。可说实话,等到再过那么些年,你就该后悔了。一辈子都对着一个人,这可是一件超级乏味、无聊、单调的腻歪事,早晚都会心生厌倦的。不过,我对你这种死心眼,且未来注定悲惨的人,总是抱着很深、很深敬意的。所以,我今天就不笑话你了。” 兰迪翻了个白眼。 他完全不想和这个浪荡自我的渣爹说话了,在心里默默地想了一番:“我怎么可能对阿尔厌倦呢?我恨不得天天和他在一起。” 另一头,又过了大概两个月左右,阿尔终于将《笑面人》的初版剧本写了出来。 虽然这个写作过程颇费了一番功夫,可写完后,他却莫名地有了一种‘还不错’的感觉。 为了防止这仅仅是一种错觉,他重新把剧本读了好几遍,试图用无比挑剔的目光来衡量剧本的真实价值,但由于当局者迷的缘故,自然是一无所获。 于是,他决定找别人来帮忙看看。 “唔,兰迪不行,但凡我做什么,他都要夸好的。” 这么一想,阿尔便拿着剧本跑去找柯蒂斯先生请教了。 这天非常凑巧。 伯尼布朗主编和画家罗伯特也都在柯蒂斯先生家里做客。 阿尔一走进来,最欣赏他作品的伯尼主编就站起来欢迎他了。 这位主编先生的目光还习惯性地朝着他身上背的包瞥了一眼,仿佛可以透过外皮看到里头的稿子一般:“哈哈,阿尔来了!你来得可真是时候,我们三人正在这里无聊得要命,你能来可是好极了。你这次又带了什么稿子来?有什么讽刺故事来让我们乐乐,再或者文森特那种读来精神一振的吓人小说?” “十分抱歉,您说得这些,我都没有!”阿尔先朝着柯蒂斯先生和画家罗伯特礼貌地笑着打了个招呼,才重新转头和伯尼主编歉意地说:“我这次带的不是小说,是新改编的剧本,想让大家帮忙看看,写得还成不成。” “剧本?那更要看看了。”伯尼布朗先生依旧兴冲冲地说。 柯蒂斯先生也有些惊喜地问:“是《笑面人》吗?你写完了?” “对,是《笑面人》。” 阿尔一边回答,一边为难地看了看三个人:“刚写完,没来得及去复印。只带了一份手稿,要不你们等等,我再印两份过来。” 这时候,画家罗伯特和柯蒂斯先生对视了一眼。 两人突然默契地齐声说:“别麻烦了,干脆念出来听听。” “没错,念出来好。看在上帝的份上,别拖沓了,让我就这么跟着沾光听听。” 伯尼布朗先生还殷勤地招呼起来:“快别站着,你坐这儿,喝口茶。” “承蒙您这么看重,我实在惭愧啊。”阿尔谢了又谢,才坐下来谦虚地微笑说:“不过是拾前人的牙慧,但既然如此,大家就赏光听听吧。” 这么说着,他就拿出稿子翻开,慢慢地念了起来。 于是,三位听众就一起随着他念诵的声音,来到了17世纪末18世纪初的英国…… ——达官贵人、名门显要生来就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黄金、城堡、尊号和特权;而普通百姓们……农民和工人、士兵和水手、穷人和艺人,却一无所有,可以被肆意践踏、侮辱、投入监狱、纹面、绞杀、肢解! ——勋爵大字不识,也被当作世间最有学问的人,因为勋爵生来就该有学问的。 ——普通百姓不小心碰一下勋爵,就算是冒犯,要被砍手的。 ——残暴组成了法律的原则,它是没有人性的。 ——绞架与断头台、特权与偏见、压迫与虚伪,组成了这个奇怪的世界。 ——谁才是真正有罪的人? ——谁才是真正丑陋的人? ——太阳升起的地方才有白昼,可这里的人心比夜黑。 第128章 伯尼主编:他会对你的剧本爱不释手 克伦查理爵士是谁? 复辟王朝的狗腿子们会说:“一个叛徒!一个蠢货!一个失败者!一个笑话!” 这些说法都没错。 一个明明出身于贵族阶级的爵士,却投靠了敌对阵营,笃信起什么民主共和了。 而且,当封建王朝复辟,当国王重登上王座后…… 他居然还死不悔改,誓死不屈服于王权,坚持共和民主,选择自我流亡于海外。 这种愚蠢的行为,毫无疑问地将国王彻底得罪! 所以,他注定失去一切,特权、财产、家园、爵位和祖国,以及……两岁的儿子。 专职拐骗儿童的人贩子团伙奉国王之命骗走了这位爵士的儿子。 他们通过手术将其毁容,生生将一个白昼般美好的孩子改造成为了一个小丑,一个笑面人! 这个孩子正是故事主角——格温普兰。 他后来和盲眼孤女蒂娅一起被好心的流浪艺人于苏斯收养。 于是,三个人外加一条被驯化的狼,勉强拼凑成了一个家。 他们通过四处卖艺来维持生计,日子艰辛却快乐。在此期间,格温普兰和盲女蒂娅这对青梅竹马,彼此渐生情愫…… 然而,由于一场宫廷阴谋,格温普兰是爵士之子的身世被发现了。 他如同两岁时一样,又一次稀里糊涂、没有选择地被带走。 盲女蒂娅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恋人,悲伤过度,因病离世。 而格温普兰呢? 这个两岁被拐卖、被毁容、被人贩子虐待,小小年纪就尝遍世间种种苦难、从堂堂爵士之子沦落为社会底层低贱艺人,自身拥有的一切、乃至面容都被残忍剥夺,如今更是连心爱之人都失去的可怜人…… 他脸上挂着固定的笑容,一步步地朝着船边走去,在漆黑的夜空下,跌进了深深的海里,安安静静的、悄悄的不见了。 剧本读完。 房间里鸦雀无声。 柯蒂斯先生率先鼓掌称赞:“这个剧本写得不错。” “因为原着本身就是经典。”阿尔习惯性地谦虚着说:“我不过是将别人的故事复述了一番。” “哦,阿尔!你能将这么一部纷繁复杂的长篇小说压缩成剧本,还不失其精髓……” 画家罗伯特激动地夸张说:“已经是足够令人赞叹得厉害了啊!哎呀,这绝对是我近期所听过的最好故事,尤其是最后一幕,盲女蒂娅死在格温普兰怀中的时……上帝呀,有某种东西像冰一样,攫住了我的心!然后,我听着你一句句的朗诵,那一幕幕画面就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了脑海中,我的整颗心都碎了。” “先生,心不就是用来碎的吗?” 阿尔觉得好玩,干脆用王尔德的话调侃了一句。 一旁的伯尼主编闻言大笑。 “罗伯特说得也不算错,结局太惨了。哎呀,雨果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写悲剧。”这位主编先生仗着身高体壮,突然站起来,上前几大步,一把搂住了阿尔的脖子,亲昵地说:“阿尔啊,咱们琢磨琢磨,将结局改个成大团圆的结局,你说怎么样呢?比如,干脆别让蒂娅死了,这样格温普兰也不用殉情,大家还能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勉强也算好结局了!” “……您是认真的吗?” 阿尔不禁狐疑地向他脸上瞥了一眼,一时分不出他这话是真的建议,还是纯粹开玩笑。 “说得好啊!我也希望这样。” 画家罗伯特也跟着起哄:“阿尔,成全、成全这两个苦命的孩子吧,人的心肠可不能那么狠呀,他们太可怜了。” 柯蒂斯先生正倒了茶水喝,听见两个好友的话一下子笑了出来。 “你们少在这里为难我的学生。”老先生指着两个好友笑骂:“你们有本事找原作者雨果去。” 原作者雨果?哪里找,天堂吗? 画家罗伯特和伯尼主编只好相视叹气:“正是没办法去找原作者,才只能和我们的小剧作家说几句的。”“我不这么说上一说,心里实在难过。” 阿尔听了这么两句话,才知道这两人是拿自己排解上心情绪,并非真要改什么结局。 他重新放下心来,反而有些想笑了,觉得罗伯特先生和伯尼主编实在是性情中人,以至于‘入戏太深’。 可转念一想,能让别人这么‘入戏’,不刚好证明了剧本写得不错吗? 于是,他又高兴起来,只当是得了什么夸奖,还笑嘻嘻地解释了一番:“观众们跑来看剧,要不然就是嘻嘻哈哈地图开心,要不然就是接受情感的洗礼。在我看来,这剧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变成前者,我也只能朝着后者去下功夫了。” 这话总结得好。 伯尼主编喝了一声彩,将他从头夸到尾,一会儿夸他见解非凡,一会儿夸他剧本写得妙…… 阿尔还没怎么样呢,柯蒂斯先生就听得快受不了了。 这位老先生抗议并制止地说:“看在上帝的份上,伯尼,请别这么浮夸。” “怎么能说是浮夸呢,我的朋友。”伯尼主编强调地说:“我字字句句发自真心。” 他继续朝着阿尔说:“亲爱的,你计划好怎么制作这部剧了吗?我迫不及待地想在舞台上正式看到它了。” “唉,您太急啦。”阿尔掰着手指头说:“我才刚把剧本写了个大概,接下来,可能还要改上好几遍。至于说搬上舞台,那还得慢慢找人,制作人、导演,演员,组建团队……唉,这活儿可不简单!单就导演来说,这次我想找一个经验丰富的厉害家伙,毕竟,这可是雨果先生的经典呀!说老实话,如果不是时间限制,我恨不得照搬原着,让书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出现在舞台上。” “真是孩子话,难道你要让观众们在剧院坐上十个小时吗?” 柯蒂斯先生认真地说:“总还是要有些取舍的。” 阿尔做了个鬼脸:“您说得是,我刚才也就那么随口一说。” 画家先生这时候也好奇地插了一句:“提起导演,阿尔,你心中有没有什么人选?” “没有特别合适的。”阿尔不由得思索起来。 他一边回忆着曾经合作过的人,一边回答:“我最早在《好色之徒》这部剧中,同汉克李导演合作过,他做事认真,经验丰富,是一位很好的导演,可性格上实在和我不太合得来,理念也不是很一致;再来就是学生作品《迷梦》,那算是我自己导演的,可说起来有些惭愧,好些细节处理得都不够专业,一个人实在分身乏术;文森特那一系列,是一个年轻导演,才华有,但经验差点儿,也不适合这部剧……” “哎呀,看来你这次的要求很高了。” 画家先生不禁感叹了起来。 阿尔见屋子里也没什么外人,难得地流露出一些真情实感:“天,罗伯特先生,我根本不是要求高……” 他有些焦急地坦率说:“我着实是挖空心思地想要找个完美无缺的好帮手,来把这部剧做得尽善尽美呢!一来,这是受我自身野心的驱使;二来,这毕竟是雨果的作品呀!总要尽我所能地将它做好才行,否则,演砸了,岂不是毁经典?唉,想法是这样的,可我想来想去也找不到心里那个完美的人选,其实,我也一直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心想事成的好事……” “这么说,倒确实难找合适的人选了。”画家罗伯特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柯蒂斯先生好心地安慰说:“不要紧,还有时间,一定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可到底什么时候呢?” 阿尔叹着气,翻了翻手里的稿子,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于是,屋子里安静下来。 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下聊天,凝神想了想。 最终,伯尼主编的人脉更广,第一个开口:“啊,有了!” 迎着所有人望过来的疑惑目光,他不自觉地将声音提高了一个音阶,兴奋地说:“你们知道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吗?我敢打赌,阿尔,他绝对会对你的这个剧本爱不释手的!” 第129章 阿尔:阿尔:所有人都当我人见人爱呢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 阿尔听了这话立刻急切地掉转了个头,一双绿眼睛还惊喜地望过去:“您认识这位导演?” 伯尼主编一怔:“怎么?你也听过他?” 阿尔本想马上点头,可话到嘴边,才想起这位导演真正声名鹊起的时间是在两年后,是在受到电影和电视剧的不断冲击,戏剧市场日渐萎靡的时候…… 一个原本不怎么为人知晓、仅仅只在小范围内有名的导演突然横空出世,连续将三部戏剧搬上舞台,并且保证了场场轰动。他就像是一颗闪亮的星,瞬间照亮了戏剧界的天空,鼓舞了无数执着于‘戏剧不死’的从业者们,为戏剧带来了新的希望和光明。 上辈子的阿尔也属于被鼓舞的一员! 这位出色的导演不是别人,正是伯尼主编提到的科斯塔温切尔。 所以,一听到这个名字,他就激动起来。 但这位导演目前尚处在未发迹状态,本人也没什么太多实绩能证明自身的才华和能力,就有点儿不好解释自己怎么认识的了,正想把事情含糊过去的时候…… 柯蒂斯先生突然提出了反对。 不过,老先生也没直接说不好,但他记忆力好,当场便条理清楚,又不失毒舌地这么委婉点评了一番:“你提的这人我是知道的,他以前在莎士比亚戏剧团,同人合作执导过《仲夏夜之梦》和《麦克白》,并没有太多出彩的地方,后来才开始尝试执导歌剧,、话剧和音乐剧什么的。据我所知,他比较出名作品有三部,一部是话剧《你该长大了》,初期作品,匠气很浓,名字是你该长大,结果没能长大,不赚钱;一部是音乐剧《罪恶丛林》,唱歌跳舞很不错的一个剧,但过于追求虚无缥缈的思想和主题,最后结果就是两边不讨好,也是挺罪恶的,赔了个顶朝天,灾难级作品;最后一部是《雪人》,这一部怎么说呢?名副其实,下雪天出门溜达一圈,透心凉。” 他说得有趣,大家听了也都禁不住地笑出来。 不过,伯尼主编还是很有良心地帮人辩解了几句:“你别光说缺点呀,你明明知道,这位导演还是很有水平的,你光说匠气,可他执导《你该长大了》时,也才不过二十岁;你说《罪恶丛林》赔钱,可也有些人很喜欢它的歌舞,喜欢它的思想,只不过稍有些稚嫩,可从中已经可以看出导演在努力尝试了;至于《雪人》,让人看了透心凉,难道不算是本事吗?你之所以不喜欢他,还不是因为他为钱卖身……” “什么?” 阿尔不由得惊叫一声,一脸懵逼的表情:“是我听错了吗,先生?我刚刚好像听您说……” “提这个做什么,陈年往事的。”柯蒂斯先生不怎么高兴地说。 但阿尔实在好奇,而且,这事说开了,其实也不算什么秘闻,伯尼主编就还是大略地说了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也是一个奇人。 他家境颇为一般,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未发迹之前)财运极差,为了摆脱穷困,就心血来潮地去制订了一堆庞大计划,什么办造纸厂,什么种植水稻、玉米(阿尔:???),全部以失败告终,并且,自身经济状况随之每况愈下不说,还负债累累。 恰好,有一位非常漂亮又有钱的音乐剧女演员很喜欢他。 为了偿还负债,不被抓到监狱里,他火速娶了这位女演员,从此愉悦地过上‘花老婆钱、被老婆养’的美好生活,还在老婆的支持下,高高兴兴地当起了导演。 阿尔:…… 当然了,这些不过是他的个人私事。 虽然吃软饭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没外人置喙的道理。 真正让柯蒂斯先生不满的地方在于…… 那名女演员嫁给科斯塔温切尔后,居然一门心思养老公,甘居幕后,从此不再登台表演了。 刚好,那位女演员还是他认识了好几年的朋友。 这事连画家罗伯特先生都有点儿惋惜:“当年,瑟琳娜的嗓音条件特别好,中低音听起来飘渺空灵,高音区唱美声又坚实浑厚,两者过度起来,浑然天成,既能唱流行歌曲,也能驾驭歌剧咏叹调,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女歌手。” 至此,阿尔终于明白自家老师是怎么回事了。 朋友嫁人了,不生气!但朋友居然嫁了一个吃软饭的男人,生气! 朋友嫁了一个吃软饭的男人,只要她自己高兴,也不生气!但她居然想不开地自毁前途,退出舞台不干,还要支持那个吃软饭的男人搞什么导演事业?生气! 说实话,这要不是上辈子就知道科斯塔温切尔导演确实有才华,后来也老老实实,没什么绯闻传出…… 阿尔现在也想站自家老师立场,将人好好鄙视一番了——不能赚钱养家还吃软饭,真是丢了我们男人的脸! 但总之,基于以上原因…… 柯蒂斯先生是很看不上这位导演的。 顾忌老师的心情,阿尔一开始听到这位导演名字时的兴奋劲儿,不由得就消散了很多。 不过,伯尼主编是一个很公允的人,他看人的时候,从不受一些外部客观原因的干扰,所以,还是坚持己见,试图向阿尔推荐这位导演,只这么说:“阿尔,其实,有些事就像婚姻,别人告诉你再多,也没什么用,你总要去自己经历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你觉得我尚且值得信赖的话,不如亲自去见一见科斯塔,你们坐一起聊聊,好好看看彼此合适不合适。” 阿尔不禁为这个说法失笑:“您这语气,听起来像是介绍单身男女见面、相亲……” “你可说着了啊,亲爱的!这年头,找个合适的工作搭档比找个恋人都难。”伯尼主编笑呵呵地说。 柯蒂斯先生这时候也很是大方地表态:“伯尼说得对,我确实对这人有偏见,可工作就是工作,若是有必要,你就去见一见,但我还是坚持,这人是不会有出息的。” 阿尔闻言有些心动,又有些踟蹰…… 画家罗伯特这时候又说:“上帝啊,想那么多做什么。伯尼,你既然推荐了人,那干脆现在就帮忙联络一下,择日不如撞日的,跟他约个时间,让小阿尔去和他碰面!” 伯尼主编拍手叫好,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转身找柯蒂斯先生借用电话,说要现在就给科斯特温切尔打电话约时间…… 整件事情发展之迅速,绝对是匪夷所思。 阿尔傻乎乎地拿着自己的手稿还在发呆,才遇到上辈子出名的大人物,没来得及怎么兴奋,就听了一耳朵大人物的秘闻八卦;听了一堆秘闻八卦,脑袋还没能把一切都消化干经,就又被热情的长辈们裹挟着,同大人物约起了见面,算是彻底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等约好了第二天见面的时间后…… 伯尼主编十分笃定:“瞧着吧!科斯塔绝对会爱上你的剧本。” 柯蒂斯先生信心满满:“你最好考虑清楚,如果那是个酒囊饭袋,直接拒绝,千万不要给伯尼留面子。” 画家罗伯特满怀期待:“啊!我能看到这部剧出现在舞台上了吗?真希望快一点儿。” 于是,阿尔离开柯蒂斯先生家的时候,心里是飘飘然的。 直到他走进家门,一眼看到忘记倒的垃圾桶里,还满满地装着一堆写废的手稿,才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过来:“活见鬼,我被柯蒂斯先生他们给搞晕了!这可是双向选择啊,我到底在这儿瞎得意个什么劲?人家还未见准愿意同我合作呢。” 第130章 科斯塔:瞧啊, 多么善良的人! 有时候,人太清醒真不是一件好事。 阿尔本可以沉浸在亲友团护短的热烈吹捧中,自信满满地拿起剧本,精神饱满地去迎接第二天的会面,却由于在最后关头很不幸地恢复理智,不得不开始略带紧张地反复在心里琢磨另一个可能:“我要是被拒绝了,会不会很丢脸?” 兰迪告诉他:“也许会,但你不会就这么简单被打倒。” 阿尔很是吃惊:“你这话,听起来倒是挺有意思的。” “因为是你呀,阿尔!” 兰迪简直比柯蒂斯先生他们还要对阿尔有信心:“你以前没遇到过挫折吗?你以前没遇到过失败吗?可现在想想,那些挫折和失败都怎么了?还不是全都被你征服了!亲爱的,这世界上再没有难得住你的事!只要你想,哪怕一时没办法做到,可我相信,总有一天,你是必定要卷土重来的。” “卷土重来?” “对啊,一时的失败根本不算什么,这就像在路上被小石子绊了一下,你早晚会拿出更大的成功,让那群没眼光的家伙好好看看,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有眼无珠!” “哎呀,我这么厉害吗?”阿尔朝他微笑着说。 兰迪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抱住他:“我倒希望你没那么厉害,好让我有发挥的余地。” “放心,你肯定是有发挥余地的。”阿尔拍了拍他的手,又指了指《笑面人》剧本手稿上,男主角‘格温普兰’的名字,兴致勃勃地念了一句台词:“船沉了,不拘哪个乘客都有关系。” 可谁知,兰迪眨了眨蓝色的眼睛,居然无比熟练又自然而然地接出了下半句:“这一部分人要葬身海底,另一部分人也不能幸免,深渊等着所有人。” “哎呀,你竟然背下来了?” “我不是你内定的男主角吗?男主角背几句台词有什么稀奇?” “有道理,但现在还是换个话题吧。” “为什么换话题呢?你不喜欢我背的这段台词吗?那你想听哪一场的?尽管说。” “并非是我想听哪一场台词的问题,而是……你一边脱我衣服,一边要背台词,唔,这绝不是什么好习惯。” “怎么不是好习惯了?这不恰恰证明了我的用心和认真吗?” “哎哟,去你的,没这样用心和认真的。” “唉,亲爱的,别踹我啊,你可真难讨好了!” 忽略这种恶人先告状的无耻言论…… 整体来说,和恋人在一起,确实有助于放松精神。 第二天,到了和科斯塔温切尔导演约定见面的时间,阿尔心中已经没有了那么忐忑和紧张。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在心里想了想:“若是能和这位厉害导演谈得好、合得来,展开一场合作,那是最好了!可若是实在不合适,没办法合作,倒也无需被他上辈子取得的成就光环所镇住。毕竟,这一世和上辈子早就有了很多不同,世界也并非一成不变。归根到底,一切还是要为戏剧本身服务。” 一路上把事情想了个明明白白后,阿尔就越发淡定起来。 然后,他站在科斯塔温切尔家的别墅前,没什么迟疑和犹豫地按响了门铃。 没错。 昨天伯尼主编帮他们约见的地点不是别的地方,正是科斯塔温切尔导演的家。 尽管是熟悉的朋友介绍,可第一次同人见面就约在家里…… 由此,也可看出这位导演为人处世的与众不同之处了。 与此同时,毕竟是要见到上辈子戏剧界最为知名的大导演了,阿尔虽然调整好了自身心态,也从老师那边得知了一些黑料,可难免还是忍不住地去想象了一番这位大导演的风采。 上辈子,他曾在杂志上见过这位导演的照片,外表很帅气,有着古铜色的健康皮肤和白得耀眼的牙齿,头发很长,梳得整整齐齐扎在脑后,笑起来的样子很英俊迷人。 “难怪能够吃软饭呢。” 阿尔一边在心里瞎想,一边不免设想了一番同这位导演见面的情况,诸如怎么打招呼,怎么谈剧本,怎么婉转地试探对方的观点儿是不是和自己一致…… 然而,令他愕然的是,一切的设想都没有派上用场。 因为这场见面实在有些出人意料和别开生面。 “您直接过去吧。”一位女佣打扮的中年妇人打开了门,并把阿尔领进了客厅。 但她并没有没招呼客人坐下,反而指着走廊这么说:“您来得时间有点儿早了,在您前头还有一个客人没走呢。不过,他也来了有快半天了,应该要结束了,所以,您直接过去,前行,左拐第二个房间,走进去就到了。” ……这么随意的吗? 阿尔只好一脸迷茫地朝着女佣所指的方向走去。 也不太难找。 因为隔老远便能听到有说话的声音。 显然,那位女佣所言‘您前头还有一个客人’的话并非虚言。 他这么一路走过去,走到第二个房间,拧开门,顺着声音继续往里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浴室。 此时,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全身一丝不挂,光着屁股,坐在浴缸里,表情深沉地望着前方。 说实话,这场景实在让人懵逼。 阿尔无比的尴尬,既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看哪里。 幸好,这并非什么二人独处环境…… 在浴缸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正在大声地念诵:“啊,伟大的仲裁者宙斯将会拿出他神奇的天平,来裁决这场战争的胜负……希腊人将会不断地失败,直到被赶进地中海为止……” “听起来像是特洛伊之战。” 阿尔成功被分散开了注意力,在心里想了想。 恰在此时,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刚好看到了他的到来,一双眼睛瞬间迸发出明亮光芒,用一种仿佛得救了的语气喊:“啊!西尔维先生,你来了!太好了,太准时了,您真是守时的人,咱们约的时间是十点吧?啊,十点,多么妙的十点啊!好啊!” 他快速地转头,愉悦地冲着浴缸旁边那个讲特洛伊之战的男人下起了逐客令:“抱歉,迈尔斯,不是我不想听你的剧本了,实在是我约的下一个客人已经到了,你瞧……” “可我就差两幕就读完了,要不让他等会儿?” 迈尔斯语气激动地上前一步,紧贴着浴缸喊:“温切尔导演,看在上帝的份上,再给我一点儿时间吧!请相信我,最后两幕我写得精彩纷呈、无与伦比,简直是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您听完肯定喜欢。” “不——!”科斯塔在浴缸中发出绝望的哀嚎。 “请听我一句劝告吧,迈尔斯,使出吃奶的力气没错,可也看要对谁啊!你要是对着雄性去施展的话,那结果,只会得不偿失!”他一边这么说,一边还用力拍打浴缸里的水,像一条濒临窒息的鱼,搞得水花四溅:“求求你,看在上帝的份上,放过我吧,我真的对执导什么特洛伊毫无兴趣!耶稣基督圣母玛丽亚,为什么非要在这些过去的陈旧题材上下功夫呢,就不能靠自己想点儿新鲜题材吗?这么说吧,迈尔斯,如果你坚持要念那个剧本,还不如杀了我!算了,你还是杀了我吧,来吧!伸出你的手,握住我的脖子,把我掐死;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按在水里淹死;或者你去厨房拿把刀来,把我砍死!快来,随便什么法子,杀了我吧!” “可我不想杀了您!我杀你做什么啊?” 那个拿着剧本的迈尔斯都快哭了:“我只想请求您执导这个剧本,把它搬上舞台。”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摇头:“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您试试,我也试试,咱们都试试。”迈尔斯擦干净眼泪,摆出舍生取义的姿态:“来吧,就让我尽力去激起您的兴趣,再给我十分钟!十分钟,我念完最后两幕。” “可接下来的十分钟,属于另一位客人了。” 科斯塔试图垂死挣扎,拼命给阿尔使眼色:“你不能让我做一个失信的人呀,我和这位西尔维先生已经约好了的。” 迈尔斯立刻转向阿尔:“我恳求您,让出十分钟给我!” “作为报答……”他赌咒发誓地说:“我什么都乐意为您做。” 阿尔快要笑死了,不,是被这位先生的执着所打动,大度地让出了十分钟时间。 科斯塔温切尔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阿尔假装天真地回答:“助人为乐。”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颤抖着双唇,喃喃自语:“啊,多么善良的人。” 迈尔斯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他紧紧抓着剧本,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般,抓紧时间地大声读了下去。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便重新躺回浴缸里…… 他整个人奄奄一息地仰望着天花板:“上帝啊!上帝啊!上帝啊!” 第131章 科斯塔:怎么能写得这么好? 十分钟后,名叫迈尔斯的剧作家终于念完了自己的剧本。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无视他满脸期待的目光,冷酷无情地表示:“对不起,还是没兴趣,再见!” 剧作家迈尔斯大受打击。 他流着泪,边哭边说:“温切尔先生,我不会就这么简单就选择放弃的。请您务必等我,我会回去继续修改剧本,直到获得认可……” “啊!你还是杀了我吧!”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猛地做了一个抱头的动作,然后,才重新抬起了头,很是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坚持确实是一种可贵的品质,可过分坚持就是执迷不悟了啊!” 但迈尔斯显然就是执迷不悟的典型代表:“你别说了,我还会再来的。” 抛下这句话,他带着一脸‘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决不放弃’的坚定表情,这么大步地走了出去。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的表情不由得空白几秒,好像受到了重大的打击。 那表情真是可怜,以至于阿尔都有些不太好意思再上前去打扰了。 可继续这么干站着也不合适,思来想去…… 他还是走过去说话了:“哎,对不住,我实在来得不是时候……”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你来得正是时候。” 科斯塔温切尔平躺在浴缸中,望着天花板絮絮叨叨地说:“如果你没来的话,我还要继续受折磨很久。唉,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哪怕我怎么拒绝都不听,甚至……我都说要洗澡了,他还非要追进来读剧本给我听……” “原来是这么回事!” 阿尔心中的疑惑终于得以解答。 要知道,第一次见面就在浴室里接见客人…… 他差点儿就以为,这位上辈子很厉害的大导演,在私人生活方面,除了吃软饭,还有什么别的怪癖了,原来,只是自己赶了个巧。 不过,阿尔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恕我冒昧,难道在您看来,听人读剧本,居然算是一种折磨吗?” 科斯塔温切尔好脾气地给出了回答:“听人读剧本当然不算是折磨,但是,听人读无聊的烂剧本,那就是地狱般的折磨了。” 阿尔闻言有些忐忑。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呃,其实,我也是带着剧本来的。而且,也是想请你看看,有没有兴趣执导……” “噢,也是无聊的烂剧本吗?” 科斯塔继续躺在浴缸里,语气挺平静地问。 “我对您的判定标准不太清楚,要不然……您先拿去快速看几眼?” “算了,要是不介意的话,你干脆也念给我听听。虽然这么说有点儿自讨苦吃了,可说实在的,听比看确实更容易让我集中注意力。而且,被迈尔斯那家伙缠着闹腾一早上,我近期可能都没什么心情再去看什么剧本了。但若是让你这么将剧本留下,等我的消息,那纯粹是敷衍,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有心情看了。所以,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是念吧!不管结果如何,起码,现在我听完后,能立刻给你一个正面答复,不会浪费你以后的时间,也不枉你今天这么辛苦地跑来一趟。” 明明情绪不高,却不虚言敷衍,还能体谅别人的心情,把话说得这么坦率、实在…… 阿尔不禁有些动容了,心想:“这位温切尔导演的性格其实还挺好的嘛。” 于是,他掏出了《笑面人》的剧本。 但在正式读之前,这位善解人意的绿眼睛剧作家就非常体贴地建议:“温切尔导演,您看这样行不行?我每读一幕戏,就停一停。您要是觉得可堪一听,就让我继续读;如果您觉得这也是无聊的烂剧,那就直接喊停。我保证,绝不会像迈尔斯那样纠缠你,只会转身就走……”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闻言便‘哗啦啦’地从浴缸里一下子坐了起来。 “好极了,从这一点儿上来讲,你可比迈尔斯善良得多。”他感激地望着阿尔,还将之前感叹过的话又说了一遍:“瞧啊,多么善良的人!” 不过,由于他这次的动作幅度有些大,加上在浴缸里也不穿什么…… 阿尔一时间颇为尴尬,只得尽可能地移开视线,将目光全都集中在手中的剧本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然后,他开始读起第一幕《黑暗中的孩子》,那个被人贩子抛弃的男孩格温普兰在一个暴风雪的夜晚,正艰难跋涉地寻找着生路…… 这一幕是整部剧的开端。 但读来却并不那么精彩,乍听还平平无奇的。 所以,阿尔提前就做好了‘被嫌弃’的准备。 在他看来:“温切尔导演之前拒绝迈尔斯那部特洛伊的戏剧时,似乎就已经提到过自己对‘老旧题材’的兴趣不太大,那么,改编自雨果《笑面人》的故事,题材自然也称不上新颖,所以,很大概率也不会合他的心意了。” 但没想到的是,当阿尔淡定地念完第一幕,按照约定停下,等对方来判决‘是不是该继续读下去’的时候…… 科斯塔温切尔居然坐在浴缸中,啪啪地鼓起了掌:“有趣,有趣,请继续。” 阿尔有点儿惊喜。 他现在情绪稳定,已经没那么重的得失心了,可白捡来的夸奖,还是出自上辈子很厉害的大导演之口,不免还是高兴起来,当即振奋精神,开始读起了第二幕。 在这个过程中,坐在浴缸中的科斯塔始终凝神细听,一句喊停的话都没有。 于是,不知不觉的,第二幕过去了,第三幕过去了,第四幕也过去了…… 等到了第五幕的时候,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再难忍下去了。 他意识到自己终于等来了一次珍贵的机会,一个漂亮的剧本,一个有待挖掘的大宝藏,于是,欢欣鼓舞,猛地站起,抬腿就从浴缸里迈了出来,根本不顾自己还是一身‘皇帝的新衣’,就非常激动地走来走去,一边拍手,还一边兴奋地说:“哎呀,西尔维先生!你写得真好啊!怎么能写这么好呢?快,把剧本给我,这回我可一定要仔细地看一看才行了。” 阿尔头也不抬,继续看地面、看天花板、看剧本,总之,目不斜视。 “实在谢谢您的夸奖。” 他停顿几秒,似乎是在费劲儿地组织语言,最终,考虑到未来可能会有的合作关系,还是放弃了简单粗暴的直言相告,选择了相对委婉的提醒:“您是不是先穿上点儿衣服,免得着凉了?” 科斯塔温切尔终于反应过来。 他急忙找了条浴巾把自己裹起来,可脸还是不由自主地一点点儿红了。 可哪怕处于这么窘迫的状况下…… 这位好脾气的先生仍不失乐观、幽默地调侃着自荐:“哎呀,我这回也算是和阁下毫无保留地坦诚相见了!怎么样?还要不要我这个导演?” 第132章 兰迪:我可怎么解释?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是个急性子。 他只要决定了做什么,就恨不得立刻、马上开始。 这一种品质,阿尔是非常欣赏的。 因为他自己也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 于是,两个人便开始交流起来。 “好啦,咱们开始谈谈这个剧本吧。”科斯塔温切尔导演说。 阿尔点头:“是该谈谈。” “现在你是编剧,我是导演,那么……” “呃,抱歉,打断一下。我觉得,关于您是否执导这部剧的问题,咱们还需要深入交流一下。” “啊!深入交流?见鬼,坦诚相待还不够吗?你还想深入交流?” “不不不,您想哪去了!我说得深入交流是关于剧本……” “剧本有什么问题吗?我觉得,你写得很不错。” “哎呀,您非逼我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吗,温切尔先生?” “请别绕弯子,务必直接说。” “我来之前,伯尼主编说了,这是一场双向选择。您刚刚考察了我,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轮到你什么?” “轮到我考察您了啊。” “好呀,你居然还要考察我!”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很是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但下一刻,他就又缓和了语气:“唔,这么好的剧本,是该考察,是该考察,可以!你想怎么考察呢?要不我帮你放点儿热水,现在轮你洗澡,我站浴缸外头?” 这是什么奇葩的思路啊! 阿尔瞬间哭笑不得:“不不不……咱们还是出去说吧,我觉得客厅的沙发就很好。” 两人终于从浴室转移了。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套了件大睡衣,虽还不是那么正式,可起码是个能待客的样子了。 他喊女佣过来帮忙沏了一壶茶,还殷勤地提着茶壶,给这位年轻的剧作家倒了一杯茶说:“来,考察我吧。” 阿尔一边接过茶,一边解释:“您别误会,我并不是刻意刁难。只是想看看看看,咱俩理念是不是一致啊。” “理念?怎么讲呢?” “您想呀,制作一部音乐剧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呀。” “没错。” “我不可能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 “没错。” “我需要一个团队……” “是这么回事。” “您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导演。”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我觉得,为一部剧挑选导演时,不能选最厉害的,而是应该选最合适的。” “我就是最合适的。” “……导演在团队中的作用很重要。” “我赞同。” “所以,作为这部剧的编剧,我不能在这样重要的职位上,选一个和我理念相悖的人。” “你的意思是,这个团队要以你为主吗?” “不不,我没打算当一个独裁者,也做不来这种事情,那会让我浑身不自在的。所以,在我的团队中,所有人的地位必须是平等的,大家彼此之间哪怕成不了朋友,可最起码要做到互相尊重。” “啊,那没问题了,我尊重你!” “……” “对着上帝发誓,我肯定会尊重你的!” “……” “我真的会尊重你的,相信我啊!” “……” 这位未来厉害的大导演真的具备一种特殊的才能。 一种‘轻而易举就将话题变得搞笑’的才能。 阿尔为此深深地陷入了忧虑之中。 因为众所周知,《笑面人》是一部悲剧。 然而,在他为‘这个导演到底靠不靠谱’而发愁时……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随后也开始为‘这个剧作家到底靠不靠谱’而发愁起来。 这主要是由于两个人的话题无意间又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前面已经提过,科斯塔温切尔导演是个急性子,所以,在阿尔被他用‘我一定尊重你’给搞得无言以对的时候,他立刻兴冲冲地追问起自己关心的问题:“你的团队现在有多少人了?制作人找的是哪一位?我认识吗?” 阿尔坦然相告:“只有我,也许有你,两个人;没有制作人;也许将来会找个你认识的。” “啊,好极了!”科斯塔温切尔导演说:“哈哈,这就是一张白纸,可供我们随意挥洒,那说说预算,咱们这部剧预算有多少?” “没有预算。” “太棒了,投资人这么有钱,让我们随便花吗?” “不是,是还没来得及找投资人,预算为零。” “……” “西尔维先生。” “我在。” “凭这样简陋的条件,你还要挑剔地考察我吗?” “我写了个不错的剧本呀。” “除了我,你还能找到别的导演吗?” “我写了个不错的剧本呀。” “你还要求我尊重你。” “我写了个不错的剧本呀。” 有剧本就是了不起啊! “好吧,咱们说点儿正经的。”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终于放弃继续和阿尔讲道理了。 他似乎对什么‘考察’自信满满,完全不相信自己会被拒绝,所以,已经开始站在了这部剧导演的立场,转而认认真真地考虑起实际问题:“说真的,咱们必须得找个制作人。” 他的这般表现,全被阿尔看在了眼里。 “明知道条件简陋,还愿意继续交谈,看来是真的很喜欢这部剧了……”他不禁在心里悄悄地这么想了想,终于开始对这个导演有低认可起来。 哪怕目前看着不靠谱呢,可乐意同甘共苦、一起创业的人,总比坐享其成的人要可爱得多吧。 基于这种心理,他还附和了起来:“对,是该找个制片人。”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得到赞同,很是得意。 他当即用力一击掌,高声说出一番真知灼见:“然后,让制作人去拉投资。” 阿尔:“……”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大笑着说:“你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啊?” 阿尔忙给予了热烈掌声:“好,好,太好了,绝妙的好主意。”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说:“现在你还考察我吗?” “不考了,不考了!请坐下,我亲自给您倒茶。” “看来未来这一段时间,咱俩的命运是分不开了,无数个日日夜夜都将一起共度。” “请别这么说,咱们只是导演和编剧的关系。” “啊,你为什么要这么说?除了导演和编剧,还能有什么关系吗?” “……” 阿尔彻底败退。 与此同时,在剧作家去寻找自己的导演时…… 本打算在家里睡个懒觉的兰迪却被一阵门铃声给吵醒了。 由于知道这处住址的人都是他和阿尔极为亲密且熟悉的人。 所以,他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一边问‘谁啊’,一边拧开了门,然后,被吓了一跳。 一个陌生的女孩正红着眼睛站在门口。 “我是玛丽,玛丽西尔维。”她小心翼翼地自我介绍着说:“我听说,我哥哥住在这里,你认识他吗?他叫阿尔弗雷斯西尔维,大家都喜欢喊他阿尔来着。” 猝不及防之下,见到恋人的妹妹…… 兰迪吃了一惊的同时,不免有低手忙脚乱起来:“呃……对,阿尔,你哥是住这儿,但他今天出门……算了,你,你先进来吧,我是阿尔的朋友,不是坏人……” 事实上,自从阿尔正儿八经地拜访过马特后,他也曾几次提出也要礼尚往来地去拜访一下西尔维夫人,同时,也见一见阿尔的那低弟弟妹妹们。 但阿尔总是推三阻四,或者岔开话题,一来二去,这事就被越推越远…… 而且,兰迪虽然向往一种温馨的家庭生活。 但由于自身经历的缘故,他其实骨子里没有什么亲人的概念,所以,被阿尔那么一带就不由自主地疏忽了这低事。 于是,哪怕和阿尔同居了快一年多…… 这却是他第一次正面和阿尔的妹妹见面。 这个见面的情景…… 好吧,有低尴尬。 玛丽今年十三岁,正是半大不小的时候…… 所以,既没办法将她当成年人交流,也没办法将她看作孩子哄,兰迪一时间有点儿无措了。 好在玛丽并不是闹腾的性子。 她走进屋子后,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既没有因为这是阿尔的房子,就四处乱看乱动,也没有当下某低女孩子那样,见兰迪生得好看,就一门心思地上前搭讪。相反,她似乎完全不想和外界沟通,只自顾自地坐在那里,默默垂泪。 兰迪拿了盒纸巾,又倒了杯水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不过,出于好奇心,他还是打量了一下阿尔的这个妹妹。 可能是女孩子发育比较早,加上生活条件好,营养也丰富的缘故…… 玛丽的个头不算矮,估计过几年再往上窜一窜的话,眼瞅着就能赶上她哥哥阿尔了。 不过,她和阿尔长得倒不是那么像,生得有低过于清秀了,除了头发和她哥哥一样是略带卷曲的黑色外,眼睛也不是绿色,反而有点儿偏向棕色,皮肤比她哥哥白一点儿,可也不像兰迪那么标准的白。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姑娘就平平无奇了,相反,她身上颇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沉静气质,而且,眉宇偶尔流露出的执拗目光,又能隐约可见性情上的独立。 “对不起,我这样……我这样太失礼了。” 玛丽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抽泣着说。 兰迪宽慰地说:“这不算失礼,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 出于‘阿尔的妹妹也该是我妹妹’的想法,他实在没忍住,关怀地问了一句:“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吗?” 好不容易才不再哭的玛丽一下子又哭了出来。 她抽出一张纸巾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 兰迪整个人都慌了:“啊,怎么回事?别哭啊!你怎么又哭上了?” 他焦虑地想:“见鬼,你再这么哭下去,待会儿你哥哥回来看见了,我可怎么解释?” 第133章 阿尔:你是不是想听我说我爱你了? 小妹妹玛丽哭得伤心。 兰迪一脸无措地围着她打转…… 阿尔回到家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奇特的场面。 他满脸狐疑地望着两个人,出于剧作家的职业病,脑海中还瞬间生成了诸如‘美渣男诱骗无知小女孩’这样题材的二三十个故事。 当然了。 兰迪美是美,但不渣; 玛丽虽然是个小女孩,但人还是很聪明的。 所以,故事只是故事,现实肯定不是这样。 可尽管如此,阿尔还是忍不住地想了一堆的疑问: 玛丽怎么找来了这里? 她认识兰迪吗?她知道我和兰迪的关系吗? 兰迪说了什么吗? 他认识玛丽吗?他有没有告诉她我们之间的关系? 最终,所有的胡思乱想都在妹妹的眼泪中烟消云散了。 “噢,阿尔……阿尔!” 玛丽一见他进门,就激动地站起来,像是走丢的小鸡崽子终于见到老母鸡一般,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无比依赖地扑在他怀里一通大哭:“我离家出走了!我再也……再也不要回那个家……” “怎么啦?这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快和我说说。” 阿尔张开双臂,温柔地拥抱着小妹妹,同时,还抬起头,询问地望向兰迪。 然而,同样搞不清状况的兰迪只能回给他一个无辜且茫然的眼神。 阿尔只好搂着妹妹,一边耐心地安慰,一边问:“好姑娘,看在上帝的份上,快别哭了。唉,你哭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了。而且,这像个什么样子啊?有什么事就说出来,说出来咱们解决呀,光是哭能有什么用?” 玛丽边哭边说:“噢,阿尔,我真的,真的太难过了。” “因为什么啊?”阿尔问。 “妈妈骂我是个婊子呢。” “什么?不像话!她怎么能这么说你!” “她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我穿的衣服少一点儿,她就说我这是卖弄风情,不知穿出去要给谁看,我和同学一起出去玩,回家晚了,她就要说我不正经,说我在外头同人鬼混……” “见了鬼了!哪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有男孩同我打招呼,我回应了,她就骂我不知廉耻,说我是个婊子了。” “啊,天底下哪有这种妈妈!太过分了,等我回家说她!” “我到底算个什么呀?我是个木偶吗?我没有一丁点儿的自由吗?我都十三岁了,难道我想要好好和朋友谈个恋爱,就代表将来会去卖银吗?” “当然不是!回头我和妈妈说,她不能这么说你……等等,你刚说你要干什么?谈恋爱?” “噢,阿尔!你知道我多难过吗?你知道我的心事吗?” “……呃,心事?你想谈恋爱?” “前几天放学,一个追求我的朋友送我回家……” “……追求你的朋友?” “对,他喜欢我,我们在路边说话。阿尔,你知道吗?我本来是很高兴的……可是,可是……” 玛丽突然又哭起来:“可是,我们被妈妈发现了。” “发现你们在街边说话?” “发现……发现他亲了我。” “什么?怎么回事?”阿尔语气已经很不对了。 但玛丽还没意识到,继续哭诉:“他情不自禁地亲了我……” “怎么亲的?”阿尔压低嗓音,继续追问。 “怎么亲的?”玛丽下意识地重复这句话,不禁十分惊奇:“天啊,你没接过吻吗,阿尔?” 兰迪在旁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阿尔立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双绿眼睛中透露出的光芒十分锋利和闪亮,如同一只猫一般,但嘴里还是很温柔的:“我当然接过吻,但这不关你的事。亲爱的,我是想说,你们除了接吻,还做过什么?他有没有……那个……脖子下面的……” 玛丽十分茫然地望着他:“你说什么呢,阿尔?” 很好! 看来小妹对爱情的体验,目前还局限在单纯的亲吻上。 阿尔想到这里就放松了很多。 他比划了一个让玛丽继续说下去的手势,同时说:“没什么,我说胡话呢。接下来呢?被妈妈发现你们,呃,接吻,然后呢?” “然后……” 玛丽抽泣着说:“妈妈看到后,把我拽回家,像是疯了一样,不停地骂我,说我是婊子……我实在待不下去,就跑了出来。” 唉,这一天到晚的都叫个什么事啊! 弟弟逃学,找他;妹妹早恋,找他…… 阿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郁闷不已。 却很难理清谁对谁错。 西尔维夫人对自己女儿肯定没什么坏心眼的,只不过观念传统保守地像个老古董不说,半辈子都生活在社会底层,而且,受那些不怎么好的环境影响,气急骂起女儿,肯定不止骂了一句‘婊子’,多半还有什么更难听的污言秽语,才让一向性子沉稳的玛丽哭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玛丽就一点儿错没有吗? 十三岁,才十三岁啊!现在就准备谈恋爱,也太早了一点儿吧?!!! 阿尔一时间非常头大,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其实,他一向都是不怎么擅长和女人打交道的,对待家里的弟弟妹妹也经常区别对待,平时看到二弟约翰不干好事,会气势汹汹地上去,照着后脑勺一巴掌,或者再朝屁股踹一脚,步骤简单易行。可若是换成妹妹玛丽做了同样的事情,那就不一样了,通常要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去…… 没有理由! 男孩子和女孩子总是不一样的啊。 现在为难了。 完全不知道怎么对待小妹妹玛丽。 最终,阿尔决定先把人哄好,起码别这么没完没了的哭了;再和西尔维夫人打个招呼,让玛丽住自己这边儿住几天,免得两母女又打起来;然后,再悄悄去玛丽的学校,打听打听那个‘情不自禁’的男同学……调查清楚所有的事后,再决定具体怎么做! 这时候,玛丽也哭了也有好一阵,如今,自以为有大哥帮忙‘撑腰’,情绪总算得以稍稍平复和放松,疲倦的感觉就慢慢地涌了上来,又被阿尔好声好气地劝了几句,立刻就同意先去客房好好休息了。 等把玛丽安顿妥当。 阿尔才重新回到客厅里,有些歉疚地朝兰迪说:“唉,让你看笑话了。” 兰迪这会儿已经不是刚才那副无措又迷茫的样子了。 他现在又开始觉得这事好玩了,便笑嘻嘻地说:“没事,你妹妹很有趣。” “人小鬼大。” 阿尔很是不高兴地抱怨了起来:“上帝啊,这事真是莫名其妙。你说,才十三岁的傻姑娘懂什么呀!还谈恋爱,多数是闲着没事干的痴念头,再或者,有旁边什么人一起哄,便自以为是什么爱情了。 “话不能这么说呀,年纪小怎么就不知道爱情了呢?” 兰迪用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阿尔说:“我喜欢上你的时候,年纪也不算大的。” 阿尔以为这是在哄自己开心,虽没完全当真,却还是高高兴兴地回了个笑容说:“谢谢。” 不过,他实在不想继续讨论‘十三岁妹妹是不是可以谈恋爱’的问题了,便转开话题:“那位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十有八九就是咱们这次剧目的导演了。” 兰迪也顺着他,体贴地问:“怎么讲?今天见面,你们很合得来吗?” 阿尔点点头:“目前来看,这位导演的性格不错,能力也强。对了,你明天有空吗?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也让导演见一见你这个内定的男主角。” 兰迪笑了,又故意说:“有空是有空,可若是他不喜欢我怎么办?” 阿尔立刻信誓旦旦地说:“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亲爱的,你这么好看,又有才华,唱歌也好听得不行,除非是个瞎子、傻子、疯子,才会不喜欢你呢!” “那你是瞎子、傻子、疯子吗?” “我当然不是。” “所以,你喜欢我啦?” “哎呀,绕这么一圈,你是不是想听我说我爱你了?” “没错。” “我爱你!” “然后呢?” “什么然后?” “天啊,你没接过吻吗,阿尔?” “……见鬼,别学玛丽说话。” “我是个实用主义,不管学谁,管用就行。来呀,证明下自己接过吻,阿尔。” “你快闭嘴吧!” 第134章 阿尔:凭本事吃饭, 别指望别人! 第二天,阿尔回到家里,想劝西尔维夫人对妹妹玛丽的态度好一点儿。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直接便捅了一个马蜂窝。 “啊!你光知道指责我,嫌弃我说话难听,可你知道吗?那小妮子不干好事呢!” 说着说着,西尔维夫人就哭诉了起来:“她昨天竟然在大马路上同人家亲嘴了,光天化日之下……你说说,这哪里是正经女人能做出来的事呀?这是只有婊子才能做的事呢!你还怪我骂她,我难道不该骂吗?你是男人,你不懂的。在这世间,女孩子最珍贵的东西,一个是她自己,再一个就是清白的名声,若是失去这两个,天啊……我简直不敢想象。” 阿尔很是无语,便随口说了一句:“妈妈,新时代了,也没那么严重啦。” 西尔维夫人当即倒抽一口气,竟仿佛要吓得昏厥过去一般:“你这是什么混账话!你一天到晚不着家,带着野男人四处乱跑、不干正经事,便以为你妹妹也可以这么做了吗?” “什么野男人?” 阿尔有点儿不高兴地说:“你再这么乱说,我生气了!” “天杀的,你就这么跟妈妈说话吗?” 西尔维夫人哭了起来:“突然间,我连说几句话都要惹人烦了吗?你现在是大老板了,了不得了!我是什么呢?一个可怜的没了丈夫的女人,一个被儿子嫌弃的废物老母亲,你们都嫌弃我了,我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杀了我……” “哎呀,我没这么说。” “上帝啊,我难道愿意做一个被子女怨恨的妈妈吗?难道我愿意辱骂自己的女儿吗?我费尽心机、辛辛苦苦地把你们养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招人埋怨的吗?我做了那么多,说了那么多,我又图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为了我的孩子们啊!” 西尔维夫人哭成了一个泪人。 阿尔非常想告诉她‘快得了吧!辛辛苦苦把弟弟妹妹们养大的人,其实是我’,但考虑到母亲那脆弱的神经,他还是放弃了这一冲动的念头,耐着性子地安慰:“快别哭了,妈妈。你放心好了,玛丽有我护着,不管是名声还是别的什么,保证统统万无一失。” 西尔维夫人听了这话,才终于收了泪:“我知道你是最可靠的,阿尔。” “我也只是担心玛丽,她毕竟是个小女孩……”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阿尔张开手臂:“过来,儿子,来吻妈妈一下。” 阿尔叹了一口气,走过去,轻轻地吻了吻她的脸颊。 西尔维夫人又拍了拍自己的旁边说:“来,坐这儿,和妈妈好好说一会儿话。” 尽管阿尔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但他并不想惹母亲生气,所以还是坐了下来。 两母子难得地肩并肩坐在了一起,气氛稍稍温馨了起来。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唉,这些年,我真是越来越老了。”西尔维夫人率先开口。 “妈妈,你又乱想什么啊。” “这那里是乱想,我都快要四十了……” “四十也不老啊,再说,你哪里像四十,这么美,出去说是玛丽的姐姐,都有人信呢!” “哎呀,你就会逗妈妈开心,可时间就是这样的,哪怕说得多么好听,它也从不会停下向前的步伐,一日一日,一年一年,眼瞅着,约翰都快长成个男人了,连玛丽那小妮子,都十三岁,开始学会怀春了……” “总是要长大的。” “可我这几年,心里其实很不安,有时候做梦都会惊醒。” “因为什么呢,妈妈?” “还记得当年咱们在贫民区吗,阿尔?身无分文、衣衫褴褛、饥寒交迫,生活在社会最底层,谁都可以欺负咱们。” “怎么可能忘记?但咱们现在也是苦尽甘来了,倒也不必日日记着。” “这都是你的功劳,阿尔。” 阿尔不禁十分愕然,又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 因为虽然这话说得一点儿错都没有,在他内心深处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这话难得从西尔维夫人的嘴里说出,却算是一种少见的赞美了:“妈妈,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西尔维夫人没直接回答,反而又换了一个问题:“阿尔,你真要和男人过一辈子了吗?” “呃,一辈子那么长,谁说得准呢?但我现在是要和兰迪一起过的,只要他不变心,我就乐意和他一起过……”阿尔诚实地回答,但心中的疑惑却更多了:“你怎么又想起问这个,你不是一直都回避这事,只当不存在的吗?” 西尔维夫人的眼圈便又红了:“我没办法呀,谁叫我是的你的妈妈呢。我不想听这个,我不想见这个,可你非要这么办了,我又能怎么样?我总得为自己的孩子多着想一些啊。” 阿尔有些感动,可还是很疑惑地望着她,不明白她说这个做什么。 可西尔维夫人又转了个话题:“阿尔,再有那么几年,约翰和玛丽就都长大了。” 阿尔云里雾里地搞不明白,只好说:“没错。” “他们是你的手足,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会照顾弟弟妹妹的。” “不,你根本不明白。” “妈妈,我不明白什么呢?” “听我说,阿尔。”西尔维夫人的脸色严肃起来。 然后,她用一种母亲给小孩子讲道理的语气认真地说:“以前他们还小,我就没和你讲这个道理,但现在,他们越来越长大了,我就不得不说了!你仔细听我说,阿尔,你不能总是对外人比对自己的弟弟妹妹更好!” “你这话说得我更不明白了。”阿尔满脸困惑:“我怎么就对外人比对弟弟妹妹更好了?” “你这个傻孩子啊!”西尔维夫人开始恨铁不成钢地数落起来:“想想你这几年做的事情吧!” “我做什么了?” “天杀的,你别装傻!你以为你妈妈是个傻瓜!我告诉你,你做过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呢!那个什么本福尔曼的家伙,你是不是年年往他家送礼,他前阵子要开什么银行,你是不是还借他钱了?” “福尔曼先生帮过我们,送礼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再说,借钱只是帮他周转,很快就还了。” “那这个暂且不说了,还有那个面包店的穷酸店员,你无缘无故地做什么掏钱帮他开店?还是市区繁华地段,那么好的位置,那么好的店铺,说送就送了?” “没什么原因,他帮过我呀。” “是啊,给你了一个过期面包,得了一个那么好的店铺,真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了。” “妈妈,你能不能别用这种口气说话,我不爱听!” “我什么口气了?我只是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冤大头!你想报答就报答好了,可至于这么百倍千倍地去报答吗?还有那个什么见鬼的史密斯,当年不过是一个售票亭卖票的,可你现在居然让他管整个剧院的票务。别以为我不懂,我之前也是在剧院做过几天的,这票务是顶顶的美差了,这里头,中间的差价……呵呵,油水可大了;还有当年的那个街头小流氓卢克,你把整个剧院都给他管了。你傻不傻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才是老板呢!那些个当年在贫民区穷到要饭的孩子们,你全都给安排得妥妥当当,给他们工作,给他们发钱……可你想过没有?你把所有人都照顾到了,可你的弟弟妹妹们呢?” “什么意思?我没缺他们吃喝吧。” “你是不缺他们吃喝,可你难道没想过他们的未来吗?” “别人都有事业,有工作,有钱,有地位,可你年幼的弟弟妹妹们呢?” “……” “阿尔,妈妈不是不为你着想的。我在家想了好多天,你要是真和一个男人过日子了,将来肯定是没个依靠的,只有你的弟弟妹妹才是你最亲的人,最可靠的帮手。安东尼现在还小,先不说他了,可约翰和玛丽总要考虑好好培养一下了。尤其是约翰,他年纪越来越大,你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那个剧院什么的,卢克毕竟是外人,约翰才是你的亲兄弟,血脉相连的自己人,真正的自己人,懂吗?” “你整天在家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垃圾玩意儿?” “这怎么是乱七八糟的垃圾玩意儿!这是我一片苦心……” “用不着!我用不着你这片苦心。” 阿尔忍不住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说这话,约翰知道吗?” “什么?” 西尔维夫人下意识地回答:“他不知道,但我都是为了你们这些孩子……” “哈,你救了他一命!” “什么?” 阿尔冷笑一声:“约翰但凡要是知道……他要是敢和你串通做这种事,我一会儿就去打死他!” 西尔维夫人立刻气愤地大叫:“阿尔,他是你亲弟弟!” “妈妈,我告诉你!我根本不在乎钱,不在乎剧院,更不在乎什么狗屁依靠!” 阿尔站起来,绿眼睛闪着光,神色严肃,微有怒意:“我能花钱,我就能赚钱!我十三岁能想法子养活一家子,我就是到了八十岁也不会饿死街头。我有这份底气,因为我一直凭的是自己的本事,而不是靠什么弟弟妹妹们。而现在,我养活他们,是身为长兄的责任,可不代表我就要负责养他们一辈子。我既然给了他们受教育的机会,也给了他们长本事的机会,他们日后就应该和我一样,凭本事吃饭,别指望别人!” 第135章 西尔维夫人:这是个什么道理呢? 阿尔说完那些话后,也不再理西尔维夫人的眼泪,转身就走。 可当他快要走出门时,一个小小的声音却突然响起:“哥哥,你和妈妈吵架了吗?” 阿尔不由得一怔,顺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居然是最小的弟弟安东尼奥西尔维。 说起来,小孩子真是长得飞快,一天一个样子,恍惚间,这个上辈子不存在的孩子,还是一个软软的小‘爬行动物’,可这么几年的时间,便已经长成了一个极可爱的小男孩。 这孩子有着一头柔软细密的黑色卷发和绿色的大眼睛,睫毛很长。 因为自打他出生后,家里的条件已经很好了,所以,他从小就吃得饱,也穿得暖,身体健康,两只小腿跑起来特别有劲儿,平时在外头玩的时候,也从不胆怯怕人,样子看起来特别勇敢无畏。 可这时候,他却愁容满面,稚气又担忧地反复问:“阿尔,你生妈妈的气了吗?” 阿尔不想吓到这个最小的弟弟,立刻收敛了怒气,勉强自己露出一抹笑容说:“没有,我没有生气。” 小安东尼睁着大大的眼睛,似乎想确认阿尔的话是真还是假。 但他太小了,还没办法做出正确的判断,最终,只好选择了相信,很认真地说:“没生气就好,我好担心你的。” 阿尔望着这孩子犹带婴儿肥的可爱脸蛋和毫无作伪的关心目光,之前的那点儿怒气便一点点地全都消散了。 “安东尼,哥哥问你一个问题。” 他突如其来地问:“若是……若是你凭借自己的努力,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赚到了一笔钱,唔,你知道什么是钱吗?就是可以拿来买玩具买衣服买吃的,哦,你知道啊!那我接着说,你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赚到了一笔钱,可是妈妈,却让你将钱分给……分给你的哥哥姐姐,你愿意吗?” 这例子举得不是特别恰当。 而且,阿尔也知道,拿这种问题问小孩子也不怎么合适。 可是刚好这么赶上了。 话一问出口,虽觉得问题不怎么样,可他还是有点儿好奇弟弟给出的答案。 “别人我不给,但我是愿意给阿尔的,全给阿尔也行。”安东尼奥几乎没有犹豫地说。 “啊,给我?”阿尔愕然地望向他:“为什么?” “因为姥姥说你总不在家,是因为要在外头很辛苦地工作赚钱养我们……” 这孩子小时候被卢克姥姥照顾过好长时间,所以,和卢克姥姥很亲密。 而比起西尔维夫人,卢克姥姥实在是一位可亲可敬的长辈。 她将安东尼奥教育得很好,还教会了这孩子体谅人…… 于是,这个孩子此时便能很天真地对阿尔说:“我把全部的钱都给你,你就不用去外面辛苦工作,可以每天在家陪我了。” 虽然这并非是自己最想要得到的答案。 可不得不说,没人会对这样可爱的孩子生出什么恶感来。 阿尔的眼睛久久地凝视着这孩子,终于忍不住笑了。 他伸手轻轻地碰了碰这孩子卷卷的头发,又拿手指触碰了一下这孩子圆圆的脸,正打算说点儿什么的时候,一个念头升起,想起一个角色,心中微微一动,突然邀请:“我现在其实也可以陪你玩的,去我那边玩几天,怎么样?” 听到能出去玩,还是去喜欢的大哥那里玩…… 安东尼奥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个渴望又快乐的表情,问:“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亲爱的。” 阿尔笑着说:“而且,你去了我那边,我可以介绍你认识另一个很好看的哥哥……” “等等,你要带他去哪?”西尔维夫人从里间冲了出来。 她胡乱找了个理由就开始闹了起来:“天杀的啊,你抛下我不管不说,难道还要让我的小儿子也抛下我不管吗?” “没谁要抛下你啊!”阿尔耐着性子说。 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 一旁的安东尼奥脸上的快乐就消失了,取而代之地是一种担忧的神色。 这孩子立刻离开了阿尔的身边,迈开小短腿快步跑了回去,还踮着脚尖地去拉住了西尔维夫人的手,着急地说:“你不要哭呀,妈妈。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不要怕,好不好?我现在就和阿尔说不去了,你别哭呀。” 这几句话一出口,阿尔和西尔维夫人齐齐愣住。 阿尔是没想到这个最小的弟弟居然这么贴心、懂事,还会安慰人。 而西尔维夫人却是另一种情况。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迷茫的神色,先低头望了望小儿子,又抬头看了看大儿子,再低头看看小儿子,再抬头看看大儿子,这么反复几次后,居然莫名有了一种时光错乱的恍惚感…… 兴许真是什么神奇血缘的力量。 安东尼奥这孩子明明生得很健康,虽然说,也是黑发绿眼吧,但完全不像阿尔小时候那么瘦骨嶙峋的可怜样子,所以,和他哥哥小时候长得并不像。 可在西尔维夫人看来,他这么抓着自己的手轻轻摇晃,还稚气地安慰说什么‘不要怕,妈妈,别哭’的懂事样子,却居然神奇地像极了很多年前的阿尔。 于是,记忆中那个可怜的早产儿和眼前这个健康宝宝的影像就这么莫名地慢慢重合起来。 西尔维夫人突然一下子恨极了自己! 尽管她仍然觉得让大儿子帮衬弟弟妹妹的做法并没有错,可是…… 这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懂事的大儿子似乎总是亏待和轻忽的,仿佛别的孩子还都是自己的孩子,是需要母亲关爱和保护的孩子,可只有这个养家的孩子,这个一家之主,是连自己也要去依靠的。所以,每一次都不由自主地忘记,忘记这孩子也是自己的孩子,应该也是被关爱和照顾的存在,反而习惯性地不断向他提要求、提要求! “算了,你们去吧。” 想到这里,西尔维夫人一瞬间心灰意冷,知道自己一定又伤了大儿子的心。 可她在这方面总是有些稀里糊涂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也只好生硬地改了主意,顺着刚才的话题,重新对小儿子说:“我……唉!我其实不用人陪,你陪你大哥去吧。” “啊,你怎么又这么说了,妈妈?你刚刚不是还想要我陪的吗?” “那只是逗你玩的,你大哥……你大哥比我更需要人陪。” 阿尔疑惑地望着突然改口的母亲,表情古怪。 但安东尼奥太小了,还不懂得成年人的口是心非,更不明白什么谎言。所以,西尔维夫人这么一说,他立刻就信了,还天真地说:“那好吧,我这就先去陪大哥玩几天,然后,再回来陪你,妈妈。” 西尔维夫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红肿着眼睛,站在那里,很是难过的样子。 阿尔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转身,又朝她走了过去。 西尔维夫人含着泪,一直盯着他。 阿尔还是不想说话,却俯身在她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西尔维夫人立刻就知道,大儿子还在生自己的气,可心里肯定已经没那么计较了。因为,这个儿子从小就这样,哪怕再生气,也就气那么一会儿,是从来不和家人记仇的。 “阿尔,你信我,我总是希望你们都好好的。”西尔维夫人恳求着。 她一边说,还一边想要拉大儿子的胳膊:“你们只要好好的,我便是死了也安心的。” 阿尔躲开了她抓过来的手,重新转身往出走。 但当他即将带着安东尼奥一起出门的那一刻,还是不禁停下来了几秒,低声说:“妈妈,我实在不想多说什么。可是,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你对你的儿子和女儿有点儿信心吧!他们未见得高兴听到你这样拜托我做什么。更何况,不论是我,还是约翰、玛丽、安东尼奥,每个人都是独立自主的,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我们既不是任人操控的木偶,也不是什么藤曼,所以,没谁必须要依靠谁才能活下去的道理。” 这话说完,他就拉着安东尼奥的小手走出了门。 这孩子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傻乎乎地就这么跟着阿尔走了。 西尔维夫人下意识地往前追了几步,可又知道这是无意义的行为,最后,只好站在那里哭个不停,所有的恼怒和委屈统统化作一腔哀怨:“啊!这是个什么道理呢?” 她喃喃自语着说:“我真的是一片苦心……” 第136章 科斯塔导演:不行, 不行,根本不行 阿尔一直不怎么擅长和自己的弟弟妹妹们相处。 他倒不是讨厌弟弟妹妹们,恰恰相反,每当看到约翰、玛丽和安东尼奥能拥有一个健康、快乐的生活时,他都会心花怒放,时不时就要往他们手里塞点儿好吃的零食,或者零用钱,同时,心中还不免生出一种‘是我改变了悲剧,是我养活了他们’的自豪感。 但若是让他好好地去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玩,一起亲密的聊天,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唉,我和这些小崽子们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呢。我们能聊什么啊?今早吃了什么?学校里的老师教了什么……还是算了吧。”阿尔总觉得自己心理年龄太大,实在没办法融入年轻人的世界。 不过没想到的是…… 兰迪反倒能和他的弟妹玩到一起去。 那天,他带最小的弟弟安东尼奥回到自己的家,愕然发现,兰迪竟然带着玛丽在厨房里忙了个热火朝天,一大一小两人在聊起吃的东西时,讨论得别提多激烈,别提多投缘了! 而且,玛丽看到自家大哥进门后,还一脸忐忑,却又带着一点儿渴望地跑过来问:“阿尔,我将来能不能也考厨师学校。” 也考?! 阿尔闻言就是一愣,没有立刻去回答她,反而表情古怪地望向兰迪:“你鼓动的?” 兰迪微微一笑,摊了摊手,以示无辜。 阿尔半点儿不信这里面没他的事,就气恼地朝他瞪了一眼。 于是,玛丽疑惑地望了望两个人,总觉得自家大哥和这个长得过分好看的男人之间似乎有一种奇特的默契,所以,他们才能不需太多的言语,直接这么用目光就可以交流。 尽管内心对这情景颇多疑惑和猜测…… 但玛丽却绝对不想因为自己而无端连累别人,急急忙忙地辩解了一通:“哦,我的哥哥,请千万别误会呀。你是知道的,我打小就喜欢摆弄吃的东西,从来都是跟着妈妈在厨房打转的,以前之所以没想到这方面,不过是自身见识短浅,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厨师学校这种好地方。适才,帕文德先生同我闲话,无意间说起自己是厨师学校毕业,我才起了这样的痴念头……” “亲爱的,你别急,别急。我刚刚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并非是要指责谁,只是……” 阿尔很温柔地劝说:“玛丽,我知道你喜欢吃东西。但其实,喜欢吃东西也不一定非要当个厨子啊,你还可以去赚钱,然后,雇一堆厨子来给你做饭。” 但玛丽毫不犹豫地回答:“可自己做饭总是更有意思的。” 阿尔一怔,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干脆拿出实事求是的语气,既不反对,也不赞同地说:“爱好和工作是两回事,这中间颇有些复杂。不过,你现在还小,还没到真正做选择的时候。我是不反对你做厨师的,但这个决定却不急着下,等你以后知道的事情更多了,再去想也来得及的。” 玛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女孩子从小就早熟,从神色来看,竟似乎是已经下定了决心的样子。 这时候,阿尔不免又想起了西尔维夫人那一通让自己多多提携弟弟妹妹们的话……如今,却不由得好笑起来。 他心想:“唉,妈妈,你说你整天想了那么多能有什么用呢?你指望我的弟弟妹妹们来剧院干活,还让我多多帮扶他们。可人家其实压根不想来呢。约翰暂且不说了,但瞧瞧玛丽,看样子是想学厨的……” 与此同时,他这边同妹妹谈了谈人生理想…… 兰迪那边却和他最小的弟弟安东尼奥做起了朋友。 “请问,你是阿尔的朋友吗?” 一开始,是安东尼奥小大人一般地主动上前询问的。 兰迪闻言,不由得饶有兴趣地将这孩子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 和妹妹玛丽不同。 这孩子确实有些很像阿尔,都是黑卷发绿眼睛,只年纪小了点儿,脸上婴儿肥没退,显得很是胖乎一点儿。 不过,由于他从小生下来就没接触过任何不好的事物,既没挨过饿,也没吃过苦,周围人又都待他十分的友善…… 所以,和阿尔身上那种复杂的气质不同,这孩子身上是极纯良、天真的气息,且多半是不知人间疾苦的。 “没错,我是你哥哥的好朋友。”兰迪把这孩子看了个遍,又在心中暗暗比较一番后,才开口。 但不等别人回答,他自己就笑嘻嘻地逗孩子:“你问这个,是有什么事吗?” 安东尼奥摆出很严肃的样子宣布:“你既然是我哥哥的朋友,那你也是我的朋友了。” 他仰着小脑袋,十分认真地问:“你同意吗?” 兰迪被他小大人的样子给逗笑,再加上爱屋及乌的缘故,对这孩子就多了不少好感,当即说:“乐意之至啊,宝贝儿。” 然后,他还蹲下身子,将这孩子的小身子抱了又抱,又轻轻亲了亲。后来,他还心甘情愿地陪这孩子玩了好些幼稚的游戏,什么捉迷藏一类。 真是不可思议。 阿尔吃惊地想:“他倒是挺喜欢小孩子的。” 可等安东尼奥被玛丽带到一边去玩的时候,兰迪却悄悄说:“别误会,我不喜欢小孩子。我乐意陪安东尼奥玩,纯粹是因为他很像你呢,我只当是在陪小时候的你玩了。” “我小时候丑得跟没毛猴子一样,根本不长这样!”阿尔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压根没把兰迪的话当真,只以为这人又甜言蜜语地哄自己呢,也不搭腔,转而正经地说起之前突发奇想的另一桩事,指着弟弟问:“你说,让安东尼奥演格温普兰的小时候怎么样?” “啊,说不好了。”兰迪不由得迟疑地思索了起来。 他没有因为安东尼奥是自家恋人的亲弟弟便胡乱答应,反而皱起眉头给出一个反对意见:“观众虽然会对儿童演员比较宽容,但阿尔……不是我要打击你。扮演格温普兰小时候的小演员可是要在一开场就出现的,这对演员的要求可不低,一个不小心冷场了,你想过没有,那可是整出剧的第一幕啊!” “……你说得对,是我考虑得不太周全了。”阿尔立刻承认错误。 兰迪反而又软了语气,忙安慰:“也不能这么说,我刚才说得严重了点儿,可你只是带他来试试,成不成还两说。” “算了,算了,先不提这个,这会儿选演员也早了点儿。” 阿尔低头看了看表:“哎呀,我太磨蹭。和科斯塔温切尔导演约的时间要到了。兰迪,咱们得快点儿出发,先去见见导演。” 可说是这么说…… 没把弟弟妹妹照顾妥当,爱操心的阿尔根本出不了门。 他打电话,将住在附近、平时会受雇前来打扫卫生的一个小时工叫过来,塞了钱让她帮忙看顾一下家里的两个孩子,又嘱咐年纪更大的玛丽多看着点儿小弟弟安东尼奥,这才匆匆出了门。 因为耽搁了些时间,等到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家时,就有些迟到了。 好在这位导演也没闲着。 在女佣的引领下,两人走进他的书房时…… 他比了一个稍等的手势,继续低头讲电话:“啊,你真得来看看,这会是一部好剧……唉,你要这么说也对,我确实没什么凭证来证明。但故事符合你一贯的风格,是你擅长的……是的,是的,我懂,热情才能缔造成功……” “听起来像是在推销?” 阿尔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笑面人》,不禁猜侧:“莫非是科斯塔导演中意的某位制作人?” 这时候,科斯塔导演终于讲完,挂断电话:“啊,你来了,阿尔!” 他主动站起来,上前两步,热情地拥抱了一下年轻的剧作家,又紧紧握着他的手摇了摇:“真高兴看到你啊!在咱们上次谈完后,我找了好几个制作人,目前有两个对咱们的剧感兴趣……” “那个先不急。”阿尔打断了他的话,指着站在一旁角落中的兰迪介绍:“先来见见我们的男主角吧,兰迪帕文德,未来格温普兰的扮演者。 科斯塔导演一愣,似乎才意识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他将目光从阿尔的身上移开,久久地望着兰迪不语。 阿尔十分疑惑:“导演?科斯塔导演?” 科斯塔导演这才回过神来:“我的天,这人也长得太好看了吧!” 兰迪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阿尔与有荣焉地微微一笑。 可谁知…… 科斯塔导演下一句却是:“你说让他扮演格温普兰?不行,不行,根本不行。” ……怎么回事?精分吗? 你明明前一秒钟还在夸好看的啊! 一时间,阿尔和兰迪全懵了。 要知道,在正式和科斯塔温切尔导演见面之前,他们俩还曾针对兰迪的那一句‘万一导演不喜欢我怎么办’互相调笑了一番,并得出一个极为肯定的答案——除非是个瞎子、傻子、疯子,才会不喜欢你呢! 可万万没想到啊!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居然就是那个瞎子、傻子、疯子! 第137章 阿尔:您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突如其来的否定,让阿尔和兰迪都愣了一下。 阿尔尚且还好…… 兰迪的脸上却立刻没了那种表面客套的笑容,反而转换成一种极为不耐和冷漠的神色。好在这种神色仅仅是一闪即逝,大概是顾忌阿尔在旁边的缘故,这位很少遭遇什么挫折的天才很快就强压下了这种不悦,重新微笑着询问:“我能不能问一问原因呢?”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并不在乎他的变脸,反而带着惋惜地细细端详了他一会儿,才突然问出了一个两人之前从来没想到过的问题:“你并没有主演过戏剧,对吗?” 然后,不等兰迪回答,这位导演先生就肯定地自问自答起来:“说实话,在这个圈子里,有你这种级别美貌的演员,绝不可能一点儿名气都没有。如果没有,那么,你要不然就是只演过一两部剧的超级新人,要不然就是演技太差、实力太低。所以,不管你属于哪一类……我难道不该拒绝你吗?” 阿尔和兰迪齐齐一愣。 居然因为这个…… 但不得不说,这个理由其实挺充分的。 忽略演技差和实力低的这一种可能,只说新人…… 在几年后,戏剧舞台会被很多演员们戏称为‘大型训练场’。 无数科班出身的演员都会将戏剧舞台作为一个实践和训练的场所,通过一场场的表演来强化自身的演技。 在这个过程中,尽管绝大多数演员是科班出身,可只要从事戏剧,最初也要从小角色开始演起。 并不是说戏剧圈子论资排辈什么的,当然,不排除确实也存在这么一部分因素,但最为主要的原因在于——戏剧舞台太考验演员的真正实力了。 一旦当演员登上舞台、面对观众时,除了自身实力外,他几乎没什么东西可以去依靠的,舞台上没有错了重拍,没有后期剪辑,有的只是随机应变和坚持演下去。 所以,一名戏剧演员,假如没有十来年的舞台经验,没有四、五部代表作来证明自己具备独挑大梁的实力,怎么让导演、制作人和编剧相信他有担当男主角的实力? 因此,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因为‘新人’而对兰迪否定,看似有些不合理。 可站在他的立场来说,却是对整出剧负责任的表现。 换句话说,如果他反对的不是兰迪,哪怕是阿尔,这时候可能也会慎重考虑一番,自己在男主角的选择是不是有些过于草率了?只不过,现在说得是兰迪,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因为兰迪根本就是一个假新人! 他从小跟着马特在舞台上长大,不论是舞台经验,还是演技和歌唱技巧,都远超同龄人,再加上他自身天赋好得出奇,根本不用瞎操心他能不能担起主角的责任,相反,要担心的应该是别的演员,万一再像当初的格蕾丝大小姐那样被他给压下去了,才叫糟糕呢。 但是,目前的问题在于…… 这些理由阿尔知道归知道,却没办法拿出什么实际证据来。 这时候,也许是不想和阿尔因为演员的问题而闹僵。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还在旁边很委婉地絮絮叨叨着:“可以试试别的角色,只要不是男主角,我们还是可以商量……” “必须是男主角,我认定了。”阿尔直接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恕我冒昧,温切尔导演。”他心平气和地说:“有些事我们必须提前说清楚了才行,大家是第一次合作,但是,您要知道,这次合作有可能成,也有可能不成。当然,我必须得承认,您在戏剧界多年,在导演这一行也是很有一套的,您比我资历更深,有学问,有思想,有见识。可是有一件事,您得先弄明白了。要不然,咱们没办法继续往下谈了。”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大概有史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不客气的说辞,一时间愕然起来。 兰迪也颇为惊奇地望着阿尔,天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光。 阿尔平静地说:“其实,很简单的一件事。这个剧本的作者是我,之前您和我说,要商量制作人的事情,那么,最终做决定的人应该也是我,甚至等到要拉投资、找预算的时候,可能依旧是我去和制作人一起努力。您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不禁皱起眉头,一言不发。 阿尔继续说下去:“我的意思就是,把这个故事写成剧本的人不是你,是我;想把这个故事做成音乐剧的人也不是你,是我!也就是说,假如我决定不做的话,那这部音乐剧压根就不会出现,再也不用找什么导演,也不用找什么演员了。”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威胁我吗?”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的脸色沉了下来:“你只是写了一个剧本而已,难道说,你真觉得离开了你,我就没办法了吗?” “是的,我就是这么觉得。” 阿尔微微一笑,毫不退让:“如果你认为我在危言耸听,认为我太过狂妄自大、自视甚高,认为反正有雨果《笑面人》的原作在,随便再找个什么剧作家都能写出一个类似的剧本出来。不好意思,请诚实地告诉我,除了阿尔弗雷斯西尔维外,曾经还有哪个剧作家能让你从浴缸中激动地跳出来,不惜和人坦诚相待,不到一个小时就下定决心要亲自执导的呢?” “西尔维先生!!” “请不要生气,我只是实话实说。” “好啊,好啊!你这是要将自己当成雨果一般不可替代的存在了呀。” “不敢,我目前可没有雨果的实力,否则,您也不会对我是这个态度了。但我正朝着他努力呀,雨果写《笑面人》的时候,已经六十多岁了。可我今年还不到三十岁,所以,未来,谁又说得准呢。”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彻底被这个年轻剧作家看似彬彬有礼,实则十足的傲气的样子给镇住了。 “总之,我希望您能慎重考虑一下。”阿尔最后这么说。 然后,他站了起来,拉着兰迪的手,就告辞离开了,离开时,美其名曰是要给导演一个重新思考的时间,实际上是狡猾地觉得这事可能要掰! 既然要掰,比起被人当面拒绝…… 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率先跑开,显然会更有面子一些。 于是,五分钟后,两个人就出现在了温切尔导演家门口的马路上。 在这个过程中,兰迪一直用一种很奇特的目光望着阿尔。 “怎么啦?” 阿尔被看得不自在,很不好意思地问:“我身上可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兰迪便后退几步,将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然后,在阿尔疑惑不解的注视下,突然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笑嘻嘻地说:“哦,没有不妥当。我看你这样儿可美得很呢,宝贝儿!话说,你这次可真让我大开眼界了。” 阿尔有些紧张,忙急急地追问:“啊,我适才的言辞是不是太狂妄了?只是刚刚在外人面前总要装得自信一些,才好唬人……” “不不,怎么能说是唬人呢?向着大师的目标前行,没什么狂妄的呀。” 兰迪很是深情又歉疚地说:“再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这样的,其实,我并不在乎什么男主角,我只是很在乎你。但这么一闹,你和那位温切尔导演的合作……” “不算什么,你本来就是我选定的主角是。” 阿尔做了一个小小的手势,打断他的同时,也表示这桩事没必要多说下去了,转而又解释:“不提演员的问题,导演总是要和我观念一致了,大家才能在一起玩。从这次的事情来看,温切尔导演骨子里也是很骄傲的,闹开了也好,我其实一开始也不太确定能不能和他合作下去。” “总是我拖累了你。” “难道我们之间还有谁拖累谁的说法吗?你要是再这么说的话,我可就生气了。” “我明白的,但心里总是有些愧疚。” “哦,既然愧疚,那就好好补偿吧。”阿尔故意做出一副市侩、精明的样子说:“唔,这回让我好好想一想,让你补偿点儿什么……” 兰迪哈哈一笑:“上帝啊,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了,随你处置。” 但他嘴上不在乎地同阿尔开玩笑,心里却还是一直惦记着科斯塔温切尔导演的事,好笑又好气地嘀咕着想:“啊,活见鬼了,我这种天才居然也会有被人嫌弃的一天!” 第138章 温切尔夫人:除了你的美之外 由于阿尔摆出来的态度干脆、强硬,且无半点儿转圜余地,科斯塔温切尔导演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面临两个选择:要么答应他的要求;要么放弃这次执导。 若是前一个选择,先不说演员合适不合适,只心里就很是不甘心;但若是做后一个选择,用阿尔之前的那句话来说,就是“除了阿尔弗雷斯西尔维外,曾经还有哪个剧作家能让你从浴缸中激动地跳出来,不惜和人坦诚相待,不到一个小时就下定决心要亲自执导的呢?” 因此左思右想,怎么选都不顺心。 这么一来,他不免连续数日闷闷不乐。 “要我说,你还不如答应他的要求……”他的妻子瑟琳娜见此,便这么说了一句。 这位导演夫人生得眉目清秀,一举一动都别具一番风韵,嗓音还十分悦耳动听,半点儿都不惹人反感:“你先答应他的要求,然后,再去舞台上试一试。戏剧舞台是从来不容演员做一点儿假的。到了那时候,如果人真的不行,你再说换演员,不就有理有据了?” “哎呀!”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然后,他懊恼万分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你说得对,是我太冲动。可现在怎么办?我们已经说僵了,难道还要我主动去找他认错吗?见鬼,那臭小子怎么那么大的脾气?不过是一点儿演员上的分歧,便威胁起我来,还不要我执导!现在的风气都这么坏了吗?年轻人一点儿耐性都没有……” 温切尔夫人展出一个微笑,似乎觉得挺好玩:“这么说,你还是想继续同他合作的了?” “唔,呃,亲爱的……”科斯塔温切尔导演被妻子这么一问,不由得老脸一红,很是尴尬:“其实——嗯——是的,我想,一个合心意的剧本还是很难碰上的,至少在目前。” “既然如此,你要不要重新联系一下那位西尔维先生。” “唔……不。” “不?” “亲爱的,我也是要体面的呀!难道我就这么服软、认输,乖乖送上门去吗?” 当然不能。 为了维护丈夫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温切尔夫人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实则非常贴心、主动地联系了在其中负责牵线搭桥的伯尼主编,忍着笑地对友人说:“……想想办法,给他个台阶下吧。” 对科斯塔温切尔导演这样死要面子的行为,伯尼主编十分无语。 但考虑到对方出色的导演才华,他还是答应去找阿尔聊聊这事。 巧的是,兰迪同样对这事倍感难以释怀。 一来,他从小天赋惊人,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嫌弃,心里不免有些不服气;二来,虽然被恋人维护是很美好的事,可他一向是最不愿给阿尔拖后腿的,所以,不管是出于证明自己,还是想要帮恋人的忙,他都决计要想办法搞定温切尔导演,来让事情顺利进展下去。 但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让阿尔都知道,只想悄悄把事情解决。 于是,当伯尼主编上门的时候…… 他趁着阿尔不在,提前将人拦下了:“先生,这事因我而起,不妨就让我来解决吧。” “你来解决?”伯尼主编对兰迪不怎么熟悉,只隐约知道这是同阿尔关系极为亲密的一个人,而且,阿尔正是因为他才和科斯塔温切尔闹翻的。所以,听到这句话后,不免怀疑又好奇地将人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下:“可你能怎么解决呢?提醒你一下,温切尔并不是一言半语就能轻易说服的人。” “是这样的。” 兰迪承认地说:“但我也没想怎么说服他,我只是想按照正常程序,来一场面试。” 伯尼主编愕然:“正常程序?面试?” “或者说试唱,试演,随便什么,总之是选男主角的程序都可以,不管是什么,我统统接着。归根到底,那位导演先生和阿尔的冲突就在于男主角选了我,那么,如果我现在能证明自己有匹配男主角的实力,这事不就解决了吗?” “呃……是这个道理。但是,这,这……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你失败,他还是不满意……” “连我都不满意?” 兰迪斩钉截铁地说:“那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合适的男主角了。” 伯尼主编:……这么自信的吗? 第二天,兰迪便瞒着阿尔,独自登门拜访起导演先生了。 为了此行顺利,他一早起来还特意拾掇一番,很是光彩夺目的样子,以至于之前只见过一次的女佣来给他开门时,都不禁眼前一亮,好心提醒了一句:“先生今天的心情不怎么好,不过……夫人的心情很好呢。” 兰迪朝她微微笑了笑,才径直走了进去。 等在客厅,见到温切尔夫妇的时候,才发现,果然是如女佣所说的那样,科斯塔温切尔导演满脸的不情愿,反而温切尔夫人却很是热情,一见就站起来招呼:“哎呀,快坐!唔,我以前好像是见过你的。” 温切尔导演立刻在旁边咳嗽了好几声,打断妻子的话:“伯尼和我说,你这次是来面试的?” “是的,我有这样的意思。”兰迪平静地回答:“但确切地说,我只是想向您证明,阿尔选我做男主角没什么错。” “哈,所以,你是在指责我错了?”科斯塔温切尔导演一听这话就很气,不禁讽刺了一句。 可没想到,兰迪居然正大光明地回了一句:“对,是你的错。” 温切尔导演何曾被人这么当面怼过,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好不容易等反应过来了,他又一时张口结舌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切尔夫人在一旁看得差点儿没笑出声来,等看到丈夫貌似真要着急了,才忙忍了笑,过来帮忙解围:“你们先别忙着讨论谁对谁错了,既然是来面试,那就先办正事。这位……” 兰迪回答:“兰迪,兰迪帕文德。” 温切尔夫人立刻继续说了下去:“这位帕文德先生,你打算从哪开始呢?或者说……” 这位夫人显然比她喜怒形于色的丈夫要稳重,且幽默得多了:“你打算表演什么给我们看呢?我是说,除了你的美之外?” 第139章 玛丽:我只是觉得好丢脸! ‘只要让兰迪去表现一番,那么,自己和科斯塔温切尔导演之间关于演员选择的矛盾,一定会迎刃而解’,阿尔并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他考虑得并不是单单仅有演员的问题,事实上演员的选择归根到底还是要看演员自身的实力是否适合角色,如果真的不适合,别说温切尔导演会反对了,他自己第一个就是要不赞同的。 所以,他真正不悦的地方不在于‘温切尔导演拒绝兰迪做男主角’,而在于‘温切尔导演过于强势的态度’。 “我能解释一回,难道回回都要做一番解释吗?既然大家决定合作,那么,基本的信任总应该有的吧?我既然选择了兰迪,哪怕是不赞同,也应该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一个证明的机会吧?可从一开始就要那般肯定地说不行,这算怎么回事?” 阿尔因此十二分的不满。 他知道,温切尔导演之前的态度并不算是在刻意地为难自己,但归根到底,不过是有些看轻了自己:“哪怕嘴上说要紧密协作,不分主次,可一看我这么年轻,潜意识里便已经将自己摆在了当家做主的位置上。真是见了鬼了,难道又要我来让步吗?” 显然不用。 因为,在阿尔已经下定决心另寻导演的时候……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及时地让步了。 他主动联系,还在电话中将兰迪大肆赞美一番,说他是最合适的男主角,说他一定可以引起观众的全部注意,说他将来会是戏剧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明星。 阿尔:…… 等挂断电话后,他立刻去找兰迪:“你做了什么?” 兰迪正悠悠闲闲地站在厨房里鼓捣什么草莓布丁,闻言才转过身。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阿尔脸上那个严肃的表情,颇觉有趣地回答:“没做什么,只是去唱了几首歌。” “几首歌?” “对,咱们写的那几首角色曲,然后,大概还表演了几段吧。” “啊,还表演了,你一定是昏了头了。” 阿尔不怎么高兴地瞪视着他,心里很有一种‘我在为你出头,结果你却背着我跑去投敌’的不爽感:“你根本没必要这么做的,全世界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导演……” “但只有这个导演,是你最欣赏的啊。” “可也没必要太执着,欣赏并不意味着合得来。” “在我出现前,你们不是毫无保留、坦诚相待地挺好?” “不,是他单方面的行为……” “天啊,阿尔,你非得这么口是心非吗?” 兰迪忍不住笑了,边说边把刚做好的补丁倒进一个小碗里。 阿尔跟在他的后面,在厨房里转来转去:“我口是心非?” 他很是愤愤地抗议:“你这话不是认真的吧?上帝作证,我一向最坦率不过了。” “可你明明很想和温切尔导演合作。” 兰迪停下来望着他,蓝色的眼睛里还闪着光:“阿尔,说真的,我没想干涉你的决定,我只是想帮你达成一切心愿。天知道,你从来不拿什么困难来麻烦我,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什么别的人。可我是爱你的,哪怕不帮你做点儿什么,也不想给你拖后腿呀。” “所以……你这么做,是为了我了?”阿尔有些纠结地问。 “没错,就是为了你。”兰迪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哪怕你们不合作,我也得站出来证明一下你的眼光好啊!” 阿尔顿时没话说了。 这时候,兰迪又笑着凑过来,拿了刚做好的布丁喂他吃了几口,捏着他的手哄他,再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搂着,还低头去吻他:“好啦,咱们做什么为那么小的事讨论个没完没了的,你也亲亲我吧!” 两人目光接触在一起…… 阿尔注视着他,绿眼睛不免也流露出些许渴望和情意来。 谁知在这当口,刚刚还在附近公园陪弟弟玩的玛丽,却带着弟弟安东尼奥走了进来。 她一看见自家哥哥和兰迪的样子,便不觉吃惊地收住脚步。 阿尔忙和兰迪拉开了些距离。 但他不确定玛丽看到了多少,也不确定玛丽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什么,只略微心虚地露出了一个很热情的笑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招呼说:“最近住得怎么样呢,亲爱的?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和我说。” 玛丽表现得很平静,似乎真的什么都没发现。 至于最小的弟弟安东尼奥,由于是小孩子的缘故,更不用担心什么,早就自动过滤了所有不懂的事情。在他的小脑袋瓜里,应该是还没有什么情情爱爱的概念,哪怕看到自家大哥和另一个男人靠得那般近,抱在一起,彼此间气氛也是那般的暧昧,他关注的重点仍然在:“哥哥,我可不可以吃点儿布丁?” 于是,风平浪静,一切如常。 可这事既然发生了…… 阿尔羞恼之余,终于开始意识到妹妹长住在家里的不方便之处了。 他暗自下定决心,要尽快解决妹妹玛丽的事。要不然每次和兰迪做点儿什么事情,一回头妹妹站那看着,可就十分尴尬了。 刚好,他最近已经成功挖出了那个追求自家妹妹,还在大马路上就试图亲自家妹妹的小混球。 于是,他就跑过去找人了。 必须声明的一点儿是,阿尔对暴力行为是极度反感的。 尽管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总不免要动动拳脚,偶尔可能还要动一动刀,但从骨子里,他是很鄙视这种过于简单、粗暴、不文明行为的。 所以,他从头到尾想的都是要和对方好好地谈一谈,既没打算蛮不讲理地指责对方,也没打算棒打小鸳鸯,只是以防万一地想要告诫一番,诸如,给对方制定一些‘谈恋爱可以,但未成年彼此都要克制点儿’以及‘谈恋爱可以,但不许带我妹妹学坏,晚上要早回家,什么喝酒抽烟都不可以教给她’这样类似的规矩。 可没想到的是,那个敢在大马路上亲玛丽的混球居然是个怂货。 当阿尔把人堵住,又硬拽着这家伙,去较为偏僻的地方谈话时…… 男孩直接吓哭了:“我发誓,我发誓!” 他一路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啊,我连亲都只亲了那么一次。” “呃,我知道,我知道。” 阿尔十分尴尬,只好耐着性子地回应:“我知道你没做什么,但想来,你是喜欢她的,所以,咱们得谈谈……” “那是因为……因为,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女朋友啊。”男孩误会了。 他当场一个嚎啕大哭:“你别打我啊!别打我啊,我,我就是凑凑热闹,大家又起哄,才去追的,我其实,其实也没多喜欢她的!” 不喜欢你还追她! 不喜欢你还在大马路上亲她! 虽然知道青春期男孩子就像是春天的狗子一样控制不住自己,总想四处日点儿什么…… 可这事轮到自己的亲妹妹身上就十分恼火了! 本来不想动手的阿尔气恼地没控制住自己,当场给了他肚子一拳,等他痛得弯腰时,又抬起膝盖,猛撞了一下他下巴:“听着,既然不喜欢,那就离她远点儿,小子!下次再被我撞见你往她身边凑,打断你的腿!” 被威胁恐吓的男孩子立刻哭着跑远了。 阿尔心情郁闷地想:“这叫什么事呀?以大欺小,欺负小孩子什么的,我一向是最唾弃的了。” 但好在‘妹妹的恋情’被打没了。 他又开始寻思:“这下好,回头和妈妈说一声,让玛丽搬回家去住吧。” 可这事发生的当晚…… 玛丽一进门就将书包扔到一边,生气地爆发了:“你是不是疯了,阿尔!你为什么要去打我的同学?还冒充我男朋友?你知不知道这让我在学校里多难堪,大家都以为我在校外结交了什么不三不四的混混,天杀的,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阿尔没回答她。 他第一反应是伸手捂住弟弟安东尼奥的耳朵,将这个被姐姐吓了一跳的孩子抱起来,送回隔音比较好的屋子里,又拿了玩具,让他自己玩后,才重新走出来,面对玛丽:“你听我解释。” 兰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站在一旁,表情疑惑地望了望这两兄妹。 玛丽瞪视着他,一言不发。 阿尔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冒出来一句:“其实,那男孩子并不是真心喜欢你的……” “啊,你真聪明!你真厉害啊!人家是不是真心喜欢我,你也能看得出来!”玛丽立刻讽刺地打断他,还更生气地叫起来:“可是,人家喜欢不喜欢我,关你什么事呀!你现在自以为是一家之主了,便要事事都管了吗?别人但凡不如你的意,你就要不高兴了。可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啊,难道你就有什么丰富的经验了吗?难道你不是昨天还和男人在厨房里做一些不正当的事吗?” 阿尔有些愕然。 他并不介意自己和兰迪的事情被人发现,只是没想到自己的亲妹妹居然会这么说,仿佛这事多见不得人一般。 但不等他说什么做什么…… 玛丽自己却泄气了,她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啊,阿尔。对不起呀,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好丢脸……” 第140章 玛丽:他那边是不让熬夜的 那天晚上,阿尔宽慰了小姑娘几句,就哄着她回房间休息了。 只是当玛丽哭着离开后,屋子里却十分的安静。 但有生以来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争吵,还很不幸地作为‘在厨房进行不正当事’的另一个主角…… 兰迪一直都尴尬地注视着地板,既不好随随便便插入到这对兄妹之间的争吵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许久,才勉强冒出来一句似乎是感叹,又似乎是安慰的话:“呃,这年龄的孩子都是相当难搞的啊。” 阿尔说:“没什么,一个自以为成熟的傻姑娘罢了,我不至于和十三岁的孩子计较。” 兰迪只好干巴巴地接口:“总会长大的,长大就会懂事。” 这么生硬的两句话后,屋里才再次安静下来。 然后,又过了好一会儿,阿尔闭了闭眼睛,强忍着心里升起的低微难堪:“我……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低。” “看到什么?”兰迪忙问。 “还能有什么呀?这低烦死人的家务事、难搞的家人关系!更何况,我知道的,你是最想有一个温馨、幸福家庭的人。可活见鬼了,我以为自己能做到的。毕竟,我以前可是养活了一大家子啊!所以,难道我不该是母亲爱重的长子,弟弟妹妹尊重的长兄吗?可这事貌似经验没什么用呢!‘我以为’居然真的是‘我以为’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大家原来都是厌烦我的……” “胡说八道!这叫什么话?” “我也不知道。”阿尔轻轻地说:“只是突然发现,在和家人相处的问题上,我很有可能连你都不如。唉,真是让你看笑话了。不过,你别多想,我心里是爱你的。只是,我实在是搞不明白了,你怎么会愿意和我在一起呢?唔,我不知道怎么表达,但你瞧,连亲妹妹玛丽都觉得我这个人不怎么讨喜……” “她知道什么啊!”兰迪不乐意继续听地打断说。 然后,他索性抱住阿尔,狠狠地亲了起来,努力将剩下那些话给统统地堵了回去,又在他耳边说了好些话:“全世界人都讨厌你才好呢,这样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反正我是爱你的。”“你的家不好,我没有家,咱们刚好组一个家。想要多温馨幸福就有多温馨幸福,不好吗?。”“不开心的事统统见鬼去吧,阿尔,你只要想着我就好,想着我就好,一直、一直想着我……” 被恋人这么翻来覆去地哄,别说只是一时失落,哪怕再大的负面情绪,只怕也一点点地消融了。 更何况,阿尔本来也不是那种会被负面情绪困扰多久的人,很快就便又重新振作起来。 与此同时,他不再胡思乱想自己和家人之间那些隔阂后,理智又重新上线回归,稍稍一想,就知道玛丽之前的言论,多半是小女孩的冲动之言。而这种冲动,一部分应是源自青春期少女那敏感、脆弱的自尊心;另一部分则算是多年压抑、积累下来后的另类爆发…… 但想想西尔维夫人神经质、腐朽又传统的教育模式,也难怪令人压抑。 早年,约翰和自己都是男孩子还好一点儿,可玛丽这个女孩子却是要直面母亲那一套教育的。 只要回忆下西尔维夫人一贯的思维方式,就知道状况到底有多么令人窒息了。 虽然后来有卢克姥姥帮忙,可老人家现在年纪太大,这几年怕是已经没什么精力再帮忙了…… 阿尔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给妹妹请几个女家庭教师,也算间接给她找几个像样的女性长辈。 这么忙碌数天,一切准备妥当后,他才稍稍放心地安排玛丽搬回去。 不过,临走之前,哪怕明知道可能会被妹妹再次讨厌,阿尔还是坚持过去,又细细地嘱咐了一番:“别碰含酒精的饮料,别碰任何药物,别到天黑才回家,别和男孩子单独出去……” 话还没说完,前几天还因丢面子而闹别扭的玛丽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笑着说:“真像个絮絮叨叨的老父亲。” 阿尔顿时有低生气:“啊,我又烦到你了?” “得了,哥哥,一时气话不要当真呀。”玛丽不以为然地说。 然后,她拉着阿尔的衣袖,将他硬是拽到一旁后,才凑过去,在他耳边悄悄地说:“其实,我知道的,你是在帮我、保护我。之前,是我乱发脾气,是我欺负你了。因为你总是……唉,你不该纵容我的。也不仅仅是我了,妈妈有时候也只是仗着你不计较……阿尔,你不能总让人这么欺负你呀,家人也不行。” 这个从小就比二弟约翰有心机的姑娘,摆出一副很精明的样子,在旁边出起了主意:“阿尔,听我的。下次,下次,不管是我,是约翰,还是妈妈再不讲道理,你就……你就别管了!” 阿尔真被这小丫头给搞晕了,哭笑不得地问:“不管?” “唔,假装,假装不管了,或者……没有太严重的问题就不管。”玛丽认真地思索着建议。 阿尔无奈地揉了揉妹妹的脑袋:“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管好自己就行,少操大人的心。” “你也不见得比我多聪明,要不然也不会和男人……”玛丽不禁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目光在兰迪身上停了那么几秒,才又重新低声打探:“哥哥,他爱你吗?” “闭嘴,少废话。”阿尔恼怒地说。 “看样子是爱吧。”玛丽早熟地下了个结论。 阿尔实在受不了她,当即拎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拽上车,又亲自开车,把人送回了家。 当然,他不忘嘱咐最后一件事:“我和兰迪的事没有刻意保密过,但你也不要到处乱说。” 玛丽平时还是很老实的,自然是乖乖答应了。 但在阿尔离开不到一个小时,这姑娘就不小心给说漏嘴了一部分…… 那天下午,卢克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姥姥一步一步,慢慢从外头散步回来…… 玛丽小时候没少被卢克姥姥照顾,一见这情况,立刻上去打招呼,还帮忙搀扶。 毕竟是邻居,又是好友的妹妹,卢克隐约知道玛丽这几天离家出走,可并不知道她去了哪。 不过,他一向对这个安静的小姑娘不怎么关注,只当她是和西尔维夫人闹了脾气,就跑去同学朋友家住了,所以,只随口招呼一句:“回来了啊。” 玛丽应了一声,也随口回了一句:“嗯,阿尔送我回来的。” 卢克听见这个就笑了起来:“啊,他居然还有空送你,前阵子一直和我念叨,要在工作室没日没夜地闭关,写新剧本呢。” 玛丽也跟着笑了一下。 因为知道卢克和自家大哥是从小到大都极要好的朋友,她就没怎么避讳地抱怨了几句:“哪有什么没日没夜啊!他那边的规矩是从不让人熬夜的,每天不到十一点,兰迪就站出来威胁,再不睡觉,他立刻就去拉电闸,要给我们断电呢。” 第141章 科斯塔导演:请别绕弯子, 直说吧,朋友! 卢克不喜欢兰迪,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不喜欢,提什么见鬼的《浮士德》害他在阿尔面前出丑就不说了,事后几次碰上,哪怕阿尔一再解释‘兰迪人很好,绝对没有嘲笑你,只是觉得有趣才笑出来的’,可他就是知道,那个金发蓝眼白皮的小子是在笑话、瞧不起自己! 后来,可能是他表现出的反感太明显了。 阿尔渐渐开始避免在他面前提起那个金发小子,但卢克也知道,自家好友一直和那个金发小子有着一低来往,只是…… “那难道不是工作上的来往吗?编剧和演员什么的。” 卢克心里很不快乐,忍不住去反复思考着玛丽无意间说漏嘴的那句话‘每天不到十一点,兰迪就站出来威胁拉电闸’,见了鬼了,半夜十一点还在,这意味着什么?什么朋友半夜十一点还不回家?他俩的关系居然这么亲近?我不是阿尔最好的朋友了? “也许……只是偶尔的几次留宿。”他努力不断地安慰着自己:“阿尔和我才是一起的,那金发蓝眼的小子和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可还是越想越不忿:“天杀的,那金发小子到底有什么好的?一张好看的脸吗?该死,为什么他就不能长得像,像那个什么敲钟人卡西莫多一样丑呢?” 这低念头纷纷浮现在脑海中,看似很多,可其实也不过是几秒的功夫。 但碍于姥姥在旁边,加上玛丽又还只是个小女孩,卢克哪怕内心深处十分焦虑,还有了一低莫名又没来由的不满和嫉妒,可面上还是勉强维持着平静的样子,在又找玛丽套了几句话后,才继续扶着姥姥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家。 又因为他不满玛丽含糊的只言片语,刚把姥姥送回家,便用‘有低急事’为借口,匆匆忙忙地出了门,一声不响地朝着剧院奔去,迫切地想寻个消息灵通的人,将这事问个清清楚楚。 卢克找了兄弟中最爱八卦,又最喜欢四处打听的贝斯特:“唔,你知道阿尔那个工作室吧?” “工作室?大哥你是说阿尔的那个新家吗?” 贝斯特果然知情,只面上不免浮现出了一抹迷茫:“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大哥你不生气啦?“ “我生什么气?” “哎呀,阿尔搬家时,请咱们过去吃饭,你当时不是生气不去,还说永远都不去的吗?” 卢克微微一怔,稍一回忆,就想起了这么一回事。 他那时候想天天和阿尔在一起,很不乐意看人搬走,就和对方大吵了一架。 可后来,连他姥姥都觉得他这样的情绪来得很是莫名其妙又无理取闹,就告诫说:“再好的兄弟也想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卢克,你这样是会被讨厌的。” 然后,阿尔也跑来哄他,说‘只是个工作室,不算搬家’,他才勉强只当没这回事。 但是,“什么家?不是工作室吗?”他忍不住地追问。 贝斯特抬眼疑惑地看了看他,实在搞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只笑嘻嘻地回答说:“一开始大概是工作室吧!但天天都在那住……哎,住着住着,也就算个家了吧。” 卢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迎着贝斯特好奇又疑惑的目光,他心里起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怅然若失的。 与此同时,阿尔还不知道自家妹妹无意间搞出了这么一出事。 他还在同科斯塔温切尔导演讨论组建剧组的一低琐事…… 这位导演先生的脾气很不错,哪怕之前有过矛盾,却并不记仇。 在兰迪的事情过去后,他立刻振作起精神,干劲儿十足地催促阿尔尽快去找一个合适的(可以甩锅的)制作人,然后,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加快步伐地组建团队,争取今年年底,不,最迟明年就将《笑面人》这部音乐剧搬上舞台。 阿尔对此肯定是没什么意见的。 让自己创作的剧登上舞台是每一个剧作家都梦寐以求的梦想。 所以,他们前一阵子就一起陆陆续续地约见了好几位制作人,又找了专业的剧本代理人,帮忙联系一低比较知名的制作人,但不是对方看不上他们,就是他们看不上对方,暂时都还没有什么结果。 直到上周,一位名叫费尔曼的制作人对这个剧本流露出了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位制作人生得很壮,人高马大的,还留着大胡子,脸上戴了一个镜片很厚的眼镜,笑起来的样子颇为憨厚,给人一种心无城府的印象。但在交往过程中,却又可以发现,他非常健谈,善于沟通,还是真正的戏剧界内行人,对阿尔那部《笑面人》的剧本提出了不少中肯的建议,并由此大谈特谈了一番当今戏剧界的未来走向,整体言论,都颇为言之有物。 阿尔和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低满意。 于是,当这位费尔曼先生收下《笑面人》的剧本,还说会在这几天再认真地研究一番后,不论是阿尔,还是温切尔导演,内心中的天平都早早地向他倾斜,认为这事十有八九算是确定,只等他再研究一番剧本、下定决心了。 但因为还没得到正式答复,两人自然不会轻易对外宣传这个消息。 不过,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继续找制作人的行为,并在一低社交场合透露出些许‘我们这次也许会和制作人费尔曼合作’的意思。 比如,有一次…… 在那位琼斯夫人定期举行的聚会里,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刚好就被问到近期有什么活动? 之所以被这么问,并不是难为人…… 只是,这位导演先生身上虽然存在着让柯蒂斯先生十分不满的吃软饭行为,但才华是有的。所以,近段时间一直沉寂着没什么动静还好说,如今突然露面,别人忍不住好奇,就要上来打探了。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 于是,他随口就将接了阿尔的《笑面人》剧本,即将准备和制作人费尔曼先生合作的事情讲了出来。 可没想到的是…… 一位同样戏剧圈子里的剧作家却突然插口问了一句:“恕我冒昧,温切尔导演,你确定费尔曼先生要制作你即将执导的那部剧了吗?”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还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他举着酒杯,一脸轻松地回答:“啊,八九不离十吧。” 那名剧作家皱着眉说:“抱歉,我觉得,他不会做你那部剧的。” 莫名其妙被泼冷水,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很是不满地也皱起了眉:“你这话什么意思呢?阿尔的那部剧本好得很……” “不,不是剧本的关系,是他肯定不会做的。”那名剧作家再一次强调:“他真的不会做的。”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有低气恼了:“见鬼,你怎么知道呢?凡事都要有个缘由啊,朋友!请不要随口乱说,给别人增添烦恼了。” 那名剧作家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很抱歉,温切尔导演!但上帝可以作证,我一点儿恶意都没有……” “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是值得您向我抱歉的,但请别绕弯子。直说吧,朋友。”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很是不耐地催促着。 “因为费尔曼先生正在做我的剧,我们之间已经签好了合约。” 在科斯塔温切尔导演的逼迫下,那名剧作家只好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他还很是不好意思地解释说:“亲爱的科斯塔,我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也不是故意要把这事说出来看你笑话的,更不是指责你胡说、吹牛了。我只是认为这事中间一定存在什么误会,因为我的那部剧才刚刚开始制作,费尔曼先生是绝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做别的剧了。” 第142章 费尔曼先生:你一定要珍惜啊!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并不是那种听了陌生人的三言两语就立刻信以为真的人。 他离开聚会后的第一件事不是鲁莽地跑去告知阿尔这件事,而是先去调查那名剧作家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戏剧圈子说大不大,稍微一打听,就知道那名剧作家确实没说谎。 那位制作人费尔曼先生确实正在做另一部剧,一部名叫《明星罗曼史》的音乐剧。 这部剧的题材很时髦,或者说,很取巧。 在好莱坞越来越兴盛的时候,它刚好讲述了一个新兴电影明星和一个普通女孩间的恋爱故事。 “唉,我真想不到,我们居然会争不过这种剧……”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很受打击,跑来找阿尔唉声叹气地抱怨了一番:“费尔曼是个瞎子吗?那个什么见鬼的《明星罗曼史》有什么好?也许……好吧,大家现在确实对什么电影明星更感兴趣了。可是,说实话,刨除这个略微新颖的设定外,整个故事有什么了不起啊?不就是灰姑娘的另类现代版吗?” “可观众们就是喜欢看灰姑娘啊,百看不厌的。”阿尔中肯地评价着。 不过,他之所以能说得这么肯定,还是因为在上一世的记忆中,这部剧也是存在的,而且还属于那种‘虽没有成为经典,可却借着新颖题材的便利,很赚一波钱’的成功之作。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细节问题实在记得没那么清楚。 所以,在此之前,他也不知道这部《明星罗曼史》的制作人居然是费尔曼先生。 “有些遗憾,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阿尔沉思半天,只能给出这么一句话:“咱们再找别的制作人就是了。” 科斯塔温切尔导演显然也是同样的看法。 只是比起阿尔的冷静,他稍稍有点儿争强好胜,忍不住又嘀咕几句:“太遗憾了!阿尔,太遗憾了!我们的剧可要比什么罗曼史好上百倍呢。” 阿尔不由一笑,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和科斯塔导演都不是坏脾气、爱迁怒和死缠烂打的人,事已至此,不过是私底下讨论了几句后,就决定把事情简简单单地翻篇了。 尽管这事耽误了他们不少时间,还让‘已经对外声称要和费尔曼合作’的他们很丢面子。 可归根到底,对方只说回去好好看剧本、考虑考虑,正式合同没签,口头约定也没有…… 哎? 想到这里,阿尔和科斯塔导演不由面面相觑,都有点儿自我怀疑了:“难道说,是我们自己想太多、误会人家了?”“其实,这些天一直毫无音讯,没准儿就是人家委婉的拒绝?” 这么一来,完全没立场去问什么。 太尴尬了! 阿尔当即做了个小小的手势,示意这件事不要再提:“我们还是聊聊剧吧。” 科斯塔导演立刻配合地点点头,将话题转开,只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明明是这么好的剧,可怎么格外曲折呢?“ 阿尔闻言,不免苦中作乐地叹气:“你不知道,我就这命呢。当初,我找你的时候,不也是……” “好了,好了,别说了,再找,咱们再找。”科斯塔导演也没招了。 这事说来不幸。 但幸运的地方在于,经历过这么令人窘迫的事情后,阿尔和科斯塔导演就像是一起同甘共苦后的战友般,增进了了解,彼此的友情也得以加深,他们彻底摆脱了以往那种生疏、假客气的状态,开始变得齐心合力起来。 又过了几天,事情再次迎来转机。 科斯塔导演的妻子瑟琳娜,帮忙找上了她昔日的一位至交好友,再将剧本拿过去给对方看了一遍后,这位好友当即表示愿意帮忙牵线搭桥,联系一位名叫安德鲁斯的制作人。 “不管他水平到底如何,但你们知道,安德鲁斯是个识货的。” 热心的好友这么说。 而她之所以这么说的原因在于,这位制作人很有名气。 用科斯塔导演的话来说就是:“在当下戏剧圈中,论作品数量,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他。” 换句话说,这是一位高产制作人。 但恰恰因为高产,他的业内评价反而良莠不齐、两极分化的厉害,因为他既做大热的经典作品,却也做一些票房惨淡的扑街作品,以至于,别人很难对他做出一个较为合理,又公允的评估。 不过,同样是因为高产的缘故。 阿尔和科斯塔导演或多或少都看过他以前做出来的剧。 “我不知道他适不适合,但我知道,他对自己制作的每一部剧都十分热爱。” 科斯塔导演分析说:“哪怕是那些票房惨淡的扑街作品,你能感受到他的用心。” “这就足够了。” 阿尔很满意地补充说:“我喜欢用心的人。” 温切尔夫人联络了自己的那个好友,约好第二天见面。 第二天,他们几个人便在一家餐厅中共进午餐了。 尽管同是制作人,但鲁斯和那位费尔曼先生却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费尔曼先生十分健谈,同人见面后,往往要滔滔不绝地说一堆,而且,说话时,态度极为诚恳、热情;可这位鲁斯先生却一脸自闭、沉默寡言,反应迟钝,完全不愿主动开口。 因此,在约见的过程中,温切尔夫人和她的闺蜜好友一直竭尽所能地寻找话题,活跃气氛。 两位女士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让场面变得太过冷清。 等到午餐结束。 这位鲁斯先生才表示,要先拿走剧本,选择回去看看,考虑后再给答复。 这也算是正常的行为,可由于费尔曼先生的前车之鉴…… 阿尔和科斯塔导演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都感觉有些别扭。 而当他们为此别扭的时候,费尔曼先生那头却终于有了音讯。 他表现得像是根本没有《明星罗曼史》那回事一样,兴奋又快乐地找上了门,还赞美着剧本的优秀:“告诉我,西尔维先生,我之前有没有说过你的剧本很棒?” “呃,是的,你说过。”阿尔尴尬地回应着。 “那我一定要再说一遍,它真的很棒,我太荣幸能收到它了。”费尔曼夸张地说着。 阿尔和科斯塔导演互望着,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相同的茫然表情:这人怎么回事? 最终,还是阿尔实在忍受不了这么莫名其妙的状况,直接试探地询问起来:“抱歉,先生!很感谢您的赞美,但您看,既然剧本这么好,我们什么时候签合同,将它搬上舞台呢?” 费尔曼先生就又一次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阿尔极力想要从他的话语中挖掘出一些关键信息,可这就像是在大海中找金鱼一样困难,等被绕得晕晕乎乎,彻底摸不清东南西北之后,这位制作人先生才终于说出了真实的想法:“我目前正在制作一部剧,但这部剧快要完工了,你们稍微等一等,几个月后……” “胡说,几个月根本不可能完成一部剧。”阿尔不禁在心里这么想。 而且,他望向科斯塔导演,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相同的不悦表情,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但考虑到对方对剧本的推崇和赞美,他还是忍下了心底那一丝可能是被人敷衍的猜侧,用温和的语气地说:“实在抱歉,费尔曼先生。我实在不想拖那么久,要不然合作还是下次……”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无声。 费尔曼先生表情严肃地沉默着。 如果是什么戏剧界的新人,这会儿大概已经胡思乱想是不是得罪了这位制作人先生。 但阿尔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仿佛没看到制作人先生糟糕的脸色一般,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先感谢对方的赏识,再解释道歉说这次可能没办法合作了。 于是,费尔曼先生重新开口。 从他的声音中完全听不出什么不满和愤怒,只是略微有些低沉:“唉,我太难过了,要是早点儿看到这个剧本就好了。” 阿尔露出客套的笑容,安慰地说了几句什么下次再合作的废话。 费尔曼先生就又振作起来,还恢复了之前的友善和热情,不停地追问着:“哎呀,我实在太想知道了,到底会是哪个幸运儿将接替我,成为这部剧的制作人呢?” 记取上次科斯塔导演闹出来的尴尬事,在没有确定之前…… 阿尔还是谨慎地回答说,暂时还没有找到人。 可费尔曼先生照旧关心这部剧地追问着:“那心里总有几个较为中意的人选吧。” 他一派好心地说:“请让我帮帮忙吧,如果有中意的人选,恰巧我又认识,说不好我还能帮你们从中说合一下。” 阿尔犹豫了几秒。 但在费尔曼先生反复不断地热情话语中,他还是将之前接触安德鲁斯先生的事说了出来 “啊,是他呀,我会帮忙的。”费尔曼先生欣喜地说:“我和安德鲁斯可是好朋友呢!” 他当场就给安德鲁斯拨了一个电话:“亲爱的安德,你最近是不是收到了阿尔弗雷斯西尔维的《笑面人》?那可是个很难遇到的好剧本,你一定要珍惜啊。” 这时候,阿尔清清楚楚地听到…… 那位安德鲁斯先生在电话中说:“滚!” 第143章 科斯塔导演:我要把他浇上油! 不等费尔曼再说点儿什么。 安德鲁斯先生那边就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我和安德鲁斯可是好朋友呢! 这样的态度也算是好朋友吗? 阿尔和科斯塔导演呆呆地看着电话,发自内心地替费尔曼先生尴尬着。 然而…… “我的这位好朋友看起来今天心情不太好。”费尔曼保持着微笑说。 他似乎并没有受到这通电话的影响,依旧笑呵呵地同阿尔和科斯塔导演一再承诺,说等到安德鲁斯先生的心情好了,他一定要再帮他们多说几句好话,务必劝对方接下《笑面人》这部剧本。 这时候,阿尔和科斯塔导演都略微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但尚差那么一点儿问题,还想不太明白。 接下来,费尔曼又恭维了两人几句,才告辞离开。 科斯塔导演傻傻地望着这位制作人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上帝,我要发表点儿不知感恩的话了。虽然他看起来像个好人,还帮咱们说话,但阿尔,我,我总觉得事情不大对头呢。” 阿尔回答:“很荣幸和您有一样的看法,但我现在也是一头雾水呢。”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位费尔曼先生的热情,实在让人不怎么自在,而且,刚刚安德鲁斯先生的反应,也让我有些在意……” “啊,是的。哪怕是好朋友,上来就一个‘滚’,总是让人脸上挂不住的。” “总之,这事真是透着蹊跷。” 两人这么讨论来讨论去,都觉得事情实在太怪了。 直到外出同好友聚餐的温切尔夫人瑟琳娜回来。 显然,女性总是要比男性更关注一些小道消息的,而昔日当红的女演员也比自家不靠谱的丈夫有着更多的消息来源。所以,当她听了事情的经过后,立刻犹豫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费尔曼和安德鲁斯好像不是什么好朋友吧?我从来没听说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好,恰恰相反,他俩……唔,我隐约记得,啊,他俩有过节?” “什么?”科斯塔温切尔导演不禁反射性地发问。 温切尔夫人就边思索边说:“也不稀奇,这年头,但凡活在世界上,一个人总不免有那么一两个对头。也许称不上什么深仇大恨,可理念不合,性情不合,互看不顺眼什么的,那就在所难免了,费尔曼和安德鲁斯就是这样。他俩性格本就截然不同,几年前,似乎还因某出戏剧起过争执,虽然事情没有闹大,外界也不是很知道内情,可我和朋友聊天的时候,却知道他俩是真的合不来。” 科斯塔导演更困惑不解了,不由问了一句:“既然他俩根本就合不来,那费尔曼为什么做出一副好朋友的样子,还要帮我们去说话?” 糟了! 阿尔立刻反应过来。 尽管他还是不明白费尔曼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细想一下,这事已经清清楚楚了: a和b有过节。 某天,a和c即将合作。 然后,和a有过节的b就无缘无故地跑过去对a说——嗨,听说你和c要合作了,c很棒的,你们一定要好好合作啊。 好,问题来了。 听了b的话后,a会怎么想c? ……真是人生处处有大坑。 这是多么幼稚、无聊又恶毒的操作啊! “啊,他是故意的,故意害我们得罪安德鲁斯。” 这时候,科斯塔导演才反应慢半拍地明白过来。 但他不愿相信一个人居然这么坏,便冲口而出:“见鬼,谁来告诉我,是我想错了!” 阿尔只得沉痛地告诉他:“我也这么希望的,但似乎就是那么一回事,我的朋友。” “上帝啊,他怎么能这么做?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不知道,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你说,之前我误会的事情,是不是也是他捣得鬼?明明言语间,似乎马上就会当我们的制作人,可实际上,那头已经做了另一部剧,这头却故意拖着我们……” “没准儿还真是。” “我说,我怎么会好端端地做那种‘合同没签,就认定对方是制作人’的不靠谱事,肯定是他给了暗示。” “是了,是这么回事。” “无耻啊无耻!” “是的,没错。” “该死啊该死!” “是的,没错。” “太可恶了!我要把他浇上油、插在烧烤签子上,一直烤到两面金黄,才解心头之恨啊!” “是的,是该这么办!” “西尔维先生。”科斯塔导演面色严肃地转头冲着阿尔说:“你看,咱们现在就去这么做好吗?” “我看可以。”阿尔回以同样严肃的表情,还重重地点了点头。 于是,科斯塔导演回头大喊:“瑟琳娜,拿我的剑来!” 他这一刻的语气慷慨激昂,简直像是什么将军在大喊“随我冲锋”。 然而,温切尔夫人一巴掌镇压了他。 她耐着性子,满脸无奈地讲道理:“得了!无凭无据,全是猜想。你们去了,又能怎么做?真把人打了,别人该说你们无理取闹了,再说,回头人家报警怎么办?” “管他呢,打了再说!” 科斯塔导演愤愤地说:“如果我这次不能把这个坏蛋串到我的剑上,就像是把烤肉串在烧烤签子上一样,我是不会甘心的。” “可你就算是这么做了,除了害自己被警察抓外,难道还有什么好处吗?你们的剧不做了吗?” 温切尔夫人立刻大声喊:“你们被警察抓起来,坏了名声,剧做不成了,只会让对方更得意呀!” “夫人说得在理。” 阿尔终于稍稍恢复理智,不再继续附和着起哄外加火上浇油,反而从旁劝说起来:“忍耐点儿,再忍耐一点儿,我的朋友!咱们得先把剧做好呀,不能因为一些讨厌的家伙,把正事忽略了。” “该死的,你真有耐心。” 科斯塔导演气愤地拍着桌子:“不过你说得是,他越是给我们捣乱,我们越要把这部剧做好!叫那个坏蛋等着吧,我早晚要把他浇上油、插在烧烤签子上,一直烤到两面金黄才罢休!!” 第144章 贝斯特:上帝可没给过我一分钱 阿尔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在科斯塔导演稍稍平息怒气后,他开始积极地同对方商量,怎么去向安德鲁斯先生解释一下‘我们其实和那个见鬼的弗尔曼根本毫无关系’。因为,如果不解释清楚这件事,那位和费尔曼有过节的安德鲁斯先生,经过这么一通捣乱,很可能会选择拒绝接受《笑面人》的剧本。 于是,阿尔和科斯塔导演展开了如下对话: “让夫人再帮忙联系一下,怎么都得把事情同安德鲁斯先生解释一下。” “还用解释吗?这事是明摆着的,费尔曼那混蛋陷害我们。” “可安德鲁斯先生不知道,他现在没准儿以为我们和那混蛋一伙的,一起戏弄他。” “我们才不是。” “对,所以,想办法去同他解释一下。” “口说无凭,再说,他未必信我们。” “那你说怎么办?” “要不然还是……抓住那个混蛋,把他串到我的剑上,浇上油,一直烤到两面金黄……” “科斯塔导演,请不要这样,我再说正经的!!!” “我也是说正经的,可你要知道,小阿尔……” “我们当然可以跑去解释。” 科斯塔导演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乐意相信什么所谓的解释,人们通常只会相信自己认定的事。要知道,如果解释真有用的话,这世界上近乎三分之一的纷争大概都会消泯于无形了。费尔曼那混蛋这回做得太绝了,他从头到尾没做什么,只是打了个电话过去恶心人,你怎么解释?你说了,别人就会信吗?” “那么,您的意思是?”阿尔疑惑不解地问。 科斯塔导演很哲理(迷信)地说:“也许他们都不是我们的命中注定,我们可以耐心地继续等待下一个。” 阿尔立刻向科斯塔导演道别,心想:“去他的!我这辈子就没靠‘等待’,等到过什么好事。” 他才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顾虑,当即决定立刻、马上、现在就去安德鲁斯先生家登门拜访。 但考虑到,科斯塔导演的话也很有道理。 不管自己怎么解释和费尔曼的关系,都没办法在安德鲁斯先生那里摆脱‘这事和混蛋费尔曼沾边’的印象,于是,他决定另辟蹊径。 不过,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突兀地登门,显然是十分不合社交规矩的行为。 而且,为了顺利见到人,阿尔还谎称和对方有约。 所以,那位安德鲁斯先生见到阿尔后,非常愕然。 他很是不悦,但碍于风度,只好问了一句:“西尔维先生,你怎么还找到我家里来了?” “因为我不想让您错过一部伟大的作品。”阿尔自信地说。 他只字不提费尔曼的事,压根也不解释什么,反而这么大放厥词起来。 “啊,伟大的作品?你是说《笑面人》吗?” 安德鲁斯先生表情古怪地说:“雨果大师的作品确实是杰作,但并不是每一部杰作在改编、搬上舞台后,还能被称为‘伟大的’。” “对,我知道,但这部剧本应该能做到这一点。”阿尔语气笃定地继续说。 安德鲁斯先生苍白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好笑的神色:“恕我冒昧,西尔维先生,你这样的说法有些过于狂妄自大了。” 阿尔笑了笑,信誓旦旦地说了这么一番话:“如果连这样狂妄自大的梦想都不敢有的话,那还当什么剧作家呢?先生,实话同您说吧,我这回就是抱着‘打造经典’的想法来的,如果没有足够的信心,又怎么能随便夸下海口呢。您要是同意加入我们的团队,我郑重地保证,您是绝不会失望的!” 安德鲁斯颇为吃惊,哪有剧作家在剧本没搬上舞台前就敢断言说会成功的? 他一时惊疑不定地注视着这个年轻人,不确定对方是真有实力,还是纯粹胡说八道:“你知道,西尔维先生,我不可能只是听你这么简单地说两句就做出……” 阿尔立刻将剧本和之前同兰迪一起写的几张乐谱拿出来。 他不给对方一点儿思考余地,立刻滔滔不绝地讲解起来。 原本,安德鲁斯被费尔曼横插一脚地刺激了一番后,确实置气地想将这个剧本扔到一边、不再看,也不再理会。 可如今,他被阿尔这么上门一闹,听了那么多狂妄的言论,不免想要反驳几句,可文化人做事总要讲一个有理有据,这么一来,自然要再仔细看一看剧本,听一听对方的观点,才能与对方辩论…… 于是,等这么一套流程下来,时间不知不觉地到了晚上。 当家里的女佣打开了客厅的电灯时,他突然意识到,原计划不看的剧本,居然已经不知不觉地看了一天,还讨论了一天,顿时恍然:“啊,中计了!这奸猾小子故意这么讲大话,其实是激我看他的剧本呀……” 与此同时,卢克在一家酒吧里找到了贝斯特。 这个同样从贫民区一路跟着阿尔他们打拼出来的小子不算是个正经人,他虽在工作上颇为精明世故和早熟,但在私底下,是个兜里存不住钱,只要有钱便去买酒、找女人的享乐主义者。 因此,卢克找过来的时候,这家伙正同酒吧的几个陪酒女郎聊得火热。 他本来没想立刻上去打扰,可贝斯特不经意地一抬头,刚好看到了他,便从身上摸出几张纸币,一边塞过去,一边赶人:“得啦,姑娘们,酒你们自己喝,看见没?我老板有事找我了。” 几个姑娘收了钱,也不介意被打断了。 她们笑着离开,在经过卢克身边时,还故意慢腾腾地走过,抛了几个媚眼过去。 卢克面无表情,仿佛压根没看见。 相反,贝斯特一直目送着她们的背影:“你那是什么表情?这几个姑娘不美吗?” “和我有什么关系?” “天,看在上帝的份上。大哥,你能不能有点儿男人该有的反应。” “……我又不是流氓。”卢克皱着眉说。 贝斯特闻言朝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算了,不谈这个,你找我有事?” “没事,找你一起喝酒。”卢克说。 贝斯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配合地倒了两杯酒。 卢克端着酒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冒出来一句:“贝斯特,我喜欢阿尔。” 贝斯特漫不经心地喝着酒,还很淡定地附和:“嗯,我也喜欢老大。” “我不是你的那种喜欢,我是……爱,我爱他。” 贝斯特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接着,他脑子里浮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难怪你对漂亮姑娘没反应。’ 此时,酒吧里音乐喧嚣吵闹。 可两人所在这个角落的气氛却格外沉默。 “唔。”贝斯特想了半天才最后确认地问:“你说爱是什么意思?那个,其实,有时候人和人关系太亲近了,没准儿也会产生错觉。” “不是错觉。”卢克语气沉重地说:“我曾经确实以为是错觉,但事实上,只是我错了十多年……” 贝斯特不自在地听着他倾吐心声,突然间让他接受这件好兄弟喜欢同性的事,感觉还挺奇怪的:“呃,那……那阿尔怎么说?他……他……” “他不喜欢我。”卢克这话说得有点儿艰难。 贝斯特不禁松了一口气,一边继续喝酒,一边安慰卢克:“唉,没办法,毕竟绝大多数男人还是更喜欢姑娘的……” “他和那个金毛小子同居了。” 贝斯特把酒喷了。 这一刻,他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怎么一个、两个的奇怪幻觉都出现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又保持沉默了一会儿。 贝斯特才很艰难地捋顺关系:“呃,你喜欢阿尔,阿尔喜欢那个叫兰迪的金毛?” 卢克点点头。 贝斯特继续问:“阿尔知道吗?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他不知道。” 卢克语气复杂地说:“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 “什么叫你自己都不知道?” “……我没往那方面想过……” 贝斯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盯着卢克发了好久的呆,感觉时间都快静止,才干巴巴地打破沉寂:“那接下来怎么办?” “不,不怎么办吧。”卢克颇为迟疑地说。 “什么叫不怎么办?拜托,卢克,你不是吧?”贝斯特恨其不争地说:“你和阿尔都是我最好的兄弟,比起那个金毛小子,我肯定是要站你这边的。你既然喜欢,干嘛不主动点儿去把阿尔追回来?唉,请上帝宽恕我,我居然鼓动你去追同性,真是堕落。但管他的,我在快饿死的时候,都是兄弟们给我面包吃,上帝可没给过我一分钱。” 第145章 科斯塔导演:迎风起航?太快了吧! “别灰心呀,哥们!” 贝斯特之后还这么鼓励着说:“只要你不气馁,好好去找阿尔说说……唉,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追男人,但什么都不做,肯定是追不回人的,你得积极主动点儿!想想你们以前同甘共苦的交情,想想你们当初歃血为盟,那个金发小子算什么呀!” 卢克越听越觉得有道理,心里不由舒适很多,还自我安慰地想:“那金发小子生得确实是人模狗样的,但也就是那样而已。阿尔现在和他同居,八成是一时眼瞎,再不然就是那小子私底下使了什么手段。阿尔外表看着精明,可心那么软,指不定因为什么被糊弄了,但总归不见得就是真爱上了吧?唉……”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第一万次地嘀咕:“那个天杀的金发小子,到底为什么就不能像,像那个什么敲钟人卡西莫多一样丑呢?” 之后,他暂时告别贝斯特,离开酒吧,回到家中,开始认真琢磨怎么把阿尔追回来。 如贝斯特说的那样‘实在不知道怎么追男人,但什么都不做,肯定是追不回人的’,所以,他思来想去、辗转反侧,决定先去告白,可具体怎么说,他又有些发愁,对着卧室里的一面镜子,一边想,一边反复练习了十来遍。 另一头,阿尔还在继续努力说服安德鲁斯先生…… 在谈话中,他一直聪明地只聊作品,只字不提那个什么见鬼的费尔曼。 这个策略毫无疑问是成功的。 安德鲁斯先生的注意力一点点儿被他硬拉回到了剧本上,渐渐忘记了费尔曼之前的挑拨行为,或者说,当私人恩怨和艺术追求被放到一起时,艺术追求毫无疑问占据了上风,而在艺术追求面前,一切阴影就都会像是冰雪遭遇烈阳,很快消融无踪了。 于是,等到两个人的谈话结束,安德鲁斯先生已经阿尔说服,同意合作了。 只是和科斯塔导演的推崇不同,他在看待《笑面人》这部剧时,观点并不乐观。 “我承认,这会是一部不错的剧。尤其是你带来的那几盘样带,唔,开头叫《孤独》的唱段,听起来非常惊艳,更让我吃惊的是,类似的、如这般荡气回肠的音乐居然还有好几首。这真是个惊喜,西尔维先生。但是……” 说到这儿,他终于没忍住地打了个哈欠,把自己团在大椅子里,耷拉着头,因为已经和阿尔讨论了一整天,样子显得十分疲惫,说话声音也变得气无力:“但是,想必你也对此心知肚明,主题太严肃,我甚至怀疑观众能不能坐够两小时。” “呃,是,确实有这方面的问题,我和科斯塔导演也考虑过,但是……” 阿尔对此很是不解:“您既然不看好,为什么又要答应同我合作?” 安德鲁斯瞥了他一眼,不觉莞尔一笑,故意用最初阿尔拿来套路自己的话做答:“因为我不想错过一部伟大的作品啊。” 阿尔听到自己之前说过的狂妄言论,脸上不禁一热,耳根就有些红了起来:“您说笑了。” 安德鲁斯不由笑了,既觉得好玩,又有几分惊异,便在心里感叹地想:“哎,这害羞的样子和之前傲气的样子比,可真是判若两人呀!” 不过,感叹归感叹。 他本意也不是想为难人的,很快又补充了一句解释:“我的看法不一定对……唔,其实,我是很喜欢剧本的。” 这一连串的话都说得含糊。 阿尔想了又想,试着好好理解一番,猜侧他的意思应该是——这剧没准儿观众们不喜欢,但我喜欢,所以同意合作。 听起来真是任性又独断。 不过…… 自己的目的是找一个能帮上忙的制作人。 而安德鲁斯不管怎么想、怎么说…… 最终的结果都是同意了。 这就很好。 “我仍觉得像是在做梦,之前还说没戏,可怎么……?” 事后,科斯塔导演得知安德鲁斯先生居然同意成为这部剧的制作人后,保持着一脸梦游的表情:“你知道这是个什么感觉吗,阿尔?前一刻我们还在发愁怎么出海,下一刻我们就要迎风起航了。” 阿尔好笑地问:“难道顺利迎风起航还不好吗,我的朋友?” “好是好,但是,这也太快了……” 科斯塔导演一脑袋的疑问,诸如‘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安德鲁斯的’‘费尔曼的事情具体是怎么解决的’‘这事真的就这么确定了吗?’等等。 可话到嘴边,反而不知道该从哪问起了。 最终,他放弃了无聊的追根究底,把注意力转到接下来的选角中。 毕竟,随着制作人的到来,很多耽搁、停滞的行程都必将迎来一场快进了。 一出大型音乐剧涉及到的领域,往往比任何一种戏剧形式更宽泛。一个创作团队不能只有编剧、导演、制作人和主演这么寥寥几人,什么舞台监督、编舞、服装设计、布景设计、灯光、摄影、舞蹈演员、乐队……这些统统都要开始召集起来。 安德鲁斯先生的行动力非常惊人,而且经验丰富、人脉广博。 他一上手先帮忙解决了最重要的金钱问题,向某某戏剧基金会,打着‘扶持杰出青年剧作家成长’的名头,申请了一笔资金(阿尔:呃,杰出青年剧作家?),然后,又从银行那边谈下几笔贷款,接着,还雷厉风行地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凑齐了创作团队所需的一大半人…… 阿尔和科斯塔导演都彻底服气。 尽管这位先生性格内向,平时依旧沉默寡言,不像费尔曼一样健谈、乐于同人沟通,但能以这样一种惊人的工作效率,不断将事情快速地向前推进、推进……那么,不管他本人如何,都再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当安德鲁斯先生全权接手那些琐事和杂务后,阿尔和科斯塔导演需要操心的问题就只剩下挑选演员了。 他们一边联系戏剧公司和一部分戏剧经纪人,向他们提供角色列表,等着对方把适合的演员送过来,一边在剧院公告栏,还有一些报纸上刊登招聘启事。 只是这一回,阿尔低估了自己如今的名气。 也忽略了科斯塔导演和安德鲁斯先生两人在业内的名气。 于是,当他们三个凑在一起,类似的小道消息居然不胫而走:[知名剧作家、导演和制作人强强联手,即将搞出一场超级大制作,为了进军百老汇(也不算瞎话,所有戏剧人大概都想进军百老汇【注】),一系列角色和可观薪水,都正等着演员呢。而且,这次规模大,人人都有机会!] 鬼知道这谣言从哪出去的,也许纯粹是脑补出来的? 但由此带来的后果就是:一个相对重要的角色,就会有五十个,不,一百个演员都在热切地等待着机会,然而,在第一轮的挑选中,这样的角色,按照原计划却仅仅只需挑两到三人。 第146章 阿尔:这是我男朋友 阿尔总是很难对那些满怀希望和期待的演员们说出直截了当的拒绝。 并非是太过圣母和心软,而是上一世一点点儿从底层向往攀爬的经历,让他对这些演员们的心情无比理解和同情。所以,他清楚地知道,对一些长年看不到希望的底层演员们来说,一句普普通通的拒绝,很可能恰恰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们从此彻底丧失在这一行业中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 因此,他总想让这个拒绝的过程变得没那么残酷和绝望——同他们耐心交流、认真观看他们的表演,倾听他们的歌声,再尽可能地给出一些有用的建议,再说一个合理又不失委婉和鼓励的拒绝理由。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做的,并没出过什么问题。 但当谣言散开,有一百多个演员出现,试图争夺角色后,这种过于温和的表现,却给《笑面人》的选角增加了几倍的难度。 一来,演员人数众多,再像以往那么一个一个地慢慢拒绝,选拔时间无疑就被无限拖长了; 二来,并非所有演员在被拒绝后,都会选择立刻放弃,尤其是在‘超级大制作,进军百老汇’的谣言诱惑下,总有那么一部分演员是不甘心的,而此时,选角评委给出的温和态度,恰好会给他们一种错误暗示,让他们以为只要继续坚持,就还有机会…… 于是,暂时用于选角的西尔维剧院内,连续好几天都是一片忙碌景象,演员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以至于剧院中的工作人员每天经过这里的时候,都要使尽浑身解数,才能顺利从人群中挤过去。 这太夸张了! 科斯塔导演忍了一个上午就受不了了:“啊,看在上帝的份上,阿尔,我希望你不要在插手选角的事了。别误会,亲爱的,我的意思是,对某些唱歌还没撒尿好听的演员(阿尔:“见鬼,你这么说话可太刻薄、残忍了。”)没必要给太多的耐心……什么?刻薄?残忍?给没天赋的人希望才叫残忍,梦想又不能当饭吃,说不定离开这行后,他们会活得更好呢。总之,每个角色,我们会负责选出几个人选,你可以来充当最后决策者,怎么样,亲爱的?但在此之前的选拔,我诚心诚意地拜托你,千万别插手了。” 刚刚上任的制作人安德鲁斯先生也选择站在导演的一边。 他在情绪上没有科斯塔导演那么激动,却也说了一番委婉、有礼,且不失教养的话:“亲爱的阿尔,事情正如科斯塔所说的那样,我们都希望你能将精力放在更重要的方面,比如说剧本的完善……至于选角这种麻烦事,还是让我们两个来代劳吧!” 阿尔很无奈,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拖慢了剧组的进度。 可让他摆出强硬、绝对的态度,不容置疑地对着那些‘努力展示自己,以供人来挑选’的演员们说‘不’,却依旧感到为难。此时,听到两个人这么说,还愿意主动将工作接过去,他其实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半点儿没觉得被冒犯和夺权,反而巴不得地放了手,而且,立刻没良心地打算抛下两人,选择‘提前下班’。 为了不被那些等候面试的演员们围住…… 阿尔是从后门悄悄出去的,可才走了几步,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给叫住,同时,一只手还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忙转头去看,却原来是卢克跑过来了。 “怎么才来就走?”卢克自然地将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说:“我早上就想过来找你了,只是看你正忙着挑演员……” “别提了。”阿尔一见卢克,脸上便露出了一抹笑容,也不避讳地解释了一番自己在选角上的错误举措,顺便小小抒发了一下被导演和制作人联手嫌弃的小郁闷:“……我知道,这么做不好。可见鬼的,卢克,你注意过演员们接受选拔的样子吗?” 卢克摇了摇头。 阿尔一边继续往外走,一边接着说了下去:“独自站在空荡荡、漆黑的舞台上,没有音乐,没有布景,偶尔才会有帮忙搭戏的人,多数时间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任由好几个评委挑拣自己的体型和相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真的需要勇气和无比强韧的意志,才能坚持下去,我不想对他们太恶劣。” “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职业。”卢克不以为意地说。 “是的,没错。”阿尔承认了这一点儿,却又说:“但我总想对他们态度好点儿,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打击别人的自信心。” “我懂,你是圣人嘛,总是体谅别人。” “你是来找揍的吗?胡说八道!”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肩并肩地一起往出走。 然后,阿尔又随口问起了剧院近期的经营情况,卢克一一给出了回答。 “哥们,你们干得真不错呀。”阿尔听了,就很高兴地夸奖起来。 “在你的教导下……”卢克说。 阿尔立刻笑了,还比划了一个‘停’的手势,语气亲近地说:“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我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可不是什么称职的好老板。剧院的经营,可离不开你。” “但没有你,就没有我。”卢克难得在说话的时候,斟酌着用词,回忆着之前和贝斯特商量的一些话语,又试图将话题转向感情问题:“阿尔,你知道吗?我……” “不,没有我,你也会很厉害。”阿尔这时候已经走到剧院的门口,以为自家小伙伴又要老生常谈那些感谢的话,便停下脚步,一边打断对方,一边转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你非要同我这么见外吗?你知道的,卢克,我一向是拿你当亲兄弟。” 亲兄弟? 卢克垂下眼睑,不悦地抿了一下唇:“可我们毕竟不是亲兄弟。” “哎,这算什么意思?”阿尔停下脚步,绿眼睛里满是困惑不解。 可出于对卢克的信赖,他脸上的神色其实并不怎么慌张,反而振振有词地一连串追问着:“难道我做错事了?我得罪你啦?天,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是不是忘记了,咱们可是歃血为盟过的!你难道想反悔?真见鬼!我死都不会同意的。” 此时,卢克迎着阿尔无比较真又单纯的目光,早前想的表白,竟有些说不出口。 尤其是他想着阿尔的那些话,内心深处不免异常复杂,非常想回到过去,把那个叫唤着要歃血为盟、做什么亲兄弟的傻逼给捶死。 “听我说,卢克,咱们从小就在一起混饭吃,别人不知道,可你是知道的,我其实并不是那么聪明,经常忽略身边的人……”阿尔误会了小伙伴这一刻的沉默,开始反省起自己这一段时日的作为了:“原谅我吧,我不该把工作都扔给你,只顾着沉迷创作剧本……” “我不是想埋怨你这个,阿尔。”卢克打断他说。 “啊?那是为什么?我真的想不到了。”阿尔苦恼地皱了皱眉。 “我说,我们不是兄弟。” “天,闭嘴!快闭嘴!这叫我怎么说呢?我真得要伤心了!”阿尔半真半假地闹腾了起来。 “你别这么说……”卢克忙哭笑不得地想制止他。 “我不!我拿你当最好的亲兄弟,可你现在却说我不是了。”阿尔瞪大一双绿眼睛,很控诉地嚷嚷着:“天,十多年的交情啊!该死,你现在已经伤透了我的心,我不这么说,难道还要热情地吻你吗?” “真是够了,阿尔!”卢克无奈地喊起来:“你先好好听我把话说完。” “洗耳恭听。”阿尔气呼呼地说。 “我……”卢克吞吞吐吐着。 他攥紧了拳头,掌心隐隐有些冒汗,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想着之前就准备好的表白词,打算一口气说出口:“我,我……” “阿尔!” 这时候,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 阿尔循声抬头望去,只见兰迪正站在不远处,笑嘻嘻地朝着自己招手,想来应该是专程来找自己回家的,心里不免升起一丝温情,当即也举起了手,快乐地回应着。 “你和这混……呃,金毛很熟吗?” 卢克看到兰迪的那一刻,表情便一下子难看起来。 可出于某种矛盾的心理,还是忍不住明知故问了这么一句。 但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因为‘若是回答不熟,那就是欺骗;可若是回答很熟,又怎么想都很难过和不甘心’。 “呃,是很熟。”阿尔一向的态度都是,从不刻意去宣传自己和男人交往的事,但一旦遇到,也不会选择回避。所以,脸上虽已经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却还是很诚实地决定坦白了:“哦,我早想告诉你了,可你好像一直不怎么喜欢兰迪,而且,我怕你不接受……” 他一边含笑注视着兰迪朝自己走过来,一边半忐忑半认真地介绍:“这是我男朋友。” 第147章 卢克:童话故事都是扯淡 西尔维剧院的规模不大,但地理位置优越,恰好坐落在最繁华的街道上,所以,哪怕并不是什么休息的时间,也没什么新戏上映,门口依旧不乏来往的行人、做小买卖的摊贩、跑来跑去玩闹的孩童、懒散游荡的闲汉…… 于是,当阿尔快步上前,握住兰迪的手,又同他手拉手,朝着卢克走过来时,这些人便下意识地把眼睛向他们瞟了过去。因为兰迪一向讲究,衣着、发型都极为时尚、得体,周身气度不亚明星,加之他又生得漂亮,那种耀眼璀璨,仿佛能发光一般的风姿也是难得一见。至于站在他身旁的阿尔,存在感上稍有不如,可一旦被注意到,细细端详着、端详着,便会发现原来帅哥都是扎堆出现的。 卢克望着这两人,心中不免升起嫉妒的仇怒。 可连他也不得不承认,阿尔同那个金毛小子站在一起时,样貌和气场都是极为般配,称得上是天生一对的。 “兰迪,你知道的,这是卢克,我最好的兄弟,比亲兄弟还要亲。” 阿尔又一次帮他们互相介绍:“卢克,这是兰迪。你见过的,唔——现在是我的男朋友啦。” 兰迪听到这一句‘男朋友’,立刻就笑容满面起来。 他还拿胳膊揽着阿尔的腰,然后极为自然地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接着才将目光转向卢克,露出一抹不怎么真心的客气笑容,说了一句乍听很是友好,可实际上却能把卢克气死的话:“啊,谢谢你这些年对阿尔的照顾。以后就不麻烦了,还是让我来照顾他吧。” 时间好像一下子回到十多年前,想起第一次见到兰迪,便被含沙射影地嘲笑不认识浮士德…… 卢克心中的怨怼和嫉妒不免又增多一些,但时至今日,他早就不是被稍微撩拨几下就胡乱发火的少年了,尽管把兰迪恨得想要一剑砍死,可表面上总还极力装出镇定的样子来:“我想有些情意总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斩断的,我和阿尔很早就认识了。你知道罗德街吗?我俩从小就在那条街上长大。那里的人都很穷,所以我俩得想办法找赚钱的法子……” 阿尔没发现卢克和兰迪之间的暗潮汹涌,闻言就在一旁笑起来:“哎呀,多少年前的事了。” “如今想来,仿佛还是昨天才发生过的……”卢克注视着他说。 “但不管怎么说,都过去了啊。” 兰迪状似无意地从旁打断了两个人的交流,又微笑着轻描淡写地说:“其实,过去的事,不管好坏,都是只能留在记忆中的,偶尔回想一下还好,可现实生活中,却是多想无益,人总是要朝前看的。” 卢克抿了一下唇,心中怒火中烧。 兰迪这时候就很亲密地挽起阿尔的胳膊,满脸微笑地又说:“卢克兄弟,既然阿尔将你当亲兄弟,我既然是他男友,也当你是好朋友、好兄弟的了……” 啊,见鬼的金毛公鸡!谁是你的好朋友、好兄弟呀! 卢克一腔怒火也无法表露出来,有心破口大骂,碍于阿尔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就根本没办法说出口了,只得微微低头,一边沉默,一边勉强控制着此时的面部表情,避免太过狰狞、吓到人…… 然而,他的沉默并没有让兰迪就此闭嘴。 相反,兰迪的蓝眼睛中闪过一抹狡猾的神色,面上随之摆出一副迟疑的样子,还转头看了看阿尔,仿佛是在争取什么意见,又仿佛是再琢磨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可这么迟疑了不到十秒钟后,他就下定了决心,仿佛是要和卢克说什么知心话一般,突然压低了声音说:“亲爱的卢克兄弟啊,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不要见笑。我,我是想同阿尔像正常夫妻那样,举办一场婚礼的……” “啊?”阿尔一怔,忙插口问道:“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想的?” 兰迪立刻很宠溺地望了他一眼,半真半假、有理有据地说了起来:“我本来也只是放在心里想想,总觉得这么兴师动众,不符合咱们一贯低调的风格。直到今天见到卢克,才忍不住临时起意……你想呀,阿尔。他是你的好朋友、好兄弟,可之前却都不知道我,这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咱们交往也有好几年了,好歹也该小范围地知会一下亲友吧?” 阿尔听了,竟还有点儿愧疚:“是我疏忽了。” 兰迪忙抱了他安慰说:“现在也不晚呀……” 卢克站在旁边,一句话都说不出,一时间心都隐隐作痛起来,面部肌肉也有些麻木,勉强装出一点儿笑,嘴上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哦,听起来是很不错。”可这时候,内心深处已经愤然地近乎仇恨了:‘啊,还举办婚礼……该死的金毛公鸡绝对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是故意的!’ 但话说到这份上,兰迪越发挥洒自如了。 他大概已全然不把卢克放在眼里,觉得自己对这个连浮士德都不认识的傻小子终于算是稳操胜券了,一时间那双天蓝的眼睛都得意洋洋地闪烁起来,又拉着阿尔说悄悄话:“也不急于一时,咱们回去好好商量呢。” 然后,两人居然就这么一起同卢克告别了。 卢克只能这么站在剧院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开,心境在愤怒和悲伤之间来回波动,一时委决不下,到底是找机会把那个讨厌的金毛小子揍一顿撒气呢,还是痛痛快快地哭它一场好?结果因为不想看到阿尔难过和生气的样子,选择了痛哭一场。 担心被人看到丢脸…… 卢克跑回家,关了门,坐沙发上默默掉眼泪。 早几年,阿尔最小的弟弟安东尼经常来他家玩。 这孩子的性格有点儿像阿尔,乖巧、懂事、不爱闹,但很喜欢听故事,所以,每次卢克姥姥忙不过来的时候,卢克就会被抓壮丁地过去给他读一些童话故事。 然而,卢克是半点儿艺术细胞都没有的人。 那些童话故事在他看来都是很扯淡的,比如,那个什么安徒生的《海的女儿》。 在他想来,故事实在是莫名其妙。 那个傻了吧唧的人鱼公主是个圣人吗?哪怕不杀了自己爱的王子,也该杀了那个抢走王子的邻国公主呀!毕竟,如果没有那个邻国公主出现,王子说不定就不会认错真正救自己的人了。 所以,他给安东尼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就私自篡改了剧情:“姐姐们给了人鱼公主一把锋利的短刀和一瓶魔药,告诉她,只要你把刀子刺进那个邻国公主的胸口,让她的血流到你的身体上,你的脚就会重新变回鱼尾;然后,你再把魔药灌进那个你喜欢的王子嘴里,他的腿也会变成鱼尾。这样一来,你就可以除掉情敌,还能带着王子回家了。” 安东尼听得一脸懵逼:“等等,姥姥昨晚不是这么讲的呀。而且,女巫,女巫也没有把人变人鱼的魔药……” 卢克面不改色:“女巫能把人鱼变成人,为什么不能把人变成人鱼?我讲得才是对的。” 于是,他继续讲下去。 人鱼公主顺利地干掉了情敌,把魔药喂进了王子的嘴里,然后,她带着王子和姐姐们一起快乐地回到了海洋的深处,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安东尼睁大眼睛,一脸不信地指出来:“你骗人,小人鱼才不会杀人,王子也不会幸福。” 这孩子撅起嘴,稚气地抗议着:“王子根本不爱小人鱼呀,哪怕杀了邻国公主,他也不爱小人鱼,怎么会幸福呢?” 卢克自然是死不悔改,坚持自己讲的故事才是对的。 为此,还惹得安东尼哇哇地哭了一场。 可今天,他突然一下子又想起了这件事,终于意识到,安东尼说得没准儿才是对的。 ——王子根本不爱小人鱼呀,哪怕杀了邻国公主,他也不爱小人鱼,怎么会幸福呢? 他仰躺在沙发上,难过地用手捂住了眼睛…… 卢克姥姥进门刚好看到这一幕,差点儿被吓坏了。 在她的记忆里,卢克这孩子是很混不吝的,哭泣这个词压根就和他不沾边。 因为这孩子打小就活蹦乱跳、找猫逗狗、无所不为,七岁刚明白点儿事,直接把家给烧成废墟,亲爹妈一起给他混合双打,一个恨得说要打死他,一个放弃地说要扔了他……后来真给扔大街上了,都不带掉一滴眼泪的。 等稍微长大一点儿,又跟贫民区的一些坏孩子学着偷东西,时不时被警察抓走,各种吓唬和教育,照样不哭不闹,毫无惧色,混若无事人一般。 当时,卢克姥姥一大把年纪,自诩见多识广,都快被搞得绝望了,心想这孩子长大能有份正当工作,不在监狱里吃免费牢饭就已将谢天谢地谢了。 谁知峰回路转,自从认识阿尔,这倒霉孩子居然咸鱼翻身,一跃而成剧院高层管理。 只凭这一点儿,卢克姥姥余生的每时每刻都在感谢阿尔。 当然,这么说有点儿扯远了。 只不过,根据卢克的这些往昔的丰功伟绩来看,卢克姥姥简直没办法相信,眼前这个默默抹眼泪的人是卢克! 这人是不是假的? 卢克姥姥忍不住揉揉眼,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出现幻觉。 但等她走过去细看,就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了。 她用软软又甜美的小老太太嗓音担忧地叫了起来:“哦,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啊,你这是怎么了呀,我的孩子!” 卢克狼狈地捂着脸,可泪水却顺着指缝中流了出来。 他哽咽地说:“姥姥,我真的喜欢阿尔,我爱阿尔,可他不爱我呀,他,他去爱别人了!” 卢克姥姥愣了好一会儿,面上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种震惊的神色,可紧接着,那神色便全都一点点儿地转成了心疼和难过…… 她步履蹒跚地走过去,用瘦弱的手臂将卢克搂到自己的怀里,仿佛他还是个小孩子一样地紧紧抱着,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哄着安慰:“不哭,不哭,姥姥在呢,姥姥在呢。” 第148章 阿尔:千头万绪, 一样一样来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科斯塔导演和安德鲁斯先生飞快地筛选出了一批演员。 这个效率,让阿尔十分惊讶,可想到这两位以往颇为精彩的履历,以及业内一致赞誉有加的能力和才华,似乎又不是那么难以理解。所以,在最后敲定演员的时候,他对两个人都认同的演员,没有任何意见;只对一些让两个人产生分歧的演员,才谨慎地发表看法,帮他们做出最终裁决。 三人分工合作,剧组的组建速度就像是由自行车换乘到了赛车上,转瞬间就一日千里了。 等成员凑得七七八八,大家不免要凑到一起碰个头,开个会,互相认识一下。毕竟,音乐剧从排练到正式搬上舞台,搞不好要耗个两到三年,这还是进展顺利的情况下,要知道,有很多音乐剧在制作到半截时,就经常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奇葩理由,而被半路腰斩。所以,在登上舞台前这个漫长又艰辛的过程中,剧组所有人同心协力、互相支撑、劲儿往一处使就变得格外重要起来。 于是,所有人齐聚一堂。 排练室内的场景还是很壮观的,因为《笑面人》这出剧的阵容颇为庞大,除了音乐总监、舞台管理、编舞、服装设计、灯光设计、音响设计等等工作人员外,目前确定进组的人还有三十名演员和八名固定的乐师,此外,还有五个舞蹈演员和三名替补演员。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光是薪酬就是一笔极为庞大的开销了。 也就是说,每多耗费一天的时间,钱就会多花出去一笔。 再这样的情况下,可想而知一个剧组通常会存在着怎样分秒必争的氛围了。 所以,制作人安德鲁斯先生在确认每一个人都出席后,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取消了通常每个剧组都会有的自我介绍环节,转而让助理给每一名成员派发剧组成员的通讯录,让大家私下去沟通交流,或者干脆等到正式排练的时候,再在工作中熟悉…… 接着,阿尔站起来,开门见山地向大家讲起了这部剧的相关知识,告知这部剧是根据雨果的小说《笑面人》改编,然后,介绍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原作者雨果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还有原小说曾经获得的一些评价等等。 为了避免初次接触剧本的演员们听到睡着…… 阿尔尽量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像是讲故事,而不是枯燥乏味地讲剧本:“大家可以翻开剧本的第一页,唔,这是第一场戏,十岁的格温普兰被人贩子遗弃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海岸边。这里没什么对白,只有他孤单单一个孩子,要赤着脚慢慢地在悬崖上攀登,然后,在暴风雪和漆黑的夜晚中茫然地前行,为自己寻找一条生路……他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该往哪走,只凭着感觉……接着,他遇到了一个绞刑架,一具破破烂烂的死人尸体,被铁链吊着,悬挂在架子上,就像钟摆一样,随着风,来回摆动,晃来晃去,还发出哗啦啦地声响,黑色的乌鸦站在死人的头盖骨上叫着、跳着,远处传来海浪的吼声和野狼的对月长啸……” 这时候,科斯塔导演开始插嘴:“等一下,这个海岸边的布景可以做,黑夜的效果可以用灯光,但这孩子出场是在暴风雪中跋涉求生的,虽然在原地来回地走来走去也能说得通,可从观赏角度来说,太乏味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从视觉上给观众一种场景宽阔,他不停艰难向前的法子?” 屋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没想到,会议开始不到半小时,导演先生就率先抛出了这么一个难题。 不过,一旁的布景设计师也是业内老手。 他虽为难地皱了皱眉,却并没有立刻抗议说做不到,或者很难做,反而拿起笔,一丝不苟地将这事记在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又认真地低头沉思:“唔,我需要好好想一想,给我点儿时间。” 科斯塔导演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立刻朝着阿尔那边做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阿尔就接着讲起了下面的剧情。 整整一天,都是类似的情况。 阿尔将剧本的每一个场景都表述出来,期间,还会插入一些剧情、角色性格的分析…… 千头万绪,事情总要一点点儿捋顺。 也只有当所有人对整部剧的全局都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后,才能化整为零,将事情逐一拆分开来,交给各部分的专业人士去分头进行,以提高工作效率,然后,等这些被拆分的任务统统都完成后,再重新化零为整。 差不多持续了三四天左右的时间,这样的讨论会才算告一个段落。 接下来就是排练。 由于布景和道具还都在制作中,所以,用于排练的舞台上空空荡荡的。 剧组助理提前在舞台上,用粉笔做了一些提示演员走位的标注,又拖过去一张椅子来临时充当第一幕的道具,这时候,椅子上头就会贴出一张写着‘绞刑架’的纸条。 这时候,阿尔就把最小的弟弟安东尼带过来,客串兰迪扮演的格温普兰小时候…… 西尔维夫人曾经说,这孩子长得和阿尔最像了。但阿尔脑海中对自己小时候的印象只有瘦到脱相的皮包骨头样,所以完全想象不出,这么好看又甜美的男孩子和自己小时候有什么相似之处,就始终坚持说不像。 但不管他承认与否,安东尼的眉眼和唇确实和他仿若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惟妙惟肖。 于是,当化妆师给这孩子带上金色的假发,又比对着兰迪,给他稍稍修饰了一下面部的轮廓后,他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样子,简直像是阿尔和兰迪的结合体,那么自然地融合了两人相貌上的特色,以至于好几个人看到他后,都忍不住要打趣说:“哎呀,真不是你们俩背着大家偷偷生的孩子吗?” 可不等阿尔和兰迪辩解什么…… 安东尼每每就会严肃地开口纠正:“阿尔是哥哥。” 他这种早熟又较真的小大人样子实在可爱,不免赢得了剧组中好些女演员的芳心。 等到了排练结束时的午休时间,就有好几名女演员凑过去逗他玩儿,问他几岁了,有没有玩得来的好朋友,平时喜欢做什么游戏…… 安东尼礼貌地一一回答了。 女演员们也是随口闲聊,见这孩子性格这么好,心里也欢喜,就纷纷给他塞零食吃,可毕竟和小孩子没什么共同语言,虽陪着玩了那么一会儿,很快注意力就又被别的事情转开,自顾自地聊起了天。 安东尼虽成熟稳重,表现得已经很像个大人了,却仍禁不住像个小孩子一样不想被人忽视。 但他并不知道怎么插入到女孩子们的聊天中,正不高兴的时候,刚好看到给自己讲故事的卢克哥哥从外头走了进来,脸上便不由自主地现出了欢快的神情,迈开小短腿地跑了过去。 第149章 兰迪:我确实不怎么赞同 那天,卢克在姥姥面前哭了一场,把情绪宣泄一番后,心情总算稍有恢复。 可等他如往常一般来剧院上班的时候,却被贝斯特热情地一句‘哥们,想好没?打算什么时候同阿尔表白?要不要弟兄们来帮忙’的问话,给弄得焦躁起来,但很快又强行按捺了下去。 “不表白了。” 他沙哑着嗓音告诉贝斯特:“你只当没这回事吧。” 贝斯特不禁一愣,习惯性地拉了拉脑袋上的帽檐,拿眼去观察卢克的表情,等察觉到对方居然不是开玩笑、而是说真的后,看热闹的八卦心情稍微收了收,转而真情实意地关心问:“怎么讲的呀?咱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吗?” 卢克并不想把恋都没恋就失恋的倒霉事到处说,显得自己有多么悲惨一般,可贝斯特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事的,而且在性格上很有一股肆无忌惮的混劲儿,实在担心他得不到答案,就按照自己的错误理解,去做出一些不当行为,只好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 贝斯特听了,心里很不舒服:“见鬼,什么爱不爱的,听都听不懂!怎么着,你就认怂了?” 卢克有些不悦:“那依你之见,我又该怎么做呢?” “反正……不能就这么算了吧?唔,那个,你和阿尔睡过吗?” “什么?!你这叫什么混账话!” “啊?正经话,你难道没想过吗?认识那么久,你居然都没和他睡过,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贝斯特,你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就要揍你了。” “我可不是胡说八道呢,是你自己有问题。我算是明白了,也难怪那个外来的金毛小子能趁虚而入了。大哥呀大哥,你到底把阿尔当作什么呢?歃血为盟的好兄弟,一起创业的好伙伴,照亮你人生道路的指路明灯,再或者就是你口口声声挂在嘴边、整天拿来调侃他的天降圣人?这么多年了,身边放着个美人儿,你居然无欲无求,说真的,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够了吧,你这些恶心话还有完没完?你以为我和阿尔像你吗?一谈感情就上床?” “上床有什么不好?哥们,你先别急着放弃,听我再补充几句,当年是阿尔想法设法地领着咱们从贫民区出来谋生路,可后来,却是你一直带领着大家继续赚钱养家。上帝替我作证,我这辈子最感激的两个人就是你们俩了。所以,如果你们真的能在一起,别人我不敢说,但我肯定是要高兴地直接蹦起来,举双手来赞成的!” “真是谢谢了。” “那你听了有没有精神一振,计划重整旗鼓,再去争取一回?” “没有,多谢你的废话,现在你可以滚了!” 贝斯特没滚。 他愤愤瞪着地卢克,一副恨其不争的样子质问:“我说了这么多,你就给我这么一句话吗?” 卢克说:“是的,没错!” 贝斯特继续瞪视着他,实在难以理解。 卢克低下头,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叼到唇边,点燃。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叹气说:“算了吧,阿尔要是真的能爱上我,就不会让那个金毛抢先了。而且……说点儿题外话,贝斯特,你见过十三、四岁的阿尔吗?” 贝斯特不解地摇头,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这个,就很疑惑地看着他。 “对,你们来得晚,没见过。但我是见过的……” 卢克自问自答地回忆起来:“他小时候瘦得皮包骨头,鼻子尖尖,跟街边毛都秃了一半的流浪猫似的,但面上是完全看不出什么的,一派镇定自若的派头,满肚子的小心眼,费尽心机、任劳任怨地养活一大家子,哼,多了不起!可你知道吗?他只是在硬撑,压力大,心里藏的事太多,哪怕脸上笑着,其实,也未见得多么开心。你们只看见他做什么事情都顺顺利利,只看见他一路走得稳稳当当,可实际上,这么多年,他太难了。甚至这么说,能让他放松和开心的事都很少……如今,他难得喜欢上一个人,把日子过得高高兴兴的,我若是这时候,明知道他不喜欢我,还要不依不饶地站出去闹什么表白,他嘴上不会说什么,可心里肯定会为难。贝斯特,你知道吗?我现在……我不想让他为难。” 贝斯特听得瞠目结舌,反复重复地说:“你这算什么意思呀?这算什么意思呀!” “合着你们两个都是圣人,只有我是小人了。”他越想越气,忍不住原地转悠了两圈:“怎么着?你现在不准备去和金毛小子抢人,还反过来说服了自己,打算给他们送祝福了?” 卢克瞥了他一眼说:“没错。” 贝斯特气鼓鼓地立刻转身就走,还暗自发誓,从此以后,再不掺和别人的感情问题。 可走了一半,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不管心里怎么郁闷,也没办法说不管就不管…… 他只好又跑了回去,将手搭在卢克的肩膀上说:“走吧,陪你喝酒。” 自此以后,卢克说到做到,真的再没让自己在阿尔面前流露出一点儿痕迹,只心里还是免不了十分难受和不甘。等《笑面人》剧组占了剧院的场地进行排练,他明明没什么事情,却还是忍不住从办公室出来,下楼,绕到这边,悄悄去看阿尔在做什么…… 这天,他走过来的时候,刚好赶上排练的间歇,阿尔和导演、制作人他们站在一起,正笑着讨论事情,而作为男主角的金毛小子兰迪,却在很远的另一头,同剧组的音乐总监和编舞商量舞蹈问题…… 卢克遥遥看了会儿阿尔,又看了看另一边的兰迪,心中怎么想怎么难过,一时冲动,脑子一昏,居然叫了剧院的一个工作人员,让他帮自己给兰迪传了个约见面的口信,就悄悄走到排练室外围,一个堆放道具和桌椅的偏僻角落,等着兰迪过来。 可等兰迪真的来赴约了。 他又后悔起来:“我见他做什么啊!难道看这小子耀武扬威吗?” 而兰迪这边呢,虽表面看是胜利者,可心里对卢克也是忌惮的。 毕竟,这人和阿尔出身相似,又是一起长大、共同创业,似乎关系更亲密一些,所以,哪怕他明知道自己才是阿尔真正的恋人,心中还是不免时不时地泛起一阵酸意。 因此,两人互相对视,面面相觑,竟都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卢克想到是自己将人叫来的,觉得自己必须说上几句才行,只好努力装出从容的样子,像是随口闲聊的语气:“我前一阵子听阿尔提过一句,想要再置办几处房产。” “是有这回事。” “你知道吗?他以前和我约好要做邻居的。” “可以理解,我小时候也以为自己会和爸爸一辈子不分开呢。” “哦?这么说,你是要反对啦?” 兰迪不怎么真心地笑了一下:“我确实不怎么赞同,但原因嘛,也不见得就是你想的那样。” 卢克闻言不禁咬着牙说:“我想的?你这话听起来怪有趣的。” 兰迪又假模假样地一笑,含糊其辞地说:“但我想,你应该是能懂的。” “啊,这个混账公鸡!”卢克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可想了想,却还是忍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憋出一句:“算了,你以后……好好招照顾他。” 兰迪本已做好针锋相对的准备,可到头来却听到这么一句似乎有些示弱的话,不由默然半响。 他望着乍看面无表情,实则有些颓废和沮丧的卢克,似乎有了些理解,又有了些同情,过了许久方才开口:“这不用你说,也和你没什么关系!”可下一刻,他又缓和了语气,轻轻承诺:“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两人又沉默了起来。 此时,他们的心思都在这场谈话中,加之受情绪影响,又有些走神,竟然谁都没注意到,在那边堆放道具和桌椅后头不远处,还蹲了一个小孩子,正遥遥地望着两个人。 安东尼是看到卢克往这边走,才迈着小短腿找过来的。 但等他找到地方后,也没有刻意躲藏,只是兰迪刚好也来了,还立刻和卢克交涉起来。 安东尼自认是懂礼貌的小孩,所以,没有上去插话,而是站在一边,想等他们说完,或者发现了自己后,再过去。 可谁知,因为两人齐齐走神,压根没注意周围,加上这孩子尚且年幼、身量短小,站在一旁时,居然愣是没被发现。 不过,虽然隐隐听到了对话,可安东尼压根不懂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左看看卢克,右看看兰迪,敏感地察觉到这两个哥哥之间的气氛并不友好,脸上便浮现出一种自己都不知道的迷惑和忧恼神色。然后,等他终于没耐心了,就想站起来,喊他们别聊了,一起过来陪自己玩…… 可正在这时候,一只手从后头伸过来,猛地捂住了他的嘴。 他吓了一跳,忙转头去看,发现是阿尔,立刻转惊为喜,毫不抵抗地伸出两个小胳膊,十二分亲密地搂住了哥哥脖子,又因为被捂住了嘴巴,一双大眼睛就仿佛会说话一般,长睫毛扑闪扑闪着,发出了无声的询问:‘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第150章 阿尔:我实在受不了了 阿尔其实早就意识到卢克对自己的态度是有几分暧昧的。 只不过卢克这人的才能似乎都点在工作能力上,在感情方面异常迟钝。 等阿尔靠分析,好不容易有些确认的时候,时间已经进展到他和兰迪彼此确认了交往关系。 这样一来,不管卢克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阿尔自认不是脚踏两条船的人,自然要有意识地开始回避起其他人了。 所以,哪怕到了这个地步! 卢克依然没有醒悟,。 阿尔转念一想,这样不知道也挺好的。 等时间长了,想来心思也就淡了,然后,他们可以继续做好兄弟、好家人。 而之所以这样选择的原因在于…… 他是喜欢卢克的,但并不爱他。 爱情实在是太难以琢磨了。 尽管阿尔觉得,自家小伙是伴样样都好,门门优秀,可不爱就是不爱,实在没什么办法可言。 基于以上原因…… 阿尔真心希望,卢克最好永远都意识不到这件事,虽然有些傻,可却不会那么难过。 只是命运总是这么捉弄人。 一个不经意之间,不想发生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更狗血的是,阿尔无意间还撞上了两人背着自己对峙的现场。 上帝作证,这场面能把人活活尴尬死。 阿尔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就感觉快要窒息了。 他不想让兰迪多想,也不想让卢克觉得难堪…… 所以,在及时阻止安东尼发出声音,惊动两人后…… 他干脆利落地抱起弟弟,匆匆逃离了。 等走回到排练室的那一边的走廊处,确保并没被什么人看到刚才的那一幕后,他才松开手,将安东尼重新放回到地上。然后,他蹲下身子,温和地嘱咐着安东尼:“答应我,今天听到、看到的一切,都别说出去,好吗?” 安东尼习惯性地先给了哥哥一个灿烂的微笑,接着,才开始去理解这几句话的涵义。 “我不太明白,阿尔。”他困惑又诚实地问:“你是要我保守秘密吗?可我不知道什么秘密呀。” 显然。 卢克和兰迪那委婉的对话,换个成年人都不见得听明白,更何况是个连前因后果都不知道的孩子了。 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继续嘱咐一番的。 阿尔想了想,尽可能地用简单语句概括说:“你只要把刚才你卢克哥哥和兰迪哥哥见面的事情忘记就行了。唔,顺便再把,后来我也出现的事情也忘记。” “可是……为什么呢?” 安东尼好奇地追问。 “这有一点儿复杂,还涉及到一些没办法同你说明白的他人隐私。” 阿尔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地解释:“简单的举例来说,这就好比……好比某天,你躲在床底下偷偷吃糖,却被人看到了……” “啊,哥哥,你答应过我保密的。” “我没告诉别人,只是拿来和你举例子呀。我的意思是,假如你不小心把这件事说出去的话,你的卢克哥哥、兰迪哥哥,还有我,我们三人的心情,大概都会变得像你刚刚的那个样子了。” 安东尼不禁顺着阿尔的话,将自己代入到语境中——躲床下偷吃糖的事,被不小心给说了出去,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想到这里,他立刻理解:“啊,会很丢人的,是吗?” “是的,类似的情感。” 阿尔一边回答,一边用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捋顺这孩子头上毛躁起来的金色假发。 但安东尼不自在地伸出小手,一把握住了他乱动的手指,脸上做出同情和安慰的姿态。 然后,他态度颇为严肃地说:“你放心吧,亲爱的哥哥!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也不会让你们觉得丢人的。” 阿尔挺感动的。 他把这孩子重新抱回怀里,又低头亲了亲后,那份乱糟糟的心情才终于有所好转。 等又过了一会儿,兰迪从那边慢慢地走了回来。 他一开始还有点儿神思不属的样子,一方面可能依旧是对卢克和阿尔曾那么亲密的过往而产生了嫉妒;另一方面则是在听到卢克居然能冲自己给出祝福后,内心深处十分别扭,小心眼地并不太想接受来自情敌的祝福,可又有点儿同情对方…… 他这么想了一路,心情自然就十分纠结了。 可等快走到排练室,在看到阿尔后,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就一下子烟消云散,仿佛都是不值一提的玩意儿,而自己,就只想一心一意地望着恋人了。 阿尔很想知道卢克和兰迪之间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但他克制住了自己,表现得坦荡自然,仿佛一如既往,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还站起来,仿佛很急切地问:“我的天,你这是上哪去了呀?是碰到什么事了吗?我正想去找你呢。” 兰迪果然不疑有他,立刻回以安抚的笑容:“没什么事的,别担心,我只是觉得屋子里头憋闷得慌,出来透透气,又随便在附近走了走。” “是这样吗?” “是啊,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 被忽略的安东尼仰着小脑袋,左瞧右看,表情呆滞,内心十分震惊。 “啊,居然说得全都是假话吗?”小孩子的世界观瞬间破碎成渣渣:“我的哥哥们全是骗子吗?” 到了下午的时候,剧组开始排练另一幕。 在新排练的这一幕中,主要是有两个重要反派角色要出场,一个是男主角格温普兰同父异母的哥哥大卫第利-摩埃,另一个则是约瑟安娜公爵小姐,两者皆是残暴专横和道德败坏的代表。 这两个角色在剧中所占比重不低。 所以,科斯塔导演在选角的时候,刻意选择了较为有名气的实力演员,还在首次排练时,试着给予信任,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给他们进行什么讲解,而是要求两人去舞台,先自我发挥一下,希望能从中获得一些新灵感。 于是,排练开始。 扮演约瑟安娜公爵小姐的女演员琳妮和扮演大卫第利-摩埃的男演员弗兰克,两人动作优美,节奏也把握得恰到好处。只是他们刚刚站到舞台上,阿尔就感受到了一丝微小的不协调,但考虑到是初次排练,他也没有立刻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只是,除了他之外,无论是科斯塔导演,还是安德鲁斯先生却都对舞台上的表演颇为满意。 琳妮扮演的约瑟安娜公爵小姐妩媚动人、风流多情;弗兰克扮演的大卫第利-摩埃,高傲自大,却也不乏男儿气概。 两人没有辜负自身的名气,都是很优秀的演员。 因此,阿尔就将之前感受到的不协调,当作了自己的一时错觉。 排练继续,但第二遍排练的时候,科斯塔导演就不再任由演员们自我发挥了。 他走上舞台,挨个儿和演员们低声交代了几句后,重新回到观众席,从正面观看舞台上演员们的表演,遇到不满意的地方,就大声喊停,重新再来一遍。 演员们就这样演了一遍又一遍,过程十分枯燥。 等到太阳下山,一天都将过去的时候,科斯塔导演就拍着手,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的身上后,建议说:“这一幕咱们最后、完整的好好过一遍,如果问题不大的话,那么,今天就可以结束了。” 疲惫的演员们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们绝大多数人虽然热爱这一行业,但长时间的排练,无论是体力,还是注意力都已经渐渐下降,这时候能听到即将结束的消息,无异于是在漆黑的夜里,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所以,他们迅速跑回舞台,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静静地等候着开始。 他们演得不错。 阿尔看了半天,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之后数天,基本上都是重复这一天的工作。 可阿尔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和之前一样,总觉得有一点儿不协调的地方,但又找不出来。 大家都觉得他是太追求完美,以至于想得太多了。 “也许你太紧张,把精神绷得太紧了。”科斯塔导演还好心地劝说着:“来,深呼吸!放轻松一点儿,亲爱的。” 阿尔只好无奈地笑了笑。 直到有一天,兰迪在练习唱角色曲的时候,习惯性地给自己录了个音,方便边听边改善。 阿尔灵光一闪,立刻让他给舞台上正表演的那几个演员也录了个音。 当晚,他回去听了一遍录音,整个人都懵逼了:“开什么玩笑啊!那个扮演约瑟安娜公爵小姐的女演员琳妮见鬼的到底怎么回事?声线又尖又薄也不那么悦耳就算了,她居然还唱歌跑调!” 当然了,不能根据这么一份录音就立刻将人给否掉。 而且,都排练这么长时间了,剧组都没有人提出抗议,那是不是代表自己搞错了? 出于谨慎的原则…… 阿尔又拉着兰迪,趁着排练的时间,认认真真录了几次音,有一次干脆把乐队拉过来帮忙,上了回伴奏。 但遗憾的是…… 那位琳妮小姐非常专一和坚持,不管有没有伴奏,唱歌始终不在调上。 这人到底怎么进组的? 走后门吗? “我实在受不了了。” 阿尔只好跑去和科斯塔导演和安德鲁斯先生沟通:“有件事咱们必须搞清楚,不然,我真不想干了。” “见鬼!你说这话什么意思?”科斯塔导演很生气地问。 “麻烦请说清楚一点儿。”安德鲁斯先生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我的上帝啊!说清楚?好吧,你们听没听过咱们排练的录音。” “唔,最近排练了走位、舞蹈……录音?谁录的?” “我让兰迪录的,你们要听听吗?” “听。” 第151章 阿尔:你可以, 我不可以! 科斯塔导演和安德鲁斯先生听完兰迪录的音后,全傻眼了。 为此,他们把当初演员面试时的录音也翻了出来,想要弄明白这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值得庆幸的是,这其中并不存在任何潜规则和走后门的问题。 那个名叫琳妮的女演员完全是清白无辜的,而这一切仅仅是阴差阳错的结果。 最开始,由于这出剧是新戏,在面试的试唱环节,科斯塔导演和安德鲁斯先生都没有强制要求演员们必须当场学会一首新歌,而是任由前来面试的演员们自行准备要唱的曲目。所以,女演员琳妮当时演唱的歌曲,自然就是她最为擅长,精心准备,且符合自身声线的歌曲。 这么一来,结果不用多说,非常完美。 等到第一轮筛选结束,第二轮终于开始让演员们试着唱《笑面人》剧中歌曲了。 可由于是新歌的缘故,尽管琳妮唱的时候,已经出现了一点儿不协调的状况,但考虑到第一轮的完美,再加上她确实有着不弱的演技,科斯塔导演和安德鲁斯先生在综合考虑下,不约而同地放宽了要求,认为经过练习后,她还是足以胜任角色的。 于是,她成功进组了。 而等到进组后,按照提前制定好的日程计划表,前三周的排练是关于舞蹈和表演方面的,随后五周的排练则是所有演员齐齐上阵,将整体剧情连贯地串起来…… 所以,在这段时间中,演员们虽然也会在串剧情时,习惯性地唱上几句,可按照计划来说,训练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唱歌,加上排练室内又是乱糟糟的一堆人,在没人刻意去关注的情况下,这名女演员居然就这么无心却机缘巧合地搞出了一场滥竽充数。 等把前因后果统统捋顺后,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先不说约翰安娜公爵小姐在《笑面人》中是比较重要的女反派,演员找起来很麻烦的问题,只说,合同都签了,排练两、三月后,突然要把人给开除……这事不厚道呀。 “要不让她再试试,她演技还是很好的。”科斯塔导演犹豫不决地说。 “不成。”阿尔一反选角时的优柔寡断,态度十分坚决起来:“琳妮的演技是很好,但嗓音不太合适,不管怎么练,即使练到不跑调了,可在约翰安娜公爵小姐这个角色上,感觉上还是会差那么点儿意思。” “哎呀,我不明白了。” 科斯塔导演疑惑不解地说:“起先选角的时候,你不是待演员们都很心软吗?他们唱得明明那么糟糕,你都要说各种好话来鼓励他们,可怎么轮到琳妮身上,你就变得这么严格起来了。” 阿尔立刻解释:“那是不同的呀,先生。那是选角,在允许的范围内,我肯定愿意尽可能多地给演员们多点儿信心和鼓励。可是这一回,我们得向观众们负责了。观众花了钱,满怀期待地跑来剧院看剧,我们却呈上一出差不多的瑕疵品,这就太对他们不起了。” 科斯塔导演叹了一口气:“好吧,阿尔,你说得对。” 一旁沉默的安德鲁斯先生也点了点头,为这场讨论做出了总结:“既然如此,那换人吧。” 可到底由谁去和琳妮说呢? 告诉一个认真、努力排练的女演员说:抱歉,你被开除了。 这太残忍了吧? 没人想去当那个坏人。 最终,安德鲁斯先生认命地接下了这个苦差事。 不过,经验丰富的制作人先生也没傻乎乎地直接跑去和琳妮说‘你被开除了’,而是联系了对方的经纪人,含蓄、委婉地说了实话,并承诺给出一些金钱上的补偿。 等到了第二天排练的时候,琳妮果然没有出现。 阿尔他们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在他们看来,这就意味着,琳妮已经接受了这个不幸的结果。 接下来,大家要发愁的事就变成——怎么尽快找到能替换琳妮的女演员,来扮演约翰安娜这个角色了。 这事肯定是不能拖太久的,否则会严重影响排练进度。 于是,这天排练结束后,阿尔他们就凑在一起加班,研究怎么解决这件事。 他们先把当初面试,又因为各种原因被淘汰的演员名单给重新翻出来,列了一个名单;接着,又把自己目前能想到的,以前合作过的,可能合适的女演员找出来,再列一个名单…… 整个过程枯燥乏味,又不乏争论,很耗时间。 等好不容易整理出两大张名单后,时间已经不早了。 大家看看天色,都不想继续了。 科斯塔导演和安德鲁斯先生就率先收拾好东西离开。 阿尔临时想起一点儿事,又在剧院多待了一会儿。 因此,等他走出剧院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琳妮便是在这个时候,突然跳过来,还挡在了他面前。 “上帝啊,你从哪冒出来的?” 阿尔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没冒出来,我在这儿等了您三小时了。”琳妮用带着哭音的声音说。 她死死地瞪着阿尔,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忍了又忍,可最终还是没忍住地嚷了出来:“哦,西尔维先生,您说,我该怎么谢您呢?您可是让我从云端重重地跌了下来,彻彻底底地跌了下来啊!不瞒您说,在得知能扮演约翰安娜公爵小姐这个角色的那一天,我扬眉吐气,高兴得几乎快要死掉,四处告知亲朋好友,让所有认识的人统统都来为我庆祝。也许您觉得这事有点儿好笑和兴师动众,可我确确实实就是这么得意又快乐的。我告诉每一个人,我得到一个角色!一个重要的角色!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反派……我会好好演的,我会成为明星的!哦,先生!真是感谢您,太感谢您了!现在,一切都成了笑话!” 她这一套滔滔不绝的话说得悲愤、快速、又很有节奏,根本不容人插话。 阿尔猝不及防之际,就像是遭遇了一场雷阵雨,被劈里啪啦地砸了个满脸,一时都有点儿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想明白怎么回事,他才尴尬又温和地开口:“呃,琳妮小姐,我很理解你的心情(琳妮:不,你不理解)。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啊,我们总要为角色挑选出适合的演员,这并不意味着你不够好,仅仅是不适合……” “那有什么不适合的呢?” 琳妮完全不信这番话:“我的演技是导演夸过的,我虽长得不是那么美艳,可化完妆后也不差的呀,舞蹈我没拖后腿,辛辛苦苦地跳了好多个月,起早贪黑,跳得腿都抽筋。只是唱歌出了点儿小岔子,可跑调只是不太熟悉新歌,以后我多多练习,总归也不算差吧?” “可这只是你自己觉得……” 阿尔虽心里有点儿犯难和愧疚,但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个没完没了,还是狠下心说实话:“有些不适合的地方并不是靠练习就能弥补的,我很抱歉。琳妮小姐,你并不差,只是不适合。” “天啊,您是铁了心要开除我了吗?” “我没别的法子呀,小姐。” “上帝,这叫我怎么办呀。” “呃……我想,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吧,琳妮小姐,你没必要想太多的。演员总要经历这些,没有哪个演员的职业生涯能心想事成,也许你错过这个角色,可还有更好的角色等在前面呢。” “但我把话都说出去了啊,你没听我说吗?我和每一个人、和身边每一个好姐妹都说了!她们当时是多么羡慕我啊!虽然蒂娅才是这部剧的女主角,但众所周知,约翰安娜公爵小姐的角色也是很出彩、戏份很多的角色,我好久没有得到这样好的角色了。可如今,你要把我撂到一边,另选演员——天啊,我简直要丢脸死了,你们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别选我。你想不到她们会怎么冷嘲热讽我了,这帮女人要比男人还要给我难堪呢,你不能这么对我,西尔维先生,哦,你不能。” 琳妮不禁失声痛哭,泪珠成串地划过脸颊,滴落在了地上。 阿尔对女人的眼泪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你不要哭啊。”他慌忙找了几张纸巾递过去,又绞尽脑汁地想办法:“琳妮小姐,你不要这样!呃,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这几天再去帮你问问别的剧组,如果有合适角色,就推荐你去面试,怎么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几句话就打发我走吗?你就不能把我的角色还给我吗?”琳妮哽咽着说。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容,似乎想让哭的样子更动人一些:“先生,我不是来找你施舍我的,我只是想要回属于我的东西。也许我并不聪明,可我进组以来,一直勤勤恳恳、认认真真,不管排练得多么累,从不喊一声苦,导演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是尽了最大努力的。你不能这么就把我给换掉,别拿什么不适合来哄我了,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缘故的,你们这些男人说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信呢!” 阿尔一开始还对她颇为同情,毕竟,半路被换掉,比之一开始没被选中,无疑是更令人难受的事情,可这话怎么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了:“缘故?什么缘故?能有什么缘故?” 琳妮闻言,拼命忍了泪,给了他一个‘你我心知肚明’的眼神:“哎呀,这还用我明说吗?太阳下面,哪有什么新鲜事呀!你拿来替换我的女演员,难道不是和你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吗?我进组好几个月,突然就把我换掉,说不适合,你骗鬼呢!肯定是有人将我顶了下去……凭什么,凭什么?你说,她都帮你做了什么?陪你睡觉吗?你实话告诉我,我也可以!” 第152章 阿尔:我没有在搞笑 琳妮的这番纠缠来得莫名其妙。 而她想出来的那些什么不正当关系也十足令人生气。 阿尔觉得自己无端遭遇一场无妄之灾,心里很是不爽。 他快速思忖了一会儿,认为要解决这个麻烦,大概有两种做法,要么答应她的要求,让她重新进组;要么不管她说什么都拒绝且无视她。前一种自然是不可能的,这已经不仅仅是因为她不符合角色要求的缘故了,而且还因为朝令夕改的处事作风,会给剧组带来一股不正之风。 所以,他拿定主意,直接说:“琳妮小姐,如果你非要把一切问题都归结于不正当关系,那随你便吧,只要这能让你好受一点儿。但约翰安娜公爵小姐的角色,抱歉,我不会把它给你。” 琳妮实在没想到在自己愿意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后,这个男人还能说出这样无情、残忍的话。 她十分伤心,瞠目了好一会儿后,就又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声音很低,却又放大到故意让人听见的程度,仿佛这样就可以让人懊恼自己之前的行为,同时也在表明,自己很委屈的意思。 但阿尔这次没去哄她,只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低头看了看表,转身就走了。 可没想到,他刚走出去没几步,却听得身后传来‘啊——’的一声发泄尖叫,下意识地疑惑转头,却见琳妮一脸怒容,一只手还在拼命擦着眼泪,另一只手却捡起一块石头,用出全身的力气朝着自己扔了过来! “喂!见鬼了!”阿尔忙向旁边一跳。 所幸他从小混迹街头,身手灵活,及时躲了开去,才没被‘飞来之石’给砸个正着。 这事太令人生恼! 可望着个哭哭啼啼的女孩,阿尔几次张了张口,都又闭上,最后一肚子郁闷地选择离开。 “我是搞不明白了。”他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将这事从头到尾地讲给兰迪听后,忍不住地发牢骚:“这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呀?我解释了一百遍说开除只是因为她和角色不适合,还说愿意介绍她去别的剧组面试,可她全都不听,只认定了是我找她麻烦。为此,还要拿石头来打我。” 兰迪关切地递了杯白葡萄酒给他,让他消消气,再润润口。 阿尔把酒喝了一口,皱着眉头继续愤然地说:“这年头的演员都是怎么了?正常的角色选拔和竞争……唔,排练几个月再开除,听起来是不太好,可外头公司都还有试用期的啊!失败了不去理智地思考原因,吸取经验,再去寻找下一份工作,反而要扯什么不正当关系,还臆想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真是莫名其妙。你说,我到底哪个地方看起来像是会随便睡演员的人?” 兰迪顿时笑了起来,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亲爱的,你这可问错人了!” 他弯下腰,伸胳膊揽住阿尔的肩膀,很是亲昵地笑嘻嘻说:“我看你哪个地方都像是要睡演员的,不过,这个演员应该只限于我吧?” 阿尔听了这话,再没办法生气下去。 他不由微笑,绿眼睛重新闪出了光,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唔,那你得努力才行,免得也被我开除了。” 第二天,阿尔继续和科斯塔导演他们商量演员的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全世界的优秀女演员都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角色,至于说剩下那些没什么名气,也没什么代表作品的女演员们,吸取上次琳妮的教训,他们没要求演员立刻到场来面试,而是发了一个招聘信息,让她们先寄个自己唱歌的cd或者磁带小样过来,进行初步筛选。 没想到的是,原本是为了避免一堆演员拥挤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省事行为,却造成了无数cd和磁带小样满天飞的混乱场景,快递员一箱一箱地搬送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上帝啊,全世界的演员都给我们递‘简历’了吗?”科斯塔导演望着堆成一座小山的样带,懵逼地问。 “也许这其中不止是演员,比如,这个声音听起来就非常业余。我不相信,正经的音乐剧演员水平只有这样。所以……”阿尔随手将一盘磁带扔进了垃圾堆:“到底是谁发的招聘信息?是不是根本没注明我们要的是音乐剧女演员,会唱歌会跳舞的那种,不是电影演员,也不是电视剧演员!算了,麻烦通知他,去找财务结算工资,明天别来了。” 这种失误听起来似乎有些可笑。 但工作久了,什么倒霉的问题都能遇到。 科斯塔导演对此挺绝望的。 但阿尔早就习惯了情况,因为他但凡做什么事,都没一帆风顺的时候,可与此同时,结果却总是好的,所以,他认为,只要自己坚持不放弃,继续勇往直前,那绝对能…… 让事情变得更加戏剧化! 曾经和阿尔在《x夫人的恋情》上有过合作的动画设计师鲍比找上了门。 他一上来就问:“阿尔,我听说你的音乐剧中有一个重要的女配角,想要找个合适的演员?” “是啊,你有什么推荐吗?”阿尔立刻反问了这么一句。 鲍比忙摆了摆手:“不,不,你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吗?我那里认识什么音乐剧演员呀。” 阿尔便又叹了一口气:“唉,我也是没办法了。” “其实是这样的。”鲍比忙解释着说:“我前不久接受了一次职位上的调动。” “哦,高升了吗?那可要恭喜。”阿尔说。 “谈不上高升,只不过托你的福,我之前做的x夫人系列,收视率不错,电视台那边最近让我试试再做一些别的节目,可以不仅限于动画。” “唔,说实在的,这听起来和你原本的动画设计师本职不太符啊。那你是怎么想的呢?是接了这个活儿,拓展一下自己的工作范围,还是继续专注于本职工作,接着搞动画呢?” “我还是想拓展一下。” “啊,了不起,那提前祝你一切顺利。” “你要肯帮忙,我肯定会一切顺利的。” “哎?可我能帮什么忙呢?” 于是,鲍比微笑起来说:“我本来是想不出什么节目,正打算拒绝的,可刚好看到了你们正在选角……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让我们把这个过程记录下来呢?你们的选角过程应该足够做一期节目了。我想,很多人都不知道音乐剧是怎么选角的,应该会对这种事很感兴趣。这样受众就有了。而且,这对音乐剧本身来说,也是一场不错的宣传活动。” 听起来挺有趣的。 但最有趣的是,如果答应这件事,整个选角所花销的费用,电视台还愿意承担一部分。 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呀! 阿尔稍稍和制作人安德鲁斯先生提了提,立刻就把这件事订了下来。 接下来和电视台的洽谈活动,自然是由制作人先生去负责了。 至于结果,只能说,双方一拍即合,各自都很满意。 因为在当时,还从来没有出现过类似的电视节目。 所以,大家一开始都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拍起,最后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拍再说。 于是,电视台很快就派出一男一女两个摄像师。 并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让这两个摄影师和幽灵一样,整天围着剧组转悠,搞得大家都很不自在。 但这一男一女两个摄像师的性格不错,很快就和剧组的成员混熟了。 又由于大家都希望在镜头前展现出好的一面,自然对摄像师的态度也很友好,这么一来,大家很快就在他们面前放松了,偶尔爱美的演员,还会主动凑过去,请求摄像师帮忙拍几张漂亮照片。 至此,两名摄像师在剧组混得如鱼得水。 他们每天四处拍来拍去,很快就积累出了一堆的素材,并把这些素材传回了电视台。 然后,负责这档节目的鲍比再次出现了。 他一上来就热情地拥抱了阿尔,问出了一句:“我亲爱的朋友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平时排练都是这么搞笑的。” “什么?”阿尔很迷茫:“你说什么呢?” “就是这样。”鲍比描述了自己在那些素材中看到的一段情节:“昨天,你让人去找一只狼。” “对,在《笑面人》中,有这么一个动物角色存在。” “然后,你们剧组的场务助理给你牵来一只哈士奇。” “啊,有这回事。” “接着你说,‘这狼看起来怎么这么像狗呀’,助理说,‘因为它就是狗啊’。然后你大喊,‘财务,财务,给这家伙结算工资,狗不付钱,让他自己解决’。接下来一片兵荒马乱,狗也跟着嗷呜嗷呜地叫,助理还不停地申辩‘您瞧,它会狼叫,它可以是一只狼’,于是,你也嗷呜了一嗓子,还告诉他‘我也会叫,我难道是狼吗?’哈哈,这比编剧写的要有趣。” “你开玩笑吗?我没有在搞笑。” “我知道啊,可当时那场景看起来真的很搞笑。”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原本打算只做一期选角节目,可你们这个排练过程也很好玩。我的朋友,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能多做几期节目吗?” 第153章 鲍比:音乐剧幕后的那些事 这档节目被取了一个很无聊乏味的名字,叫做《音乐剧幕后的那些事》。 然后,它就被电视台播了出去。 值得说明的是,在播出前,它并不怎么被人看好。 在这年头,供人们娱乐的事物还比较少,电视和电影的发展虽然已经很快了,却也还不到一日千里的地步。所以,与之相对的是,从事这行业的人,全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既没有什么前例可循,也没什么大数据罗列出来以供参考,因此,不论是电视台,还是电影制片人,其实都不能完全摸准观众们的脉搏,他们并不确定哪些节目制作出来能够受欢迎,哪些节目会乏人问津。 但不管怎么说…… 作为一个主业是动画设计师的人,鲍比从一开始不可避免地就被看轻了。在大部分人看来,他仅仅是撞大运地遇到了x夫人系列,然后,搞出了一个不错的动画,接着,又继续走狗屎运,在高层提拔下,临时接替别人去制作一个不那么重要的节目,主要目的不是拉动电视台收视率,而是,增加节目多样性。 可没有想到的是,这档被认为‘不会增加收视率,仅仅是增加电视台节目多样性’的节目,却获得了观众们极为热情的欢迎。 在这档节目中,观众们可以看到,舞台上光鲜亮丽、载歌载舞,一个个看起来仿佛活在云端中的演员们,也和其他普通人一样,必须每天面对各种鸡毛蒜皮的琐事。 没错,她是整部剧的女主角,她在剧组里拿一线的报酬,她站在舞台上爆发的时候,甚至能飙到高音b,让所有观众震撼到目瞪口呆。但在排练的过程中,她也会左脚绊右脚地险些把自己摔死;她也会因为有些地方演得不好,被导演怒骂;她还会因为不小心往排练室带了零食,被舞台监督追着要罚款…… 观众们被这些桥段给惊呆了。 在信息不怎么发达的时代里,他们可能都以为女演员是教堂壁画上的天使,住在天堂里,终日用牛奶洗澡,弹着竖琴,精通各种音乐,开口就是百灵鸟般动听的旋律,唱歌从来不跑调…… 除此以外,更为出彩的还是男主角和编剧。 先不说‘编剧和狼’的那一出仿佛情景喜剧的表演了,只麻烦解释一下,什么叫有史以来最美音乐剧男主角,以及最令人惋惜的、入错行的编剧呢? 在那一天,无数观众目不转睛地望着屏幕,无限懊恼着为什么电视节目不能够暂停。 很多年后,一位上了岁数的老人在回忆起这件事时,语气依旧如追星少女一般痴迷:“我至今忘不了当年第一次看到兰迪和阿尔出现在电视上时的情景。他们俩那一年风华正茂,站在一起的时候,整个屏幕都亮堂起来了。兰迪的存在感较强,他有着天鹅绒一般完美的容貌,头发是金灿灿的,那么得明亮、耀眼,眼睛的颜色像大海一样湛蓝。而阿尔刚好相反,乍看很不起眼,可一旦看进去,就让人仿佛入了魔,漂亮的绿眼睛,颜色就像是带毒的苦艾酒……” 这时候,听她叙述的人往往会疑惑不解地打断问:“妈妈,你这个形容……好吧,我真的不是怀疑你的记忆力。但我记得,咱们家早几年的电视机是黑白的呀!” 老太太很不开心。 因为在她的心里,那一幕就是有颜色的,还是浓墨重彩、分外明艳的。 总之……突然间,人人都关心起《笑面人》这部音乐剧了。 剧组其他人不说,只阿尔就接到了好几个经纪人的邀请,纷纷强烈建议他,脱离无聊的剧作家的行列,转行去当电视明星,承诺会尽全力帮住他走上制霸电视屏幕的道路! 阿尔:?? 谢谢,不了。 电视台因此闻风而动。 在此之前,这只是一档实验性质的节目,属于‘如果没什么反响,播一期就停掉’的类型。 但现在,发现其中有利可图后,电视台的高层立刻决定派人前来谈判,要围绕整个剧组,好好打造出一部最低十集的真人秀节目。 在这个年代,真人秀还算个相对新鲜的玩意儿。 剧组中的大家都不是很确定这节目到底会泄露多少隐秘,更不确定要不要把幕后的一切全都呈现给观众们看。 事实上,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舞台幕后一直都是一个很神圣、或者说很神秘的地方。 在戏剧界的绝大部分从业人员们看来,观众们最好的状态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想想吧,当男女主角历经劫难,却最终因为编剧不怎么正常的思维模式,互相依偎着死去,连黑色的幕布都落下来了。 这时候,一个前头剧情出现过的巫师、天使,恶魔、驱魔师——随便吧,管它什么玩意儿呢——蹦出来,施展起了法力,让这对可怜的有情人重新复活,并且,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在这个过程中,什么都不知道的观众绝对会大悲大喜,情感上受到极为强烈的冲击。 可如果观众什么都知道了…… 男女主角倒地而亡,幕布徐徐落下,周围人眼圈通红的落泪。 早就看穿一切的观众:哈哈哈,别眨眼!看好了,他们会活过来哒! 惊喜全无! 感动全无! 相信每一个戏剧从业人员都不希望在首演时发生这么不幸的事。 所以,哪怕是更为熟悉镜头和聚光灯的演员们,对这种上电视的问题上,都依然抱着迟疑的态度。 剧组的制作人安德鲁斯先生从利益的角度,更倾向于接受电视台的邀请。 一来,能从电视台那边多得一笔钱;二来,宣传费用都可以省下了。 但他又考虑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种运营模式。万一因此影响到整部剧的制作,岂不是因小失大了? 基于这种想法,他决定将大家叫来讨论一下,集思广益,看看到底怎么选择才是最好。 科斯塔导演觉得没什么。 他算是新派的戏剧人,对传统的玩意儿虽也会尊敬一下,却更乐于打破传统,在他看来,幕后能有什么神秘的呢?哪怕让观众们知道,天上飞着的小精灵只是几个塑料小假人,难道他们就会从此拒绝看音乐剧吗?不至于吧! 作为演员这边的代表,女主角凯琳的想法是赞成居多。 在前不久播出的那期电视节目中,镜头相对较多的她,出乎意料地迎来了一波知名度,随便走在马路上,都能被人认出来了,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机会,也很有利于日后的工作发展。 男主角兰迪这边则是无所谓。 他父亲马特就是明星,从小到大不缺曝光和成名的机会,所以,对这种事兴趣不大,暂时没有发表看法。 然后,舞台布景设计师投了反对票,作为技术工种,他不想将舞台的奥秘展示出来;服装设计师也投了反对,认为提前看到,会让观众没有了惊喜;音乐总监是赞成,歌曲好听与否不在于之前听了多少遍,哪怕听了三百遍,演唱会还不是照样跑去买票…… 这么陆陆续续,等到所有人都表态完毕。 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阿尔,注视着他,无声地询问着:你怎么看? 阿尔做梦都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份上。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现在还有人记得吗?咱们这里,还有个角色没找到合适女演员呢。” 第154章 米尔森先生:你现在都不具备了 并非是大家不关心角色找不到演员的事情。 事实上,在新一轮的选角过程中,他们已经挖掘出了不少颇具才华的女演员,但还是之前那句话,风格和角色不太搭。 可由于久久找不到人选,被大家认为‘太挑剔’的阿尔不得不妥协地将一部分人列入备选行列。 这样一来,所有人就简单地觉得,事情差不多解决了。 “瞧着吧,他早晚要随便选一个演员出来的”;“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事呀”;“再拖延下去,时间都快不够了,随便谁,选一个出来吧”等诸如此类的言论,实在太多、太多了。 因此,当遇到另一件事(上电视节目的事)后,大家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就转移了。 甚至后来哪怕阿尔主动提醒,话题依旧绕啊绕地又绕回了电视节目上…… 等到最后,商讨的结果就是——同意与电视台合作。 至于那些因为不想秘密被拍到而投反对票的人,也得到了一个‘摄像师会在得到允许的前提下进行拍摄‘,所以,尽管放心,那些给观众们带来惊喜的小秘密依然是可以保留的。 于是,由制作人安德鲁斯先生出面,剧组正式同电视台签下了一份合约。 这个消息正式传出后,很多看过第一期的观众们表示期待,很想继续看音乐剧幕后的那些事。 可也有一部分戏剧界的人士开始对他们进行口诛笔伐了,认为他们哗众取宠,为了金钱和虚无的名声出卖了灵魂。 真是胡说八道! 拍个真人秀就算是出卖灵魂了吗? 可事情就是这么荒唐。 人但凡做了和周围不一样、稍有出格的事,便会被周围圈子排斥。 “在电视屏幕上取悦观众和在舞台上取悦观众,谁又比谁更高贵啊?” 阿尔虽然对上节目的兴趣并不大,但也不想让外界的言论影响到大家的心情,立刻就这么对剧组里的人安慰了起来:“别理外头的那些人,他们或者是顽固不化,或者是不了解就乱发言,再或者就是纯粹吃饱了撑的,总要找点儿由头出来骂一骂罢了。” “你少操低心吧。”别人尚且没说什么,兰迪率先说了起来。 他俊美的容颜上展开一抹笑容:“大家又不是小孩子,听了一两句坏话就要受不了地哭一场。” 旁边好几个人就不由得笑了起来。 显然,剧组里的大家,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很强的。当然,这其中可能有金钱的加成。毕竟,参加电视节目后,绝大部分人相当于又多了一份工作,从而能多拿一份工资。对于绝大多数只是想混口饭、或者养家糊口的人来说,谁会去管外头的那些闲言碎语啊! 不过,剧组里的所有人本就是一个团体,大家都能把这事想明白,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最为让阿尔感动的人,还是柯蒂斯先生。 在外界言论最为不好听的时候,这位老先生公开发表了这么一番言论:[尝试新东西,从来谈不上什么背叛。相反,做别人没做过的事,本身就是很勇敢的行为。有低人当然可以一成不变,但想必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自己永远都是在重复地走一条老路。并且,走着走着,还走成了死路。] 阿尔十分感动,决定登门道谢。 在去之前,他还和兰迪念叨:“如果说谁能称得上是我的人生导师,那么,必然是柯蒂斯先生。我如今所取得的成就,离不开他的教导和帮助。一直以来,不论我做了什么事,这位先生都能体谅我的难处,默默地伸出援助之手……” 兰迪理解他的心情,支持地说:“那你就站在他面前,大声地说出来!” 阿尔有点儿犹豫地问:“会不会很夸张?” 兰迪当即反问:“当我对着你说‘我爱你’的时候,你会觉得我夸张吗?” 他振振有词、理直气壮地趁机要求:“情感的表达,是有助于大家加深感情的,怎么能说是夸张呢?你也该经常对我说说‘我爱你’,我绝对不会觉得你夸张的。” 阿尔被他逗笑了。 但不得不说,被他这么一比喻,好像夸张点儿的情感表达,确实会让人听了后,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幸福感。 考虑到这一点儿…… 阿尔当天就跑去柯蒂斯先生的家里,郑重其事地站在了这位老先生的面前。 汤姆柯蒂斯先生当时正坐在书桌前,写一份稿子,被阿尔吓了一跳,不禁愕然地抬头望着这个学生,对他此时无比庄重和严肃的神色非常不解:“怎么了,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吗?” 阿尔清了清嗓子说:“先生,我必须再一次地感谢你……” 什么鬼啊! 不是很久都不来这一套了吗? 柯蒂斯先生以一种其他老年人绝对没有的敏捷,迅速从椅子上跳起来,飞一般地跑出了书房,然后,在阿尔的紧追不舍下,将自己关进了洗手间里。 但阿尔发自内心地想要感谢这位老师,实在不想自己的又一次感谢行为半途而废。 于是,他站在洗手间外,对着门,固执地将事先认认真真准备好的两百个字的感谢词,大声朗诵了一遍,怕对方听不清,又朗诵了第二遍。 柯蒂斯先生给出的回应是——拧开了水龙头,让水声哗啦啦地响起。 事后,他很难得地生起了闷气,对好友罗伯特先生抱怨:“啊,阿尔这孩子越来越讨厌了!” 画家罗伯特很是稀奇地问:“怎么说呢?” 柯蒂斯先生闷闷不乐地回答:“他逼着我、追着我、强迫我接受他的感谢。” 罗伯特先生:……我是不懂你们了。 不过,这只是个小插曲。 比较有趣的是,很久不曾联络的米尔森先生也因为这事,专门跑来调侃了一句:“阿尔,你真的要转行当电视明星了吗?” “我的天!” 阿尔不禁叫起屈起来:“怎么连您都这么说?先生!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只是机缘巧合,其实,我压根没把这事当正经事……” “可你在电视上的表现不错啊,你学狼叫的样子挺可爱的。” 米尔森先生在电话里笑着继续打趣:“说真的,阿尔,当初你要不是写出了《好色之徒》那样的好剧本,搞不好我真的会培养你当演员呢。毕竟,你长得可不差呀。” “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可没有什么演员的天分……” 阿尔谦虚地说:“再说,当初《好色之徒》的成功可不全是我的功劳呀。应该说,多亏了贝儿、吉蒂和克莉斯她们的精彩表演……”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禁下意识地停了下来,脑海中灵光一闪地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将自己刚才说的话,又重新想了一遍:‘当初《好色之徒》的成功不全是我的功劳,多亏了贝儿、吉蒂和克莉斯……克莉斯,克莉斯……’ “喂喂,阿尔,你还在吗?” 因为他那边突然沉默,米尔森先生不免在电话那头喊了起来:“见鬼,这电话出故障了吗?怎么没了声音?什么克莉斯?你说克莉斯怎么啦?” “啊!在的,在的。”阿尔猛地回过神来。 他的绿眼睛中一下子重新绽放出了光彩,立刻很是兴奋地抓着话筒激动地说:“是的,克莉斯!米尔森先生,你还在的吧!我这里有一个角色,您可以让克莉斯来试试吗?” 米尔森先生瞬间沉默。 好一会儿,他才幽幽地说:“阿尔,你这样真的好吗?” 然后,不等阿尔回答,他就又说了起来:“我不是不想帮你,可你知道的,克莉斯是我团里最重要的演员了。而且,最近我们也是很忙的,除了《好色之徒》还要演上几场外,她还要参演几个剧,时间上根本排不开的。” “哦,那她参演了哪些剧呢?”阿尔忙追问。 米尔森先生便说了几个剧名,统统都是一低传统的老剧。 不过,作为一个并不大的小剧团,每年能维持这么多场的演出,已经是生意兴隆的象征了。 但阿尔听完后,却立刻放松了心情:“这样啊,那克莉斯应该会选我的。” “……什么意思?” “恕我冒昧,米尔森先生。您提及的这低剧,对演员来说,真是一点儿挑战性都没有了。” “啊,臭小子!你现在的剧难道就有挑战性吗?” “当然。”阿尔给出了肯定回复,又坏心眼地暗示了一句:“您知道的,《好色之徒》是我十三岁的作品,现在十多年过去了……” “所以……?” “如果我邀请克莉斯小姐参演我的新剧,她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当着人家老板的面如此公然地挖墙脚。 米尔森先生被他如此厚颜无耻的行径给惊呆了:“啊,阿尔!” “什么?” “我认为,一个好人应该有着崇高的思想和美好的心灵。” “是的。” “那我很遗憾,你现在都不具备了。” 说完,米尔森先生挂断了电话。 第155章 琳妮:我想, 你不如再考虑一下吧 米尔森先生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 尽管他嘴上说得很凶,可在挂断电话后,却主动联系了克莉斯,毫无隐瞒地告知了阿尔想要邀请她去面试新剧角色的事。 克莉斯听了,立刻就有了很大的兴趣。 她这几年陆陆续续也演了好些角色,其中,不乏一些观众们耳熟能详的经典角色,所以职业生涯也算是相对成功的,可归根到底,再没有《好色之徒》那般能唤起共鸣,又激起人表演热情的角色了。 于是,米尔森先生这么一说。 她便自顾自地兴高采烈起来:“哦,小阿尔要找我演戏,那可真是好极了。” 米尔森先生闻言,不由得十二分的心酸,忍不住给她泼了盆冷水:“也不见得就是你呢!那小子现在厉害了,现在说是面试呢!你只是去试试的,角色到底能不能落你头上,可指不定呢。” “哦,那我也乐意啊。” 克莉斯没察觉到老板的心情,还是一副心花怒放的样子地说:“小阿尔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的剧作家了!我当年就是极为看好他的,早就预料过我们将来还是要合作的,果然,沉寂了这么些年,他终于又回来了!更为美妙的是,这一次,他恰好还有角色要给我。上帝啊,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那么恭喜。”米尔森先生酸溜溜地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祝你面试成功,当然……唔,不成功的话,那就还回我这儿来,你的那些角色,我先给你留着。” 这时候,克莉斯终于意识到了老板心中可能会有的不爽,忙收敛、补救地说:“啊,太感谢您的厚爱了!事实上,米尔森先生,我和阿尔能到走到今天,可全是来自您的帮扶。在我们的心中,您始终都是最好的老板!” 米尔森先生笑了起来。 他释怀又欣慰地站起来,像多年前那样,郑重地送出了祝福:“祝一帆风顺,前程万里!” 之后,这位最好的老板还主动开车送克莉斯去面试。 克莉斯也没有辜负他的这番老父亲一般的苦心和厚爱。 这姑娘美艳风情不减当年。 她性格本就强势,天生一颗大心脏,哪怕被整个剧组的人围观,依旧能毫不露怯,气势逼人。 所以,当她走上舞台,按照要求表演的时候…… 科斯塔导演和安德鲁斯先生便互丢了一个眼色,不约而同地暗自在心中称许了一番。 等表演和舞蹈没问题,阿尔就又拿了剧中的乐谱和歌词给她看。 也不要求她一次就唱到完美,主要是先唱一段,看看风格是不是和角色合得来。 克莉斯不是特别天才的类型。 她在这一项考核中多耗了些时间去学新歌。 但她唱的时候,效果却非常好,发音无懈可击,听上去颇为性感和激荡,还会用手做出恰当的戏剧动作,最让人惊喜的是,也许是角色性格和演员本身的性格,有一定程度上的重叠,约瑟安娜公爵小姐身上那种骄矜自持、专横霸道的美,被她表现得淋漓尽致。 科斯塔导演因此很是兴奋,低声说:“我原该听你的啊。” 他对阿尔承认地说:“当初你嫌弃琳妮的时候,我还觉得是你太挑剔了。可如今,这么一对比,我才意识到,琳妮扮演的女公爵实在太弱了,简直是个纸老虎。现在的这个,啊,脱胎换骨,完全就是一头真正的母老虎啊!也是美的,却美得威风凛凛。” 阿尔不禁失笑出声,低声提醒了一句:“您要是在克莉斯小姐面前这么说,当心会被打的。” 制作人安德鲁斯先生掏出一根烟,因为在室内,便没有点燃,只在鼻子旁边闻了闻,慢吞吞地发表着看法说:“好是好,但你们再想想,这样……只怕要压了女主角的风头了。” 阿尔碍于自己是克莉斯的举荐人,闻言虽有异议,却不好太直接说,只好迟疑着在心中组织语言,但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说…… 科斯塔导演上来就是一句:“你不要见鬼了吧,哥们!” 他很是不满地说:“你不见得因为有演员表现得太好,就不让人上场吧?我倒觉得,没什么压不压的,这部剧里,女主角和公爵小姐完全是不同的类型,一个纯洁善良的小姑娘,一个确实邪恶美艳女反派,哪怕真的一个压了另一个,那也不过是各凭本事,对整部剧的影响不见得就很大呢。” 于是,约瑟安娜公爵小姐的角色终于确定了。 克莉斯喜出望外,刚从舞台上跳下来,就热情地给了阿尔一个拥抱,又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留下一道极明显的口红印。 然后,她又毫不停留地转向另一边…… 米尔森先生便也不例外地得到了这么一个待遇。 两个男人尴尬地顶着脸上的口红印,在目光相对的那一刻,终于相视一笑。 米尔森先生望着正朝自己走来,现在已经长高、长大那么多的阿尔,心潮起伏、百感交集。 然后,他情不自禁地突兀问了这么一句:“阿尔,你热爱戏剧吗?” “我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先生。”阿尔毫不犹豫地回答。 “真的吗?” “我可以对着上帝发誓!” “啊!那以后要好好干呀。” 米尔森先生温和地鼓励说:“走得更高、更远,让所有人都仰望你。” 至此,选角的问题终于得以解决。 尽管剧组所有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阿尔知道,大家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快剧组的排练速度,从而彻彻底底、完完整整地大干一场,将整部剧从头到尾地好好演上一遍,尽情享受表演的快感了。 不过,在剧组众人为此而兴奋的时候…… 原本就是要把‘公爵小姐的选角过程’拍下来做节目的《在音乐剧幕后的那些事》,自然也顺理成章地找到了第二期节目的主题。 只是让人郁闷的地方在于,摄像师拍摄的时间段算是选角的中后期,并没有拍摄到前期的一些镜头,因此,电视台便拿着合约跑过来,理直气壮地要求大家补上(表演)一段。 大家都很抵制造假。 有直接反对的:“不是说真人秀吗?按照剧本演的还叫真人秀吗?那是电影吧!”也有间接反对的:“差一段就差一段,后面的选角不精彩吗?”还有委婉拒绝的:“其实吧,我们不是不愿意表演,实在是演的东西一看就很假的,万一被观众看出来,岂不是很糟糕。” 最后,电视台那边的人只好后退一步。 不表演可以,但总不能把剧情拍得没头没尾,所以,干脆建议阿尔、科斯塔导演和安德鲁斯先生在镜头前出面,解释一下前因后果,说说这个角色的演员为什么这么难找到的问题。 阿尔他们配合地照做了。 但提起这个角色,自然不可避免地提到女演员琳妮。 无仇无怨的,大家不可能在这种场合说一名女演员有什么缺陷。 所以,三人的口径相对统一,全都是好话:“琳妮是非常棒的女演员,只是不适合约瑟安娜公爵小姐这个角色。”“我非常喜欢琳妮的表演,她很有灵气,但约瑟安娜要邪恶一点儿,而她看起来像个天使。”“怎么说呢?琳妮这名女演员敬业、认真又漂亮,这次真是错失了,如果下次再有机会,我肯定是要同她合作一次的。” 这些话虽然出现在了电视节目上,说这些话的人还一个个看起来都特别地言辞恳切。 但稍微有点儿智商的人都应该知道,这纯粹就是客气话。 毕竟,对一名‘没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自身也还有一点儿实力,只是因为倒霉地和角色风格不太搭,才被开除的女演员’口出恶言,或者落井下石,那品质就相当低劣了。 但阿尔他们没想到的是…… 这些客气话,琳妮全信了。 她自动忽略了大家话语里的‘不适合公爵小姐这个角色’的意思,只听了自己想听的‘她是非常棒的女演员,她的表演很有灵气,她看起来像个天使,她敬业、认真又漂亮,有机会还想合作一次’等等好话。 基于此,她就不死心地认为自己还有挽回的机会。 再有,近一段时间里,整个《笑面人》剧组中的成员因着电视节目的推广,都在荧幕上混了脸熟,还有一些经常出现在镜头前的剧组成员,走到大街上时,偶尔都会被人追上来要签名了,处境是非常风光的。 在琳妮看来,若自己没被开除,也是能享受这般待遇。 而且,她最近也跑了几家剧组,可没有一个剧组能如《笑面人》这样未演先火,还能有电视台的额外收入,这么一来,心态就有些失衡了。 于是,一天晚上,阿尔下班回家,又被她拦住了。 阿尔之前被纠缠过一次,吸取教训,不再同她说话,只自顾自地想要离开。 琳妮忙抢先几步快走到前面,又将身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阿尔无奈地说:“琳妮小姐,请别做无意义的事了,公爵小姐的角色现在已经确定演员了。” “先别急着说呀……我想,你不如再考虑一下吧。” 琳妮故弄玄虚地停了停,然后,做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接着说:“否则,我有那么一桩事也许就要去告诉记者了呢。” 第156章 琳妮:只是对朋友的关心 “告诉记者?” 阿尔重复着琳妮的这句话,心中对她这样的言行十分厌恶,但面上却还耐着性子抛出了一句绕口令般的话:“抱歉,我不知道,我这边有什么事情是你知道,我不知道,又刚好能和记者扯上关系的。” 琳妮笑起来:“哦,没有吗?那么,我来替你提个醒吧。我知道你有两个家呢,一个家是你母亲和兄弟姐妹住着,另一个家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孩子长大赚钱后,总会离开父母,另寻一个家的。”阿尔打断了她的话:“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吧,小姐。” “可他们离开父母后,也会和同性别的男人同居吗?” “有些朋友也会住在一起。” “哦,那你试试看吧。” 琳妮胸有成竹又气势汹汹地说:“等我将手中的证据统统拿给记者,你看他们会不会认可你的这套鬼话。” 阿尔大为不高兴地打量着她,还默默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见鬼的女人疯了!” “你尽管不承认好了,但若是不应了我女主角的事。你的事,从今儿起也不是秘密了。” 这时候,琳妮自以为大局在握,便得意洋洋地笑起来,她还絮絮叨叨地又说起一些闲话:“兰迪实在英俊得紧,难怪你动心。上帝啊,我是理解你的,先生。相信我,我可以赌咒,打我长眼睛以来就再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人了。可之前每次见他的时候,他的注意力总是一心一意地在你身上,你是用了什么法儿?男主角的位置吗?” “并不是所有演员拿角色都要靠私下交易的。”阿尔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呵,随你怎么说吧。”琳妮微微一笑:“约瑟安娜公爵小姐这个角色,我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阿尔静静地望着她,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什么,并没有如她所想的显露出秘密被戳穿后的惊慌失措,反而不慌不忙,很是心平气和:“琳妮小姐,我坦白告诉你,角色选择并不取决于我一个人,而你被淘汰出去的这件事的背后,也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复杂和阴暗,仅仅是我必须对自己的作品负责,选择出最合适的演员。所以,你在我面前的这番威胁性质的表演毫无必要。如果你想和记者瞎编乱造一些没用的玩意儿,那么,请吧!” 他这一番话说得很是笃定,且面无惧色,不禁让琳妮心中升起几分狐疑:‘难道我搞错了?’ 但很快,她回想起前阵子的详细调查,又想到自己手里如今只剩下这一张底牌,若是这事不能作为威胁的话,自己争夺角色的打算不免完全落空,十分不甘,便耐着性子,又转换语气,软声说:“阿尔弗雷斯西尔维先生,你要知道,我并没有什么恶意,咱们完全可以合作,而非成为仇敌……” 阿尔笑了笑:“这么说,你是来寻求合作的了?” 琳妮立刻以为找到突破口,又重新露出得意笑容:“当然啦,先生。” 她又奉承地说:“能参演您的剧本,对我来说,可是无比荣幸的事了。” “所以不惜威胁……” “哪的话呀,只是对朋友的关心。” “那真是多谢了。” 阿尔的唇边不禁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琳妮全当没看见地继续热情说:“请别客气,我理解您现在的心情。这样好啦……” 她拍了拍手说:“你先慎重地考虑几天,再给我答复……”她说着便将一张喷了香水的名片硬塞到了阿尔的手中,自以为很是娇俏地抛了个媚眼,才转身离去。 另一边,直到她走远…… 阿尔随手就将那张名片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真够受的,不论别的,单从性格来说,这女人在恶毒方面倒是和女公爵挺搭的。只是……” 他冷笑了一声,喃喃自语地说:“世界上自作聪明的人怎么总是那么多?” 第157章 阿尔:只要你觉得没问题, 那我就没问题 自从被西尔维夫人无意间撞破自己和兰迪之间的恋情后,阿尔行事就谨慎了很多,很少和兰迪在外头做什么明目张胆的亲密举动。 因此,在他看来,琳妮的威胁很可能是半真半假、虚张声势。 当然,凡事也不能太绝对。 兴许琳妮确实雇佣了一个厉害的侦探,手里也握了足够多的证据…… 可如果这次妥协了,下次呢? 所以,别说阿尔本身不怕威胁,但凡是个有点儿脑子的人,都该知道,这时候是绝不能妥协的。 于是,接下来在琳妮看来就是——当晚发生的事对阿尔没有任何影响(起码表面是这样)。 他照常工作,对着剧本认认真真地写写画画,跟着科斯塔导演一起推动《笑面人》这出剧的排练进度,和兰迪照常讨论一些曲谱歌词,对所谓的威胁事件只字不提。 隔了大约三四天后,琳妮按捺不住了。 她跑到他们排练的剧院中,趁着周围没人,将阿尔再次拦住,满脸焦急又愤怒的神色:“该死的,你到底是怎么打算?我的角色呢?” 这姑娘咄咄逼人地质问:“为什么约瑟安娜公爵小姐的扮演者还是那个什么见鬼的克莉斯?” “什么?”阿尔假装非常困惑的表情:“约瑟安娜公爵小姐的角色是已经订下的,不是克莉斯小姐,还能是谁呢?” “啊!已经订下了?” 琳妮恶狠狠地一字字重复着,神色有些扭曲:“所以,你是不打算同我合作了?” “很遗憾,这次是没机会合作了,琳妮小姐。” “你真当我不敢将你的那桩破事说出去吗?老实告诉你吧,西尔维先生,你惹恼我了。从今天起,你再怎么装傻充愣都是没用的。你和兰迪的事情,我调查了好久,手里可是有一些证据的……” “既然你这么坦诚了,那我这里也有些话想说一说。” 阿尔板起脸,冷冰冰地说:“不管你到底怎么想,也不管你心里打了多少龌龊的主意,我的回答始终不会变,约瑟安娜公爵小姐的角色不属于你。请有点儿自知之明吧,琳妮小姐。” 琳妮气地咬紧了牙。 她从齿缝中挤出了一句:“好啊,好啊,你等着吧。” 此时,两人算是彻底谈崩。 琳妮懒得装什么客气,阿尔也懒得再装什么礼貌,彼此对峙,望向对方的目光具都流露出难掩的憎恶之色。 这时候,偏巧刚去试穿了戏服的克莉斯从旁经过。 因约瑟安娜公爵小姐这一角色在剧中颇为骄奢淫逸的缘故,所以,服装设计师为了贴合角色性格,裙装就设计得颇为繁复华丽,有长长的裙摆,还有大量的蕾丝细纱、绸缎、荷叶边作点缀,再配上克莉斯美艳风情的容貌,她这么迎面走来时,称得上是艳光四射、光彩照人。 琳妮一见,眼中就又燃起了另一种嫉妒和愤怒的火焰,脑子里回荡得全是恶毒咒骂: ‘啊,看这婊子是来炫耀的吗?是了,她一定得意得狠了……可这角色本应是我的,这衣服也该是我的穿……却被她抢走了。’ 她又妒又恨,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和风度,尽可能不在竞争对手前丢脸。 可谁知,克莉斯从来没注意过她的存在。 她连一道目光都没施舍给琳妮,全程无视了对方,撩起裙子就跑了过来,一路还热情地冲阿尔招手,脸上是一抹极开朗的笑。 这样一来,琳妮反而更受不了了,面部表情一时间很是丑恶。 “啊,西尔维!我会让你后悔,我发誓一定会让你后悔。”她这么带着哭腔地嚷嚷着,又跺了几下脚,表情恨恨地转身跑了。 刚过来的克莉斯十分莫名其妙:“我的天,这姑娘失心疯啦?” 不等阿尔回复,她就拍了拍胸口,做出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夸张地喊:“见鬼,阿尔!你一定没看她刚才的脸色,简直是个魔鬼了。” 阿尔被逗笑了,不禁随口说:“怎么说呢?人若是一直陷入偏激、负面的情绪中,又总是仇视、嫉妒别人,慢慢的……大概也和魔鬼没什么太大区别了吧。” “唔,我是不懂什么大道理的。”克莉斯玩着手里的扇子,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但看在上帝的份上罢,你得多当心。要知道,不管是偏激的人,还是魔鬼,都是要害人的东西呢。” 阿尔笑着谢了她的提醒,却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克莉斯觉得他素来办事可靠,便把这事丢开,又兴冲冲地同他谈了好些角色的事。 可谁也想不到的是…… 琳妮小姐真是个说到做到、损人不利己的奇女子。 第二天,阿尔和兰迪的照片便登上了报纸的头版。 为此,与阿尔相熟,且又同在一个剧组的朋友们齐齐傻眼,便互相招呼了一声,要凑在一起开个会。既是为了关心他们的编剧大人和男主角到底怎么个关系,也是为了应对‘剧组接下来会不会受到影响’的一系列问题。 其实,戏剧界打从唯美作家王尔德起,就不乏喜欢同性的人出现。虽此时的社会一直趋于保守的风气,普遍不怎么认可和接受,但圈子里大部分人对此早就没那么在意了。 更何况,比起个人私事,很多艺术家们大概都认为,作品的质量才是评判人才的唯一标准。假如一个人能拿出好作品来,那管他私底下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亦或者猫猫狗狗呢。 所以,阿尔和兰迪的绯闻传开后,剧组一众人的反应还算平和。 之所以要开会,还是更关心《笑面人》这出剧日后的发展。 只是这事毕竟涉及编剧和男主演的隐私,真要讨论,还是有几分尴尬。 于是,大家坐在会议室里,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头。 最终,还是克莉斯仗着和阿尔认识最久,交情最深,率先将报纸拍在桌子上,气恼地问上了一句:“见了鬼啦!阿尔,这就是你之前说的心里有数吗?” 她一面这么指责,一面又忍不住惊疑不定地拿眼去打量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心情真是复杂至极:一时想要指责他们同为男性,怎么能做出如此不道德的事情;一时又觉得这两人各有各的俊美,如今肩并肩坐在一起,完全是一加一大于二的男色惑人,格外养眼不说,竟好像比一男一女的正常情侣搭配还要显得和谐、般配…… 这时候,阿尔刚想抬头答话,旁边的兰迪却笑了起来。 他自来美得惹眼,这么突然粲然一笑,竟是满室生辉一般,明明还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却已经将大家担忧、茫然和烦躁的心情冲淡大半。 “这照片拍得挺普通啊。” 兰迪拎起那张报纸瞧了又瞧后,自然而然地发现报纸中列出的所谓证据,不过是一张他把头搭在阿尔肩膀上,半抱着对方的照片。 正如之前所说,阿尔他俩近期行事还是颇为谨慎的。 虽说两人靠得极近,照片中的气氛,也确实很是微妙,但假如没有底下文字详详细细地介绍了一番他们‘同居’事宜的话,对外谎称只是好兄弟好朋友之间的勾肩搭背行为,十有八九也是能蒙蔽大部分人的。 “嗯,确实。”科斯塔导演闻言,也不由得又看了一眼照片,发现排除文字的干扰,一张照片确实不算什么铁证如山,便思索地插了一句问:“唔,你的意思是不承认?” “那倒不必。”兰迪满不在乎地朝着阿尔咧开嘴,可顿了顿,又突兀地冒出来一句:“阿尔,我应该是能见人的吧?” 阿尔听见这话不觉垂了垂眼,莫名有几分愧疚。 然后,他重新抬起头,正视着兰迪,一心一意地说:“亲爱的,我没觉得你不能见人,只是一向认为私人事务没必要广而告之。再来,单论影响来说,我只是个幕后编剧,你可是个明星呢……唔,但你自己总也该知道的,只要你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那我也不会觉得咱们的恋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 兰迪听了,眼睛立刻闪亮,笑容更加灿烂。 他一时忘情,正打算再说点儿什么……却被科斯塔导演给及时地打断了。 “拜托二位看看场合吧。” 这位导演先生敲着桌子,故意取笑地这么说:“咱们是来商量应对方法的,不是让你们来互诉衷情的。” 被人这么一说,阿尔和兰迪对视了一眼,都有点儿不好意思。 另一头,克莉斯左看看阿尔,右看看兰迪,起初是有些好奇男人怎么喜欢男人,可越是这么看,越是觉得这两人十分般配,再等到两人那么一交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竟不自觉地心跳加速,很是激动起来,不由双手交叉握在胸前,一双眼睛明亮得堪比教堂的玻璃。 “应对的办法,其实我早就想过的……” 阿尔一向沉稳,被科斯塔导演一说,立刻主动将话题又引了回来。 可还不待他把话说完,会议室外头的工作人员就敲门走进来说:“西尔维先生,外头有您母亲打来的电话。” 第158章 阿尔:我认为是这样的 “阿尔,你知道我这一天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我这一天是怎么过的吗?” 西尔维夫人略微神经质的嗓音从电话中响起,一如既往地让人摸不到重点。 “不知道,妈妈。” 阿尔先回答了这么一句,又忙关切地问了一句:“难道你这一天过得不好吗?” “今天,你弟弟约翰告诉我,报纸上刊登了你和男人同居的新闻。” “妈妈,媒体总喜欢夸大其词,别放在心上。” “你妹妹玛丽也说,妈妈,冷静点儿,这没什么。” “唔,玛利说得没错。” “可我怎么想都想不出这是没什么的事,如果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是没什么的事情,那么女人是不是就没用了?打个比方来讲,假如你爸爸喜欢男人,那自然就没我什么事了。啊,谢天谢地,现实不是这样……但假如有这么一出事,那么自然而然可以联想,世界上将不会再有约翰、不会再有玛丽,也不会再有我宝贝的小儿子安东尼,更没有你——阿尔弗雷斯西尔维了。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男人喜欢男人是没什么的事!” “妈妈,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呀,这一通话绕得我发晕。” “我亲爱的儿子啊,你只是发晕。你知道妈妈看到报纸的那一刻做了什么吗?” “呃?” “我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哎呀,您没事吧?” “上帝保佑,我没事。” “……” “我一直都是个最最老实、勤奋、本分的好女人,从来没做过一件出格的事情,只有你,阿尔!上帝赐给我这样的儿子,简直是对我的惩罚……” “……你真的这么想吗,妈妈?” “我能怎么想呢?我恨不得自己就是个睁眼瞎啊!我看到你和男人接吻,心痛如绞,只当没看到;我知道你和男人同居,日夜煎熬,也只逼着自己当不知道……我费尽千辛万苦,苦苦等着你迷途知返,却等来了报纸头版头条!阿尔,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我的心都碎了。” “唉,也不至于吧。” “什么?你这是该对妈妈说的话吗?” “对不起,妈妈。但你到底要怎么样呢?” “我要我的儿子不是同性恋,我要我的儿子找个品行良好的女孩结婚生子,我要报纸撤掉那个有辱门风的新闻……” “对不起,妈妈,我做不到。” 阿尔握紧了话筒,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耐着性子说:“我爱的人是兰迪,不是随便什么女孩,假如我照你说的这么做了,既对不起兰迪,也对不起那个女孩,你想啊,这是欺骗,这是不道德的事情。” “你会养活自己的家庭吗?” “我不一直都这么做吗?” “那你会打骂你的老婆吗?” “啊?我没老婆,即使有……我怎么会无故打骂别人?” “那不就得了!” “什么?” “你既会养家糊口,又不会胡乱打骂人,而且,这些年看来,也还算个负责任的男子汉,那和一个女人结了婚,算什么欺骗呢?” “……见鬼,妈妈,你这是什么歪理,我不爱她呀。” “爱是什么呀?爱是什么呀?亲爱的阿尔,在我和你父亲的老家,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介绍包办,孩子们见几面就结合了。要我说,这种婚姻的稳定程度比什么所谓的恋爱结合要高得多呢。” “妈妈,可我不会这么做,我只会和我爱的人在一起。” “你太顽固了。” “……我不赞同。” “你这是误入歧途。” “……我不赞同。” “你是真打算和那个天杀的兰迪在一起吗?” “对,我爱他。” “上帝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于是,西尔维夫人在电话的另一头痛哭了起来。 她还抽噎着嚷嚷:“我一直,一直都是个最最老实、勤奋、本分的好女人,从来没做过一件出格的事情,如今,有了你这么一个倒霉的儿子,怕是人人都要瞧不起我了。这也没什么,我早就习惯了。我只是命苦呀,丈夫死得那么早,只抛下我一个人,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把你们养大成人,这辈子就象是浸泡在苦水里啊,好不容易日子才好了那么一点儿,现在又要遭这个罪……” “对不起,妈妈。可是……” 阿尔平静地说:“可是您忘啦?爸爸死后,赚钱养家的人是我,费尽千辛万苦养大弟弟妹妹的人是我呀。” 电话里一片沉默。 西尔维夫人恼羞成怒地挂断了电话。 阿尔放下电话,转身看到兰迪正站在门口,想到刚才的话可能被对方听了个正着,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复杂的情绪,既为西尔维夫人的态度而愧疚,又为自己刚才坦言说爱的态度而尴尬害羞。 “我有没有说过,你很了不起?”兰迪笑着问。 “哪方面?”阿尔反问。 “所有方面。”兰迪一边走过来用双臂搂住他,一边吻了他一下,才悄悄在他耳边说:“我真高兴听到你说你爱我。” “唔,这没什么,只是普通的话。”阿尔的耳朵有些红,面上还是很正经地说:“如果你想听的话,我随时可以说。” 兰迪便喜孜孜地看着他,好像现在就想听上一百遍的样子。 阿尔见此有些不好意思,忙转开话题:“事实上,我一直很抱歉,毕竟,比起你爸爸马克对我的认可,我妈妈对你实在是……” “我能理解夫人。” 兰迪忙善解人意地说:“她只是有些保守,其实,亲爱的,只要你还爱我,哪怕你一直瞒着她,关于我俩的事情,我也并不会介意什么。” “是的,我爱你,我不仅仅是爱你……” 阿尔突然轻声思索着说:“你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不错,是这样,我认为是这样的。所以,这次被报纸报道,虽然有些仓促,但也不失为向她正式摊牌的机会……” 兰迪开心坏了。 他根本不在意阿尔后面的那些思考,只一时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是的,我当然是……我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你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耶稣啊,有你这句话,我是什么都不带怕的了。从今天开始,谁也不能把咱们拆开,别管那些见鬼的报纸继续乱写什么!不管有什么困难,咱们都一起面对!” “唔,你有这个觉悟是很好的。” 阿尔不禁朝着兰迪咧嘴一笑:“但谁告诉你,报纸还会继续乱写的?” 第159章 阿尔:要不先吃个饭? 琳妮在酒店睡醒的时候,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可依然不怎么想起床,反而想一睡不起。 在确定丢掉《笑面人》中的女二角色,还和阿尔弗雷斯西尔维几乎撕破脸后,为了日后的发展,她选择陪几个据说是什么厉害的制片商们一起吃饭、跳舞、喝酒,昨晚一直折腾到凌晨三四点,累了个半死不说,全程还要时时刻刻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儿,不让人看出来,到了最后,不免身心俱疲。 不过,如今手头还没什么工作,她其实是可以好好休息一天的。 但她心里存着一桩事,且急于知道后续,就硬撑着坐起来,斜倚在床头,拿过一旁电话,拨了酒店的前台服务,叫他们送早餐和当天的报纸上来。 “不知道那个天杀的西尔维现在是不是已经焦头烂额了?” 在等待早餐和报纸的过程中,琳妮在心里暗暗想道:“昨天的《xx明星报》的头条既然已经刊载出了那个新闻,今天应该会有更多的媒体闻风而至,一拥而上吧。” 要知道,这圈子本就是个名利场,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地站在冰面上,周围人就像是冰面下的鲨鱼,全都张着嘴巴,呲着獠牙,虎视眈眈,迫不及待地盼望着冰面上有人掉下来,然后好冲过去,美滋滋地分上一杯羹。 “哈,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呀。”琳妮幸灾乐祸起来。 可转念一想,这个小肚鸡肠又斤斤计较的女人又忐忑起来,还以己度人地想:“他会不会报复我?” “该死的!我才不怕。大不了不再做见鬼的戏剧演员。” 她愤恨嫉妒又带着点儿期盼地回忆着昨晚一起跳舞的那几个制片商:“昨晚上那个……唔,应该是叫皮埃尔弗隆迪的先生出手大方,人看起来也颇有气派,他说的那个新玩意儿电影似乎也蛮有发展前途……若是,若是真能成为他口中的明星,那谁还在乎一两个舞台上的破角色呢?在剧院里表演有什么了不起,那么累,还赚不了多少钱,我将来是要到电视,要到影院上的。” 想到这里,她内心深处对自身的事业发展便又多了低新的野望。 这时,门被敲响了,酒店服务员送来了她需要的早餐和报纸。 琳妮看都没看早餐一眼,率先拿过那一摞报纸。 然后,她怀揣着一种恶意的兴奋,快速地翻阅起了报纸。 如果这时候有人问她‘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她大概率是答不出的;可若是问她‘你这么做是为什么’,那她可有话说了。她要亲眼看到那个瞧不起自己的男人倒霉,她要亲眼看到那个得罪自己的该死男人狼狈,她要亲眼看到那个男人的隐私被曝光,被世人嘲讽、无地自容的羞愧样子,这样才能发泄她的心头之恨。 然而…… 报纸上一个字都没有。 —————————————— “早呀,阿尔,今天有什么新闻吗?” “唔,xx大亨可能破产,银行结算单如下表……;某地神职人员疑似猥亵幼童;著名乐队主唱大概又一次因某低不当行为收到了法院传票……” “停!停!听听这低标题,可能,疑似,大概,这个世界每天都有这么多模糊不清、莫名其妙、没经过调查的新闻吗?” “亲爱的卢克,这年头,媒体才不管调查真相,他们只负责把报纸卖出去,好赚到钱。只要有钱,他们什么都乐意做。” “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所以,你花了多少钱才让报社不报道你和那个小白脸……嗨,别这么看着我,你知道我和他不对付……好吧,兰迪,兰迪,你和兰迪的事。” “唔,你在说什么胡言乱语,我是那种会去妨碍新闻自由的人吗?虽然我确实给报社寄了一张支票……” “哈!” “但我可没说不让他们报道我的事。” “哥们,说点儿实在的。” “我让他们推迟一点儿时间再报道……” “这又有什么不同吗?”卢克不禁万分疑惑地望向自家小伙伴。 阿尔朝他一笑:“不同的地方在于主动和被动呀。” 卢克困惑地皱了皱眉,十分不想承认,即使经过了这么多年,他在阿尔面前依旧笨拙,经常猜不到对方的想法和意图,只能像个傻瓜一样地问:“什么?” “我和报社约好了,等我结婚的时候,给他们发请柬。到时候,他们可以大大方方地来报道。” “等等,结婚?”卢克感觉自己更像个傻瓜了。 “没错,哥们。别这副匪夷所思的表情,来吧,让我告诉你其中的奥妙。一件事往往越是遮遮掩掩、含含糊糊的,再被曝光后就越显得这事见不得人;可若是你自己都不把这事当回事,光鲜亮丽地往前一站,正大光明地把事情真相呈现出来,再给这事美化一番,搞一低诸如呼吁人权,不要歧视少数群体等听起来就很正义的玩意儿,那效果绝对就不一般了。” “抱歉,阿尔,我有低想象不出这其中的差别,但你总有自己的一套道理。” “你这话说得很对,听我的总没错。好啦,别谈这低不开心的了,你会祝福我吧,兄弟。” “什么?” “结婚呀,我刚刚不是说了,我要结婚了。”阿尔说这话的语气简直像是要和小伙伴分糖果一般快乐。 但卢克的脸上却流露出一抹迟疑神色。 他不怎么情愿地纠结了一小会儿,才慢吞吞回答:“会吧。“ 然后,大概是想快点儿转开这个话题,他还是选择继续追问着:“所以这事算完了吗?那个见鬼的疯女人要不要警告一下?咱们这几年经营剧院也没少认识人,可以打个招呼……” “不用理她,虽然她确实讨厌,但还不值当我们专门去对付他。更何况,我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忙呢。”阿尔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他低头掰着手指头,开始念叨起近期的计划,什么要让《笑面人》这部剧获得空前的成功,什么要去欧洲巡演赚钱,什么再买一家规模更大的剧院,接下来……还要有正式的婚礼……眉飞色舞,意气风发。 卢克一阵恍惚,几乎快想不起阿尔小时候在贫民区面黄肌瘦,难民一般,也只有一双绿眼睛勉强还能看的样子了。他现在看起来已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成功人士,虽然身高依旧不怎么高,但英俊的五官、仿佛什么都无法打倒的坚韧和自信,足以弥补所有缺陷,使他整个人神采飞扬、熠熠生辉。 “这是我曾爱过的人啊。”卢克无比欣慰又心酸地想着:“那个该死的法兰西公鸡。” 他于是全程耐心地附和着、配合着阿尔畅想未来,等阿尔唠唠叨叨地说完,才静静转身离开,独自一人悄悄伤心去了。 另一边,由于和报社达成‘此时暂缓,日后再搞个大新闻’默契。 有关阿尔的新闻确实如西尔维夫人所愿的那样,从报纸的头条消失了。 但遗憾的是…… 西尔维夫人依旧不怎么满意。 因为这个消失毕竟是有条件的消失,代价是金钱和未来婚礼的采访权…… 实在说不清那种处理方式更让人生气一点儿,可不管怎么说,西尔维夫人清楚地知道,阿尔这回是铁了心要自己妥协,接受那位……儿媳妇?女婿?去他妈的!天杀的、见鬼的狗屎!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儿…… 西尔维夫人就觉得头痛症发作,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于是,阿尔郑重其事地带着兰迪来见自己的家庭成员时,是妹妹玛丽迎接了他们。 这位能干的姑娘系着围裙,从厨房轻盈地走出来,脸上挂着一抹欢迎的笑容。 阿尔和兰迪一边脱下外套,一边挨个儿上前拥抱她、亲她的脸。 然后,趁着兰迪去挂衣服的空闲,阿尔才一把拽过玛丽,在一旁低声问:“妈妈呢?怎么是你在做饭?” 玛丽一脸无奈地努努嘴,朝着卧室的方向示意:“床上。” “床上?她见鬼的在床上做什么?”阿尔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时间,发现还不到晚上七点。 “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做?” “要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玛丽小大人一般地叹了一口气,从旁小声提醒:“你这么带着兰迪大摇大摆地登门,难道还要妈妈高兴得手舞足蹈,出来迎接你吗?动动脑子想一想,这根本不可能呀,阿尔。” 西尔维夫人一动不动、双手交握地平躺在一张大床上。 她整体样子颇为隆重,头发烫成了流行的波浪状,脸上还描了眉,涂了口红,身上穿了一件阿尔前不久给她买的貂皮大衣,乍一看,忽略某低不合时宜的地方,还挺有上流社会贵妇的感觉。 但阿尔才走到卧室门口,看到这一幕就想转身走:“妈妈,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呀?” 西尔维夫人一眼不看他,自顾自地望着天花板:“看不出吗?我快死了呀。” “呸!这是什么话,您要长命百岁呢。” “可我难过呀,阿尔,妈妈的心都碎了。” 阿尔无语了好一会儿,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许久,他才说:“唉,这个……心碎也不妨碍吃饭呀。要不,先起来吃个饭吧?” 第160章 兰迪:上帝长的就这样子 “你会做炸饭团吗?” 西尔维夫人不情不愿地坐在餐桌旁,突兀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您是说那种有米团裹着馅料的炸饭团吗?我听说,在馅料这方面,各家都会有自己的独门配方,比如色拉鲜干贝、葡汁黄金蟹、孜然红烧鸡肉什么的……” 一谈到美食,兰迪就不禁露出了一抹快乐的笑容,积极主动地回答着,而且,他心情愉快地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开端,是自己正在被阿尔妈妈慢慢接受的象征。 但西尔维夫人却皱起眉,语气冷冷:“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独门配方,从来没听说谁这么做过。我也从来没在馅料里放什么鲜贝,什么黄金蟹,那是有钱人闲着没事干,穷讲究的做法,正经人家过日子,谁会那么做呀。” “……”兰迪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阿尔急忙解围:“妈妈,别这么说。你也是有独门配方的呀,上次做那个饭团不是特意加了奶酪……” “我又没再问你。” 西尔维夫人继续问兰迪:“普通的炸饭团,普通的炸饭团你会做吗?” “应该会吧。” “什么叫应该?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抱歉,是我没说清楚。在我看来,这种食物的制作很简单,但以前没做过。” “什么,没做过?为什么不做?你和阿尔一起生活这么久,都没在家做过饭吗?” “做过饭,但没做过炸饭团。” “干嘛不做呢?难道你不知道阿尔喜欢……” “妈妈,兰迪不是我雇的厨师。” 阿尔再也忍不住地又一次插嘴了:“他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 “天杀的,他没嘴巴,要你帮忙回答吗?”西尔维夫人勃然大怒。 她尖酸地打断了长子的话:“如果他爱你的话,工作忙又算得了什么?想想你早早升天的父亲,在你小时候,难道会因为工作就完全忽略你吗?所以,你大可不必帮他找借口。” “你这又是个什么逻辑?做饭和爱我之间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联系吗?”阿尔隐忍地问。 “你年纪还轻呢,我的儿子。”西尔维夫人换了一副慈母的面容说:“也许还不大懂得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阿尔。但现在也是时候了,妈妈总得和你说点儿成年人的话题。男人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婚姻了,如果娶到一个好妻子,她是一定能把男人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反之,一个男人不论怎样都是照顾不好另一个男人的。” 室内一片安静。 阿尔的弟弟妹妹们统统低头望着桌子上的餐盘,而兰迪只好表情尴尬地假装什么都没听懂。 哦,天! 阿尔有那么一刻几乎是恨着西尔维夫人了,恨她这么不依不饶地给自己和兰迪难堪,恨她总要把早早升天的父亲拿出来说,恨她这么多年一成不变的顽固和思想落后,他在心里不胜着恼地想着:“真是活见鬼呀!我到底为什么非得把大家凑一起?我到底为什么非要带着兰迪来自取其辱,大家各过各的不是挺好?”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要拍桌子冲着西尔维夫人大吼大叫了。 可在兰迪悄悄地拉住了他的手,并向他投以关切的目光后,他就又软化下来,仿佛刚刚被赶跑的冷静和理智又重新回到了大脑之中:“看在上帝的份上,妈妈,请别再这么说了。” 阿尔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我难道没手没脚吗?我难道爱一个人就是要那个人来给我做饭、来照顾我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为什么不花钱去雇个保姆、雇个厨子?这样的话……日子又有什么快活?” “啊,什么混账话?和男人在一起,你就快活了吗?” “没错,我和兰迪一起很快活。等忙完这几个月,我们就结婚。”阿尔专断独行地一挥手,不容人反驳地宣布着:“好了,就这么回事。” ——————————————————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正式带你去见她了吧?” 事后,阿尔依旧很是恼怒地问兰迪:“你说,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可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你妈妈呀。” 兰迪拉过他的手臂,紧紧握住,安慰地说:“亲爱的,这其实没什么丢脸的。论起不靠谱,我爸绝对耍你妈妈几条街,你想听听他做过的那些糟心事吗?我这里有一大袋可说呢,什么把车开进游泳池,把电视机扔出窗户,喝个烂醉在街上裸奔……” 阿尔顿时被这个熟练的卖爹行为逗笑了:“……马特会恨你的。” “也许,但比起恨,他总还是更爱我一点儿。”兰迪有恃无恐地微笑着。 “我也爱你。”阿尔突兀地说。 并且,他认真又诚实地继续说:“除了这句话,我言辞乏味地几乎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可我的确很爱你。” 兰迪笑起来,弯下身子轻轻吻了吻他:“亲爱的,我早就爱上你啦。” “还记得《好色之徒》那场剧首演后的事情吗?”他兴奋地看着阿尔的眼睛,絮絮地说了起来:“知道吗?我现在闭上眼睛,都还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一幕——你快乐地跑到舞台上,像一只夜色中飞鸟一般张开双臂,仿佛即将起飞,又仿佛拥抱着什么——你神采飞扬,你快乐得像是拥有了整个世界,然后,你居高临下地望向我,那种神情,那种姿态,使得我像是被雷劈了一番,几乎要发抖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空荡荡的剧院和舞台,只有你和我,多么奇妙的场景啊,而你是多么地美啊。我一边心跳如擂鼓,一边又有点儿害怕。” “害怕?” “害怕……我哪怕付出一切,仍然不能拥有你。” “说实话,我不太记得你说得这些。” 阿尔对此不太好意思,可心里又对兰迪的这些称得上是甜言蜜语的话很是受用,便含糊委婉地回应了一句:“其实也不必害怕,爱情本是命中注定的事,上帝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兰迪一本正经地抬起手臂,用手摸了一遍阿尔的脑袋。 然后,他含笑说:“上帝长的就这样子。” 第161章 阿尔:我只想赢! 经过几个月日复一日的、勤奋的排练,阿尔和科斯塔导演差不多已经准备好(没人敢在演出前就声称完全准备好)让《笑面人》登上真正的舞台了。 而在看过这部剧的最后一次排练后,阿尔突然又起了一个新念头,他和卢克商量,计划将剧院账面上绝大部分流动现金都拿出来作为这部剧对外公关、宣传的费用。 “可你在这部剧上头已经投了很多钱啦,阿尔。” 卢克皱起眉头,对此很是不能理解:“孤注一掷可不明智啊,你忘了以前你是怎么告诫我们的吗?凡事都要给自己留点儿余地,这一回……你不该是那么不理智的人呀?” “如果说,我是相信自己呢?。” 阿尔说:“卢克,也许你不信,但我有一种感觉,我感觉这部剧能赚大钱。” “感觉有时候会欺骗你的,比如赌徒,总觉得下一把会赢。” “可我又不是赌徒啊,哥们。” “别谦虚,我的朋友,你冲动的时候并不比赌徒差。” “所以你是不赞同了?” “没错,我不敢苟同。阿尔,并非我不信你的能力,只是我不信仅仅凭一部剧,一部剧哪怕再赚钱,又能赚多少呢?付出和回报真能成正比吗?”卢克很是理智地说。 可这么说着说着,他却平静地来了一个转折:“但如果你坚持这么做,好吧,如你所愿。” 阿尔笑了起来:“你知道吗,卢克,我的兄弟?” 他诚恳地说:“有时候,我甚至不敢相信上帝会善待我,但我永远都会相信你。” 于是,大笔的钱投了进去。 在制片人安德鲁斯先生的操作下,电视广告开始了病毒性的循环播出、街头巷尾贴满了《笑面人》的海报,甚至连各大超市都出现‘购物满多少多少就赠送演出戏票’的把戏,宣传攻势强烈,一时间,《笑面人》即将登上百老汇大舞台的消息无处不在、随处可见。 几天后,柯蒂斯先生和画家罗伯特先生邀请了阿尔喝茶。 “真是大手笔的宣传啊。”柯蒂斯先生用充满慈爱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关切又颇为含蓄地询问:“我想,不论结果如何,你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心理准备,是吗?” “是的,呃,当然,先生。”阿尔忙咽下嘴里的一口茶,眨了眨绿眼睛,状似无奈却又极为巧妙地回答着这一问题:“您知道的,这是一匹好马,先生。这匹好马,我已经倾其所有、好吃好喝、竭尽所能地供养了无数天,又好好训练了它快一年多!如果,如果它还不能在比赛中给我拿个冠军回来,那我真的是再没什么好法子了。” “哦,我亲爱的朋友啊,别这么严肃。” 罗伯特先生从旁插起了话:“上帝知道,你们这样的怀疑行为其实是没有一点儿道理的。” 迎着两人疑惑的注视,这位乐观的画家先生当即发表了一番听起来很是有理有据的话:“亲爱的阿尔呀,在这个世界上,譬如你这般年轻、英俊,还有才华的年轻人,那是天下难寻的少见。况且你还不是整日里玩乐嬉闹地荒废青春,相反,你舍得下功夫,又乐意钻研、学习,这次更是耗费心力,将一件本就是好的作品反复雕琢、完善到了尽善尽美的地步……我老实告诉你吧,你这样的人就好比干燥的柴火堆……” “柴火堆?哈,这是什么比喻,这也算夸赞吗?”柯蒂斯先生忍俊不禁地插了一句。 “嗨,你听我说完呀!”罗伯特抗议了一句,又转头对正拼命忍笑的阿尔继续说:“你这样的人就好比干燥的柴火堆,哪怕没有火,也是早晚要自燃的。” “呃,听起来有点儿吓人啊,先生。” “怎么就吓人呢?燃烧是要发光发热的,我是说,没有火,你都是要发光发热,若是但凡给一点儿火星,你只怕是要立刻噼噼啪啪地烧起来了!” “这么说倒是不错。”阿尔忙接了一句。 “岂止不错,是极好才对。所以,现在与其胡乱说什么谦虚的虚伪话,还不如咱们现在以茶代酒,提前预祝你成功呢。”罗伯特先生一边说着,一边还真的举起了茶杯,那高高兴兴的样子,简直比阿尔本人还要充满信心。 柯蒂斯先生对好友不靠谱的行为连连摇头,可又不得不承认,有这么一位总能把场面搞得热热闹闹的朋友,实在是人生之幸,便也不好再说什么担忧的话,随之举起茶杯,却还是没忍住地低声补充了一句:“若是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阿尔心中感动,笑着说:“这话我记着,就这么说定了。” 可话是这么说了…… 不到万不得已,阿尔心里其实是没有一点儿向两人求助的念头。 他自觉一路走来,已经承了两位先生诸多人情,现在想破脑袋,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怎么能一遇到点儿事,就又跑去麻烦人呢? 所以暗自下定决心,有事情也要自己来解决才是。 如果失败……不,他是决不甘心失败的,而这其中的缘故,不仅仅在于金钱。 要知道,重生以来,他已经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也为自己赢得了数不清的机会。但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那些先知先觉的能力总是要渐渐消失的,接下来的人生道路,仍需要他自己摸索着来走。 因此,这一次《笑面人》的演出,便不仅仅是他事业从小剧院走向大剧院的一个重要转折了,也是他这些年努力后的成果和证明,证明他自重生以来,从未曾有一刻懈怠,从未曾白白虚度了光阴。 基于这些理由,这部剧在他心中才显得格外看重起来。 以至于哪怕表面没有流露出什么,内心深处却不免十二万分的焦虑。在之前就有好几个夜晚,他静静躺在床上,反复来回地思虑着这部剧的种种事务,查漏补缺,经常不知不觉就这么睁着眼睛到了天明。等到如今马上就要演出,事情千头万绪,明明已经排练千百次,觉得万无一失,可时不时脑海中却总会浮现出‘某个地方出错,演出失败’的情境,搞得人担惊受怕,心力憔悴。 这种巨大的压力,意志薄弱的人根本承受不住。 但对从小就独自背负起一个家庭的阿尔来说,却早已习惯,所以,不管心里怎么想、怎么担忧,他面上都是稳稳、端得住的,看不出一点儿紧张的样子。 这么一来,他反而成了剧组中的榜样。 每当演员们不安、慌乱、心绪不宁的时候,只要抬头看看他,似乎就能重新安定下来:“看啊!看看西尔维先生的样子,多么的成竹在胸啊,想来什么事都是能解决的。” 等到《笑面人》即将登上舞台的最后一个晚上, 科斯塔导演居然也有些忐忑了,他私底下拉着阿尔的手,说了这么一番自我宽慰的话:“亲爱的,我从来没怀疑过我们会输。可你知道的,有时候,上帝是很不讲道理的。不过,没关系,哪怕票房不尽如人意,但只要长眼睛、长耳朵的人都会知道,我们这部作品是好的。” “你说得都对,我的朋友。” 阿尔微笑着回答:“理智上的确该是这样,但从情感上来说,我只想赢。” 科斯塔导演无语。 许久,他才无奈地说:“阿尔,你有很多值得人喜爱的优秀品质……包括争强好胜。” 第162章 安东尼:我想帮你呀 与《笑面人》签订首映协议的剧院是一家名为大都市的剧院。 这所剧院和西尔维剧院不同,是真正的大剧院,内部能容纳三千五百多个观众,除了正对舞台、呈阶梯状的观众席外,两侧还设有巨大的包厢,正中央舞台乐池内可以让一百来位音乐家同时进行演奏,同时,除了主舞台,还格外修建了两个辅助舞台,而最最重要的是——音响效果!造价千万的音响设施,能满足最挑剔的音乐人,也绝对能带给观众们以殿堂级的梦幻享受。 这场签约来之不易。 大都市剧院的舞台一向只要最好的,剧是最好的,价格也是最好的。 为了得到一个登台机会来证明自己的剧就是最好的,阿尔又花了不少钱 尽管剧组制作人安德鲁斯先生曾建议‘选择次一等的剧院’来省钱…… 但阿尔拒绝了,坚持了‘最好的’这个选择。 其实这个时候,为了花样百出地宣传,除了上电视节目外,还到处打广告、大街小巷地张贴海报,甚至雇人举着广告牌沿街吆喝,他已经把手里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又向银行进行了资产抵押贷款。如果让西尔维夫人知道这个情况,怕是立刻就要昏死过去,但阿尔对这一切都颇为处之淡然,在他看来,钱唯一的作用就是被花掉,如果能靠花钱来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那么,赚钱的目的就达到了。 总之不管怎么说,也不管到底花了多少钱…… 《笑面人》的首演时间正式被大都市剧院安排在了一个周日。 那天下午,在演出还没开始的时候,大都市剧院门口就早早地聚起了人。 很大一部分人都是被电视广告宣传所吸引,抱着看热闹的心思过来的;另一小群人却颇为奇怪,他们年纪不大,看起来并不像是那些经常出入剧院、喜欢看戏的优雅绅士们,穿着打扮勉强称得上中规中矩,可蹲路边抽烟、互相说笑的样子,却显然不像是受过什么高等教育,有点儿街头混混那种吊儿郎当的微妙气质。 于是,这条街负责巡逻的警察被吸引了目光,似乎对他们有些怀疑,只是一时也找不到什么破绽和把柄,但考虑到等剧院正式开门营业后,会有更多的人聚集在这里,为了防止人多生乱,他们干脆也不往远处走了,只站在那默默观察。 然而,这群奇特的‘混混’自始至终都老老实实地守在门口,虽难免彼此说笑打闹,骂一些脏话,可一直老老实实,规规矩矩,没闹出什么事来。 直到一辆车停在了剧院门口,卢克打开车门,跳了出来。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后,就朝着人群喊起来:“喂,贝斯特,人都在这儿了吗?” 一位戴着报童帽的年轻人从人群中挤出来,大声地回答:“早到齐啦。” 这时,剧院大门终于开了,卢克便挥了一下手臂,招呼着:“兄弟们,走呀!” 一呼百应! 曾经混迹在罗德街的小混混们,如今已经改邪归正,后来还在阿尔和卢克的帮助下,基本都有了正当职业(哪怕是做个黄牛票贩子)的小伙子们,全都嘻嘻哈哈地掏出了早就买好的戏票,排着队地有序入场。 另一头,又有福尔曼夫妇,米尔森先生、爱丽丝小姐、柯蒂斯先生、画家罗伯特、伯尼主编、格蕾丝等等,拿着阿尔早早送过去的邀请函和戏票,提前走着贵宾通道入了场。 除此以外,一向热爱戏剧(喜欢凑热闹)的琼斯夫人也盛装打扮地来到了剧院。而且这一次,她的丈夫参议员加里琼斯先生也难得空闲,陪着她一起来了。 这位参议员先生对眼前热闹的场景颇为惊讶:“我大概是落伍了,亲爱的,这部剧很火吗?” 琼斯夫人故意将他狠狠地瞪上一眼,以此为借口,埋怨了几句对方平日不陪自己,以至于今天这么孤陋寡闻,然后,才回答:“你都不看电视节目的吗?那个音乐剧幕后的那些事,我前阵子一直都在看的。因为上了电视,这个剧组可是没登台就火了。不过,要说最火的,还是这部剧的编剧……” 参议员先生配合地给自家夫人赔了不是,然后才好奇地重新打听起编剧来:“奇怪,编剧不该是幕后工作吗?” 由于琼斯夫人日常喜欢开各种派对,本来消息就最是灵通不过了,而阿尔这几年又名气大涨,十分引人关注,所以,他的身世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于是,琼斯夫人给丈夫介绍起来,各种小道消息,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说得详详细细。 是从哪开始说起的呢? 从那个骤然失去顶梁柱父亲,陷入绝望的可怜家庭说起?还是从那个瘦骨伶仃、无依无靠的绿眼睛男孩走出家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活下去开始说起? 大众对八卦的热爱大体是一致的、且不分年龄、不分贫富。 哪怕是号称只关注国家大事的参议员先生,这时候也不禁听得入了迷,而且,本来对戏剧没什么兴趣,纯粹是陪夫人过来,此时也不免在心中产生了这样的念头:“经历这么传奇的编剧,改编出来的剧本,想来是不会太无趣吧?”可以说是凭空又增添了许多期待。 此时,观众们陆陆续续地进了场。 演出厅中的灯光昏黄,主舞台的乐池里,乐队正演奏着相对缓慢、柔和的乐章,不怎么引人注意,却已经营造出了一种让观众们适应的、音乐无处不在的美妙氛围。 与此不同的是,在后台,剧组所有人都在紧张又焦虑地忙忙碌碌着。 哪怕早就检查过千百遍了,可为了万无一失,大家还是要反复地继续检查,检查演出服,检查道具,检查音响、检查灯光,演员们再一次低头默背台词…… 化妆间里,兰迪独自一人酝酿着情绪。 他附身凑近镜子端详脸上的妆容,那是一张古怪的‘笑脸’。 “哥哥,下面好多人啊!” 西尔维家最小的孩子,扮演男主小时候的安东尼透过幕布向外张望着说。 “他们都是来看你表演的呀。”阿尔笑着逗他。 安东尼信以为真,不觉吃了一惊,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神色,抬起头瞠视着长兄:“哦,看我?看我?大家真的是看我的吗?” 阿尔低下头将他看了看,发现这孩子虽有些激动,但脸上全然没有什么紧张的神色,相反,那双和自己相似的眼睛明亮得厉害,心里那点儿担心便全都放下了:“对啊,宝贝儿!” 他半点儿没有骗小孩的心虚,继续哄着说:“大家是特意花了钱买票进来看你的,所以,要好好表演给大家看呀。” 于是,安东尼脸上的快乐立刻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 “我会好好表演,不让大家白花钱的。”这早熟的孩子保证着说。 阿尔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可又担心破坏造型师的努力,只好用手指头轻轻地碰了碰,笑着重新说:“刚刚是逗你的,宝贝儿。到了舞台上,你尽力就好。我向上帝发誓,不管你表演得怎么样,大家都不会怪你的。” 但安东尼却抬起小手,认真地握住阿尔的手指头说:“但我想帮你呀,阿尔。” 他的目光停驻兄长的脸上,用天真的语气说:“你以后不要生母亲的气,等我长大了……你知道的,我是会长大的,对吧?等我长大了,我帮你照顾她,照顾姐姐,照顾二哥,照顾卢克哥哥,照顾兰迪哥哥……” 阿尔好半天没有出声,只是低头亲了亲弟弟的额头。 顾忌着不能弄坏弟弟的舞台妆容,所以他亲得很轻又很温柔。 等到幕布拉开,演出即将开始。 阿尔站在舞台的一侧,双手抄着兜,漫不经心地想着最近发生的事,脑子里纷纷乱乱的,出现了好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后来突兀地想起:“唔……要是这次赔本,我没准儿又会变回穷鬼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 他心中安定,底气十足,再没什么可怕的了。 第163章 琼斯夫人:这是魔鬼的声音! 灯光熄灭,演出厅一片黑暗。 舞台乐池内,背对着观众们的乐队指挥稍稍变换了一下手势,原本没什么存在感的柔和音乐声便陡然一变,变得低沉冰冷又不容人忽视起来。 观众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将视线投向主舞台。 舞台上,伴随着乐声,大幕终于缓缓拉开。 在一片雾气蒙蒙中,出现了一个偏僻的海湾,远处是一片大海,四周则是黑色嶙峋的悬崖和高耸参差的岩石。在此基础上,舞台上又有大片大片的白色雪景,凭空营造出了一片冰天雪地,栩栩如生的寒冬萧瑟景象。 “哎,这个我是早就见过的。” 观众席里,有一位喜欢炫耀的观众忍不住朝旁边的朋友低声说:“那个叫什么《音乐剧幕后那些事》的电视节目里都有的,你仔细瞧,那片看起来很真的海,其实是画师一笔笔画出来的……” “什么,画出来的?” 没看过电视节目的朋友吃了一惊,还很捧场地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但那位观众却说不出什么了。 他迷惑又地说:“虽然在电视里见过画师在画,但感觉不一样,太不一样了啊。” 朋友不禁露出了‘你到底在说什么’的茫然表情。 但四周同样看过电视节目的观众,脸上却露出了相同的赞同表情:“确实不一样,是真不一样啊。” 而这种不一样,大概就是…… 身边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突然换上了华美的礼服,化上精致的妆容,重新出现在眼前,明明还是那个人,却觉得她美丽得陌生,惊艳到快要无法呼吸! 电视屏幕中仿佛几本书大小的布景,到了现实剧院中却变得那么宏伟又瑰丽。 观众们仰望着巨大的舞台,耳边是毫无死角的立体乐声,也只有这个时候,他们大概才意识到,电视是永远无法取代剧院的,只有剧院才能真正带给人如此身临其境的震撼。 不过,再厉害的布景也是为剧情服务的。 明明暗暗的灯光轻轻地在舞台上移动着,很容易就将观众们的目光从栩栩如生的布景上慢慢引开了,他们转而去注意……在这个海湾布景的小角落中,还有一艘不怎么大的小船,而在船的旁边,一群演员,一群穿着衣衫褴褛的人正着急忙慌地乱作一团。 他们有的拎口袋,有的背箱子,跑来跑去、爬上爬下,正往船上搬运着东西。 然后,一个矮小的人影,背着比自己人还高的箱子,在他们中间晃来晃去、跟前跟后,机械地帮着忙,时不时还不小心地撞到别人的腿上。 “快点儿,快点儿,大家都动作麻利点儿!”有人从旁督促着说。 灯光师立刻将一束光打在了这个说话人的头上。 这位说话人的穿着打扮较其他人好一点儿,看起来像是所有人的头儿。 当灯光照过来的时候,他就转过身子,开始面向了观众,还颇为礼貌地摘掉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一个生意人般的和气又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开始连说带唱地表演起来。在这段表演中,他做了一番听起来诚恳严肃、又老老实实的自我介绍。 他介绍自己的职业是儿童贩子,平时的主要工作是[买进再卖出]。 别误会! 演员摇着手告诉大家,这个职业不拐孩子,拐孩子那就是另一种职业了,大家出来混是要分工明确的。 那么,这个职业做什么呢? 演员继续面带微笑,认认真真地唱着:[我们是原材料的加工商,是货物的中转站,是帮人民消除烦恼,是为人民带来欢笑的正经商人!] 然后, 怎么带来欢笑呢? 把买来的孩子做成怪物! 因为……奇形怪状才能引人笑! 乐队不禁奏出了仿佛身处地狱边缘的紧张又低沉的警示乐章,可扮演儿童贩子的演员的歌声却始终平稳又诚恳,两种截然不同情绪,矛盾却又奇异地交融着,就这么展现在了观众们的眼前。 儿童贩子的头儿还在继续唱着,他就像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商人,正面向客户推销着自己的货物,只不过,他推销的这些货物充满了另类惊悚的意味,有驼背人,有披着猴毛的猴人,有在喉咙上做手术的公鸡人(一位头上带着人造鸡冠的舞蹈演员走过来,发出一声响亮的公鸡叫),还有更经典的—— 这时候,几个舞蹈演员会载歌载舞地抬着一个巨大的圆形坛子,其中一名演员整个人都被装在了坛子里面,只露出一个脑袋。 然后,扮演儿童贩子的演员就会快步走过来,边唱边跳地围绕着圆坛做介绍,什么将两三岁的孩子放在坛子中长大,压缩他的肌肉和骨骸,直到他不再生长,几年后,打破坛子…… [看啊,这就是圆坛怪人!] 响亮的音符重重地落在了这句歌词上! 灯光适时地变得暗淡。 舞台上,所有扮演儿童贩子的演员们全都发出了‘货物被加工成功后的’惊喜呼喊。 于是,一片狂欢。 舞蹈演员们高举着圆坛在前方翩翩起舞,后侧又有红色火焰在升起,整个舞台在灯光师的精密操作下,随之呈现了一片鬼影憧憧、群魔乱舞的地狱之景。 但面对这样的景象,底下的观众们却不由自主地在那状似欢快实则可怕的音乐声中一点点儿的战栗起来。 “上帝啊!上帝啊!” 琼斯夫人双手握紧了丈夫的手,嘴唇颤抖地呢喃着。 然而,音乐又一次安静下来,低沉得近乎无声。 举着圆坛的舞蹈演员们纷纷退场,儿童贩子们也重新开始回到原地去搬运东西。 灯光又一次变得明亮,那位扮演儿童贩子代表的演员则重新走到了舞台前。 他的上身微微前倾,佝偻着身子,做出一个半鞠躬的姿势,表情谦卑又谄媚地说出了最后的台词:[啊,尊贵的老爷们,小姐们,无论你们想要什么形状的侏儒,这里都可以得到满足。来呀,来预订吧!] 观众席中,琼斯夫人的身子不禁向后一倒,面色苍白地喃喃自语:“天啊,这是魔鬼的声音!” 第164章 于苏斯:你干嘛不进来呢? 儿童贩子们的表演时间并不算多,但依然成功地给了观众们一个颇为震撼的开场。 而在介绍了‘本职工作’后,这群儿童贩子又简单地用对话方式,三言两语地告知观众——他们正准备乘船逃难。 ——咱们还和以前一样过日子不成吗? ——不成啊,世道变了。国王下令,要严惩儿童贩子。 观众们听到这里,不禁露出了赞同的表情。 ‘对啊,这种恶劣的职业早该被取缔’;‘儿童贩子就该严惩’。 然而,荒谬的是…… 正确的法律没有孕育出正确的结果,反而滋生出了更多的罪恶。 ——好多孩子都被丢掉。 儿童贩子们互相告诫地说:“出门千万别带孩子了,哪怕是亲生的也不行。” “……所有带孩子出门的人,在州长、法官和警官那里都是形迹可疑的象征,都要被逮捕、被扣押,被审问的。” “他们到时候会问你‘这孩子是从哪来的’,‘你怎么证明孩子是你的’?如果你没办法证明,上帝啊,那就有大麻烦了。” 所以,孩子是惹祸的根源。 当然啦,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在这个时候,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就能解决这个祸源——把孩子随便找个地方一扔,万事大吉! 于是,这群儿童贩子们一边聊天,一边登船,一边还身体力行着他们刚刚说过的话。 当那个之前混在他们中间,努力帮忙做事的矮小身影——其实就是一个小孩儿,也想跟着他们一起上船时,立刻就有两个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一挡、一撞,将那孩子撞得一个趔趄;接下来又有一个人,故意拿肘弯用力向后顶他,将他的小身子给顶的一偏;又有人干脆直接拿拳头来粗暴地推搡他;最后,是站在舞台上表演的那位儿童贩子们的头,他像抓猫一般扯着这孩子的后领,将他往后一拽、一扔,然后,自己连蹦带跳地上了船,再一脚利落地将船搭在岸边的跳板给踹开,接着,毫不犹豫地大喊了一声‘开船’! 在这个过程中,音乐是很轻快的,甚至……那群人在欺负小孩、将小孩推来搡去的时候,一个个还都踩着音乐的节拍,表演出一种荒诞却滑稽的节奏感,像是一出逗人玩的闹剧。 但当船慢慢地离岸后,音乐声便急转直下,变得凄凉又悲惨起来。 被抛下的小孩孤零零地站在岸边的岩石上。 在黑暗中,他一动不动地眺望着,眺望着那艘小船渐行渐远…… 寒风呼啸,大雪飘飞。 站在岩石上的小孩露出了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的可怜神态,没有呼喊,因为呼喊不会有人回应;没有大骂,因为大骂只会耗费体力……他只是做出眺望和等待的姿态,然后,用稚气的嗓音喃喃自语着:“他们不会回来接我了。” 在自言自语完这句话后,扮演幼年笑面人的安东尼奥从岩石上爬了下去。 在观众看来,这仅仅是从一个高高的岩石上爬了下去,但实际上,幕后的工作人员们开始操控起了舞台升降,一部分舞台被升起,另一部分舞台下降,过程巧妙得不会让人出戏,却刚刚好地将舞台分割成了上下两个部分。 在上面的那部分舞台里,儿童贩子们坐在船上,船一起一伏,仿佛正在海浪中行驶; 而在下半部分的舞台上,则是安东尼奥扮演的幼年笑面人开始在荒野中跋涉前行,艰难求生。 此时,儿童贩子们的海上航行显然是没什么意思的,所以,照在上头的灯光很快就暗了下去。 相对的,下半部分舞台的灯光就亮了起来。 在观众们惊奇的目光下,安东尼奥扮演的小孩在狂风暴雪中一步步艰难地前行着,而伴随着他前行的步伐,巨大的舞台居然也开始缓慢地旋转着移动了起来。 于是,这场谋生之旅便神奇地从静态表演变成了一场动态的表演,本来正常表演仅仅是在舞台上走动的短暂距离,也从视觉感官上变成了一场不管多么努力也无法走完、漫长、令人无力,又没有终点的旅程…… 弦乐器奏出名为自然的主题,一位男低音歌手在幕后用一种低沉的声音来吟唱着大自然的残酷和可怕,他的歌声充满了感情,使得观众听到歌声就能联想到飘零的树叶、摇曳的木,寒冷、危险和孤独…… 随着安东尼奥前进的步伐,沿途的布景也在工作人员紧张的忙碌中,被不断、快速地替换着,一望无际的冰原、圆弧形的丘陵、矮小的灌木丛…… 在这个过程中,灯光师也没忘记那群乘船远走的儿童贩子们,时不时给他们那边一点儿灯光。 于是,观众们看到,儿童贩子们遭遇了一场海上暴风,他们的船变得颠簸起来,风吹得更猛了,这些人类当中的渣滓们在船上东倒西歪、摇摇晃晃,大喊着:“快!快!升起船帆……” 儿童贩子们的出场仅仅就这么几分钟,很快灯光又一次全部暗了下去。 另一头,被遗弃在海岸边的幼年笑面人还在荒野中跋涉。 配乐变得越发荒芜起来,间或还有海浪声、狂风声,野狼的嚎叫声。 在人们不经意之间,一个个十字架悄无声息又阴森森地从舞台上缓缓升起,它们分散在荒野的角落中,看似不起眼,却又宛如地标一般,在黑暗中静静矗立,无比巨大又触目惊心,而悬挂在上头的一个个死人们,身子姿势各异地倾斜着,唯一相同的是,已经腐烂成骷髅的脑袋无力地耷拉着,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动物,或被风撕碎成了一根根破布条子…… 走到这里的孩子,傻乎乎地站在一个十字架前,呆呆地仰起头。 风吹动起了尸体,骷髅架子在风中呼啦啦地荡起了秋千,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庞大的、活动的黑色影子就这么笼罩住了小孩,将他吓得用手抱住脑袋,转身狂奔。 这时候的音乐变得急促起来,每一个音阶都比前一个音阶要高…… 直到那孩子突然停住脚步,音乐才随之转了调,又变得缓慢起来。 此时,观众们已经被那些栩栩如生的布景、巧夺天工的舞台效果搞得一阵阵目眩神移了,而不断变换音乐又让他们的情绪更加投入,所有的思想、所有的情感都不由自主地随着剧情不断地起伏变化。 所以,当安东尼奥在狂奔中骤然停下时,他们情不自禁地也升起了好奇之心,想知道出了什么事,于是,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舞台,生恐看漏什么。 音乐安静下来。 许久,一声脆弱的婴儿哭声划破了天际。 长笛适时地奏出了宛如叹息般的忧伤曲调,灯光配合地缓缓移动,移动到了正前方…… 在那里,是一个已经冻死在风雪中的女人。 女人全身被大雪掩埋,身体早就冻得僵硬,头微微低垂着,维持着一个好像是在哺乳的姿势,她双臂紧紧地将小婴儿抱在怀里,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但只看姿势和角度,却能让人联想到,她临死时,充满担忧和悲伤的目光一定是在凝视着怀中的婴儿…… 这一刻的音乐带有一种宗教的意味,圣洁而悲悯。 洁白的光打在舞台上,怀抱婴儿的母亲,身边飘飞着一片片晶莹的雪花,仿佛一尊油画中的圣母像。 矮小的身影走了过去,将婴儿抱离了已经冻僵的母亲。 他把衣服脱下来包裹住婴儿,又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对方。 于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拯救了另一个失去母亲,即将冻死的婴儿。 在舞台的上半部分,儿童贩子们正在电闪雷鸣的狂风暴雨中哭泣、尖叫。 有人跪下祈祷,有人奔来跑去地呼救,有人试图去抓船帆,去拿船桨…… “船满了!” “什么满了?” “水满了!” “水满了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船破了,进水了,船要沉了!” “我们得想办法减轻船的重量,不能任由船沉下去!” “把没用的东西……不,所有的东西都扔下去。” 这个时候,舞台上下两个部分都亮了起来。 不同于上半部分舞台‘船即将沉没、一团乱’的极动表现,下半部分的舞台却是极静的场面。 安东尼奥扮演的幼年笑面人光着上身,抱着小婴儿继续前行,然后,他终于走到了人类聚居的城镇,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求助,但没有人理睬。 专心致志看着舞台的观众们快要看哭了。 他们看着这个孩子拖着疲惫又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茫然无助地望着四周,而四周有着一排排的房子,房子上还有着小窗户,可没有一个人开门,哪怕是打开窗户向外看一眼的人都没有……在领略过大自然的残酷荒野后,可怜的孩子又感受了一番属于人类城市的无情荒野。 另一边,舞台的上半部分,儿童贩子们正垂死挣扎地哭嚎着。 他们的首领,之前站在舞台中央,面向观众的那一位演员站了出来,无助的高举着手臂,绝望又惊慌地问:“我们还有可以扔到船外、减轻船重量的东西吗?” “有!”一名儿童贩子突兀地回答。 “是什么?”首领问。 “我们的罪恶!” 那名儿童贩子沉重地回答。 哈!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群人类当中的残渣居然也悔悟了。 也许真的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在一片沉默中,首领拿出了笔和一张羊皮纸开始记录曾犯下的罪恶,在记录的过程中,他还唱了一首[愿主宽恕我]的歌。 这位男演员的嗓音并不属于特别出色的那一类,但胜在发挥稳定,且颇富舞台表现力。 在演唱这首歌的时候,他眼神惊惶,面色苍白,看似沉稳的表象下,是肉眼可见的绝望和痛不欲生,他谦卑地忏悔罪恶,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胸口,不断祈求主的宽恕。 ……等到一曲唱完,羊皮纸上的罪恶也记录完毕。 所有儿童贩子们都挨个儿走过来签名画押。 然后,那位首领才将这张忏悔的羊皮纸和一些罪证都卷起来,装进一个葫芦中,塞好绳头后,放入大海,仍由这满载罪恶的葫芦随波逐流,将未来的一切交托给大海、命运,或者什么不知道的神灵,直到有一天被发现。 接着,这群已经不会被主宽恕的罪人们双手合十,低着头,跪在了船中。 伴随着宗教意味极浓的音乐和一声声[在天我等父者,我等愿尔名见圣……]的齐声吟唱,船一点点儿地沉了下去……海水会淹没他们的头颅,所有人都将跪着淹死! 上半部分的舞台就这么归于黑暗。 同一时间,在下半部分舞台上,被抛弃的孩子也终于找到了愿意接纳自己的人。 流浪艺人于苏斯打开了大篷车的车门。 透过车内一抹温暖的灯光,他朝着那个可怜的、抱着个累赘婴儿的孩子伸出了手,语气不耐却是好心地问:“你干嘛不进来呢,小东西?” 这一刻,乐队暂停了几秒,直到孩子抱着婴儿,在于苏斯的允许下,感激又开心地钻进车里时,才弦乐齐奏出了一段动人又轻快的乐章,这是自整部剧开演以来,最温柔和充满感情的时刻。 至此, 幕布方才缓缓落下。 罪恶与纯洁,死亡与新生。 ……第一幕终于结束了。 第165章 琼斯先生:不让悲惨重现人间! 第二幕开场的时候,场景还算温馨。 大篷车里,善心的于苏斯给被遗弃的孩子一些吃的,又弄了一些米汤喂给可怜的婴儿。 这位好心的流浪艺人在小说中曾被作者评为‘一个有思想的废物’。 有思想的地方在于,哪怕他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实则很擅长思考,有一种哲学家的派头。比如,在面对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时,他不仅仅付出了同情和帮助,脑子里还会忍不住地去思考了一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惨事出现’?至于说‘废物’,却是指他虽然思考了一些深刻的问题,可自身软弱,没有反抗的能力,更没有什么办法去改变那些不幸的事情。 不过,在这部音乐剧中,阿尔没有照本宣科,反而弱化了这个角色‘废物’的一面,转而突出了他的思想性。 在他的剧本中,尽管这个角色没办法真正地去改变什么,可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就是一个智者,是男主的精神导师,是人类发展中不可或缺的思想家。所以,在剧中,这个角色虽然确实存在,且参与了整个故事,但又会有一种游离于故事之外的超然感。他能洞悉现世的黑暗,对社会中的错误冷嘲热讽;他还能说观众们心中想说的话,为观众和这部剧搭建出一起座紧密联系的桥梁。 考虑到演绎的难度,这个角色最终交到了兰迪的父亲马特手里。 别误会,不是看关系选人。 曾经担任过摇滚乐队主唱的马特,唱功本就颇为不凡,并且,早年烟酒过量的缘故,刚好为他的嗓音平添了一丝沙哑的质感,从唱腔上便符合了于苏斯的年龄和身份;而他上了年纪后的那段过气生涯,又给自身增加了一股子落魄感,偏偏由于性格上的不靠谱,这人虽然落魄了,可也落魄得比较与众不同,时不时出现一些幼稚的剧情,身上便自然而然带了一种看透世情后的无谓气质。 有着这样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马特扮演起这个角色就很是得心应手,外在看似邋遢疯癫,却给人一种内心自有天地的 甫一出场就将一首普普通通的歌唱得气势逼人。 在这首歌里,于苏斯想不明白[谁该为此负责],就在歌里进行了一番自问自答,是谁让孩子们无家可归?是谁杀死了一位母亲,又是谁让这位母亲丢下自己的孩子,只能暴尸荒野?是黑夜吗?是冬天吗?是狂风?是大雪?还是……人? 本来只是一些疑问,可在马特这个情绪化选手的超水平发挥下,这些疑问就像是一块块大石狠狠地砸向每一个观众,让人震撼,又让人思考…… 在排练的时候,剧组所有人都想不到这一幕会有今天这样的表现,这完全算是演员的自我发挥和突破,但面对这样的情况,经验丰富的乐队不仅没有出现什么差错,反而同样爆发出巨大的声响,他们仿佛正和于苏斯一起,大声地对这个黑暗的世道发出沉重的质疑——谁该为此负责?谁? 直到这首歌唱完,现场的情绪才再次缓和。 这时候,于苏斯不再唱歌,他重新面对那个被遗弃的孩子,做出一副关怀的表情,可没等关怀的话语出口,表情就转变成了疑惑,他困惑不解又迟疑地问:“你笑什么?” “我没笑呀。”扮演幼年格温普兰的安东尼奥稚气地回答。 “你明明在笑,别笑了!”于苏斯不悦地说。 “我真的没笑。”年幼的孩子委屈地辩解着。 于是,于苏斯拎起一盏灯去照这孩子的脸,灯光师也打出一束自整部剧开演以来、最亮的光。 音乐停止,演出厅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这孩子的脸上——上帝啊! [什么是笑面人?] [将嘴巴一直割至耳朵,剔开牙肉,露出牙齿,从此,你就永远都在笑了。] 观众席中不乏有看过《笑面人》原着的人,可不管文字怎么描述,都比不上舞台上刻意展现出的情景更能触动人心了——幼年的格温普兰原本该是有一张天使般漂亮脸庞的,但人为制造的‘微笑’伤口,却让现在的他,半张脸天使,半张脸魔鬼,美貌和丑陋集于一体,整张脸呈现出一种割裂般的古怪。 望着这样古怪的一张脸庞,于苏斯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深切的悲哀。 他怜悯这个命运悲惨的孩子,不想继续深究下去,转身去照顾那个命运同样凄惨的婴儿,然后,他又一次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啊,是个瞎子。” 幕布缓缓落下。 乐队指挥和合唱团挑起大梁,他们齐声唱起一首感叹命运的歌,为下去换装的演员和正更换道具、背景的工作人员们争取着时间。 观众们也借此稍稍放松一下心情。 毕竟,在之前的表演中,无论是无耻的儿童贩子,还是被遗弃、被伤害的孩子,全都不是什么值得人高兴的剧情。 不过,这段间歇时间并不长,幕布很快就又再次拉开。 这一次,灯光不同于第一幕的模糊和昏暗,反而亮如白昼,音乐更是透着热闹和轻快,连空气中都仿佛飘荡着人们的笑声…… 于苏斯驾着大篷车再一次出现了。 他看起来苍老很多,但脸上还有笑容,一现身在舞台上,便面向观众们简单地交代了一番近况,眨眼间,十五年过去了,他收养的两个孩子已经长大了。 这时候,兰迪扮演的成年格温普兰撩开那辆大篷车的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穿着象征贫民身份的短外衣和宽大的裤子,用一块黑布遮挡住半张可怕的脸,站在了剧中的舞台上,样子似乎有些腼腆和无措。 要知道,于苏斯是一名流浪艺人。 所以,在收养了两个孩子后,他依然是带着孩子们卖艺求生。等到孩子们长大了,自然而然也是一样要加入到这个卖艺的工作中来的。 于是,眼前的一幕就是一出剧中剧的模式。 观众们在剧院看着《笑面人》,而在笑面人的故事里,演员们扮演的观众们,也都出现在舞台上,热热闹闹地期待着笑面人的演出。 这是个什么演出呢? 于苏斯披上了黑熊皮,扮演着熊,再带着他驯养的狼(对外声称是狗),一起凶狠地冲向格温普兰。 格温普兰扮演着被野兽攻击的人。 他被野兽们压倒在地,头发散乱,衣服被撕咬,垂死挣扎,呼求救援,喉咙里咯咯作响,仿佛随时就要断气。 演员们扮演的观众们却在下面哈哈大笑。 他们为这凄惨却猎奇的一幕拍手叫好! 这时候,微弱的歌声响起,声音一点点儿变大…… 盲女蒂娅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裙,佩戴着银色的首饰,俨然一副光明神女的样子,自黑暗中神秘出场,在耀眼灯光的眷顾下,缓缓走来。 观众席一阵骚动,有跟着父母过来看戏的小孩子忍不住地指着舞台:“妈妈,好漂亮。” 盲女蒂娅的美是神圣、纯洁又温柔的。 在她的歌声中,格温普兰挣脱了野兽的撕咬。 他半跪在黑暗中,双手朝着这位光明女神伸了过去。 神女轻抚他的头,嘴里还唱着安抚的歌曲…… 光明与黑暗接壤,格温普兰便也开口回应地唱了起来。 男女主演的唱功在线,整首歌被演绎得柔情蜜意,令人陶醉。 高高在上的神女仿佛爱上了一名凡人,此时,野兽已经臣服,黑暗也被驱散,灯光一点点儿从神女那边延展至格温普兰的身上,慢慢地照亮了他的脸——他在和野兽搏斗时,用来遮挡半张脸的布已经掉落了。灯光下,是一张‘笑’脸。 舞台上的那些观众们看到这张脸,齐齐愣住,然后爆发出了极热烈的笑声和掌声。 哈哈,多么出人意料的结局啊! 一个神女!一个怪物! 粗野又简单的演出莫名其妙地取得了轰动的成功;残缺古怪的笑脸出人意料地获得了欢迎! 于苏斯将熊皮脱下,带着格温普兰和盲女蒂娅一起同观众谢幕。 场面热热闹闹,音乐也透着快乐。 舞台上的观众们不停地欢呼着笑面人的名字。 他们还一拥而上,将这个有着奇怪笑脸的怪物高高举起,在舞台上一圈一圈地来回走动,以此来表现‘笑面人的演出震撼了全城人民’,从此,他将名声远扬。 然而,面对这‘欢笑’的一幕,舞台下的观众们,真实的观众们却实在没办法笑出来。 在这样奇特的剧情面前,他们难以自控地对这个时代产生了深深的质疑:“怎么会有人喜欢看这样的畸形秀呢?”“上帝啊,面对他人的残缺和伤口,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呢?拿残疾人取乐能有什么意思?”“世界上本不该存在这么荒唐的一幕!” 幕布快速地落下,舞台场景又一次快速地变换。 完全不打招呼,也不给观众们反应的时间,一切已经焕然一新,舞台上出现的景象,和适才平民百姓们的热闹集市已经完全不同了,呈现出的是纸醉金迷、是穷奢极欲的场面。 这一次出场的主要角色有三人——安妮女王陛下、约瑟安娜公爵小姐和大卫爵士。 大卫爵士是克朗查理爵士年轻时的私生子。 不过,克朗查理爵士反对帝制,拥护共和,早八百年就被国王流放到荒郊野外去了。据传说,他后来在流放时,也曾正儿八经地娶妻生子,但早早的就妻死子亡了。 而约翰安娜公爵小姐也是私生子,与大卫爵士不同的地方在于:她的父亲是国王。 有了一位国王父亲,哪怕是私生子,身份仿佛也变得高贵许多。所以,她刚出生就是公爵小姐了。并且,她日后的人生也有国王帮忙规划,比如,帮她找个不错的未婚夫。 恰巧,作为私生子的大卫爵士正想合法地继承克朗查理爵士遗留的爵位、权力和特权…… 国王便同意了,不过,趁机提出的前提条件是,他将来必须娶自己的私生女约瑟安娜公爵小姐为妻。 多么英明的决定! 多么精妙的联姻! 真是一举两得! 一来,自己的私生女有了归处,未来还可以与丈夫共享爵士的权利;二来,还让一个叛逆的、拥护共和的家庭,从此改旗易帜、摇身一变成了王室的簇拥。 这是皆大欢喜的场面。 至于说爱情? 约瑟安娜公爵小姐生得妩媚风流(上半身是美丽女人,下半身像水蛇),大卫爵士挺想和她上床的。 舞台上,扮演大卫爵士的演员就为此专门唱了一首浪荡公子般轻浮的歌曲。他一边介绍自己吃喝玩乐的生活,一边表达对未婚妻的情\欲上的想像——占有你的感觉就像是飞到了天体上(在没能占有未婚妻前,他也不介意时不时为别的情人飞一下)。 另一边,骄傲自矜又矫揉造作的公爵小姐对此颇为受用。 可她骨子里又是不安分的,想要放浪形骸,想要纵情享乐,时刻都渴望出格的事情发生! 这么一来,一个从小就订下的未婚夫,即使目前不讨厌,可日子久了,依然觉得厌烦。 于是,她也要站在舞台上好好表现一番,向观众展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这一幕是极吸引人的。 那样一个美丽又性感,邪恶又傲慢的女人站在舞台上,用近乎放荡的姿态,且歌且舞地唱出自己内心中的欲望时,整个剧院的温度都上升了。 她的伴舞也表现得极具感官化,几名赤\裸上身的男性舞者,不停地围绕在她的四周,时而假装靠近,时而又将手虚虚地搭在她的身体上,各种优美却暧昧的肢体动作似乎是一种情感的具象化,是内心世界的绝妙呈现。 舞台外,科斯塔导演站在幕后左侧的角落里,正不放心地仔细观察着舞台上的表演。 当看到这里的时候,他没忍住转头同阿尔感叹:“难怪你要换人了,歌声暂且不说,只这种舞台表现力,确实是这位克莉斯小姐更胜一筹。” 之前因为这事,被那个叫珊妮的女演员各种威逼利诱纠缠,还被曝光隐私的阿尔不禁做了一个鬼脸出来,苦着脸诉了几声委屈:“亲爱的朋友,我之前早便说过了,我是能对着上帝发毒誓的,但凡有私心,就叫我不得好死。可那时候,总有些人疑神疑鬼,觉得我是在胡说。好了,现在真相大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了啊,那位珊妮小姐,扮起公爵小姐,放荡是有了,可傲气呢?她连几个伴舞的气场都压不下去,我怎么能把角色给她?” 科斯塔导演连连点头。 不过这时候,他忙着看表演,只简单安慰了阿尔几句,就又将注意力放在了舞台上。 这时,那对未婚夫妻的表演已结束。 接下来,该轮到安妮女王陛下了。 虽说这对未婚妻的婚约,是符合各方利益的结合,但女王总有任性的权力。 在国王去世,约瑟安娜公爵小姐的异母姐姐——安妮女王上位后,面对这么一出婚事,是打心眼里不满的。 这对异母姐妹本就貌合神离。 因为安妮女王虽是合法婚生子,可她母亲的身世比较普通(嫁过去时,对方的身份还不是国王);而约瑟安娜公爵小姐虽是私生子,可她的母亲偏偏是高贵的出身。 这么一来,约瑟安娜公爵小姐的底气就很足,私底下,自觉血统比女王还要高贵。 这事没人敢当面说,却又人尽皆知,女王自然是不高兴的。 除此以外,女王还讨厌(嫉妒)公爵小姐两点: 约瑟安娜生得漂亮; 约瑟安娜的未婚夫大卫爵士也生得漂亮。 基于这些原因,安妮女王的歌声中就充斥着各种不怀好意的情绪了。 她阴暗地唱[我想让她栽个大跟头],这时候,她的样子,她的语气都像是一条立起上身、正在攻击的眼镜蛇——凶狠残忍、肆无忌惮,朝着观众席疯狂喷洒毒\液。 好些观众们都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目光,不敢同这位颇具攻击性的女演员对视。 但很快, 她的演唱结束,音乐重归缓和,三名各怀心思的角色一起出现在舞台上。未婚夫妻彼此装的恩恩爱爱,女王和公爵小姐装的姐妹情深,三人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观众席中,琼斯夫人不由得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这剧情着实是给人喂下了一贴毒\药啊!毒\药啊!亲爱的,你瞧,这世道多么不公平,于苏斯、格温普兰和蒂娅那么善良,命运却坎坷、凄惨;大卫爵士、约瑟安娜公爵小姐和安妮女王天杀的那么虚伪又无耻,却偏偏享受着荣华富贵和滔天的权势……” 她的丈夫加里琼斯参议员先生望着妻子如此投入,又如此愤愤不平的样子,不禁为之莞尔一笑:“有人说,文学作品不该总是无病呻\吟,而是应当给人们带来点儿什么的。显然,这就是了!吸取历史的经验教训,不让类似的悲惨故事重现人间,不正是每个观看者日后应该为之努力的吗?” 第166章 于苏斯:相爱吧! 参议员加里琼斯先生的说法确实很有道理,但这样有道理,却对剧情没什么帮助的说法,并不能完全慰藉琼斯夫人脆弱的心灵,这位夫人唉声叹气地继续看了下去。 然而,更糟糕的是,接下来的剧情依然不是什么能让人开心的剧情。 一方面,大卫爵士带着约瑟安娜公爵小姐去看了场拳击比赛。 这对未婚夫妻的架势有点儿像古罗马奴隶主,站在血腥的角斗场外,漫不经心、事不关己地看着两个人战斗得血花四溅、头破血流,还要嫌弃这战斗枯燥地没什么趣味性。 公爵小姐娇嗔地抱怨着:[我本以为看看比赛能消除烦闷,可是没有。] 大卫爵士微微一笑:[要消除烦闷,我这里倒是有一个绝妙的办法,你听过笑面人吗?] 另一方面,安妮女王也在酝酿着阴谋。 针对讨厌的异母妹妹,她接受了一位阴谋家、小人——巴基尔费德罗的投诚。 这位巴基尔费德罗是谁呢? 他是一个极擅钻营的小人物,通过谄媚、奉承、巴结约瑟安娜,获得了一个小小的官职,而这个官职负责的工作是——拔海洋里的瓶塞(海船有什么消息想要通知陆地,比如,船遇险了,船要沉了,船被劫掠了等等,船长会把相关的报告或遗言放在瓶子中封好,扔进海中)。 按照常理来说,不管这个官职听起来多么不靠谱和好笑,巴基尔费德罗既然是从约瑟安娜公爵小姐这里获得的职位,那么,他就应该算是公爵小姐这一派系的人。 然而,巴基尔费德罗却是一个杰出的人才。 他十分神奇地让自己变成了三面间谍。一方面,他接受约瑟安娜的委托,时不时地去调查大卫爵士的行踪;另一方面,他又收了大卫爵士的好处,会定期向他汇报约瑟安娜小姐的生活状况;最后,在此基础上,他还向安妮女王投诚,混成女王的心腹,将大卫爵士和约瑟安娜小姐之间的事情全都无保留地报给了女王。 当这样一个无耻小人得知女王想要整一整异母妹妹约瑟安娜的时候…… 他立刻兴致勃勃\起来。 [什么?约瑟安娜公爵小姐以前接济过我?] 巴基尔费德罗在舞台上表演了一出忘恩负义的好戏:[你们管那叫接济吗?见鬼,这女人有那么多的财产,可花在我身上的又能有几个子?得了吧,她只是在把我当叫花子打发!可恨,可恨啊!] 于是,演员双手撑腰地站在舞台上,一番咬牙切齿,还赌咒发誓地要‘看不起自己’的约瑟安娜遭受惩罚。 底下的观众们齐齐目瞪口呆:“合着帮人还帮错了?”“原来给人钱是要反过来遭人恨的?”“天杀的这是个什么道理啊?得了好处还要报仇?他这报的是个什么仇?” 但这个角色精彩就精彩在——他自有一套忘恩负义的行事准则。 在这套无耻行事准则下,他唱出来的每一句歌词居然都很气势磅礴。 ——感恩戴德会让你瘫痪,接受施舍便失去自由。 ——脑满肠肥的有钱人将骨头丢在地上,从此,你在狗窝中有了位置。 ——跪下! ——向你的主人谢恩! 扮演巴基尔费德罗的演员在舞台上发出了怨恨的怒吼: ——无耻,疯狂,可笑,荒唐! ——只有真正的狗才会感恩不尽。 ——聪明人是要吃光你的肠子,掏光你的五脏,把你们活活——吞下去! ——啊,约瑟安娜?将人视为狗的下流女人! 巴基尔费德罗用一种仿佛来自地狱魔鬼一般的声音,充满了鄙薄恶意,一字一字地唱着:[早晚有一天,她眼中的狗儿……要把爪子插\进她的胸膛……] 观众们都快看傻了。 他们能理解女王对公爵小姐的嫉妒,能理解大卫爵士和约瑟安娜小姐貌合神离,只为各取所需的联姻,但绝对没办法理解这位巴基尔费德罗先生的!即使他的角色歌很好听,歌词似乎也很有歪理,可受人恩惠就是受人恩惠,怎么这人能在受人恩惠后,反而一副被侮辱被伤害,从此要和恩人结下深仇大恨的样子呢?难以理解! 可剧情就是这么荒谬可笑,就好像‘人们看到笑面人会发笑’一样没道理可讲。 好在故事总要一起一伏的,在连续喂了好几碗毒药后,编剧又良心发现地给大家喂了点儿糖…… 于是,接下来的一幕便是少年男女之间的爱。 善良的笑面人格温普兰和天真懵懂的盲女蒂娅是天生一对,他们仿佛命中注定就该在一起。 孤女对孤儿,残疾人对畸形人。 他们身上各自的缺点,在一起时却能达成奇妙的互补。 假如蒂娅的眼睛没瞎,她会喜欢面容畸形的格温普兰吗?假如格温普兰的脸不是畸形的,他会爱上虽然美丽但双目皆盲的蒂娅吗?这些都是未知数。 如今,一切恰到好处,这两个可怜的人相遇、相爱。 只是,在蒂娅的心中,格温普兰是她的家人,是她的兄弟,是她的朋友,是她的爱人,是从荒野中、暴风雪中、坟墓中,将她拯救出来的救星,是她可以活下去的精神支柱,是她的引路者和保护神,即使全天下的人认为他是怪物,可在她心中,他却应该是个神明! 对于格温普兰来说,事情就要复杂一些。 他同样是爱蒂娅的,谁能不爱一个美丽、纯洁的少女呢,可是……让一个看不见自己的女人来爱自己,这算不算一种欺骗? “蒂娅,我很丑。”格温普兰说。 盲女回答:“不,我知道你很漂亮。” “你听到人们的笑声了吗?他们在笑我,因为我长得很可怕。” “你说谎。”蒂娅坚定地说:“做坏事才应该叫丑,你总是做好事,所以,你是漂亮的。” 收养了这两个孩子的老人于苏斯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对小情人的互动。 当听到蒂娅的话后,饱经世事的老人微微一笑,随着音乐唱了一首关于美丑和爱情的歌曲。 在歌曲中,他会说[灵魂的美丑不需要眼睛来看],还会说[良心是视觉,瞎子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然后抱怨[他们的恋爱真麻烦人],可等看到两个孩子纯洁地连接吻都不会,只是隔着袖子羞涩地亲了亲对方的胳膊,他忍不住发出阵阵大笑,在欢快、幸福的音乐声中高呼:[相爱吧,两个傻瓜!] 明明命运坎坷,身份低微,可他们却活得那么幸福。 幕布又一次落下。 幕间休息的时间到了。 也许是笑面人格温普兰和盲女蒂娅的这段美好爱情,缓解了之前那些恶毒反派角色带给人的些许不舒服,观众们目前整体来说,状态还是很放松的。有的人趁机走出去溜达、溜达;有的人跑去买些零食和饮料;也有些人抓紧时间地往后台窜,试图把自己的名片交给保安,让保安帮忙转给喜欢的演员、歌手,希望等演出结束后,能得到一个见到偶像的机会。 除此以外,最为重要的剧评人群体,也会趁此机会小声交流那么几句。 有的人大为赞赏:“这是我今年看过最精彩的剧了。”有的人不以为意:“这剧若是在一些小剧院里,确实称得上不错,可在百老汇,也不过是一般罢了。”更有人眼含嫉妒,故意贬低:“名著改编,毫无新意,刻意追求舞台效果,完全是哗众取宠。” 然而,不管这些人怎么说,为什么这么说…… 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开剧院,他们牢牢地坐在剧院的椅子上,目光时不时就要看向舞台,全都期待地等着幕布重新拉开呢! 可等到幕布被拉开,还沉浸在刚刚格温普兰和蒂娅幸福的爱情之中的观众们便又傻了眼,只觉得仿佛凭空落下一颗流星,将他们心中的那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儿温馨和快乐,霎那间就给砸了个稀巴烂。 高傲的约瑟安娜公爵小姐为了解决自己的烦闷无聊,乘着马车来看大名鼎鼎的笑面人表演了。 之后,她丝毫不顾虑他人的感受,肆无忌惮地给格温普兰写了封情书: ——你是可怕的,我是美丽的。 ——你是戏子,我是公爵小姐。 ——我在万人之上,你在万人之下。 ——我要你,我爱你,来吧! 第167章 安妮女王:为无辜者主持公道 接到这样令人出乎意料的情书,格温普兰六神无主。 这个角色本就心地善良又很纯情,从不将人往坏处想,自然一点儿也不知道这只是无聊的贵族小姐找乐子,反而信以为真,又因为面部的残缺和丑陋,便不可避免的,对这样一位并非眼盲,而是在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脸后,还能说出‘你是可怕的,我爱你’这样话语的小姐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感。 “世界上竟然会有看到我的丑陋,还愿意喜欢我的女人吗?” 他无法控制地自言自语着。 这种情感并不是爱情,却充满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可怕诱惑。 公主从宝座上走下来,神像从祭坛上走下来,仙女从云彩上走下来,梦幻从不可能之中走下来…… 格温普兰感到了恐惧。 于是,接下来要表演的一段是[面对诱惑],歌如其名,是只属于男主角一人的内心戏。 这个唱段非常考验唱功,兰迪要通过音色的明、暗、强、弱变化和情感起伏的交替来展现角色内心隐藏的自卑、收到情书的触动,以及对未知的恐惧。 舞台上其他角色纷纷退场,只余男主演一人。 然而,底下的观众们却越发专注地看着舞台,并没有因为‘单调的独唱’就选择走神。 显然,尽管大家经常说音乐剧是一种集体的艺术。 可事实上,绝大多数人还都是习惯性地认为,自己付出的票钱主要是花在演员上的。 因此,在上半场铺垫了那么多后…… 直到这一刻,才算是彻底进入高潮,才开始图穷匕见,才开始生死存亡,才开始决定观众们这一次的票钱花得到底值不值! 舞台灯光变成瑰丽的蓝绿色调,但又有一部分白光朦朦胧胧地照在最上头,形成了一种极端迷幻的视觉效果。 此时再也不用考虑怎么配合其他演员的兰迪,身体姿态无比的放松,对于一个从小就在舞台上长大的人来说,眼前几千人的场面根本不算什么,自然也就谈不上紧张。 他自顾自地沉浸在角色中,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低唱出了第一句[我是疯了吗]? 我是疯了吗?谁会给一个畸形人写情书? 兰迪做出一个抚摸脸上‘笑脸’伤口的动作。 按照剧本的设定,他这里是展示笑面人惊悚可怕的脸,灯光师很配合地还给了灯光,确保将那张古怪又狰狞的特效妆完全呈现在观众们的面前。 但遗憾的是,俊美的上半张脸无疑给演员拖了后腿。 美好事物出现了残缺,确实会有吓人的可能,但也不要忘记,人的情绪是奇妙了,除了害怕外,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激起人心中无限的惋惜和同情。 多么可怜啊! 面对着命运坎坷的格温普兰,观众们内心的柔情瞬间冲破对可怖特效化妆的恐惧之墙,反而流露出了一抹近乎母性的怜惜。 这就是戏剧的趣味之处了。 在没有正式登台前,任何导演、编剧、演员都无法预知台上的表演,到底能给观众带来什么样的情绪。 兰迪一无所知地继续展示着笑面人的内心。 没有伴舞,舞台上巧妙地出现了无数属于人的黑色影子,随着他走动的脚布,在他四周晃来晃去,忽隐忽现,仿佛朦胧的幻影,又仿佛人世间的鬼怪,也趁火打劫地纷纷跑来捉弄着这个可怜人。 于是,观众们的目光更爱怜了 在下一个唱段里,格温普兰发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没有做梦,不是虚幻。 那么,要去吗? 要应情书上的邀请,去见那个女人吗? 他左右为难,他苦恼无措,他可怜又可悲,他在舞台上不停地疾走,表情惊慌痛苦。他的灵魂想要抵御莫名的诱惑,身体却又想去见一见那个‘不在意自己容貌’的女人。然后,随着无数次的徘徊,无数次的犹豫不决,他的声音便从清澈一点点儿变得沙哑…… 观众们能轻而易举地通过他的歌声和神态感知到这种情绪上的矛盾和挣扎。 他们忍不住愤愤地想:“啊,该死!该死!那个女人只是随手乱写,这可怜的孩子却要经历这么一番挣扎和斗争。” 最终,看似凌乱,实则是舞蹈指挥设计好的一通走动停了下来。 音乐缓和,从极动过度到极静,男主立在原地不动,眼睛怔怔地望着手中的那份情书、那份诱惑…… “格温普兰,你还没醒吗?” 一个美妙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是盲女蒂娅。 扮演格温普兰的兰迪便一个战栗地单膝跪在了舞台上,脸上流露出愧疚难当的神色。 “上帝啊,我被这么一封信搞得晕头转向,竟然忘记了蒂娅……” 然而,观众们根本不怪他。 兰迪扮演的笑面人身上有一种近乎纯真的善良,也正是这份纯真的善良,才让他面对别人随手写的情书产生了这么挣扎的一幕,甚至到了最后,他还为自己的这份挣扎而愧疚,只因在挣扎的过程中,短暂地忘记了蒂娅。 可谁会去责备他呢? 谁又舍得去责备他呢? 观众们不由微笑地望着舞台上的这一对有情人,甚至可能想起了曾经的初恋…… 忽然,舞台上温情脉脉的一刻被恶狠狠的器乐击溃,于苏斯驯养的狼也随之发出了紧张的叫声,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冷着脸地出现在了舞台上,手中拿着一根两端雕着王冠的铁棒。 于苏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发出了一声惊呼:”是铁棒官(底层民众对警察的称呼)。” 在低沉可怕的音乐声中,铁棒官用铁棒指了指格温普兰的肩膀,做了一个‘跟我走’的手势后,又将铁棒收回,竖着拿在手里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于苏斯在一旁简单地唱了几句来介绍眼前的形势,大概就是‘铁棒指到谁,谁就必须服从,不能说话,不能反抗,只能听天由命,否则就要被严惩’,而现在,这位官员对格温普兰的动作表示‘这人和我走,与旁人无关,大家不用声张’,这里有个说法,叫‘秘密羁押’。 格温普兰被带走了。 于苏斯让蒂娅回到车子里,壮着胆子,独自跟了过去。 在一阵仿佛预示着不详的音乐声中,幕布再次落下。 但这次没什么停顿,无耻的小人,忘恩负义的走狗,巴基尔费德罗笑呵呵地从幕后钻了出来。 他得意洋洋地唱了一首[小人物也有大作用]的滑稽歌。 不管剧情多么悲惨,也不管这角色多么让人可恨,这首歌听起来是很欢快和喜气的,观众们刚刚提起的紧张心神也得已稍稍放松,可这也只是表面的放松,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阴险狡诈的角色一旦到来,带来的必定是阴谋,是诡计,是叵测难料的未知。 巴基尔费德罗告知了安妮女王一件有趣的事。 还记得他那个可笑又渺小,靠讨好约瑟安娜公爵小姐才获得的职位吗? 不记得了也没关系,只要知道…… 他每天的工作内容是——拔海洋里的瓶塞! 那么,再往前回忆一下。 还记得那些坐船远去,却不幸在海上沉没的儿童贩子们吗? 他们在临死前忏悔,他们将自身的罪恶扔向了大海——一个封了口的葫芦。 命运是多么的神奇啊! 负责‘拔海洋里的瓶塞’的巴基尔费德罗捡到了这个漂泊了十多年的葫芦。 他把这件事拿去向女王表功。 因为葫芦里有着儿童贩子们临死前的忏悔书: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十岁的孩子被我们恶毒地遗弃在荒凉的海岸上,故意让饥饿、寒冷和孤独杀死他。] [这个孩子的身份高贵,他是在两周岁的时候,被(如今已经去世的)国王陛下下令卖出去的,是已逝爵士克朗查理的唯一合法子嗣。] 克朗查理爵士就是那位拥护共和,反对帝制,不幸遭到流放的人。 然而,谁能想到呢? 哪怕是被流放,国王依然没有放过他,反而指使儿童贩子拐走了他的儿子! 而这个可怜的孩子是谁呢? 儿童贩子在信里继续写着: [我们为这个孩子做了一个笑脸的面具……] [……他不知道自己是克朗查理爵士的儿子。] [……他只知道自己叫格温普兰!] “上帝啊!” 并不是所有人都看过《笑面人》的原着。 所以,当真相揭露的一刻,观众席中一片惊呼。 所有人都被这位前国王的狠毒和残忍给震住了。 堂堂一国之主,居然对自己的臣民用出这么下三滥又令人发指的手段! 可对于这样的惨事…… 舞台上的两个角色又是怎样的反应呢? 安妮女王漠不关心,仅仅给出一句简单的评论:“哦,这倒是一桩儿有趣的新闻。“ 然后,她问:“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巴基尔费德罗笑嘻嘻地回答:“这同陛下您确实没太大的关系,但恕我冒昧,这同您的妹妹约瑟安娜公爵小姐却有着大关系啦!” “约瑟安娜?” 安妮女王半信半疑着。 “您忘了吗?约瑟安娜公爵小姐的婚约人,应该是克朗查理爵士的继承人啊!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这位可怜的、被儿童贩子拐卖、迫害、遗弃的先生才是克朗查理爵士的婚生子,是比那位大卫爵士更具资格的合法继承人。所以……假如,假如您愿意为这位可怜人主持公道,那么,他——笑面人格温普兰,才该是约瑟安娜小姐的真正婚约人。” “啊!”女王陛下露出了惊讶和恍然的表情。 但接着,她低头思索了几秒,问出一个与整件事都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说他叫笑面人?这是个什么缘故?” 巴基尔费德罗便殷勤地介绍了一番什么叫笑面人。 而当女王陛下了解到‘笑面人就等于畸形人’后,竟喜不自禁地在舞台上爆出了一阵大笑。 她兴致勃勃地当即就要欣赏这一出喜剧,要看着自己讨厌的异母妹妹嫁给一个畸形的男人! “巴基尔费德罗?” “听您的吩咐,陛下。”趋炎附势的小人忙上前施礼。 “代替我前去主持公道吧!” 安妮女王按捺着眼中幸灾乐祸的笑意,正义凛然地这么吩咐着:“去为这位可怜人争取他应得的一切(重音)权利,去让正义和公理的光芒重现人间!” 第168章 卢克:我的未来又会在哪? 巴基尔费德罗的心里乐开了花。 他言行夸张地在舞台上唱了一首[我是宇宙的中心],来夸耀自己一系列的丰功伟绩——让一位贵族男子(大卫爵士)失去爵位;让一名贵族小姐(约瑟安娜)嫁给怪物;让一个下等人、怪物、畸形人(格温普兰)摇身一变,变为了高高在上的权贵。最后,他还志得意满地唱出了[一切皆按我的旨意完成]这样嚣张的话语。 这一幕的表演是对反派角色的一个丑化,也是整部剧中难得的欢快场面。 所以,哪怕观众们明知道这个角色满肚子阴谋诡计,还是被这种‘小人得志猖狂’的滑稽表现给逗得连连发笑。 接下来,巴基尔费德罗继续加强自己的政治筹码。 在他看来,笑面人格温普兰的命运转变全是自己的功劳,这意味着,他马上就是一名爵士的恩人了。恰好,格温普兰又是一名低贱的下等人,没受过什么贵族教育,哪怕变了爵士,应该也是什么都不懂的,到了这时候,自然就非常需要依靠一个人——也就是他这个恩人来帮忙了。 于是,扮演巴基尔费德罗的演员在舞台上发出了阴恻恻的笑容,用那种令人听了就很不舒服的阴谋嗓音发出了[引导他、操控他、利用他……]的无耻宣告。 至此,剧情的高潮开始一波皆一波地来临。 巴基尔费德罗跑去告知格温普兰的身世,他的用词极具煽动性,而那位经验丰富的演员也很好地将这份煽动性表演得淋漓尽致——金钱有百万年金,地位可同王室平起平坐,权势是上议院的议员,拥有这个国家的立法权…… 他仿佛是世界最佳销售员,口若悬河地将种种好处、荣华富贵一一奉上,听得观众都心动了。 不过,和他对戏的兰迪却是遇强则强的天才,面对这位演员入戏后的强势气场,他机智地没有去硬碰硬,反而巧妙地利用格温普兰这个角色的性格,用看似弱势的表现,来展现角色的魅力。 于是,舞台上就变成了,巴基尔费德罗越是煽动,格温普兰越是不断后退。 那张属于笑面人古怪、割裂的脸上,下半张脸固然是笑着的,可上半张脸上却始终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纯真、困惑和不解,仿佛再问:什么金钱?什么地位?什么权势?我要那些做什么? 同成年人可以讲利益,可同孩子却没办法讲这些。 笑面人格温普兰正是一个表面上已经成年,实则却有着一颗赤子之心的人。 这么一来,眼前的场景就像是利欲熏心的成年人欺压一个天真善良的孩子,看似成年人占据上风,咄咄逼人,实在观众们怜爱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那个孩子的身上。 另一边,于苏斯四处打探被秘密羁押的格温普兰,却因为看到有人扛着棺材发丧,误以为格温普兰已被处死。这个善良的老人悲痛欲绝,他无助地半跪在舞台上,一首[我的儿子]唱出了自己同格温普兰多年的父子之情,也唱出了自己内心深处锥心泣血的丧子之痛。 马特真的老了。 多年烟酒和混乱、不知节制的生活早就让他没办法继续保有年轻时嘹亮、美妙的嗓音,这曾是让无数歌迷都为之失落的憾事,但上帝是仁慈的,没有了嘹亮、美妙的嗓音,饱经沧桑的粗哑嗓音依旧别有一番韵味和故事感,而后者,显然更贴合于苏斯角色的特点。所以,当他跪倒在舞台上,双臂上举,痛苦地高呼[我的孩子,我的儿子]时,所有观众都不会怀疑这份悲痛的真实性,相反,他们的心灵仿佛受到了一记震颤,齐齐无声地为这个可怜的老人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一刻,观众们多想冲上舞台告诉这位老人:”格温普兰还没死,他还活着。“ 然而,于苏斯哭了一场后,却又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去了。 底层人民连悲痛都是有时间限制的,时间一到,总还要继续为生活奔波,更何况,儿子‘已死’,还有‘女儿’。 旅店中,盲女蒂娅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望向观众席。 瞎子总是后知后觉,目前这姑娘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还傻乎乎地问周围人:“几点了?今天不出去表演吗?格温普兰呢?于苏斯呢?” 旁边的人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时候…… 于苏斯回来了。 老人躲在舞台的一侧,突兀地喊了一声:[蒂娅长得多美啊!] 舞台上的其他演员(三人居住旅店的老板,旅店中的其他客人什么的)震惊地望向于苏斯。 事实上,观众们也是同样愕然的表情。 因为大家居然听到了格温普兰的声音。 于苏斯走到了舞台中央,开始了自己一人饰n角的独幕戏。 他先用格温普兰的声音说[蒂娅是天仙],再用自己的声音说[别说胡话了,什么天仙,格温普兰,能飞的哺乳动物只有蝙蝠],又用陌生的语音装作起哄的观众[于苏斯,你们什么时候再出来表演呀!我们想看笑面人,想看美丽的蒂娅],接着再转回自己的声音[再等一下,这几天就开演]。 舞台上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老人。 舞台下的观众也同样为这样的表演而目瞪口呆,只是多了一些悲伤,老人强忍着失去儿子的悲痛,还要为自己的另一个女儿粉饰太平,孤零零的一个人,却表现出一群人的热闹。 马特在表演方面本是不如儿子擅长的,但如果论起短暂的变声游戏,他却很擅长,低音、高音,各种声音信手拈来,达不到学什么像什么的专业口技水平,可只是假装几个不同的人在说话却完全不成问题。 而且,还有一个优势,他学别人的声音不一定像,可兰迪是他儿子,这使得他学起‘格温普兰’的声音时,虽达不到完全一样的程度,但也惟妙惟肖,哪怕是有一点儿微妙的不足,可也刚好符合了表演的需要——因为,盲女蒂娅轻而易举地识破了老人为她编织出的谎言。 这一幕所有的表演都精彩无比。 每一名演员也许都不算是最优秀,但都是最合适的,他们就像是组成巨大机器的一个个精妙零部件,齐心合力地推动着一个巨大的机器运转起来。 盲女蒂娅在意识到格温普兰不在了后,整个人都失了魂儿。 这可怜的姑娘身躯单薄,苍白着脸,双眼无神地望向未知的远方…… 这一串接连不断转折的剧情,简直令人目不暇接。 如果说在上半场的演出中,偶尔还会有观众时不时地跑个厕所;坐得心烦了,站起来去观众席后排稍稍溜达那么一会儿……可到了下半场,再没有一个人离开座位了。 卢克和贝斯特他们坐在一起。 一开始,这群好兄弟是出于给阿尔捧的念头来的。在演出开始后,他们还左顾右盼,替阿尔担心着‘这剧会不会受欢迎’,可等到剧一点点儿地演起来,这群一点儿原着都没看过的半文盲们迅速地沦陷,比别的观众还要投入起来。 卢克是见过好多次排练的,抵抗力要强一点儿。 他有心想同兄弟们分享下看剧的心情,才转头要和贝斯特说话,却看到这家伙正邋遢地拿袖子又是擤鼻涕,又是擦眼睛的,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太惨了,太惨了。” 卢克瞬间失去了交流的欲望。 他和别的观众一样将目光久久地投向舞台。可别的观众看的是演员,只有他……透过演员看编剧。尤其是,每当观众们被兰迪的精彩表演触动时,他都会满肚子轻蔑地想:“这群只会看表面的傻瓜,夜空中的星星也许会发光,可它们难道比得上皎洁清冷的明月、火热温暖的太阳吗?” 可不管怎么说…… 现在的局势已经一目了然,这全场眼泪汪汪的观众们都足以证明,阿尔将再次收获胜利女神的青睐,成功摘取到太阳神的桂冠,可以预料,他将会在无数人羡慕和崇拜的目光中,走上一条铺满鲜花的大道,一步步坚定地朝着光辉璀璨的未来,永不停歇地前行。 卢克恍然地想:“他已经不需要我了。可我的路呢?” 他迷茫地望着舞台,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始思考:“我的未来又会在哪?” 第169章 约瑟安娜:同我一起堕落 安妮女王想要看的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她让笑面人格温普兰和异母妹妹约瑟安娜共处一室。 格温普兰还记得这位给自己写情书的贵族小姐,但他不知道这就是自己的‘未婚妻’。 约瑟安娜则是太高傲了,所以宫廷中也没人给她通风报信,她倒是也认得笑面人,一个街头卖艺的畸形怪物,可却还不知道自己的婚姻和命运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于是,当约瑟安娜看到这个‘怪物’时,她是兴奋的。 这种兴奋有点儿类似于一个人得到了有趣的玩具,或者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 这位公爵小姐穿着近乎睡衣一般的裙子(原着中一段情节是裸体),母狼一般对着格温普兰大胆热情地拉扯,在舞台上唱着[你是我梦中的怪物,注定的情人。来吧,和我一起堕落,快让我尝尝深渊之果的滋味]。 格温普兰陷入了危机。 这里的一小段配乐改编自著名音乐家李斯特的《死之舞》。 据说是音乐家旅行期间,看到壁画《死的胜利》所得的灵感,壁画描述的是黑死病肆虐时的情景,在恐怖荒诞的画作中,死神正挥起大刀,向着那些全然不知死亡即将到来的人们砍去。【注1】 所以乐曲一开始便是沉重有力,象征死神正一步步逼近。 而众所周知的是,李斯特是一个让钢琴演奏变成全程背谱子的讨厌家伙,这个音乐天才生前已经将钢琴的技巧发挥到了巅峰,还曾搞出一堆根本不可能有人弹得对的练习曲(除非是个机器人)。但与之相对的是,他的钢琴曲极富想象力,绚丽神奇、浪漫浮夸的同时,又华丽非凡,尤其是当它加快速度,排山倒海地朝着人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时,仿佛在那未知的空间中,真的有死神正在策马冲锋,那种来自未知的神秘音乐力量,会让所有人屏息凝神、胆战心惊! 约瑟安娜在格温普兰看来,大概就像是步步逼近的死神。 或者说,她是引诱亚当堕落的夏娃。 她的容貌美艳风流,妩媚动人; 她的肉体是感官的福气,灵魂的威胁; 她柔软、动人的舞姿是包裹着蜜糖的毒药,是暗藏杀机的毒酒。 克莉斯太适合这样的艳丽反派角色了。 她落落大方、毫不扭捏的表演,让这个尤物般的女人从小说、剧本中一跃而出,彻底摆脱了纸片人僵硬的形象,变得栩栩如生、活色生香起来。 哪怕观众们知道这是个坏女人,可却还是目眩神迷地拜倒在她的魅力之下。 乐池中,合唱团也以一种不喧宾夺主的姿态,为她轻轻吟唱: ——人是多么可悲,常常被肉\体蛊惑。 ——感官这样兴奋,心醉神迷便污浊。 ——白天鹅会变黑,纯洁的天使会堕落。【注2】 之后,音乐又变换了。 舞台上的伴舞开始如癫似狂,像是许许多多约瑟安娜的化身,齐齐向着格温普兰伸出了象征欲\望的手臂。 约瑟安娜高歌了一曲[同我一起堕落]。 美妙又宛如海妖般邪恶、诱惑的歌声中,这个女人仿佛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类的理智,反而如恶魔一般想要拉着人一起同坠地狱。 乐队此时奏出的曲子也很诡异,像是巫师面前熬煮魔药的坩埚,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沸腾的气泡。 没人知道这副魔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但总之,这里放点儿鲜花的花瓣,那里放点儿毒蛇的唾液,最后再倒上一大罐蜂蜜……瞧啊,一道佳肴便做好了。 朦朦胧胧中仿佛还有人在喊着:喝下它!喝下它!它是甜的。 可垂死挣扎的理智却又在死命地阻止:不,那是索命的毒药,是摘自深渊的毒果。 之后,在滔滔不绝地发表(唱完)一番足以惊世骇俗的,关于堕落和欲望的言论后,约瑟安娜就彻底抛开了一切束缚,她母狼一般地扑上去,疯狂地将格温普兰一把抱住,紧紧地搂抱着他。 但她的动作,她的姿势,她脸上迷醉又近乎歇斯底里的狂喜,使得这个拥抱不像拥抱,反而像是要将人活生生扼死在自己的怀中…… 这根本不是爱情。 这只是纯粹的、极致的、丑恶的欲望。 约瑟安娜这个女人太绝了! 或者说,克莉斯的表演太绝了,她成功让底下所有的观众都毛骨悚然起来。 幸好,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 这糜烂又疯狂的一幕终于迎来了尾声。 门外,安妮女王为这场好戏轻轻鼓掌。 她的唇角挂着一抹微笑,面上是漫不经心的表情,但心里却在不停地琢磨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去装作不小心说漏嘴的样子,好给大家讲述一下约瑟安娜的这一段风流趣事呢? 与此同时,约瑟安娜终于得知了一切真相。 她的态度瞬间从热情如火转变为冷若冰霜。 多么荒诞可笑啊! 当格温普兰是低贱的戏子、畸形人的时候,这位高贵的公爵小姐饶有兴趣地想要逼迫他同自己一起寻欢作乐,哪怕共同在地狱中沉沦,也在所不惜;可当格温普兰成了公爵,变成她的合法未婚夫后,她却认定这是一种羞辱,从此不愿再与格温普兰说一句话。 她怒气冲冲地抛下格温普兰,转身离开。 格温普兰懵逼的表情很是引人发笑,他从头到尾都没搞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满脸迷茫地站在原地,直到那位目前还同样对一切事情都不知情的大卫爵士出现。 这位约瑟安娜的前未婚夫同格温普兰稍稍对峙了一段。 对峙的情节有些滑稽好笑——两人面对面地站着,大卫介绍自己的身份是[未来的克朗查理爵士,约瑟安娜的未婚夫];格温普兰也踌躇地介绍自己的新身份[未来的克朗查理爵士,约瑟安娜的未婚夫]。 观众席中传来了几声轻笑。 然后,在大卫气得要把这个‘学自己说话’的下等人狠狠揍上一顿的时候…… 小人物也有大作用的巴基尔费德罗再次出场。 他为观众们上演了一场教科书级别的打脸剧情,一反之前在大卫爵士面前的谄媚,先冷漠地无视了对方,转而用截然不同的态度,一本正经且恭恭敬敬地朝着格温普兰鞠躬,客客气气地称呼他为‘克朗查理爵士’,还面带微笑地告诉他‘女王陛下特意让我来接您去上议院就职’。 大卫爵士……不,现在他失去继承权,不再是爵士了。 总之,望着这一幕,大卫在舞台上那夸张到目瞪口呆的样子,又一次惹得观众们发噱。 幕布再次缓缓落下。 观众们不约而同地放松了身体,又向后倚靠起来。 很显然,即使有最后这段稍稍搞笑的情节来放松心情,可他们在之前那一串堪称波折不断、转折连连、情绪大起大落,每时每刻都充满着激烈变故的剧情中,已经投入了太多的精力,哪怕明明坐着没动,生理上却还是产生了些许疲惫。 然而,很多观众们不知道的是,无论是上半场的表演,还是截止到如今的下半场表演,所有的一切情节仍然都是在铺垫,为整部剧最高潮的一幕铺垫——格温普兰在上议院。 第170章 兰迪:格温普兰的预言 在格温普兰被约瑟安娜纠缠的时候,还有一个小插曲。 于苏斯、盲女蒂娅、以及于苏斯驯养的那只狼被驱逐出境了。 姑且不去探讨为什么那些大人物总爱为难这些底层的可怜小老百姓。 只说格温普兰。 他根本没意识到叵测的命运到底同他开了一个怎样恶劣的玩笑。 相反,他总是习惯性地把事情往好处想——成为公爵了,好像也有点儿钱和权利,那么,我该做什么呢?啊,要把于苏斯和蒂娅接来,一起过好日子!然后,再去帮助别人!帮助那些穷人! 舞台上,善良、单纯的笑面人自言自语着如上的话语,满怀憧憬地展望着未来。 并且,在之前几幕中扮演纯情少年,都没什么发挥机会的兰迪,终于又可以在舞台上一展歌喉了。 这首歌可以简单地称为[格温普兰的正义幻想],或者也可以叫[理想主义者的空想]。 通篇歌词都颇为天真、圣母,诸如什么[让我们把多余的财富去分给那些衣不蔽体的穷人吧],对大部分人来说,算是纯属瞎扯淡的玩意儿。 但兰迪这一刻的歌声太美了。 很难用具体的言语去形容一个得天独厚的天才歌手在正式演唱时所带给观众的那种梦幻般享受。 可如果硬要形容的话,他这一刻的歌声大概就是寒冷冬夜里,被盖在双腿上的厚厚羊毛毯,轻轻地将人包裹在一片温暖舒适之中,整个世界都被理想的光辉笼罩,哪怕谁都知道那是渺不可及的梦,但仿佛佛只要歌声还在,大家就能永远生活在这样安全、幸福的天堂里…… 整首歌温柔得近乎梦幻。 不知不觉间,格温普兰那颗至真至诚的赤子之心,便在这首充斥着天真的理想主义之歌中,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时候,观众们便也不觉得这首歌傻气了。 格温普兰这个角色善良、纯粹的近乎圣人,没人会真的去讨厌一个圣人。 所以,当兰迪唱到最后一句[希望人人都能获得幸福]时,剧院内掌声雷动。 观众们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来热情地表达着对角色的喜爱。 接下来,幕布落下,几名演员走到了幕布前,来表演一段短暂地过度剧情。 他们扮演的是上议院的议员,此时正聚在一起八卦‘新任克朗查理公爵’的底细。 这些人尸位素餐,对什么国家大事、民众疾苦,统统一概不理,倒是对‘新任克朗查理爵士曾是一名笑面人’的消息,乐此不疲地在那聊了又聊。 直到庄严的乐声响起! 舞台上那些正‘八卦嚼舌’的演员们齐齐用一种惊呆了的表情望向大厅观众席。 他们的这个表现闹得观众们有点儿茫然。 前排的观众甚至不由自主地皱眉,在心里嘀咕:“见鬼,你们这是看什么呢?” 然而,观众席后排那里却传来了一阵奇怪的骚动,又惹得前排的观众们纷纷回转了头,疑惑不解地望了过去。 一束灯光照射进了观众席! 整部剧的主角兰迪——笑面人格温普兰的扮演者,居然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观众席的后排。 周遭的一些观众们不敢置信地惊呼出声。 此时,笑面人的装扮已经焕然一新了——缎子衣服的外面,是白绸里子的红丝绒长袍,外罩着一件貂皮短披风,肩上还披着镶金边的披肩,头上则是贵族才会戴的那种白色假发。 在他的身后,有好几名随从人员,正高举着一顶帽子做出要递给他的动作。 当所有观众都意识到他的存在后…… 伴随着恢弘的音乐,他接过了那顶帽子,开始顺着观众席的走道,大步地朝着舞台的方向走去。 在这个过程中,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很可能是趁着观众们太入迷于剧情时,悄悄混进观众席各个偏僻角落的演员,纷纷在灯光照到的时候,站起来向着格温普兰鞠躬行礼:“您好,爵爷。” 他们的声音透过音箱在剧院中回荡,并不用担心会有观众搞不清状况。 跟在格温普兰身后的随从们也从旁提点:“爵爷,您不用回礼,只需摸摸您的帽边就可以了。” 于是,一些离得近的观众就能好好欣赏一番笑面人那精彩的特效妆容,以及观察到,兰迪扮演的格温普兰是多么的惹人怜爱了——他板着脸,明明眼神迷茫、尴尬,却还要勉强自己去硬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听从着那些提点,抬起手,笨拙地摸了摸帽边…… 演出大厅的气氛一下子被彻底地点燃了。 尽管只是这么短短的一段路程,可观众们却被这样别出心裁的安排激起了强烈的参与感。 戏剧中的角色神奇地从剧情中走了出来,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存在,而是真实地出现在他们中间。 恍惚间,他们仿佛也是剧中的一份子,同演员一起参与着这出剧的演出。 等到格温普兰重回舞台…… 好些个观众都还没办法按捺住心中澎湃的激动,目光依旧无比热切地注视着舞台。 上议院的一众人开始在女王的主持下议事。 女王陛下的书记官宣读一条条的议案,但都是一些,什么女王陛下需要一百万英镑来修缮住所;什么大教堂需要扩建,教士的俸禄也应有所提高…… 至于说,钱从哪里来呢? 当然是去榨干底层百姓的血汗,要更多的苛捐杂税,更多的严刑酷法! 灯光师将灯光慢慢地转到了格温普兰的身上,这位之前还开开心心唱着‘希望人人都能幸福’的理想主义者,整个人都傻了。 这不合理呀! 这是要逼死老百姓了。 可如此荒唐的议案就是这么一条条地被提出,还被通过了。 格温普兰坐不住了,他开始左顾右盼,身子也滑稽地动来动去,希望能寻找到和自己同样察觉到事情不对的人。但这番举动不仅没有帮他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反而惹得周围的议员纷纷对他投以厌恶的眼神和一些‘果然是上不了台面下等人’的评价。 到最后一条议案了——为女王陛下的丈夫,亲王陛下增加十万英镑的年俸。 议员们一个接一个表态:[同意];[同意];[同意]。 直到格温普兰。 他说:“不同意。” 舞台上鸦雀无声。 女王、书记官,还有那些上议院的老爷们冷漠地望着这个敢提出异议的人。 于是接下来,到了格温普兰陈述见解,劝说大家将十万英镑拿去帮助人民的时候了…… 也就是说,考验演员台词功底的时刻到了! 兰迪这时候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乍听也没什么气势。 这是因为格温普兰这个角色本就不是一个强势的人,他只是敏感、善良,所以,在刚开始演说的时候,语气虽然认真,却还是天真、温柔、客客气气,委婉且不伤人的:[爵爷们,你们有财有势,快快乐乐,太阳也一直都照耀着你们……你们是在上面的,可你们并不知道下面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刚好,我是从下面来的……] 格温普兰坦坦荡荡,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世,也不觉得这身世有什么丢人的地方。 他唱了一首[人民的苦难],假如记忆力比较好的观众,会察觉出这首歌的曲调有些似曾相识,因为它在这部剧的第一幕中出现过,那是在格温普兰被儿童贩子遗弃,在荒野中艰难求生的时候…… 阿尔故意做出这样的安排,用意很明显。 之前是自然的荒野,现在是人心的荒野。 兰迪就这么用优美却悲凉的歌声,将底层人民的苦难徐徐道来: ——年老的妇人脸上写着饥饿;年轻的姑娘脸上写着卖yin. ——劳动者的要求并不高,他们只是想找一份能糊口的工作。 不得不说,兰迪不止嗓音方便得天独厚,歌唱技巧也称得上炉火纯青。 在这首歌中,他的很多处理都是点睛妙笔,比如,刻意在一些较长的句子上做了些颤音处理,声音听起来仿佛就带了几分哽咽,歌声立刻就添了几分细腻和真实,情感的表达也就自然而然地到位了。 所以,好些个观众都是抹着眼泪听的。 尤其是卢克那边,居然神奇地成了重灾区。 那些出身自贫民区的兄弟们几乎都没上过学,更不知道什么雨果,被剧情触动后,在那里边哭边拽卢克的衣袖,还问了这么一句:“阿尔这是给咱们写的吗?” 讨厌唱歌的人,却喜欢写歌的人。 卢克内心矛盾纠结,根本不想回答。 可不管这歌声如何动人,舞台上的女王和议员们都无动于衷。 而且,由于格温普兰上半张脸悲伤、恳切地望着这些人,下半张脸却因为手术的缘故,始终维持着一抹古怪的笑容…… 于是,有人看着他那张脸,看着,看着,突然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这声笑很快就感染了所有人,那些冷硬心肠的贵族们拍着巴掌,大笑起来:“哈哈,我懂了,这是在表演,对吗?”“对啊,他可是笑面人啊!”“好啊,再来一个吧,笑面人!”“向你敬礼,小丑爵爷!” 格温普兰无措又竭力地继续说着正经事。 可换来的却是全场爆笑,所有人都拿他当耍把戏的了。 那张始终在微笑着的脸丝毫不具备什么说服力。 没有人会认真听他讲话。 格温普兰第一次感受到了屈辱, 他茫然四顾…… 这张脸是谁的杰作啊! 是高高在上的国王卖了他;是穷苦的流浪艺人抚养了他。 人的品性不是由地位决定的。 苦难人民该有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 格温普兰便再一次努力:“人人都该是自由人。” 贵族老爷们哈哈大笑着、叫嚷着:“快听,快听!听他还能说什么胡话。” 格温普兰又提高了嗓门:“理智、进步、责任、权利、荣誉和诚实,人不该随便偏离正道。大家,我本人不算什么,只是一个声音。人都有嘴,我就是他们嘴里发出的哀嚎……你们知道什么是痛苦吗?痛苦是贫困,我从小领略过那滋味;是寒冷,我曾因它颤抖;是饥饿,我险些为此丧命……老爷们,我从受压迫的人群中来,我想要让大家仔细听一听……” 议员们笑得更厉害了。 但没想到的是,这些恶意的嘲笑声,不仅仅让格温普兰这个角色痛苦,还激怒了大厅中的观众。 观众席中不知道是哪几位观众,居然义愤填膺地大喊起来:“听他说!听他说!” 声音大得令人无法忽略,连舞台上正表演的演员们都吓了一跳,还有几个经验不高的群演,差点儿就忘记要继续笑下去了。 幸好兰迪从小就是在舞台上长大的。 他上前一步,指着底下的观众们,神来一笔地加了一句台词:“听啊!这是人民的呼声。” 台上的演员们迅速地回神。 扮演贵族议员的一名老演员率先回应:“我没听见人民的呼声,我只听到一个怪物在讲笑话。” 剩下的演员们便也得以顺着把剧情接了下去。 他们讥笑着“看啊,看这个怪物啊!”,他们拒绝去聆听底层人民痛苦的呼声,反而吆喝着“说点儿更有趣的吧,笑面人”,还有人在下面窃窃私语:“哈,克朗查理那个背叛帝制的叛徒终于在坟墓中受到了惩罚,这个儿子就是他的报应。” 格温普兰被这些人嘲笑得晕头转向。 他苍白着脸,手指头颤抖着,渐渐趋于崩溃。 命运好比陷阱。 深渊已经提前朝他张开了嘴…… 低音大提琴和十来把小提琴同时奏响,给人带来一种深邃、黑暗、火山熔岩涌动的感觉。 低垂着头的兰迪久久沉默。 他无声地酝酿着情绪,准备着一场整部剧最激烈的表演。 乐池中乐队的演奏一声比一声强力! 直到兰迪这边爆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乐声才仿佛被压住一般地渐渐降低了声音,然后,低哑的嗓音从低到高地发出了一声近乎野兽般的嘶吼,一场风暴般的音乐即将到来,晶莹的泪水沿着脸颊淌下,可嘴角依然是古怪的微笑弧度…… 充满激情的乐队指挥,在这一刻狂热地将手臂在空中高高举起。 他燕尾服的下摆随着激烈的动作飞起,头似乎被巨大的音潮冲击,向后微微倾斜着,不过换一个角度看,又似乎是正高昂着的。 伴随着暴风雨一般的乐声大作,兰迪唱出了笑面人中最重要的一首歌[格温普兰的预言],或者也可以叫做[人民终将胜利]。 在这首歌中,格温普兰激动地预言了贵族的末日;预言了这个国家的阶级终将消失;预言人民不再跪着,总有一天会站起来;预言新的世界人人平等;预言这建筑在地狱之上的腐朽天堂,终将会摇摇欲坠! 整座舞台都在这首歌的冲击下颤动、震荡! 前排观众直面了火山爆发一般的汹涌情感,以至于五脏六腑都随着歌声悸动起来。 可即使是在这个时候,舞台上的那些贵族老爷们也还在用笑声为其伴奏。 他们笑得东倒西歪、手舞足蹈……无药可救。 格温普兰一把摘下头上的假发,脱掉那身昂贵地象征议员的鲜红制服,把貂皮披风扔飞出去! 他在舞台上狂奔,高歌,拼命挣扎地嘶声呐喊,直到声音渐渐干硬、再也不复曾经的美,音乐不离不弃地随着他一起疯狂,乐队爆发出剧烈的能量,让发出的每一个音符都在向着不公的世界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锋! 这首歌像叫喊而不是歌唱。 兰迪的嗓子唱到后半段终于完全哑了。 他跌倒了,仰躺在舞台上,累得几乎崩溃,脸上挂着那割裂般的古怪笑容,又用饱受折磨的嗓音,慢慢地唱出了最后的一段:[当那一天来临,你们头上的霹雳……便是我的笑容]。 第171章 阿尔:是时候了 整个上议院都乱套了。 各种夸张的大笑声充斥在舞台上,以往喜欢端着架子的贵族老爷们,此时笑得前俯后仰、东倒西歪,而扮演格温普兰的兰迪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其实,按照原本的规划,兰迪在这里的动作不是躺着的,但显然刚才的那一场爆发戏,已经让他耗尽了气力。索性接下来的戏份,格温普兰都只是个被嘲笑、被讥讽的道具,无论是站是躺都无所谓,所以,他干脆趁机这么歇一会儿,毕竟,接下来还有戏要继续演呢。 面对这样的场景,作为女王,安妮陛下自然要站出来收拾一番残局了。 她的眼中还残留着一点儿笑意,可表面上却板着脸,呈现出一种庄严的姿态:“真是……” 真是什么? 她的话根本没能讲完,震耳欲聋的掌声便如雷鸣一般,在剧院中响起! 刚刚沉浸在剧情中,也是被兰迪的那段歌声镇住的观众们终于回了神。 他们难以抑制心中激动的情绪,在下面疯狂鼓掌,还有几个太投入的前排观众在高声呐喊:“把坏女王送上断头台!” 这大概是对一名表演者的最佳赞扬了! 尽管它听起来不那么中听。 扮演女王陛下的女演员一愣,不禁莞尔一笑,这回是真心的笑容,而不是表演了。 于是,离得近的观众得以幸运地看到了一幕奇景——剧中小心眼又冷酷的女王,面部表情柔和下来后,那真心的笑容竟然有着几分甜美、可爱。 台上的演员们也被这场面给弄得一愣。 他们相互对望,差点儿也被这局面给逗笑了。 不过,剧院里的演员们毕竟是专业的。 这短暂的停顿,并没有影响他们接下来的精彩演出。 但在此之前,并不在意被观众们骂了的女王陛下此时的表现分外引人心折,她优雅大方地带着舞台上的其他演员们一起朝着台下的观众微微鞠躬致意,一来,是表示对大家热烈支持的感谢;二来,是借此稍稍缓解观众们过于激动的情绪,避免他们太入戏后,不断地干扰演出。 观众们果然重新意识到这只是一出戏剧。 前排那几个入戏太深,大声骂女王的观众也不禁露出几分羞愧的讪笑。 于是,观众情绪得到安抚,女王陛下便重整旗鼓了。 她收敛情绪地转过身,再次摆出专业反派角色的丑恶嘴脸,念出了刚刚被打断的台词:“真是一出无聊的闹剧。” 上议院只得散会了。 议员们向着王座行礼,再纷纷退场。 整个舞台的灯光悄悄地暗了下来,只余一束光照在格温普兰的身上…… 这时候,兰迪便要做出一副被惊醒的姿态,他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大厅中已经没有一个人了,连之前跟着他的那些随从们也都选择了离开。 他呆呆地坐起身,开始自言自语: ——啊,又一次被丢下了。 ——这就像是小时候,我被儿童贩子们丢下一样。 ——但那一次被丢下,是于苏斯收留了我。 ——这一次呢? ——这一次谁会收留我? ——于苏斯……蒂娅…… 亲人的名字在舌尖打转; 亲人的存在赋予了他新的勇气。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想要离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罪恶地方,重新回到家人的身边去。 金钱、地位、权利统统抛之脑后,他像一只受伤的鸟儿,迫不及待地飞离这些伤害自己的人,回返到自己贫穷却温暖的巢穴中…… 遗憾的是,坎坷的命运从不曾放过这些人。 于苏斯和蒂娅被赶走后,无处可去,偏偏蒂娅又因为‘格温普兰的死亡’,伤心欲绝地病倒了。 到了这个时候,整部剧的悲剧走向已经明明白白地呈现在观众们的面前了。 可尽管如此,依然没有一个观众离场,他们全都双手握紧地放在胸前,仿佛正无声地为这些可怜的角色向神明祈祷,希望神明不要对他们那么残忍。 格温普兰从贵族们的地盘逃回了小旅店,却绝望地发现于苏斯和蒂娅已经不见了。 他四处寻找他们的踪迹,可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悲伤地想要跳河自尽。 此时,于苏斯和盲女蒂娅正在码头的一条船上。 他们已经被官员们给驱逐出境了,所以没办法在陆地上落脚,只能临时在海上的船只里待一待。 盲女蒂娅躺在甲板上的一个破床垫里,奄奄一息。 但从她柔情歌声里,谁也听不出有半点儿的怨恨。 这善良的姑娘从来不会去怨恨谁,更不懂得该怎么去怨恨。 她用如水一般的温柔,唱着忧伤的歌曲,却还用快乐的语调,做梦一般地告诉于苏斯:[爸爸呀,这是一桩好事呢,我要去找格温普兰了……您知道火焰吗?它在这里熄灭了,可还会在那里重新点燃的。我们会再次相遇,到了您所谓的星星那里……我要和格温普兰结婚,从此相亲相爱,相亲相爱,再也不分离。] 这段台词一出,再冷酷的观众也受不住啊。 “多好的姑娘啊,多善良的孩子啊,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抽泣声几乎响彻整个剧院,哪怕注重形象如琼斯夫人这样的贵妇,也不顾一切地哭花了妆。 观众们对这出剧的认可,显然已经确凿无疑了。 这简直是最完美的首映之夜,是所有编剧、导演和制片人梦寐以求的梦幻之夜! 在舞台的幕后,阿尔没有继续看‘格温普兰如何遇到了于苏斯驯养的那条狼,又是如何跟着狼,找到了于苏斯和蒂娅他们’的戏份。 因为当他试图平复自己由于‘戏剧成功’而雀跃、欢喜的心境时,卢克却出现在了后台。 多年的好朋友,卢克熟悉阿尔的所有习惯,自然知道每当戏剧开演时,他最喜欢待的观看位置。 所以,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他就找到了人。 “恭喜你再次取得成功。” 两人走到一处没什么人的偏僻角落里交谈,卢克率先向阿尔道喜。 “是我们再次取得了成功。” 阿尔开开心心地纠正他:“哥们,你忘了吗?咱们可是一伙儿的。” “唔,以后大概不是了。” “什么?” “我想说……”卢克吞吞吐吐地说:“我想说,阿尔,我得走了。” “什么走了?你在开玩笑吗?”阿尔困惑不解地问。 “我没开玩笑,也不是说着玩的。” “那是我搞错了你的意思吗?比如,你说你要走了,其实就是出门右转买个热狗回来?” “不,我说的是,我要离开你了。阿尔,自立门户,你明白吗?” 阿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地问:“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错事吗,卢克?” “没有。” “那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同我辞职吗?难道我给你开的工资少吗?是我亏待你了吗?卢克,钱不算什么问题,我是有过穷日子,可我也没什么吝啬的坏习惯呀。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凡事只要你肯开口,哪怕只有一句话……别说加钱了,我甚至乐意把整个剧院都打包送你。” “阿尔!阿尔!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我想要离开了。戏剧这行业是你梦想,又不是我的。” “可你也没什么梦想啊!”阿尔脱口而出,还忍不住笑了一下:“别闹啦,卢克。咱们不是聊过天,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有过梦想?” 可这么一句话,卢克却仿佛被戳到了痛楚。 他非常恼火地瞪着他:“啊,你是这么想的吗?你是这么想的吗?在你眼里,我就不配谈论梦想吗?难道只有你,只有那个金毛蓝颜的白皮小子才可以有梦想、有追求、有想做的事?像我这样的文盲、小混混便不配拥有梦想吗?听着,我今天是一定要走了!” “哎,别发火,别发火嘛。” 阿尔急忙跑过去,一把抓住卢克的胳膊,生恐他就这么一气之下就真的离开了。 他抓住了卢克的胳膊,还用力地摇了摇,软语安抚地说:“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啊?只是你以前不是觉得谈什么梦想、追求都很无聊、很傻的嘛。今天你突然这么和我说了,我有些惊讶……并不是嘲笑你什么,只是太惊讶了。有梦想总是好的,我肯定是支持你的,但有梦想也不妨碍你继续留下来呀。” “我也要去搞我的事业了,阿尔。” 卢克沉重的,用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说:“我的朋友,别愁眉苦脸的,为我高兴吧,我也要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了。但上帝替我作证,不管将来怎么样,你始终都会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不懂,这太突然了。” “这不突然,阿尔……我们都长大了。” “长大又怎么了?” “我们不再彼此需要了。” “……” “我们不再是必须凑在一起,依靠团结努力来脱贫致富的孩子了。” “不再贫穷,难道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只是我们没必要扎堆在一起了,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人生了。” “……你一定要走吗?” “是的。” “那就走吧。”阿尔生气地说。 然后,他转过身,不想让卢克看到自己泪眼朦胧的样子。 舞台上,格温普兰终于出现在了盲女蒂娅的面前。 他将她搂在怀中,于苏斯看着这一幕,在一旁抹着眼泪。 多么艰难啊1 在蒂娅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终于得偿所愿,同自己的爱人相聚了。 这一刻的喜悦虽然还掺杂着苦涩的泪水,但对她来说,却已足够。 接着,她就倒了下去,带着人生中最后一点儿同爱人相聚的美好回忆,把头轻轻地靠在格温普兰的怀中,呼吸一点点儿地消失,两只手也慢慢地垂下去…… 年迈的老人于苏斯哭喊着。 他在接连不断地打击下,终于昏了过去。 而可怜的格温普兰呢? 他刚刚还沉浸在同家人团聚的幸福中,下一刻就要陷入爱人死去的痛苦中。 命运的捉弄让他筋疲力竭。 他无力地跪倒在死去的蒂娅的面前,呼唤着她的名字,周身被绝望所笼罩…… 此时, 舞台上的场景构图也达到了极致的唯美。 为了营造这一幕的场景,幕后的工作人员花费了不少心思,甚至不惜在舞台上挖出一个小型蓄水池。 于是,在海浪涌动的配乐声中,整个舞台一片黑暗,只有几束不同颜色的灯光,静静地照耀在这悲惨的一家人身上。 在他们的四周,蓝色水面波光粼粼,代表着着深不可测的大海,而格温普兰、盲女蒂娅和于苏斯姿态各异,以或跪、或躺、或昏倒的静态姿势,待在那条小船的破旧甲板上,画面定格。 这像是一个奇迹! 音乐、故事、灯光、背景…… 在这一刻,全部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人类的死亡,音乐的力量,美丽的消逝,永恒的沉眠…… 所有的一切都被勾勒在这简单的构图之中,真实、美丽,又令人扼腕、落泪。 在这样的场景中,兰迪完成了角色的最后的一首歌[终曲]。 或者说[格温普兰的归处]。 他的嗓子这时候还是沙哑的。 但这首歌已经不需要什么独特的嗓音,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技巧,它更近似于一曲安魂曲,悲凉却又安详地吟唱着[是时候了,是离开的时候了]。 舞台的幕后…… 阿尔也模糊着泪眼,在喃喃地重复着这句歌词:[是时候了,是离开的时候了]。 伴随着这样悲伤的旋律,格温普兰抱起蒂娅,沿着甲板,慢慢朝前走着。 他脸上还挂着那样人为所造成的古怪、狰狞笑容,眼神却已经绝望到麻木。最终,他朝着‘大海’纵身一跃,‘扑通’响起的落水声,仿佛是对残酷世界的一声控诉,也预示着他从此终于可以逃离命运的反复捉弄和折磨了。 死亡带走了一切。 昏迷的老人终于醒来,他孤零零地坐在甲板上,身体随着船一晃一晃…… 夜色中,有一声狼的嚎叫响起…… 大幕落了下来。 全剧终。 观众们着了魔一般地拼命鼓掌。 他们一边流着泪,一边喊着角色的名字,希望能再次看到演员们出现在台前,以此来安慰自己被剧情搞得难受的心情。 制片人安德鲁斯先生不适应这种热闹的场景,尽管面前是一场巨大的成功,他还是习惯性地躲了起来,并不想参与什么庆祝;科斯塔导演截然相反,他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在幕后兴奋地去拥抱每一个人;总算不用紧绷着表演的演员们也很高兴,大家放松地聊着天,三三两两地聚到了一起,彼此分享着成功的喜悦。 可阿尔看着这热热闹闹的场面,心里想的却是‘曲终人散’。 他还是忍不住地回头了,转身向之前和卢克谈话的方向怔怔望了过去——但他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兄弟已经离开。 “阿尔!”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这个晚上最大的功臣,整个舞台最光辉璀璨的歌手,刚刚才勉强擦拭了一下因跳水而湿透的衣服后,就顶着一脸乱七八糟的妆容,迫不及待地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朝他跑过来。 兰迪张开双臂,热情地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轻说:“在舞台上,我一直在想你。” 于是,厚厚的云层降下了圣光,之前的眼泪被擦干,阿尔又能看清这个世界了。 是的,是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了。 可人生就是这样,有一些人会离开,有一些人会留下。 但不论是离开,还是留下…… 只要情谊不变,只要耐心等待,终有相聚一日。 第172章 阿尔:祝愿大家有朝一日, 梦想成真 到了谢幕的时候,观众们依旧热情。 在乐队的音乐声中,一些群演、伴舞,还有剧组重要的工作人员都陆陆续续地上了台,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幕后英雄,整出剧能被演绎的如此完美,少不了他们无声付出的汗水和努力,所以,观众们同样给出了一阵阵的掌声。 接着是剧中重要角色的演员。 如约瑟安娜的扮演者克莉斯,大卫爵士的扮演者,女王陛下的扮演者…… 见到他们,观众们就更来劲儿了。 他们拼命鼓掌,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喜爱是好了,干脆疯狂地将一些亮晶晶的小饰物和一束束的鲜花朝着舞台扔去……那些漂亮的花朵几乎盖满了整个舞台,搞得重新走上舞台的演员们好像是站在花丛中一般。 然后,观众们齐声喊着笑面人的名字。 他们用期盼的目光,在舞台上搜寻兰迪的身影。 还在后台和兰迪聊天的阿尔听到后,忙推了推他,催促着说:“别磨蹭了。去呀,去享受你应得的荣耀吧。” “可是……” 兰迪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的荣耀不正是你吗?” 阿尔朝他微笑道:“你是惯会说好话的。” “是真话。”兰迪强调着。 外头观众们的喊声越来越大的,他也不好再耽搁下去,便一边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卸妆纸巾,将已经花掉的笑面人特效妆用力地擦了几下,一边不忘笑嘻嘻地扑过去,搂住阿尔亲一口,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一路小跑地上了舞台。 观众们一看到他上台,立刻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声。 此时,兰迪摘掉假发,卸掉妆容,脸上也没了格温普兰的那种忧郁,金发蓝眼,笑容灿烂又阳光开朗,人们一见他这么俊俏的样子,立刻就又爱上了他。而之所以要用‘又’,是因为大家之前爱的还只是角色,现在却是爱上他本人了。 “兰迪!” 一个大抵是他以前歌迷,所以认识他的观众站起来,边喊着他的名字,边将一大束玫瑰朝着他掷了过去。 兰迪便一把接住玫瑰,笑着亲了下花瓣,以示感谢。 然后,在乐队的伴奏下,他开始带头唱起了谢幕的歌曲。 基于整个晚上的悲伤已经给得足够了。 所以,最后一刻谢幕的歌曲没有选那些或激烈,或哀伤的曲调,而是选择了成年的笑面人格温普兰、于苏斯还有盲女蒂娅第一次出场,一起在街头卖艺时用的那首相对欢快的歌。 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好些抹着眼泪的观众们听着歌声,也慢慢对剧情释怀,开始笑起来,虽然那又哭又笑的样子有些狼狈,可总归还是有了笑容。他们跟着演员们一起唱着歌,也许荒腔走板地跑调了,可每个人都是快乐的。 后来的日子里,阿尔时不时地也会回想起这一天。 兰迪沙哑又充满感情的献唱,空气中飘荡着的美妙音符,观众们火焰一般的热情……他闭上眼睛,那个曾在梦里想像过的世界,竟然已经悄悄地降临到了现实! 等到演出彻底结束。 兰迪下台的时候,还借花献佛地将那束玫瑰送到了阿尔的手里。 “哟~!”克莉斯打趣地发出了声音。 剧组的大家也在后头起哄地拍起了手。 没有过分的好奇,没有嘲笑,更不可能有什么歧视…… 所有人都平静地接受了他们的关系,并很乐意地给出了自己的祝福。 晚上的宴会无需多谈。 与志趣相投的人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纯聊天,都会觉得没有虚度时光。 然后,阿尔想结婚了。 他以前也提过这事,但多数是嘴上说说。 可如今,在最好的朋友卢克选择离开的这个晚上…… 他迫切地想留住点儿什么。 而结婚……虽然目前没有两个男人能去登记的地方,可稍微搞一个仪式,向周围亲朋好友宣告一番,应该也算是缔结了一个比较牢固的契约了。 兰迪对此毫无异议,还颇为兴奋。 在此之前,由于那位珊妮小姐的爆料,他俩也有过关于‘公开恋情’的讨论。 那时候,兰迪就曾表示很无所谓,当不了歌手、演员,还能去做个好厨师; 只是阿尔……他总是习惯性地想太多。 不过,说句不怎么中听的,作为舞台幕后人员,一个编剧所能获得关注度,甚至远远不如一个十八线的小明星。 所以,他内心深处,更多的担忧始终是在兰迪的身上,哪怕兰迪相当洒脱,从不把自己的舞台演绎生涯当回事,可万一处理不当,让这么一个天才歌手、优秀演员从此退出舞台,想想就觉得罪过。 但也许是卢克离去的刺激…… 阿尔决定自私点儿。 也可能是庆功宴的酒喝得有点儿多了。 反正在这个晚上,阿尔先告知了兰迪自己决定结婚的决定后,就毫不犹豫地打电话通知报社,让他们不用再压着那些自己和兰迪间的绯闻不报道了,甚至不介意他们到时候派个记者过来参加婚礼……当然啦,该给的支票还是要提前给,哪怕是同样的一则新闻,好还是坏,具体从哪个角度去报道,还是要靠这些无冕之王的笔杆子呢。 接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首映之后,自然是广受好评。 这一点儿从首映现场就能看出来了。 尤其是面对着这部剧庞大的票房数据,没人能睁眼瞎地说胡话。 在席卷整个城市的那段时间里,连最挑剔的评论家都要表示这么一句:[嗯,这是一部人民的戏剧。好吧,如剧中笑面人所说的那样,他只是一个嘴巴,是人民借他的嘴发出了声音……所有人都该去看看这部剧,听听那些人民的声音。] 除此以外,琼斯夫人的丈夫——那位加里琼斯议员还精明地借着这部剧,提出了一系列关于保护妇女、儿童等弱势群体权利的政治主张,并号召社会各界人士为一些底层人民捐款。 这一善行带来的好名声,间接帮助他赢得了一笔珍贵的政治资本,同时,也算是为这部剧增加了更多的现实社会意义和在演出前,大家完全预料不到的热度。 阿尔还参加了这次捐款活动。 他将一部分票房收入捐了出去,又主动帮活动做了些宣传。 正如他对卢克所说的那样,有过穷日子,但从不曾吝啬过。 更何况,有能力去帮助别人始终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除了金钱和声誉外,这部剧还迎来了一场丰收。 最先获得的‘最佳剧评人奖’仿佛只是个小小的热身,一个胜利的预兆,之后便是在戏剧界最著名的奖项,相当于电影届奥斯卡的托尼奖上,这部剧狂揽了七项大奖,最佳音乐、最佳剧本、最佳男主角,最佳女配角,最佳服装设计、最佳布景、最佳灯光……名副其实地载誉而归! 直到这个时候,阿尔才算是在这一行彻底站稳了脚。 没有人可以再攻讦他的剧没有格局,没有大场面,只是小打小闹了。 这里有个小插曲是——最初想给他们下绊子、恶心人的那位费尔曼先生制作的《明星罗曼史》同样参加了这次的奖项评选。 很遗憾,颗粒无收! 没什么比这样的回击更有力了。 爱憎分明的科斯塔导演专门找阿尔庆祝了一番,虽没能如他所说的那样,将这个坏蛋浇上油,插在烧烤签子上,一直烤到两面金黄……但这人在他们的心中,已经算是‘被烤焦’了。 演出成功。 获得的奖项也很多。 可供媒体报道的题材更是太多、太多了。 所以说,新闻的时机往往很重要,这么一来,阿尔和兰迪的恋情啊、婚约啊什么的,逐渐就变成了无数个新闻消息中微不足道的一条,人们稍不留意就会忽略出去……再者说,当一个人具备绝对的实力时,人们对他私生活的要求也会相应的降低,显然,比起和谁谈恋爱,绝大部分观众还是更关注演员的舞台表现,至于编剧?请问编剧上舞台吗?不上是吗,那没事了。 这样也挺好的。 虽然已经提前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但暴风雨没来,也不失为一件省时省力的好事。 只是那个叫珊妮的女演员应该会更失望吧。 她之前那么自鸣得意,还做出了这般破釜沉舟的举动,将阿尔他们得罪了个遍,琢磨着戏剧界不待也罢,从此是要去做个电影明星的! 可惜,自那以后,阿尔也没有在电影中看到过她。 当然了,也没什么人会关注她,慢慢的,这姑娘在圈子里就渐渐‘查无此人’了。 此外,出乎阿尔意料的一件事是——这部剧居然很长寿。 在这一年的演出后,它还在好些城市巡演了一轮又一轮,可这竟然不是结束,它后来在百老汇连续上演了十五年,真的是年年都演,一演还要演好多场次,演的兰迪快烦死。 这时候,格温普兰已经成了他的代表角色。 人们只要一提起那个‘白昼一般漂亮,却惨遭儿童贩子毒手’的可怜笑面人时,眼前浮现出的形象便是他在舞台上的那个经典形象。 于是,连续不断地上演,兰迪就也得连续不断地去表演。 到了后面那几年,他把剧里所有的歌全唱得滚瓜烂熟,几乎成了本能,哪怕说梦话,别人随便提一下剧中歌的开头几句歌词,他都能熟练地接下去后面的歌词……实在是太熟、太熟了! 也因此,他无师自通地领悟了怎么在唱歌中节省力气。 这样一来,等他再次登台唱那首比较激烈的[格温普兰的预言]时,就已经不需要像过去那样累得自己躺倒在地上,趁着没什么戏份,偷个空子悄悄歇一口气了。 可没想到的是,观众们对此并不买账。 他们把兰迪曾经临场发挥的偷懒动作视为这部剧的经典一幕,当格温普兰唱完歌,站在那里的时候,前排热心的老观众们齐齐在底下焦急地提醒着:[错了,错了!哎呀,兰迪,你该躺下!该躺下了呀!] 不,就不! 我就不躺! 兰迪假装没听见。 没想到,等演出结束后,媒体居然大肆报道了一番他的这次‘演出失误’,真是笑死人了。 然后,他就不想演了。 阿尔那会儿早喜新厌旧地又搞起了别的剧本,听兰迪说不想演了,也没反对。 之后,剧组重新选了新演员,打着二代笑面人的名头做了一番宣传,演出后的成绩也算不错。 阿尔专门跑去看了看,始终觉得没兰迪演得好。但也没什么关系,假如他真想再听听原版格温普兰的演唱,家里有现成的歌手,随时随地都能开唱,张嘴就是现场版。 日子就这样流水一般平平淡淡地过去…… 西尔维夫人终其一生都保持着她大惊小怪、又歇斯底里的不讲道理作风。 不过,阿尔后来很少再同她去置气了,转而换了个方针,机智地选择了回避所有容易起争执的话题,只拿一些有趣的事讲给她听。 等西尔维夫人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控制、左右长子的人生后,也只好选择了装聋作哑。 这么一来,两母子的关系才算达成了一个初步的和解。 也许在外人看来,阿尔对这个糟糕的母亲有着诸多的容忍。 但在他看来,这都是为了自己。 人的一生这么短,重活一次的机会那么珍贵。 他只希望此生自己的回忆里,能多留下一些快乐,少一些争吵。 至于弟弟妹妹们…… 二弟约翰的学习成绩一直不怎么样,被逼着读完中学后,就选择了服兵役。 相比较动脑,四肢发达的约翰在军队里的日子过得还很不错。至此,阿尔总算可以稍稍放下他那颗仿佛老父亲一般爱操心的心了; 三妹玛丽有过一段短暂的叛逆期,还遭遇过几次渣男,但她性格强势,脑子不算差,虽时不时遇到一些波折,日子依然能顺顺当当地过下去。 让阿尔觉得有趣的是,这个妹妹最后居然选择了继承兰迪的梦想,跑去做了个厨师。 最小的弟弟安东尼是家里最省心的一个孩子,也是学习最好,最像阿尔的孩子。 目前他还在知识积累阶段,但根据一贯的表现来看,阿尔认为,在自己的影响下,这个弟弟将来十有八九也要投身于戏剧行业了。不过,和自己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这个弟弟不甘幕后,不仅想自己创作剧本,还想要登上舞台去当主演……志向远大,只能说拭目以待吧! 接着是卢克。 他当初走的时候,不是一个人走的,还带走了以贝斯特为首的一些愿意和他一起出门闯荡、创业的兄弟,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发了大财。 但在阿尔眼中,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难道卢克有钱了,他就不是自己最亲的兄弟,最好的朋友了吗? 所以,虽然分离了那么久。 可在重聚时,他们彼此依然没什么生疏。 阿尔笑着同他打招呼:“回来了?” 语气仿佛卢克压根没离开过,只是去楼下买了趟热狗。 最后是阿尔自己…… 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写各种各样的东西,除了把曾经挖的坑,诸如什么文森特、a先生、x夫人的故事填一填,专栏的美食再写一写……对了,没后续了。那位可敬的威尔金斯先生,再又一次试图骗取投资时,不知道怎么同人闹翻后,以人告上法庭,因为涉嫌诈骗被警察逮捕了,唉,只能说,夜路走多终遇鬼。 总之,除了这些外,阿尔还是更专注戏剧的创作。 他尝试了各种题材的剧本,什么离谱的都有,神话传说、外星人、超能力,反正不管怎么说,玩得很开心。 不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他一直都对戏剧有着永不消退的热爱。 有时候兰迪都会吃醋地抱怨:“在你心中,戏剧比我重要吗?” 哎呀,亲爱的,你这可难倒我啦!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话,请宽恕我这一刻的贪心吧! 一个是做梦都想不到的珍贵爱情,另一个是做梦都在为之奋斗的理想事业…… 谁不想全部都拥有呢? 所以,阿尔有时候也会想:“我是多么幸运,才能全部拥有了呢?” 于是,他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这样的一段文字: ——我的重生故事也许不全然是快乐的,但总的来说,这是一段令人心满意足的旅程。 ——感谢冥冥之中的神明,让我重新拥有生命、健康,能和爱人、家人永远相聚,还能从事喜欢的工作…… ——重生以来,所有好运都降临在我头上,我遇到了很多好人(感谢福尔曼先生和福尔曼夫人,感谢爱丽丝小姐,感谢米尔森先生,感谢柯蒂斯老师、罗伯特先生……),取得了超乎想象的成功,我非常高兴! ——现在,我得偿所愿,别无所求。 ——诸如金钱、名声、地位,同行的赞美,媒体的吹捧……这些我都拥有过,并深刻地感受过了(其实也没什么有趣的),已经心满意足。 ——所以…… ——神啊!我在此祈祷,请将您的眷顾,我的好运拿去分给更需要的人吧。 ——从今天开始,祝愿每一个勤劳、善良、愿为梦想拼搏的人,也能有朝一日,梦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