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为尊[穿书]》 第1章 子笙 阳春三月,花开时节。 寻常人家的女儿们都换上了新衣裳,含羞带笑,同心上人一起去看初放的牡丹花。 正值人间好光景,皇宫里亦是莺啼雀绕,碧青柳,蝶恋花。 御湖边的少女身着鹅黄色襦裙,右臂就这样怔怔地愣在了半空中。 若是她反应再快上片刻,她就可以抓住宁子笙的手。可还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宁子笙就这么当着她的面狼狈地掉进了湖里。 身后的侍女娇儿邀功似的上前道:“郡主,这个九公主,见了您不但不过来问安,竟还敢给您脸色看!您看奴婢教训得怎么样?” 教训? 柳离表情复杂地看着全身湿透,正在湖中不断挣扎的小人儿,正是娇儿口中的九公主。 别人看不到,她却看得清清楚楚—— 在九公主头顶上,红色的提示字符正在接连不断地涌出,于空中闪闪发光。 “【宁子笙】对您的好感度-100。” “【宁子笙】即将溺水,状态:危在旦夕。” 柳离叹了口气。 刚穿越过来没多久,她还没准备好跟原着女主角接触,贴身侍女就把女主角推到了湖里,导致女主角对她的好感度在三秒内从零变成了负数。 为今之计,只有…… 柳离当机立断,一脚把不明所以的娇儿踹进了湖里,随即向另一名侍女喝道:“欲儿去叫人!记得,不许声张。” 与此同时,她一跃而下,溅起湖面不少水花,奋力朝九公主游了过去: “殿下!一切都是误会!臣女现在就来救您!” 宁子笙瘦小的身子在水中浮浮沉沉,湖虽不深,却令人如坠冰窟。她只觉得四肢乏力,又不通水性,骤然呛了口水,眼看着就要往更深处坠去。 “九公主殿下!” 柳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试图把宁子笙往上托。 她这宿主的身体素质不错,可以称得上是身强力壮,带着宁子笙一同游到湖边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淳宁?”宁子笙又咳了几下,看清眼前人的脸,却又无力挣脱柳离有力的手:“你……” 宁子笙的身体很小很轻,柳离就这样把她举回了地面上,随即自己也爬上了岸。两人皆是全身湿透,狼狈不堪。 柳离试探道:“殿下,您没事吧?” 她知道这是句废话,人都落水了,看起来也不像没事。 但还是希望人没事。 宁子笙头发散乱,方才又呛了些湖水,趴在岸边,眉头紧皱,想是刚才受惊了,还没缓过来。 柳离心念一转,面前便浮现了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的系统面板。 姓名:宁子笙 年龄:十二岁 身份:[大宁皇朝]九公主 好感度:-100(势不两立) 目前状态:少年早慧,卧薪尝胆 注:天命所归,真龙天女 光是“天命所归”这几个字,就注定了柳离要使劲刷她的好感度才能活下来。 宁子笙年纪尚小,如今面容稚嫩,身娇体弱,正是少女青涩的模样。若此时有人说她是真龙天女,只怕是要笑煞人也。 可柳离却知道,她未来将成为杀伐果断、一统天下的女帝。不仅城府极深,而且手段狠辣,还会把年少时欺辱过她的人,通通斩于剑下。 ……结果第一次相遇,两人的关系就直接变成了“势不两立”。 柳离面无表情地想,自己这副身体的运气未免也太差了点。 宁子笙没搭理柳离,她便又凑近了些,却见宁子笙谨慎地看着她。 ——双眼中没有属于十二岁少女的天真懵懂,只有漠然和防备。 柳离虽然心中已经慌了,但还是稳住自己的情绪,柔声道:“殿下,臣女管教婢女不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 真龙天女注定得势,万一宁子笙日后追究起来,柳离只怕自己莫名其妙就赔了命。 娇儿现在还在水里泡着,没柳离的命令不敢上来。 天冷,水更冷,可娇儿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瑟瑟发抖地低着头。 看到柳离如此软声细语地和她说话,宁子笙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这宫中无人不知,九公主的生母不得圣宠,连带着她也不受父皇待见,就连太监宫女也能随意给她穿小鞋。 而圣眷颇浓的淳宁郡主,此时居然对在对她低声下气地道歉,看样子,好像还怕宁子笙不悦。 ……这是什么新的捉弄把戏吗? “之前在宫里没见过您,此次冲撞了九殿下凤体,淳宁罪该万死。”柳离尽力表现得真挚,搜刮着脑子里能说的好话,“殿下千万别见怪,这婢女不懂规矩,我一定狠狠责罚,但求您别因此跟我生了嫌隙。” 这时,另一名侍女欲儿搬的救兵终于赶到。这是个机灵会做事的,只叫了郡主的几名侍女来,毕竟公主和郡主衣服湿透,不可见外男。 欲儿顺带还拿了厚厚的大袄替柳离裹上:“郡主,您没事吧?” 春寒料峭,宁子笙明明冻得够呛,却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像是准备离开,柳离急忙道:“还不帮九殿下也披上衣服!” 另一名侍女滴儿拿着披风,依言走向宁子笙,却听宁子笙道:“不必。” 柳离知道自己的这些行为已经够惹宁子笙怀疑了,也不便过于热情,只好吩咐道:“滴儿,把衣服给九殿下。” 这次宁子笙接过了披风,因为她确实需要一件衣物来蔽体,湿淋淋的,不成体统。 她挺直脊背,嘴唇抿起,仿若外界的一切事情都于她无关,没多说一个字便离开了。 柳离看着她孤傲的背影,心下一沉。再看看系统面板上那可怜的数值,忍不住想为自己点一根蜡。 负一百的好感度,她到底要花多少功夫才能刷回来呢? 而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 还要追溯到几天前,普通的热心观众柳离闲得没事,在家看书。 《西风夜已昏》是最近大热的一部作品,本来仅仅是一部电视剧而已,后来因为实在太火,同名小说、电影、动画,还有各种衍生创作便接踵而来。 不过换汤不换药,不管是什么形式,故事内容都是差不多的——九公主宁子笙,出身卑贱,不得宠爱。隐忍数十年后,步步谋算,最终夺得帝位,凌驾于万人之上。 在电影和电视剧版本中,扮演宁子笙的正是当红影后——容漪。她出色的演技和外貌条件成功地塑造了宁子笙这个人物,吸粉无数。 柳离本身就是容漪的粉丝,同时又对《西风夜已昏》的小说一见倾心,熬夜把所有版本都补完了,迷迷糊糊在沙发上睡着后,一睁眼便出现在了这里。 “郡主,是时候起了。” 瓷枕硌得柳离后脑勺生疼,一咕噜坐了起来,把床边叫她起床的小侍女吓了一跳:“郡主,您魇着了吗?” 柳离揉了揉眼睛,尚且有些迷糊,稍稍一看周围陌生的环境,便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你、你谁啊?” 这里装潢富丽堂皇,古色古香,和她的卧室相去甚远。 “奴婢是艳儿啊。” 小侍女艳儿身着浅色袄裙,约莫十一二岁,一双眸子水盈盈地看着柳离,目光中满是担忧。 柳离疑惑地盯着她,感觉自己头上冒出了许多问号。 艳儿年少不经事,看她这样,一时慌了心神,向外间喊道:“娇儿,欲儿!” 两名侍女应声而入,身着和艳儿一样的服装,梳着高高的假髻,年纪都差不太多。 “郡主小憩了一会儿,忽然不记事了。”艳儿求助般地朝她们看去,“这是怎么回事?要不要去请太医?” “你怎这般没大没小的,慌什么慌!”欲儿看起来是她们中的主心骨,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顿觉艳儿用词不当,生怕她开罪了柳离,连忙呵斥道,“郡主玉体安康,切莫胡说。” 柳离看着眼前这三人,心下默念了一遍她们的名字。娇儿,艳儿,欲儿? 这诡异的名字让她想起了自己看的书和剧,一时间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可能性,那就是——自己穿书了,向侍女们问道:“我是淳宁郡主?” 欲儿松了一口气,想来郡主只是睡糊涂了,随即给了艳儿一个眼神,后者立即麻利地跪下:“是奴婢说错话了!” “好了好了,起来。”柳离心绪有点乱,也不习惯别人这么文绉绉地说话,示意艳儿别再跪着了,“我问你们,滴儿呢?” 没说过话的娇儿上前回话:“滴儿上御膳房给您传点心去了。” 虽然看过不少穿越类的作品,但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柳离还是半信半疑:“给我拿面镜子。” 欲儿麻利地给她拿了面小铜镜来。 古代的镜子虽然不像现代的那样清晰,但也足够映出她的面容。 少女面若桃李,柳眉微挑,樱唇殷红,碧眼盈波。 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还未完全长开。算不上是惊为天人,倒也生得粉雕玉琢,很是讨人喜欢。 正是柳离年少时的模样。 第2章 淳宁 柳离呆了几秒,把镜子往欲儿手里一塞,又重新躺了回去,但她忘了睡的是瓷枕,后脑勺再次受到不轻的摧残,痛得她差点叫出声:“你们先退下。” 娇儿还想再说些什么:“郡主……” “退下。” 柳离拉过被子,把自己蒙在里面,听到三名侍女出去的脚步声,开始独自思考。 娇儿、艳儿、欲儿、滴儿…… 正是《西风夜已昏》中,淳宁郡主的四个贴身侍女。 淳宁郡主戏份不多,之所以柳离能迅速发觉自己的身份,是因为这娇艳欲滴四个侍女的名字着实土得别致。 在柳离的对原着的记忆中,淳宁郡主任性妄为,对年少的女主动辄打骂,仗势欺人,最后被女主宁子笙一剑封喉,顺带干净利落地屠了她全家,下场十分凄惨。 总之,淳宁郡主在这个世界里根本就是个炮灰女配无误了,因为得罪了女主,连姓名都不配拥有。 当务之急,是了解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那个《西风夜已昏》。 “进来!” 三名侍女又循声回到了柳离的寝房内,也不奇怪她一会儿让出一会儿让进的,她们像是都已经习惯了淳宁郡主的反复无常。 柳离重新坐了起来,神情凝重:“我叫什么?” 三人对视几眼,不敢接话。 郡主性情刁蛮无理,虽然几人同她一起长大,也算是感情颇深,却也万分小心,生怕惹怒了她。 方才的古怪,艳儿都同她们说了,此时郡主竟是问自己的名字,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柳离性子急,有些不耐,又问了一遍:“我叫什么名字?” 终究郡主的话不可不回,过了片刻,又是欲儿上前道:“奴婢斗胆,请郡主恕罪。郡主姓柳,单名一个离字。” 同名?这倒是巧。 柳离深脑中百转千回。现在自己身处异世界,又是初来乍到。侍女们跟原主朝夕相处,对她再熟悉不过,同样的壳子底下换了一个人必然是瞒不过去的。 当务之急,便是得想点办法堵住她们的嘴。 古代人思想封建,若是柳离不想个法子蒙混过关,只怕会被以为是“邪祟上身”,到时候就不好解释了。万一这几个小姑娘嘴巴不严,出去乱说,而后害得柳离被烧死,那才是真的冤。 柳离以最严肃的目光打量着侍女们,既然已经暴露了自己的不对劲,索性就直说了:“我要同你们讲些事情。等滴儿回来了,叫她一起来见我。” 原书里,只要淳宁郡主出场,娇艳欲滴四人必形影不离,足以见得这几人是她的心腹,应当可以信得过。 几人应了后,柳离又道:“现在我问你们些其他的事,可好?” 娇艳欲三人齐声道:“奴婢定知无不言。” 原着全程以女主宁子笙为视角,所以柳离作为观众,只知道女主角的一切,对这个炮灰女配知之甚少。 不过还好,侍女们自小跟着淳宁郡主,足以提供一切她需要知道的东西。 统一天下的皇朝名为大宁皇朝——这点原着里也有提到,皇族世代以“宁”为姓,执掌这片河山已有数百年。 柳离的母亲是先皇的义女,也是当今圣上的义姐——宝安郡主,和圣上从小一起长大,亲情甚笃。 宝安郡主身子弱,生了柳离之后就无法再有孕,于是把柳离视作心头肉,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简直是宠上了天。 正因如此,圣上也对柳离极为重视,甚至破例封其为郡主,一时风光无两。 御赐封号“淳宁”,与国姓“宁”同字,足以见其尊荣。 而柳离的父亲乃是从一品楚国公,因祖上有功而封为外姓国公,世袭至今。 楚国公也算是踏实肯干,而今正值壮年,虽无丰功伟绩,却也小有建树,而今任从三品宗正寺卿。 柳离的母亲宝安郡主如今缠绵病榻,一病不起,因着圣上怜惜,在宫内养病;柳离同时也在十二岁这年陪伴母亲入宫居住。 总体来说,淳宁郡主的母亲出身皇家,父亲世袭国公且身负要职,还破格被封为郡主,又有皇上的宠爱作靠山。 这条件对于一个炮灰女配来说,着实过于优越了。理论上只要不作,就不会死。 柳离一边听,一边牢记于心,叮嘱自己绝对不要走淳宁的老路,落得个最后死在宁子笙剑下的结局。 作为原着的忠实粉丝,她是非常喜欢女主角宁子笙的。坚韧不拔,惊才绝艳,多智近妖,是个近乎完美的人。 ——前提是,宁子笙不杀她。 没过多久,去传膳的滴儿便回来了,一溜小跑进柳离的寝房,看着娇艳欲三人站在旁边,还以为她们犯了什么事,福了福身:“郡主。” 四人同屏出现的那一刻,柳离眼前一晃,便凭空出现了几行漂浮在空中的字。 姓名:娇儿、艳儿、欲儿、滴儿 年龄:十二岁 身份:[大宁皇朝]淳宁郡主的贴身侍女 好感度:300(忠心耿耿) 目前状态:自幼相伴,忠心护主 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系统?”柳离轻声念道。 她多少也是看过网络小说的人,自然知道这种“金手指”的存在,只是没想到她也能好运到碰上一个。 目前看来,这系统似乎不会对柳离做出回应,只会死板地给她提供一些信息。 侍女忠心耿耿这自然是好的,只是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柳离眉毛微微抽了抽,看原着里淳宁郡主那蠢样,也大概能知道她的侍女们聪明不到哪里去。 滴儿不明所以,用眼神问旁边的欲儿:郡主这是说什么呢? 欲儿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言。 柳离自然没忘把她们四个叫到一起的目的,轻咳一声:“我将你们叫过来,是有事要说。” 娇艳欲滴虽然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但训练有素,齐齐行礼:“但听郡主吩咐。” “我今日言行古怪,你们想必也注意到了。”柳离轻叹一声,准备措辞开始忽悠这几个小姑娘,“昨夜发生了一件古怪的事情——有位天上的神仙,给我托了个梦。” 古代人封建迷信严重,鬼神之说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装神弄鬼简直是穿越者居家必备,非常好使。 娇艳欲滴一向对自家郡主非常信服,闻言大惊,欲儿问道:“不知是哪位神仙?” 柳离刚想回答,却一时语塞。 这里是个架空的时代,她不知道现实中民间传说的神仙在这里是否存在,让她一时不敢胡编乱造。 这时,系统面板微微摇晃了下,柳离心下一动,眼前立即又多出了许多之前没有的信息,她猜测,也许是就此进入了“详细信息”的界面。 柳离立刻发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看起来这个时空和真实古代的主要信仰差不多,那就好很编了。 于是,她张口便道:“文殊菩萨。” 一说出口自己都有些心虚,但不论如何,扯谎的气势要在。 ——尽管她心中暗暗对菩萨道了声冒犯。自己太敢说了,是文殊菩萨听了都要骂声“憨憨”的程度。 可娇艳欲滴四人还是信了,俱是又惊又喜。欲儿道:“文殊菩萨大智大慧,郡主千金之体,自有机缘。” 柳离算是看出来了,这里面也就欲儿是个会说话的,寻思着以后得让她多教教其他几个小傻蛋,以免大家一起变笨:“梦里菩萨慈悲,与我品茶相谈,一眨眼便是四季轮转更迭。只是……” 侍女们不敢打断她,只是继续好奇地等她说完。 柳离轻声道:“只是醒后一时有些分不清,不知到底菩萨是梦,还是此时大宁皇朝的种种……才是梦?” 这话说得玄乎,只有欲儿懂了几分,但也仍是懵的。 娇儿犹疑道:“郡主的意思是?” 柳离也没指望她们能懂,于是换了再直接不过的大白话来解释。 “我梦里得遇菩萨,有所感悟,算是我的造化,所以今日起来之后,脑袋有些糊涂。你们几个务必嘴巴闭紧,不要与任何人说起,否则这番好机遇会引人妒忌,惹祸上身。” 这下四个人总算全都听懂了,看柳离的眼神也愈发尊敬起来:“是,郡主。” 柳离满意地笑了。 她在现代好歹也是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说点谎自然不在话下,哄骗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对了,御膳房的点心来了?” 老早就闻见香味儿了。 春季正是樱桃刚熟的时节,外间的桌上放了几盘精致的零嘴,有白里透红的糖酪樱桃,还有透过半透明酥皮可以看到朱红色内馅的樱桃毕罗,入口生津,清甜不腻。【注1】 御膳房的手艺自然是一绝,柳离从没尝过这等皇家制作的美食,吃得津津有味,对娇艳欲滴四人道:“下午去御花园转转。” 她初来乍到,自然是要了解一下皇宫的环境。事不宜迟,得先认清楚路再说;说不定还能偶遇一些重要角色,刷刷好感度。 ——然后,女主宁子笙就被憨憨侍女娇儿推下了水。 第3章 九儿 柳离恍惚回忆起原着中宁子笙是如何心机深沉,不露声色地干掉所有挡路的人,最终当上女帝的场景。 再看看面板上负数的好感度,笑不出来。 尤其是系统发来的信息,不仅冷冰冰的,还阴阳怪气,像极了现代某宝的客服。 “【系统提示】亲亲,本世界的天命之女对您的好感度成功达到-100,恭喜您成功获得【必死】成就呢,请再接再厉哦!” ……柳离想,你干脆现在就鲨了我吧。 * 闯了祸的侍女娇儿一回来,便自来领罚。 她不是个坏心眼的,只是年纪小,再加上一向跟着原主在宫内横行霸道惯了,仗着圣宠,对外趾高气扬,肆无忌惮。 很显然,原主管教无方,让侍女也没大没小,居然连公主也敢推下水! 娇儿整张脸通红,想是方才在池子里冻着了,在柳离面前恭敬地跪下,丝毫不敢失了礼数:“奴婢知错。” 柳离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她。 娇儿忙又磕了个头:“请郡主重重责罚。” 欲儿在一旁候着,没敢出声。不过她知道,郡主虽然性子娇纵,却一向对她们最是亲厚,肯定舍不得罚娇儿,顶多斥责一顿了事。 却没料到,柳离颔首,手指轻抚木椅上的镂空雕花,冷声道:“好,那我便重重罚你。” 又扭头去问欲儿:“娇儿谋害当朝公主未遂,按律当如何?” 这条罪名可就大了,饶是此事无关欲儿,也把她吓得脸色发白:“按律当……车裂。” “念你平日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车裂就免了。”柳离说,“来人!” 柳离如今住在宫里,虽是郡主,因着圣上特别关照,日子却过得比公主还滋润。除了娇艳欲滴四名贴身侍女,还有洒扫宫女和外殿侍卫若干。 门外的侍卫立即低头进来,抱拳跪下:“郡主请吩咐。” 柳离寒声道:“把娇儿拉下去,杖责一百。” 娇儿已是瘫在地上,腿脚发软,整个人都吓傻了。杖责一百,那无异于杖毙!她全然没想到郡主居然要杀了她。 两名侍卫随即领命而去。一名制住娇儿,另一名寻了红木长凳和红木杖。 顷刻之间,娇儿就被按在木凳上,动弹不得,哭道:“郡主饶命!” 圣上赐淳宁郡主住烟萝殿,是整座皇宫中的黄金地段,时常有宫人来来往往,办事途中路过这里。柳离正是瞄准了这点,才特意让侍卫在殿门口进行杖责。 “动手。” 柳离一声令下,侍卫们毫不留情地挥杖。 娇儿细皮嫩肉,没受过这等皮肉之苦,几杖下去便哭爹喊娘,翻来覆去地叫“饶命”,侍卫们只听郡主号令,自然不为所动。 欲儿在旁,看得揪心不已,开口便想为娇儿求情。 怎奈柳离铁了心要打死娇儿似的,在她刚张嘴时便扬手:“若是求情,连你一块儿打。” 欲儿只得闭嘴。 门外过路的宫女和内侍们听了娇儿的痛呼,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虽然好奇,但也不敢触了淳宁郡主的霉头,只敢窃窃私语。 “那是淳宁郡主的贴身侍女吧?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她这样罚。” “这位郡主还真是不好伺候呢……” 娇儿叫喊的声音逐渐虚弱,俨然有晕过去的趋势,侍卫却才数到四十。 柳离心里有数,算着再打下去人真没了,便道:“停,把她带进来。” 侍卫听话地收手,一左一右地拎着娇儿的胳膊,将她带入殿内,让她跪在柳离的身前。 “郡主,郡主……” 娇儿眼前发黑,匍匐在柳离脚下,十二岁的小姑娘从没见过这等阵仗。刚以为郡主真要杀了她,却又在她晕过去前叫侍卫停了手。 柳离给侍卫使了个眼色:“你们先下去吧。” 她随后弯下身,握住娇儿的手,也不嫌弃上面沾了尘土,一双娇俏的杏眼中满是怜惜:“疼吧?” 娇儿哽咽道:“郡主,郡主……” “我这样做,你一定很诧异。”柳离叹了口气,替娇儿将乱了的发髻别好,“你们四个自小伴我身边,如同亲姐妹一般,我怎会舍得你们受苦。” 娇儿泪眼迷蒙:“那……” 柳离语重心长:“也怪我没教好你,平日里任性些就罢了,怎可对公主做那样的事?多亏九公主仁厚,不予追究,否则整个楚国公府都被你牵连了!” 这话说得严重至极,连带着欲儿也一同跪下,不敢抬头。 “圣上疼爱母亲和我,难免使人嫉妒。”柳离慢慢道,“你是我的侍女,牵连我也就罢了。我爹楚国公在朝为官,兢兢业业,即使微不足道的事情,也可能引得小人参他一本,更何况……意图谋害圣上血脉呢?若是九公主有个万一,全府上上下下全都得死!” 娇儿被柳离说得一愣一愣的,心下立即愧疚极了,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强撑着磕了几个响头,惶恐道:“是奴婢一时失了智,奴婢愧对郡主,愧对国公府!郡主,您杀了奴婢吧!” 此刻,她是真的一心求死。 “好了。”柳离扶起她,“我养你这些年,不是让你为自己的愚蠢送命的。打你一顿,是让你长记性。宫里不比国公府,我们要谨言慎行。以后再这么莽撞,我也保不下你。” 娇儿感激涕零,溢于言表:“郡主……郡主仁慈,奴婢感激不尽。” “欲儿。”柳离使了个眼色,“你带娇儿下去上药。娇儿近些日子就不必出门了,好生歇着养养吧。” 欲儿领命,心想公主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看来真是得遇机缘,大彻大悟了。 只有柳离一个人能看到的系统面板上,显示出了这样的信息: “【娇儿、欲儿】对您的好感度+50。” 其实方才那些全是柳离瞎说的。什么牵连国公府,全都得死……纯属胡扯。 首先,宁子笙是天命之女,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狗带?原着里那么多boss都没能弄死她,娇儿一个小侍女也没那气运。 其次,以宁子笙不受宠的程度,圣上记不记得有这么个女儿都不一定,绝无可能为了她而责怪柳离。 最后,宁子笙少年时期韬光养晦,羽翼未丰,现下根本不具备扳倒国公府的能力。 但系统已经告诉了她,天命之女的负好感度会导致淳宁郡主【必死】,所以柳离必须要做些什么来挽救这个局面。 娇儿犯了错就得罚,毕竟下人惹了事,是柳离背锅,所以这种事情绝不能出现第二次了。 可娇儿是原主朝夕相处的贴身侍女,若是真直接杖毙了,只怕会寒了其他侍女的心。 而且柳离在现代也是个正常的守法公民,哪有那么心狠,一上来就要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死。 所以,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恩威并施,不仅能让娇儿和其他侍女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还能显得柳离作为主子,大度宽容。 柳离之所以故意在宫门口罚娇儿,就是为了让烟萝殿的这件事成为宫人们的八卦谈资。想必不用过多久,就可以传到宁子笙的耳中。 她打的算盘就是,让宁子笙预先知道她的态度,好为上门道歉做个铺垫。 一箭双雕,倒也算是步好棋。 * 碧玉殿内,宁子笙跪于榻前,将锦被往上拉了拉,让榻上的女人能更暖和一些。 可即便如此,殿内仍是寒冷彻骨的。不仅窗户漏风,每个宫妃和皇子女都应有的暖炉和炭盆,在这里都无处可寻。 “九儿。”榻上的女人挣扎起身,正是宁子笙的母亲,名叫楚燕,“你头发怎的湿了?快去擦擦干,免得着凉了。” “不碍事。”宁子笙轻声道,“母亲本就有旧疾,小心冻着。” “这披风是谁的?”楚燕发觉不对劲,伸手一摸,宁子笙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你落水了?” 宁子笙攥住披风的衣角,没有说话。 楚燕也是通透的人,知道她一定是受了委屈,苦笑道:“是我这当娘的拖累你了。” “别这样说。”宁子笙扶着她重新躺下,“我去更衣。” 碧玉殿内的宫人都跑光了,只有一个曾经受过楚燕恩的小宫女留了下来,名叫小瑞,和宁子笙差不多大,生性单纯,一直忠心耿耿。 小瑞刚去内务府领了下月的份例,仍旧是少得可怜,听楚燕说宁子笙可能落水了,赶忙进了内间去看。 “殿下?” 宁子笙刚脱下湿衣服:“嗯?” “殿下。”小瑞在门口没进去,“我给您烧水洗个澡。” “好。” 小瑞动作很快,没过一会儿就把沐浴桶推进了宁子笙的闺房——宁子笙一向不喜别人侍候,所以她就站在门口,跟宁子笙说话。 “殿下,您怎么落水了?” 宁子笙淡淡道:“脚滑。” 她早已习惯了宫内的欺软怕硬,如今自己处境艰难,自然要忍下来。若是过多提起,倒会徒增烦恼。 只是那淳宁郡主对自己的态度,思来想去,着实奇怪。 第4章 宝安 小瑞在宫人里人缘不错,嘴巴严实,主子又和别人没有利益冲突,所以总是能打听到些小道消息,不知不觉中就成为了宁子笙的“耳朵”。 “正是淳宁郡主。”小瑞道,“看来这郡主规矩严,当她的下人可不好受。” “你可知那被罚的侍女叫什么?”宁子笙问。 小瑞想了想:“应当是娇儿吧。” 宁子笙低头不语,心中暗忖,这淳宁郡主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让她落水,又着急忙慌地把她救上来,而后还大张旗鼓地罚了肇事的侍女。不论怎么看,都像是做给宁子笙看的。 九公主宁子笙的母亲楚燕,入宫多年,却因故招了圣上厌烦。即便诞下公主,至今位分也只是正八品采女,是宫妃的最低品阶。 其他皇子皇女在十岁时便能拥有自己单独的宫殿,可宁子笙却像是被圣上遗忘了一样,直到十二岁却还是和楚燕挤在这里,相依为命。 以淳宁郡主受宠的程度,根本没必要顾忌她,所以此举,另有所图。 宁子笙眸色渐暗。 既来之,则安之。淳宁一定还有后续的动作,很快就能就知道其目的了。 * 秋风瑟瑟,宁子笙转过身:“我意已决,今日在此,便取你性命。” 寒光一闪,眼看剑尖就要刺入柳离的身体! “不行!” 柳离猛然从床上坐起,发觉方才种种是梦,松了口气。 不知不觉间,她已冷汗满身,连里衣都被浸透。 许是她刚来这边,还睡不习惯这瓷枕头,又忧心那个【必死】成就,竟然梦到了宁子笙对她拔剑相向! 和天命之女作对实在是太恐怖了,就连梦里都要杀了她! 柳离欲哭无泪,抬头一看,天才刚蒙蒙亮,但她早已全无睡意,便朝外面唤了声:“来人。” 今日守夜的是艳儿,循声而入:“郡主怎么醒了,现下才寅时,可要再眯瞪会儿?” “不了。”柳离道,“去放热水,我要沐浴。” 淳宁郡主住处的配置还是很高的,有单独的一小片室内汤池专门用来洗澡。 艳儿手脚麻利,很快便放好了热水,又放入一些御医调配的药包,泛着淡淡的草药香味,说是御医专门给各宫调配的,对身体有益;最后再撒入一把殷红的花瓣,和被染成茶色的水相映起来,颜色很是养眼。 ……虽然这香味让柳离觉得,自己像是泡在一大杯茶里。 汤池之上,烟雾缭绕,柳离半阖着眼睛,享受着艳儿娴熟的头部按摩,忽然心念一动,便看到了存在于脑中的系统。 不用睁眼,也能看到泛着淡蓝色光的面板。 柳离在脑海中道了一句:“系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很快,面前便出现了一个大大的“yes”。 ……双语系统,智能。 于是柳离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天命之女的定义是什么?” 虽然这个词的字面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柳离却还想确认一下,有什么隐藏的信息是她不知道的。 过了不到一秒种,面板上的yes便消失了,随后浮现出柳离需要的信息。 “您可能需要的关键词:天命之女、气运、好感度……” 通过逐个阅览这些词条,柳离大概明白了过来。 每个世界里,都存在一定数量的气运,而她所在的《西风夜已昏》这个世界,共有一亿点气运值。 天命之子或者天命之女,指的是生来就带有半数以上气运值的人。也就是说,宁子笙身为《西风夜已昏》的天命之女,她所带的气运值至少有五千万。 人的气运值越多,在这个世界所占的重要性便越高,这也符合宁子笙在原着中女帝的身份。 而气运值还有一特性,便是“顺者昌,逆者亡”,也就是说如果无形之中跟气运值高的人结下梁子,就会倒霉。 ……怪不得之前宁子笙落水,就会让柳离触发必死结局。 “天命之女有可能会换人吗?”柳离又问。 系统停顿了一下:“有,经计算,本世界天命之女更换的可能性为0%,建议宿主不要尝试。” 得,柳离想,等于说宁子笙就是整个世界的小祖宗呗,惹了她就得死。 不过这也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毕竟宁子笙有帝王之才,光凭自己这个现代人是无法撼动的,还是抱大腿比较现实。 她计划今天一定要上门刷宁子笙的好感度,否则再做噩梦的话,是真的吃不消了。 但柳离先前这么明显地对她示好,以宁子笙的智商,肯定会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该怎么掩饰比较好呢? 有了!柳离倏然睁眼,吓了艳儿一跳:“郡主,可是奴婢弄痛您了?” “不是。”柳离道,“我娘她近来身体可好?圣上许人探视么?” 艳儿轻声回道:“宝安郡主自然是要静养,但郡主您又不是旁人,女儿探望母亲,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原主的母亲宝安郡主身体不好,在宫里养病。 但根据四个侍女隐晦的说明,再加上柳离自己脑补,原主其实并不太孝顺——宝安郡主溺爱女儿,养成了原主糟糕的性格,习惯了母亲的种种纵容,却没有回馈同等的爱。 而对于女主宁子笙的情况,柳离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原着里,她自小和母亲在这深宫里相依为命,也是因为母亲被反派害死,才立誓登上帝位。可以说,母亲在宁子笙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及。 柳离想,那就来打打感情牌吧。 * 蓬莱宫内,侍女扶着宝安郡主起身:“郡主,可还有不适?” 宝安郡主睡了一整晚,仍是身子疲软,只觉头疼不已:“替我揉揉头吧。” 侍女依言照做,忧道:“您昨晚没喝药就睡了,今日可一定得吃。” “罢了。”宝安郡主苦笑道,“我这幅身子骨,自知时日无多,就算吃再多药,也顶多就是拖拖时间罢了。” 满屋侍女顷刻间跪下:“郡主!” 这宫里谁不知圣上对义姐宝安公主极为重视,无数珍贵的药材每日如流水般送进太医院,再做成汤药送来这蓬莱宫供宝安公主服用。 这一屋子的侍女们只求宝安郡主的身子能好起来,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圣上有令,若宝安郡主有个万一,她们全都要陪葬! “罢了。”宝安郡主叹道,她一向为人和蔼,不会为难这些下人,“我喝就是了。” 侍女们这才起来,直到看着宝安郡主将那苦涩的药汁喝了几口,方才松了一口气,随即给她递上一颗蜜饯,好缓解口中的苦味。 “呕……” 宝安郡主竭力忍了下,却还是被残余的药味熏得反胃,方才拢共也没喝多少,此时尽数又吐了出来。 柳离刚进来,看到的便是这幅场面。 “郡主娘娘,小郡主来了。” 帮宝安拍着背的侍女忙告诉她,宝安立即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惊喜:“离儿。” 柳离看到宝安长相的那一刻,怔在了原地。 宝安郡主的脸竟和她现代的母亲一模一样。只不过,母亲早已去世,柳离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看到和妈妈长相一样的人,没有人会无动于衷,即便知道宝安只是个书中的人物,柳离却也在这一刻,不由得把她代入成了自己真实的母亲。 她微不可查地叫了一声:“……妈。” 宝安郡主没听清柳离的话,只是蓦然想起了什么,高兴却又难过地转过头去,话语中带着些满足,还有小小的委屈:“你怎的今日想起来我这了?” 柳离听了这话,一时心都疼了几分。想来这原主太过娇纵,以往定是说过不少没过脑子的话,伤了母亲的心。 这才让宝安郡主看到她既高兴,又难过。 “你们都下去吧。” 柳离对侍女们低声道,她们将药碗收起,福身后便离开了。 宝安郡主坐在椅上回过头,半是期待,半是不抱希望:“看两眼便走吧,省得过了病气给你。” 入眼却见柳离眼圈通红,泫然欲泣。 爱女向来性子高傲,从未有过这副情状,宝安郡主顷刻间便急了:“怎么了?你受什么委屈了?” 柳离下意识抬手擦去眼泪,努力微笑了一下:“没有受委屈。” 她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宝安郡主脚边厚厚的毯子上,丝毫不合礼数,但淳宁郡主这人本来也不知礼法为何物,这样做,倒也不算崩人设。 柳离头靠着宝安郡主的膝盖,双手环住她的腿,道:“这宫里有娘和圣上在,谁敢欺负我呢?” 她本意是想宽慰宝安,可这表情落在宝安郡主眼里,却是强颜欢笑,梨花带雨,立即心急如焚,皮肤苍白的手捧着柳离的脸:“你告诉娘,到底怎么了?” 就连语态和声音,也跟柳离现代的母亲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柳离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本来是打算来原主母亲这里坐一坐,顺便套套话。晚些再去拜访女主宁子笙,卖惨打亲情牌,歌颂一下自己和母亲的亲情。 宁子笙视母亲极重,这样做,也许能让她对柳离的印象好一点。 可宝安郡主盯着母亲的皮囊,柳离纵有万千心机,此时也难以启齿。 所以她只是用头蹭了蹭宝安郡主,轻声说: “没有,想你了。” 第5章 绣蛟 柳离足足在宝安那里呆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期间发生了什么,只有她和宝安郡主两人知道。 只不过,其他侍女皆是好奇不已,这淳宁郡主出来时眼睛都有些红肿了,显然是狠狠哭了一场。 宝安郡主如此溺爱她,自然不会忍心责骂爱女,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淳宁郡主哭成这样呢? 柳离面无表情地接过艳儿递来的手帕,拭去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的泪水。 她并不爱哭,只是一下子见到母亲有些失控了,很快便调整了过来。 可这一哭,还带起了原主的身体反应,让柳离尽管后来已然心情平静如水,还是掉了一个时辰的泪。 那可是整整两个小时! 只怕是把淳宁郡主这辈子的泪水都用光了。 她眼睛肿成这样,肯定是没办法去找宁子笙了,只能暂时先回去,路上让艳儿帮她用扇子遮挡着些。 可天不遂人愿,还是有人注意到了柳离的异样,就连过路的宫女都忍不住悄悄抬头去瞥她,带着些探询,却被柳离发觉,目光恰好对上。 那宫女没想到她的洞察力如此敏锐,吓了一跳,连忙跪在了地上:“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本来艳儿该斥责这名宫女,不过有了娇儿的前车之鉴,她乖顺地没有开口,而是等着柳离自己来发话。 柳离知道自己现在满眼通红的模样不怎么好看,被别人这样打量,自然不爽。 她刚想说话,却看到了这宫女头上冒出的字。 姓名:赵小瑞 年龄:十二岁 身份:[大宁皇朝]楚采女的侍女 目前状态:素昧平生 注:心地善良,机灵勤快 柳离对于原着的内容滚瓜烂熟,当然不会不知道赵小瑞是谁。 她是宁子笙早期唯一的侍女,陪伴多年。 后来宁子笙渐渐得势,下人也多了起来,赵小瑞仍然是十分得力的一名手下,算是心腹级别的存在。 她还是宁子笙在宫里的小耳朵,每日给宁子笙报告听来的各处小道消息。 柳离将没说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莫名惊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自己没看清楚,出言责怪了宁子笙的人,那-100的好感度算是彻底没救了,说不定还会变成-1000,-10000…… 而眼前,小瑞瑟瑟发抖,正想给柳离磕个头。 在主子面前管不住眼睛本就是大忌,更何况,她是知道淳宁郡主的恶名的,蛮不讲理,刁蛮成性,前两天才听说她差点把贴身侍女活活打死。 小瑞这会子已经下意识觉得自己的脑袋保不住了,正想继续求饶,却没想到柳离伸手将她扶起,本来倒竖的柳眉在瞬息之间平缓下来,朝着小瑞笑了笑,温柔和煦如同春风:“快些起来,我又没怪你。” 小瑞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艳儿见柳离如此,庆幸自己方才没多话,在此时非常懂事地补了句:“是我们郡主仁善,才不和你计较,还不谢谢郡主?” “多谢郡主宽恕,多谢郡主宽恕,奴婢知错了!” 小瑞见自己逃过一劫,福了福身,赶忙迈着小碎步离开了。 她摸着方才被柳离扶过的地方,心里有些想不明白,这淳宁郡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今日看来,倒也是个仁慈的主子,怎么被其他人说得那么吓人呢。 待小瑞彻底离开了,柳离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艳儿的肩膀:“不错,挺懂事,回去给你加个鸡腿。” 艳儿没听懂,只是感觉郡主好像是在夸她。 几人都没注意到的拐角处,有一人抱著书,一双丹凤眼斜睨这边,将事情的经过一点不落,全部看在了眼里。 那人身着绣蛟锦衫裙,正是刚下了国子学的九公主宁子笙。 宁子笙眼见柳离正要斥责小瑞,正盘算着如何不动声色地保下小瑞,却见柳离像是想起了什么,顷刻之间换了副表情,强装笑颜,甚至亲手把小瑞扶起来。 一如她先前对自己的态度。 明明眼里是满满的乖张,却硬要装得和善可亲,就像是……有所顾忌一样。 倒是有几分意思。 若柳离往这边瞧去,她一定会惊喜地发现,宁子笙对她的好感度,从-100悄然间变成了-50。 * 柳离回了烟萝殿,吩咐她们给自己弄点冰块来敷眼睛,刚用布帕子包着贴在脸上,便听滴儿说:“郡主,柳茹韵进宫了。” 柳离是楚国公府的嫡长女,柳二小姐——柳茹韵为侧室所出,是柳离的庶妹。 柳二小姐在原着中没出现过,所以柳离并不太在意:“哦?她来做什么?” “给八公主当伴读。” 八公主?柳离记得这个人,跟自己这原主的地位差不多,也是个没脑子的炮灰女配。 没什么特别的剧情,无非也是年少时仗势欺人,后来被宁子笙设计害得翻不了身,最终成为九公主上位的一颗垫脚石罢了。 只是这倒是给柳离提了个醒。 按照大宁皇朝的规矩,皇子公主们从小就要去国子学念书,由太傅□□习。世家子女们到了合适的年纪,可以和皇子公主们双向选择,进宫成为伴读。 在柳离的记忆中,宁子笙是没有伴读的,因为楚采女不得圣宠,连带着楚家也逐渐式微,自然没有世家子女愿意当她的伴读。 这也成了其他皇子女嘲笑她的一个重要原因。 艳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郡主,您要回国子学复课吗?” 柳离身为郡主,是有资格和皇子女们一同学习的,只是原主顽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来便渐渐逃课不去了。 “去,肯定得去。” 其他人成群结伴,唯独宁子笙孤身一人,这可不正是刷好感度的大好场所么。 晚些,柳二小姐便上门拜访了,这时候柳离眼睛也消肿得差不多了,可以见客。 柳二小姐身为庶女,进宫自然要去拜见主母和长姐,这也是在柳离意料之中的。 柳茹韵没带丫鬟,独自一人前来,她生得眉清目秀,我见犹怜,见了柳离,盈盈一礼:“茹韵拜见长姐。” 那双眼中满是真挚,可柳离半点都不信。 明明都是国公的女儿,唯有柳离得封郡主之位,受尽宠爱,二小姐却没有任何诰命和敕封,这嫡庶女之间的关系,能好就奇怪了。 况且原着是影视作品,自然更加戏剧化,“嫡庶亲密无间,毫无矛盾”这种设定,是不可能出现的。 果然,柳茹韵余光扫到柳离穿着的袄裙,表情未变,目光却倏然一紧。 在宫里,唯有公主的衣物才有资格绣蛟,柳离不过区区一个郡主,居然有公主般的待遇,这教她如何能不妒忌! 柳茹韵才十岁,心里的事根本藏不住,全都写在眼睛里了,柳离也不屑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客套道:“好久没见妹妹,挂念得紧。” 虽然丝毫看不出她有“挂念”的意思。 柳茹韵落了座,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只听柳茹韵道:“不知长姐可否听说了,我是进宫来给八公主当伴读的。噢,听闻长姐不怎么去国子学,想必和八公主也不相熟吧……” 言下之意,是在暗讽柳离总是逃课。 偏生柳茹韵表情还真挚得很,像是在为柳离担忧。 滴儿给柳离端了笼金乳酥上来,她刚抬起筷子,闻言抬眸看了眼柳茹韵,随即不在意地一笑:“嗯,我确实没去过几次国子学,妹妹知道是为什么吗?” “长姐说笑了。长姐只是性子活泼,玩心重……”柳茹韵还没说完,就僵在了当场。 只听“咔嚓”一声,柳离单手轻松将两根筷子撅断,轻巧地甩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妹妹也说了我性子活泼,自然不似妹妹这般柔弱秀气。”柳离似笑非笑,“我不去国子学的时候呢,也没闲着,倒是练就了一身蛮力。这样一来,以后谁若是敢骑到我头上,本郡主必揍得她爹妈都不认识。” 本郡主三个字加重了语气,听得柳茹韵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没过多久,便找借口溜了。 艳儿给柳离拿了筷子,满眼崇拜:“郡主,您以前都说不过柳茹韵的,现在变得好厉害啊,还知道拿郡主身份来压她。” “还行还行。” 柳离谦虚了下,总算有空吃那热腾腾的金乳酥了,轻咬一口,里面的馅儿便溶在了嘴里,丝丝香气和甜味瞬间蔓延得整片味蕾都飘飘然了。 皇家奶黄包,果然不一样。 柳离嘴上吃着,脑袋里也没闲着,觉得今日种种,异常不顺。 先是肿了眼睛,又是差点吓唬宁子笙的侍女,再被庶妹上门嘲讽,虽然没有严重的后果,但免不得让柳离觉得自己有点倒霉。 她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这会否和宁子笙的好感度有关系呢? 不注意间,喉咙一哽,柳离被金乳酥噎着了。她一边被侍女们拍背顺气,一边想起来查看自己的气运值。 是凄凉惨淡的-50。 柳离以为最差也是个0,没想到还能为负,一下子咳得更剧烈了。 不行,再不去刷九公主好感度,她真要死了。 事不宜迟,既然这会儿眼睛已经消肿了,择日不如撞日,那就…… 第6章 授讲 亥时已至,各宫门口的灯笼都灭了,唯独柳离在此时出了门。 欲儿跟在她身后,有几分担忧:“郡主,这么晚了……” “嘘。” 柳离披了件厚厚的袄子,蹑手蹑脚地和欲儿一起绕了小路。 俗话说“二更睡,五更起”,古人起得早,睡得也早,此时连圣上都就寝了,除了守夜的宫人,就只有柳离这个现代灵魂还精神得很。 谁还不是个修仙选手呢。 柳离不知道去宁子笙的住处该怎么走,不过,欲儿知道就够了,她在前面给柳离带路,犹豫道:“郡主三思,此时前去,怕是会打扰九殿下和楚采女休息。” “不会,她肯定没睡。” 欲儿一双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但也不敢质疑自家郡主的判断,只得缄口不言。 两人到了楚采女和九公主居住的碧玉殿外,没有宫人守夜,里面也没有透出任何亮光,显然是全都歇下了。 欲儿再次劝道:“郡主,这……” 柳离心说这都是假象,宁子笙可是女主角,顶级学霸,在原着里可没少挑灯夜读。 她带着欲儿绕到碧玉殿的侧方,寻着一扇窗户,轻轻地用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 果然,柳离的手指立即又碰到了好几层说不出是纸还是布的东西,厚厚地将里面的光景全部掩藏,和外界的黑暗一分为二。 定是宁子笙为了不引起人注意,故意在晚上把窗户封住了。 柳离轻轻地敲了敲窗沿,在缕缕西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将寂静倏然打破。 “九公主殿下。” 过了片刻,没人回应,柳离不急不恼,再次敲了两下,又轻声唤道: “九公主殿下。” 就在此时,封住窗户的厚布从里面被揭开,被挡住的种种,譬如星星点点但并不算太亮的烛光,总算映入了柳离的眼睛。 还有宁子笙。 她嘴唇轻抿,看着眼前面容姣好的少女被西风吹得鼻尖和脸颊都通红,却仍然绽出一个笑容。 那双白天还肿着的眼睛已然神采奕奕,眸中似乎比殿内所有的烛光加起来还要亮。 这一眼,猝不及防地让宁子笙怔了怔,方才轻声说:“淳宁郡主。” “哎。”柳离麻利地应了一声,笑得很是开心,“殿下让臣女进去呗,外面实在是冻得慌。” 宁子笙:…… 怎么她一开口,心头奇异的感觉就莫名消失无踪了。 * 欲儿乖顺地在门口等着,倒也不是宁子笙不让她进去,而是这碧玉殿内外,都是一样的冷。 柳离还以为能把袄子暂时脱下来,却没想到裹得更紧了,冻得吸了吸鼻子:“殿下,您这儿没炭盆呀,好冷。” 宁子笙给柳离倒了杯茶,闻言抬眸:“郡主深夜来访,就是为了在这儿取暖?” 柳离颤颤巍巍地接过这杯天命之女亲手倒的茶,不切实际地幻想,喝了是不是能够加点气运,忙道:“自、自然不是,只是觉得这儿太冷了,怕殿下和楚娘子冻坏。不然明日,臣女给您……” 她在宁子笙的淡漠却锐利的目光中噤了声,显然,宁子笙不想听她多寒暄。 柳离忽然惊喜地发现,宁子笙对她的好感度从-100变成-50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咽了口口水,道:“臣女其实有一事相求。” “哦?”宁子笙毫不意外,看柳离这态度,也像是要求人的模样,“我竟能为郡主效劳?” 柳离恳切道:“殿下可否……教我念书?” 眼前人突然就泪水盈盈,略带哽咽地别过了头,似是不愿让宁子笙看见这幅狼狈的模样:“我生性愚笨,又不爱用功,整日蹉跎光阴,书也没读过几页。可太医说,阿娘现如今只是拿药吊着命,一日拖一日。” 她顿了顿,红着眼眶,哑声道:“我不知阿娘还能活多久,只想在她还能看到我的短暂时间里,做个能让她骄傲的女儿。我在宫里没有相熟的人,想去国子学,怕是也跟不上太傅教的东西,所以才想到来请教殿下。” 宁子笙喝了口茶,半晌没说话,面上的表情波澜不惊,任谁也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但柳离知道,因为—— “【宁子笙】对您的好感度+50。目前好感度:0(素昧平生)。” 此时柳离的泪是喜悦的泪,她用帕子擦干净脸,等着宁子笙回话。 “郡主何不寻个太傅?”宁子笙道,“我年纪比郡主还小,才疏学浅,恐怕有负所托。” 柳离忙道:“殿下不必自谦,我这绣花枕头,殿下肯在课余时间稍稍教教我就够了。” 宁子笙不语。 “我明日就让人给碧玉殿搬炭盆来,保证不冻着采女娘子。” 宁子笙沉静的眼眸一动,微不可查地道了声“嗯”。 好感度还是0,一点没动。 柳离知道这事儿不能着急,眼睛亮亮的,一把握住了宁子笙的手。 “殿下这是答应了!” 宁子笙一时不查,左手搭在案几上,被柳离珍视般地握在两手之间。 她从未和别人这样接触过,欲将手抽回来,看着柳离的笑靥,却不由得止住了这个动作。 任凭少女的柔荑很快捂热了她的皮肤,让宁子笙被冻得冰凉的指节稍稍温暖了一些。 这触感滑滑的,很舒服。 柳离的灵魂是个成年人,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宁子笙的反应,心中一暖。 这才是她最爱的女主角嘛!善良又可爱。 “殿下。”柳离说,“大恩不言谢,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做什么我绝不推辞……” “好了。”这么晚了,也到了宁子笙该睡觉的时候,“你回去吧。对了,若真想好好学些东西……” 宁子笙似笑非笑:“就从基础开始。勤能补拙,先把四书五经抄到背下来为止,三日之后,我亲自检查。” 柳离:? * 柳离在现代也是上过大学的人,背书什么的倒不怕。可在三天内一口气背这么多本,就算再学霸,也难以招架。 柳离还特地打听了一下,宁子笙的要求挺合理的。四书五经是国子学入门的必学书目,上至二十多岁的大皇子,下至最年幼的十五皇子,全都得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她一边念论语,一边感叹皇家生活不易,这么小的孩子任务就这么重,实在是难。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柳离除了去看宝安郡主就是在背书、抄书,背得头昏脑涨,写得手腕酸麻,总算记了个七七八八。 三日一过,她也该去国子学念书了。 和柳离同岁的皇子女都已经在国子学念了七八年书,而柳离毫无基础,自然不能同他们一起听课。 否则就如同小学生被插班到高中里,肯定两眼一抹黑,什么也听不懂。 于是,她只能和更年幼的皇子公主们一起听入门的课。 春日的天气转暖,晴空万里,国子学的授讲即将开始。 柳离的同学不多,仅有四个,从左到右分别是: 六岁的十三公主,五岁的小县主,四岁的十五皇子,还有她自己。 柳离:……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们。 太傅蹙眉看了眼柳离,没多说什么,清了清嗓子,便开始讲课。 对于年幼的孩子们,太傅以启蒙为主,让他们背背书,再解释一下书中的意思,点到为止,不会太复杂。 偏生这位太傅喜欢提问,柳离又不好意思跟一群幼儿园小宝宝抢答,只得全程像个闷葫芦,一言不发。 “各位殿下,礼记可背得?” 其他三人奶声奶气地道了声“背得”,唯独柳离声若蚊呐。 太傅循循善诱:“好,那臣便来考考礼记的背诵。臣说上句,各位殿下接下句,看看谁背得最快,最熟。” 就在这时,稀稀落落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别的讲授已然结束了。 只见没过一会儿,宁子笙拎著书袋,站在窗边,好整以暇地盯着屋内的柳离,似乎要看看她的表现。 柳离:您的无情背书机器已上线。 “善歌者,使人继其声……” 柳离飞快抢答:“善教者使人继其志!” 太傅一愣,继续出题:“德盛而教尊,五谷时熟……” “然后赏之以乐!” 几乎是太傅念一句,柳离就接一句,丝毫没给旁边的几位小奶娃机会,一题都没让他们抢上。 十五皇子委屈地嘟起嘴,小县主手足无措,最是要强的十三公主直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柳离觉得欺负小孩有点过意不去,心虚地递了颗自己带的酥糖给十三公主:“吃吗?” 十三公主一边吃,一边哭得更凶了。 柳离再回头,却见宁子笙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笑意,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最后转身离开。 刚好这边的授讲也差不多了,听完太傅布置的功课后,柳离便飞快地抱著书袋跟食盒跑了出去。 国子学规矩森严,侍候的宫人不可出入,皇子女们想吃午饭,都要自己提前带来。 柳离特地带了大份的,就是想着跟宁子笙分享。 宁子笙已然在凉亭中坐下,抬眼便见一个身影朝自己奔来。 “殿下——!” 第7章 善歌 跑了好一段路,少女气都没来得及喘,便将食盒献宝般地放在了宁子笙面前的石桌上满眼期待:“殿下,一起吃午膳吗?” 说着,柳离打开红木食盒的盖子,凉亭之内瞬间香味儿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最上面一层放着晶莹剔透的糕点,通透白亮,其上还有龙凤的图案【注1】。 宁子笙没见过这种点心:“这是?” “这叫水晶龙凤糕。”柳离给她介绍,“想来殿下应当没吃过,是我亲手做的。” 宁子笙挑眉,虽未出言质疑,但显然没信。淳宁郡主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会突然有兴致做糕点? “……好吧,是我的丫鬟亲手做的。”柳离落落大方,在宁子笙“果然如此”的目光中,一点儿都没有撒谎被揭穿后的尴尬,“但是做法和配方都是我研究的,真的!殿下尝尝吧。” 少女真挚的双眼,像极了一只得到了好东西的小狗,然后摇着尾巴送给主人。 宁子笙“嗯”了一声,用筷子夹起一块儿尝了尝。味微甜,轻轻咀嚼几下便满口生香,教人吃了还想再吃。 “怎么样?” “还不错。”宁子笙又夹了一块,仍是抿着唇面无表情,唯有下意识的抬眉泄露了她的感受。 柳离心说那可不吗,全都是按照原着里你的喜好和口味来做的。 她带着侍女们在烟萝殿的小厨房里研究了好几天,做废的糕点够整个殿的宫人吃半个月了,成品自然效果不错。 宁子笙习惯“食不言,寝不语”,很快就不再讲话,而是专心吃东西。 可柳离则不然,没一会儿就闲不住了,刚吃两口,就歪着头问她:“殿下方才是不是听着我背书啦?我背得怎么样?” 话中是满满的求夸奖。 宁子笙只觉得眼前人所思所想全部写在脸上,虽然有些傻气,但却天真得可爱,倒也生不出讨厌的情绪:“嗯,不错。” 柳离跟宁子笙尬聊了半天,任凭说得如何天花乱坠,脸都笑僵了,好感度仍然是稳稳的0,岿然不动。 总算吃完了,宁子笙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礼记》全都背熟了?我若考你,可答得上来?” 柳离正襟危坐:“殿下考便是了。” 只听宁子笙问:“‘善歌者,使人继其声;善教者,使人继其志’,你如何解释?” “呃……”柳离顿了一下,这是方才太傅授讲时,她抢答的其中一句。 她这几天光死记硬背来着,没怎么理解具体的意思,但这句话不算特别复杂,现扯也是可以的。 “善、善于唱歌的人能让别人愿意同他一起唱,善于教授的人,能让人愿意继承他的志向……”【注2】 宁子笙示意她继续说,显然想听到的回答不是白话译文。 柳离忽然灵机一动:“我……我的解释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哦?” 宁子笙有了几分兴趣,倒是想看看她是怎么把这两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联系在一起的。 “善歌者若唱的是普通小曲儿便罢了,他若唱些淫/词艳/曲,其他人同他一起唱,岂不是有伤风化。”柳离知道自己是在乱说,有点心虚,“善教者若心术不正,教的也都是些歪理邪说,那他的弟子继承他的志向,又能好到哪里去?所以在我看来,还是要寻个好人教,方才能学有所成,不然便会走歪路。” 结尾还稍稍奉承了一下宁子笙——柳离既然求宁子笙教她,自然觉得她是个好人。 而后,她看到宁子笙的嘴角微微翘起,似是被她逗笑,却又收敛住了。 “你倒是见解独特。” 确实,敢在这个时代如此解读《礼记》的人估计也就柳离一个,她眨了眨眼:“我才疏学浅,胡言乱语,能博殿下一笑也值。” “方才那番解释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太傅问起,万不可如此作答。” 宁子笙难得地提点了她一句,在太傅们眼里,歪解四书五经可是大忌。 “遵命!” 两人在凉亭里有说有笑,虽然声音不大,倒也吸引了不远处别人的注意力。 八公主宁子纯往那边瞧了眼,见是宁子笙,颇感无趣地别回了头,随口同旁边的柳茹韵道:“九公主旁边那是谁?” 宁子纯的母亲是李婕妤,虽家世不算出众,但还算得宠,在宫里有的是人巴结。 柳茹韵给她伴读了几天,处处奉承讨好,两人还算谈得来,道:“同九殿下在一起的是臣女的长姐,八殿下可识得?” 八公主恍然:“哦,淳宁郡主。她怎么会和宁子笙待在一起?” “这……”柳茹韵吞吞吐吐,显然是有话要说,但却犹豫不已。 八公主性子急躁,见不得这副模样:“说。” “八殿下莫怪。”柳茹韵小声道,“长姐向来不喜欢臣女,见臣女有幸给殿下当伴读,许是心生不忿,便也想结交位别的殿下。” “哦。”八公主被这话捧得很舒服,随口道,“那也不该找宁子笙啊,在这宫里,最不招父皇喜欢的便是她们母女了。” “唉……”柳茹韵见八公主没明白她的意思,叹了口气,又点了把火,说得更加直白了些,“长姐招圣上疼爱,行事难免肆意了些,家父让臣女来给八殿下伴读,她转眼便去同九殿下往来,让臣女很难做,不知如何是好。” 宁子纯脑子笨,被柳茹韵绕了进去,顿觉不对:“的确,淳宁此举,置你于何地,又置本殿下于何地!” 同时心中不快。 她母亲李婕妤一直叮嘱她,有机会一定要结交淳宁郡主,这样就能攀上她母亲宝安郡主,也能更得父皇赏识。 没想到,这淳宁宁可去找不受宠的九公主,也看不上自己! 柳茹韵状似着急忙慌地解释:“长姐只是任性惯了,殿下切莫误会她……”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宁子纯已然起身,怒气冲冲地过去找麻烦了。 柳茹韵轻笑了下,便着急忙慌地跟在了宁子纯身后。 * 很快察觉到不对的是宁子笙,她眯着眼,见宁子纯往这边走来,身后还有个人在追,目标正是她和柳离。 柳离也回头一看,这是……? 姓名:宁子纯 年龄:十三岁 身份:[大宁皇朝]八公主 目前状态:素昧平生 注:行事冲动,风风火火 总算见到了另一位炮灰女配,只不过八公主身后还跟着她那庶妹,柳离便觉得事情有点不妙了。 这是来找谁麻烦的?宁子笙?不应该啊,现阶段宁子笙韬光养晦,在任何人眼里都没什么存在感的。 所以八公主找的是她。 “八姐姐。”宁子笙见礼,声音极轻。 宁子纯没理她,只是皱眉看向柳离:“郡主殿下。” 八公主和她无冤无仇,始作俑者肯定是她庶妹,柳离脑中转了一转,笑道:“八殿下过来坐呀。” 言谈之间很是自然,毫无芥蒂。 “坐就免了。”宁子纯见她态度不错,也就缓和了一些,道,“看到郡主,才知道郡主来国子学了,也不同本殿下说一声,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姐妹,有空多来本殿下宫里玩。” 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宁子笙一眼:“郡主也要小心些,这宫里趋炎附势的东西多了去了,千万别沾了一身腥。” 宁子笙听了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听不出她在说自己一样。 柳离不明白她怎么就忽然朝宁子笙开炮了,那肯定要保护我方九公主啊,想了想,目光一暗,道: “殿下说的是,臣女那不成器的妹妹定是惹您生气了。家父早就让她入宫给您伴读,她却一心想去五公主那里,来您这里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是臣女管教无方,望殿下见谅。” 五公主乃是施贵妃所出,母家势力庞大,性子也异常高傲,平时和宁子纯关系很差,两人时常针锋相对。 偏生八公主的母妃只是婕妤,自然比不了贵妃之位,以至于她更加不服五公主。 就这样,柳离不动声色地把宁子纯说的“趋炎附势之辈”换了个对象,顺便挑了点事儿。 一听这话,宁子纯杏眼圆睁:“什么?!” 柳茹韵故意走得很慢,想着让八公主和柳离先吵一会儿,此时总算追到凉亭边上了:“殿下,长姐……” 柳离楚楚可怜:“茹韵年纪还小,不是有心的,八殿下千万别怪她。” 柳茹韵:? 宁子纯想到平日种种在五公主那里吃过的瘪,气得手都抖了,回头指着柳茹韵:“你若瞧不上本殿下和母妃,何必虚情假意,没想到你也是这等趋炎附势之辈,真叫人不齿!” 柳茹韵人都傻了:? 宁子纯说罢拂袖而去,柳茹韵愣了半晌,方才去追:“殿下,殿下!” 她们走后,凉亭内又恢复了清净。 宁子笙饶有兴味地盯着柳离看了一会儿,看得她头皮发麻,生怕好感度往下掉。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只见宁子笙起身,拢了下书袋跟食盒。 柳离跟她道了别,心怦怦跳着,随后放松地舒了口气。 “【宁子笙】对您的好感度+10。目前好感度:10(素昧平生)。” 第8章 赠帕 在国子学念书的日子过得飞快,而今已近五月,春深草木盛。 柳离彻底脱去了厚厚的袄子和披风,换上新裁好的春装。料子是御赐的,由宫里的裁缝师傅量身制作,衬得她身段玲珑有致。 这段时间,她每日都和宁子笙一同吃午膳,一边学习,一边刷好感度。 第一日的10点涨得异常容易,同时也成功把柳离的气运值带回了正数。 可自那之后,宁子笙就很小气了,好感度顶多1点1点地涨,有时候甚至只有0.5。所以柳离刷了快一个月,现在的好感度也才只有15而已。 不过总体还是向上走的,她也没有任何怨言。 只是,柳离过得舒心,自然就有人看不顺眼,计划着怎么整她。 自上次的事情之后,八公主宁子纯就对柳茹韵生了芥蒂,她哄了好一阵子,态度才有好转。 也是幸好八公主头脑简单,没有把这事儿跟她母亲李婕妤讲,否则柳茹韵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柳离,都是柳离害的! 柳茹韵恨得咬牙切齿,同时也记恨上了她身边的宁子笙。 在柳茹韵看来,柳离和宁子笙走得近就是在故意打她脸。毕竟,九公主都要来巴着柳离,而她却只能围着八公主转,看人脸色! 嫡庶女天生为敌,她们之间的关系不用多挑拨,就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柳茹韵的嫉妒愤恨之下,某些见不得人的谋划正在暗地里生根发芽。 * 凉亭内,宁子笙随手翻了一页《周易》:“升而不已,必困,故受之以困。” 柳离略一思索,流利地答道:“困乎上者,必反下,故受之以井。”【注1】 “嗯。”宁子笙放下书,语气淡淡的,“竟都背过了。” “那当然了,毕竟是殿下吩咐的嘛。”柳离笑弯了眼。 “莫非,你从前都是装的?”宁子笙睨了眼她,藏着几分并不明显的试探,“不像是从未读过书的样子。” 柳离自然不能承认,装傻般地挠挠头:“殿下过奖了,我这程度还装什么呀,在殿下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宁子笙纤细的手指翻着柳离抄书的纸张,扫了一眼,眉头略略抽了抽。虽说背是背得不错了,这字却歪歪扭扭,有碍观瞻,写得还不如五六岁的小儿。 宁子笙自认用左手也写不成这副模样,看来柳离是真没怎么习过字。 “殿下教我写字吧,好不好?”柳离自然没错过宁子笙眼中一闪而过的嫌弃,突发奇想。 “你见过我的字?” “字如其人嘛,要不殿下给我看看?” 跟宁子笙相处了一段时间,每天观察好感度的浮动,柳离也大概知道了宁子笙的喜好。 她喜欢单刀直入的聪明人,讨厌别别扭扭的蠢货。 柳离本来还打算尽量温柔委婉一点,但见宁子笙这样,她便也放弃了伪装。 宁子笙从书袋中拿出一个用竹绳装订好的小本,递了过去。 翻开一看,字迹娟秀,是极漂亮的一手小楷,却过于柔了,毫无风骨可言。 柳离看了一眼,便抬头看向宁子笙:“这不像殿下的字。” “哦?如何不像?” 柳离心想因为我明明记得原着里你的字是行书,眨眼间,便想了番措辞:“只是觉得,这字过于内秀圆滑,殿下给我的感觉,较之更有棱角些。写这小楷,只怕很累。” 宁子笙面上看不出情绪,只道了声:“是么。” 内心却起了些波澜。 最开始,宁子笙本以为柳离是个彻彻底底的蠢货,后来发现她有几分小聪明,虽然在脑中推翻了先前的想法,却仍然没太重视。 在国子学听授讲的其他公主都写小楷,宁子笙虽偏爱行书流畅自如,但为求收敛锋芒,泯然众人,自然也要伪装一番。 却不知,柳离竟大智若愚,通透至此,一眼就能看破这小楷是她刻意练出来的。 “【宁子笙】对您的好感度+10。目前好感度:25(素昧平生)。” 柳离见好就收,将话题绕开:“今日我又带了新的糕点,殿下尝尝呀?” “又是你自己琢磨的?” 柳离诚实道:“不是,但也挺美味的,殿下尝了便知道了。” 这笼点心是柳离专门从御膳房要的,自当美味。 两人分着吃了后,柳离正想拿出帕子擦擦唇畔,却摸了个空。好像……忘带手帕了。 她想起来了,今日起得迟,生怕误了授讲,于是匆忙出门,便忘在了烟萝殿里。 柳离嘴边有些点心的残渣,也不太好意思在宁子笙面前用手去拭,想了想,问道:“殿下,您带了几条手帕呀?” 宁子笙一怔:“怎么?” 柳离小声说:“有多的话,借我擦擦嘴呗。” 宁子笙抿唇不语,她性子沉稳,不论做什么事都准备周全,至于手帕这东西,自然也带了两条。 掌心之上,白底手帕素净柔软,一角缀着点东西,不知是花纹还是字。 “你要我的手帕?”宁子笙问。 “嗯。”柳离有点惭愧,宁子笙吃点心就一点儿都没弄到脸上,相比之下,她的吃相实在是堪称不雅,“可以吗?” 那一瞬间,柳离惊讶地发现宁子笙的好感度竟然开始疾速波动,反复横跳,在短短几秒之内,上至100,下至-100。 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的系统提示应接不暇,最终定格在了一个数字上。 “【宁子笙】目前好感度:50(君子之交)。” ……居然有这种好事?这么长时间才刷了25点,结果管宁子笙要手帕擦嘴,便直接翻了一倍的好感度。 不愧是你,宁子笙,真是个令人看不透的女人。 宁子笙沉默地把手朝她伸去,任凭柳离从拿走了多出来的那条帕子。 宽大的衣袖略略滑下,露出宁子笙白皙却过于纤细的手腕,柳离瞥见,道:“殿下太瘦了,我带来的糕点,殿下尽管吃便是了。” 她本来以为这种话对宁子笙起不了什么作用,却见宁子笙忽然脸颊飞红,轻咳了一声,掩饰性地别过了头。 害羞了?柳离不解,只能将其归因于宁子笙虽然少年老成,但毕竟也才十二岁,还是个需要交朋友的年纪。 或许是她从没体会过与同龄人的友谊,才作此反应吧。 尽量优雅地擦完了嘴,柳离将帕子叠好,收紧怀里:“多谢殿下。” 脏的手帕自然不能这么还给宁子笙,等她回去洗干净了,再物归原主。 宁子笙没说话,忽然更加看不透面前这少女了。 她怎能如此肆意地管自己要手帕? 在大宁,手帕是极为重要之物,绝不能轻易赠予他人。若有人羞于向心上人表明心意,却又不忍就此错过,便会含蓄地向心上人要一条手帕。 若不给,便是拒绝之意;若给了,自是两心相悦。 在有的地方,赠帕甚至算是定下了终身。 宁子笙回过神来,只恼自己方才也不知怎么的,想是柳离要手帕要得太过自然,她一时怔住,便下意识给了出去。 柳离已然将其收入怀中,宁子笙现在想要要回来,自然为时已晚。 “你……” 柳离没注意到宁子笙的欲言又止,只是瞧着时候差不多了,自己也该回宫做功课了:“那殿下,我先告辞啦。” 她笑得欢,脸上一个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让宁子笙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再次挂回了那副惯常的表情。 “嗯。” 宁子笙看着柳离远去的背影,左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腕上的一串佛珠。 那是楚采女在她出生时便挂在她手上的,戴了已有十二年,每当宁子笙心绪不稳之时,只要摸摸这珠子,便很快清心静气,平和下来。 可这回,宁子笙独自在凉亭里坐了两炷香的功夫,佛珠绕着手腕走了一圈又一圈,却仍然思绪纷乱。 脑中不住盘旋着的,是淳宁郡主的名字。 ——柳离。 * 对于宁子笙的种种想法,柳离一无所知。 这也不怪她,原着里压根儿没有感情线,所以她丝毫不晓得手帕还有这层意思。 毕竟古代有闺阁女儿间的“手帕交”,想来在这里也差不多。 柳离回烟萝殿后,将帕子递给艳儿:“乖艳儿,把这个洗干净。” “这不是郡主的手帕吧?” 艳儿接过陌生的手帕,又惊又疑,看了眼那帕子右下角绣着的,是一个“九”字。 “嗯。”柳离更了衣,闭着眼睛躺在榻上,准备小憩一会儿,“是九殿下之物,千万别给洗坏了。” 艳儿震惊了:“九殿下的帕子,郡主怎么给拿回来了?” “我管她要的呗。”柳离随口道,“好了,我睡会儿,别吵。” 艳儿听话地去洗手帕了,同时消化着柳离方才的话。 她自然知道要帕和赠帕代表着什么。 在大宁,不论性别,皆可嫁娶。虽然同性之间的爱恋婚配始终是少数,但也为世人所包容接受。 没想到自家郡主居然这么直接地向九公主殿下要了帕子,关键是,九殿下还给了?! 艳儿神情复杂地想着,这算不算是自家郡主和九殿下私定了终身? 第9章 桃花 第二日柳离去国子学前,照例去看望宝安郡主。 宝安郡主虽然因身体不好而嗜睡,却醒得早,故而也不怕被她吵到。 近些日子见她上进勤奋了许多,很是欣慰,心情大好。 柳离从侍女手里接过药,问道:“娘这几天头还痛么?” 宝安郡主犹豫片刻,本想报喜不报忧,却见柳离眼神严肃,只得轻描淡写道:“还好,老毛病了,不碍事。” 柳离现在已经对系统面板的操控掌握得收放自如,炉火纯青。为了避免遮挡视线,她不需要的时候都会关闭面板。 她第一次来宝安这里的时候,就因为殿内侍女实在太多,看各个信息看得眼花缭乱,所以之后再来,一直是关闭的状态。 刚刚柳离试着将面板调出来了一下,却奇怪地发现宝安的头上浮现出了一串别人都没有的数字。 ——30/100,很显然是个血条。 这东西只在现代的游戏里出现,柳离理解起来不算困难。不用多说,代表的是角色的健康和生命值。 柳离抬眼望去,蓬莱宫内这么多侍女,竟然没有一个有血条的。 她想,是否因为这些侍女都是不重要的龙套?可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因为柳离即便是在宁子笙身上,也从未见过这东西。 唯一的解释就是,生命值处于满值的人不会显示血条,只有非满血的人会显示。 宝安郡主一直身体不好,可生命值只剩下30%也未免有点太少了。她不过而立之年,又在宫里养了月余,怎么一点起色都没有呢? 柳离心下疑惑,将手里的药吹了吹,喂给宝安郡主:“小心烫。” 宝安公主显然是已经被这苦涩的药味熏到麻木了,略一皱眉,便喝了进去。 就在她将药汁吞饮入腹的那一刹那,头上的血条晃了晃,居然从30/100变成了29.9/100! 柳离大惊,忽然明白了些什么,眼睛转了转,直接将整碗药摔在了地上。 “哐啷”一声,瓷碗和调羹在碰撞之下碎成好几块,那并不好闻的药汁也洒了满地。 “没事吧?”宝安郡主也吓了一跳,连忙关心柳离有没有被割到手。 柳离很快镇定下来,安抚般地摇了摇头。 侍女们手脚麻利,已经一声不吭地开始过来收拾,柳离给她们腾地方,站在宝安身旁:“药太烫了,我一时手抖,吓到阿娘了。” “嗯。”宝安道,“洒了就洒了,让她们再熬一碗便是,你没烫着吧?” “没事。”柳离宽慰般地握着她的手,状似不经意道,“这药闻着好苦啊,阿娘吃了有多久了?” 宝安想了想:“从进宫起就在吃了,至今已快两月了。” 柳离闻言,心中满是懊悔,她怎么早没发现这药有问题呢? 都怪她最近顾着宁子笙那边的事,下意识觉得宝安郡主这个在原着中都没出现过的人物不会出什么事,所以根本没留心。 没想到宝安郡主与世无争,缠绵病榻,竟然也会被人在药里做手脚! 柳离看了看时辰,自己差不多也该去国子学了,一时间心急如焚。 这事急不得,她除了系统金手指,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这药其实是对宝安有害的,冒然开口,只会打草惊蛇。 柳离心下一动,附到宝安郡主耳边,轻声道:“阿娘听我说,药再熬好后千万别喝,想办法留一碗下来,别让任何人看见,等我从国子学回来之后跟你解释。先别问为什么,按我说的做,好吗?” 宝安没明白,双眼里满是不解,柳离随即后退两步,朝她挥了挥手,加重了语气:“阿娘,我先去国子学了,等下学了过来陪您。” 宝安郡主迟疑了几秒,终究还是点了下头:“嗯,阿娘等你。” 宝安一向耳根子软且溺爱女儿,不然也不会把原主宠成无法无天的模样。柳离都这么说了,想着应该不会不听她的话,便放心地离开了。 * 一上午,柳离都心不在焉,很难得地没和十五皇子他们抢答太傅的提问,让那几个小不点欢天喜地的。 “郡主姐姐。” 下课后,十五皇子见柳离闷闷不乐,似乎心里有事,戳了戳她的手肘:“你怎么不开心呀?” 这段时间,这几个心地善良的五六岁小朋友都和柳离这个大龄同学关系还不错,见她脸色不太好,便过来关心她。 “没事。”柳离回神,笑着将带来的桃花酥分给他们一人一块,“来吃点心。” 柳离每日都有新的点心,几个小崽崽自然馋得不行,吃得可香了。 十五皇子更是瞪圆了小眼睛,兴奋地弄得满脸都是。 柳离看这吃相,颇有自己当日的风范,觉得很是好笑,便拿出自己的手帕想给十五皇子擦脸。 但她又怕小孩子皮肤嫩,自己没轻没重,把他弄疼了:“你拿去,自己擦擦。” 其他两位小崽崽吃得正欢,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十五皇子骤然一愣,闻着近在咫尺的手帕上的香味,忽然脸红了:“姐姐,你……” 郡主姐姐怎的突然给我手帕?难道…… “擦脸啊。”柳离不明所以,“你看你吃得,跟只小花猫似的。” 十五皇子忽然噤了声,动作极快地把残渣擦去,小肉手抓着帕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记得回去洗干净再还我啊。”柳离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叮嘱道。 她有了昨日之鉴,今日特地带了好几条手帕,这不,现在就派上用场了,十五皇子的好感度涨了还挺多。 “好……好。”十五皇子害羞地答应了,心想等下回宫一定要跟母妃说说这事。 从小母妃就说过,手帕只能赠予意中人。方才郡主姐姐给他递手帕了,难道……不行不行,羞死人了。 窗外,宁子笙照例在等柳离吃午膳,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目中泛上冷意。 她无意识地蹙了下眉,犹如一粒石子投入了湖中,只激起片刻波澜,很快又平静如初。 柳离扭头看到她,刚想叫声九殿下,却见宁子笙看都没看她一眼,径自朝着亭中走去。 如果没看错的话,宁子笙的好感度又开始反复横跳,忽高忽低了。 柳离的眼皮险些跟着跳,跟几位小崽道了别,便拎著书袋和食盒跑了出去。 “九殿下!九殿下!” 宁子笙走得很快,柳离追了一会儿就放弃了。等她到凉亭里之时,宁子笙已然坐下看起了书。 看样子并不打算搭理她。 柳离不知道哪里惹着她了,轻声道:“殿下,您怎么不理我呀。” 宁子笙只是“嗯?”了一声,随后便低下了头,继续看书。 柳离将食盒打开,香气四溢的桃花酥令人食指大动:“殿下,吃点心吗?” “不饿。”宁子笙眼皮都未抬。 “吃嘛。”柳离亲自给她夹了一块儿,递到她嘴边,满眼期待,“殿下尝尝呗。” 白皙的手指和青色竹筷形成鲜明的对比,前端又是色彩鲜艳的酥,宁子笙确实不饿,可看着这幅景象,却又忽然有了胃口。 她沉默地将那桃花酥咬在嘴里,细嚼了好几口,方才咽了进去。 这桃花酥哪哪都好,就是有点掉渣,柳离连忙拿出手帕:“昨日我用了殿下的帕子,今日殿下用我的吧。” 绣着“九”的那帕子被艳儿洗了,还没晾干,所以没法儿还给宁子笙。 宁子笙眸光微动,眼神意味不明:“你倒是带了不少帕子。” 柳离立即反应过来,许是方才给十五皇子的时候被她给看见了,难道是因为这个,好感度才又开始波动了? 可她没懂宁子笙别扭的点在哪里。 “不论是带点心还是带帕子,都是为了跟殿下一同分享,其他人只是顺便罢了。”柳离只得拣了几句好听的话说。 可这番言辞明显没能打动宁子笙,她只是“嗯”了一声,便又沉默了。 “真的。”柳离心说这小女孩真挺傲娇的,笑意盎然,又解释了一句,“在我心里,自然是和殿下情谊最为深厚啦。” 这话听在宁子笙耳里,却是另一层意思。 交换帕子本就有定情之意,此时柳离又说到两人之间的“情意”,让宁子笙心中的想法愈发明晰。 这淳宁郡主,果真是对她有这种想法! 侍女将她推下水时的慌张反应,深夜前来探视,求她教功课,又每日给她带点心…… 这些事情,全都解释得通了。 宁子笙一张嘴,便有些不自然,只得强作镇定:“为什么?” 她再沉稳,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女,从未经历过情爱之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嗯?哦。”柳离说,“之前我管教侍女不严,失手将殿下推下了水。殿下非但不计前嫌,还愿意教我念书。殿下对我这么好,我自然对殿下感激无比。” 少女一双眼睛秋水盈波,笑容羞涩,温柔地注视着宁子笙。 “嗯。”宁子笙的目光注视着手中的书卷,看样子并没有仔细听。 不过,柳离已经习惯了她的口嫌体正直,毕竟系统的提示可不会骗人。 “【宁子笙】目前好感度:60(君子之交)。” 第10章 一诺 宁子笙总算接过了手帕,柳离也舒了口气,却见她放下书,忽然问道: “今日授讲时,你心不在焉,可是有心事?” 柳离表情一滞。 宁子笙那边下学要略早些,也不知她在窗外站了多久,居然连这都注意到了? “嗯……确实有些心事。” 宁子笙没说话,显然是在等她说出来。 柳离权衡了一下利弊,认为跟宁子笙分享一下宝安这事,一点也不亏。 毕竟她了解的一切都仅限于原着,对原着中没出现的剧情只能说是一筹莫展。 而宁子笙和宝安无冤无仇,幕后之人肯定不是她,说不定,还能从她这里得到意想不到的发现。 不过,柳离自然没有傻到直接说出宝安郡主的名字,眼神微动,道:“我听了个故事,思索了很久。殿下若有兴趣替我解惑,自是再好不过的。若觉得无趣,当个笑话听便好。” 宁子笙示意她讲。 “从前有这么个人,她身体不好,一直靠药材吊着命。结果前不久,旁人发现这人的药里被下了毒。” 柳离眼波流转:“这人平时与人为善,与世无争,从不招惹是非,所以至今还不知道是谁做的手脚。我百思不得其解,便一直在想。” 片刻的静谧。 宁子笙何等冰雪聪明,一想便通。她丹凤眼微微上扬,目中惊讶之意一晃而过,完全明白了话中隐含的意思:“你是说……” “殿下知道就好。”柳离轻声说,“此事事关重大,涉及人命,我一日想不明白,便寝食难安。” 今日午膳,她的确一口都还未吃,一想到宝安这事,便烦躁得很。 宁子笙思索片刻,很快想到些什么:“侧室,庶女?” 不过这话甫一出口,两人便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柳茹韵虽进宫当伴读,但也只不过是个十岁的姑娘,没那么大本事下手;而她的侧室母亲身在国公府,手即便伸得再长,也无法染指宫里的事情。 所以此事,无关正侧嫡庶之争。 宁子笙问:“如何知道药被动了手脚的?还有谁知情?” “我无意中察觉的。”既然已经挑明,柳离也不再遮掩,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他人。” “嗯,你做得对。”宁子笙沉吟一阵,“这事不能声张,我暂时也想不到什么,且再观望观望。” “殿下愿意帮我吗?”柳离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很是期许。 要是能有女主角五千万气运值的光环加成,自然会比她这个女配独自解决顺利许多。 宁子笙别开目光:“……我尽力而为。” 九公主一诺值千金,柳离安心了许多,朝宁子笙说明道:“我今日来国子学前,叮嘱她将那药暗暗藏下。可经手的人着实太多,光负责煎药的丫鬟便有好几个,药材有圣上赏的,有各宫送的,方子又是太医院开的……一时不知该从何查起。” 宁子笙若有所思:“敢在那位的眼皮子底下动手,想必是个有倚仗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柳离。是了,宝安郡主是圣上的义姐,又感情甚笃,敢动她的人,肯定势力不小。 柳离无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怎么才能找出这人是谁呢?” 宁子笙凝眸道:“是方子有问题,还是药材被人换了?” “这……尚且不知。”柳离抿唇,也不能直说自己是通过系统看到的,只得含糊其辞,“但我确信那药有问题。” “嗯。”宁子笙并没问她究竟是怎么发觉那药不对劲的,“须得弄到方子和药渣。” “好,我回去便打听打听。”柳离点头如捣蒜,忽然心下一动,“殿下……” “嗯?” “想和我一同去我阿娘那里坐坐吗?” 宁子笙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定了片刻,又骤然收了回来,面上浮现出一丝可疑的红晕,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 对于柳离的请求,宁子笙到底同意与否,无从知晓。 唯一能知道的,便是此刻蓬莱宫内多了个从没来过的身影。 “还不快给九殿下看茶。”宝安躺在榻上,和两人有着一帘之隔,轻声细语地吩咐道,随后歉意地看向宁子笙,“还望你别见怪,我只怕过了病气给你。” 宝安自然知道楚采女的情况,不过她生性善良,并没有因宁子笙不受宠而给她冷脸色。 侍女早已被屏退,于是柳离乖乖给宁子笙倒了杯茶。 宁子笙微微颔首:“郡主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不日便会好起来的。” “借你吉言了。” 透过纱帐,略微能看见宝安露出了一个温婉的笑容:“离儿愚笨,听闻近日总是向九殿下请教学问,劳你费心了。” 宁子笙轻声说:“不费心。” 柳离眼见宝安困得连眼皮都要合上了,打断了两人的寒暄:“阿娘,今早我让你留下的药,放哪了?” 宝安纤纤玉指轻点,原是将其藏在妆奁盒的后方了,被众多物什遮挡着。 那碗药早已凉透,所以也不像清晨一样,随着热气,苦味四溢。 宁子笙看着它,端详半晌,竟是用手指蘸了一点,伸舌尝了下。 “殿下!”柳离知道这药有古怪,见她去尝,自然着急,却没来得及阻止。 她当即调出系统面板,却没在宁子笙的头上看到任何血条,莫非吃了这药后没掉血? 这说明这药只会加重宝安的病,常人吃了无异,可见下手之人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是特意针对宝安而来的。 宁子笙的舌尖品了片刻,便分辨出了里面的一味药:“……乌头。” 柳离知道宁子笙略懂医术。 她母亲楚采女的身体也不好,宁子笙便因此开始读医书,虽不算精通,但常见的一些药材还是认得的。 “可是有不对的地方吗?” 宁子笙摇头:“并无。” “那……” “怪就怪在这里。这药,药性温和滋补,郡主娘娘服用后理应有所好转。可如今却仍是体虚嗜睡,确实有古怪。” 两人声音很小,没教宝安听去。 柳离将那碗药直接倒进了宝安屋里的痰盂罐里,若被人瞧见了,也只以为是宝安又犯恶心,将药吐出来了。 若药本身没问题,那定是吃了什么别的东西,以至于和这药中的乌头相克了。 宁子笙道:“郡主娘娘可曾吃过半夏果?半夏可入药,和乌头不可同时食用。” 柳离摇头,百思不得其解。她知道半夏果长什么样子,从来没在这里见过。 况且宝安胃口不好,一日三顿都是御膳房变着花样给做的,既养生又清淡,都是再寻常不过的素食,半点荤腥都没有,按理说不会出问题呀。 此事真相尚在迷雾中,目前毫无头绪,眼见宝安已然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两人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宝安的寝房。 “恭送九殿下,恭送郡主。” 门口的宫女对她们轻轻一福,宁子笙的鼻子很是敏感,似是嗅到了某些淡得似有若无的味道,却又转瞬即逝。 她不露声色地打量了那宫女一眼,却没看出什么来。 蓬莱宫外,两人并肩而行,柳离突然发现宁子笙竟然个子比自己还略高一些,只是因着身材过于单薄,这才看着瘦弱。 柳离悄悄比划了一下,宁子笙才十二岁,身高就有五尺三寸了,还有得长呢。 “此事不急。”宁子笙缓声道,“郡主娘娘既已停药,便不会再有事。待过段时间,主使者察觉情况不对,定会再次出手,届时便会露出马脚。” “嗯!”柳离猛地点头。 宁子笙可是未来的宫斗一级大佬,扳倒了无数宫妃、皇子、公主,按她说的做肯定没错。 “那……” 宁子笙脚步停下,两人已然走到了分岔口,各自的住处在不同的方向。 “今日就先回去了。” “好!” 酉时将至,有影影绰绰的暮色露了些头,洒下几缕淡淡的金,恰好映在柳离的脸颊上。 她看不见,但宁子笙看得分明。 那金色随着柳离的表情,反出耀眼的光:“殿下,明日见。” 宁子笙心中忽然沾染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局促之感,她淡淡地“嗯”了一声,心跳却悄然漏了一拍。 * 翌日,宁子笙的手帕总算晾干了,柳离一直惦记着,小心地将它包好,揣入怀中,方才去国子学。 她到得早了些,却没想正好撞上了柳茹韵和八公主宁子纯。 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撞上”。 在国子学的走廊里擦肩而过之时,柳茹韵明明走得好好的,却突然滑了一跤,直直朝柳离跌来。 柳离下意识想避开,结果一时不察,被柳茹韵死死拽住了衣袖,两人的额头狠狠撞在了一起。 这一撞之下,柳离险些眼冒金星,朝后踉跄了几步,抓着旁边的木栏杆才稳住身体,冷冷地看着柳茹韵:“你做什么?” “长姐恕罪!”柳茹韵从地上爬起来,一副惶恐至极的模样,瑟瑟发抖,“我滑了一下,没伤着长姐吧?” 宁子纯走在前面,听到动静,这才回头,有些不耐:“柳二?” 第11章 定情 柳二? 这个称呼着实把柳离逗乐了,看来八公主最近真的很不待见柳茹韵。 “殿下先去,臣女马上就来。”柳茹韵赶忙道,随即又跟柳离赔了个礼,“长姐千万别生气,妹妹不是故意的。” 见身边没有别人,宁子纯走远了也听不见,柳离一把抓过柳茹韵,面无表情地扬了扬拳头: “看来妹妹今天是没带眼睛来国子学,真巧,我的拳头也不长眼睛。” 柳茹韵哪里被这样威胁过,闻言面色发白,嗫嚅着不敢说话。 柳离见吓唬得差不多了,松开手,将她轻飘飘地一推:“在我面前消停点,懂?” 她比柳茹韵高了半头,居高临下,吓得柳茹韵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就飞快地离开了。 柳离,柳离! 柳茹韵心里恨极了,但想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快意感涌上心头,嘴角勾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进宫前娘亲对她说过,柳离从小娇生惯养,愚笨不堪,稍微使些小手段便能让她出丑,论心计,根本不是她娘俩的对手。 长姐,你且等着吧! * 平静无波地上了一上午的课,柳离昨晚没怎么睡好,昏昏欲睡,又摇头晃脑地念了这么久《礼记》,自然晕晕乎乎的。 一如既往,其他授讲那边下学要早些,皇子公主们要么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要么就是和伴读一同拎著书袋和食盒往外走。 唯独宁子笙的身旁,空无一人。 柳离看得有点不是滋味,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找她。 风和日丽,万物早已复苏,充满了勃勃生机,正肆意地生长着,似是生怕辜负了这大好时光。 柳离沿着惯常的青石子小路走,抬眼却见前方的人群挡住了路。 他们议论纷纷,围在某个人身边,似乎有什么热闹可看。 “有人递信物给三殿下?” “三皇兄丰神俊朗,有人爱慕也是正常的,只是不知,是哪家姑娘?” 人群的中心,正是三皇子宁凡斐。 他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意气风发少年郎,生得玉树临风,谦和有礼。 柳离远远望了一眼,没什么兴趣。 三皇子在原着里戏份不是很多。他没参与夺嫡之争,到了年纪自然而然地受封亲王,随后就去封地呆着了。 现在听着,像是有人给他递了某样东西。等等……为什么这些人直接从这东西就能联想到“有人爱慕”? 柳离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懒得在意无关角色的事情,刚想绕过去寻宁子笙,便听那边三皇子道: “国子学内,伴读的官家姑娘众多,还有各位郡主县主,我着实不知是谁。” 其他人一听,便开始起哄:“三皇兄把信物给大伙儿看看,弟弟妹妹们帮你认一认!” “说得是,皇兄拿出来看看呀。” 三皇子宁凡斐想了想:“好,但大伙千万别声张,否则有损姑娘清誉。” 柳离听得眉毛都抽了,心想你展示给这么多人看,还让别人不要声张,看上你的姑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宁凡斐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将一角稍微露出:“正是此物。” 其他人一片哗然,居然是手帕! 谁人不知递帕如定情,到底是哪位姑娘心悦三皇子? 只听一人怯生生道:“这、这不是我长姐的手帕么?” 柳离总觉得这声音像柳茹韵,顿觉不对,往那边看去,却见发话的身影被别人挡住了,她瞧不见。 宁凡斐不认识这位姑娘,凝眸道:“你是?” 柳茹韵略有些局促:“回殿下,家父楚国公,臣女行二。” “楚国公二小姐。你长姐……”宁凡斐略一沉吟,“淳宁郡主?” 柳离:? 已有人注意到柳离,更多人随即满脸惊疑地回头盯着柳离,比如平时面熟的五公主、十皇子,用不可名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还有在她身后的同班同学,十三公主、十五皇子、小县主……直接愣在了原地。 “淳宁郡主?”宁凡斐朝这边看来,面带拘谨,“真是郡主递来的帕子么?” 柳茹韵总算露了头,面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双眼中暗藏挑衅,在等待柳离如何收场。 柳离若有所思,合着柳茹韵早上那一撞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那时,柳茹韵想必是借机顺走了自己的手帕,然后放到三皇子那里去,好让她当众出丑难堪。 可柳离摸了自己怀里,发现手帕没丢。 那三皇子手里拿的是…… 想通了这一点,柳离一点都不紧张了,甚至还有点想笑,她努力憋住,朝三皇子微微福身,道:“三殿下误会了,那帕子定然不是臣女的。” 说着,柳离扬了扬刚从怀里摸出来的帕子:“臣女的手帕在自己这儿呢。” “这?”宁凡斐看向方才说话的柳茹韵。 柳离从容不迫,柳茹韵便着急了,虽语气仍是犹犹豫豫的,却很快接话道:“长姐一向是带好几条帕子的……” 淳宁郡主先前刁蛮张扬的名声在外,若是一时大胆,做出给皇子递帕的举动,也不是不可能,众人不由得信了柳茹韵几分。 再加上三皇子和柳离手中握着的帕子都是白色底纹的,不细看也没什么差别,故而众人以为,这都是柳离之物。 宁凡斐了然,只以为是柳离羞于承认,便笑道:“好了,郡主说不是便不是,大家散了吧。” 简直越描越黑。 柳离笑容未改,只是沾上了几分讥讽:“三殿下,您要不看看那帕子上绣的是什么?” 宁凡斐闻言将那物展开,身旁其他人也将视线投过去,立即认了出来:“上面是个‘九’字。” 柳离摊手:“很不巧,臣女是家中长女,并非行九。” 怎么会这样?!柳茹韵心里一慌,当时她趁三皇子不察,将这帕子放在他的书袋里,由于时间紧急,再加上是从柳离身上摸出来的,便没仔细查看,直接动手了! 这九字,在宫里还能指谁,自然不是柳离,而是近日和她交好的那人—— “是我的。” 宁子笙轻声道。 她本已走远,回头想看柳离出来没有,却见宁凡斐手中之物甚为眼熟,竟是自己的手帕。 宁子笙做事谨慎,从不会将自己的贴身之物遗留在别处,这只能是她给柳离的那条。 只是为何到了三皇子手里? “九皇妹?”宁凡斐一愣,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 宁子笙道:“我落了手帕,正想回来寻,没想到竟然被三皇兄拾到了。” 公主给皇子递手帕,岂不是有违伦常,这自然是误会一场。 “原来如此。”宁凡斐有些厌恶地看了柳茹韵一眼。他在宫中长大,自然对嫡庶之间那些事门清,这楚国公府庶女,竟是想借机抹黑嫡姐。 若是淳宁郡主和九皇妹恰好不在场,怕是就难以洗清了。 他随后将手帕交还给宁子笙:“既是如此,九皇妹收好,以后可别这么不小心了。” “多谢皇兄。” 这场闹剧以这样的结果收尾,众人都略嫌无趣,很快各自散去了。 八公主宁子纯瞪了柳茹韵一眼:“本殿下没告诉过你要谨言慎行吗?你可真是出息,在三皇兄面前也敢乱说话!” 柳茹韵脸色惨白:“这……” 宁子纯心想自己的伴读怎么会是这么个蠢货,方才三皇兄那一眼她可没错过,若是日后迁怒自己怎么办! 她一气之下,直接拂袖而去了。 柳茹韵怔在了原地。怎么会这样?她明明就是从柳离身上亲手拿到的,怎么会变成了九公主的帕子? 可柳茹韵怎能将这话公之于众,否则,岂不是承认她做那偷鸡摸狗之事了。 难道九公主和柳离已然…… 柳茹韵眼睛圆瞪,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长姐。后者笑盈盈的,看不出除了友善以外的任何情绪,只是扬了扬拳头。 柳茹韵吓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浑身哆嗦。 见柳茹韵如此心虚的反应,不用多说,宁子笙也能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抬眼淡淡向她扫去。 柳茹韵被九公主和长姐前后审视,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再多待只会徒增难堪,只得朝九公主行了个礼后,飞快地溜了。 * 凉亭内照常是丰盛的一餐。 柳离吃得很香,口齿不清:“殿下今日来得好及时呀,救我于水火当中。” 宁子笙将食物咽了下去,方才开口:“她怎会拿到我的帕子?” 说到这个,柳离有些懊恼:“今早我和她在长廊里撞了一下,想是那时被她偷了去,应当本意是要陷害我的,是我一时不慎,牵连殿下了。” 说着,她却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赠帕,信物,爱慕? 柳离慌了,那她这几天和宁子笙…… 她祈祷事情千万别是自己想的那样,暗自打开了系统的搜索库,输入了“手帕”两个字。 然而事与愿违,系统明明白白地告诉柳离,在大宁,赠帕或索要帕子唯有示爱之意。 偏生宁子笙在此时樱唇轻启,眼中划过一抹深深的触动: “我的手帕,你每日贴身带着?” 柳离:…… 第12章 悦然 宁子笙此时的情绪,柳离再明白不过了。 她想到了上小学的时候,自己曾经收到过的几封告白信。 在那个时候,校花校草始终走在时尚前沿,聊天软件的网名和签名都是最炫酷最流行的的火星文,深受同学欢迎。 在一大片“非主流”少年少女中,那几个同学居然慧眼识珠,跑来和柳离表白,让她很是感动,从那以后自信了很多。 而宁子笙此时的心理,想必也差不多是这样。 ——宫里那么多出身显赫的皇子公主,眼前这个单纯不做作的郡主居然独独看中了我。主动和我交换了手帕,又将我的信物时时贴身带着…… 柳离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很难洗清,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看着宁子笙期待的目光,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也很头疼啊,若是撒谎承认了,也不知道后续会有什么样的麻烦;若否认,又怕惹得宁子笙不高兴,毕竟确实是柳离做的事情引她误会了。 她看到宁子笙的好感度又在忽上忽下,像极了柳离那颗小鹿乱撞般跳动的心。 ——只不过宁子笙是以为自己察觉了柳离的情感,心中忐忑;而柳离纯粹是慌得。 见她半晌无话,宁子笙再次误会了,柔声道:“……你若是害羞,我便不问了。” ……? 柳离正慌着,不由得讷讷地点了下脑袋,随后惊觉不对,又疯狂摇起了头。不,不是这样的!宁子笙你不要脑补了! 这反应有趣极了,让宁子笙的唇畔漾开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却并未像往常一样很快消失,而是在面上停留了很久。 久到柳离羞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抬起头时,宁子笙仍是笑着的。 虽未施脂粉,却已可得见几分日后的明艳动人,再加上脸颊上浅浅的笑涡,以及那微微弯起的丹凤眼,眉目间悦然一片。 少女青涩却又沉稳的气质,配着这副表情,无端让人失神。 柳离跟宁子笙相处了这么久,从没见她真心笑出来过,就算偶尔面带笑意,也是稍纵即逝。 面对此时露出这样表情的九公主殿下,她怎么还能忍心开口告诉她真相呢。 只得不做声,权当默认了。 很快,柳离看到好感度再次涨了一点。 “【宁子笙】目前好感度:65(君子之交)。” 这让柳离很是迷惑,为什么宁子笙知道自己“喜欢”她,居然还会涨好感度?原着里不是没有百合线的吗?嗯? 宁子笙心情很好,没多让柳离尴尬,很快换了个话题:“你庶妹意图陷害于你,可是与你不和?” 柳离不是原主,也不知道原主和柳茹韵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想想大概也就宅斗那点事,老实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嫡庶之间如何能融洽呢?殿下肯定明白。” 宁子笙“嗯”了一声。 宁子笙就是地位不高的庶女,柳离可不想戳她伤疤,微微一笑,轻声劝解道:“但这不适用于殿下。殿下身份尊贵,无论嫡庶,都是真龙天女。更何况……” “嗯?” “更何况嫡庶只不过是世人强加在自己身上的东西,他们正是太执着于此,才会争个不休。只要毫不在意,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便不受束缚。” 宁子笙闻言,似乎若有所思,半晌方道了句: “是么。” * 春去夏来,夏过秋至,转眼之间,已是秋高气爽的九月时节。 在这几个月内,柳离经历了几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首先是宝安郡主的病。她停了药,病情自然没有像之前那样恶化。但她毕竟有病在身,若不吃药,身体仍是在走下坡路的,只不过相较而言,生命值掉得比较缓慢而已。 好在圣上很是垂怜她,三天两头便有赏赐,各色珍稀补品如流水般送入蓬莱宫。 有了这番滋养,宝安郡主的生命值掉一点,又回来一点,勉强维持在了一个定值,所以近期不用太过担心她会突然病发。 可那下手之人和下手方式仍是个谜。 宝安郡主虽是偷偷停药,但宫女们每日近身侍候,总能察觉到一些,柳离怀疑,那幕后之人已然知道停药这件事。 可那人却按兵不动,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显然耐性极好,足见其心性沉稳,是个不易对付的人。 柳离最近发现了一个系统的新功能:只要某两人同时在她面前出现,她就可以查看他们互相之间的好感度。 她试图利用这点来找出幕后之人,可这偌大的蓬莱殿内,所有人对宝安的好感度都是正常值,根本没有任何破绽能让她抓住。 柳离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事没完,对方肯定还会继续对宝安下手,只能多加防范。 其次,便是国子学每三月一次的考察,所有学生们都需根据近日读的书来作长文章,将自己所学所感尽数体现出来。 柳离所在的是最最低领的启蒙班,所以比较轻松。可其他人那头,难度是参照科举乡试来的,可谓是难倒了一片皇子皇女。 题目不难,柳离认真学习了一段时间,又有宁子笙指点,最终的文章写得很不错,于是太傅大手一挥,将她调入了另一个适合她年龄的班。 同学们都是老熟人了,比如五公主、六皇子、七公主、八公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九公主宁子笙。 柳离走进教室的时候,便见这几人和他们的伴读比邻而坐,唯独宁子笙是孤零零一人。 柳离自然而然地在宁子笙身旁坐下,还没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便听得一个嘲讽的声音:“郡主和九妹妹可真是亲近,不知道的,还以为郡主是九妹妹的伴读呢。” 说话的是八公主宁子纯。 自上次的事后,她越看柳茹韵越不顺眼,偏生她的亲舅舅现在在楚国公手底下办事,她母亲李婕妤每日都叮嘱她,让她不要得罪楚国公府。 所以这柳茹韵还得一直当她的伴读。 宁子纯越想越烦,对柳家这两人的怨气与日俱增,又想到她母妃总说让她去结交柳离,结果柳离却只巴着这个不受宠的宁子笙! 现在柳离出现在她面前,宁子纯自然忍不住出言相怼。 第13章 银瓶 “嗯?” 听到这番话,柳离微微有点无语。 炮灰女配之所以是炮灰女配,是有原因的。别人不来招她,她非要来挑事儿,怪不得活不过五集。 原着里,宁子笙一开始会忍让宁子纯的嚣张跋扈,但柳离可不会。 她将书袋跟食盒放好,闻声转头茫然四顾,随即疑惑地问宁子笙,“殿下,我好像听见蚊子的声音了,您听见了吗?眼下这都入秋了,没想到还有蚊虫乱飞。晚上就寝时,可要在榻边放些驱蚊的药囊。这蚊子虽小,叮起人来倒也烦得很,打死又费功夫,不打死又一直在那里扇翅膀……” 与八公主宁子纯最为不和的五公主“扑哧”一声,最先笑了出来。其他人要么掩面偷笑,要么忍俊不禁,虽不像五公主那么明显,但也无一例外。 “你!” 宁子纯本以为柳离会和她好言好语地说话,那她说不定也就放下芥蒂,跟柳离好好相处相处。 结果没想到柳离丝毫不给她面子,直接阴阳怪气地嘲讽了回来。 “嗯?”柳离像是才注意到位于她右前方的宁子纯一样,笑语晏晏,“八公主殿下,早上好呀。” 宁子纯怒不可遏:“你方才那话什么意思?” “啊?”柳离看上去摸不着头脑,“臣女这不是在说蚊子吗,八殿下怎么这么着急,莫非……” 她似笑非笑:“是被戳中要害,心虚了?” 恰在这时,太傅走进屋里,显然是要开始授讲了,宁子纯只得噤了声,狠狠往柳离和宁子笙这边瞪了一眼,随后出气般地推了身旁的柳茹韵一把。 你们柳家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茹韵先前见柳离和八公主吵起来,正窃喜着呢,一时不查,竟被宁子纯一下子推得摔到了一边。 “柳二小姐?”太傅皱眉,“怎么了?” 柳茹韵这一下摔得很疼,委屈得眼圈通红,却又不能当众说八殿下的不是,只得咬住嘴唇,憋住眼泪,轻声道:“学生的凳子不小心滑了一下,无碍。” “哦。”太傅拿起书,正式开始了今日的课业,“布置的《过秦论》,诸位都读过了吧?咱们今日便来探讨一番……” 整节课柳离都听得云里雾里,虽然认真听讲了,却还是一知半解。 这也不怪她,在座的除了她和伴读,都是即将成年的皇子公主,而今储君未定,皇后又膝下无子,按理说在座的皇子公主都有一争之力。 作为储君的候选人,自然不可能到十二三岁了还在学四书五经,各种晦涩难懂且高深莫测的帝王术和治国策肯定少不了。 而毫无基础的柳离:咸鱼.jpg。 身旁的宁子笙倒是轻松自如,《过秦论》她早已自行读过,今日不过是再温习一遍罢了。 她一边听着,一边用余光瞟向右侧的柳离。只见柳离奋笔疾书,虽然听得一脸茫然,但很认真地把太傅说的东西都记下来了。 宁子笙的眸中划过一抹温柔,心想她学得倒是认真,只是待目光移到柳离笔下的字时,禁不住眉头微蹙。 ……不是说要照着自己的字临摹学习么?就临摹出来个这? 柳离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讪讪地吐了吐舌头。她真的有好好练字,可惜书法需要长期联系,不在一两日之功,所以短期内很难有大的提升。 她低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字,也不是那么难看嘛!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胜在纯真淳朴…… 这一晃神,太傅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自然而然就被漏过去了,柳离再想要跟上,发现如同听天书一样。 像极了大学的高数课上,“只是低头捡了根笔,起来就再也听不懂了”。 好气哦。 宁子笙心下觉得有趣,不动声色地将一张纸往柳离这侧推了推,一如既往的娟秀小楷,满满地记着所有这节课的知识点。 柳离眸子一亮,用口型道了句“谢谢”,便开始疯狂抄笔记。 宁子笙从来不在授讲上走神,却头一次思绪游离了片刻。 她想起了七岁时,碧玉殿外的那只小猫。 某日雨后,那只猫便出现在了殿门口,浑身是泥,脏到甚至看不出本来的毛色。 侍女小瑞把它洗干净后,惊喜地发现这只猫通体纯白,唯独尾巴乌黑,是极受喜爱的品种,名唤“银瓶拖枪”。 它性子活泼,却不伤人,宁子笙每次喂给它些小肉丁,它都会眼睛亮亮地蹭蹭宁子笙,表示感谢。可好景不长,有次小瑞带着猫去御花园玩,刚好被八公主的母亲李婕妤看见,便强行抱走了。 宁子笙自那便没见过那只猫。 她生性淡漠,对宠物没多深的感情,可当得知它被抱走后,也偶尔会想,若是自己有一天站得足够高了,便不会再护不住自己的东西。 而此刻柳离的眼睛,似曾相识,和记忆中的猫咪骤然重合。 宁子笙也不知自己心中的感觉应当用什么词汇来描述,只觉心里最最隐秘的地方被倏然拨动了一下。 “……对此,九殿下可有见解?” 太傅提问的声音将她唤回了授讲中,宁子笙眸光一定,宛若方才的一切从没存在过一样。 她声音略低,流利顺畅地答了出来。 * 结束后,柳离去如了个厕,宁子笙则先出去了,老样子,在凉亭等她。 “郡主?” 柳离刚出来净手,就听得一个温润的男声如此唤她,吓得她猛一回头,顺便泼了来人一脸水。 “是你?” 是六皇子的伴读,名叫江……什么来着? 柳离打开这人的资料面板。 姓名:江禹章 年龄:十五岁 身份:[大宁皇朝]梁国公府世子 目前状态:念念不忘 注:温文尔雅,文质彬彬 这人对柳离的好感度竟然足足有100多,莫非他们之前认识? 柳离不想站在净手的地方聊天,礼貌道:“江世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出去说。” 江禹章有些尴尬地擦去面上的水珠:“是江某唐突了。” 两人一边往外走,柳离一边问:“世子找我有事?” 第14章 澄澈 江禹章身材瘦弱,个头也不怎么高,一副病恹恹的文人模样,猛地咳嗽了几下,方才道:“江某大病初愈,近日才来国子学复学,郡主勿怪……” 柳离感觉他说一句话就大喘气似的,完全不敢打断,生怕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晕过去,于是耐心地等他说完。 可这江禹章说话未免也太慢吞吞了,两人都走到外边儿来了,江禹章还在寒暄。 柳离挺饿的,等着吃饭呢,只好打断他:“世子,到底所为何事?” 许是她眸中的疏离刺到了江禹章,他顿了一下,有些受伤道:“郡主可是嫌弃江某这幅病弱之躯?” 柳离:? “江某亦是不愿拖累了郡主,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江禹章又是一阵猛咳,“不出意外,家父马上要和寺卿大人商量江某和郡主的婚期了。” 寺卿正是柳父的官职。 “等等。”柳离皱眉,眼看已快走到凉亭,连忙伸手让江禹章停下脚步,“你是我未婚夫?” 这震惊的语气再一次伤透了江禹章的心,他唇色发白:“郡主、郡主莫非是忘了?咳咳咳咳……” 柳离被他咳得有些头疼,心想难道自己真要嫁给眼前这个玻璃心且病歪歪的少年?怎么从来没听侍女们说过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但总之,不能让宁子笙看见他。 梁国公府江家是个大家族,现任皇后便是江家女,而这位皇后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反派。 在原着里,皇后一直无所出,没有自己的孩子,心态逐渐扭曲,以至于对所有皇子皇女都非常敌视。 宁子笙初露头角之时,便被她盯上,使了不少绊子,甚至连宁子笙的母亲楚燕也是被她给害死的! 最后宁子笙登上帝位后,得罪过她的江家满门结局都非常凄惨。在知道这一点的情况下,柳离怎么可能让自己和江家扯上任何关系呢。 不可能的。 “外头风大,世子先回去吧。”柳离礼貌地笑了下,“好不容易病愈了,可别又冻病发了。” 江禹章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柳离一副不想多说的表情,只得识趣地向她点了下头,慢慢离开了。 柳离看着他的背影,总算松了口气,心想好在没让宁子笙看见,结果一回头便见一张熟悉的面庞近在咫尺。 柳离:……心虚.jpg。 “等你半天,也不见你来。”宁子笙道,面色如常。 柳离吞了口口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嗯,现在不是来了嘛。” 两人说着便走入了惯常用膳的凉亭,宁子笙悄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着青衫的身影,还未走得太远。 “那是梁国公府世子?” ……你眼睛怎么这么好使,柳离被抓包了只得承认:“嗯,他找我说了几句话。” “哦?” 柳离犹豫了下,还是没在宁子笙面前撒谎,不然日后若是被戳穿了肯定会掉好感度,“说是……要定婚期了。” “嗯?”宁子笙抬眉,随即了然道,“是了,楚国公和梁国公交情甚笃,早便定了娃娃亲。” 虽然这时宁子笙还没和江家交恶,但柳离为了提早站边,还是主动撇清了关系:“我不想嫁。” “为何?” “就……就不想。”柳离随便糊弄了过去,她觉得宁子笙能领会的,毕竟江禹章那身体情况,恐怕没有几个姑娘会乐意嫁。 宁子笙确实领会了,可却会错了意,怔道: “莫非……因为我?” 柳离:…… 算了,破罐子破摔吧,反正洗不清了。 柳离微微偏过脑袋,紧张又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不就是被宁子笙误会吗,只要好感度能涨,有什么大不了的! 宁子笙抿唇,过了半晌,忽而再次说起江家:“这梁国公世子的确是个麻烦。” 她眸子微微垂下,那被眼帘遮挡着的瞳仁中,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浮动着,幽暗慑人,深不可测。 “早便听闻江家世子身子弱,全靠药吊着命。” 唇齿轻碰,只是后面的话却咬得暧昧模糊,不甚清晰。 “若是一不小心病死了,想必也属正常。” 柳离对此毫无察觉,毕竟宁子笙此时在她心里不过是个会脸红的十二岁女孩儿罢了,道:“离我及笄还早,此事还有很大商量的余地,明日我便去给我父亲写封信,告知情况。” “嗯。” 宁子笙抬眸的那刻,方才的一切消隐无踪,那双丹凤眼又恢复了往日的澄澈。 * 柳离给父亲写的信很快有了回复。 柳父在信上说,已近追月节,届时所有大臣将进宫参宴,可与柳离当面说说这事。 柳离明明提了好几句宝安郡主,可柳父的信中竟丝毫未问候宝安的情况。 她明明是他的正妻,他却像是毫不关心一样。 柳离心下奇怪,叫来殿内侍女们一问,又得到些新的信息。 柳父和宝安郡主成婚多年,相敬如宾,从没有大的矛盾,却也不算亲密,也只纳了柳茹韵的母亲那一门侧室,在这个时代来说,并不花心。 既然他信中对柳离的态度也算是亲近,表明夫妻、父女间都无嫌隙,为何却对宝安不闻不问? 柳离的直觉告诉她,这或许能和宝安被害一事联系起来。 追月宴上,前朝所有大臣将携家眷前来,而后宫所有皇子女、宫妃也将参与。 宁子笙认为,害宝安的人定会在追月宴时忍不住动手。 一是宝安的作为被安排在离圣上最近的地方,荣宠非凡,恨她的人自然不会看着她如此风光。 二是宫宴人数众多,凶手可混迹于人群中,而免于被察觉。 这番分析自然是有理有据,柳离听了甚至想去求见圣上,就说阿娘身子太弱,多拨些人来照顾。 却被宁子笙一句轻飘飘的话阻止了。 “你怎知动手那人不是他?” 柳离毛骨悚然,回想起原着里的圣上,心情沉重地发觉,宁子笙说得是对的。 无情冷酷,不立储君,坐看众皇子女争得头破血流,彼此捅刀。 这样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第15章 月宴 中秋当日,追月之宴,盛大恢弘。 一轮圆月之下,不论文武百官,抑或后宫三千,皆三叩五拜,俯首称臣。 殿上那人约莫四十余岁的年纪,两鬓微白,一双眼睛却丝毫不见老态,锐利地扫向跪着的众人。 他神情淡漠,不屑一顾地睥睨着所有人,仿若其他人都只是蝼蚁,只是这几分漠然很好地被冠上垂下的珠帘所遮住。 这人正是嘉成帝宁豫成,当今圣上。 柳离小小的身影被淹没在诸位公主中,她好奇地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随即调出了系统面板。 姓名:宁豫成 年龄:四十岁 身份:[大宁皇朝]皇帝 目前状态:念念不忘 注:手段狠辣,杀伐果断 这嘉成帝对她的好感度也有100多,柳离只当是爱屋及乌了,毕竟宝安郡主是嘉成帝的义姐,他对自己的侄女喜爱些也属正常。 趁机看看能不能得到些别的情报吧。 这里人实在太多了,系统面板一开,柳离立即眼花缭乱,好不容易才从这些杂乱的数值中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信息,赶忙抓紧时机,暗自记下来。 嘉成帝对八公主的好感度……素昧平生(0)。 对三皇子……素昧平生(5)。 对十五皇子……素昧平生(3)。 对宁子笙……不出意料还是素昧平生(0)。 这令柳离极为不解,她快速将所有皇子女都过了一遍,发现只有受宠的贵妃所出的几位皇子公主勉强有5到10点好感度,其他人竟然全是0! 这嘉成帝对自己的子女竟然丝毫没有亲情可言,可却对柳离有100多的好感度,实在匪夷所思。 柳离看得有点晕,先暂时把系统关了,继续跪着。 稍稍一转头,便能看到右侧宁子笙来不及收回的目光,此时柳离又不能说话,只好冲她眨了下左眼。 宁子笙:…… 随后别过头去,也不知是害羞了还是怎么着。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地跪了快一炷香,只听嘉成帝终于淡淡道:“众卿平身。” 柳离随着众人慢慢起身落座,只觉这皇帝架子真大,就这么看着大家跪了许久。 随即有宫女鱼贯而入,将众多鲜美菜肴呈上,让人食指大动。只是嘉成帝没有发话,谁也不敢动筷子。 这持续的寂静中,唯有宫女们摆盘时发出的些许碰撞声时不时发出些小响动,由于太过安静,即便嘉成帝声音不大,也能听个清清楚楚:“众卿何必如此拘谨。” 柳离:……又要架子,又要装亲民,性格这么差,怪不得结局不好。 有了他这句话,追月宴方才开始。 觥筹交错,喜气洋洋,还有异国舞姬前来献舞,节目层出不穷,很是有趣。 柳离跟同龄公主们坐在一起,紧挨着宁子笙。 今日跟着她来的是娇儿和艳儿,欲儿和滴儿被柳离派去跟在宝安那边了。 宝安坐在圣上的下首,离柳离很远,虽然她那里侍女众多,并不缺人手,可柳离还是不太放心。 娇儿先前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又有柳离千叮咛万嘱咐,此时见了宁子笙,只缩着脑袋,可怜巴巴地在一旁给柳离剥虾。 宁子笙带了小瑞来,她也照葫芦画瓢地想给宁子笙剥点儿虾,却动作很是笨拙,剥了半天也不得要领。 柳离眼尖,接过娇儿弄好的满满一盘虾,直接转手递给了宁子笙,笑意盈盈:“殿下吃。” 宁子笙的目光从柳离脸上扫到那盘色泽鲜艳的虾上,没有动作。 柳离试探道:“我、我喂您?” 宁子笙觉得有趣,嘴角微微噙了一抹笑意:“……不必。” 随即轻巧地夹了一个,送入嘴中,细嚼慢咽,斯文至极。 即便柳离已经看了很多次,还是忍不住感叹,宁子笙吃饭的动作真的很优雅,不愧是你,女主角。 宁子笙将柳离目光收入眼中,禁不住放软了声线:“别傻看着,快吃。” 柳离乖巧地“噢”了一声。 ……好像从宁子笙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宠溺的意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娇儿在旁边都看傻了:我家那个作天作地的小霸王郡主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欲儿比较机灵,赶忙小声提点了娇儿两句,她立即回过神来,默默地跟欲儿换了个位置。 于是欲儿挨着小瑞,开始和小瑞一起给宁子笙布菜。 柳离简直要为自家小侍女们的机智点赞:不错,孺子可教,你鸡腿有了。 同一桌的八公主宁子纯看着她们这副腻腻歪歪的模样,嫌恶地别过眼,却又心中愤愤不平,小声让自己的侍女也给她剥点虾。 结果她的侍女比小瑞还要手笨,花了好大功夫也没剥出来,气得宁子纯在桌子下狠狠踹了她一脚。 “哈哈……” 位于柳离左手边的五公主宁子灵见此,顿时笑得乐不可支。她和宁子纯最为不和,当然最喜欢看她吃瘪。 宁子纯当即便发作了:“五姐姐一边吃东西还一边笑?小心别噎着,若是一不小心背过气了……” 宁子灵反唇相讥:“不劳八妹妹费心,这么半天了,一粒虾子都没吃上,真是可怜。” 柳离听着她们的对话,小声嘟囔了一句:“小学生吵架。” “什么?”这句话敏锐地被宁子笙捕捉到了。 柳离连忙掩饰地一笑:“没,随口乱说的。” 宁子灵总是和宁子纯斗嘴,宁子纯没有一次说得过她,没过多久,便觉得索然无味,扁了扁嘴,转向柳离。 “淳宁郡主。” 宁子灵比柳离要大几岁,已有长开的趋势,俨然一个肆意张扬的小美人。 她和柳离的长相倒是有些相似,都是美而外露的类型。 此时宁子灵一笑,人如其名,灵动俏皮:“郡主的侍女手巧,帮本殿下也剥些,可好?” 五公主是个戏份不多不少的配角,前期还算有权势,柳离无意和她交恶,扬眉道:“娇儿,去给五殿下剥虾。” 孰料宁子灵“哎”了一声,扬手道:“我要九妹妹身旁那个。” 说的是宁子笙身旁的欲儿。 第16章 秋水 宁子灵的表情很是理所当然,似是觉得不会有人为了宁子笙而拒绝她。 宁子笙亦是淡淡转过眸子,在等待柳离做出决定。 柳离的眉角抽了抽,心想这还用说吗,傻子才会在女主面前跟女配示好,当即板着脸道:“五殿下,您都及笄了,九殿下才十二岁,您还跟她抢,这不好吧。” 这话说得太过直接,未免有点给宁子笙拉仇恨的嫌疑。若是换个更圆滑的说法,想是面子上稍微过得去一点。 但女主的想法不是女配能够揣测的,柳离只怕自己不够直接,让宁子笙觉得自己没有维护她,所以果断站队。 反正就算给宁子笙拉了仇恨,以她的气运值,肯定不会有大事。 果然,宁子灵面露不悦地扫了宁子笙一眼,沉声问:“九妹妹,是这样么?” 柳离平日就是心直口快的性子,宁子笙也已习惯了,所以并没有认为她是有意将宁子灵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面对宁子灵的发难,她轻声道:“五姐姐平日里不吃辣,怎么此时倒想吃了。” 五公主“啊”了一声,这才发现这虾是蘸了辣子的,顿时失了兴趣,忙让侍女停下动作。 她忽而又想到什么,狐疑地瞥了宁子笙一眼:“九妹妹倒是消息灵通,对我的口味知道得一清二楚。” 宁子笙笑得无懈可击,滴水不漏,什么也没说,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宁子纯。 宁子灵自然顺着她的视线瞥过去。 恰好,宁子纯在此时插了话:“五姐姐可真是金贵,辣子都吃不得。” 宁子灵当即气得够呛。 宁子纯本来就没少在背后说她坏话,这不能吃辣一事,想必也是她在背后夸大。 这九公主平时独来独往,定是宁子纯这个长舌妇到处乱说,让她也听了一耳朵。 五公主不忿反击,八公主不甘示弱,于是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唇枪舌剑。 宁子笙置身事外,只嘲讽般地微微扬起嘴角。 两个蠢货。 柳离自然看明白了,适时地凑过去在宁子笙耳边献上自己的夸奖:“殿下厉害呀。” 宁子笙不习惯和人离得这么近,刚要下意识侧过头去,却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是柳离头发的味道。 平时虽有嗅到,但从未这么近地感受过。 也不知她惯常用什么洗的发,香味清新且不过分甜腻,其中还夹杂着一丁点儿淡得似有若无,很难分辨出来的花香味。 宁子笙识得,那是碧桃花。 可碧桃花开在春日,现已九月入秋,早已凋谢,莫非是自己闻错了? 刚想开口问问她,转头的刹那,柳离的笑靥映入宁子笙的眼帘,随之而来的还有浅浅的小酒窝。 五官愈发柔和,弯起的眼睛既如天上月的半道剪影,又如秋水一湾,时不时漾起点点波澜。 宁子笙便垂下眼帘,知晓自己并没闻错。 秋日碧桃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追月宴已持续了一个时辰,宝安郡主实在是有些疲惫,开始头晕犯困。 她本就喜静,在这种人多的地方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嘉成帝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快便发觉了宝安的异状。 不用他多说,身旁的老太监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绝,很快便轻手轻脚地走到宝安身旁,问道:“郡主娘娘,可要去歇息一会儿?” “嗯。”宝安应了声,倚着红木案,听着种种喧闹声,头疼欲裂,勉力笑道,“实在体力不支,须得歇一下。” 那大太监笑道:“好嘞,老奴这就带您去含元殿后殿。” 含元前殿是惯常上朝的地方,视野开阔,可容纳数千人,此时的追月宴的地方亦是在含元前殿。 宝安听了这话,脸色倏然一白,不过她本就脸色不怎么样,倒也不大明显,语气中带着恳求:“我身子实在乏得不行,想回蓬莱宫歇息了,可以吗?姚公公。” “这追月宴尚未过半,郡主娘娘此时离席,只怕于礼不合。” 宝安几乎是哽咽着求他:“公公……” 这姚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宝安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有几分感情,只闻他压低声音,话中尽是不忍:“是圣上的意思。” 宝安绝望地看了一眼嘉成帝。 他明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没有任何反应,其意味不言而喻,宝安只得痛苦地闭上眼睛:“好,劳烦公公了。” 姚公公只领了宝安和两名侍女离席,安排在那边的欲儿和滴儿被吩咐留在原地,焦急地远远冲柳离打了个隐秘的手势。 柳离随即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宁子笙的袖子。 两人已然达成共识,那在背后对宝安下手的人,今夜必定有所行动。 宝安刚离去一会儿,两人便同时起身,一旁布菜的宫女忙询问她们的去向,只听柳离笑道:“更衣。” 说着扫了一眼身后的欲儿和滴儿:“还不跟上?” “更衣”在古代有不止一种意思,既可以含蓄地代指如厕,也可以指真的换套衣服。当然不论如何,都是个离席的好借口。 离含元前殿最近的自然是含元殿的其他偏殿,于是柳离和宁子笙带着小侍女们顺理成章地来到了后殿。 宝安正在里面歇息,赭色的门框边有两名宫女立着。 她们不是宝安带进宫的,而是嘉成帝的人,柳离觉得还是支开比较好,但一时又想不到法子,有些犯愁。 几人做贼似的躲在拐角处,进退两难。 宁子笙悄悄拍了拍小瑞的肩膀,她立即会意,从身上摸出两颗刚在外面捡的小石子,轻轻一弹,那两名宫女竟然应声倒地。 柳离:? 娇儿和欲儿也吓了一跳,宁子笙低声解释道:“小瑞会些点穴功夫。” 原着里没提这个,柳离默默给小瑞点了个赞,愈发觉得自己当时没得罪她的决定是正确的。 “你们把人搬走,在这儿守着。”宁子笙吩咐道,“若有人来,低着头,别让人瞧见脸。” 来之前柳离都已经跟这几个丫头提点过了,别问为什么,照做就是了。 柳离连忙和宁子笙一同走进去,只见宝安阖眼歇着,生命值没掉。 她悬着的心刚放下来,宝安便闻得动静睁开眼,见是柳离,竟挣扎着起身,面露焦急: “你不该来,快走!” 第17章 浮木 柳离和宁子笙都没想到宝安是这幅反应,对视一眼,有些惊讶。莫非这含元后殿有什么禁忌,为何柳离不能来? 宝安起身得猛,没顺过气,剧烈地咳了起来,柳离连忙过去给她拍背:“阿娘,我就是来看看您……” “快走!”宝安一向是温温柔柔的,从未这样和柳离讲过话,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快……”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脚步声从外头传来,在空旷的过道里很是明显。 宝安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柳离和宁子笙往反方向一推:“九殿下,离儿,快藏起来!” 这屋子里有个红木大衣柜,跟门框颜色相衬,好看得紧,宝安正是情急之下,想让她们躲进那里面去。 柳离不明所以,但宝安肯定不会害她,此时只得照做。她方才的系统面板还没关,正想收起来,眼前却骤然闪烁了两下。 怎么回事? 下一秒,柳离陷入了一整片的黑暗之中,竟然什么也看不到了,就连那些浮动着的系统数字,也纷纷消失不见。 宁子笙打开衣柜门,却见柳离没有动作,抬眸:“怎么了?” 柳离失去了视觉,如同盲人一般,自是害怕不已,磕磕巴巴道:“殿下,我、我看不见了。” 话一出口,便看到了一行字。 “【系统提示】亲亲,系统出现故障,正在努力维护中,请您稍作等待哦,啾咪。” 柳离此刻的心情难以言喻,唯有一句国骂得以形容。 “什么?”宁子笙一怔,她从未听柳离说过自己有眼疾,这是怎么回事? 宝安费劲地躺了回去,拼命示意两人动作快些。 脚步声已近门口,不知道来人是谁的情况下,见宝安如临大敌,宁子笙也不敢冒险,轻声道了一句:“唐突了。” 随即,柳离便被一双纤细却不失力量的手臂抱住了。 宁子笙略略蹲下了些,圈着柳离的大腿将她抬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轻巧地跨进了衣柜里。 抬眸便见少女失神的双眼,茫然无措,下意识地抓住了宁子笙的肩膀,仿佛溺水的人握住了仅有的浮木。 衣柜不算大,容纳两个身材纤细的少女刚刚好,所以两人靠得很近。 宁子笙将柜门关上的那一刻,恰闻门口小瑞等人大声行礼:“见过圣上。” 来人是嘉成帝?! 柳离仍是看不见的,不过想来衣柜里亦是黑乎乎的,看不看得见也没什么分别。 衣柜里闷,她下意识吸了口气,而后便被一只手绕过肩头,轻轻捂住了嘴。 “嘘。”宁子笙说。 柳离听话地大气都不敢出,鼻腔里满是宁子笙手上淡淡的药香味。 真奇怪,她一介公主,手上怎么会有药香味呢? 柳离想了一下才回忆起来,这明明是自己随身香囊的味道,里面放了几味草药,说是多闻闻对身体好。 艳儿怕柳离嫌不好闻,特意弄了些香料放进去,所以中和成了一股药香味。 想是方才宁子笙抱她的时候碰到了香囊,这才沾上了。只不过,这味道好像和宁子笙还挺搭的。 柳离看不见,所以她不知道此时两人近在咫尺,近到宁子笙需要控制自己的鼻息,好让它不挨到柳离的耳畔。 她也不知道,捂住自己嘴唇的那只手,很想去试着描摹那不断摩擦着指腹的,柔软的唇。 宁子笙只觉自己心跳得很快,另一只手轻轻在柳离右手上写了几个字。 “现在看得见?” 柳离回写:“不行。” 所以她也不知道,宁子笙曾在这个夜晚,低下头,深深嗅了一口她的发顶,将那怎么闻也闻不够的碧桃花香,嗅了个够。 * 嘉成帝进了屋。他带了姚公公,却让人守在外面,独自进来探望宝安。 宝安闭眼装睡,一动不动。 宁子笙从衣柜门缝里看到,嘉成帝在榻边坐下,轻轻拍了拍宝安的肩膀:“柔柔。” 宝安郡主姓宁名柔。 谁也没想到一向不苟言笑的嘉成帝会如此亲昵地唤宝安郡主的乳名,都说两人姐弟情深,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宝安没有反应,嘉成帝再次很有耐心地唤道:“柔柔,醒醒。” 宁子笙见嘉成帝的次数不多,仅有的几次,也只在他眼里看到了不耐和冷漠,没想到他也能温柔似水,心头不由得划过一丝嘲讽。 他唤了好几声,宝安没法装作听不见,只得疲惫地睁眼,道:“圣上来了,有失远迎……” 嘉成帝面色不改,依旧噙着抹笑:“柔柔,你何必如此生疏。” 宝安翻了个身,似是不想说话:“圣上,宁柔乏了。” 嘉成帝叹道:“你还是这个倔脾气。” 柳离听在耳里,疑在心里,这俩人是吵架了吗?嘉成帝惹宝安生气了? 恰在此时,只见一行小字闪过:“【系统提示】系统已修复完毕。” 柳离便恢复了视力,她定了定神,通过那条窄窄的门缝,恰好将嘉成帝和宝安看得一清二楚。 随后,便听嘉成帝轻飘飘地扔下一句: “可朕偏就喜欢你这臭脾气。” 眼前的这一幕让宁子笙下意识蹙眉。 嘉成帝笑容如常,可一双眼中,赫然是满满对宝安的欲念,如同一只阴狠的凶兽盯上了它的猎物,满心盘算着怎么将其吃到嘴中。 柳离更是被闪过的这行字震惊得说不出话。 “【宁豫成】对【宁柔】目前好感度:999(执迷不悟)。” 这嘉成帝对自己的义姐竟然抱着这种心思!可宝安郡主早已嫁人生子,他怎么敢——! “圣上自重!”宝安已然带了哭腔,想到这一切被自己的女儿尽数听到,羞愤得不能自已,“宁柔是圣上的义姐,早就嫁作他人妇!” 嘉成帝似乎很乐于看到她痛苦的模样,玩味道:“那又如何?这天下都是朕的,朕想要谁便要谁。” 这是在干什么啊?! 若柳离是在读虐文小说的时候看到这样的情节,顶多骂两句男主完事,可当亲眼见证这一切发生时,她险些气炸。 看着宝安被嘉成帝如此羞辱,柳离恨不得现在出去暴打他一顿。 这事在原着里没有出现,想来是一条隐藏的剧情线。没想到这嘉成帝这么人渣,背地里欺负一个身体不好的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宁子笙自然能理解她的感受,沉默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嘉成帝凑近宝安,满意地看着她惊恐得瞳孔一缩,暧昧低语:“朕不动你,是怜惜你身子弱。你若是不听话……” 宝安抖得像筛糠一样。 嘉成帝勾唇:“你女儿倒是和你年少时有几分像,拿来解馋,倒也不错。” 宝安的软肋唯有女儿,又气又急:“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你碰离儿!” “哦?”嘉成帝显然没把这威胁放在心上,笑道,“那你试试,能不能阻止得了朕。” 嘉成帝提及柳离,宁子笙的眼神逐渐变得晦暗不明,又想着柳离,在她肩头写了一个字—— 忍。 他是皇帝,至高无上。他说纳柳离,显然不是一句戏言。 否则宝安郡主何须那么怕柳离见到嘉成帝? 柳离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安抚性地握了一下宁子笙的手,示意她别担心,自己不生气。 随后查看了下嘉成帝的气运值。 作为一朝之君,虽然气运也还算不错,但和天命之女宁子笙相比,根本不够看。 就这?柳离暗暗冷笑,狗皇帝,敢口嗨就要付出代价。虽然现在奈何不了你,但是你看我弄不弄死你就完事儿了。 第18章 白驹 不论嘉成帝再如何出言刺激,宝安也置之不理,过了一阵,他也失了兴致,看样子是准备离开。 宝安不自觉地咬了下唇,只期望他赶紧走。 也不知这嘉成帝是个什么心理,若是喜欢一个人,难道不该盼着她开心么? 可此时宝安越是难受,越是紧张,嘉成帝便越是龙颜大悦,甚至还愉悦地扬起嘴角:“柔柔好好养病,朕先回宴上了。半个时辰后,你也回来,知道了吗?” 末尾几个字语气加重,满是危险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宝安不语。 “知道了吗?”嘉成帝又不厌其烦地问了一遍。 宝安面色惨白,声音微弱得几乎像是用尽全力从牙缝间挤出了这两个字:“遵旨。” ……柳离在心里已经把他凌迟了一万遍,并且用晋江一定不会过审的脏话问候了他往上十八辈的族谱。 他走后,两人稍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去而复返后,方才钻出来。 一阵冷风灌入,让窗户摇曳了片刻。柳离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随后望见那天上的一轮圆月,只觉得无比讽刺。 今夜本该阖家团圆,一同庆祝,却因为某些人渣而变得沉重不已且令人愤怒。 感知到有风吹来,宝安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些,双眼紧闭,一行泪却倏然流下,哑声道:“惭愧,宝安的丑事,让九殿下见笑了。” “阿娘。”柳离见不得她这副模样,也不嫌地上脏,半跪着握宝安的手,轻轻蹭了蹭,“别怕他,我保护你。” 这句童真幼稚的话,让宝安心里有了一丝慰藉:“……傻孩子。” 柳离眼圈微微泛红。 向来柔弱的宝安郡主宁柔,人如其名,连一只蚊子飞过来都会害怕,却可以为了女儿,敢在嘉成帝面前以命相挟。 为母则刚,大抵如此。 “阿娘。”柳离摇了摇她的手,认真道,“不要怕,我一定一定会保护你的,不让那狗皇帝……” 宝安赶紧捂住柳离的嘴,紧张地看了一眼宁子笙。这嘉成帝的亲女儿,当今公主还在这呢,万一…… 只听宁子笙道:“郡主娘娘切莫自责。罔顾人伦礼法的人,并非郡主娘娘。” 眼眸中俱是对嘉成帝的嫌恶。 宝安微怔,随即想起了宁子笙的母亲是楚采女,当年招了嘉成帝的厌弃,这些年吃了不少苦,想来心中也是对他有怨的。 “阿娘,”柳离微微有些不忍,让宝安揭开伤疤是件残忍的事,可想弄死狗皇帝,就得搞清楚这事的源头,“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狗皇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宝安沉默片刻,将事情娓娓道来。 * 宝安和嘉成帝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宝安从小恪守礼法,进退有度,只拿嘉成帝当亲弟弟般对待,从无他想。 宝安十六岁,定下了和柳父的婚约。 那时候,嘉成帝尚是个少年,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找到宝安,拽着她的袖子,道明了自己的心意。 原来,他一直偷偷爱慕着自己的义姐,这份感情已持续了数年。 宝安吓坏了,赶忙好言相劝,希望嘉成帝能打消这个想法。他们虽没有血缘关系,但也是十几年的姐弟啊!更何况,赐婚的旨意已下,宝安出嫁已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嘉成帝见她如此斩钉截铁,便沉默地放开了手。 十几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宝安生下了柳离,而嘉成帝亦是从皇子变成了皇帝。 宝安初时还忧心弟弟会为情所困,后来看他三宫六院,广纳后妃,皇嗣众多,就也渐渐淡忘了这事,只当是嘉成帝当时年少不更事,一时糊涂。 而事情的转变,发生在几个月前。 嘉成帝闻得宝安病重,一道圣旨将人召进了宫,顺带捎上了柳离。 在进宫的第一个夜晚,他悄悄前来宝安的住处,丝毫没有君主风范,在她的榻前用各种越界的、下作的话,狠狠将宝安的心理防线击溃。 “柔柔,朕想你很久了。” “跟楚国公和离,当朕的妃子。” 宝安根本想不到,她从小长大的皇宫,竟然变成了嘉成帝一手遮天的一片地狱。 嘉成帝直接变相软禁了宝安,甚至仗着她和楚国公暂时见不到面,将楚国公的数封来信扣下,并假扮宝安的口吻,私自回信,信中满是对楚国公的嫌恶与厌弃! 他表面说着让宝安安心养病,实际只想满足一己私欲,为此不惜狠狠伤害宝安。 * 宝安说到伤心处,一时失态,泪水沾湿了枕巾,柳离忙为她擦拭脸颊:“阿娘别哭。” 宁子笙轻声道:“郡主受苦了。” 强抢臣妻,倚强凌弱,很难想象,这是一朝之君会做出来的事情。 柳离今夜本来是想防止幕后之人对宝安下手,却误打误撞牵扯出了这么一串内幕,不过细想之下,种种异状,竟然都有联系。 首先,怪不得柳父的信中绝口不提宝安。虽然不知那狗皇帝的回信中具体写了些什么,但他定是被那些话伤了心,以为宝安已与他离心,这才闭口不提。 其次,凶手的身份也得以锁定。 这狗皇帝如此渴求宝安,在药里做手脚想害宝安性命的的肯定不是他;况且宫里是他的地盘,想要动手杀个人,不至于这么偷偷摸摸。嘉成帝的嫌疑,可以排除。 但如此一来,其他人便有了想害宝安的动机。 后宫争宠之人众多,若有人察觉了皇帝心有所属,那定是想要对宝安除之而后快。 “阿娘,除了那狗皇帝的手下,可还有人知道他的所作所为?” 宝安困倦地阖上了眼:“……并无,但皇后娘娘兴许猜到了几分。她是个聪慧的人,同圣上一起来看过我几回,是否发觉了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也看不透她。” 柳离了然。 “阿娘,你先睡会儿。”她轻声哄道,“别着急,我在这儿陪你,时辰到了我叫醒你。” 宝安微微点头,心中一股暖流划过,翻过身,将温热的泪水尽数落在玉枕上。 她被嘉成帝威胁,将这事独自一人憋在心里;为了不牵连她视若珍宝的女儿,从没想过要说出来,唯恐柳离受伤。 而今女儿长大了,知晓了这事,第一反应是要保护她,并没有觉得她这个阿娘无能。 宝安头一次昏昏沉沉地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只要柳离安然无恙,事情便还有转机。 嘉成帝若真将她一家逼至绝路,她就算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也要护柳离周全! 第19章 睽睽 宝安很快便睡着了,还剩下大半个时辰,就又要按照嘉成帝临走时的吩咐,重返追月宴。 柳离知道,她们俩和宝安同时离开这么久是很不明智的。众目睽睽之下,若有人留了心眼,便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可此时她已顾不了这么多,在这个时候,怎能抛下宝安呢? “殿下……”由于宝安已经睡了,两人交流时都将声音放得极轻,挨得亦是很近,“殿下要不要先回去?” 这是柳离的家事,宁子笙本不该牵连其中。 “……无妨。” 她知道,宁子笙没有留下来的理由,除了陪她。 柳离低落的情绪有被鼓舞到,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上前抱了宁子笙一下。 “谢谢。”她在宁子笙耳边说。 没想到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自己的还能有幸拥有这样一份友谊,实属难得。 等等,柳离惊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现在宁子笙还以为自己喜欢她来着,动作是不是不能这么轻浮啊—— 想到这里,柳离环着宁子笙脖颈的手臂僵硬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自然地松开手。她刚想为自己的行为找个借口,宁子笙的手却已至腰间。 竟是没有迟疑地回抱了回来。 柳离:一动也不敢动.jpg。 虽然宁子笙此时表面很沉稳,实际却并非如此。 她被抱住的那一刻,头一次通过紧贴的胸膛听到了另一个心跳,还有某片不用言说也知道是什么的柔软。柳离的香气几乎将她整个人吞没,怀中软软的触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宁子笙任凭耳畔的热气痒痒地刺激着自己的耳廓,遵循了心中无来由的想法。 抱住她。 抱住,她。 她还是轻声说了句:“别怕。” 柳离觉得差不多了,好朋友之间哪有抱这么久的,刚想轻轻推开宁子笙,又看到了好感度在反复横跳,异常剧烈。 柳离: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宁子笙】目前好感度:80(君子之交)。” 好感度到手,柳离果断松开手,同时心中舒了一口气。都这么暧昧了,宁子笙那边还只是君子之交,这百合线应该是走不成了。 也是,现在俩人的身体都才十二岁,搁现代估计刚上初一,都是小孩儿,心里应该只有美好的社会主义姐妹情。 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柳离再找个借口跟宁子笙解释一下,就说之前手帕的事儿全都是误会,一切就都解决了。 非常合理。 这时,宁子笙启唇正要说话,动作却停滞在了半空中,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让周遭的场景全都定格在了某一帧画面。 柳离:? 数行系统文字随即出现在眼前。 “【系统提示】亲亲,本世界的天命之女对您的好感度成功达到80,恭喜您获得【初出茅庐】成就呢。本次系统维护后,新增【任务】功能,特暂停进程,为您说明。目前系统检测到您收集了足够的线索,可触发支线任务【三角恋】,请问是否现在进行新手指引?” 柳离若有所思,不用多说,这支线自然是关于宝安、皇帝还有幕后之人的:“开启任务。你这系统更新得不错啊,排版看着舒服多了。” “谢谢亲亲对于美工的夸奖呢,这边已经记录下来了。那么,现在为您进行讲解——” “在本世界内,您可触发主线任务或支线任务。顾名思义,主线任务是指与您有直接关系的剧情线,您选定阵营后自动触发;而支线任务则是其他人物的剧情,您满足一定条件之后可以选择触发或不触发。注:支线任务的触发有一定概率产生蝴蝶效应,影响主线。” 主线和支线很好理解,只是系统提到了一个新名词——阵营? “阵营是什么?” “当您选择阵营后,便会自动触发该阵营的主线剧情,一旦选定后不可更改。目前您的可选阵营如下:【九公主】、【五公主】、【十五皇子】……” 后面跟着一串柳离认识的皇子公主的名字。很容易想象,主线任务就是从这些人里选一个,帮助他们当上皇帝呗。 这就没什么思考的必要了,柳离想,好不容易跟宁子笙混熟了,这番功夫可不能白费。况且,还有谁的大腿能比天命之女好抱? “我选九公主。” 阵营名单的最末端还出现了【???】的字样,显示柳离并没有满足此阵营条件,所以无法开启,但她并未在意。 “好的,已为您选定【九公主】阵营,现在为您介绍【三角恋】支线,阅读过后,将解除暂停,继续进行。” 任务名称:三角恋 任务简介:许许多多的故事中,都有这样一段三角关系的存在,三个人都有各自的苦衷。请您在故事的主人公中选择一人,完成ta的心愿。 目前进度:搜集证据,找齐故事的三位主人公(2/3) 柳离刚看完这些字,宁子笙便说话了:“你……” 奇怪,她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这种情况,从前还从未有过。 只是这淳宁郡主,为何无端凝视着空中?宁子笙莫名觉得,她似是能看到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柳离眼珠转了转。关于第三位主人公,她已有猜测,但系统说需要证据,应该是要她收集人物之间的好感度之类的。 “殿下,看那边。”她指了指窗外。 从这后殿的侧面窗户看出去,勉强能瞄到前殿的风光。柳离倚在窗边,眯着眼尽力朝那边看去。 “什么?” 宁子笙虽心中仍藏着三分怀疑,却亦朝着她视线的方向瞧去。 柳离说:“今儿,刚好诸位娘娘们都在。” 能有本事把手伸到宝安这里,肯定是个有权势的。而今日,后宫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注1】全来了。位分最低位,没资格出席的宝林、御女、采女,全都不在场,方便排除嫌疑人。 宁子笙一想便通:“后宫之人,因妒生恨。” 柳离没说话,只苦恼着怎么能同时将宝安和皇后纳入视线内,从而收集好感度。若是一会儿回去再看的话,她的座位视线受限,只怕被其他人挡住,什么也看不见。 “【系统提示】您可以通过亲密接触,来借用天命之女的气运值。” 柳离犯了难。什么叫亲密接触? 她的眼神转回了宁子笙身上,让后者稍稍有些不自然:“嗯?” “殿下。”柳离歪头说,“……你要不亲我一口?” 宁子笙:? 第20章 无情 宁子笙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柳离这是在……索吻? 她知道柳离一向率性而为,可这未免也太突然了些。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到这样亲密的地步了么? 柳离发觉自己这话确实有点歧义,连忙改口道:“说笑的,亲就算了。那个……殿下要不再抱我一下?” 宁子笙带这些自己都没发觉的怅然若失,低声问:“为何?” 柳离会错了意,瞧她好像不愿意的模样,只得打消了念头。只是,她顺手搭上了宁子笙的肩,极自然地往那边一靠。 “殿下可能瞧见皇后娘娘的位置?” 肩头相触,柳离看到自己的气运值往上涨了许多,从宁子笙那几千万里蹭到了一些。不过这涨幅只是暂时的,若是离开宁子笙远了,就会恢复原样。 宁子笙正想回答,看不见。毕竟帝后坐于前殿的正中央,从她们的位置,是不论如何也看不着的。 可也不知怎么的,许是柳离问话的时机绝妙,宁子笙话都还没出口,就见皇后娘娘似是刚更完衣,从别处归席,恰从侧面的一条小路上走来。 柳离:旋转跳跃顺便给身旁的天命之女大佬打call,这气运值也太好蹭了! 美中不足的是,即便看到了皇后的身影,她离得太远,显示出来的数值也是一行被缩到最小的小字,模糊不清,柳离看得很是费劲。 宁子笙察觉她眯着眼睛,似是想要试图看清什么细节,疑道:“你在看什么?” “看皇后。”柳离顺口答道,“我阿娘去更衣没多久,她也去更衣回来了,感觉不是巧合。” 这解释有点牵强,宁子笙明显没信,只是默默将柳离的异样记了下来。 终于,柳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 姓名:江丽蓉 年龄:三十七岁 身份:[大宁皇朝]皇后 目前状态:恨之入骨 注:极有手段,不可貌相 柳离暗自心惊。 这位皇后平时吃斋念佛,一切从简,早就免了后宫众人的请安。柳离知道她是个反派,自然更不会主动去上门打扰,所以这两人目前还从未见过彼此。 在素不相识的情况下,这位江家的皇后,对柳离的好感度却低至恐怖的-500。 更别说…… “【江丽蓉】对【宁柔】目前好感度:-999(不死不休)。” 这个-999和嘉成帝的999形成鲜明的对比,如此极端的数值,让柳离不禁皱眉。 三角恋的第三位主人公找到了。 宁子笙自然看不到这一切,她只见柳离盯着江皇后,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像是仅仅通过短时间的注视,就有了重大发现一样。 皇后隔得那么远,她能看到些什么? 明明方才还眼疾发作,现在却恢复如常,甚至能一动不动地盯着人看,真是……好生奇怪。 看来淳宁郡主身上,也暗藏玄机。 “【三角恋】三位主人公(3/3)已收集完毕,请您选择想要帮助其完成心愿的一位主人公。” 柳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宝安。 “【宁柔】路线已开启。任务更新中……” 任务名称:三角恋宁柔 任务简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宁柔的愿望很简单却又很困难——安稳活下去,不必再受嘉成帝的威胁。 目前进度:找出宁柔被下毒的真相(0/1) 解开宁柔和丈夫的误会(0/1) 柳离还以为系统会直接安排她从狗皇帝入手,利用宁子笙的气运来扳倒他,不过想想便也释然了。 宁子笙虽然此时气运滔天,但即便是天命之女,也需要时间的积淀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若急于求成,反倒白白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可惜了这大好气运。 “殿下。”柳离道,“你觉得,若狗皇帝知道皇后做的事情,会怎么样?” “你肯定是皇后下的手?” 柳离语塞,金手指这东西真的很难解释啊。 好在宁子笙一向不是当面追根究底的人,免去了许多可能会出现的尴尬,顺着她方才的话道:“就算能找出皇后下手的证据,只怕也不能将她怎么样。” “为什么?”柳离不解,“他那么想得到我阿娘,既然他知道皇后对阿娘下手,难道不该降罪于皇后吗?” “江家。” 那边,皇后总算迈入了两人视线的死角,身影在大太监的迎接下,慢慢消失。 宁子笙接着说:“梁国公德高望重,门生众多,在朝为官者不计其数,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觉得他敢对皇后做什么?废后?打入冷宫?旨意一出,便是数百道折子上奏等着他,” 原着里没太细说朝政方面,所以柳离没想到,江家势力如此之大,就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 但基本的历史知识她还是有的:“这梁国公府这么厉害,算不算是外戚专权?这狗皇帝他能忍得下?” “忍不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每个皇帝都不会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宁子笙又道:“但江家还算安分,从未僭越,所以才一直相安无事。” 柳离恍然大悟:“所以你的意思是……” “施贵妃自恃生儿育女,一直觊觎后位。若是她知晓这事,虽然最终不能将皇后如何,却能闹得后宫大乱。不论结果如何,都能让江家和宁豫成离心。” 柳离暗暗竖起大拇指。 就这么办!狗皇帝不顺心,她就开心。 *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柳离将宝安叫醒,同宁子笙一起将她搀回了宴上。 先前被小瑞打晕的宫女此时悠悠醒转,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欲儿温柔可亲地告诉她们,淳宁郡主来探望母亲之时,发现她们在门口睡着了,怎么叫也叫不醒。 这可是失职的大罪,若是嘉成帝知道,她们的人头估计就要不保了,这两名宫女忙对不追究此事的柳离感恩戴德。 宴上一切如常,歌舞表演应接不暇。柳离低声吩咐娇儿去给她找张纸,没过一会儿,一整张熟宣便被递到了她手里。 第21章 唇印 娇儿猜测,既然柳离要纸,那定是要写字。可招来一整套笔墨纸砚未免太过张扬,于是,娇儿自作主张地给她弄了一小碟朱砂。 柳离决定回去给机灵的小侍女加鸡腿加到饱。 她手指蘸着朱砂,隐蔽地于桌下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待朱砂干透后,柳离将纸折了两折,递给旁边的小瑞。 “帮个忙。” 小瑞不明所以,看向宁子笙,待后者点头后,方才接过那张纸。 柳离轻声道:“你低调点,去宴席东边第三桌找我爹楚国公,把这个给他。不认识的话,就听大家管谁叫国公大人,或者寺卿大人,那个就是。” 娇艳欲滴四人都是从国公府出来的,有那么点概率会被那些官员家眷认出来,还是让一直都待在宫里的小瑞去,比较稳妥。 毕竟不能让嘉成帝注意到,自己和楚国公已经知道了真相。 小瑞懵懵懂懂地领命去了。 那厢,各官员们正互相应酬着,楚国公也不例外。他的官职只是正三品寺卿,虽不算很大,但有封爵在身,自是比不少人高了一头,故而有许多人过来给他敬酒。 小瑞低着头走到楚国公的身后,微不可查道:“国公大人。” 楚国公此时已是微醺,回头看到个陌生宫女,疑惑道:“嗯?” 小瑞迅速将一物塞到他手里,动作快到无人发觉:“淳宁郡主让我给您的。” 楚国公将信将疑,趁其他人都没注意到这边时,转过身去,将那张纸展开一看,酒顿时醒了几分。 末尾有柳离的小印,是她的来信没错。 只是信上说的事,却…… 楚国公的手下意识将整张纸都捏皱了,一目十行地看完,瞬间怒不可遏,险些没空控制住情绪。 若柳离所说属实,圣上……圣上竟是妄图染指他的妻女! 楚国公兢兢业业为官数载,一向恪守本分,可眼前的事情已然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可不是那等卖妻女求荣之人,一介大丈夫,若连妻女都护不住,岂不是窝囊废! 不过,对方毕竟是圣上,此事不可轻举妄动,还得三思而后行。 楚国公压制住怒火,不动声色地将那张纸捏成一团,握在手中,藏入袖里。 小瑞见没自己的事了,便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柳离迅速扫完面前“解开误会(1/1)”的任务完成提示,突然瞄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行小字。 “阶段性奖励:九公主啵啵一个。” 什么? 就在柳离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名宫女忽然直接从她的左边撞了过来,猝不及防,一股大力让她直接往反方向摔去。 那宫女明明什么也没有踩到,却莫名其妙地脚下一滑,很快就稳住了身体,一看自己撞到了柳离,大惊失色:“郡主小心!” 这撞人的宫女长得人高马大,一下子把柳离弹了起来。偏生小瑞不在,柳离和宁子笙中间没有任何阻挡。 不得不说系统这轨道计算非常精确,但凡这宫女瘦弱一点儿,或是宁子笙离远一点,都不会发生现在这个局面。 可它偏偏就分毫不差地发生了。 宁子笙第一反应自然是接住柳离,而柳离的第一反应是生怕自己压到宁子笙,连忙转头去看她的情况。 “郡主!”娇儿和欲儿发出一声惊呼,想去扶人,却只抓住了宁子笙的一只袖子,稍微将她拽住了一些,让她免于摔倒。 有了众宫女们的完美助攻,柳离就这样跟宁子笙来了一次零距离接触,顺带将自己的脸颊狠狠地印在了某处陌生的柔软上。 柳离撞得头晕眼花,不明所以,只觉得挨着的那东西香香软软的,还蹭了好几下。 待娇儿和欲儿把两人扶起来,她往自己的脸上一摸,便是一指头的红色痕迹。 “……”这不会是? 柳离看着宁子笙花掉的嘴唇,战战兢兢地看了好几遍,反复对比自己手上的颜色,才敢确认。 那正是宁子笙的口脂。 宁子笙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帕,轻轻将唇角的污渍拭去,头一次用半恼半嗔的目光望着柳离,半晌不语。 柳离脑子里“轰”一下地炸开,觉得自己把人轻薄了,赶忙诚挚道歉:“殿下,对不起,我错了。” 之前的“索吻”只是一时口嗨,没想到随口说说的话居然被系统实现了。 可现在,她柳离主动扑了上去,将脸在宁子笙嘴唇上乱蹭一通,事后还装得一副无辜模样,活像个始乱终弃的渣女。 柳离:原地去世.jpg。 宁子笙又看了她一眼,仍旧沉默不语。 柳离更加懊恼这系统乱来。宁子笙才多大,还是个少女,肯定面皮薄,怎会受得了这样的事情呢! 好在其他人都喝得正高兴,侍女们又处理得及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顶多是往这边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柳离简直想把系统暴打一顿,为什么要给她突然营造流氓人设啊啊啊!这算哪门子的奖励?!也不知道好感度会不会掉,她辛辛苦苦攒了如此之久才80,掉1点都很心痛! “【系统提示】请您稍安勿躁,稍候片刻。系统提供的奖励,当然是全方面意义的奖励呢,亲亲。” 柳离:笑不出来.jpg。 宁子笙没再说任何一句话,直到侍女扶着俩人重新坐下,她方从唇齿中挤出几个字。 讲出这样的话,似乎对宁子笙来说极为困难,她咬得极慢,定定地看向柳离。 “可是因为我当时没答应你?你若是心有不满,同我讲便是了,不必如此……” 娇儿、欲儿:嗯? 殿下没答应郡主,于是就被强亲了?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八卦,赶紧后退一步,假装听不到。作为合格的侍女,是绝不会吃自家郡主的瓜的! 偏偏宁子笙嘴上这样怪着柳离,身体,啊不,内心却很诚实。 “【宁子笙】目前好感度:85(君子之交)。” 柳面带唇印擦不干净离:……? 不愧是你,宁子笙,误会成这样也能涨5点好感。 以及,原来君子之交是可以亲亲的啊。 第22章 知礼 追月宴不过一日光景。中秋过后,宫内的一切照常进行,有条不紊,井井有条。 柳离也没闲着,费了好一番功夫来试图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可还是没查出宝安究竟是怎么被下毒的。 宫内的太医因为说不好是谁的人,所以信不过。于是她叫欲儿揣着银子去宫外找了大夫,将残余的药渣带去给人看了,确实如宁子笙所说,是副对症下药的方子,完全没有异常,按理说,是对宝安身体大有益处的。 柳离又暗地里将宝安平日的吃穿住行都排查了个遍,可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都是和宁子笙一起的,气运蹭得很稳,不存在运气不好的成分,只能是她弄错了方向。 宝安的蓬莱宫里都不是自己人,柳离也不敢太大张旗鼓,只得暂时作罢。 不过,她还可以用选择别的方式来解决这事。 之前宁子笙提过后宫的情况:施贵妃盛宠多年,又儿女众多,可惜母家稍弱了些,一直很是不服皇后娘娘——凭什么她无所出,却能坐上那个位置? 若是让施贵妃知道,皇后暗地里对他人下手,她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狠狠大闹一场。 而且,施贵妃在后宫中扎根多年,根基稳固,柳离找不到证据,她未必就没有收获。 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让施贵妃知道这事呢? 柳离在榻上打滚,想了好几个方案,都一一否决。 直接给施贵妃递话?暴露自己身份是最蠢的,说不定反过来被老谋深算的施贵妃当枪使。 散布谣言,把这事闹得满宫皆知?现在最好的优势就是敌在明我在暗,显然不该这样做。 那么,要如何才能把信息匿名传递给施贵妃呢? 柳离盘算了半天,自己实在是没有人可以用,淳宁郡主身边这几个侍女的面孔都在宫里混熟了。若是半夜偷偷给施贵妃宫里送信,只怕刚到宫门口就被抓个正着。 看来,女配真做不成这事,还是得靠宁子笙。 原着里,宁子笙初期虽然看似很凄凉,其实是有很多金手指的。 她自身天分惊人,仅仅是私下勤习,便文武双全,在一众皇子公主中拔得头筹。再加上宁子笙的运气是逆天的——母家一夕之间崛起,随手救下的宫人就是未来的大太监…… 反正是比柳离强多了。 柳离现在向宁子笙求助已经很轻车熟路了,次日下了国子学,照例在凉亭里吃饭的时候,便眼睛亮晶晶地开了口。 “殿下,您给我出个主意呗?怎么给施贵妃递话,还能不让她知道是我干的。” 她今日带了酥饼来吃,也不知为何,这皇家的食物似乎都爱掉渣,照例吃得满嘴都是。 宁子笙见她这副模样,眉角抽了抽。 柳离注意到宁子笙的脸颊上也罕见地沾了一点东西,也不知道到底是饼渣还是风吹来的小花瓣之类的,登时乐不可支。 于是柳离先轻轻把嘴擦干净了,再指了指自己的脸,冲着宁子笙示意,她也弄脸上啦。 秋日的阳光没能照入这一方小亭子,阴影下,少女白皙的小手指轻点吹弹可破的皮肤,满眼期待地看向宁子笙。 见宁子笙没反应,柳离还有点着急,也不好意思直接替人家擦嘴,再次指了指脸颊。 宁子笙的呼吸加深了片刻,随即竟有些局促,虽仍勉力维持平静的样子,却在开口时破了功。 “我不过一次没允你,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柳离:嗯? 见少女的手指仍是没放下,宁子笙心中有些恼怒于她的坚持,却又夹杂着其他微妙的感觉,脱口而出。 “算了。既你如此想要……你过来。” 柳离不明所以地凑近,在宁子笙面前,她没别的优点,就是听话。 只见宁子笙飞快地在她方才指着的那侧脸颊上啄了一口,随后别开脸,虽然面上没有异常,耳根子却已经红透了:“行了?” ? 柳离歪过头,觉得如果自己的心理活动可以写在脸上的话,宁子笙此时一定能看到她头上的一亿个问号。 这是在干什么? 君子之交原来是可以啵啵两次的吗? 柳离傻在了原地,以至于宁子笙险些以为她还想再要一次:“怎么,不够?” “不不不不不不!”柳离飞快摇头,捂着脸退回了原位,还是沉浸在震惊中没能自拔,“殿下,我……” 被宁子笙板着脸打断:“以后想做什么,有话直说,不必暗示。” “殿下……” “只是,此事没有下次了。” “我……” “你也要知礼些。” “殿……” “嗯?” “没事。”柳离最终还是放弃了解释。 没关系,啵啵两下也改变不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事实。好朋友之间,也偶尔会这样的嘛。 * 当夜,柳离裹着披风,拎着一大堆东西,跑去了宁子笙所在的碧玉殿。 她和宁子笙交好以来,就没少给碧玉殿送东西,所以此时的碧玉殿已经不是原来要什么没什么的那个碧玉殿了。 现在,不光有炭盆供取暖,还有各类补品给楚采女补身体。按理说这样本会招人眼红,不过平时几乎没有人会来这碧玉殿,所以没几个人知道这事。 柳离轻车熟路地从后门溜了进去,一下子就看到小瑞正靠着墙打瞌睡,使坏般地戳醒了她:“嘿!” “嗯?”小瑞骤然惊醒,本能的反应就让她想要给面前人来一下,要不是柳离躲得快,就要被她打成猪头了。 “殿下呢?”柳离问,顺便把给楚采女的东西递给她。 “在这。” 宁子笙亦是裹了黑色披风,从里间出来,在烛灯的映照下,眉目柔和了不少。 不过即便烛灯昏黄,也掩不住她唇红齿白,是个小美人的事实。 柳离满意地打量着自家女主角:“走?” “嗯。” 两人要去的地方,是柳离还从未去过的冷宫。 不论在哪个朝代,关着失宠妃子的冷宫都是个不详之处,鲜少有人踏足。 嘉成帝即位后,还没有将妃子打入冷宫过,所以这里没人居住,日常亦是没有下人打扫,故而荒凉一片。 第23章 挽弓 周遭漆黑,唯有宁子笙手上执着的一盏灯发出微弱的光,照出眼前的路。 她现下穿的披风还是柳离给的,黑色的绸料衬得宁子笙的下颌线愈发明显,在她身上很好看。 柳离当时还怕送自己的衣物给她会让宁子笙心生不快,毕竟人家心高气傲的,若是以为柳离在折辱她,那可怎么办? 可宁子笙却意料之外地收下了。 柳离满意地打量了一番,觉得自己的眼光甚是不错,这披风和宁子笙配极了。 “嗯?”宁子笙微微回头,眸中亦是映出那晚风中摇曳的一抹光,等待柳离跟上她的步伐。 柳离:乖巧.jpg。 越往里走,周围就越黑,当宁子笙轻车熟路地带着柳离绕着冷宫走了半圈时,柳离已经开始害怕了。 秋日一至,宫中大部分树木已略见颓势,叶片飘零。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当夜风刮过某些秃秃的树枝时,发出了如同女子幽幽哭嚎一般的声响。 柳离怂得不行,看宁子笙还是一副淡然模样,觉得自己枉为一个现代的成年人。 “上去。” 宁子笙抬手,照亮了面前的一架□□。 这□□放置在冷宫的偏门旁,直通屋顶,颜色几乎与破旧的宫殿融为一体,极为隐蔽。若是没有提前来过,很难在夜晚找到它。 “呼——呼——” 又是一阵风将某些残枝枯叶吹落,柳离吓得又是一浑身寒颤,得亏她赶紧心中默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这才稳住身子。 “怎么?”宁子笙看她。 “没,没。”柳离摇头,不想在宁子笙面前露怯,“殿下给我照着点呗……我、我怕黑。” 宁子笙“嗯”了一声:“你上去。” 柳离这身子没别的好处,就是身体素质好,爬个□□自然不在话下。 很快两人都站在了屋顶上。这边之所以这么黑,正是因为这冷宫旁边长了几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即便秋日凋落了些,仍是将屋顶围了起来。 柳离警觉地扫了一圈,她总觉得这些大树里藏了东西,尤其是—— 她看到了一双一闪而过的眼睛! 事实证明,柳离是对的。不过片刻,便从树叶间蹦出一只东西,伸着爪子朝柳离扑来。 宁子笙皱眉,显然是没料到这地方还会有此等变故。不过她是断然不可能让人在眼前受伤的,正想让柳离小心,抬手就要抽出背上的东西,就听—— “啊啊啊!什么东西!殿下救我!” 柳离被吓了一跳,后退两步,怕得要死地乱喊了两句,下意识闭上眼睛。许是这身体的本能挥拳出去,跟那东西碰了个正着。 然后便没了动静。 咦?发生了什么? 柳离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屋顶上趴着一只不大的小猴子。 只是它的状态似乎不太好,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看上去生无可恋。 柳离:? 宁子笙:…… 一边叫着“殿下救我”,一边重拳出击把猴打出脑震荡。 不光宁子笙,就连那猴子自己估计都没料到这个下场。 “我?我干的吗?”柳离不敢置信地举起手看了看自己的小拳头,满脸惊讶,“我这么厉害啊。” 宁子笙:“……好身手。” “没有没有。”柳离不敢在宁子笙面前骄傲,赶忙谦虚,“跟殿下比起来,不过尔尔啦。对了殿下,你今晚带我来这,到底干嘛呀?” 宁子笙只叫她晚上来寻她,却没说目的。 “不是要递信给施贵妃?” 宁子笙解开披风,露出背上背着的弓箭,随手将披风和灯扔给柳离。 她从怀中掏出一纸信笺,柳离拿着灯凑近一看,见宁子笙用与平时完全不同的笔迹写了几行字。 言简意赅,恰到好处,足够引起怀疑,却又不透露太多信息。要不是柳离此时腾不出手,简直要拍手赞叹。 “殿下是要……” “嗯。” 施贵妃所在的瑶池宫和冷宫有一段距离,但从高处望去,恰能看到其宫殿的位置。 宁子笙抬手抽箭,将那纸信笺轻轻挂在箭矢前端,随即挽弓拉弦,左眼微阖,以右眼瞄准着瑶池宫的方向。 柳离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扰她发挥。她看不出这是几石的弓,只是想着,宁子笙手臂看着那么纤细,是怎么有力气拉弓的呀? 难道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嗖”的一声,箭只离弦,凌厉地破空而去,划过天幕,最终消失在视线不可触及的地方。 不知为何,也许因为是宁子笙射箭的这一幕有点帅,柳离记了很久很久。 直到数年后,她还经常把这事拿出来说,顺便加了亿点点吹嘘的成分,对着懵懂无知的小宫女们炫耀起来。 “……你们圣上十二岁的时候就懂得什么叫冲冠一怒为红颜了,一下子拉开五十石的弓,一箭下去,那叫一个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哦,这个红颜就是本宫。” 于是那段时间,全宫都在传——圣上纤瘦的外表下,其实是个肌肉猛女。 宁猛女圣上子笙:……算了,她开心就好。 话题扯远了,回到现在。总之,柳离踮着脚尖,想要看看这一箭它是否射中了瑶池宫。 没过多久,便见瑶池宫里仿佛点起了灯,透出微微火光,随后又很快熄灭。 柳离心知这是信送到了,心想女主角就是厉害啊,不吝惜地送上自己的夸赞:“殿下箭术高明,厉害。” 宁子笙重新裹上披风:“……还是你一拳制敌比较勇猛。” 直到她们离开,都没人再管那只凄惨的小猴子。它仍在原地挣扎,眼冒金星,却动弹不得。 如果猴子会说话,它此时一定在说: “我不是人,但你们是真的狗。” * 瑶池宫内,施贵妃早已就寝。她睡得很轻,一有响动就能醒,所以特地燃了助眠的熏香。 可今夜这熏香似乎也不管用,施贵妃翻来覆去半天仍是毫无睡意,刚想唤侍女进来替自己揉揉脑袋,便闻得一声轻响落在了屋檐上。 “什么东西?”施贵妃皱眉,让手下人去查看,“轻手轻脚点,别闹出太大动静。” 第24章 半夏 施贵妃近来睡不好这事是个秘密,她可不敢让别宫知道了,否则有得是文章可做。 心腹侍卫很快就回来了:“禀娘娘,是一只挂着信笺的箭矢。” 施贵妃满腹狐疑:“拿上来。” 借着侍女点燃的小烛看清了上面的内容,施贵妃眼中骤然一惊,看完便将信笺放在烛上烧了,随即吹灭。 “都下去吧。今夜之事,嘴巴放严实点。还有,去查这送信之人是谁。” “是。” 屏退下人后,施贵妃思量了好一会儿。 她做梦都想坐上皇后这个位置,可现任皇后江丽蓉深居简出,从没有被她抓到过把柄。 若此人所言属实,这便是她的大好时机。 只是,还得知道这人给她送信的用意在哪里。 她的人办事很快,第二日便来回禀。 这箭矢是再普通不过的款式,宫外随便找个武器铺子都能买到,无从辨别身份;昨晚,巡宫的侍卫也未曾见到任何人携带箭只出行。 显然,这人隐藏得极好。 施贵妃沉吟片刻:“传王太医,准备去蓬莱宫。” 太医院众人中,这王太医受施贵妃打点多年,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 柳离没想到施贵妃的动作这么快。 午时刚过,柳离才刚从国子学回来,施贵妃便风风火火地上门来拜访宝安了。 嘉成帝早就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打扰宝安静养,可施贵妃还是不顾阻挠地前来了。 “施贵妃娘娘驾到——” 宝安刚吃完补品,靠在木椅上,有些昏昏欲睡,闻言看向柳离,后者无辜地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 “贵妃娘娘……”宝安吃力地想要起身,按理,她是该给施贵妃行礼的。 “郡主有恙在身,便歇着吧。”施贵妃亲切地免了这份礼,“小郡主也在?真是母女情深。” 施贵妃和宝安年龄差不多,当年未出阁前也是相识的,所以并不算陌生人。 柳离福身,随即吩咐道:“还不快给娘娘看座。” 贵妃排场自然大,带了数名侍女外加太医,一行人浩浩荡荡,让本略显寂静的蓬莱宫一下子热闹了许多。 “自从郡主进宫,我便挂念得紧。上次在追月宴上看着郡主似是脸色不好,更是忧心不已。”施贵妃客套道,“也不知先前给郡主看诊的是哪位太医,我自作主张,带了王太医来。王太医医术高超,我当年生小五落下许多病根子,都是靠他才得以痊愈。今儿个,不如让他给郡主瞧瞧?” 柳离心说这施贵妃未免也太直白了。想是她想扳倒皇后的念头太过强烈,不肯犹豫哪怕一秒,这便赶紧来了。 宝安还没回答,柳离便感激道:“多写贵妃娘娘挂念我阿娘,这便让王太医给瞧瞧吧。” 柳离着爱母心切的模样大大取悦了施贵妃。她亦是有女儿的,看柳离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了几分,转头吩咐道:“王太医。” “郡主娘娘,微臣冒犯了。” 王太医双指隔着一块丝缎,为宝安诊脉。他凝神半晌,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柳离虽然知道结果,但还是很配合地问出了口:“王太医,我阿娘的情况如何?” 王太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拱手道:“敢问郡主娘娘平日里吃的什么药?有多久了?” 柳离立刻流利地将那方子背了出来:“有几个月了。” “这便怪了。”王太医捻着胡须,“郡主娘娘吃这副药,应该有所好转才对,可如何……” 剩下的话,自然不必言说。 宝安脸色一白,轻声道:“太医这是何意?” 施贵妃也眉头紧蹙,眼睛一转,跟当时的宁子笙有了同样想法:“郡主可是吃了什么相克的东西?饮食可有注意过?” 又是柳离代宝安答道:“回娘娘,每日的膳食都是按照太医嘱咐来做的,并无相克之物。” 王太医有些为难地看了施贵妃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将这话说出口。 宝安咬唇:“太医尽管说便是。” “郡主娘娘可曾服用过半夏果,或是平常的膳食中掺了半夏?”王太医谨慎道,“这药中有一味乌头和半夏相克,而郡主娘娘的脉象,正是极为明显的两物相克之象……” 果真和宁子笙当时说的半分都不差。只不过,柳离心知这王太医作为施贵妃的人,自然是夸大了事实。 她早就让宝安停了药,这“相克之象”肯定没有王太医说的“极为明显”。 “什么?”宝安瞳孔一阵,“这……” 施贵妃一拍桌子,冷声道:“相克之物,焉是巧合?本宫这趟来得巧,竟是误打误撞地撞破了一场针对郡主的阴谋。来人啊!” 她带来的侍卫在门口领命。 “还不去禀报圣上和皇后娘娘?真是胆大妄为,竟敢朝当今郡主下手!” 听到她叫人去寻嘉成帝,宝安登时冷汗直流,还好有柳离在旁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无声地给予安慰。 没事的,不要怕。 * 嘉成帝此时刚下了朝,正在皇后宫里陪她用膳。 这也是施贵妃如此匆忙前来“探望”宝安,并迅速让王太医诊出不对的原因之一。 她掐的时机刚好,嘉成帝刚要动筷子,施贵妃的人便到了皇后宫门口:“贵妃娘娘有急事求见圣上!” 守门的是皇后亲信,顺理成章地极为不待见贵妃的人,冷嘲热讽道:“圣上正在里面陪皇后娘娘用膳呢,你却一通大呼小叫,若是惊扰了帝后,你担当得起么!” 嘉成帝不是聋子,自然听到了这些动静,微微皱眉。 他平日里还算喜爱性子娇憨的施贵妃,只是今儿个怎么失了分寸,在他来皇后宫里时,如此明目张胆地争宠?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江皇后见此暗自冷笑。施贵妃这个蠢货,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真是不可救药。 她刚想出言宽慰嘉成帝,便听外面的人又嚷嚷道:“圣上明鉴,贵妃娘娘有急事请您赶紧去一趟蓬莱殿,事关宝安郡主安危!” “宝安郡主”这几个字瞬间让江皇后面上血色尽失。 “什么?” 嘉成帝倏然站起来,神色严肃。只有某个名字,才能如此剧烈地牵动他的喜怒。 江皇后宽大的衣袖下,指甲狠狠扣入掌心,几乎要划破皮肉,她却像感知不到疼痛一样。 她是皇后。施贵妃或许可以偶尔肆意妄为,她却要永远谨言慎行,恪守一个皇后的本分。 于是江皇后只是笑着说: “圣上别着急,臣妾陪您一同过去看看。” 第25章 昭然 施贵妃这番动作没有避着任何人,故而没过一会儿,各宫都知道了这事儿,不禁议论纷纷,说施贵妃真是嚣张至极,为了争宠,连宝安郡主的名头都搬出来了。 而这皇后娘娘真是个活菩萨,不仅不恼,反而跟着一同去探望宝安郡主。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宝安下意识拍了拍柳离的手,想让她先下去,却见柳离摇头,随后微微一笑,示意她不必紧张。 嘉成帝还指着拿她当筹码威胁宝安呢,不会真的动她。 “圣上来了。”施贵妃盈盈一礼,浑身的气焰收了七七八八,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在嘉成帝面前乖顺得像只猫,“见过皇后姐姐。” 嘉成帝瞥了眼丝毫不敢抬头的宝安,又将目光放在施贵妃身上:“你如此着急忙慌地把朕叫过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事关……皇姐安危?” “圣上明鉴!” 施贵妃将王太医唤过来,让他把方才诊断的话又完完整整地重复了一遍,顺带添油加醋了几笔。 江皇后看似坐得端正笔直,却在王太医道出这事之时身子忽地僵硬了一下,而后迅速恢复如常。 柳离不屑地想,真能装。 “竟有此事?”嘉成帝蹙眉,朝身边的大太监使了个眼色。 姚太监伴君这么多年,跟个人精似的,立刻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这蓬莱宫的掌事宫女何在?” 侍奉的主子出了此等差错,侍女们如何能不明白此时大难临头,纷纷跪下,瑟瑟发抖,等待发落。 江皇后温声开了口:“可是郡主平日里误食了相克的食物?想是这些做奴婢的不够上心,不若一并罚了,换一批新的,妥善照顾郡主?” 说罢征询似地看向嘉成帝。 在这个时代,人命是再轻不过的。尤其对于那些奴才来说,他们的生死就掌握在主子的聊聊几句话间。 施贵妃“哎”了一声:“皇后姐姐此言差矣。先前妹妹都问清楚了,郡主每日膳食都是极为精细的,谨遵太医嘱咐,倒也不能一棍子将这些奴才们打死。依臣妾看啊……” 她诚恳地对嘉成帝道:“莫不是有人针对郡主下的手?” 一后一妃,意见相左,明明是宝安发生身上的事,倒成了她们争执的途径。 嘉成帝沉吟不语,明显是有自己的考量。母家势力滔天却偏偏无子的皇后;母家势力一般,却开枝散叶,最受宠爱的贵妃…… 他该如何平衡两方呢? 柳离想这狗皇帝也真是无能,在柔弱的宝安面前大放厥词,结果到了江皇后和施贵妃面前就秒怂了,呕。 再者,他嘴上说着喜欢宝安,如今得知宝安被人暗害,连帮宝安出气的想法都没有。 狗皇帝的爱慕果真是廉价得很。 柳离的任务是获取宝安被害的真相,所以必须得适时地帮着施贵妃这边,以此推进剧情。 于是她果断开口了。 “小翠,小蝶。” 被她唤到的两名宫女迟疑地抬头。 “禀圣上,两位娘娘。”柳离道,“这二人平时负责煎药,不若让王太医好生问问,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柳离始终觉得,玄机还是出在这药上。 可以确定的是,宝安绝没有食用任何与半夏果相关之物;可经过柳离的不断试验,只要宝安吃了那药,便一定会掉生命值,偏生那药又不含半夏果。 着实奇怪得紧。 施贵妃见柳离帮着自说话,忙趁热打铁道:“小郡主说得对,莫不是这煎药的环节出了什么岔子?” 江皇后仍是笑得温和有礼,内心却恨极了。 看到宁柔和柳离母慈女孝,还有旁边施贵妃耀武扬威的表情,再想到自己十几年都无所出,江皇后恨不得将这几人活活撕碎了。 柳离看到她的好感度一直掉个不停,心想方向估计是找对了。江皇后她急了她急了! “准了。”嘉成帝道。 王太医得令,忙上前细细问询这两名宫女。 叫小蝶的神色如常,对答如流;叫小翠的那名却冷汗直流,目光畏畏缩缩,不敢直视王太医。 “怎么回事?”嘉成帝见此,倏然眯眼。 王太医也忽地轻嗅了几下,迟疑道:“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这宫女的手上,似有半夏的气味。”王太医也有点不确定,让小翠伸出双手,方便他凑近稳稳。 却见小翠一副心虚至极的模样,抗拒地不肯伸手。 嘉成帝厉声道:“来人,还不将这宫婢拿下!” 圣上一声令下,御前侍卫立即一拥而入,将那叫小翠的宫女团团围住,拔刀相向。 看着眼前事情的发展,柳离觉得有一丝不对劲。当日宁子笙亦是同她说了殿内侍女的异常之处,同样,宁子笙也闻到了似有若无的半夏味道。 引起宁子笙怀疑的人是小蝶。可为什么,如今嫌疑重大的,却是小翠? 她不信是宁子笙弄错了怀疑对象,可眼前又的确是小翠露出了破绽。 再看江皇后,亦是没有丝毫紧张之色,一点都不像被抓住把柄的样子,柳离更觉奇怪。 小翠仍是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仓皇地抬头扫视一圈,随后目光锁定在了江皇后身上,嗫嚅道:“皇、皇后娘娘,求您救救奴婢吧!求求您!” 江皇后和那另一名唤作小蝶的宫女俱是一惊,没想到小翠会突然说出这番话。 江皇后反应很快,立即斥道:“尔等贱婢,休要胡言乱语!” 小翠试图朝着皇后那边爬去,却被御前侍卫眼疾手快地抓住,绝望地大喊:“皇后娘娘救我,奴婢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办事啊!您不能弃我于不顾!” “瞎说!”江皇后被当众攀咬,双眼怒瞪。 推搡中,小翠的身体居然狠狠撞在了某位侍卫的刀刃上,直接当胸而过,穿透了身体。 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从生到死的距离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近。转眼间,小翠便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鲜血溅了一地,再无声息。 柳离瞳孔一震。 她在现代何曾见过这种事,还好系统在此时贴心了一把,主动把血腥的部分全都在柳离眼前打上了马赛克,十分照顾这具未成年人的身体,没让她受到太多冲击。 柳离稳住心神,忙用衣袖帮宝安挡住视线,不让这惨状惊着她。 “圣上恕罪。”那“杀”了她的侍卫感觉十分冤枉,“是这宫女自己撞过来的……” “够了!”嘉成帝压抑着怒火,冷声道,“还不赶快处理了,难道要一直让死人躺在这里?” 侍卫们麻利地将小翠的尸身拖了下去,又处理了这一片的血迹,很快一切恢复如常。 除了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那股血腥味,久飘不散,令人作呕。 “皇后。”嘉成帝沉声道,“你如何解释?” 古往今来,这种“栽赃”的方式虽然再直白不过,却屡试不爽。 横尸当场的震慑力自是无与伦比,就算小翠其实什么实质性地内容都没说——比如,皇后究竟要她办什么事?只要她死前叫出了皇后的名字,江皇后就无法洗清自己的嫌疑。 “圣上明鉴。”江皇后迅速跪下,坦然道,“臣妾不认识那死去的宫婢,丝毫不知情。” 她用余光狠狠瞪了一眼施贵妃。几日不见,没成想这施贵妃学聪明了,竟然学会阴她了! 这小翠根本就不是她派来的人,却宁死也要往江皇后身上泼脏水,是谁指使她这样做的,昭然若揭。 嘉成帝使了个眼色,侍卫们立即领命,带着王太医去蓬莱宫的小厨房中查探,没过一会儿,便回来复命。 “禀告圣上,属下们找到了这个。” 侍卫手上是一碟蜜饯,正是每次宝安吃药前后都要吃上一粒的零嘴。 王太医细细查探了几遍,方道:“这蜜饯中,掺杂了半夏磨成的粉末。” 地上跪着的其他宫人中,不由得有人开了口:“禀圣上,这蜜饯,向来是由小翠准备的……” 事情至此,已不必多说。 小翠受人指使,往宝安郡主的蜜饯中掺了半夏粉末,意图利用其药性相克,谋害宝安郡主! 柳离却心想,这完全不对啊。 她早就和宁子笙一同细心检查过了,先前这蜜饯里什么也没有,再正常不过,怎么此时却查出来有半夏? 难道是施贵妃为了诬陷皇后而做的?可施贵妃的人压根没进过小厨房,何来下手的时间?而且,欺君可是大罪,这证物肯定会保存下来,王太医绝不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更何况,任务没有提示完成,证明现在摆在眼前的一切“真相”都是错的。 嘉成帝最终还是没有当众发落任何人,只是明显压着脾气,拂袖而去。 他走了,施贵妃和江皇后也没有理由在蓬莱宫多待。 施贵妃自是免不了对皇后冷嘲热讽一番,江皇后本想直接离开,闻言阴恻恻地回眸,缓声道: “贵妃妹妹可真是意气风发,像是已然忘了何为尊卑。” 施贵妃最恨她拿皇后的位置来压自己,刚要回嘴,便见江皇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 虽然任务没完成,但给嘉成帝找麻烦的目的是达到了,娇儿等人没过多久便听到了小道消息,赶紧禀报给柳离。 说是嘉成帝和皇后起了极大的争执。江皇后是梁国公府出来的小姐,自幼知书达理,这还是头一回又哭又闹地砸了许多东西,甚至还弄伤了嘉成帝,也不知是真是假。 活该!柳离想,希望狗皇帝有事。 第26章 约成 宝安进宫之时,种种后宫内务,大小事宜,不管实际上如何,明面上自是由皇后手底下的人来负责。 那小翠虽然是个无辜的,却的的确确是经皇后那边的安排才进蓬莱宫的。 现在人证已死,没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是江皇后指使她这样做的,此时只能不了了之。 可嘉成帝心中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帝后注定离心。 江皇后有苦难言,枉她费尽心思,极隐秘地下了手,却被施贵妃察觉,以最拙劣的方式污蔑了回来。 难道她要说——往蜜饯里下毒实在太蠢了,不是她所为? 不论辩解什么,都只会更引人怀疑。万一揪出了她真正派去的人,还有真正动手的方式,则是坐实了罪名。 抵死不认,则被嘉成帝怀疑;试图开脱,则会让嘉成帝继续深究,江皇后进退两难,终究还是吃了这个哑巴亏。 施贵妃……江皇后咬牙,施贵妃怎会如此敏锐,不声不响地就阴了她一把?定是背后有人指点。 宁柔,施贵妃,还有那个小畜生柳离……敢跟她作对的人,她江丽蓉绝不会让她们有好下场! 皇后派去的宫女小蝶亦是惊疑不已。 下手的明明是她,她都还没把事情推给别人,小翠就主动跑出来认了罪,真是匪夷所思。 没有人知道小翠死前在想什么。 在小翠撞向侍卫长剑的那一刻,脑子里盘旋不断的,是夜色下,和此事毫无瓜葛的那位殿下清冷的声音。 “你手里拿着什么?” 御花园的假山后,小翠见四下无人,便从约定好的地方挖出了一袋东西。她刚想将其藏在怀中,迅速离开,便闻得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这样一声,吓了一跳。 “什么人?”小翠壮着胆子回头,环顾四周,这才看到了人。 一道长长的影子从嶙峋的石头上映下来,那人背光而坐,让小翠几乎看不清她的面容。 直到她抬起头来,小翠方才认出这是九公主殿下,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谁不知道这九殿下不受宠爱,人微言轻,最近不过是跟淳宁郡主走得近了些,才少受了些白眼罢了。 小翠作为蓬莱宫的人,并不惧她。 “见过九殿下。”小翠漫不经心地行了个礼,敷衍道,“奴婢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话音未落,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宁子笙是何时出手的,一根断树枝便直直插在了她脚边,贴着小翠的面庞划过,在她皮肤上擦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小翠下意识用手去摸脸,惊恐地后退:“你……” “手里的东西。” 宁子笙微微抬眸,轻声重复了一遍。 小翠有些慌乱,难不成九殿下知道她手里拿着的,是用来害淳宁郡主的东西? 这东西是楚国公府二小姐指使她拿的。 小翠缺钱,又在宝安郡主身边做事,也不知怎的,就被柳茹韵找上了,收了几两银子,供她驱使。 淳宁郡主常来宝安这里,偶尔也会在蓬莱宫用膳;而二小姐柳茹韵让小翠做的,正是在淳宁郡主的膳食里下药! 这药不是什么毒药,而是给猪催肥的猛药,无色无味,却能迅速使猪发胖。 更别提人了。 小翠慌了心神,也不知这宁子笙到底知情几分,自己既然钱都拿了,自然是要一条道走到黑。 刚想狡辩,便听宁子笙叫出了她入宫前的本名,声音淡漠:“王喜翠。” 小翠愣了。 “父是西京本地人,母从岭南来,在茶楼做工为生。” 每说一句,小翠的脸便白一分。 这、这无权无势的九殿下怎会有能力调查她? 宁子笙的目光移到小翠手里握着的东西上:“意图下药谋害当朝郡主。” 小翠被她一语道破,登时结结巴巴:“奴婢、奴婢……” 她将那猛药捂得更紧些,警戒地看着九殿下。 “想留个全尸吗?你有条路可走。” 明明九殿下长得还算面善,小翠却仿佛看到了看到了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什么、什么叫留个全尸?九殿下这是想让自己去死? “你家有一弟,今垂髫之年。” 宁子笙见她的情绪还是很抵触,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她手上不知何时又多了截树枝,正把玩着,忽地两根手指轻一用力,竟生生将那树枝一分为二,折断了。 小翠瘫软在地上。 月色下的九殿下樱唇轻启,三言两语地将小翠可走的那条死路讲了个明白。 明明尚是未出阁的少女,却宛若地狱修罗,言及生死时,甚至微微勾起了嘴角,似是笑了。 小翠心知若不从命,只怕一家人都如那树枝一样,断在九殿下手里。 “……好。” 终是颤声应了。 * 宫女横死蓬莱殿一事不是秘密,很快就口口相传,传到了赵小瑞耳朵里。 回到碧玉殿后,她神色有些沉重地叩响了宁子笙的房门,唤道:“殿下。” “嗯?” 宁子笙刚沐浴完,脸颊还有些泛红。 小瑞一如既往地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低声道:“蓬莱殿死了宫女,她自己主动撞上了侍卫的剑。” 宁子笙“哦”了一声,似乎并不感兴趣:“是么?” “我知道是殿下做的。”小瑞说。 是她替宁子笙打听到了柳茹韵打算暗害柳离一事,此时闻得小翠死了,皇后和圣上还因此闹得不可开交,如何还能不知是谁的手笔。 殿下才十二岁,却能面色不改地做出这样的事。即便她对宁子笙的性子了解颇深,也不由得心中一惊。 “嗯。”宁子笙随意地应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小瑞似是有些不解,又有些怅然若失:“殿下,事情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吗?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啊,怎就……” “是。” 宁子笙声音如常,可说出的话却淡漠至极。 “可她的命,又与我何干。” 小瑞被这明晃晃的冷漠震得抿唇不语,半晌方道:“殿下……” “小瑞。”宁子笙说,“我们把别人的命看得重,又有谁把我们的命当命。” 小瑞不说话了。 她想到了她刚入宫时不懂事,冲撞了李婕妤,被打了一百大板,血肉模糊地扔了出来,任她自生自灭。 唯有楚采女救了她。 又想到楚采女病得极重的那时候,没有太医肯来看,生怕过了病气。 她和宁子笙跪在各宫门口求了个遍,得到的却只有嘲笑和讥讽。最后楚采女能撑得过来,完全是个奇迹。 小瑞忽有些懂了为什么宁子笙会这么想,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 夜里,柳离翻来覆去好久都没睡着,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小蝶……小翠……江皇后……施贵妃……念叨这几个名字的同时,似乎有什么真相呼之欲出,只是柳离还是不得要领。 这一手玩得漂亮极了,嘉成帝为了没有直接证据的事情而迁怒江皇后,已经气得好几日没有踏足后宫;江皇后又闹得他不得安宁,可以算是两败俱伤。 这个结果,除了能让柳离开心,再无他用。是谁有能力,又有心思去谋划这种事? 柳离猛然坐起,突然想到了一种恐怖的可能性。 她不会误打误撞地,让宁子笙提前开始搞宫斗了吧? 柳离一直记挂到天亮,巴不得立即就去国子学和宁子笙问个清楚。 好不容易捱到了时辰,却又发现宁子笙今日告了假,说是身体不适。 柳离只得又巴巴地等了一上午,下了学便直奔碧玉殿,想看看宁子笙生什么病了。 * 宁子笙确实身体不适,只不过却不是病了。 十二岁的少女,第一次来了葵水。 小瑞还没来过事,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楚采女趁着今日精神还不错,教了二人月事带的用法。 宁子笙初次经历这事,只觉小腹坠得慌,有些许的疼痛感,虽不算太难受,到底还是有些不适的。 楚采女让她好好休息,遣小瑞去告了假。 午膳自然也是在碧玉殿内用的,宁子笙一边吃着,一边却有些心不在焉。 以往这个时候,她都是和淳宁郡主在凉亭内吃的…… “九儿。”楚燕忽然唤道,打断了她的思绪。 “阿娘。” 楚燕叫了她一声,却又半晌不语,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知母莫若女,宁子笙见这表情,大概也能猜到她在想些什么,垂眸道:“阿娘知道了。” 楚燕见她这副模样,竟是默认了。她猜到,和宁子笙承认,是两回事,登时有些不敢置信:“蓬莱宫宫女自戕一事,果真是你做的?” 宁子笙没说话。 “你……”楚燕险些背过气,“九儿,你怎能如此妄为,草菅人命?阿娘从前是怎么教你的?” 她的九儿明明是个聪颖善良的好孩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楚燕说的话和小瑞那日讲的几乎一模一样。面对母亲的这番斥责,宁子笙并不恼怒,只是默默听着。 “九儿。”楚燕也并不忍心责骂女儿,只是担忧地看着她,“答应阿娘,别再这样做了,好吗?” 同时,楚燕心里恨极了自己的无能。 她的九儿本该是天之骄女,若不是被她拖累了,怎会沾染上这种事?! 宁子笙没答话。 忽而窗外传来一声响,是树枝断裂的声音。宁子笙敏锐地抬头看去,却只看到绣蛟的裙边一角。 是谁,不言而喻。 * 柳离骤然在窗边听到了这样的对话,一时间没注意,踩断了一根树枝,发出了不小的响动。 她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只得无声地消化着这个消息。 ……小翠于蓬莱殿自戕一事,果真是宁子笙所为。 可这事对宁子笙来说半分好处都没有,莫非,是在帮她出气吗? 没过多久,殿门开了,露出一双漠然的眼睛,淡淡往柳离脚下看了一眼。 “……殿下。”柳离心情复杂地叫了一声。 “你听到了。” 不是问询,而是肯定。 柳离没否认,轻轻点了下头,只是又抱着些许是自己听错了的希望,明知故问地道了句:“真是殿下做的?” “是。” 宁子笙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女,月事所带来的酸胀感忽然更加强烈,或多或少影响到了她此时的情绪。 来自楚燕和小瑞的质疑,对她来说好像并不算什么。宁子笙早就料到她们知晓的那一刻会是怎样的反应,也知道她们不会认同。 可若是换成面前的淳宁郡主,却好像不一样。 至于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宁子笙也说不上来。 自己在其他皇子皇女面前,是构不成任何威胁的九公主;在母亲和小瑞面前,是她们熟悉的九儿。 唯独在柳离面前,是十二岁的宁子笙。 和柳离在一起时,平时的故作老成好像也可以轻易舍弃;就算发生再幼稚的对话,事后也只觉得可爱极了。 宁子笙不是没有想象过柳离知道这件事之后的反应,只怕,她的想法和小瑞还有母亲没什么不同。 或震惊,或认为她草菅人命,或厌恶,或决定和她一刀两断?无外乎如此。 宁子笙本就是习惯了一个人的,想到这些可能性时,本以为自己对此并不在意。可现在真正让柳离知道了这件事时,却发觉自己好像并非那么洒脱。 她甚至不敢去仔细辨别眼前柳离的目光中,到底是何种意思。 柳离在原地愣了半晌没说话,宁子笙见此,只心道果然如此,抬眼极慢地,深深看了柳离一眼。 “郡主……” “请回”二字还未说出口,却见面前少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忽然走上前,用两只小手,将她的手轻轻握住。 秋日本来就不暖和,宁子笙又来了事,手几乎冰凉得没有知觉,此时骤然接触到柳离温热的掌心,只觉得如同抱了个暖手炉,很是舒服。 “殿下。”面前的少女小声道,“一个人默默做了这么多事情,一定很辛苦吧。” 这下宁子笙终于看清了她的眸光,没有半点厌恶,而是满满的疼惜。 淳宁方才说了什么?宁子笙有些恍惚,辛苦?是在说她吗? “但是没关系,以后殿下都不会是一个人了。” 柳离眼睛亮亮地笑了,浅浅的酒窝像个小月亮。 “因为我会陪你一起。” 宁子笙盯了她好半天,方道了一句:“你再说一次。” 柳离依言照做。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宁子笙听见自己干涩地,毫无来由地说了番颠三倒四的话,“你若是毁约……” “嗯,我不会毁约。”柳离却并未嘲笑她此时的情状,仍是笑眯眯的,“殿下不信的话,我和你拉钩?” 两手小指相钩,于大拇指上轻轻印下。 约成。 第27章 弄蝶 “殿下呀……你跟我说说小翠那事呗。” 这还是柳离头一次进宁子笙的寝房,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放着的除了书还是书,看来宁子笙是真的很爱读书。 宁子笙已然吃过了午膳,但柳离还没有。她还是拎着食盒来的,毫不客气地开始大快朵颐。 宁子笙见她吃得香,唇角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你先吃完再说。” 柳离见她笑了,也跟着一起笑:“这才对嘛,殿下笑起来多好看,不要总是板着脸。” 宁子笙下意识看向梳妆台前的镜子,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此时的模样:“……是么。” 她将镜中映出来的样子记在了心里,仔仔细细地在脑海中看了一遍。好像,是挺好看的。 “嗯!” 柳离咽下了最后一口,收起食盒,抿唇道:“殿下呀,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吧,我想了一晚上都没睡着。” 宁子笙见她如此好奇,便轻描淡写地给她复述了一遍当时发生的种种。只不过,隐去了柳茹韵指使小翠给她下催肥药的那一部分,只称是小翠犯了宫规。 ——那等腌臜事,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柳离听完,若有所思:“原来如此。不过,我还是想弄清楚江皇后究竟是怎么下手的,否则万一她再次害我阿娘,也不知道如何防范。” “嗯。” 想要彻彻底底查个清楚,宁子笙倒是不缺法子,只是不知为何,她听了这话,觉得柳离自有主意。 果然,柳离眼珠子转了转,很快想到了什么,低声道:“殿下,你说,如果我们半夜扮鬼去吓那个宫女小蝶,能不能套出话?” 宁子笙眉角抽了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柳离越想越觉得可行。 古人如此迷信,小翠不仅替小蝶挡了灾,还惨死在她面前,柳离不信小蝶晚上不做噩梦。 皇后派来的人,口风自是不会松到哪里去;用这法子,说不定有奇效。 “殿下跟我一起去呗,感觉会很好玩儿,我还从来没见人扮过鬼呢。” 宁子笙似笑非笑:“……你去趟冷宫都把自己吓成那样,还想半夜扮鬼去吓唬人?” 虽然语气如常,但柳离还是感到了一丝来自大佬的嘲讽。 “那怎么了!”柳离非常不服,胆子小也不是她愿意的呀,“不试试怎么知道?殿下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宁子笙回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胆子那么大,何不自己去。” “……”柳离语塞,只得避而不谈,“你就说陪不陪我去吧。” “去也行,只是理由?” 宁子笙似乎想听她亲口承认什么。 “就……帮帮忙呗。” “郡主侍女众多,似乎不缺人帮忙吧?” 柳离心想她们又没有气运给我蹭,凭这炮灰女配的倒霉劲儿,一个人去的话,指不定搞砸成什么样子呢。 “殿下。”柳离卖了个萌,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没有理由的话,就不能陪我去吗?” 可惜宁子笙丝毫不为所动,明明看不出一丁点的抗拒之意,却偏生故意为难柳离:“还是说,我不在,你便会害怕,嗯?” 柳离恼道:“宁子笙!” 这几个字刚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如何能直接叫人家公主的大名呢,赶忙捂嘴,以示清白:“不是不是,那个,我一时口误了,殿下莫怪。” 宁子笙却并没有生气,反倒是饶有兴味地眨了下眼:“唤我什么?” “殿下……” “不是。” “宁、宁子笙……”柳离小声道。 她以为宁子笙生气了,刚想用尽毕生的应变能力措辞哄人,却见宁子笙弯起嘴角,双瞳剪水,扬眉应了一声。 “哎。” *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宫女小蝶早已沉沉入睡,恰在那轮月儿彻底被乌云遮蔽之时,梦到了小翠。 她们俩人平时睡的床铺是挨着的,相处这么久,也有几分感情。没想到突然之间,小翠人就没了。 小蝶又梦到了那幅惨死的景象,猛然惊醒。刚发觉一切都是梦,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想抬手擦去额上的冷汗,却发觉周遭有些不对劲。 在蓬莱宫伺候的宫女,全都一同住在偏殿中,方便主子使唤,只是此时,同屋的宫女竟然全都不见了? 小蝶眯着眼瞧了下天色,估摸现下刚过子时。她刚回过头,便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她的床上,竟然还有另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啊——” 小蝶想要叫人,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人闻得动静,阴恻恻地抬起头,轻声唤了她的名字:“小蝶。” 那人大半面容被头发遮住,脸色白得像纸,身上还不断涌出鲜血,将小蝶的床铺上弄得到处都是。 空气中也顿时溢满了腥味。 小蝶僵硬地往后缩,直至跌下了床,方才如梦初醒,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会痛,不是梦! 她满心满眼都只有两个字——快跑! “我代替你,死得好冤枉呐……” 那人生生从自己身体里抽出了一把剑,寒光几乎要将小蝶的眼睛灼伤,白多黑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我死不瞑目呐,魂魄在这里飘荡着,就是不肯去。明明是你给宝安郡主的蜜饯下了毒,却要我来承担……” 蜜饯里的毒不是我下的! 小蝶掐着自己的喉咙,却一句话也辩解不出来,只能窒息般地看着“小翠”朝自己慢慢逼近,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就在小翠手指马上要触及她脖颈的前一刻,小蝶忽然发现自己能出些声了,忙哑声求饶道:“别杀我!蜜饯……蜜饯不是我干的!” “小翠”动作却未停下来,阴冷的指尖扫过小蝶的脸颊:“你撒谎,明明是皇后派你来……” 血又一滴滴地从她身上落下,落在小蝶的耳廓上,衣领里,弄得她全身发痒。 小蝶再也受不了了,心中哪里还藏得住事,满眼都只有眼前的鬼魅,哭嚎道:“皇后让我做的是往药里掺半夏,并非蜜饯!求你饶了我!” “死到临头,你还在撒谎。”“小翠”长长的指甲狠狠戳中了小蝶的皮肤,尖锐的痛感让她冷汗直流,“我看,你不如下来陪我吧!” 如果小蝶再冷静些的话,她便能察觉到不对之处。这小翠是每日伺候人的宫女,怎会留指甲呢?既做事不方便,又容易伤到主子。 可她全然没发觉这些再明显不过的破绽,一心只想让小翠放过自己,呜咽道:“我没撒谎!每日我都往在端药时往里面放些皇后娘娘给我的特制半夏粉末,无色无味,宝安郡主吃了,只以为是药渣。” “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小翠”冷笑,手指更紧了几分,直接将小蝶的皮肤抓出了血珠,和她身上留下的血滴混在一起。 “我说!我说!”小蝶唇色发白,颓败道,“还有调羹也,每日用半夏汁水浸泡着……这就是全部了!求你放过我!” “小翠”的语气突然轻快起来:“你这丫头,早说不就好了,还能给你个痛快。” 小蝶一愣,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便见“小翠”挺直腰板,转转脑袋,又揉揉手腕,随后找准力度,狠狠给了小蝶一拳。 小蝶瞬间晕死了过去。 室内即刻点起灯,柳离从小蝶身旁爬起来,嫌恶地将身上的“装备”解下。 粗布白外袍、血浆、假发丝…… 那血腥味挥之不去,闻得柳离有些难受,只得将手在那白色衣物上擦了干净,随后捏起鼻子,瓮声瓮气道:“娇儿,你从哪搞的假血,好臭。” 娇艳欲滴现在已经被柳离培养得勤快聪明,不用她多吩咐,就开始动手处理起这里的惨状,没过一会儿,便收拾得干干净净。 “郡主。”娇儿回答,“腥就对了,这是奴婢从御厨房弄到的真鸡血。” 柳离:呕。 她还奇怪为什么这四人像是闻不到这味道一样,而后在娇儿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她小小鼻孔中的两团棉花。 滴儿艳羡地看了柳离一眼:“我们郡主真是天生神力,一拳就把她打晕了。” 柳离也觉得自己的武力值还不错,于是满意地接受了这一夸赞。 参与这事的人总共有七个人,至于为什么是柳离亲自扮鬼,背后是有段故事的。 当时柳离将一整张纸撕成七条纸签子,团成团,打乱顺序后放在几人面前:“抓阄。谁抽中,谁就扮鬼。” 小瑞明显有些不服,嘟囔道:“郡主,您都抓了我和九殿下当壮丁,还要让我们参与抽签啊……” “无妨。”宁子笙道。 宁子笙都发话了,小瑞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得照做,于是七人各抓了一个纸团。 柳离抬眼看去,咦,怎么其他人拿到的是一水的“人”?再看自己手中,正是唯一一张写着“鬼”的。 其实柳离大可强行命令娇艳欲滴去扮鬼,但做人不能言而无信。更何况,她怎么好意思在这几个小少女面前带头耍赖,那岂不是带坏大宁朝未来的花朵? 于是愿赌服输。 柳离还猜想,可能是系统希望自己亲手完成任务,所以刻意让她“中了奖”。 至于动手的地点,冷宫自是最好的选择。无人居住,无人路过,就算小蝶叫破了嗓子也没人来救她。 更何况她还叫不出声。 于是柳离扮鬼,小瑞负责将人打晕扛过来,又点了哑穴;娇艳欲滴准备一切所需的道具、布置现场并收拾。 宁子笙则在外面看戏。 第28章 信鸽 柳离走出屋外,所幸方才门窗都是关着的,那腥味没有过多蔓延出来,她不禁长舒一口气。 宁子笙倚在旁边的柱子上,提灯看她:“郡主吓唬过瘾了?” “……”柳离想,以前怎么没发现宁子笙这么爱调侃人呢,冲着她一通龇牙咧嘴:“我看着不吓人吗?” 她自觉脸上涂了粉,皮肤煞白,被灯这么一照,料想很是瘆得慌,说不定还能吓着宁子笙呢。 宁子笙粗粗瞧了一眼,敷衍道:“嗯,吓人。” “殿下你别不信啊。”柳离“哼”了一声,开始吹牛,“那小蝶被我吓得都晕死过去了。” “哦?”宁子笙挑眉,“我还以为,郡主靠的是天生神力。” “……你听见了啊。”柳离心想宁子笙的耳朵可真好使。 总之,现在总算完成了任务,看着面前“找出宁柔被下毒的真相(1/1)”的系统提示,柳离如释重负。 她这次特地提前跟系统交流过了,让它不要即刻就给予奖励,至少给她一些缓冲时间,系统勉强答应了。 现在,她便有时间好好欣赏下这次的奖励了。 只是宁子笙忽又开口打断了她:“真没想到,这宫女竟 将调羹每日泡在半夏汁里。先前我们去查探之时,调羹都已被宫女收走,皇后的人做事着实谨慎。” “是啊。”柳离急着看奖励,跟宁子笙说话有点心不在焉,偏生这系统卡住了,没加载出来奖励。 却听宁子笙忽道:“郡主如此执着于探究真相,就像是……事后能获得什么奖赏般。” 此言一出,柳离冷汗都下来了。 系统金手指这种东西,在古代本就是天方夜谭。柳离通过系统知道了这么多本不该知道的信息,很难不露出破绽,这是无可避免的。 她先前还以为,系统对此会有一定的处理。因为在其他人面前,不论柳离的言行如何不像这个朝代的人,从没有人发觉过她的异常。 譬如先前“突发眼疾”一事,宝安郡主听在了耳里,却从未过问,之后也当从未发生过。 柳离便想当然觉得这是系统的机制。 可现在想来,宁子笙似乎在当时便有所察觉。 “殿下说笑了。”柳离提起十二分的警惕答道,“都是为了我阿娘而已。我相信若是换了殿下,也一定会和我做同样的事。” 她不知道这番话能否打消宁子笙的疑虑。 灯火微弱,柳离看不清她面上细微的表情,只听宁子笙顿了一顿,顺着她的话答道: “宝安娘娘的平安,自是上天对郡主最大的奖赏。” 至于这话中有几分真,只有宁子笙自己知道。 * 系统这回发下来的奖励倒是正常了许多,不再是“九公主啵啵”,而是实物。 柳离摊开手掌,接收了这巴掌大小的一个小木盒;将它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枚散发着苦味的浑圆药丸。 嗯? 莫非是什么小说里的高级丹药,吃了可以变成修真高手,获得绝世武功的那种? 如此胡思乱想着,柳离这才细细查看系统的介绍文字。这药丸有个简单粗暴且直接的名字,叫不举药。 至于其作用,药如其名。对女子无害,但男子服用之后,便会在好一段时间内,都会丧失某种非常重要的功能。 柳离发呆了片刻,呼吸几乎停滞了一瞬。 系统在此时下发这东西,目的不言自喻,这药是给嘉成帝吃的! 若他丧失了那种能力,宝安的人身安全自然就保住了。 更何况嘉成帝正常了数十年,一朝不举,定然极为恼怒,绝不可能让宝安发现这事,否则他面子何在。 所以宝安将有好一段时间都能免于他的骚扰了。 柳离正趴在榻上构想着,便听欲儿急匆匆地来报:“郡主,郡主,出事了!” 欲儿一向是几个侍女里比较沉稳的,此时却着急忙慌,心焦如焚。 正是日上三竿时,柳离吃完了午膳,有些犯困,刚想午休一会儿,便被她这么一嗓子扰得睡意全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欲儿扶着榻边顿了顿,喘着气道:“柳茹韵她犯了事,被施贵妃娘娘五花大绑,抓起来了。” 柳离还以为多大事呢,听是柳茹韵,便不甚在意地躺了回去,漫不经心道:“她怎么了?” 这庶妹年纪不大,倒是挺能作妖的,三天两头不消停。 “她……”欲儿迟疑,是她从别处听来的消息,也不知准不准,“听说是意图谋害五公主……” 柳离顿时觉得有点麻烦。 她一点都不想管柳茹韵的事情,可古代文化坏就坏在这里,若出了个犯事的庶妹,她这国公府嫡女免不了也受到牵连。 这也是欲儿如此着急的原因,生怕柳茹韵发生什么,影响到柳离。 照理说,这种事自然应该先去禀了主母,也就是宝安郡主,可她又不是个能管事的。 柳离不想打扰宝安,便自己做了主,揉了揉眉心:“行,更衣,咱们现在去施贵妃那里。” 欲儿自是遵命。 “对了。”柳离又道,“拿纸来,先给我爹写封信。” 后宫之争中,楚国公府是不站队的。但柳父与梁国公交好,甚至给柳离和江家世子口头上定了亲。虽然柳离肯定不会结这门亲,但她家目前和江家还是交好的。 虽然皇后无子,但是江家女眷多。柳离记得原着里,后宫不止一个姓江的娘娘,并且有子,应该是之后选秀时,江家又往宫里送了人。 偏生柳茹韵在此时去惹施贵妃。这才刚和皇后缠斗了一通,她就来找事,难保施贵妃不会多想,甚至说不定会觉得是楚国公的授意。 柳离提笔,寥寥几行将事情简述了一下,待墨迹干透,便将纸卷起来,塞进信筒,递给欲儿,突然好奇道:“咱们一般是怎么送信啊?” 前几次她都是直接把信交给侍女,现下想起来,突然有点好奇她们是怎么送去楚国公府的。 欲儿笑道:“您随我来。” 两人出了屋子,走到窗边,只见欲儿熟练地吹了声口哨,便飞过来一只雪白的鸽子,乖巧地停在欲儿肩头,任凭她把信筒绑在它的小爪爪上,随后又飞走了。 柳离:……原来飞鸽传书是真的啊。 * 瑶池宫中,柳茹韵手足无措地看着面前的施贵妃和五公主。 她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腿脚都有些发软。 欲儿道听途说来的消息,自然和真实情况有所偏差。柳茹韵再怎么也是国公府二小姐,施贵妃多少还是要卖几分面子的,更何况此时事实还未查明,怎能随意绑了柳茹韵去。 李婕妤也一同跪着,旁边是她的女儿八公主。宁子纯自然不愿意跪宁子灵和施贵妃,可被自家母妃强行压着来了,憋了一肚子的气。 任凭她们在那里跪了一盏茶的功夫,施贵妃才凉凉道:“八公主怎的行了如此大礼,本宫可受不得,快快请起吧。” 宁子纯气得手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刚想扶着李婕妤起身,却又听施贵妃道:“李婕妤,本宫可没让你起来。” 欺人太甚!宁子纯几乎眼中要冒出火来。 可谁让施贵妃是贵妃呢,李婕妤即便心中恨极了,也只是拍了拍宁子纯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五公主宁子灵厌恶地扫了一眼这几人,刚想说什么,施贵妃便给自家女儿使了个眼色,宁子灵便将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她虽然性子爽直,却也十分懂分寸,很听母妃的话。 “柳二小姐。”施贵妃道,“本宫问你,你可是今早在路上撞上了灵儿的宫女?” “……回娘娘。”柳茹韵诚惶诚恐,“确有此事。” “哦?”施贵妃挑眉,“也就是说,你承认在灵儿的吃食中动了手脚?” 柳茹韵欲哭无泪,连忙辩解道:“回娘娘,臣女只是和那宫女偶然撞了一下,很快就离开了,根本没注意她是谁,也没有空去动她手中的东西。” 宁子灵今日回宫后,宫女也同时传膳回来。恰好她近日肠胃有些不适,施贵妃便遣了王太医来给她看看。 王太医看着这满桌的午膳,神色凝重地发觉了不对,而宁子灵亦是从菜香中闻到了异味。 ——后经太医院查证,有一两道菜里竟是掺了给牲畜催肥的药物! 那宫女是施贵妃从娘家带来的人,自是不会叛主,剩下的变数,唯有在路上撞上的柳茹韵。 偏生她还是八公主的伴读,宁子灵和宁子纯不和,本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这就很是微妙了。 “是吗?”施贵妃虽笑着,那份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本宫也不做那无凭无据诬陷人的事情。这样,西京城内,卖这种药物的铺子想来也不多。为还柳二小姐一个清白,本宫现在便遣人去各大铺子里问,看看柳二小姐是否曾购入过这给牲畜催肥的药。若真是误会一场,本宫便亲自给柳二小姐赔礼道歉。” 柳茹韵登时汗如雨下,慌得六神无主,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李婕妤和宁子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怎么办!先前柳茹韵听了她娘亲的话,打算对柳离下黑手,所以确确实实买了那催肥的药物。 若施贵妃真有心去查,那她肯定瞒不过去,到时便怎么洗也洗不清了! “娘娘,淳宁郡主求见。” 宫女附耳到施贵妃耳边,令她略一挑眉。这小郡主消息倒是灵通,这便摸过来了。 施贵妃稍一思索,点了头,宫女便去传柳离了。 第29章 艳羡 柳离一进来,便看见宁子纯满腔怨恨地站在一旁,一个陌生的身影和柳茹韵一同跪在地上。 她开启系统面板查看了一下,这人是八公主的母妃李婕妤;顺便还收集了一波大家对自己的好感度。 宁子纯0,宁子灵10,施贵妃10,李婕妤-30,柳茹韵-100。 柳离感觉有点不对。柳茹韵就算了,这李婕妤第一次见自己,哪来的负好感度? 就连和她有过几次不愉快的宁子纯好感度都是0,况且李婕妤还推着宁子纯来结交柳离,怎的本人却如此厌恶她。 反正总归是个炮灰角色,也不重要,柳离将目光移开,朝着众人施了一礼:“见过贵妃娘娘,五殿下,八殿下。” 九嫔以上才需她行礼,而李婕妤位分不够,可以不用见礼。 “淳宁郡主。”宫女为施贵妃倒了杯茶,她笑着看向柳离,“什么风把你吹来我这儿啦?” 柳离道:“回娘娘,臣女听闻家妹犯了事,心中担忧得紧,赶忙过来看看。” 施贵妃不置可否:“你们倒是姐妹情深。” 柳离忙道:“同出自楚国公府,家妹惹了什么事,臣女这个做长姐的,自然也免不得要操心几分。” 话里话外,将柳茹韵跟她的关系瞥得很开。 施贵妃入宫前亦是家中嫡女,对嫡庶之间的门道一清二楚,见柳离不是前来要人的,便也缓和了神色,道:“八殿下,你何不给郡主复述一番,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家母妃还跪在这里,宁子纯再不愿意也得照做,摆了副臭脸,飞快地给柳离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催肥药?柳离讶然地看了柳茹韵单薄的背影一眼,这小姑娘怕是没这个胆子吧。 “这……”她沉吟道,“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家妹和五公主,似乎并不相识啊。” 柳茹韵这个小烦人精总没事找事,柳离并不想帮她开脱,但此事如果一旦坐实,她可就要让整个楚国公府背上谋害皇嗣的罪名了。 “是啊。”宁子纯不甘道,“贵妃娘娘明察,柳二小姐是我的伴读,和五姐姐平日里毫无交集,怎会下毒害她呢?” 施贵妃冷笑不语,宁子灵嘲讽道:“是啊,柳二小姐和本殿下唯一的交集,便是八妹妹你了。” 宁子纯勃然变色:“你——!” 话里话外,竟是暗示是宁子纯指使的! 五公主和八公主素来不和,如今八公主的伴读有朝五公主投毒的嫌疑,在施贵妃眼里,李婕妤和宁子纯首当其冲,脱不了干系。 而李婕妤和宁子纯母女对此很是抵触,只觉着施贵妃想借机拿她们母女俩开刀。 “娘娘、殿下,别急。”柳离见气氛逐渐变得僵硬,打了个圆场,“既已遣人去查了,且先等等吧。” 柳茹韵一直跪在堂前,垂头不语,听着柳离来了,更加不愿意抬头。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通了什么。 先前,柳茹韵买通了蓬莱宫的宫女给柳离下药。可之后她便一直联系不上那宫女,听人说才知道是死了! 再看柳离如今一切如常,柳茹韵有了个猜想——难道是柳离识破了她的伎俩,又反过来陷害她?! 柳茹韵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柳离怎么会如此狠毒,这是要让她被贵妃娘娘赐刑啊! 她悄悄地从底下往后瞥柳离,只能看见绣着蛟的裙边,但仍能看出全无臃肿发胖的痕迹。 那药见效极快,可柳离却一点事也没有! 她蓦地回头,一心只盘算着,如何在贵妃面前把柳离拉下水。 柳离被这目光吓了一跳,刚皱起眉头,便见柳茹韵直接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腿。 柳离:……? 小丫头片子劲儿还挺大,柳离一时挣扎不开。宁子灵见状,呵斥道:“柳二小姐这是做什么,成何体统!” 施贵妃亦是蹙起眉头。 不论怎样,柳茹韵就是不松手,这番话没过脑子,便转头朝贵妃和宁子灵流利地喊了出来:“娘娘,殿下,茹韵指天发誓,从没有谋害五殿下,可去查我长姐!她一向处处妒忌我,此次说不准也是她陷害于我!” 柳离:……就离谱。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柳茹韵当着娘娘的面也敢乱说话,实在是丢人现眼。 给了施贵妃和宁子灵一个抱歉的眼神,柳离任凭柳茹韵缠着自己的腿,轻声问:“我嫉妒你什么?” 柳茹韵一时失语。 “妒你不是郡主,妒你没分寸,妒你细胳膊细腿的,一撅就折?” “噗……” 宁子灵忍俊不禁,被施贵妃嘴角噙笑地瞥了一眼。 柳茹韵哪里受过这样的人身攻击,还想再尖利地叫几声,便见柳离的指节在眼前无限放大,随即便是脑袋一痛。 “咚”一声,柳茹韵眼前发黑,无力地松开手,倒了下来。 柳离的小拳拳已然相当纯熟,力度刚好,绝不多伤人一分,礼貌收手,又朝几位行了个礼:“家妹胡言乱语,让几位娘娘和殿下见笑了。人就留在这,任凭贵妃娘娘发落,淳宁就先告辞了。” 宁子纯和李婕妤都看得满眼惊惧,仿佛柳离的拳头是吃人的怪物一样;而施贵妃母女就淡定多了。 宁子灵甚至两眼放光,很是崇拜艳羡的模样。 * 柳离想,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本来还想着为了国公府的面子捞柳茹韵一把,结果居然被她反咬一口,看来做人还是不能太圣母。 欲儿在殿门口等她,在回去的路上,柳离和她讲了这事,欲儿义愤填膺地骂道:“这柳茹韵真是恬不知耻!竟然有胆子攀咬郡主,这样胡说话的人,是要、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没事。”柳离倒是反过来安慰欲儿,“以后你们也注意点,她的事,咱一概不管。” “嗯!”欲儿还是很气,绞尽脑汁搜刮着骂人的话,“这柳茹韵真是狼心狗肺……” “郡主!” 忽而,柳离被一只手拍了下肩膀,回头一看,竟然是气喘吁吁的宁子灵。 前面这两人实在走得太快,宁子灵几乎是跑着才追上,努力平稳气息,面上尽是赞赏:“郡主不仅天生神力,走得还这么快,真是女中豪杰。” “那可不,我们郡主……”欲儿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当中,也没发觉突然有人插话,过了片刻,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赶忙行礼,“见过五殿下。” 宁子灵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脸很面熟:“这不是那剥虾的丫头么。” 欲儿没想到宁子灵还记得自己,磕磕巴巴道:“殿下恕罪,上、上次没给您剥上虾……” 柳离示意欲儿稍安勿躁,低头看了眼宁子灵仍然放在自己肩头的手,道:“五殿下找我?” 宁子灵似乎并没觉得一直搭着柳离的肩膀有什么不妥的,只是颇兴奋地顺势凑近,低声道:“郡主方才真是好身手,出拳又狠又准,可是习过武?” 这就触及到柳离的知识盲区了,她还真不知道原主从前的情况,好在欲儿机智地答了上来:“回殿下,我们郡主从前在国公府时,因着兴趣,曾请过师父来教,也算习过几个月吧。” 宁子灵此时看柳离非常顺眼,所以也没在意欲儿擅自插嘴,闻言更振奋了:“郡主只习了几个月?那真是天赋惊人。” 柳离哪里还看不出她对习武一事的热衷,笑道:“莫非,五殿下对此也有涉猎?” 宁子灵的表情却有些黯然:“郡主有所不知……” 随后便讲述了自己的心结。 在大宁,虽说皇子公主都可继承帝位,但这制度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平等。皇子可以每日于校场习武,去或不去,纯属自愿;可公主却完全没有去校场的资格。 而宁子灵从小对读书、做文章便不感兴趣,倒是热衷于舞刀弄枪。她前些年去求了嘉成帝,允她破格去校场,却被嘉成帝当场责骂了一通,斥她异想天开,于理不合。 再后来,施贵妃怕宁子灵一意孤行,招了嘉成帝厌恶,便不让她再提此事了,更是不许她私下偷偷习武。 可宁子灵的内心从未放弃过内心的渴望,方才在蓬莱宫看到柳离便很是激动,此时听闻楚国公还专门给她请了师父来教,更是羡慕极了。 “……我也不晓得为什么突然跑来和郡主说这些。”宁子灵苦笑道,发觉自己着实头脑发热,一股脑便倾诉了出来,“唐突了,郡主莫怪。”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系统的消息来了。 “【系统提示】您已触发支线任务——心愿宁子灵,请问是否开启?” 柳离见此,有些犹豫。 说实话,她还是挺为面前少女感到心酸的,狗皇帝不当人,学个武都不让人家学。 问题是,宝安的那条支线还差最后一个环节没完成——逃离皇宫(0/0)。这不是个轻松的目标,肯定要花去柳离很多精力,她不确定自己还有空帮助宁子灵。 再者,她现在是宁子笙阵营的人,帮助五公主也不知道会引发什么蝴蝶效应。 该不该接下呢…… 她没注意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刚巧路过,瞧见这边,还好奇地望了一眼。 咦,那不是淳宁郡主么?旁边的那是五公主? 小瑞踮起脚尖,眯眼望去,只见她们两人站在一起,颇亲密地靠着说话,氛围融洽极了。 她刚给楚采女煎好药,着急回去,也没有时间多留,把这事暗自记下后,便匆匆忙忙走了。 第30章 戾意 那厢,柳离还在纠结着,脑中飞快地朝系统问了一句:“可以提前预知任务奖励吗?” 她和宁子灵不熟,万一尽心尽力帮了忙,结果人家像柳茹韵一样倒打一耙,那柳离就很亏了。 除非奖励丰厚,那倒是还可以考虑考虑。 系统沉默地将几行字展现在柳离面前,其中的几个字很快吸引了柳离的注意,心下一转,便做下了决定。 “接。” 任务名称:心愿宁子灵 任务简介:堂堂公主,却无法做自己想做的事。宁子灵只想寻到志同道合之人,一同勤习武技。 目前进度:把绝技小拳拳教给宁子灵(0/1) 柳离松了口气,这有何难?当即笑盈盈道:“殿下得空了,可以来烟萝殿寻我。若不嫌弃,我可同殿下一起比划两招。” “真的吗?”宁子灵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眼睛亮亮的。 她处处受母妃管束,不得习武。可若是在淳宁郡主那里,不论发生什么,想必母妃都不会知道。 “那自然。”柳离应道。 “好!”这对于宁子灵来说是个意外之气,当即豪气地抬手拍了下柳离的肩膀,“多谢郡主,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现在便去郡主那里坐坐,可好?” 宁子灵手劲儿还真不小,这一拍下去,震得柳离小脸都皱成一团,突然有些后悔说要跟她“比划两下”。 到时候要是被宁子灵打吐血怎么办? “……今日有些不便。”柳离挂上了假笑,“且待明日吧。” * “药来啦。” 小瑞回了碧玉殿,便将药端出来,她的手很稳,提了一路,一丝也没洒出来。 碧玉殿没有小厨房,想要煎药只能去御膳房借炉灶,从前自是没那么容易,如今因着柳离派人打了声招呼,便轻松多了。 给楚燕喂完药,又收拾完碗碟,小瑞有些无聊,便跑到宁子笙门口,和她说话。 “殿下。” 宁子笙照例是坐在桌前读书:“回来了?今日又听了些什么?” 小瑞在宫女太监中的人缘很好,并且好得很有门道,交好的人全都是隶属御膳房、尚宫局这类能接触到各宫的地方,自是消息灵通。 “嗯……”小瑞回想了下今日的八卦,大部分都无关紧要,无非就是这个娘娘又摔了碗,那个皇子又临幸了宫女,挑了几件有趣的讲了。 “……对了,楚国公府二小姐被施贵妃带走了,过了不久,李婕妤和八公主也过去了,听说是柳二小姐意图给五殿下下毒。” “嗯。”宁子笙继续翻书。 “等等。”小瑞说完,自己想了一会儿,警觉地反应过来了什么,“这柳二小姐不是要给淳宁郡主下毒,被您拦下了么?怎么这会儿又给五殿下下毒了?” 宁子笙目光丝毫没从书页上移开:“哦?不晓得。” “您骗我。”小瑞很是质疑,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她们前脚发现了柳茹韵的下毒的手段,后脚,柳茹韵就被抓了个正着,还冠上了谋害皇嗣的罪名。 她不信这和宁子笙没关系。 “骗你做什么。”宁子笙随口答道,“再说了,她买药害人,难道不是事实么?” “……”小瑞语塞,她总觉得就是宁子笙干的,可又没有证据,“殿下,您是在给淳宁郡主出气吗?” 宁子笙读书时有个小习惯,喜欢将手指放在自己正在读的那一列旁,随着视线的移动而轻轻抚摸纸页。 闻言,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些许弧度:“……乱说。” 这本书已将读至尾页。 “说到淳宁郡主。”小瑞想起来回来时看到的那一幕,“我拿药回来时看见她了,在蓬莱宫门口不远处。” “是么。”宁子笙毫不意外,“庶妹出事,她想是要去施贵妃宫里看看的。” 小瑞挠头:“不是啊,我看到她和五公主抱在一起。” “……?” 微微垂下的头微不可查地抬了些许,宁子笙明明背对着小瑞,视线却也锐利地扬起,直直看向面前铜镜中的自己,重复了一遍小瑞说的话。 “抱在一起?” 小瑞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宁子笙的语气忽然变得阴沉了:“怎么?” “……你可看清楚了?” 宁子笙稍稍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只是眉梢眼底突如其来的戾气还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纵然极力敛去,也泄出慑人的意味。 镜中映出方才勾起的嘴角,竟像是在冷笑着嘲讽自己一般。 “也没看太清楚吧。”宁子笙这么一问,小瑞反倒不确定了,想了半天,“反正靠得很近就对了,勾肩搭背的。也不知她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宁子笙淡淡地从鼻腔中挤出一声“嗯”。 “殿下不高兴了?”小瑞感知到了宁子笙的情绪变化,有点不懂为什么。 却只得到了一句生硬的“没有”作为回应。 * 时至下午,柳茹韵的事情有了新的进展。 施贵妃派去的人效率很高,在西京城中的铺子打听到了消息:前些日子,确有人来买过给牲畜催肥的药物。经过细细比对那人的样貌,确定是楚国公妾室的侍女! 一旦上升到整个楚国公府,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楚国公任宗正寺卿,本身就执掌皇室宗亲事务,而今自己的庶女和妾室却涉嫌谋害皇嗣,岂不讽刺! 好在柳离提早给他递了信,楚国公也算有所准备,很快修书一封送予施贵妃,禀明此事纯属妾室和庶女的私人行径,与楚国公府并无干系,任凭贵妃处置。 柳离不禁觉得,似乎越位高权重,亲情就越是淡薄,亲生父女间亦会撇清干系至此;嘉成帝和他的儿女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还好宝安是真心爱她护她。 翌日柳离去国子学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发现柳茹韵和宁子纯都缺席了,听闻是被整夜扣在了施贵妃那里,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还没坐下,便感受到了宁子灵炙热的目光,一时有些如坐针毡。 “她怎那样瞧你?”坐于身侧的宁子笙忽然开口问了句,声音轻得只有柳离能听见。 柳离很难三言两语地解释,只得小声道:“应该是想和我交个朋友。” “哦。”宁子笙微微点头,似是不甚在意,嘴唇轻触,悄然重复了一遍柳离说的最后两个字。 “朋友?” 国子学的授讲结束后,柳离刚要起身同宁子笙一起去吃午膳,便见五公主兴冲冲地奔过来,一把拽住了柳离的左手腕:“郡主,可要现在就去你那儿?” 柳离还没说话,便又被右边的人轻轻拉住了另一只手的手腕。 只听宁子笙笑不露齿,生疏而客气地道了句: “五姐姐,郡主还没用午膳呢。” 这话可谓是给宁子灵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她不悦地抿唇,眼看就要和宁子笙争执起来。 其他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剩下她们三个还留在这里。柳离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但这个选择对她来说并不难做,谁主谁次,一目了然,于是抱歉地冲宁子灵笑了下:“五殿下,我得和九殿下吃饭呢。” 宁子灵一想到可以和柳离比划两招,就兴奋至极,一刻都等不了:“这样,我让我宫里的小厨房做一桌好吃的,送到郡主宫里,如何?” 宁子笙但笑不语,只是手从始至终都未曾松开。 宁子灵有些不耐烦,试图直接上手把柳离拉走,却发现从另一侧掣肘的那股力让她根本拽不动。 柳离一个脑袋顶两个大,觉着宁子灵差不多要发怒了,想赶紧说几句话把人全走,却见宁子灵忽然松开手,满眼震惊地看着宁子笙:“九妹妹手劲竟这么大?” 柳离:……哦豁。 忘了这人对于武力值有多崇拜了。 宁子笙显然也有些意外她会是这副反应:“嗯?” 宁子灵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有些不相信她纤细的身材却有如此大的手劲,然后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请求: “九妹妹要不要和我掰腕子?” ……所以柳离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她一脸呆滞地站在中间,给宁子灵和宁子笙当裁判。 两人坐于木桌的两侧,右手相握,正是要掰手腕。 “准备——开始。” 一触即发。 柳离自然看出来宁子笙留了几分余地,没有使全力。饶是如此,宁子灵即便铆足了力想要将她的手臂掰倒,也就堪堪持平。 “……九妹妹不必让我。”宁子灵显然也是感觉出来了,有点沮丧,主动泄了力气,“九妹妹胜我一筹,我服输。” “五姐姐承让了。”宁子笙轻松起身,仍然是那副客气的表情,一双桃花眼斜睨着柳离,示意她该去吃午膳了,“郡主?” 这回宁子灵没有阻拦。 柳离吞了口口水,整个人还是懵的。 是她的错觉吗?这俩人刚才这是在争和她的一起用膳权? 好家伙,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抢手呢。 凉亭内,宁子笙一言不发地吃着,浑身的低气压溢于言表。 柳离:“……殿下,您生气了吗?” “我为何生气?” 她虽笑靥如花,却无端让柳离觉得浑身发冷,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柳离连忙开启系统面板,发现宁子笙的内心此时一点波澜都没有,妥妥是生气了;想了半天,实在是猜不透她:“殿下不会是吃醋了吧?” 女孩儿们之间,有时的确会因为朋友跟别人关系好而心生不满。 “吃醋?郡主何出此言。”宁子笙挑眉,笑容未改,只是接下来的话让柳离瑟瑟发抖,“莫不是郡主做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第31章 琉璃 “……” 柳离直觉这是一道送命题,比高考最后一道大题都刺激的那种。 不愧是宁子笙,明明是柳离在问她问题,结果问题又被抛了回来,现在为难的人变成了柳离。 柳离疯狂呼唤系统,企图寻求帮助。很快,一行小字出现在眼前,柳离瞬间放松下来,果然系统还是会为她提供便利的嘛! “【系统提示】今日气温为18摄氏度,注意保暖哦,亲亲。” 柳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一点都不擅长哄女孩子的柳离感觉自己离死亡也没多远了,眼见着宁子笙的眸光愈发布满阴翳,硬着头皮道:“难道是因为今日五公主来找我吗?其实是有原因的,我们……” “你们?” 宁子笙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尾音上扬,反问着她。 “……”柳离赶忙改口,“昨日五公主跟我说,想同我讨教两招,切磋武艺,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柳离被反问怕了,苦着脸道:“殿下,您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呗,我没您那七窍玲珑心,真听不懂。” “哦。”宁子笙收了戾气,面色和煦地应了,但说出来的话却分毫未改,“同五公主相谈甚欢,我说话便听不懂。” “不是不是。”柳离很希望自己有读心术,这样她就可以读懂眼前的小少女到底在想什么了,“您就直说呗,我到底哪惹您生气了?” “都说了,我没生气。”宁子笙抿起无害的笑容,看得柳离心力交瘁,“别多心。” 柳离做了一个深呼吸,彻底放弃了想跟别扭怪宁子笙沟通的想法,直接闭着眼一口气将事实讲了出来:“昨天五公主说要来我殿里同我切磋武艺再无其他殿下你千万不要多想。” …… 世界好像都安静了。 柳离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便看到宁子笙眸中又恢复了澄澈,微微一笑:“既然只是切磋武艺而已,何必特地同我说。” 柳离:……算了,你开心就好。 “只是,不知是何等武艺,须得搂搂抱抱的,失了体统?” 柳离懵了:“我什么时候跟五殿下搂搂抱抱了?殿下你不要污我清誉。” “哦?” “真的。”柳离就差指天发誓了,“不会是小瑞说的吧?这丫头是不是活儿干多了,眼睛不好使,殿下我是真的没有……” 正张着的嘴里被塞入了一块糕点,宁子笙的指腹碰了下柳离的唇,将她后面的话全都噎了回去。 柳离下意识嚼了两口,啊,真香。 “没有便没有。”宁子笙道,“好好用膳。” * 下午宁子灵准时上门拜访,柳离为了跟她过招,特地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又将发髻拆了,整个盘在一起,活脱脱一个闯荡江湖的小侠女模样。 宁子灵围着她绕了一圈,将信将疑:“郡主如此纤瘦,是怎么……” 柳离扬扬下巴,示意宁子灵跟她来。 昨晚就叫娇艳欲滴收拾出来了一间空房,场地大小适中,什么也没有,正适合过招。 “你帮本殿下也梳个头发。” 宁子灵看了眼柳离,嫌自己这发髻碍事,唤了欲儿过来梳头。 欲儿领命。她比宁子灵矮一些,要略略踮起脚才能够着她的头发。 手指灵活地翻飞,很快将宁子灵头上的发簪发饰尽数拆了下来,又用布条系成了一团。 宁子灵照了照欲儿手中的铜镜,很是满意,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手还挺巧。不光会剥虾,梳发也不赖。” “谢殿下夸奖。” 许是宁子灵这一眼瞧得过于放肆,让欲儿莫名有些害羞,禁不住脸颊飞红地垂下头来:“奴婢先退下了。” 柳离:……我仿佛嗅到了一丝早恋的味道。 屋里登时只剩柳离和宁子灵两人。 宁子灵示意柳离赐教,柳离笑道:“我记得殿下对这拳法感兴趣,若是不嫌弃,我可为殿下讲解一二。” “好!”宁子灵两眼放光。 柳离这身体的原主有习武的肌肉记忆,上手很快。加之系统给她开了一定的后门,柳离教起宁子灵来,也有模有样的。 一下午的时光转瞬即逝,两人都累得出了汗,瘫倒在地。 宁子灵虽没少挨柳离的“揍”,眼中却尽是心满意足:“多谢郡主,我还从来没这么酣畅淋漓地和人比试过。” “何必言谢。”柳离也心情不错。 这阶段性任务完成了,系统也提示了意料之中的奖励,却无法直接通过系统领取。柳离刚想着,便听宁子灵道:“郡主陪我过招,光言谢自是不够。实不相瞒,我私人的库房中存了不少好兵器,郡主若有看上的,尽管随便挑。” “殿下的库房中都是御赐之物,我怎好夺人之爱呢。”柳离看到了眼前系统的提示,眼睛一亮。 宁子灵思索片刻,御赐之物确实不好送人:“这西京城中,有家顶出名的兵器铺子,只接待熟客。那老板与我相熟,郡主尽可遣人去挑,全算我的。” 不错,柳离看上的那奖励,正是一件兵器。 柘木为胎,牛角为面,合九而成圆,属天子之弓。【注1】 只是这样的弓,成本昂贵,也不知铺子中有没有。 宁子灵又道:“这铺子还可根据客人的需求定制兵器,郡主若是有意……” 这奖励说是弓,却实际上是宁子灵的牵线搭桥。通过这个渠道,柳离便可以接触到兵器铺子,从而定制那把弓。 她之所以接下这个任务,便是因为再过几月就是宁子笙生辰,若以此弓赠之,甚好。 * 出了汗自然要洗澡,听闻殿里有小汤池,宁子灵跃跃欲试,问柳离自己能不能在此沐个浴。 柳离闻言有些犹豫,因为她身上也腻腻的,想洗澡来着。不过宁子灵是客人,让她先洗也无妨。 “郡主为何不同我一起?”宁子灵很是奇怪,这淳宁郡主怎么扭扭捏捏的,“都是女子,有何关系?” 柳离:……啊这。 欲儿适时献了策:“奴婢去给殿下和郡主弄道帘子,彼此隔开。” 汤池本就很大,绝不会挤,柳离听了倒也觉得是个好意见。 尤其是欲儿等人将帘子弄得严严实实,她和宁子灵分别在汤池的两端,连对方的人影都看不到,并不会出现什么赤诚相对的尴尬局面,和现代泡温泉没什么区别。 浴池内,欲儿轻轻给宁子灵捏着肩膀和手臂,舒缓着酸胀的肌肉。 “就这?”宁子灵皱眉,“使点劲。” 欲儿忙道了声“殿下恕罪”,随即手上更加用力,可惜还是达不到能让宁子灵觉得舒适的程度。 “唉……算了。”宁子灵还是觉得不得劲,“你们郡主没给你吃饭吗?怎么力道这么小。” 一听她说柳离的不是,欲儿便下意识护主:“没有,郡主对奴婢很好的。” “那就是你平时干活偷懒,缺乏锻炼?” “……”被这么指责,欲儿觉得很是冤枉,难过地抿嘴,“不是的殿下,欲儿从来都是尽心尽力侍奉的。” 宁子灵看着水中映出身后小侍女委屈巴巴的小脸,不由得生了几分逗弄的心思:“原来你叫欲儿。哪个欲?” “娇艳欲滴的欲。” “哦。”宁子灵微微侧头,回头看向她。 她已经过及笄之年,是相对柳离几人来说更成熟一些的少女,水面下,窈窕的身段若隐若现,锁骨下方便是…… 欲儿瞥见,一阵面红耳赤,禁不住赶紧移开目光。 宁子灵却没有半分不自在:“本殿下记住你的名字了,这段时间好好练练力气,下次来,要让本殿下感受到你有所长进,知道了吗?” 柳离从来都是好声好气跟欲儿说话的,从未用过这种口吻。再加上先前宁子灵的不满,让欲儿以为自己犯了错,一下子眼圈泛红,软软地道了声:“遵命。” “唉。”宁子灵没想到她这么不禁逗,登时有点着急,“你别哭啊,本殿下又没欺负你。” … … … … 汤池内回音很大,帘子那头的动静,柳离听了个大概。 她和滴儿神色各异地对视了一眼,完全摸不着头脑。 五殿下这是在泡我家小侍女??? 总之,两人畅快地沐浴了一番,不知不觉,天色已晚,酉时将至。 宁子灵也不便再打扰,拱手和柳离告辞:“多谢郡主款待,汤池甚好。” 欲儿从里面出来后便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柳离顿时察觉到她和宁子灵之间有些不愉快:“殿下,你这……” 宁子灵看欲儿的眼圈仍是微红的,也不知怎么,下意识就有点烦躁,抿唇道:“……你别不高兴了。” 欲儿一言不发,施了个礼就回房了。 柳离是极护短的,不悦地皱眉道:“我待侍女如妹妹般,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也劳烦殿下不要怪罪她们。” “唉……”宁子灵挠了挠头,她可是公主,难道还要拉下脸来给一个侍女道歉? “我下次赏她点东西,行吧?” 屋外,暮霭沉沉地落在碧玉殿的青瓦上,丹色和玄色交相辉映,很是漂亮。 若凑近了细细打量,方能发现那玄色竟是某人的衣衫一角,几乎和青瓦融成一片,令人难以辨认。 宁子笙靠在琉璃瓦垂脊上,手指一动,便将那沉重的瓦片轻轻拨开,在密不透风的屋顶上露出一小点儿并不明显的缝隙。 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却也足够她听见很多东西。 譬如五殿下在这里待了一下午,还和郡主一同沐了浴,依依惜别。 宁子笙淡漠的眼眸微微垂下,看着宁子灵走出碧玉殿的身影,面上再也不见一丝笑意。 第32章 绿藻 施贵妃办事向来雷厉风行,柳茹韵投毒那事很快便有了定夺,人证物证俱全,由不得她不认。 柳茹韵毕竟是国公府庶女,而宁子灵也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所以施贵妃便卖了楚国公一个面子,并没有按律发落,只是取消了柳茹韵的伴读身份,将她从宫里赶回了国公府。 宁子纯和李婕妤也糟了牵连,对她们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不仅罚了月俸,还被关一月禁闭,在宫内自行反省。 柳茹韵走之前,还不特地遣人给柳离送了封信,信上只有两个大字: 报应。 柳离看了一眼就让人烧了,心想这倒霉孩子,一手小楷写点啥不好,非得写这么晦气的词,呸呸呸。 至于事情的真相,柳离也无意探究,反正和自己无关,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与此同时,五殿下宁子灵也犯了点小错,被施贵妃罚了闭门思过。 “阿娘!”宁子灵天性好动,骤然被关在宫里,很是不爽,百般缠着施贵妃,“到底是哪个人跟您乱嚼舌根?” 施贵妃冷冷道:“你以为偷偷去淳宁郡主那里练武的事很隐蔽么?这宫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消停点,到时候若是招了圣上的厌恶,阿娘都保不了你。” 宁子灵去柳离那里的时候很是小心谨慎,一路上也没碰着什么人,连侍女都没带,原以为万无一失,却一回去就被施贵妃逮了个正着。 她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消息究竟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气得在殿内摔了许多东西,大闹一通。 后来,还是施贵妃身旁的大宫女偷偷告诉她,把这事捅给施贵妃的是御膳房当值的某个太监,正是李婕妤身边宫女的对食。 又是宁子纯干的好事! 宁子灵气了个半死,巴不得现在就冲到宁子纯宫里给她一拳,怎奈两人都在禁闭期,连国子学都去不了。 柳离虽后来才得知这事,但见到宁子灵数日没来国子学,也有了预感。 她本来还担忧,宁子灵若是天天前来叨扰,她也招架不住,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么容易便解决了。 反正现在宁子灵的支线任务也完成了,柳离就算不和她接触也没什么问题。 有了宁子灵的牵线搭桥,柳离很快联系上了兵器铺子,按照系统给的提示,在寄去的信中写明了自己的所有要求,定制一把专属的弓。 兵器铺子也很快回信告知了预计完工的日期,柳离计算着离宁子笙生辰的时间也还十分宽裕,完全来得急。 虽然柳离自己的生辰和宁子笙差不了几日,但她并没有过生日的兴致,满脑子想的还是彻底解决嘉成帝这个大隐患。 既然要给皇帝下药,那肯定不能马马虎虎行事,得要周密筹划。 * 宁子灵和宁子纯同时缺席国子学的第一日,柳离看着空荡荡的几个座位,还有些不习惯。 她转头,便看见宁子笙虽然敛了笑意,眼里的愉悦却如何藏也藏不住。 “殿下心情很好?”柳离只以为她嫌那两人吵闹,确实,没了她俩,倒是清净得很。 宁子笙意味不明地抿唇,眼波斜斜飞向柳离,看得她一阵心慌,却什么也没说。 宁子灵和宁子纯缺席一个月时,柳离坐不住了。 在这段时间内,柳离暗暗调查清楚了很多事,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想要在嘉成帝的吃食中动手脚,难于登天。 嘉成帝的每日的吃食由御膳房大厨亲自经手,全程都有人盯着,端盘上桌的途中也是无机可乘的。再加上皇帝吃饭前不仅会用银针试毒,还会有专门的奴仆试吃,彻底确定无碍后才会进到皇帝的肚子里。 柳离琢磨了许久,只觉得自己毫无成功的几率。当然,如果拉上宁子笙,那可就不一样了。 但……这事,她没有把握宁子笙一定会答应。 尤其是,宁子笙在时隔很久后忽然翻起了旧账,某日中午,忽然不咸不淡地提了一嘴: “……毕竟你和五姐姐也是共浴过的交情。” 柳离:? 怪不得宁子笙好感度好久没涨过了,原来又暗自记仇了。 她知道宁子笙消息灵通,可不知道宁子笙如此手眼通天,就连她殿里发生了什么都一清二楚。原着里,宁子笙的“小耳朵”明明就只有小瑞啊? 还是说,天命之女的气运太过逆天,以至于宁子笙有那种“凡听墙角必听到关键信息”的加成? 总之柳离无话可说了,只得艰难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怎么想的,完全取决于郡主是怎么做的。”宁子笙微笑,“ 我以为郡主同我拉了钩,便会愿意事事同我分享,而不是什么也不对我说。” 柳离一时语塞,心想这宁子笙对朋友的占有欲未免太重了吧,莫非这是十几岁青春期少女都会有的特征么? 最终还是认命般地抿了唇。 柳离并不喜欢哄人,却在宁子笙面前破例了无数次,并不只因为她是天命之女,更因她不忍剥夺那淡漠桃花眼中一丝细微的光芒。 毕竟宁子笙的朋友,只有自己啊。 所以她只是叹了口气,道:“好,依你。” 宁子笙自然听出来那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无奈,心下怔了片刻。 她悄悄松了别在身后的手,里面是被手指头绞得稀烂的几片树叶,已经辨别不出本来的模样,悄悄地随着她指尖的垂落而飘入了湖中,犹如浮在水面上的一团绿藻。 明明知道太过用力会适得其反,却还是想紧紧抓住。 做错了吗? 宁子笙的目光落到柳离书袋中的一个小木盒上,她已看到过不止一次,却从未见柳离拿出来过,不由得开口问道:“这是何物?” “哦?”柳离顺着她的目光将那小木盒拿了出来,打开给宁子笙看。 木盒之内,漂亮的白绒布包裹着一枚浑圆的药丸,弥漫着淡淡的苦味,却并不难闻,正是当日系统发下的奖励。 宁子笙轻嗅了一口,却并不能辨别出里面有何种药物,令她大感意外:“这是?” 柳离怕在外面放久了有损药性,很快又将盒子闭紧,犹豫了片刻,回答道:“……能让男子不举的药。” 她看到宁子笙的瞳孔缩了一缩,而后反问道:“终生?” “那倒不至于。”柳离说,“过个一年半载便会恢复正常,于身体无害。” 宫里常见到的男子都是太监或皇子,柳离和他们无冤无仇,这药是给谁用的,又是为了什么,再明显不过。 宁子笙看着那木盒子,若有所思:“你想什么时候动手?” 柳离:“嗯?” “过两日江皇后的母亲要进宫省亲,应当会有许多小辈一同前来。”宁子笙的思绪跳得飞快,“梁国公府有片茶庄,收成很好,定会照例奉上些茶叶给宁豫成。” 宁豫成就是嘉成帝的大名。 柳离懵得很彻底。她不过拿出了药丸,宁子笙就已经想好了一切,这未免也太迅速了吧? 不过想想宁子笙对嘉成帝的恨,也情有可原。 当年,她母亲楚燕还是个刚进宫的懵懂少女,一朝承恩。 没想到第二日,嘉成帝却痛斥楚燕蓄意勾引,爬了龙床。然而事实上是嘉成帝酒后随便召了后妃临幸,只是他事后不愿承认自己酒后荒唐罢了。 嘉成帝后宫三千,楚燕也是唯一一个承了宠却没有晋位分的,自此孤寂地和宁子笙过了十几年。 每当看到楚燕因病痛而饱受折磨的表情,宁子笙便想,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金玉其外,内里不过是一团脏污至极的烂东西罢了。 即便柳离清楚宁子笙有多嫌恶狗皇帝,也不免略有迟疑,毕竟进度着实有点快:“江家进宫是什么时候?” “五日后。” “这……”柳离沉吟,“来得及准备吗?” “也可以再等别的时机。只是多拖一日,郡主娘娘便被他多缠一日。” 这话正命中柳离的死穴,想到那狗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来骚扰宝安,她就生气,当即一口答应下来:“行。” 话说,跟宁子笙一起搞事情,还挺激动。 * 梁国公府,江家。 “禹章。”梁国公看着自己的儿子不住咳嗽,很是心疼,“还未觉得好些么?” 江禹章倚在榻上,苍白的皮肤上面冒了大片冷汗,勉强摇了摇头:“父亲不必担忧,我无碍。” “他这病……”梁国公夫人叹了口气,没有将后面的话说下去。 他们夫妻二人就江禹章这一个儿子,却没成想他竟是个病秧子,医师断言活不过二十五岁,这可如何是好呢?难道要将世子之位给女儿? 梁国公又想到了江禹章和淳宁郡主定下的口头娃娃亲,不禁忧心忡忡。 俗话说成亲可冲喜,他们夫妻二人巴不得赶紧促成这一桩好事。可这淳宁郡主尚有三年及笄,而禹章的身子,也不知能不能拖到那时候…… “父亲。”江禹章撑着身子道,“五日后进宫,儿子想亲口问过淳宁郡主的意思,再……” “胡闹。”梁国公板着脸,“她父亲楚国公与我亲口订下的亲事,岂是淳宁郡主想推便推的?” 江禹章却有着自己的坚持:“父亲,强扭的瓜不甜。” 他想起当时柳离略带了抗拒的眼神,心中一痛。只是这又能怪谁呢?他自己清楚得很,这病躯根本没几年好活,若是成亲了,只会误了淳宁郡主的大好年华。 梁国公恼儿子冥顽不化,又不知该怎么说他,当即甩手而去。 第33章 西风 看到外间正在绣花的女儿,梁国公正眼都没给一个,只冷冷丢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你劝劝你弟弟。” 江裳兮手中的针线一滞,轻声应了个“好”字。 她是梁国公府嫡长女,品貌出众,美名在外。自十二岁以来,西京之中无数人家欲上门定亲,想将江裳兮聘过门,趋之若鹜。 可不论来者是谁,家世多么显贵,梁国公皆是拒了,对外只说女儿年岁还小,不急着谈婚论嫁。 而江裳兮今年已满了十六岁,正是待嫁的年龄,亲事却还是没有定下来,这在普遍十三、四岁便定亲的大宁是极为罕见的。 旁人不知,江裳兮却对自家爹娘心中打的算盘一清二楚。 江家出了一位皇后,却多年无子,眼看着施贵妃所出的几子女都已长成,江家自然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直寻思着再往宫里送人。 族中旁系亦有适龄女眷,只是旁系毕竟并非自家人,梁国公看着唯一的嫡女出落得亭亭玉立,便起了心思。 梁国公夫妻二人将江裳兮教得很好,她从小便知书达理,循规蹈矩,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可心头未免还是有几分惆怅。 江皇后是她的亲姑姑,地位虽高,可江裳兮知道,姑姑过得并不快乐。 她不想过和姑姑一样的生活,但又能怎么办呢。 江裳兮放下手中的针线,趁着母亲还在弟弟屋里,低头去寻那藏在椅子下方的小狐狸。 “你啊……”她用手指头蹭了蹭小狐狸油光水滑的皮毛,“自捡到你以来,已有两年了,也不知道还能养你多久。” 小狐狸似是听懂了她的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轻轻用牙齿咬了咬她的小手指,十分亲昵。 在梁国公夫人走出来的时候,小狐狸机灵地一溜烟爬进了江裳兮的衣袖。 江裳兮听着母亲一如既往的训诫,告诉她不日即将进宫面圣,御前如何不能失仪……只觉得厌烦至极。 可从小被培养出来的服从让她无法在母亲面前表现出一分一毫的不满,所以江裳兮不能流露出任何情绪,只得静静垂了眸。 * 过了两日,江禹章出现在了国子学。他的身子每况愈下,从梁国公府里进宫又要一通舟车劳顿,所以并不是每日都来。 离授讲开始还有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柳离被他拦在了走廊内:“郡主。” 柳离警觉地抬头,不过看江禹章并没有什么恶意,便稍微放松了一些:“世子有事?” “……”江禹章沉默片刻,“家父想将我们的事过明路,将这门亲事先定上。上次,江某只觉郡主不愿,特来再次问明郡主心意。” 柳离和楚国公写信说过这事,不过她爹似乎不以为意。反正柳离还小,变数也多,这亲定不定都无所谓。 江禹章在柳离眼里就是个小屁孩,她自然存了几分抗拒之心,不过此时江禹章还算诚恳,她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这样。”江禹章低头掩去眼中的落寞,“江某明白了。郡主前程似锦,的确不应被我这副病躯拖累。江某回去会禀明家父,让他断了结这门亲的心思。” 柳离觉得江禹章也挺可怜的,毕竟他对原主好感度这么高,说不定俩人以前感情甚笃,于是安慰了他两句:“世子千万别自怨自艾,我相信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借郡主吉言。”江禹章咳嗽了几声,道,“几日后,家祖母和家父、家母将会带我们几个小辈进宫看望皇后娘娘。郡主先前和我……” 他说到这里,忽然看见了柳离后方正提著书袋的少女,双眼通透明亮,眨也不眨地看向这边。 是九公主殿下。 两人目光对上的时候,九殿下意味不明地微微眯眼,刻意泄出的寒芒几乎要将江禹章的眼珠子都灼伤了。 可不过瞬息之间,那种被盯上的恐惧感觉又消失了,江禹章怔怔地看着宁子笙,心下疑惑,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怎么了?”柳离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却只看到宁子笙安静地站在那边,似在等待柳离。见她回头,还弯了弯嘴角,指了下教室的方向,示意她快点。 江禹章顿了顿:“……郡主先前还有东西留在我这,我届时带来,还给郡主。” “好。”柳离在心中给江禹章发了张好人卡,暗赞他很是识趣,这样一来便免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世子为人正直,我这厢谢过。” 原主的“定情信物”确实该拿回来,否则后患无穷。 国子学的授讲马上就要开始,柳离冲江禹章微微点了点头就离开了,兴冲冲地奔到宁子笙身旁。 江禹章愣神了下,只见淳宁郡主跟九殿下说说笑笑,和方才跟他说话时的神情截然不同。 两人身影走到走廊尽头时,江禹章也不知自己是否看花了眼,九殿下忽然再次用余光扫了江禹章一眼。 那目光居高临下的,江禹章只读出了一个字—— 滚。 他是梁国公世子,就连三皇子都要给几分面子,不受宠的九殿下却敢如此张狂地表露出对他的嫌恶。 江禹章忽地有了个大胆的猜想,她和淳宁郡主,该不会?! * 江家老太太和梁国公夫妇带着儿女进宫的那日,圣上特地在御湖旁为其设宴款待。 不论帝后关系究竟如何,江家仍是荣宠万千的,这也是为什么江皇后在受了委屈后,有底气和嘉成帝大闹一场。 “禹章、裳兮见过姑父、姑姑。” 在真真假假的表面寒暄中,江禹章和江裳兮姐弟俩给嘉成帝和江皇后磕头见礼。 江皇后自然知道自家兄长和嫂嫂此次带了小侄女进宫是为了什么。 这宫里就是个五颜六色的大染缸,人呆久了,就会变。她爱嘉成帝入骨,当年执意嫁了,如今因妒生恨,活成了自己以往最讨厌的模样。 小侄女年华正好,若不是自己一直无所出,也不用出此下策……江皇后的心中满是对嘉成帝的怨恨。 她的身体并没有什么毛病,无所出,只是因为嘉成帝并不喜欢她。 江裳兮感受到姑母复杂的目光,并不敢抬头与之对视,只是在嘉成帝道了声“平身”后,乖顺地将弟弟扶了起来。 梁国公夫妇见她如此懂事知礼,喜笑颜开,心道女儿定能入了圣上的眼。 而此时,柳离和宁子笙正趴在麟德殿的屋顶上。说趴或许不准确,因为只有柳离是这样,宁子笙则稳稳地找准了重心,足尖轻点,坐得稳稳的。 这是柳离第二次上屋顶,自然小心翼翼得不行,生怕自己掉下去。 麟德殿就在御湖边上,所以两人轻易便能看清那边的一举一动,而那边却看不到这里,因为这处没有点灯。 其实那边点的也不是灯,而是别国进贡的新鲜玩意儿,名叫灯树,也就是一些灯架上放了几十盏灯,形状如树,很是新奇好看。高约几十尺,零零落落地摆了一圈,将夜晚照得几近亮如白昼。【注1】 那边如此之亮,和这边的黑暗形成了鲜明对比,再加之两人的身影刚好被一棵柏树所遮,完全隐匿了起来。 宁子笙刚要抬头望去,忽然伸手在空中摸了摸看不见的风,略一思索:“西风?” 柳离也感觉到有风吹来:“有什么不对吗?” “……西京已晴了三四个月,今夜刮来西风,是要下雨的征兆。”【注2】 “啊?”柳离第一反应是怕两人会被临成落汤鸡,再就是担忧下药一事还能不能成,“那我们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将药丸取回来?” 按照她们商量的计划,那药丸被提前藏于御湖旁的亭子顶上,用一根极细的丝线挂着,确保它不会掉下去。 届时宁子笙将以箭矢破断那丝线,药丸便会在江家想要上茶之时,稳稳掉入其中,融为一体。 虽然听上去太过冒险,但有了宁子笙的气运值加成,柳离觉得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只是若西风一来,那药丸万一被风吹走,或是被雨淋,岂不是就废了?! “不。”宁子笙心下微动,“且看。” 很快,灯树的火光就在风中开始渐渐摇曳起来,一开始众人还浑然不觉,过了一会儿便察觉到了不对。 先是一棵灯树灭了几盏,逐渐演变成了全灭。风顺着灯树摆放的方向一棵接着一棵地吹,直至吹到只剩寥寥几棵。 御湖旁方才有多亮,如今就有多黯淡。 今夜圣上吩咐了只用灯树,底下人压根儿就没准备其他的灯盏,侍奉的太监宫女急匆匆地奔去拿应急的提灯。 江家的人刚奉完茶,嘉成帝举杯欲喝,便感觉到星星点点的雨滴滴在了自己的手指上,皱眉道:“下雨了?” 话音未落,瓢盆大雨顷刻间将最后几棵灯树也尽数浇熄,数声惊呼同时响起。 雷声轰然而至,时不时让眼前的种种被照亮片刻,柳离惊呆了。 她看着风将那颗药丸拂起,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划过天幕,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准确地落入了盖子歪斜了些许的茶壶里。众人皆慌张不已,根本无从察觉。 这变故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歇风停,数棵灯树重新被点燃,嘉成帝看着面前被雨浇湿的茶杯,微微皱了下眉。 身旁太监反应很快,立即换了个杯子,从那茶壶中为嘉成帝又倒了慢慢一盏,被他一饮而尽。 那药就这样进了嘉成帝的肚子,一切完成得猝不及防。 柳离僵硬地扭头,想问问宁子笙,你是什么品种的欧皇? 这就是上天抢着把饭喂到嘴里的天命之女吗,爱了爱了。 宁子笙倒没什么大反应。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违逆天意,再怎么计划周密,也无法成事。 既然天助我也,那此事必定顺应天意。 雨停后,乌云渐渐散去,露出云后皎洁的月亮,还有亮晶晶的无数星子,让夜晚不再黑得不见五指。 柳离的外衫稍微沾湿了点,已临近入冬,自是无比寒凉,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冷么?”宁子笙侧眸看柳离。 “……还行。”柳离只是觉着这湿衣服捂得有点难受。反观宁子笙,浑身干爽,令她羡慕极了。 宁子笙顿了一下,便将自己的外衫解了下来:“脱了,穿我的。” “啊?”柳离忙拒绝,“算了殿下,您着凉了怎么办?” 宁子笙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衣衫往前一递,不容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第34章 观星 柳离犹豫片刻:“真的给我?” “你穿就是了。” 柳离想了想,以天命之女被推进湖里都不会感冒的体质,吹吹风应该没什么大碍,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她依言将自己的湿衣服解了下来,而后披上了宁子笙的外衫,偷偷瞄了眼身旁的少女,心中忽然有点甜滋滋的。 九殿下如此别扭的性格,一定是把自己当极好的知心朋友,才会如此直白地表现出在意。 柳离也不想白受了这份关心,主动伸出手:“殿下手冷的话,我给您暖手。” 两只冰冰凉凉的小手掌,明明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只凭借着最简单不过的交握,便无端产生了些许暖意。 宁子笙也是凡人,感知得到西风吹拂带来的彻骨寒意,自然也会觉得冷。 可此时被身旁人如此牵着,偶尔,柳离的指尖还会蹭过她修长的指节,便似乎整个身子都不再惧怕外界的温度了一样。 “殿下。”柳离仰着头,左手指向星辉熠熠的夜空,“这麟德殿的屋顶,倒是个看星星的好地方。” 星月交相辉映,耀眼极了,柳离眼睛眨也不眨,生怕这幅美景会在不留神间悄悄溜走。 柳离在看星星,而宁子笙眼里却只有那个看星星的人。 她用力地握紧了柳离的右手,能感觉到,抓得柳离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想是微微吃痛。可宁子笙却并没有因此给她足以挣脱开的空隙,柳离只好包容地任凭她弄。 先前彷徨不已的问题,宁子笙已有了答案。 她没有做错。 不论是什么东西,都是抓得愈紧愈,才愈能安心。 虽然,她此时还看不清楚自己的心。 “走吧。”宁子笙低声道,“我陪你回去。” 柳离微囧,不论身体还是灵魂,她都比宁子笙大,怎么好意思让人家送自己回去呢:“又不顺路,还是不耽误殿下时间了。” 宁子笙不置可否,压根没理会柳离的拒绝。 柳离:……啊,这满满霸道总裁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 宴上酒过三巡,江禹章唤来贴身的小厮:“去。” 他早就吩咐过,要将什么东西还给淳宁郡主。小厮知道兹事重大,将那包裹紧紧揣在怀中,领命而去,很快就找到了烟萝殿门口。 从烟萝殿外看去,里面似是没有点灯,小厮心下疑惑,莫非淳宁郡主已经歇下了? 他在不远处张望的动作很快引起了侍卫的注意,几人冲上前将他围住,将他控制在离殿门口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盘问道:“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地在此游荡?” 小厮连忙道:“我乃是梁国公府世子身边随从,特遵了世子命令,前来给淳宁郡主殿下送东西。” “东西?”几个侍卫狐疑地面面相觑,他们天天在这里当值,从未见郡主同梁国公府的人往来过,“送什么东西?” 小厮避而不答,只道:“先前,我们世子已亲自知会过郡主本人了。劳烦几位代为通传,郡主听了,自会知晓。” 侍卫们不明所以,见他言语间很是从容,便也信了几分。其中一人忙进殿去叫人,生怕耽误了郡主的要事。 “娇儿?” 那侍卫知道今晚是娇儿给郡主值夜,轻轻压着声唤了她的名字。 娇儿听见动静,在里屋应了声:“怎么了?” 侍卫将事情叙述了一番,娇儿迟疑道:“你且把人扣着,等我禀了郡主。” 柳离此时刚从后门溜回来,将湿衣服换下,又找了件大小合适的薄袄给宁子笙,怕她回去的时候冷:“殿下多穿点儿。” 说起来这还是宁子笙第一次进柳离的闺房,她不露声色地打量一遍,“嗯”了一声,接过衣物,轻笑道:“郡主已给了我这么多东西,又要再给?” 柳离给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再要回来之理,所以宁子笙那里已经堆了许多柳离的袄子、披风、暖手炉……等各色物件。 “殿下还跟我见外吗?”柳离笑道。 反正楚国公府别的没有,就是钱多。既是身外之物,送起来当然毫不含糊。 忽闻娇儿来报:“郡主,梁国公府世子的小厮求见,说有东西给您。” 柳离“噢”了一声,顿时想起来,这便是江禹章那天说过要还给自己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 她谨慎地瞄了宁子笙一眼,生怕她又开始吃醋。 不过宁子笙当时便听见了,故而此时也没表露出任何情绪。 “不对呀。”柳离琢磨了一下,忽反应过来,江禹章行事有些奇怪,“他来国子学的时候就能给我,现在却大半夜的让小厮跑来,到底是什么重要之物?我怎么觉着有点不对味儿呢。” 宁子笙也品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对娇儿道:“你叫侍卫什么都别和他说,直接赶人。” 娇儿怔着没动,直到听了柳离说的“照殿下说的做”,方才领命而去。 屋外侍卫得了令,自然毫不留情地将人推走。 那小厮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焦急地朝殿里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似是想要高声叫人,却又顾忌侍卫存在,只得往后退了几步。 侍卫们将他赶走之后便回了原位,继续值夜。 只见那小厮的身影虽隐入了夜色中,却并未离去,而是偷偷摸摸地在原地打转。 柳离和宁子笙早已从后门又绕了出来,看到他鬼鬼祟祟的模样,心知果然有异。 宁子笙管娇儿要了个弹弓。也不知娇儿是从哪翻出来这东西的,倒是有几分可爱,据说那是柳离先前喜欢的玩具,便一并带来了宫里。 在柳离手里是玩具,在宁子笙手里却就不止如此了。 也不知宁子笙究竟是如何在夜色里看得一清二楚的,随手捡的那颗石子“咻”地一声从弹弓上飞了出去,便正中那小厮颈上三指脑户穴,分毫不差。 一阵天旋地转,小厮猝不及防被击中,只觉眼冒金星,眼皮一翻,踉踉跄跄地一头栽倒,再也没起来。 娇儿得了柳离的眼神示意,一溜烟小跑过去,搜那小厮的身,很快便从他怀中拿出来一个包裹。 里面是一个做工普通的荷包,以及两封书信。 柳离和宁子笙一人拆了一封信,借着月色,草草读了一遍,入眼的当时便愣了。 “世子,见字如面……” “郡主,见字如面……” 竟然是柳离和江禹章往来的书信,虽内容只是在闲话家常,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口吻熟稔,显然关系不错! 柳离傻眼了:“这不是我写的。” 宁子笙拿纸的手不留痕迹地颤了一下。 确实,这信中的字迹虽稚嫩得很,却也写得一板一眼,看得出来用心习过字。 而柳离的字……歪歪扭扭,有碍观瞻,和这上面的字迹出入甚大。通过信中的内容来看,这荷包是柳离亲手绣给江禹章的。 “这荷包……”柳离拿起来仔细看了一下,她虽不是太懂这些古代的料子,在宫里呆久了也难免耳濡目染,一眼能就看出来这荷包的普通之处,“肯定不是我做的。” 她淳宁郡主若是送人东西,何必这么寒酸? 宁子笙又快速将信上的内容尽数过了一遍,将手中信纸揉成一团:“信得烧了。” 而后顿了顿,唇角微勾。 “荷包留着。” * 小厮悠悠醒转时,离方才也不过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只以为自己莫名其妙打了个瞌睡,摸了摸怀中东西还在,便放下心来。 主子有令,没能完成,小厮焉敢回去复命?只得再苦着脸上前去和侍卫们攀谈,说他也只是奉命行事,但求郡主开恩。 这争执间,声音愈发大了,刚好巡宫侍卫路过,一下子便被引起了注意:“什么人?” 烟萝殿的侍卫忙上前报告了这人的可疑行踪:“此人声称是梁国公世子的随从,要求见郡主。郡主发话将他赶走,他却不依不饶。” 巡宫侍卫自然知道今夜圣上在御湖边宴请江家一事,听闻这小厮说自己是世子的随从,又见他果真出示了梁国公府的令牌,沉吟片刻,道:“若你所说属实,我们现在便带你去见世子,自可一辨真假!” 御湖边的宴席已至尾声,江禹章焦躁不安地等待着,寻思这小厮怎么迟迟未归。 坐于他对面的梁国公则举杯,将笑意尽数敛在他的袖子后面。 也不知那淳宁郡主给世子灌了什么迷魂药,三言两语便劝得他对这门亲事失了想法。 世子的病愈发严重,定亲冲喜,迫在眉睫,此等紧要关头,怎容淳宁郡主说不?江禹章毕竟年轻,耳根子软,他梁国公可没这么好打发! 更何况梁国公找人合了八字,算命的说这淳宁郡主身有凤命,可逢凶化吉。此等好命格,须得趁着淳宁郡主还未出阁,先下手为强,正好给世子除病破灾。 若是将这事挑明到圣上面前,一锤定音,不说淳宁郡主,便是她父亲楚国公来了,也没什么法子。 很快,梁国公便眯着眼看着一队侍卫朝这边行来,志得意满。 那小厮虽是江禹章的随从,却更得听他梁国公的号令,带着世子和郡主互许终生的证据,故意引起巡宫侍卫的注意,好把此时闹大。 届时淳宁郡主清誉尽毁,唯有定亲一条路可以走! “禀圣上。”领头的巡宫侍卫跪下行礼,“臣等巡视宫中,发现此人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他自称是江世子的随从,臣等便将其带来,向江世子求证。” “哦?”嘉成帝饶有兴味地看向江禹章,“这是世子的人?” 第35章 招摇 江禹章被嘉成帝点到名,连忙起身回道:“禀圣上,这人正是禹章家中小厮。” “哦。”嘉成帝不大高兴,这江世子怎的不懂规矩,竟任由下人在宫中乱跑,“你的奴才,为何随意走动?” 江禹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焦急地朝父母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怎奈梁国公夫妇俩压根没有要出言帮他打圆场的意思,令他大为慌乱。 他刚想随口胡诌个借口,便听嘉成帝有些不耐地朝巡宫侍卫道:“说说,这人如何可疑?” 巡宫侍卫忙道:“禀圣上,这人在淳宁郡主所住的烟萝殿门口徘徊多时,怀中鼓鼓囊囊,不知带了些什么。” 梁国公听闻总算将淳宁郡主牵扯了进来,心头一阵暗喜,假模假样地斥责江禹章:“禹章,这是怎么回事?你还不快向圣上解释清楚!” 知父莫若子,国公爷都这么说了,江禹章哪里还不明白,这完全是他爹刻意促成的局面,脑中嗡地震了一下。 自家父亲这是要将事情闹大,好胁迫淳宁郡主从命! 圣上如今对江家恩宠有加,只要江禹章一口咬定他和淳宁郡主已经暗度陈仓,往来许久,江家再请旨赐婚,那定亲便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了。 可江禹章已然答应了淳宁郡主不再纠缠,他一向自诩正人君子,怎好此时背弃承诺,向圣上撒谎? 看着父亲殷切的目光,再在脑海回忆起柳离神情的那一刻,江禹章忽地心下又有些动摇。 能否尚郡主,并不取决于郡主,而是在于他的决定…… 这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令江禹章忍不住想入非非。 “圣上。”江皇后开了口,眼眸低垂,掩去目中的恨意,“不如召了淳宁郡主来,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爱极了嘉成帝,如何能看不出来,一提到淳宁郡主,他情绪便有了些许变化。 这对母女尽日只会勾引男人!江皇后恨得咬牙切齿,大郡主病重了也不安生,小郡主更是小小年纪便狐媚非凡。 既然圣上如此在意,那她便当场为他断了这份念想! 嘉成帝随意地扫了江皇后一眼,沉声道:“传淳宁郡主。” 柳离料到自己会被传唤,所以早早换好衣裳等着,顺便还让娇儿给她挽了个好看的发髻,零零碎碎插了许多珠钗首饰,满头金光闪闪,富贵极了。 宁子笙看着她这幅样子,眉毛忍不住抽了抽:“……你喜欢这样打扮?” 柳离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十几岁的小姑娘好像确实不需要这么多点缀,便又动手拆了一些,大概差不多了,方满意地点点头:“现在这样呢?” 宁子笙看着少女故作老成的娇憨情状,艰难地点了下头。 “算了。”柳离又改了主意,重新梳了个没那么招摇的头,不过,满头金光闪闪仍是半分不减,“等会儿闪瞎他们。” 来传柳离的是一名小太监,因着踏实勤快,刚认了姚大太监当干爹。 他年纪不大,心里装不住事,路上看着柳离大摇大摆的,似是对那边的剑拔弩张毫无察觉,都有点替她紧张,忍不住开口:“郡主殿下……” 话一出口,小太监便很是后悔,他多嘴个什么劲儿啊,在宫里当滥好人,只有死路一条! “嗯?”柳离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似是想要提点什么。 小太监纠结了片刻,还是隐晦说了出来:“唉……那边儿的江家人,等着抓您错处呢。” 柳离“哦”了一声,眼神从小太监身上划过:“小海公公?” 小太监惊道:“郡主认得奴才?” 这还是头一次有主子记住他的名字,登时受宠若惊。 柳离当然是从系统面板上看来的,不过面上还是点了头:“多谢小海公公提醒,我知晓了。” 看她仍笑得云淡风轻,小海也不再多言。 身后传来不远不近的细微动静,小海只以为是夜晚的虫子乱飞,没作他想,唯独柳离知道,那是宁子笙在跟着他们。 能如此临危不乱的原因,也正是如此。 柳离想,好像只要有九殿下在,便什么也不用担心。 * 柳离到御湖边时,一下子成为了全场侧目的对象。 嘉成帝、江皇后自不必说,居高临下地看向他;几位江家人的眼中带了些嘲笑,江禹章低着头,没跟柳离对视,而坐于席末的少女则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柳离没见过这少女,发现她叫做江裳兮后,心下稍微咦了一声。这不是原着中的第二任皇后么?一生循规蹈矩,却始终无宠的那位。 原着里没细讲她的背景,只说是江家女,原来,竟然和现在这位江丽蓉皇后是亲姑侄。 不过此时显然不是纠结江裳兮的时候,因为她的姑姑江皇后薄唇轻启,犹如毒蛇吐信般道出了几个字: “禹章,你说说,你和淳宁郡主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禹章僵硬地低着脖子,压根不敢往柳离的方向暼去哪怕一眼,轻声道:“……是禹章鲁莽了,遣小厮给郡主回了封信,于礼不合,还请圣上、娘娘降罪。” “哦?”江皇后继续追问,“什么信?” 江禹章嗫嚅着,脑中天人交战,终是在梁国公步步紧逼的目光中有了结果,小声道: “定情之信。”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侍奉的宫婢太监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面面相觑。 江世子说是“回信”,也就是说,是淳宁郡主先给他写的。这淳宁郡主小小年纪,居然这么大胆? 柳离隐约猜到是这个结果,又想到江禹章先前不似伪装的诚恳,还是有些失望。 善恶一念,生死一念,一念三千。 人性本就是捉摸不透的,是非黑白的分界线在有些东西面前也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模糊。 皆在一念之间。 梁国公闻言,知道儿子这是上道了,刻意挤出满脸的茫然,随即痛心疾首,仿佛真的是为柳离着想一样:“郡主,纵然你父亲和我梁国公府曾口头上定下婚约,但毕竟还未正式定亲,现下便私相授受,有辱门风啊……” 他叹了口气,话中的责怪溢于言表,暗指柳离所作所为连累了他们梁国公府。 宫婢们的神色立即也带上了些鄙夷。 众人皆知淳宁郡主行事乖张,如今还做出这等子事,真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 嘉成帝将这一切听在耳里,脸色铁青。 他虽对柳离也留了几分意,但更多的是将她当做胁迫宝安郡主的筹码,若柳离定亲,有楚国公府和梁国公府联合相护,他便将失去威胁宝安最有利的手段。 带柳离过来的小海公公都已经吓傻了,再看柳离,仍是气定神闲,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他不禁心下存疑,这淳宁郡主究竟是太过大大咧咧,还是这事……有什么玄机? 所有人都在等待柳离的辩解,只听她清脆的声音很快传入了众人的耳朵,只是,这番话听起来并不如想象中强硬: “敢问巡逻的侍卫,这人是在何处,何种情况下抓到的?” 侍卫道:“这人在郡主的殿门口,被郡主的侍卫推搡着赶走。” “那不就是了。”柳离负手而立,神色从容,“诸位明鉴,这小厮尚未靠近,便被我的侍卫赶走了。若真像江世子和国公爷说的那样,我为何会这样做?正是因为我压根不认识这号人,才会命人赶走他。” 梁国公自然不会容她说理,冷哼一声:“郡主怎么想的,旁人怎么知道?郡主伶牙俐齿,一张嘴便能把有说成无,真是令人开眼。” “哦。”柳离说,“依照国公爷的意思,只要一人给另一人写信,不管对方收没收,都是互生情愫呗?这可太荒谬了。国公爷肯定也给皇后娘娘写过信,那我能说你们兄妹□□吗?” 她嘴皮子一旦动起来,梁国公根本找不到空隙插话,听到“□□”两个字,当即怒目圆睁。 偏生柳离还极快地补了一句:“当然,纯属举例,无意冒犯。” “你、你放肆!”江皇后亦是江家养出来的大家闺秀,何曾听过这种侮辱人的话,纤纤玉手指着柳离,巴不得现在就把这小蹄子拖下去打死,“你胆敢在御前说这些腌臜话!” “啊?”柳离有点疑惑,“皇后娘娘,不是您和国公爷先指责我的吗?我都说了无意冒犯,只不过是让您设身处地地感受一下我的冤屈而已。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身为后宫之主却这么小气吧?” 一旁吃瓜的宫婢太监们本就是风一吹就倒的墙头草,看淳宁郡主一脸正义凛然地否认,很是摸不着头脑。两方都有理,究竟谁说的是真的? 江皇后冷笑一声:“也不知淳宁郡主在证据面前,还能不能说话如此有底气。还请圣上让人将那来往书信拿出来,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你一言我一语的,激得嘉成帝额上青筋跳个不停,大手一挥,允了。 侍卫们将小厮按在地上,很快从他怀里掏出了两样东西。一个荷包、一封书信。 梁国公收了怒意,好整以暇地等着柳离出丑。死鸭子就是嘴硬,证物都在这了,看她现在还怎么说!这往来书信,可确确实实是她亲手所写。 这番喧喧闹闹,柳离只觉得聒噪,能不能赶紧完事,她还想回去吃夜宵呢。 嘉成帝示意侍卫将信拆开:“念。” 那侍卫扫了一眼,却汗如雨下,颤声开了口。 “五殿下亲启……” 梁国公傻了。 第36章 所思 五公主?收信之人怎会变成了五公主?那明明是江禹章写给淳宁郡主之信! 这三个字一出,满座皆惊,那念信的侍卫根本不敢再往下读了,于是他又将请示的目光投向了嘉成帝。 却听嘉成帝声音冰冷:“继续。” 那侍卫略扫一通,他虽然只是识字的程度,却也能看出来,这江世子写的是情诗。 若是当众坏了五公主的清誉,那……那施贵妃岂不是要将他活剐了?!饶是给这侍卫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念了,可圣命难违,只得心一横,硬着头皮道: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注1】 用大白话来说,就是——早知道心中对你如此牵念,还不如当初不要相识。 这分明是小情人之间才会说的话! 江禹章本人眼前一阵发黑,他压根和五公主不相识,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怎会给她写情诗?! 随即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让这小厮还给淳宁郡主的明明是两封书信,怎么现在侍卫只从他身上搜出来了一封?这分明是被人动过了手脚! 再看柳离丝毫也不慌乱,江禹章倏然间懂了什么,面上涌现出几分难堪。 她识破了一切,并且反将了他江家一军。也就是说,他那龌龊不堪的心思,已然全被她看在了眼里…… 别看柳离面上淡定得很,内心也同样呆若木鸡。 当时她和娇儿将那信烧了,而宁子笙仿照着江禹章的字迹写了点什么,又原路装回了信封里。 柳离压根就没注意看上面写的什么,反正宁子笙不会害她就是了。 没想到宁子笙这个别扭怪还在记仇,直接把五公主给牵扯进来了……柳离瞬间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宁子灵。 “世子,梁国公,哼,真是好样的!” 嘉成帝冷哼一声,直接将案上的茶杯狠狠掷在了地上,那上好的瓷器瞬间摔得粉碎,“你们作何解释?” 天子一怒,众人登时大气都不敢出。 梁国公咬牙,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如此窘迫的场面,还欲再辨,忽闻一只黑色的乌鸦飞来,若非它哑声叫着,实在聒噪,就几乎要与夜空融为一体,很难发觉。 都说“乌鸣地上无好音”,如今乌鸦一边聒噪地吵着,一边大摇大摆地略过众人头上,盘旋半晌,更是不吉。【注2】 侍卫们对视一眼,正欲把它吓走,却只见那黑鸦似有灵性般转了个弯,主动避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走之前,还高傲地以天地为厕,解了个手。 一坨不明物体急速落下,“啪”的一声正中梁国公的脑门,糊了他一头一脸。 那黑鸦骄傲地飞回了一棵树枝叶之中,停在了某人的手腕上。 宁子笙坐在一根修长且粗壮的枝干上,倚着主干,像看戏般注意着那边的动静,同时安抚似的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喂了那黑鸦一点吃的,作为奖励:“乖。” 那厢骤然异物入了梁国公的眼,还伴随着令人不适的恶臭味,旁人看着便恶心不已。 梁国公眼中一阵疼痛传来,痛得他惨叫一声,直接跪倒在了地上,还带翻了面前的宴案,汤汤水水的,撒了一地。 说来也巧,没了阻挡,他跪的方向刚好冲着柳离那边,丝毫也不差。奴仆们赶紧冲上来帮梁国公擦洗眼睛,待他总算重见了光明,便看见柳离微笑着示意他起来:“国公爷毕竟是长辈,就算要给我道歉,心意到了就行,倒也不必如此大礼。” 欺人太甚!梁国公眼前晕,一头栽倒。 江家当众颜面扫地,江皇后亦是气得双手直哆嗦,猛然转头,看着那巡逻侍卫,颤声道:“不是还有个荷包吗?!拆开!” “是,是。”侍卫生怕触了皇后霉头,连忙应和,将那荷包上的拉绳一解,拿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一张小笺。 这纸笺一出,一阵浓郁的香味便散了出来,想是荷包里面塞了香料,这才熏成这样。 江皇后镇定了一些。这一看便是女子之物,定是淳宁郡主送给江禹章的东西,这下,她必无法抵赖! 侍卫展开纸笺,看了半天,才辨认出上面是一张小图画,大气都不敢出,恭敬地将它交给了嘉成帝。 嘉成帝看了眼,目光便如刀一般扫过江家人,随即怒极反笑,踢翻了面前的案几。 “皇后、梁国公,这便是你们说的郡主和世子定情之物?!” 江皇后怔怔地望着那张落下的纸,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试图看清上面的内容。 不过巴掌大小的一点地方,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梳着堕马髻,神情高傲。 不是五公主宁子灵还是谁?! “早闻世子擅书画。”嘉成帝愈看江皇后愈觉得厌恶,江家人闹了这么一通,让他的情绪低到了极点,“没想到连五公主的小像也画得如此传神,果真大胆!” 帝王多疑,原本施贵妃和江皇后此起彼伏,互相制肘,形成了一个平衡的局面。 可如今江家竟然有心让世子和施贵妃之女联姻,为此不惜折腾这么大的功夫,真真是好样的! 若施贵妃一旦和江家有了裙带关系,两家在朝堂上结为一体,对嘉成帝来说将会变成个不小的眼中钉。势头太过,终归是要被帝王猜忌的。 连柳离也没想到事情的这个发展,她都不知道,宁子笙还会画画? 天命之女,真有你的。 “多谢皇后娘娘证明淳宁的清白。”她笑盈盈地施了一礼,顺带添了把火,“这下事情便明朗了。淳宁近日同五公主殿下走得近,方才世子说是定情之信,也没说清楚,估计是想要托淳宁代为转交给五殿下呢。只是,我怎么不记得五殿下认识世子?从来没听她提起过。世子恐怕是一厢情愿吧,啧。” 把宁子灵牵扯进来终究还是有点抱歉,于是柳离不动声色地把她摘了出来。 在事情的骤然反转下,众宫婢太监鄙夷的对象瞬间换了,瞥向江家的余光也充满了不屑。 这江家也真是狼子野心,为了世子能尚公主,竟然不惜自损八百,做出这种事来! 方才还想污蔑淳宁郡主,真是一家子都低劣无比。这皇后娘娘从前品行淑均,只怕也是装出来的。 江皇后到底是个知分寸的人,敢在后宫之事上同嘉成帝闹,也懂得兹事重大,绝不能让嘉成帝误会,当即便一咬牙跪在地上:“圣上,此事古怪,禹章绝不是那等登徒子,还请圣上彻查!” 一片混乱中,“咚”地一声,只看江裳兮和梁国公夫人骤然奔过去,随即便有奴仆尖叫: “江老夫人晕倒啦——” 柳离叹了口气,清脆的声音传进了每一个人耳朵里,是专属于少女天真烂漫而又讽刺的语气。 “就这?” * 江家这晚丢的面子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整宫的宫女太监一传十,十传百,几乎一宿没睡,全都在线吃瓜,很快便传到了施贵妃这里。 “娘娘,娘娘!” 半睡半醒间,施贵妃被贴身侍女叫醒了,转头一看,天还黑着,远不到惯常起床的时辰。 她刚想斥责,却听侍女低声禀报了什么,顿时柳眉倒竖,胸口一起一伏,破口大骂: “江家老贼,胆敢污我女儿声名,好毒的心!” 这事自然也没瞒过宁子灵,她被禁足得十分无聊,又不能偷偷练武,每日只能读书习字,外加和侍女聊天解闷。 只不过她这侍女脑袋瓜子不大灵光,听了个大概就回来禀报了。再加上她瓜吃得太迟了,这口口相传,事情早就就脱离了原本的事实,变了味儿。 “什么?”宁子灵一拍桌子,“江世子说我芳心暗许他爹梁国公,还写了整整十页的情诗?!” 梁国公年轻时也是相貌堂堂,但现在毕竟已至中年,论年纪,当宁子灵父亲也当得了,说宁子灵倾心梁国公?!简直是瞎扯! 刚好江家人在宫里住了一晚,还没离开,在施贵妃的有意默许下,宁子灵直接提剑杀去了江禹章住的地方,指着他的鼻子,让他还自己一个清白。 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施贵妃也豁出一张脸,跑到嘉成帝面前哭了整整一天,求他为她们娘俩做主。 施贵妃所出的皇长子年方二十,早已封王离京。由于所处地不远,很快就接到了母亲快马加鞭写来的信;他听闻母亲和妹妹遭此欺侮,当即写了封折子递上去,要求严惩江家人! 因着把无辜的宁子灵牵扯进来,柳离一直有愧,做梦都梦见了这事,好在最终真相大白,是江家恶意攀咬,宁子灵的名誉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 不过,柳离还是寻思着什么时候再请宁子灵来自己宫里一起练武,当做补偿。 “哦?” 她如此说的时候,宁子笙正在往湖里投石子。 天气渐冷,湖面也有要结冰的迹象,两人当然要趁着还没冻起来的时候好好玩玩。 柳离自诩力气大,可不论怎么扔,也不如宁子笙扔得远,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大石头上,故而也看不到宁子笙的表情。 “想和五姐姐练武?” “倒也不是,只是觉得牵连了她。”柳离语气中忍不住带了一丝小埋怨,“你当时不该牵扯她的。” “我先前说过,我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尽数取决于郡主。” 宁子笙声音寒得就像石子沉入湖中时的波澜乍起,明明很快化作一圈圈水纹漾开,却久久不能散。 她倏然侧过头,朝着柳离微微一笑。 “现在明白该怎么做了吗?” 第37章 烛影 这句话从面容冷若冰霜的少女嘴里说出来,本该是别有一番滋味,至少也能让人稍稍怔住。 可柳不解风情离则不然,她只是挠头道:“殿下,别这么小气呀。这宫里这么多人,难道我跟谁稍稍来往,你都要不高兴?那干脆整日都不用干别的,净纠结这些事了。这样白闹得你心里不愉快,没有必要。” 现在俩人已经很熟了,没必要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宁子笙这毛病也该改改,不然影响以后的人际交往和身心健康,柳离想。 宁子笙听着她说了一大段话,转过头去,又低下身子拣了颗小石子,把玩了半天,闷闷地道了一声:“哦。” 听着孩子那委屈的语气,柳离瞬间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叹了口气,起身将身旁地上仅剩的一朵小花折下,靠近了宁子笙。 “好了,我就那么一说,别不开心。” 少女温热的躯体靠近,将秋日残留的最后一抹鲜艳轻巧地别在了她耳旁的发上,随即满意地摸了摸宁子笙的脑袋。 “我们九殿下人生得好看,随便配朵花儿都好看。” 宁子笙僵硬地没有回头,任凭柳离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听着她随口说出的话,忽然很不解。 明明被她好生责怪了一通,却怎样都生气不起来;明知道她现在只是打一棒子后再给的甜枣,却还是心里甜丝丝的,无法自抑。 宁子笙听见自己轻声道了句:“别叫我殿下了。” 先前明明叫过名字的,为什么不知不觉又变回了殿下。 听起来好生疏。 “哦。” 柳离清了清嗓子,知道宁子笙是想听自己叫名字,却坏心眼地没顺她的意思,眼珠转了一转,将下巴搭在宁子笙的头顶上:“小九妹妹。” 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被柳离从背后抱着,拢入怀里,让宁子笙想起了在冬日的清晨醒来时,包裹着周身的是最最柔软且温暖的被褥,让人很有安全感。 尽管如此,这称呼可没让她满意,九殿下的自尊心并不允许柳离这么说:“乱叫,你我明明同岁。” 柳离心说我怎么可能承认跟你这个小孩儿是同龄人呢,笑眯眯道:“同年出生怎么了?不管晚几天、几个月,只要生得晚些,都算是妹妹,不是吗?” 湖面映出两人的身影,柳离还将水当镜,挽了挽垂落下来的头发,眉眼弯弯。 “我都叫你小九妹妹了,你呢,还叫我郡主?不叫声好听的?” 她对着湖水,又将宁子笙头上的花儿拨了拨。 十几岁的少女,正是出水芙蓉的年纪,花簪于发上,却不如她的唇色鲜艳。 可谓是人比花娇。 宁子笙甫一垂眸,便能看到柳离白皙的手腕正时不时蹭着她的脖颈。她是极怕痒的,现下那处皮肤也感到酥麻极了,可就是不想推开柳离。 “……叫什么?” “你说呢?小九儿。”柳离懒洋洋地看着天边鸟儿自由自在地飞过,口头上放肆地调戏着宁子笙,“你是小九妹妹,那我是什么?” 宁子笙不说话了。 “哟。”柳离从水中倒影里看不出她的表情有什么异常,手摸了摸宁子笙的脸颊,触手便是一阵滚烫,“害羞了?” “……”宁子笙只想狠狠把柳离那张嘴堵上,这个人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 偏生她又贪恋极了此刻的氛围,生怕自己一闹脾气,便会将其毁了个干净。 不就是叫声姐姐吗?这有何难。 “淳宁……” 实践时才知道有多困难,那两个字明明都已到了嘴边,却就是无法说出来。 柳离知道宁子笙是个骄傲的崽,也没想着硬逼她叫出来:“好了,逗你玩的。” 宁子笙闻言松了口气,却又有些怅然若失。 柳离心念一转,便将系统面板切出来,觉得有点奇怪。宁子笙的好感度怎么好久都没动过了,稳稳的85已然持续了好几个月。 莫非在宁子笙心里,普通的君子之交最多只能到这个程度? * 当夜,嘉成帝翻了陈美人的牌子。 从近日的事情看来,江家竟有想和施贵妃化干戈为玉帛的端倪,嘉成帝自然不能坐看其发生。于是,在他有意无意的放任之下,这两方的矛盾更加激烈。 他们闹得越欢,嘉成帝的位子坐得也就越稳,所以江世子和宁子灵之间的纠葛并不急着处理,拖就行了。 只有让这两方之间有永久的芥蒂,才能避免他们成为一条船上的蚂蚱。 陈美人是十五皇子的生母,双十年华,活泼可爱。嘉成帝已经受够了江皇后的端庄自持和施贵妃的娇蛮,只想在温柔乡里休息休息。 皇帝召幸妃子,其过程自然不必多说。 可正当烛影摇晃,芙蓉帐暖之时,嘉成帝惊恐地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将陈美人推开,可此种异样怎么能瞒得过身旁之人,陈美人脸上满是来不及收回去的震惊。 圣上正当壮年,怎么会?! 守夜的太监在外面没站一会,便听嘉成帝沉声道:“来人,将陈美人送回去。” 几位太监面面相觑,心道莫非是陈美人惹了圣上不高兴? 陈美人离开后,嘉成帝独自呆了许久,心中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吞没。他不知道自己中了药,满腔对自己的怀疑。 以及——他早就图谋着临幸宝安,现在这样,可怎么得了?! 这夜嘉成帝是独自入眠的,梦里,他见到了宝安和柳离。母女两人关系融洽,执手相伴,言笑晏晏,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两人的背影,无能狂怒。 尤其是柳离还扭过头来,丢下一句话。 仅有两字,却让他不禁跌坐在地。 梦中话音未落,嘉成帝便猛然惊醒,满脑子都是柳离那日在御湖边留下的话,和梦里所闻尽数重叠在一起,不绝于耳,侵蚀着他仅存的防线。 “就这?” “就这?” 嘉成帝仓皇失措地再次叫了人:“快,给朕传太医,隐秘点,不许教任何人知道!” * 宫里的消息传得迅速,很快众人皆知陈美人一夜失宠。她是嘉成帝继位后进冷宫的第一位宫妃,自然让人议论纷纷。 这陈美人平时是很得嘉成帝欢心的,还育有十五皇子,究竟犯了什么大错,让嘉成帝一夜将她贬入冷宫? 十五皇子当日来了国子学,却红着眼睛在外头跟人吵了起来。 “我母妃没有犯事!” 几个同龄的皇子依旧不屑地指指点点着:“都被父皇打入冷宫了还嘴硬,啧啧。” “你阿娘犯了事,就是罪人,你也是罪人之子,哈哈!” “罪人之子,罪人之子!” 都是不到十岁的小孩子,本该是童真的年纪,却能肆无忌惮地说出如此恶毒的话。都说童言无忌,可有些时候,小孩子说的话却最往心眼子里戳。 十五皇子已经憋不住眼泪,颤着声喊了一句:“不许你们说我母妃!” 眼看这几个小孩就要打起来,却见一人挡在十五皇子面前,将那几个熊孩子轻轻推开。 “干什么呢?”柳离回头摸了摸十五皇子的头。 没过一会儿授讲就要开始了,要是这会儿打起来,怕是全都得受罚。 她比这几个小豆丁高不少,一下子用眼神和身高震慑了他们,登时就不敢再造次,灰溜溜地走开了。 “好了。”柳离蹲下,拿出帕子给十五皇子擦了擦小脸蛋,看着小孩肩膀一抽一抽的样子,有点心疼,“别哭了。给别人看到,多丢人。” 十五皇子才不到五岁,白白受了这份委屈,自然眼泪流个不停:“郡主姐姐,他们都说我母妃是罪人,可我母妃是好人,不是那样的。昨天晚上母妃回来的时候,我醒了,她一直在说什么……父皇不举。虽然没听懂,我还是感觉到要出事了。” “嘘。”柳离连忙警戒地捂住他的嘴,好在周围人都走光了,没人听见,“你没跟别人说吧?” 她今早听说的时候,就隐隐约约猜到了原因,却没想到这么快在十五皇子口中确认了。 归根结底,陈美人是间接被柳离害了,让她的心头不禁又多了一丝负罪感。 可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是这样,若柳离不按照系统给的方向走下去,今日倒霉的就是她和宝安。 她明白这点,却无能为力。 “没。”十五皇子惶恐地摇头。 “嗯,乖孩子,别跟任何人讲,否则会有杀身之祸。听姐姐的话,知道了吗?”柳离帮他把脸擦干净,叮嘱了道,“好了,授讲快开始了,你也不想让太傅看到你哭哭啼啼的样子吧?成何体统。” 十五皇子毕竟也是从小受到皇家教育的,很快便止住了哭泣,瓮声瓮气地朝柳离大声道:“谢谢郡主姐姐。” 送走了十五皇子,柳离转头便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拎著书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柳离对宁子笙的这种别扭情绪已经很熟悉了,顿时有些头痛,想着刚哄完十五皇子,该不会又要哄九殿下了吧? 却没成想九殿下抿着唇,微微歪过了头。 柳离立即看见了她脸颊上沾着嫣红的水珠,像是花瓣揉碎后淌出的汁液,不知是怎么弄上去的。 “我的脸也脏了。” 宁子笙的左手攥得紧紧的,没人能看见里面是一团不知从哪弄来的花瓣,将整个手心都染得通红。 几乎没怎么张口,这些话就这样一字一字从她的唇齿中生生挤了出来。 “不帮我擦擦吗?淳、宁、姐、姐。” 第38章 大寒 柳离对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笑了:“怎么搞的?” 又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儿了,玩什么还能弄到脸上去? 宁子笙抿唇不语,柳离心下觉得可爱极了,对她勾勾手指头:“过来。” 这副对待小狗狗的模样让宁子笙瞬间黑了脸,虽然脸上是明显的抗拒,脚下却半点也没停,走到了柳离的身前。 柳离拿了另一条手帕,轻柔为她把脸上的东西拭干净。花汁染在帕子上是淡粉的颜色,恰如少女懵懂的心事。 “好了。” 柳离把帕子收起来的功夫,宁子笙已然撇下她走远了。 偏生柳离这时才回味过来哪里不对劲,眼睛瞪得就像两颗圆润的黑曜石:“等等,你刚才叫我什么?” 宁子笙头也没回,走得更快了,似是根本不想承认刚才发生的种种。 柳离不由得露出了属于老母亲的慈爱笑容。 有的小妹妹就是口嫌体正直,嘴上说着同岁不算妹妹,实际上还不是叫姐姐叫得可甜了。 * 嘉成帝看着面前递上来的数封折子,面色铁青。 楚国公和数位同僚同时上奏,说宝安郡主如今身体已大好,望陛下允两位郡主回府修养,一家团圆。 楚国公在折子中言之凿凿,大义凛然,字里行间尽是对妻女的思念,十分诚恳。 可归根结底,在嘉成帝眼里也就两个字:放人。 那天嘉成帝气得饭都没怎么用便摔了筷子,弄得底下人心惶惶,不知道圣上怎么火气这么大,不就是看了几封折子吗? 唯独近身的太监和太医知道,圣上正当壮年,近日却在床笫之间力不从心,自然情绪不好。 传了两三个太医都没有诊治出任何结果,只说可能是吃坏了东西,暂且给他开了补药先调养着,但嘉成帝吃了数日,仍是没有任何用处。 出了这档子事,嘉成帝自然不敢再召幸任何嫔妃,唯一知情的陈美人也被他早早打入冷宫。 其他嫔妃他倒是不甚在意,唯一记挂着的,就是宝安。 宝安的性子,嘉成帝最清楚。若两人真的发生了点什么,宝安是绝无颜回国公府的,可坏就坏在他此时无法对宝安做任何事! 恰逢楚国公上奏,若他不允,便是有违纲常;若他允了,又心有不甘。 嘉成帝何曾陷入过这么窝囊的境地,心中恨不得把楚国公打成筛子,只得一拖再拖。 楚国公和一干同僚也没罢休,折子一封接着一封,很快就堆满了嘉成帝的御案。 嘉成帝太阳穴突突地跳,在这些人的步步紧逼之下,怒不可遏。 * 冬去春来之时,一道旨意传到了蓬莱宫。 宝安的身子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面颊也红润了起来,接到这道旨意之时,手抖了一下,险些将手中的茶杯摔个粉碎。 “什么?” 嘉成帝终是退让了,允宝安回楚国公府,不日便启程。 只是,嘉成帝扣下了柳离,说他待淳宁郡主如亲女,感情甚笃,想将她留在宫中。 宝安郡主爱女如命,当即就要去找嘉成帝说个明白,却被柳离拉住,摇摇头示意她没事。 这点她早就料到了,嘉成帝不可能轻易放手,就算到了今日这种局面,也要留下宝安的把柄。而且,若是柳离回了楚国公府,就和主线剧情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了,系统也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 “【系统提示】任务进度:(逃离皇宫1/1)。恭喜您成功完成支线任务三角恋宁柔,获得成就【妈妈的好大儿】。支线的完整通关奖励已经下发给您,请查收哦亲亲。” 柳离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抬头又看了看面前的系统面板,确认了好几遍,自己没有得到任何东西,不论是实物还是虚拟物品,和前面几次完全不一样。 “所以奖励到底是什么?”她问。 可不论柳离怎么问,系统就只有那翻来覆去的一句话: “已经下发给您了,请查收哦,亲亲。” 柳离面无表情地在面板上找了半天的投诉按钮,流畅地写上了几行字。 “系统是复读机,建议改进呢,亲亲。” * 宝安离宫的那一日,恰是大寒,也是宁子笙的生辰。 柳离起了个大早送她出宫,在清晨的寒风中,依依惜别。 宝安泪如雨下,从马车的窗子中伸出手,抓着柳离的袖子,哑声道:“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别让……” “那肯定的,阿娘。”柳离已经安慰了她无数遍,也不差这一次,“你就放心吧,没人能动得了我。” 妈妈在临行前总是有许许多多东西要叮嘱的,柳离听着宝安的絮叨,在风中被吹得凌乱,点头如捣蒜:“嗯嗯好的阿娘知道了。” 宝安总算放开了手:“我说的都记住了吗?重复一遍。” “嗯嗯。多穿衣服多吃饭,每月至少写两封信……” 看着侍卫终于驾车远去,柳离松了口气,一旁的娇儿连忙帮她别了下头发:“郡主,咱们回宫吧,欲儿差不多从五殿下那边将弓取回来了。” “嗯。” 时隔这么些日子,柳离通过宁子灵联系上的那家兵器铺子已经完工了。 由于宁子灵豪爽地将其算在了自己的账上,兵器铺子也是如常将东西交给了五公主的人带进宫。 烟萝殿内,欲儿将一个包裹稳稳放在了案上,生怕自己的手不听使唤,一不小心就将里面的东西弄坏。 自家郡主回来时,欲儿已经把它稍稍拆开,露出里面东西的一角,供柳离好好观赏。 弓弦有韧性,弓身的颜色漂亮极了,却不张扬,不错。 “回来得挺快。”柳离还记着她和宁子灵先前的事。现在宁子灵还被禁足,也不知道会不会情绪暴躁,冲欲儿发火,“五殿下没为难你吧?” 欲儿垂眸,摇了摇头:“没有,五殿下赏了奴婢东西。” 柳离:?你脸红什么? 欲儿抿着嘴回想,方才在五公主那里取东西时,宁子灵看到是她来了,说什么都要赏她东西,即便欲儿婉拒了好几次,宁子灵还是让侍女塞给了她。 欲儿当即便将那鼓鼓囊囊的小荷包拿出来,当着柳离和娇儿的面打开。 柳离好奇宁子灵会赏些什么,凑近一看,发现里面全是银子,约莫有个十两。 好家伙,财大气粗啊。 欲儿吓了一跳:“郡主,这……奴婢不敢拿,要还回去吗?” “五殿下赏你的,还回去岂不是折了人家面子?你就好好拿着吧。” 娇儿看得眼热,恳切道:“郡主,下次换娇儿去呗。” 柳离登时就不乐意了:“本郡主又没短你吃穿,怎么,嫌月俸少啊?” 主仆两人在那边说笑斗嘴,欲儿拢了荷包进怀,对于这笔“天降横彩”,只觉得心中很是别扭。 赏银子是什么意思…… 今日国子学休沐,柳离瞅着刚好得空给宁子笙过生辰。但她起得太早,现下还有点困,不想到时候睡眼惺忪地见人,于是决定补个觉。 “娇儿,你先把这个送九殿下那里去。”柳离躺在榻上吩咐,“不是想要赏钱吗?去,管九殿下要去。” 娇儿身子缩了缩。她可是把九殿下推下水过,经过柳离的教导,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九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已经万幸了,她怎么还有胆子跟人家要赏钱? 更何况,娇儿心里嘀咕,九殿下和楚采女那么不受宠,肯定不如五殿下出手大方。 但郡主之命不可违,娇儿还是拿着那柄弓,披了斗篷,往碧玉殿去了。 那厢楚燕吃了药刚睡下,宁子笙望着面前那碗长寿面,没动筷子。 “吃啊,殿下。”小瑞满眼期待,这可是她亲手在御膳房做的。虽是第一次下厨,但她十分有信心。 宁子笙闻着这味儿就不对劲,但看着小瑞眼巴巴的模样,眉头一皱,还是夹起一筷子,吃了下去。 “殿下,生辰快乐!” 小瑞满脸欢喜地鼓起了掌,宁子笙艰难地将长寿面咽了下去:“明年别做了。” “为什么?”小瑞不解,“不好吃吗?” 宁子笙不语,搁了筷子。岂止是不好吃的问题,但凡她身体弱一些,就要生日变忌日了。 “哎,殿下刚吃了面,快许个生辰愿望。”小瑞很兴奋,“肯定能实现的。” 宁子笙对这些东西一向是可有可无的态度,只是看小瑞这么激动,便阖上双眼,在脑海中默念自己新一岁的愿望。 可甫一思索,她只觉得心中空荡荡的,似乎没什么想要的。 就在这时,有人来了。 小瑞给娇儿开门的时候,见她手上拿着东西,疑道:“娇儿,这是?” “这是我们郡主给九殿下的生日贺礼。她有些困,还在小憩,晚些来亲自拜访殿下。”娇儿道,“快拿进去吧。” 小瑞“噢”了一声:“这是什么东西呀?” 娇儿想着自家郡主花了那么多心思,不好好炫耀一番怎么行呢:“这是我们郡主专门找了西京城中顶好的兵器铺子,特意为殿下定做的弓。从几个月前就在忙活了,上心得很呢。” 小瑞闻言,瞬间觉得压在手上的东西沉甸甸的,没敢拆开,就这么对着布包端详了半晌:“郡主还特意出宫找铺子了吗?真是费心了。” “那倒也不是。”娇儿说,“这铺子只接待熟客,郡主还是靠着五殿下牵线搭桥,才联系上的呢。” 小瑞惊讶道:“原来是托了五殿下的情面。” 娇儿点头:“是啊。五殿下对我们郡主可好了。今早。欲儿去她那里拿弓的时候,五殿下直接赏了十两银子,真真是出手大方。你日后遇到五殿下,嘴甜点,说不定她大手一挥,也给你不少赏银。” 两人在门口说着,却听里面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小瑞,把东西拿进来,让娇儿姑娘稍等片刻。” 小瑞领命进了里间,却见宁子笙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将一个荷包扔在桌上:“拿去,赏她。” “啊?”她们殿里的银钱用度,小瑞是一清二楚的,“殿下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瞧着得有十几两了吧。” “赏就是了。”宁子笙语气生硬。 小瑞震惊了,心想殿下何时如此败家了?只得放下弓,又出去将赏钱递给了娇儿。 娇儿没想到真能拿到上前,登时欢天喜地,喜不自胜,对宁子笙那叫一个千恩万谢,嘴甜地在外面说了数十句好话,方才神采奕奕地离开。 里间,宁子笙的指尖划过弓身。从质感、颜色到样式,都是她所喜欢的。 听到柳离对她的生辰礼物如此上心,她自然是说不出的愉悦。可一想到柳离为此去求了宁子灵帮忙,宁子笙就莫名有些心烦。 她试着挽弓拉弦,对准窗外的方向,忽然看到了飘落的一片片晶莹剔透。 下雪了。 方才那小侍女说,柳离如今还在午睡,但宁子笙看到这副景象,只想把她叫醒,让她也一起看看。 * “娇儿!” 回去的路上,娇儿碰到了一位小太监。 对方也不顾雪越下越大,落了满头,一看到她便期盼地迎了上来,满脸雀跃,递了什么东西过去。 “这是你喜欢吃的点心,我买来送你。” 娇儿对此有些感到困扰,但又不忍心出言伤害面前的人,所以只是将那东西推回去:“对不起,不必了。” 那小太监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了,嗫嚅着说:“你果真……没有半分喜欢我么?” 娇儿沉默不语。 喜欢? 宁子笙听到这话的时候,稍稍怔忡了一下。 她靠着不知哪座宫殿的墙,抬头看到了墨色的屋檐。檐外的雪花有的抱成团,有的零零落落,却又转瞬纷纷扬扬地撒下,未若柳絮因风起。 宁子笙想,那两人的事情明明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为何她听了,会不由自主地心中一颤? 喜欢? 她伸出手去,任凭指尖被落下的雪水冻得冰冰凉凉,脑中一遍遍梳理着纷乱的思绪,却还是不明所以。 也不知就这样愣愣地在檐下站了多久,久到宁子笙的双腿都有些发麻,她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一个熟悉却又百听不厌的声音蓦地传来。 “小九儿,生辰快乐。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是柳离。 她午睡起来了,便想着来找宁子笙,却远远看到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 宁子笙没说话,只是在转头看见少女被冻得通红的面容时,似乎知晓了方才盘桓心头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喜欢? 柳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柳离含羞带怯地说“我同殿下的情意”时?还是当她知道,柳离“因她不嫁”时? 又或者,是余温尚在的拉钩许诺那日。 宁子笙不知道。她只知道,方才默默念了数遍的几个看似毫无关系的词,是可以连起来的。 喜欢,柳离。 她喜欢柳离。 “怎么不说话?” 柳离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脸蛋,随即微微皱眉,看着宁子笙七上八下的好感度,不知道这孩子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85、100、500、0、-500…… 这次的数值浮动太过剧烈,短短一秒钟之内就能变个五六次,着实晃晕了柳离的眼,让她不禁开始期待这次究竟能涨多少。 数字最终落在了99上,仍是君子之交的程度。虽算是意料之中,柳离还是略微有点失望。这么大动静,结果才涨了14点。 可柳离没注意到的是,几行不起眼的提示悄然在角落里划过。 “【报错】检测到好感度系统存在bug,目标人物有欺骗系统的可能性,请技术部门尽快处理。” 而系统面板的背面,则写着另一行几乎淡得看不见的小字,谁也没能瞧见。 “宁子笙好感度:230(伺机而动)。” 第39章 罗帐 又是阳春三月,花开时节。 烟萝殿里间,少女睡得正香。因为将被褥裹得有些紧,呼吸声被闷得太过,就这样传了出来。 宁子笙在外面等了半晌,不仅等到柳离醒来,还听到了细微的呼噜声,让当值的滴儿都有些不知所措,和宁子笙对望了一眼,觉得自家郡主有点丢人。 “殿下。”滴儿道,“不然奴婢进去叫醒郡主?今儿个时间紧,再不起可就来不及了。” 里间门口坠着薄薄的纱帘,宁子笙远远扫了一眼,似乎能看到熟悉的身影在床上打滚。 “你去打水。”她慢条斯理地起身,“我去叫她。” 滴儿当即从命,麻利地去打水,准备为柳离梳洗。 宁子笙走进里间之时,柳离仍旧睡得很沉,丝毫没有察觉到此时有人正在入侵自己的领地。 层层罗帐之内,某人穿着里衣,正面朝下趴着,毫无形象地将被褥压成一团,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 宁子笙这才听清楚,方才传出来的并不是呼噜声。 瞧着柳离这睡姿着实有点堪忧,她抬手撩了罗帐,扶着柳离的肩膀,想给她转个身。 柳离虽在梦中,却在脸颊离开床榻的那一刻,嘴里嘟嘟囔囔说了些什么。 宁子笙皱眉听了一会儿,方才听清楚。 “阿姨,我们是真心相爱的,请你不要用金钱来侮辱我们的爱情!” 这是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梦话? 宁子笙直接上手捏住了她的鼻子,没过几秒钟,柳离就猛地坐起,睁开了双眼。 被褥滑落,衣口也因动作太猛而敞开了大半,露出一整个白皙圆润的肩头,和清晰分明的锁骨。 再往下便是更为丰圆莹润的一片地带,静静地待在衣口下的阴影中,没有露出全貌。 宁子笙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轻轻扫过。 柳离对此一无所知,打了个哈欠:“早上好啊,小九儿。” 面前的少女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印象中颊侧的婴儿肥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巴掌脸上分明的下颌线。 “不早了。”宁子笙道,“再过半个时辰,就该过去了。” “够用了。”柳离说,顺便还伸了个懒腰。 时光一晃而过,转眼间,她已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呆了好几年。 她和宁子笙都从十二岁的小屁孩儿正式及了笄,按理说,这年岁已经可以嫁人了。 柳离本就是个成年人的灵魂,所以对自己身体上的变化并没有怎么注意。可眼瞅着宁子笙出落得愈发水灵,日渐长高,她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有种……自家小白菜一夜之间长成了大白菜的感觉。 以前宁子笙还会管她叫姐姐的,这几年随着年岁渐长,愈发沉稳得不像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比起那些几十岁的朝中官员来也不遑多让,有时扫柳离一眼,都能让她心慌半天。 滴儿打了水来,见郡主已经起了,忙将水盆搁在一边,将热毛巾在里面沾湿,服侍着柳离净了面,又洁了牙。 宁子笙坐在她的榻边,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柳离道:“宁子笙小殿下,你不会是想看我更衣吧。” “你?”宁子笙挑眉,余光瞥向她的衣口,“有什么可看的?” 柳离心下不服。她在这吃得好睡得好,时不时还会喝几盅木瓜牛乳,虽然身材算不上有多丰满,但也是有点料的。 “哪里没有了?”柳离稍稍将身后的衣服扯了下,薄薄的白色里衣立即紧紧地包裹出腰肢的曲线,不论什么,都一览无余,“你乱说,还是有的嘛。” 宁子笙的眼中都带上了笑意,促狭地将她上下扫视了一圈,半晌,方从喉咙中挤出一句:“嗯,我乱说。” 滴儿站在一旁,赶紧将头转了过去,成功地什么也没看见,这份识趣让宁子笙很满意。 她心中忍不住疯狂呐喊:……郡主,你没看出来九殿下是在空手套白狼吗?! 算了,郡主十二岁的时候就能主动对九殿下示爱,私定终身,如今这般,又算得上什么。 或许这就叫做打情骂俏吧。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柳离更完了衣,又和宁子笙一同用了早膳,随后便要去国子学报道。 今日是个重要的日子,所有同龄的公主、皇子都要聚集在一起。 根据大宁的传统,每隔两年,满了十五岁的公主皇子及各皇室子弟便可统一参政,在西京城中正式任职,具体职位则由太傅们一一和本人沟通后,由圣上最终拍板决定。 等到了弱冠之年,诸皇子公主便可封王,去地方上任;自然,也可留任西京之中。 坐在摇摇晃晃的轿辇之中时,柳离又开始犯困。早上起来虽然不算太饿,但点心太美味,还是一不小心就吃撑了,嗝。 这轿子走得极慢,还不如自己走路快,总归还得过个好几炷香的时间才到,柳离便也阖上了眼,准备稍稍小憩一会儿。 “困?”宁子笙微微侧过眼来。 柳离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刚想将头向后靠去,便被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后脑,轻柔地向右侧带去。 “睡吧。” 她的脑袋随即枕在了一个肩窝上,位置不高不低,触感不软不硬,一切都刚刚好。 “个子高就是好啊……”柳离嘟囔一句,随即心安理得地将整个重心靠了上去,完全将宁子笙当成了一个人肉靠垫。 宁子笙感受着左肩上的重量,那很快入睡的人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两人离得有多近,近到只要她稍一偏头,嘴唇便会擦过柳离的前额。 她的发上又是熟悉的碧桃花的味道,宁子笙想,现下的确到了碧桃开花的时候。 这一幕本该宁静而和谐,可惜柳离又开始说梦话,虽是小声念叨,但宁子笙离得太近,便也听了个分明。 似乎跟早上的梦是接着的。 “阿姨,我们的爱情真的不能用金钱来衡量,这五百万,怎么比得上我们对对方的矢志不渝?” 五百万两银子?宁子笙想,莫不是那种情情爱爱的话本看多了,梦中便天马行空? 却听柳离又严肃道: “……所以,得加钱。” 宁子笙:…… * 平日里柳离都是走着去国子学的,今儿个突然换了轿子,也是有原因的。 太傅们在国子学里面,诸公主皇子们按年龄顺序一位位进去商谈,没排到的就得在外面先等着。 现在春日风寒,还是轿子里比较暖和。 柳离和宁子笙到的时候,果不其然,好几抬轿子已经在外面停着了,估摸着还得等上一会儿。 柳离差不多也睡够了,心满意足地从宁子笙肩膀上爬了起来。外面欲儿撩开帘子,轻声对柳离道:“郡主,九殿下,旁边那分别是五、七、八殿下,还有几位县主的轿子。” 柳离“噢”了一声,算了算,今年适龄的人差不多也就这些了,除了宁子灵。 宁子灵今年都快十九岁了,比她还小的六皇子早在两年前便领职了,她却硬生生拖到了今年才来,似乎是和她母亲施贵妃有什么矛盾。 里间,几位太傅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施贵妃已经托人给他们带过话,可面前这五公主殿下,却一如两年前一样倔强,硬是不肯走施贵妃给她安排的路。 太傅们很是为难,五殿下都十九岁了,既不领职,也不嫁人,竟只铁了心要从军。 宁子灵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律法上又没说女子不可从军,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阻拦她! 况且,西京满城皆知,近来神策军中出了一位女统领,身手不凡,锐不可当,风头无两。【注1】 宁子灵偷偷溜出宫玩的时候,远远瞧见了一眼,羡慕极了,她也想成为那样的人,耍一柄大刀,惩凶除恶,威风凛凛。 施贵妃有吩咐在前,太傅们自然不可能将宁子灵的意见切实记录下来,只得苦笑一声,让五殿下暂且先回去等着。 宁子灵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柳离的轿子,先是冲旁边站着的欲儿挑了下眉,随即兴冲冲地跑过去:“郡主,晚些要不要比划两招?” 这几年里,她还是偶尔会跑过来找柳离比武,偏生宁子灵力气越来越大,让人根本招架不住。 柳离苦着脸,刚想回绝宁子灵,却被宁子笙抢了先。 她掀开帘子一角,冲着五公主礼貌地微微一笑:“五姐姐。” “九妹妹。”宁子灵知道她们关系亲密,所以也没意外两人同乘一轿。 “五姐姐若要寻人比试,怎不去寻神策军中的楚统领?”宁子笙轻声道,“楚统领为人亲和,必不吝惜赐教。” 宁子灵眼神暗了暗:“我倒是想,可先前托人问过,楚统领每日公务繁忙,怕是没有空。” “若五姐姐不嫌弃,我可稍作引荐。” 宁子灵瞪大了双眼:“嗯?”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宁子笙的母亲楚采女,也是姓楚,显然不是巧合。 难道…… 果然,宁子笙道:“楚月统领乃是我的姨母。” “真的?”宁子灵大喜。 有了这份面子,不愁楚统领不答应宁子灵的请求。她立即谢过宁子笙,欢天喜地地离去了。 一旁的柳离却怔了片刻。她近来也对神策军的楚统领有所耳闻,却没想到这人竟然是楚月! 原着中,宁子笙崭露头角,被不少人记恨,楚采女也被江皇后害死。 楚采女的父母听闻噩耗,一夜之间病重不起,没过多久也随着楚采女一同去了,只留下一个小女儿,正是楚月。 第40章 神策 失去家人的楚月毅然决然地从了军,虽然一开始在军中并没有受到尊重,但还是凭借过人的胆识混出了一番功绩,不仅成为了本朝第一位女将军,还在宁子笙夺位之时给予了不少助力。 可现在不一样,有了柳离这个自带系统的变数所产生的蝴蝶效应,一切细节似乎都悄然间和原着对不上了。 宁子笙从未出过风头,在众人眼中一直扮演着平平无奇、资质中庸的九公主,也就没有被旁人记恨上。她的母亲楚采女仍是好好活着,未曾如原着一般被江皇后害死。 楚采女未死,她和楚月的双亲也就没有随她而去,按理说,楚月家庭美满,就此失去了从军的理由。 确实,她并没有像原着一样去参府兵,而是加入了神策军! 神策军是皇家御用的禁军,不仅津贴、补给非府兵可比,地位也高上许多,是西京城中不少年轻子弟所追求的目标。 楚月入了神策军,自然更好升迁,也没有原着中那么一波三折,不必再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中拼出一条路。【注1】 柳离思忖了半晌,隐隐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经过这一系列的蝴蝶效应,剧情理应有了很大的改动,可发生在楚月身上的剧情却很诡异——不论是家破人亡,还是家人健在,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境地下,楚月竟然走上了同样的参军之路。 并且地位不降反升,这也就意味着,假使宁子笙仍要夺位,她能给宁子笙的帮助只会更多。 柳离忽然想到,这是否在某种程度上揭露了这个世界的潜在规律?不论细节如何改变,所有角色该有的人生轨迹都是既定的,不会偏离剧情的设定? 可原着里,宁子笙为母报仇才立志夺位。这一世没了这份血海深仇,自己身旁的天命之女,又将会因为什么而产生野心? 柳离抬眸看了眼宁子笙,除了楚燕的死,她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足以刺激宁子笙生出那份心思。 这种一切突然脱离自己认知的感觉,让她觉得有点不妙。 这样想着,柳离的眼前忽然闪过一丝黑暗。 视线正中央,一片刀疤一样的黑色痕迹斜斜地将能看到的一切割裂开来,一分为二,就像是眼前被蒙了一块并不完整的黑布。无端生出这样的异状,她却并没有惊慌失措。 又来了,这辣鸡系统真的是越来越不好使了。这几年来,柳离每过几个月就会遇到一两次黑屏卡bug的情况,虽然没有最开始追月宴全瞎那次严重,但还是挺吓人的。 好在这道黑色的裂缝只会遮蔽她的部分视线,而且不久之后就会恢复如常,并不会影响什么。 因着视觉不便,柳离的眼珠蓦然失去了大半神采,不过若不是熟人凑近盯着看,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偏生旁边坐着的是宁子笙。 “在看我?”宁子笙看着柳离如同出神发呆一般的模样,轻声开口。 柳离敷衍得很不诚心,仅剩的目光所及之处,是宁子笙缀着宝相花的衣摆:“嗯嗯,看你的裙子呢,今儿怎么想起来穿青色了?” “不好看吗?” 这种送命题,答案自然不用多想,柳离点头如捣蒜,想都没想,便夸奖三连:“好看,宝相花也很配你,大美人。” 说着她忽然觉得眼睛有些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眼皮上了一样,便抬手轻蹭了下,却什么也没发现。 与此同时,宁子笙收回了手指。 方才,她右手的指尖几乎已经碰到了柳离细密的睫毛,就那样明晃晃地在她眼珠前方停留了一会儿,甚至坏心思地挠了挠。 看见异物骤然戳向眼球,正常人的本能反应都是下意识闭上眼,可柳离却连眨都没眨一下,就像是看不见她的手指一样。 偏生又能看到她的裙子上绣着宝相花。 宁子笙若有所思。 这一次,系统的bug依旧很快就消失了。柳离撩开帘子,数了数还有多久才能轮到她:“宁子纯进去了,再等一两位县主,就到我了。” 而后便回过头来。 她眼眸清亮,灵动如常,丝毫不像看不见东西的样子,不过一晃神的功夫,就和方才片刻的呆滞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宁子笙忽然抬手探向她的脸,只一瞬,柳离便下意识闪开了,反应很是迅速:“怎么了?” “这里。” 宁子笙左手扶住她的肩膀,右手轻轻将沾在柳离脸上一处不知道是灰尘还是什么的东西拂去,许是她方才撩帘时,被外面的风吹到了脸上。 “哦。”柳离丝毫没察觉到宁子笙试探的意图,笑眯眯地看了眼她的手,突然惊奇道:“你手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她自顾自拎起宁子笙的手腕,跟自己的手贴在一起比了一下。明明手掌是差不多大的,宁子笙的手指却无端比她长了半个指节。 柳离完全摸不着头脑:“以前明明还是小爪爪的,居然长得这么快,难以置信。” 任凭她把玩了个够,宁子笙收回手,意味不明地回了句: “这世上,本就有许多难以置信的事情。” * 几位县主相继出来之后,就该轮到柳离了。她下马车的那一刹那,忽然眼前一晃,接到了系统发布的新任务。 “【系统提示】检测到您已触发主线任务【心愿安阳县主】,请问是否现在开启任务?” 柳离脚步一顿,看着不远处正要上轿的一个身影,正是系统口中的安阳县主。 也不知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安阳县主此时正低头啜泣着,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泪,一抬眼,刚好和柳离的眼神对上,一时难堪,飞快地进了轿子,约莫是不想被瞧见这副模样。 柳离和安阳县主虽然也算是同窗数年,但两人没怎么说过话,印象里,只记得她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姑娘,文文静静的,很是害羞。 很奇怪的一点是,这安阳县主的任务竟然不是支线,而是主线? 这么久以来,柳离见惯了奇奇怪怪的支线,却还是第一次接到主线任务。按理说,她选择了九公主阵营,主线应该是和宁子笙息息相关的,怎么会跟这安阳县主有联系呢? 不过系统没有给柳离任何的余地,这个任务是强制接取的,柳离最多只能选择是稍后开启还是立即开启。 她选择了立即开启。 任务名称:心愿安阳县主 任务简介:生在帝王家,安阳县主有着万般的无奈,身不由己,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轨迹。 目前进度:向国子学的太傅打听安阳的心事(0/1) 看来又是一个十分套路的任务,估计和之前宁子灵的故事也差不多,柳离有些兴味索然,忽然瞄到了任务的奖励。 “最终奖励:醉酒的天命之女。”柳离:哦豁,安阳县主我来了。 咳咳,醉酒的宁子笙什么的都无所谓,主要是想拯救一下封建制度下的无辜少女。 国子学内,几位太傅皱眉商量着什么,见柳离进来了,冲她颔首:“郡主。” 柳离虽是郡主,但在她们面前暂且还是学生的身份,在国子学内,太傅可以不用见礼。 “太傅。”柳离亦是点头问好,坐在了他们面前,没多犹豫,直接按照任务要求问了出口,“方才我看见安阳县主愁眉不展,可是出了什么事?” 几位太傅面面相觑,看样子并不打算告诉她。 柳离忙又补充了几句,张口扯了点谎:“我与安阳县主还算相熟,若是知道了缘由,也可帮着太傅们劝劝她。” 任务的第一个环节自然是不会太难的,柳离轻松凭借自己的口才说动了太傅。 事情是这样的。 这安阳县主已有婚约,对象是江家旁系的子弟,刚好安阳县主已然及笄,出嫁的日子便定在了今年年末。江皇后特意关照过,太傅们得了吩咐,便不准备给安阳县主任何参政的机会。 可安阳县主也算是个小有才气的姑娘,一心盼着能有份前程,如何能接受得了这样的结果? “……郡主若是得了空,可去劝劝县主。”太傅叹道,“老臣们也是奉旨行事,实属无奈啊。” “【系统提示】向国子学的太傅打听安阳的心事(1/1)。” “进度已更新:听从太傅安排,去司天台就职(0/1)。” ……好抠门,阶段性奖励都不给。 柳离正看着这行字,太傅便开口了:“言归正传。老臣们以为,司天台是个好去处,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司天台乃是专门观天象的官署,根据天象的变化及各种手段来为本朝做出卜算,趋吉避凶。 既然系统这么要求,柳离也没什么意见:“可。” 太傅们又接着和柳离聊了聊司天台相关的事情,虽然不是特别要紧,柳离仍是默默记下,也大概清楚了司天台的构成。 司天台比起别的官署来说,人员并不算太多,今年因着有人告老还乡,从正五品到从八品不等,位置都各有空缺。 不过柳离初来乍到,自然还是要从稍低一些的位置做起,虽然太傅们没明说,她自己心中也有了数。 柳离估摸着,司天台的工作也就是每日看看星星,忙碌不到哪里去。 ——直到半月之后,众人走马上任,她才知道自己错了,并且错得十分离谱。 社畜生活,就此开始。 柳离流着泪想,宁子笙,为了让你醉一次酒,我真的是牺牲了所有。 第41章 廉贞 司天台分为两部分,太史与灵台。太史主要负责观测节气与季节、制定历法等工作,而灵台主要负责记录天象之变,占卜吉凶。【注1】 同时,司天台还有专门的天文教学小课堂。“天文玄远,不得私习。”由于占卜的结果涉及王朝命运,私下研习天文之术是明令禁止的,从民间搜集上来的人才必须作为学徒在司天台统一进行学习,且内容严禁外泄。【注2】 柳离觉得这些学徒还辛苦的,既要干活,又要上课,工资也不高,还不能跟外人接触,简直就是古代版的实习生,只不过有个更好听的名字,叫天文观生。 真巧,她就是这些“人才”的其中之一。 坐在司天台的学堂里时,柳离面无表情地听着天文博士讲得天花乱坠,同学们全在奋笔疾书,她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这也难怪,她在现代虽然上过物理课,不至于一点儿基础也没有,但古代研究的不是科学,而是玄学,而同学们都是在进来之前就对司天台的工作所涉猎的。 什么漏刻,什么天文变异法,我是谁我在哪? 其他天文观生不管是听课还是干活都麻利得很,而柳离一窍不通,做事的时候效率自然跟不上,其他人敬她是郡主,虽不敢说什么,但也没少腹诽。 作为“实习生”,天文观生乃是司天台所有人员中品阶最低的一等。柳离托着腮,思来想去,凭她郡主的身份,怎么也不应该来这里受这种苦,肯定是背后被人搞了,比如江皇后。 偏生系统还非要让她接受这样的安排,目前她根本看不出来来这里当社畜和主线剧情到底有什么关系。系统的任务进度只更新到“探寻安阳县主的心结(0/0)”,就再没有任何提示了。 在这里,天不亮就要爬起来观测日出,时时刻刻记录日头的改变、云的浮动,晚上还要忙到到半夜,记录北斗七星的斗柄朝向。 很快,柳离白白净净的脸上就有了黑眼圈,每日忙得腰酸背痛。她已经九天没有离开过司天台了,十分想念侍女们的专属按摩。 万幸,事情在第十日有了进展。 是夜,柳离和同学们一如既往仰着脖子看星星,闲得无聊就打开了系统面板,忽然在众同学中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存在。 一个普普通通、身材娇小的女天文观生,在人群中毫不起眼,此刻在柳离的视角中,头上却顶着一个血条——(85/100)。 参考之前宝安事件的经验,满血的人是不会显示血条的,只有受伤或是中毒的人才会有。 为了寻找线索,柳离经常打开系统面板以确认信息,她敢笃定,这个血条是在今天才出现的。 同学们都在踮着脚尖,各种调整观星的位置和角度,柳离顺势摸到了这个少女身旁,看了眼她的资料。 姓名:郎恬 年龄:十六岁 身份:[大宁皇朝]司天台天文观生 目前状态:素昧平生 注:忠贞不渝,一往情深。 一往情深?柳离觉得这里面有点故事。 郎恬很快发觉了柳离刻意的靠近,抬眸轻声疑惑道:“郡主?” 柳离挤过来的时候,注意到郎恬下意识地收了一下左臂,便猜测她可能是左臂受伤了,思索了一下怎么跟她聊天,最终还是决定单刀直入,小声道:“郎姑娘,你近日可是有血光之灾?” 不出意外,郎恬的瞳孔震惊地缩了下。 柳离的视线投向她的左臂,随即又朝着观星台的出口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里不方便说话。 天文观生们人数众多,观星台上好的位置也就那几个,所以几批人轮换着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郎恬跟在柳离身后走下去。观星台下面便有几个屋子空着,两人趁着没人看见,赶紧进去了。 柳离直接把门闩上,眼尖地发现郎恬瑟缩了一下。 “郡主方才……说我有血光之灾?是怎么看出来的?” 郎恬低声问道。 想要让古代人相信自己说的话,不能靠口才。在司天台呆了几天,柳离大概也知道了点故弄玄虚的方法,神秘一笑:“朗姑娘可是廉贞坐命?” 郎恬脸瞬间白了:“郡主……郡主怎么知道?” 人有十二宫,根据出生的年月日和具体时辰,对应各星宿,各不相同。古人相信从十二宫能看出一个人具体的运势和命数,和生辰八字类似,只不过流派不同。【注3】 郎恬想不明白,莫非这淳宁郡主知道她出生的确切时辰?可就算是司天台最厉害的保章正也做不到这点,她究竟是如何一语道出自己的命宫的? 柳离没有回答,心说你的生日在系统详情面板写着呢,而后又轻飘飘地说了句:“安阳县主?” 不出意外,郎恬吓得魂飞魄散,反应大得不正常。 柳离点到为止,这神算的形象算是在郎恬心中营造起来了,再多卖弄,就失了那股玄乎的劲了。 她轻咳了声:“你和安阳县主是怎么回事?说说吧。” 郎恬咬着牙不语,显然是有难言之隐。 柳离也没着急,懒洋洋地将大半个身子倚在了屋子里的木台上:“我算出来安阳县主命里有此一劫,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帮上点忙。” 她一提到安阳县主,郎恬的情绪就明显波动起来,能看出来,对她来说,安阳县主是极为重要的人。 屋内安静了片刻,谁也没说话,忽然“咚”地一声,郎恬直接给柳离跪下,并狠狠磕了个头。 “求郡主救救县主!” * 安阳县主是已故亲王的遗孤,出生不久,父母便双双去世,只留下她一个人,后来便被接到宫里。 安阳县主性子安静,自幼酷爱读书,在国子学开始教授四书五经之时,她早已将这些书尽数读过,不由得了生出了一些别的想法。 于是,她早上去国子学听课,下午乔装打扮溜出宫,直奔西京城中的茶楼,在那里,每日都有说书人讲故事。 虽然此事于礼不合,但毕竟没有惹是生非,所以嘉成帝和江皇后即便听闻了这事,也懒得管她。 郎恬便是在茶楼里听书时认识安阳县主的,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某一天,安阳突然开始郁郁寡欢起来,在郎恬追问之下,方吐露了实情——江皇后做主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是江家旁系的子弟,对方不学无术,并且流连于烟花之地,在西京名声极差。 而且,依着江皇后话里的意思,是准备让安阳在成亲后安心待着,相夫教子。 安阳根本就不想嫁给那个纨绔,更别说为了他而放弃自己的前程,可又无法违逆江皇后的旨意,愁得茶饭不思,日日惆怅。 “……事情就是这样。” 郎恬说到这里时,眼圈微红,即便柳离说了好几次让她起来,也依旧倔强地跪在地上:“郡主若能救县主脱离这无边苦海,郎恬无以为报,唯有贱命一条。” “别别别。”柳离连忙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做人不要那么极端,想改变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先得好好活着,才能有盼头呀。” 郎恬总算起来了,红着眼眶:“若县主嫁人了,我也没有活头了。” 柳离想,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味呢,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过现在纠结的不是这个,她抬手指向郎恬的左臂:“先不说安阳县主,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郎恬浑身一颤,右手下意识抚住手肘靠下一点的位置:“郡主真是神机妙算,我……” 这伤是今日落下的,郎恬揭开袖子,虽然用纱布紧紧缠了好几圈,但也能看到从伤口渗出的丝丝血迹。 原来,和安阳县主定亲的那人也和柳离、郎恬同一批入了司天台。不过他家里有人打点,给他安排了个轻松的活计,并不像天文观生这么辛苦。 郎恬今日找到他,想诚恳地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并没被对方当回事,这伤也是和对方的家仆推搡间落下的。 柳离“啧”了一声:“傻姑娘,要是能跟这种人讲得通的话,安阳郡主还至于每日忧心忡忡吗?” “……是我无用。”郎恬颤声道,“可不管怎样,我也想尽力试试。” 两人说了这么会儿话,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开始嘈杂了起来,想是今日的观星已至尾声,众人都下来了。 柳离放轻了声音:“此事从长计议,容我回去想想。你有能联系上安阳县主的途径,对吧?” 郎恬点头:“我可给县主传信。” “想办法让她来见我一面。” 郎恬道:“这有何难,我现在便可带郡主从隐秘的小门出去寻县主。” 勤勤恳恳好学生社畜柳离:……还能这样,输一手不会逃课。 “今晚就算了,明日吧,刚好明儿休沐。” 说着,柳离又有些犯难,好不容易得来一日空闲,都要花在任务上吗? 况且,宁子笙好像说过要来找她,难道要放九公主鸽子? “你怎么给县主传信的,教教我?” 这实在不像一个“神算”能说出来的话,但郎恬现在对柳离信服不已,也没多想:“那小门处有几个小太监看守,只要给他们点银子,便会帮忙传信。” 柳离还以为司天台的人都乖乖地遵从规定,不和外界联络,看来是她太天真了。 回到住处准备给宁子笙写信的时候,柳离犯了难。 该怎么说才好呢? 第42章 妆奁 写写画画,废了好几张纸,柳离还是没想好怎么措辞。 “惊才绝艳的绝世美人小九殿下:见字如晤!明天我有点事,不如晚点再来找你,千万不要生我气!” 不行,夸得太假,不正经。 “我,鸽,懂?” ……怕被宁子笙直接暗鲨。 柳离有点头痛,觉得还是直接说实话吧,将纸铺开,唰唰写了两行,完事。 她没敢在信里直接提安阳县主的名字,毕竟也不知道这送信的小太监靠不靠谱。 再加一个上落款,晾干墨迹,大功告成。 柳离趁夜摸到了郎恬所说的小门那里,果然有几个小太监正在门外徘徊,大半夜的,拼着头发不要了也留在这儿赚钱,真是敬业。 一认出面前这人是淳宁郡主,几个赚非法外快的小太监吓得差点逃跑,直到她说明来意后,方才停住脚步。 柳离可是郡主,他们哪敢收钱,还战战兢兢的,生怕她把他们捅出去。这点正中柳离下怀,刚好她也没带银子,白省一笔钱,美滋滋。 先前,随着柳离从郎恬那里了解到了在安阳身上发生的事,任务进度再次更新了——帮助安阳县主摆脱和江石烨的婚事(0/1),仍旧是没有任何阶段性奖励。 江石烨就是那江家旁系的纨绔子弟。 这个任务跨度和难度都有点大,柳离想,感觉不能粗暴地上手解决,得好好想想办法。 关键是,她并没有和江皇后正面对刚的能力,否则后宫之主干脆让她来当好了。 不管怎样,今夜就暂且先睡了,明日见到安阳了再说。 柳离这厢倒是睡下了,给她送信的小太监可是勤勤恳恳,丝毫没有懈怠,连夜将信塞进了碧玉殿的窗户里。 也难为他了,每到晚上,宁子笙和小瑞都将大部分门窗堵得死死的,那小太监费了老半天劲,才找了个略松一些的窗户塞进去。 宁子笙照例坐在屋内挑灯夜读。现下楚燕和小瑞已然睡下,碧玉殿内无比安静,外头即便只有一丝一毫的响动,也逃不过她的耳朵。 闻得窸窸窣窣的奇怪声音,她刚想回头看看怎么回事,便眼尖地瞧见前厅的窗户缝里夹着一张纸。 宁子笙放下手中的书,过去将其捡了起来。 这纸不是专用的信笺,而是从平时习字的宣纸上裁下来的,能看出来写信的人并不太心灵手巧,撕得一点也不精细,边缘很是凌乱。 就着烛光,宁子笙展信以阅。 “有急事,明日晚些找你,时辰待定,原谅我!” 简短且一如既往不怎么美观的字迹,出自谁手,自不必说。 宁子笙看完这两行字,眉间是道不尽的冷意,却又在瞥见落款时,禁不住轻轻笑了一声,将那几个字念了出来。 “最爱小九儿的淳宁姐姐?” 她本该因为这封信而生出不悦的情绪,可只要想象到柳离写下这几个字时脸上的表情,嘴角就微微扬起。 指尖轻轻抚过纸面,宁子笙似乎还能感受到写信那人下笔时的痕迹。即便这一手字练了几年依旧没什么长进,丑得别具一格,她却还是禁不住对着这张纸看了又看。 半晌,宁子笙方将它妥帖地叠好,收进了妆奁木盒里最下一层。 * 翌日一早,司天台众人得以休沐,皆是早早出了宫回家,郎恬则带着柳离去找安阳县主。 为了不引人注意,郎恬换了身衣服,扮成柳离的侍女,却没直接去安阳县主平素住的宫殿,柳离瞧着这路,倒像是往国子学的方向。 柳离:?你不是才进宫十天吗,这轻车熟路的模样,说吧,到底和安阳偷偷见了多少次面? 郎恬和安阳约好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柳离和宁子笙平日里在国子学吃午膳的那小凉亭。 因着两人现下都领了职,也有十天半个月没来国子学了,柳离还以为那处没人清扫,会积上薄薄的一层灰,可到了一看,竟然还挺干净的。 稍年幼一些的皇子公主都在远处的学堂里听授讲,外头空荡荡的,唯有一袭黄杉身影,不过片刻,便遥遥朝这边走来。 正是安阳县主其人。 郎恬昨晚和她通了信,所以安阳看柳离的眼神中并没有防备,只是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安阳本以为此事已再无转机,听闻郡主或许能略施援手,便来斗胆一见。但兹事重大,安阳并没有质疑郡主的意思,只是好奇,郡主究竟有何妙招?” 她明显比昨晚的郎恬沉着冷静得多,说话一针见血。 此时郎恬站在凉亭外面望风,确保没有人过来,故而并没清楚听见她们对话的内容,只是有些担忧地朝安阳投过去一个目光。 柳离不太了解安阳,现下仅凭这两句话,觉得她或许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柔弱。 这样的话,或许此事有解。 她问:“县主敢孤注一掷,和江家那纨绔玉石俱焚吗?” 安阳艰难地摇了摇头。 想想也是,她所求不过前程,若真把事情闹大了,对她的名声没好处。 “那,县主大抵也不屑于用那等见不得光的手段。” 安阳蹙眉,面上有着明显的抗拒。 读书人自诩清高,她对那下三滥的伎俩极为唾弃,更别说自己亲身实践了,哪怕仅仅是在脑中思考一瞬,也觉得有辱斯文。 “那就没办法了。”柳离摊手,故意将话说得很重,“江家表面光风霁月,胁迫起你一介无依无靠的孤女来,可谓是毫不手软,你若什么也不做,笑到最后的就是江家。县主在茶楼也听了不少故事,莫非没发现逆来顺受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吗?” 安阳的脸上满是痛苦和挣扎,隐隐有要被柳离说动的迹象。她恨极了江家,恨极了江皇后、江石烨…… “县主读书万卷,竟还是想不通。” 柳离的目光游移到了不远处郎恬的身上,放低声音:“枉费郎恬姑娘昨日为了你去找那江石烨说理,还受了伤。” 她这时候才注意到,安阳县主和郎恬互相的好感度有足足800多。 嗯?等级是情有独钟??? 柳离再三确认自己没看错,呆在了原地。昨天她看郎恬的反应就觉得不对劲,原来还真是小情侣。 难怪郎恬替安阳这么忙前忙后,却不嫌累。 安阳闻言,有如石化:“什么?!” “嘘。”柳离说,示意她往那边看。 安阳望去,郎恬如今穿的是侍女的衣服,虽并不算透但仍是能影影绰绰透过袖子,看到底下的重重阴影。 左臂处赫然包裹着什么,想也知道是纱布。 柳离看到安阳眼中的滔天怒意,知道这事儿成了。 封建制度下的少女,为了所谓的名声而束手束脚,却在看到心爱之人为自己受伤时,奋而放手一搏。 有点好磕。 * 和安阳县主的会面并没有持续多久,柳离把时间留给了小情侣单独相处。 看到安阳和郎恬执手相望,互诉衷肠,泪眼婆娑,柳离觉得自己就像个不合时宜的电灯泡。 现在都流行把狗骗进来杀吗,淳宁落泪。 现下时辰尚早,柳离先回了烟萝殿中小憩一会儿,躺下前遣娇儿去给宁子笙递话,说她睡一个时辰就起来。 艳儿站在一旁,轻柔地给柳离揉着太阳穴:“郡主受苦了,我瞧着脸颊都消瘦了。今儿早上去忙什么了,怎么不让奴婢几个去司天台迎您,还让我们想办法整一身衣服过去。” 柳离昏昏欲睡,含混不清地应着:“晚点说,累。” “好。”艳儿的按摩手艺越来越纯熟了,“那您快歇着吧,我不和您说话了。” 柳离便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个时辰左右,到了点便准时被艳儿唤醒,半阖着眼睛,还没清醒。 “郡主。”滴儿见她差不多要起了,进来禀报,“司天台的郎恬大人求见,说是来还东西的。” 以郎恬的身份,休沐之日不能在宫里多待,得尽快离开。现下,她正是要将那一身借来的衣服还给柳离。 柳离疲乏得很,还在赖床,使唤道:“滴你去拿了就行,跟她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不必放在心上。” 门口,郎恬自是千恩万谢:“劳烦这位姑娘转告郡主,从今往后,郎恬这条命就是郡主的了,任凭差遣,万死不辞。” 滴儿笑道:“大人言重了,奴婢自会转告的。” 郎恬又深深拜了一揖,方才作罢。 宫门的位置离淳宁的烟萝殿并不远,郎恬正要往那头走,忽瞥见不远处两名少女的身影。看其中一位的衣着打扮,明显是公主身份。 郎恬虽不认识这是哪一位,但不论是谁,自己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官儿,见到公主自然是要行礼的:“见过殿下。” 过了许久,面前这人也没叫她起来,郎恬不敢抬头,只好这么僵着,开始思索自己是否哪里失仪了。 少顷,那公主忽然准了她平身,语气之自然,就仿佛方才的僵持从未存在过一样:“司天台郎恬大人,清起。” 郎恬没明白这位公主怎么能准确叫出她的名字,惶恐道:“殿下如何认识小臣?” 那公主笑而不答,反问道:“朗大人这是从烟萝殿出来?郡主可是起了?” “回殿下,已起了。” 郎恬仍是摸不着头脑,看她一脸茫然,那跟在那公主身旁的侍女道:“我们殿下行九。” 原来是九殿下,郎恬躬身道:“还望九殿下恕罪,小臣现下着急出宫,须得先告辞了。” “朗大人自便。” 九殿下的声音清脆却不带一丝温度,不过郎恬走得急,并没有发觉。 这条命都是淳宁的? 宁子笙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面无表情地想。 那就去死吧。 第43章 天色 小瑞胆战心惊地看着自家九殿下的脸色,虽然变化并不明显,但她还是能敏锐地察觉到宁子笙的情绪不算太好:“殿下,还去找郡主吗?” “去。” 宁子笙向来是不梳那些精致繁冗的发式的,只不松不紧地轻挽成一个单螺髻,仍带着寒意的春风悄然捻起几缕碎发,恰落在紧抿的唇旁。 “为何不去。” 九殿下登门造访时,柳离还在躺着。明明吩咐侍女“不论如何也要把她叫醒”的人就是她自己,此刻却当没听见艳儿的催促一样,整个人裹在被褥里,像一团棉花。 侍女几人看到宁子笙来了,都心照不宣地没出声,默默退了出去,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她们二人。 没人打扰,很快柳离就这样毫无知觉地再次睡着了,似乎还做了个梦。 这是个充满了味道的梦,种种不同的香味交织在一起,让她的鼻子突然变得特别灵敏。梦里有酱汁满满的卤鸡腿,刚刚蒸好出笼的桂花糕,还有…… “咕噜”一声,肚子叫了。 柳离睡前没吃东西,在梦里自然不会客气,不吃白不吃,当即便循着那味道来源的方向摸了过去,似乎就在自己身边很近的地方。 她恍惚地抬起眼皮,看到了那鸡腿正装在白玉般的瓷碟中,而那瓷碟则在一人的手上。 “给我吃。”柳离毫不客气地指向那人手中的鸡腿,怎知那人却迅速将鸡腿放到了一旁,是柳离根本够不到的地方。 柳离这才看到这人的脸,居然是宁子笙,心想小九殿下真是无处不在:“快拿来,我要吃。” 宁子笙没有理她,只是把鸡腿放得更远了。 嘴馋的郡主气急败坏:“宁子笙,给我拿过来。” 反正是梦里,她也懒得注意自己的语气了,直接直呼其名。哼,天命之女又怎么样,在她的梦里就得听她的话。 宁子笙仍是一言不发,只是端起手,身子稍稍向后倾了些许,似是根本没把柳离的话当回事。 柳离怒道:“鸡腿都不给我吃,狗女人。” 宁子笙终于说话了:“你吃了,我吃什么?” 确实,那盘子里只有一个鸡腿,如果柳离吃了,宁子笙就没得吃了。柳离勉为其难地在这样的状态下动了动脑子:“我先吃,吃剩下的给你,行不行?” “为什么不是我剩下给你?” 柳离一脸的理所当然,甚至还发出了嫌弃的声音:“那不就沾了你的口水,啧。” 话音刚落,她成功地看到面前的人瞬间黑了脸。 见此,柳离不仅没如同往常一样赶紧哄人,还乐不可支。她没有胆子在真人面前口嗨,只能在梦里皮一下,真好玩。 “你说什么?”宁子笙轻声道。 柳离想你咋还耳背呢,刚想开口让她听个清楚,忽然觉得脸上痒痒的,伸手摸了摸。 手指碰到皮肤的一瞬间,她倏地浑身一激灵。梦里会有触觉吗? 柳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心觉不妙,于是赶忙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好痛! 这时,她才总算彻底清醒了过来。环视四周,熟悉的周遭正是她的寝房,而面前正坐在她榻边的人…… 可不就是跟刚才梦里一模一样的宁子笙。 那人离她不过咫尺之距,眉梢微抬,双眸动也不动,就这样出了声,几乎要把她吓死:“再说一遍?” 柳离:……发出脏话的声音,考验临场应变的时候又到了。 首先打开系统面板,确定宁子笙好感度没在浮动,事情还不算严重;其次赶紧调整表情管理,让自己看起来无辜又可怜;最后,回答宁子笙的问题。 “沾了你的口水,我不要……那是不可能的。我们都一起吃了多少年的饭了,不分你我。我方才一时迷糊,话没说完,嘿嘿……” 可惜天命之女好像并不买账。 她将那瓷盘子又端了过来,从食盒里拢出双筷子,轻轻把鸡腿夹起,咬了一小口,随后将剩下的部分递到柳离面前。 “吃。” 柳离颤抖的手拿起筷子,差点没夹稳,左手战战兢兢地用盘子接着,对着宁子笙吃过的鸡腿咬了下去。 弱小可怜。 一旦下了口,好像也并非柳离想象中的抗拒。鸡腿肉汁满满,一下子就让她食指大动。况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瓷盘被宁子笙的手握过后,仿佛沾染了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药香味,和鸡腿卤汁中的香料味道缠绕在一起,大大刺激了柳离的味蕾。 宁子笙轻声问:“好吃么?” “好吃。”柳离尽数咽下肚,方才答道,“只要是你带来的,都好吃。” “哦?”宁子笙说,“你方才叫我什么?狗女人?” “不是,我说我自己。”柳离悔不当初,她怎么会觉得宁子笙耳背?这厮明明耳聪目明第一名,把每一句梦话都听得清清楚楚,“汪。” 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又把这尊佛哄好。 柳离心中唾弃自己,为什么只要是在宁子笙面前,就如此卑微。两人都好几年的交情了,99的好感度稳如磐石,就算她稍稍说话过分一点,也不会掉下来;即便真的掉了,只要不跌到0,也不会产生任何负面影响。 但柳离偏偏就是无来由地不想让宁子笙生气。每次看到她面上露出不悦的表情,就急得大脑一片空白,随后竭力手忙脚乱地补救。 ……明明不用这样也没关系的。 除了鸡腿,宁子笙给她带的其他东西也很好吃,柳离一边吃,一边小声抱怨司天台的事情:“我怀疑我被人安排了,哪有郡主去当天文观生的,每天只能睡三个时辰不到,太苦了。” 要不是为了任务,柳离早就奋起反抗了。然而系统让她当天文观生是为了找到郎恬,引出后面的一系列剧情,现在所有任务线索都搜集完毕,也没有继续维持原样的必要了。 柳离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只要给楚国公写信告知现下的情况,借他的名头走走关系,换份轻松些的活儿,不在话下。 “不想在司天台呆了?”宁子笙一口没动,只是看着柳离吃。 “……那倒也不用。”柳离呆了快半个月,好不容易对星象什么的开始懂一些了,不想再从头开始,“只要不别再当天文观生就行了。不说我了,你呢,陪我一起吃呀,还有,在吏部呆得怎么样?” 吏部掌管官员调动、考核等事宜,有些类似现代公司里的人事部门,在朝中的地位自然是不容置喙的。说实话,宁子笙在嘉成帝眼前压根没有过任何存在感,柳离还挺惊讶她能给自己弄到一个吏部的位置,不过想想人家是天命之女,一切都说得通了。 现在官儿虽不算大,但至少很有前途。 “忙。”宁子笙听了柳离的话,捻起一块桂花糕,入口便是丝丝的甜,“但不算累。” 比起司天台整日纵观天象、问卜吉凶,在吏部做事要更实打实一些。宁子笙为人并不张扬,初来乍到更是力求低调,所以和吏部其他人相安无事,一切四平八稳。 “那就好。” 柳离心说皇帝都当得,区区吏部肯定也难不倒她。 饱餐之后,侍女几人进来把餐盒收拾了,忽听宁子笙道:“今日下午,五姐姐要去神策军营。” 柳离正喝着欲儿递来的水,险些一口喷出来:“什么?去找楚月统领?” 原着里楚月的武力值她是知道的,宁子灵虽然是武技爱好者,但本质是个娇生惯养的公主,真论水平,估计也就和柳离半斤八两。 那日柳离还以为宁子笙只是随口说一下,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将宁子灵引荐给了楚月! 楚月性子刚烈,出手又重,若是一时间没收住手,把宁子灵打伤了可怎么办? 这厢正担心着,宁子笙似乎看穿了她的所思所想:“放心,点到为止,楚统领自有分寸。” “什么时候?”柳离眼皮突然开始跳,总觉得心神不宁。楚月是和宁子笙有关的重要角色,因着这个,她想过去看看,“要不咱们去看看?” 宁子笙将这事提出来,本就存了要去看看的心思,自然应允:“可。” 屋里的窗户开着,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约莫再过三刻。” * 神策军营,演武场。 军营驻扎在外城,平素有不计其数的禁军在演武场日常操习,占地更大,并非内城的校场能比。乍一看去,几乎望不到尽头。 柳离坐在轿内,目光瞥向一名身姿矫健的女子。她穿得十分单薄,似乎一点儿都不怕冷,柳离心想身强体壮果然不怕冻啊,真好。 还没看够,脑袋就被宁子笙掰了过来:“这边。” 循声望去,那边的人正是宁子灵,而她对面的女子,想必就是楚月统领。 这还是柳离第一次见到楚月其人,远远地打量了半天。资料显示楚月二十三岁,身材高挑、力气过人,不论从哪里都看不到宁子灵的赢面,敢向楚月讨教,必然要被暴揍。 柳离不禁有点着急,若宁子灵受了什么伤,施贵妃肯定会追责,十分轻易就能查到源头,到时候,宁子笙和楚月都难辞其咎。 不过,她能想到的这点,宁子笙应该也能想到。 宁子笙扶着柳离脑袋的手骤然绕了个圈儿,将她皱起的眉头抚平:“别想了,看就是了。” 观战的不止她们,还有其他的神策军也注意到了这边的热闹,渐渐围了过来,直到将那两人包在了中心,互相交头接耳着。 第44章 穿杨 “这是哪来的姑娘啊?” “别乱说话,小心你的舌头!这是五殿下。” 有人点出了宁子灵的身份之后,放肆讨论的声音便小多了,毕竟妄议公主可是大罪。 只是神策军众人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五殿下怎么屈尊降贵来了他们这里呢?看这架势,是要跟楚月统领单挑? 大伙儿窃窃私语着,一致觉得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对战。不过,他们仍是饶有兴致地围观着,毕竟堂堂公主挑战神策统领,这事儿可能一辈子也就碰上一回了吧。 很快又有眼尖的人瞧见那边的轿辇,虽然不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但凭着上面的花纹也大概能猜出来其身份不凡,于是主动让开了一条道,没挡住她们的视线。 柳离对神策众人的识趣表示很赞赏。 宁子灵还是头一次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着实生出了些许胆怯。但随即,这几分胆怯尽数化为了源源不断的热情,将她整个人烧得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楚月上上下下打量着宁子灵,心中做出了大致的判断。这位五殿下的身上没有习过武的痕迹,也不知是如何有勇气前来神策军营的。 宁子灵着人来递过几次话,但楚月皆是拒了。不过先前,楚月接了宁子笙的信,信中详细说了宁子灵的情况。 听闻她自幼便是个武痴,怎奈处处受限,楚月便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这才允了宁子灵的请求。 军中亦是时常有人互相切磋,旁边便是军营中的擂台。楚月向宁子灵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利落地翻身上台。 “哇。”柳离满眼放光,“楚月统领真是英姿飒爽。” 楚月相貌姣好,略施一撇便气势凛然,柳离果断被飒到了。 “那自然。”宁子笙看着两人遥遥相对的身影,“相较之下……” 后面的话没说完,留给柳离自己领会。 怎奈柳离好像完全没懂宁子笙的言下之意,兴奋地对着擂台上的两人指指点点:“五殿下今日也挺好看的,尤其是她身上穿的这衣裳,剪裁得真不错,显得她腰真细。我想起《墨子兼爱》曾有记载,楚王爱细腰……” “……”气氛凝固了一瞬,随后便听到宁子笙从唇缝间生硬地挤出来了一句话,将柳离的长篇大论打断。 “腰细有什么用,能赢?” 柳离挠挠头:“也是,论武技那肯定还是楚月统领厉害。” 宁子笙这才勉强将不悦的情绪压了下去,却清楚地听见柳离分明在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 “说起来,楚月统领的腰也挺……” 不过最终,还是在宁子笙像要杀人般的眼光中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嘤。 * 这场擂台之战没有任何翻盘的空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赢家。 楚月看在宁子灵如此醉心习武的份上,给了她几分面子,没有用劲太狠,否则被这么多人看着,只怕宁子灵下不来台。 表面上确实是上了擂台,其实在懂行的人眼里,就是个老师傅在带着小孩儿玩。 就连柳离都差不多看懂了:“楚月统领人真好,这么有耐心陪着五殿下过招。啧啧,看来五殿下还是不行……” 这话总算说到宁子笙心坎上了。此时日头正盛,军营里又没种什么树,她们所在的这轿辇里便成了唯一一方免于日晒的小天地:“那是自然。” 纵然楚月留了许多余地,比试仍是在一刻钟左右时结束了。 宁子灵喘着气,额头上全是汗,心悦诚服地朝楚月一躬身:“多谢楚统领赐教,我心服口服。楚统领本领高强,不愧是神策军统领。” 和楚月讨教一场,受益颇多,她打心底感谢。 宁子灵虽输了,但态度诚恳,不卑不亢,也赢得了楚月的几分好感,对她回以拱手:“殿下过誉了。” 宁子灵是带了侍女来的,待两人都下了擂台后,赶忙过去给自家公主擦汗,却被宁子灵轻轻推开,不解地问:“殿下,怎么了?” 宁子灵没说话,只是内心忽然有些迷茫。 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前来神策军营,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相比在宫内养得娇滴滴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她更想和这些人做同样的事。刻苦训练,除暴安良,不畏流汗,也不惧流血, 可母妃早就给她安排好了接下来的人生道路,或参政,或做个闲散公主,然后找个称心的驸马,早早成家,总之不要掺和到这些事情里来。 闹了这么些年,宁子灵已经有些疲倦了,有些时候她想,干脆就按照母妃说的办得了,一生平安顺遂,也挺好的。 可是现在她看到了,宫内宫外相隔不过一堵墙,过的日子却是天差地别。 平安顺遂和遵循本心,到底孰轻孰重? 她皱起眉头,只觉得彷徨不已,挣扎极了,不知究竟该何去何从。 轿子内,柳离本以为能看到一场热火朝天的战斗,却比想象中要无波无澜多了,此刻只嫌不过瘾:“五殿下太弱了,没气势。” 宁子笙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哎,不过。”柳离托着腮,“五殿下这样,是不是也算是天赋不错了?” 宁子笙冷笑一声:“你对天赋似乎有什么误解。” “这样吗?”柳离似乎有点失望,“我还以为已经算好了。不过她能有勇气挑战楚月统领已经很不错了,输人不输阵。” “……是,仅剩勇气可嘉了。” 柳离总算看懂了,宁子笙这就是在成心嘲讽宁子灵。算了,只要小九殿下开心,宁子灵又算得了什么。 “今儿来都来了,我们小九殿下不给我露一手?” 原着里的宁子笙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这里的她虽然不至于这么夸张,但一手弓使得堪称出神入化。 抬轿子过来这边的途中,柳离就看到了靶场。身临其境,难免会有跃跃欲试的心态:“我还没射过箭,也想玩玩。” “可。” 宁子笙大致了解神策军营的平日安排。近来弓兵为了训练夜视准头,都是要到傍晚天色暗下来之时才开始操练,这个时候,场地里肯定不会有人来,她们过去也不会影响人家。 “那你要过去和楚统领说说话吗?” 楚月明显看到了这顶轿子,却没过来和宁子笙叙话,柳离大概知道是为了避嫌。虽然她们的亲缘关系并不是秘密,但宁子笙为了韬光养晦,原着里,亦是在众人面前尽量淡化这一层关系的存在感。 不过她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嘴。 “不必,带句话即可。” 宁子笙再次撩开帘子,唤了小瑞过来,和她低声耳语了几句。 很快,小瑞去而复返:“楚统领说,您和郡主直接过去就行。” * 空荡荡的靶场,日光虽盛,却并不如方才刺眼。微风拂过,气候不温不凉,正是春日中最让人舒适的好时光。 宁子笙如此作想。 若是没有宁子灵在场便更好了。 宁子灵讨教完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发现了柳离的轿子之后兴奋地扑了过来:“郡主、九妹妹,你们也来看我比试了?怎么不同我说一声。” 宁子笙微笑不语,一看到宁子灵的神色,便心道一声失算了。 偏生柳离毫无察觉:“五殿下英姿飒爽,佩服佩服。” 方才不是说楚统领英姿飒爽的么?现在又变成五殿下了,宁子笙忽然脑仁疼。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宁子灵怕施贵妃发现,所以没乘轿子来,这看到现成的轿辇摆在面前,自然就惦记上了:“我同九妹妹和郡主一道回宫?” 柳离说:“我们现在要去靶场……” 宁子灵闻言振奋道:“我也想试试!” 于是,就这么跟来了。 楚月派人送来了一排各式各样的弓箭,供几人挑选,看着便沉甸甸的,提起来都觉得难,更别说拉开了。 宁子灵兴奋地挑挑选选,忽而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宁子笙,真情实感地担忧道:“九妹妹细胳膊细腿的,可拿得动?不如再让他们换轻一些的来?” 太天真了。 不过,柳离还以为宁子笙会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从而掩藏自己会用弓的事实,怎料宁子笙却笑着摇了头。 “五姐姐多虑了。”她随手拎了一张最大的,看起来便沉甸甸的,更别说拉开时将会如何费力了,“我瞧这张便不错。” “这……”宁子灵瞠目结舌,明显不信纤瘦的九公主真能使用这种重量级的弓,“九妹妹,这看着得有一石了吧?” “挽弓当挽强。”宁子笙伸手拨了下弓弦,“此弓五石。” 柳离和宁子灵挑的都是轻便一些的弓,约莫半石多,但即便如此,柳离也费了半天劲才拉开,只觉得胳膊无比酸疼。 弓有了,剩下的便是箭只。 宁子灵看着宁子笙无比自然地教柳离如何握弓,又如何使力,心下奇怪的感觉愈发严重:“九妹妹好像还挺懂行的……” 宁子笙终于帮柳离摆好了姿势,让她自己拉弦。怎奈这只箭在半途中泄了力,最终离靶子还差很远。 初次射箭,柳离本来也没有什么期望,看着宁子笙并不打算藏着掖着的样子,试探着夸了一句:“五殿下不知道,九殿下天赋异禀,箭术高超。” 她看见宁子笙的嘴角微微扬起。 “哦?”宁子灵惊疑不已,骤然想起了之前的某件事,“怎的以前竟从未听闻。” 还没等她们回过神来,宁子笙轻易便拉开了那张五石的弓,阖眼瞄准,稍稍调整位置。 不过瞬息,离弦之箭便利落地穿透了百米外的靶子,正中红心。 正所谓百步穿杨,即是如此。 第45章 翎羽 方才实际上手试过了射箭有多难,柳离才能体会到宁子笙此时有多么厉害。 纵然心里有所预期,此刻眼睛也瞪得像鸡蛋一样圆,很捧场地鼓起了掌:“小九殿下真是神箭手啊,太厉害了。” 宁子笙微微一笑,没有回话,竟是再次抽箭,还欲再发。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同时架了三只箭在弓上。这三箭齐发的架势,比之前还要壮观! 柳离看傻了,比划了一下,看着那硕大的箭翎,只觉得自己可能连握都握不住。 “嗖”的破空之声划过几人的耳畔,像几只轻盈的鸟儿一般朝着远处飞去,丝毫没有受到任何风的阻碍,也无任何滞涩之感。 宁子笙的目标仍是方才的箭靶。 不过须臾,三只箭便整整齐齐地钉在了上面。其中位于中间的那一只和方才的第一只箭相重叠,几乎隐为一体。 仍是红心正中央。 柳离心道宁子笙今日是怎么了,在五公主面前一丝也不遮掩。不过,宁子笙做事自然有她的用意,柳离不相信她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便也没有出言提醒,只是再次吹起了彩虹屁,拉着小瑞继续热烈鼓掌。 “殿下箭无虚发,佩服!” 宁子笙收了弓,朝柳离笑道:“这边离得远,你不若带小瑞过去瞧瞧,看我究竟射中了最中间没有?顺便再把箭只带回来,要还给军营的。” 此言正中柳离下怀。宁子笙的劲道极大,她也想过去看看那箭究竟射得有多深,是否如同她们远远看见的那样。 “好!” 于是便带着小瑞兴冲冲地过去了。 一直愣在原地没有说话的宁子灵看着那两人的背影,眉头已皱得不能再皱,终于开了口,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你。” “嗯。” 宁子笙和她视线对上,坦诚应了。 “……怎会是你?”宁子灵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不敢相信面前的九皇妹会是那个人,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以箭将那封信传给我母妃的人,怎会是你?” 当年施贵妃依着有人报信,狠狠将了江皇后一军。事后,她几乎将整宫排查了个遍,也没找到符合条件的人。 神策军中倒是不乏此等箭术之人,但事发时他们皆在宫墙之外,故而施贵妃遍寻无果。 没想到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竟是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九公主! 电光石火之间,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你和淳宁郡主交好,传信引我母妃出手,是为了救她母亲宝安郡主。”宁子灵沉声道,“今日得见,淳宁郡主并不会使弓。所以她曾托我找铺子做的那张弓,是赠给你的。” “嗯。”宁子笙痛快地点了头,“此事还要多谢五姐姐了。” “……你!”宁子灵想到九公主蛰伏多年,定是在图谋些什么,甚至还借她母妃的刀来杀人,其心可诛! 她怒不可遏,还未射箭,便将手中的箭只摔在了地上:“你这般无所顾忌,就不怕我母妃知道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楚采女和宁子笙在宫里人微言轻,纵然她们从未行差踏错,施贵妃想要找借口整治,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五姐姐大可回去告状。”宁子笙的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寒意,“同样,我也可以告诉贵妃娘娘,五公主殿下还是一门心思想着习武,甚至偷偷跑来了神策军营。” 施贵妃明令禁止过宁子灵来这种地方,觉得女孩子家家的,抛头露面是大忌。若是她知道了,只怕宁子灵将会受到更严格的限制。 这番威胁正是说到了宁子灵的软肋上,她什么都不怕,唯独怕彻底失去自由。 “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宁子灵挣扎片刻,泄了气,她不可能拿自己最珍视的东西跟宁子笙去赌,“把话说明白点。” 她防备不已,宁子笙却淡然自若,转手竟再次搭箭,对着的方向,正是柳离和小瑞去往的那边。 “我并无对五姐姐和贵妃娘娘不利之心。相反,我倒是能帮上你的忙。” 宁子灵又惊又疑:“帮我什么?” “从军。” 宁子笙仅仅说出这两个字,便阖上了唇。 * 柳离和小瑞早已到了那靶子边上,惊疑地围着绕了一圈:“你家殿下的劲也太大了,简直是入木……哦不,入靶三分。” 说着,她便试着伸手去拽那箭尾,怎奈其却纹丝不动:“看着干嘛,搭把手啊。” 小瑞赶忙帮着一起拽,两人合力半晌,愣是没有任何成效。 “算了吧,郡主。”小瑞平素干活干得多,体力很好,此时却也拽累了,拍了拍尘土,一屁股坐在了一边的树墩上,“好像拽不下来,我们回去吧。” “……小瑞,你这么愣,以后会不会被人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柳离对她很是恨铁不成钢,“你没看懂你家殿下的用意吗?” 小瑞呆呆地,没明白她在说什么:“啥啊?” 柳离回头稍稍侧了一眼,便将视线收了回来:“你家殿下明显是有话要单独跟五殿下说,把我们支开,懂?” “啊?!”小瑞如梦初醒,僵硬地愣在了原地,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为啥啊?有什么东西,是殿下不能让我们知道的?” 柳离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后来是怎么成为宁子笙的得力手下的,耐心地解释道:“不是不能让我们知道,而是不能让五公主知道我们知道,否则她面子挂不住,懂?” 小瑞被绕晕了,茫然地摇了摇头。 “算了。”柳离摆手,孩子呆就呆吧,反正她跟对了主子,有天命之女庇护,也没有被人卖了的机会,“不懂没事,记住我说的就行了。” 小瑞还是想不明白:“为啥五公主知道,我们就不能知道呢?明明咱俩才跟殿下更亲啊,五殿下跟殿下又不熟……” 她正纳闷着,一只箭矢陡然飞来,速度极快,几乎再过刹那,就将避无可避。 柳离吓得够呛,第一反应是忙将坐在树墩上的小瑞一把拉起,想带着她避开,却不过片刻,便停下了动作。 只见那箭矢摇摇晃晃的,根本不如前几箭霸道,在最后关头,竟然减缓了速度,轻飘飘得如同一根羽毛。 在两人面前坠落下来之时,宛若一个将行就木之人,耗尽了自己最后的寿元。 箭只和两人最终的距离刚刚好,再多一分,则能碰到柳离的衣角。 宁子灵哪有如此掌控距离的水准,此等主角光环,出自谁的手笔,自不必说。 柳离缓过神来,抱怨道:“狗女人。” 而后惊觉失言,人家的小跟班还在这呢!赶忙如同恶霸般面带威胁地看向小瑞,准备让她不许告诉宁子笙。 怎料小瑞听了这话,也同仇敌忾地瞥了一眼那只箭,随后撇了撇嘴: “狗殿下。” 柳离:……孺子可教! * 也不知那日宁子笙和宁子灵之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对话,总之,宁子灵一回宫便一反常态,不仅乖乖和施贵妃认了错,还听从了她的安排,去吏部就任。 施贵妃舒心极了,晚上总算睡了个好觉,近日以来皆是春风满面,状态比之前好了许多,逢人便半是夸赞半是炫耀自己女儿有多么听话。 休沐的光景总是短暂的,柳离也得继续回司天台当社畜了,毕竟还有着任务要完成。不过这次,有父亲楚国公帮忙打点,先前将柳离安排成天文观生的官员直接被撤了职。 那人是得了江皇后授意才如此安排的,也算是江皇后的人。这狠狠的一巴掌,算是明明白白地打在了江家脸上,也让素来关系不错的楚国公和梁国公之间产生了不小的裂痕。 不过,江皇后先前做的事情本身就是在拂楚国公的面子——焉有让郡主去做天文观生之理?所以楚国公也没给江家留任何面子。 对于这些事情,柳离是懒得操心的。她现阶段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帮安阳县主完成心愿。 归来几日,她便被调了职位,由一位天文博士单独带着做事,不必再受苦。自然,这也是楚国公安排过后的结果。 可没过多久,郎恬就出事了! 柳离不和天文观生在一块儿了,自然也就不能每日见到郎恬,得知这事,还是从那天文博士口里听来的。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学好了。”那中年博士捋着长须,严肃地教导着柳离,“昨日有人手脚不干净,竟在司天台内偷窃,真是有辱门楣,郡主平日里也要当心些。” “多谢博士告知。”柳离随口问了一句,“可查出来是谁?” “是天文观生中的一名女子。” 既能传到博士耳里,此事自是已经闹大了。柳离之后去打听了一下,便很快发现这被抓住偷窃的人,正是郎恬,现下已被送往大理寺,等候发落。 郎恬一心想着安阳县主,若说她在这种关头闹出偷窃的事,柳离是不信的。她随后发现,被郎恬“偷了”东西的那人,正是江家的纨绔子弟,安阳县主的未婚夫! 这必然不是一个巧合。 不过情况还不算太坏,只是偷窃的罪名,不至于让大理寺对郎恬动大刑,只是免不了要稍稍吃些苦,等待查明之后,便可真相大白。 只是没了郎恬的帮助,柳离想要完成任务的难度无异于又上了一个台阶。 不过这对于柳离来说,并不要紧。 也不知究竟是出于系统的安排,还是自身日益高涨的气运值,很快,她所等待的机会就来了。 第46章 会宿 那是个稍微有些不寻常的日子,安阳县主来司天台寻柳离。 之所以说这日不寻常,是因为司天台紧锣密鼓地准备了很久,就是为了今晚的一次大场面。 根据以往的记录和规律,今晚有很大概率将会出现特殊的天象。司天台依天象而卜,自然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 不过,那都是晚上的事儿了,在白天暂时还不需要急着观察,唯有天文观生们在那边守着,看看是否有什么前兆。 柳离此刻也没什么事可做,天文博士亦是准了她偷会儿闲。待安阳县主前来寻的时候,她直接将人带进了司天台。 特殊天象的事不是秘密,许多官员皆是早有耳闻,所以此时安阳直接进来倒也无妨。 两人正说说笑笑着从走廊中穿过,迎面便见了一人,带着几名小厮,招摇地朝这边走来。 正是江家那纨绔子弟,江石烨。 他生得仅是中人之姿,与人对视之时,那眼神更是肆意至极,无端让人觉得这人心术不正。 “见过淳宁郡主、安阳县主。”江石烨收了手中的折扇,虚虚朝两人行了一礼,“县主怎么有空来司天台了?应当告知我一声才是,我好带县主到处转转。现下还要麻烦郡主,实属我的罪过。” 话里话外,竟是将安阳和他说成了一家人,而把柳离撇成了外人。 安阳怒得手都在抖。她先前见过这人几次,见其态度轻浮,便极为不喜;现在看到这人如此做派,又想到他对郎恬做过的事,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 柳离的手在背后悄悄拍了她一下,示意安阳别那么紧张。她这才让僵硬的肩膀放松下来,勉强朝着江石烨扯出了一个笑容,只是却不见半分友善的意思。 “江大人来得正好。”柳离替她开了口,“县主是听闻今晚异象而来。你若得空,正好带县主前去转转。” 安阳县主是个美人。江皇后做主定下亲事后,江石烨便存了亲近之心,此时更是求之不得:“如此甚好。” 安阳将心下的厌恶竭力压下,朝柳离稍稍颔首,随即慢慢走到了江石烨身旁,冲他道了一声。 “请。” 江石烨为人张扬,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和安阳的好事。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几乎带着安阳将整个司天台逛了一遍。 不出意料,此事也传到了天文博士们的耳里。 “博士。”柳离一边在案前执笔记录,一边随口问了一句,“你说这姻缘之事,可有办法测算?” “那自然是有。合八字、十二命宫都可提前测算姻缘,世人也多以此来决定是否定亲。怎么,郡主也开始忧虑姻缘之事了?” 这中年天文博士现在跟柳离也算相熟,于是笑着打趣了一番。 “并非如此。”柳离解释道,“我只是看安阳县主和江大人颇为相配,安阳县主又恰好是在今日异象发生前过来的。若两人果真是天赐良缘,是否也能在今晚的天象中体现出来?” 中年博士思忖一番:“天象为上天之意,兹事重大,多为王朝兴衰之前兆,儿女私情不足为道,并不可相提并论。不过郡主所说,也有几分道理,他二人今日同游,若是今晚果真有好兆头,也能带给他二人一些福气。” 柳离点了点头,又不露痕迹地将话题扯开,将此事点到为止,没有再多说什么。 * 日暮之时,司天台诸人便在观星台翘首以盼。 博士们有更高一层的观星台可以使用,柳离也不用跟天文观生们去挤了,站在博士们身旁,悠闲地翘首以盼。 系统为她提供了详细的天气预报,今夜,大家的确将会见到从未得见的一幕。 ——金木合月。 用科学一点的说法来解释,就是金星和木星恰巧同时和月球出现在了夜空中,形成的一副景象。 由于行星的运行轨道各不不同,金星、木星同时出现且和月球距离很近的情况是很少见的,因此,也不失为一场奇观,即便是在科技发达的现代,也有许多天文学家想要拍下这一幕。 柳离作为一个从小受到科学教育的现代人,很轻易就理解了系统讲述的这种天文现象的原理。 可古代人不同,这里是个传统迷信的时代,他们笃信,凡有异象,必定是在上天在传达着什么。 太阳西沉,在最后一点余晖还未曾散尽之时,便有眼尖的人发现了月亮的方位,朝它看去: “月亮出来了!” 终于,天幕总算渐渐披上了一层黑纱,圆月在此映衬之下愈发皎洁,月光如同流水般洒向人间。 柳离身旁的中年博士却倏然变了面色,颤抖着想要朝着那边指去,却又对月亮心存畏惧,不敢抬起手,只是狠狠拍了一下观星台上的木案,失措地喊了出来。 “岁星入月!” 此言一出,其他几位博士也大惊失色,眯着眼睛朝那边瞅去,却因着月亮光芒太盛,什么也没看出来。 “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另一位博士忙道,“这岁星入月可不是好兆头,还是先待确定了再说。” 非但不是好兆头,还是极凶之兆! “博士没有看错。”有着系统的指引,柳离也很快找到了岁星,也就是木星的位置,“几位请看那处……” 啧,情况比她想得还差。本来以为只是同月亮挨得近了些,没想到木星直接和月亮重合了些许。 有几位天文博士已是须发皆白的老人,视力自然没有年轻人好。经柳离说明后,方才确定了位置。 其中最年长、沉稳的一位也忍不住在观星台内踱步半晌,沉吟道:“古籍有载,岁星入月中,是大凶之兆。事关重大,我们且再看看。” 柳离知道,这位博士没敢将完整的记载说出来。 岁星入月中,臣子贼其主,此象代表嘉成帝将会被臣子所杀,这大宁王朝,也将易主!【注1】 气氛变得极为沉重,谁也没再说话,只是内心不断回忆着各种其他的记载,妄图找到一种其他的解释。 可这是不可能的。 “星入月中,其国君有忧;一曰不出三年,臣胜其主。”【注2】 星月相交本就是大忌,映射国君无能,不论是真才实学或是其他方面,臣子都可轻而易举地凌驾于其之上。 偏生出现的还是岁星,这下子可谓是凶中之凶。代入到现实之中,那便是隐喻嘉成帝将会死于臣子手下,下场凄惨。 位于下方的天文观生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有书读得多的,指出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人群开始骚乱起来。 天文博士们开口商议了片刻,便做出了决定。 事发突然,众人悠悠之口难堵,若放任不管,必成大患。 其中一位较为年轻博士先下去先稳住天文观生,告诉他们,那异样并不是岁星,而是月珥。 “月珥?” 众人面面相觑,相比岁星入月,月珥乃是常见得多的现象,也就是有时,月亮旁会多出一些柔和的光晕,乃是喜兆。 那年轻的博士硬着头皮给他们瞎扯了一通,总算说服了个七七八八,让他们相信那只是一种奇怪的月珥罢了。 毕竟他们只是天文观生,不懂的还有很多,纵然疑问满腹,也只得暂且先信了。 上方,几位天文博士有的相互讨论,有的找来了典籍翻阅,所有人面上皆是忧心忡忡。 除了柳离,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空中另一个地方,并不是岁星入月的方向。 那平日里教导她的中年博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郡主?” “博士。”柳离可没那么多顾及,直接伸手就指,“那是什么?” 众博士抬头一看,目瞪口呆,几欲昏死过去。 随着夜空愈发漆黑,所有的星子都一览无余地展现了出来。月亮的身旁,悄然出现了另一颗星星! “那是……太白。”中年博士颤颤巍巍地扶着桌子,“月与太白会宿……” 后面的话,依旧没有人敢说出来。 柳离在心里默默替他补全了:“月与太白会宿,太子死。”【注3】 太白就是金星。古人认为,当月亮遇上金星的时候,国之太子便将遭遇不幸。 可现今嘉成帝并没有立太子。既然太子并不存在,往好了说,那便是无人伤亡,可若是往坏了说,那便是全部皇嗣将要遭殃,因为理论上来说,皇嗣皆有成为太子的可能性。 最年长的博士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今夜出现了有关国家大事的极凶之兆,还好平日里博士们留了一手,并未将最重要的一些东西教予观生们,此时才得以将这个秘密保守下来。 众博士围坐一桌,谁也没有开口。 那最年轻的博士刚安抚完众观生,赶来和其他人汇合讨论,却在屋子门口被柳离叫住。 “小赵大人。” 赵博士微躬一礼,心急如焚:“郡主可有事?” 他急着进去,并无心思跟柳离攀谈。 柳离也看出来了他的急切,对于自己这么留住了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小赵大人,关于今夜的天象,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解惑。” “郡主请讲。” 柳离将白天和中年博士说过的那段关于安阳县主和江石烨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末了疑惑道: “博士说,若是喜兆,则寓意他们二人天赐良缘。可照如今的样子,这姻缘究竟该作何解呢?” 走廊里空空荡荡,回音甚响,里面的人亦是将外面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 日为君,月为后。 江皇后促成了自家子弟和皇室女子的婚姻,便生出这岁星入月,太白会宿的异象。 若这岁星和太白果真指的是安阳县主和江石烨……那今日种种,便在预示江家之后,将犯上作乱,引起大患! 第47章 潋滟 走廊里,小赵博士愣了愣,倏然陷入了沉思之中,没能为她解答上来这个问题。 柳离也没有一定要得到一个回答的意思,估摸着里面的人大概已经听了个清楚,便冲他笑了笑,说:“博士快进去吧,我就先不叨扰了。” 虽然还没有任务完成的提示,但是柳离知道,自己该做的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当晚司天台灯火通明,众博士连夜分析了许久,却都和初时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异象是大事发生的前兆,至于提前多少,则说不好。不过据众博士根据历史上的记载来估算,至多二十年内,必有灾难降临。 江皇后做主促成安阳和江石烨的婚事,两人将于年末成亲。若是在几年内有了后嗣,算算二十年后的年龄,那孩子也已成人了。 这样一来,岁星、太白入月,便直指安阳县主嫁入江家之后,江家将会拥有一个有着皇室血统的孩子,从而犯上作乱,有着不臣之心! * 天还未白,嘉成帝被近身伺候的大太监唤醒:“圣上,圣上。” 还有一会儿才到上朝的时辰,嘉成帝睡得不沉:“何事?” 也不知怎的,睁开眼睛的刹那,他眼皮忽然跳了跳,心下有些无端不安。 大太监低声禀报道:“司天台众博士求见。” 昨夜的星象奇特,嘉成帝自然不会不知,想是司天台有了消息禀报:“传。” 那天早上,圣上的寝宫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无人知晓。唯有洒扫的宫女太监听得分明,圣上怒得摔了好几个瓷花瓶,弄得殿里一片狼藉。事后,他们清扫了整整两三个时辰才弄干净。 当然,在圣上寝殿里做事的人嘴巴都严着呢,可不敢乱说话。这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在旁人眼里,并没有留下半丝痕迹。 而后,安阳县主前来求见。 她跪在御前,诚恳地磕了个头:“还请圣上成全。” 安阳算是嘉成帝看着长大的,虽然对淡薄的嘉成帝来说,亲情几近于无,但他对这个侄女的心性也有些了解。 至于安阳和江石烨的亲事,他也是知晓的。那江石烨虽是江家旁系,但也是家中嫡子,论身份,不算辱没了安阳。可而今听了司天台的禀报,嘉成帝是断不会让她嫁过去的。刚好,安阳自己心中也满是不愿,他正好顺水推舟,允了她的请求。 安阳得到了圣上的准许,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再次磕了个头。 * 柳离尚在睡梦中的时候,就迷迷糊糊地被系统的提示音吵醒了。 “【系统提示】恭喜您完成主线任务——心愿安阳县主,任务奖励为醉酒的天命之女,将在半月后为您下发。” 柳离撇撇嘴,怎么还要等半个月? 不过,任务都做完了,也不着急这一时,刚好,她还可以趁这期间好好想想,怎么捉弄一下醉酒的小九殿下比较好。 以及,柳离很是好奇,系统要如何将宁子笙灌醉。 原着里,宁子笙自带主角光环,酒量极佳,千杯不倒。最关键的是,宁子笙是个有分寸的人,估摸着自己要醉了的时候,绝不会贪杯。 从表面上看,想让她醉酒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系统只回了她两个字:“安阳。” 柳离的头上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半月后,恰是安阳县主离开西京城的日子。 她主动请旨外调,嘉成帝痛快地允了,并取消了她和江石烨的婚约,只说安阳还年轻,应该多历练两年,再考虑婚姻之事。 表面上是如此,落在朝臣的眼里可就不是这样了。圣上亲口点名取消婚姻,这显然是在明明白白地表示出对江家的不喜。 郎恬在司天台偷窃一事也有了反转。经大理寺查明,她并没有做出这事,而是被江家的家仆污蔑,所以也很快放了人。 她一出来,便主动辞去了司天台的事务,决定跟随安阳县主一起离京。 那一日,柳离去宫门口送她们了。寒风瑟瑟,一如她当年送宝安出去的那天,虽然人和情况都不一样,但相同的是,出去的人心情都很愉悦。 柳离想,能逃脱这个大牢笼也挺好的。 安阳和郎恬郑重地朝她施了一礼,若不是柳离拦着,只怕她们俩就要跪下了:“多谢郡主大恩,无以为报。将来若有机会,定为郡主肝脑涂地。” “言重了言重了。”柳离摆手,落在她们眼里,就变成了做好事不求回报的大好人。 “郡主若能有用得着安阳的地方,一定要给我写信。”安阳握住柳离的手,坚定道,“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事,一定不负郡主所托。就算是办不到的事,咬咬牙也……” “好了好了。”柳离笑着抽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县主和小朗大人一路保重就好了,客气什么。” 安阳深吸一口气:“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家母生前酿了一坛酒,被我带来了西京,至今已有十几年光景了。今日将此酒赠予郡主作为谢礼,还望郡主莫要嫌弃。” 郎恬闻言惊道:“那酒不是王妃留给县主出嫁……” “恬恬。”安阳低声制止了她,“我不会嫁人了。” 天家之女,嫁娶不可自己做主。 只是既然已要离开西京,天高皇帝远,若要赐婚,她只管拒了,上头也管不着。 她已决意终身不嫁,和郎恬相伴一生。两人心意相通,不需多言,自能明了。 柳离看着她俩执手相望的融洽模样,只觉得好磕极了,深受触动:“那就多谢县主了。” 安阳并没有将酒带着,而是埋在了寝殿旁边的树下。她将方位告诉柳离之后,同郎恬一起再次深深冲柳离鞠了一躬,便上了马车。 车夫挥鞭赶车,“驾”一声,轮子转动,咕噜噜地从青石地上碾了过去。 隔了好远,犹能听见安阳和郎恬的说笑声,如鸟出笼,自由且畅快极了。 柳离站在原地,对着她们轻轻挥了挥手。 “【系统提示】恭喜您获得任务物品的所在地点,请前去挖取吧!” * 安阳公主的原寝殿外,柳离指挥着几个侍卫开始挖土。 好不容易今日休沐,她已经递了信给宁子笙,约她晚上一起喝酒,现在就等着这女儿红到位,坐等小九殿下醉酒。 结果这几个侍卫中看不中用,挖了半天还没找着,柳离愤而决定自己上手,没过多久,手中的铁铲就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这酒还得亲自挖才能出来,不愧是唯一能灌醉宁子笙的酒。 一个侍卫抱着坛子,一个侍卫将坛子擦干净,另两个侍卫则把土填回去。 柳离在旁边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晚上该弄点什么下酒菜。她在现代喝酒不多,所以没什么经验:“你们说,喝酒配点什么小菜好?” 四个侍卫异口同声:“花生米。” 柳离问:“有没有更好吃一点的?” 菜越香,喝得才越多嘛。 当晚,四道由御膳房大厨准备的小菜送进了淳宁郡主的烟萝殿,十分丰盛,有凉拌三丝、盐水花生、鸡翅尖,和香卤豆腐。 空腹喝酒伤身,还是得吃点东西垫一垫,柳离想得很是周到,看着满桌的佳肴,咽了口口水。 宁子笙撩了帘子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闺房里多出了一张小木桌,上面摆满了盘子和碗,少女笑盈盈地支着下巴,没动筷子,在等着她来。 女儿红的醇香已经迫不及待地飘了出来,直往鼻子里钻,就连宁子笙这种平素不怎么注重口舌之欲的人,也被勾得有些心动。 她刚一坐下,柳离就开始炫耀自己的收获:“这是安阳县主送我的。你听说了吧,她今日离京。” 前些日子,她已经把星象的事情和宁子笙讲过了,不过,隐去了关于自己刻意提起江家的那一部分,只说是司天台的博士们主张此兆与江家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宁子笙“嗯”了一声,夹了一点豆腐尝尝:“酒是她给你的?” “是啊。”柳离直接给宁子笙满上了一碗,“喝。” 宁子笙的视线在柳离和酒碗上来回扫了几遍,唇边不由自主漾出一丝笑意:“用碗?” 大宁的民风可没那么豪放,一般都是用小酒杯,唯有塞外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才会有这样的习惯。 “喝就完事了。”柳离不容她拒绝,给自己也满上,举碗就喝,“我先干为敬。” 反正她今夜有系统特赠的不醉酒buff,可以随便浪。 宁子笙也一饮而尽。 你一言我一语间,女儿红已经下去了小半坛,但宁子笙仍是十分清醒,不见任何微醺的迹象。 “那日双星犯月所代表的意思,你觉得会实现吗?”柳离开始随便抓话题跟她聊天,顺便试探她有没有开始反应迟钝。 宁子笙想了想:“实现与否,有什么分别?” “那当然有分别啦。”柳离用筷子蘸了水,在桌子上给她画画,“太白会宿,太子死。本朝还没有太子,每个皇嗣都可能有危险。” “反正不是我。”又是几碗下肚,宁子笙的口齿仍然清晰,只是语速逐渐缓慢,俨有微醺之意。 柳离总算见到了成效,赶忙继续灌,她实在太好奇小九殿下会撒什么样的酒疯了。 终于,宁子笙的眼帘半阖,任凭柳离如何说话,也没有回应。 柳离起身凑近,观察了半晌,确定她应该是醉了。可令她有些失望的是,宁子笙就这样默默坐着,没有任何反应,与她预想的场景大相庭径。 “宁子笙?” 她试着叫她的名字,凑近她耳边,用了略大一些的声音,却见宁子笙只是迷茫地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什么啊,就这? 柳离百思不得其解,宁子笙喝多了之后这么安静,那这个奖励到底有什么作用? 她质问系统,却只得到一个“奖励尚未完全领取”的回复。 看着宁子笙摇摇晃晃的身子,险些要跌下椅子去,柳离叹了口气,将人一把拉住。得,她糟的什么罪,现在还得照顾人。 乖巧的九殿下并没有乱动,柳离没费多大劲,就将人扶了起来。 旁边走两步就是床榻,她先把宁子笙放下,又亲自去外面端了热水和帕子,替人好好擦了脸,还哄着宁子笙张嘴漱了口。 忙完这些,自己再去洗漱完,也差不多该睡觉了。 柳离生了一肚子闷气,忙活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捞着。看着宁子笙仍是迷迷糊糊的,只得大方地让出了自己的榻。 反正殿里房间多,她现在就让侍女去再收拾一间凑合一下。 “狗女人,狗系统。”柳离一边给宁子笙盖上被子,一边碎碎念,“你说你,酒品为什么这么好?” 做完这一切,刚将烛火吹灭,柳离刚想离开,却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床榻一眼。 只见宁子笙方才还昏昏沉沉的,此刻却睁开了黑亮的眸子,在黑暗中静静地盯着柳离。 “又醒了?”柳离问,“好啦,睡吧小九儿,不早了。” 本该醉酒的小九殿下仍然一言不发,只是突然朝着柳离的方向伸出了一只手。 “有什么不妥吗?” 柳离刚想走过去瞅瞅,却瞬间被那只手勾住了腰肢。 随后便是一股突如其来的、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整个人拉到了床上。 刚要惊呼出声,就被宁子笙冰冰凉凉的手指抵住了嘴唇,这才敛了下去。 柳离后脑枕着榻,被迫在下方直视着宁子笙低垂的双眼。屋内暗了,窗外却还有星星点点的月光洒落,让她能看清宁子笙的嘴唇开开合合。 说的全是她的名字,柳离。 此刻宁子笙的理智全部模糊成一片,却唯独将眼前人的姓名念了一遍又一遍。 是梦吗?是梦吧。 否则她怎会和柳离在同一张床上。 “喂,宁子笙。”柳离戳了戳她的手臂,“你怎么了?” 怎么梦里,她还是一样啰嗦,宁子笙面无表情地想。 那张漂亮的唇还在继续念念叨叨,没有要停的趋势,甚至还开始使劲推宁子笙的手臂,想要溜走。 “小九殿下……” “你干嘛呀……” 柳离弄得手都酸了,怎奈宁子笙还是牢牢地抓着她不放,半天都挣脱不开,只得继续依靠语言攻势。 宁子笙终于有了回应。 “你话好多。”她说,右手的手指再次抚过眼前人的脸颊,凉得柳离忍不住一颤。 柳离“噢”了一声:“那你先让我下去呗。” 此话一出,攥着她手臂的左手就收紧了几分,柳离吃痛:“你——” 而后发生的事情,十分突然。 她就这样看着宁子笙冷漠的眼眸急剧地凑近,随即,那张方才还在嫌她话多的潋滟红唇,狠狠地覆上了柳离,将她整个人牢牢禁锢,半分都不能动。 柳离的脑子里直接炸开了无数朵烟花,挣扎间,反而被宁子笙吻得更深、压得更紧了。 这是在干什么?! 第48章 缭绕 她此时才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能拉开五石弓的臂力究竟有多么恐怖。 明明是那么纤纤细细的藕臂,竟然轻易就让柳离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抬起下巴,承受着一切。 尽管对方像狼一样,并不温柔、甚至称得上粗暴地侵略着她的领地,柳离却还是很直观地感受到,宁子笙的唇很软,很甜。 她为自己能生出这种想法而感到羞耻。 屋外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此番种种,艳儿看柳离许久没出来,轻声唤道:“郡主,房间已给您收拾出来了。” 宁子笙这才缓缓支起身子,双眼迷蒙地看着眼前人。 “郡主,怎么了?”艳儿见没有得到回应,在门口试探着问,“要艳儿进来帮忙吗?” 柳离总算得到了喘息的空间,思绪很乱,一心只想着不能让别人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喊道:“别!” 这语气吓了艳儿一跳。 “……”柳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三言两语地先将人支走,“你去睡觉,今晚不用守夜。” 她听见了艳儿离开的脚步声,总算松了口气。 甫一侧过头,便再次对上了正上方宁子笙的那一对眸子。 这不是梦,柳离完全傻了眼,现在在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已然超越了朋友的界限。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在现代连恋爱都没有谈过,更别说这种亲密无比的接触了,登时心乱如麻,此刻只想自己好好静一静。 刚想趁着宁子笙冷静下来的时机起身出去,柳离手刚一动,便被她准确地握住,随后便是无比自然地十指交缠。 这一点微小的触碰在平时根本算不了什么,可此时却犹如点燃了柳离身体内部的引线,炸得她浑身发软。 “放开我。”她的声音都在发抖,“宁子笙。” 被她这么一叫名字,宁子笙面上反而挂上了满足的笑意,心想果然是梦啊。毕竟,淳宁郡主什么时候敢这样对她当面直呼其名? 如果是在梦里的话,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关系吧。 “不是狗女人吗。”她说,“你一直偷偷这么叫我,害怕我知道。” 柳离心虚地避开:“没有……” 宁子笙的手绕起她的一缕发丝:“很奇怪,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要这么叫。” 柳离一个头顶两个大,艰难开口辩解。 “其实我当时不是……” “不喜欢?”宁子笙眼中阴翳浮涌,震得柳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骗我?” “也不能这么说……” “喜欢?”宁子笙玩弄着的手指忽然轻轻擦过柳离的鼻子,痒痒地蹭了一下,“那就是……情趣?” 柳离果断决定闭嘴,同时内心拼命求助系统,却只得到了一条无比简短的回复。 “系统更新倒计时五分钟,敬请期待哦。”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柳离绝望地想,她马上还要失去视力了,得赶紧趁着更新还没开始,赶紧脱身。 “你能不能先让我起来。”她试图跟宁子笙再次好好沟通,“已经很晚了,小九殿下。” 身下少女秋水横波,方才被吻得红肿的唇微微开合,软声软语地哀求她松手,像极了只落入陷阱的小兽。 宁子笙心下觉得这副表情有趣极了,很好奇她还能被逼成什么模样。 后来发生的事,柳离已完全失去了掌控权,不由自主,只由宁子笙。 人若缺乏了五感之一,其他的感官便会被放大数倍。当柳离眼前一片黑暗时,触觉、听觉、嗅觉都变得无比敏锐。 她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宁子笙似有若无的轻笑和气息,萦绕着,久久不绝。 更能一点不落的感受到发生在身上的种种荒唐之事。虽然什么实质性的事情都没发生,却又什么都做了。 衣裳褪去,宁子笙肆意摸着她肩上的牙印,在耳边轻声道: “别哭了。” 柳离的泪却落得更凶了,想说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宁子笙,这么能咬人,你属狗的吧。 都把她欺负成这样了,却还是没停手,非要听柳离一边抽抽噎噎一边说出她满意的话为止。 柳离几乎都忘了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这条狗折腾了整整一晚上,弄得她最后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不对,哪有狗这么疯的。 这他妈就是条狼吧。 翌日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空无一人。 看着已日上三竿,柳离就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去司天台的时辰,刚想叫侍女进来,便听娇儿在门口说: “九殿下说您身体不适,已经叫人去告假了,郡主别担心,可要娇儿现在进来伺候?” 身体不适,柳离冷笑,她宁子笙还有脸说。 “……不用进来,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她还是头一次在小汤池里沐浴,却没要侍女给她按摩。 水雾氤氲间,柳离举着铜镜,面无表情地看着身上从脖颈一路往下蔓延的红痕,暧昧得犹如朵朵盛放的牡丹花,恨不得现在就把宁子笙拉过来剁了。 禽兽。 不,连禽兽都不如。 柳离百思不得其解,这就是系统所说的奖励?这算哪门子的奖励?这不就是被占便宜了吗? 肇事者还是宁子笙,这个原着里一条感情线都没有的,无情无欲、冷心寡情的女帝? 令人迷茫。 一闭上眼,便能回想起昨夜的种种场景,譬如宁子笙是如何这样又那样,让她难堪,让她落泪。 ……还让她体会到了从来没体会过的感觉。 柳离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件事,系统已经更新完毕,先看看有些什么改动。 “【系统提示】本次更新新增内容如下:优化好感度系统,现在您也可以看到自己对其他角色的好感度了;优化……” 罗列了□□条,柳离却只看见了第一条。 自己对别的角色的好感度? 她颤抖着打开了这个新增加的面板,入眼第一行,就几乎被闪瞎了眼。 “您对【宁子笙】目前好感度:178(念念不忘)。” 柳离直接将自己整个人沉入了水里,以为这样就可以忽视这个面板了,怎奈却还是在她眼前阴魂不散,挥之不去。 人家对我君子之交,我对人家念念不忘。 毁灭吧,世界。 柳离在里头呆得太久,又不准人进去,艳儿在外面急得不行:“郡主,郡主,您醒着吗?” 里面烟雾缭绕的,郡主早上起来又没吃东西垫着,艳儿生怕她被热气熏久了,一下子晕过去。 “没事。”柳离闷闷的声音从里间传来,“你给我弄点早餐……不,算了,直接吃午膳吧。还有……” 她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下,听得艳儿是目瞪口呆:“郡主,您为何突然要这样做?昨晚可是发生了什么?” “昨晚”这个词像是已经成为了柳离的一个禁忌,一碰,她便开始跳脚。艳儿还没说什么,柳离便下意识地反驳道:“没有,什么也没有!你好好记住我说的话,顺便知会其他三人一声,知道了吗?” 艳儿觉得事有蹊跷,但看柳离这么激动,也不敢多问,只得先应下了。 不过,她心里不禁嘀咕道:“郡主和九殿下一向融洽,若是没发生什么,怎么会突然……” 算了,照做就是了。 柳离从水里冒出头来,心中还是满满对自己的怀疑。她对宁子笙念念不忘?什么时候的事?系统真的没有在骗人吗? “【系统提示】没有哦。” 柳离从水中起身,一时心下有些彷徨。 * 而被柳离在心里骂了不知多少遍的小狗殿下,此刻正在吏部照常当值。 同僚见她面色极佳,如沐春风,笑问道:“九殿下今日何故如此开心?” “开心倒算不上。”宁子笙手上的笔未停,经了提醒,才发觉自己面上的笑意过于明显,“昨晚睡得好。” 算算时辰,那人也该醒了。 昨夜种种,其实也脱离了宁子笙的掌控。她从未醉过酒,也并未料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 可已经发生了,便既来之,则安之。只是不知……淳宁郡主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宁子笙一向不是怕枯燥的人,可今日,吏部这些惯常事情却显得无聊至极。好不容易捱到了时辰,她没回碧玉殿,而是朝着淳宁郡主的烟萝殿去了。 却在门口,被一脸为难的娇儿拦了下来。 “九殿下。”娇儿一向是比较怕她的,小声道,“今儿个郡主身体不适,早早就歇下了。” 宁子笙离开的时候,柳离还没醒,按理说到现在,也不过起了才几个时辰而已,怎会这么早就歇下:“如何不适?” 娇儿不善撒谎,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地什么也答不上来。 她这等拙劣的演技如何能骗过宁子笙,登时让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负手而立,眉梢眼角都尽是深不见底的寒意: “你在骗我。” 娇儿吓得直接给人跪下了,慌慌张张地,不知道该怎么说:“九殿下恕罪,九殿下恕罪,您今日……还是请回吧,别为难奴婢了。” “是柳离吩咐的?”宁子笙轻声问,“她不想见我?” 她鲜少叫柳离的名字。 娇儿心知自己这张笨嘴又坏事了,叫苦不迭,刚想给九殿下磕几个头,机灵些的欲儿闻得动静,便来救场了。 “九殿下。”欲儿可比娇儿委婉多了,冲着宁子笙福了福身,“我们郡主怎么会不想见您呢?实是今日身子乏了,哪哪儿都不得劲……” 这番解释,她也不知道宁子笙信没信。 只是走之前丢下的那个目光,还怪吓人的。 第49章 初雪 柳离在床上躺了一天,身子还是不太爽利,实在没忍住叫了艳儿进来给捏捏腰。 “嘶……” 艳儿的手劲还是一如既往老道,只是柳离头一次有这么酸爽的感觉,狠狠抽了一口气的同时,再次在心中怒骂宁子笙。 狗殿下,狗女人,狗东西。 “郡主。”艳儿见她吃痛,心下担忧。刚想问这是怎么搞的,又想起柳离白天抗拒的反应,怕她生气,又将满腹疑问憋了回去,“您……” 柳离怎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说实话的,直接避而不谈又显得欲盖弥彰,只得编了个谎:“昨天九殿下喝多了,直接把我推得摔了一下,磕桌子上了。” “啊?”艳儿吓了一跳,按摩的手也停了,立即想为柳离检查一下,“您没事吧?要不要传太医?” 怪不得郡主突然这么不待见九殿下呢,原来是酒后失仪,闹了点小矛盾。 “……不必。”柳离咬牙切齿道,“过两天就好了。” 艳儿犹豫道:“那,总归还是得找些外伤药来,给您涂点。” 柳离想想也行,有了药说不定能少遭点罪:“行,你放着吧,我晚点自己上。” 身上的痕迹还没消,若让艳儿瞧见,她这主子的脸可没地儿搁。 日暮时分,柳离因一直维持一个姿势躺着,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直至子时方才醒转。 还是被一阵香味给闹醒的。 她这一天拢共只吃了一顿饭,此时自然饿得前胸贴后背,闻得屋内散着淡淡小米粥的清香,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只觉腹中一阵饥饿。 睁眼时,屋内仍是一片漆黑,未见点灯,也未见外面有光。瞧着时辰,她以为是侍女特意准备的夜宵,味道从外头飘了进来。 “滴儿。”一向是由滴儿负责膳食的,柳离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张口唤她的名字,“有夜宵就拿进来,我饿了。” 却半天没听到动静。 “滴儿?人呢?艳儿?娇儿?欲儿?” 她将侍女们挨个叫了个遍,却也没人理会,不禁奇怪这几个人干嘛去了。 按平日里的规矩,此时至少会留一人给她守夜才对。而娇艳欲滴都是懂事的小妹妹,不会擅离职守。 这时,柳离的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她稍一侧目,便看到寝殿西侧本该关着的那扇窗户朝外大开着,冷风簌簌地往里灌。 这窗子要从里面才能往外推开。大冬天的,侍女又怎会在她睡觉时故意将窗打开? 只见一个黑影正坐在宽大的窗沿上,双脚偶尔微不可查地晃动两下,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啊——” 柳离捂着胸口惨叫了一声。大半夜的看到这一幕,惊恐程度不亚于见了鬼,着实有点瘆得慌。 这里的隔音并不算好,她动静都这么大了,却还是不见娇艳欲滴其中任何一个人进来。怪异之处,自不必说。 “怎么胆子这么小。” 那人轻轻一跃,跳下窗台。 看见这人接近自己,柳离心脏都差点骤停了,好在听出了这熟悉的声音,迟疑道:“宁子笙?” 一日不见的小九殿下,此时正将精巧的小食盒放在桌上:“不是饿了?吃吧。” 柳离下意识地裹紧了被褥,虽然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似乎有了这层保护,心理上就能完全抵御宁子笙一样:“你干什么?你把娇艳欲滴几个打晕了?” 否则她们不会直到现在还没出现。 闻言,宁子笙落手的力道忽然重了些,食盒的底部同桌子碰撞出重重的一声响,没有回答,而是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你不想见我,叫她们拦我。” “……是。” 借着淡得似有若无的一缕月光,柳离本可以看清宁子笙精致却冷漠的脸,却别开了头,莫名就是不想和她对视。 “我是不想见你,你走吧。” 宁子笙怎么会感觉不到,只不过一日光景,面前人的态度便转了个大弯。白日里不见她也就罢了,此刻甚至如此直白地请她离开。 这样的疏离,并不好受。 “为什么?” 她还敢问自己为什么?柳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宁子笙心里怎么会这么没有数,转头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你忘记了吗?” 这种近乎质问的口吻让宁子笙微微怔住,即便就站在风口的位置,被吹得遍体发寒,也仍然直直愣在原地,没有闪躲。 “我没忘。” 她说:“我将你拉到了床上,然后……”“够了!”柳离不想再回忆一遍细节,恼怒不已,“宁子笙,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话一出口,她看着宁子笙似乎因受伤而有些局促地低下了头,心下的烦躁更上一层。 ……不光是因为昨天发生的事,还因为她口不择言,把话说重了。 是柳离自己贪图系统的“奖励”,故意将宁子笙灌醉,又主动把人扶上了床。 没人能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论责任,柳离自己至少要负个七八成,又怎能将此事尽数归咎到宁子笙身上。 柳离想,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怪她。 主要还是气自己傻,信了系统的鬼话。 压下心头的负面情绪,她刚想开口安慰宁子笙两句,却见小九殿下略略抬起湿漉漉的眸子,小声道: “对不起。” 语调软软的,满是茫然无措,就像小猫因痛苦而挣扎着发出声音一样,难过极了。 “是我过分了。” 靠。 柳离将头埋到膝间,回忆起昨日种种荒唐,此刻宁子笙的道歉又在耳边一直回荡,直接让她红了眼眶。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哭,但她不想在宁子笙面前落泪,只硬生生憋了回去。 柳离思绪纷乱,宁子笙又能冷静到哪里去,只不过全靠表面硬撑罢了。深呼吸几下,悄然无声地走近。 “给你这个。” 闻得声音的位置变近了,柳离如同炸毛的小动物一样抬头,铜铃般的眼睛瞧向面前的手。 是昨夜弄哭她的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白皙,明明看着那么漂亮通透而自持,根本无法想象,搂着她腰的时候可以那么炙热。 此刻,正有一枝淡红的花正静静躺在宁子笙的手心。 现在已是深冬,宫里种的花花草草都是春夏秋季盛开的品种,最迟,在秋末也就尽数凋谢了,柳离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找到仅存的植株的。 “……这是什么?”柳离问。 “木芙蓉。”宁子笙说,即便柳离没有接下,她伸出的手也没有收回,就一直那样执拗地放在那里,“很好看,配你。” 柳离深吸一口气,话还没出口,就看到她白皙的腕侧上,有些许被冻出的红痕。 也不知在这酷寒的天气里寻了多久。 “……花放下,人走。”即便如此,柳离还是硬下心肠赶人,“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宁子笙的眼中划过一抹失望,却只是依言将花轻轻放在了柳离的手里。指尖相碰的那一刻,柳离打了个寒颤,随即收起手心,握紧了那枝花。 若是凑近闻,似乎还有淡淡的花香没散。 “那,粥记得喝。” 宁子笙没有多留。话音刚落,就已经借力轻松跃出了窗台。 她来时无影,去时也迅捷无踪。 徒留下一朵木芙蓉。 见人走了,柳离稍微安下些心来,打量起那朵宁子笙摘来的花来。不得不说,小九殿下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种莹润的水红色确实和柳离挺相配。 柳离随手捞过铜镜,给自己挽了个松松散散的发,又小心翼翼地将那枝木芙蓉别在了鬓边。 别说,怪好看的。 即便此刻未施脂粉,唇色却在花的映衬下,如涂了口脂一般娇艳,流盼之间,光彩照人。 柳离歪着头照镜子,臭美地换了好几个角度,甚至还穿衣下床,坐在桌前又看了半天。 ……若是稍一抬眼,视线里没出现去而复返的宁子笙就好了。 她发上、身上都落满了白色,又轻盈地坐在了窗框上,看到柳离发上别着的那枝木芙蓉,嘴角勾出一丝笑意。 “你干嘛?”柳离被抓包得十分窘迫,被宁子笙看到她这样,指不定又要嘚瑟了,“不是走了吗?” “下雪了。”宁子笙说,“冷。” 她穿得并不算厚实,刚走一会儿,就下起了雪。从烟萝殿到碧玉殿也有好一段距离,就这么回去,淋一路的雪,免不得会冻病了。 柳离自然知晓,咬牙道:“我让侍卫打伞送你回去。” 宁子笙没说话,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目光,柳离恍然反应过来:“侍卫也被你打晕了?!” 暴力狗女人。 宁子笙点了下头。 “你……”柳离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给你找衣服,赶紧走,别在我这多留。” 虽然面前少女的语气仍是不乐意以及带有几分嫌弃的,可宁子笙想,虽然嘴上这样说着,身体却很诚实。她一走,便急巴巴地将花别在了耳边。 美人嗔怒闹脾气,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可是外边雪下大了。”小九殿下小声解释道,“真的。” 风雪愈发呼啸,从窗子落入了些许进来。 虽然柳离的屋子里燃了地暖,又热了手炉,按理说暖和得不行。可即便如此,在被寒风吹到时,也觉得凉意彻骨。 不知道九殿下是如何在窗台上坐那么久的。 静默片刻,宁子笙只看到美人抿起嘴唇,柳眉倒竖,美目凶巴巴地一瞪: “那你还坐在风口干什么?还不赶紧下来!” 第50章 青瓷 宁子笙轻巧地跃了下来,顺便把窗户关好,没让更多的雪花再飞进来。她不晓得应该说些什么好,只轻轻“嗯”了一声。 柳离拎起桌上的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只是这茶水已然凉透:“旁边的屋子收拾出来了,你去睡。” 宁子笙没答话,却看向她的床榻。 柳离喝完了水,没听到回应,看着宁子笙视线的方向,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哈?” 宁子笙依旧冲着床榻,稍稍扬了扬下巴,再明显不过,是想睡这张床。 柳离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这尊大佛真是金贵:“行,你睡这儿,我走。” 宁子笙摇头。 柳离恍然明白过来,差一点就要按捺不住摔杯子了,手指在青瓷上按得发白:“你什么意思?” “……和你一起睡,不行吗?”小九殿下黑白分明的眼睛,纯良无害地看着她,柔声道,“反正昨晚……” “你闭嘴。”柳离忍无可忍。 * 最终,两人还是挤在了同一个被窝里。 柳离简直想拿头撞墙,心想不是宁子笙疯了就是自己疯了。但凡有一个人正常,都不可能发展成现在这个局面。 可它偏偏就发生了。 “【系统提示】口嫌体正直,所以说您暗恋九殿下是真的呀=w=” “滚啊!”柳离朝空气挥了挥拳头,龇牙咧嘴地殴打系统。 她这么一扯被子,身旁的人自然感觉得到。两人本是背靠背而睡,宁子笙缓缓侧过身:“睡不着?” “你睡你的。”柳离的语气很是生硬,“别管我。” “……你没睡,我能感觉得到。” “你还嫌弃我影响你了?”柳离抬脚就想蹬宁子笙,可这被褥之内软绵绵的一jio,对于小九殿下来说没有任何杀伤力,更像是撒娇一般,“话那么多。” 她随即感觉到自己光裸的足被一只手松松地握住,凉得柳离直接收回了腿。 “……如果你不想睡觉,可以同我说话。”宁子笙低声道。 这番话让柳离心下蓦地一软,可神念一动,几个大字陡然撞入眼帘,将好不容易才生出的几分温情敲得七零八落。 “【宁子笙】对【柳离】好感度:99(君子之交)。” “【柳离】对【宁子笙】好感度:200(念念不忘)。” 才过了多久,她对宁子笙的好感度就又涨了几十点,这是真的吗?柳离迷茫地想。 还有,宁子笙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两人仅是君子之交,那此刻就不应该出现在同一张床上。宁子笙是最知道分寸的人,不可能明知故犯。 可现在她们之间,明明如此逾矩,却又那么令人无法拒绝。 柳离抬眼又看到那枝木芙蓉,躺下前,被她从头上取下,搁在了妆奁前。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水红色的木芙蓉,似乎比方才见着的时候更加黯淡了几分。 也许明日就要彻底枯败衰颓。 宁子笙半晌没听到回答,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启唇叫了她的名字:“柳离。” 柳离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九殿下生得是真好看,小时候就粉雕玉琢,长开了更是姿容出众。轮廓柔和,眼神却利如刀锋;蹙眉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笑是溪上新荷初出水。 就连手也这么白净无暇,教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她的眸光在眼前漂亮的手和脸上来回流连,沉思片刻,忽然一点也不别扭了。 小九殿下这么美,年纪还小,不管发生点什么,都应该算是她占了宁子笙便宜,何必自个儿在这钻牛角尖呢。 至于系统说她暗恋小九殿下,柳离没有什么感情经历,对于这事儿,心里着实不大清楚。反正日子还长,咱慢慢研究,现在无需困扰。 换句话说,反正对象是宁子笙,好像怎么都不亏啊。 她一下子轻松了下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鼓起勇气戳了戳宁子笙的脸颊,然后迅速转过身去,只留给宁子笙一个后脑勺。 “睡了睡了,明儿还要早起呢。” 啊,脸真软,可可爱爱,好rua。 柳离还挺能睡,白天睡了一整天,现在又说睡就睡。没过多久,均匀的呼吸声就在宁子笙耳畔响起。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宁子笙:…… 这个时辰,几乎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之中。 唯独小九殿下闻着身旁人的发香,独自清醒,怎么睡也睡不着,就这样躺到了天明。 * 翌日的烟萝殿,众人满脸慌乱。 侍卫横七竖八地躺在门口,侍女们也没好到哪去,莫名其妙就晕在了前厅。他们相继在天还未亮时醒来,还以为进了贼人,连忙四处排查殿内是否有异常。 娇儿最先进去柳离的闺房,生怕自家郡主出了什么事,急忙赶到床边,刚要唤柳离的名字,却看到床上有两个人。 吓得她腿都软了。 她们郡主还是黄花大闺女,莫非昨晚糟了采花贼,把郡主给……?! 靠外的那人睁开了眼,娇儿拿着烛台,颤抖地凑近,火光照亮了她的脸。 是九殿下。 九殿下虽然看起来不太困的样子,但眼中的不悦溢于言表,微微抬眉,示意娇儿赶紧出去。 而旁边的郡主,则毫无防备地睡得正香。 娇儿发觉自己好像发觉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门口的脚步声逼近,娇儿条件反射地冲了出去,将其他侍女全都拦在了门外。 “千万别进去!”她低声道。 “啊?发生何事了?”其他三人自然不解,“郡主怎么了?” 娇儿有口难言,结结巴巴地解释道:“郡主无碍,她还倦着,需要休息,总之,就别进去打扰了。” 又费尽心思劝了一通,才把其他几人全都赶走。 独自保守着这个天大的秘密,娇儿独自在门口站着,忐忑不已,心跳得怦怦的,在脑内消化了一遍又一遍。 郡主和九殿下…… 郡主和九殿下…… 郡主和九殿下未出阁就私通啦!!! 这样一来,所有异常都说得通了。郡主表面上把九殿下拒之门外,两人却偷偷暗度陈仓,原来是做戏给别人看的呀,嘿嘿嘿…… 为了郡主的清誉,娇儿暗自发誓,这件事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柳离的生物钟将她在该起时唤醒,昨日已告了一日假,今日也该照常去司天台当社畜了。 一睁眼,娇儿刚好端着水盆进来,柳离慢慢坐起身:“嗯,艳儿呢?” 一般来说,早上是艳儿伺候比较多,故而见此,她多问了一嘴。 娇儿放下水盆,开始用热乎乎的毛巾给柳离拭面。触感软乎乎的,在温度尤其低的清晨,无异于一场极佳的享受。 “郡主别担心,除了娇儿,没人看见。” 柳离不明所以:“看见什么?” 她这才想起,昨夜是跟宁子笙一起睡的,只是都已至这时,那人还要去吏部,自然早就走掉了。 娇儿的余光瞥向漏了个小缝的窗户,轻咳一声:“没事郡主,娇儿绝对不会多嘴,保证给您保守秘密。” “你这傻孩子说啥呢。”柳离漱着口,含糊地问,“什么秘密?” 她刚醒,脑袋还懵着。 娇儿却一副“懂了”的样子,满眼慈爱地看着自家郡主:“郡主不必害羞,当然是说您和九殿下的好事呀。” “噗——” 柳离差点喷了娇儿满脸,好不容易把嘴里的水吐掉,抬头问她:“什么东西?我和九殿下的好事?” 娇儿忙看向歪头,见着没人,才松了口气:“郡主您小点儿声呀,教别人听着怎么办,此事还是隐秘为好。以后您跟九殿下说,挑娇儿当值的时候过来,娇儿给她开门。大冬天的,走窗户不安全,待到结冰了容易受伤。” 柳离脸上的问号比娇儿的脑袋还大:“傻孩子,你瞎说什么呢,九殿下跟我……” “哎。”娇儿眼见为实,已经确信她家郡主因着害羞而什么都不敢承认了,连忙道,“没事,娇儿明白。床上可有沾了落红?快拿来,我一会儿给您洗掉,偷偷地,绝对不让别人看见……” 柳离:世界还是毁灭吧。 * 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去司天台的路很不好走,即便有宫人连夜来回清扫,也被接连不断落下的雪花弄得头大,仍是没能弄干净。 柳离的轿辇被困在了半道上,她撩开帘子向外边瞧,过了一会儿,复又放下。 迟到倒是小事,主要是这一入司天台,又要半月光景。虽说可以从后门溜出来,但根据系统提供的天气预报,这场雪不是一般的大,将会纷纷扬扬下个好几日。即便中间停上一会儿,没过多久,又将再下。 也就是说,她只要入了司天台,就得在里头闷上好久,老老实实地待着。 柳离托腮,思绪忽然飘到了另一件事上去。 宁子笙早上走的时候,雪也差不多是现在这么大,她显然没乘轿子,难道是一个人徒步离开的? 照这势头,走路的速度得慢上许多,也不知道她现在到了吏部没有。 轿辇在原地停留了许久,柳离听见旁边的几个轿夫好一阵窃窃私语,似乎是有人上前打听了前面的情况,回来告诉大伙儿。 “听说出事了。”其中一人转述听来的消息,“说是有人在雪里走着,被冰雹迎面砸中,现在昏迷不醒。” “谁啊?”其他人纷纷追问。 那轿夫小声说:“好像是哪位殿下……” 他们正议论着,只见在轿子里坐得好好的淳宁郡主再次一把扯开帘子,眼神定定地看向方才那说话的轿夫。 “是哪位殿下?说清楚。” 第51章 绰绰 “郡主恕罪。” 几个轿夫慌忙跪下,还以为是他们嘴碎说闲话,让郡主不喜了。 柳离不耐地挥手示意他们起来,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我问你们,是哪位殿下受伤了?” 只听那方才起头的轿夫支支吾吾道:“听说是九殿下……” “什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方才还想着宁子笙,现下就听说人受伤了,“在哪?伤得重不重?” 轿夫们面面相觑,小声道:“这奴才们哪知道呀?都是听前头小太监说的,不然,把他带过来给您说说?” “行。” 不得不说,人言可畏,口口相传,真是越传越夸张。 这前来回话的小太监可比轿夫机灵多了,看着柳离的脸色,没敢添油加醋,据实以告:“回郡主,就是奴才听说有人在雪里栽了一跟头,至于是不是九殿下,人有没有事儿,奴才就不大知道了。” 柳离松了口气,只是跌了一跤的话还好。若是真的被冰雹直接砸中,脑袋都得开个瓢,未免也太狠了。 “在哪出的事?” 小太监朝东边一指。 六部在外城,不在皇宫中,柳离瞧着那方向,正是宁子笙平时要出宫去吏部的路,心下沉了几分。不会真的是宁子笙点儿这么背吧?真受伤了? 说好的天命之女的运势呢,去哪了? “人现在在哪?” 小太监为难地摇了下头:“奴才不知。只是现在大雪封路,想必传太医也来不及,许是直接将人送去太医署了?” 雪下得更加浩浩荡荡,柳离在虽有手炉在轿内暖着,却也不想在这冰天雪地里白耗时间。看今日司天台大抵也是去不成了,她沉声道:“去太医署。” 太医署比司天台近多了,且那一侧的雪刚被人清扫过一些,没有这边这么难走。 轿夫得令,立即调转方向,往太医署行去。 受限于天气,平常只需要一炷□□夫的路程,现下走了半个时辰才到。柳离心急如焚,只恨不得赶紧过去。 “【系统提示】您又不是神医,就算到了也不能把人治好,那么着急有什么用=w=我们一般管这种现象叫做——为情所困。” “滚啊。”柳离无声咆哮,对着没有实体的系统面板再次一顿拳打脚踢,“我……” 她想要替自己辩解,却又说不出合适的理由。自己的确是一听闻宁子笙受伤了,就巴巴地赶过去。 真没出息。 “【系统善意提醒】人在受伤时,一定会需要受到细心的呵护和关心哦。加油!” 柳离不想再看见它,直接关闭了面板。只是虽然面板不在了,她却并没有办法忘记系统说的话,细心呵护……关心…… 呸,她才不会关心那个小狗殿下呢。 * 平日里太医们都是受召上门,所以太医署内并没有专门用来诊治的地方。 而此时,太医署的奴才们紧急收拾出了一间屋子,好让方才过来的殿下在里头安静憩息。 也不知这殿下怎么搞的,竟摔得身上青一片紫一片的,好在只是皮外伤,其他一切无虞,否则可就出大事了。 太医们正忙活着,只见外头一人下了轿子,像阵风一样地冲了进来:“人呢?” 太医们都是在宫里做事多年的人精,见到淳宁郡主,登时反应过来她是为谁而来,一位医女忙为她指路:“郡主这边请,殿下就在里头。” 尽头最深处有一间屋子,门口垂着帘子,将其他人的视线和一切喧嚣隔绝在外。柳离在门口站定,隐约影影绰绰地看到屋内一个少女正倚在榻上。 满屋飘荡着苦苦的药味儿,显然是刚上完药,她在外头都能闻到。 “……你伤得重吗?”柳离问,手放在帘子上,却犹疑着不敢揭开,因为不知道对方现在状态怎么样,怕贸然进去,会打扰到她,“疼吗?” 里面的人发出了“嗯”的一声,声调上扬,似乎在疑惑来人是谁。 柳离轻咳一声,有些局促:“是我啦。刚好去司天台的路堵了,就顺道过来看看你。谁让你今天早上走得那么急,现在栽了吧?以后还是要小心为上。” 说完又想起系统说的话,病人需要被用心呵护,她立即觉得自己这口吻太凶了,不由得放柔了语调:“从今儿开始就好好休养,等下,坐我的轿子一同回去吧。” 里面的人没有打断她的一长串话,等柳离絮絮叨叨了许久,方才开口:“你进来。” ……听着是宁子笙没错,但怎么声音这么中气十足的。 柳离撩帘进去,抬眼将这屋子扫了一圈,心道一声不妙。 急,想说脏话怎么办。 从外面瞧见的、那躺着的人并不是小九殿下,而是五公主宁子灵。 她的情状颇为凄惨,双手双脚都裹了厚厚的纱布,动弹不得,全身都僵硬得不行,此时正热泪盈眶,感动得几乎哽咽:“郡主,没想到你如此关心我,比我母妃的人来得还快。” 柳离:“……你误会了,殿下,那个……” “误会什么!”宁子灵稍一动胳膊,就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想和柳离握握手,“这份情谊,我没齿难忘。” 柳离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真误会了,我搞错人了,听说是九殿下受伤了,才赶来的……” 早知道是你,我就不来了。 宁子灵:? 从她的背后缓缓探出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九殿下本人。两人坐在两排榻上,因着屋里没开窗,光线稍稍有些暗,柳离方才竟没瞧见。 “以为是我?”她笑问。 总算看到了宁子笙,柳离突然又开始紧张了:“你怎么样,不会真被冰雹砸了吧?” 宁子笙失笑:“外头的人乱传,今日根本没下冰雹。” “那你……” “划了个小口子。”宁子笙不甚在意地举起食指,“其他便无碍了,主要是五姐姐伤势重,侍女又不在身旁,便陪着她一块儿过来。” “我看看?”柳离直接越过了宁子灵,凑过去看宁子笙的手。 可怜的五殿下被晾在一旁,看着柳离这前后的态度变化,迷惑至极:“郡主,你放着我这么重的伤不关心,去看九妹妹?” “你那不都上药了吗。”柳离很是理所当然,“小九这还没涂药呢吧,疼不疼?” “……”宁子灵接受不了这种落差,不满地冷哼一声,“那小伤口还没一根头发丝粗,郡主还真是来得巧。但凡再晚点,它就要愈合了。” “小怎么了,小伤口也得注意啊。现在天气这么冷,冻得伤口生疮了怎么办。”柳离头都没回地直接反驳宁子灵,“五殿下你就是不小心了,才会摔成这样,小九别学她。” 宁子灵无语凝噎,决定闭嘴,不给自己找气受。 那厢,宁子笙好脾气地任凭柳离反复捣鼓自己的手,轻声道:“无妨,不必担心。” “今儿早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柳离问,“就算雪下得大了,也总是有些缘由,才伤成这样的吧?” 宁子灵听她总算关心到自己的伤势,立即回答道:“今早……” “五殿下不是伤得重吗?嘴皮子就歇着吧。”她的一腔热情却被柳离无情浇熄,“小九说就行了。” 宁子笙唇畔抿出些许笑意。 “……今儿个我在路上碰到五姐姐,同是去往吏部,便结伴而行,没成想雪愈下愈大。” 近些日子,宁子灵听从了施贵妃的安排,领了职务,每日也需去吏部做事,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如何,恰和宁子笙一起。 “……而后,一只猫窜了出来。” 那是只通体纯白却唯独尾巴泛黑的小猫,在雪中活蹦乱跳,丝毫不畏严寒,几乎与茫茫白雪融为一体。 它就这样跳到了宁子灵脚下,将她整个人绊得滚了一骨碌。大雪之下掩藏了许多尖锐的坚硬物体,也不知究竟是什么,许是石头,又许是冻硬了的雪。 之后宁子灵就摔成了这样。万幸是没伤到脸,否则就破相了。 “……那你呢?”柳离问,“你又没摔倒,怎么也会被划伤?” 宁子笙笑不露齿:“五姐姐踉跄之时,抓了我一下。” 柳离嫌弃的眼神立即对着宁子灵抛了过来。 宁子灵:没别的意思,就是突然觉得面前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狗。 * 宁子灵受伤之事,令施贵妃无比震怒。 她两个儿子都已离京封王任职,这么多年,就这一个贴心小棉袄女儿陪在身边,可谓是宝贝得不能再宝贝了。 罪魁祸首——那只猫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经过施贵妃手下人的调查,很快就找到了那猫的主人,正是八公主的生母,李修仪。 她这些年的位分虽然升得不多,仅仅是从正三品婕妤升为了正二品九嫔之一的修仪,但总体来说还算得宠,时常在嘉成帝面前吹枕头风,搬弄是非,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害了不少妃子。 没想到现在竟敢得意忘形,把手伸到施贵妃这里来,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施贵妃差人去要猫的时候,李修仪的宫人只说那猫早在两年前就跑丢了,不知所踪。 这番说辞在施贵妃听来,显然是为了规避责任。宫里就这么大点地方,岂有丢了猫找不着之理?再说了,宫里不养野猫,若真是跑丢了,这猫无人喂食,早就该饿死了才是! “来人。”那李修仪宫里的宫人正被施贵妃的侍卫按在堂下,施贵妃却不为所动,只是冷眼看着,“杖毙。” 第52章 游离 毫不留情的两个字,直接给这宫人的性命画上了一个冰冷的句号。 施贵妃的手段,一向是如此狠辣。这宫人并没有犯什么错,倒霉就倒霉在她是李修仪宫里的人,便直接被施贵妃杀鸡儆猴。 李修仪本人的遭遇同样也没好到哪里去,被施贵妃下令罚跪。 现在这天儿,雪冻得比石头还硬,纵使穿得再厚,一层层的雪水也会渗入衣裳里,冻得膝盖直发颤。 李修仪沉默地强撑着,任凭过路的宫人施来或同情或嘲笑的眼光,皆没能让她挺得笔直的脊背弯下去哪怕一丝一毫。 没关系,李修仪对自己说,只要等到圣上过来就好了。她这么多年盛宠不衰,圣上对她一直青睐有加,怎会看着她被施贵妃这般作践。 而母妃被施贵妃的人带走时,宁子纯第一时间就去求见了嘉成帝。 虽然现在雪停了,但路仍是被积雪堆得很是狭窄,数人同时抬着的轿辇难以通行,宁子纯便一路走过去,鞋湿了个透,冻得她遍体发寒。 可这仍是比不上她跪在长生殿前,听到大太监的话时来得透心之凉。 “八殿下。”大太监为难地虚扶了她一把,低声道,“圣上现在正在处理重要政务,已经两三个时辰了,老奴恐怕不便打扰,您看您还是……” 宁子纯亦是领了职务,怎会不清楚如今国泰民安,近来根本没什么事情需要他亲自料理。就算有,也没棘手到让一朝之君犯愁。 这自是敷衍之辞。 “公公。”宁子纯急得几欲哽咽,“我母妃现在还跪着,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哎。”大太监赶忙打断她的话,“殿下慎言,怎在长生殿门口说这死不死的话,多不吉利。后宫之事,当然是由皇后做主。您有什么事,可以去找皇后娘娘说,要是继续在这儿跪着,冻病了可如何是好,老奴担待不起呀。” 姚大太监在宫中混迹多年,八面玲珑,怎会至于这么直白地为难她。对李修仪不闻不问,这显然是嘉成帝本人的意思。 宁子纯不算聪慧,可她也不傻,听着风刮得呼呼响,只觉得绝望至极,心知父皇这是不打算管她母亲的死活了。 再在这里耗下去没有意义,宁子纯起身,抹干泪痕,大步离去。 * 八公主找到宁子笙这里来时,她和柳离正在下棋。 屋内和屋外完全是两个温度,一点儿冷风都没透进来。两人暖洋洋地边嗑瓜子儿边下棋,有安神的香熏着,快活极了。 柳离的棋全是宁子笙教的,可这徒弟的水平却和师父非常不成正比。 虽然不能说是臭棋篓子,但也和棋艺精湛毫不相关。纵使宁子笙让了五六子,还是输得溃不成军。 “你就不能手下留情一点。”柳离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但还是忍不住小声道,“下得也太凶了吧。” “让着你,不就等同于看不起你?” 这是宁子笙的认知。 “……”柳离语塞,“算了,再来一盘。” 这一盘的胜负依旧毫无悬念,宁子笙的攻势甚至比刚才还要凶。柳离眼看不对,直接果断地中盘认输:“你赢了。” 宁子笙看着她抿起的嘴,总觉得柳离的情绪好像有些变化:“怎么?” “没怎么。”柳离面无表情地嗑瓜子,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尤其是系统面板上显示她对宁子笙的好感度又加了两点,让柳离愈发摸不着头脑。 难道自己是受虐狂吗?下棋输成这样还会涨好感度。不过,小九殿下下棋也确实是厉害…… 宁子笙轻声道:“那……我下盘让着你点?” 柳离直接将手上的还没来得及磕的瓜子朝宁子笙丢了过来,被她下意识伸指夹住,没明白自己又哪里说错了。 让也不是,不让也不是,那正确的答案是什么?宁子笙沉思了许久都没想明白。 “殿下,郡主。”刚好小瑞撩帘进来,“八殿下来了。” 柳离不想再被按在地上虐了,顺势收了棋盘和棋子,抬眼问:“宁子纯?她怎么来了。” 宁子纯虽然脾气不好,但人不算坏,这几年倒是没弄出过什么幺蛾子。 不过,她一直都不怎么瞧得上宁子笙和楚燕,觉得她们母女不受宠爱,低人一等,也不知今日为何自个儿找上门来了。 不会是要找什么麻烦吧?柳离突然正襟危坐,准备保护我方宁子笙。 八公主披了一身风雪,鼻尖冻得通红,看都没看周遭一眼,直冲宁子笙而来。 “那只猫是你养的,我知道。”宁子纯一字一句道,“求你去告诉皇后娘娘,那只猫早就死了,先前冲撞宁子灵的,根本不是同一只。” 这是她唯一能想出来救母妃的法子。 宁子灵本人亲口描述了那猫的特征,已经将事情定得死死的,辩无可辩。江皇后就算想保李修仪,也得有其他证据才行。 而宁子笙事发之时和宁子灵在一块儿,好巧不巧,当年的李婕妤又是从宁子笙这里要走的这只猫,唯有宁子笙能证明她母妃的清白。 猫? 柳离听得云里雾里,但回想了一下原着,也就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宁子笙小时候确实养过一只猫,不过后来被宁子纯的母妃抱走了。听宁子纯这意思,害得宁子灵摔成那样的猫,居然正好就是那一只? 这么巧,巧到柳离觉得已经超出了巧合的范畴。 宁子笙没说话,柳离和她对视片刻,得了她的眼色,方才开口:“八殿下这话说得倒是有意思,小九无缘无故的,干嘛要帮你。” 宁子纯登时皱了眉头:“我都上门来求了,你们还想要如何!” 这孩子怎么这么冲呢,柳离寻思她估计以为自己能随便拿捏宁子笙,真是傻得可爱。 宁子笙仍是坐着一动没动,看向柳离,乖巧得像个五岁的小女孩:“兹事重大,不如淳宁姐姐给我做个主。” ……装,你就硬装。 这声淳宁姐姐叫得还是挺甜的,柳离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过下一秒,眼前的一切就被暂停了。 “【系统提示】检测您已触发主线任务,该任务有多项分支,请选择其中一项接取并完成。该选择无法更改且不可逆,是您最后一次调整主线的机会,会强烈影响后续剧情,请谨慎思考。” 虽然几行字中严肃至极,却并没有吓到柳离,她因为之前的“任务奖励”,已经对这个辣鸡系统失去了信任:“……行,说吧。” “【主线一】帮助宁子纯,并要求宁子笙救下她的母妃。任务奖励:宁子笙好感度清零。” “【主线二】置身事外,任其自然发展。任务奖励:宁子笙好感度减半。” “【主线三】帮助并协同宁子笙做她想做的事情,不问原因,也不顾后果。任务奖励:宁子笙好感度翻倍。” 柳离:……这还用想吗,前两项的奖励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掉好感度算是哪门子的奖励。 “【系统提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虽然确实有这个道理,可柳离实在想不通前两项的奖励会带来什么“福”。 如果好感度清零,那柳离就会回归自己本身的炮灰女配气运;如果好感度减半,那也代表她和宁子笙关系不如现在亲厚,不论如何,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好处。 柳离懒洋洋地直接抬手选了第三项。她不知道宁子笙想做什么,但她知道,宁子笙是能苟到最后一集当皇帝的女人,这就够了。 “【系统提示】确定选择主线三?” 柳离再次点了确定。 “选择成功,祝您好运。”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就在这行字消失的前一瞬间,柳离似乎看到宁子笙眨了眨眼睛。 不过很快,眼前的一切又恢复如常,许是看错了吧,她想。 柳离看着宁子纯倔强的小脸儿,轻咳一声,说出了和方才的选项相符的话: “求人也要有基本的态度吧,八殿下。你说话这么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寻仇了呢。” 坐在她对面的宁子笙却倏然神游天外,心跳如鼓。 只方才那一刻,她似乎看到柳离的手出现在了与先前完全不同的位置,就像是…… 抬手在空中,虚点了几下。 宁子笙确认自己绝没有看错。她随即又想到了柳离那唯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眼疾,还有以往的种种异常。 小九殿下的思绪仍在游离,却见面前的宁子纯二话没说,直接给她跪了下来。即便她衣裳穿得很厚,膝盖仍是“咚”地一声磕在地板上,听着都不轻。 “这样可以吗。” 宁子纯却丝毫没喊痛,只是咬牙低下了头,难堪地垂下眼帘。 都说膝下有黄金,她这辈子除了父母还没跪过别人。何况她行八,宁子笙行九,自古只有幼尊长,何来长跪幼?这对宁子纯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半晌,她微微抬眼,只看见那素来安静无话的九皇妹笑得纯良无害,但那份笑意却并没有到达眼底。 “八姐姐何须行此大礼。” 宁子纯紧绷的肩膀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想着宁子笙总算要答应了,却只听见她道: “你跪我,又有何用?” 得此一跪,却仍不知足。 宁子纯大怒,刚想出言相逼,却见这位九皇妹的面上划过一抹冰冷,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 “八姐姐大我一岁,这光阴却像是虚度了,并没有活明白。若不奉上等价的东西,别人又为何要为了你们母女,去趟这滩浑水?” 第53章 虚华 这还是宁子笙头一次说出如此咄咄逼人的话,宁子纯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猛地起身瞪过去,厉声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从前倒是不知道,这九皇妹还有这份胆量。 这是她们姐妹二人之间的事,柳离本来也不想插话,却见面前又出现了几行字。 “【系统】请从下方选择一段台词并说出,有且只有一个正确答案,选对会在本阶段结束后增加宁子笙好感度,选错则无法推进剧情。” “由于是初次经历选择环节,系统特别提示您,需要做出跟目前主线分支相符的选项。” ……系统奇奇怪怪的操作又增加了。 方才柳离选择的支线是“帮助并协同宁子笙做她想做的事情”,按理说只要顺着这个选项的态度,一直站在宁子笙这边,就不会出错。 “a:八殿下跪都跪了,嘴上怎的还是这么不饶人。是你求着小九,又不是小九求着你,你可收着点脾气吧。” 看起来非常正常,无可挑剔。 “b:八殿下你咋不上天呢,瞧给你能的,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虽然措辞过于现代,不像古代人,但中心思想和a差不多,都是帮着宁子笙打击一下八殿下嚣张的气焰。 即便直接念出来有些奇怪,在这个场景里倒也还算合情合理。 下一个就不一样了,画风清奇,令人迷惑。 “c:宁子笙,人家饿饿,要吃饭饭。” 嗯嗯嗯?这位选项你是不是走错片场了? 这三条选项,该选什么十分明显。是正常人都肯定捡最靠谱的那条说啊,系统放个c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凑选项吗? 柳离果断把a的内容流利地念了一遍。 有了她在一旁拿腔作势,进行双重心理打击,宁子纯即便再高傲,也不由得夹起尾巴,低声下气道: “九妹妹,只要你能救我母妃,我什么都可以做,随你开口,万死不辞。” 柳离瞧着现在宁子纯这样子应该算是过关了,却没料到宁子笙依旧没说话,抿了口茶,似是还不满意。 而她的面前再次出现了三个选项,系统的提示和刚才一模一样。 “a:你也别太着急,这又不是小事,让小九好好想想。” “b:空口无凭,你得拿出你的诚意。” 语气和态度略有差异,但都说得通。 唯独c选项和上道题一个字都没变:“宁子笙,人家饿饿,要吃饭饭。” 柳离想这是逼着自己选c?偏不信邪。 她依旧选择了a,可接下来的剧情就像是卡在了一个循环镜头上,宁子纯不停地求人,而柳离不停地被迫代替宁子笙回应。 不管是最靠谱的a选项还是浓浓现代味儿的b选项都没能让事情有任何进展。任凭这番车轱辘话来回说了足足有七八遍,宁子笙却硬是迟迟不开口表态,只是一直喝茶。 若不是她中间轻咳了一声,柳离甚至以为她是突然失声,说不了话。 而不论选择题如何更替,选项如何改变,那个醒目至极的“饿饿,饭饭”依旧是每道题中雷打不动的c选项。 柳离念台词念得口干舌燥,心知不选c大概是没办法过去这个坎儿了。 宁子纯眼含泪花,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眼瞧着小姑娘也挺不容易的,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生硬道: “宁子笙,人家饿了,要吃饭饭。” 瓮声瓮气,将撒娇的一句话说得毫无那股味儿,已经放弃了挣扎。 “噗……”宁子笙口中的茶险些喷出来。 “咚!”宁子纯直接平地摔倒了。 方才她跪着的时候在地上蹭了好些雪水,被柳离的话吓得脚一滑,整个人差点直接飞了出去。 柳离眼疾手快,起身扶了宁子纯一把,以防这倒霉孩子磕着头,却被宁子纯视作洪水猛兽一般,惊恐地躲开了。 柳离:……算了,看开点。 选出了正确选项之后,宁子笙这尊大佛终于开了金口:“若我帮你,此举为李修仪开脱,必会得罪贵妃娘娘。” 宁子纯扶着木案重新站起来,心里已经认定面前这俩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一会儿凶,一会儿柔,完全就是在整自己,敢怒不敢言:“那你究竟想如何?” “淳宁姐姐饿了,现要用膳。”宁子笙抿嘴笑,面颊上浅浅的涡让人很想戳一戳,“八姐姐晚些再过来吧。” 仍是要将这事一拖再拖,将宁子纯晾一晾。 * 今儿的午膳是热心侍女娇儿专门送来碧玉殿的。本来小瑞说自己近来厨艺有所长进,可以给她们做些吃的,却被宁子笙直接否决。 娇儿照例得了宁子笙的赏银,掂量着沉甸甸的小荷包,笑得比花儿还要灿烂,还跟小瑞炫耀,自己攒的银子已经够在宫外买地造房了。 小瑞:“可国公府签的不都是死契吗?一辈子都得是奴才,不能赎身。” 娇儿整个人直接垮了下来。 里间,柳离看着桌上的丰盛佳肴,内心毫无半点波澜。 宁子笙替她盛了碗莲藕排骨汤,放在柳离面前,轻声问: “饿饿?” 柳离顿时也整个人垮掉了,没有说话。 宁子笙又一次陷入了沉思,方才柳离就是这么措辞的,她只是有样学样地重复了一遍而已。 怎么她又不开心了。 不过柳离确实也饿了,抬起调羹抿了口汤,只觉鲜香至极。脆生生的藕配着熬制入味的排骨肉,轻咬一口,浓而不腻,最为适合在冬日享用。 而后,一碗冒着热气的粟米饭被推到了她面前。 柳离听见宁子笙说: “饭饭?” 既已至此,索性破罐子破摔,不要面子了,柳离点头如捣蒜:“嗯嗯,饭饭,你也快吃饭饭。” 她本以为羞耻程度最多也就这样了,没想到系统还有后手。 有一盘油焖笋摆放的位置靠近宁子笙那边,柳离正想抬手去夹,却见面前又出现了选项。 “a:笋笋,喂喂。” “b:菇菇,喂喂。” “c:肉肉,喂喂。” 道德经曾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反正刚才都开过了第一次口,也不差第二次,自尊心这东西也不是非要不可。 柳离沉默片刻:“笋笋,喂喂。” 宁子笙迟疑了一下,筷子轻碰,夹起一片笋送到了她嘴边,被柳离快速含进嘴里,吃了下去。 真香。 好在系统也没有过多为难柳离,这段崩坏的台词进行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直到这顿饭好好吃完也没有再出现新的选项。 柳离查阅了一下宁子笙的好感度,却失望地发现好感度仍是99(君子之交),说好的奖励去哪了? 还是因为自己第一次迂回了好多次才选对,所以没有得到这份奖励? 柳离趴在案上,看着小瑞麻利地收拾碗筷,瓷器叮当碰撞的声音很是好听,忽然没来由地开口问:“我们算是君子之交吗?” “君子之交?”宁子笙不知她怎么忽然提起这个词,“何出此言。” “没。”柳离避开了她的目光,转头继续看小瑞收拾桌子,“就随口一提罢了。” “……《庄子》有云,贤者之交谊,平淡如水,不尚虚华。” 宁子笙翻著书的手指并未停下来,可却全然没有看进去书页上的内容。 “我非贤者。” 这算是否认了吧,柳离怅然若失地想,可系统面板上显示的怎么跟宁子笙说的不一样呢。 到底是谁在骗她? * 两日后,多亏众宫人的辛勤打扫,宫里的积雪几乎已被清理得看不见了,而好不容易得了几日额外休沐的人,也得回去继续当值了。 唯独宁子灵没有,因为她的腿还没好全。 她是施贵妃的心头肉,受伤的这几日,让施贵妃寝食难安,日日不辞辛苦,亲自照顾。 宁子灵一转头就能看到自家母妃坐在榻边一边抹着泪,一边轻声道:“你受苦了。” 李修仪跪了一天一夜,人直接晕了过去,太医说再跪下去人就要没了,施贵妃也无法再继续明目张胆地罚她。 作为关键证物的那只猫遍寻无果,施贵妃又怎能善罢甘休,琢磨着找个由头,继续整治李修仪和宁子纯。 宁子灵垂下眸子,道:“阿娘,现在这样,我不想去见那世子了。” 宁子灵已满十八岁,早该说亲了,只是施贵妃一向眼高于顶,一直没相中人。 近来,贵妃娘娘总算有了好人选。对方是家中的嫡长子,更是将来要承袭国公之位的世子,品貌才学都好,尚公主正适,并不辱没宁子灵的身份。 在彻底定下来之前,施贵妃想撮合着两个人见一面,没想到就出了这档子事。宁子灵的腿还没恢复好,需要卧床修养许久才能走动,这见面,也就要往后延了。 “那是自然。”施贵妃抬手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女儿刚喝完药,苦涩的味道她闻着都心疼,“等你伤好了再说,不急。” “……不。”宁子灵咽了咽口水,费力地撑着身子起来,“阿娘,我不想嫁人,也不想在宫里呆了,我想从军。” 她自上次从神策营回来,一直乖顺无比,已许久没说过这样的话,今日却忽然又旧事重提,让施贵妃十分不悦。 刚想出言让女儿打消这样的想法,只见宁子灵满眼疲惫: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今天是被人蓄意害得险些摔断腿,明日呢?与其不明不白地死在宫里,我宁愿死得光明磊落一些。” 施贵妃大惊,立即斥责道:“你在胡说什么!你才十八岁,正是大好年华,提什么死字?!” 第54章 消融 “……女儿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 宁子灵一贯流光溢彩的一张脸,此时的神色却显得无比黯淡。 “可阿娘也知道,我不擅心计,更不懂朝堂之上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这些日子在吏部呆得如履薄冰,只觉如困囚牢之中。” 她闻言咳嗽了几声,那日还受了些风寒,至今都没好全,施贵妃忙给她拍背顺气。 “说的什么胡话。”施贵妃的口吻仍是一如既往霸道,“是不是吏部哪个不长眼的给你脸色看了?告诉阿娘,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宁子灵摇头:“没有,只是我自己不开心罢了。” 略一吸气,上好的紫檀香便钻入鼻腔,熏得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阿娘护得了我一时,又不能护得了我一世。”她说,“李修仪害我受伤,阿娘可以罚她;之后待我嫁给那世子,他看在阿娘的份上,嘴上说得好听,也会敬我爱我。那等到阿娘百年之后呢?我没了倚仗,世人皆可欺我辱我。” “荒唐。”施贵妃听女儿越说越歪,连忙捉住她的手,“就算阿娘不在了,你堂堂金枝玉叶的公主,谁敢轻贱你?你父皇,你皇兄,不都……” “若是将来荣登大宝的,不是我一母同胞的大皇兄呢?” 宁子灵的声音微不可查,唯有近在咫尺的阿娘可以听到,传入施贵妃耳中,自是犹如一道雷乍起。 她抓着宁子灵的手愈发收紧,惊疑不定。 江皇后无子无女,早年虽抱了死了母妃的二皇子养着,但二皇子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去了封地根本没做出什么成绩,数年没回过西京。 三皇子的资质算好,但他母亲钱昭仪出身不高,构不成威胁。 四皇子荒淫声色,是嘉成帝最为不喜的一个。 再往下排,便是宁子灵、宁子纯等及笄的公主。 虽说按本朝律例,并没有公主不得袭位的规矩,祖上也出过几位女君,但几乎所有人都想当然地认为那只是个例,皇子承位才是主流正道。 在四位皇子中,施贵妃所出大皇子算不上惊才绝艳,但也称得上是踏实肯干,又是长子,按理说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可嘉成帝偏偏就迟迟不立太子,这也成了施贵妃的一块心病。 宁子灵见施贵妃的态度有所松动,连忙趁热打铁: “父皇还年轻,这时日也还久着。现在大皇兄正值壮年,等过个十年,又有别的皇弟正值壮年,难说不会有变。” 施贵妃咬牙不语。 她的野心其实并没有那么大,并不奢求儿女坐上那个位置,但她所生的大皇子是最有可能继位的人选。在这种情况下,人都是想向高处走的。 “我不想依靠任何人。”宁子灵轻声说,“阿娘也好,父皇也好,皇兄也好,所有的庇护,都比不上我自己庇护我自己。阿娘,我想从军。我想靠自己,闯出一番功绩。” “可哪有女儿家去从军的!” “有。”宁子灵无比坚定,“男儿家和女儿家究竟有什么区别?就因为我不是皇子,这十几年来,我一次校场都没入过,即便我一点儿都不比他们差。” “……我的灵儿自然是比别人都好。”施贵妃皱眉,似是不认同,“可女儿家柔柔弱弱的,怎能做那些上阵杀敌的事情呢?你想自己闯荡,也可以继续在六部任职,当个文官啊。” “神策军的楚月统领也是位姑娘,初时也有人诟病,可在绝对的武力镇压之下,现在再没有人敢说什么。阿娘,军中确实是男多女少,可这不代表我就做不到。” 宁子灵启唇也是病恹恹的,可这丝毫不影响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当年阿娘进宫的时候,难道没有过这种想法吗?” 施贵妃顿时怔住愣神,来自女儿的质问,令她一时失语,无法回答。 “祖父祖母用阿娘来换舅舅的前程的时候,阿娘难道不遗憾吗。”宁子灵抿唇,“阿娘若没有进宫,现在又是另一番风景。” 施贵妃深吸一口气,看着女儿苍白却坚毅的面庞,没有再说话。 * 李修仪刚卧床半天,施贵妃的人就又来了,叫她休息两天,继续去瑶池宫门口跪着。 宁子纯在榻边侍奉,看着阿娘无助的模样,心下愤怒极了,却被李修仪拉住手,轻叹道:“算了。” 算了。 对方可是施贵妃,嘉成帝摆明了不插手,没有足够的凭据也无法求江皇后出面,她们母女俩又能怎么办呢。 “不能算了。”宁子纯豁然站起来,“我再去求宁子笙。” 那是唯一的希望了。 “算了。”李修仪闭上眼,“圣上记不记得有这么个公主都不一定,她能派上什么用。” 况且那楚采女早年碍过江皇后的眼。恐怕江皇后看到九公主就来气,根本不会见她…… 她将这段话吞了回去。 “那我也不能看着阿娘遭罪。”宁子纯生硬道,“况且那宁子笙好像并不似表面看着一般简单。” 李修仪却不以为意:“不简单?又能不简单到哪里去。不过是在吏部做事还算能干罢了,不得圣宠就是不得圣宠。” 虽然阿娘这么说,但宁子纯还是在她睡下之后,再次造访了碧玉殿。 这次窗子没有从里面封上,她远远地就看到烛光映出两个漆黑的剪影,投在窗纸上,有如皮影戏一般生动。 又是淳宁郡主?宁子纯突然就有点头疼。 她在窗边站了一会儿,隐约听到里面两人的对话声。 “宁子笙,人家渴渴,要喝水水。” “茶?” “不行,喝茶茶,会失眠眠,人家就要喝水水。” 寥寥几句,差点没给宁子纯整吐,险些没撑住直接走了。 但宁子纯没忘记自己是来求人的,跪都跪了,半途而废岂非很亏。 可她实在不想再次一边求人,一边听两人“说话话”了! 呕。 宁子纯踌躇半晌,却发现窗户缝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小字条,位置很是隐秘,若不是她踟蹰许久,刚巧看到,就要这么错过了。 她将其轻手轻脚地拾了起来,稍稍扫了一眼,便有如醍醐灌顶,驻足片刻,方静静地离开了。 碧玉殿内,方才的对话还在继续着。 不过现在,系统并没有让柳离做新的选择题。柳离只是绝望地发现,这么嗲兮兮地说话会上瘾,突然就改不掉了。 “这步棋不该这么下。”宁子笙将柳离刚落下的白子轻轻移了个位,“我上次告诉过你的,还记得吗?” 柳离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人家有点忘了啦。” 这“人家”一出口,她自己都想吐了,口区。 但宁子笙已经对她这个样子习以为常:“无妨,我再说一遍。” 少女执棋认真讲解的模样,专心致志,宁静而又养眼。 柳离顺着那棋子看去,视线却又莫名移到了那两根手指上去。 “……看我的手做什么。”宁子笙的左手将她的脑袋轻扶向正确的位置,“看棋盘。” 柳离刚想乖乖听话,可系统的选项却再一次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a:没办法,棋盘哪有你的手好看。” “b:我就不。” “c:小九的手不是手,是人家最贪恋的温柔( w )。” 柳离:……还自带颜文字的,我先吐为敬。 都挺恶心心的,随便选吧。 “……棋盘哪有你的手好看。” 这句话其实是真心实意的。 宁子笙初时听到这种夸赞的话还会害羞一下,现在已经完全见惯不怪,淡然自若地摆正棋子:“好看有何用,皮囊而已。” “a:手好看就是用来让人家摸的呀。” “b:手好看就是用来让人家亲的呀,mua~” “c:好看当然有用啦,我不好看的话,你会和我这么要好吗?” ……柳离平静地选了c。自恋就自恋吧,总比当个老流氓好。 宁子笙闻言失笑,却也没打趣她,反倒“嗯”了一声,像是承认了她的说法。 柳离登时美滋滋的。自己这张脸,对镜看了这么多年早就腻了,她并不觉得自个儿生得有多好看。 此时只不过被宁子笙这么稍微一承认,她就有些飘飘欲仙了。 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被夸好看呢。 哼。 * 冰雪在今年的大寒来临之前就消融得一干二净,说是大寒,反倒不如前几日冷。 宁子笙的生辰正是在这一日,转眼又要到来。 柳离实在琢磨不出送她什么好,每年都费了老大劲去想,却很难再选到如最初那张专门定制的弓一样好的。 逮着司天台休沐的那几日,她特地带了娇儿回了国公府小住,想趁机会去看看市集上有没有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儿。 她一年也就回来住个一两次,宝安思女心切,抱着柳离哭了整整一个时辰,方才松手。 “你瘦了。”宝安身体又比之前好了许多,摸着柳离的发顶,怜惜道,“阿娘看着都心疼,既然回府了,一定要多吃点。” “……”柳离想,母亲眼里是自带瘦脸吗,冬天一来,自己天天吃饱喝足养膘,明明胖了许多,“没有没有,阿娘别担心。” “不过,最近还是少吃些。”宝安忽又转了口风,扬手拿了几幅画卷,递到她手上。 “看看。” 柳离疑惑地展开,只见上面无一例外,绘着各色少年郎的脸:“阿娘,你这是做什么?” 宝安神秘一笑,手指点向首当其冲的第一幅画卷。 “这是阿娘特意着人整理的,西京中适龄未婚公子的画像。” 第55章 城南 “哦?” 柳离随意翻看着,虽然在她眼里,古代画师画出来的像都大同小异,但凭借着衣着和气质,以及一些面部特征,倒认出了不少熟面孔。 譬如六皇子的伴读,同在司天台当值的某某公子,吏部某大人的独生子…… 走动得多了,自然以往都是见过、或是听说过的。 “阿娘这是要给我物色夫婿?” 柳离还真没想到这一茬,算来这副身体也有十五六岁了,在古代确实是可以嫁人的年纪,可她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正是。”宝安含笑道,“看看可有喜欢的?没有也不打紧,只要看着顺眼的,阿娘可替你约人出来赏个花,吃个茶。一来二去的,也就熟稔了。” 柳离有些无奈,将那厚厚的画卷从面前推开:“……阿娘,这些人我都不怎么中意,算了吧。” “为何?”宝安不解,“这些公子哪里不好了?不是阿娘唠叨你,你也年纪不小了,该开开窍了。我瞧这钱大人家的小公子就不错,今年中了进士……” “不成。这人我见过,迂腐得很,整日净会说‘之乎者也’。” 这钱公子长得也算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能中进士,前途不可限量,却被柳离一口否决。 “那这郑大人家的大公子也不错啊……” “也不成,年纪比我大了好几岁,肯定谈不到一块儿去。” 来回说了几轮,宝安算是明白了,柳离就是变着花样给这些人挑毛病,索性挑明了问:“你老实说,是不是在宫里有心悦的人了?是哪位皇子,还是哪位司天台的大人?” 宫内适龄的只有六皇子,可人家早已有了婚约;而司天台有身份有脸的都是比柳离长了一两轮的博士,不论怎么看,都不合适啊! “阿娘你说什么呢。” 也不知这个问题哪里触到柳离的逆鳞了,她下意识加大了音量,反驳宝安,却又夹杂着一丝心虚:“……我哪有心悦什么人。” 宝安抿着唇,半晌没说话,但也没再勉强柳离,只是默默地将这些画卷尽数叫人拿走了。 柳离本来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算完了,没想到宝安第二天又叫人抬来了另一摞画卷,比昨天的还要多,还要厚。 “阿娘。”她有点头痛,软巴巴地跟宝安撒娇,“我都说了,我真的对这些公子没有兴趣,您就别折磨我啦。” “谁说这是公子了。”宝安抿了口茶,着令侍女将画卷一幅幅展开,足足十七八个站成一排,煞是壮观。 “阿娘也不是那等守旧之人,你瞅瞅。” 十几幅少女的画像赫然眼前,或眼带媚意,或清新脱俗,或灵动出尘,或气势凛然。 “现在姑娘家和姑娘家的婚事也不少,你若对公子们没有意思,去见见这些小姐,也是极好的。” 柳离:…… 阿娘,我老奶奶都不扶,就服你。 宝安一向是极纵容她的,可唯独在这件事上没有顺她的意。柳离软磨硬泡,她才总算退了一步,但仍是要求柳离至少去见一位公子或者小姐,才肯罢休。 柳离想见就见吧,应付完事就得了:“行,那阿娘给我选一位性子温柔些的吧。” 她盘算着,等见完之后就跟人家说明自己的想法,直接一拍两散,也不会闹得太难看。 “依你。” 宝安心想若是性子温柔些的话,那还是得选位姑娘家,“这是吏部吴大人家的二小姐,端庄贤淑,美名远扬,学问也是极好的。” 吏部?柳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宁子笙,说起来,小九殿下如今就在吏部做事。 ……算了,这和宁子笙又有什么关系。 得了柳离的同意,宝安飞快地给吴夫人送去了帖子,而吴二小姐那边也很快应下了,约在茶楼一起听听书,吃些点心,再逛逛街市。 放在现代,也就是逛街吃饭看电影,约会一条龙。 这倒是正合柳离心意,刚好去街市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买给宁子笙。 * 西京城中最大的茶楼里,人声鼎沸,往来络绎不绝,店小二的吆喝声时不时传入耳中。 种种嘈杂,因着有着层层木板和楼梯阻隔,在二楼的客人听来并没有那么喧闹,不过柳离仍是津津有味地捕捉着这些动静。 不过须臾,吴二小姐便来了,脚步在小包间的门口停下,撩开了门帘。 “见过郡主。” “吴小姐,快坐快坐。” 以示友好,柳离主动给她倒了盏茶,让吴二小姐受宠若惊:“多谢郡主。” 这是在外头,又不是在宫里,柳离觉得没必要整那些虚礼:“不必客气,直接叫名字就行。” “那……”吴二小姐声音细细软软的,有些局促,坐在了柳离面前,“您也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吴小姐的名字叫做吴圆圆,人如其名,有着一张圆圆肉肉的脸蛋,身材略为丰满。 在这个时代,虽然“丰腴美”流传已久,但并没有人真的以丰腴为美,姑娘们都削尖了脑袋节食瘦身,生怕自己长胖一斤半两。 吴圆圆跟那些宫里头的清瘦美人倒是挺不一样的,笑起来珠圆玉润,很是可爱。 两人刚说了几句话的功夫,说书先生清亮的声音倏然在外头响起,醒木一拍,娓娓道来。 “上回书说到,这乡试之日的清晨,女子被嫉恨的同窗锁在了屋内。若不能及时出去,就将错过这三年一次的不易机会。” “最多还有一炷香的功夫,她就必须得出发了,可这门窗皆被堵上了,不论怎么尝试,也无济于事……” 柳离来过几次茶楼,但还从没听过这故事,正专注得入迷,却忽然瞥见吴圆圆的神色,轻声问:“圆圆小姐听过这故事?” 吴圆圆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听过五六次了,记得滚瓜烂熟。” 说书人讲得抑扬顿挫的,但语速实在是太慢,柳离急着知道后面的情节,便让吴圆圆给自己说一说。 “后面,另一位姑娘及时出现,并用自己的马车载这女子,没有耽误乡试,再后来……” 这么吃吃喝喝,谈谈笑笑,一上午的时光也就悄然过去了。 柳离发现吴圆圆和她还挺谈得来的,几乎是一见如故的那种投缘程度。 刚好吴圆圆自幼在西京城长大,对城中的各色铺子也很是了解,柳离甫一开口,说自己想买些新奇的小东西,吴圆圆便想到了好去处。 ——城南的泥人儿铺子。 用泥土捏成,用特别的方法烘烤,再细细上色,便成了可以长久保存的、活灵活现的人偶。 路程不算远,两人走一会儿便到了。 柳离坐在铺子里,绞尽脑汁和老板描述宁子笙的长相特征:“眼睛上挑,尖下巴,是个大美人……” 老板的一双手巧极了,柳离一边说,他就一边捏,再根据柳离的意见修修改改,很快,一个缩小版的宁子笙就差不多成型了。 吴圆圆在旁边不禁有些好奇,是谁值得郡主这么费心,便悄悄问道:“这是谁呀?我瞧着有些眼熟。” 她没入过宫,自然和宁子笙素不相识,柳离听闻她说眼熟,奇道:“你见过她?” 吴圆圆看了一会儿,迟疑着摇头:“好像也未曾,只是看着觉得熟悉。” “许是见过长相相似的人吧,这是九殿下。”柳离凑到吴圆圆耳边,“她生辰快到了,这是礼物。” 听到这几个字,吴圆圆一下子眼睛亮了起来:“噢,怪不得。” “嗯?” 老板已经将泥人拿去烧了,需要等一会儿,于是给两人端了些茶水过来,让她们稍等片刻。 吴圆圆抿着茶,笑道:“我爹在家中常说起那位,赞她聪明伶俐,办事利索,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因着是在外头,不好直接提起“殿下”之名,故用“那位”相称。 听到有人夸宁子笙,柳离比听到夸自己还得意:“那当然啦,她很厉害的。” 又闲聊了几句,只听吴圆圆忽然道:“不知那位可有定下婚约?” “没,怎么问起这个?” “实不相瞒。”她有点不好意思,“家兄还未娶妻,我父对那位赞不绝口,似有替家兄做媒之意。” 柳离握着茶杯的手顿住了。 “什么?” 吴圆圆见她神色不对,知晓面前的郡主和九殿下私交甚笃,生怕自己说得冒犯了,忙道:“是我胡言乱语了,您千万别介怀。” “不不不。”柳离皱眉,“你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吴圆圆却谨慎地收了口:“我一时失言了,您就当没听过吧。” 柳离还想再问,她却怎么也不肯说了,这时刚好泥人出炉,老板也熟练地上好了色。 锦盒中躺着的小泥人唇红齿白,面含笑意,活脱脱正是宁子笙本人。 柳离付了银子,将那盒子接过,心情却并不怎么好。 和吴圆圆一同出了铺子的时候,她的眉间笼罩上了一层阴郁,几番想要再次开口朝身边人追问,却都失了勇气。 是啊,宁子笙只比她小了几个月,柳离既都已到了能让宝安为她留意婚事的年纪,宁子笙亦然。 她到底在纠结些什么呢。 两人走到了街市的路口,本来说着要逛一会儿的,柳离却已兴致全无,刚想朝吴圆圆道声抱歉,却见她抬起头,略带了些不抱希望的期盼: “之后,咱们还能再一道出来么?” 柳离迟疑着,没有回答。 吴圆圆通透至极,便明白了,虽然笑着,圆圆的眼睛里却满是失落: “我看得出来,郡主心里有人。” 第56章 昳丽 “何出此言。”柳离反驳,“我心里如何……” 吴圆圆的眼睛看向她手中拿着的锦盒:“可郡主的心,并不在我身上。” 这话让柳离一下子失了声。 不管怎样,她都该向吴圆圆赔个不是。自己本就没有存了“相亲”的心思来,不该这样浪费吴圆圆的时间。 圆圆也只是个小女孩儿罢了,心里肯定会受伤。 “对不起,圆圆。”柳离低声道,“这次同你见面,是我阿娘安排的。咱们也算相谈甚欢,但我却并没有那种想法,只将你当做朋友。” 西京的街上总是车水马龙,热热闹闹的,吴圆圆站在柳离面前,在这样的情景中,神情显得格外落寞,轻轻“嗯”了一声。 “我不怪你。”她说,“毕竟也不是头一次了。” 街边有大爷在叫卖糖葫芦,柳离只觉得过意不去,轻轻拍了下吴圆圆的肩膀,便带她朝着那边走去。 “我请你吃糖葫芦。” 糖葫芦三文钱一串,都是新鲜的,甜丝丝的外壳包裹着脆生生的山楂,酸甜可口。 吴圆圆的吃相秀气极了,坐在糖葫芦铺子边上的长凳上,小口小口抿着。柳离则一口一个,没一会儿就全吃完了,看她这样,问:“不爱吃么?” “那倒不是。”吴圆圆盯着糖葫芦的眼神明显是馋的,却摇头道,“我……怕胖。” “谁说你胖了?”柳离沉声道,“别听他们瞎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吴圆圆将那串只吃了一个的糖葫芦重新塞回了油纸包里,竭力克制着肚内的馋虫,生涩道:“可……” 柳离不是她来见的第一个人,在此之前,吴夫人为她安排了两三次会面,都是在为未来的婚事做打算。 但每一次,对方都没瞧上她。 要么觉得她书读得太多,人无趣;要么喜欢活泼的,嫌她性子太安静。 最近的一次,则伤透了吴圆圆的心。 那人一见到她,便皱起了眉,嘲讽道:“这么丰满,不知道吴小姐一天吃几顿啊?” 还说她脸蛋不够标致,身段不够苗条,最终不欢而散。 今日同柳离见面,是吴圆圆做的最后一次尝试。若还是不行,她宁可终生不婚,也再也不想涉足这事了。 “这人是谁啊?”光是听她说,柳离就生气了,“嘴这么臭,真没教养。” 吴圆圆叹了口气:“是谁不重要,也不怪她,只怪我自己没生得一副好容貌。” “你跟我说。”柳离看着她消沉的模样,心想不能害得小姑娘直接对爱情失去了希望,“不要在心里憋着。” “……是八殿下。” “宁子纯?”柳离气不打一处来,“她有什么资格对你指指点点?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你很美,那些说你的的都是丑八怪。” 吴圆圆看到柳离替自己义愤填膺的样子,心下的种种情绪忽然一扫而空,展颜一笑,换了个话题:“郡主替那位准备礼物,还真是用心。” 巴掌大的锦盒,却被柳离一直紧紧握在手里,珍而重之,生怕把它弄坏了。 “……嗯。”她面上稍微有些不自然,“是啊。” “我方才说您心里有人,”圆圆看着那锦盒,若有所思,“就是说的她。” 这和系统如出一辙的说辞,让柳离很是心烦意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转身又买了一串糖葫芦,沉默地吃着。 圆圆很是善解人意,看出柳离不想多提,也没有多说什么,却没成想,不过片刻,柳离又自己主动绕回了这事。 “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系统告诉她的时候,她不愿意承认,可而今另一个人也有了同样的说法。 柳离不饿,但仍是想吃些什么来填满自己的胃,回头又要了第三串。 可就连卖糖葫芦的大爷看着她皱起的眉,也道:“小姑娘,是不是害了相思苦呀?” 都什么啊?!柳离烦躁地坐下,听到了吴圆圆给她的回答: “是,很明显。” “……”柳离一闭上眼,就是好感度99和君子之交这几个字,“就算是真的,她也对我没有那个意思。” 吴圆圆没有说话,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真的是这样吗?郡主提到九殿下的时候,眼里是满满的光。能有这样的表情,可想而知,她在九殿下那里,绝没有碰过任何钉子。 落花有意,而流水有情无情,还未可知。 * 大寒那日,司天台提前布置了大任务,说是要焚香沐浴,整日向上苍为本朝祈祷。从子时开始,持续整整十二个时辰,一直到第二日的子时。 柳离眼看着溜不了,只好提前几天去把泥人儿给宁子笙。 临近年末,吏部众人的工作也是十分繁重,忙得脚不沾地,宁子笙连午膳都没顾得上吃。 “殿下。” 宁子笙回头:“吴大人?” 吴大人在吏部呆了多年,资历悠久,为人亦是和蔼可亲,笑呵呵地给宁子笙倒了盏茶:“殿下要注意身体,我瞧着您过于操劳了,要多休息才是啊。” “大人言重了。”宁子笙接了茶,“该是我提醒大人注意身体才是。” “不知采女娘子的病如何了?可有起色?” “已好多了,谢大人关心。” 楚燕虽然旧疾缠身,但养了这么多年,身体至少没有在走下坡路了。 宁子笙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客气回了。 “那便好,假以时日,定能痊愈如初的。”吴大人客套了几句,终于入了正题。 “不知采女娘子可有为殿下操心过婚事啊?” 宁子笙心如明镜,脑中立即浮现出和这吴大人相关的情况。他是个老好人,却一向不操心闲事,帮别人说媒的可能性不大。 而他膝下有一子一女尚未婚配,情况刚好对得上,这是要…… 果不其然,吴大人笑容可掬:“殿下放心,绝无勉强的意思。只是殿下若不嫌弃,可认识一下犬子。若不愿,我也万分理解。” 宁子笙刚想礼貌回绝,却又听吴大人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想拜托殿下。” “大人请说。” “前些日子,小女和淳宁郡主见了一面,明明很谈得来,却没有后话了。”吴大人为儿女的婚事忙活,在宁子笙面前,着实有些不好意思,“我知殿下和郡主相熟,若是能代我打听一二,真是感激不尽。” 吴圆圆回家后,只说没成,其他的守口如瓶,让老父亲焦急不已,也不知淳宁郡主这边是个什么意思。 “淳宁?”宁子笙轻声道,“很谈得来?” “正是。” 宁子笙脸上没什么表情,浸淫官场多年的吴大人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半晌,她方启唇淡淡道: “我记下了。还有……择日不如撞日,何不今日便见见令郎。” 眼见两件事都给应下了,吴大人喜不自胜,连忙向宁子笙作了一揖:“多谢殿下。” 随后,他便叫人捎信回家,叫儿子在宫门口等他。 而柳离坐在轿内撩帘望去,在门口翘首以盼等着小九殿下出来时,入眼便是这样的画面。 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长相憨厚,眉眼和吴圆圆极像,而站在他对面的,正是宁子笙。 吴圆圆说过的话在柳离脑内回荡着:“家父有意替家兄……” 宁子笙显然看到了她的轿子,朝这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就又将脑袋转了回去。 “【系统】你还在等什么?” 柳离的手愣住了,她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冲过去,将宁子笙挡在身后,然后告诉她对面的男子—— 不要这样看着宁子笙。 不许,不想,不让。 “【系统】你能不能争点气!还不过去?” 连没有感情的系统都着急了。 “我……”柳离左手攥紧,“我凭什么,我有什么立场过去。” 君子之交,而已。 “【系统】你是不是对君子之交有什么误解?” “……可你就是这样告诉我的。”柳离调出宁子笙对自己的好感度面板,“99,君子之交。” 系统沉默了一阵,然后告诉她:“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柳离明白这个道理,可她不敢。 那是天下独一份儿的天命之女,无情无欲,不论是谁,都不能让她动容哪怕一丝一毫。 而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穿越者,没了宁子笙的气运,根本活不过三集。 不论有多少蝴蝶效应,主线剧情都是无法改变的,她凭什么敢去妄想真的能和宁子笙发生些什么。 可她偏偏就这么想了。 柳离恍惚地承认,系统和吴圆圆说得一点都没错,她喜欢宁子笙。 喜欢她七窍玲珑心,昳丽倾城色。 喜欢她对别人总是淡淡的,对自己却不自觉流露温柔的眼神。 喜欢那晚在床上,她压着自己,潋滟红唇吻了下来,手抚过旁人从未触及的地方,媚得勾了她的魂。 更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下棋也好,用膳也罢,甚至只是静静地呆在一起,一句话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这样虚度时光,都很幸福。 柳离眼睛酸酸的,觉得自己真的好没出息,直到现在才看清了自己的心。 以往故作坦然,现在心乱如麻。谁能告诉她,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宁子笙的一缕头发微微扬起,被披风紧紧包裹着的脖颈瑟缩了一下,她不露声色地往那边一瞥,随即垂下了眼。 风刮得她的脸很痛,眼睛更痛,可全都比不上心中的烦躁来得难受。 她从未有一刻如同现在这样煎熬,吴公子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只顾着那边的动静。 倒是真沉得住气啊。 宁子笙只觉得自己又讽刺又可笑,硬生生地逼着自己看向眼前的人。 吴公子嘴笨,见她面色不豫,也不敢多说,问:“方才我说的,不知殿下喜欢哪一样?” 宁子笙刚想随口应付过去,就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逼近这边。 她的心也提了起来,脖颈却像僵硬住了似的,不敢往那边看。 柳离红着眼圈,哑着嗓子,把面前系统给的选项念了出来:“宁子笙,饿饿,饭饭。” 吴公子愣住了,不知道这位姑娘是谁,又在说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殿下,这……” 宁子笙不知是被风吹久了还是如何,双眸竟然也稍稍泛红,轻轻笑了一声,听起来,却又像是叹了口气。 “我喜欢这样的。” 她拉起柳离的手腕,略一用力,就将人拽到了自己的身后,挡了个严严实实。 “告辞了,吴公子,回头我会告知吴大人。” 宁子笙礼貌地道了别,拉着柳离,大步离开。 柳离被那声“喜欢”震了个踉跄,却因着被宁子笙抓得紧紧的,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刚想说话,却见宁子笙微微侧过身子,美目轻扬,逼得她生生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只小声道了句: “你、你拽得我,疼。” “忍着。”宁子笙的声音低得吓人,让柳离瑟瑟发抖,完全不敢说话。 好感度还是99没动,可她看到自己身上的气运值在疯狂地跳动着,一会儿水涨船高,一会儿跌入低谷,完全分不清究竟是要倒霉了还是要走运了。 ……可听着宁子笙的话,总觉得不太妙。 “少说点话,想想怎么跟我解释。”她的手指摩挲着柳离的掌心,“前段时间休沐,抽空跟吴二小姐见面去了,嗯?” “我、我……” 柳离本想一股脑地告诉她事情的经过,她拒绝不了宝安的要求,而且已经跟吴圆圆说清楚了,两人只是朋友关系,不作他想。 却因为太过慌张而结结巴巴,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被宁子笙似笑非笑地打断。 “要是解释不清,明儿就别下床了。” 第57章 祈雨 是夜,柳离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就在几个时辰前,她连那泥人儿都没来得及给出去,就被宁子笙拎着袖子,扔回了轿子里。 柳离从未见过小九殿下那么可怕的模样,放下帘子前,冰冷且警告地睨了她一眼,示意柳离不要忘记方才唯有她们二人听见的那句话。 “解释不清,明儿就别想……” 嘤,好可怕!!! 柳离自觉把宁子笙惹得狠了,心虚得坐立难安,更何况那人走之前留下的眼神实在是太过吓人,让她萌生了一个令她事后后悔不已、极为愚蠢的想法。 ——再次把宁子笙关在外面,吩咐所有人,全都不准给她开门。 特别是自以为知道了“内情”的娇儿,被柳离叫过去耳提面命,今晚绝对不能让宁子笙踏进烟萝殿,哪怕一步。 不过,这些侍卫侍女在天命之女面前显然还是不够看的,上次就轻轻松松地被宁子笙打晕了。 柳离即便叮嘱了许多遍让他们严阵以待,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又命娇艳欲滴把殿内的窗子和大门尽数处理了一下,除非暴力破坏,否则绝对打不开。 到这里还不算完,柳离换了间房睡,是先前侍女们收拾出来的客房。 做完这些,她总算稍稍安心了些,上床躺着,警惕地留意着所有动静。 已入夜多时,外头却一点异样都没有,除了侍卫来回巡逻走动时发出的轻微脚步声,再无其他。 今夜似乎并不太冷,并无往日的风声呼啸。 柳离再三确认窗子和门都是锁好的,将被子蒙到头上,阖眼欲睡,却毫无睡意。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宁子笙…… 啊!为什么数羊都能数成宁子笙啊! “【系统提示】建议您改变策略,不要进一步激怒天命之女。” 柳离何尝不知宁子笙生气了,可她实在是被小九殿下吓得六神无主:“她、她说要让我下不了床……她力气那么大,揍人肯定很疼,我不想被打。” 面板上飘过一串省略号,系统一时失语,半晌方回答她:“宁子笙在古代已经成年了,你能不能按照成年人的思维方式来理解她的话。” 这会换成柳离沉默了。 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想去往那个方面想而已。宁子笙……宁子笙明明还是个孩子啊! 可系统能读出她的心声:“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她就是要跟你贴贴,懂?” “才不会呢,你乱说。”柳离又钻回了被子里,决定不再理会系统,“我看着小九长大的,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成年了也才十几岁,肯定不会……” 静谧的殿内忽然传来了响动,她即便隔着被子也听得分明,丝毫不敢乱动,只慢慢将脑袋探出,机警地竖起耳朵。 “郡主。” 清亮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是娇儿。 “您睡下了吗?” 柳离松了口气,刚想回答,方觉不对。 娇儿知道她换了房睡,可听音辨方位,娇儿显然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像是站在另一间屋门口。 “郡主?” 娇儿又挪了几步,逐渐往这边靠近着。 柳离更加疑惑,屏息凝神,却一不留神压了一下床榻,发出细细的“吱呀”一声,惊得她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还好,外面娇儿的呼唤没停,似是没有注意到这边。 系统面板在某种意义上是可以让柳离拥有“透视”功能的,柳离扫视了一圈,看到走廊上只有娇儿。 既然独自一人,便是没有受人胁迫,那现在是在…… “找到了。” 柳离倏然回头。 窗子上明明挡了厚厚的布,还加了锁,将里外完完全全隔绝成两个空间,可在宁子笙面前却并非如此。 整扇窗不堪一击,在顷刻之间便被利刃狠狠划开,随后柳离便看到了她。 月华如洗,映着宁子笙面无表情的脸,刃上寒光一晃而过,刀尖轻挑,扶着那已经破碎窗体残躯缓缓落下,动作利落,没发出一丝不该有的声音。 面前已然有了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窟窿,她轻巧跳入,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还不忘重新将那窗子复原,都已破成那样,竟是又给重新堵上了。 柳离握着被子的手微微发抖,她竟然忘了,宁子笙不是只会使弓的。 宁子笙将匕首随手一扔,和红木桌碰撞出清脆的响,看着她颤颤巍巍地将大半张脸用被褥遮住,只留一双小鹿般湿漉漉的眸。 “晚上好啊……”柳离尴尬地笑着,“小九殿下。” “我不好。”宁子笙说。 她已然逼近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柳离。 “一想到你,我就寝食难安,若再无决断,只怕没有心思做任何事。” “你别生气了。”柳离咽了口口水,“我解释,我能解释的!我和圆圆她……” “呵,叫得倒是亲热。” “吴、吴二小姐。”她连忙改口,“我和吴二小姐真的就是见了一面,只是朋友而已,对、对了!” 柳离抽出手,轻轻指向那边:“我对西京城里的这些铺子不熟,为了给你找生辰礼物,特地让吴二小姐带我去的。” 锦盒好好地搁在一旁,宁子笙随手拿起看了一眼,却并没有打开。 “你怎么不打开,看看呀。” 这泥人儿也算精巧可爱,柳离还指望着它能挽救一下现在的场面呢。 宁子笙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一言未发。 她不是擅长于将情感直接表达出来的那种人,看着柳离的时候,明明有很多想说的,却无法开口。 有些事情,用别的方式交流,似乎会更好一些。 “……柳离” 这一声,叫得柳离头皮发麻。 她看着宁子笙唇畔冷意横生,解开披风,褪去锦袍和里衣,只留下薄得不能再薄的亵衣半敞,露出莹白诱人的半个肩颈。 往下还有更加诱人的风景,可柳离完全目瞪口呆,不敢低头去看。 宁子笙冷得像冰一样的双瞳泛起了淡淡波澜,看她这幅反应,长睫微动,眨了下眼。 美得不似凡人。 * 比起柳离来,宁子笙的话实在不算多。 她是个完全的实战派,认为纸上谈兵再多,都不如直接身体力行。 而宁子笙要做什么,从来都没人可以阻止。 柳离这幅身子虽然力气不小,可她只稍稍一掣肘,柳离便什么也做不了。 两人就这样缠绕在了一块儿,不分彼此。 “……你别这样。”柳离心跳得咚咚的,“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你不能这样。” “怎样?” 宁子笙的手很厉害,只稍稍一碰,就将她里衣的那根带子灵巧解开,如入无人之境。 这张榻也很大,大到不论怎么折腾,都没关系。 “你……”柳离咬牙,被褥之下这点狭小的空间内,一丝轻喘都再明显不过,“别、别这样。” 语调不自觉地软了,竟是带了哀求之意。 “别哪样?” 宁子笙却完全没有心软,只是在她耳边冰冷地诱哄着。 “乖,把腿张开。” “!” 柳离的头发都被宁子笙压着,不论怎样也动弹不得:“你你你别这样……” 翻来覆去,求饶都只会说同一句话。 宁子笙本就没几分耐心,见她不听话,也没多说,直接自己动手。 柳离慌得伸手去推,怎奈根本无法抗衡,只听宁子笙轻声道:“乖,我不进去。” 在同一时刻,果断却又小心翼翼地触碰了她。 不知是不是错觉,窗外似乎下起了雨,虽然不算声势浩大,但也润物细无声。 柳离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嘴里咬着宁子笙的手指,泪眼迷蒙。 是上一次就做过的事,却又有所区别。 大旱之时,司天台也会派人祈雨。只是这次,祈雨之人似乎贪心得过分了。 明明现在雨势渐大,整片整片的雨水将地面浇得泥泞斑驳,湿乎乎的。 可看样子,祈雨仪式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宁子笙的手指被咬出了血,她却并没抽回手,只是顺势摸了摸柳离的脸颊。 “乖,别怕。” 柳离不怕,可她恍恍惚惚间,好想再凑近一点。 被褥明明很是厚实,但宁子笙的身体仍是冰冰凉凉的,让柳离忍不住将自己贴过去,替她暖一暖。 “不要躲着我。”宁子笙说。 雨下得更凶了。 “我知道你能看到旁人看不见的东西。” 柳离身子一僵。 “我探过楚国公的口风,他根本不知道你有眼疾。你时不时看不见,究竟是为什么?” 要死了。 柳离被她弄得都要哭出来了,哪有心思应对这种问题,只能在她眼前一个劲的呜咽。 “那日星象,你事前便一清二楚,为安阳县主谋划。说说,你还能卜算些什么?” “我猜,不止是关于星象,还有人、事……譬如,我?” 雷声响起,虽然落雨更加汹涌,祈雨之人却早已看出,这乃是强弩之末。 柳离的眼泪也溢了出来。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我无意刨根问底。”宁子笙的鼻尖抵着她的,暧昧地轻蹭。 “但是,别用那些来衡量我。” 还有我对你的心意。 一声雷鸣,这场酣畅淋漓的雨终于结束了。 纤腰上是指印,脖颈上是唇印,她双腿止不住地发颤,所有的防线在宁子笙面前摧毁殆尽,最后的那一刻,无能失控,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偶。 脑内仅剩的那根弦,在看到宁子笙伸舌舔了舔那几根手指时,而后再次俯身过来时,霎时断了。 “你……” “你把我关在外面,我很难过。” 最后一滴雨落下的时候,乌云并未散去,而是愈发紧聚,俨有复发之势。 “所以这是惩罚,乖。” 第58章 璀璨 那夜无风更无雪,唯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雨声簌簌,成了不可向外人道的秘密。 柳离成了漂浮在水面上的落难者,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来让自己有个支柱,手指却无力地蜷缩着,软绵绵地蹭着宁子笙的皮肤。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真的要死了。 天是不是都要亮了。 “还是个孩子”的小九殿下在最隐秘的禁地肆意撒野,让她颓靡得如同一碰就闭上叶子的含羞草。 可宁子笙偏要将叶瓣用力拨开,居高临下地告诉她。 ——你明明也很想要。 不然雨为什么下成了这样。 听了这样露骨话语的柳离脸色潮/红,想要回嘴,嗓子却哑得无法完成这件事。 宁子笙说什么,她就被迫听着什么。 宁子笙做什么,她就被迫承受着什么。 就是这样,再简单不过。 * 柳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在日光散漫落在眼皮上的时候,缓缓睁开了眼。 这日头…… 怕是都要午时了吧? 整个司天台都忙得脚不沾地,今儿她该去跟在博士身边做事的!柳离想到这茬,慌忙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趴在宁子笙身上。 少女轻松支撑着她的重量,未着寸缕,一双淡漠的桃花眼就这样打量着柳离的惊慌失措,声音低低哑哑的,看样子没怎么休息好,但精神头却不错。 “不急,再睡会儿。” “你怎么还没走。”柳离惊恐地滚到了一边,“你不是该去吏部吗。” 上次宁子笙早早离开,连个人影都没留下,今儿却一直待到了现在。 “偶尔偷个懒。”宁子笙双眼半阖,懒洋洋的,“况且,你压着我,我怎么走。” 反正她总有各种歪理呗,柳离说不过,气鼓鼓地起来找衣服穿:“别睡了,你不去吏部,我也得去司天台了,还有很多事要做。” “已经替你告过假了。” “骗人,你不是一直在这儿睡着吗,怎么……”柳离刚裹上里衣,就顿住了,“你不会把侍女叫进来了吧?!” 宁子笙瞧她有趣,笑意盎然。 这件事还要追溯到昨晚,满殿侍卫侍女都在顷刻之间晕了过去,只剩下娇儿一个人。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看到了郡主明确吩咐过不让进来的九殿下。 娇儿咽了口口水,环顾四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个问题:这不会都是九殿下干的吧? “娇儿。”月下的九殿下没有笑,只是负手而立,看着她的眼睛,“淳宁在哪?” 娇儿下意识绷紧身体:“回殿下,奴婢也、也不清楚。” “收了我那么多赏银,也是时候做点事了。”九殿下说,“你进去走一圈。” 娇儿只感觉被一粒小石子击中了后颈,颤颤巍巍地在走廊里走着,故意呼喊郡主,让她有所警觉。 九殿下好可怕,郡主快躲起来! 娇儿只觉得被击中的地方越来越麻,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她逐渐失去了意识,一头栽倒在走廊上。 第二日,娇儿也是这群人中第一个醒的,她第一反应自然是奔向郡主所在的房间,看看郡主有没有事。 刚叩响了一声门,里面便传来了九殿下的声音,惊得娇儿魂飞魄散。 “替柳离告个假。” 娇儿忧心柳离,小心翼翼道:“郡主……醒了吗?” 随即,她悄悄将门推开了一丝缝隙,很快看到了郡主的睡颜。至于整体是怎样一幅场景,娇儿可没这个胆子在九殿下的眼皮子底下细细观察。 得知柳离没事,她也就放心了。 听说小情侣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娇儿只希望九殿下和自家郡主也能像这样,在床上打一架之后,快点和好,别再让九殿下走窗户了。 不然他们这群人总是要被九殿下打晕,脑袋万一变笨了怎么办啊! 而且,善后的总是她,看来九殿下的赏钱也不好赚啊。 那厢,柳离听完才放下了心。若是和宁子笙同床共枕的模样被娇艳欲滴等人瞧见,那她这个主子的脸干脆也别要了。 她没什么心思精挑细选衣裳,随便拣了件外衫穿上后,回头看着仍在榻上躺着的宁子笙:“你什么时候走?” 得叫侍女端水进来梳洗了。 “怎么,要赶我?” 宁子笙稍稍支起身子,被褥随即滑落,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吓得柳离直接捂住眼睛:“你好好盖着,别乱动。” 她不敢去看,更害怕去看。 “不都看过了么。”宁子笙倒是没有她这般拘谨,也起身穿起了衣裳,毫无顾忌,“现在还害羞什么。” 柳离从指缝间瞄到她总算不是衣不蔽体了,这才将手放下,神情略有些不自然,吞吞吐吐道:“我、我这不是怕占你便宜么。” “昨晚怎么就不怕了。” 隔着白色的里衣,仍能看到一切她害怕看见的东西。 宁子笙顺着那道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而后了然:“哦,这个?” 是她弄出来的痕迹。 “……”柳离决定不能再讨论这个话题了,宁子笙这么坦然,自己却像吃了大亏一样,这样不对等的态度,实在让人窘迫。 “你过来,我给你梳头。” “你还会这个?”宁子笙似乎有点不信。 柳离直接拉着她的袖子,将小九殿下按在了铜镜前的木椅上:“您就瞧好吧,肯定给你梳得漂漂亮亮的。” 发黄的镜面里,映出宁子笙微微凌乱的长发。柳离用篦子轻轻给她顺着,顺手揉了揉小九殿下的脑袋。 不得不说,九殿下不仅脸生得好看,整个人都像是天赐恩惠般完美,满头青丝乌黑柔亮,又厚又浓密。 颅顶很高,发际围出饱满的前额,若是将头发挽得紧紧的,便会恰好勾勒出脑后好看的形状。 便是这样散乱着,都很好看。 柳离会的发式不多,笨拙地给宁子笙弄了个垂鬟分肖髻,最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少女。 两络厚厚的头发如同圆环般俏皮地垂在头顶上,很是灵动,让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宁子笙都显得可爱了许多。 “好看。”柳离戳了戳她的脸,对镜欣赏自己的杰作,“笑一个看看。” 宁子笙很给面子地动了动嘴角。 “你现在不生气了吧。”柳离顺手将那锦盒拿过,献宝似的塞到宁子笙怀里,“看看嘛,很可爱的。” 宁子笙终于打开了它,柳离站在她身后,看到镜子里的那双眼睛逐渐柔和,然后变得弯弯的。 盒子里精致的小人儿和盒子外的美人儿对望着,不论是哪个,在柳离看来,都很养眼。 ……而娇儿端着水盆站在门外,感觉很苦恼。 她估摸着郡主要醒了,就准备过来伺候,没成想这俩人在里面说了好久的话,让娇儿根本不敢进去。她在门前徘徊犹豫了太久,现在脚都站麻了。退一步则怕脚步声惊扰她们,进一步则怕打断了两人。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止腻歪啊,呜呜,娇儿手酸酸,也想有人揉揉。 委屈屈。 * 那日之后,司天台的博士们发现淳宁郡主变得很奇怪。 司天台需要她做的事并不算特别多,即便最近事务异常繁多,对柳离来说,也是能有些空闲时间的。 可每到空闲之时,她便低头不知在沉思什么,有时面色绯红,有时咬牙切齿,有时泫然欲泣,还有时面无表情。 博士们都是做派古板的学究,怎懂得少女心事,也不敢打扰,只是心中犯起了嘀咕。 ——郡主这到底是怎么了?在为何事困扰? 这个疑问直到那一日的黄昏时,得到了答案。 柳离手里的事情做完了,看了眼天色,又陷入了忧愁的沉思中。 “【系统】你们就是在谈恋爱!” “不,我们没有。” “【系统】就是有!” “就是没有!” “【系统】哼!” 柳离实在不想再重复这种小学生似的对话了,便直接关闭了系统面板,随即再次望了一眼外面,估摸时辰。 她眉头紧皱着,显然有心事。 “郡主?”年轻些的赵博士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没事没事。”柳离立即摇头,冲他笑了笑,“小赵大人不必担心,我就是……看看落日。” 可赵博士分明察觉了不对,郡主这是在等什么呢?近来柳离的异常,他们都看在眼里,他不由得有些忧心忡忡。 没过多时,柳离便起身离开了。 赵博士顿了顿,迟疑了一会儿,也跟了上去。 看着柳离心情不好,赵博士实在是怕她一不小心,出个什么闪失。郡主金枝玉叶,若是在司天台出了什么事,他们所有人都难辞其咎。 他跟着柳离来到了司天台的那个小后门,随即愣住了。 平常在那里徘徊赚零花钱的小太监们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长身玉立的少女。 赵博士平常就待在司天台里,对宫里的人不大认识,但看衣着上的花纹,能辨认出……这是位公主殿下! 他看见柳离兴冲冲地跑了出去,没嫌后门处拥挤狭小,反倒是紧紧挨在那位殿下身旁, 郡主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此刻有的,只是能够见到眼前人的满心欢喜。 “宁子笙!” 赵博士听见郡主这么叫了一声,然后甜甜地挽住了殿下的胳膊。 宁子笙……是哪位殿下的名讳来着? 赵博士正思考,就被那殿下抬眸瞪了一眼。明明站得很远,却被一瞬发觉。 他犹豫片刻,默默后退了几步,顺着原路退了回去。 宁子笙似是很满意他的识趣,抬手给柳离喂了一片枣糕:“好吃吗?” “嗯。”柳离咀嚼着,羞涩地笑着点头。 就在这一刻,宁子笙仿佛从她亮晶晶的眼睛里,看到了璀璨的星星。 第59章 飘摇 大寒那天,司天台整日向上苍跪拜祈祷,求赐本朝在新的一年顺风顺水,繁荣昌盛。 柳离作为司天台的一员,自然也得参与其中。 现下正是子时,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不仅没有点灯,而且无星无月。 乌云密布,没多久便下起了毛毛雨,无端有些阴森。 柳离纵然提前垫了东西,让她不至于被坚硬的地面硌得很痛,可膝盖仍是感到一阵麻木。 她是郡主,身份比司天台其他人都高一等,所以得了些特殊待遇。 包括博士在内的众人都跪伏于露天的石台上,就在观星台正下方。而高高的观星台里,唯有柳离一人,靠里侧有一小片屋檐,让她不至于像他们一样淋雨。 深夜独自在这里,虽然很让人害怕,但总归也没人盯着她的姿势是否端正。 于是柳离挪动麻木的腿,大胆地调整了姿势,歪歪斜斜地靠着观星台的墙壁,半跪半坐着。 大寒是宁子笙的生辰,她却要在冰冷的观星台上呆一整天,不能进食,甚至不能出恭。 生活不易,淳宁叹气。 柳离闭上眼睛,想稍微小睡一会儿,思绪却忍不住又飘到宁子笙身上去。 她现在在干嘛呢?是不是在和楚采女一同吃长寿面?小瑞炫耀了许久厨艺,自己还一次都没尝过,不知道结束之后,还能不能剩下一口…… “【系统】请你善待单身系统(艹皿艹)。” “你不是挺想撮合我们俩的么。”柳离看着系统无能狂怒,有点想笑,“现在怎么还别扭起来了。” “【系统】狗死的时候,没有一对情侣是无辜的。” 柳离不再理会它,哼。 那晚……咳,之后,许是因为一同经历了那些,两人仿佛一瞬间多了许多默契,只消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不论吏部有多忙,宁子笙从未向柳离抱怨过只言片语,只会时不时出现在她面前,偶尔投喂几块点心,偶尔用墙角长出的小草编一只小动物,拿到面前,逗她开心。 或者——偶尔什么也不做,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一起,然后总会有一个人率先打破沉默,小心翼翼地朝对方靠近。 那时的宁子笙表面看着很冷静,其实也会紧张。柳离第一次鼓起勇气,主动啵了她脸蛋一口,而后明显看到她耳朵红了。 那反应犹如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柳离心中的湖里,漾起朵朵涟漪。 可惜现在,一睁眼就是黑漆漆的夜空,离仪式结束还有十几个时辰。柳离扁了扁嘴,靠着墙壁继续睡。 上天像是偏不允她偷懒,没过多久,毛毛雨就变成了倾盆大雨,砸得顶上声声作响,如无数珠子坠在瓷盘上,吵得她无法入眠。 柳离缩在角落里,又开始数宁子笙了。 一只宁子笙,两只宁子笙,三只宁子笙…… “九十九只宁子笙……” 脑海内,无数只可爱的幼崽宁子笙已经堆成了一团,随后,她听到了一声: “一百。” 柳离骤然睁眼,还以为自己在雨声中幻听了。抬眸的那刻,熟悉的面庞赫然眼前,可不就是方才被数的那人。 观星台的小门本来是锁着的,此刻却开了好大一条缝。宁子笙披了玄色的斗篷,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收了纸伞,手上晃荡着一串钥匙。 “你怎么来了?” 雨水积了满地,不过好在观星台在建设时有做基础的排水处理,倒也留下了檐下这一小片干爽的地方。 柳离忙将宁子笙拉过来,以防她沾着水。 “来找你。” “那还用说。”柳离小声道,“怎么弄到钥匙的呀?” 连她都不知道在谁手上。 “偷的。” 宁子笙和柳离挤在一起,肩靠着肩。身处观星台上,倒是赏月赏星的好时机,可惜此刻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黑暗中交握的手。 “生辰快乐。”柳离说,“你在屋里待着多好,跑到这儿跟我一起受罪干嘛。” “……你说呢。” 宁子笙似乎没有不擅长做的事,唯独在说那些腻歪的话时,总会不自然地避开柳离的目光,然后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可柳离不依。 “说嘛,是不是想我了。”她的头顶蹭了蹭宁子笙的左边脸颊。 雨哗啦哗啦地下,别的声音都令人听不真切,可柳离还是听到了宁子笙说: “……嗯。” 她得了肯定的回答,喜笑颜开:“我也想你。” 在这一方面,柳离倒是比宁子笙大胆一些,虽然还是伴随着胆怯,但至少敢将话说出来。 不像宁子笙,只会在心头绕一圈儿,随后严严实实地藏在肚子里。即便想得再多,口头上永远只有寥寥几个字。 有了小九殿下在身边,柳离突然觉得没那么冷了,直接将人当成了自己的人肉靠枕:“你要陪我呆多久呀?” 天亮了,是不是就得去吏部了,也就是说,最多不过两三个时辰,宁子笙就得离开。 “我告假了。” 意思就是不走了。 “到时候下去,那些人看见你怎么办?” 从观星台的楼梯下去,便是其他人跪的位置。若是待到结束时再走,岂不是要被撞个正着。 宁子笙眼眸微动,柳离一时眉头抽了抽:“你不会是……又把所有人都打晕了?” 这可有几十上百号人呢,宁子笙也太生猛了吧? “怎么可能。”宁子笙失笑,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尖,“你当底下那些人是诚心跪着?一个个都昏昏欲睡的,根本注意不到旁的动静,不然我又是怎么上来的。” 柳离点头:“那就好。” 宁子笙的肩窝靠起来很舒服,她明明很瘦,可就是感觉软乎乎的。 “咦。”她忽然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你睫毛怎么这么长。” “……你是第一次见我么。” “以前哪儿有机会凑这么近观察呀。”柳离伸手去拨弄,只觉有趣极了,宁子笙只得眼睛眨都不眨,任凭她玩儿。 柳离玩儿过瘾了,又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半晌,忽然感叹道:“好好的美女,怎么就看上我了呢。” 能和宁子笙有这样的亲密接触,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对于她的跳脱,宁子笙一开始还会无言以对,现在则已完全习惯了,甚至会用同样的话说回去,“好好的郡主,怎么就尚公主了。” “是你尚郡主。”虽然谁尚谁没区别,但柳离打又打不过宁子笙,只能逞个口舌之快了,“知道吗小九儿?” “……依你。” 柳离明明是有睡意的,却不知为何,一倚在她身旁,就精神得过了头,有说不完的话。 小九殿下也亦然。 忙了整日,她的精力其实并不算充沛,可和身边人在一块儿的时候,就…… 蠢蠢欲动得过了头。 温热的指尖顺着衣裳下摆滑入时,柳离还毫无察觉,仍是滔滔不绝地说着,只被那温度吓了一跳,随即茫然地看着宁子笙。 宁子笙没说话,可眼中深不见底的那抹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别闹。”柳离的手搭在她肩上,慌张得像是怕被发现什么秘密一般,赶忙让小九殿下停手,“这可是在外头。” 可蚍蜉撼树谈何易,她无法阻止宁子笙的行为。 很快,一切想要隐藏的东西都暴露在两人的认知中,让柳离失措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宁子笙抽出了手,唇角带了笑意:“口是心非,你……” 柳离怎能让她继续说下去,抬手就去捂她的嘴。 宁子笙没避开,顺从地闭上了嘴,只是瞥向观星台上不断积水的另一侧。 无需多言。 柳离明明—— 就像石台的台面上,有些许不太平滑的凹陷处,盛着落下的雨滴,汩汩地流向旁边的排水道一样。 早就湿透了,不是吗。 只消宁子笙这看破所有的一眼,柳离就再无挣扎的力气,乖乖地贴着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又去到了同样的地方。 真狼狈啊,稍稍一触,即刻就软得不成样子。 “没有人看得到。” 在暗不见光的时候,宁子笙的声音就像蛊惑人心的银铃,安慰着她,让她失去了警惕,逐渐在深渊里沉沦。 柳离想要转身,却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能为力,只能被迫背对着。 而嘴唇被修长的手指封住,那一刹那,跪坐在了宁子笙膝上。 “乖。”她听见宁子笙这么说。 雨声掩盖了所有能掩盖的一切,可这些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知道,身后的她也知道,她们全都知道,此刻有多不堪,有多失控,有多羞恼。 又有多令人兴奋。 檐外大雨,檐内小雨,大雨接小雨,绵绵无休。 柳离每次都会哭,这次也不例外。眼泪将宁子笙的手指浸湿的时候,一条干净的手帕覆上,将她里里外外擦了个干净。 “好了。”小九殿下如此这般哄着,将人好好拢在怀里,“别哭了。” 平时也不算娇气,怎的这般爱哭。 柳离闷闷道:“你倒是说得轻巧……” 还没说完,促狭的话随即落在耳畔:“明明是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柳离懒得和她争辩了,双腿一软,直接再次将人当做人肉抱枕,靠了上去:“本郡主困了,特命九儿你来当枕头。” 郡主敢对公主摆架子,甚至使唤她,恐怕也仅此一人了。 宁子笙细细将自己的手也擦干净了,顿了一下,很配合地说了下去: “睡吧,郡主殿下。” 这回,柳离再没嫌弃外头的风雨飘摇,而是安心入睡了。 因为她的身旁,有了专属的温暖避风港。 第60章 疏之 冬去春来之际,宫里的墙角开出了今年的第一朵白色小花。 五公主宁子灵刚想要命侍女摘下,却一不留神,被别人抢了先。 “谁啊?”她皱眉看去,却看到了熟悉的一张脸,原来是九皇妹。 宁子笙理都没理她,转身就径自离开了,把宁子灵给气得够呛。不过念及今早发生的事情,她又将这股气强行压了下去。 母妃总算同意了她的请求,准她入神策军了! 当然,这事也不是全靠施贵妃同意就能行的。 按照神策军规,入营者不论高低贵贱,一视同仁,所有新兵都得从最基础的训练开始做起,参加每半月一次的考核,通过者留下,未通过者淘汰。 楚月统领一向铁面无私,绝不会因宁子灵的身份而对她有半分优待。而宁子灵一介娇生惯养的公主,此举无异于自讨苦吃。 施贵妃也是存了此番心思,她看女儿执意要去,怎么劝也劝不动,便允她一试。说不定到时候,自己受不了苦就回来了。 而宁子灵方才忍了宁子笙的原因也就在于此。能牵上楚月统领这条线,全靠了宁子笙书信举荐;帮了这么大的忙,让一朵花又算什么。 “小九。”宁子灵撇下侍女,上前追上宁子笙,“你等等啊。” 宁子笙头都没回,似是不想理她。 宁子灵想伸手拽住她袖子,却被宁子笙敏捷地躲开,抓了个空:“听说……太后要回来了。” 这话总算成功地让宁子笙顿住了脚步,微微侧眸,似是在等待宁子灵的进一步解释。 “你过来。” 这里是个偏僻的角落,没有别人,但宁子灵还是将宁子笙拉到一边,悄声告诉她: “皇祖母带着老七在庙里呆了这么多年,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要回来了。现在只有我母妃从父皇那里得了消息,说是要为太后办个宴席。” 这“皇祖母”正是当今太后——嘉成帝的生母,为人淡泊,无心参与后宫或朝政之事。嘉成帝即位没几年,她便主动离开了西京城,遁入空门,一直在庙里吃斋念佛。 当年随她一并去庙里的,还有七公主。 七公主的生母是淑妃娘娘,可惜在生她之时便难产离世了。太后怜她孤苦无依,便主动抱来养着。 宁子笙陷入了沉思,而宁子灵还在自顾自说着:“老七也差不多是该嫁人的年纪了,莫非太后这次回来,是专程为了给她议亲的?可我还以为老七也和她一样,削发为尼了呢。” “……你都还没成亲,就别操心排在你后头的了。” 宁子灵被泼了盆冷水,皱着眉“唉”了一声:“我是真不想嫁人。成了亲有什么好的,束缚太多,做什么事都碍手碍脚的。” “太后何时入京?”宁子笙问。 宁子灵掐着手指头数了一下:“一月之后吧,我还得赶紧收拾收拾跑去神策营,别跟她多碰面。她老人家一向不喜欢我母妃,见到我这样,肯定说个没完。” 话还没说完,那厢宁子笙得知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却已走远了。 “哎,你这人真是……”宁子灵也懒得追上她了,这小九真的是没规矩,在她面前,从来没有作为皇妹的谦卑。 若不是她有恩于宁子灵,又何至于这么上赶着跟人说话,不就是为了还宁子笙的人情么。 宁子灵知道,小九她恨江皇后。 这些年里,后宫有些什么风吹草动,施贵妃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闲得没事就会跟宁子灵唠唠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宁子笙此番恨意的原因,并不难猜。 当年楚燕入宫初回承宠,本该晋升位分,怎料却被江皇后从中作梗,而后地位便一落千丈,一蹶不振,再也没能得宠。 这就是江皇后惯用的伎俩,她无宠又无子,只能对无权无势的新人狠下杀手,对于那些跟在嘉成帝身边多年、地位已稳固的老人,则恨得牙痒痒也无济于事。 施贵妃和江皇后势同水火,宁子灵自然也是乐于见到其他人站在江皇后的对立面的。只是,她不知道宁子笙究竟想做什么。 宫里的这些兄弟姐妹,没几个能跟宁子灵谈得来的,宁子笙勉强能算一个。不管怎样,她只希望宁子笙能悠着点,可别玩火自焚。 可有一处不对劲,是宁子灵没想到,宁子笙却瞬间察觉到的。 ——明明江皇后才是后宫之主,也是当年太后亲手选出来的皇后。 为何这次,太后的回宫宴席这件事,唯独知会了她并不怎么喜欢的施贵妃,却并没有江皇后参与其中? * 太后回宫的原因无他,正是来自李修仪的一封书信。 太后姓李,李修仪和她也沾了点亲,算是远房姑侄的关系。太后娘娘修佛多年,本也不愿去管后宫的事情,怎奈李修仪将情况描述得十分严重,仿佛要出大事了一般。 ——皇后和贵妃之斗,殃及池鱼,其余后妃和皇子女夹在其中,瑟瑟发抖。 李修仪将那猫儿惊吓宁子灵一事着重渲染,哭诉自己被人陷害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太后不在乎俗世,但她还在乎这座江山。后宫不宁,必将影响前朝。 即便离宫多年,也有好些眼睛在替她盯着各种风吹草动。她发现这别人的眼睛,终究不如自己的眼睛好使,于是当即决定启程回京。 刚好七公主在庙里养了太多年,也是时候该让人回去了。本就是仙露明珠,怎能一辈子在寺里蒙尘呢。 她回来的那一日,所有后妃及皇室子女特得了一日休沐,都齐聚在麟德殿,给老祖宗齐齐磕头。 “罢了,起来吧。” 柳离随着众人起身的那一刻,偷偷瞟了眼李太后的风姿,看得出来,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现在也是风韵犹存。 她虽然年过六十,但每日吃素斋,保养很是得当,若不是知道年龄,根本想不到她会是嘉成帝的母亲。 ……若是对自己的好感度没那么低,就更好了。 柳离看着面前“-50(远而疏之)”的字样,百思不得其解。 “太后回宫”这段剧情在原本的剧情里没有,这李太后更是从未上线过,所以柳离拿不准这她到底是个什么角色,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讨厌起自己来。 不过,站在她身旁的七公主可是有些看头。 原着中,七公主是在太后离世后许久、甚至等到宁子笙登基之后才回宫的。虽然她看似闲云野鹤,不问世事,实则却暗中继承了太后的大部分势力,加之本人也极有手腕,总是在暗中针对宁子笙,算是她当上女帝之后遇到的一个小boss。 姓名:宁子露 年龄:十八岁 身份:[大宁皇朝]七公主 好感度:0 目前状态:素昧平生 注:无 一般系统都会留一句话来描述角色性格或为人处世的,到了宁子露这里却变成了“无”,柳离不由得感到很是奇怪。 以及……太后的气运值也有些古怪。 能当上一朝太后,自是福泽绵厚,李太后的气运值比普通人高了许多,却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减少着。 虽然一时的损耗不算太多,但柳离估算了下,再撑个几年也得到底了。 麟德殿之上,嘉成帝和太后齐坐,施贵妃次之,众人入席。 柳离坐下后,抬眼看到对面的宁子笙悄悄举起了酒杯,随后一饮而尽,亮了杯底,眼睛亮得就像莹润的黑珠。 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暗送秋波的感觉让柳离有些害羞,却不由自主也和宁子笙做了同样的事。 将杯中酒饮下的那刻,并未尝出酒精的苦涩,只觉得入喉甜丝丝的,就像……宁子笙的滋味一样。 身旁的宁子灵作势欲呕,顺带白了她俩一眼,被柳离果断白了回去。 说起来……看到宁子笙,柳离似有所察觉,再次打开系统面板,查看太后和七公主对其他人的好感度。 太后对其他人的好感度最低也在0-50的范围内,可唯独对柳离和宁子笙是负值,而宁子笙亦是对太后没什么好感。 七公主宁子露表面看似亲和,实则一碗水端得颇平,除了对太后有100,对其他所有人都是0(素昧平生),颇有其父嘉成帝的绝情风范。 思绪回到眼前,柳离再次对着宁子笙眨了眨眼,泛起了一抹笑,两个人对这种交换眼神的小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同时分神思考着,太后这才刚回来,自己和宁子笙又没惹她,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被讨厌上了。 不过,随她吧,反正若是惹了宁子笙不快,消耗的可是她自己的气运值。 她们的互动虽然非常细微,却没能逃过李太后的观察。她是层层宫斗上位的人,怎能不清楚十几岁少女心里的各种猫腻,稍稍一瞥,便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真是不知廉耻,有伤风化。 趁着喝酒的间隙,李太后转过头,似是要和七公主宁子露说句悄悄话。 宁子露顺从地附耳过去,闻得太后说:“坐在老五身旁那个,是谁?” “……是淳宁郡主。”宁子露早就熟背了这些人的画像,很快认出了她。 “在她对面,和她眉来眼去那个呢?” 那就说得通了,李太后嘴唇微动,心中暗自冷笑。 语气里厌恶满满,面上却丝毫不显。 “是九皇妹。” 当年先帝对宝安的娘念念不忘,在人离世后,一意孤行,破格将宝安收为义女,而嘉成帝又对宝安爱而不得。 真不愧是那个贱人的外孙女,一家子都没什么好货色。 第61章 含苞 李太后对宁子笙母女俩没有什么印象,所以也并未太过在意。 宫内皇子皇女众多,可在她这个皇祖母面前,不可能雨露均沾,自然根据不同的人,也得有亲疏之别。 对于那些母家稍微有些势力的,李太后便记挂些,入京前花谢而时间将人认全了;而至于那些位分不高、平日里默默无闻、不太得宠的,李太后也懒得挂在心上,只嘱咐七公主宁子露一一牢记下了。 “她们平日里便经常来往?”她问。 这“她们”,自仍是在说柳离和宁子笙。 殿前有伶人击鼓献舞,一时间,乐声缓缓把所有的窃窃私语压了下去。 七公主举杯啜饮杯中茶,将开合的唇敛于袖后,恭敬地轻声回太后:“咱们的人确实有这样说过。”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回了话,又撇清了自己只是“听咱们的人这样说过”,就算事实并非如此,太后得知了,也怪不到她身上。 如此说着,七公主不由得将目光瞥向下首的淳宁郡主。 那名为“柳离”的淳宁金主仍是在跟九公主欲语还休地递着眼神,似乎乐此不疲。 明明数名伶人的舞步在眼前来回交错着,柳离却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般,依旧能准确无误地在其中的空隙捕捉到宁子笙,并浅浅地抿出一个笑。 太后身边的人永远都是不苟言笑、恪守礼法的,在庙里长大的七公主还从未见过这么放肆大胆的女子。 她一晃神,便不由得对柳离多留意了一会儿,却很快收到了一记凌厉的眼神,比刀锋还要锐利,几乎能将面前的木案划破。 这是在明晃晃地示意她:管好自己的眼睛。 原来是跟郡主“眉来眼去”的九皇妹啊,七公主毫无畏惧地接下了这份冰冷的情绪,并没有退缩,而是朝她微微一笑。 有意思。 七公主被太后带着离宫的时候,宁子笙还没有出生,所以这也算是她们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方才的话并非空穴来风,据太后在宫里留下的眼线说,九殿下和淳宁郡主自十二岁起便情同手足,私交甚好,是闺中密友。 可在七公主看来,却好像并不是这样。 因为就在她和宁子笙目光碰撞之时,淳宁郡主也气鼓鼓地瞪了过来,颇有些护着对方的意思。 眉一蹙,美人动怒,满脸都写着—— 不许欺负我在意的人。 真是一个比一个有趣,七公主终是没再和宁子笙继续对峙,很快便收了眼波,垂了眸子。 那边的柳离却还没消气。 太后这个原本毫无存在感的角色突然上线,她总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虽然柳离没想明白会产生些什么变化,也不知道太后和这七公主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但总之,这俩人肯定没安好心,不得不防。 想到这里,她心念一动,朝系统问:“太后进宫是怎么回事,能给我一点儿提示吗?” 一向二十四小时在线的系统却一直没有回音,足足等到宴会结束,所有人都陆续离席,才解答了柳离的这个问题。 并且说得模棱两可,令人摸不着头脑。 “一切的异常都只是在让主线不要偏离原本的剧情罢了,配角本身无足轻重,您不用太过担心。” 柳离却并没太听懂。 “没有戏份的配角突然出现”这件事本身就是个很大的变数,怎么还能是为了“让主线不偏离剧情”而发生的呢? 可之后,不论她怎么问,系统也不再对此作出回应,反倒是贴心地提醒她: “九殿下在等您。” 柳离见了此,方才问的什么都忘了,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虽还未到四月桃花开的时候,宫里的桃树却已然挂上了一个个小花苞,坠在枝条上,偶尔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粉嫩可爱,惹人怜爱。 有一朵花苞许是太过纤弱,竟直接被吹掉了,恰落在了宁子笙的手心里。 小九殿下今日穿了白衣,衣角飘动,出尘脱俗得犹如谪仙一般,静静地看着她。 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只是手里捧着那颗桃花苞,待眼前人转身看她一眼。 “淳宁郡……” 同是在不远处,宁子灵看到柳离,刚想和她打声招呼。 她的手都已经伸了出去,想要拍拍柳离的肩膀,却发现柳离的眼里压根就没有她,只愣愣地朝着另一边儿的宁子笙走了过去。 宁子灵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暗自发誓如果自己再这么干,就是傻子。 这对狗女女只看得到彼此,根本没有其他人,呕。 不过,她随即便注意到了跟在柳离身后,亦步亦趋的侍女欲儿,正带着些许不安和尊敬地看向自己。 这种被人重视的滋味总算让宁子灵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朝着欲儿飞了个媚眼,便也潇洒离去了。 这下,五公主叔父了,徒留下欲儿脸颊绯红,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一旁,等着自家郡主和九殿下说完话,心里小鹿乱撞。 五殿下本就生得明艳且英气,这一笑…… 竟莫名让她失了魂儿。 * 柳离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儿,却也没见太后和七公主整什么幺蛾子,两人只是整日在殿里吃斋礼佛,就像是把寺庙的一切搬到宫里来了一般。 也许真像系统说的那样,配角如何,无足轻重? 司天台的夜晚很是安静,此时,正是柳离睡得最熟的时候,她忽然听到窗户“吱呀”一声,随即感到被窝一阵翻动。 有人钻了进来,还颇为大胆地来到了她的床上。 换了旁的女子,在深夜被人如此侵袭,只怕是要吓破胆子,大声呼救。 可柳离却并没有惊慌失措,只是懒洋洋地转过身,眼睛都没睁,抬手帮人把被子盖好: “别吵,困。” 宁子笙就是有个喜欢走窗户的坏毛病,怎么说都不听,那柳离也就依她了。 别摔着就行。 “嗯。” 那人没有多说,只是禁不住贴近了些,将人圈在怀中。 柳离在司天台的住处并不比烟萝殿差多少,只是为了保密起见,所有奴仆皆不得入司天台,故而她没人伺候,多了几分清净。 “给我捏捏腰。”柳离含糊不清的话语从唇齿间一点点溢出来,“今儿个写字写了一天,累死了。” “……你写了那么多年字,字迹也没见长进。”宁子笙嘴上如此说着,却还是听话地给柳离揉起了背。 柳离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番按摩,小九手劲儿大,捏起来那叫一个舒爽:“我不管,我临的是你的字,你说我写得丑,不就是在变相说你自己丑。” 不过一刻钟,酸胀的肌肉就已经放松完毕,柳离终于睁开了眼,只不过满是奇怪:“我还以为你要……” 她看着宁子笙的眸色明显变暗,后面的话便咽回了肚子里。 宁子笙每次过来,少不得折腾得她又哭又闹,丝毫不知道“过火”为何物。 一晚过后,原本干净的褥子都得整个换掉。 因为全部湿淋淋的,不能要了。 今儿好不容易高抬贵手了,她怎么还不知道感恩呢。 柳离忙拍了拍自己的嘴:“我说错话了,你就当没听见,现在是真累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小九殿下不悦地抿起了嘴,收回了手,“我又岂会勉强你。每次明明是你自己缠着要……” “打住打住,睡觉了。” 明明宁子笙也不像脸皮厚的人,可每次都能再坦然不过地叙述出只有双方知道的、最隐秘的事情。 柳离反正是受不了,直接捂了耳朵,往宁子笙臂弯里一钻:“嘘。” 两人身高差得不太多,宁子笙略高一些,柳离若是稍稍弯下脑袋,便刚好能枕着她的肩膀入睡。 半梦半醒之际,柳离倏然听到宁子笙问了轻得不能再轻的一声: “七公主,如何?” 柳离已经困得无法思考了,凭着本能摇了摇头。至于宁子笙剩下的话,她根本没法听进去,直接去见了周公。 宁子笙也没想吵她,将被褥稍稍往上拉了一些,半阖着眼,望向了窗外。 星月俱在,流光溢彩,顺着窗子照入房间里,映在柳离的脸颊上。 她吸了口气,继续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倾诉着些什么: “太后回宫的宴席是由施贵妃料理的,没有江皇后半点事,而她又连着一段时间拒了江皇后的请安。此番究竟……是何意思。” 通透如她,也没摸透太后的想法。 朝堂上的江家仍是如日中天的,没有任何失势的倾向,太后为何无端这样给江皇后脸色看呢? 莫非……江裳兮?宁子笙的思绪不禁飘到了江家这位仍在待字闺中的大小姐身上。 她的年纪已不小了,却迟迟没有嫁人,江家似是在等待着什么,这几年来,谁家公子姑娘来说亲都没看上,眼高于顶。 宁子笙骤然皱眉,江家难道有意让姑侄共侍一夫,所以在等待着今年的选秀?! 可这只是她的推测,并无实质性的证据。 不过,若将思考建立在“江家欲让江裳兮入宫”这一假设之上,很多事情便说得通了。 江皇后无子无宠,而江裳兮年轻貌美,谁能更入嘉成帝的眼,不用说也知道。 梁国公虽然是江皇后的哥哥,却更是江裳兮的父亲。在“国丈”和“国舅”面前,自然是“国丈”来得更重些。 可太后的行事仍是个谜。她一向不管这些,断然没有理由会为了江家内部的取舍而“重出江湖”…… 夜深了,宁子笙的思绪亦是很乱,对这一切,无法给出一个合理且完美的解释。 她看了看身旁人的睡颜,忽然心下放松了几分。 这宫中本就诡谲重重,又有何可惧怕的。 她只想保护好最珍视的人。 第62章 窈窕 日出东方之时,宁子笙睁开了眼,而柳离一向比她起得稍晚些,此时还熟睡着。 小九殿下没有弄醒她,动作很轻地拿过自己的里衣,抚平袖子上的小小褶皱。 她心思重,仍是在想李太后的事。 等等……她居然忘了太后姓李!宁子笙一惊,无波无澜的眼中乍然海浪翻腾。 宁子纯的母亲李修仪和李太后算是远房亲,她昨晚许是困了,连这点都没记起来,实属不该。 当时施贵妃狠狠罚了李修仪,听说至今膝盖上的伤还没好,一下雨就疼。李修仪平时亲近皇后,和施贵妃本就不算融洽,现在更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宁子纯求到她这里时,宁子笙并没有直接帮忙作证,只是动笔写了几个字,将信笺塞在窗缝里。 她看到宁子纯将其拿走了。 那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以邻为壑。 本国的洪水泛滥成灾,便排到邻国那里去,意在指引宁子纯和李修仪——嫁祸他人。 而足以让施贵妃恨到失去理智的人,唯有江皇后。李修仪母女若聪明的话,便会在施贵妃面前将一切推给江皇后。 施贵妃不敢正面得罪江家,所以必定只会暗自吹吹枕头风,使使绊子。 宁子笙初时闻得太后冷落江皇后、器重施贵妃时,还以为这是施贵妃的手段奏效了,可在宴席上,太后对施贵妃的态度也只能算是不冷不热,根本算不上是器重。 将这一切全部推翻,再考虑到李修仪和太后的关系—— 如果,李修仪没有将一切都甩在皇后身上,而是凭着这层沾亲带故的关系,将太后请了回来呢? 宁子笙头一次有了事情失去掌控的感觉。在不知不觉间,局面似乎已经复杂得超乎想象了。 太后到底想做些什么?太后又能做什么?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 江皇后的寝宫中,一片狼藉,古朴的瓷器被尽数摔成了碎片,足以见下手之人的愤怒。 江丽蓉大口喘着气,任凭自己的手指被划出了道道血痕,亦是失魂落魄,未曾在意。 她写了数封信给兄长梁国公,却许久没有得到回音。 今日,兄长终于回信了,信上却说,今年是送裳兮进宫的好时机,让她好好打点。 他们有意送裳兮——她的侄女入宫为妃,江丽蓉是知情的。自己多年无子,江家的确也该做两手打算。 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江丽蓉晓得侄女已经到了选秀的年龄上限,若错过今年,就再无机会了,但她还是恨。 自己这个正宫儿媳被太后拒之门外,满宫都在看她的笑话……就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自以为的“家人”却对她不管不顾,只一心盘算着送裳兮入宫固宠。 这教她如何能不恨。 侍女们早就习惯了皇后私下的喜怒无常,反正每次发泄完了,她便也没事了。 纵然心里再怨再苦,仍要无时无刻不保持端庄得体,这才是正宫娘娘。 江丽蓉麻木地摔完了东西,只觉得筋疲力竭,心中空荡荡的。她年少时就爱慕嘉成帝,得偿所愿嫁给他时,开心的不能自已。 可明明爱了那么久,数十年如一日地陪在他身边,却始终没能让嘉成帝多看她哪怕一眼。 明媒正娶的皇后,却妻不如妾。 下首,李修仪跪坐在身前,帮她擦干净手上的血迹,轻声道:“娘娘留心别留疤了。” “留疤又怎样。”江丽蓉冷声道,似是满不在意,“反正也圣上也不来本宫这里,左右也碍不着他的眼。” 李修仪的手指蜷紧又张开,她想起跪在施贵妃宫门前时,自己也荒谬且不切实际地想了片刻,觉得圣上平时也算是宠爱她,定不会眼睁睁看她受苦这么久。 可事实证明,一切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罢了。最是无情帝王家,天子不会偏心任何人。 或者说,是她们没能成为让嘉成帝偏心的那个人。 “娘娘还没看透吗。”李修仪并不爱嘉成帝,所以很快就从那份情绪中走了出来,比江皇后洒脱多了,“您就算再伤害自己,圣上也不会在意。” 江丽蓉怎容得她这般对自己说话,刚要勃然大怒,却在开口的瞬间没了底气。 ……对,李修仪说得对,不说区区划伤了手,就算她破了相,他宁豫成也确实不会关心。 她沉默地跌坐在了木椅上,看着满地的碎瓷片,心如死灰。 “娘娘。”李修仪再次开口,“您该放过自己了。” 她们都是从嘉成帝做太子时就入了府中的,虽算不上闺中密友,却也相识数年。看到江皇后如此失意,李修仪于心不忍,想劝劝她。 “让你将太后叫回来了也于事无补,现在太后得知裳兮要入宫后,也开始厌弃本宫了。”江丽蓉低声嘲笑着自己,“数十年了还是这样的局面,李兰,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李兰便是李修仪的名字。 “……娘娘。”李修仪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地看着江丽蓉笑得愈发癫狂,同时眼角落下泪来。 昔日也曾一笑动西京的窈窕佳人,而今扭曲绝望得像一只翅膀断裂的飞蛾。 可即便如此,还是想不顾一切地朝火光扑去。 * 与此同时,一顶轿辇停在了烟萝殿外。 有宫女上前告知侍卫:“我们七殿下想见淳宁郡主,不知她现在可方便?” 日夜轮班的侍卫不同,郡主时常会宿在司天台,白日当值的侍卫们还真不知道昨晚郡主有没有回来,对视一眼,忙进殿去问了。 没过多久,便带着娇儿出来回话。 “这位姐姐。”娇儿客气道,“我们郡主现下还在司天台未归,还望告知一声。” “那郡主何时才得休沐?” “这得看司天台的安排了。” 可对方听了,却不乐意:“七殿下大老远地跑过来一趟,结果你身为郡主的奴婢,连人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你怕不是在故意怠慢我们殿下吧?” 平素遇到的宫女都很随和,娇儿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咄咄逼人的。 都是奴婢,干嘛这么凶。 她性子率直单纯,天不怕地不怕的,再看了看这人的衣着,品级也不高,嘴脸却很是傲慢,不由得皱了眉头,抓住对方的某个字眼,反唇相讥: “我看你才在怠慢七殿下吧,七殿下没轿子吗,还得大老远‘跑’过来,分明就是你们做奴婢的没侍奉好。”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在烟萝殿门口吵了许久,这宫女觉得娇儿没规矩,娇儿觉得这宫女高傲。 最终,这宫女还是没吵过娇儿,红着眼眶回到轿子边。 宁子露撩开帘子,等人磕磕巴巴地说完了事情经过,觉得很是有趣:“哦?” 轿子停在了石阶的右侧,站在殿门口的小侍女没往这边看,可宁子露却在仰头看她。 那侍女生得白净,但最多只能算是模样清秀,在美人如云的后宫里,丢进人堆里都找不着。 不过,她吵赢了架,耀武扬威地和身边侍卫显摆时,一蹦一跳的模样,像只又凶又可爱的小兔子。 “……既不在,就下次再来。” 也不知宁子露在想什么,总之她只是收回手,吩咐下人起轿回宫。 路上那受了委屈的宫女跟在轿后,小声和同伴抱怨:“殿下虽然温柔贤淑,可私底下不是最睚眦必报的么?怎么她的人受了气,她却一点也不生气?” 她还指望着宁子露为自己出头呢。 同伴赶紧让她闭嘴:“你在想什么?恪守本分,莫说其他的。” 笑话,七殿下怎会为了个奴婢而出头。 旁的奴婢办不好事,要么会被主子宽恕,要么会被主子惩罚。唯独七殿下会眼睛都不抬地说一声:“废物。” 没有赏,更没有罚,甚至连个眼神都不给,因为下人的存在对她来说轻如蝼蚁。人又怎会跟蝼蚁计较呢? 那厢娇儿回去细想了一番,也觉得后怕。 郡主不在,七殿下若发作了,也没人保得了自己。她即刻就给柳离写了封信过去,讲明今日发生的事。 司天台的人不方便去在晚上去叨扰郡主,便托一位今日当值的女官转交。 那女官敲响柳离的门时,分明听见里面有些许动静,便轻声唤道:“郡主,您在吗?这儿有封信给您。” 却久久没有得到回音。 女官不禁怀疑,难道自己听错了? “郡主?”她再次试探着敲了门,“您在吗?” 她不知道的是,隔着一道门,却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景。 系统再一次升级维护,柳离失去视觉,什么也看不见。 被宁子笙抱过来时,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坐在哪里,只能紧紧抓着能抓住的一切,保持平衡。 “你……慢……” 她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失去焦距的瞳仁中流露出几分哀求。 求身旁的人不要再欺负自己,也不要再继续放肆下去。 有人来了,会被听到的。 可宁子笙却使坏般地又凑了上来,不管不顾地轻啄她的面庞。唇明明是冰冷的,却在接触到她之时逐渐升温。 “郡主?郡主?”女官又唤了几声,奇怪地嘀咕道,“难道我听错了吗?好像有人在啊?” 真的被人听到了。 柳离即便看不见,也还是自欺欺人地闭上了眼,假装这样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 种种情绪都尽数被淹没在了亲吻中。 她看不见,可小九殿下能看得到,一切一切,全都清晰明了。 少女颤抖地扶着她,细细的手指几乎要陷进她手臂里面一般,生怕一个不稳,就摔下来。 第63章 零落 春日明明还未转暖,有人的脸颊却已然发烫。 窗子浅浅地开了一条缝,似有一抹风想要借机溜进来。 可风都还什么都没做,便有什么缓缓地落下,在安静的空间内清晰可闻。 如茶壶、瓷瓶一般的容器里的东西若是满得已经超过了能承受的范围,便会溢出来。 而容器本身却无能为力,只能任凭其无助地坠下,什么也做不了。 这道理谁都懂,包括柳离。 她试探般摸向被她坐着的东西,平滑的触感瞬间让她明白了,这是桌子。 瞬间连宁子笙的名字都叫不出口,只能羞窘地捂住了耳朵,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欲盖弥彰。 屋外的女官思忖片刻,道:“郡主恐怕是离开之前打翻了茶水?她既不在,我便将这信从门缝塞进去好了。” 终于,离开的脚步声总算传进了屋里。 柳离刚松了口气,便听到宁子笙在耳畔的一声低笑: “茶水,嗯?” 她不说还好,一旦刻意地将这两个字重复,事态就变得更加不可控制了。 宁子笙能从柳离茫然的双眸中看出,她已经完全落入了自己的圈套。 就像是和落在肩头的蝴蝶尽情嬉戏,若倏然伸手去触摸它翅膀,便会把她吓走;若不紧不慢地温水煮青蛙,它才会主动再次飞过来,而后愿者上钩。 一切都结束过后,柳离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好不容易没哭出来,却被宁子笙一只手轻轻捏住脸颊:“别咬伤自己。” 她在宁子笙身上蹭了蹭脑袋,闷闷地“嗯”了一声。 视力还未恢复,所以即便有了大概的认知,也想象不出来这一幕究竟是什么模样。 唯有小九看得真切。 少女坐在平滑的红木桌上,必须要牢牢抓住宁子笙的手才能获得安全感。往日的嘴硬全都消失不见,只会轻轻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乖巧得像只被顺了毛的猫。 “你看。”宁子笙握着她的手去感受沾了东西的地方,“你闯的祸。” 看仍是看不到的,只不过手指乍然一接触到,柳离便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抽回了手,动也不敢动,只可怜巴巴地抓着宁子笙的袖子:“你收拾收拾。” “我只有一条手帕,不够。” “你骗人。” 说话之余,给了柳离一些喘息的空隙,她便恢复了点力气使唤宁子笙,态度又强硬了起来,“给本郡主搞快点。” ……呵,女人,一完事就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宁子笙仔仔细细地擦着,忽然委委屈屈地说了句:“你凶我。” “……” “刚才伏低做小,完后翻脸不认人。” “……”柳离很想反驳,但不知如何辩解,自己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于是理直气壮地轻轻踢了宁子笙一下,“哪来那么多话,擦完了么。” “给你善后还要被凶,郡主真是难伺候。” 宁子笙又换了新的帕子,缓缓擦了个干净。 嘤,小九变了,以前不会说她难伺候的,qaq。 这次委屈的换成了柳离,果断出言反击:“那你给我次机会,换你……的话,我当然也伺候你。” 她的手忽地也被丝帕包裹住,而后,被另一人的指尖轻轻抚过,柔柔地蹭着皮肤,勾勒出她手指的形状,摩挲她的手背和掌心。 “你?你行么?” 柳离:??? 宁子笙去门边取了信,又轻巧将人抱了:“你先在里间等一会儿,我去叫热水。” 司天台的人为柳离在门口栓了个连通上层的铃铛,想沐浴时便摇动它,再留着外间的门,便会有人烧好热水,用滚着木轮的大桶送过来。 待遇肯定是没有自家殿里的汤池好,但也算还可以了。 一番沐浴过后,两人滚到了床上。 这次系统更新的时间异常漫长,已经习惯了视线中一片黑暗的柳离抓着信封:“给本郡主念念,念完咱就睡觉了。” 就着烛光,宁子笙展信以阅。 “郡主亲启,今日……” 话音蹲在了这里,小九殿下倏地敛了眉,一目十行地扫完,随即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继续念啊。”这些柳离全都看不到,只是打了个滚,戳戳宁子笙,“谁写的?” “娇儿。” 宁子笙在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已然将信纸揉得皱皱的:“她说……” 鬼使神差间,她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别告诉柳离,就当这封信从来没有出现过,而宁子露也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娇儿和侍卫的口都很好封上,柳离完全可以不知道这件事。 她想说谎,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宁子笙心里从来都是不把良知这东西当回事的,宫中尔虞我诈,谁又能坦诚对人。 可这份嫉妒心根本比不过未知的忐忑。她压根不敢去想,柳离若是得知自己曾骗过她,该有多难过。 即便这种可能性低得微乎其微,不足万分之一,她也害怕见到这样的局面。 “……七公主来找过你。”仅一瞬的思考,宁子笙就知道自己做不到,于是果断放弃了,任凭暗不见天的妒忌蚕食着仅有的理智,“不知所为何事。” 偏偏是那个接风宴上坐在太后身旁,高高施来一瞥,随意打量柳离的人。 令宁子笙感到膈应。 “七公主?”柳离一脸茫然,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跟她没接触过,怎的突然找我。” 而后又想起什么,气鼓鼓地补充道:“但是我记得太后的接风宴上,她瞪你来着,所以是个讨厌鬼。” 这话说得幼稚极了,宁子笙却被逗得莞尔一笑,将身旁人还没完全干透的乌发尽数拢起,为她整理方才滚得凌乱的部分:“是么,我怎么净记得你瞪她了。” 柳离回想了下,好像确实是自己更凶一点,便也认了:“那她被我瞪了,干嘛还来找我,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算了,不管她了,小九……” 眼前渐渐清明,视力又回来了,柳离眼睛一亮,直接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手。 “我也想试试。” 她的手指试探着摸上了宁子笙的脸颊,见对方没有不愿意的意思,方才继续下去,“不然怎么知道我行不行。” “沐浴完还要折腾?” 宁子笙没制止她,只是任凭柳离慢慢地解着腰间的扣,“方才不是还想睡觉?” 柳离嘟囔道:“要是唠这个,我当然就不困了……总之,你就躺着吧九儿。” 她的动作稚嫩而笨拙,在这方面并不像宁子笙一样无师自通,而是小心翼翼地取悦着眼前人,生怕自己做错什么,模样专注而真挚。 须臾,烛影摇晃,映出宁子笙的神色。红霞悄然漫上脸颊,将整片皮肤烧得发烫。 她叫了她的名字:“……柳离。” “对不起。”柳离闻言,还以为是自己出了什么差错,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会慌乱地抱着小九殿下一个劲地道歉,“怎么了?我看你……还以为……” 宁子笙闭上眼睛:“别说话。” 笨死了,教了这么多次,却还是不得要领。 可宁子笙好像也不需要她有多精通于此道。 似乎只要柳离在的时候,某些东西无须刻意,也会自然而然地发生。 也只有她,被允许这样对待自己。 而柳离手足无措,缓缓地将自己的嘴唇送了过去,尽力温柔、再温柔一些,希望这个吻能让小九感受到她曾感受过的充实和幸福。 看着宁子笙水波荡漾的双眸,和摇曳的发丝,她忽然晃了神。 小九的脸上还残留着一点点青春期最后的婴儿肥,未曾褪去,让柳离每次看到,总会觉得她还是个小孩子。 可每每情意浓时,宁子笙却又用表现告诉她:我已及笄,到了嫁人的年纪,我长大了。 宁子笙到底是女孩还是女人,很难界定,她像是就站在了这道分水岭上,有着双方都有的魅力。 柳离即便绞尽脑汁,也不知该怎样来形容。 ——总之,小九殿下真是该死的甜美,嘤。 * 娇儿送来的那封信只是个小插曲,柳离并没有太在意宁子露来找过自己这件事,所以第二天被人找到司天台时,还有点慌。 七公主大驾光临,众博士自然是十分热情,知道她多年以来第一次回宫,忙派人带着殿下到处转转。 “不必那么多人跟着。”宁子露说,“有淳宁郡主足以。” 众人便看向柳离,征询她的意见,只见柳离慢慢皱起了眉头,不太乐意的样子。 “郡主今日不便?”宁子露恍然,诚恳地抿了抿嘴唇,“这……罢了,我不强人所难。” 她长睫微动,似是受伤得紧,柔弱且楚楚可怜。 众博士们家里大多是有女儿的,见此便一阵怜惜,立即不解地望向柳离,不知她为何拒绝得如此不留情面。 小赵博士轻咳一声:“郡主,七殿下初次前来,您要不再考虑考虑?”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包括中年博士们,天文观生们,还有昨夜送信的女官。 柳离:……一股茶香飘了过来,告辞。 “我有事要做。”天文博士的确给她布置了一些活儿,今天得弄完,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借口,“七殿下还是劳烦别人吧。” 怎料那博士直接爽快地开口替她免了,七公主闻言笑了,柳离却尴尬了。 “郡主原是担心这个。不打紧,明日再弄也不迟,或者干脆不必做了,陪七殿下才是正事。” 被当面拆了台,柳离气得咬牙,可她就是不想顺了宁子露的意思,仍是没有动摇:“殿下恕罪,淳宁实在是没这个心情。” “……” 宁子露顿了顿,笑道:“若换了小九,郡主还会拒绝吗?” 第64章 檀香 柳离本来都已不耐地转身了,听了“小九”两个字,却又倏然回过头来,眼神如刀般抛向宁子露。 夹枪带棒的话几乎都要说出口,却又在到嘴边时,生生咽了回去。 身为郡主,不可对公主口出恶言,这点分寸她还是知道的。 刚回来就知道用宁子笙的名字来压她,足可见七公主对宫内的人际关系着实好生研究了一番,也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 眼看着两人愈发僵持,博士们的脖子觉得都凉嗖嗖的,连忙又出来打圆场:“七殿下,实不相瞒,郡主也算是初来乍到,才呆了几个月,还是微臣们对司天台更加熟悉,您看,不如……” 柳离看着这群人跟墙头草似的摇来晃去,心里也不是很舒服。 他们身为臣子,就是得对主子点头哈腰赔着笑,谁也不敢得罪。这种根深蒂固的尊卑思想,自然是她这个现代人所看不惯的。 她不想再让这些博士们夹在中间为难,直接利落地朝宁子露微微行了个礼,放软语调:“殿下恕罪,淳宁的分内事自然不能让博士们担待。若不做完手上的事,后几日便会忙得不可开交,今日实在是脱不开身,还望殿下海涵。”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要是个在意面子的人,都不至于一再相逼。 可宁子露偏偏就不要面子。明明方才还楚楚可怜,现在却懒得装了。 “原来如此。”她状似讶然地点头,“可郡主做不完事,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要郡主陪我转转罢了。” 柳离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被一颗粘人的牛皮糖粘上了,说不出的别扭。 她不想再站在这里被众人围观了,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暂时不跟七殿下计较:“行,那就去转转。” 刚好观星台又新修了几十级阶梯,看七殿下这柔柔弱弱的样子。想转就转,累死你。 有了宁子露的吩咐,没人敢上前打扰,只得看着这郡主和公主一前一后地离去,面面相觑。 看着这氛围……还真怕她们会在路上打起来。 柳离故意走得很快,就像生怕宁子露能跟上似的。果不其然,不过片刻,七公主就被她甩在了后面。 “郡主。”宁子露貌似体力不怎么好,走了一会儿就开始喘气,看着柳离健步如飞,张口叫住了她。 可柳离存心跟她作对,却并未为她停下脚步,只是侧眸一瞥,话中充满了嘲讽,说着和她之间的距离更远了:“殿下,可还有许多阶梯没有爬呢。” “……”宁子露胸口一起一伏,手搭在旁边的石柱上,犹自想要休息一会儿,“你掉了东西。” 她玉指一点,狭窄的一条石板路上,赫然是柳离随身带着的鸳鸯荷包,就落在宁子露脚边。 柳离下意识一摸腰间,也不知道荷包什么时候没的,只得折返回来将其捡了起来,好在今早有人打扫过这条路,上面并没有沾什么尘土。 她起身抬头的片刻,只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头上拂过,而后看到了宁子露的表情。 明明方才还累得不行,此时,这份情绪却一扫而空,在宁子露面上再也寻不见,甚至还微笑着朝她道别:“郡主,今日就到这里,告辞。” 这回换成了柳离看着她的背影,满脸发懵。 这步子迈得一点也不小,体力很是充沛,和方才大相庭径。现在看来,这七公主对司天台也没有什么兴趣……那来司天台折腾这番,到底是在干什么 而且,在七公主和她说“告辞”的时候,对她的好感度直接涨到了500(情同手足),却又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回到了0,变化之快,堪比宁子笙。 只是,宁子笙的好感度在浮动之后,肯定会固定在一个值上,或涨或跌,都是有数的。 可到了宁子露这里,涨和跌都在一瞬间。 短暂地和她情同手足了一下,然后又变成了素昧平生。柳离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总之就是匪夷所思。 她在心里委婉地问系统:“宁子露刚才是在干什么,她是不是思维异于常人啊?” 原着里,明明是个成熟冷静的正常人。 系统帮她把描述宁子露的那两行字加粗了一下:“请看,神出鬼没,捉摸不透。” ……真捉摸不透。 她只看到了宁子露轻快离去的背影,可她没有看见,宁子露的几根手指正轻轻握着几根细不可查的发丝,指缝间还夹着薄薄的小刀片。 那发丝乌黑油亮,正是属于柳离的落发。 * 宁子露走进太后寝宫的时候,又换上了那副温顺无害的面孔。 太后不喜别人近身伺候,这么多年,宁子露承担了许多本该由侍女来干的活儿。看见是她,守着大门的侍卫便直接放行,无需通报,畅通无阻。 “来了?” 殿内烟雾袅袅,是檀香的味道,却好像还夹杂着其他的东西,飘过来时,有股说不上来的刺鼻感。 宁子露却像是闻不到一样,全无异样,礼貌地站在太后寝房门口:“皇祖母,是我。” 李太后认得她的声音:“进来。” 一推门,便看到李太后跪坐在蒲团上,而她面前是一尊大威德明王像,六面六臂六足。 李太后口中默念着什么,在青面獠牙的大威德明王像之下,即便被那不会动的眼珠子狠狠注视着,亦是丝毫没有害怕,只是无言地磕了个头。 “回皇祖母,拿到了。” 宁子露恭恭敬敬地递上一个油纸包,被李太后看也没看地接过,随即打开,放到鼻边嗅了嗅。 七公主心想,这殿里的味儿这么重,她对着几根头发,又能闻到些什么? 没成想,李太后锐利地眯起了眼睛:“这不是淳宁的头发。” “皇祖母明察。”宁子露无辜,“这正是孙女亲手从淳宁郡主头上拿到的。” “真是你亲手拿到的,淳宁郡主的头发?” “千真万确。” 太后回想着手下禀报的消息,宁子露确实去司天台专程寻了柳离,便不疑有他,再次抿着唇观察了一阵,随即细细凝眸看去。 因上了年岁而略显浑浊的双眼此时格外清明,用指甲捻着其中一根,将它拎了出来。 “这根不好。” “这根也不好。” 宁子露耐心地等着太后挑了半晌,最终,油纸包里只剩下了一根最后的发丝。 太后道:“是了,就用这根。” 她很快将那发丝放在面前的蜡烛上烧了,燃出的灰烬簌簌落在油纸包里,积了薄薄一层。 “拿去抖进我床下的坛子里。”太后将纸包好,又交还给了宁子露,“一点都不能少。” “遵命。” 外头的烛花偶尔劈啪作响,宁子露进了里间,把太后所说的坛子缓缓拉动,亦是发出不小的响声,令人听得分明。 她看着纸包里的头发灰,只觉得无趣极了。 宁子露清楚得很,这些年太后表面上在庙里“吃斋礼佛”,实则并非如此。 太后确实信奉佛祖,可她同时也相信那些来路不明的巫蛊之术,在庙里养了一帮不知从哪里来的巫人,尽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把庙里弄得乌烟瘴气。 宁子露想,若是哪一天佛祖显灵,定会将这些人全部狠狠罚一通。 也不知太后听信哪个巫人之言,相信只要让年龄相仿的未出阁处子亲手拿到某人的头发,便能凭此诅咒其上下三代不得安宁,夺其福运,化为己有。 宝安的母亲已经逝世,太后对她的恨意本来已没那么强烈,却在宴席上看到柳离的那一刻,又故态复萌,欲咒之而后快。 但宁子露可不信这个。 她是拿到手了没错,可这纸包里包着的,压根就不是柳离的头发,而是她随手从侍女那里弄的。 坛子都已经拿出来了,宁子露却也没有按照太后的话将灰烬倒进去,而是轻轻吹了口气。 “呼。” 那些东西随即散落在空中,消失不见,油纸包里已然空无一物。 宁子露面无表情地想,不知道太后还要折腾多久,整天钻研这些邪门歪道,看着便令人心生不快。 好像,最近在这宫里头唯一让她觉得有趣的,就是那天,在淳宁郡主宫门口看到的那个会吵架的小丫头。 若是把那个丫头要过来解闷,也不知淳宁郡主会不会同意。 她揉了揉鼻子,里面塞着东西,这就是她能忍受这气味的秘密。 又是无趣的一天。 * 宁子笙悄然出现在柳离房间里已经成为了一个约定俗成的惯例,只不过今天稍微晚了些,晚到柳离险些没撑住,沐浴完直接趴在榻上,眼睛半闭半睁,困得不行。 “起来。”她轻声唤柳离,“发还湿着,等下再睡。” “……不。”柳离嘟囔着,完全不想动弹,将脑袋埋得更低了点,“我困。” 宁子笙看这副模样,知道大概是叫不动了,只得拿了一旁的巾帕来,将她的头发裹在其中揉搓着。 还好头顶都已干得差不多了,只余下些发梢,费些时间,慢慢也就擦好了。 随即,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里。”宁子笙把那缕发丝递到她眼前,“你看。” 柳离胡乱伸手摸了一把,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怎么了,不就头发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这个时代,所有人都对头发很是珍视,更何况女子还要梳高高的发髻,不会轻易动自己的头发,有人甚至一蓄就蓄十数年。 柳离亦是如此,可如今位于脑后的一缕,竟无端比旁的缺了一截。 宁子笙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第65章 灼伤 那缕头发少得并不算明显,大约也就短了一两个指节的长度。人的发尾若没特意修剪过,本身就是略为参差不齐的,这么说来,倒也正常。 可宁子笙日日看着柳离,几乎对每一处都了若指掌,竟从来不记得有这么件事。 不过,饶是她记忆力再好,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地回想起发梢的整齐程度,故而此时无法下个定论。 “别想了。”柳离仍是趴着,挪右脚蹭了蹭宁子笙,“我还没秃,别着急。” “……谁说你秃了。”宁子笙被她这么一打岔,哑然失笑,只道是自己多疑了,“今儿怎么这么累?” 柳离慢慢地翻过身来,嘟囔道:“忙啊,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忙着向上天求个选秀的吉日,但至今也没什么好兆头,明天还得继续干活儿。而且,今天宁子露还来给我添乱,莫名其妙跑来说了几句话,又跑了。” “宁子露?她来做什么?” “说要在司天台转转,也不知道存的哪门子心思,结果又没呆多久就走了。” “……是么。”虽仍是略为不解,但瞧着她已经困得不行的模样,宁子笙也没再多问,一切还是等明日醒了再说,“你安心睡吧。” 柳离“嗯”了一声,随即阖上眼睛,再没答话,像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人是睡了,可被褥都没盖好,灯也没熄,还有许多事情留给小九殿下为她做。 宁子笙替人把头发撩开,免得乱打滚的时候扯到,又将被褥细细拉高。 刚想回首去把烛吹了,触碰到柳离的手时,却觉得格外冰凉。 暖手炉就在一旁,宁子笙将它够了过来。可即便用暖炉贴着柳离的两只手,那冰冷也仍是半分无减。 又一同塞入被褥里暖了一会儿,却还是照旧。 怎么回事? 不,不止是手,就连柳离的脸色也似乎变得比以往苍白了些。即便被暖调的昏黄烛光映着,也一眼就能看出来嘴唇全无血色。 明明方才还好好的,乍一入睡,却肉眼可见地虚弱了起来。 宁子笙很快察觉到了不对,探向柳离的额头:“嗯?” 莫非是生病了?不对。 在这个季节,常染的是风热或风寒,人的身体应当会稍稍发热才对;况且,不论是什么病症,都不会让人的体温一下子降得如此夸张。 可宁子笙所感受到的,却是刺骨的寒意,让她指尖忍不住一颤,就像是把手埋入了厚厚的一层雪中。 再怎么说,这都绝不是属于活人的温度。 “柳离,醒醒,醒醒!” 宁子笙一边去掐她的人中,一边在她手腕上搭指摸着脉,却什么也没摸到。 连带着她自己的心跳也几乎凝滞了片刻。 不会,人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就这样…… 半晌,脉搏终于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证明最坏的结果没有发生,宁子笙憋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抿着唇继续查看情况。 全身各处都是冰的。 随即,她看到柳离皱了下眉,小声念叨:“别吵我睡觉。” 和平日里的口吻如出一辙。 而不过须臾,柳离额头和各处皮肤又在下一刻变得温温热热的,前后的温度反差,几乎要将宁子笙灼伤。 呼吸均匀,脉象稳定,是活人的状态。 宁子笙险些以为方才经历的那一切全是自己出现的幻觉。到底怎么回事? 她沉默地起身,思绪很乱,却一不留神将身后的茶杯碰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如此动静并没有把柳离吵醒,她实在是太累了,沾枕即睡。 宁子笙出神地盯着这些碎瓷片,接连发生的所有事让她既害怕,又心神不宁。 身后是木椅,可盛着茶水的杯子又怎会放在木椅上,柳离从不是乱摆东西的人。 眼皮剧烈地跳了起来,让她更加心绪纷乱。 她从来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可此时却莫名觉得,这些种种异常,都像是上天在向她暗示些什么。 会是什么,又能是什么呢? 宁子笙坐在床边,愣了半晌,都没能平静下来。 那种身边人生命流失的感觉,哪怕只经历了短短的一瞬间,都让她绝望不堪。 不会发生的,一定不会发生的,都是假的。 这会儿,柳离的双手已经被暖炉烘得热乎乎的,宁子笙更衣后吹了灯,轻轻将它们贴在自己的胸口。 温度和心跳,是活着的证明。 她搂着柳离的身体,无措得像个三岁的小孩,只能笨拙地抓紧一切自己能抓紧的东西。 * 而此时,柳离置身在其他人无法看到和进入的梦境中。 梦里面诡异地没有任何场景,满是大片大片的黑色幕布铺在眼前,遮蔽她的双眼,令她什么也看不见,和失去视觉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可听觉并没有被封闭,她能听到有人在耳边叫她的名字。 她知道那是谁,也知道那个人正在担心自己,努力张口想要回应,却并不能办到。 我怎么了?柳离想,怎么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她试着在梦里向前走,可所踏之处却直接裂开,如同深陷泥潭般向下坠落,一直坠入不见底的深渊,未曾停下。 而宁子笙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回荡在深如峡谷的裂缝中,离她很近,却又很远。 可在耳中听得更清晰的,分明是另一个冰冷的机械合成音。 只是柳离正在高速下坠,脑袋昏昏沉沉的,再加上耳边风声呼啸,不知不觉就漏过了好些关键词,只能在心中勉强将词句拼凑出来,却不解其意。 “【系统提示】……时间已经……小时,请您注意……适度,如超过……将会强制……” 这是在说什么啊?什么乱七八糟的? 柳离不耐烦地挥手,想要将它赶走。 而系统也顺了她的意。 就在这声音消失的那一时刻,柳离落了地,黑色的幕布也随之一同消失了。 露出了面前满园花朵盛放,争奇斗艳;雀飞蝶绕,香气熏得人飘飘然,却又不过分浓艳。 而柳离置身其中,幕天席地,步伐轻盈地徜徉于花间。 脑内的烦躁也平息了下来,她似乎随便一碰,便摸到了宁子笙的手。 原来方才宁子笙就是在这里说话呀,这里……专属于她们两个人的花园吗? 她注视着小九,小九也看着她。 无需名贵的绫罗绸缎,百花便悄然围作浑然天成的衣裳,包裹着两人的身体。 柳离问小九方才说了什么,却没得到回音。 想要亲吻她,却被宁子笙一言不发地侧头躲开,嘴角噙着一抹冷意,活像座没有感情的雕塑。 她茫然无措,小心翼翼地低下头想要道歉,却被宁子笙直直推倒,力气之大,似乎能让她跌一跤。 是要……吗? 可小九没有如同意料之中一样地碰她,就只是那样一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 那样的宁子笙,让柳离感觉很陌生。眼眸里含着的温柔和包容全都消失了,剩下的,尽数是从未出现过的情绪。 譬如无法化解的怨恨,譬如疏离如陌生人的淡漠,再譬如无休止的欲望。 小九恨她。 柳离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能让宁子笙露出那样的表情,彷徨着再次想要接近。 这一次,宁子笙没有拒绝,而是冷笑了一声,只任凭柳离做出这个动作。 她的手指径直穿过了宁子笙的身体,什么也没有碰到,而小九就仿佛提前预料到了一般,毫不意外。 柳离看着自己逐渐变得透明的身体,吓得魂飞魄散:“宁子笙,宁子笙!” 可小九已然远去,只稍稍回头,厌恶地瞥了她一眼。 “你也配叫我的名字?” * “呼……” 柳离倏然从床上坐起,如梦初醒。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呆坐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一切都只是梦而已。 梦里被那样憎恨,她自然而然地开始环顾寻找宁子笙的身影。人呢?明明昨晚还在这里。 外间传来些许响动,柳离急着想看见她,连履都没穿,直接光着脚跑了出去。 熹微晨光从窗子映入,照着宁子笙还未拢起的发,折射出柔亮的光,有股别样的慵懒感。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抿着,闻声回首看向柳离。 “醒了?” 直到看到宁子笙本人,柳离心中的大石头才终于落了地,努力将自梦中带来的不安驱散:“你醒得好早。” 她虽然发丝略略散乱,神情也很是紧张,但这活蹦乱跳的模样,已全无昨晚的虚弱异样。 宁子笙将一切尽收眼底,微微一顿,问:“魇着了?” 昨晚,她几乎一夜无眠,分明听到柳离时不时口中念念有词,只是却因说得太含糊而没能听清。 不提还好,一说梦魇,柳离就回忆起那个不算愉快的梦境,刚想同宁子笙当个笑话讲了,却看到她眼下一片阴影,眼中也有了几道红血丝。 像是也做了噩梦。 “……嗯。” 柳离迟缓地点头,话到嘴边,却又不想让宁子笙多担心,所以撒了个谎,“不过,一起来就忘了。你呢?” “……昨晚我在你身边,发现你忽然浑身冰凉,甚至连脉搏呼吸都消失不见,却又瞬间恢复如常,便没送你去太医署。”宁子笙没带什么情绪地叙述,“现在身体可有异样?” 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柳离当时的状况,种种症状,显然已经不能用常理解释。 先帝在时,尤敬鬼神之说,曾因某位妃子被梦魇所困,而又恰逢天灾大旱,便亲手将其杀死,只因认为她触犯了上天的禁忌,为大宁带来了霉运。 所以宁子笙不敢叫任何人过来。 第66章 眩目 “……我吗?”柳离不敢置信地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颊,明明是暖和的啊,“真的吗?” “嗯。” 确实,宁子笙不是会夸张事实的人。 她默默地喝完茶,低下头又为柳离倒了一些递过去,用的是同一个白瓷小杯。 柳离倒是不介意跟她用同一个容器,只是环顾了一圈儿,未免有些奇怪,接过便问道:“就剩一个杯子了?” 一般来说,茶壶所配杯子的数量,是根据其容量而决定的。柳离屋里放的这壶尺寸虽不算大,但也不至于袖珍到只配了一个杯子。 她分明记得,平日里至少是有两个的,此时却没了。 宁子笙轻声道:“碎了。” “摔了?”柳离一口饮尽,只觉得仍是口渴得紧,“无妨,今儿再让他们拿新的来。” 她看到宁子笙的眼神逐渐放空,虽然落在了她的身上,但却像直直穿了过去一样,不知究竟在看什么。 “小九。” 柳离放下茶杯,想去拍拍她的肩膀,却猝不及防地被宁子笙一下子握住了手,狠狠扣在了桌子上。 指节和红木桌面相叩,让柳离不禁吃痛。同时,方才放下的茶杯还没来得急立稳,便在这一震之下,倏地直直向下跌去。 宁子笙反应极快,伸了右手去接,可仅剩的一只茶杯却并没有如期落入掌中,而是贴着指尖,落了下去。 又是摔得粉碎,哐啷作响,清脆却刺耳。 满地碎片,柳离生怕扎着宁子笙的脚,觉得此刻的她不对劲极了:“你先放开我,得先大概收拾一下。” 可即便这么说了,被紧紧捏着的手还是没有松开,宁子笙仍是死死地将其抵在桌上,就像听不进去话一样。 柳离只不过稍稍试图挪动了一下,哪怕动作几乎微不可查,也能看到面前注视着她的那双眸子中,水光氤氲,充盈着软弱和无助。 宁子笙眼圈红了,微微抿了抿嘴角,像是下一秒,眼泪就要流出来。 “别、别哭啊。”柳离吓坏了,帕子都放在里间,她只得踮起脚尖,先用里衣的衣袖贴着宁子笙的脸,细细把泪痕擦了,“你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谁欺负你了?” “……没有。” 衣袖放下的时候,宁子笙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甚至还笑了一下,以表示自己没事。 “那你总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告诉我嘛。” 宁子笙的手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就这样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个动作,像是在确认什么,即便已经牢牢抓在手里,却还是忐忑不安。 “昨夜,我很害怕。” 柳离一怔。 “害怕你再忽然失去呼吸,通体冰凉。”她低声说,“我想弄清楚,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杯子也摔了,全碎了。” 柳离本人全无意识,自然也不太明白,歪头思考了一阵。 她还记得那个发生在异度空间的梦,系统给了她某些断断续续的提示,只是却已经想不太起来了。 到底为什么肉体会“失去生命体征”?难道是因为系统在梦里把她“带出”了这个时空吗? 柳离心念一动,便朝系统问了出口:“我昨晚的异常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系统吗?” 可系统却迟迟没有出现,只冰冷地丢下一句: “【系统提示】祝您愉快地享受剩下的时间。” 怎么回事,系统为什么不再智能了?!她瞳孔一震。 不过还好,须臾,柳离便发现系统面板还在,只是如同智能问答机器人一般的那个存在,暂时不见了。 现在系统无法回应她,可能是又更新服务器去了。 此时的柳离但凡集中注意力去想什么事,便一阵恍惚,昨夜的梦魇不受控制地回到了脑中。 她无法忘记,梦里的宁子笙恨她,那离去的身影和眼前明明很难过却强撑着的少女,渐渐重叠起来。 她们本就是一个人啊。 “我也很害怕。”柳离说,“害怕你会不再想见到我,会……一言不发地离开我。我也不知道昨晚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就那样把你撇下,绝不是我会主动做出来的事。你还记得吗?十二岁还是十三岁那年……” “记得。” “我都还没说是哪天呢,你答得倒是快……”柳离还在努力回忆着。“不论是哪天,我都记得。” 记得那年的中秋宴,她和她一同躲在衣柜中,剩余的空间逼仄而狭小,她闻到她发上的香味,至今也没忘记过。 也记得小瑞和楚采女在得知她做的事时,纷纷指责她心狠,草菅人命。唯有她拉着她的手说,没关系,以后有我陪你一起,拉钩为誓。 那种不需要理由的偏爱,会令人上瘾。 还有十三岁的生辰,她送了她一张弓,她在檐下望着落雪,却只觉得雪景再美,亦不如眼前人明艳动人。 想一直看着她。 “不要丢下我。” 宁子笙的声音轻得就像略过窗棂的风,来时无痕,去时也无迹,只于在意的人心上浅浅刮过。 可柳离却知道这话有多重。 “我发誓。”她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严肃且认真地看向宁子笙,“我不会这样做的。” 诚挚的心意,无需通过语言传达,只肖眉梢一动,指尖一触,便能懂得明明白白。 宁子笙相信她所看到的一切。 只不过,还有些东西是看不到的。 柳离心绪太乱,根本没发现,系统不再和她对话后,视线右上角出现了数个数字,取而代之,很好地隐匿在视线中。 数字们小巧透明却又层层立体,加起来比一粒绿豆还要小,极为不易察觉。 随着时间的流逝,数字一点一点变换着,像是在为某个日子做着倒数。 30:14:38。 30:14:37。 看样子,时间已所剩无几。 * 柳离也不知选秀的“吉日”为何这么难定下来,最终选在了五月末,沾了个春日的小尾巴。 明面上说是“吉日”,却仍是没能让司天台众博士满意。但选秀一事迫在眉睫,只得矮子里拔高个,选了个近期内还不错的日子。 直到亲身参与了,柳离方才知道这历朝历代的选秀并不是都如现代的“清宫戏”一般,将各位官家女子聚集起来,由太后、皇后、皇上一齐决定留谁的牌子。 在大宁,有花鸟使会为圣上留意民间的美貌平民,也有专门的官员负责筛选官家的子女,总之是莺莺燕燕一大堆美女。 由圣上早早定好人选后,再让司天台挑个合适的日子,一齐送入宫来。 而这时,司天台的“传统”就来了。 天文观生们争先恐后地挤成一团,抢夺台子高处的位置,好俯瞰下面的一切。 柳离不明所以,疑惑地朝身旁的博士发问,却把博士闹了个大红脸,轻咳一声,道:“郡主有所不知,今儿秀女们进宫,按规矩要先在此跪拜祭祖,这些毛头小子们都是去看秀女们的。” “这么大胆?”柳离微微讶然,“这可是秀女,不能私自偷窥吧?” 几位博士对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这也算是司天台的传统惯例,一直都是如此的。年轻人嘛,火气旺盛……也能理解。” ……柳离就不能理解。 那群天文观生叽叽喳喳地说着,有几个女观生对其中几位秀女颇为了解,和同伴互相讨论:“那是张家小姐,那是……等等,她也太美了吧啊啊啊啊!” 嗯?有美女?我有一个朋友说她也想看看。 柳离心里好奇,便上前几步,想看看能不能瞥见什么。 那些天文观生也识趣地给她让了一个最好的位置出来,还空了一圈,不至于挤着郡主。 现在在他们脚下的,是司天台中最高的台子,平时绝不轻易开放,就连最常用的观星台都没有这么高。 柳离眯着眼瞧去,只能看着一帮秀女轮番冲着东方磕头、跪拜、上香,身段玲珑,动作娉娉婷婷的,很是好看。 只不过这么远,根本看不清脸,没意思。 柳离开着系统面板扫了一圈,这些秀女基本上都是不重要的人物,唯独一个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江皇后的侄女,梁国公长女,江裳兮。 原着里,江皇后死后,江裳兮就成为了第二任皇后,大约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柳离回想了下,不太记得具体的时间,只隐约有个印象。是在江裳兮还很年轻的时候,江皇后就成功被宁子笙干掉,领盒饭了。 即便看不清脸,在一众秀女之中,江裳兮也是仪态姿容最出众的一个,方才那些天文观生夸的也是她。 在如今的剧情中,宁子笙和江皇后之间的仇恨并没有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所存在的龃龉,最多也就是以前楚燕承宠发生的那些事,并不至于让宁子笙过早黑化。 照这么说,江皇后应该还能再活很久。 可江裳兮的气运,却早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姑姑江皇后,不止一星半点。 这凤之命,显然已在冥冥之中换了人。 快入夏了,大家的衣衫都渐渐薄了起来,西京城中不乏爱打扮的贵女,甚至将半个香肩都露在外头,秀女们亦是穿得轻巧而不失美观。 柳离也心下喜爱这样的薄衫裙,很快让人做了一身,却在上身之后,沉默地换了一件。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会露出某些痕迹。 ……是夜晚荒唐的罪证。 没一会儿,日光便眩得柳离有些晕,甚至灼得脸颊隐隐发烫,只站了一会儿,便香汗淋漓,也不知那些秀女是怎么撑下来的。 第67章 王莲 她站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再无继续看下去的想法。 柳离刚准备把位置还给天文观生们,却忽然和其中一位秀女对上了眼。 那秀女亦是刚从石台上站起来,发觉有人在看,便斜斜朝右上方的台子处扫了一眼,心中知晓那是司天台的人,便也没多在意。 结果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秀女彷徨着眯了眼睛,却并未能看得更清楚。那是……? 淳宁郡主? 柳离也认出了她。这不是吏部吴大人家的二小姐,曾和她“相亲”过的吴圆圆吗? 先前吴夫人和吴大人明明还对她的亲事格外上心,在意极了,怎的忽然就把女儿送进宫了?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在一众清瘦的秀女中,吴圆圆的那张小圆脸格外明显。只是她方才一直低垂着脑袋,隐没在众人之间,故而柳离此时才发现。 她满腹疑问,却也没法现在就冲过去问她,只得先暂缓一会儿。 秀女们要祭拜整整三日,期间,吃住皆在司天台。 柳离寻管事的人问了吴圆圆的住处,便在晚膳时分摸了过去。 虽然“相亲”的当时就说清了,没有耍着人玩儿,但她心中仍是对吴圆圆存着几分愧疚。 此时看到她进宫了,柳离有了更加不好的猜测——不会是因为亲事实在是屡屡不顺,所以吴家人才出此下策吧?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并没有错。 吴圆圆坐在柳离对面,听完她的话,眼眸低垂着叹了口气,旋即为柳离倒了杯茶:“郡主玲珑心思,圆圆佩服。” 意思是承认柳离所说的一切。 “真是因为这个?”柳离心上像压了块儿大石头似的,沉甸甸得让她喘不过来气,“西京城中适龄的人还有那么多呢,你还年轻,何必急着……” “算了。”吴圆圆倒是丝毫没有介意,反过来微笑着宽慰柳离,“郡主不必担心我。我爹娘也是为了我好,不想白白让我留一个‘嫁不出去’的名声,这没什么不好的。” 她看上去,比柳离上次见她之时又成熟了些,眼中半分不好的情绪也没有,平和而沉稳。 柳离迟疑,话是这么说,但宫里可不是这么好混的:“你真这么想?” 嘉成帝年过四十,论年纪,同吴圆圆的父亲吴大人一般大。 帝王又怎会不好容色,能进宫的,都是千挑万选的美人。唯独吴圆圆是由父母找人打点选进来的,论容貌,自然不及其他秀女,想要获得嘉成帝的宠爱,是件很难的事情。 更何况嘉成帝又不是什么好人,柳离私心里也不想看着吴圆圆成为他的妃子,和施贵妃等人争风吃醋。 “郡主。”吴圆圆的口吻很是温柔,“圆圆定会照顾好自己的,郡主是我的朋友,并没有亏欠我什么,不必将之前的事情太放在心上。” 她嘴上同柳离这般讲着,却回想起了不久前,那位性子桀骜的殿下亲口对她说的话。 西京的街边,宁子纯勒马停下,挑眉看着她:“相看了这么久,也没找到合适的?都没看上你?” 吴圆圆一言不发地想要快速离开,却被鞭子勾住了衣角。 “是不是最后发现,还是本殿下对你最好?” 说完这句话,宁子纯讥讽地松开手,冷眼瞧着吴圆圆狼狈不堪的表情。 明明没说一个脏字,却直将吴圆圆的心窝子戳得鲜血淋漓,也让她对父母的安排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那个场景,她这辈子也不想再次回忆,可惜还是时不时会涌上心头。 柳离即便不知道事情背后的种种缘由,仍是看出她其实心情很低落。 考虑到再说下去,也只不过是往吴圆圆心上插刀,她想了想,道:“算算日子,御湖里头的荷花儿应该开了,找个时间,我带你去转转。” 吴圆圆顿了顿,而后眉眼含笑地应了:“好。” 择日不如撞日,刚好今晚宁子笙因着吏部的公务忙得脱不开身,柳离便计划着直接领吴圆圆去御湖边。 因这事是临时起意,她很快生出了一种“害怕宁子笙知道”的心思,思来想去,还是通过司天台后门跑腿的小太监,给宁子笙递了封信。 “小九:今儿我在司天台碰到了吴小姐,她是新进宫的秀女,我和她一同去湖边看荷花。” ……这么写不行,总感觉宁子笙看了会生气,柳离赶忙又补了一句。 “你忙完了就过来找我呀,我更想跟你一起看!” 在信纸最末端,她甚至还用两三笔画了一个丑丑的小嘴唇,意思是“亲亲你”,满满都是求生欲。 柳离又再次提笔,写了另一封信。 这样,应该就差不多了。 * 春末夏初的时候,天气渐渐开始热起来了,晚上虽还算一如既往凉爽,身边却开始多了些许烦人的蚊子,围着人嗡嗡叫,飞来飞去个不停。 不过,好在有听话的娇儿和滴儿两人,为郡主和吴秀女尽职尽责地打着蚊子,经验丰富,手法老道,一打一个准儿。 柳离觉得把她俩叫过来,真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宫里什么东西都有,自然也有小船儿,每每待冬季一过,湖面的冰融化后,便会泊在岸边,方便主子们游船赏花。 不过此时并不是个赏花的好时机,虽然陆地上的花已经开了,可湖中还没有什么“花”可赏。 柳离坐在船头,托腮看着身旁的团团水中植物,以及夹杂在其中的青涩花苞。 从花苞的颜色看起来,离开花还有些时日,现在算是来早了。 不过,就这么泛舟夜行,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映出天幕的黑,星子几乎都落在了翠绿的荷叶旁,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娇儿一只手撑着船桌,一手还不忘帮柳离赶走耳边的小飞虫:“郡主,要驶快些吗?” “不必。”柳离失笑,“御湖又没多大,若是再快些,没过多久不就又转回去了,还是任它慢慢动着吧。” 她回头看了眼船尾的吴圆圆。 吴圆圆乎也被夜景所吸引,一会儿微微昂着脑袋,一会儿又垂下头,怎么看也看不够,惬意地放松着。 因着刚入宫的秀女还需避嫌,不方便让人撞见,所以吴圆圆戴了面纱把下半张脸遮住,但从那双露出的眼睛看来,明显心情很好。 柳离本就是想让吴圆圆来散散心的,看到她如此,心中便也舒服多了。 小舟继续前行着,忽然轻轻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由于晚上看得不算太清楚,两名侍女谨慎地将手中的船桌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将目光向前方投去,恰逢柳离提着灯向前一照。 入眼是数片巨大的圆形绿叶,边上竖起一圈,尺寸之大,几乎能容好几个人坐上去。 每片叶片旁都有一朵泛着芳香的白色小花,漂浮在水面上,在静谧的夜晚,香气直钻入人的鼻子里去。 “这是……”柳离似乎在现代见过这样的花,但一时想不起来名字。 娇儿和滴儿作为奴婢,平时可没资格单独来这里,更别说泊舟水上了,故而也还是头一次见,面面相觑。 吴圆圆也不大识得。 “这叫王莲。” 这声音……柳离猛地抬头,顺势又提了提手中的灯,向那边照去。 另一只木筏缓缓飘来,其上立着的人头戴斗笠,身披斗篷,将整个身体遮得严严实实的,整张脸都埋在阴影之下。 “小九?”这声音她自然识得。 不是说很忙吗,居然这会儿就已经忙完了。 柳离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明白宁子笙为什么要穿成这样。晚上虽然凉快,却也谈不上冷,不至于裹这么多吧? “你过来。”宁子笙说。 船头船尾已然相接,形成了一条再自然不过的过道。 柳离一骨碌起了身,轻巧地接了宁子笙递过来的手,三两步上了另一条船。 “见过九殿下。” 娇儿和滴儿连忙低头问好,只是手上仍持着船桌,不太方便行大礼;吴圆圆亦是起身,盈了一礼。 宁子笙站在木筏前端,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 这时,空中忽然落了几颗雨点,让舟上的几人猝不及防地一愣。好在这小舟上装备齐全,有着能遮风避雨的船篷,几人连忙从船尾钻了进去,倒也不影响什么。 而柳离也明白为什么宁子笙要这么穿了,因为筏上并无船篷,斗笠可挡雨。 “戴着。” 宁子笙亦是准备周全,也不知从哪儿拿来的,径自将另一顶大斗笠放在了她的脑袋顶上,瞬间将柳离整个人笼罩在内,就连一滴雨也无法侵袭。 “站稳。” 柳离连忙将其戴正,顺从地坐在了宁子笙身后,看着她不紧不慢地撑桌,忽然有了种别样的感觉。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大抵便是这样。 “你方才说,那叫王莲?”她开口问,对那形状别致的植物极为好奇。 “嗯。” 雨并不算很大,只是间或地下着,偶尔能让人听到摔在船篷和斗笠顶上的声音,倒也清脆悦耳。 一舟一筏,慢慢地并排顺着王莲生长的空隙钻了进去,瞬间被这种水生的花包围在了其中,在皱起的湖面上映出两道狭长的影子。 “这花儿名贵么?”柳离起了采花的心思,“是不是不能乱采?” “名贵,也可采。” 宁子笙向来是动作很快的那一个,脚尖立在筏边,却轻得仿若毫无重量一样,丝毫没有将筏压得倾斜。 只伸手轻轻一捞,两朵白色的花便跃然手中。 第68章 蝉鸣 宁子笙将其中一朵朝娇儿递了过去,示意她传给吴圆圆。 她受宠若惊,连声朝宁子笙道了声谢,对方却只是微微点了头,仍是一言未发。 小九殿下随即回首,瞧准了柳离头上斗笠和耳旁的空隙,将另一朵稳稳簪到了发上去。 娇花当配美人。 吴圆圆心思剔透,见之莞尔一笑。 九殿下此举,竟像是把她当做了“客人”一般对待。而郡主则像是“内人”。 完全不知自己已经被打上了“内人”标签的柳离美滋滋地以水为镜,照着自己此时的模样。 有斗笠遮挡,又伴着湖中涟漪朵朵,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但她仍是挺满意的,还时不时调整一下,抬头问宁子笙:“这花儿除了外表别致,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王莲是异国传来的品种。” 落下的雨点似乎将宁子笙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但仍是顺利地传入了几人耳中,她简单利落地解释了一下王莲的花期。 “傍晚开花,第一日,花色为白;第二日,花色渐红;第三日,花色转紫;第四日,花谢。” 外表如此霸道不凡的王莲,比普通的莲花大了一大圈,一朵花却仅能留存短短三四日,未免可惜。 不过嘉成帝本人是不怎么爱花的,并没有特意吩咐人来盯着采,故而一整片王莲就一直静静地待在这里,独自开了谢,谢了开。 说起来也挺孤寂。 “殿下博学。”吴圆圆不禁赞道,“竟连花期都了若指掌。” “那当然了。”明明她夸的是宁子笙,柳离却比听人夸自己还要来劲,“小九殿下从小书就读得多,学问更是……” 宁子笙听着她又要开始毫无章法地吹牛了,轻咳一声,右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肩。 却丝毫没能止住柳离的倾诉欲。 她又不好在外人面前打断她,只能任凭她夸夸其谈,把自己吹成了天降紫微星,不世之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那边舟上,娇儿的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鼻子,善意地轻声提醒了下吴圆圆:“您别介意,我们郡主什么都好,就是一夸起九殿下来吧,就有点儿收不住。” 滴儿也在旁边附和地点头。 吴圆圆笑着摇头:“没有,很有趣。” 娇儿暗自寻思,自己都这么忠心了,怎么还是一点儿没觉得有趣呢。看来,自己还是不够爱郡主。 吴圆圆瞥向柳离斗笠之下弯起的唇,又看到九殿下似乎失笑般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一幕和谐极了。 真好。 在她脑海中,那日和郡主去做泥人儿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当时一提到九殿下,郡主便不由自主地心情大好,眼睛里都是光亮。 如今看来,九殿下亦然。 对旁人都挂着淡漠疏离的面孔,唯独对郡主,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偏爱,旁人看了,都不禁要羞。 恰好雨势停了,柳离摘下斗笠,突发奇想道:“小九,你说这王莲既然也是‘莲’,那它是不是也有莲子?能吃吗?” 宁子笙想了想:“有,但果实要待到秋来之时才成熟,现下即便长出来了,也不能吃。” “噢。”柳离略有些失望,“还要等上好几个月。” “郡主何必着急。”吴圆圆重新坐回了船尾,望着小舟拖出的一行水迹,笑道,“泛舟总归是什么时候都能来的,到时候等有果子了,再让九殿下采了给你吃,不也甚好?” 被她这么一说,柳离觉得自己显得像个急吼吼的吃货,有点不好意思,害羞地拽了拽宁子笙的袖子:“我就是没吃过,有点好奇,不急不急,都不急。” 宁子笙笑了下,刚想说什么,却见柳离狡黠地贴着她,悄悄说了句:“到时候不用你忙活,我提前带着娇儿她们来踩点,一夜之间全采光,给你吃。” 眼中满是珍视,想要把最好的东西,送给最喜欢的人。 宁子笙只一晃神,木筏便停滞不前。 她稍稍低下头,遮住了自己略红的面颊,有些不自然地道了声:“好。” “说好了,你到时候可别有公务要忙,脱不开身。”柳离直接将她的双腿当做枕头,靠了上去,“说起来,这莲子要怎么做才好吃呢。” “不会。”宁子笙摸了摸她的长发。“待到九月入秋,我们一块儿来。” 柳离“嗯”了一声,闻着宁子笙香包的味道,晕晕乎乎地想,有小九殿下在身边,连蚊子都不敢过来了。 ……上天怎么不早发个天命之女让她抱着睡觉呢,又美又欲,香香软软,能亲亲还能暖床,甚至还会自动驱蚊。 如果有人说,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那她一定会超大声反驳他们,然后把宁子笙拉过来展示给所有人看。 天命之女就是坠好的! 宁子笙一面摸着她的脑袋,一面思绪已经飘到了几个月以后去了。 她并不爱吃莲子,每每遇到莲子粥,从来都是一口不吃。 可因为身边人的一时兴起,她却突然很想尝尝,这王莲的莲子究竟是什么味道。 宁子笙想,也许不管是什么味道,她都会很喜欢。 莲花深处安静如许,唯闻间歇传来的蝉鸣和蛙叫,恍若置身仙境,而非俗世皇宫。 在这一刻,再警惕的人也会放松下来,沉浸其中,天命之女也是如此。 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远处隐没在夜色中的湖心亭里,有人正襟危坐,冷冷地注视着这边。 御湖之上,唯有她们提了灯,所以格外引人注目。 “娘娘……”她身旁的大宫女不敢大声讲话,只以气声提醒她,“您都在这儿坐了许久,您留心着凉了。” “闭嘴。” 江皇后低声呵斥道,那宫女随即再不敢多言,只在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皇后娘娘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疯,大晚上的跑来这湖心亭里坐着。 好不容易准备回去了,却在看到那边的几位公主郡主之后,跟疯魔了似的,一动不动。 大宫女嘀咕着,还不知道要在凉风里站多久,方才下了雨,真是有些冷。 江丽蓉明明是看着那一舟一筏,却恍惚回到了+几……不,二+几年前。 彼时她还是待字闺中的江家大小姐,对太子一见钟情,想尽办法嫁给了他,他却一直敬她如宾。 她以为他就是这样冷心冷情的性子,却发现,他只有每次见到宝安郡主宁柔时,才会露出笑容。 而对她,甚至还不如那边两个少女相互之间来得亲昵体贴。 后来她得封中宫,从太子妃变成了皇后,正是春风得意时,央求嘉成帝陪自己泛舟湖上,却被他以“政务繁忙”为理由而拒绝了。 她想着那便自己去,却在湖边怔怔地看到,嘉成帝和刚进宫的楚采女一同游湖,兴致颇高。 而楚采女的眉眼,颇有几分宝安未出阁时的影子,尤其是那灵动的眼神,活脱脱就是宝安本人。 江丽蓉再也遏制不住恶意,对楚采女出了手。她借别人的手给楚采女送了一件首饰过去,和宝安出阁前最爱的那件一模一样,不明所以的楚采女就这样上当了。 嘉成帝能把别人当做宁柔的替身,却无法允许别人玷污他回忆中的宁柔,当即勃然大怒。 楚采女就此毫无理由地失了宠,即便后来生下了九公主也无济于事,前路尽毁,久病缠身。那双眼睛也因此失去了光彩,和宝安一点也不像了。 再后来,宝安病重之时,江丽蓉趁机做了手脚。嘉成帝得知她下手害过宁柔后,对她的态度彻底如同寒冰一般,这几年来再没给过一个好脸色。 现在在那边的两人,就是宁柔和楚燕的女儿。 江丽蓉想,若是自己能早早有个女儿,只怕此时也跟她们一般大了,定然是秀外慧中,比这两个丫头强上一百倍。 可她此生还能有女儿吗。 江丽蓉又想到了自己。谁不曾年少过,那两人年华正好,无忧无虑,可她却已如将要枯败的花一样,任谁都能看出来颓势。 人到底为什么能活成她这个样子。 今日,哥哥梁国公入宫见了她一面,江丽蓉本以为他会说些体己话,却没想梁国公只是不咸不淡地道了句: “丽蓉,这么多年,你也没得过圣上青睐。做兄长的说难听点,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江丽蓉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你也别把心思放在圣上身上了。现如今太后和圣上对裳兮青眼有加,你这个做姑姑的也要懂点事,等她得宠了,江家便能再上一层。” 父母已然故去,夫君恨她,仅剩的亲人话里话外,也巴不得她早些去死,给侄女裳兮让位置。 就连身旁的宫女表面不显,实则也对自己颇有微词,看着那边的侍女和主子说笑成一片,直接让江丽蓉红了眼睛。 凭什么,凭什么好事都发生在她们身上,她却只配这样的下场?她又做错了什么?她比她们差在哪里了?! 都是她们把自己逼成这样的。若真要下地狱,那也不能她一个人下。 大宫女对此一无所知,只看着自家娘娘在黑暗中阴恻恻地笑了,吓得她打了个大寒颤。 这么黑,为什么不让她点灯呢,怪渗人的…… “回去吧。” 总算等到皇后娘娘开了金口,她便麻利地拽着绳子,将小舟拉了过来:“娘娘小心。” 江丽蓉最后朝那边深深,深深地看了一眼,而后上了舟。 她就算要死,也一定要拖着她们跟自己一块死,谁也别便宜谁。 第69章 混沌 御湖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就算划得再慢,半个时辰左右,也游完一圈儿了。 柳离恋恋不舍地上了岸:“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往回走吧。” 娇儿刚想问郡主今儿是回烟萝殿住,还是回司天台,便看到了宁子笙的一记眼色,心领神会:“郡主,那奴婢和滴儿先送吴秀女回去。” 滴儿一愣,刚想说她俩都走了,郡主怎么办呢,便被娇儿在背后悄悄拉了拉袖子,只得缄了口。 吴圆圆随即同两人告别,识趣地先离开了。 柳离便和宁子笙一路慢悠悠地走回了司天台,好在后门没有人看着,想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不用着急。 刚想进屋,柳离忽然顿住了脚步,悄声问道:“你平时都是怎么走窗户的?楼上的人从来没被你惊动过。” 这小殿的构造略为特别,在柳离住的那一间之上,还有第二层。 司天台不许奴婢入内,而侍卫作为外男,又不好伺候郡主,故而辟了二层的狭小房间,由几个女官轮流居住当值。平时郡主若是需要沐浴或其他事宜,皆可通过连通两层的铃铛唤她们。 宁子笙走窗户进来这么多次,按理说也会有些动静,那几个女官也该能发觉才是。 小九殿下头上的斗笠还没摘,只露了张好看的唇,说了几个字:“就,这样。” 柳离离屋前习惯将窗子微微打开一条缝,方便给屋里透气,反正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不怕丢。 宁子笙顺着那条缝的边缘,极轻地将窗子推了一下,便有了能容她通过的空间。她旋即轻巧地支着窗沿,跃了进去,就地一滚,不声不响。 月色之下,身手矫健,尤其是摘下斗笠的片刻,像极了武侠话本中的美貌女侠,一袭玄衣夜行,惩恶扬善。 柳离自然而然地生出了想要调戏一下的心思,不紧不慢地撑着窗边儿,似笑非笑般抬眼:“女侠,你夜闯人家闺房,是想要干什么呀。” “……你还不进来?” 宁女侠解了斗篷,闻言斜斜睨她一眼,没接这个话茬。说这种话太羞耻了好吗,绝不是她干得出来的事。 可柳离偏生就想听她配合自己,仍是不依不饶,笑眼一弯:“女侠,你该不会是个采花贼吧。本小姐还是黄花大闺女,你可不能随意……” 还没说完,就被宁女侠双手架着把整个人抱了进来:“行了。” 身后是被阖上的窗,将整夜的凉风关在外头;身前是愈发凑近的唇,把满腹想要说的话都封在齿间。 “采不采,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于是柳小姐这朵花,就这样被宁女侠无情采下,过程种种,无非颠鸾倒凤四个字而已。 可似乎又不仅如此,小九殿下今晚格外兴致盎然,猫一般轻轻蹭了蹭身旁人的肩膀,吻上她的耳朵。 惯常的话本里,女侠都是一心为民除害,正直且善良,可那人却相去甚远,只那样恶劣且地对待身边人,霸道极了。 据知情人士柳某流着泪透露,话本都是骗小孩子的。 真正的漂亮女侠并非一腔正气,而是柔肠百转,呵气如兰,眉梢眼角慵懒得像盛开的牡丹,曼声问她: “现在怎么不说话了,嗯?” * 迷迷糊糊间,柳离再一次进入了同样的梦境之中,仍是和上一次一模一样的场景,她一直在下坠,能听到系统机械的音色在对她说话。 这次的声音清晰了些,她仍是漏过了一两个关键词,但意思已然完整多了。 “【系统提示】您的……时间已经超过最高时长的99%,请您注意……适度,如达到最高时间限制,将会让您强制下线。” “你在说什么?下线?是要让我去哪儿吗?还有,最高时间限制,究竟是什么的时限?” “【系统提示】由于您的剩余在线时长不足,系统部分功能已关闭,祝您过得愉快。” 原来系统突然失去了跟她对话的功能,是因为这个。可“在线时长”、“下线”等词语仍是让柳离不明就里。 她奇怪地想,在现代,即便是没有玩过网络游戏的人,对这些词汇也是熟悉的,可为什么,此刻自己一被灌输这些关键信息,思维就倏然变得如此迟钝。 柳离知道接下来会坠落在哪里,很快,身体被熟悉的一片花丛所托住,她又来到了那个美丽的地方。 是独属于她和小九的那个花园。 在这里,她再一次看见了宁子笙,可宁子笙只是茫然地找寻着什么,手指穿过了她的身体,对她视若无睹。 “我在这儿。”柳离说,可就连她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看到宁子笙遍寻无果,颓然地坐在了花丛中,绝望般泄了力气。 别这样。 明明她就在小九面前,为什么小九就是找不到她? 系统到底是什么意思? 最后的最后,她仿佛看到了一行白色的数字,可转瞬即逝,快得她来不及记住。 许是因为一回生,二回熟,这个不愉快的梦境没有困住她太久,柳离很快就脱离其中。 夜还长着,离起床的时间也还早,她却已全无睡意。 刚挪动了下,身旁的人便也敏感地睁眼,似乎只要柳离有任何动静,她都能马上察觉到:“怎么?” 已过了烧地暖的季节,夜晚却仍是有点儿凉,冷得柳离蜷缩起手指。 挨到自己皮肤的那一瞬间,她意识到了什么,暗自避开了宁子笙的触碰,轻声道:“你先睡,我起个夜。” 宁子笙也累了,不疑有他,道了声“嗯”。 出恭的地方自然不会在屋里,柳离出了外间拐弯,进去之后,沉默地从袖中拿出了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是她出来时顺便捎上的。 这里为了方便,十二时辰都点着烛,不至于光线太暗,可铜镜本身就昏黄,在此种情形下,映出的容颜很模糊。 柳离颤抖地摸了摸脸,抖得更厉害了。 用来出恭的兽子旁,放着一桶清水。柳离将镜子搁在一边,舀了一瓢水,淋了几滴在自己手上。 她再三确认了,自己此时的温度,并不是可以捂暖的那种冰冷,而是像宁子笙之前描述的那样,“连脉搏和呼吸都消失不见。” 在某一刻,柳离确实没有摸到自己的脉搏,不过过了几瞬,便恢复如常。 她想起梦中最后的那行数字,心知这是唯一的线索,将系统面板开了又关,眼睛睁了又闭,却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异状两次出现,系统已经提示到了这一步,她幡然醒悟,这是她离开这个世界前的预兆。 想得再坏一点,或许比离开更糟,那就是死。 可既然“下线”代表离开或消失,那“上线”不就代表柳离来到这里吗?她为什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柳离的脑袋嗡嗡作响,只要一想到现代的事情,就头疼欲裂。原本无比清晰的记忆变得模糊不堪,她试图去触碰、去回想,却一无所获,反倒把自己弄得一团乱。 最最开始的时候,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真的是像她以为的那样,在家里睡了一觉,睁眼便到了这个世界么。 ……不行,再不回去,宁子笙就该过来找她了。 柳离抿唇,转身回房,准备花一整晚回忆过往的线索。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当某样东西远远地出现时,会一眼就注意到;但若这东西出现在最最最近的地方。 譬如现代紧紧贴在角膜上的隐形镜片,若光用眼睛去找,自然怎么找也找不到。 柳离不知道的是,她焦急寻找了那么久,仍是没有发现梦中那串奇怪的数字。 愈发逼近的倒数,此时刚好卡在了一个整数上。 9:20:00。 九天,二十小时,零分。 第70章 并蒂 “郡主,郡主?” 观星台内,小赵博士唤了柳离好几声,却也没得到回应,不由得回身看她,却发现柳离眼皮耷拉着,无精打采的,原本白白净净的脸上多了黑眼圈的痕迹。 “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小赵博士连忙把柳离带到一边坐下,郡主殿下金枝玉叶的,若是出了什么事,那可就不好了。 “无妨。”柳离困倦地皱起了眉,轻轻摇头,“只是昨晚没睡好,博士容我先坐一下……” 话音一顿,便是控制不住的一阵晕眩。 现下刚过午时,碧空如洗,她的余光瞥到外头风景的那一瞬间,便被那亮得发白的颜色刺得头一痛。 “殿下!”小赵博士见此吓坏了,急忙叫了旁的女官过来扶她下去,“你们几个扶殿下回去休息,去传太医过来。” 凭柳离此时的状态,确实也支撑不下去了,便朝小赵大人微微点了头,在女官们的搀扶之下,走下了观星台。 她已经整整五天没睡好了,或者说,压根就没怎么睡。 每晚,柳离在梦里都会经历相同的事——坠入深渊,落入花园,遇到小九,瞥见数字。 她还是没能认出数字的全貌,只能凭借大概的形状依稀辨认出,那串数字的中间夹杂了一两个冒号。 既然写成了这么特别的形式,不难猜到,这是在表示时间,再结合系统所透露的信息,答案便跃然纸上。 这是离开的倒计时。 可她根本就看不清那到底是几啊! 柳离每每从梦中醒来,第一时间就会下床找纸笔,试图将梦里模糊的影子画出来,但都无济于事。 偏生宁子笙还不在。 就在柳离察觉不对的第二日,她便离京办事,要过上好几天才能回来。 具体是去做什么,柳离也不清楚,只晓得是与今年的秋闱有关,所有涉事人等须得保密,信也传不过去,只能等人回来。 偏偏就在这个当口,偏偏去的是宁子笙。 不知何时离开的恐惧笼罩着柳离,就连身体也连带着出现了异常的反应。但具体是哪儿,又说不出来,只觉得像是整片灵魂被强行压缩到了这具身体里,想要挣扎着逃出来。 好疼。 柳离半阖着眼睛,伸出手让太医诊脉。 这位太医已年过半百,轻探她的脉息,沉吟半晌,方收了手:“老臣瞧着,郡主身体康健得很,不知……?” 柳离知道这不是古代医学能解决的问题,但还是忍不住抱了一丝期望,向太医描述了自己的症状,没敢说得太详细,生怕被当成“邪物上身”。 “梦魇频繁?”太医也摸不着头脑,可从诊脉的结果看来,她身体很好,只得先给柳离开了副方子,“郡主可是忧思过多?先吃吃看这安神的药,看有无作用。” “多谢大人。” * 司天台那边自然不会不允柳离回去休息,痛快地准了她休沐,这段时间不必过来了。 几位侍女也担心得紧,每天的药都没落下,直到看着柳离服下才放心。 不得不说,太医还是有几把刷子的,柳离吃了药,身体上的不适不说一扫而空,倒也去了大半。 直到当晚她再次进入了梦中。 这一次,她总算看到了第一个数字的半边,即便只是昙花一现,那模样却也牢牢烙印在了她脑中。 柳离起来的时候满身冷汗,艰难地唤了侍女的名字:“欲儿,欲儿。” “郡主。”守夜的欲儿闻言,赶忙从外间进来,看着柳离的脸色苍白,急忙扶住她,却只觉触到了一片冰凉,“您怎么了?” “别管这个,我要纸笔。”柳离低声说,她自然知道自己此时的体温有多低,甚至能感受到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快。” 欲儿端来笔墨纸砚,柳离潦草地用笔尖划过宣纸,勾勒出脑海中的画面。 她只看到了右半边。上边儿有一道看不出走向的笔画,下边儿似乎有个圈儿…… 当成阿拉伯数字来看,应该是5或者6,区别不大,就当做是5吧。 五什么?五天还是五小时?不管如何,都迫在眉睫了。 欲儿看着柳离阴晴不定的神色,小心地问:“您又梦魇了?要不再给您传太医?” “不必了。”柳离摆手,“你也不用守夜了,回去睡吧。” 系统是把她送过来的载体,若是五个小时以后就要制裁她,那她无计可施,只能乖乖等死。 若是五天,那还稍微有些时间来思考,毕竟有天命之女在旁,气运加深,说不定就有法子躲过去。 可宁子笙恰好就是在五日以后才归京。 待到她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就这样不见了,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柳离压根就敢不想去想。 那天小九头一次红着眼睛,对她说出“我很害怕”几个字的画面,仍是历历在目。 那时她明明向她发过誓,说自己不会丢下她。 每一个字全都是她亲自说出口的,这才过了多久,就…她不能就这样不告而别,让小九失望。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她这样无助地想着,泄力地跌坐回榻上。 “系统,你出来跟我说清楚!” 她这样呼唤着系统,可对话的功能早已经消失,只有冷冰冰的自动回答一遍遍显示在眼前。 “【系统提示】由于您的剩余在线时长不足,系统部分功能已关闭,祝您过得愉快。” 真讽刺。在这种情况下,她又如何能愉快得起来。 柳离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不管怎样,她不能就此放弃,至少先使尽各种方法再说。 翌日,她便去吏部求见了吴大人。 “郡主,您这不是在为难微臣么?”吴大人颇为不解地捋了捋胡子,“与秋闱相关的事一向都是保密得不能再保密的,微臣怎能告诉您他们去了哪儿呢?至于送信……您的信都送不过去,换了微臣更没辙呀。再说,九殿下最迟不过五日便回了,您到底是有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呀?” 说来说去,一无所获。 而后,她还去碧玉殿寻了小瑞。 小瑞挠挠头,努力回想着:“我确实可以让平时养的信鸽飞过去,但殿下没跟我说过她所去之地的确切位置。况且,这信鸽需要训练几番才能找准,现下这么突然,恐怕是不成。” 看柳离怅然若失的模样,小瑞安慰道:“郡主若是有急事,不如自己亲自出城,说不定还快点。” “……不行。”柳离挫败地低下头。 不管是走水路还是陆路,出入都需要公文,对于不同的人,要求也不同。“谓驿使验符券,传送据递牒,军防、丁夫有总历。”【注1】 这些公文都是要由上头发下来才能有的,不说柳离弄不到;就算能弄到,她也根本不知道宁子笙在哪,问来问去,都只有一句—— “不得泄露”。 * 伊洛城中,几位官员好不容易忙完了所有的事,临行之前,一起在热闹非凡的市集上转一转。 他们身着便服,穿梭其中,谈笑风生。 “钱老弟所作的诗真是不错啊,尤其是那句……” “高兄谬赞了,小弟不比高兄高才。” 这几人来来往往地互相恭维着,宁子笙耳朵几乎都要听起茧子来。 在外面办事,自然不讲究那些穿着打扮。她今儿没梳繁冗的发髻,只是将头发一股脑地盘在脑后,再用绑带缠了一圈,倒也不失清爽。 这种发式虽不属于特定的某个性别,但寻常,还是男子梳得多,因此这一路上,宁子笙都被过路的女子当成清俊小生,收到了许多秋波暗送。 她却看都没看一眼。 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停在了他面前,声音清脆:“我家小姐现在茶楼二楼,若这位公子有意,可上去一叙。” 她说着,将一块小帕子递了过去。 赠帕即为示爱,这一点,宁子笙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清楚地明白了。 折扇一开,将半张脸挡在了扇后,掩住了回忆起十二岁的那些事时,微微翘起的唇角。 “抱歉。” 短短两个字,意思已经很明显,丫鬟听后也识趣地离开,没多纠缠。 几位大人站在旁边,都赞叹不已:“沿路的姑娘家看您看得目不转睛,眼珠子都要出来了。也不怪她们,九小姐着实生得好。” 这是在外面,故而没叫“殿下”,改叫“小姐”。 “……几位过誉了。” “没过誉,没过誉。”那位钱大人不禁回忆起往昔,“想当年我中状元时,被圣上赐了骑马游街,也吸引了不少姑娘。结果她们一看到我的脸,就全都跑了。” 众人忍俊不禁。 再转个向,便走到了伊洛城中最大的首饰铺子门口。它的美名传得甚远,就连西京中人也曾听闻一二。 宁子笙示意他们稍微等待自己一会儿,转头便独自走了进去。 “宁小姐。”伙计前来相迎,立即认出了她,“倒也巧得很,我们刚做好,您便来取了。” “劳烦。”宁子笙微微颔首。 小叶紫檀木所做的盒子被小心地放在了眼前,里面有纱垫着底,盛着几样配套的首饰。 玉簪,玉钗,玉梳,玉步摇。 “不得不说,您眼光是真好。”验货无误后,伙计净了手,扯了新的绫布将它包起来,“我们店里的师傅按照您的要求做出来时,都被成品美得吓了一跳呢。” 宁子笙礼貌地接了过来:“多谢。” 这伙计话挺多,还顺嘴问了一句:“您特地挑了并蒂花的样式,是要送谁啊?难道……给心上人?” 她闻言,眼里忽而露出些许笑意。 相思树上双栖翼,连理枝头并蒂花。 “是。” 第71章 修罗 吏部几人并没在伊洛城耽搁太久,既然办完事,就要尽早回京复命。他们在集市逛了个小半日,也就动身启程了。 此次来洛与秋闱相关,不宜大肆张扬,故而几人同乘了一辆车辇。虽内里宽敞得很,但从外头看上去很是低调,旁人绝对想不到,里面坐着的尽是当朝官员。 马车里头用帘子隔开,几位大人自觉地坐在前边儿,给宁子笙留出了后边儿的一整片空间。 伊洛与西京之间的距离约有八百里,走水路要过三门峡,但有两位大人着实是晕船,因此走的是官道陆路。但就算是六百里加急,也得花上一日半的功夫才到西京,更别说是速度更慢些的马车了。 路途遥远,几位大人未免想要聊天解闷。 钱大人便凑近帘子旁,开口小声问道:“殿下,您可要歇息?臣等若是说话,可会吵到您?” 现在仍是白天,宁子笙并无睡意:“无妨。” 几位大人得了话,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几位兄台认识兵部的孙大人吗?”钱大人在几人中最年轻,性子也最为活泼,神秘兮兮道,“前些日子,他家家仆去茶楼给他买点心,因没许一人插队,被人揍了!对方还扬言,就算是你家老爷来了也不怕。” “哦?谁敢对朝廷命官大放厥词?这定然要把人带去衙门,好好罚上一通。” “怪就怪在这儿。”钱大人摇头道,“此事明明是孙大人家家仆占理,可孙大人却不知为何,并没追究。” 高大人很是震惊:“如此嚣张之人,孙大人为何不追究?纵使他不追究,衙门也不会放过啊!” “钱老弟说的这事,我也有所听闻。”另一位资历最老的严大人沉吟道,“据说那人被捕快带走之时,嚷嚷着‘我可是太后的人,你们怎敢动我?’诸如此类的话。” “太后”这两个词一出,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就连宁子笙也突然抬眼,若有所思。 “太后的人?”钱大人无声地做出这几个字的口型,“这……” 身后还坐着当朝公主,他们怎敢妄议太后呢。 “大人们但说无妨。”帘子后,宁子笙的声音传来,在马车的轱辘声中分外清晰,“今日之言,天知地知,诸位知,我知。” 几人对视一眼。若换了其他殿下,他们自是不敢多言半分,但九殿下从小就不得上头的宠爱,又和他们一同做事许久,也算相熟;对她,他们还是有几分信任的。 这也是严大人胆敢提起的原因。 “那人的身份虽未可知,但……”严大人接着道,“据说他脖颈处刺有花纹。 ” “刺青?难道是受过黥刑的人?” “不,那花纹并非是受刑所刺,倒像是异族巫人惯有的特征。” 严大人言尽于此,后面的部分,纵使是宁子笙不在,他也不敢再继续下去。 事实上他也不必多说,这几人哪个会反应不过来——一向吃斋礼佛的太后,竟然豢养异族巫人,且纵容其当众伤人?! 众人心照不宣地将这则“八卦”收入心中,换了个话题,开始聊别的事情。 宁子笙倚在窗沿上,几个零零碎碎的片段忽然在脑中闪过,却未能拼凑成完整的信息。 那晚,淳宁趴在榻上说:“……宁子露还跑来给我添乱,莫名其妙跑来说了几句话,又跑了。” 她发现她似乎少了一截头发。 七公主是太后的人,太后豢养巫人,淳宁身体冰凉,失去脉息……是巧合吗?就算不是,巫人有那么神通广大,真能凭借一段头发来咒人? 宁子笙警觉地想,这只能算是“捕风捉影”,想要下结论,还缺少一点关键的证据。 还有两日抵京,回去便能查明真相。 * 不过几天的时间,柳离就肉眼可见地变憔悴了。面色苍白,唇色发紫,整个人活像一块儿在冰窖里冻了千年的寒冰。 明明都将要入夏了,她却让侍女拿来了手炉,试图将身体捂得热一些。 可她根本就不出汗。 侍女们都急疯了,几次想请太医,却都被柳离出言制止,还不许她们告诉任何人,她们不明白郡主究竟为什么这样。 柳离摸着自己的胸膛和手腕,笑都笑不出来。 脉搏和心跳都彻底没了,太医还诊个什么,怕是直接禀报嘉成帝,把她当成邪物抓起来。 她已经试过了能试的各种方法,无一行得通。甚至想提笔给宁子笙留封“遗书”,都做不到。 只要柳离生出这样的念头,甫一握笔,身体就像被另一个人控制了一样,笔从手中无助地滚落,墨迹染了整片宣纸。 即使她叫来欲儿给她代笔,却也像哑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总之系统就是铁了心般,要从根本上断绝她和宁子笙的一切联系。 现在已经是第五日了,宁子笙本应今就回来,却还未抵达。柳离心中的希望也愈发减少,直至熄灭。 她看着吴圆圆两日前送来的信,终于下定了决心,沉默地穿了衣裳,准备出门。 “……郡主,我查阅了些书籍,王莲在五月末亦是有可能结出果实的,或许不必等到九月。” 若是宁子笙真的没能在她“下线”前赶回来……柳离难过地想,那她至少能做到答应她的最后一件事。 采给你吃。 “郡主。”娇儿不赞同地拉住她,“您身子这样,就别往外跑了,安安心心休息着吧。” 柳离看了这个满脸关切的小姑娘一眼,心中泛起一阵不舍,用没被拉住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以后别那么莽撞了,凡事三思而后行,知道了吗?” “知道了。” 娇儿先是条件反射般地应下,随即皱眉道:“您先别训诫我,现在到底是要去哪儿啊?实在不行,娇儿陪您一块儿去,不然真怕您身子撑不住。” 柳离拗不过她,只得含笑应了:“好,那你陪我过去吧。” 她们前脚刚出门,还没过一刻钟,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就溜进了里间的寝房,似乎在翻找着什么。 郡主会把它放在哪里?她想着。 这人似乎对屋内的摆放极为熟悉,在没有点灯的黑暗之中,一进来便直冲着能藏小东西的妆奁盒而去,很快就翻出了数封书信,但并没有找到她想要的那一封。 此时也顾不得会将东西弄乱了,她对着红木柜又是一阵乱翻,心焦如焚。 娇儿刚随着郡主出去;艳儿感了风寒,怕传染郡主,故而在外间休息着;现下,欲儿又在御膳房为郡主熬药。 好不容易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自然要抓紧时间办事,不然之后待人回来,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窗外有细微响动,她立即抬头,随即确认只不过是风瑟瑟吹过而已。 刚要继续翻找,却忽然被一只手拽住了衣领,把她整个人像只小鸡一样地拎了起来。 并不算陌生的身影赫然眼前,也不知这人是如何出现的,她竟丝毫都没有察觉到! “你在做什么?”宁子笙眯眼看清这人的脸,是淳宁的侍女之一,“滴儿?” 被她抓了个正着,甚至还叫出名字,滴儿抖得犹如筛糠一样,甚至都不敢答话。 “郡主呢?”宁子笙四下扫了一眼,未见柳离身影,心下忽然沉了沉,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她刚赶回宫里,一路风尘仆仆,也顾不得休息,便想见上柳离一眼,没成想刚过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滴儿本就心虚,嗫嚅着一句话都不敢答。 “你在找什么?” 提着她衣领的手忽然一松,随即圈住了滴儿的脖颈,一丝一丝地收紧。 “说。” 滴儿惊恐地反抗,却只能任凭自己的呼吸被渐渐剥夺,一阵濒临窒息之感侵入全身。 她的眼睛上下翻着,对上了面前的九殿下。双眸冷漠得没有留下任何挣扎的余地,神色满是危险和肃杀,宛如转生到人界的阿修罗,令人生怖。 “九殿下!” 欲儿刚端药回来,看到如此情状,吓得连忙将药放在一边便冲上前去:“您这是做什么?” 再多一刻,滴儿都要直接晕死过去,可宁子笙分寸掌握得极好,就在前一瞬松开了手,任她跌落在红木柜旁,如重获新生般大口喘着气。 “我进来时,她在房里乱翻。”她神色冰冷,“我再问一遍,你在找什么?郡主去哪了?” 欲儿傻了眼,完全没想到滴儿会做出这种事,可看滴儿做贼心虚、不敢抬头的模样,她便知道九殿下说的都是真的。 一股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欲儿冲上前摇晃着滴儿的身体:“你快说啊,你到底在找什么!郡主呢?” 被这两人连番逼问,滴儿的心理防线本就薄弱,下意识吐出了一个字: “信。” 信?欲儿想起了什么,迟疑着回头看宁子笙:“是不是两日前,吴秀女写给郡主的那封?信中说,王莲在五月亦可生出果实……” “荒唐,王莲不可能在此时结果。”宁子笙鹰一般锐利的眼神死死盯着滴儿,沉声问,“信究竟是吴圆圆写的,还是你写的?!” 滴儿还是怂得不敢答话,欲儿急得一个巴掌扇了上去:“你说啊!你这是要杀头的!” “杀头”两字终于把欲儿刺激得回魂了些,捂着脸颊,撑着瘫软的身体,不住地给宁子笙磕着头。 她本就是不会撒谎的性子,一股脑地把事实说了出来:“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是奴婢、奴婢一时迷了心窍,收了别人的银子,将这封信送给了郡主……” 第72章 若血 戌时末,雨刚停,宫里只余下值夜的侍卫来回巡视,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大多数人皆已入睡。 娇儿提着灯在前面开路,偶尔撞见几个侍卫,只道是自家郡主想散散心,他们便也没多盘问,行了个礼,把人送走了。 “那王莲真结果了?”御湖边,娇儿疑惑地嘀咕道,“吴秀女说的,靠谱吗?” 柳离接过她手里的灯,拍了拍准备用来装莲子的小木桶,微笑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提灯中泛出的暖色光晕映出她不见血色的脸,原本明艳动人的一张面庞,而今却如扶风弱柳,了无生气。 娇儿见不得亲近的人受苦,只略一看,鼻子便忽然有点酸酸的,低头掩去面上种种情绪,抬手撑了船桌。 “谢谢你陪我来,娇儿。”柳离说。 娇儿背对着她,悄然抬手抹了把眼睛:“郡主说的什么胡话,伺候您,本来就是娇儿分内的事情。坐稳了。” 桌动,舟行。 周遭都是再熟悉不过的风景,柳离也没有什么想观赏的念头,只一直注视着娇儿,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您老看我做什么。”娇儿避开她的目光。 “你有心上人吗?”柳离问了两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想嫁人吗?” “郡主别开娇儿玩笑。”娇儿嗔道,“娇儿还要伺候您很久呢。” 柳离叹了口气。时间太紧,她也来不及给几个侍女安排出路,只稍稍做了些准备,希望能派上用场:“没开玩笑。我床下有个木盒,装着你们四个的卖身契。虽签的是死契,但我已做主写了书信,表明国公府同意你们赎回身契。里头还有一些银票,你们只要省着点花,几十年肯定够用……” “您、您说什么呢!”娇儿越听越害怕,也不顾失礼,直接打断了自家郡主,“您怎么说的跟安排后事似的,呸呸呸,多不吉利。” 可不就是安排后事么,柳离苦笑,但仍是强撑着再次问娇儿:“我说的你都记住没?” “娇儿记住了。” “那就好,还有,替我告诉……” 后面的话再次凝滞在了嘴里,如同冬日时屋檐上冻成冰的积雪,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 再次失败了,碍于系统限制,说不出口。 “告诉谁,九殿下?”没想到,娇儿眼珠转了转,居然自己猜了出来。 柳离立即热烈地小鸡啄米式点头。娇儿,不愧是你,还是你懂我! 谁知娇儿直接话头一改:“您今天是怎么了,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有什么要说的自己说去,我可不帮您转告。” 柳离扶着舟边,再次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就在两人马上要接近王莲花群的位置之时,娇儿眯起眼,“哎”了一声:“郡主,这不是王莲。” 柳离将提灯抬高了些,确实,面前是好些再普通不过的荷叶,并非王莲:“走错方向了?” 黑灯瞎火的,确实容易认错路。 “是么。”娇儿将信将疑,“那再往那边看看。” 结果,两人几乎泛舟将整片御湖游了个遍,也再未找到王莲的踪影,这显然是很奇怪的事情。 原先还栽在御湖中,长得好好的,忽然就不见了,总不能是有人蓄意将它尽数铲除了吧? 娇儿撑杆也撑累了,气喘吁吁:“郡主,咱歇会儿。” 没找到王莲,柳离有几分怅然若失,不过体谅娇儿辛苦,也拍了拍她的手臂: “好,去湖心亭坐一下吧。” 湖心亭的位置比王莲易于辨认多了,娇儿随即便调转方向,朝那边行去。 接近之时,晚风拂过湖面,也将某些东西送到两人的身旁。 柳离吸了吸鼻子,她因着身体的异常,最近嗅觉也时好时坏,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她总觉得似曾相识,但它与雨后泥土、湖水、甚至水中植物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一时难以分辨。 娇儿也是这样认为的,她比柳离更灵敏,一下子就察觉了来源:“亭子。” 她们离湖心亭不过两丈距离,柳离自然探灯去照。 没想到这一照之下,却令人瞠目结舌。 入眼是一张惨白的女人脸,其下是艳丽若血的红衣,在黑暗中分外明显,声也不出,只是阴恻恻地看着两人笑,满眼都是扭曲和仇恨。 “啊!” “鬼啊!” 她和娇儿同时惊叫出声,灯都险些没拿稳,掉入湖中。 惊魂未定之下,柳离发觉这人还挺眼熟,随即定睛一看,这不是江皇后么?大晚上的,她在这儿做什么? “见见见见过皇后娘娘……”娇儿捂着胸口,也不顾是在舟上站着,立即行礼请安,“奴婢失礼了,娘娘恕罪。” 江皇后却压根没管她,只直直看着柳离的脸。 本是美人,也不知为何忽然涂了许多脂粉,白白掩盖了原本的好容颜,只让人觉得可怖。 她身着正红色的凤袍,头戴凤冠,唯有祭祀时才用得着穿成这样,稍一抬眼,层层首饰相撞,清脆作响。 江皇后看着柳离,却叫了宝安的名字:“宁柔。” 此情此景无比压抑,任谁都能察觉不对劲之处。柳离发现江皇后的气运值已经成了负值,且在持续下降,只觉脊背一阵发凉。 得离开这个地方。 “快走。”她低声对娇儿道,“别管她,快走,快!” 可为时已晚,江皇后已一步步向她们靠近,站在了湖心亭的边上,而两人也终于明白了那古怪的味道究竟来自何处。 江皇后的腹部插着一把刀刃,尽数没入身体,鲜血汩汩流下,和身上的红裳融为一体,愈发妖冶夺目。 是血腥味。 “我以为会很痛。”江皇后口中念叨着什么,“可比起你伤害我的,根本算不了什么。一起死吧,宁柔。” 这副疯魔的样子把娇儿吓得动弹不得,腿脚发软。 柳离见状一把夺过船桌,刚想强行让小舟驶走,却见江皇后直接纵身一跃,扑了过来。 “扑通——” 小舟怎经得起这番折腾,很快就翻了个身,三人全部落入水中。 柳离是会水性的,下意识先在水里稳住身形,而后试图游上湖心亭的台阶,可多了江皇后这么个大包袱,一时举步维艰。 江皇后死死拖着她的脚,血色瞬间染红了这一片水面,在漂浮着的提灯照明之下,分外阴森。 “放手!” 湖虽不深,但骤然多了一个成年人的重量,还是让柳离呛了好几口水。 娇儿已经利索地爬了上去:“郡主,拉住我的手!” 柳离的力气已经快被江皇后耗尽,好在有娇儿及时施以援手,这才挣扎着挨到了湖心亭的台阶。 提灯随着小舟一起飘远了,她已经冷得毫无知觉,向下看去,江皇后在中了一刀的情况下,居然还能牢牢抓住她的脚踝不松手。 “……把皇后娘娘也拖上来。”柳离咳嗽两声,“不然人要没了。” 两人费了半晌功夫,可算把人抬到石阶上了,可没成想,一回头却见不远处亮起了数盏灯,轻舟数只,缓缓朝这边逼近。 岸边有人悠闲翘首以盼,静候成果。 糟了,柳离怔了一下,忽然苦笑出声:“不对,是我要没了。” 纵是先前没反应过来,此刻也能知晓,这叫瓮中捉鳖。 她手一哆嗦,险些又将江皇后扔下去:“娇儿,西边没人来,你快潜水游走,别让人发现,去碧玉殿躲一躲。” “郡主……” “记住我跟你说的话。”柳离果断将一脸不明所以的娇儿直接推下水,顿了顿,“我是郡主,他们不会杀我的。你去找九殿下救我,听话。” 这个谎言连小孩都骗不过,又怎能骗过娇儿。 娇儿潜入水中,也知情势紧急,只是红着眼圈回望了一眼,颤着声最后叫了句“郡主”,就快速游走了。 湖心亭中,唯独剩下浑身湿淋淋的柳离和已经失去意识的江皇后。 她沉默地后退两步,任凭舟上的侍卫围了满圈,也未发一言。 * 一行侍卫押着柳离到了岸边,他们还算顾及皇家的颜面,给她披了件外衣,让她不至于那么落魄。 可现下的状况,也并不缺少这一星半点的维护了。 柳离被按着强行跪下。她稍稍抬眼一瞥,座上左右宫女摇扇,李太后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淳宁郡主啊……”太后缓慢道,“你给哀家说说,你谋害皇后,该当何罪?” 柳离暗自冷笑,太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好在这时候来,可真是会掐点。 江皇后明明还有得救,却直接说人死了;既不问她发生了什么,也不容她解释,一开口便直接将事情定性,真有你的。 “太后说笑了。”即便少女此刻的模样狼狈不堪,却还是没有服软,语气生硬得很,“江皇后不管死没死,都和臣女无关。” “哦?”太后悠闲地把玩着自己的指甲,“都被抓了个正着,你却还在嘴硬。江皇后中了刀伤,又被推下水,唯有你二人在场,不是你,又是谁?小小年纪如此狠毒,哀家自然不能容你。来人啊——” 江皇后不惜以自戕和太后合谋连环陷害于她,柳离纵然有一千张嘴,也难以说清。 看她低着头的模样,太后以为她怕了,正要得意地一笑,却见柳离慢慢抬起头,丝毫没有畏惧地直视她,而后说了几个字: “老奶奶,你真可怜。” 反正马上都要下线了,临走前也要过过嘴瘾,管他什么尊卑规矩,我爽最重要。 第73章 别离 “你!”此话一出,太后脸都给气歪了,“没规矩的死丫头,来人啊,给哀家掌嘴!” 柳离声音冷冽:“我看谁敢动我。” 没人能看出她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表面上,淳宁郡主只是倨傲地环顾一周,将人震慑在了原地。 “老奶奶,你知道吧,我是司天台的人。”她说一句就喘一口气,语速很快,却又让所有人都能听清,“虽学艺不精,但刚巧能看到你的命数,巨门逢四煞,大凶。” 闻言,侍卫押着她的手都忍不住松了松,让柳离稍微好受了些。古代人都信这个,生怕自己哪里触了霉头。 “一……一派胡言!”太后直接将面前的瓷杯摔了,怒指着柳离的鼻子,“你胆敢妖言惑众!” “你一生不顺意,还克死了先帝,若无吉星相助,必死于外道。”敌示弱,我便强,柳离更有底气了,“你现在既然敢做局陷害我这个吉星,就要小心被命数反噬,暴毙而亡。” 太后不是最信这些么,那她就净拣她不爱听的说,真真假假,胡扯一通。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明晃晃地对太后口出妄言,她气得脸色发紫,险些背过气去:“你这个小畜生!” “我是畜生,那你是什么?”柳离反问,“江皇后自己给了自己一刀,你偏说是我做的,你可让人去查了?我衣服上有溅到的血迹吗?” “荒唐,血自然是在水里溶了!” “那可有人亲眼看见我刺伤皇后?没有。你什么证据都没有,空口污蔑人,以后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柳离说着自嘲般笑了笑。 莫非这就叫做回光返照么,她明明感到身体快要崩溃了,嘴皮子却越来越利索。 太后身旁的两名宫女姗姗来迟地冲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巴。她一个身段苗条的少女,却被四个人挟制住,自然是动弹不得。 挣扎之间,回光返照所带来的最后一点力气也消弭无踪,柳离能感觉到,离开的那一刻就要到来了。 她恍惚地想,也不知道娇儿成功跑掉没有。还有……小九回来了吗? “皇祖母!” 是她幻听了吗?不然怎么会听到小九的声音。 嘴巴被捂住了,可眼睛还能看得见。 就在离她不远的正前方,一向高傲的人弯下脊背,以从未有过的姿态跪伏在太后面前,低声道: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恳请皇祖母先放了郡主。” 是宁子笙回来了。 泪水倏然流下,柳离无声地笑了,随即更加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回馈在她身上的,也是更紧的束缚。 她不顾一切地想让小九回头看她一眼。 “是你?”太后冷哼一声,“谅你年纪小,识人不清,现在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淳宁郡主谋害当朝皇后,其罪当诛!”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宁子笙压制着满腔焦急,垂眸再次磕了个头,是从未有过的恳求口吻,“恳请皇祖母明察。” 别这样,你不该对她低头。 柳离仿佛被焚烧一样难受,情急之下,她狠狠咬了口面前宫女的手,获得了片刻说话的自由。 “宁子笙!” 她出了声。 她回了头。 入眼是小九双眼通红,头发都没有束好,像是匆忙赶来这里一样。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柳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身旁的几人一齐推了个踉跄。她嘴巴一抿,忽然就再也没法绷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在脸上,衣领上。 “我不想走。我舍不得你。” 柳离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得这么惨,可是她忍不住。 头发还湿哒哒地贴在脸上,脸又皱成一团,一定丑得不成样子吧。 可宁子笙还是对她伸出了手。 时间这东西永远是难以捉摸的,当你不需要的时候,它总是拖长阵线;可当你迫切渴望的时候,它又比什么都短。 柳离的眼前渐渐化成一片虚无,右手在碰到宁子笙之前便无力垂下,整个人瘫倒在地,安静得像没有生命的人偶,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一片寂静。 没有人再敢碰她。 * 见到这一幕,太后心花怒放,只觉得是身边巫人的巫术总算起了作用,也没再多留,直接起驾回宫。 这一场闹剧,也就以淳宁郡主“畏罪自杀”,作为了最后的结尾,留下太后的手下们收拾满地残局。 侍卫们看着立在原地许久的九殿下,在她耳边叫了两声,她却都无动于衷。夜晚的风刮过脸庞,宁子笙看着平静如初的湖面,不知在想什么。 十二岁那年,同样是在御湖旁,自己落了水;那人亲自将她救上来,好声好气地求她不要生气。 而后又像颗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样,半夜摸来她殿旁,求她教她功课。 她故意为难她,让她三日之内熟背所有书目,她却连夜背完了。 再后来,她大胆又放肆地把手帕给了她。她一边唾弃她不知羞,却又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帕给了出去。 她打生出来就没管过别人的事,心中明明是嫌麻烦的,可还是为了她设计让江家出丑,一句怨言都没有。 每每看到她和别人说笑,即便是再正常不过的接触,却也令她这个自认大度的人,暗自妒忌得不行,甚至口不择言,为止失了理智。 ……实在有太多回忆,一切都历历在目。 这样的她,对于她来说是什么? ——是上天的馈赠,让她哭,让她笑,让她感受从未感受过的喜怒哀乐。 也让她知道,真的会有人单凭一眨眼,一挑眉,就能让她的心也随之一动,久久无法平息。 她教会了她何为爱恋,何为情动,何为嫉妒,何为贪嗔痴,何为欲壑难填。 在拔地而起的观星台上,在烟萝殿的帘帐内,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都曾留下过属于她们的时光和痕迹,铭心刻骨,难以忘怀。 可是现在皆不复存,都是因为她的错。 如果她没有给宁子纯写字条,太后就不会回来;那低劣的“巫术”也就不会作用在她身上。 是她的自作聪明,把她弄丢了。 宁子笙恍惚地想着,每多想一个字,心上便多被剜下一刀,整个人都难以接受眼前明明白白昭示着的事实。 她以为自己也会像她离开前那样嚎啕大哭,可是并没有。 半晌,她只是轻轻弯下身子,将怀中的一支玉簪轻轻别在了她散乱的发上。 佛曰世间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宁子笙此刻懂了,可是她并不想懂。 ……以后她又是一个人了。 第74章 断线 “玩家【柳离】正在断开连接……” “断线完毕。玩家游戏进程、数据保存成功,经管理员确认游戏时间不暂停,正在连接现实中……” 柳离仿佛置身于一个程序般的世界,眼前满是一串串看不懂的代码密密麻麻地飘过,唯一能看明白的,就是以上这两行字。 可她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像个将行就木的人一样,完全被动地接受着所看到的一切,无法做出自己的判断。 “和现实世界连接成功,正在返回中……” “返回成功。” 这行字闪过的时候,柳离的视线蓦然清晰,看到周遭的环境,恍若隔世般怔了怔。 阳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照入,刺得她微微眯起眼睛。身下是白色的沙发,面前是因为太久没关而自动待机的智能电视。 电量不足百分之二十的手机响起了一阵铃声,吵得柳离浑身一激灵。 来电显示人叫做“张宏”。 她看到这个名字,条件反射般地接了电话,生怕耽误了什么:“喂,宏哥。” “小柳。”对面是个男声,看样子跟柳离很是熟络,以轻松的口吻调侃着她,“早上给你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现在都中午十二点了。怎么,刚起啊?” “……不好意思啊,宏哥。”柳离愣愣地道着歉,“睡过了,没听到。您找我什么事啊?” “没事没事,好不容易放个假,你多睡会儿。”张宏说,“我就是跟你说一声,之后的拍摄日程已经发到你邮箱了,记得好好看看。我后天开始休假一周,你有什么问题,就抓紧在后天之前联系我。” “好的宏哥,麻烦你了。” “行,那我挂了。” 柳离瘫回了沙发上,忽然又是一个鲤鱼打挺冲进了厕所。 梳妆镜中映出一张美艳且张扬的面孔,眉峰微扬,双眼上挑,看上去不太好惹。 是她自己没错。但这是现代二十三岁的柳离,而不是大宁王朝十七岁的淳宁郡主。 柳离不知所措地掐了掐自己的胳膊,随即感觉到一阵疼痛,代表现在的一切都不是错觉。 她跌跌撞撞地从卧室里找到了手机的充电器,开邮箱查看张宏方才所说的“拍摄日程”,便看到了一个条理分明的文件静静躺在那里。 时间是下周一早上10点。 是的,柳离在现代的职业是一名平面模特,张宏则是她的经纪人。这样按部就班工作、休假,的确是她在现代所经历的日常。 ……所以她就这样回来了?在那个书中、剧中才存在的王朝呆了许久之后,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柳离还依稀记得她去到大宁时的日期和时间,再一看手机,居然只离她去到那里时,只过去了12小时左右。 空荡荡的家里唯有她一个人在,一时静谧无声。 柳离几乎都要怀疑,在大宁的一切,是否只是她做的一场诡异而又跌宕的梦。 可哪有梦境会那样真实。 柳离缓了口气,在通讯录里找出了一个人,拨了电话过去。 对面很快接了起来:“喂。” “格格。”柳离迟疑着在窗边徘徊,不知该如何开口,“我遇到了一点奇怪的事情。” 赵格格是她的好朋友,两人因工作相识,一向亲密无间。 “咋了?”赵格格的声音像是还没睡醒,张口就是方言,但听了柳离的话,还以为她遇到什么困难,立即从床上爬起来,“你讲嘛。” “你知道《西风夜已昏》吗,书、剧、电影都出了的那个……等等,你肯定知道。” 柳离扶额,这才回忆起来,赵格格就是剧版当时剧组的工作人员之一。 “嗯,我晓得你最近一直很迷这个。” “……你听我说,以下都不是胡说的。我,好像,穿书了。” “啥?”赵格格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妹妹,你是不是晚上睡太晚,梦还没醒呢。” “不是您别介,我说的都是真的。”柳离懊恼道,“我也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但是我骗你干嘛呀。” 赵格格打了个哈欠,根本没当回事:“……妹妹,你以后还是别熬夜了,我看你瓜兮兮的。” “去,别埋汰我。”柳离揉揉脑袋,心知和其他人确实很难说通,也没多挣扎,直接放弃了求助于他人的想法,“算了,你当我没说,继续睡你的去吧。” 不过赵格格说的话也有道理,谁会相信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莫名其妙的穿越呢? 就连柳离自己都生出了一丝困惑。 一晚上没看手机,微信已经有了99+的消息,多数是工作上的。她一目十行地扫完,忽然看到了一则公众号消息推送。 内容并不重要,关键是这个商户的名字——xx火锅,令柳离茅塞顿开,一下子想起来了什么。 在现代的昨天,她和朋友去吃了这家火锅,所以才关注了它的公众号。 在那之后,朋友去上厕所,柳离则在外面等她,刚好碰到商场里有人做宣传。 “美女您好,新店开业酬宾赠送礼品,送您一个游戏手环哦。” 门口,穿着玩偶装的店员将一个小小的塑胶手环戴在了她手上。 柳离没拒绝她的行为,好奇地看了一眼他们店:“这不是奶茶店吗,为什么要送手环。还有,游戏手环又是什么?” 那玩偶却再没回答她,只是冲她摆了摆手,就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后来,她回了家,一直都没想起来手上还挂着个环,迷迷糊糊地看书睡着了,就去到了大宁。 ——柳离回想到这里,立即低下头寻找,果然在一旁的茶几上看到了那个塑胶手环。 可它真的似乎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手环而已。 柳离又试着将它戴在了手上,心念一动,不过瞬间,面前就出现了熟悉的系统面板。 “【系统提示】恭喜亲亲回到现代,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罪魁祸首果然就是它。 这个用常理科学无法解释的系统! 还好,大宁的一切既不是她的幻觉,也不是梦,而是真实存在过的经历。 包括宁子笙。 她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宛若就在眼前,柳离只要一闭上眼,似乎就能看到小九局促地红了脸,明明很开心,却硬要抿起嘴,装出一副不乐意的模样。 她还记得宁子笙朝她伸出的那只手。 她和她之间离得那么近,可明明都还没触碰到,却很快就像泡沫一样,眩目地碎裂开来。 “……系统。”柳离说,“你为什么要把我送回来?” “【系统提示】亲亲,您的在线时长超过限制,对您的精神是有损害的哦。” “那你的意思是说,等我休息好了就能回去?” “【系统提示】不是的。亲亲,您的游戏体验时间已经过了。” “要续费才能重新上线?氪金是吧,行,怎么充钱?” “【系统提示】不是钱的问题,亲亲。” 柳离对这个辣鸡系统已经不抱有希望了,果断关闭了面板,在脑海中清晰地列出自己此刻要做的事情。 一,弄清楚这个所谓的“游戏”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找到幕后操控的人。 三,想办法重新上线。 书中的世界和现实终归是不一样的,她喜欢在大宁遇到的每一个可爱的人,但她心中并没有对那个需要分尊卑、守规矩的王朝生出什么过多的感情。 比起大宁,她更想呆在现代,过普普通通的自由日子。 前提是没有宁子笙的话。 * 工作日的下午,社畜在上班,学生在上学,商场里的生意一向是很冷清的,偌大的地方几乎空无一人。 奶茶店里也是如此,可今日却有些不同寻常。 扎着马尾的店员妹子看着眼前戴着口罩的女生,有些疑惑地回答她的问题: “您好,当时宣传的玩偶是外面租来的专业吉祥物,并不是本店聘用的员工,所以我也不清楚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口罩挡住了女生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灵动的眼睛,一眨一眨,很是俏皮。 “这样啊。”女生的声音很清脆,像一只小黄莺,“请问你能不能给我扮那个人的联系方式呢?微信号,手机号都可以。” “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小姐姐。”店员很是为难,“这是个人隐私,我不能泄露的。” “我会买奶茶的。” “……”店员妹子顿了顿,在柜台后的双手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付。 另一位男性店员过来帮她打圆场:“不好意思,真的不是买不买奶茶的问题,您看您……” “十杯。” 又一名店员也凑了过来:“您误会了……” “原味奶茶加芋圆,去冰半糖。五十杯送到这里,剩下一杯不加糖,给我。”女生将一张名片和手机摊在柜台上,放轻声音,诱惑着面前的店员,“我还可以给你们店拍照宣传。你点头的话,我现在就在平台上下单。” 名片上的地方,叫做青萝文化娱乐有限公司。而手机上的微博认证,是一名拥有六位数粉丝的模特。 “没问题,您稍等。” 几名店员脱口而出,答应得飞快,而后心中默默对扮玩偶的小姑娘道了声对不起。 不是我想背叛你,实在是敌军太凶猛了,我方战斗力为0,节节败退,最终屈服在钞能力之下,嘤qaq。 “但我能问一下,您要找这个人做什么吗?没有说您是坏人的意思,但……” “一百杯。” “那没事了,这是不加糖的,您拿好。” 柳离付完钱,拿到自己的那一杯奶茶后便离开了,边走边把点奶茶的事情给公司的人通过微信说了一声,让他们记着收。 今天公司里还是有很多工作人员上班的,请他们喝一百杯刚刚好,并不会造成浪费。 她随即点开备忘录,屏幕上是刚拿到的手机号码,没多犹豫直接拨了出去,很快接通了。 “喂?” 柳离停住脚步,她想在不草惊蛇的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套出这个人的地址,该怎么做好呢。 她压低声音道: “喂您好,x团外卖专属骑手为您服务。大概过十分钟到您楼下,您方便的话下来取一下,对我们服务满意的话一定要记得给个五星好评哦亲,么么哒。” 这里空空荡荡的,回声很响。 身后低头做奶茶的几名店员将柳离口中说的一切都听得一清二楚,闻言对视一眼,露出了迷茫的眼神。 ? #六位数粉丝的模特竟兼职x团骑手,到底是娱乐圈的沦丧,还是x团的崛起?# 第75章 冷情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如同衣服正在摩擦着手机的麦克风。对方好似刚从床上爬起来,完全是懵了的状态。 “啥?x团外卖?” 是个女声。 “是的小姐,您点的奶茶。” 这人虽然听上去很是困倦,但也没那么容易上钩,反倒是迷迷糊糊地问了句:“x团外卖有女骑手?” 此刻柳离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商场,站在人来人往的路边。周遭有摩托车轰鸣而过,作为“骑手”,环境音听上去倒也像那么回事。 “您别啊,女的怎么不能当骑手了。” “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我也没点奶茶啊。” 柳离随口胡诌了一个地名:“是不是您的朋友给您点的?海淀区五道口技术学院东门对吗?” “我不是学生,而且离海淀区可远了。”对方嘀咕了两句,还挺热心地帮柳离想办法,“应该填错手机号码了,你联系一下平台,别耽误了。” “打扰了,谢谢。” 都说到这份上了,再问下去很奇怪,柳离也只得挂断了电话。她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准备回家。 虽然事情看似没什么进展,但其实已经掌握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 电话那边的人果然有问题。 她不是学生,那就是已经工作的成年人。如果真是职业扮玩偶的,不大可能在工作日睡到这个点还不起来,不然还赚不赚钱了! 听她的声音,年纪不大,应该没毕业几年。 帝都市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海淀区位于西北方,而这人又离它比较远,很可能住在位于最外环的几个区。 现在不堵车,出租车开得很是顺畅。想到这里,柳离倚在后座,翻了翻微信列表,打开了跟赵格格的对话框。 “格格,我想找个人,你能帮我打听打听吗?” “说。” “一个女生,听口音应该是帝都人,手机号是……年纪可能在22岁到25岁左右。”柳离快速打着字,“家住得离海淀比较远,例如大兴、房山之类的。应该不是混娱乐圈的。” 赵格格因工作关系,认识的人很多,上至剧组导演和演员,下至各个龙套群演,甚至明星的保镖团队,可以说是鱼龙混杂,什么样的都有。 这女孩儿需要靠扮成玩偶的方式把手环给到柳离手上,肯定是和她没有别的接触方式才出此下策;从刚才的对话里,柳离也能感觉出来她没什么戒心,应该不难找到。 “你有手机号,直接给她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 “你虎啊,要是突然有人给你打电话问你家地址,你会说吗?[熊猫头问号.jpg]” “……行吧,我尽量帮你想想办法。” “谢谢格格!爱你mua![对方向您转账666元]。” 刚好这时出租车也到了地方。 柳离上楼回家,把喝完的奶茶杯扔进垃圾桶。刚准备给自己切点蔬菜拌个沙拉吃,看到手机上的时间,突然顿住了。 下午2:25。 明明回到现代才两个多小时,她却因这个时长的流逝而一阵心慌。 柳离忽然就不饿了,将刀搁回了架子上,摸着手腕上的手环,再次打开了系统面板。 不能干等着赵格格回复,她这边也要先收集能找到的线索。 可这次,爱答不理的系统居然主动跟她说话了。 “【系统提示】亲亲,您去找管理员了?” 此行字一出,她没说话,只是一阵屏息凝神,不易察觉地咽了口口水。 不用多想,“管理员”自然指的是今天柳离的行动目标——那个扮玩偶的小姑娘。 那么线索来了。看样子,系统很在意这个“管理员”。 这回不理人的换成了柳离,而系统果然也没那么好的耐性,又问了一遍:“亲亲,您去找她了,是吗?” “关你什么事。”柳离又把刀够了下来,一点点切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生菜,装作一点也不在意的模样,“反正我也不是你口中的‘玩家’了,你管我呢。” “您是玩家!”系统连忙解释道,“只不过不能再上线了而已。” “啪”的一声,菜刀狠狠切在了菜板上,将生菜拦腰斩断。与此同时,系统的那几行字似乎都被震得动了一下,瑟瑟发抖。 “凭什么不能上线?”柳离变了脸,冷若冰霜,“你和管理员到底什么意思?想把人送过去就送过去,想拉回来就拉回来,玩家一点权限也没有,是吗?” “……”系统没有回答。 “行。” 它没有实体,柳离无法朝它发泄,只能以碎尸生菜的方式来撒气:“你不说没关系,等我找到‘管理员’,有她好看的。” 系统紧张了:“你要对管理员做什么?” “你觉得呢?”柳离冷笑一声,示威般地举起了满是生菜屑的菜刀,“她耍我玩儿,我也不能亏待她,是不是?” 刀背映出她满是凶狠的双眸,像是下一秒就能把人撕成碎片。 “……你不敢。现在可是法治社会。” “嗯,所以到时候警察叔叔把我抓走,我肯定束手就擒。” 许是她拿着刀的模样太过渗人,系统迟疑半晌,还是退让了。 “……你冷静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关闭了你的上线权限,前提是——你不伤害管理员。” 柳离的手微微颤抖,毕生的演技都用在此刻了。若是系统再多犹豫一会儿,表情就要崩了。 她没说话,只是将生菜盛到碗里,再挤上沙拉酱;做完这些,右手再次用刀狠狠敲了一下案板。 响声是明晃晃的威胁。 “别、别……”系统快速道,“现在已经为你开放了新的权限,在面板右下角即可查阅。看完这个,你就会明白一切。” 柳离随即看向右下方,确实多出了某个新的按钮,上面却没有标出它的功能是什么。 她迟疑着点开了那个选项,随即,唯有她一人能看见的光芒充斥在了不算宽阔的厨房中,亮得她微微眯眼。 待到能看清之时,便是完全不一样的光景。 脚下明明还踩着厨房的地板,柳离却宛若置身于由文字所构成的幻影星河之中,身边被密密麻麻的立体字符所围绕,甫一伸手,却又什么都碰不着。 正对着她的那句话是—— “欢迎来到游戏专属论坛。在这里,您可以发帖、浏览其他玩家所发布的帖子,以及加入群聊,用各种方式与大家尽情交流。祝您玩得愉快。” “以下是本论坛的版规,请务必仔细阅读……” 无非是些禁止人身攻击、保持语言和谐之类的规定,柳离一目十行,手指飞速将它划过,心跳得怦怦的。 现在,她可以浏览论坛里的帖子了。 柳离点开了【新人必读q&a】。 q1:我为什么会成为玩家? a1:是这样的。 大家在物理课上一定学过“频率”这个概念吧——人类之所以可以听到彼此说话,是因为我们的声带在一定频率的振动下发出了声音。 但人类却听不到很多动物的声音,譬如海豚、蝙蝠,这是因为它们声音的频率超过了人耳所能听到的范围。 我想说的是,不管大家相不相信,所有东西都有特定的频率。 而诸位的特殊之处正在于此,你们能感受到别人感受不到的频率。 所以并不是我们选择了你们,而是你们选择了我们。因为你们能感知到游戏的存在,所以成为了玩家。 q2:游戏是什么?为什么每个人能进入的游戏都不一样? a2:游戏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想在里面做什么都可以。 每个人能进入的游戏是根据个人的频率范围来匹配的。也许是你看过的一本书,又或许是你感兴趣的一幅画……万物皆有可能。 … … 后面是一些关于玩法的介绍,柳离直接点了叉。 古怪之处越来越多了。 根据这些说明,所有玩家都享有很高的自由度,根本不存在被系统强制上下线这一情况,可偏偏在柳离身上发生了,这一定是有原因的。 不找到原因,只会再次陷入被动的状态。 论坛下有许许多多的分类,她很快找到了熟悉的子版块。《西风夜已昏》,正是原着的名字。 这毕竟是现实中的大ip,所以玩家超乎想象得多,每刷新一次,都能冒出新的帖子。 一路看下来,林林总总的玩家跟她身处的都是同一个大宁王朝,可玩出的路线却千奇百怪。 不过大多是与宁子笙有关的。小九的名字一出现,立即吸引了柳离的视线。 这些玩家中,有在宁子笙手下建功立业,一片和谐的—— “【攻略】户部尚书,游戏时间20小时。米娜桑,打工人才最爽的,只要别贪污,钱是大大滴有。” 也有令人摸不着头脑的—— “【攻略】心腹大太监,游戏时间40小时。宁子笙你他娘的真行,嘴上说着把我收为手下,转头就把老子带进宫阉了。要不是系统自动帮我跳过了那段剧情,我非当场自杀。” 还有—— “【感情线失败xn】游戏时间100小时。狗比宁子笙,我兢兢业业当工具人十几年,表白的话才刚说了两个字,就被她拿剑砍死了。我错了,不该不听大家的劝。” 不管是萌新玩家,还是满级的老玩家,不论是什么身份,怎么绞尽脑汁地攻略,只要是想和宁子笙发展感情线的,无一成功。 柳离见此愣住了。 这些口中的宁子笙断情绝欲,冷心冷情,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 可她遇见的小九,却完全不是这样的。 第76章 齿尖 柳离仔细地看了这些人的攻略。不得不说,这些老玩家积累出来的经验非常丰富,新人如果严格按照他们的套路来的话,差不多一次性就可以打通关。相比之下,她初期可谓是跌跌撞撞,坎坷极了。 同时她还发现,其他玩家的自由度不仅体现在可以随意上下线上面,他们还能存档、读档,只要卡关了分分钟读档重来,不怕过不去。 较高的自由度也导致几乎所有人都把那个王朝当做了纯粹的游戏世界,毕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有人会将它和现实世界所混淆。 ……柳离想,其实它本来也就是游戏罢了,或许当真的,唯有事先不知情的自己吧。 她看着这些人以轻松的口吻打出宁子笙的名字,心情很是复杂。 尤其是当她发现,玩家甚至拥有调整游戏难易程度的权限时。 “友友们,我是新手,是不是开简单模式更容易刷好感度啊?” “简单模式自带吸引天命之女的buff,多看看攻略去固定地点偶遇就行,没有难度。” 对这些玩家们来说,宁子笙固然重要,可也不过就是一个纸片人npc而已;他们用固定的方式刻意讨好她,再借助她达到自己的目标。 在他们眼里,宁子笙就好像只是一个套着“天命之女”外壳的福运npc,机械地给玩家提供气运值和好感度,除此之外就不剩下什么了。 可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小九明明是会有各种情绪的,那种鲜活绝不只是数据堆出来的冷酷角色。会因为喜欢,别扭地叫她“淳宁姐姐”;也会因为害怕,低声让她不要丢下自己;更会因占有欲作祟,在夜晚隐秘而又热烈地亲吻她。 每多回想一次,柳离就多难受一分。 即便浏览了许久,将别人的分享看了个遍,她也丝毫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 宁子笙就是活生生的人,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的。 系统说她可以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但柳离看了一会儿,帖子大多数都是攻略及游戏趣闻,搜索关键词“下线”、“上线”、“权限”并没有任何收获。 她决定发个帖子问一问。 柳离很快注册好了一个账号,参考版规确认格式无误后,将这个帖子编辑好发了出去。 “楼主:离离子,1级。” “【提问】请问为什么会被系统强制下线?” “在游戏里未出现违规行为,系统也没有给出解释。现在无法重新上线,很着急,大家有知道原因的吗?万分感谢。” 现在是白天,所以在线的热心群众还不少,很快就有人回复了。 “螺蛳粉真香[1楼]:楼主把账号界面截图一下,我帮你看看。”随后附上了截图发图的教程。 这人的论坛等级很高,看起来是个活跃已久的老玩家。柳离按照他说的方法,贴上了截图。 “螺蛳粉真香[3楼]:好像没啥问题啊,楼主再截图一下成就界面我看看。这个世界能收集的成就很多,也许是解锁了什么奇怪的成就,导致账号异常。” 柳离再次截图发了上去,却没想到这位热心层主会完全换了个反应。 “螺蛳粉真香[4楼回复3楼]:你这年轻人不讲武德,来!p图!来!骗!我69级的老玩家,这好吗?这不好。” “离离子[5楼回复4楼]:啊……?不好意思,我没有p图啊,请问是哪里有问题吗?” “宁子笙的男朋友[6楼]:假,这也敢p,我劝你耗子尾汁。” 柳离更迷惑了,这个成就界面上都是图标,没有文字说明,她这个萌新实在是没看懂,也不知道是哪里让这些人觉得假了。 而且,6楼这个id在眼前晃荡着,让她非常不爽。 “离离子[7楼回复6楼]:首先,我没有p图;其次,你的id比我假多了,建议改名。” “宁子笙的男朋友[8楼回复7楼]:呵,大家都是得不到宁子笙的人罢了,你管我id用什么呢。” 柳离刚想跟这个人对线,就看到螺蛳粉同学又回复了。 “螺蛳粉真香[9楼]:等等,卧槽,楼主没设权限,点开她主页就能看到成就,还真没p图!兄弟们,爷青回,有人打出宁子笙感情线了!!!” 发现这一点的不止是他,同时涌入帖子的还有许多在线吃瓜群众,在看到这个走向时纷纷沸腾了,集体爆发出的回帖瞬间给这个帖子增添了好几百楼。 “楼主,一人血书求出攻略!” “楼主游戏时长只有12小时不到,但是感情线的完成度已经到了100%???这就是‘霸道九公主爱上我’的玛丽苏剧情吗,爱了爱了。” “楼主是女生?可恶,原来是百合线。” “离离子[683楼]:……非常不好意思,大家可以帮我出出主意吗?卡在一个关键的地方,无法上线很着急。” 他们的各种情绪,柳离也来不及关心,眼见人多了,赶忙简要地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楼主,你是不是被太后身边的巫人诅咒了?很多人都中过招,在游戏里昏迷了几个月之后就好了。” “不对,楼主感情线都100%了,宁子笙的好感度估计也是满的,气运值肯定被带得很高,按理说不会这么容易被太后这种小boss搞没的。” 柳离犹豫:“好感度……也不怎么高吧,只有99,持续好几年了。” 她旋即便被一串问号淹没了:“不可能,感情线100%都是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吧,好感才99?” “我走的下属打工人路线都有400多好感。” 这也是柳离一直以来疑惑的点。可她确认过很多次,99就是99,只有两个数字,不可能看错。 更何况后面还跟着“君子之交”。 “等我上线了会再去看好感度的。”柳离回复,“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再上线,麻烦大家帮我想办法了。” 虽然只离开了几个小时,但即便多等一秒,也让她的心焦急一分。好想早点回去见到宁子笙,然后亲口告诉她,自己没事。 短短的时间内,回帖的玩家们七嘴八舌地提出了几十种可能性,却又一一内部否决,总之,所提供的实际帮助并不怎么大。 这时,最开始回帖的螺蛳粉同学突然提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楼主的总游戏时间是12小时,只玩了一个周目。按照现实和游戏的流速比例,也就是在大宁过了6年左右对吗?游戏开始的时候宁子笙多大?” “是的,5年多,不到6年。游戏开始时她不到13岁。” “游戏期间,楚采女去世了对吗?” “不。”柳离写道,“楚采女没被江皇后害死,楚月也没去投府兵。” “为什么?” “……可能和我有关吧。宁子笙没有崭露头角,也就没那么早被盯上。” “哦,我懂了,九公主沉迷恋爱,可她这样不就失去了复仇的动机吗。”这位热心网友贴了几个疑惑的表情,“这要是在事业线里,接下来的剧情就走不下去了。” 这行字如同一道惊雷一样在柳离面前闪过,将她内心已有的隐隐猜测骤然挑破。 她草草地打出了“谢谢”两个字后,暂时关闭了论坛。 眼前,系统问:“你明白了?” 她好像确实明白了。 在自己进入的这个王朝里,宁子笙什么也不缺,母亲还活着,也有了两心相印的人, 唯独缺了野心。 柳离手里还捧着沙拉,此刻却已无半分想要吃掉的心情,木然地将碗放在了一边:“太后养的巫人诅咒过别的玩家,也诅咒过我。” 系统默认了。 “但受到诅咒的症状只是昏迷,并不是完全失去生命体征,症状的轻重程度不匹配,所以太后实际上并没有对我诅咒成功。”柳离声音干涩,“你,或者管理员,故意让我身上出现相近的异状,等到我下线后,宁子笙自然会顺藤摸瓜地追查到太后那里。” “她会以为是太后杀死了我,然后就像原着里为楚采女一样地为我复仇。太后位高权重,想要踩在她头上,唯有站上至尊之位。” “可是你和管理员为什么要逼她朝你们定好的方向走下去?”柳离面无表情,隐隐动怒,“她就算没有野心,最后不当皇帝,那又怎么了?” 良久,系统才打出一个“嗯”字,让她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错觉。 系统是缺乏感情的程序,唯有人才能真正与彼此交流,柳离决计一定要赶紧找到它背后的“管理员”。 论坛里的讨论仍在热火朝天地继续着,一开始回复柳离的那个“宁子笙的男朋友”也被人嘲讽了许多楼。 “笑死,你还嘲笑人家得不到宁子笙,打脸吗?”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宁子笙的男朋友”当场改名成了“宁子露的男朋友”;如果点开他的头像,就能看到下面的个性签名。 “这座城,多了一个伤心的人。” 不过不管他们怎么聊,那个id名为“离离子”的发帖人再没有回复过,只是默默看着。 她还不熟悉论坛的种种功能,但并没有错过角落里闪烁着的私聊窗口,基本都是类似“大神,求分享感情攻略”的话。 数百个陌生人发来差不多的内容,柳离自然懒得去一一细读,不过她注意到了某个语气有些不一样的人。 “可能有些冒昧,但我一直在寻找能开启感情线的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我可以支付一切报酬,只想见您一面,这是我的手机号码。” “……”柳离回复了一串省略号以表拒绝,希望这个人能冷静一点,随即关掉了对话框。 刚做完这个动作,真实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还吓了她一跳。赵格格动作还挺快的,才过了一会儿便有了消息,查到了这个“管理员”女孩儿的基本信息。 虽然没有确切到具体地址,但也知晓了大概的区域和活动范围,想要找起人来也容易了许多。 柳离一秒也等不了了,打算今天晚上就去找她,跟她当面碰一碰。 她抬头一瞥,刚想关闭系统面板,却注意到了刚才想跟她见面那个人的id。 是一个不太常见、且不像是英语的单词,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舌尖抵在上颚,再用齿尖贴紧下唇,她不由自主地将它慢慢读了出来。 “nueve?” 第77章 高悬 帝都的夜晚并不算车水马龙,虽然早已经过了下班的点儿,但从各个大厦仍旧亮着的灯看来,打工人们一天的辛勤仍未结束。 柳离看着车窗外边的风景如是想道。 下了车,却在小区门口被保安大叔拦住:“你住哪栋?怎么没见过你。” 他狐疑地抬头。面前的女人仪态挺拔,气质很特别,他不记得自己曾见过这个人。 “我来找朋友的。” 柳离熟门熟路地报了门牌号和户主手机号,保安听完便轻易放行了,毕竟她一个小女生,看着也不像坏人。 这个小区设施老旧,清洁不到位,而且地理位置十分偏僻,坐地铁去市区要两三个小时。 条件如此一般,租金想必贵不到哪里去,像是经济情况比较拮据的人才会住的地方。 柳离不禁纳闷,游戏里都是“管理员”了,难道在现实里却混得不好? 她站在门前,刚想抬手按门铃,手机却响了,原来是收到了一条短信。 “进来吧,没锁门。” 发信人是个陌生号码,是谁自不用说。时间掐得这么准,看来是装了摄像头。 柳离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门,本以为里头会是另一番天地,却没想到如此平平无奇。 屋里布置得很温馨,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在沙发上窝着看电视剧,边看边吃薯片。 “坐吧。”女孩的黑框眼镜下是张清秀的脸,抬了下,准确地叫出了柳离在论坛里的id,“离离子。” 柳离缓缓将随身背的单肩包放下,看到“管理员”是这么个柔弱的小姑娘,她来时的杀气腾腾减弱了些。 但她没忘此行的目的。 “你知道我要来。”柳离坐在了沙发的另一侧,“我能这么快得到地址,估计也是你故意让我知道的。” 身为管理员要是都这么没戒心,那这游戏迟早要凉。 “嗯。”女孩还是窝在沙发上,不疾不徐,“嘘,先陪我看完这集。” 智能电视的大屏幕上正是《西风夜已昏》的第十二集 。这集首次播出的那一天,无数网友在网络上痛骂反派江皇后,甚至刷上了微博热搜。 柳离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这一集中,宁子笙年轻气盛,崭露头角,而楚采女也因此好不容易有了复宠的迹象,却被江皇后无情害死。 屏幕上,宁子笙沉默地握着楚采女已经凉透的手,仿若一瞬之间长大了。 扮演宁子笙的演员将这份哀伤与无助诠释得很好,即便她和宁子笙有着完全不同的容貌,却也让柳离不忍多看。 看到演员的演绎都尚且如此,更别说换成宁子笙本人了。 她压根就不敢去想,在她彻底离开的那一刻,宁子笙会有怎样的情绪,又会如何失控,如何绝望。 即便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念着小九的名字,也在思绪微微触及之时,难以自抑。 “我想回去。”柳离说,“系统告诉我,剧情必须依照你们规定的走向来发展。也就是说,小九必须得经历这样的‘生离死别’,因此蜕变,成为皇帝,是吗?” 这一集以宁子笙的立誓作为结尾,低沉的片尾曲响起的那刻,制作名单也从屏幕上滚过。 正片已经结束了,可那段柳离耳熟能详的台词仍回荡在耳边。 “我恨天地不仁,恨上位者无为,恨自己如尘埃蝼蚁。” “但我不认命。” 管理员抬手按了暂停,看着柳离的反应,叹了口气。 从她的长相看来,年龄应该是跟柳离差不多大的,按理说用这种长辈似的口吻说话会很违和,可这人偏生就自带一股老气横秋的气场。 “离离子,你要看得长远一点。宁子笙在失去重要的人之后,变强了,也变聪明了,最终蜕变成了说一不二的九五至尊,这有什么不好?” 柳离冷笑一声:“你说得轻巧。” 这么轻描淡写的口吻,将所有挣扎与坎坷一笔带过,令她微微皱眉。 “我知道你舍不得她。”管理员扶了扶眼镜,总算坐了起来,“但也要想开点。游戏嘛,何必认真。” 这话触及到了柳离的逆鳞,她将管理员手中的薯片一把夺过,放在一旁,让她不得不停止进食,盯着自己。 “我只想回去。”柳离一字一句地说,“我身为玩家,理应拥有自由上线的权利。还有,我和她的事,不是游戏。” 管理员沉默了下,随后道:“你跟我过来。” * 这房子虽然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客厅再往里便是书房,管理员站在前面,为柳离推开了门。 书房的最里侧是六台屏幕还亮着的台式电脑,即便柳离不懂计算机,也能通过一行行代码的交替浮现,看出它们正在飞速运转着。 不过她们的目标并不是这里,而是靠外的小桌上放着的一台笔记本。 相较而言,它可比那些大台式寒酸多了,外壳也有些磨损,但这种磨损反而说明,它是管理员平时使用最多的工具。 管理员熟门熟路地打开了某个程序的页面,将笔记本冲着柳离一推。 “看看。” 这是一张非常大的多边形指标图,每个角上都标有一项数值的名称,让人能从各项评分综合而成的形状,看出图中人的总体情况。 每个人都是有优有缺的,所以数值也高低不定,例如面前的这个人,智商方面虽然不太理想,但武力非常出众。 “这是普通人的。”管理员抬手换成了下一张,“再看看宁子笙的。” 即便是不懂事的小孩儿,也能看出两张图像的不同。这回,评分综合而成的色块几乎覆盖了整个图像,每一项,每一项都是几近满分。 尤其是气运方面,如果柳离没看错的话,甚至从满值溢出来了些许。 管理员鼠标轻动,这幅图随之放大;单气运那一项,又细化为了许许多多的小条目。 逢凶化吉、绝处逢生等人类一切能想到的小概率幸运事件,在宁子笙这里,全是百分之百。 而最末尾的一项,是“痛失所爱”。 “离离子,你可能没理解‘天命之女’所代表的潜在含义。”管理员说,“宁子笙光凭初始数值就能秒杀所有人,包揽了整个世界的大部分气运,别人即便努力一辈子也没办法达到这种高度,这就是现实。” “所以呢?” 柳离冷笑,并不友好地反问,“天之骄女就一定要经历痛失所爱?那照这么说,全天下顺风顺水的人是不是都缺少磨练,无法成大事了?这是什么逻辑?” 管理员闷闷地闭了嘴,没有反驳,只是关闭页面,又打开了一个名叫“模拟器”的程序。在这上面,方才那些数值都变成了可以随意调整的模式。 “你把痛失所爱的概率调成0,再按确定。” 柳离顿了下,依言照做。 模拟器成功运行,随着进度条慢慢前行,宁子笙的数值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气运缓缓降低,然后屏幕定格在了一行文字上:“卒于16岁,死因:落水。” 看到这个结果,柳离的眼睛都瞪圆了,没等管理员开口,就又主动按了几次“再次测试”。 可每次的结果都大同小异。 “卒于12岁,死因:过敏。” “卒于20岁,死因:伤寒。” “卒于18岁,死因:外伤恶化。” “……这不可能。”柳离放下鼠标,皱着眉看向管理员,“以宁子笙的气运,落水都不带感冒的,怎么可能会以这些方式意外身亡。” “对,以她原本的气运来说,确实是这样的。” 管理员关掉程序,无奈冲着柳离摊手:“可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后面我也背不下来了。” 柳离望入她的眼眸,忽然懂了什么。 “你是说,天道给了她超乎常人的一切,同时也向她索求一些东西。这是在……平衡?” “对。”管理员叹了口气,点头道,“你也看到了,一旦她没有付出代价——也就是痛失所爱,天道就会将馈赠收走。以气运著称的天命之女在这种情况下,甚至会被气运反噬,活不过20岁。” “这还不算完,如果天命之人过早消逝,下一个天命之人恰好也还没出现的话,整个世界都会因为气运的错乱而崩溃。所以我不得不让你强制下线,并关闭了你的权限。” 柳离沉默。 她从未想过“天命之女”这四个字所背负的责任竟然如此之重,重到,她根本无法再开口去谴责管理员的决定。 “如果你一直不下线的话,就要亲眼见证宁子笙的死亡。”管理员说,“可是那样更残忍,不是吗?我相信如果换成你,会跟我做一样的选择。” ……是,管理员说得一点都没错。如果她事先知情,她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 柳离知道自己只是个自私的普通人,比起整个世界存活与否,她更在乎自己的那点私情。 可她更在意的是宁子笙的命,在意到她甚至觉得,她们之间的感情在生命面前,轻得不值一提。 管理员敏锐地发现了柳离的眼神变化,有些手足无措,连忙转了转脑子,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她。 “那个,其实那天我想给手环的是另一个人,这也是为什么你在游戏中体验到的功能并不完善、甚至bug频出——你用的是属于别人的手环,和你的频率并不契合。” 管理员拍了拍她的肩膀:“频率的不吻合会让我的工作多出很多负担,但我一见到你,还是想也不想地改变了目标,你知道为什么吗?” 没待柳离回答,她就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个平板,滑动两下,塞到柳离眼前。 “这是你和宁子笙的频率分析报告。” 柳离看不懂复杂的图表和术语,但她能看懂最后一段。 ——分析结果:两人频率吻合程度99.999%。 管理员轻咳一声: “那段时间我研究了很久,其他想和宁子笙谈恋爱的玩家,吻合度最多只有30%,最多也就能当个得力下属。而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只能说……这么高的吻合程度,是连天道都必须承认的感情。所以我想,一定要让你见到宁子笙,这是你们的缘分。” 说完这些,她懊恼地发现柳离的表情变得更差了。 管理员平时独来独往,根本不知道如何哄女孩子,心急之下,双手搭在柳离的肩膀上,继续劝道: “你、你乐观一点嘛……不就是离别吗!你也别担心宁子笙,人心都是善变的,说不定没过多久就忘了。毕竟人家气运滔天,在那个世界过得可好了……” 柳离再也绷不住了,崩溃地捂住脸,没出息地大哭起来。 泪水顺着手指缝渗出来,湿哒哒地滴在裤子上。鼻子酸得几乎要麻木,嘴巴即便极力将声音憋回去,也还是止不住哭泣。 耳边是管理员更加惊慌的劝慰声,可她全都听不到, 究竟是为什么而哭,她也不知道。 或许是为天命之女四个字所代表的重量,或许是为天道待宁子笙如此凉薄,或许是为天生的频率契合,或许是为她们之间的离别,或许是为她的思念。 更或许是因为,没了她之后,宁子笙会过得更好。 只要柳离离开,楚采女不用被害死,宁子笙也不必承担丧母之痛;而她明面上不在了,实际也并没有死。 大家都活着,多好。 可眼泪为什么就是止不住呢。 * 时空和时空之间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可就在这一瞬间,它们却仿佛交叠了片刻。 不然,就连管理员也无法解释此时发生的巧合。 就在同一秒,大宁的夜晚,某个人因梦境而骤然惊醒,而后一言不发地缩在床角,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淳宁……”她说,“我梦到以前的事情了。” 那是比现实要美好成百上千倍的美梦,让宁子笙一想到,就不禁扬起唇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 可醒来之时,足以睡两个人的床榻,只剩下她一个人。 且永远只会剩下她一个人。 距离那件事情的发生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宁子笙早就学会了如何将脆弱的情绪憋回去,否则她无法向所有人解释突然红肿的双眼。 所以,她只是轻而又轻地用衣袖拭了下眼角,然后继续在需要很久才结束的长夜里,养足精神。 窗外一轮圆月高悬,洒下光芒。 可除去孤零零的月亮,夜空就再不剩下什么了。 因为星星早就藏在某个人的眼睛里,和她一并远远飞走,一去不回。 第78章 如故 “……你别哭了。” 这厢,从没见过这等阵仗的管理员听得头都大了,不管好说歹说都于事无补,面前女生的眼泪还是奔涌不息,哗哗地流。 管理员在屋内来回踱步,想着有什么办法没有: “要不,我给你看看宁子笙现在过得怎么样?” “……不。她要是过得不好,我难受。”柳离一张口便夹杂着浓浓的鼻音,头都没有抬起来,便拒绝了管理员的提议。 “那她要是过得好呢?” “杀人诛心。” 管理员想想也确实有几分道理,但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别的好方式来哄人开心了:“那……我给你听听宁子笙是怎么对待别的玩家的,有录音。” 熟悉的嗓音从计算机的音响中传出的那一刻,让柳离禁不住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当然,别的玩家的声音都被自动做了加密处理成了千篇一律的机械音,完全想象不出来原本是什么样子的。 “圣上,其实臣一直对您……” “痴心妄想。” “九殿下,臣对您一片心意,日月可昭。若您不嫌弃,臣欲请旨赐……” “滚。” 即便是在不同的时空,小九也是一如既往人狠话不多,拒绝得毫不拖泥带水。 柳离总算勉强笑了一下,接过纸巾,将脸上残留的泪痕拭了干净。 “谢谢,我没事。” 可就这样子,看着完全不像没事啊!管理员暗自苦恼。 明明眼里还盈着泪,眼眶和鼻头都哭得红红的,樱桃般的唇也微微抿起,似乎只要再说两句重话,就又要哭起来。 她哑声道:“帮我倒杯水可以吗,谢谢。” 美女落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更何况只是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没有人会忍得下心来拒绝,管理员自然也不例外。 于是她迅速给柳离倒了杯水。 柳离握着温热的瓷杯,抿了一小口,冲她浅浅地笑了笑:“我可以问你些问题吗?” 管理员推了下眼镜,坐在她旁边:“问,问,随便问。” 只要别哭,什么都好说。 “我走了,但宁子笙的那个世界没有暂停,还是继续运行着。”柳离慢慢问,“虽然在论坛里看了些科普,但我还是不太清楚现实世界和游戏内时间流速具体的比例。” “这个简单。” 管理员熟练地解答道:“游戏内的1年约等于现实中的2小时,但根据个人频率特性略有波动,1小时30分到2小时30分之内都属正常。” “你之前用的是别人的手环,所以流速略慢一些,在2小时15分左右。” “这样。”柳离粗略算了下,“现在离我回来过去了9个小时,也就是说,在大宁过去了4年。” 对她来说,只不过过去了几个小时,宁子笙就已经从16岁变成了20岁。 她摩挲着手中的手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 管理员母爱泛滥,再次于心不忍,见此,又伸手从书架上够了个盒子下来,找出了个崭新的、还带着塑封的物件,递给柳离。 “这个才是根据你的频率定做的手环。你……留着做个纪念吧,也可以尝试一下别的游戏,说不定很快就忘掉宁子笙了。” 包装之下是乳白色的塑胶,柳离隔着塑料纸捏了捏,只觉得指尖的触感软软的,很是舒服,和不属于自己的那个,有明显区别。 她缓缓褪下了原来的手环,戴上了新的。 心念一动,系统面板照旧出现,功能也完整了许多,论坛、剧情分支、成就收集、攻略收藏/撰写等等……都有明确的指引和标注。 唯独“上线”一项还是黑色的,无法点进去,看来还是需要管理员手动开启权限。 “真的没办法上线了吗。”柳离得寸进尺地提出了请求,垂着眸子,语气轻轻的,“我也只是想再见见她。” 她的情绪差不多稳住了,也有了继续思考的余神。 这女孩看起来挺好说话的,连手环都给她了,若是这样的话,事情似乎也不是全无转机。 姑且一试看看。 管理员的脸蛋下意识皱成了一团:“不是都跟你说了,她必须得‘痛失所爱’才能……” “可是‘痛失所爱’,又没说不能再得到。”柳离小声打断了她,“等她付出应尽的义务,不负天道的馈赠,我再上线去见见她,不可以吗?”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被那样祈求般地注视着,令管理员一时语塞,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你先等一下,我看看那边的情况。” 原着里没有细写宁子笙登基时到底是多少岁,但肯定不是现下如此年轻的双十年华。具体多少,还要因不同世界的不同发展程度而异。 管理员放下电脑,转头告诉她查询完毕之后的答案:“她还需要六年才登基。” “登基”这两个字听上去轻巧极了,其中艰难心酸却难以想象,就连历史上的女帝武则天都直到67岁才登上皇位,足见途中会经历多少坎坷。 即便是气运满分的天命之女,前前后后加起来,也需要花将近十年去筹谋这件事。 “六年,最多也就不超过十五个小时。我可以等,你能让我回去吗?” 管理员断然拒绝:“不行。” 从“痛失所爱”的字面意义看来,的确没有说不能再得到,但就连管理员也没有这个胆子同天道玩这种诡诈的文字游戏,更不清楚这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轻则世界的运行受到影响,重则整个崩溃。 “更何况,关闭你的上线权限是系统和我共同做出的决定,就算我点了头,系统也未必能允许。” “……那如果系统同意呢?” 新的手环,新的体验,但却并不是新的系统,仍旧是熟悉的那一个。 柳离看着面前浮现出的两行字,轻声开了口。 她这样说,是因为系统刚刚给她发了这样的信息: “【系统提示】我可以同意,但有条件。” * 从管理员家出来时,已经是十一点过。管理员想着天色已晚,可以让柳离留宿一晚,但她婉言谢绝了,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出租车的车窗半开,属于夜晚的凉风悄然灌入,吹得她满脸满身的清凉。 她和系统、管理员的对话都以文字的方式留存在了新的系统面板中,随时随地都可以轻松回顾。 才过了这么一会儿时间,柳离当然不会忘,但她还是将它调了出来,一遍遍地读着。 “【系统】根据系统的模拟计算,您再上线会导致世界和天命之女崩溃的概率小于10%。所以,系统认为玩家提出‘在天命之女登基之后’再上线的想法是可行的。” “【系统】但系统想做一个游戏测试,希望玩家可以配合。如果玩家同意,上线之后带来的一切后果,不论好坏,皆由系统独自承担。” “你说。” 只要能再上线,柳离很愿意配合。 “【系统】世界上,凡事都有其潜在的运行规则,系统一向会根据其一贯的运行轨道计算结果,准确率在大部分时候都能达到100%。唯独在计算人类的感情时,会有例外。” “【系统】人类有一句话,叫做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但结合宁子笙的性格计算,即便是频率契合度100%的您,在多年后再回到身边,感情也有93%的概率是回不到从前的。” “所以,你想做什么?” “【系统】系统已经为您开放了十五小时后再上线的权限。想要测试的是,当您回到宁子笙身边时,您们的感情是否能恢复如初。根据系统的计算,成功的概率小于30%。” “成功和失败分别会怎么样?” “如果系统的计算正确,那么您将不能再留在那里。可如果系统的计算失误,您想留多久就留多久,游戏的所有功能永远对您开放。” 这是一道没有余地的选择题,非黑即白,但凡柳离想要再见到宁子笙,只有答应的份。 她看着这些字,忽然回想起了在大宁时,做过的那些诡异又美丽的梦。 繁花似锦之下,她连想抓住小九的手都不行。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亲密,在梦里,却连如此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小九恨她,不仅眼眸里的感情消失无踪,就连举手投足间,也抗拒碰到她。她怨恨她抛弃了她,留下她独自一个人。 等到她回去时,情况也会是这样的吗? 十七岁的宁子笙会愿意牵起她的手,可二十七岁的宁子笙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谁也无从知晓。 柳离无可避免地害怕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想回去再见到宁子笙。 若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结果;再坏,无非也就是回到现代,又能怎么样。 出租车很快就要到了目的地,柳离想了一路,也清醒了许多。 她看着上线的倒计时,轻轻地呼了口气。 “12:00:00。” 第79章 元熙 大宁,汴州。 汴州城临汴水,离伊洛城较近,恰好正是安阳县主所被外派的地方。 她今儿得了闲,携郎恬一同出来在酒楼吃些好吃的,却没成想,碰上了点奇怪的事。 正是春末夏初的时节,气候已开始转暖,按理说即便有风刮来,也是和煦的春风,或凉爽的夏风。 可从窗外灌入的,却是彻骨的凉,吹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枫。”郎恬放下筷子,小声唤了安阳县主的名字,“我叫店小二将窗子封上。” 安阳“嗯”了一声。 可就在下一刻发生的事,让两人眼睛都瞪圆了。 桌上的一个空碟子忽然就这样飘了起来,浮在空中,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拎起来了一样。 这显然超乎了常理。 安阳下意识地将郎恬护在身后,皱眉看着那只碟子,心中满是忐忑不安。 她不由得联想到近来汴州出了几起命案,鬼神之说流传甚广,闹得人心惶惶。 莫非…… 不过眼前这碟子只是在半空中晃来晃去,看样子并没有伤害她们的意图,安阳稳住心神,沉声问:“敢问是何方神圣?” 她看不到的是,在空中晃来晃去的不只是碟子,还有一个许久不见的身影。 柳离本想先跟安阳打声招呼,再想办法以字传信,却转悠了半天也没在这里找到笔墨,只得拿了只筷子起来,蘸水在桌上写字。 “我是淳宁。” 郎恬惊恐地看着这一切,颤颤巍巍地将她写的字念了出来:“淳淳淳……淳宁郡主?!” 她不是都已经逝去十年了吗? 柳离看着安阳和郎恬慌乱的脸色,叹了口气。 她在现代等了十五个小时之后总算成功上线了,可事情并不如想象中简单。 由于系统和管理员的双重限制,柳离现在是以灵体的身份来到了大宁,只能触碰到死物,旁人对她是一概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 系统说了,想要重获身体的办法也很简单,只要她能找到自己的“遗体”就行,反正有系统在,身体即便过了十年也不会腐烂。 可问题是她并不知道自己葬在了哪里。 好在上线的地点就在汴州,柳离在街头、茶馆等地听了一会儿人们口中的闲聊,很轻易就听到了安阳县主的名字,知晓她就在此地。 而后又蹲点了一段时间,总算蹲到了安阳和郎恬这两个老熟人,打算请她们帮帮忙。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吓坏她们。 安阳胆子要更大一点,缓了缓神之后,便伸手去碰那正浮在空中筷子的末端。在柳离眼里,却是径直穿过了自己的手,什么也没摸到。 “真是郡主?”安阳将信将疑。 “是我。”柳离快速写道,“帮你摆脱和江家婚约的那个淳宁。” 知道这桩陈年旧事的人不多,安阳和郎恬登时就信了。 这一桌菜原本吃得也差不多了,她俩见此,对视一眼,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郡主不若先随我二人回府。” * 安阳县主的府邸气派却不张扬,大小适中,还带有种满花花草草的院落,可谓是怡然自得。 在院中浇花侍草的婢女看到县主回来,微微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柳离仍在空中飘着,顺便四下张望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安阳这小院儿布置得真不错,她也想整一个这样的。 安阳和郎恬不知柳离有没有跟上,特意将步调放得慢了些,直至进了书房,将门掩上,方才轻声问了句:“郡主?” 书房中,桌上笔墨纸砚自是一应俱全,她们很快看到毛笔立了起来,在纸上勾了个浅浅的记号,表示人已跟来。 安阳见此,忽然拉着郎恬一齐跪了下来,低声道: “郡主,安阳对您有愧。当年您被巫人所害,安阳不在西京,鞭长莫及,还没来得及报答您的恩情,就……如今您若是回来取安阳的命,安阳绝不会皱一下眉头,但凭您高兴。” ……这傻孩子想到哪去了?柳离连忙用笔杆敲了好几下旁边的茶壶,示意她起身看纸上的字。 “我没死。” 郎恬目光触及的片刻,眼中带喜地怔住了,重复了一遍那几个字:“郡主说自己还活着?” “这……”安阳亦是愣住了,“当年郡主下葬的那日,安阳不在西京。可前些年圣上登基时,重新将郡主的棺椁移入皇陵,安阳可是亲眼看着的……莫非郡主洪福齐天,逝去还能复生?” 柳离握笔的手一滞。 当年她以害死皇后的罪人身份离世,太后自然不会容她入皇陵,却没想到,宁子笙竟然连这种细节都耿耿于怀。 她不由得想道,看到她的棺材时,小九又会是什么心情。 咽了咽口水,柳离将早就编好的说辞写了下来。 “我受巫人诅咒,魂魄一直游荡世间,辗转难去,阳寿未尽,就连地府都不收我。” “后来我得知,若能寻到下葬之处,便可魂魄归体,死而复生,便重回人间。今日来寻你二人,正是有个不情之请。若县主能安排一辆马车送我去西京,入皇陵,淳宁自是不胜感激。” 她现在灵体的行进速度太慢,等飘到西京,都不知猴年马月了。 现代人眼中假得不能再假的谎,在古代人眼里却是可信度很高的。安阳暗自思忖了一番,觉得细节也都对得上。 当年的太后一党虽早已被处死,但仍有几个余孽四处逃窜,不过在近日都于汴州被抓获,下场自不用说。 这巫人尽数死绝了,巫术对郡主的压制也消失了,而郡主此时归来,便是再好不过的证明。 安阳虽然看不见柳离,但仍是拱手对她行了个礼:“此等小事,何足挂齿,原是安阳该做的。待安阳今日便写封奏疏递入京中告知圣上,再准备一番,明日备好车马,亲自护送郡主进京。” 圣上。 这么快,宁子笙已经成为别人用敬仰的口吻所提起的“圣上”,不再是“九殿下”了。 可柳离还没办法将这两个词直接联系起来,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接受这个事实。 眼前,昔日稚嫩的安阳和郎恬此时都已长成大人,说话行事沉稳,早就不复当年的胆怯模样。 她们的变化都如此之大,更别提小九了。 每每思及此,柳离便会多几分害怕,抿着唇抬笔又写下几个字: “切勿上奏,先别让京中知晓。” 身为灵体也有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便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反正别人也看不见。 她想在重获实体、履行和系统的约定之前,先偷偷地去看看小九。 毛笔继续在纸面上滑动着:“安阳,郎恬,先和我说说这十年间的事吧。” 安阳和郎恬自是知无不言。 … … 嘉成二十年,江皇后死,立梁国公之女江裳兮为后。 嘉成二十三年,立大皇子为储君,次年,大皇子薨。 嘉成二十五年,立二皇子为储君,次年,二皇子薨。 嘉成二十八年,欲立三皇子为储君,三皇子主动请辞,并请缨外调益州;又欲立六皇子,还未从泉州归来,半路便薨。 至此,年满二十的皇子要么薨了,要么远调;至于皇女,五公主入神策军,七公主一心礼佛,八公主远在潮州,而后便是…… 九公主。 嘉成三十年,嘉成帝与太后同日驾崩,九公主即位,改年号为元熙。 元,始也,熙,光明,意指新帝登基之际,便是新的曙光降临之始。 … … “但凡立为太子的,全都不在了?” 柳离的手微微一颤,当日司天台所观测到的星象犹在眼前,她这个亲眼见证了的人,自然没有忘记。 月与太白会宿,太子死。此异象发生后数年,太子竟然真的一个接一个地逝去! 那次的星象关乎安阳的婚事,她也印象很深刻,低声道:“确是如此。” 可星象的全部并不止于此,还有一条,便是岁星入月中,臣子贼其主。 若这也应验了,那…… “……宁子笙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这个问题令安阳顿了顿,没敢回答。郎恬急忙跑去看门窗是否全部关好,确认完毕后,朝安阳点了点头。 “先帝驾崩前,留有遗诏,命九殿下即位,但众说纷纭。”安阳低声道,“安阳不在京中,也不清楚其中内情。不过,有人说是……九殿下逼宫篡位。” 新帝即位之时,这种“谣言”流传甚广,但苗头很快就被扼杀了下来。现在国泰民安,欣欣向荣,民间再也没有什么关于宁子笙的负面说法。 柳离暗自心惊。 原着里宁子笙替楚燕复仇,并没有走到逼宫那一步,但如今……她不认为这是谣言。 安阳道:“我即刻去给郡主备车马,明日一早便出发。可安阳平素无诏不得入京,若不递奏疏上去,恐怕难以亲自陪同郡主。小恬,你……” 郎恬立即道:“我自当护送郡主。” “既是如此。”柳离写道,“淳宁多谢二位。” * 西京,皇宫。 尚书房内熏香袅袅,赵小瑞缓步走进来之时,禁不住狠狠吸了吸鼻子,爱极了这个味道。 可惜这香是宁子笙自己配的,香料中掺了几味药,配制起来要花不少功夫,小瑞即便跟了宁子笙这么久,脸皮已经厚到了一定的程度,也知道自己不能恬不知耻地劳烦自家圣上。 不过,等到宁子笙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她再开口要,就能讨到点赏。 御案前堆满了来自不同朝臣的奏疏,即便被均匀地分成了好几摊,还是堆积得很高,几乎将后边人的面庞遮住。 再往前,便可以看到那刺有吉祥纹的蚕丝织锦衣摆,底边缀有金线,映着明晃晃的正红色。 只稍稍暼去一眼,便有令人感到严肃的威压迎面而来。 “我来了。” 宁子笙做事的时候,一向是不喜人打扰,此时只有她们二人,以至于小瑞说话也很是随便:“您批到哪儿了?” 随后她就看见一旁的砚台干巴巴的,一点儿墨都没磨。 合着这是还没开始批呢。 “翻了几封,都是废话。” 如墨的乌发被压在玄色的通天冠下,一丝不苟,一点儿碎发都没留下。 再往下看,便是宁子笙眼尾微挑,将手里的笔扔了过去,稳稳落入小瑞手中,随后再度阖上了眼。 “你来。” 小瑞已经习惯了当苦力,给宁子笙代笔批奏疏这种事,自然也是最亲的亲信才能做的。 况且这些大臣最近写的奏疏是越来越空洞乏味了,一眼扫过去完全不知所云,逐字看下去,也的确浪费宁子笙的时间。 她揣摩宁子笙心意也算是一把好手,知道什么用说,什么不用说,挑着比较重要的给她念了,随即又想起了什么,道: “对了,九大人,安阳县主那边好像有点动静。” 以往的二十多年,小瑞一向都是叫“九殿下”的,现下宁子笙都登基快两年了,她还是改不过来口,干脆取了个昵称,叫“九大人”,总归这位大人也懒得和她计较。 “安阳?”宁子笙眼睛都没睁,“她一向安分守己。”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安阳县主突然备了车马从汴州入京,而且,乘车马的并非县主本人,而是她身边跟着的郎恬大人。” 小瑞边写边说。 “郎大人进京本没什么,却安排得这么隐秘,定是事出有因,才遮遮掩掩,您说是不是?”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见宁子笙眉间的花钿微微皱起,随即又松散开来,如同一粒石子投入了春水之中,泛起淡淡的波澜。 “什么时候的事?” “三日前。”小瑞掐指一算,“说起来,这朗大人应该也就在这一两日抵京了,兴许今日就到。” “嗯,你且多留意。” 在她们的头顶上,柳离坐在房梁的榫头上,闻言胆战心惊。 郎恬和她的确是今儿早晨入的京。以郎恬的身份,没法毫无理由地入宫,便在安阳安排好的别庄中住下了。 柳离本让她直接起程回汴,哪想郎恬决意留在京中几日,以防不测,说若是五日后郡主一切无恙,她再离开。柳离拗不过,只得由她。 入了西京之后,地势便熟悉多了,柳离孤身以灵体飘入皇宫,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宁子笙。 便有了如此一幕。 她瘦了,十七岁时脸颊的婴儿肥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尖尖的下巴和淡漠且锐利的眼神。 已经是个大人了。 宁子笙以前一向是不喜艳色衣裳的,以至于柳离看到她一身红衣时,有些许愣神。 红裳配红唇红妆,映得她眼尾几乎都带上了淡淡的一抹潋滟,抬眼掷笔的那一刻,几乎慑得人想退两步。 ……就连以前瘦瘦小小的小瑞此时也长身玉立,穿上了官服,被人称作“赵大人”。 她只感觉一切都变了。 小瑞在代笔奏疏,宁子笙在闭目养神,柳离悄悄从房梁上蹦了下来,想在这里四处走走。 没成想脚尖落地的时刻,明明没发出任何声音,宁子笙却骤然睁开了眼,目光如炬地往这边瞧来。 “怎么了?” 小瑞不明所以,朝她看的方向打量了眼,什么也没发现。 “有动静。”宁子笙轻声说。 小瑞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我怎么听着啥也没有啊?” 柳离怔在原地,不敢动弹,过了一会儿,方才敢继续走。 灵体的重量很轻,轻到就连她自己都感知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在做贼心虚的心态下,她忐忑地一步步向宁子笙那边走近。 还好,这次宁子笙没再发觉什么异样。 柳离在离她不过咫尺之距时停了下来,然后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 虽然透明的手指并不能真正触碰到小九,但也让她满足了几分。 她闭着眼的模样还是那么好看。 若说十七岁是未开的花苞,那现在便是盛放的牡丹,姹紫嫣红,让人流连其中,不忍放手。 柳离只顾着看她,却没有注意到,宁子笙的手指微微握紧了些许,指甲轻轻地陷入肉中,按得指节发白。 就像是在忍耐轻轻的痒一般。 * 帝王的一天繁忙且无聊,天不亮便要上朝,午膳过后便要处理政务,直到入夜。 灵体仍是需要进食来维持体力的,否则不日便会消散。柳离在晚间溜去了御膳房,边偷吃糕点,边听着御厨和打杂的人闲聊。 “圣上真是辛苦,每日都要忙到很晚才睡。” “是啊,所以赵大人特意吩咐我们炖了汤,给圣上补补身子。” 汤用瓦罐煨了好几个时辰,炖得又香又浓,香味直往柳离的鼻子里钻。 她眼见他们要去送饭,便不顾手中的糕点还没吃完,径自跟在送饭的人身后,一同往寝宫去。 路上,这几个人仍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你说圣上怎么就一心政务,无心后宫呢?” “对啊,这么久了,后宫都空无一人……” “兴许是圣上眼光高吧。你瞧那些京中的那些贵公子们,有哪个能配得上圣上的。平日里看着光鲜亮丽的,往圣上面前一站,一下子就吓怂了,圣上肯定瞧不上啊。” “好了好了,都瞎说什么呢,赶紧闭嘴。” 眼看着接近寝宫,几人便噤了声,将食盒送进去后,大功告成。 已经到了该入睡的时辰了,可这里却还点着灯;循着台阶进去,里间便是宁子笙。 她散了发,净了面,只披了一件玄色的外衫,在宫灯的映衬下,柳离仿佛又看到了十七岁的她。 这样看来,十几岁和二十几岁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皮肤仍是一样的白净;纵然此处没有他人,脊背也挺得笔直,双肘搭在案上,细细读着面前的书函。 可过了半晌,那御膳房送来的汤却一动未动。 柳离站在旁边等了许久,也没见她吃饭。方才,她又听那些下人说了许多关于宁子笙勤政的事,担心她总不吃饭,饿坏了身子,不禁有些着急。 她想了想,转身将窗子开了个小小的缝,一点儿微不可查的夜风随即吹入,将宁子笙的长发都稍稍拂起。 小九抬头看向这侧窗户的片刻,自然也注意到了视线中的那个食盒,停滞了片刻,却又快速地看回了面前的函上。 此计失败,柳离只好另寻他策。 可不论她怎么折腾,宁子笙就是佁然不动,丝毫没有要用膳的意思。 终于,她放下了手中的一切,柳离还以为她总算饿了,却没成想她径直往里头走去,竟是要入睡了。 柳离看着动都没动过的食盒,禁不住犯了难。 * 宁子笙一向是不喜别人贴身伺候的,所以偌大寝殿内,唯她一人,并无任何宫女太监,纵是守夜,也全都等在最外头。 柳离跟进去之时,寝殿最里头没点灯,唯有点点月光点亮眼前。 她刚想再在门口搞出些什么动静,提醒宁子笙吃饭,便看到小九站在龙床边,当着她的面,解下了外衫。 外衫之下,自然是里衣;里衣之下,又是亵衣。 可亵衣不过薄薄一片,什么也挡不住。 这是她早就见识过的风景。 借着月色,不论底下到底藏着什么,都让柳离看得清清楚楚。 和以前一样,却也不一样。 是玉肌皑皑如白雪,有如昆仑瑶池谪降玉天仙;也是峰峦相继起伏,满园春色如何关也管不住。 还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和怎么忘也忘不掉的身体。 柳离想要移开目光,却不论怎么尝试也做不到。 她从小九的脸看下去,又从脚尖看上来,如何瞧也瞧不够。 只觉得,好想,好想碰一下。 柳离看到那双眸子垂下又扬起,毫无防备,就像一枝纤细而无助的花儿。她仿佛入迷了一般,迟疑着朝前接近,想要摘下它。 没关系的,没有任何人会知道此刻发生的事,这种私密场景不会传到系统和管理员那里,就连小九本人,也无从知晓。 柳离想大胆、再大胆地偷偷碰一碰她,即便此刻是灵体,并不会发生实际的接触,她也想这样做。 只要一下就好。 时间一瞬瞬流逝着,总算近到了只要抬起手就能挨到她的地步,柳离的心怦怦跳着,同时深深吸了口气。 她终于试探般地向着宁子笙的肩膀伸出了手指,却猝不及防地被面前人一下子抓住了手腕。 灵体和活体明明无法发生任何接触,可此刻柳离的一截手腕却在宁子笙的手中,若隐若现。 她突然看清了那双眼睛,宛若娇花,却只是诱人的陷阱,实际上满是扎人的刺。 “你是谁?” 第80章 放肆 面前空无一人,唯有一段手腕隐隐约约地呈现在面前,在深夜,无异于是“闹鬼了”。 可宁子笙却并没怕,反倒是顺着手腕往上摸了起来。 柳离本就做贼心虚,一时间又被宁子笙可以碰到灵体这一事实震惊了,下意识想要阻止她,却惊恐地发现了另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 ——宁子笙碰得到她,可她碰不到宁子笙! 这无疑是种奇怪的体验。 柳离的手指有如幻影一般,但凡稍稍挨近实体的边上,就消失无踪,可宁子笙却有将灵体紧紧攥住的能力,牢牢地将抓着她不放。 她不是不想反抗,可不论怎么做,都像是小水滴想要和大海抗争,可谓以卵击石。 不仅没能造成一点影响,反倒自讨苦吃,被海水吞没得更深了,在海浪汹涌之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被动地浮浮沉沉。 柳离还意识到了最为可怕的一点。 她上线之时,系统给了她一套大宁服饰,所以即便是灵体的形式,也并非赤身裸体。 衣服裹在灵体上,自然也成为了灵体,可宁子笙却穿过了衣服本身,唯独摸到了衣服下的一切。 ——她的手指就像一盏灯一样,触到哪里,就将灵体的那一块儿点亮,让柳离一点点看着自己身体的一点一点暴露在她眼前。 手腕、手臂、肘窝、肩膀…… 柳离感觉手腕都被抓疼了,却又不能闹出一丝动静。 她和系统的约定中,必须是要以实体出现在宁子笙面前才作数。此刻宁子笙既然能摸到灵体,没准也能听到她的声音,所以她根本不敢开口。 可宁子笙却越来越过分了。 肩颈、锁骨、顺着往下…… 柳离再也忍不住,瞬间破了功,反正灵体能和实体接触,本身就是系统的bug,怪不到她头上:“你是流氓吗?!” 正常人都会以为遇到鬼了吧,为什么宁子笙都敢摸那种地方啊?十年不见,胆子变得这么大,连鬼都敢轻薄?! 她看到宁子笙的眼神一丝都没变,似是听不见,这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守夜的宫女:“圣上,孙大人有急事禀报。” 没有宁子笙的吩咐,任何人都不敢进去,所以只是在外头高声叫了句,让她能听到。 就在这句话传进来的瞬间,也许是系统及时修复了这个bug,柳离的身体在宁子笙手中忽然就化成了一缕烟,恢复了灵体本该有的样子。 她总算脱离了控制,惊魂未定地后退了两步。 宁子笙有如鹰隼般锐利地朝她方才站的位置看来,再次伸手试探了一下,却什么也没碰到。 情况的改变让柳离稍稍安心了些。 她看着宁子笙顿了片刻,又披上了外衫,随后大步踏了出去。 “传。” * 等宁子笙和孙大人谈好事情,已是深夜了,就连灵体模式下的柳离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全程蹲在一旁,看着宁子笙皱着眉,严肃地和这位官员商量事情,专注的侧脸好看极了。 孙大人离开后,宁子笙没有急着回去就寝,而是又吩咐宫女,去里间燃些文旦叶熏一熏。 ……果然是把方才的事情当成撞邪了,才会这样做。 柳离托着腮看着这一切,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 文旦叶的味道淡淡的,和里头的熏香融合在一起,并不会刺鼻,反倒十分好闻。 龙床很大,可却只躺了宁子笙一个人,未免显得空荡荡的。 黑暗中,柳离悄悄地趴在了她的身边,将半边身子伏在空中,不至于压到锦被,让宁子笙察觉。 大半个时辰已过,宁子笙一直在闭目养神,却仍为入眠。 柳离光凭松开又握住的手指就能看得出来,并不是她不想睡,而是她丝毫没有睡意。 ……只觉得忧心极了。 难道这些年,她都是这样过的吗? 明儿还要起一大早去上朝,就算现在立即睡着,也顶多能睡两三个时辰,更何况,她连饭都没怎么吃。 虽有天命之女的光环,可在此之前,宁子笙更是个人,这么磋磨身体,哪个人能受得住呢? “你是谁?” 宁子笙突然开口问了一句,猝不及防又将柳离吓得够呛,不过很快就缓神下来。 没事,反正小九听不见她说话。 “……”宁子笙似是也觉得此事过于匪夷所思,于是闭上了嘴。 柳离嫌玉枕太硬,于是把脑袋轻轻搁在软软的被子上,凑近了一些:“我是谁?哼,我是小九的心肝小宝贝呀。” 小九肯定是听不见的,否则不会面色仍旧如常。 ……因为就算是她这个说话的人,说完也有点想吐。 “得注意身体啊。”柳离叹了口气,仔细端详她的脸,“你还这么年轻,作息就这么不健康,等年纪大了可怎么办,会落下病根的。” 薄薄的皮肤之下,已经有了淡淡的一层黑眼圈,虽然并不明显,可还是能看出平时没有休息够。 夜越来越深,深到最后一缕月色也消失不见。 即便灵体不畏冷,柳离也还是在确认小九彻底睡着之后,偷偷钻进了被窝,在她身旁静静躺下。 龙床和普通的床,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只要身边的人还是那个人,就算是破草席,也能睡得很香。 她看着看着,就迷迷糊糊地和宁子笙一同进入了梦中。 * 梦里,又落入了那片熟悉的花园。 柳离在这个地方有很多不好的回忆,如惊弓之鸟一般,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拽住了手腕。 “你去哪里?”宁子笙笑吟吟地问,似乎很高兴。 柳离看不出这是什么时候的她,因为梦中,小九的脸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单看五官,并不能看出什么来。 不过,单凭身上鲜艳的粉色衣裳,以及头上俏皮的堕马髻,她觉得这幅打扮应该是少女才会有的。 这身成衣似乎不太合身,布料绷得紧紧的,勾勒出腰肢,也缠出丰满的一片。 柳离歪着头思考了片刻,觉得十几岁的小九似乎发育得没有这么…… “看哪儿呢。” 她被轻轻捂住了眼,耳边是略显别扭的一嗔,又羞又娇。 “看你呀。”柳离不慌不忙地拉下她的手,看着宁子笙局促的表情,大胆地继续调戏了下去,“你从来没穿过粉衣裳,真好看。” “……你喜欢就好。” 宁子笙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即反握住柳离,同她十指相扣。 “咱们去看花儿吧。” 不论是脚下还是身旁,明明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花,如海一般一望无际,可宁子笙偏要带她到那片最鲜妍的碧桃花旁,低头轻嗅。 柳离走累了,想休息一下,可小九却如何也不依,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促她,说还没有到目的地呢。 “目的地是哪儿啊?”柳离苦不堪言,“咱们不着急,让我歇一会儿再说,好不好。”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惹恼了宁子笙,她蓦地就变了脸,一把将柳离推倒在了花海中。 所幸花儿生长得十分繁茂,稳稳地将柳离托住,并不会让她受伤。 宁子笙美目轻垂之时,天地随之变色,原本还晴空万里,瞬息间阴云密布,像是再过片刻,就会落下雨来。 她一扬手,外衫随之滑落;手指抚过衫裙的系带,轻轻一撩便令其松松散散地垂下,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雪白通透。 “小九……”柳离瞪圆了眼睛,“你这是做什么?” “淳宁姐姐。” ……她没料到还能再听见这个称呼。 “别明知故问。” 天要落雨,何须等待时机,想落便落了。细密的雨滴就这样洒在宁子笙的身上,毫不留情地打湿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让仅剩的衣衫愈发紧地贴在身上。 一头长发自然也是同样的遭遇,堕马髻胡乱地散了下来,用于固定的发簪与步摇亦是叮叮当当跌了一地。 额前的一点儿碎发贴在脸颊旁,无数水珠顺着它们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嘴唇上,将嫣红的口脂晕开。 有些狼狈,却又很美。 有宁子笙站在身前,挡去大部分的风雨,柳离倒是一点儿也没被淋到,只是无助地望着她深邃得几乎要把她吸进去的眼睛。 明知故问?可她又知道什么呢? 小九就好像能听到她的心声一样,唇畔含了抹天真无邪的笑,轻声道: “目的地是哪儿,我们要做什么,难道淳宁姐姐不是最清楚了吗?” 她俯下身子的那一刻,柳离分明从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和花的倒影,绽开一片绚烂。 “要不是淳宁姐姐想女人了,我又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梦里?” 这句话像烟花一样在柳离的耳中轰鸣而开。 雨越下越大,两个人也被淋得不论哪里都湿透了。 可她并不在乎,因为雨水好像也不会妨碍什么。 身下的花很软,可更软的是宁子笙的唇。 是梦里的话,不论怎么疯都可以吧。 闭上眼的那一刻,柳离想,小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她的确是想女人了。 想做些以前没有试过的事,越过一直害怕的边界,放肆地,同她一起。 不论堕落成什么样都好。 * 灵体需要休息的时间的并不像实体那么久,天不亮,柳离就睁开了眼。 她是时候去找回自己的身体了。系统给的时间有限,再不抓紧下去,就要不够了。 只是,昨晚做的那个梦……实在是令人没办法不去回想。 柳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 只是,她动身离开的那一刻,并没有看到身后龙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而后,眼神难以捉摸地轻嗅了一口自己的手。 是碧桃花的味道。 第81章 陵墓 皇陵并不位于西京之中,而是在西京城外的山上。浑然天成的山峦绵延出一片扇形,携同葬着的历代皇室之人的英灵,将整个西京城包裹其中。 山南是偌大陵墓,山外便是泾河与渭河湍流而过,无比壮观。 柳离飘在山上,觉得事情比想象中复杂多了。 皇陵对于普通人来说自然是禁地,在山脚下,有下宫众守陵官员,还有重兵把守。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个问题摆在眼前——有了实体之后,她该怎么溜下山?就凭她一个人,想要瞒过那么多人的眼睛逃走,说是异想天开也好不夸张。 但系统必然不会引她入一场无解的局中,柳离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所以就暂且将担心尽数放下了。 更重要的是找到尸身。 淳宁“死”的时候尚是嘉成帝在位之时,即便是后来才将她迁入皇陵,也应该是附属于嘉成帝的墓中。再加上宁子笙登基不久,陵墓肯定还没竣工,从明面上看,淳宁的尸身也没有别的去处了,毕竟也不可能把她和先帝们搁在一块儿。 可柳离总觉着,以宁子笙和嘉成帝那并不融洽的关系,她不会这么做。 果然,靠着系统将整座山的陪葬墓都找了一遍,亡者数十,唯独不见淳宁的名字出现。 她望向了另一座山峦,忽然心下一动,往那边行去。 层峦叠翠,一片青色拔地而起,山峰迭起,极为辽阔。 陵墓开始修葺的时间完全取决于和在位帝王的性格,有的一登基就开始忙活,有的则到晚年才想起来这事。 柳离看着这里四处都没有要动工的痕迹,估计八成宁子笙还不着急。 系统的功能完善之后,也给柳离提供了更多的帮助;只要打开系统面板,就能浮现出面前这座山峰的基本信息与特征。 名不详,但此山地处西京之西北隅,若以整个西京为中心来看,恰在八卦方位中的干位,风水极好。 是很适合作为陵墓选址的地方。 “系统。”柳离唤了一声,“帮我看一下。” 系统自动分析眼前的事物,令人眼花缭乱的信息随即呈现在眼前。左边是罗汉松,右边是油松…… 柳离忍着头晕往前飘了数十米,又往高升了一些,俯瞰着整片土地。 眯着眼睛瞧了好半天,总算在数十行密密麻麻文字中发现了她想寻找的东西。 “无名石碑。” * 柳离不论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都从没下过墓,所以这无疑是一次新奇的体验。 ……更何况下的还是自己的墓。 灵体虽然可以触碰死物,却也可以穿透过去。她本想直接飘入厚厚的土壤,但考虑到出去时需要有路,于是在下来前还是掘出了一条细细小道。 过程不提,总之在系统的帮助下顺利完成了。 这是个天井墓,可过洞与过洞之间的天井却并没有连通地上,而是被封住了大半,这也是此处空气格外稀薄的原因。 柳离唯恐将墓道内仅剩不多的氧气燃尽,故而没有点火或者点灯,反正她有着系统的加持,可以看得清眼前的路。 她来到了一个墓室。 四周空荡荡的,既无在嘉成帝陵墓那边看到的庄严石狮雕,也无任何常见的华丽陪葬品,唯独中间放置着一具棺椁。 在这种氛围之下,还是挺令人害怕的,柳离站在一旁,用系统面板扫了一眼棺椁中的东西。 “……一叠纸?” 她曾在现代看过关于盗墓的书,有的墓主人担心自己的陪葬品被盗,会在墓中设计很多虚虚实实的机关,让人找不到真正的墓室。 可从这个墓室看来,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为什么要在棺椁里放一叠纸来迷惑别人呢? 她以灵体的形式存在,并没受多大的限制,反倒比实体时有力量得多,故而没用多大力气,就将棺盖推开了。 里面的纸微微泛黄,也不知已经存在了多久,上面依稀还能看到已经褪色的墨迹,在黑暗中很难辨认。 柳离怔了一下,慢慢地将它捡了起来。 一点点收紧的手指将本就柔软的信纸捏出了几道压痕,却久久没有放开。 “有急事,明日晚些找你,时辰待定,原谅我!” 落款是“最爱小九儿的淳宁姐姐”。 是她头一回从司天台传信给宁子笙的那一次。因为安阳县主和郎恬的事,第二日不得不晚些去见她,语气刻意俏皮活泼了些,哄着小九不要生她的气。 柳离即刻便去翻后头的纸张,那熟悉的、谈不上工整的字迹,属于她自己。 不仅如此,其中还夹杂着宁子笙的回信,偶尔用小楷写下,有时又用狂放些的行书,相衬之下,记录了两个小孩多变的心境。 这些信本是从小九那里送到她手里的,就连柳离自己也不记得有没有好好地整理收拾,又放在何处,也不知宁子笙究竟是怎么将它们一一收集起来的。 甚至还有昔年在国子学,柳离临摹宁子笙的字时乱涂乱画的那些废纸,也被一一抹平,好好留存了起来。 柳离不知该说些什么,在原地愣了片刻,便将这些东西放回了原位,手臂微微颤了下,怅然若失。 她听到了地面上传来的些许响动,可此时的情绪让她无暇在意,想着,或许是只小动物吧。 “【系统】需要我帮您再多照明一些吗?” 它还以为柳离是在黑暗中感到害怕,才会这样。 “……我没事,不用。” 再往前走,又是另一个墓室。 同样是朴素得没有任何陪葬品,也同样是普通至极的另一尊棺椁。 虽然柳离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但这次推开棺盖时,仍是忍不住蜷了手指,紧紧地扣着掌心,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里面是每年她送宁子笙的生辰礼物,有从别处寻来的新奇瓷器,有那个栩栩如生的泥人儿……还有那张托了宁子灵的关系,专程从武器铺子定做的弓。 宁子笙用这张弓的次数屈指可数,也就仅是有一次,趁着半夜无人之时,拉着柳离跑到屋顶上来,玩笑般地说要将月亮射下来。 那会儿,柳离笑着打趣:“行,后羿射日,你射月。” 那一箭最终自然是没有射到月亮上去,而是拐了个弯,挂在了远处茂密的树枝间。 而今却皆在此处。 弓箭的旁边还搁着数枝花,只不过芳香和鲜艳尽数褪去,只余下冰冷的枯败和凋零,若是放在外头,只怕旁人看都不稀得看一眼。 这是宁子笙的习惯。 小九总是喜欢为她折一枝花,簪在发边,弄得柳离将宫里大大小小的花种几乎都认全了。 眼前这些的来源也不言自喻。 “【系统】怎么不继续往前走了?” 半晌,柳离方勉强答了句:“走。” 墓道的尽头是最后一个墓室,仍旧除了棺椁,什么也没有。 里面正是淳宁。 柳叶眉,鹅蛋脸,杏眼静静地阖着,一动不动,既无呼吸,也无脉息。整副躯体如同被冰封了起来,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腐烂,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自己进了自己的墓室,又看着自己的“尸体”,无疑是古怪的体验。 柳离望着自己的脸,此时,明明只要伸出手就可以回到身体里,可她却迟疑了。 “【系统】怎么了?” 经过它的计算与分析,眼前女孩的心情很是低沉,可它并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马上就可以重获实体了,理应开心才是啊? 柳离没有回答它,只是沉默地打量着来时的路。 宁子笙还在地面之上,皇宫之中,可而今,她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却都被留在了这里,全都随着淳宁的尸体一起,被封入了这个宽阔却令人感到逼仄压迫的地底下,暗不见天,并没有陪伴在它的主人身边。 ……小九亲手把能证明她们曾一起度过时光的所有东西都扔得远远的,是为了做个决断吗? 淳宁死了,所以此间种种,也就随着淳宁一块儿去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出现在宁子笙面前之后的结果只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也许会如系统所料。 不复从前。 许是这里的氛围实在是过于阴暗压抑,柳离不愿再多想,直接伸手触碰了自己的身体。 灵体入实体,本就是魂归原位,无需多长时间,便可磨合完毕。 一刻钟后,柳离从棺椁里坐了起来。 用实体的眼睛去看这墓洞,自然是阴森恐怖,好在过来的路直来直往,只要摸着墙壁一路往回走就好了。 身上是入殓时才会穿的金缕玉衣,坠得整个身子沉重而麻木,走走停停,花了数倍的时间才回到了第一个墓室。 她给自己留的出口也就在不远处。 可就在柳离仰着头,想顺着石阶走回地面上时,忽然对上了一双眼睛,吓得她险些向后跌去,勉力扶住了石壁,定睛一看。 眉心有花钿,潋滟桃花眼,正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个人。 这个时候,宁子笙不该在宫里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又正好发现了她?! 时间仿若定格在了此刻,那人一言不发地盯着她,面无表情,目光阴翳满布而又锐利,几乎将她整个人戳破。 柳离方才还落寞极了,此刻被看得魂飞天外,只剩下战战兢兢,甚至失了辩解的能力。 外面还有无数手持锐利长枪的精兵,将这个出口团团围住,就算是神仙,在这种情况下也插翅难飞。 现在没有宁子笙的命令,谁也不敢动。宽大的红衣下,胸口微微起伏,似是在平缓着心情。 半晌,她冰冷地开了口: “是你自己上来,还是叫他们把你捆上来?” 柳离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原来这就是系统给她留的,下山的那条路。 第82章 长夜 “这……” 山势陡峭,马车自然是行不上来的。柳离坐在士兵抬着的轿辇中,和对面的人大眼瞪小眼。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左手腕,上面系着一条纤细却坚韧的小绳,另一端拴在宁子笙的手腕上。 “没必要吧?” 这像极了现代警察抓坏人时,会把对方和自己拷在一起的举动,让柳离如坐针毡。 宁子笙嘴皮子都未抬,只是淡淡扫了眼轿辇的角落。那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几根手腕粗的麻绳,甚至还有衙门给凶犯戴的枷锁镣铐。 意思是,自己选。 柳离瞬间噤了声。 灵体的状态下,她可以肆无忌惮在宁子笙身边撒野,可如今真真切切地被十年后的小九盯着,压迫感今非昔比。 宁子笙一直不说话,尽管无数疑问萦绕在心头,柳离也不敢再开口。即便身上的金缕玉衣坠得肩膀生疼,也竭力忍耐着。 离宫里越近,她的心就跳得愈发快,冷汗如豆般悄然从额头滴下。 不论谁看到人死了十年之后复生,甚至从棺椁里头爬起来,怕是都会将其当成邪祟上身吧……看小九的表情,说不定也是这么想的。她该怎么证明自己就是淳宁本人? 皇宫中免不了有几条密道,尤其是皇帝的寝殿,故而途中不会让任何人看见,便能悄无声息地回去。 那队精兵密密地守在密道入口处,让柳离退无可退,只能随着宁子笙一同前行。 手腕被乍然往前一拽,带得整个人一踉跄,柳离下意识小声说了句:“慢……慢点。” 密道的墙壁上挂有几盏灯,微弱地照亮前方的路,同时映在宁子笙的发顶上,垂出一道密密的阴影在额前。 并不明晰,可也足够让人看到她并没有什么耐心的眼神。 即便事先有心理准备,柳离还是忍不住被这样的她吓了一跳。 她几乎以为宁子笙要说什么了,可她还是一言不发,只是继续那样,以腕间的绳为媒介,系着她向前走。 就仿佛那是她们之间剩下的唯一纽带一样。“宁子笙。” 声音回荡在狭长的通道中,柳离鼓起勇气,拽住了那根绳子。 宁子笙若使劲的话,她是全然挣扎不了的,可只消她一用力,前方的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你,你别不理我。”柳离试探着道,“我们不能好好谈谈吗?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行啊。”小九说,“回去慢慢说。” 于是柳离信了。 * 事后她只想说一句信你个鬼。 拴着她手腕的这根绳子,“自然而然”地就从宁子笙的手上转移到了龙床边上,紧得一点空隙也没有,勒得柳离有些心慌。 想动弹半分都不行。 她刚从汤池出来,满脸都是红晕,整个人冒着热气,被侍女细细擦过的发梢还泛着湿意。 已到了太阳西落之时,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不见。火焰在唯一亮着的一盏宫灯中跳跃着,宁子笙随手拔了根发簪,挑了两下,便跳得更旺了。 却被她一口气吹灭。 “宁子笙。”柳离的左手费力地解着那个死结,她实在想不通小九是怎么系得又快又死的,单手根本就解不开,更何况还不是常用手,“你不是答应要和我好好说话的吗。” 手腕处的皮肤好痛。 “嗯。” 脖颈被手指覆上的那一刹那,柳离甚至以为宁子笙要死死扼住她的咽喉,惊恐地与她四目相接。 可那几根手指只是不轻不重地顺着她的脸颊蹭了一下,随后指尖便肆意地挑了一下她的唇,指腹一点点摩挲着唇珠,勾勒出轮廓。 “说啊。” “……” “说话。” 方才沐浴完,只披了件外衫,系扣松得就像燕子落下的羽毛,就算是轻飘飘的一阵风,也能将它吹开。 更何况是被手指用力一勾。 “哑巴了?” 春末的天气凉爽宜人,本不必额外取暖,可她还是被这几个字冰得浑身战栗。 柳离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 “魂魄游荡世间,十年不散?” 宁子笙轻声将她对安阳和郎恬写过的话逐字重复,指尖捻着外衫的边儿,只不过略一用力,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柳离方才用尽全力也解不开的绳带,此时不知怎的,又重回了她的手中。 从始至终,宁子笙都是高高在上的掌控者。 “最后巫人于汴州落网,得以魂魄归体?” 分毫不差。 柳离眼中大震:“你……” 难道安阳和郎恬出卖了她?可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木偶身上的数根线被操偶人灵活地在手中握着,木偶无法拥有自己的意志,只能被动地接受一切。 此刻她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只要牵着那根细细的线,就能带她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宁子笙的唇就在她耳边开开合合,再近一分则触到,再远一分又不具威胁,只是不上不下地停在了那个微妙的位置。 “汴州不乏眼线。” 她的语调微微上扬,但并没有在质问什么,只是如陈述事实般平静。 布带蒙上了柳离的眼。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下,蒙不蒙眼本没什么区别,更重要的是,又成了另一种工具。 束得面前人微微后仰。 宁子笙还记得,太后死的那一日,她的人从巫人那里搜出了许多古古怪怪的东西。如乌烟瘴气的鬼画符,如色泽黑暗的“长生不老药”,如能延年益寿的“仙丹”。 还有数个养着毒虫的坛子。 宁子露这个人没有心,和太后早就貌合神离,她死了,她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甚至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那些玩意儿的全貌:“我记得这个。” 她指着其中一个。 “她让我把淳宁的头发放进去,但我没照做。”宁子露说,“谁能想到这巫人真有两把刷子,凭空都能把人咒没,真是造化弄人呐。” 没人敢在她面前用这种口吻提到淳宁,可宁子露所说的事情让她无暇追究此种不敬。 疑窦就此丛生。 不止汴州,巫人逃窜数地,但皆一一落网。宁子笙曾亲自审过一两个,重刑之下,真言流露。 ——若是没有身体发肤为媒介,不论什么咒术,都是废的。 宁子露甚至妥善地将当年的那一撮头发留存了下来,足以证明柳离根本不是因巫术而亡。 “……所以,你的‘魂魄’又是怎么被诅咒得‘游荡世间’的?” 一绳一带,只须稍稍一引,她便被牢牢束缚,听着背后宁子笙的声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柳离想转过头,这个动作却被强势制止了。 “我……”她费力地吞咽了口口水,“我可以解释。” 大不了就把系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她不想再被小九这样冷冰冰地对待。 “嗯。” 有小虫子落在了背上,反复舐着肩头,咬着脖颈,不紧不慢地将她当做栖息地。痒得柳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想把它们快些赶走。 “解释。”她说。 可实际的行动却根本没给她解释的余地。 “解释昨晚,你的‘魂魄’偷偷溜到这里来,和我……” 后面的话细不可闻。 柳离已经被冻得几乎要没有知觉了。不,倒是也不能这么说,她在哪里,她还是能感觉得到的。 “……那不是梦吗?”她不敢置信。 梦中的花园里,赤裸而坦诚地勾了手指,想着反正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所以毫不在乎。 于是就把一切都给了她。 一声轻笑传来,属于另一个人的脸颊正柔柔地蹭着她的耳畔,似乎在嘲笑她的自以为是。 “梦?” 其实初时宁子笙也以为是梦,毕竟人又如何能摸到看不见的东西?她只当自己是魇着了。 可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好多好多个夜里,这里都只有宁子笙一个人,即便四周是温暖的,却还像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一样,想要熟悉的拥抱。明明已经很久了,久到她已经不想去数究竟过了多少天,甚至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麻木的痛苦。 可偏偏她又被赐予了新的希望。 就在同一张床上,宛若整个空间都被撕裂开来,实体触碰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体。灵魂这种虚无缥缈的存在,和她的肉体凡胎紧紧贴合在了一起。 她看不见全貌,可她感受得到。 是熟悉的触感,是熟悉的味道,是熟悉的人。 就是现在在她身边的这一个。 “那什么对你来说是真的?” 她的手莫名松了几分,给了柳离些许空隙。布带滑落,微微侧眸,便发现宁子笙眼睛红了,满是令人看不透的水光。 不是泫然欲泣,而是受伤后的沉寂。 柳离有一肚子想要说的,却又在对视的瞬间,嘴唇稍稍颤了下。 谁又舍得怪宁子笙呢。 更何况本来就不是她的错。 比太阳还要更加炙热的吻落在她颊侧,她听到宁子笙说了和昨晚一模一样的话。 “淳宁姐姐想女人吗?” 卸去妆面的脸仍旧艳若桃花,不论哪里都水盈盈的,眼波、唇畔、还有手指。 “想的话,就坐过来。” 可还没等柳离回话,小九的指腹就勾起了她的下巴,似是根本不在乎她如何应答。 “不想就做到想。” 她想要很多,尤其是在真真实实触碰到的时候,一点儿也不会比“梦里”少。 柳离被迫点了头。 不过就是在秋水一湾中彻底被融化罢了。 不过就是,漂亮的小狼在她身上留下了专属烙印,这下从里到外,全是她的了。 不过就是,本该拥有却不小心遗失了的美好,在漫长的等待过后失而复得。 不过就是,已经说不出话的时候,听到那只小狼在耳边说:“还早。” 而后和她一同度过了望不到尽头的夜晚。 第83章 命脉 第一缕晨光透进来之前,两人都还没睡。 她轻柔地把她放进了汤池里,因为昨天的澡算是白洗了。 “你……不去上朝吗。” 柳离不晓得上朝具体是在什么时辰,只知道总之很早就对了,就算天还没亮,也是时候起来穿衣收拾了。 “晚些。” 也不知道宁子笙什么时候去吩咐的侍女,总之汤池里的水热得刚刚好,雾气蒸腾,缭绕而上,让柳离几乎看不清她的脖颈的线条。 “哦。”她低声道,有些局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是莫名想到了一句诗——“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个想法刚出,柳离就不由自主地被吓了一跳。再回想起昨晚宁子笙从未见过的模样……此刻她几乎都有些怕她了。 小九她真的和十几岁的时候不大一样了。 水声在耳边晃动,花瓣浮于水面上,有的甚至贴在了她的肩旁,然后被宁子笙轻轻捻开。 她的手指扣在柳离明晰的锁骨上,微微收紧,突然问: “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用多大力气,却抓得她有点痛,不过这点不适比起身上残余的酸软来说,并不算什么。 “没几日。”柳离低声道,“一回来就在汴州,然后去找了安阳她们帮忙,即刻就送我进京了。” “……既要回京,又为何让安阳别递奏疏上来。” 当日淳宁和安阳在书房之内的传信虽然隐蔽,但仍是被汴州的眼线所捕捉到。发生的事虽令人匪夷所思,但知情不报为大罪,所以还是呈到了宁子笙这里。 为什么淳宁会怕她知道? “……”柳离慢慢道,“我是想等找回身体了,再回来找你。” 也因私心,想多看你几眼。 宁子笙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可当时又为什么要走。” 淳宁并非中了咒术,身体却又出现了种种异常现象,最终导致魂魄离体十年之久。 十年,甚至比她们在一块儿还要久。她也才二十余岁,分开的时间便占了将近一半。 可她连为什么都不知道。 柳离张了张嘴:“我不想走,可……” 可却像突然哑巴了一样,因为系统所设置的限制,将她满腔想要说的话禁锢在了口中,甚至直接将一切的画面静止在了眼前,随后便是标红的提示。 “【系统】禁止向游戏内人物透露天道和天命之女的真相。” 柳离看了它一眼,顿了顿:“……嗯。” 不能将真相讲出来明明是很憋屈的一件事,可她似乎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系统看上去有些意外,角落里随后闪过几行代码,似乎是在对她的微表情、心跳等信息进行分析,随后发现她说的是真话,并没有太多不甘心的情绪,便解除了限制。 画面不再静止,汤池中的水波也再次淌动。 “可什么?” 宁子笙还在等她说完后面的话。 她看得出来面前的人明明有满腹衷肠想诉,却最终只是笑得有点落寞。 “可我是天上的仙女,无法久留人间,所以被召回去啦。” ……我也想留下来陪你,一起摘花看雪,烹茶下棋。你是不是天命之女都无所谓,当不当皇帝也都没关系。 可天道非要我走。 柳离的手搭在了宁子笙的手背上,嘴上轻松地说着,忽然被水汽熏得鼻子酸酸的:“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我花了十天才跑回来,结果却已经过了这么久。” 她大可以编个更贴切的隐喻故事,告诉她——她是天命之女,有着成皇的宿命,所以必须“痛失所爱”。 小九那么聪明,又怎么会听不明白。 可让小九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从怪她,变成了怪自己。 那还不如怪她,即便她没做错什么。 宁子笙的指尖几乎要将她的肩头扣出窟窿来,往前一倾,将她整个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几分,本就不远的距离再次凑近几分。 她的呼吸近在咫尺,染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画地为牢般把柳离圈在了自己的范围内,嗓音微哑:“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而不是被这样的话糊弄过去。 柳离的嘴唇动了动,小声道出“对不起”三个字。 “为什么不能说?” “我没骗你。” 柳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忽然抬起左手:“你看。” 十年没被阳光沐浴过的皮肤白得像雪,也薄得像纸,可以看到发青的血管。 上面是管理员给的,属于她自己的手环。 在游戏中,手环同手腕牢牢贴合在一起,恰好勾勒出腕骨的形状,如同一个浑然天成的记号。 手环的材质是现代才有的硅胶,一般,在游戏内的人物眼里都是自动隐形的。 可柳离想,宁子笙又不是一般人,既然都能超乎寻常地看到实体,那应该也能看得到这个手环吧。 果然,如她所料。 宁子笙伸手去碰了下,只觉得见所未见,软乎乎的,却又有着一定的硬度。 至少在大宁,并无此物。 “这就是仙女的证明。”柳离晃了晃手腕,“多亏了它,我才能逃回来找你。” “它是什么?” “算是……连接天上和人间的东西。” 话音未落,宁子笙便握住了手环的边缘,似乎想要将它从她手上取下来。 柳离一时不察,连忙下意识地阻止她的动作:“别这样。” 虽然理论上来说,手环在游戏内并不会被损坏,但万一触发了什么bug就不好了。 不过她的反应并不如小九迅速,所以它终究还是到了宁子笙的手里,被紧紧攥成一团。 可手环是玩家进入游戏的媒介,也代表灵体成功入主实体,此时它到了小九的手中,也等同于柳离在这里的“命脉”被死死拿捏住了。 手环和柳离之间就像连了一条看不见的线一样,须臾,宁子笙的手只不过稍稍往后一顿,柳离却随之往前一跌,几乎要整个身子沉入水中。 “你……” 一如昨夜被宁子笙束缚着那样。 同时,柳离的身子逐渐肉眼可见地变得透明,但并没有消失,只是再次变成了看不见,却摸得着的存在,一如找到实体之前。 “别这样,手环还我!”她又惊又惧。 又变成了宁子笙碰得到她,但她碰不到宁子笙的情况,甚至还得被手环牵着走,连行动也被限制;再张牙舞爪,也只能被宁子笙捏在手里,动弹不得。 “小九……”为什么抓得这么紧。 看着柳离慌张却不得不软声哀求的模样,宁子笙意识到了什么。 淳宁戴上手环,即有肉身;摘下手环,即变成了只有她一个人才能碰得到的灵体。 脑海中的坏念头蠢蠢欲动,似要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好像突然知道了拴住她的方法。 * 明明一夜都没怎么睡,但上朝时的宁子笙仍是注意力很集中的。 大臣们乌泱泱地站在一块儿,轮流禀报,柳离光是听个几句,就觉得很困了。 至于为什么她也在朝堂之上,那自然是因为宁子笙没把手环还给她,一直随身携带,所以她也被“绑”了过来。 大宁如今国泰民安,既无天灾,也无人祸,似乎也没什么棘手的事情需要处理。反正就柳离听来,全都是小事儿。 无非就是,这位官员弹劾别人“在其位不谋其事”,被他弹劾的人又反讽“李大人还不如回去操心自己的十八房小妾”,“纳妾怎么了?张大人家亲戚可是强占别人土地!”…… 诸如此类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没人看得到柳离,但宁子笙的余光自是将这一切全都收入眼中,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食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大腿。 指腹落得很轻,并未发出一丝声响,却让正在互相攻击的两位官员住了嘴。 同时,许多人都朝赵大人投去了一个眼色。 下首站得离宁子笙较近的正是赵小瑞,她和宁子笙相处许久,最能揣度她心意。 赵小瑞抬眼看了眼宁子笙的神色,只觉一阵凉飕飕的。 她知晓宁子笙不喜朝臣不分轻重,而那两位官员也确实越说越离谱了,许是惹了她不快,于是赵小瑞轻轻朝他们摇了摇头。 有了赵大人示意,那两位官员即刻住了嘴,意识到自己一时激动了,有些惶恐地告罪:“臣等一时失言,还望圣上恕罪。” 可良久,宁子笙仍是没有说话,只是手指轻动,再次敲了敲自己的大腿。 没有人看得懂她此时的想法,众人静默无言,心想这两人莫不是触了圣上的霉头? 但柳离觉得自己好像看懂了。她本身就离宁子笙很近,在此番暗示之下,迟疑般地凑近,然后坐在了龙椅的边儿上。 然后宁子笙第三次敲了敲大腿。 那跪着的两位大人几乎要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又叩了几个头,连连告罪。 他们本身年龄就不大,不够沉稳;见此,平时交好的朝臣们也不敢倏然出言为他们求情,可谓是孤立无援,心慌至极。 其实柳离也挺怕的,她不知道自己领会的意思是不是对的。 她只是慢慢、慢慢地将头枕在了小九的大腿上,整个人乖顺地横躺,然后悄悄抬眼看了眼。 然后她看到宁子笙笑了,宽大的袖子瞬间将整只手遮住,笼罩之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两位大人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语气和善极了,这前后之下的转变,没人能看明白是怎么回事。 赵小瑞和其余官员皱眉,觉得十分摸不着头脑,而两位当事官员瑟瑟发抖。 唯独柳离枕着大腿,心想—— 还挺软的。 第84章 花下 有了这茬,其余官员们再也不敢将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拿出来说,剩下想要说话的人都默默闭上了嘴。 ……毕竟那位的情绪变得太快,令人捉摸不透。 若有事便启奏,若无事,自是退朝。 诸位官员神色各异走出了大殿,唯独赵小瑞还是一脸懵,想了半天仍是不得要领,于是火急火燎地直奔尚书房。 任何朝堂上发生的事都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简单,今日看似只是张大人和李大人之间的口角纷争,落在赵小瑞眼里,却并不止于此。 张大人是刑部尚书的门生,李大人又和丞相是远房表亲……由此,她敏锐地想了很多,但最终还要听听宁子笙是怎么说的。 她来觐见,一向是连通传都免了的,门口的宫女只是稍一福身,就侧身引赵小瑞进去。 “九大人。” 小瑞刚一开口,便看到御案后头空无一人。 她知晓尚书房里设有软榻,宁子笙偶尔也会在这里小憩片刻,便试探着走到里间门口,在薄薄一道珠帘外,再次唤了一遍:“九大人?” “嘘,小声。”宁子笙果然在里面,只不过声音很轻,显然不想被打扰,“进来。” 赵小瑞便放缓了脚步,走得稳稳的,踏在御窑金砖上,没发出一点响动。 “您歇着呢?”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软帐之后,身影微动,层层叠叠地透了出来。 “过来。” 两人主仆多年,关系融洽,宁子笙虽然不喜别人近身伺候,但对小瑞还是不设防备的,故而她也没多想,自然而然地走近。 赵小瑞看到里头的人慢慢撩起了帘帐,随后她发现——里头有两个人。 可还没来得及惊讶这一事实,她的目光就落在了那个熟睡的人的身上。 这、这被锦被包裹着,只露出了面容和半只手的,不正是故去多年的淳宁郡主吗?! 小瑞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不敢置信地揉了半天眼睛,来回在那白皙面容上扫了半晌,方又惊又疑、颤颤巍巍地冲宁子笙道: “这是郡主?” 宁子笙裹了件外衫,衣着整齐地坐在榻边,闻言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抬眼道:“嗯。” 小瑞愣在了原地:“九大人,郡主已经走十年了,您、您清醒一点……” 就算再思念,人毕竟都入土了,将尸体刨出来,甚至同床共枕,未免也有些不恰当吧! “活的。”宁子笙的眉头抽了抽。 的确,柳离虽然眼睛阖着,但细看之下,身体有轻微起伏,证明还是有呼吸的,大抵是睡着了。 死而复生比刨尸体还要诡异,所以小瑞更懵了。 淳宁郡主露出的半只手上,指尖挂着一只乳白色的环状物什,什么多余的点缀也没有,素净得很。 宁子笙道:“你看看此物,能否看出是什么做的。” 赵小瑞有个优点,就是宁子笙不主动说的,她绝不多问,所以很快就先将疑虑抛到一边,依着话,半蹲着凑近观察那只环儿,很快摇头:“从未见过,倒是新奇。” 宁子笙也有所预料,淡淡道:“让底下的人去找找,若有收获,必有重赏。” 小瑞“哎”了一声,便想从郡主指头上将那环儿拿下来带走,好当个参照,却被一柄扇子挡在了手前。 “不可。” “噢。”赵小瑞点了点头,暗自将它的特征记在了心中。 宁子笙又道:“把以前伺候她的那些人找回来。” “这有点儿……”赵小瑞为难,“她们都脱了贱籍了。” 可看九大人的目光,完全没有跟她商量的意思,她只得应承下来。 种种声音都放得极轻,所以一点儿也没有吵醒睡梦中的柳离。 魂魄刚刚归位,总是需要休息的,所以她睡得很香,同时在梦里见到了系统。 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唯有系统的文字浮现在眼前。 柳离问:“你之前说,如果感情恢复如初,我就能像普通玩家一样,自由上下线?” “【系统】没错。” “可是怎么样才算恢复如初?” “【系统】三月后,系统会综合您和天命之女之间发生的事情、两人的总体情绪状态以及数值浮动,为您进行一次公正的判定,并得出一个最终好感度数字。若该数字超过500,即算是恢复如初。” ……怪不得她现在看宁子笙时,没有好感度这个选项,感情是要等上三个月再做判定。 “可我离开前,好感度也只有99啊,为什么这会儿要超过500?” 她没有得到回答,因为屏幕前的管理员看着她提出的这个问题,一个头顶两个大。 “当时是你设置的,你来回答她。” 屏幕里的系统似乎在抱头鼠窜:“不行!要是让离离子知道我为了维持世界的平稳,故意把数值改了,好让她们感情发展慢一点,估计要来砍我。” “……放宽心吧,她最多来砍我。”管理员忧郁地叼了一根巧克力棒在嘴边。 100%的契合度比想象中可怕多了,根据系统分析,宁子笙明明应该会对抛下她的人满是恨意和不甘,但离离子才回去多久,怎么就有了要和好的趋势? 天命之女,不愧是你。 * 柳离这一觉睡得很香,以至于她刚醒来时,还以为自己仍在梦里。 不然又怎会回到了似曾相识的烟萝殿。 不论是布置、摆设、还是榻边的软帐,都一如少年时,丝毫没变,就连妆奁盒和红木柜,也是当年的那一样。 “您醒啦?” 也不知道外头是怎么听到里头动静的,许是时时刻刻都竖起耳朵注意着,总之,一个身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对着她灿烂一笑。 “郡主想吃点东西吗?” 面前的女子梳了双丫髻,穿着寻常侍女的衣裳,俏生生地注视着她:“头痛吗?给您按按。” 这熟悉的情景令柳离一时发怔,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艳儿?” 在烟萝殿中,早晨本就多是艳儿伺候。 “哎。”艳儿含着笑应了一声,也不待她答应,便轻柔地给柳离按起了脑袋,手法娴熟老道。 可柳离抬眼看去,入眼的面庞虽然就是艳儿本人没错,但眉梢眼角无一不透露着成熟,身段也长高了许多。 绝不是十七岁的艳儿。 艳儿也对她的目光有所察觉,手渐渐缓了下来,柔声道:“您回来就好。” 这句话一下子就戳进了柳离的心窝子里,抿着唇,轻声开口:“这些年,你……还有她们,过得好吗?” 艳儿笑道:“好啊,怎么会不好呢。娇儿把消息传了回来,我和欲儿带着郡主给的银子逃出了宫,开了家绣坊,专门给人家绣东西。” “……那娇儿和滴儿呢?” 艳儿顿了顿,似是有些意外柳离不清楚当年的始末,也不知该怎么和她讲明白,一时失了声。 柳离心下沉了几分,便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怎么?” “……”艳儿将她扶了起来,“艳儿扶郡主去外头走走,一路边走边跟您说吧。” 以灵体的形式回来时,柳离并没有好好地逛一逛这个熟悉的地方,私以为毕竟只过了十年,就算有什么改变,也都是细枝末节。 可当她真正踏足以往熟悉的地方时,却惊觉变化之大。 春末夏初,正是花儿盛放的好时节,可以往能看到的姚黄魏紫通通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有且唯有大片大片的碧桃花。 碧桃虽美,但皇宫是何等地方,自然种的都是最名贵、富贵的花儿。碧桃虽在花中也算艳丽,可比之国色牡丹,不论颜色还是模样,都可算是寡淡了许多。 也不知怎的,她们走了许久,都没碰到什么人,在暮色之下,倒是清净得很。 柳离听着艳儿的低声解释,一言未发。 … … 当年滴儿收了贿赂,鬼迷心窍地伪造了吴圆圆的书信,导致淳宁落入了江皇后和太后的圈套,背负污名而终。 只要太后活着,淳宁的冤屈就不可能被洗清,所以滴儿并没有被治罪,只是在某一日,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了住处,不知是被灭口还是如何。 娇儿原本冒死逃脱,但却不知为何被七公主看中,硬是带回了自己那里,当做婢女来养。 初时的确受了些折磨,但近些年似乎是和七殿下相处的情况变好了,故而也自由了许多。 … … “是我对不住你们。”柳离轻轻拉住了艳儿的手。 当时她只顾着研究自己身上的异状,为这几个侍女做的着实是有限。虽然艳儿嘴上说得风轻云淡,但想必还是经历了不少坎坷。 “怎么会呢。”艳儿摇头,“能等到您回来,艳儿也就心满意足了。” 柳离同她们朝夕相处了数年,看着她们从小姑娘慢慢长大,自然不会看不出来,此话是真心实意的。 “圣上特意让小瑞把我叫回来陪您,心里也是极念着您的。”艳儿说,“若说受苦,艳儿觉着,谁人都没有圣上苦。” ……宁子笙。 两人恰好转了一圈儿,又转回了烟萝殿。 柳离刚想开口和她再说些什么,便看到殿门口有人着急地张望,回头看到柳离两人,喜出望外。 “奴婢见过……” 是个她没见过的宫女,很是年轻,水灵灵的,似乎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柳离,有些犯难。 柳离问:“怎么?” 能知道来烟萝殿寻她的,大抵是宁子笙的人。 “来传您侍寝呀。”小宫女笑道,“再过半个时辰,轿辇就到了,奴婢想着来提前知会一声,看到您不在,还着急了半天呢,幸好刚好碰上您了。” 柳离刚露出的笑容就这样凝固在了嘴角。 嗯??? 第85章 扶风 这小宫女报的时间还挺准的,半个时辰之后,一顶小轿稳稳停在了烟萝殿的前门外头。 此时,日头刚刚西沉,天边所剩的暮色还未完全消散,仍能看到一缕残阳。柳离倚着门望天,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么早就又要睡觉了? 赵小瑞带了人一同来迎她,亲自替她撩开帘子:“郡主请吧。” 柳离知晓她已经不是宫女身份了,见她直到这个时候还是仍在宫里,不由得顺口问了一句: “小瑞,你不回家吗。” 既是身为朝中官员,应当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吧。 赵小瑞笑而不语,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礼貌地冲柳离颔首。 抬轿的小太监们刚刚起轿,柳离嫌闷,便将那被风吹得微微扬起的小帘子拨开一指,随后便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有点不敢置信:“嗯?” “怎么了?” 外头,最先来通传的那个小宫女正在一旁随轿走着,闻言也朝柳离看的那个方向看去,旋即释然一笑。 “哦,赵大人和她娘子。” 身后,赵小瑞直接拉起了艳儿的手,两人你侬我侬,相视而笑,好不甜蜜,不知在聊些什么体己话。 柳离完全呆了:“什么?” 那宫女年纪小,压根不知道淳宁的身份,也不晓得她和艳儿本就是主仆,只以为艳儿是受诏入宫伺候柳离的:“是啊,她二人都成亲好几年了。” 柳离震惊得说不出话,此时才深深觉得,时间真是如同白驹过隙。 对她来说,十年前后不过两日光景,可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是真真切切的十年。 艳儿居然成亲了…… 即便对于古代人来说,这个年龄没成亲才是稀奇事,但艳儿为什么是和小瑞?!以往明明一点苗头也没有,柳离甚至都不确定当时两人是否认识。 虽然小瑞哪里都不差,两个人这么站在一起,看起来也挺相配的,但柳离还是不禁有一种“自家白菜被宁子笙家的小猪猪拱了”的感觉。 就,五味杂陈。 * 说是“侍寝”,但宁子笙确实也不会歇得这么早,柳离怀疑她只是想把自己抓过来,以防乱跑。 她白天睡了太久,此时在龙床上滚了好几圈,也没什么睡意,突然有了点主意。 不若自己主动把手环摘了,以灵体的形式出去转转。 被宁子笙摘下手环的那一刻,柳离整个人是被牵着走的;但她想,若是自己主动摘下,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这样想着,柳离抬手一看,却发现手环并不在手腕上,急忙把系统叫了出来。 “【系统】您好,检测您的灵体与实体契合度正常。” 只要灵体入了实体,手环就会出现;既然此时身体状态一切正常,那手环显然没有理由莫名其妙地消失。 可柳离把自己的手脚摸了个遍,也没找到它的踪影。直到她对着镜将自己松散的发髻拆了下来,才发现手环被包在了头发中。 古代人留的头发长,本身头皮就被坠得很沉重,所以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里头包了东西。 ……看来宁子笙是真防着她跑掉啊。 柳离将手环搁在床边儿,脱离和肌肤接触的那一刻,灵体如她所料般自动出窍。 于是她转了个圈儿,又用灵体捡起了手环,便朝上书房的方向行去。 已经入夜,可宁子笙没歇息,守门的人又怎敢懈怠,只是面未免觉得枯燥乏味。 尚书房门口站着一位太监,一位宫女,正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着,音量很轻,柳离要凑得很近才能听清。 “圣上真是辛劳啊。” “可不是吗?美人都在寝宫等着了,居然还能一心处理政务。” 美人?说的是自己吗?柳离突然有点美滋滋的,可转瞬,那宫女的下一句话就当场让她的笑容消失。 “什么美人,你也真是没见过世面。”她神神秘秘道,“我那相好的见过她了,说长相并不怎么样,勉勉强强中人之姿。” “是吗?”小太监明显有点不信,“若并无出众之处,怎会惹得圣上费心,又是出城,又是吩咐赵大人做这个做那个的。” “啧啧啧。”宫女不屑地撇嘴,“所以说你笨,以色侍人又不是光看容貌,说不定此女擅房中术呢。而且,圣上若真的宠爱她,就不会把人晾在那里那么久了……” 话音还未落,一颗不知从何而来的鸟蛋忽然飞一般地砸在了这宫女的肩旁,在她衣裳上溅开,弄得到处都是脏污。 她小声惊呼,随即咒骂了声,却也无计可施,只得气急败坏地朝那小太监嘱咐了一声,便跑去更衣了。 柳离面无表情地从一旁茂密的树上飘下来,心中只可惜砸得不够准。 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宫女纵然说话时满是酸味儿,一听便知道做不得真,但仍是被柳离牢牢记下了,如何也没法不去想。 是因为不够喜欢,才把她晾在那里吗…… 柳离有点烦躁,委屈巴巴地飘了进去,打算看看宁子笙到底在做什么。 尚书房内仍是灯火通明,若是不开窗的话,丝毫不知此时已经至了夜晚。几位穿着常服的朝臣正在和宁子笙商议着什么事情,气氛有些沉重。 “孟庆这老东西,真是……”其中一位大人被气得有些口不择言,“思想顽固不化,可笑!” 柳离听了会儿墙角,也大概明白了一些。 这位不在场却被怒骂的孟庆大人正是当朝丞相,历经三朝,是元老级别的朝臣,其门下学生无数,也都是有一定资历和年纪的人。 可每个时代都是人才辈出的,许多后起之秀做事大胆,敢于变革,恰好就与这些老臣的想法相悖,在朝中隐隐分为了两派。 宁子笙才二十余岁,再凭借柳离对她的了解,倾向哪边自不必说。但朝堂之事事关重大,不是光凭她个人的喜好就能决定的;她需要在两者之间做的并不是取舍,而是平衡。 年轻的君上,任重而道远。 谈话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几位朝臣也相继离去。柳离躲在柱子后面,看到宁子笙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她很累了。 “出来吧。”宁子笙突然道了声。 柳离没想通自己又是哪里不留神被发现了,她明明全程没出一点声儿,甚至一直都躲在柱子后面。 不过,既然叫她,那她就出来吧。 柳离刚想顺从地飘过去,便看见里间袅袅婷婷地走出了一个穿着淡红襦裙的美人儿。 远山眉,弯弯眼,生得倒是标致,一双纤纤玉手柔弱无骨,持着一柄团扇,微微羞涩地半遮面。 偏生还声音又软又轻,酥得不行,娇滴滴地唤了宁子笙:“圣上。” 合着叫的不是她。 柳离的拳头瞬间就硬了,同时脑内冒出几句不可描述的脏话。 这人谁啊?尚书房这种地方还带金屋藏娇的吗?! “坐。”宁子笙似乎真的是很累,声音中都透着困意。 那美人就依言坐在了宁子笙的对面,将柳离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让她无法看到两个人的表情。 “多谢圣上允我今夜前来。”美人曼声道谢,“宝儿无以为报。” 系统面板迅速将这人的信息呈现在柳离面前。 姓名:孟溪苒 年龄:十七岁 身份:[大宁皇朝]丞相府大小姐 目前状态:素昧平生 注:扶风弱柳,知书达理 ……柳离是真不明白,这人名字里没一个“宝”字,是怎么好意思自称“宝儿”的。 “【系统】女人,你已经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柳离果断将它关掉,置之不理,继续听孟溪苒和宁子笙的对话。同时飘了过去,方便近距离观察这两人。 宁子笙对她的称呼就正常多了:“孟小姐何须言谢,应当是朕要谢谢你。” 两个轻飘飘的“孟小姐”和“朕”,再礼貌客气不过,将关系撇得开开的。 方才众人商议时提到的那位孟庆丞相,正是这位孟溪苒小姐的祖父。 她斜斜地倚靠在椅上,姿态娇柔。 “宝儿听完诸位大人的想法,也大抵理解了,回去定会好好劝劝祖父,莫要太固执己见。只是,圣上……”她眉宇间似是有些为难,“诸位大人和祖父误会已深,怕是难以在一朝一夕间解开。” 宁子笙瞥她一眼,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无妨。孟小姐主动请缨为朕分忧,也是有心了。” “圣上这是说哪里的话。” 不得不说,孟溪苒是个极会见好就收的人,在恰当的时机选择离开,故而并不会引人反感。 她掩面轻笑,映衬得眉心花钿愈发妖冶:“时辰已晚,宝儿也就先回府了。” “请。” 这孟溪苒说要走了,却又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得极慢。 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她却又回头朝宁子笙瞥去,娇羞之意,溢于言表。 不行,忍不住了。 忽而一股大力袭来,仿佛有东西拎着孟小姐的脖颈和衣口,将她往外一带,孟溪苒瞬间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在尚书房门口。 门口的小太监连忙将她扶住:“您没事吧?” 孟溪苒惊疑地四顾,差点以为自己撞邪了,软声道了句谢,不敢再多留,匆匆离去了。 空中,一道透明的身影面无表情地看着孟小姐落荒而逃。 年纪轻轻就腿脚不利索,放只乌龟在地上都比她爬得快。既然这样,帮助残疾人,人人有责。 ——普通的热心老百姓柳小姐看着孟溪苒对宁子笙高达300的好感度,如是说道。 同时想到“独守空房”的自己,更委屈了。 呜呜。 第86章 以色【含萌宠番外】 孟溪苒走了,可宁子笙却又拿起了奏疏,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事。 柳离怕打扰她做事,左右摇摆了半天,选择跟上了孟溪苒。因为直觉告诉她,这个孟小姐不简单。 车马已在宫门口备好,侍女翘首以盼,就等着她出来。 “小姐。”侍女连忙扶她上了马车,车夫驾马启程,“怎么样?” 宽大的车厢内,孟溪苒独自坐在一边儿,闻言只是自信地笑了,未曾答话。 侍女见此,小嘴抹了蜜似的,奉承道:“圣上必然是对您青睐有加的。” “那是自然。”孟溪苒同侍女在一起的时候,可没有了方才对着宁子笙的那股娇软劲儿,“只不过……” 侍女瞬间心领神会了:“您还在忧心圣上带回来的那人。” 宁子笙此番大费周章地出城寻人,纵然做得隐秘,毕竟是临时行事,免不了走漏些许风声。别人或许不知,但相府自是消息灵通,得知了只言片语。 不过,也只是闻得宁子笙带了个人回来罢了,至于那人姓甚名谁,出身何处,是男是女,这些倒是一概无从知晓。 “嗯。”孟溪苒坦然承认了,“后宫无人,圣上骤然带了个人回来,心中是什么意思,未尝可知。这人也是神秘得紧,见首不见尾,不知道为何藏着不见人。” 侍女讨好道:“不管是什么样的人,论出身、样貌、才情定是全都比不上您。我们小姐可是西京城中一等一有名的美人儿,学识又好,在圣上心中啊,那分量也是不一样的。” 她这话说得孟溪苒舒服极了,阖上眼,似是想小憩一下,不过仍是跟侍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在没人看得见的空中,柳离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这孟溪苒自己主动请缨分忧而已,宁子笙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和侍女脑补成了这个样子。好像告诉她们,妄想症也是一种病,得治。 “【系统】这就是陷入嫉妒中的祖安女人吗,好恐怖,嘤。” “我嫉妒她?”柳离心中冷笑,“她配吗。” 如果说,她现在对孟溪苒仅仅是不喜,那两人接下来的对话就将柳离的情绪直接推向了深渊。 侍女将声音压了下来,说:“小姐,您先前吩咐我办的事,都已经准备妥了。再过两天,满朝文武都会知道圣上深夜召您入宫。” “嗯,记得做隐蔽点。”孟溪苒满意道,“别让消息传得太快。” 不得不说,这孟小姐还是有点手段的,众朝臣都是揣测圣意的一把好手了,此事被他们知道后会产生怎样的影响,自然不必多说。 自江家倒台之后的短短数年,孟家一跃而起,而后做了和江家一样的选择——后位空悬,意在中宫。 通过和系统的交流,柳离得知,当年宁子笙上位也借了些孟家的势,因而对他们忍让、扶持颇多。 柳离歪着头问系统:“当年江家几番送人入宫,是为了生一个有江家血统的皇子,稳固地位。可这孟家就算把孟溪苒送进来了,又有什么用?两个女人又不能生育,就凭我看过的宫斗剧来说,光是得宠却无子,似乎也没太大用处。” “【系统】您说的完全正确,所以孟家的人选其实并不是孟大小姐,而是她的弟弟,孟公子。” ……好家伙,情敌越来越多了,不光性别不限,连内部竞争都激烈得很。 以往,宁子笙还是那个九殿下的时候,柳离并没有这样的体会,此时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小九已经不仅仅是小九了。 如今的她,是一块大家都想吃的香饽饽。 眼看马车就要到相府了,柳离刚想就此飘回皇宫,就听孟溪苒又蹙眉道:“再去找人散布点消息,随便说点关于宫里藏着的那人的事,越夸张越好。” 姣好的容颜在忌恨的扭曲之下,变得丑陋不堪。 “噢。”侍女听话地默默记下了,“怎么说呢?要不,就说那人是个妖精,使了些狐媚手段,把圣上迷得五迷三道云云……坊间最爱这种没有来由的传言,到时候舆论四起,定会有人上奏,把那人逼得不得不出现。到时候,就算她不想露面,圣上也会让她露面,以证清白。” 柳红颜祸水狐狸精离彻底怒了。 她一生气,灵体所产生的的阴风瞬间席卷了整个车厢,吹得孟小姐和侍女浑身发冷,不明白在四月末怎还会有这样的寒意袭来,彻骨冰凉。 再加之又是夜晚,更显得阴森可怖,诡异离奇。 马车稳稳停在了相府门口,侍女刚想搀住孟溪苒的胳膊,可还没摸到,两人就一前一后,像蹴鞠一样滚下了马车,狠狠跌在地上。 “小姐!”侍女没顾得上管自己,直接过去看孟溪苒的情况。 她家小姐就惨多了,不光摔得灰头土脸,一身襦裙还挂到了马车檐儿上,下摆撕裂了一大道口子,簇新的布料上满是污痕。 “这……”孟溪苒看了眼马车,又低头看了看襦裙,心疼极了,咬牙切齿,“这可是我前两日才刚拿到的衣裳!” 那可是西京中最好的成衣铺裁的,花了许多银子不说,她等了足足三月才买到,居然就这么毁了! 今夜可真是邪门儿,莫非是惹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不如去家里的佛堂拜一拜吧。 “辣手摧花”的始作俑者柳离已经启程往回飘了,看着系统对她说的话,愈发心烦意乱。 “【系统】宿主你欺负一个小孩子干嘛。” “我哪里欺负她了。”柳离的态度并不算好,“十七岁也不小了吧,你都听见了,她可是要散布谣言说我不是人,哪有这么有心计的小孩儿。” “【系统】可你方才动手的那下还挺重的,万一她就此摔断了腿呢……” 柳离加重语气:“我不管。明明是她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只不过扯了下她的衣裳而已。总不能人家要杀我,我还上赶着递刀吧?” 话虽如此,她却又矗立在了原地,怔怔地想—— 孟小姐模样和性子娇滴滴的,年纪又小;相比之下,自己要爽直乖张得多。两者发生冲突时,就连和她相熟的系统都会心疼孟溪苒,认为柳离做得太过火了。 这或许是人之常情,毕竟表面上柔弱的那一方,总会收获旁观者更多的同情。 系统怎么想都无所谓,可是,宁子笙会不会也是这样的? 这孟小姐看样子是不准备罢休了,日后保不准会和柳离正面对上,若小九也心疼她,到时候该怎么办…… 还有,就像她们方才说过的一样,孟小姐出身、容貌、才学样样都好,她的弟弟孟公子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若是放在十年前,以淳宁郡主的身份自是不比他们差,可如今…… 她只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甚至还缺失了大段时光,整整十年都没有陪伴在宁子笙身侧,要什么没什么。 待到以前的那点情分耗光了,宁子笙还会喜欢她吗。 屏幕的另一侧,系统不解地给管理员发了消息:“我不太明白,我只不过随口问了下离离子的想法,为什么她能联想到‘宁子笙会不会不喜欢我’上去?想得未免也太多了吧?” 管理员和善地笑了:“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什么?” “假设这世界上有比谁想得多的比赛,那么ntxl的身上一定挂满了金牌。” 系统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出于对学习的渴望,它决定连夜上论坛学习ntxl的思维模式,虚心求教。 * 尚书房总是不乏人造访的,就在柳离飘走后不久,又有人前来觐见。 这人姓邹名严,专门在各地刺探情报,受宁子笙之命,不日就要启程去伊洛城,特地选了个无人的时段,前来禀报一些大小事项。 宁子笙统统听完,大概心中有数,两人把该说的事说完之后,刚想允他退下,忽而想到什么:“小瑞吩咐你的事,多留心些。” 她早些吩咐小瑞去寻关于那手环的线索,当该是由小瑞吩咐下去交给邹严做的。 缘由无它,邹严在西京、伊洛、汴州各地都有人脉,此等事宜一向该他负责。 今日既见着了人,她便叮嘱一句。 邹严微微一顿,回想了片刻,而后奇道:“赵大人并没有吩咐微臣做什么,不知圣上具体指的是何事?” 宁子笙皱眉,心生疑窦,便说得有些含糊,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也没什么。她今日见你时,未同你讲?” 邹严再次回忆了一会儿,满面惶恐:“圣上恕罪,赵大人确实未曾告知过微臣什么。” 这便奇怪了,赵小瑞一向勤快,不会拖拖拉拉。不过,宁子笙这才吩咐了半日,兴许是忙忘了,倒也情有可原。 可邹严不日就要出发,临行前进宫面圣,所有事应当今日一并说清才是;若是日后通过书信告知,容易留底,小瑞绝不会粗心至此。 “小瑞还在宫里头么?”宁子笙问,“你把她叫过来,就说朕有事要问。” 邹严抱拳答道:“微臣遵命。” 过了一会儿,小瑞便匆匆过来了。她是刚准备带艳儿回府的时候被邹严拽回来的,满脸都是疑惑不解,不知为何这么晚了还要见她。 总归邹严已经先行告退了,她说话便没什么顾忌:“九大人,您是记岔了么?您吩咐的事,小瑞都做妥了呀,没有哪件剩下了。” 宁子笙稍稍一怔:“今儿下朝后,你来寻我,然后……” “然后,您让我见了郡主。”赵小瑞利索地接话道,“这烟萝殿也收拾出来了,艳儿也带进来伺候郡主了,所有事情不是全都给您办妥了么?” “见完淳宁之后,我还让你看了一物。状圆,色白,材质特殊,不知是什么做的。” “哪物?”赵小瑞茫然地挠头,有点被冤枉之后的委屈,“是您记岔了还是小瑞记岔了?完全没有这事啊!” 宁子笙提笔在纸上勾勒出了那手环如同镯子一般的形状。 “这不就是个普通镯子么?”小瑞眯眼凑近,“但小瑞真的没见过材质特殊道认不出来的镯子。九大人,这到底怎么回事呀?您真的吩咐过我么?总不能是有人易容成小瑞来骗您吧。” 宁子笙顿了顿,脑中瞬间就有了个令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猜想,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挥手示意小瑞可以离开了。 “那小瑞告退啦。” 外头,艳儿正在等待着小瑞,见她出来,打趣道:“圣上这么晚还叫你过来,怕是明儿啊,你又有得忙了。” 赵小瑞刚想说什么,忽然一阵夜风拂过,吹得她浑身一激灵,话都到嘴边了,却瞬间就忘了个干净。 方才和九大人在里头说了些什么来着?突然有些记不得了,好像就是普通叙话而已吧。 “哪有,就是叮嘱我好好做事而已。”小瑞笑道,“走,咱回去吧。” 那阵夜风也将两人的话送到了宁子笙的耳中,她站在门槛边,示意旁边的小太监不要出声。 难不成除了自己,旁人关于那手环的记忆都会很快消散么? ……莫非这手环果真不是凡间之物? * 柳离回到寝殿的时候,她看到宁子笙已更了衣,沐了浴,散发坐在床边。而自己留下的那副躯体,虽然“了无生息”,但亦是散发着沐浴过后的味道,香香的。 她进来时撞到了门框上,发出了轻轻一声响,引得宁子笙抬眼朝这个方向看来,却并没有说话。 柳离灵体轻动,闷声钻入了实体之中,很快,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唤她:“小……” 刚想和宁子笙说些什么,却见小九看都没看她一眼,径自扭过头去,将锦被摊开,似是准备就寝了。 周遭宫灯已灭,唯余床边的一小盏烛火,令她看不清宁子笙的表情。 柳离有点落寞,扁嘴道:“干嘛不理我。” 面前人的躯体近在咫尺,宁子笙的目光中却一点情绪也没有,只是倏而转过来,垂目打量着柳离抓着锦被的手。 里衣的袖子盖住了手腕上的手环,但仍是浅浅地从里头透了出来。 “原来你还会回来。” 这话骤然出口,如同利剑般伤人,刺得柳离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愣愣地看着宁子笙背对着她,和衣躺下。 姿态抗拒且冷漠。 柳离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开口解释:“我没有不回来。只是……” 却被宁子笙出声打断,似是并不想听:“好了。” 而后倾身,轻轻吹灭了仅剩的烛火;光亮消失,黑夜即刻侵袭了这里。 春末寒转暖,本该是怡人且舒适的温度,柳离却只感受到了冷,如坠冰窟。 她也慢慢地躺了下来,看着宁子笙留给她的后脑勺,心中什么也没想,唯是难受极了。 明明小九就在枕边,柳离却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好远,远到她如何努力伸手,都够不着。 怎么会这样呢。 她看到宁子笙的肩膀微微动了下,似是想要翻身,却又因不想看见她,而没有转过来。 “……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柳离压抑地挤出一点儿声音,“我以后一定会跟你说的,好吗?” 她屏着呼吸等待了良久,并没有看到,宁子笙在黑暗中扯了扯嘴角。 “不必。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何须让我知道。”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碎冰的尖端一样,狠狠把柳离割伤,让她的手滞在了半空中。 但最终还是倔强地落在了宁子笙的肩上,以轻轻的力气扣着,想要让她回头。 “为什么生气?你要告诉我,我才知道。” “……为什么?”宁子笙的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你问我为什么。” 见到床上冰凉躯体的那一刻,她几乎以为回到了十年前的御湖边。 那时淳宁的生命就像流沙一样,怎么握也握不住,风一吹便将其扬散了,徒留满地狼藉。 此情此景她记得很牢,几乎是镌刻在了脑中,怕是这辈子都难以忘记。 淳宁再次出现的这几日,宁子笙恍若梦里,一直未敢说服自己去相信,她是真的回来了。 而方才,她只觉得幸好没有相信。 她独自抱着淳宁的身体在汤池中沐浴梳洗,替她净了发,又替她换了衣裳,淳宁却仍旧一动也不动,像个精致而生气全无的瓷娃娃。 她不知道淳宁的灵体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能做的,只是被动地等着她回来。 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 因为她早就习惯了属于希望的火焰一次次出现,又在掌中熄灭,所以即便失望,也是早就预料到的。 这份隐忍的麻木也或多或少感染了柳离,她脑中很乱,但仍是问出了口: “你是怕我又像之前那样……离开了吗?” 又是这两个字,宁子笙想,这也太不公平了,为何她只要一想到就心如刀割,可淳宁却可以轻易就将她最不想面对的事情说出口呢。 “我……我本来是想去尚书房找你,看你在忙,就跟上了孟小姐。她和侍女在马车上说了一路的话,我听了会儿,就回来了。”柳离越说越没有底气,逐渐低不可闻,“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听见宁子笙启唇: “那你就跟着孟小姐回相府去,还回来做什么。” “我……”柳离被噎得很是难堪,解释道,“我听到了一些事。她要找人散播谣言,让人家觉得你和她关系匪浅,所以才一直听了下去。” “我知道。” “你知道?” 也是,孟溪苒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少女,这点小伎俩都是宁子笙玩儿剩下的,又怎么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可为什么孟小姐都那样做了,宁子笙都不生气呢。 难道是在纵容吗。 “那,是我多事了。可是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身后祈求般的声音传入耳中,宁子笙感知到淳宁似是流了眼泪,抽抽噎噎的,在什么都不剩的夜晚中分外明显。可她还是一点儿也没有回过头去,甚至还默默闭上了眼睛。 因为她根本不想看到她梨花带雨的面庞,那样只会徒增心软。 她不想让淳宁离开,可如今,淳宁有了想走就走的能力,是她无法掌控的。 如果淳宁随时会再次离开,那她干脆就不要再次掉入这个温柔的陷阱好了,否则迎接她的,不过是再一次被扎得遍体鳞伤罢了。 反正她也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在梦中回忆从前,醒来却发现是一场空。 可随后,宁子笙便感受到温热的脸颊从后头蹭着她的脖颈,笨拙得像刚出生的小兽,什么也不会,唯独本能地撒娇。 “对不起,小九,我太害怕了。” 她听见淳宁这样认真地说。 “我看到孟小姐对你笑的时候,就烦躁得什么都忘记了,所以没忍住跟了上去,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在背后耍了好多心机手段,还跟侍女一起骂我。我好讨厌她,你以后不要再见她了好不好。” 宁子笙想,怎么遇到点事就委委屈屈的,没出息,和以前一模一样。 一到床上就哭,除了哭,好像也不会什么别的了。 她心里明明如此作想,却不由自主问出了口:“骂你什么了?” “说我是狐狸精。”淳宁仍是在委屈,“以色侍人,迷惑了你。” 宁子笙冷笑,僵硬的身体有了一丝松动:“我瞧她也没说错啊。” 走了十年,回来还能酣睡在龙床之上,普天之下独一份儿了。 不就仗着自己喜欢她吗。 “……我哪有啊。”看着小九的态度有软化的迹象,柳离顺杆而上,也没反驳得太大声,“再说了,那能以色侍人,也是我的本事。” 听着宁子笙不语,她愈发放肆,已经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朝小九的耳朵吹枕边风。 “你还没答应我,不要再见她了,好不好嘛。” 银铃般清脆作响,尾音却又酥麻得惹人遐想。 可宁子笙还是不为所动:“为什么?就凭你这几句话?” 淳宁几乎都要恨死孟小姐了,闻言急了,直接抓着小九的领口,就将她拽了过来。 宁子笙一时不察,竟然被她得了手;她本就纤瘦,整个身子就这么被拎了起来。 随后,便是气急败坏而委委屈屈的吻扑面而来,亲得她险些都没反应过来,待神智回魂之时,面前只余淳宁潋滟的双瞳,水波盈盈,似嗔似怒。 “我敢这样对你,她敢吗?” “……” 许久,谁也没说话。 柳离冲动大胆完了,便有些心虚,刚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便见宁子笙慢悠悠地抓起了她的手。 “来?” “啊,什么……?” “你不是特意修了指甲?”宁子笙的指腹抚过她平平整整的指尖,缓缓抬眼,这样说,“ 那就试试。” 要不是这个时代没有显微镜一说,柳离都要怀疑宁子笙是列文虎克本人了。她只不过悄悄地让艳儿给她修剪了一下右手,居然都被直接发现了…… “怎么,方才不是挺敢的?”宁子笙看到柳离这副为难的模样,既不气,也不恼了,好整以暇地逗弄起她来,“既然敢准备,就要敢做。” 她被吻得微微发肿的唇珠近在咫尺,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柳离的罪证,就连呼吸,甚至都能传到彼此的鼻尖来,颤得柳离几乎想退缩。 宁子笙在捕捉到这份退意的瞬间,冷了眸光。 刚要松手,却见面前的淳宁气鼓鼓地擦干泪痕,瞪着自己。 “你躺好,剩下的,交给我。” “……” 宁子笙忽然轻笑了声。不错,总算有出息了一回。 这番硬气,倒是让她想起了十二岁时,那个日日缠着她、话多得说不完的淳宁。 她的防备卸去了大半,也没再故意作出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只是微微错开眼,贴着她,暧昧且不甚清晰地咬了几个字,勾得人心痒痒。 “哦?” 诱人得就像刚刚成熟的红色樱桃,鲜美多汁,散发着清甜的气味,任谁见了,都想咬一口。 “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能耐。” **************** 平行番外之《如果十六岁的小九变成了一只猫》 (晋江抽了,所以写了个萌宠小番外补上字数,比较轻松向和正文剧情无关,双手比心+鞠躬感谢支持啦) 本番外时间线:柳离回现代之前的平行时空。 “郡主,我们殿下没在您这儿吗?” 烟萝殿外,小瑞一大早上就来此局促地等候着,柳离闻声出来,困倦地摇了摇头。 “没有啊,小九昨晚就回去了。” “这就奇了怪了。”小瑞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九殿下一晚上没回来,我还以为是在您这过了夜,刚得了消息,说是也没去吏部,这人怎么就忽然不见了呢?” 柳离也意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清醒了几分,当即吩咐道:“你带着我这几个侍女去碧玉殿周边找,我现在去趟吏部。” 小瑞和娇艳欲滴领命而去,可这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只小黑猫忽然咬住了柳离的裙角。 它通体纯黑,唯独四只小爪爪沾有一点儿白,乌云踏雪,皮毛水亮,大很是灵动,总的来说很招人喜欢。 只不过那双大大的眼睛中却满是防备,明明白白地昭示着——生人勿近。 但柳离可没管那么多,直接上手就是rua。 她先前在宫里没有见过这只猫,于是颇为新奇地把它整只拎了起来:“小猫咪,先别打扰姐姐好不好?姐姐现在有事要做。” 这小九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还是先找人要紧,至于猫咪,安抚一下就得了。 可这只猫也不知怎么的,愣是不给面子,任凭柳离好说歹说,就是咬着她的袖子不松口;柳离想要强行离开,却又怕把它弄伤。 她全然看不透这只猫在想什么。 然而这只猫也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 是错觉吗?柳离好像看到这只猫露出了无语的表情。 愚蠢的人类! 小黑猫,不,应该说是宁子笙,咬着牙想。 她一觉醒来就变成了这个鬼样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身旁之人酣睡,怎么都唤不醒。 小小的猫爪连笔都握不住,话也说不出来,无法与人交流,无助极了。 偏偏她还被柳离揪着后颈拎了起来,宁子笙从未有一刻感觉到如此屈辱,挣扎着想要跳下来,却无能为力。 狗女人,你难道认不出来,你要找的人就在你面前吗?一点默契都没有,生气。 “喵,喵,喵……” 宁子笙连叫了九声,意在告诉柳离,她是小九。 可这番嚎叫在柳离耳朵里一点气势都没有,无非就是喵喵,要不然就是呜呜,要不然就是喵呜混合双打,不论怎么听都像在撒娇。 “好啦,姐姐真的没空陪你闹。”柳离无奈,只得又拽着小黑猫的后脖子把它稳稳放在了殿前的门槛上,“你自己先去玩儿吧,好不好。” 小黑猫沉默不言,只是默默跟在了柳离的脚后头。 这一整天,一行人把皇城里都快找遍了,皇宫里、吏部、甚至司天台……上上下下全都搜寻无果,宁子笙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见踪影。 几人坐在御花园中的石桌旁,围成一圈。 “这可如何是好啊!”小瑞六神无主,“殿下,殿下要是有个万一……” 小黑猫吃着艳儿剥的果仁儿,摇了摇头。我就算有个万一,也是被你们这群人给气死的。 宁子笙费劲千辛万苦,用各种方式暗示,结果这群小傻瓜硬是没看出来。 它甚至在御花园中用小爪爪蘸了水,当着柳离的面,在石板上写了个“九”字,结果柳离不仅没认出来那是个字,甚至还一脸慈爱地开始玩弄它爪爪上的小肉垫,边摸边说“真软”。 呵,女人。 “算了不找了。”柳离累得出了一身汗,摆手安慰小瑞,“这么大个人了,死不了,我们先撸会儿猫。” 宁子笙:? “这猫是公是母呀。”柳离不由分说就从小黑猫的腋下将它抱了起来,窝在自己的怀中。 此话一出,宁子笙瞬间炸毛,喉咙间溢出威胁般的咆哮,却只被淳宁没当回事地亲了一口脑袋。 “乖,让姐姐们看看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哪只良家美猫能接受被当众围观隐私部位呢! 于是小黑猫“pia唧”一下锤在了柳离的肩上,可杀伤力几近于无,反倒是被她笑眯眯地接住:“小乖猫,还知道害羞呀。” “说起来,这猫长得还挺像我们殿下的。”小瑞眯着眼凑近,若有所思。 终于有人懂我了!宁子笙刚想嗷嗷两声回应她,就又听小瑞说: “就这股瞧不起人的劲,一模一样,拽得不行。” ……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好话。 “确实诶。”柳离也从上面打量起它来,顺带又揩了两把油,“乖乖,你以后就跟着姐姐好不好呀?每天把你喂得胖胖的。白天带你遛弯,晚上抱着你睡觉。” 宁子笙:现在就是要保持冷静,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可甜言蜜语还是抵抗不住哇,它即便再强硬,也顶不住柳离软声软语地哄,即便不理不睬,也还是一直耐心地照顾着,这可是人形时候都没享受过的待遇。 于是黑猫形态的小九可耻地沦陷了。 可直到夕阳西下,这群人似乎还是沉迷撸猫,丝毫没有动身再去找自己的意思,让宁子笙不禁有些纠结。 自己都消失这么久了,为什么没有人担心,嘤qaq 晚上柳离带着小黑猫一块儿洗了澡,对它爱不释手,左亲亲右抱抱;汤池内温度又高,宁子笙晕晕乎乎的,被熏得五迷三道。 “真乖。”柳离夸奖道,“小九不在真是好快乐呀,等下整个床就都是咱俩的了。” 宁子笙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生气,总归是我醋我自己。 当月光洒入窗框时,小黑猫发现自己的身体再次产生了变化,在柳离惊恐的注视下,产生了横向和竖向的巨大变化。 她变回了□□的人形,在床榻上一览无余。 柳离愣了片刻,说:“你是妖怪吗?” 总算能畅快地说话了,宁子笙当即想反驳,以解这一整天的憋屈,却发现嘴唇被硬硬的东西抵住了,与往常的触感有些不同。 抬手一摸,竟是冒出了两颗小虎牙。 “……我就是宁子笙。” 我也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因为我只是一只小猫咪。 柳离花了些时间消化这个消息,看上去好像还有点失望:“哎,本来还想抱着猫猫睡觉的,可惜了。” 被嫌弃的宁子笙登时龇牙咧嘴,可没待她开始凶人,柳离就瞪大眼睛,摸了摸她的脑袋。 “有猫耳朵哎!让我抱着你睡觉吧~” 这个女人怎么只喜欢猫!宁子笙气得耳朵竖得更高了,可看到柳离又恢复了腻死人不偿命的宠猫模式,对于这份温暖的贪恋又让她默默闭起了嘴。 这肤浅的女人竟该死的甜美。 柳离摸着耳朵,满足地睡了,徒留那只小黑猫在原地生闷气。 忽然,有什么东西慢慢地在被窝里动来动去,而后缠住了淳宁的腰。 原来是一只黑黑、软软的猫尾巴,贪心地,悄悄将她往自己这边拉。 凑近一点的话,应该……可以睡个好觉吧? 某只小猫猫如是想道。 毕竟她那么喜欢自己,那自己看在她态度这么好的份上,也勉为其难地……回应一下她吧。 哼。 第87章 步摇 柳离自认没什么能耐。 宁子笙是天命之女,是一朝之君,动动手指就能将人捏死,柳离就算同她一起长大,始终也是存着几分敬畏之心的。 让艳儿给修指甲也一时兴起罢了,只是想着,说不定,说不定,有朝一日,她也可以…… 那样对待小九。 可此时,这个机会被宁子笙亲手捧到了她的面前。 柳离不想放过它。 所以,在那份害怕再次冒出来之前,左手就不由自主地覆上了面前的腰肢,局促而紧张,再次把自己的唇送了过去。 语言是人类沟通的一种方式,可唯有行动才是最有效直接的解决办法。 因此谁都没有说话,就只是那样沉默地将自己的情绪释放给彼此。 她想要她。 而她也知道她想要她。 即便淳宁是那么生涩、缓慢地试图取悦她,宁子笙也没有丝毫不耐,只是静静承受着这一切。 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淳宁能被容许这样对她。 也只有她能这样对淳宁。 可柳离和她很不一样。柳离永远是温柔小心的,生怕自己有一丁点儿做错的地方,费尽心思讨好着宁子笙,像春日盛开的花和秋日吹来的风,挠得人心痒痒,和煦而灿烂。 而换作宁子笙,则控制不住自己平静表面下冷漠而戾气四散的那颗心,唯有最最激烈的冲突过后,从冰雪中烧起的那簇火焰才会平息下来。 “痛、痛吗?” 淳宁她又在瞻前顾后了。 可她所顾虑的事情,宁子笙并不在乎。 情动也好,痛楚也罢,归根结底,都只不过是存在过的证明而已,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一直是个贪心的人,即便此刻已经得到了许多,但仍是想要更多,不论是什么都好。 只要是淳宁给的,她都想要。 就算是痛,也比什么都没有来得要好。 她是习惯了空荡荡的夜,可她也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她也想有最最充实的感受,也想听到有人会在耳边说: “我会一直陪着你。” 宁子笙闭上了眼睛,任凭柳离的指尖变得潮湿黏腻,沾满了她最最深处的不堪。 此夜发生的事是真真切切的,眼前人亦是如此,她的底线已经在彻底的放纵之下,被试探得残破如许了。 她一向不信神佛,不信上苍,可在某一刻,她还是禁不住彷徨地祈求—— 不要再消失了。 不要再离开她了。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她也只不过是万千众生中的某一个,所求不过一方小天地,仅此而已。 * 翌日初晨,早朝仍是照常要去上的。 柳离本还在床上躺着,见此歪着头,忽然起了心思,说:“我帮你梳头吧。” 然后就收获了宁子笙满是怀疑的一瞥,令她的自信有些被打击到。 不过宁子笙倒是也没拒绝,只是从容在梳妆镜前坐下,任凭身后人窸窸窣窣地起身折腾。 小九的头发一如既往的又黑又厚,随便怎么梳都好看。 柳离用篦子轻轻地带着,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有点熟悉。镜中映出一上一下的两副面容,皆是散着发,刚起床的慵懒模样。 “我以前是不是给你梳过头。”她的记忆莫名有些混乱,又怕自己说错,于是小声嘀咕了几句,“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宁子笙没有回答。 于是篦子缓缓游过发梢,将所有的头发通通整理得柔柔顺顺;刚分成了几股,柳离的手却忽然顿住了。 她只会捣鼓一两个式样,都是早前跟侍女学,唯有少女才适合那样的发式。宁子笙虽然也算“未出阁”,但年龄和身份都早已不妥了。 “……我教你。” 好在小九看穿了她的迟疑,于是宁子笙说一句,她便跟着做一句。得亏柳离手不算太笨,花了半晌功夫,总算也弄得像模像样的了。 乌蛮髻圆润饱满,缀以金步摇,与人面相映,好看极了,衬得她红唇水盈盈的。 宁子笙对着镜中的自己打量了半晌,面容很是平静,忽然道: “昔年你来吏部寻我的第二日,你为我梳过垂鬟分肖髻。” 闻言,柳离的手停在了步摇上,本想帮宁子笙理一理耳旁的碎发,却因为这句话,迟迟无法继续动作。 她这么一说,她便想起来了。 当时她未曾明了自己的心意,听闻吏部的吴大人想要将自己的长子介绍给宁子笙,于是着急忙慌就跑了过去,结果却看到他们两人站在一起。 她满腔心酸难忍,却并不知道,那时宁子笙也以为她和吴圆圆有些什么,一直在等她的一句解释。 可她却选择了逃避。 那晚无风无雪,小九不容拒绝地从她的窗子外闯了进来,然后同她度过了忐忑不安而又不可告人的一夜。 她怎么会忘呢?她明明不该忘的,那明明是她们的初次。 当日发生的种种,小九记得一清二楚,就连第二日她随手梳的发式,都能说上来,可她却…… 柳离看到自己的眉头微皱,似是在怨自己为何失言。 一时让气氛变得更加沉重。 “该走了。”宁子笙淡淡起身。 柳离如梦初醒,犹豫了片刻,在宁子笙站起来那一刻,将自己的手臂横在了她面前,掀开袖口,露出熟悉的手环。 “带上我一起吧,好不好。” 她眼中有希冀的亮光,主动将控制权交给了宁子笙。同时也是在告诉她,我不会乱跑了。 宁子笙的手指下意识地颤了一下,尽管只短短一瞬,也被柳离精准地捕捉到了。 可小九最终推开了她的手。 “……不必,你好好休息。” 宁子笙想,她怎会不想将那物紧紧攥在手中,好让淳宁一刻也不得离身。可她昨晚发难是,淳宁茫然的神色还历历在目,让小九忽然觉得,自己是否将她抓得太紧了。 换做谁,被这么牢牢地禁锢住,都定然会不喜。 那她即便不愿,却也不得不稍稍为此改变些。 可宁子笙不知道的是,两人的想法在此刻出了不小的偏差。擦肩而过的那一瞬,柳离满心满眼都只惊惶地想着一件事—— 小九她是不是厌烦了。 否则为什么,自己都主动递过去了,她却不要。 * 大殿之上,一如既往,不过是每日惯例,在许多人看来都是十分无趣的,但还是不得不竖起耳朵听着。 紧紧握着自己手环的柳离缩在大殿的一角,不敢乱动。 她知晓宁子笙能感知到她的动静,所有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出,只是如此静默地待着,看着那人红衣珠冠,淡然无波,冷眼看着底下的臣子们。 今日的朝堂依旧并不像宁子笙所表现出来的一样平静,而是照常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可却有所不同。 柳离认出了昨晚在尚书房议事的那几个年轻臣子——既然是新老之争,那便姑且将其称之为“新派”吧。他们慷慨激昂,直指某个“老派”官员在某件事上的做法极为不妥。 俗话说“枪打出头鸟”,他们如此过激地抨击孟庆丞相的门生,看上去必然会受到强烈的反击,可实际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老派”之人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的强硬,反倒是不疾不徐地回应了他们提出的质疑,并阐述了自己的各种理由,听上去合情合理。 “新派”那几人只是年轻气盛了些,也不是不讲道理的,直言不讳过后,未免有些后怕,更何况,对方还是比自己资历老的前辈。 此时,他既然给了台阶下,那“新派”的几人也就顺势而为,态度软了些,将本要变得剑拔弩张的氛围渐渐压了下来,将本来一触即发的一场口舌之争在开始之前便压了下来。 不过,任凭这些人怎么说,孟庆丞相全程一句话都没掺和,只是面带和蔼地听着这些年轻人的一言一语,而后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长髯。 柳离的眼珠子在他和其门生身上转来转去,哪里还能不明白。 “老派”本是对“新派”再不屑一顾不过的,今日却变得异常好说话,甚至服了个软,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这位孟庆丞相的授意。 而孟庆丞相之所以这样做,自也是和孟小姐夜访尚书房脱不了干系。 柳离低头看了看自己透明的轮廓,突然有些彷徨。 就算孟溪苒耍了很多心机手段,算不上是个善良的人,但她至少切切实实地为宁子笙提供了好处——若两派的矛盾不再激化,就是给上位者减少了许多负担。 再者,就算孟庆丞相今日只是故意做给宁子笙看的,那也是在明明白白地暗示,给她添麻烦还是省事,都取决于他孟家的一念之间。 谁都对此无可奈何。 毕竟孟家有权势在身,说话就是有分量。 反观自己,柳离只是一介飘荡在世间的灵体,除了虚无缥缈的感情,什么也给不了宁子笙。 她再次看向宁子笙的身影,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将一切情绪掩藏在面对众人的假面之后,不论有任何感受,都不会外露。 突然就好想和她挨得近一点哦。 也不顾会不会被察觉了,总之,其他人什么也不会知道。 柳离就这样悄悄凑近了宁子笙,但在离她还有一臂之距的时候,停了下来。 小九…… 她一如昨日,轻轻地坐在了龙椅的边儿上,然后伸手去碰宁子笙的手。她是无法主动碰到宁子笙的,可宁子笙只稍稍一动,便捕捉到了她的手指。 于是柳离将手环递了过去,送到了宁子笙的手中,心里七上八下,期望她不要再次拒绝自己了。 一,二,三…… 而后,她就躺在了熟悉的大腿上。 第88章 泼茶 不知是否这里的时间流速本就比现实来得要迅速,总之,柳离自从通过系统和管理员得知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之后,总觉得日子“嗖”一下地就过去了。 不知不觉,她又在这里度过了十余日。 那日,孟小姐颇为自信地命侍女传播谣言,可半月过去了,也不知是孟小姐侍女的办事效率不行,还是另有原因,结果并不似她说的那样。 反正柳离天天蹲在大殿上听众人议事,不论是宁子笙夜召孟相的孙女,还是“出城带人回来”,都愣是没听到半个人提起过。 艳儿亦是时常进宫陪她,柳离同她讲话时旁敲侧击过,得知外头也没有任何传言。 想象着孟小姐竹篮打水一场空后的憋屈神色,她便神清气爽。 宁子笙最近异常之忙——或者说,身为一朝之君,就没有不忙的时候,所以柳闲人离这几日没事儿敢,索性拉着艳儿到处乱逛。 但有人就不乐意了。 “郡主,我跟您打个商量呗……”趁着艳儿去煮茶了,赵小瑞低声把柳离拉到一旁,“小瑞最近忙活完了,满心欢喜地回府,结果发现艳儿她还在您这没回来。一日两日便罢了,十几日谁着得住呀?您看您,要不……” 意思就是嫌她占用太多艳儿的时间了,早点放人。 昔年的两个小丫头如今秀恩爱都秀到自己脸上来了,柳离心情复杂地看了赵小瑞一眼:“成,成,不耽误你俩的妻妻生活,再过会儿你就带她回去吧。” 赵小瑞笑得眼睛弯弯,应道:“哎,就知道您心肠最好了。您别怕没人陪您,当年的侍女又不止艳儿一个,小瑞可以帮您把剩下几个轮番叫过来。” 柳离有段时间没见她们几个了,倒也怪想念的,只是先前没好意思跟宁子笙提。死而复生这事还是秘而不宣的好,否则还不知会给小九造成么么麻烦。 如今听小瑞这么说,她不由得问道:“是小九让你安排的吗?” 赵小瑞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狡黠地眨了眨眼:“您说呢。” ……也是,除了小九还能有谁呢。 “那我能见娇儿和欲儿?”柳离问,“我听艳儿说,娇儿现在在七公主那里,欲儿呢?” “现在可不能叫七公主啦。”赵小瑞小声纠正她,“已赐了封号,叫睿宜公主。欲儿嘛,说起来更复杂一点,反正跟丽阳公主有点关系,也就是先前的五殿下。” 这些封号柳离也懒得记,反正知道她们的去向就行了:“为么么我的小丫头们都被姓宁的领走了?你快给我说道说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艳儿煮的茶刚好端上来了,三人边就着茶,边听赵小瑞跟说书似的将那几人之间的纠葛道了出来,越说越眉飞色舞。 甚至连当年的继后江裳兮、神策统领楚月等人的桃色传闻,都被她抖了个遍。 “真的假的?”柳离吃瓜吃得热火朝天,“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小瑞神秘一笑,娓娓道来。 不过,这都是另外的故事了,此番暂且不提。 翌日,来柳离这儿“报道”的就不是艳儿了,而是娇儿,以及另一位不速之客。 好不容易再见娇儿,两人才刚说了会儿话,某人就硬闯了进来。 巫术的消息就是宁子露传给宁子笙的,这一大番动静想要瞒过她,也不大可能,所以宁子笙留的人并未拦她,而是任由她来到了柳离面前。 “你做么么?”柳离警觉地护住了娇儿,“在我这儿别乱来啊。” ……看到宁子露对娇儿的好感度很不正常,她觉得有些棘手。 宁子露斜倚着门框,见到柳离,并未有任何惊讶,显然也早就洞悉了情况,嘴角勾了个笑:“没有打扰郡主的意思,只是过来提醒内人,看着点时辰。” 嗯?内人?两人是那种关系? 娇儿闻言有几分恼怒,但并未还嘴,显然是默认了。唯留柳离一个人来回在她俩之间扫视着,心下迷茫不已。 我家的小白菜这么香的吗,怎么全都被小猪猪拱走了??? “郡主,您别理她。”娇儿低声道,“不过,以我现在明面上的身份,在这里留太久不大好,不若过会儿,我们带郡主出宫转转。” 说罢狠狠瞥了在那边站着的那人一眼。 宁子露得了眼色,懒洋洋地点了头:“已跟小九儿打过招呼了。” 柳离听不惯她用这么随意的口气称呼宁子笙,刚想纠正她,便又被另外的关键词转移了注意力,皱眉道:“身份?你现在是么么身份?” 这个问题问得娇儿难以启齿,直到三人一块儿坐马车出了宫,在茶楼二楼的雅间坐定,她才慢慢腾腾地,悄声在柳离耳边告诉了她。 “妾?” 柳离又惊又气,心说好好的姑娘凭么么给你当妾室呢,抬眼瞪向面前的宁子露,却被娇儿默默拽住了衣袖: “这里头其实有些隐情……我日后再慢慢给您讲。” 宁子露气定神闲:“我和明娇就无需担心了,小离儿你若有空,不如操心操心自己的事。” ……这人真是奇怪,明明一口一个小九儿、小离儿可亲热了,唯独管娇儿连名带姓地叫,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想的。 “诺,看。” 宁子露扬扬下巴,示意两人往下看去。 窗外是一条车水马龙的道儿,十年前这里便算是西京顶顶繁华的区域了,而今依旧如此,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可此时却有人骑马而过,驭马之术却又不怎么样,让马儿一脚踢翻了街边小摊贩的摊子,里头新鲜的瓜果骨碌碌滚了一地。纵然有热心民众帮忙拾起,大部分却被几名好事壮汉哄抢而空。 那摊贩瘦瘦小小的,十分无助,见此嚎啕大哭。 即便宁子露不说,这番吵闹的声音也成功传入了耳中,吸引了几人的注意。 那肇事之人是个年轻男子,虽然生得相貌堂堂,但品行却并不如外表一般好,见此,只大笑着扬长而去,丝毫没有在意他人的境况,显然是纨绔惯了。 下面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故而柳离没有打开系统面板,直到宁子露说话,她方才察觉到这人是谁。 正是孟丞相之孙,同时也是孟溪苒小姐的弟弟。 “没人管他吗?”柳离看着那摊贩仍在坐地恸哭,于心不忍,“西京城里的官儿都干么么去了?全都惧怕他祖父,不敢抓他吗?” 纵马过闹市且伤人毁物,岂有此理。 她自个儿都已经把答案说出来了,宁子露也没有了回答她的必要,只是玩味地眨了眨眼。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西京城的这些芝麻官儿,怎么敢冒着丢了乌纱帽的风险得罪丞相呢,总归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无伤大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天子脚下都尚且如此,孟家的滔天权势可见一斑。 “这人真的是……”娇儿也嫌恶地看了那位孟公子的背影一眼,只觉得碍眼,“太过分了。” “明娇,你记得这位公子的事吧。” 宁子露瞟了柳离一眼,支着下巴,似是觉得十分有趣,让她置满桌的菜肴于不顾,搁下了筷子。 “……”娇儿没理她,翻了个白眼。 她当然记得了,宁子露对她说过,孟家属意将此人送进宫中,给圣上当皇夫。 明明她们郡主和圣上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历经磨难之后还能死而复生,这就是天赐的姻缘,这些轻浮的纨绔怎么能跟郡主比呢。 “您千万别生气。”娇儿劝慰道。 柳离此时的情绪确实谈不上愉悦。她本就没么么胃口,此时更是一口菜都吃不下去。 她不气孟公子和孟小姐,也不气孟家气焰嚣张,痴心妄想,唯气自己么么也做不了。 看不到宁子笙好感度的日子无疑是惶恐的,因为系统曾明明白白地告诉过她,经过精密的分析,她们之间,有很大几率是回不到从前的。 柳离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因为十年前的宁子笙明哲保身,十年后的宁子笙坐在了最高的位置上。不论是何时的她,从来都没向柳离索求过么么,反倒是一直在保护柳离。 不仅带借尸还魂的她出了皇陵,还为她还原了昔日的烟萝殿,就连忙得脚不沾地时,也没忘吩咐人陪她消遣。 她全都记在心上,所以更不想放开手了,只贪心地希望这些仅被自己一个人所拥有。 可总有人前赴后继,如过江之鲫。 “没事。”柳离呼出一口气,握着筷子的手狠狠捏紧,看得娇儿眉头一颤。 宁子露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看热闹不嫌事大:“你知道过几日,宫里头要办个诗会么?” “知道。” 小瑞似乎对她提过,但似乎并不是么么重要的事情,所以也没太过在意。 “表面上是个诗会,实则就是太后给小九儿选后宫用的。”宁子露折扇对着窗外一点,正是方才孟公子离去的方向,“这个,还有他姐,都会去。” 娇儿忙止住她的话头,生怕柳离被刺激到。 “……无妨。” 孟家的心思几乎是摆在明面上了,若是一直不出手,那才奇了怪了。 “【系统】……qaq离离子,你冷静一点。” 柳离放下手中断成两截的筷子,在娇儿“这个天生神力的女人居然是我们郡主吗”的目光下,垂下了眸子。 总之,只要她在这个世界一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就一个都别想靠近宁子笙。 要么滚,要么死。 第89章 圆缺 皇城,兴庆宫内。 楚燕在小瑞的搀扶下慢慢坐了起来,轻声问道:“今儿日头挺好的?” 赵小瑞眯着眼向窗外瞧了瞧,答道:“是的。” 室内飘着浓浓的中药味,尽是楚燕需要服用的补品。她这些年虽然没受什么苦,但毕竟年轻的时候伤了身子,又调理得不及时,所以身子还是挺虚的。 小瑞将目光转回她身上,笑道:“您今日精神头也不错啊,看着又年轻了。” “你这丫头。”楚燕失笑,“净会逗我开心。” 不过小瑞此话确实算不得假,她本就生得一幅好皮囊,不然当年也不会得以承嘉成帝的宠。 而今年纪接近五旬,却看着跟三十多岁没什么两样。 “您今儿,是要跟我说关于诗会的事情吧。” 小瑞早就不是当年近身伺候的侍婢了,楚燕身为太后,自也不乏人侍奉,把她叫过来,显然是有事要吩咐。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个机灵的小瑞儿。”楚燕道,“正是如此。” 她性子温和,即便现在成了太后,也摆不起什么架子,甚至大部分时候,都会忘了自称“哀家”。 “我托月儿给这西京城中适龄的公子小姐都发了请帖。不过她一向对这些不了解,我想问问你,这其中可有适合九儿的?” 这“月儿”正是她的亲妹妹,楚月。 “这……”被问到这个,赵小瑞稍稍有些心慌。 当年楚燕一直卧病在床,只知淳宁郡主和九殿下交好,并不知她们的关系其实并不止于此;而今,郡主死而复生一事也是暂时瞒着楚燕的。 骤然告知,只会令其以为宁子笙是被什么妖物蛊惑了,还需从长计议。 因此,在楚燕眼里,她的九儿身边是无人相伴的,所以她才有些急切。 赵小瑞旋即摇了摇头:“我瞧着圣上她似乎并没有特别属意哪一位。” 闻言,楚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一个姑娘家家,婚事却拖到了如今……哎,也怪我当年没心力操持这些,白白耽误了九儿的年华。” “这也不叫耽误吧,圣上她现在又不老。”小瑞嘀咕道,“而且,我瞧着她现在挺好的。” “话可不能如此说。她现在都忙成什么样子了,凡事亲力亲为,也没个夫君让她依靠,如何算得上‘挺好’呢?” 这句话让小瑞着实思考了一番。她有些不明白,难道女子生来就该依靠夫君么? 可是世上的姑娘有嫁人的,有娶人的,还有一辈子不嫁不娶的,大家过得都很不错呀。 所以,太后娘娘这话说得到底对,还是不对呢? * 星月高悬,光芒落入人间,点亮了漆黑不见五指的夜。 殿顶之上,有个身影独坐其上,支着下巴望向月亮。 “九儿,阿娘只是心疼你。旁的女子都娇娇柔柔,你却总是这么不声不响地承担一切,不累吗?还是今早选个夫婿,在你身边陪你,也能宽慰些。” 宁子笙的脑中回想起阿娘今日说过的话,掂了掂手中的一堆石子,忽然瞄准远方的某处,扔了一个出去。 石子被捻成了极小的碎块儿,不论落到哪里,都一点声音也不会有,但她似乎还是听到了破空的风声。 夫婿什么的,她是永远都不会考虑的。 累吗?是很累,并且对这些大小事宜谈不上喜欢。 但在其位就要谋其事,她既然已经坐在了这个位置上,要做的自然比所有人都多。 一颗颗小石子仿若将她的情绪裹挟其中,在扔出去的那一刻,便得以让满腔的烦躁渐渐平息下来。 但某一颗好像砸到了什么东西,轻飘飘地在半途中掉了下来,砸在檐上。 空中,柳离捂着脑袋,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暗自庆幸还好没化成实体,不然她可能已经直接一个没站稳,跌下去了。 随着手环慢慢复位,熟悉的身影逐渐显现,一屁股坐在了宁子笙面前。 柳离摸了下额头,确认没起包之后才松了口气,有点委屈:“你下手真狠。”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没睡。” 屋檐上能坐稳的地方有限,两人于是顺理成章地肩并肩挤在了一起。 “你没回来,我怎么睡。” 听小瑞说,最近的事总算告一段落了,柳离还满心期待着宁子笙早点回来跟她说说话,可却迟迟没等到。四处找了个遍,才在屋顶上捉到了人。 她本还有些郁郁寡欢的,可看着宁子笙落寞而满是心事的背影,责难的话便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忙了这么久,小九一定很累吧。 “我想等你睡熟了再回去的。”宁子笙低声道,“怕吵醒你。” “嗨呀,你还不知道吗,我睡得那么沉,肯定吵不醒。”柳离抬手扇了扇旁边乱飞的蚊虫,皱眉道,“外头蚊子多多呀,尚书房里坐着多好,干嘛上这儿呆着。” “……蚊子又不叮我。” 柳离一瞅还真是,蚊子就逮着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咬,对宁子笙却绕道而行,登时气得七窍生烟:“这群臭蚊子,怎么还欺软怕硬呢。” 宁子笙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失笑,于是帮着柳离轻赶了两下,却没想到却起了奇效,蚊群瞬间顺着她驱赶的方向,乖乖地飞远了。 ……于是柳离决定抱紧自己的人肉驱蚊器,抬头问: “你在烦什么呀?” “没烦,就是暂且逃避一下。”宁子笙自嘲地勾了下嘴角,“阿娘她跟我说了些话,就自个儿想了想。” “在想什么?” 宁子笙半晌没回答,并不是因为不想说,而是因为不知如何措辞。 却见柳离侧过耳朵,微微凑近,一副讲悄悄话的架势:“你偷偷告诉我,没有别人会听见的。” “……” 她犹豫良久,终是开了口。 “我和旁人有什么不同么。” “有啊。”柳离笑眼弯弯,恰如今日月牙的形状,“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也是。” “指的不是这个。”宁子笙说,“我是说,和旁的温柔体贴的女子不同。” 旁的姑娘大都体贴知礼,性子温顺,是一汪春水中盛开的解语花。 可她却并不是这样,甚至相去甚远。 她有着本不该有的野心和胆量,曾终日行走于悬崖旁,也曾落入万丈深渊中,阴暗而又绝望地贪婪着不属于自己的一切。 没有人是完美无瑕的,她也并不想要成为旁人的模样。 可这一刻,宁子笙在想,若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阿娘也好,柳离也罢,是不是都会更喜欢她一些。 “是不一样啊,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柳离抬起头,扬了扬下巴。 “你看这夜空中星星这么多,可月亮却只有一个,难道月亮也要为了自己不是星星而难过吗。” 她清了清嗓子,又道: “有个词叫众星拱月,可从没听过有人说‘众星拱星’。正因为月亮与众不同,比所有星星都要强上许多,所以别人一眼就能看见呀。” 这话虽是歪理,但或多或少有几分道理,也稍稍安慰到了宁子笙一些。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脑袋却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手轻轻带了一下,旋即落在了一个柔软的肩头上。 而后,一个凶巴巴的声音传入耳畔: “但是就算最最最坚强的女孩子,也是可以靠在本郡主的肩膀上休息片刻的。” 月有阴晴圆缺,若是永远都圆满无缺,那时间也便停滞不前了。 而即便是角落里最不起眼的星星,也会不自量力地说—— 我也想,偶尔保护她一下。 第90章 咏夏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殿内的香燃尽之时,碧桃花也盛放到了极致,艳丽却狼狈地留下满室芬芳,然后耷拉地垂下了叶片。 “……” 柳离半阖着眼睛,心想宁子笙不是累了吗,怎么还这么能折腾。 果然一切都是假象,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宁子笙好似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一样,将锦被朝上拉了拉:“累的又不是手。” 呵,女人。 半昏半睡之际,她听到宁子笙轻声说:“阿娘要办的那个诗会,并非我本意。” “我知道啦。”柳离嘟囔道,“没事的。” 小瑞全都跟她讲过了,总归宁子笙就算不忙,也没空掺和这种事,只是为了不扫楚燕的兴,在临了结束时,姗姗来迟便是。 “我听小瑞说,你想去?” “是不是不方便露面?我也就是闲得无聊罢了,到时候变成灵体去,他们就看不到我了。” 已死之人还是不要出现在其他人面前的好,否则不光是她自己,连带着宁子笙一块儿,都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哪有什么不方便。”宁子笙在她耳侧说,“你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人,何须掩掩藏藏。” “可是……” “没有可是。” 蝉鸣声中,眼皮困顿地阖上,只依稀听到最后几个字,但已无力分辨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是连让你正大光明出现在旁人眼前的能力都无,那岂非太废物了些。” 不是的,不要这么说。 但柳离实在困得太过了,只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宁子笙的小手指,然后进入了香香甜甜的梦乡。 * 几日后的诗会如期在御花园中进行。 桌案错落有致,被碧桃花花团锦簇地包围着;西京城中的众多小姐公子都应邀前来,因着都是年轻人,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着,盛况空前。 “姚三姐姐新打的这耳坠甚是好看。” “妹妹说的哪里话,你头上这钗啊,才是顶顶精巧的。” “要我说,还是当属孟姐姐所带这手镯最为不凡。” 孟溪苒闻言伸出手来,大大方方地将腕上的饰物展示给旁人看。 碧玉色泽晶莹剔透,衬着她肤白如雪,的确好看。 得了一圈夸赞过后,孟小姐谦虚地笑了笑:“也没那么夸张,着实比不得几位姐姐妹妹。” 这时,也不知是谁忽然惊呼道:“我可是看花了眼,总觉得孟姐姐手上这镯子甚是……莫非是御赐之物?” 孟溪苒状似紧张地“嘘”了一声,半是埋怨,半是承认了这正是御赐之物:“小声些,切莫声张。圣上恩赐而已,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怎可大肆宣扬。” “孟姐姐真是好福气,得了圣上的青睐,特地赐了与你相配的首饰……” 远处的一顶轿辇中,有人眯着眼,似乎并没有被距离和障碍物所阻碍,将这一切都尽数收入眼中。 系统特地给柳离开了个千里眼和顺风耳,让她能听到、看到这边发生的一切。 “【系统】孟小姐这……是在干什么?” 它先前还是有一丝心疼孟溪苒的,此时只剩下满腔疑惑。 “她在向大家传达‘她和宁子笙关系匪浅’这一消息啊,准备得很周全,还找了个小姐妹当托儿。”柳离托着腮,认真地给它讲解,“这镯子上头又没写着宁子笙的名字,那位小姐能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御赐之物,还嚷嚷得大家都听见了,说不是托儿,我都不信。” “【系统】……你们人类为什么这么复杂。” “这不叫复杂好吗。”柳离思忖,“我怎么觉得孟小姐是狗急跳墙了呢。那镯子真是御赐的?” 上次孟溪苒就想传谣言,结果没传成,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场合,可不得可劲儿造作么。 “【系统】是的,宁子笙赏给相府的。” “我想也是,孟小姐拿祖父的赏来撑场面,再故意说些引人误会的话,让人以为那是宁子笙单独给她的,你品,你细品。” 柳离摇摇头,有点不理解,同时还有点气。 旁边的这些姑娘居然看起来对孟溪苒的话深信不疑,现在的小女孩这么好骗的吗? 另一边,众公子已然开始举杯共饮。 其中一名白衫青年朗声道:“今日既然以诗会友,在下便以这满园的碧桃花为题,吟两句抛砖引玉,献丑了。” “好!”众人举杯望着他。 柳离也挺期待的,想听听当代年轻后生能吟出点什么诗来,还特地让系统把音量给她调大了点。 可随后她就后悔了。 白衫青年掷了白玉杯,慷慨激昂,语调抑扬顿挫,似是要咏出一番千古绝句来: “碧桃花上碧桃果,碧桃果下你与我。” 柳离的眉头和脸颊猛烈地抽搐了起来,试图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碧桃……” 白衫青年犹豫片刻,似是在思考碧桃花还剩下什么部位没说过,能加进来。 “碧桃根上全是枝,碧桃枝旁还是果。” 柳离:“谢邀,在系统的贴心字幕下,我已经不认识碧桃两个字了。” “【系统】这人颇有我们ai写诗的风范。” 下一秒,一阵剧烈的掌声和叫好声就将白衫青年捧上了天,众人敬了他数杯酒:“兄台真是好文采啊!” “要不,就此为此诗取个名字?” 白衫青年得意地示意大家低调些,轻咳一声:“谢诸位抬爱,既是在御花园观碧桃有感,此诗便就……” “咏碧桃花?”柳离胡乱猜测,“咏碧桃果?” “叫作《咏夏》吧。” “【系统】……” 柳离:“我回现代的这段日子里,这个朝代的教育制度到底发生了什么?” 强烈建议当代青少年还是要多去学堂念念书,否则容易变成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 再定睛一看,好家伙,这人就正是那日遇见的那个纨绔——孟小姐她弟,孟公子。 得,合着大家只是在拍马屁呢,那还是迟早要完。 “郡主。”小瑞撩开帘子,对她说道,“您是打算在这儿看着,还是过去坐坐?我瞧着今儿不止有未出阁的公子小姐,也是有您先前的熟人在的,譬如当年的吴小姐,还有楚国公府二小姐……” 庶妹柳茹韵?这倒霉孩子的名字倒是好久没听到过了,也不知她这些年过得如何,想是已经成家了。 “现在过去吧。”柳离打定主意,冲小瑞扬了扬眉。 “得嘞。” 那边,孟溪苒等娇小姐们谈得正欢,但孟溪苒本人已然耐不住性子,没说两句话,眼睛便往旁边瞟去,意图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圣上的动向。 她想着,今日太后设宴,可太后和圣上却迟迟未到。太后尚在病中,便也算了,圣上又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呢…… 古人有名有姓,有字有号,方才这些人正在聊自己的小字是如何来的。 孟溪苒回神,微微一笑,道:“说来惭愧,我阿娘与阿爹并未给我取小字。” 她那位托儿小姐妹很够意思地捧场了:“未取小字也未尝不好,若是等哪天碰到贵人,便可求其赐字,岂不美哉?” 孟溪苒娇羞地抬袖掩面,又被身边人一阵打趣。今日众人聚集在此,若论皇宫中的贵人,除了圣上,还有谁呢? “哎哟。”另一位小姐眼尖,远远看见了什么,“这是谁来了?” 赵小瑞大人身着官服,一身正气,为身后的轿辇开道,缓缓走来。 那轿辇其貌不扬,颜色也不张不扬,但细看之下,做工和布料都是顶顶好的。 孟溪苒心想,谁人不知赵大人是圣上的心腹,轿中人是谁,不言自喻。 在别人还愣神之时,她率先反应过来,径直便行礼跪下了,嗓音清脆如莺啼宛转,硬是越过了众人,传到了另一边:“溪苒恭迎圣上。” 有孟小姐这么一跪,其他人自然也不能傻愣着,纷纷跟在后面,迎接“圣上”莅临。 见此,赵小瑞的眉毛几乎都快扭成一团了,不断地抬手示意这些人赶紧起来,可却一点儿用也没有,根本没人看她。 小瑞迷茫了。 轿中人又开始嘴角疯狂上扬。 可她偏偏动都没动一下,让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慎,惹怒了那位。 良久,轿辇中才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似疑似惑,不解为何众人皆跪拜于此。 “这位小姐,你带着大家跪我干嘛呀……?” 撩开帘子,露出一张明明艳若桃李,却满是天真无邪的脸,是大多数人都未曾见过的面孔。 孟溪苒僵硬了,众人呆了。 这人是谁? “我这也纳闷呢。”赵小瑞挠头,“我都示意大家伙儿起来了,怎的还是这么不屈不挠呢。” 众人起也不是,继续跪也不是。 ……完了,怎么会有这么尴尬的事。 但总有脸皮厚不嫌尴尬的,见这人被赵大人亲自领着过来,便开口问道:“赵大人,这位贵人是……” 赵小瑞介绍道:“这是柳小姐。” 柳?西京中姓柳的人家不多,能排得上号的,唯有楚国公一家。大小姐郡主已逝,二小姐已为人母,就在那边,未曾听说有这么个人啊…… 柳茹韵已为人母,今日只是来凑个场子的,没想到还能碰上同姓柳的人家,于是惊诧地抬眼望去,恰好同柳离似笑非笑的表情对上。 四目相接之下,柳茹韵当即犹如见了鬼一般,瞠目结舌,脸色煞白。 纵然好些年没见,毕竟是有血缘的亲人,她如何也不会认错,这是她已死了多年的长姐柳离! 第91章 轻雪 微风拂动,那双眼睛不偏不倚地朝柳茹韵看来,盯得她登时汗流浃背,一时都忘了该如何反应。 其他人不知内情,只知这人姓柳,自然也是朝着柳茹韵这里看去。看柳夫人这副反应,显然对这人不算陌生,莫非她果真是国公府的亲戚? “你……”柳茹韵颤颤巍巍地开口,被吓得结结巴巴,“你是……” 可还没等她说完,轿中人就利索地跳下了轿子,小兔一般欢快地奔向柳茹韵身旁:“是我呀,表姨母。” 表、表姨母?! 柳夫人也不过二十余岁,若她是表姨母,那这人岂非比她更年轻?可…… 柳眉杏眼,肤若凝脂,看起来倒也是年轻的,但说是柳夫人的晚辈,气质上总觉得有些违和,因此众人很是困惑。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 淳宁的躯体在地底下躺了那么久,十年间没受过风吹日晒,毫无岁月摧残的痕迹,容貌自是没怎么变老的。 但身体上该有的生长发育却一点儿也没少,和十七岁的状态的确有区别,因此很难凭眼睛分辨出具体的年龄。 柳离站定,对着柳茹韵娇憨一笑:“表姨母,我好想你啊。你想我吗?” 可柳茹韵压根就笑不出来。 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已逝的长姐突然出现更恐怖的吗? 有,就是长姐不仅出现了,还管自己叫表姨母,然后…… 凑近自己的耳边,用仅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不疾不徐,却饱含威胁: “别乱说话哦,不然长姐会揍你的。” 还真是她,还真是她! “长姐”二字一出,柳茹韵抖得更厉害了,望着众人探询的目光,顿了片刻,僵硬地应道: “表姨母也想你。” 柳离闻言亲昵地挽住了她的手。 和庶妹叙旧成功,真开心,嘻嘻。 * 这位柳姑娘的出现无疑为众人增添了不少谈资,她顺理成章地坐在了“表姨母”柳茹韵的身旁,而以孟溪苒为首的一群小姐,则议论纷纷。 “按辈分算,这人是柳夫人表姐的女儿?柳夫人有表亲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也没有,或许是远亲吧。” 但重点并不在她和柳夫人的关系上,而是——为什么赵小瑞大人身为圣上的心腹,会亲自领她过来?这人和圣上又是什么关系?值得深思。 刚巧赵小瑞并未离开,而是坐在一旁吃点心。 孟溪苒抬首看了一眼那边的身影,身后跟着两名相熟的小姐妹,不动声色地走近,想要一探究竟。 “赵大人。”她曼声唤道。 “孟小姐。”赵小瑞嘴里还塞着没咽下去的点心,吃得很是坦率,费力地蹦出两个字,“有事?” “其实……也没什么。”孟溪苒咬唇道,“只是,刚才那位柳姑娘……” “柳姑娘怎么了?” 赵小瑞最烦这些小姐说话慢慢吞吞,要等上半天才会说明自己究竟想问什么。 柳离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所以几人都压低了声线。 “不知这位柳姑娘,究竟……”孟小姐又是欲言又止,“溪苒等人惶恐,唯恐冲撞了贵人,还望赵大人略为提点一二。” “……”赵小瑞停下了咀嚼,似是在犹疑怎么措辞。 这是在问郡主的身份吗,可她总不能据实以告吧。那便只能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说点不重要的东西,好劝这几人离郡主远一点。 打定主意,她便如此开了口。 “诸位小姐,怎的是想同柳姑娘结交么?她性子文静又柔弱,不大跟生人讲话,可能与你们谈不太……” “来”字还没说出口,便闻得那边一阵巨响传来,生生堵住了赵小瑞的嘴。 一张厚厚的桌案倏然生生从中间断成了两半,其上的点心瓜果摔了一地,令边上的人都皱起了眉头。 而“文静柔弱”的柳姑娘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颇为不好意思地对赶来收拾的宫女太监道了个歉: “这……不好意思啊,看到只小虫子,想赶走它来着。没想到,没控制住力气,这不就……” 一拳砸了上去,直接劈了个开花,好厉害,感谢系统buff。 …… 孟溪苒等人和赵小瑞大眼瞪小眼,视线在对方和满地狼藉之间来回横跳,一时竟然比不出谁更疑惑。 赵小瑞尴尬地抿起了嘴,轻咳一声,尽力把自己的话圆回来:“还没来得及说,诸位便看到了,柳姑娘这个……对习武有点心得啊,诸位小姐平日吟诗弄词,这兴趣爱好恐怕也不大一……” 又是“样”字没说完,便闻得宣纸哗啦啦地铺开,笔墨纸砚伺候周全。 柳离抓着她的“表姨母”,尽管柳茹韵的笑容呆滞得就像个假人一样,她却就跟看不见似的,仍是一脸满意道:“表姨母,我今日想写首绝句。” 孟溪苒等人:…… 赵小瑞:…… 你们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骗!来!偷袭!我兢兢业业的赵小瑞,搞得我尴尬得脚趾当场抠出一座皇宫。这好吗?这不好。 打工真累,今夜小瑞不在乎工钱,小瑞只想回家。 这赵大人几番推三阻四,就是不想让她们接近这柳姑娘,孟溪苒岂会听不出来。 孟小姐的脾气随之便上来了,就偏偏要和赵小瑞对着干。她祖父可是丞相,赵小瑞虽然也多少是个重要的官儿,可又如何能跟丞相比呢,叫她一声“赵大人”,是给她面子,怎的还能这般不识趣! 孟溪苒目中满是寒意,没再跟赵小瑞说话,径自冷冷地走向了柳离那边。 方才作的诗很快就被旁边的宫女妥善收起来了,所以孟溪苒没能看着,心下可惜错过了嘲笑她的机会。 彼时柳离捻了一个桃酥,正快乐地吃着。 “柳姑娘。” 袅袅婷婷的美人儿停在了身前,一颦一笑,风姿动人,双眸莹然,娇俏地注视着她,柔情似水。 可柳离愣是不解风情,头都没抬:“孟小姐。” 听到她直接叫出了自己是谁,孟溪苒不免有几分得意,也是,谁会认不得丞相的孙女呢? 思及此,她的语气中也带上了些许自满。 “原来柳姑娘认识我。” “嗯。”柳离说,“孟公子的姐姐嘛。” 她不过随口的一句话,却直接让孟溪苒气变了脸色。她那弟弟纨绔不成才,偏生家里人又都极宠他,这事一直是孟溪苒的一大块心病,没想到这柳姑娘一开口,就直往她心口扎! 这份敌意,显然是有备而来。 孟溪苒也是能忍,气得都快憋出内伤了,还能勉强笑得出来。不过,若是让她知道柳离此时在想什么,怕是会直接吐血。 ——桃酥真好吃,好想再吃十个,嘤。 “柳姑娘真会说笑。”孟小姐笑不露齿,素手纤纤,也挑了颗酥,却并没有吃,而是略显嫌弃地摇了摇头。 “这桃酥虽然美味,但终究还是干涩了些,我是一丁点儿也受不了,试了好几次,嘴唇儿都被划破了皮。没想到柳姑娘居然能吃这么多,真是羡慕。” “【系统】离离子,她是不是在反向炫耀自己?” 柳离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默默点了个头:“你居然听懂了,看来上网冲浪成果不错。” “【系统】那你打算怎么回答?” 柳离微微一笑,也学着孟小姐的笑容,丝毫不露齿,嘴角弯起的弧度一模一样。 她看都没看孟溪苒一眼,只是胳膊突然搭在了身旁的柳茹韵肩上,状似疑惑。 “是这样吗,表姨母?” 柳茹韵的手藏在袖下,不易察觉地发抖。她都这样努力不出声了,刚想着找个由头溜走就被捉住了,怎的柳离就是不肯放过她呢! 这个妖女…… 之所以说她是妖女,是因为柳茹韵先前听了些消息。 她的夫君也在朝中为官,虽然不是什么重臣,但或多或少知道些东西。闲聊的时候曾谈起过,圣上下令追捕巫人余孽,诛杀殆尽,一个也没留。 旁人或许不知这些过往,但她年少时曾进宫当过八公主的伴读,有了这层一同在国子学念过书的缘由,自是清清楚楚—— 圣上还是九殿下的时候,跟长姐柳离关系甚密。 柳茹韵早不如当年那般幼稚了,见了柳离,惊慌之余细细一想,便能察觉出其中不对。 当年宫中众人亲眼见到长姐死得透透的,消息根本防不住,早就传了出去。而今圣上追杀巫人,长姐复生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难道是…… 圣上用了些见不得人的巫术,让长姐活了过来,然后狠心灭了巫人的口?! 想到这里,柳茹韵就怕得不行,万分后悔自己年少时和长姐关系并不算融洽。 巫术诡异莫测,也不知长姐现今究竟是人还是鬼,有些什么手段,万一一个不高兴,直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自己怎么办! 怎么办,她不想死! “表姨母?” 柳离又唤了一声,似是有点不耐。 柳茹韵汗涔涔地回过神来,脑海中一片空白,但她知道,孟小姐明嘲暗讽,柳离这是在让她出言表态。 得罪丞相的孙女儿,最多影响自家夫君的仕途;可若是得罪长姐……便是杀身之祸啊! 于是便缓缓开了口。 “……孟小姐说的哪里话。我家姑娘平日里吃的也是山珍海味,娇养惯了的。只是这山珍海味吃多了,难免也想吃些别的换换口味,否则不是腻得慌?” 哎,柳离扁了扁嘴。妹妹这攻击力不行啊,还是得自己来。 “表姨母说笑了。”她掩嘴笑道,随后似是有些担心,“我瞧着桃酥软硬适中,怎的孟小姐觉着硬呢?怕不是牙齿不大好。孟小姐听我一句劝,平日里还是要多漱口多净牙,否则年纪大了牙齿会掉光的。” 孟溪苒:…… 还没来得及让她说点什么,柳离就迅速切换了话题,顺便又塞了个桃酥进嘴里:“我方才刚巧听到几位在聊什么,说是,孟小姐还未取小字?” “……正是。” 孟小姐不知她想干什么。 柳离上下打量了她一遍,似有所感:“若我为孟小姐取一个,可算逾越?” 逾越,当然逾越了,你又不是我的长辈!孟溪苒简直想要剁椒,却听到一旁的柳夫人木然道: “你这孩子,真会说笑,孟小姐怎会在意呢。” 蛇鼠一窝! “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地说了。” 柳离笑得很神秘。 “今日孟小姐从衣裳到首饰,选得都很别致,我便随口吟两句诗—— ‘轻罗缀纱衣,雪肤衬碧玉’。 那不如就叫……” 孟溪苒的嘴角抽了抽:“轻、雪?” “不。”柳离说。 “是纱碧。” 第92章 迷离 那日的太后举办的诗会,最终以太后和圣上全都没到场为作为结尾,十分出人预料。 不过,众人谈不上到底是高兴还是失望,只因着那位柳姑娘的出现,心思活络些的,心中未免多了些想法。 这些夫人、小姐、公子的嘴自然是管不住的,但有关圣上,倒也不敢对外妄议,只是一回去,便同自家人关起门来,一并神色凝重地揣测圣意。 这其中就包括柳茹韵。 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府中的,仿若中了邪一般,一进屋便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榻上,任凭侍女问了好几声,也没顾得上搭理。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柳茹韵的思绪游离了良久,才勉强应道:“去把老爷叫回来,说我有十万火急的要事相商。” “可老爷今日休沐,说是与同僚们一并喝酒去了,怎么好去叨扰呢……”侍女迟疑道,“早上,您明明特意吩咐过奴婢的。” 她一向是贴身侍奉的,很得主人家宠爱,所以说话时也大胆了些。 没成想,这话却陡然让柳茹韵变了脸色,旋即厉声道:“我说去叫就去叫,要你这小小婢女多话!” 侍女缩了缩脖子,不知她哪来这么大的脾气,却也不能和主人家顶嘴,只得憋着一肚子气,领命去了。 陈老爷被下人从酒桌上叫回府的时候,是满腔不乐意的,心想夫人这不过是去了趟宫里的诗会,见的呢,大多也都是些公子小姐,能发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非要自己回来不可? 可当他看到柳茹韵惨白的脸色时,瞬间发觉了不对劲。 “夫人,你……” “相公。” 柳茹韵跟做贼似的,确保没有人在外头偷听,将门窗全部掩好锁死,随即谨慎地将陈老爷拉到一旁,咽了口口水,悄声附耳过去,道明了个中缘由。 “我说的这些,你千万莫怕。我今日,在宫里见到了我长姐。” 听了这话,陈老爷几乎以为自家娘子得了失心疯,皱眉看向她:“夫人是说淳宁郡主?她可是已逝了十年了,夫人你确定不是看花眼了?” “是真的。”柳茹韵咬牙,似是料到陈老爷不会这么快就信,事实上,也没有人会对如此惊世骇俗的事骤然信服。 “她容貌丝毫未改,甚至当众直言自己姓柳。最重要的是,她亲口在我耳旁承认了,她就是我长姐。此言独我一人听见。” 两人夫妻多年,默契多少还是有些的,听了柳茹韵讲述的种种一切,尤其是得知柳离对她的威胁过后,陈老爷也不由得信了几分。 不过,他仍是觉得这事蹊跷极了,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凝神思考。 他们不清楚巫人一事的内情,只能全凭已知的事情去分析。 “夫人所说,的确是颇有些道理的。但若是夫人所料不错,这圣上用了些巫术将郡主召了回来,又灭了巫人的口,理应是该将郡主藏着掩着,不让他人瞧出端倪才对,又为何让郡主忽然露面了呢?尤其是,还特意让夫人知道这事,定然是事出有因。” 柳茹韵忽道:“有一事很重要。长姐在众人面前唤我‘表姨母’。” “那夫人如何回答?” “我自是不敢不应。” 此话一出,陈老爷和柳茹韵不约而同地抬眼对视,须臾,得出了一个彼此都认可的结论。 即便过了十年,也保不齐有人能认出昔日淳宁郡主的面容;但若是她是楚国公府的亲戚,那么有着相似的长相,便也不算稀奇了。 ——圣上这分明就是在暗示,要借柳茹韵这个庶妹的口,给淳宁郡主一个能摆在台面上的新身份。 陈老爷呆滞片刻,倏地执住了柳茹韵的手。 他的这条仕途走了多年,一直平平无奇,可如今,一条满是光明的前路似乎就这样摆在了他面前。 若是能借此遂了圣上的心意…… “夫人。”他的嗓音不易察觉地颤了颤,“传信回楚国公府,不,我们明日便亲自回去一趟,此时千万别声张,还需从长计议。快,再同我复述一遍你与郡主今儿都说了些什么。慢慢想,说仔细些,说清楚些。” 守在屋外的侍女只觉得奇怪得紧。 老爷和夫人一向都是花极多时间陪伴小姐的,每日都要哄着小姐入睡,可今儿却只敷衍地唤了乳娘去哄。 他们二人一直没出屋子,秉烛商谈了一整晚,还不许旁人靠近,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真是令人忧心。 * 天幕深邃,月色迷离,恰似…… “恰似你在冷宫屋顶上,一拳把小猴子打晕的那晚,我记忆犹新。” 灯还没灭,宁子笙一页页翻著书,随口道。 提起这茬,柳离就有点羞窘,在宽大的龙床上欢快地滚来滚去,以掩饰面上的不自在:“也不能这么说吧,我那时只是被吓了一跳而已。” 身旁略带促狭的声音传来:“今日亦是如此?” 柳离瞬间回到了一掌把桌案劈成两半的那一刻,想着身旁太监宫女惊诧的表情和赵小瑞碎裂的目光,就忍不住想一头钻进土里去。 “我错了,以后一定注意保护皇宫公物……” “【系统】意思是‘我错了,下次还敢’吗?” “闭嘴!还不是怪你,让我有这么大的力气。”柳离悄然一阵龇牙咧嘴,发射语言攻击,“不要惹我,快走快走。” 于是系统乖乖地闭了嘴。 “桌案而已,不打紧。”宁子笙说。 她顿了顿,似是在犹疑要不要将这话头提出来,可拖拖沓沓终究不是她的性子,最终还是开了口。 “天上的人……仙女,力气都这么大么。” “仙女”、“天上”等正是当时柳离编出来的说辞,提起这个,气氛莫名变得有些低沉。 柳离心跳如鼓,只恨自己一旦面对宁子笙的时候嘴便变得很笨,全无巧舌如簧,半晌,只憋出一句: “我还以为你不信。” 刚一启唇,她便后悔了,心想自己的口吻怎么听着那么像是质问呢,应当换个说话方式才是。 可说出去的话就如覆水难收,再怎么懊恼,也只得咬唇等待对方的回答。 悄然间,翻书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唯余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我信。”她听到宁子笙说。 宁子笙不得不信。 寻物一事,她初时只当赵小瑞那次是巧合,兴许是忙忘了;可而后又召来赵小瑞数次,她皆是一脸茫然,甚至不记得宁子笙之前曾为这事询问过自己。 不光是赵小瑞,别人也是如此,只要听了有关手环的事,没过多久便会忘掉这事,有关的记忆全部消失不见,就如从未发生过一般。 唯独她记得。 莫非那真的是仙女的“证明”么,所以才会使得凡人过目便忘。 可她也是凡人,为何独她不会忘? 见宁子笙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柳离暗自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解释了一下系统buff: “在天上,也不是所有人都力气很大。事实上,我的力气只是普普通通而已,不过来到这边之后,呃……突然如有神助,和在原来的地方,不太一样。” 这么说的话,她应当能理解吧。 “噢。” 宁子笙缓缓合上了书,但手指并未松开,似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柳离很是受不了这份令人尴尬的沉默,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忽然起身越过宁子笙,径自吹灭了那盏亮着的烛灯。 室内一下子陷入了黑暗当中。 “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好啦,没关系的。” 有了浓烈的黑作为保护色,看不见彼此的脸,似乎就没有那么尴尬了,于是柳离坦率地开了口。 锦被摩擦声响,她感觉到宁子笙慢慢地躺了下来,近在咫尺,随后提出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问题。 “跟我说说,天上是什么样的吧。” “你怎么……突然好奇这个。” “不愿意说?” “没有没有。”柳离赶忙解释道,“只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你让我慢慢想想。” “愿闻其详。” “天上……” 每晚在外头滋儿哇乱叫的那些蝉,此时也不知都去哪儿了,连风都未曾吹过,只余下一片静谧如许的星河,以至于柳离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线,柔得就像潺潺流过的洛河水。 “天上与这里一样,却又不一样。” 一样的是形形色色的人,不一样的……那便数不胜数了,无从说起,只能拣着宁子笙能听明白的来说。 “在那里,既无一朝之君,也不分尊卑,相较而言,是个自由、快活些的地方,但基本的礼法仍是要遵守的。” “那里……都是像你一样的人吗?” “像我一样?我竟然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柳离尽力将口吻放得轻松一些,刚想再说什么,却听宁子笙静静问道: “那你是喜欢天上,还是喜欢地下?” 面对这种问题,任凭谁都知道该怎么回答。“地下”两个字都已到了嘴边,可柳离却迟迟说不出口,眉头在黑暗中肆意紧蹙。 这份沉默比先前来得更加扎心,就连沉寂许久的系统都看不下去了,苦口婆心地冒了出来,劝道:“离离子,你怎么这么实诚,谎都不会撒的吗?” ……活了二十多年,怎么可能不会撒谎。 只是独独不想对她撒谎而已,即便是再小的谎言,亦是如此。 她不喜欢大宁,就算只是一场游戏,她也不喜欢呆在时时刻刻都要受限制的古代。 可她喜欢小九。 第93章 翠绿 弥留在空中的是如此令人窒息的一阵沉默,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不言自喻,已无需再问。 宁子笙没有说什么,只是微不可查地吸了口气,将面容藏在了被褥的笼罩之下。 可她的心中却远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即便预想过柳离的回答,宁子笙在知晓的那一刻,仍是觉得烦闷不堪,只想拽着她的手腕,冷冷地说—— 若是喜欢天上,那就回去啊。 不喜欢却仍要心不甘情不愿地留下,又有什么意思。 没了蝉鸣,连窗外鸟儿扇翅的声音都分外明显,似乎有几只看不清身影的雀儿扑棱而过,留下几声并不算响亮的啼叫。 都到了万物该入睡的时候了,也不知这些小麻雀怎的精力还是如此旺盛,宁肯不眠不休,也要继续前行。 宁子笙没有回头去看,脑中却已构想出了那副画面。 鸟儿在属于自己的天地畅快遨游,只肖一鼓作气,便可扶摇直上,飞入云霄,看遍人世间的风景,不受世俗拘束。 而柳离也如鸟儿一样,她本不属于这里,却硬是要将自己禁锢在此处,经受本不该经受的事情。 何必呢。 “宁子笙。”柳离突然说,“你困吗。” “……还好,怎么?” 手被猝不及防地握住,只听柳离小声道:“带我去游船吧。” 这么晚了,突然要出去,更何况还是要去游船。那片湖上,生长着宁子笙这辈子也不想再看见的东西,让她根本想也不想,便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出来。 可手却被攥得更紧了,微微往外一带,将她拉了起来。 “好不好?” 带了恳求的口吻,我见犹怜,那副身躯就紧贴着宁子笙的手臂和后背,嗓音又低又柔,稍稍一动,便是熟悉的味道肆意四溢,直往宁子笙的鼻子里钻。 更何况,还轻轻地蹭了蹭她。 宁子笙纵然有万千种拒绝的方式,此时也说不出口了,嗅着碧桃花香,用力地回握住柳离的手。 身后之人,身上尽是解不开的谜团,耍了她这么多年,自己却挥挥衣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宁子笙,甚至整个地上人间,对她来说不过都是沧海一粟。 可同样也是这个人,会泫然欲泣地装可怜,会抿起唇来撒娇,会哭会笑会嗔会闹,还会撒娇。 那还能怎么办呢。 不过就是将满腹情绪尽数散成一团烟,化作轻若鸿毛,却沉甸甸压在心头的一句叹息—— “你啊。” * 诗会之时,柳离稍稍朝湖中望了一眼,可却因离得太远,没能确定心中所想。 现下夜深得不见五指,她又从来没撑过船,手中握着船桌,手足无措,试了好几下,都觉得不太对劲,因为小舟仍是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丝毫没有要前行的意思。 “系统!!!” 柳离紧张得狂咽口水,急切地在心中呼唤系统的名字,寻求帮助。 “【系统】调整一下船桌的角度,应该没问题的。” 有问题,而且问题大了! 柳离觉得自己可能天生就和这东西犯冲,不仅没能让小舟动起来,还因用力太狠,猛地一下把船桌狠狠地扎在了湖底的淤泥中,深深陷入,拔都拔不动。 “【系统】抱歉,在下告辞。” 求助的目光只好投向了在身后端坐的宁子笙。 柳离其实是羞于启齿的,毕竟自己突然提出要来游湖,也是自己自告奋勇要撑船,结果刚开始便闹了笑话。 有点不好意思。 玄色衣袖之下的手臂接过了船桌,只微微一抬,几乎没怎么用力,便将其从淤泥里救了出来。随后熟练地轻拨,小舟便顺理成章地荡了起来,划出一道道环状的波纹。 于是柳离乖乖地坐了下来,不给宁子笙添麻烦。 小舟并没有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行去,只是漫无目的地转悠,只是这湖终究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只要不靠岸,便会离湖心亭越来越近。 天儿太黑,柳离不敢抬头细细打量,毕竟当时江皇后便是自戕于此的,若是看多了,只怕今晚会做噩梦。 可这湖心亭似乎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当日之事还历历在目,柳离仍能记得,那小舟是如何翻在亭子的石阶旁,三人又是如何挣扎的…… 可如今,原本一半没入水中的石阶居然有了不小的变化,像是稍稍修葺了一番;但只要一想到一袭红衣的江皇后,柳离便忍不住有些害怕。 “绕着些吧。”她犹豫道,“回到这里,我总能想起江皇后,有点儿吓人。” 说着便打了个寒颤。 宁子笙没说什么,却只是默默调转了些许方向,绕过了湖心亭,朝着水中花丛繁密之处而去。 愈接近那里,柳离的心却愈发跳得如鼓一般,“咚咚咚”响个不停。 而后,她看到了眼前的种种,和诗会时的惊鸿一瞥骤然重合。 这是大片,大片的王莲,比柳离上次见到它们时还要茂密且繁盛,估摸着数量是翻了个番;圆形的叶片浮在水上,蔓延得到处都是,霸道且强势,却又温柔。 月光似流水般坠落在翠绿的叶片上,却被其上的花阻隔,就此掺入了大片阴影;花瓣明明是浅浅的白色,却无端被此情此景映得有些妖冶,似是面孔纯洁的水中仙子,衣着却再暴露不过,咬着唇诱惑过往行人,稍有不慎,便会被吸引过去。 宁子笙的眸子渐渐垂下,对此番美景没有任何想要欣赏的意图。 “你想看的,就是这个?” 这些年间,她从未再泛舟踏足过这里,自然没再来看过这些王莲,只是吩咐了人好生照料着。 没料到的是,此番一来,刚好又碰上了王莲开花,倒是也巧。 但也只剩下巧而已了。 “若是看够了,便回去了。” “别。”柳离说。 她指向离得最近的一株王莲花。 “你说,在夏初之时,王莲刚刚开花儿,那它会结果么?” “……不会。” 十年前便说过了,待到秋来之时,才会生出果实,产出属于王莲的莲子。 “可书上说的也不一定对,是不是?” 宁子笙又对上了那双恳求的眸子,水盈盈、湿漉漉地盯着她看,放低姿态乞求着她。 “我们找找看,好不好?” 荒谬,王莲花果不同期,这才是开花的第一日,全无半分生出果实的可能,纵然是一株株找了,也只是徒做无用功,浪费时间罢了。 可鬼使神差地,她未置可否。 随即惊觉抬首的刹那,眼前人已然笑开了花,手指抓住玄衫下摆,柔柔地晃了晃。 “这就是答应了,对吧?” 在漆黑的夜晚,灿烂得让人如何也说不出哪怕一个“不”字。 宁子笙除了转过身继续撑桌,还能做什么呢。 第94章 触景 可是找寻并不存在的东西是件很枯燥的事,不论对谁来说,都是这样。 宁子笙亦是如此作想。 但她并因此而没有松开右手中的船桌,左手提着宫灯,借着透出的光晕。 宁子笙看到柳离小心翼翼地将袖子挽起来,细细顺着王莲的根茎寻找果实的踪影,似乎并没有为接连的失败而感到气馁。 这么多王莲,如此笨拙地一丛丛看过去,还不知要花多少时间。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死心。 幸好初夏的天气并不冷,手指偶尔接触下冰凉的湖水,倒也不会被冻伤。 小舟荡过第不知多少株时,柳离忽然泄力般跌坐在了船板上,表示自己已经筋疲力尽,需要稍微休息会儿。 “闹够了?” 轻轻的声音从顶上传来,柳离仰着头去看宁子笙的表情,只可惜离灯所散出的光亮还是有些远了,所以并不能很好地捕捉到所有细枝末节。 但她仍然眨巴着眼睛,整个脑袋就这么有些滑稽地后仰着,试图去看清目光所及之处。 却还是没能看清。 “好累哦。”柳离甩了甩手腕上的水珠,总归这里就她们两个人,也不顾及动作到底雅不雅观了,毫无形象地嘟起嘴来,“找了好久,手都要断掉了。” 这王莲枝大叶大,将它们一个个拨开摸索费了她不少劲儿,说手要断了,可是一点儿都没夸张,真真是酸疼不已。 “那就回去。” “不成。”都这样了,柳离却还是没有放弃,“回去了,可就见不到果实了。” “留在这儿,也见不到。” 宁子笙是很少这么斩钉截铁地否决柳离的话的,闻言,她稍稍顿了顿,揉了揉仰了好一会儿的脖颈,认真地转过身来。 盯着宁子笙良久,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小九,你在害怕吗?” 她?害怕?这自然是无稽之谈,明明先前是淳宁害怕得让她绕着湖心亭驶船,怎的现下又说是她害怕。 在宁子笙反驳之前,柳离又道: “不是怕神怕鬼的怕,是怕回想起从前的怕。”她身后影影绰绰的王莲似有灵性一般,明明知道它们深深地扎根于泥土之中,并不会随意晃动,但仍是让人感觉硕大的叶片在无形之中顺着荡漾的水波渐渐朝这边靠近,此时的情状,宛若将柳离整个人簇拥在了中间,为暗红的外衫绣上了一层缀饰。 花似人,人也似花,晃眼一看,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双眸盈盈,只稍稍一抬眼,一泓澄净,便胜满池碧水。 那一刻,宁子笙仿若看到了十年之前满脸稚气未脱的淳宁郡主,故而怔了刹那。 却也只是刹那而已。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十年光阴已逝,眼前人阖眼入棺,又魂归其体,“淳宁郡主”这四个字,在所有不知情的人眼中,已变成了一个故去之人。 历经了这么多,人总是会变的。 就算淳宁回来了,她们早都不是从前的她们了。 “是。” 宁子笙的手指无意识地缩起,立着一动不动,只木然地将船桌抓得紧、更紧,有着被一语道破的僵硬,还有着被触及某些回忆的紧张。 对。 她就是怕回忆起从前的事情。 柳离又说:“所以你才把那些东西,同我一起埋了下去,是吗?” 幽暗得不见天日的墓穴,沉重得险些无法打开的石棺,从缝隙离渗入的灰尘,成了她们之间点点滴滴的最后容身之处。 可明明那都是两人曾经最为珍视宝贵之物,从一人那里交付给另一人手上,是传递爱恋的见证。 它们应该被妥善留存,拿在手上,或是呆在属于它们的盒中,总之不应该留在那里。 可宁子笙害怕看见它们,“触景生情”四个字并不是轻飘飘便能一笔带过的。说来也可笑,人在时,从未觉得某些事有多么珍贵,直到人不见了,方惊觉,鱼儿赖以生存的湖泊,骤然干涸。做出这些决定其实并不简单,它们每一件,都是宁子笙亲手放进去的。 做出这些决定其实并不简单,它们每一件,都是宁子笙亲手放进去的。 “是。” “可是,你直到现在还害怕吗?”柳离问,“即使我已经回来了。” 即使我为了还能见到你,重新回到了这个我并不喜欢的地方,现在就在你面前,近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宁子笙没有回答。 “那,你看看这个。” 柳离忽将一直背在背后的左手拿了出来,宁子笙先前只以为她怕弄得小舟上全是水,故而故意将手悬空着晾了晾。此时定睛一看,发现左手上的确残留了些水珠,但却攥成了拳,里面似是握了个什么东西。 “书上说王莲秋季结果,看起来也确实是这样的,书上说的,以及常理所熟知的,总是对的。” “在天上的时候,我曾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个女子曾蒙受不白之冤,在她死的那一日,明明是酷暑六月天,却漫天飘雪。我便想,兴许在某些特别的时候,会发生一些不一样的事情。” “你看。” 她的左手迎着宫灯而上,在它的旁边停驻,一点一点张开了蜷缩的指节,露出了掌中一颗圆润的浆果,外皮是紫黑色的,光瞧上一眼,便能发觉其中蕴藏的数十数百颗种子,将整颗果实撑得十分饱满。 不是以往遗留下来的残骸,也不是正在生长中的幼年期,而是刚刚好成熟的,据说九月才结出来的,王莲果实。 “所以书上说的也不尽然。有的时候,奇迹会自然而然地出现。” 柳离的手将光晕掩去了大半,唯余下最集中的光线,照着这颗果实光滑油亮的外表,映入宁子笙的眼中。 “……那个时候,我曾答应过你,要给你采王莲的莲子吃,可惜我还没等能它结出来,就不得不离开了。” 它仿佛不仅仅是果实,而是自海中打捞出来的蚌,所开出最为璀璨明亮的珍珠,将名为黑夜的帘幕生生划出一道口子。 “本来如今也该是没有机会找到它的,可是许是上天有眼,让我有机会弥补以往未完成的事情。” 果实终日被湖水浸泡,总归是寒凉的,所以柳离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抖,但仍旧是定在原处,稳稳地捧着它。 “现在它就在我手上,虽然算不上什么贵重的礼物,可我还是想把它送给你,你愿意要吗?” 明明也没有风吹过,可宫灯的绢纱内,火光不知为何忽然开始摇曳跳动,晃得宁子笙的脸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柳离的心在咚咚跳着,老实说,对于宁子笙到底会不会被打动,她其实并没有几分把握。 系统是不会为了这个给她开金手指的,所以甚至连究竟能不能找到王莲,也是一时意气用事,根本就心里没有底儿,只是执拗又坚定地,想要寻找一个答案。 可它真的出现了。 在摸到果子的那一瞬间,柳离就迫不及待地想将它捧到宁子笙手边,告诉她,我没有食言。 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可她做不做到是一回事,宁子笙收不收下又是另一回事;若小九不在意,那她忙活这么半天,也没有什么意思。 所以柳离只是如此问她。 我把我有的都给你,你想不想要? ——拜托了,答案一定要是“想”。 她甚至偷偷地将眼睛阖上,不敢睁开,自欺欺人地想,这样就不用知道结果了;可终究还是眯了一条缝,想看宁子笙到底是什么反应。 终于,柳离听到了一丝响动,随即感到手中的果实被几根手指骤然覆上,然后慢慢、慢慢地将她的礼物接了过去。 宫灯被放在了小舟的船板上,映木映水,唯不映人。 柳离便顺理成章地接过了灯,提在手中,随后看到宁子笙将那颗果实藏进了袖中,嘴角仍是一丝情绪也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回去吧。”她试探着道,“既然找到了,也不在这儿多留了,还是说你想……” “嘘。” 宁子笙说。 为什么…… 王莲明明是夏日开花,秋日结果,花果不同期,究竟是怎么会在此时结出已经成熟的果实的? 面前白净的手宛若和十年前的某一刻相重叠,那日下着小雨,她头戴斗笠,亦是为面前这人撑了木筏;摘了一朵花,别在她鬓边,不被世俗纷扰所困,如人间仙境。 别着花的那人狡黠地贴着她,悄声扬言,待到秋来,要把王莲的莲子一夜之间全采光,送给她吃。而在时隔已久的现在,她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满湖的王莲仅结出了这一颗小果儿,正被宁子笙紧紧抓在手心里。 正如眼前人一样,全天下独一份的她,正在自己的面前,忐忑地等待宁子笙的回答。 良久之后,她方低声道:“好,我们回去。” 船桌轻动,小舟从去处,回到了来处,人亦如此。 可明明什么都没变,可心却如这骤然被搅乱的一湖水,久久难以平静。 * 夜深得不知究竟再过多久便就要天亮,可有人还是没有睡。 明明近得不能再近了,却什么也没有做,就之时那样鼻尖对着鼻尖,脸贴着脸,毫无温度地亲吻,浅尝辄止,却意犹未尽。 柳离打了个哈欠:“别亲亲了!不如说会儿话也行。” 闹腾了这么久,她是真的困了。 “嗯。” 对方有些愣愣的,想了一会儿,才绞尽脑汁地蹦出一个问题。 “纱碧是什么意思?” “……” 大意了。 还是继续亲亲吧。 第95章 私语 西京的茶楼内,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说书人刚刚说完今日的故事,内容有趣诙谐非常,令大家伙纷纷哄笑着,往他面前的碗里掷下几文钱,随即三三两两地散开,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哎,大家伙儿听说了吗?这宫里头啊,可是传来了点消息,是有关这圣上的后宫的……” 说这话的人长得贼眉鼠眼的,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抬高了嗓门儿,故意将尾音拖长,哗众取宠。 平日来吃茶的这些人都是普通老百姓,对这些“宫闱秘闻”自是好奇不已,闻言不由得停驻脚步,央求着这位老兄继续往后讲讲。 被众星拱月地围着,那人方得意地一笑: “前些日子,宫里头办了场诗会,你们不知道了吧?据说适龄的公子小姐,全都收到了帖子,结果没成想,圣上没见着,却见到了另一人……” 正说到关键的地方,他却偏偏卖了个关子,嘴巴紧闭,没再往下讲。闹得听众都不乐意了,集体撺掇这人,甚至给他买了盏茶吃,他这才继续。 能听得出来,这人还是有点门路的,说的虽然都是宫里本就没想对外瞒的事,但他能打听到这么多,也算是本事。 “咱们都知道,这些年后宫一直无人,可诸位若是见了这人,一切便解释得通了,因为呀,这人正是圣上藏在金屋里的那个‘娇’!” 中间还夹杂着种种渲染叙述,且就此略过。 旁人听了,自是一脸疑问。 “这人有这么神?到底是谁啊?” “是男还是女?什么身份?” 那贼眉鼠眼的人清清嗓子,捻着胡须一笑:“她是楚国公府的旁系亲戚,出身平平,甚至还不如诸位中的有些人呢,但人家现在可不一样了。所以说这命啊,真是玄乎,这可不正是,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这番喧闹动静之大,茶楼的上上下下全都听得明晰,自然亦是清楚地传到了二楼的雅间,几人的耳朵内。 “这些人在乱嚼什么舌头,也不怕舌根子烂掉!”艳儿秀气的脸蛋气得皱成一团,这就即刻要冲下去打烂那群人的脸,“我们郡主身份尊贵,金枝玉叶,岂是他们能乱说的!” 她一时意气行事,却被身旁的赵小瑞轻轻拽住了胳膊。 艳儿不解,却见赵小瑞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冲动。 在她们的对侧,柳离面无表情地听着底下那些人肆意议论关于她的事情,没有其他感受,只是觉聒噪得很。 真的是吵死了。 “郡主。”艳儿见柳离这样,将声音放得轻轻的,“他们这么说您,您不生气吗?” “生气也没什么用啊。”柳离倒是反过来劝慰艳儿,“你也别激动,不用放在心上。毕竟……他们说的也没什么错。” 如今,明面上看来,事实就是这样的。 得知了柳离“还魂”一事后的柳茹韵还算识趣,和她夫君的动作异常迅速,无须多吩咐什么,很快就处理好了一切。 关于他们是如何开口同楚国公府讲明此事的,则颇为有趣。 不知出于恐惧还是何,他们并未将宫里那人正是柳离一事泄露出去,只说是圣上想为带回来的人弄个上得去台面的身份,楚国公府不若趁势遂了圣上的心意,今后,在她面前也能得几分面子。 楚国公混迹官场多年,自然不会不懂这些讨好君上的弯弯绕绕手段,很快,柳离的新身份就被如此编造了出来。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更何况这回是有意泄露。 而一传十,十传百,总是愈传愈离谱的,柳离与宁子笙之间的“故事”,便也顺理成章地由民众们脑补了出来。 ——她是柳氏的一门远方亲戚,汴州人士,如今前来西京投奔亲人,恰遇上微服私访的圣上,相谈甚欢,一见如故,于是有幸被带回宫中,成为了圣上的红颜知己。 ……天知道柳离听到“红颜知己”这几个字的时候差点没把隔夜饭都吐出来,心说这些人还挺会想的,茶楼说书人要是不讲点你们写的故事都是大众的损失。 这不,她今儿刚和小瑞、艳儿出来吃盏茶,便又听了一遍这故事。京中茶客最多的茶楼都在谈论这事,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传遍街头巷尾,连垂髫幼童都耳熟能详了。 虽说造了个能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新身份出来,受些非议是难免的,可是—— 还是好烦好烦啊! 柳离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却半分不显,望着艳儿担忧的眼神,微笑示意她没事。 实际才不是如此。知道这些人议论是一回事,自己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她现在只想一拳把楼下那个仍在滔滔不绝的人打飞。 “咱们回去吧。”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面纱,系在面上。 轻飘飘的白色将鼻子、嘴巴尽数遮掩,只影影绰绰地露出些轮廓来,还有一双欲说还休的眼。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若是想以实体出宫玩的话,最好还是低调些。 “这便要回去了?”赵小瑞看了眼天色,“时辰还早,郡主若是想的话,可多留会儿。” “别。”柳离说,“你还得回去继续做事呢,别老想着逃避自己的本职工作。” 赵小瑞:……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究竟是怎么被看穿的。 柳离看着艳儿为赵小瑞整理领口的模样,默契融洽极了,脑海里忽地又开始想了皇宫中的那个人。 那晚,她将王莲的果实递给了宁子笙,虽然两人之间那点儿隔阂看似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缓解,但她还是能感觉到,有些东西悄然间微妙地变了。 感情上的事情是很难说清的,况且柳离算不上是个敏感的人,即便察觉到了,也一时间很难断定,事情究竟是在往哪一个方向走。 是好是坏,她也不知道。 因为翌日在床上的时候,她鼓起勇气这样问了宁子笙: “王莲的莲子,什么时候让御厨做来吃?” 黑暗中,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唯独能感觉到宁子笙的呼吸顿了一下,然后低声道: “已经吃了。” “什么?!”柳离震惊,小九怎么能背着她吃好吃的!她在现代也没吃过王莲莲子呢,还想着一解嘴馋,“才过一天你怎么就吃了,而且怎么没告诉我?” “……反正已经吃了。” “还有剩下的吗?你不会全吃光了吧?”柳离不抱希望。 “没有。” 柳离瞬间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瘫在了一旁,哀怨地控诉宁子笙吃独食:“那我岂不是还要等上两三个月才能吃到,你怎么能这样!” 一边捶胸顿足,两只脚脚还一边不安分地蹭了蹭宁子笙的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踹着。 “呜呜呜,我想吃!” 她已经开始心疼自己被湖水冻得冰凉的手了。 宁子笙被这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头疼,径自将手指顺着柳离的唇边一点点前行,先是唇缝,然后是齿,再然后…… 柳离就说不出话了,瞪着大大的眼睛,满是疑惑地听着身旁人的声音。 “你到底懂不懂在床上该干什么?” “唔唔唔呜呜(什么干什么?)” 小九的手指头软软的,还挺可爱。柳离见她迟迟没有把手抽出来,示威般地用小虎牙轻轻在她指腹上咬了两下。 虽然看不到,但也能想象到,上面一定出现了两个小小的牙印坑。 “你话好多。” 柳离的身体骤然就绷紧了,并非因为此时的这句话有什么不对,而是因为在许久之前的某个夜晚,醉酒的宁子笙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然后,便是不容置疑的、她们的初次亲吻。 那时候还是甜甜蜜蜜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嫌她话多的时候就只是冷冰冰地拿手指堵住她的嘴,也没有亲亲,也没有抱抱,呜呜qaq。 难道她们找了一晚上的王莲,还是没能让小九心里的隔阂解开一些吗。 柳离刚要委委屈屈地哼哼两声,却见宁子笙抽回了手指,道: “别张嘴。” ……好,那就不说话。 可随即,温暖的唇便印在了她的肌肤上,一边轻柔而又湿润地啃咬着她的脸颊肉,一边凑近她的耳畔,窃窃私语般,又说了两个字。 “张腿。” “……” 嘤,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生活不易,离离叹气。 ……思绪飘回眼前,柳离起身的同时,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腰。 “您怎么了?腰不舒服?”艳儿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不对劲,“要不回去艳儿给您按按?” “不不,倒也不用。” 又不是昨天发生的事儿,腰早就没事儿了,只是免不得一想起来,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儿,就是很想揉一揉。 她们下楼的动静很小,是从后门走的,一出楼便入了早就预备好的车马上;尤其柳离还戴了面纱,赵小瑞和艳儿也戴了顶遮帽,理应全程是没被旁人看见的。 可偏偏就有人眼尖,即便只是擦肩而过,匆匆一瞥,却仍是一下子便捕捉到了。 孟溪苒站在街边,眯眼瞧着前行的马车,总觉得方才帘子被风吹起时看到的那个身影,很是眼熟。 “小姐?”身后的侍女试探道,她并不知道自家小姐在张望什么,“怎么了?” 身后茶楼中,茶客们仍是在喋喋不休地谈论着那件“宫闱秘闻”,皆是啧啧称奇。好不容易从当今圣上身上找到一两件值得议论的八卦,可不得多说两嘴呢。 孟溪苒将这一切尽数听在耳中,嘴唇下意识地抿起,长长的指甲已然陷入了掌心皮肉之中。 “没事。” 第96章 仓皇 “那咱们……”侍女见她仍是伫立在原地不走,有些疑惑,“咱们不走吗?” 孟溪苒还在沉思。 她总有种直觉,这位柳姑娘明面上是楚国公家的远方亲戚,实则却不简单。 当日孟溪苒被敌意冲昏了头脑,没能好好细想,可一回去,便察觉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譬如柳茹韵夫人明明与她是亲戚,理应有些往来,见到那位柳姑娘时,却像是十分意外一般,完全不知道她会来。 还有,那日柳姑娘笑着给她取了“纱碧”二字,孟溪苒琢磨了良久也没想明白是在暗示什么,随即想到了另一更不可思议之事。 她和那些小姐谈论“小字”一事时,柳姑娘尚未走近,又是如何听得清清楚楚的?她到底是长了一副顺风耳,还是事前调查过,本就知道自己没有小字? 那柳姑娘若真是如众所周知的那样,是刚从汴州来京投奔亲戚的纯善女子,岂会有这份心机? 孟溪苒从小到大都是争强好胜惯了的,现下心里徒留了个疙瘩,自然不乐意,盘算着如何才能打探到这柳姑娘真正的底细。 “走。” 孟溪苒和侍女本就是要上马车的,她方才得以惊鸿一瞥马车之内的身影,便怀疑那正是她念念不忘的柳姑娘。 街道的尽头,马车已经远去,徒化成视线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点儿。 可它后头,却突然不远不近地跟了另一辆马车。 “郡主,怎么了?”艳儿见柳离撩了帘子往外头看,“可是有什么不妥?” 柳离收回手指,笑了笑:“没事,只是发现后头还有辆马车。” “噢。”艳儿了然,“可能走的是同一条道吧。” 柳离颔首,没有反驳,只是心下觉得有趣。 因为系统面板显示,后头那辆车上晃荡着三个名字,一个是车夫,一个是孟溪苒,还有一个是孟溪苒她侍女。 这小丫头怎么阴魂不散的,还学会跟踪了。 “【系统】孟小姐这算什么,对离离子爱得深沉吗?” 柳离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您别介,她不是对宁子笙有好感吗。” 系统若有所思,没有再说什么。 柳离嫌麻烦,没有特意查看孟小姐对她的好感度,可系统却看得明明白白,它虽然不算高,却是一个大于零的正值。 系统埋头分析了一阵,得出了一个很有道理的结论。 ——孟小姐的本质是颜狗,所以就算是疑似情敌,只要是漂亮姐姐也不会被她讨厌。 载着艳儿、小瑞、柳离的这辆马车总归是往宫里去的,孟溪苒就算跟得再久,到了宫门口,也得乖乖停下。 她使唤着车夫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停下,和侍女悄悄往外望,果然看到那日见过的柳姑娘同另外两人一起走下来,其中一人似是赵大人。 赵大人明明是圣上的心腹,怎的时时刻刻都伴在柳姑娘身旁?!孟溪苒蹙眉。 那几人已经进去了,她也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了,于是孟溪苒沉声使唤车夫调转方向,打道回府。 * 柳离本以为孟溪苒的作妖就到此为止了,可她在同天的晚上再次见到了孟小姐。 同样的尚书房内,面前是同样忙碌的宁子笙,孟溪苒她又来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孟小姐明显是精心装扮过一番的,妆面化得精巧,披了一层纱衣,愈发衬得肤白胜雪。 偏生还娇滴滴地在宁子笙对面,自称“宝儿”。 柳离以灵体的形式飘在空中。她现在三种形态切换自如,简直不要太好使。 看到这一幕,她开始认真地盘算如果这个时候一拳下去,孟小姐会怎么样。 “【系统】温馨提示,打人是不对的。” “可现在又不是在现实里!” “【系统】你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吗?” “就是因为我有怜悯之心,否则你以为孟小姐为什么还能好好地坐在那里?早就被我锤到空中转体二百周再‘biu’一下飞出门去了好不好。” “【系统】可是你也听到了,她们也没说什么越界的话题,宁子笙态度很冷漠,公事公办而已。” “是啊。”柳离咬牙切齿。 所以她才更气了!小九都那么冷漠了,孟小姐不会知难而退吗,怎么还越挫越勇,这到底是爱得多深,才能这么执着。 “【系统】不是,离离子你冷静一点,那个花瓶可贵了,你给宁子笙省点钱吧,虽然是皇帝但是也不能这么造作啊……那个砚台也不行,太重了,会砸死人的!哎哎哎你别动香炉啊!来人啊!有没有人管管离离子!” 这些鸡飞狗跳般的闹剧,桌前的孟溪苒和宁子笙是全然看不到的。 孟溪苒只感觉到身后阴风阵阵,瓷瓶无故乱晃,发出“咣啷啷”的响声;砚台上的墨汁骤然干涸,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拭干了一样;就连角落里的香炉,也…… 她畏惧地拢了拢衣衫。 不过宁子笙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不露声色地勾了唇角,温和道:“孟小姐,天色已晚。” 这孟庆丞相是铁了心要让孟家人入主中宫,见孟公子实在太上不了台面,三天两头便找由头遣孟溪苒进来,美其名曰“为圣上和祖父排忧解难”,实则只是在向她透露,有了孟家相助,宁子笙会省事不少。 现在还不是和孟庆撕破脸皮的时候,宁子笙也不缺耐心,既来之,则安之地应付着,分寸把握得刚刚好,令孟家摸不清到底她是什么意思。 言下之意,孟溪苒自然不会不懂,低眉道:“那宝儿就先告辞了。” “【系统】离离子,你干什么!收回你蠢蠢欲动的脚,和谐一点,不要踹孟小姐的屁股!以你的力气她会骨折的!” 总之,在系统的苦口婆心之下,孟溪苒终究还是顺顺利利地出了尚书房,顺顺利利地出了宫门,一切平安。 而尚书房内,宁子笙阖着眼睛,似在小憩,用食指轻轻敲了敲大腿。 ……没反应。 她又敲了第二遍。 ……还是没反应。 宁子笙骤然睁眼,看着面前的风平浪静,立即明白了什么,室内一时只余下逐渐控制不住的呼吸声。 此刻,她的脑海中只有几个并不是很文雅的词交替出现,是平时的九大人并不会说出口的话。 ……那个不让人省心的臭,女,人,又去偷听孟溪苒和她侍女说话了。* 柳臭女人离正气鼓鼓地飘在孟溪苒的马车里。 “小姐,如何?”侍女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话,“不过不用多想,也知道我们小姐定是愈发被圣上青睐的。” 今日,孟溪苒却失了被她恭维的心思,只是示意她先别说话,自己蹙眉思量着什么。 祖父希望她能入了圣上的眼,外人或许不知,可孟溪苒自己算是认清了,她与圣上的关系和最开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这自然令她焦灼不已。 “替我揉揉头。”她闭眼吩咐道。 侍女依命,只是马车的轮子骨碌碌地转着,响声很是扰人。 “【系统】离离子,你有没有发现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什么。”柳离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刚准备飘走,就看到系统发了这样一行字过来。 她本就是被气得过来听墙角的,既然孟溪苒累了,想必也不会再和侍女说些什么,那她自然就要回宫里去了。 “【系统】你出去看看。” 柳离便如此做了,而后很快就知道了系统究竟说的是什么。 丞相府在西京之中,按理说从皇城出来坐马车,一般只需一刻钟便能到。而今,马车差不多行了三刻钟多了,可外头却并不是熟悉的风景。 而是一片荒郊,四下无人,唯有一望无际的田野。 里头的侍女也觉得今日的时间久了些,怎奈小姐正闭眼休息着,她怎敢打扰呢,想着许是自己估摸错了也说不定。 “这是……” 柳离在空中望着那驾车的车夫,他肤色黝黑,身材高壮,嘴角浮着阴谋得逞的微笑,朝着错误的方向,越行越远。 事情好像有点不妙啊。 孟溪苒困得迷迷糊糊的,倏然感觉马车停了,一撩帘子,看到这田野,便被惊得透透的了:“这、这是何处!大胆刁奴,你竟敢自作主张……” 她身旁的侍女尖叫一声,随即便被车夫拽了出去,一把摔到地上,额头磕在尖锐的石子上,瞬间见了血。 “你要干什么?!” 孟溪苒仓皇扑棱下了马车,看着眼前慢慢逼近的车夫,冒出了一身冷汗。 “你别过来!你若是求财,我相府断不会少了你的!” 可这话没能止住车夫的脚步,她便拔腿欲跑,但孟小姐这细胳膊细腿的,速度怎又能敌得过那车夫,很快三步并作两步,便将她拽在了手中。 他眼中满是淫邪的光,另一只手这就要去撕孟溪苒的衣服。 深夜来到无人之地,又是这副架势,车夫究竟是想做什么,不必再细说。 “【系统】离离子,怎么办?” 柳离没有回答它。 面对此番情景,孟溪苒满心满眼的绝望,不住地喊着救命,眼角几乎要淌下泪来,却在须臾之间,感到束缚自己的那股力量忽然消失了。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击中了车夫的肚子一样,他整个人弓着身子飞了出去,在空中几乎转了个体,而后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地上,摔得他鼻青脸肿,瞬间就晕了过去。 柳离揉了揉自己的拳头。 “得救啊,总不能看着小姑娘被糟蹋吧。” “【系统】可是灵体一下子接触无关路人的实体,会出bug啊!” 孟溪苒怔怔地望着空中悬空着、若隐若现的身影,不敢置信地叫了出声: “柳姑娘?” 第97章 鲛绡 可空中的那个身影很快便消失了,孟小姐几乎以为自己是花了眼,但她又很确信自己看得明明白白,那发式、那衣裳、那身段……分明就是柳姑娘。 柳离有点疑惑:“bug出现了多久?” “【系统】1.19秒。” “那她是怎么凭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认出我的?” “【系统】永远不要低估女人对穿搭的敏感度。” 车夫和方才摔伤的侍女已然昏死了过去,偌大旷野之上,唯有孟溪苒一人清醒着,惶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仍在瑟瑟发抖。 方才的一切不是梦,那车夫欲对她行不轨,却凭空飞了出去,随后她便看到了柳小姐的身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系统】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柳离沉思:“现在车夫只是昏过去了,一会儿要是醒了,她还是得遭殃,但我真不想再出手了。” 她和孟溪苒之间也只不过是陌生人而已,现在既然小姑娘的人身安全已经保障下来,柳离便不想再多管闲事了。 施以援手之前,得先考虑自己的处境。 “【系统】你太低估你的力气了,车夫没一两个时辰是醒不过来的。” “那就不管她了。她骑马也好,驾车也好,走路也好,总有办法回去的。”既然车夫暂时不会再成隐患,柳离便下定决心,“走吧,回宫里。” 而孟溪苒依旧呆坐在原地没起来。 身上的衣裳被地上的泥糊了好几大块儿,脏污得不成样子,她原是最爱干净的,可如今却看都没看一眼,只直愣愣地盯着半空中,又颤颤地叫了一声: “柳姑娘?” 柳离:…… 不管,不能心软,走就是了。 “【系统】帮帮她吧,看起来好可怜。” “关键是我能怎么帮她。”柳离说,“我又不会骑马,又不会驾车,难道徒步陪她走回去吗。” “【系统】据系统估算,孟小姐身娇体弱,能自己成功走回去、或是在这里成功等到救援的的概率不超过百分之三。离离子,你可以动用灵体之身将孟小姐救回去啊。” “不成。那丞相不就知道我‘死而复生’了吗。” 而且刚才柳离已经暴露自己的灵体了,这事本就是需要保密的,若她再动用能力帮孟小姐,势必就藏不住了。 孟小姐知道,就等于整个相府知道,这样的话,还不知道会整出什么幺蛾子,说不定还会给宁子笙添麻烦。 这种情况是坚决不能发生的。 “【系统】这个不用担心,根据系统对孟小姐的性格分析,她会泄露此事的概率几乎为零。” “你确定?” “【系统】若是由于系统测算错误产生了后果,系统将会负责修复。” 既然系统都确保了,柳离也懒得问为什么,便缓缓从空中落了下来。 手环缓缓从指尖滑到腕上,原本透明的灵体渐渐变得肉眼可见。 “起来。”她对孟溪苒扬了扬下巴,“我带你回去。” “……真的是你,柳姑娘?” 孟溪苒的心中五味杂陈。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离奇的一幕,竟然有人可以随意将自己的身体化成虚无,又显现出来,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关键是,这人居然还是她被她暗暗视作“敌人”的柳姑娘! ……不,或许,她并不是人。 “嗯。” 柳离没多解释,孟溪苒看出她不想说,也识趣地没多问。 她顿了顿,忽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望着杂草丛生的地面,低声道:“多谢柳姑娘出手相救,烦请稍等我片刻。” 随后,竟是朝那车夫的方向走去。 有了柳离这个“支柱”在身后,孟溪苒也有了些底气,竟然壮起胆子将那车夫的领口、袖口扯开,反复翻看,柳离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找什么。 不过片刻,也不知她究竟辨认出了什么,却见孟溪苒垂下手,后退了两步,语气中含惊带怒。 “这是我弟弟派来的人。” 嗯?孟公子派人来玷污自己的亲姐姐?这是又开启了一段支线剧情么。 “【系统】所以我才劝离离子留下,事实证明……” 柳离嫌它话越来越多,直接屏蔽了它发送过来的消息:“孟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孟溪苒还没从惊惶中回过魂儿来,面露难堪,听了这个问题,只是垂手不语。 当然,说不说出来是她的自由,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柳离也没有非要打听的意思。 她看了看完好的马车,还有乖乖守在原地的马儿,心下有了主意。 好像知道怎么将孟溪苒送回去了。 孟小姐咬唇,再三斟酌用词,这才开了口:“家弟和他母亲不想我同他争宠,所以着意要坏我清白。这样,我就无法入宫了。” 孟小姐是她父亲的原配所出,而孟公子的母亲则是原配故去之后娶的续弦;他们母子俩对这孤零零的嫡女自是看不惯的,于是便祸起萧墙。 “争宁……圣上的宠?”柳离皱眉摇了摇头,“真是荒谬。” 这些人为了虚无缥缈的宠爱争得你死我活,她暗自唾弃孟公子及其母不择手段之余,未免有些不解。 孟家已经权势滔天了,却还是这么期求一个皇夫、皇后的位置么? “让柳姑娘见笑了。”孟小姐垂眸,“今夜之事,多亏柳姑娘相救,否则宝儿一介弱女子,疏忽大意,毫无防人之心,是如何也躲不过去的。” ……怎么突然就自称宝儿了。 柳离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此种情景之下,只当是孟溪苒过于害怕,也没有多想:“好了,时辰已晚,孟小姐还是赶紧回去才是。” 孟公子和其母既派人来污她清白,若所料不差,他们定会晚些来“捉奸”,所以为了孟溪苒的名声着想,此地不宜久留。 那侍女被摔得狠了些,至今还未醒来,不过经过系统确认,生命倒是无虞的,被柳离一把拽起,搁在了马上。 “你进马车里作者,我化作灵体从后面拎着你的侍女,驭马回去。” 诗会那日,孟溪苒便见柳离力大无穷,此时又显了无数神通,她的心中已经对柳离满是信服与崇拜,听她如此吩咐,哪会不从,小碎步便迈上了马车。 她以指尖撩起一点儿帘子来,只见前方,昏迷的侍女骑坐在马背上,被一只无形的手扶着,乍一看,也像模像样的。 而后,缰绳自己动了起来,马儿应声而行,正是回去的路。 夜晚人烟稀少,故而柳离没有太控制速度,任凭马儿驰骋着,反正就算被人瞧见了,也只以为是侍女在给主子当车夫。 一路疾行无言。 “柳姑娘。”孟溪苒微弱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在这里停下便可以了,有人会来接应我。” 这里离相府的后门还有一段距离,她不想被其他人瞧见自己和侍女狼狈的状况。 可说出的话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见侍女的身子软软无力地垂下,显然已经是脱离了那人的掌控。 一阵熟悉的阴风吹过,她忽然明白了什么,禁不住唤道:“柳姑娘!” 半空中,身影逐渐浮现:“怎么?” “您的大恩,宝儿无以为报。” 夜色之下,一片静谧,而孟溪苒神色认真,满脸羞愧。 她太肤浅了,先前竟然只以为这位柳姑娘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能留在宫里,定然是以色侍君。而今她才明了,柳姑娘如此神人……不,神仙,是圣上留在身边的一柄利器。 “不用你报。”柳离说,“今夜之事,保密就行,不然我会很麻烦。” “那是自然!”孟溪苒指天发誓,“宝儿一字都不会泄露,如若有违,不得好死。” “好了好了。”发这种毒誓倒也不必,柳离扬了扬眉,“我先回去了,你保重。” 却听孟溪苒还在迟疑:“柳姑娘,宝儿有一不情之请。” “说。” “柳姑娘如此大恩大德,慈悲心肠,宝儿却还不知恩公的名字,但求赐教。” 柳离飞快地跟系统确认了一下:“我要随口编个名字吗。” “【系统】都可以,反正孟小姐会保密的。” 那就得了。 若是做好事还不能留名,那可太憋屈了。 孟溪苒看到面前的人逐渐浮向空中,在月色的照耀之下,似与云团的颜色都融在了一起,在那道身影彻底消失之前,转头对她一笑。 眉梢唇畔都明艳得如盛放的大红牡丹,眼角微抬,轻飘飘的声音落入了她的耳中。 “我姓柳,叫柳离。还有,别老大晚上的进宫找宁……圣上,孤女寡女的,影响不好。” 那一刻,孟溪苒以为自己看到了奔月的嫦娥,九天之上的玄女。她痴痴地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喃喃重复了一遍方才获知的名字。 “柳柳离?恩公果真人如其名,别致不凡。” 系统:…… 柳离:……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 这一趟来回花了不少时间,柳离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直到飘进了宫门,方才惊觉,用无人能听见的声音在空中尖叫。 “我忘记告诉小九了,怎么办?” 上次她跑了出去,宁子笙就生气了,结果这次她一时冲动,又做了同样的事。 在宁子笙眼里,这肯定是明知故犯,柳离自己都觉得自己非常过分。 想到再过两个月,系统就要进行好感度判定,而这直接关系到她还能不能再见到小九,她就一阵绝望。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系统】凡事要往好处想,你看——” 烛灯映着藕色的鲛绡,斜斜从窗缝透了出来,柳离正对上里头一双毫无温度的冷漠双眼,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系统】她还没睡。” 第98章 玉屏 “这算哪门子的好处啊?!” 宁子笙要么是忙得没睡,要么是在等她,不管哪一种,白白撂着人家不管,都是一个“错”字。 柳离正想让系统帮忙分析下她该怎么道歉,不,谢罪,就见眼前闪过这样一行字。 “【系统】晚安,祝你好运。” 然后它就主动下线了,任凭柳离怎么叫,都像缩头乌龟一样,就是不出来。 离离子沉默在了原地。 是因为接下来的场面太惨烈,所以系统都不敢看了吗? 算了,再惨烈又能怎么样,宁子笙还能打她不成吗。 即便心里如此想着,她仍旧是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飘进了宁子笙的寝宫之中。 微弱的烛火摇晃得愈发剧烈,纵然柳离刻意控制了气息,但因着实在是太胆怯了,灵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带来了好一阵风,将焰火刮得东倒西歪。 此番异常,里头的人哪里还能不知道是她回来了。 尤其是,就连殿内立着的玉屏风也“当啷”一声倏然倒下,好在旁边有檀木案接着,让它不至于落到地上,摔个粉碎。 龙床上的帷幔用细穗拴着,半遮半掩。里头的人披着薄衫,抬起桃花眼,看向玉屏风倒下的方向,只轻轻说了两个字,便让柳离汗毛直立。 “过来。” 这她哪敢动啊!只能脑袋如同木了一般,战战兢兢地飘在原地。 “别让我说第二遍。” 就算此时未施粉黛口脂,宁子笙的唇依旧也是莹润的红,可一张一合之下,却令人无比心惊。 柳离只好投降,慢慢腾腾地将指尖捏着的手环戴回了手腕上,灵体随即化为实体,一点点展露在宁子笙眼前。 “过、过来了……”她声若蚊呐。 宁子笙没说话。 柳离站的地方离龙床不过咫尺之距,可就像腿脚不便一样,怎么也迈不出那最后一步。 宁子笙还是没说话。 “你别这样,我我我真错了。”柳离被她盯得很是恐惧,连忙告饶,“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好不好。” “不过来?” 末尾语调上扬,似是做出判断之前的最后一遍确认。 柳离只迟疑了一瞬,她发誓,真的就一瞬,就被小九拽住了手腕,直直拉到了床榻之上。 系统给的buff在天命之女面前仿佛成了个笑话,她能一拳打飞车夫,也能徒手劈断案几,却如何也挣脱不开那纤细修长的几根手指。 宁子笙的左手禁锢着她的腕部,右手则死死地压着肩膀,用了似要陷进锁骨一般的劲道,弄得柳离很不舒服。 或者说,痛。 “去哪儿了?” 小九神色淡漠,一双眸子在影影绰绰间像琥珀一样,仿佛能浅浅地映出柳离此时的表情。 低低的几个字,如在天牢中审问犯人,带了几分不容逃避的压迫感。 “孟小姐的马车上……” “为什么?” 柳离一看向她的眼睛,就慌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完全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这个,呃,就是,看她从你那儿出来……” 她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地叙述着当时的经过,宁子笙尽数听着,没有半分不耐。 “然后?” “然后,我想看看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就跟了上去。对不起,你别生气,是我欠考虑了,下次绝对绝对不会再犯了!” “哦。”宁子笙说,“所以还有下次。” “不不不,没下次了。” 不论怎么答都是送命题啊! 柳离肩膀被压得生疼,整个人都要陷进床榻之中去,脖颈又被宁子笙的发梢弄得痒痒的,极为不自在:“小九你这么着压着我,手不酸吗?要不咱换个姿势……” “好啊。” 话是这么说,却半点儿都没动。 “你想要什么姿势?” 柳离:…… “【系统】啧啧。” “你不是下线了吗?”不过现在也来不及跟系统斗嘴了,柳离只能疯狂求助,“江湖救急,快救救我!” “【系统】救你?你现在很不安全吗?” “你别罗里吧嗦的,就告诉我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宁子笙怒气值下降一点。” “【系统】好吧,离离子可以试试说叠字。” “又来?” 之前被叠字卡剧情的恐惧还留存在柳离的印象之中,但她没时间和系统扯皮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姑且一试。 于是柳离试探着捏嗓子,挤了个矫揉造作的音色出来,酥了自己一身的鸡皮疙瘩: “什么都行,只是……” 她稍稍抬起那只没被束缚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压着肩膀,痛痛,想哭哭。” 着不住了,真的想吐。 可没成想,这招居然真的对宁子笙起效了。 掣肘她的那股力量明显减轻了许多,搭在肩膀上的那只手顺势一滑,暧昧地搂着她的脖子,将柳离整个人带了起来。 柳离心下一喜,刚想继续给宁子笙诚恳道歉,好取得原谅,却见眼前人眼睛眨也不眨,道: “那就不压肩膀。” 明明只有一具身体,却犹如一张渐渐包裹过来的天罗地网,空间越来越小,直至将她整个人牢牢困住,退无可退。 “你说哪儿,就压哪儿。” “……” “说啊。” 鼻尖痒痒地蹭着鼻尖,手却从脖颈绕过去,没两下就解开了她用簪子挽起来的发髻。 簪落,指入发间,不轻不重地扯着,让她不得不仰着头,对上那双狼一般的瞳。 都到这种地步了,柳离知道自己难逃一死,索性破罐子破摔。 “……我真的错了。” “……?” “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但是能不能,下手轻点。” 但她忘了,这不是件能由得了她的事情。 * 另一边,现代的管理员家中。 “【系统】什么!宁子笙对离离子动手了吗?!不行,我要过去阻止她!” 管理员不疾不徐:“你这傻孩子,能不能先搞清楚情况。” 屏幕上是由无数个监控摄像头一样的小画面拼接而成的总览图,以不知多少倍速播放着,若以肉眼去看,眼花缭乱。 管理员调出属于柳离的那一个,将其按了暂停,放大给系统看:“诺。” 此时,屏幕上什么也没有,除了静止的大片的浅黄色。 每个人的系统和对应的负责管理员虽然有较高的管理权限,但玩家在游戏中会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自然也是有不少隐私的。每当“少儿不宜”类的剧情推进时,系统和管理员就会失去暂时的观看权。 “对啊!”系统还是虎头虎脑的,“这不就代表离离子正在被打吗?” ……确实,如果发生暴力情节,也同样会出现暂时的屏蔽,以保护管理员和系统的眼睛。 管理员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系统解释:“不是,你想想你出的馊主意,非让她说叠字。” 那是她们之前为了加快天命之女的感情进度,特地为她们两人在程序中设置的剧情转折点。 叠字以外的选项,则是其余剧情线的触发必要选项,可离离子并不能满足其先决条件,所以叠字是唯一的出路。 而这个触发,直接导致离离子正式将感情线的探索度提升了一大个档次,也因此蝴蝶效应般推动了后续的进程,提前实现了天命之女的“痛失所爱”。 “是哦,叠字在程序里,是感情线的关键词。”系统后知后觉。 管理员摊手:“所以,她们不是在打架,是……” 良久,系统没有回话,计算机的屏幕上只余下一行没有感情的字: “系统捂着脸回被窝了。” * 等系统再次回来,已经是“打完架”之后了。 但柳离早已没心思和它对话,只是将系统面板彻底关闭,而后把整个酸软的身子浸泡在汤池的热水中,放空大脑,一片迷茫。 身后,宁子笙的声音在空旷中模糊成了一片回声: “累?” 以往的柳离或许会撒气般地轻轻踹她一下,但如今的柳离已经累得难以开口,耷拉着脸,微不可查地点了头。 “我瞧你‘天生神力’,怎的耐力这般差。” 柳离咬牙,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对啊。” 暖暖的肩颈贴了过来,覆在她的后背上,带起了微小的一点儿水花,溅入已然湿润的长发里。 “我倒是也想知道腰疼是什么滋味,可你……行么?” 柳离气得紧紧攥起小拳拳,可后腰被触碰的地方,的确一阵酸疼,让她龇牙咧嘴地一阵痛呼,瞬间就没了底气。 宁子笙不轻不重地给她按着,道:“在孟小姐的马车上听了些什么?” 送命题又来了。 柳离即便背对着她,也能想象到小九脸上的表情,提起十二万分精神,据实以告:“没听什么,但是经历了些不寻常的事情。” 她便把孟溪苒的车夫欲行不轨一事说了一遍。 “她弟弟?” “对,孟溪苒确认是她弟弟派来的人。” “她怎么看出来的?” “她将那车夫的领口扯开些许,也不知究竟看到了些什么,许是刺青之类的,而后便下了定论。”柳离说,“天儿太黑了,我也没细看。” 宁子笙便不说话了。 “怎么了?”柳离试探着转过身,却只见她若有所思。 热气袅袅而上,将两人的脸上熏得有些泛红。 “孟小姐的亡母家世显赫,孟丞相很器重这个孙女儿。”宁子笙慢慢道,“而这位继室出身平平,还生了个纨绔之子,没有母家的支持,母子俩不算太受宠。” 四目相接的刹那,柳离瞬间就懂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他们没这个胆子派人玷污孟溪苒?” 第99章 日离 “你可以这么说。” 宁子笙寸她的说法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柳离茫然地回忆了一番,随后笃定道: “可孟溪苒并不知道我在马车上,当时的反应也不似作伪,若我不出手,她必然会遭了毒手。难道说真凶另有其人,孟公子和他母亲是被陷害的?” “那倒也并非如此,满朝上下,谁有这个胆子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作践相府?有机会且有心思动手的,终究还是有利益牵扯的自家人。”宁子笙慢慢道,“但毁女子清白的方式,不止玷污一种。被人看到与车夫在荒郊野外拉拉扯扯,在旁人看来,纵然有一千张嘴,也是说不清楚的。” 柳离似懂非懂: “是啊,如果孟溪苒被他们派来的人给……了,事情传出去,寸相府的名声有害无益,他们也会间接受到影响。孟公子和孟夫人不会那么蠢。” “是,闹得太过火了寸谁都没好处,所以他们不是要真的想要令孟小姐被玷污。若我所料不错,他们应当只是想让车夫假意寸孟小姐动手动脚,而后‘恰好’赶到,抓孟小姐一个正着,以这个把柄来胁迫她。” 柳离了然:“所以就算我不出手,孟小姐也不会有事?” “嗯。只不过会受制于人,今后的日子将会有些难过。” “那我这么贸然救了她,会产生什么影响吗?” “你说呢?” 后续影响自然是少不了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孟溪苒受了一番惊吓,自然无暇考虑孟公子和孟夫人的初始动机究竟是什么;在她眼里,自己险些失身,寸那两人自是满心的恨意,怎会善罢甘休。 在这场孟府的萧墙之祸中,本该是孟公子和孟夫人占上风,成功算计孟溪苒;可如今有了柳离的介入,情势却完全逆转了过来:孟溪苒没有被害,而是反过来有了他们二人的把柄。 柳离微微回过头来,侧着脑袋,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那这寸你来说,是坏事吗?” 宁子笙挑了挑眉毛,再次反问:“你说呢?” “应该……不是吧?” 孟家这么嚣张,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身为一朝之君,就算性子再软弱,心中也会寸其生出不喜。 更别说如今的圣上不是别人,而是宁子笙,这匹吃人不吐骨头的小狼崽。 柳离如此作想,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自己的腰忽然更酸了。 “嗯。” 过了这许久,汤池的温度不仅没有降下来,反倒是愈发热了,让汗珠顺着她的耳畔和肩膀缓缓滴下,被宁子笙轻轻抬手拭去。 “你倒是还为我打探到了消息,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柳离心下一喜:“什么?” “孟府的人,或者至少是孟公子和他母亲的人,在皮肤上有特殊的刺青或其他标记,令人可以一眼便辨认出来其主人是谁。” 虽然不明白知道这件事寸宁子笙来说帮助有多大,但听闻自己今晚总归不是全无功劳,多少也有点作用,柳离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咬唇,轻得不能再轻地问道: “那你能原谅我了吗?” 宁子笙仍放在腰间的手让柳离无法转过身来,只能维持稍稍回眸的那个姿势,继续眨巴眼睛扮无辜。 “这回就算我戴罪立功,真的不会再有下次了,好不好?” “不能。” 没成想,小九回答得斩钉截铁,毫无余地。 柳离着急:“为什么?” “一码归一码。你在孟溪苒面前暴露了你灵魂出窍一事,日后必成祸患。” “我能确保,她不会说出去!”柳离慌张地解释,抬手示意这是手环为她带来的能力,“是真的,此物能助我确定她并非说谎。” “我不想听解释。” 也不知为何,话音落下的瞬间,池水原本的热意忽然消退,变得凉飕飕的,柳离只觉后颈如同被风吹过,带来一阵令人哆嗦的寒意。 “若下次再犯,该当如何?” “真真真不会有下次了!” 秒怂。 宁子笙微笑:“好。” 嘴唇贴着她的耳朵,一字一句,轻柔却无比明晰。 “我从未管束过你什么,忙得脱不开身时,便让小瑞和艳儿整日陪你出入皇城闲逛,就算你想离开西京游玩,我也不会多加干涉。但予你自由,并不代表允你不告而别,这是我说的第一遍,也是最后一遍。” 有些事情发生一次就已足够了。 她不是十七岁的那个九公主了,既然时过境迁,绝不会让同样的事在眼皮底下再发生一次。 柳离的求生欲令她疯狂点头如捣蒜:“我真的明白了!如若有违,全听你处置,绝无二话。” “全听我处置?你觉得我会怎么处置你?” 她看到淳宁眼神一滞,语气略有迟疑,显然是心慌极了,胡乱问了句:“不会是要罚我吧?打我一顿板子?” 这个问题却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嗯。” “真、真要打我啊?” “不会打你。”宁子笙耐心地说,“只是略施小惩,然后关起来。” 柳离毛骨悚然,即刻便朝系统呼救。 “系统!救命!小九难道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系统】糟糕,本系统也分析不出来……” 按宁子笙以往的行为模式分析,她行事一向理性,几乎从未在冲动之下失去理智,做出这种事的概率很小。 可偏偏她说这话的表情认真无比,不论是眼神的动向,还是嘴角的弧度,都测不出任何谎言的痕迹。 令人头大。 “你舍得吗。”柳离果断抛弃了工具人系统,微微抿唇,直接亲自向宁子笙确认。 “舍不得。” ……还好。她松了口气,暗道小九果然是开玩笑的。 可随后,头发被轻轻抚过: “所以别逼我舍得。” “……” 生活不易,离离哭泣。 她再次扭了个头,突然透过缭绕烟雾看到角落里的一幅字,不起眼地悬在一旁,被屏风遮了些许,不过依稀可以辨认出是宁子笙的墨宝。 “肠断一声离岸橹,不堪回首仲宣楼。”【注1】 呜呜,好悲的诗。 还挺应景。 * 那日之后,坊间、朝堂之间没有出现任何关于孟家或是孟小姐的传言,一切风平浪静,就像当晚之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这也恰好符合宁子笙的预期。 不论是哪一方,都会选择保留相府寸外的面子,并不会将事情闹大,一切都是关起门来解决的。 事关孟溪苒的名声,她自然也不会声张,只是私下带着侍女入了祖父的房中,阐明了一切。 侍女的头部受伤,至今额头的皮肤上还留着青青紫紫的一大片未曾褪下去,与孟溪苒沾了泥土、被撕扯得稍有些残破的衣裳一同成为了她曾险些遇害的证据。 不过光这些还不够。 当日孟溪苒一回去,便飞快地派了自己的心腹,快马加鞭前去捉人。她的母亲给她留下了一队忠心耿耿的护卫,训练有素,并非寻常家奴可比,刚好将晕厥过去的车夫、以及前去“捉奸”的杂役逮了个正着,尽数捉拿回府中。 她做事不声不响,不比弟弟和继母满是破绽,从始至终,都没惊动任何人。 顺理成章地,那犯事的车夫、以及数名杂役被一同五花大绑地押了进来,跪在孟庆丞相面前,抖得如同筛糠一样。 孟溪苒垂着泪向祖父陈述完,并没有添油加醋地描述自己有多凄惨,只是深深地望了祖父一眼,而后跪下磕了个响头。 “但求祖父为宝儿做主。” 她心里门儿清,祖父明面上器重她,只是因为亡母的家世显赫,以及弟弟的纨绔。但祖父实际上怎么想,还真是说不准。 否则为何总是打着将她和弟弟一同送进宫中的算盘呢。 孟庆丞相沉吟不语,忽然问了个无关的问题: “宝儿,你是如何从这贼人手中逃脱的?” 贼人。 听到这个称呼,孟溪苒的心已经凉了几分,祖父这是直接忽视了车夫其实是继母和弟弟的人这一事实,将其打成了无关的外人。 她勉强笑了笑,答道:“是我这侍女忠心护主,与其拼了个两败俱伤。” 侍女自然也早就和她通过气,磕头表示主子所说是真。 “既如此,此等忠仆理应嘉奖,宝儿你作为主子,便亲自从库房里挑些好东西赏给她。”孟庆捋了捋胡须,眼神和蔼慈祥地安抚自家孙女,随后转向身边的管事。 “至于这些妄图害我家宝儿、还攀咬她母亲与弟弟的贼人,直接乱棍打死就是了。记得留一两个活口,即刻便好好去查,究竟是谁敢动我孟家的人,挑拨我家宅不宁!” 明明铁证如山,却硬是顾左右而言他,装作看不见,袒护孟公子和其母。 孟溪苒在他话刚出口的那一刻便想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此时只是稍稍垂下眸子,麻木地寸祖父言谢。 她的思绪忽然飘回了那晚,有人从天而降,在月色下飘然而至,美得像个仙女,救她于水火之中;若不是她追着询问,甚至连名字都未曾留下一个。 来时无影,去时无踪,如梦似幻,却比眼前无比讽刺的种种都要来得真实。 杂役和车夫都被拖了下去,众人皆退,只余祖孙二人在场。 “祖父。”孟溪苒仍是跪着,还没起来。 孟庆丞相知她心有不满,刚想再劝两句,却听她道:“宝儿同圣上近来相处愈发融洽,欲今晚再次进宫。” “你一向是个争气的孩子。”孟庆立即笑着将她扶了起来,“快别跪着了,既要面圣,便早些沐浴打扮,收拾好了过去。” 孟溪苒微笑。 “是。” 第100章 细碎 烟萝殿内,四下无人,此间唯余下柳离和小瑞,而艳儿在外间烹茶。 叮铃哐啷的细碎声音传来,两人似乎能听到水被烧得沸腾时冒出的泡泡,还有壶盖与壶身的碰撞,清脆作响。 “孟公子和其母派来的人,身上有特殊的记号?” “正是。” 那晚同宁子笙说了之后,她的反应并不算大,故而柳离也没将其当作一件多么重要的事,只在得了她点头之后,闲谈时与小瑞随口聊了两句。 可小瑞听她详细讲述完之后的神色,却比想象中要严肃许多,甚至在刚刚听到“记号”二字时,便给艳儿使了个凝重的眼色。 艳儿心领神会,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该听的,于是主动借着“烹茶”的名头,退避三舍。 赵小瑞沉吟半晌,也没盘问柳离究竟是怎么得知这一消息的,只是又惊又疑地转转眼珠子,悄声道: “九大人怎么说?” “她说这是件好事,而后便……没了。” “仅此而已?”赵小瑞似是不信,“没说点别的?” “没。”柳离老实巴交。 赵小瑞顿了顿,随即笑着应了,也没和郡主多加赘述,只是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知晓这事怎么能仅仅称作是件好事呢?!明明是天大的喜事。九大人可真能沉得住气,这都没对郡主表现出来。 但柳离还是从她下意识的反应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怎么,这家奴身上或许有记号一事,究竟怎么了?” 这回赵小瑞却含糊其辞了。 “也没,就……正如九大人说的那样,是件挺好的事。” “【系统】她没说实话,显然是在说谎,建议仔细盘问。” 柳离:“你特地提醒我,是觉得我听不出来吗。 ” “【系统】……” 于是只好委屈地闭嘴了。 赵小瑞不说,她也能隐隐感觉到此事并不如她想象中一般稀松平常。不过小瑞作为宁子笙的心腹,三缄其口一定是有原因的,所以柳离也没过多介意。 她只是将“记号”这个关键词默默在脑中重复了一遍,想着之后若是有机会,再以灵体的形式探寻一下。 说不定还能再帮上些什么。 艳儿烹茶一向动作迅速,很快就用红木盘将茶水尽数端来,呈在二人面前。 过了这么多年,柳离还是没学会如何品茶,总之瞧着那茶水还冒着滚烫的热气,便暂时没碰杯子,只是支着下巴,看小瑞一脸享受的模样,心情颇好地挂上了个微笑。 “对了,郡主。”艳儿忽道,“您什么时候回去,看看郡主娘娘。” 能让艳儿在柳离面前称之为“郡主娘娘”的,也就只有许久不见的宝安郡主了。 这话让柳离的笑意凝固在了嘴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番尴尬,也让艳儿探寻的眼神僵硬了几分。 “艳儿只是随口一提。”她轻声说,随即抬眼,生怕自己的无心之言让郡主不开心了,“艳儿知道郡主自有主张,是我一时多话了,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没有没有。”柳离勉强弯起眼睛,佯怒道:“你这是说哪里的话。不许这么小心翼翼的啊,不然我真生气了。” 艳儿这才松了口气。 宝安的存在,并不是什么不能提起的话题,只是此刻柳离却并不想去面对宝安所引申出的那些回忆。 她不是没想过回去看看宝安。 前不久,她甚至已经飘到了国公府的窗外,却得知了令她意想不到的结果。 宝安卧病在床,酣然睡着,柳离刚想要在她面前现身,便受到了系统的警告。 “【系统】宝安郡主身体孱弱,尤其心脏不好,建议离离子不要冲动,以免刺激到她。” 宝安的睡颜平静而祥和,眉宇间满是温柔,似乎在做一个很美的梦,让人不忍惊扰。 “……”柳离轻轻穿过了窗棂,来到了她的面前。 “知道我‘死’的时候,她是什么反应?” 那样温柔爱着女儿的宝安郡主,那时一定很难过吧。 “【系统】她不知道噢。” “不知道?” 柳离一回首,便看到了黄花梨案下,用镇纸压着的厚厚一叠信笺,被码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 纸张泛黄,足以见其时间之久,以及屋主人是如何反复抚摸、翻看它们的。 她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落款,是自己的名字;而信上的时间,竟然就在上个月。 “怎么会?!” 柳离的毛笔字勉强算得上横平竖直,但着实算不上美观。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有人想要模仿,也很难写出其特有的“神韵”来。 而这上面的字迹,却和她所差无几,以假乱真,就连本人也险些被骗过去。 灵体带来的凉风阵阵,将最上头的信笺稍稍吹开些许,露出更底下些的纸,从上月、前两月一直到去年、前年…… 信中的“柳离”一直在和宝安郡主保持往来,诉说自己的近况,偶尔还向母亲撒撒娇,看样子生活得很好。 但柳离“死”了好些年,身体终日躺在暗不见天的墓穴中,这些怎么可能是出自于她之手呢? “【系统】你猜猜看是谁做的?” “……宁子笙。” 在国子学念书时,柳离知道自己的字写得不好看,便刻意藏着掖着,没让别人瞧见,故而知晓她字迹的人并不多。 能够熟悉到这程度,且十年如一日地做到这份上的,除了宁子笙还有谁呢。 “【系统】当时宝安郡主得知你的事后,悲痛欲绝,直到收到了信后,情绪方才日渐好转起来。” 与此同时,柳离也看到了最初的那一封信,被压在最底下。 “阿娘亲启:我还活着,各种缘由不便详说,日后会再给阿娘写信。柳离。” 由此开始,“柳离”接二连三地给宝安讲述了自己的“逃亡”—— 她从太后手底下侥幸捡回一条命,现在逃离了京城,在别的地方定居下来。 至于关于如何逃脱、如何离京,宁子笙编的故事算得上巧妙,所以很轻易就将宝安瞒了过去,并没有引起她的怀疑。 柳离的视线落在了某一张纸的墨迹晕染处。 她仿佛看到了它们是如何在漫长且望不见头的岁月中,作为一股信念支撑着宝安郡主,让她笃定,自己的女儿并没有死,而是活得好好的。 同时她还看到了些别的东西。 在宁子笙构想的这十年中,柳离遇到了称心如意、愿共结白首的那一个人,两人安居乐业,做起了小生意,虽然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自给自足,其乐融融。 她们的家中养了一条护院犬,忠心耿耿,憨厚可爱,每日见到主人归家,都会兴奋地扑上去又抱又亲。 她们还在后院里辟了一片地当做专门的花圃,种了数不清多少枝碧桃花,春夏至极,满园飘香,沁人心脾。 一笔一划,一字一句,都是普通至极却又幸福无比的日子,不过是再平凡、平淡不过的生活。 可不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对宁子笙来说,都是遥不可及,只能在想象中看见、一碰就碎裂开来的影子。 也不知究竟是否感应到了什么,此时的宝安倏忽从梦中醒来,看见被风吹乱的信笺,着急忙慌地起身。 她也不顾没披外衫,用纤细得发白的手指将它们一一收好,锁入妆奁盒的最深处。 “瞧我这记性。”宝安懊恼地自言自语,“竟忘了将它们妥善收起来,着实不该。” “【系统】宝安郡主一直以为你回京便会遭到追捕,所以你不能直接现身,否则有很大概率将会刺激得她情绪激动。” “我明白。且要再过些时间,给她写封信提前告知,我可以回京了,对么?” “【系统】嗯,是的。” 宝安又重新躺回了榻上,却仍是不太踏实,复又起身,将整个妆奁盒从黄梨花木案上踉踉跄跄地抱起。 随后,搁在了晶莹剔透的玉枕边,方才满意地再次躺下入睡。 那是卧榻之侧,离她最近的地方。 柳离的眼眶忽然就有点湿。 但作为灵体,是没有眼泪的,所以她的脸颊上并未有什么东西流下来,只感觉到一阵酸涩,难以自抑。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触动,一切如走马观花般在眼前闪过,就仿佛……突然就在这个地方有了归属感。 她离开了十年,安阳县主和郎恬仍承着她昔日的情,义不容辞地将她送回西京之中。 侍女们已脱了贱籍,却仍心甘情愿地每日陪在她身边,为她排忧解闷。 宝安依旧深深挂念着许久未见的她,将每一封书信都好好收起,唯恐有什么差池。 而小九也仍然站在自己身旁。 她在背后默默地做了这么多,却一句都没挂在嘴上过。这是对过去的柳离,无条件的在乎与保护。 她何德何能,足以拥有这些难以割舍的情分。 也是在那一刻,柳离生出了一股从来都未曾有过的强烈冲劲—— 她想不顾一切地争取到能留下的机会。 不论代价是什么。 * 时辰已晚,尚书房内却一如既往地灯火未歇。 一名心腹太监凑上前来,在宁子笙耳旁说了些什么。 “孟小姐?”宁子笙略带了些惊诧地抬头,“她怎么……” 发生那事后,还以为她会暂避一阵风头。结果,却不过短短几日,便再次进宫,孟溪苒这莫非是铁了心要和继母与弟弟杠上? 令人生疑。 心腹太监还等着宁子笙的指示,只见她略略凝神,细细想了想,便道: “宣吧。” “奴才遵命。” 第101章 娇柔 彼时,柳离还在皇宫里乱晃荡。 都过了这么久,她还是没对化作灵体这事生出腻烦之心来,毕竟有了不被旁人看见的能力,实在是挺爽的。 这一晃,就晃到了宫门口,然后,她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熟悉的身影从马车里头下来,虽然看上去特意打扮了一番,换了新的发饰和衣裳,但仍旧不妨碍柳离在茫茫夜色中成功认出那人是谁。 ……孟溪苒。 柳离还看到眼熟的太监对她笑脸相迎,领着她一路进来。 而她之所以对这太监眼熟,是因为她在宁子笙身边做事。 这阵仗是要去哪里,不必多说。 “不是吧。”柳离迷茫地喃喃自语,“合着我这恩公一点儿地位也没有?表面那么感激,实际是装的?” 滴水之恩,不求涌泉相报,但至少也得听她一劝吧。 都特意嘱咐孟溪苒别老来找宁子笙了,这没过几天,又屁颠屁颠地跑来,嘴上“恩公”叫得好听,实则一点改变也没有。 “【系统】离离子,你要知道,女人都是善变的。” “可她特意进来,这是又有什么事儿呀。”柳离一边跟在他们后面飘,一边皱眉猜测,“孟溪苒这才刚和弟弟还有继母闹上,难道她最近不该好好呆着处理家事么,还有空进来。” “【系统】不会是因为太过思念宁子笙了吧。” “……” 最好别是。 孟溪苒一路都在和那太监有事没事地搭着话,说起来,其实有点反常。 因为她孟大小姐一向高傲,是不屑于和这些侍奉人的奴才多说什么的,如今,却是她主动和这太监开了口。 想着孟溪苒已经知道她的秘密,所以柳离没敢凑太近,以防控制不住吹出的风糊两人一脸,而让孟溪苒知晓她在偷听。 “快给我开个金手指,让我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系统】不好意思,现在的情况不符合开作弊模式的条件……” 在她和系统开始喋喋不休地争论的时候,孟溪苒已然收起了方才挂在面上的笑容,换上了一如往常的平静表情。 内心暗道,这太监嘴巴真死,任凭她怎么旁敲侧击,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她问太后和圣上的近况,他只答甚好;她提起那日诗会,他一问三不知。 孟溪苒又不敢真的提起“柳”字,问起柳姑娘究竟是什么情况,只能暗暗攥紧了左手的手指,顺便将那太监骂了个透。 很快便已到了尚书房门口,而柳离还是一个字都没听见,她能做的,只期望事情最好别是系统认为的那样。 “孟小姐到了。” 那太监进去通传之际,柳离只见她不露声色地上下张望了片刻,也不知在寻找什么。 不过这点短暂的时间,终归是不够她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的,所以孟小姐只是略带些失望地低下了头,随后便迈着优雅而无可挑剔的步子,轻轻跨过门槛儿,进了里头去。 这里空间有限,且十分安静。回声折射之下,不必凑得很近,也能让柳离明明白白地听到这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她飘在顶上,看着孟小姐,摇了摇头:“这衣裳看起来好新,估计又是她特地新买的。” 真是想不明白,这人怎么就这么执迷于宁子笙。 “【系统】脸上贴的花钿也是最近的流行款式……哎离离子你不要砸东西,都很贵的!放过它们吧,上次好不容易幸免于难呢……” 那厢,随意客套了几句之后,孟溪苒便娇娇然开了口。 “圣上明鉴,其实前些日子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她娓娓道来,不仅修改了一些细节,还做了些艺术加工,将自己如何险些被奸人所害,柳离这位大英雄又是如何路见不平出手相救,讲述得淋漓尽致,荡气回肠。 就连柳离这个当事人,听到自己被夸得仿佛是做了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都差点真信了。 “……她为什么要对着宁子笙夸我?” 这好像不是一个情敌该有的态度吧。 “【系统】……” 它没说话,因为它突然检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正在重复检查中。 那边,宁子笙耳中听着,眼神却飘到了孟溪苒右手一直紧紧握着不放的一个小木盒,倏地,微笑着打断了她: “此事朕知晓。不知孟小姐今日过来,是为了?” 她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没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柳离顺从地飘了过去。 尚书房的椅子并不如朝堂之上的龙椅那样宽大,她只能软塌塌地趴在了宁子笙的背上,随即被小九不留痕迹地拽住了一根手指。 宁子笙说她知道,并没有出乎孟溪苒的预料。 她见识了柳离的不凡之处之后,本就认为柳离是宁子笙的心腹;向主子禀明种种,自然是柳离该做的。 “也不怕圣上笑话。” 她见宁子笙投来了探询的目光,便将那小木盒缓缓搁在面前的案上。 妃红的绸料垂落,散发着独有香气的金丝楠椟赫然眼前,孟溪苒被花汁染成檀红的指甲嵌着上面的小口,将它慢慢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枚玉佩。 中央缀着一个宝瓶,一左一右是镂空的两只鹌鹑。瓶即平,鹌即安,寓意是为——平平安安。 这玉料一看就名贵不凡,恍若夜明珠一般,翠得闪闪发亮,纵然说是国库拿出来的,也没人会不信。 柳离眼睛瞪得都圆了。 她突然自己被宁子笙抓得更紧了一点。 “这是宝儿特意准备的,想要送给柳姑娘的。”孟溪苒轻声道,“区区心意,不成敬意,只想亲手交给她。” 宁子笙“哦”了一声,笑着端详那玉佩,随即嘴角慢慢放了下来。 “谢礼?” “正是。” “亲手交给她?” “若圣上允的话……”孟溪苒满眼期待。 柳离:小九,你冷静一点,我不知道孟小姐想干什么,但是你再拽我手就要断了!!! “孟小姐如此盛情,我又有何不允之理。” 由于柳离的位置所限,她看不到宁子笙的表情,只能听到清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来人。” 门口的宫女太监应声而入。 “去传柳姑娘。” 柳姑娘本人:? 你不是攥着我紧紧不撒手吗,传个锤子。 而孟溪苒闻言,竟然稍稍低下头,旋即局促地咽了下口水。 不论是柳离还是宁子笙,都能明显地看到她蓦地双颊飞红,含羞带怯,指尖扣着掌心的皮肤,摩挲了两下,显然是十分紧张。 柳离:……你脸红个屁啊??? “【系统】离离子,你打开一下好感度面板。” “怎么?” “【系统】你打开就是了。” 于是柳离依言照做,听话地打开了,而眼前的明晃晃的好感度数值差点闪瞎她。 “孟溪苒目前好感度:318(心照神交)。” ……??? 就离谱。 “【系统】永远不要低估英雄救美对人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柳离眯着眼看了半晌,发现孟溪苒对宁子笙的好感度莫名其妙,没有任何理由地降低了200多,现在只剩下了不到100,合着基本全都转移到了自己这里。 那她今儿个进宫,就单纯是为了…… 给柳离道谢? 呵,女人,你的名字叫做见异思迁。 许是因为潜在的“情敌”消失了,察觉到了这一点之后,堵在心口的那块儿大石头突然就消弭无踪。柳离再次抬眼看向孟溪苒之时,突然就觉得她顺眼了许多。 故作无辜的情态,此时就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说话慢慢吞吞、声调矫揉造作,也都变成了大户人家小姐自带的娇,不成问题。 “【系统】?” 柳离:“孟小姐眼光挺好的,不是吗?这玉佩挑得也挺衬我的,是个知道感恩的好孩子。” “【系统】你再仔细看看好感度。” 现在由于系统要到几月后再判定宁子笙对她的好感度,所以柳离暂时无法看到具体的数值,但她仍是可以查看宁子笙对别人的好感度的。 “【宁子笙】对【孟溪苒】目前好感度:-800(势不两立)。” 并以每秒-1的速度疯狂流逝着。 宁子笙的心腹自然是极懂她意思的,没过多时,便抱歉地回来禀报:“禀圣上,柳姑娘身体不适,说是夜色已深,不欲走动。” 柳姑娘:我不是我没有,我好着呢。 “怎么会?”孟溪苒“豁”地一下站起,显然是忧心极了,“可是那日为了救我着了凉?都是宝儿的不是。圣上,请您允宝儿携这玉佩去看看柳姑娘吧。” 都这般推辞了,柳离以为小九定然是要拒绝的,没成想宁子笙竟然笑着道了句: “可。” “还愣着做什么。”小九的声音不轻不重,懒洋洋地掀起眼帘,扫向一旁候着的太监宫女,“备轿,去柳姑娘那儿。” 开了系统面板的柳离只能看到无数串“-1”争先恐后地从两人周围冒出,像是生怕孟溪苒活得不够长似的,没过多久,很快就到了极限值。 “-999(不死不休)。”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灵体没有骨骼,也不会受伤,但柳离还是感觉到自己的爪爪已经被捏成了一摊软泥,再搅和搅和,可以直接送去御膳房做成肉羹了。 她也不确定宁子笙能不能听到她在这个状态下说的话,只能试探着凑近耳边,道: “小九,你冷静一点。” 而后柳离看到宁子笙并不明显地侧过了头,显然是听见了。 嘴唇轻开轻合,是某几个字的口型。 “晚点再收拾你。” 第102章 宛然 以孟溪苒的身份,自是没有资格乘御辇,故而两顶不同的小轿一前一后地行着,没过多久就停在了烟萝殿边。 “圣上,这……” 她的人自然是清楚地知道柳离此刻根本就不在殿内的,还试图暗中请示宁子笙,要不要拐去别处。 却只见宁子笙摇了摇头,似是毫不在意的模样,让手下人不禁心生疑窦。 夜色已深,昔日写着烟萝殿三字的牌匾早已在不知多少年前被卸下,至今还未换上新的,顶上正中央,空空如也。 而孟溪苒年纪尚轻,十年前不过孩提,能认出这是昔日淳宁郡主故居的可能性,几近于无。 “点灯。” 宁子笙启唇。 孟溪苒甫一抬首,便瞥见眼前灯火倏忽跳动。本无端透着枯败气息的上好雕花木,在这一刻被里头暖黄色的光一映,宛然“活”了过来。 柳姑娘…… 只不过是刚刚想到了这几个字,孟小姐的心便咚咚跳了起来。 明明窗户是紧紧闭着的,窗纸上连个影子也没有,但她还是忍不住在脑海中构思出了某幅情景。 ——柳离和衣从榻上坐起来,动作之下,微乱的长发也稍稍随之轻摆,抬眸望向窗外,颇意外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 “嗯?” 声音低哑而又撩人。 孟溪苒念及此,已经脸红透了。 想象中的柳姑娘英姿飒爽,无比美好。 而实际的柳姑娘,却仍被情绪并不好的九大人捏在手中,背后发凉,毫无“英雄”气概。 “【系统】……” 它默默将孟溪苒的所思所想和眼前发生的一切全都收入心中,并为这段剧情特地存档,编了个号,命名为“人类迷惑行为”。 御辇中地方甚大,再加上灵体本也不占用什么地方,柳离本不该和宁子笙贴得这么近的。 可她走不开。 因为不论她说什么,宁子笙都不理不睬,只是执拗、比先前更紧地抓着她,似要溶进骨血一般。 柳离放弃了挣扎:“她到底想干嘛。” “【系统】女人心,海底针。” “圣上!” 那头,孟溪苒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急切的心情。 既是圣上命人点了灯,那兴许柳姑娘还没有歇息,她便直接下了轿子,也顾不得会有些失礼,径自请示宁子笙的意思。 现在,她离柳姑娘的窗子很近,触手可及。 宁子笙在轿中,所以孟溪苒看不到她究竟是副什么表情,只闻得不冷不热的一句: “开窗。” 开窗?柳姑娘不是还在屋里睡着吗?怎的突然要开窗……孟溪苒疑惑地想。 柳离也很纳闷:“烟萝殿的这一侧不是我的屋子,从前就没住过人。” 命令已下,站在一旁侍奉的太监便道了声“遵命”。 这窗子明明是从里面才能开的,可这太监只伸手轻轻一拉,便将窗子打开了,证明打从一开始,它便没被锁上。 太监随后退步,低下脑袋,不敢多瞧。 外头的风吹入里间,烛火摇晃得愈发剧烈,而孟溪苒愣在了原地,不敢置信地盯着她所看见的东西。 窗户仅仅开了一条缝而已,刚好能容她看清角落里某样东西的一角。 那似乎是一件衣裳。 色淡黄如鞠尘,若桑叶始生。 光论颜色,比之西京城中穿红戴绿的莺莺燕燕,可谓是寡淡了不少。 可孟溪苒只消一眼,便只觉一颗心径自沉入了谷底之中,被摔得七零八落,粉碎消弭。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也顾不上这个举动会不会将细心描摹的眉黛和胭脂蹭花了,只是再次直直盯向那片衣角上特有的花纹与图案。 怎么会、怎么会?! 孟溪苒颤抖道:“这是鞠……” “孟小姐。” 御辇中再次传来宁子笙一如往常的清冷声音,只是柳离硬生生从里面听出了几分危险。 “柳姑娘已睡下了。” 孟溪苒却怔愣在原地,失魂落魄,像是被某个不得了的消息一下子炸得没了分寸。 “孟小姐。”那太监见此,连忙低声提醒她,“圣上在和您说话呢。” 瞬间,一个激灵,孟溪苒什么都明白了。 这身特别的衣裳,她自然不会看不出来是什么,其所代表的意思只有一个。 圣上竟属意将柳姑娘……莫非她们二人早就暗度陈仓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自己今日这些自以为瞒得很好的闺阁女儿绮思,在圣上面前,岂不是一览无余且幼稚得可笑? 如今让她明了,便是尚且留着几分余地的警告。若她不知好歹,那……孟溪苒不敢往下想了。 片刻,她方瘫软着跪下,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地回道: “是。既柳姑娘已歇下,就不便打扰了。柳姑娘自有要事要忙,溪苒本也不该过多叨扰……今日骤然唐突,还望圣上海涵。溪苒已知错了,以后绝不再犯。” 意思就是说,她先前不明缘由种种,现在明白了,以后绝不会对柳离过多纠缠,请宁子笙放心。 御辇内,宁子笙眼珠动都没动,只是仍旧漠然地盯着掌中若隐若现的手腕,淡淡回了个: “嗯。” 柳离和系统看到她对孟溪苒的好感度又缓缓回升,不再是恐怖的-999,似乎是很满意于孟小姐的识趣。 “那玉佩?” “区……区区凡物,怎配得上柳姑娘冰清玉洁,着实是溪苒思虑不周,自当将玉佩带回。” “那倒不必。”宁子笙道,“留下便是。” 这句话令孟溪苒如蒙大赦,也让她明白了宁子笙的态度。 她现在与继母和弟弟闹翻,若是再不明不白地招了宁子笙的厌恶,失了这份倚仗,那在祖父那里的地位便更低了。 只能顺从为上。 又是一些客套话来来回回,孟溪苒便告退了,比以往都要早地离开了宫中,溜得比谁都快。 唯有柳离还是一脸懵逼。 她在轿子中的视线受限,系统又没给她开金手指,所以对于孟溪苒到底看到了什么,柳离是一点儿都猜不到的。 从孟溪苒的话中能听出来,她似是明白了柳离和宁子笙之间的关系。问题是,连柳离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东西,能一下子吓退孟小姐? 方才宁子笙打断得太快,以至于柳离只从孟小姐口里听到一个“ju”,可也不知究竟是哪个字,无从猜起。 沉默的系统似乎也没有告诉她的打算,所以柳离此时就是疑惑,满脸疑惑。 万千思绪中,宁子笙的的轿辇已然起驾回程。 * 寝殿内熏香冉冉,柳离动也不敢动,仍然维持着灵体的状态。 宁子笙也没管她,只是旁若无人地沐浴,而后披上里衣,而后抬眼一瞥。 正是柳离现在所在的那一处。 柳离问系统:“她到底是不是能看到灵体?” “【系统】……这个问题,我也很难回答。” 它已经被天命之女搞得怀疑人生了,准备回头再自我升级一下。 宁子笙左手指尖轻捻,将右手无名指上的瓷白骨戒轻轻摘下,放在一旁,发出清脆一声响。 柳离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孟小姐送你的。” 那木盒由宫人送过来,又由宁子笙本人亲手拿进来,现今就搁在两人眼前,盒盖大敞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玉佩。 “过来拿。” 柳离心想,瞧你这话说的,我敢拿吗。 宁子笙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仍是没等到柳离现身,也没发作,只是好脾气地将那枚玉佩拈在手中把玩。 明红的流苏穗映着她纤长的手指,美不胜收。 “你在等我亲手递给你?” 柳离:我不是,我没有。 她一边疯狂自我心理暗示——反正大场面已经经历得多了,现在的情况算不上什么;一边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缓缓现了身,落在宁子笙身畔。 第一步,撇清关系。 “孟、孟小姐不都说了把玉佩收回去吗,你干嘛不同意呀……我可先说明,这是她主动要送给我的,跟我没有关系啊!” 宁子笙没什么反应,似是在等着她继续说。 第二步,承认错误。 “刚才你叫我,我不是故意不出来,就是有点儿吓着了。” 第三步,试图萌混过关。 “咱就先别管这些事儿了行不行,这么晚了,先休息吧。你忙了这么久,也该累了不是。” 柳离自作主张地从宁子笙手里拿过那玉佩,刚想扔得远远的,便被止住了动作。 “我说要休息了?” “啊,不睡吗……” 对方闻言略略侧眸,只一个眼神交换,柳离就懂了她在想什么,而后疯狂摇头。 却为时已晚。 因为她看到宁子笙扯了扯嘴角:“嗯。” 玉佩又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小九手里,坠下来的穗儿一晃一晃地蹭着柳离的手背,弄得她心神都随之荡漾。 “不是要睡?” 眸光潋滟得有如出水艳莲。 “躺好。” “……”某人一动不动。 “坐亦可。” “……” 最终的结果是怎样的,谁也无从知晓,因为帷幔悄然落下,遮蔽了一切的光。 唯能感知到的是,玉佩被轻巧地系在了床角,然后晃动了一整夜,仍旧是痒痒地蹭着柳离的手,未能停歇。 熟悉的手指挑着她的下巴,狭长的眸子懒洋洋地睨着她那因着不断深入,而被染成花一般的绯红脸颊,问: “玉佩,喜欢吗?” 她本能地摇了头。 宁子笙若有所思。 “那这样,喜欢吗。” 她能感觉到,柳离整个人都僵硬了。 “说话。” “……” 宁子笙又扫了眼那鲜红的流苏穗。 玉佩又如何。 还不是只能一整夜呆在角落,看着她们做想做的事。 第103章 冰火 翌日柳离起来的时候,只觉得比平时更加难受。 不过并不是身体,而是心理上的。 她首先看向自己腕部仍旧泛红着未消退的印子,又抬眼看到那依旧稳稳系在床角的玉佩。 即便没有风吹进来,流苏仍在微不可查地晃着。 “【系统】早安,侍寝人。” “……” 柳离一脸木然,看到这句话在眼前闪过,完全没有反应。 “【系统】怎么了,不舒服吗?” 经它检测,此刻柳离的身体状态一切正常,毫无异样;可怎的她看上去就像是被霜打过后的茄子一般,完全不像没事人呢。 “……” 柳离还是没说话,只是继续盯着那位于她上方的玉佩,眼神一丝都未从那流苏上移开过。 系统决定请求管理员开启权限,以此检测离离子游戏内的心理健康。 但昨天晚上,她和宁子笙之间好像也没发生过什么啊?不就是再正常不过的,睡觉吗…… 它折腾捣鼓了半晌,终于好不容易运行了检测程序,忽然看到离离子的眼睛在睁了不知多久之后,轻轻地眨了一下。 许是因为眼珠太过干涩,所以一行泪水不由自主地从眼中慢慢流下,最终顺着脸颊、玉枕,滴在榻上。 而后,它听见柳离说: “孟溪苒。” 系统:? “原来你恨我。” 柳离努力微笑坚强,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往下掉。不过倒也不是因为她想哭,只是泪水就如奔涌不停的清泉一样,一直哗啦哗啦地往外冒。 系统:? 离离子之前误会孟小姐进宫找宁子笙,发现真相后,嫌隙明明已经消失了,为什么现在突然又恨上她了? 它生出了这个疑问,自然也就问出了口。 而柳离却答不出口。 因着她刻意封闭了两者之间的交流,所以系统也没办法直接强行读取她的想法,故而只是摸不着头脑地前后观察离离子。 柳离仍旧维持着那个躺尸般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碍眼的玉佩。 她在想: 孟溪苒,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是老天爷生怕宁子笙下手不够狠,特地派你来添一把火吗。 还有,这块破玉佩为什么还系在那里! 柳离不想看它,可又控制不住地不去看。 因为她自然而然地回想昨晚,宁子笙是如何在她耳边说: “喜欢吗?” 她就如被缚住的茧,被生生逼到绝境,只能勉强小声说出“喜欢”二字。 可这并不是能让宁子笙满意的答案,复又俯身问她: “喜欢什么?” 柳离脸涨得通红,根本无从说起;就算知道如何说,也说不出口。 宁子笙没有催促,也没有逼问,只是冷下眸光,用她最喜欢也最怕的方式对待她。 “那就当,你是喜欢这玉佩。” 她的指尖所及之处,柳离根本受不住,也熬不过,只能放弃抵抗,咬着下唇着沉沦在艳如火,却又冷如冰的美人怀中。 “不是……” 然后颤抖着说出了宁子笙想听到的答案。 “乖。” 小九竟还有闲心,用另一只手轻轻为她把略显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而后缓缓覆上了她的脸颊。 “给你个奖励。” “什么?”柳离泪眼迷蒙,没反应过来。 可随后,她就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是你想要的。” 流苏穗还在晃,晃得阵阵天旋地转,不知昼夜为何物。 “都给你。” … … 柳离明明是拒绝去回忆的,可一看到玉佩,就什么都想起来了。不光记得发生的事情,还记得所感所受,有多难为情,又有多…… 令她喜欢。 都是玉佩的错! 她和孟溪苒不共戴天! 不过现在清醒了,柳离也有余力来好好思考。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孟溪苒突然在窗外看到了什么,以至于惶恐地放弃了见柳离一面的想法,直接告退。 是“定情信物”吗?柳离想破了脑袋,也只能想到年少时的手帕,但孟溪苒压根就没见过柳离的手帕长什么样,何谈认出。 总不能是宁子笙直接在屋里写了几个大字——“她是我老婆”,然后挂起来给孟溪苒看吧? ……还别说,要真是这样,还怪脸红的。 现下已是上朝的时辰,宁子笙且还要过许久才归来,柳离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倏一下坐起,便径自化作灵体,朝着烟萝殿而去。 “【系统】你现在好了?” 女人,变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说正事。”柳离问,“孟溪苒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昨夜问你,你也没告诉我。” “【系统】是一件东西。” “我敬称你一声姐姐,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内容。”柳离努力控制自己的眉头不抽搐起来,“不是一件东西,难道是条狗吗。” “【系统】当时关键剧情自动存档突然失效了,现在没办法倒回去看,所以我也不知道……” ……柳离看到这里,面无表情地关闭了系统面板。 小笨崽,要你有何用。 烟萝殿是她住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尽管先前连轿辇都没出,柳离也能准确判断出到底是哪间屋子。 她来到了昨夜的窗边,试探着从外边将窗户打开,然后很轻易便完成了这个动作。 只是结果却并不如柳离所料。 屋子里空空如也,连只蚊子都看不到。地上甚至也没有任何残余下来的灰尘印,能证明有东西曾存在于此间过。 柳离扶着窗棂的手,微微颤抖。 “咚……” 而今仍是上朝的时间,艳儿一般是在临近结束时才会过来;而柳离现在晚上一般宿在宁子笙的寝宫,等用过午膳,才会同艳儿一起过来。 也就是说,在这一刻,里头应当没有任何人才对。 可柳离却分明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这便是不对劲的地方。 她从上空可轻易地俯瞰地面上的一切,只见几个她不大眼熟的太监从后门走了出来,抬着一个木箱。 箱上有锁,光这一个箱上就上了三把锁,也不知道究竟是装了多了名贵的东西,才要这么严密地防备着。 此处没有别人,拢共也就这几个太监。他们对此物如此慎重,足以证明这箱子里装的,兴许就是那吓退孟溪苒之物。 可柳离回身一看,便傻眼了。 因为烟萝殿后门的门口处不知何时堆了十余个一模一样的厚重木箱,且都叮铃哐啷地挂着数把金闪闪的锁。 “【系统】我竟然不知道烟萝殿里有这么多东西……?” 柳离:“真巧,我也不知道。” 孟溪苒瞧了一眼就吓成那样,若是这么多……全都是那东西,那岂不是要吓出人命来。她看着这两名太监络绎不绝地来来回回数次,总算将这些箱子尽数放在了轿辇之中。 没错,只不过是死物而已,竟要用轿来抬,更何况还是御辇。 柳离的好奇心早已按捺不住了。 放了那么多箱子,即便是四名太监同时起轿,也应当会觉得吃力才对,可他们看上去却并非如此。 “【系统】里面的东西好像不重。” 而柳离直接冲了进去。不过并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因为这在他们眼前,只不过是一阵莫名其妙吹来的风而已。 她随手拿过一个,稍微摇晃了两下,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没声音。 要么是太满,要么是空的。 但这木料厚实,重量也不凡,柳离光凭手感,根本分辨不出来里边到底有没有东西。 其余的箱子也无一例外。 “【系统】离离子你不要冲动,动静太大会引起其他人怀疑的,消除记忆会使系统工作量增加很多的!不要盲目自信,拳头是肉做的,真的打不破这箱子……” 柳离有些丧气地放下了手。 系统说得没错,不论是金锁还是木箱,她都没法子弄开。 “你不能替我开个天眼么。” “【系统】不行,服务器已经超负荷了,还在等待程序员修复改善。” 那边只能等等看这东西究竟要被运往何处,再留神能不能知道钥匙在哪了。 只是对柳离来说,这几名太监的行走路线却熟悉得紧,是……宁子笙的寝宫? 绕了这么大一圈儿,结果又回来了。 柳离远远便看到艳儿候在了门口,显然是过来寻她的,只是一直没等见人,故而有些焦急。 而艳儿的身旁,居然是本应该在朝堂之上的赵小瑞。她耐心地温声哄着,转眼便不露声色地对那几名太监打了个手势。 几人会意,轿辇随即绕道而行,走了后门。 看到小瑞在此,就知道一定是得了宁子笙的吩咐。柳离稍微想想也能明了缘由,无非是猜到她会因着好奇而过去看,所以提前让人把东西移走,换个地方放着。 可这堆东西到底是什么,宁子笙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偏偏要瞒着她? 柳离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 殿内,外间。为首的太监毕恭毕敬: “请圣上过目。” 木箱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了墙角,金锁与透过窗户照入的日光相映,险些令人晃花眼睛。 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差别,就算是方才亲手搬运它们的太监,也辨认不出任何不同之处。 “退下吧。” 柳离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便暗道不妙。 宁子笙平日下朝没这么早,今儿个怎么带着赵小瑞一同“翘班”了呢。 还恰好赶在她不在的时候回来了。 太监们刚退下,柳离便见小九缓缓抬眸,凌厉地朝自己的方向看来。 “还有力气乱跑?”她说,“看来是不够累。” 柳离:…… 系统,请你修复一下她能看到灵体的bug。 系统:…… 可是,明明程序员改秃了头也没发现bug,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104章 乌骓 “累、累,能不累吗。” 柳离叹了口气,缓缓现了身,正正好落在那堆箱子旁边。 她的手指轻轻抚上其中一个,只觉得木料触感硬中带柔,并不会觉得粗糙。 既然宁子笙都不打算藏着掖着,这么明目张胆,东西都搬到寝宫来了,柳离也便有话直说,不绕弯子。 “你突然让人拿这些过来,是要做什么?里面装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能让我看吗?” 宁子笙没否认也没肯定,只是轻轻地转过脑袋,未发一语,就好像直接忽视了柳离的这个问题。 ……不理她??? 柳离不明就里,看着宁子笙面容平静,没有不让她靠近这堆箱子的意思,便伸手去敲了敲。 却仍是听不出来里面究竟装没装东西。 “接着。” 宁子笙总算出了声,倏忽将某样东西“哐”地一声朝柳离的手中扔去。 有东西朝自己飞来,她自然是下意识地握住,随即只觉得掌中一沉。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整串金灿灿的钥匙。虽然数量很多,但个头小巧,加起来也不算太重,至少柳离能拎得动。 “这?” “钥匙。” “……” 金锁自当配金钥匙,可这么多钥匙,又没有一一分类编号;这里有几十个箱子,每个箱子三把锁,怎么着,都也得试上几百次才能成功。 “看啊。” 宁子笙好整以暇。 “不是,你正经一点,不要逗我玩儿。”柳离摊手,“这是要我怎么看?” “你说要看,我便予你钥匙。” 言下之意就是,反正钥匙已经给你了,究竟能不能打开,全凭本事。 打不开就是自己笨蛋呗。 柳离被这个答复的弦外之音弄得憋了一肚子闷气,但也不至于直接使性子,只是不大高兴地将钥匙往箱子上一放:“噢。” 若天命之女不希望她知道里头到底是什么,凭自己这倒霉蛋气运,估计真要将这串钥匙尽数试完才能打开一个。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令人生疑。 除了她俩,这里已不剩下谁,宁子笙颇为随意地起身换了件外衫,手指轻松将腰间的扣系上,抬眼看向仍在原地气鼓鼓的柳离: “带你出去玩?” “什么?” 柳离刚还心存侥幸,想着说不定能碰运气试出一两个,闻言回过头去,手中的钥匙险些脱手而坠,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看到宁子笙一件一件将头上繁复的发簪、步摇从发间拿下,而后随意地甩了甩头,青丝便如泼墨般散至肩旁,垂落腰间。 而后,抬手去拢了拢发;没过多时,便将其挽在一起,拣过一旁的红色布带,一圈圈绕了上去。 白净的面庞不再被琐碎的发丝遮掩,而是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了柳离的面前。 红唇轻启,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说过的话: “带你出去玩?” 小九一向喜着暗色衣物,在柳离的印象中,纵然是年少时,亦是很少穿红裳的。 她的长相也是秀美而内敛的,可如今发上红带配红衣,负手而立,竟生出了几分明艳来。 “你……”柳离怔道,“你不忙吗。” 她不知道奏疏积压了究竟多少封,朝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只知道即便有小瑞帮着做事,宁子笙还是一直从早忙到晚,除了用膳,基本没有休息。 可如今却说要带她出去玩儿。 “走不走?” 宁子笙抬眼的那一刻,嘴唇微微抿起,同她目光对上,而后令柳离猝不及防地眨了眨单边的眼睛。 相距不远,柳离宛然能看清那密密如扇的一层睫毛是如何轻扫的,当即有如浑身过电,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系统】嗯?” “小九她怎么会wink啊!你看到没有,她刚才朝我那样眨眼……” “【系统】然后呢?” “美女wink,我真的着不住!!!先让我在脑子里尖叫一会儿。” 系统于是主动关闭了和柳离的通讯,操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它本以为自己会将这段剧情记录下来,并珍而重之地收录到“人类迷惑行为”中,可实际上,它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呵,早就料到了,人类的本质是颜狗。 * 柳离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天命之女处理不了的事,既然宁子笙主动提出带她出去玩,那就一定是料理好了其他的杂事才如此决定的。 一辆看起来貌不起眼的马车上,二人面对面地坐着,大眼瞪小眼。 由于这也算是“微服私访”,故而很是低调。 “去哪儿?”柳离问。 纵观她在大宁生活的这些年,其实出宫的次数算不上多;在仅有的经历中,这条路她从未走过,出来时也没特地留意东西南北,故而不知究竟是去向何方的。 宁子笙闭目养神,并未答话。 总归她没睁眼,看不到,柳离使坏般地冲她吐了吐舌头,随即撩开身旁的帘子,看着外头的风景。 山明水秀,翠绿一片;莺啼雀鸣,杳然却又恍惚耳畔。 马车在半道中停下,柳离还未来得及问,便闻得前方一阵动静传来。 那车夫居然翻身下马,快速冲两人拱了拱手,便快速离去了;他走得极快,没过多时,便只余下一个浅浅的背影。 而宁子笙亦有了动作,甚至还回眸探向她。 这是……? “走。” “下车?”柳离迟疑着问。 “上马。” 车夫已经提前弄好了,宁子笙只需轻巧地将连接马儿与车身的那处断开,马儿便获得了自由。 但它仍是温驯地站在原地,似是没得宁子笙的吩咐,绝不会乱跑。 黑马配银鞍,这马儿浑身黑得油亮,唯有四只蹄子白得赛雪,在宁子笙面前乖得如同一只小猫,却在柳离靠近时,躁动难耐地嘶吼了一声。 柳离被吓了一跳。 不过,只消宁子笙一拽缰绳,它的野性便消弭无踪。 “这什么马儿呀,怎么还看人下菜碟呢。”柳离微恼,“它能让我骑吗。” 踩着脚蹬,宁子笙利落地翻身上马。 “让不让骑,不是它说了算。” 骨节分明的手就伸在柳离眼前。 “上来。” 她便这样被拉了上去,而马儿也没有再表示抗议。 西京八水,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 环绕着西京城的,乃是沣河与潏河,也正是包围着两人的流水。 名为河,实际上却比四周高耸的山峦还要壮丽伟岸得多;奔涌不息,猛烈地撞击着水中岩石,发出清脆的响声。 柳离坐在宁子笙身前,整个人被她拢在怀中。 两人的身高是相仿的,虽说宁子笙要略高一些,但也差得不多。只是与小九呆在一起时,她总会下意识地蜷起肩膀,让整个人与她的怀抱靠得更近一些。 马儿越往前跑,河流中间的道路便愈发狭窄,看得柳离触目惊心,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马儿一个不慎便栽倒下去。 那她和宁子笙可都要成落汤鸡了。 “宁子笙……”流水潺潺,让她清亮的声音都显得并不是很明晰,“这马儿能行吗。” 话音刚落,黑马似是听懂了一般,居然不满地叫了一声。 “我还能害你?” “……没有没有,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她旋即感到宁子笙凑近。 “此马乌骓,千里绝群。” “乌骓?” 的确,这路若是供人来行,尚且可算是勉强能容;但换了一般的马,则是寸步难行。 柳离在现代上学时曾对这名字有点印象,回想了一下,西楚霸王项羽的坐骑便是高贵不凡的乌骓马。 怪不得这么稳当。 马儿载着两人向前狂奔,最终在再也无法前行之处停了下来—— “你看。” 第105章 所爱 柳离闻言往前一瞧。 道路已然狭窄得令乌骓马都无法落下蹄子,踟蹰原地,等待主人的命令。而两股川流汇集在一起,浩浩荡荡如海,铺出一片蔚蓝。 “那是……” 远处看只以为是山峦,如今挨近些仔细去瞧,只发现山峦顶端有源源不断的一小股水流坠落,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 其实并不能算是不明显,只不过,若不仔细留意,便被身边更近的水流声所淹没,无法察觉。 “瀑布?” 不,或许不能这么称呼,因为相比其他巍峨壮阔的瀑布,那股水流十分狭窄,甚至都没能在山峦间拼出一片白色。 “嗯。” 宁子笙说。 “只能到这里了,河深,难以涉水而行。” “不妨事,能看清。”柳离轻声回道。 两人一马,就静静立在了这处,见水落,闻万物声。 甚至嗅到了不知是哪种花的香气。 “前几年并无空闲与自由游山玩水,但偶尔会独自出来看看;这处地方,也是偶然发现的。” 宁子笙的口吻十分平缓,像是在讲述不相干之人的事情,但柳离却只觉得心都被揪了起来。 “虽算不上是什么壮观的瀑布,倒也别有情趣。当时想着,若能带你来看看便好了,现在倒也没太大变化,为时不晚。” 她坐在后侧,看不到柳离的表情,不知她是什么反应。 “你可喜欢?” 过了良久,方闻得一声微不可查的: “嗯。” 凉风拂过,将柳离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又吹了回去,她悄然吸了吸鼻子。 “【系统】离离子,她不过是问你喜不喜欢这里,你这是怎么了……” “信。” 那一夜所看到的内容,还历历在目。 是宁子笙与宝安郡主之间,那厚厚的一沓信。 记忆中淡黄的纸张上,是已有些褪色的墨所书的字,不过寥寥数笔,却将所见所想尽数勾勒出来。 “阿娘,见字如面: 今与郎君得见山水瀑布,颇为别致。策马而行,倒也惬意。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立于此间,只觉天地偌大,人海茫茫,终究不过沧海一粟。 幸遇所爱。” 尽管当时只匆匆扫了一眼,可柳离却莫名牢牢地记住了。周遭的山水与刻意模仿的字迹宛若重叠起来,拼凑成眼前的景象。 她不知道宁子笙曾独自一人在这里呆了多久,也不知道她立于此间时究竟怀着何种心境。 “幸遇所爱”四个字,又是如何写下的。 柳离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硬生生地将所有情绪憋了回去,而后抓住了宁子笙的手。 “怎么?” “没有。”柳离的声音从前方飘了过来,“就是觉得这里很漂亮,谢谢你带我来。” 她感到宁子笙弯下身子,将脑袋凑了过来,搭在她的肩膀上。 “喜欢就好,说什么谢。” 柳离笑笑没回答,只是顺从地随着宁子笙的动作,蹭了蹭她的右边脸颊。 谢谢你时隔许久,还愿意重新踏足这里。 也谢谢你在我离开了那么久之后,还愿意带我来这里。 * 缰绳轻动,乌骓马又听话地朝着主人想去的方向行去。 出了这条狭窄小道,沿着河岸走,便又豁然开朗,得见另一座山。 “不若下去走走?” “可以呀。”乌骓马虽好,但柳离没怎么骑过马,总归是有些不适应的,老是觉得颠簸得慌,“走吧。” 这马生得高大异常,下来也颇费了一番劲。 宁子笙先下去,随后在下头准备接着柳离,可她一只脚都已经跨过去了,却硬是不敢跳下去。 “地上全是泥……摔了怎么办。” “我接着你。”宁子笙还挺有耐心。 虽然如此,但柳离还是瞻前顾后,犹犹豫豫的,最终磨蹭到宁子笙抿唇不语地看着她时,方才鼓足了胆子,一跃而下。 旋即稳稳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一点儿都没摔着。 “我说了,不会有事。” 人总算站定了,可从怀抱中起来时,却莫名其妙地脸颊烧了起来,红晕漫得到处都是。 “怎么?”宁子笙刚想拴上马,见此蹙眉,不知她这是怎么了。 柳离下意识答得飞快:“没事。” 可心却跳得飞快。 “【系统】怎么了?” 自从出来之后,柳离光顾着和宁子笙说话了,一直没怎么理过它,它突然还有点寂寞。 这次,柳离仍是咬着唇没有回答,只是心跳如鼓,久久未能停歇。 乌骓马听话地跟着宁子笙的牵引走到一棵树边,站在原地,任凭宁子笙将其拴在树上,然后拍了拍脑袋:“乖。” 小九做完这一切,回过头时,发现柳离还怔怔地站在原地。 “到底怎么了?” “【系统】对啊对啊,到底怎么了?” “……” 将喧闹的系统彻底关闭,柳离嗫嚅道:“我、我不敢说。” “有话就说。” “你……” 她伸出手,试探性地戳了戳……宁子笙脖子以下,腰部以上的地方。 “怎么突然比平时大了这么多?” 方才触碰到的时候,她还吓了一跳,心想晚上脱了衣服之后好像不是这样的呀,莫非自己出现了幻觉? 宁子笙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她的眉头再次蹙起,只是这次并未松开,一言不发地看了柳离半晌,看得她冷汗都出来了。 而后,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绸布包里又是油纸包,一层层拆开,里面是几块柳离平日里爱吃的点心,想来是中途怕她饿,带来垫肚子用的。 “懂了?”宁子笙说。 柳离:“……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小九,不是说你小的意思……” 完了,越描越黑。 怎么办。 第106章 青葱 宁子笙显然不欲再多说这个话题,顿了顿,扭头便走。 “哎,你别生气啊。”柳离后悔极了,心说自己这嘴怎么就一时没管住呢,“小九,不不不,不小……九大人!九大人!” 宁子笙的脸色却更不好看了,手指紧紧扣着那包裹,停下回首,径自捻了一小块点心,塞到柳离嘴里。 “……” 柳离猝不及防被堵了满嘴,所有的声音都被卡在嗓子里,只能边咀嚼,边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宁子笙。 不过她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说话,因为宁子笙这个表情她太熟悉了,已经见过无数次了……虽然大部分时候是在床上。 意思就是—— 你话真多。 宁子笙但凡闹起脾气来,不论大小,都是很别扭的,此刻亦是如此。 她理都不理身后的人,脚步迈得极快,柳离要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期间叫了不知多少声“九大人”或是“宁子笙”,都没能让她再次驻足。 ……都当皇帝了,性子却仍是和当初少女时似的,柳离又着急,又不禁觉得有趣。 不知不觉,她们已顺着山脚走了一段路。山的这一面,是一片一望无垠的青葱草地,翠绿欲滴, “小……” 这个字只不过刚出口,就成功让宁子笙的冷漠破了功,瞬间回过了头。 眉头虽是舒展开来的,但那桃花眼中裹挟着的几分不豫,柳离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她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 “我什么我。”宁子笙冷声道,“不会说话就别说。” 这话虽然听着刺人,但被她含嗔带怒地这么一瞪,眉梢眼角都气得染上了几分薄怒,颊侧挤出一点软软的小肉肉,竟然很是可爱。 看得柳离直接母爱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好好好,是我不会说话。”她赶忙笑眯眯地凑近,好声好气地哄人,拽着宁子笙的胳膊轻轻摇晃,“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好不好?” 宁子笙仍是冷眼不语。 柳离懂了,这意思就是哄得还不够。 她暗暗清了清嗓子,捏了个自己都会起鸡皮疙瘩的声调,矫揉做作:“九九~” “【系统】?呕。”它在静静等待宁子笙的反应,预测是跟它差不多的,然后,人类迷惑行为大赏的存档夹就又多了一份珍贵录影。 可结果却出人意料,宁子笙并没有感到恶心心,反倒是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 “嗯。” 系统:…… 哦,对了,忘了叠词是感情触发器了。 “我没那个意思~九九。”柳离又道,“你就当我不会说话吧,好嘛?” 宁子笙露出了“这还差不多”的眼神。 柳离刚松了口气,一颗心却又提了起来,因为她听到宁子笙说: “你方才那么说,可是因为孟小姐?” 柳离:? 孟溪苒怎么还有戏份啊?! “孟小姐跟你说了什么吗?”她有些紧张,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宁子笙提的是哪一茬,“天地可鉴,日月可昭,我跟孟溪苒不共戴天,她说的话你一个字都别信!” 玉佩的事她还没忘呢,可恶的孟小姐! “不是。”宁子笙道。 尽管柳离屏蔽了系统,它还是想方设法从角落里的消息栏内钻了出来,递出一行比平时细小的字: “【系统】我知道,是孟小姐的身材!” 孟小姐的身材? 这柳离还真没特地注意过,因为每次见到她,都是将她当成情敌来对待的,只会关注她说了些什么。 不过,好像模糊的记忆中……身材是挺好的,不过她也没细看就是了。 柳离的脑中灵光一闪,抓着宁子笙胳膊的手紧了几分,皱眉逼问: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孟小姐很……丰满?等等,你为什么要注意人家的这种地方?” “【系统】……” 离离子抓住了盲点!居然硬气了一回! 它顿时惊了,立即去叫仍在熟睡中的管理员起来看两个小学生吵架。 宁子笙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反问,不过天命之女的反应速度自然不会慢到哪里去,当即道:“她夜夜入宫,我自然……” “噢。” 柳离松开手,双手冷漠抱胸,这回,换成了她横眉冷对宁子笙, “所以你夜夜允她入宫,就是为了盯着人家胸看?” “【系统】管理员别睡了!早起的猹有瓜吃!再睡错过一个亿!!!” 虽然它不会发出实际的声音,但发送信息的程序持续运转,它也感到自己声嘶力竭了。 “没有。”宁子笙的眉宇间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措,不过被她掩藏得很好,“她入宫的原因,你知道的。” “之前不知道,现在我可算是知道了。” 柳离气不打一处来。 “你就是为了看美女的胸!真有你的,宁子笙,你这皇帝当得可真逍遥啊……” 气鼓鼓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被拽着肩膀拉近,随后,一个吻覆了上来。 温柔却又不温柔地引领着她,鼻尖对着鼻尖,双眸对着双眸。 全都是水盈盈的。 即便等到了唇分的时刻,柳离仍在失语;在美色的诱惑面前,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不看别人,只看你。” 低低的声音如此说。 “别乱想。” “【系统】离离子冲啊,不要一个亲亲就被迷惑了,继续狂风暴雨般地逼问她啊!” 可柳离却不争气地红着脸,然后抿嘴,细若蚊呐地道了声: “好。” “【系统】说好的剧情不是这样的啊……” “所以你tm一大早上把我叫起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屏幕前的管理员望着眼前和谐亲吻的一幕,受到了冲击。 有一句不能详细描述的脏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怎么,单身狗不配有自己的快乐吗?非要被这么伤害吗?” “【系统】不,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虽然柳离没有狂风暴雨般地逼问宁子笙,但系统成功被管理员猛烈地暴揍了。 一个左刺拳,一个右鞭腿,很快啊,平平无奇的一顿拳打脚踢,系统气喘吁吁,宛若废程序。 但它还是想不通。 人类他妈的为什么这么难猜? 离离子,我恨你。 * 虽然看似是说开了,但两人却好像还在斤斤计较着什么。 牵上了手,继续顺着山脚慢慢散步,到了草坪之上。今日日头甚好,阳光照下来暖洋洋的。 “你……” “你……”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了口,却在发现这一点的瞬间,又同时收了话头。 “你先说。” “你先。” “那我先说吧。”柳离率先抢到了主动权,想要拉着宁子笙在草地坐了下来,却怕会弄脏衣服,“这里是不是有点脏?” “不妨事,没下雨。” 这草生得十分茂盛,是极好的天然坐垫。泥土干涸的情况下,是不会弄在衣服上的。 “还是算了吧。”柳离有点顾虑,“你可是弄脏了衣裳,回去被人看到,有损……” 话没说完,宁子笙丢给她一个“无语”的眼神。 “没人敢乱嚼舌头。” 柳离:……好的,都屈服于您的淫威之下了,我懂。 总之就这样坐了下来,她便继续开始说方才提及的事。 “我没有嫌你……的意思,小九。”柳离连这个称呼都咬得很谨慎,生怕这位美女再次生气,“而且说实话,丰满不丰满我压根不知道,反正就只知道你一个人的……” 越说声音越低,她的手开始烦躁地揪着旁边的小草。 “况且你是一朝之君,平民百姓哪能跟你比呢,是不是。” 静默了一阵,柳离别开头没敢看宁子笙的表情,却只感觉身旁人的肩膀微微动了下,而后揽住了她的腰。 “方才,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未瞧过旁人,不论何时,都只瞧你。” 糟了,是心动的感觉。 可柳离却还有个问题,却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那就是,宁子笙对她……还有如十年之前一样吗? 虽然系统没怎么提起过,但这件事始终是悬在柳离头上的一把剑,令她没事儿就会回想起来,然后难以安心。 她想开口问,却又没有勇气,也是因为不知道宁子笙到底会不会回答她。 虽然对她来说只过了很短暂的时间,可对小九来说,却是切切实实地流逝了十年。 旧事重提,无益于重揭伤疤。 跃跃欲试的心在胸腔中跳动了许久,最终还是沉了下去。 她们什么话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就只是在草坪上这样坐着,十指相握,感知彼此的温度。 一直到日头西沉,满天的云霞艳烈得犹如嫁衣一样,扑面而来时,方才又有了旁的声音。 “到回去的时候了。”宁子笙说。 “那便走吧。” “我不想走,但还是要走。” 她仰着头,任凭霞光映着脸颊,与红衣融为一体,将宁子笙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眩目得宛若以霞为裳的神女。 柳离顿了顿,道:“那以后我们多来这里玩。” “哦?” “嗯,你不忙的话……每天都来!忙就每月一两回,就我们两个,不带其他人。” “是么。” 在一片彤色之中,宁子笙忽然伸出了手,眼神却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 “那要和我拉个勾么。” 柳离看着那只手怔了,在那一刻,心脏都仿佛停止了跳动。 她是个失约了十年的人,是无法陪着她完整度过少女时光的异世人,是背信弃义的骗子,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于此间。 可她仍旧愿意,对这样的她伸出手。 两只大拇指轻触的那一刻,柳离听到自己说: “好。” 这次,一定不会失约了。 第107章 芸芸 国不可一日无君,天色不早,两人自当回去。 首先还是要先返回原地,找到那匹被拴在树上的小乌骓。马儿许久没喝水,定然渴了,此处川流湍湍,正好饮马。 柳离自告奋勇地跑在了前头,说要去给宁子笙牵马。 先前这乌骓马无比排斥她,不若趁此时培养培养感情。毕竟是宁子笙的马,怎么可以嫌弃自己呢! 乌骓马性子虽烈,却被驯养得很好,倒也不会随意伤人,故而宁子笙也没阻止柳离的行为,任凭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向前,寻找方才做了记号的那棵树。 “在这儿。” 当时宁子笙特意在树上绑了一块赭色绸布,和棕色的树干对比鲜明,故而+分容易看见。 可而今绸布仍在,旁边却空空如也;不见乌骓,只徒留一截断掉的绳子坠在地上。 代步工具的消失令柳离立即便慌了,呼喊远处的小九:“宁子笙!” “嗯?” 宁子笙不紧不慢地抬了头。 柳离急得不行:“你马没了!” “【系统】?” 人类每天到底在想些什么。 柳离:……我不是那个意思。 重来一次。 “不是,我是说,你的马不在了!” “【系统】……” 柳离:…… 算了。 反正古代人也不懂祖安文学。 这番功夫,宁子笙也走近了,看着眼前的情状,朝四周打量了一圈,却都没瞧见乌骓的身影。 “不见了?” “是啊。”柳离拾起那段绳子,皱眉道,“这绳子断得也挺蹊跷的,先前平平整整,现在上面却全是斑驳的痕迹……” 宁子笙细细一瞧: “是齿印。” “乌骓自己咬断的?” “不。它被驯过,会乖乖呆着,只会是别的东西咬的。” 柳离呆了:“野兽?” 她更慌了。 荒郊野外,荒无人烟,只有她们两个弱女子。马儿不在了,顶多辛苦些走出去;可若是有野兽出没…… 那只怕真的是有点棘手。 不过天命之女的气运尚在,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吧?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把系统放出来:“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在这里吧?”“【系统】死?” “有野兽啊!” “【系统】……你想得太多了。” 那厢,宁子笙倒是不慌不忙,蹲下身子,低头慢慢辨认泥土上的印记。 人的足底和兽的脚掌留下的印子有极大不同之处,尽管错落不堪,但仍是有迹可循的。 这是柳离和她的足印,这是马儿的蹄子,这是…… 柳离蹲在她身旁,也注意到了:“这是别的动物的爪子?” 和马蹄印交织在一块儿,只能勉强辨认出边缘的一点点。看着粗略的形状,像是…… 猫科动物?! 那就恐怖了,柳离直接毛骨悚然。豹、虎、狮子……不论碰上哪一种,人在没有帮手和武器的情况下,都是毫无抗衡之力的。 宁子笙仍是一点儿都不紧张,甚至还顺着脚印交织延伸出的泥印,辨认出了它们去向的方向。 “哎。”柳离拉住她的胳膊,满脸失措,“要不算了吧,要是有凶兽怎么办?” “不会。” 宁子笙摇摇头。 “此处看不出太多打斗痕迹,也未见血。若连乌骓马儿都斗不过,那就不算什么凶兽。况且,此地不像是凶兽出没之地。” 的确,柳离在现代纪录片也看到过,那些动物基本都是居住在热带大草原上的,和这里的环境相去甚远。 如此,抓着宁子笙的手,紧张倒也少了几分。 “走吧。”宁子笙回牵住她,“我们一道过去看看。” 脚印朝向的方向和来时并不是同一个,两人于是就此去往了陌生之处。 树林愈发茂密,将本就被天幕收走的曦光遮挡得更加严实,宛入黑暗之境。 “你听。” 柳离便好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 本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点儿被风捎带来的细微声响,可越是凑近,便更加明显。 有尖细而高亢的“哇呜——”,在大片阴影的笼罩之下,很是渗人;还有…… 属于马儿的鸣吼声。 看来,乌骓马就在此处! 听它的叫声还挺精神的,和虚弱挨不上边,应该是没受什么伤。 柳离总算稍稍安下了心。 “这是什么东西在叫?” 现在生命无虞了,不过未知的恐惧还是令她凑到宁子笙身边,巴不得整个人挂在小九身上。 宁子笙思索了一阵:“未曾听过,还是得过去看看才知道。” “噢……好的。” 天色一点点黑下来,离声源越来越近,柳离也越来越胆怯。 “……你可知道,我此刻在想什么?”宁子笙突然问。 柳离本就把宁子笙的左胳膊紧紧抱在怀里,闻言攥得更死了,惊恐道:“你别故意吓我啊。” 宁子笙失笑:“没。你还记得+二三岁时,你我一同爬上了冷宫的屋顶……” +余年前的记忆,如今很难历历在目,却也还算难忘。 那时的夜色与现在相差无几,都是唯有她们二人的时光。年少的淳宁郡主虽然并没有像现在一样依偎在她身旁,但眼中的怯意倒是一点儿也没变。 若是没有宁子笙在,只怕会害怕得魂儿都丢了。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她觉得还挺…… 心满意足的。 “记得啊。”柳离说,“那个时候你还矮得像个小豆丁,虽然挺可爱的,但瘦瘦小小的一只,让人很想欺负。” 宁子笙:? 你还有想欺负我的时候呢?究竟是谁的记忆出了错。 “【系统】离离子,你飘了。” “没事,口嗨一下而已。” 眼前,什么东西的皮毛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若不是那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还真看不出来有东西在那儿。 的确有点吓人。 柳离甫一跟它的眼珠子对上,便吓得直接躲到了宁子笙的身后。 “啊啊啊妖魔鬼怪快离开!” “别慌。”宁子笙说,“是乌骓。” 柳离惊魂未定,颤颤巍巍地贴在了宁子笙的背上,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这边的树林稍微稀疏了一些,月光也顺着缝隙悄然照入,只要找对角度,眯起眼睛一瞧,便能看清乌骓马的全貌,以及它对面的那一只—— 小猫咪?? 两人就如此看着那只满身铜钱纹的小猫咪“哇呜”一声朝乌骓扑去,而乌骓一脸不屑地抬起前蹄,直接一蹄子踹翻了小猫咪。 甩下去的时候,还是脸着地的。 然而小猫咪即便被单方面碾压,遭受一顿毒打,却也并没有放弃,仍是挣扎地再次“哇呜”而起。 柳离:…… 宁子笙:…… 确实是凶兽。 奶凶奶凶的。 乌骓有灵性,无需主人呼唤,便乖顺地奔了过来,甚至想要挤开柳离,好让它更亲昵地蹭蹭宁子笙。 不过被柳离无情推开。 “这是什么呀?听着叫声,不像寻常见的猫。” 乌骓现下过来了,那小猫自是扑了个空,又狠狠摔在了地上,又是脸着地。 委屈屈的,可怜极了。 “看它身上长的花纹,是山狸子。”宁子笙道。 “【系统】就是豹猫。” 柳离不懂这些猫科动物是怎么分的,反正在她看来,既然长得这么可爱,名字里又带了个猫字,那也就算是小猫咪了。 她松开了宁子笙的肩膀,蹲下,试探着朝那只小豹猫招手: “来,过来姐姐这里。” 小豹猫的身材比家猫略大一些,但在人类眼里仍是一只可可爱爱的小动物,虽然身上沾了点泥,有点脏,但还是不妨碍柳离对它心生喜爱。 它的眼睛水灵灵的,神色懵懂,软软的爪子踏着地面,迟疑着朝这边走来。 “乖~” 柳离犹豫了一下,就将它抱在了手中。虽然皮肤上无可避免地被弄到了些泥,不过她有办法。 直接抬手全蹭在了乌骓的屁股上。 乌骓:? 刚想暴怒,就被宁子笙摸了摸脑阔:“乖。” ……忍了。 “【系统】你小心点啊,家猫都会挠人,更何况野生动物。” “就这么一小只,怎么伤人呢。” 但柳离随后就发现自己错了。 这只豹猫和乌骓的矛盾实在是太深了,此时两只动物离得如此近,敌意更是一触即发。 小豹猫借着柳离的手作为跳板,第不知多少次一跃而起,“哇呜”着袭向乌骓马。 可此时站在乌骓马身前的是宁子笙。 她也没料到豹猫会突然暴起,且朝向的方向,好死不死,正是她的脸颊。若是被那爪子挠个严实,只怕真的是要破相了! 距离不算很远,宁子笙一时也避无可避。 刚想抬手去挡,却听到了拳头与肉接触的声音,随后又是一声更加哀怨的“哇呜”,什么东西陡然坠地。 宁子笙放下手臂,看到柳离正在揉自己的手腕。“这小东西还挺不老实。”她说,“是我大意了。” 宁子笙闻言笑了。 当年淳宁一拳打飞那只想要偷袭的小猴子时,也是这番风采。嘴上说着怕,真碰上些什么,拳头比谁都硬。 过了这么久,真的是一丁点儿也没有变。 * 骑马回程的时候,柳离突然问: “你不怕黑吗?” 不论当时和现在,是否在黑暗之中,她似乎从未见宁子笙的脸上露出过惧意,似乎这些并不能影响她的情绪。 宁子笙垂下眼帘,只道了玩笑般的两字。 “你猜?” “你肯定不怕。”柳离猜测,“对不对。” 宁子笙没有否认。 人有七情六欲,她也是芸芸众生中的某一个罢了,又怎会感知不到“害怕”这份情绪呢。 不过是同某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才不再害怕罢了。 第108章 日轮 这是柳离回宫后的第三个月,季节轮转交替,从春末夏初,正式入了夏。 “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洪炉中。”这诗写得一点儿也没错。 西京的夏,已经到了即便用“酷暑”这个词来形容,也稍显不足的地步,再加上古代又没有空调、电风扇等制冷设备,尽管已经在这里待了好些年,早有预料,但柳离仍是感觉自己被热得冒了烟。 就算穿得再轻薄,沐浴得再勤,汗珠仍是一滴滴地坠落,只能擦了又擦。 “郡主,别着急,已经吩咐了御膳房去给您做冰吃了。” 烟萝殿内摆放着大盆的冰,都是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加之艳儿坐在旁边,用扇子不停地扇风,倒也能缓解几分。 “不着急,不着急。”柳离一晃眼便看出来艳儿手臂累了,示意她把扇子给自己,反过来帮着给她也扇扇风,“没那么娇气,没事。” 艳儿吓了一跳,连忙摆手。 但她性子温和,又怎么争得过自家郡主,只好享受着郡主的这番伺候。 倒也挺舒服的。 柳离从榻上坐了起来,一边扇,一边沉思,忽然问道: “我问你啊,小瑞最近在忙什么?” “嗯?” 艳儿凝眸:“郡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她做的事一向都是圣上吩咐下来的,自当得守口如瓶,所以……从没对艳儿提过。” “噢。” 柳离倒也能理解,毕竟赵小瑞一直以来做事还是很慎重的,对内人的口风都这么紧,也是宁子笙倚重她的原因。 “但她最近的确是很忙,对吧?” 艳儿点头:“是的,近来,每日几乎都是忙到半夜才回府。” 柳离似乎预料到了这个答案,有点漫不经心:“宁子笙还不是也一样……” 就,忙得离谱。 而且,她总觉得事情很反常,不然也不至于特意提出来问艳儿。 “许是朝中的事多吧,圣上和小瑞毕竟在其位谋其事,偶尔忙碌些,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艳儿劝慰道。 “不,这事不对劲。”柳离摇头,低声对艳儿解释道,“你听我说。” 刚好此时御膳房的冰也送来了,艳儿将食盒拎了进来,正襟危坐,等着听自家郡主究竟要说些什么事。 白瓷碗中的冰块被刀刨成一丝一丝的,密而不碎,还没有被外面的烈阳影响到,足以看出刚刚做好,便即刻送来这边。上面浇了红彤彤的山楂汁水,还点缀着鲜嫩的荔枝果肉,一口下去,沁人心脾,爽口极了。 柳离给艳儿分了一半,对方迟疑道:“现下是山楂的季节么?还有这荔枝……” 毕竟是御膳房做出来的,岂是她有资格吃的? “毕竟西京中的贵人们想吃东西又不挑季节,只要肯花钱,那果农还不是乐意种。你就吃吧,反正也吃不完。” 艳儿静默了一瞬,想想也对,随后不再推辞,两人开始边吃边聊。 “我为什么说这事不对劲呢。”柳离咽下口中的冰,“因为宁子笙和赵小瑞,不是一般的忙。” 平日里忙,无非就是处理奏疏、见见大臣,这都是宁子笙每日在做的事情,柳离早已习惯,甚至还会时不时溜进尚书房去玩。 可如今却大为不同,柳离经过一段时间的刺探,发现了不寻常的一点—— 近来每晚,不论是宁子笙还是赵小瑞,都不在尚书房中。 而宫里就这么大点地方,能处理朝中之事的场所更是寥寥无几,柳离飘了满宫,遍寻无果,所以得出了一个结论: 虽然原因不明,但两人一定是夜夜出宫去了。 不仅从来没有知会柳离一声,而且有的时候,甚至一晚上不回来! 就算回来了,也都是轻手轻脚地上床来。面对着柳离疑惑且困倦的眼眸,宁子笙只会轻声道: “太晚了,睡吧。” 而后和衣而眠,躺了没几个时辰,就又动身去上朝。 没有困告……就算了。不过,这都不算什么,因为甚至连仅剩的亲亲和抱抱,都敷衍且冷漠。 这都是柳离的想法。 她拣着能说的给艳儿说完之后,冰也吃得差不多了,咬着木匙,想听听艳儿或许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这……”艳儿的眼神有一丝犹豫和迟疑,转瞬即逝,不过还是被柳离很好地捕捉到了。 “什么?” “不不不,没什么。”艳儿慌忙摇头,解释道,“我只是在想,小瑞她最近似乎也是这样的,早出晚归,每日都说不上几句话。这样看来,圣上和小瑞是真的有事情在忙,抽不开身。” “【系统】她肯定在撒谎啊!眼神就不对劲。” “我知道。” 毕竟相处多年,艳儿又不是那种会骗人的性子,心里藏了些事,柳离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这不是在慢慢问呢。” 好家伙,还有点生气,三个人合起伙来瞒着她,这种感觉所带来的不爽,比这炎热的天气还要令人烦躁。 不过艳儿和小瑞现在是两口子,若是真有事不能让柳离知道,她们肯定是齐心协力封住自己嘴巴的。 所以还是不能当面问,得背后偷听。 “今儿下午,小瑞得空么?”柳离笑道,“若没什么事儿的话,你去找她也行呀,不必陪我。” 艳儿问:“那郡主不嫌无聊?” “不会的。”柳离说,“今儿这日头太热了,我怕晒,更愿意在屋里歇着,你自个儿去寻她就行。” 这话也算是说到了艳儿的心坎上,她的确也有好一段时间没好好和小瑞说话了。 既是郡主都这么说了,那她…… “去吧去吧。”柳离笑着摆手,“不留你了。” * 尚书房外,日光照不进檐下,故而站在这处,不用被晒。小瑞紧张地拉着艳儿,顺着长廊找了个无人的死角,方才开口问她: “这是怎么了?可是郡主那边有什么事儿?” “嗯。”艳儿轻声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末了道,“我觉得,郡主像是早已有所怀疑,把圣上的动向摸得可清楚了……” “【系统】我就说!” “嘘。”柳离示意它别多话,“好好听。” 属于她自己的,看不见的灵体,正漂浮在空中。 除了宁子笙和孟溪苒,没有人知道她能变成灵体一事;甚至但凡知晓“手环”的事,都会被系统自动抹去记忆,故而完全不用担心她们察觉到什么不对。 只听小瑞长叹一声,负手而立。 “这究竟是怎么了?” 艳儿很是不安,甚至有了惊恐的猜想。 “你只让我守好郡主,又不告诉我是发生了什么事,弄得我这心里也慌慌的。郡主可是发现你们夜夜不在宫里头了,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会是,圣上在外头……” 虽然灵体并无死活一说,但这话仍是说得柳离心跳都差点停了,屏住呼吸,等着赵小瑞怎么说。 还好,下一刻就听到了她失笑般的回答:“怎么可能。” 呼……柳离松了一大口气。 “那你们出宫去,究竟是做什么?”艳儿蹙眉,抿起嘴唇,似是使了些小性子,“你就当是为了让我安安心,多少说些,否则我这心里也不踏实。” 柳离内心呐喊:对啊!说啊! 可赵小瑞偏偏就是低声哄人,却对艳儿问题的内容只字不提。 急死她了。 在系统面板的时钟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分钟又三十一秒之后,两人已经半腻歪半闹脾气了很久,但始终还是没给出柳离想要的答案。 不过就在这时,赵小瑞终于勉为其难地说了些什么。 第109章 染墨 “好,我同你说,但你决计要瞒着郡主。” 艳儿当即道:“那是自然。” ……听在旁边的当事人耳里,只觉得还挺有趣。 “其实没什么,也就是孟家罢了。”赵小瑞叹了口气。 “孟家?”闻言,艳儿惊诧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不过只是口型,没有出声。 “对。”小瑞揽着她的肩膀,俩人凑在一块儿,低不可闻地说,“先前呢,我们得知了些线索,近日以来一直在顺着追查。事关重大,九大人她信不过别人,一向亲力亲为,所以……” 说着说着,却突然停下,旋即眯着眼睛看向四周。 明明一切正常,烈日之下,除去她俩,再无一人。 赵小瑞口中嘟囔:“怪了,怎么突然觉得冷风阵阵地吹,还有些冻得慌?” 柳离心说那可不废话吗,我在旁边给你们吹免费的空调,还不乐意了? “你先说完。”艳儿认真道,“就算不能道明细节,你也多少让我清楚个中形势。” 她们凑得更近了。 “你也知道,他们狼子野心……不大好对付。”小瑞的措辞得很是含糊,“若是能顺杆而上,抓住把柄,便能牵制他们。” 把柄,牵制。 “【系统】离离子,我们是不是同时想到了什么。” 柳离沉吟不语,点了点头。 是了,她和系统都不约而同地忆起了一件事。 说到孟字,那便无可避免地想到孟家的那些人:孟庆丞相、他那纨绔的孙子,以及孟溪苒。 当日柳离救了孟溪苒,她仅凭稍稍一瞥,便准确无误地辨认出那是她弟弟的人,足以证明至少家仆身上是有与众不同的印记、或是刺青的。 宁子笙和赵小瑞当时便都说这条线索至关重要,但至于是如何重要,柳离没有多过问,毕竟朝堂之事弯弯绕绕,即便打破砂锅问到底,也可能听不大懂。 而从方才赵小瑞的话听来,她们是真的极为重视这一点,宁子笙甚至亲力亲为地追查至今。 为什么? 柳离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劲。孟家……这么有能耐,能让宁子笙费这么多心思? 那头,小瑞也只能说这么多了,言尽于此。 艳儿明白分寸,也没有再多问,两人很快转移了话题,开始含情脉脉地说些体己话。 柳离也不欲再“叨扰”两人的独处时光,径自飘入了尚书房之内。 * 宁子笙做事时不喜旁人伺候,比起听着宫女在身旁打扇的响动,她宁愿稍稍忍受夏日过高的温度。 更何况,心静自然凉;若心无旁骛,没有杂念,自然也不会感觉到热了。 可当一阵熟悉的冷风迎面灌入时,一小缕发丝被微微扬起,为燥热不堪的皮肤带来一阵清凉,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宁子笙感觉到似乎有一小滴汗珠顺着额角流下,被厚重衣裳捂着的身体也重新恢复了知觉。 手中笔本已要触到纸面,却倏地轻顿,终是没能落下,复又将其搁回了笔架上。 是她的杂念来了。 “怎么?” 面前空空如也,宁子笙觉着自己像是对着一团虚无缥缈的云说话,她也不知为何,可她就是知道有人在听。 果不其然,某人虽然没有现于眼前,却悄悄地靠了过来,以熟悉的姿势靠在了她的大腿上。 宁子笙又问了一遍: “怎么了?” 这么热,不好好在殿内呆着吃冰,过来做什么。 她旋即感到看不见的脸颊凑近,在她耳畔,用极小的声音抱怨道:“我才知道你还在查孟家的事情,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柳离现在就是一大块行走的人形冰,贴在身边,弄得整个人都冰冰爽爽的,根本不想推开,只会忍不住想要靠近,再靠近一些。 宁子笙便也如此放纵了自己的私欲,任凭柳离的触碰将她所有的躁动抚平,微微叹道: “……你偷听到的?” “是啊。”柳离不满地抱怨,“你忙成这样,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跟我说。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 说着,她忽然浑身一激灵。 “不对,我……好像可以帮上忙啊。” 以现在的金手指,除非柳离主动现身,不然若是以灵体的形式出现的话,是没有人可以看得到的。 杀人放火之流她或许下不去手,但听个墙角之类的小事还不是轻而易举的。方才,她不就这样听到了小瑞和艳儿的悄悄话么?先前,也是靠着听墙角的欲望,才碰上孟溪苒那事的。 这一点,她之前竟从没想到过。 或许因为宁子笙不论谈及什么都是云淡风轻的,所以柳离默认她能将一切都处理得很好,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什么都帮不上。 此时发觉了这一点,心下忽有些跃跃欲试。 她也想,在某些方面能帮到她。 宁子笙摸了摸她的发顶:“可孟溪苒知晓你的事,纵然不现身,也难免被她发觉。” 知晓柳离可以“隐身”之后,便自然能察觉到这股随之而来的异常凉风,尤其在炎炎夏日,更加明显,无处遁形。 “我……也可以藏好点儿,不让她发现呀。”柳离道,“等等,你的右手?” 落在她身侧的,宁子笙的右手拇指指腹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不知是被何种东西划出来的,总之伤口极为细长。 虽然看着已然快要愈合如初,但落在柳离眼里,仍是触目惊心的。纵然她先前还在琢磨孟家的猫腻,在看到这处之时,不由得信了十成十。 “这是怎么了?” 这可是握笔写字的手,怎么会突然受伤呢? 孟家到底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连宁子笙都能伤得到? 柳离立即看向她的另一只手,果不其然,在左手的食指侧面,同样看到了差不多的伤痕,只不过这一道要更深一些,颜色微微泛红,宛若镌刻在细长的指骨之上。 宁子笙笑了笑,先没多解释,只是抬起手,任凭她看了个够,方才道:“只是小伤,没事。” “很危险吗?”柳离咬唇。 宁子笙微笑着摇头,却并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并非是想瞒着你,只是怕你担心罢了。”她说,“现下知道了,切莫多想。” 可她怎么能不多想?一朝之君都尚且会受伤,这其中牵涉到的事,到底有多凶险? 柳离有点吓到了。 她确认了好几遍宁子笙的气运仍然是这个世界的峰值,不断告诉自己,没人伤得到她之后,定了定心。 “涂药了吗?” “算不得伤,不必担忧。” 由腕到指尖,雪肤浑然天成,唯有这两道伤痕就像是误滴在了画上的墨,无比碍眼。 “怎么算不得。”柳离反驳,“手指头你就不当回事,难道非要缺胳膊少腿才算吗?” 宁子笙的左手顺着她的头发一点点往下摸,出言安抚:“无妨。” 柳离更气了:“哪里无妨。你平时不要写字吗?握笔时不会疼吗?” “无妨。” 促狭的声音落在耳旁,又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左手已然滑至腰窝,隔着衣裳,准确捕捉到她怕痒的地方轻挠。 ……柳离这才迟钝般地听明白宁子笙是什么意思。 困告,无妨。 想说脏话。 “【系统】你是不是在想,晚上偷偷跟着宁子笙出去,一探究竟?” “不。” 宁子笙怎会察觉不到她的存在,若是发现她有这心思,肯定就不会出去了,大不了今日拖明日,明日拖后日。 所以,这并不是个替她分忧的好办法,还反倒会给她添更多的麻烦。 “我想……” 第110章 旧事 “我想……这样做。” 柳离当然不能直接跟着宁子笙,但她可以趁着宁子笙不出来的时候一探究竟。 “【系统】就这?” “对啊。”柳离很是理所当然,“有什么不对吗?” 系统还是保持着同样的两个字:“就这?” 而柳离对此不置可否。 都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而今月亮藏于乌云之后,整片夜空只余下稀稀疏疏的几颗星子,若不提灯,根本无法照亮眼前的路,只能勉强看清眼前宅邸的轮廓。 不过这对于柳离来说都不是问题,因为灵体自带夜视,只轻轻一瞥,便看到牌匾上书着苍劲有力的大字—— 孟。 “今晚好像很适合杀人呢。” “【系统】你不会真的要杀人吧?!” 柳离很是敷衍:“嗯嗯,直接杀了他们,然后横尸一地,第二天路过的热心民众直接报官。由于没有目击证人,凶手到底是谁,最终成为大宁数百年来的不解之谜。” “【系统】……?” 眼看着这个傻憨憨居然还信了,柳离乐不可支:“请问你研究人类心理这么久,怎么还是听不懂语气变化呢?” 且不说宁子笙和孟家到没到不死不休的份上,她一个拥有现代价值观的人,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就生出杀人的想法。 再说了,宁子笙若真有此意,孟家也活不了多久。 孟府占地颇广,很是气派,门口挂了两盏精巧的灯笼,微弱的火焰在其中幽幽晃动着。 柳离从空中俯瞰,能看到守夜的家仆在小范围走动着。 偌大府中数院,一眼看去,无甚区别,她来回扫视几番,最终随意地钻入了其中一个院子里。 夜已深得不见五指,纵是主人家在说些什么私房话,此时都早该歇下了,于是柳离并不怕目睹什么令人脸红心跳的事。 榻上躺着的人是孟公子,正酣然入睡,时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 “【系统】你不会是要找那个没见过的‘刺青’吧?” “对。” 柳离小心翼翼地凑近,轻轻将他里衣的领口、袖口稍微掀开了一些,却什么也没看到。 当日孟溪苒正是在那车夫的脖颈和手腕处找了一阵,便认出那是她弟弟的人,所以,柳离也不由自主地往这个方向去想了。 不过,在孟公子身上找不到线索是很正常的,因为文身在古代是一种刑罚,唯有受刑之人方被黥面、刺字。最开始都是引以为耻的,直到后来,才成了一种特别风俗。 所以纵然他们有什么特殊记号,也只会留在家奴身上。 于是,柳离的目光转向外间守夜的侍女及院外的侍卫,可经过查探,仍是遍寻无果。 他们的颈部和手腕干净得很,没有任何痕迹。 另一个院子属于孟夫人和孟老爷,柳离没进去细看,只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们应当是歇在一处的。 外面有不少守夜的家仆,比之先前那院子,戒备要略微森严些,不过还是妨碍不到她的。 灵体带来的凉风从诡异的方向吹来,刮开几人的衣口,露出皮肤。 依旧一无所获。 柳离迷惑。 而又耽搁了约莫两炷香的功夫之后,她更迷惑了。 孟府看上去一片祥和,既无豢养私兵,也无可疑人等出没,柳离把大大小小院落基本都转了一遍,一点不对劲的地方都没发现。 那,现在就只剩下孟丞相本人的院子了。 古人本就睡得早,而丞相年事已高,柳离寻思这会儿老人家应该早就歇下了才对。 可飘进院落一瞧,方发觉里间的灯还是隐隐亮着的,只不过被院旁的树荫掩盖着,不甚明显。 树下有石桌椅,柳离随意坐在上面,看到窗内映出若隐若现的两缕影子,随即,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传入耳畔,听着像是个老者: “此事我意已决,不必再议。” 凭声音的沧桑感,也知道这正是孟丞相本人。 “阿爹请三思啊!您若是就此辞官回乡,先前的一切可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这是一道中年男声。 “这是孟丞相的儿子,孟溪苒她爹?”柳离看着系统给的资料皱了下眉,“还以为已经睡下了,没想到还在秉烛夜谈。” ……等等,重点好像不在这里。 孟老爷刚才说,丞相要辞官,告老还乡? 嗯??? “【系统】?!” 柳离示意它噤声。 只听孟丞相震怒道:“你怎的大难临头了还来说这话?就是你这孽畜犯下的事,如今被抓住把柄,让全家替你承担后果……” 后面便是一阵接一阵的斥责,孟老丞相的口才极好,将自己的儿子骂得狗血淋头,愣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系统】情况好像不对。” “这还用说吗。”柳离喃喃道,“我被骗了啊。” “【系统】被骗了?被谁骗了?” “……当然是宁子笙啊。” 小九都已经不声不响地将孟丞相逼到了要辞官的地步了,在这场君臣的战役中,谁胜谁负,自不必多说。 可赵小瑞说的又是什么?她说孟家一事极为棘手,而宁子笙的手上,甚至还出现了由此而生的伤痕。 现在看来,她们在做的事情和孟家根本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小瑞那么和艳儿说,只怕是宁子笙授意的。她早就猜到我会以灵体的形式偷听,所以提前嘱咐了小瑞那么说……”柳离越想越有道理,“然后又亲口说谎,为的就是把我……引出来?” 一切都茅塞顿开了。 孟家又不算什么重要npc,天命之女想要解决,按理说是小菜一碟的事情,柳离一开始觉得奇怪的地方就在于此,因为以宁子笙的气运和身份,完全不至于忙得这么焦头烂额,甚至搞得自己都受了伤。 “现在我出来了,可她和赵小瑞留在宫里。”柳离“唰”地一下从石桌上飘了起来,直出院外,“好家伙,故意调虎离山,就硬是不想让我发现她们在干什么是吧。” 灵体怒意高涨之下,阴风瑟瑟,吹得旁边的树叶都摇摇欲坠。 同时被吹拂着的,还有正往祖父这边赶来,一脸惊诧的孟溪苒。 这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感觉,是…… 她似有所感,抬头望向空中,却什么也没看见,不知究竟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实地感觉到了柳姑娘的气息。 柳离不欲和她多言,刚想直接走人,便听孟溪苒颤颤地跌在了地上,似有若无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呜咽,道: “是圣上派您来……赶尽杀绝的么?” ……赶尽杀绝??? 这才过了多久的功夫,宁子笙就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柳离现在怀疑,那个先前担心她受伤的自己,到底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 不然怎么会相信那个小王八蛋的鬼话。 “柳、柳离姑娘。”孟溪苒茫然地望着空中,不知该朝向哪个方向,哽咽道,“宝儿自知并无立场求您手下留情,但请您大发慈悲,看在宝儿一片诚心的份上,饶我孟家一命吧!” 院墙之外,少女哭得极为伤心。 “做下那等事,的确是阿爹的罪孽……” 她梨花带雨,边求情,边将事情娓娓道来。 柳离听了半晌,也大概听明白了原委。 事情也算是因当日孟溪苒险些被车夫玷污而起,而孟溪苒之所以能指认那是她弟弟与继母的人,是因为她认出了车夫里衣上的刺绣。 孟家家仆等级森严,衣饰也各有不同,那本是她父亲院中的人,而后拨到了继母院中。 这本是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按理说,线索到此为止,可赵小瑞查着查着,偏生就发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这车夫已经娶妻,妻子乃是某个家生婢女,而妻子的父母……也不知,是否是直觉作祟,总之赵小瑞等人便是如此顺着一层层摸下去,竟然摸出了孟大人几年前犯过的事。 他的父亲是几朝元老,又位高权重,孟大人的官儿自然也小不到哪里去;只不过,他学识并不如其父,始终是被压了一头。 如此高不成低不就之下,他便起了些不轨的心思,竟然在嘉成帝还在位时,将主意打到了朝廷的油水身上。 孟大人自以为瞒得很好,但其实还是有迹可循,在铁证如山之下,无可辩驳。 而孟老丞相为了保下儿子,自甘告老还乡回家,也算是变向地向宁子笙低了个头。 “【系统】好手段啊。” “是。” 柳离面无表情。 眼前,孟小姐虽然哭哭啼啼的,但把事情讲得清清楚楚。 关于宁子笙的人如何造访孟府,又是如何拿孟丞相的几个门生“开刀”,杀鸡儆猴…… 完全从几个月前的两相僵持,变成了单方面的压制。 “所以说,到底是谁有这个能耐让她受伤啊。” 柳离也没心情再管孟溪苒,径自离开了孟府,任凭她在原地怅然若失,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真的遇到了柳姑娘,还是一场错觉。 总之柳离真的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宁子笙到底在做什么? 到底是怎样的事情……独独,不能告诉她? * 寝殿内。 熏香冉冉,宁子笙左手摸着手中那颗浑圆璀璨的东珠,右手轻轻放下了什么东西。 蝉鸣时不时从外头透进来,伴着还未入眠的鸟儿叫声,即便轻得几乎可以忽略,在此静夜,却依旧扰人心乱。 不过,只是对旁人来说是这样而已。 这并不能影响到宁子笙,哪怕分毫。 因为就在方才那一刻,她完成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也是一件她等待了许久的事。 第111章 琉璃 柳离回到宫中时,空气中属于沉香的甜味还未散去;若是将手伸进香炉里去探,即刻便会被残留着温度的香灰所烫伤。 可柳离甚至都不必伸手去确认香灰是否凉透,也知道宁子笙必然是才走了不久的。 因为能嗅到的除了沉香屑,还有沐浴过后、专属于宁子笙的味道,淡得似有若无,却又直往鼻子里钻,让人无法忽视。 可她的人却已不在这里。 先前的木箱子仍是码放在角落,或许后来多了些又少了些,柳离没有细心确认过,此时也无心多看,只四下张望着。 如果打开系统面板,便能通过其透视到宫殿内外来来往往的人。夜已深,能看见的名字唯有值夜的守卫、太监,并无他人。 “【系统】你都闻到味道了,证明她一定才走了不远。” 灵体移动的速度远比实体要快,按理说柳离怎么也不会追不上的,可飘了这一圈儿,不论是尚书房还是宫门口,都没见到她的踪影。 柳离失望地摇了摇头:“是,但……” 她低下头,嗅着仍旧没有散去的香,忽然瞥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旁,有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殿内无灯,若是换了旁人,兴许便忽略了,可灵体夜能视物,自然不会注意不到。 柳离将它拾了起来。这是颗宝蓝色的琉璃珠,在注视之下,宛若一下子脱俗出尘,越看,便越熠熠生辉,若是做成首饰,嵌在步摇、簪子上,定然极为不凡。 “那边怎么还有一颗?” “【系统】还真是。” 这颗亦是琉璃珠,只不过色呈艾青,明明比最清澈的湖水还要浅,却还是漾着和先前那颗同样令人心生喜爱的光泽。 一颗,两颗,三颗…… 柳离先前光顾着寻宁子笙的身影,却并未发现地上竟然零零落落散了这么多。凭她对宁子笙的了解来看,这显然不是无心之失,因为这些珠子散落的位置,似乎隐隐指向某个方向。 是…… “密道。” 是几月前,宁子笙在皇陵处守株待兔,将她带回宫中时曾走过的那条道。密道内虽有数不胜数的岔路口,看样子,可以通向许多不同的地方,可在皇宫内的入口,似乎只有一个,也正是大珠小珠所指之处。 柳离自然不会忘记。 她将大大小小的琉璃珠紧紧攥在掌中,顺手塞进了腰间的香囊中,顿时感觉沉甸甸的。 附身探去,龙床之下那一层遮掩似的木板早就大敞着,不过空间仍是有限,一次仅容一人入。 里头黑幽幽的,在无声无息的夜晚很是令人害怕,可柳离心下一怔,便没多犹豫,试探着走了下去。 ——那股味道,一直蔓延到了这里,并且有越来越浓的趋势。 宁子笙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密道内空气稀薄,本不该点太多灯,可壁上的火折子却仍是亮着,忽闪忽闪,把柳离的胆怯驱散得一干二净。 “宁子笙想让我去哪里?” 足尖正指处,又是一颗新的琉璃珠。 “她要偷偷出去,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留下这么多珠子,不就是想要带我过去罢了。” 况且连密道的入口都忘了关上,这怎么可能是宁子笙做得出来的事情。 “【系统】皇陵?” “……动动你的脑子。” 皇陵在长安城外,荒无人烟,除非宁子笙要就地杀人毁尸灭迹,否则绝无可能。 但其他能通往的地方,柳离一个都不知道。 “【系统】有的岔道内有灯,有的没有,再加上这些珠子……她是刻意给你引路。” “嗯。” 这是一段比回来时走过还要长的路,尽管柳离以灵体的形式飘得飞快,却还是过了小半个时辰,都还没有看到尽头。 她感觉不到累,能感知到的,唯有自己心焦如焚。 拐入第不知多少个岔路口后,柳离的香包也被琉璃珠撑得满满当当,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 密道位于底下,时不时会有沉闷、细碎、且来自地面上的嘈杂透进来,可柳离似乎听到了不一样的熟悉声音。 是鹅卵石被包裹着冲撞,是泥土被轻轻抚摸;是淙淙淌过,也是倾泻而出;是叮咚作响,也是风卷浪起…… 头顶上无疑是一片川流。 柳离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将本就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再次加快了些,飞一般地冲出了这条密道。 而后她看到了宁子笙为她留下的出口。 柳离再也迫不及待,跳了出去。 如她所料,这里正是前不久,宁子笙曾带她骑着乌骓马儿来过的那个地方。只不过此时没有晚霞,没有曦光,唯剩下时时刻刻奔涌不息的流水。 琉璃珠和火光的引领到此为止,再也没有其他的线索。柳离环顾左右,也没能再发现什么。 “【系统】往东看!往东看!” 古代没有指南针,都是依靠天象和日影而辨。柳离毕竟在司天台待过,认个方向还是问题不大的。 她回眸一瞧。 东边是那片柔软且青翠的草地,只不过其中一小片,被一个红彤彤的灯笼染成了檀与胭脂相融之色。 只需一霎,柳离便到了灯笼之旁,也看清了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字。 ——囍。 灯笼前方又是数不尽的琉璃珠,几乎铺成了一条路,只是柳离再也捡不下了,只能执着灯笼,继续前行。 这个字所代表的意思几乎将她全部的心神扰乱,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急切,犹如被烈火灼过一样,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尤其是脸颊。 不必去摸,她都知道有多烫。 不知何时,灵体化作实体,柳离听着自己踏着草地发出的沙沙声,步伐忽然慢了下来,每多迈出一步,都要做出极大的心理准备。 因为她看到了。 灵体的夜视能力还没完全消失,当柳离迟疑地抬手,举起灯笼之后,便看到了。 灰色的树干之上,是一簇一簇盛开的花,将枝丫一圈圈地缠绕其中。也是明明于春日开花,早就该凋谢、此时却依旧绮丽非凡的碧桃。 而碧桃花下,清风徐徐,勾动红衣一角,露出石榴红的鞋面,缀着看不明晰的花纹。 是双顶端圆润的翘头鞋。 红衣之上,一层红纱将那人的容颜尽数笼罩其中,端坐树下。看样子她在此等了很久,因为已有碧桃花瓣悄然落在她衣畔,她却并没有伸手去拂,一动不动。 似是在等着什么人到来。 直到柳离终于站在了她面前,两人相对无言,什么话也没有说,她才看见她手中执着一根碧桃枝,缓缓抬手,示意对方拿去。 柳离头脑发懵,不知自己此时究竟该做什么。她只是凭着本能,放下灯笼,接过那根碧桃枝,然后挑起了那片红纱。 纱与枝相勾翻飞,露出宁子笙那张熟悉的脸。 却又并不熟悉。 绯红色的口脂描摹出微抿的唇,眉用螺黛细细勾过,额心花钿,眼尾亦是一片妍丽的红。乌发之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唯有一柄小梳缀在髻前,即便是莹润的玉,也如同映上了娇艳之色。 美得不同寻常。 柳离看到她笑了,并没有起身,只是将手中的另一样东西递了过去。 “拿着。”宁子笙说。 是一方再素净不过的月白色手帕。 灯笼即便放在地上也有微弱的光,柳离下意识地借着这光,低头去寻那绣在一角上的字。 两笔金线,勾出一个“九”字。 “你……” “你不给我么?” “给,给。” 柳离的手帕一向就揣在怀里,可她晕头转向的,找了半天竟也没摸出来。 宁子笙并未着急,只是那样耐心地注视着,一直待到柳离总算拿了出来,方才又露出了笑意。 指尖与帕子相触,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一般。 “你挑了我的盖头,又与我换了帕子。”她的手攀上柳离的手腕,缓缓将她拉近,口吻不疾不徐。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红衣艳烈,直到凑到眼前,柳离方惊觉,原来清脆作响的声音不是风吹碧桃花,而是衣上琉璃珠晃荡相碰撞。 “我……你……” 她已经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捉着宁子笙的指尖,愣愣地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对方顿了一下,随即反客为主,拉着她的手,便朝自己肩上摸。 柳离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 “衣裳。” 衣裳里边,柔软指腹触及的地方,的确有密密的针脚,虽然还算平整,但也能感觉出来,绣的人并不是个老手,至少不算熟练。 “绣的时候,偶有失手。” 轻描淡写的语气,听上去并没将绣衣这事放在心上。实则一针一线,费了多大的功夫,又花了多久的时间,唯有自己心里清楚。 袖只一翻,便带着她一块儿躺在了这片柔软干净的草上。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灯笼在另一侧,柳离眼前的宁子笙是尽数被阴影笼罩着的,却扔不妨碍她看清眼前人的眼角眉梢,一颦一笑。 “揭了你的盖头,换了帕子,代、代表……” 再抬眼又是红灯笼上的囍字,她已经傻掉了,犹豫着,不敢说出后面的话。 这明明是新婚入了洞房后,才会做的事情。 可…… 宁子笙点着她的鼻尖,替她补上了这句话: “代表,我嫁了你。” 嫁。 这个字比柳离听过的任何一件事都要来得沉重。 “司天台算过,总是最近的黄道吉日,也要半年之后。”宁子笙叹道,“可我今日将衣裳绣好后,便一刻也等不及了。” “黄、黄道吉日?” “……呆子。”小九的手指还在继续点着她,曼声问,“现在还不明白?” 呼吸凑得愈来愈近,唇齿相距不过一线。 “你以为孟溪苒究竟是看到了什么吓跑的?那些木箱里装的,又是什么?” “到底是、是什么?” “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手都扣到柳离后脑来了,她又能怎么办呢?只能顺从地在宁子笙唇上啄了一下。 可火都烧起来了,又怎是啄一下能完事得了的。 夏日本就穿得薄,那些圆圆润润的珠子又隔着衣裳不住乱蹭,蹭得不知什么有如不远处的清川汩汩,肆意流淌。 唇分之刻,她听到宁子笙说: “司天台算的,是封后之日。” 手被带动着,将新绣好的嫁衣褪去。 “孟小姐看到的,是鞠衣一角,皇后春服。” 她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交给了柳离。 “箱子里装的,是……” 是鸳鸯纹玉簪头,是鎏金步摇嵌明珠,无数配得上皇后之位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花树凤冠。 也是封后诏书。 柳离呆了,手上的动作一滞,眼圈瞬间就红了:“我还以为……” “我很早就说过。” 不要轻易衡量我,及我对你的心意。 而另一头,系统在沉默许久后,发来了一行字,伴着碧桃花的坠落,映入柳离的眼帘。 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宁子笙对自己的好感度界面,在看到了上面的数字之后,终于再也止不住眼角的湿意。 “【宁子笙】对您的好感度:999(之死靡它)。” 之死靡它。 直到死,也不会变心。 明明最真诚的事物就在身边,自己却一直为了虚无缥缈的数值而提心吊胆。 “……哭什么。”宁子笙替她抹干净湿哒哒的眼泪,“你要把我这么晾着么。” 好不容易让她……一回,却还是这么不争气。 “对、对不起。”柳离和前头的许多次一样,一如既往地道歉,然后俯下身子,蹭了蹭宁子笙的脸颊。 “别废话。” 宁子笙本想敛起眉头来斥她,却又在看到她被泪晕得朦胧的双眼时,将话不由自主地吞了回去。 这么多年了,她又何曾狠下心过。 柳离只是犹豫,并非不知道该怎么做。她轻柔地将小九拢入怀中,却又准确地,对她做了让她开心的事。 似乎,都好久没看过宁子笙脸红了。 她凑到小九的耳畔,咬着唇问:“疼吗?” 宁子笙无暇说话。 女子与女子之间本不分嫁娶,可若到了封后之时,便不尽如此,总要分个主次。 于是,就在嫁衣绣好的这一夜,她嫁给了她。 宁子笙仰着头,忽然看到了藏在云后皎洁的月亮,悄悄探了个头,露了一点出来,似乎正俏皮地打量着她们二人。 她还看到了巍峨山岭,层峦叠嶂。因着遭受的顶撞,山峦在视线中似乎也变得忽远忽近,宛若此刻身在此山中。 她听到湍急的流水,哗啦啦地扑棱起数层浪;还有身下的草地,随着动作,划出了“挲挲”的响声。 还有头顶上的碧桃树,花瓣更加纷纷扬扬地堕下,落在耳畔,颈侧,身旁。 夜景赏心悦目,可宁子笙却全然没有想要细看的心思,满心满眼,都只会,也只想注视着眼前人。 这到底是为什么?她神思恍惚地想。 从年少时开始,好像就一直是这样。 安静了不过片刻,柳离又问:“我、我是不是做错了呀……” “……闭嘴。”宁子笙忍无可忍。 可即便这样,也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这世上每一日都有新人出生,旧人逝去;而少年少女念书习字,成年男女劳碌奔波,不过都是随处可见的事情罢了。 相较之下,放眼望去,山峰高耸入云,大海一望无际,鲲鹏一飞千里,才是最有意思的事。 宁子笙一直是如此作想的。 “我真的没做错吗?”对方胆怯。 可直到她看到眼前人局促地抿唇,露出颊上浅浅梨涡。 满到要溢出来的感情,在心中快要堆积不下。 就在那一刻,先前喜爱的那一切波澜壮阔,大好风光,好像都沦为了世间再普通不过的的寻常光景。 “……嗯。” 她亦是露出了和对方一样的表情。 琉璃珠子仍在叮咚相碰,宁子笙却并不觉得聒噪。 琉璃…… 柳离。 绣于衣上,缀于袖间,放于心上。 这世上风景再多,江山再美。 却又何及你一笑。 ——《九公主为尊》正文完—— 第112章 婚后日常·一 半年之后,又是冬末春初之际,正是司天台算出来的那个黄道吉日。 柳离没有详细了解,所以并不知道这个日子究竟有多“吉”。 她唯一知道的是,这个日子还挺冷的。 前些天西京刚下过雪,如今还没化透,硬邦邦地堆在角落里;纵然将衣裳裹得再厚,紧紧握着暖手炉,也无济于事,只能在冷冰冰的天气里瑟瑟发抖。 而柳离为什么这么清楚呢?因为她就要在这样的日子被册封为皇后了。 从几个月前,艳儿就天天劝着她少吃点东西,免得稍不注意,就在冬天养出一身膘。 古代的规矩甚多,繁文缛节,更何况是册后这样的大事,服饰自然是不会轻薄少到哪里去的。若不是极为纤瘦的人,到时候一层层穿上,免不了会显得累赘。 更何况新婚之时,还有洞房花烛夜,但凡是个爱美的女孩儿,都不想自己看起来臃臃肿肿的。 柳离并不是那种容易吃胖的体质,一向都算是苗条的,闻言捏了捏自己胳膊上的小肉肉,迷茫地问艳儿: “那些衣裳……穿起来,真的会有这么严重吗?” 艳儿遗憾地点头。 柳离不得不下定了决心。 成亲六礼,乃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即便是一朝之君娶妻,也不例外。这一套流程下来需要很久,所以柳离有得是时间瘦身。 所以那段时间,宁子笙每日下朝回来,都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用小臂和脚尖撑在榻上,身体悬空。 宁子笙实在是看不懂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歇会儿?” 她看着柳离就这样坚持了许久,明明都累了,却仍旧没有放弃,同时嘴里还不忘反驳她: “你不懂,这叫平板支撑。” 宁子笙:…… 算了,就是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过她开心就好。 时光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既定的那日。宁子笙做事周全,六礼的前五礼早已办妥,唯剩下最后的亲迎一项。 不论是明面上,还是实际的身份,柳离都是从楚国公府出来的,要迎,自然也是去国公府迎。 闺房之内,宝安郡主站于柳离身后,低头望着她及腰长发,将手中的篦子轻轻插入其中。 发丝顺滑,宝安没用多大力气,只稍稍一带,便顺利地从头梳到了尾,没受到任何阻碍。 柳离亦是没有感觉到痛。 镜中映出她此时的模样。黛绿色的袆衣之上绣有翚翟,栩栩如生;宽大的领口、袖口将整个人笼罩在内。 的确和艳儿说得一模一样,很显胖…… 但落在母亲宝安的眼里,显然不是这样的,只觉得自家闺女身段玲珑,面若桃李,怎么看,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 “你呀……”宝安轻叹。 她至今还不知道柳离死而复生一事。毕竟先前瞒了那么多年,又为了圆谎,下了那么多功夫,而今也没有戳破的必要。 在宁子笙写的信中,柳离已成了家,而今又回京得以册后,宝安自然而然地将女儿当成了和离后的再嫁之女。 “进了宫里,凡事要处处小心,谨慎为上。”这些年,宝安没怎么见老,用那张与柳离有几分相似的唇,絮絮叨叨地念着,“圣上宠你爱你,你既有了前车之鉴,可要好好与她相处,有了矛盾好好沟通,切莫重蹈覆辙,再闹得个和离。” 她这是见柳离抿唇不语,以为她还思念先前的夫婿。 柳离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微笑: “好的,阿娘。” 而后脑中不由得回想起,先前有一次,她也问过宁子笙这样的问题: “你说,你让我当皇后,若是有一天腻烦了,想废了我,我怎么办?到时候我是不是就只能漂泊无依,四海为家?” 当时宁子笙正在看底下呈上来的文书,闻言,理都没理她。 柳离只以为她是没听见,又凑过去再问了一遍。 这一回,宁子笙总算有了反应,不过只是淡淡地抬头,旋即扫了她一眼: “想得美。” * 宝安为她梳了头,又有宫里来的侍人为她挽发、戴冠。柳离本就生得明艳,美而外露,头上戴了好些东西并不会看起来累赘,反倒相得益彰。 侍人见她面无表情,忐忑道:“可是弄疼了您?” “啊?”柳离眼睛都懒得睁,“没有没有,你继续,不用管我。” 时辰太早,她本就困倦不堪,和宝安说完体己话实在是耗尽了全部的精力,如今已动都不想动,只任凭侍人折腾。 之后的封后大典是怎么过的,柳离已经困得记不清了。只能勉强回忆起,自己坐在宁子笙身侧,迎接着文武百官各异的眼神。 “【系统】你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吗?” “……” 她已经连系统都没力气回复了。 “【系统】没事,我给你开个金手指。” 柳离转瞬就有了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扫过之处,尽是众人的心理活动,以文字的形式呈现在眼前。 首先,是身旁为她斟酒的宫女。 “她神色肃穆,笑也不笑,莫非是个脾性烈的主子?以后若是我犯了点什么错便杖杀我,可怎么办?” 然后,是不远处的赵小瑞。 “郡主今天心情不好吗?难道是和九大人吵架了?没事,晚些在龙床上打一架就和好了。” 柳离:…… 我明明只是困了而已。你们哪来的这么多解读啊?! 她蓦然侧头看向宁子笙,眯起眼睛,想好好瞧瞧宁子笙在心里是如何解读自己这副表情的。 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数行字: “她眼神飘忽,是饿了。” “她面色不佳,是困了。” “她这么看着我……是想亲我?” “她想困告。” ……好家伙,柳离除了好家伙也说不出来什么了,真不愧是你啊,天命之女。 于是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微笑,省得这群人再想这么多。 可事与愿违,却变得更糟糕了。 斟酒的宫女更加战战兢兢,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显然极为害怕:“这主子阴晴不定,我还是小心为上。” 赵小瑞饶有兴味:“果然郡主一看到九大人,就笑了啊。不过龙床上的架,该打还是要打的。” 而宁子笙眨了眨眼: “她果然想困告。” 柳离深吸了口气,放缓嘴角,褪去伪装出来的笑容,面无表情地拿起半块糕点,塞入口中。 懒得再管这些小笨蛋怎么想了。 或许在某种意义上,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嗝。 * 封后大典折腾了整整一天,柳离几乎十二个时辰都没合眼,从丑时一直忙到了第二日的丑时。 不过有时人困过了那个劲儿,就会突然变得更精神。 她虽然很困,可是已经失去了睡意,被“送入洞房”的刹那,只想把身上这些累赘通通甩掉,然后放空大脑。 “小九儿。”柳离有气无力,“帮帮我,把头上这些东西拆了。” 宫灯映得铜镜更加昏黄,但仍能完好无损地映出凤冠的模样,即便光线微弱,华丽亦是丝毫不减。 宁子笙却没急着动手,只是站在她身后,默默看着。 “你快点。”柳离简直要趴下了。 她这才感到头上的负担正在一点一点减轻。 “你这些日子吃得太少,有损身体,容易疲累。” 运动之余,柳离的确也管住了嘴,所以减重的最终效果十分成功。 “那不是为了穿这衣裳吗。”她嘟囔着,摸了摸自己饿扁的肚子,“所有人都看着我,我若是不好看,怎么行。” “美与丑,无关胖瘦。” 柳离“哎”了一声,开了句玩笑:“怎么会呢,我若是胖上一圈,你就要嫌了。” 宁子笙的手很巧,没多久,便将冠、钗、步摇等柳离自己都分不清的东西尽数取了下来。 “不会。” 她看着满头青丝在眼前如瀑般地散下。 “噢。”柳离似是不信,“总感觉你在骗我。” “没有骗你。” 发饰除去,便是冗杂的衣物。 不论里衫还是外衫,都是宁子笙亲自挑的,对于如何解开,她再熟悉不过,只消轻轻一捻—— 那件厚重的皇后袆衣,便顺理成章地被褪了下来。 “穿衣裳好不好看,其实并不重要。” “……为什么?” 柳离突然有了一丝警觉,登时欲起身,可却被宁子笙牢牢地按住了肩膀,哪也不能去。 熟悉的味道充盈鼻间,属于另一个人的长发也搭在了她的耳畔。 “反正总归,是要脱下来的。” 指尖犹如一条富有攻击性的蛇,只探了两下,衣带便再也撑不住了,应声而落。 这是她们迟来的新婚之夜,她的心上人,穿着她选的衣裳,如此动人,又如此合适。 自然也该由她亲手为她脱去。 诗中有云,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可谓嘈嘈切切,潺潺汩汩,欲罢不能,无休无止。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柳离方才得闲抬首,迷蒙地望见窗外一轮皓月当空,周遭隐隐生出了一圈或赤或靛的环,将它绕在其中。 她认得这是什么,在司天台学到的那些东西,还没有忘。 “月珥且戴,不出百日,主有喜……?” “有喜”这寻常的两个字放在今夜,似乎有了别样的意思。 若换了男女夫妻,算是个育后的好兆头;可对她们二人来说,却不适用。 柳离只将那句话轻声默念了一遍,便甩了甩头,将这份思绪扔到脑后。 她不知道的是,用不了多久,她便真的会从宁子笙那里获知一份“喜”。 并不是怀子之喜。 而是—— 第113章 婚后日常·二 “所以,到底是什么?”柳离满怀期待地问。 因为此刻,宁子笙的身后放着一个用布盖起来的笼子,里头似乎有着某样活物,正不安且躁动地顶着,只不过空间有限,又被紧紧禁锢着,无法逃出来。 这是宁子笙说要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她已期待了许久。 而对方示意她自己直接看。 于是柳离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一整块掀开了那块覆盖着它的布,露出了笼中东西的全貌。 ——金灿灿的笼边险些闪瞎了她的眼睛,定睛一看,里头是一只浑身都是白色柔软毛毛的可爱生物。 它黑色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现下似乎不怎么高兴,气鼓鼓地将鼻子和嘴巴全部皱成一团。个头不算大,脾气倒是不小,一边发出“呜呜”的小声怒吼,一边用爪爪拍着笼子的边儿,想要逃离这个逼仄的空间。 这是一只…… 京巴小狗勾!!! 还是长得特别可爱的那一种! 柳离捂着心口,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击中了。 她与狗狗对视的瞬间,它便停止了闹腾,水汪汪地凝视着眼前的女人,乖顺且恳求地叫了一声: “嗷呜~” 像是在请求眼前的人大发慈悲,放自己出来一样。 柳离顿时就着不住了。 “把它放出来呗?”她注意到笼子上上了锁,回身管宁子笙要钥匙,“好可爱哦。” “你确定?” “嗯?不能放出来吗?” “也不能如此说。”宁子笙说,“只是此犬性子甚烈,难以驯服。骤然放了,只怕一溜烟便跑得没影了。” “不会吧?”柳离挠头。 她虽然不怎么懂宠物相关的知识,但京巴狗即便是在现代也有很多人当成宠物犬养,足见其性格温顺。 而且,这么小的一只狗狗,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再烈,又能烈到哪里去呢? 旋即,一把小巧的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到了柳离的手里:“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宁子笙的这番话成功让她迟疑了。 狗都送到她手上了,小九也没必要推三阻四的。而且宁子笙向来不开这种玩笑,莫非,这京巴犬的确不像实际看上去一般好相与? 柳离回头,试探着从笼子的缝隙中伸手进去,在京巴犬清爽干净的脑袋摸了一把。 触感又绵又软,偏生狗狗还顺从地抬起头,随便她上下左右到处摸,都乖巧地没有动弹,怯生生的眼中满是对于自由的渴求。 这实在是太乖了吧! 这么小的小狗狗,都没比她一只手大多少,又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柳离即刻就放下了先前的防备,没多迟疑,将那把钥匙插入了锁孔中,轻轻一转,只听“咔嚓”一声—— 笼子开了。 就在那一刹那,京巴犬的眼神突变,方才的无辜尽数消失无踪,而是化为了凶狠和防备,“嗷”地叫了一声,便顺着笼子开了的那一条缝隙,径自冲了出来。 尽管它体型很小,但因着柳离是蹲着的,还是被它扑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京巴犬灵活地跳到了她的大腿上,蓦地张开了口,龇牙咧嘴,似是要咬下去—— 不过下一秒,就被一只手捏着身上的肉肉,拎了起来。 “跟你说过了,此犬性烈。” 京巴犬被宁子笙提溜着的时候,又柔弱无助地叫了几声;只不过,与柳离不同,她丝毫没心软。 这一下,确实把柳离吓了一跳,过了片刻仍是心有余悸。倒也不是因为多可怕,主要是没想到这么小的狗狗,会胆子这么大。 “它方才是想咬我么。” “那倒也不是。只是此犬小小年纪,却狡猾十足,惯会装模作样。想要当它的主人,须得能压它一头,令其生畏惧之心。” 柳离似懂非懂:“噢,就是要让它心服口服。” 小家伙还挺难相处。 不过她并不怕,刚才被它扑了一下,而今又再次跃跃欲试:“你给我,我试试。” 宁子笙于是把京巴犬交回了柳离的手上。 小小的一只,盈盈不堪一握。 柳离为了防止自己被可爱过分的眼神所蛊惑,刻意避开和它的对视,左手捏着它身上软软的肉,而后…… 面无表情地用右手,轻轻揍了一下狗狗的屁股。 “以后我就是你妈妈了。” 京巴犬:? “旁边站着的这个是你姐姐。”又是一下。 宁子笙:? “你要乖乖听妈妈和姐姐的话,不许在宫里乱咬人。”第三下。 虽然下手一点也不重,但是狗狗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再乱咬人,就不给你东西吃,你只能吃自己的便便。”柳离露出了一个微笑,“懂了吗?” 京巴犬:…… 呜呜。 含泪点头。 第114章 婚后日常·三 小京巴犬入宫之后,随着夏日天气渐凉,秋高气爽,越来越得柳离的欢心;可活动的范围也日益扩大,从寝殿周边逐渐蔓延到了整座皇宫。 不过,不得不说,宁子笙的眼光还是十分独到且老辣的。 这条京巴犬虽然性子不算乖顺,但自从被柳离揍过之后,就长了记性。尽管它在外人面前依旧我行我素,不过只要见道“妈妈”、和“姐姐”,便会瞬间变得如同它的外表看上去那样乖巧。 ——噢,这两个称呼是柳离坚持给它灌输的,宁子笙虽然想要纠正,但怎奈诸事缠身,每日忙于朝政,在养狗一事上心有余而力不足,平日里,都是柳离和几名宫女在带它。 错过了第一次开口机会之后,再想起来这事,便为时已晚了。 “妈妈的小乖乖,快过去跟姐姐打招呼~” 柳离一声令下,小京巴犬便顺从地奔至宁子笙靴边,亲昵地蹭了起来,还时不时又“汪”又“嗷”地叫两嗓子。 听语调,就像是在呼应柳离口中的“姐姐”。 宁子笙:…… 算了。 木已成舟。 不过是低了一辈。 而已。 * 一朝之君自然不会凡事都亲力亲为,她为柳离选犬,也免不了要经底下人之手,此番消息,由此不胫而走。在有心人眼中,这是个讨好圣上与皇后的绝佳机会,怎能放过。 谨慎些的人,只是借着各节日贺礼的名头进献猫宠犬宠;胆大些的,甚至直接往赵小瑞那里送了各色奇珍异兽,意图借她之手,取悦圣上。 当时赵小瑞倚在墙边,看着三只比两人还要高的大笼子被推进自己家宅邸,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艳儿在旁边不明所以地问:“这都是什么呀?” “都是那些人要送给九大人的。” “里面是野兽吗?” 看着笼子,感觉体型颇为巨大,莫非是…… “狮。”赵小瑞扬手一指,点向紧挨着的两个笼子,“虎。” “那第三个呢?” “狮虎兽。” “……” 它们从外地被运来西京,一路舟车劳顿,纵是再猛的兽,经历这番波折,也免不了蔫得如同霜打了的茄子。 赵小瑞花了好大功夫,才给重新喂得精神奕奕了。 偏生她家九大人还很是挑剔,只看上了一只虎,其余的两只看都没看,直接给放进了猎场之中。 “喜欢吗?” 御花园中,笼里一只有着雪白皮毛的虎赫然眼前,花纹与平素见到的老虎无异,只是黑白相衬,很是显眼。 它虽面色阴沉,但不声不响,只是防备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并未因被囚于笼中而急于发作。 有耐心,谋定而后动,看来也是只聪明的小虎虎。 柳离一边揉着手中的小京巴犬,一边啧啧称奇:“喜欢啊。” “同此犬比,如何?” “这没有可比性。”柳离说,“一只是宠物犬,一只是野性难驯的虎。想要让狗听话,倒还算容易,可换成虎……还是算了吧。” “的确不能相提并论。”宁子笙打量了眼那白虎,又低头去瞧京巴犬,摇了摇头,“白虎稀罕,此犬拍马不及。” 听到自家小乖乖被贬低,自诩妈妈的柳离瞬间就不服了。 “这白虎稀罕是稀罕,但它能像我们家乖乖一样,抱在怀里揉吗?” “如何不能?世上既有驯兽之术,也有驯兽之人。”宁子笙慢悠悠道,似乎有意和她斗嘴,“白虎独来独往,精通捕猎之道,敢与其他猛兽相斗。” “那难道我们家乖乖就一无是处吗?”柳离一边给京巴犬顺着毛,一边反驳,“狗狗也有很多优点的……” “哦?” 宁子笙这副口吻,明显就是不信她能编出什么来。 柳离绞尽脑汁,手指暗暗攥紧:“我、我敢让乖乖舔我的脚脚,你敢让白虎这么做吗!”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话音还没落,笼中的白虎忽然嫌弃地后退了两步,湛蓝色的圆眼眯成了一条缝。 而同时,一道来自宁子笙的复杂目光也投向柳离怀中的京巴犬。 一人一虎的表情在此时如出一辙,都可用一个字概括。 呕。 京巴犬:?行吧。 我也没法说什么。 因为我只是一只小狗勾。 * 当夜,郁闷的京巴犬在寝殿的窗外反复横跳。 它本来在试图跟新朋友白虎搭话,可人家根本不理它;如果把白虎惹毛了,甚至会威胁般地大吼一声,然后属于动物的臣服本能就让京巴犬灰溜溜地逃走了。 京巴犬听到妈妈和姐姐说,宫里不适合豢养这种大型猛兽,所以她们还是决定把白虎放到猎场里。 反正宁子笙几年都打不了一次猎,放入猎场里,它们也不会有危险。 不过,京巴犬此时无暇遗憾白虎的离开,因为它看到了更令人,哦不,令犬震惊的一幕。 怎么会这样! 姐姐这个心口不一的人!白天明明还在嫌弃我舔妈妈的脚脚,结果晚上…… 自己却偷偷在床上舔妈妈的脸蛋! 愤怒和不满吞噬了京巴犬的理智,它激烈地在窗外嗷叫了起来。在狗狗的世界里,舔是表达亲密的方式;现在看到姐姐和妈妈撇下它独自亲密,它怎么会开心呢! 可让京巴犬没想到的是,她们这一舔,就是一整晚qaq。 中途,姐姐还特地起身把帘子和帷幔拉得严严实实的,让京巴犬什么也没看着,失望极了。 人类的心,真是难以捉摸。 小狗狗望着高悬的月亮,深沉地嚎了一嗓子。 这一刻,它觉得自己不只是一只小狗狗。 而是一条寂寞的孤狼。 第115章 婚后日常·四 【如果和宁子笙一开始的处境对换,她是盛宠颇浓的九公主,你才是不受家里人待见的小可怜,最后的结局会怎么样?】 ——柳离自从今早醒来过后,脑子里想的就全是这件事。 原因无它,昨晚她做了场奇怪的梦,竟然梦到她回到了最初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 不同的是,在梦中,她不再是淳宁郡主,而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官家之女,身份平平,且不受宠。虽可进宫当伴读,但和真正的皇女有天壤之别;在贵人的轿子路过时,只能知礼地跪在一旁,头都不能抬。 也不敢看向轿内的九公主,哪怕一眼。 梦境到此为止,柳离便醒了,只不过因为实在太过真实了,她有些沉浸其中,鲤鱼打挺般坐了起来,在榻上愣愣地没动。 “怎么?”宁子笙听到动静,边穿衣,边回身问。 她已要去上朝了。 柳离怔了怔,随着京巴犬欢快地跳上来钻入怀中,她也清醒了几分,于是用手掌安抚着狗狗的脑袋,老实地将梦境里的一切讲述给宁子笙听。 “噢。”宁子笙道,“可你瞧着心神不宁,怎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有一点吧。”柳离嘟囔,“我梦到……有人欺负我。” 梦中,一大批官家小姐、少爷同她一起进了宫教习规矩,之后,皇子皇女就要亲自从这其中选出自己属意的伴读。 大家都是要竞争的关系,自然谁也不会让着谁,柳离已然记不太清了,只模模糊糊地想起来,同屋住的几个小姐抱团相处,心眼颇多,和她关系并不融洽。 好像…… 联合起来欺负她。 “梦中作不得数。如今全天下,又有谁敢欺负你?” 柳离想想也是,便很快从残留下来的情绪里走了出来。一般宁子笙去上朝的时候她都在睡觉,不过现在,因着那不算美好的梦境,已经睡意全无,有点想…… “跟你去上朝行不行?”她雀跃地问。 宁子笙“嗯”了一声。 * 按理说化作灵体之后,柳离的身体便不会有任何负担,可伏在宁子笙膝上,听着这些人侃侃而谈之时,还是逐渐觉得眼皮开始耷拉。好想睡觉…… 如此想着,她便不知不觉地再次进入了梦乡。 梦里仍是熟悉的大宁皇宫,只是从外表看去,和如今相去甚远,似是年少时的模样。 身旁是同屋而住的几位小姐,偶尔朝她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小声嘀咕着什么,听不明晰。 噢,柳离明白了,这是回到了那个梦境之中。 她们这些小姐并非什么主子,只是伴读的候选罢了,在宫里的待遇自然不会太好。 现在,几人正要去同大家伙一起用午膳。 “你瞧她那样子……小小年纪,就生得一副吊梢眼,也不知道是要去勾引谁。” “不过是去吃顿饭,还要描眉染唇,生怕别人不往她脸上瞧一样,哪里学来这么一身狐媚功夫。” 身旁人的“窃窃私语”愈来愈大声,似乎是成心说给她听的,好让她难受。 被一群人这么明里暗里地讽刺,柳离当然是想要回嘴的,只是梦里的身体好像并不完全她的控制,她试了几次,根本就无法张嘴说话。 只好一言不发,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 那群人见她如此,更加猖狂了,也不管这是在宫里,什么难听的都敢往外说。 柳离开不了口,只能用眼神冷冷地回瞪。 “你还敢瞪我?” 为首的那小姐被下了面子,一时气急,竟然想要抬手去推柳离。 她想要避开,却怎奈这身体瘦弱得过分,既没力气,也不算灵敏,根本无法和对方抗衡。 眼见,那只胳膊就要将她推得一个踉跄,而后跌在冰冷的地上,狠狠地摔一跤—— 却见一颗凭空飞来的石子,精准地击中了那小姐的胳膊,打断了这个动作,还让那不设防备的小姐险些栽个大跟头。 “什么东西!” 对方又惊又疑,抬头一望那石子来的方向,却只见绣着蛟的衣摆从眼前的宫殿顶上垂落些许。 一玄衫少女正坐在屋顶上,面无表情地望向底下的这些人。 这一下,这几个小姐都慌了,纷纷跪下,异口同声地颤声叫了句: “见、见过九殿下……” 九殿下?柳离闻言微微抬头,恰好和那双目光对上。 很奇怪,和她认识的宁子笙有所不同,却又大体是熟悉的。只是少了几分隐忍,多了几分张扬罢了。 又是一颗石子砸下来,仍是朝着那欲对柳离动手的官家小姐而来;这一次,正中她的脑袋。 “还不快滚。” 那几人得此言,慌忙逃窜,唯剩下她们俩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柳离听到自己施了一礼,然后说:“多谢九殿下。” 顶上的玄衫少女没有什么反应,又重新躺了下去;玄色裳与屋顶的颜色融为一体,几乎看不到她的人。 不过,在看到柳离离去的背影时,突然娇声喊了句: “喂!你……” 少女似是有点紧张,虽然面色如常,但手早已经攥成了一团,只不过是在强装镇定罢了。 “你叫什么名字?” 柳离有些讶异,又有些局促地回过身来:“殿下问我么。” “不然呢。”少女的口吻有点凶巴巴的,颇有几分颐气指使的味道,“这里除了你,还有谁?”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眼前这个女孩…… 挺顺眼的。 * “醒了?” 柳离回神,发现自己还趴在宁子笙的膝上,一脸懵地抬首:“我睡了多久?” “刚刚散朝。你又做梦了?我唤了你好几声才醒。” “嗯……” “梦了些什么?” 柳离回想着,突然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让宁子笙不明所以,只皱眉等着她笑完。 “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 柳离止住笑意,决定将这个梦当成自己的一个小秘密。 不告诉宁子笙。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不论梦里还是梦外,我们似乎都注定要……发生些什么不一样的故事。】 第116章 现代·一 【番外现代篇】 摄影棚内,所有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好,风机就位,打光就绪,开始。柳老师很好很好,保持不动,再来几张……” “咔擦”的数声快门声接踵而至,白光轻闪,加上反光板与各类打光器材,旁边的几个工作人员都险些被晃得睁不开眼。 而镜头对准的一身米色长裙的女人,不光直接正对着所有的灯光,发丝还被风机吹出来的风扬起,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保持姿势,纹丝不动。 她身材纤瘦却不骨感,该有的地方,一点都没少;米色衣料衬着大片白皙的肌肤,红唇乌发,明艳动人。嘴角和抬起眉梢的弧度刚刚好,从表情看起来,没有任何面对镜头的忐忑,神态十分自然。 “现在来几张侧面……” 女人依言将眼神投向摄影机所在的位置,只花了片刻,便精准地和镜头对上,而后将手中包装精美的白色盒子微微扬起,好让摄像机捕捉到上面的logo。 由于她的状态不错,今天的工作进行得很是顺利,成功在预计的时间内完成了任务,现在就已经可以离开摄影棚了。 “柳离老师辛苦了,收工了。” 工作人员们互相告别,而柳离同样挂上了客套的微笑,朝化妆师、摄影师等人点头致谢。 一旁的中年男人手里拿了一件厚厚的长外套,适时地上前递给她:“今天收工这么早,还来得及赶上公司聚餐,要不要一起去?公费请吃烤肉。” 柳离怔了一下,面上的微笑一点儿也没动:“谢谢宏哥,但我……就不去了。” 那被她称作“宏哥”的人正是青萝文化娱乐公司的经纪人,张宏,闻言不解地皱眉。 “小柳啊,你是不是心情不好,遇到什么事情了?是最近给你安排太多工作了吗?遇到什么困难要及时跟公司讲的哈。” “没有。”柳离披上外套,刚巧这时助理也收拾好了琐碎的东西,示意张宏可以走了,“咱们出去说。” 公司派来的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不过司机暂时先去上厕所了,于是几人上了车,得在车内稍等一会儿。 “我没事的,宏哥,只是工作完了难免有些累,想要放空一会儿大脑。”柳离靠在后座椅上,“聚餐我就不去了,毕竟过两天又有工作,想先回家休息。” 经纪人见她这样,也没勉强,只得答应道:“好的,那你注意身体。” 而后,他便看到柳离阖上眼睛,似是不想再说话。 经纪人和助理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小柳这几个月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虽然工作完成得很好,从没出什么岔子,但一忙完,便会恢复魂不守舍的状态,将自己封闭起来,不爱与人交流。 不参加公司的团建也就罢了,在不工作的日子里,甚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以往外向的她比起来,可以说是性情大变。 柳离不是什么大明星,只是公司旗下运营的自媒体博主之一,这种简单的拍摄工作,一般经纪人是无暇照顾的。 只是听了助理的报告,经纪人实在是觉得很不对劲,这才跟来看看。 ……现在看她这模样,真是令人担心。张宏盘算着,要不干脆再给她放几天假算了。 司机回来之后,车子稳稳地启动,目的地正是柳离的家,要先将她送回去,再把经纪人和助理载去聚餐的地方。 柳离虽然阖着眼睛,却并没有睡着。 她的左手伸进外套口袋中,用拇指与食指轻轻捏着里面一个环状的东西,顿了片刻,便将它套在了手腕上,熟悉的面板随之而来,不必睁眼,也能出现在脑海之中。 “【系统】离离子,你还好吗。” 柳离没有和它进行对话,只是熟练地打开了论坛功能。 属于她的游戏成功通关之后,她便回到了现实世界之中。 游戏与现实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即便已经做好了准备,可那种骤然失去一切的落差感,还是让柳离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其他玩家或许可以一笑了之,不会为此困扰太久,因为打从一开始,他们就清楚这只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 可她不同,她从未把大宁的种种当做是游戏,哪怕是一刻。 正因如此,也更难从其中走出来。 系统建议她可以开启游戏第二周目,也就是说,再次回到宁子笙的少年时,重新经历一遍所有的事,这样就又可以重新见到小九了;就算不想开启二周目,那么在现有的存档之内回档也是个不错的方法。 可柳离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游戏与人生不同,人生是永远无法重来的,在面临某个选择时,也不可能多次变卦的。 小九是活生生的人,不止是一堆数据而已,所以,是不可以重来的。 正因是仅有一次的经历,才令其最为弥足珍贵。 游戏通关的时候,她和宁子笙大约是三十余岁;可回到现实,柳离还是那个二十三岁、刚刚步入社会的年轻女生。 柳离知道,自己还有工作要做,当下应该做的,是好好回归现实生活,投入自己要做的事情。 可还是无可自拔地会想她。 晚上做梦时会梦到宁子笙的脸,吃饭时会想起她曾塞入自己口中的点心……只要一闲下来,满脑子就只有宁子笙三个字。 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柳离一面试图走出去,一面又并不想这份记忆消退。 于是只好放任自己陷在没有小九沼泽之中,难以自救。 * 系统面板之上,论坛板块早已刷新出来,无数帖子实时更新,每一秒钟都有人回复、发帖。 几个月之前,一位名为“离离子”的神秘用户发帖询问一些问题,而玩家们通过查看她的用户主页,意外地发现,她居然打出了从没有人打出过的九公主感情线。 用户主页是无法p图和造假的,发现了这一点之后,玩家们对于九公主感情线的期盼直线回升,重新达到了最初的顶峰。 可惜那位神秘用户的出现,只不过是昙花一现;自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发表或是回复过帖子。 而其他玩家花了无数时间,却依旧没能打出感情线来,全军覆没。 他们不知道的是,柳离本人其实每日都会浏览论坛;关于她没再出现过的真实原因,则是她的私信被挤爆了,让她不想再冒头。 不死心的玩家们仿佛落水者抓住了浮木一样,不知多少人持续私信了她好几个月,万人血书求她出个感情线攻略。 更有甚者,数月如一日地希望跟她亲自见上一面,虽然加起来也就发了五六条,不算太多,但每回的条件都比上一次更诱人。 一开始说是给予丰厚的现金报酬,后来又说可以送她帝都一套房…… 柳离寻思这人也够能吹的。 总之,这人的id她已经十分眼熟了,仅有“nueve”五个字母,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柳离心念一动,便想将对话框关掉。若不是系统没有开发出来拉黑功能,她早就把这人拖进黑名单了。 可就在她动作的前一秒,她看到“nueve”又发来了另一条消息。 “这是最后一次打扰您了。虽然已经看出您的态度,但还是想冒昧一试。再次发送一遍我的手机号和微信号,期待和您联系……” 这人的口吻还是挺礼貌的,所以柳离倒也不算太反感。对着那人的id看了一会儿,她决定用手机搜搜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nueve……” 一边在词典里打出这几个字母,一边口中轻声念了出来。 一旁的助理凑过来:“离离,你怎么突然查起西班牙语了。” “e”刚落下,还没来得及按下搜索键,柳离抬眼和她对视:“你懂西班牙文?” “是呀。”助理说,“之前对接一个国外品牌方的时候,它们的宣传语里就有这个词,意思是数字九。” “九?” “对啊,不信你搜。” 词典显示出来的词义,和助理所说的意思的确一模一样,正是数字九。 刚好司机也将车开到了柳离住处的小区门口,她裹紧衣服、戴好口罩下了车,同几人告别之后,匆匆上楼回家。 “【系统】你在想什么?” 卫生间内,柳离抬起头,看着镜中自己的素颜。她刚把妆卸了,用洗脸巾擦干水珠,随即贴上了一张薄薄的面膜。 “没想什么。” “【系统】可是我感受到了你的怒意,离离子。” 柳离一言不发,去厨房给自己拌了碗沙拉。系统听着切菜的声音振聋发聩,有些瑟瑟发抖。 她确实有点生气,不过生气的理由有点莫名其妙。在看到“nueve”词义的那一刻,她便有些不爽,其中的想法,说起来还有些幼稚。 “九”这个字,在柳离心里,指的人唯有一个。 而那个人,并不属于现实世界。 私信面板还开着,那人的微信号很简短,并不难记,只要敲几下手指,便可以加到那人的联系方式…… 而她也确实如此做了。 “【系统】你不是不想理这个人吗?” “是啊。” 柳离吃着沙拉,随即狠狠按下了添加键,话中带了些赌气的成分;她也知道自己的情绪来得全无理由,但一旦涉及到与宁子笙有关的任何事,哪怕只是某个字眼,便控制不住。 只是想看看,到底是哪尊大佛,在玩过游戏的情况下…… 还敢用“九”当名字。 第117章 现代·二 这人的回复速度倒是挺快,就像是时时刻刻在线等着柳离一样。 这厢,好友申请才刚刚发送过去,对方直接通过了。 柳离顺手点开了这人的朋友圈扫了一眼。 总体来说,空空荡荡,动态的数量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还都是风景照,而且看时间,都是在一年之前发的。 不会是用了个小号来糊弄她吧? 柳离这一迟疑,给对方设权限的手,就稍微慢了几秒钟。 她是时不时会发自己生活动态的类型,虽然更新得不算太频繁,但如果看仔细一点儿,本人照片就不说了,就连工作、公司什么的也很容易被瞧出来。 这人是个素不相识的玩家,她想着,还是不要给对方暴露隐私为好。 结果柳离这才刚设完“不允许对方查看朋友圈”,这位名为“nueve”的朋友,就发了一行字过来。 “朋友圈照片是你本人?” 柳离:…… 怒了。 不论是哪个女生被别人这么问,想来都会不大乐意。 她先前怎么会觉得这人有礼貌呢,现在看来,根本就无礼极了。 “和你有关系吗。”柳离的手指落在键盘上,不客气地反问,“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有话快说,不要耽误我时间。” 对方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口吻的不妥之处,很快赔了不是: “抱歉,我一时心急,不是那个意思。” 柳离:“[微笑.jpg]。” nueve:“我明天来帝都,不知可否赏脸吃个饭。” 柳离没想到这人的观察力这么敏锐,不过是看了几秒钟她的朋友圈,就能猜出她现在在帝都。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细细想来,还挺吓人的。 在不知对方姓甚名谁,是男是女的情况下,柳离自然不会答应这个无厘头的请求。 “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和你见面。” 她随即看到对话框的最顶上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nueve似是犹豫了很久,一直徘徊不定,过了将近两三分钟,才最终回过来一句话。 nueve:“我是宁子笙。” 柳离:? 谢邀,人直接气笑了。 她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花时间跟这个人废话,现在看来,对方的脑子多少沾点那个啥。 手指再次狠狠地敲在屏幕上,随即按出了发送。 * 布置简洁的房间内,一道身影坐在桌前,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发出了那五个字。 “我是宁子笙。” 女人穿着睡衣,长发如海藻般散下。 她眉眼生得精致,薄唇紧抿,脸色却不怎么好,看样子是没有休息够,眸中隐隐可见几缕红血丝。 她不是不理智的人,知晓就这么突兀地发过去五个字,对方未必能信,于是她顿了顿,用手指点向了“视频通话”的选项。 这样,对方就知道,自己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了。 可随着视频面板的展开,屏幕上却跳出来一个不同寻常的提示框,白底之上,是十分显眼的黑字—— “对方把你加入了黑名单,不能视频通话。” 她沉默地按了退出,随即看到“呼叫失败”、“被对方拒收”的字样。 还有对方留下的最后一条消息: “你要是宁子笙,我就是你祖宗。” …… 算了。 女人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随即用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老板。” 对面是一个清脆的女声,语气及态度十分客气,像是这女人的下属, “机票已经定妥了,刚想和您说,您刚才让我办的事也有眉目了。” “说。” “照片上的人,应该是帝都青萝文化娱乐有限公司旗下的一名自媒体博主……” 当时她无暇多看柳离的朋友圈,便被设置了权限,拼尽了手速,也只来得及保存两张图片。 一张是柳离的侧面照,长发遮住了大半脸颊,但还是能看到弯起的笑眼和小巧的鼻尖;背景有些杂乱,根据桌上散乱的物品来看,像是在某个化妆间里。 另一张是一栋大厦,根据上面的名字,可以定位到人在帝都。 现在的网络已经发达到毫无秘密可言,只要有了只言片语,基本就可以锁定目标;再加上自媒体博主也算是公众人物,平时会在公众平台上分享很多动态,而这两张照片,都曾被柳离发在过微博上。 所以根据这么明显的信息,想要找到她是谁,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对面的女生稍微介绍了一下柳离的情况,而后道:“老板查收一下哦,我把她的社交平台账号整理给您了。” “辛苦。” 电脑屏幕亮起,邮箱中果然多了一封新邮件,女人静静地点开了柳离的微博主页。 拥有六位数的粉丝,不算出名,也不算太糊,算是个人气中等的小博主,平时会发布vlog、接接广告、以及分享各类美妆及穿搭。 照片和视频数不胜数,想要看清她的长相,轻而易举。 女人用鼠标将眼前的笑颜逐渐放大,深邃的双眼仿佛能透过屏幕,直直看到另一面去。 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而心跳亦是随之加快,女人感到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 明天上午十点,从长安飞往帝都。 一切即将迎刃而解。 *** 翌日晚。 摄影棚内,栗色长桌的两端堆放着数十个带着塑封的白色盒子。 中间坐着年轻的一男一女,化着略浓的妆,手里拿着台本,正在互相最后确认一遍流程。 而一应设备也在此时调试完毕,工作人员将补光灯挪至最佳角度,冲着桌前的那两人比了个“ok”的手势。 两人颔首回应,表示一切就绪。 “3,2,1,开始!” “大家晚上好。”年轻的男生率先开口,“我是……” 肉眼看起来过于浓艳的妆面,在镜头之下看起来却刚刚好。直播刚刚启动半分钟,便已经有了将近五位数的观众,人气很是不错。 柳离飞快地上下扫着弹幕,适时接过话茬:“我是柳离,欢迎大家来到我们的直播间。” 身边的男生是同公司的另一名博主,其实依照两人平时的工作内容来说,是不太需要直播的,只是这次…… 金主爸爸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这是一家专做零食的公司,恰逢成立十周年,特地推出了周年纪念巧克力。 也不知品牌方是怎么想的,花大价钱找了无数明星、网红、博主来宣传,营销程度令人咂舌;先前柳离拍摄的工作,也正是与它有关。 由于接了广告的人实在是太多,所以柳离并没有期待这次直播能卖出去多少——毕竟观众已经看得很乏味了,而她和身边这位同事又都不算很火,能带起来的数量,也不会太乐观。 不过,金主爸爸既然愿意砸钱,那他们也不需要管那么多。 反正在巧克力没有质量问题的情况下,打工就完事了。 “情人节刚刚才过去,不知道宝宝们都给对象送了什么礼物呢?”眼见人开始多了起来,男生连忙拆开一盒榛果味的巧克力,而后看了眼弹幕,讪笑道,“啊,没有对象?” “没对象也没事呀,买盒巧克力送给自己和家人也是不错的选择。”柳离微笑着打了个圆场。 “是的。”男生拿了一颗巧克力,当场给大家试吃起来,“嗯,味道很不错,榛果夹在其中,很有口感。小柳你也尝尝。” 他顺手又拿了一颗递给柳离。 只是,一不留神将手抬得高了些,直接递到了她的嘴边,看样子,像是要喂柳离吃一样。 两人只是点头之交的同事关系,这个举动,难免有些令人尴尬。 柳离刚想用手去接,却见对面品牌方的工作人员看到疯狂跳动的弹幕,发现观众似乎很喜欢他们这样的互动,于是用眼神示意她,不要避开。 ……靠,这就麻烦了。 打工人有什么办法和金主爸爸对着干啊。 柳离只好强忍着不适,飞快地将那颗巧克力吃了进去,对味道做出了一番中肯的评价后,迅速转移了话题: “榛果味的这一款要上架了噢,我们今天拿到了很大的优惠,想要购买的宝贝们直接点击直播间下方的链接,3,2,1……” 嗯? 五千盒卖完了? 刚过了不到一秒钟,库存便显示为0,而许多观众都不满地抱怨自己没有买到。 柳离、男生、工作人员们来回对视,面面相觑。 这款巧克力铺天盖地地营销,且已经卖了有一段时间,按理说大家不至于抢得这么快…… 更何况,根据别的直播间的情况,就算是大明星带货,也没有到一秒售罄这么夸张的程度。 “那……再上五千盒?” 同样的情况又出现了,且并不限于此。 榛果、酒心、牛奶……不论是哪种味道,全都一秒卖空。 预计持续两个小时的直播,只花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全部搞定了。 品牌方给他们的库存预算有限,所以,现在就可以收工回家了。 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 夜幕之下,人头攒动。 还不到九点的帝都,加班人们稀稀落落地往外走向地铁站。 不少高楼大厦内的灯还亮着,将整座城市映得有如几簇闪闪发亮的几簇鸟儿尾羽。 柳离裹紧羽绒服,背着随身的小包,在路边等出租车。 由于结束得太早,公司的司机还没有触发,待到他过来,还要等上很久,于是她决定自己打车回家。 本来想在手机上叫车,但放眼望去,眼前的空车还挺多,于是她打算随手拦一辆。 刚想伸手叫师傅停下,却被从身后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肩膀,柳离直接踉跄两步。 回首一看,却发现自己的手机没了。 明明方才还握在手里的! 不远处,一个身材颀长的女人还未走远,街道的这一侧没有别人,撞柳离的,只能是她。 现在时间还不算晚,周遭的路人也多,倒也不怕有什么危险;明目张胆地偷了手机,柳离肯定是要去拿回来的。 而且有些品牌方不喜欢把资料发到邮箱里,很多都直接通过聊天工具发送,有些柳离还没来得及备份。 如果就这么丢了,未免有些不妥。 “站住!” 她三步并作两步,试图追上那个女人。 那人穿了一身黑,几乎隐匿在了如墨一般黑的夜里,步伐始终不紧不慢;却又在柳离快要抓住她的胳膊时,加快了速度。 不知不觉,就这样追了两条街。 虽然和方才的位置隔得不算太远,可当柳离恍然惊觉时,已经看不到其他路人的身影了。 这里的路灯暗着,也没什么人路过,危险系数直接高了好几个层次。 柳离警觉地回头,打算原路返回。毕竟资料丢了就丢了,人可千万别给整出事了。 左侧的巷子口黑漆漆的,就像是水墨画中晕染得最深的那一点,深邃得能将人吸进去。 柳离还没顾得上多看两眼,就被一只纤细的手臂扯了进去。 “唔——” 一股对于危险的本能抵触感袭上心头,她后背发寒,下意识就想要挣脱开来,可却被牢牢地捉着手腕,不由分说,抵在了小巷的墙壁上。 眼睛总算适应了黑暗,借着月光,她勉强看清了面前人的下半张脸,还有她另一只手握着的东西。 分明就是自己的手机。 陌生的香水味如潮水般涌来,尾调却又有几分熟悉,如同回到了碧桃树下,花瓣纷纷扬扬地坠落。 “你——!” 后面想要说出来的话,被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因为柳离看到愈发接近的眼眸中泛着盈盈水光,和记忆中有所不同,却又没什么不一样;长发微卷,化了清透的妆…… 除了古代与现代的扮相不一样,这…… 她怎么会认错,这分明就是宁子笙的脸! 那和宁子笙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地凑近,用鼻尖顶着她的鼻尖,在柳离惊疑到碎裂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我大老远从长安过来找你。” 手指暧昧地紧扣。 “不光看到别的男人喂你吃东西,还买光了你的巧克力。” 有意无意地轻蹭之下,柳离腰都软了。 “要点补偿,不过分吧?” 最终碰到她的前一刻,她凑到她耳边,恶劣地说。 “小、祖、宗。” 唇齿交缠这件事,明明在大宁已经发生了不知多少次,可在现实中还是第一次。柳离僵硬且被动地承受着,余光瞥见女人的外衣袖口滑落些许,露出腕上的什么物件。 是…… 月白色的塑胶手环。 也不知是印、还是写上去的,总之,有着几个蓝黑色的字母。 nueve。 第118章 现代·三 【特别番外宁子笙个人视角】 长安市,雁塔区。 “哎哎,你有没有看最近很火的那个电视剧啊,容漪演的,里面的主角叫……” “噢~对对对!我也刚想跟你说呢。” 公司的茶水间内,两名女员工一边低声讨论着,一边为自己冲泡了两杯咖啡,顺便打开自动贩售机,买了一点小零食。 现在是工作时间,不能摸鱼太久,她们稍稍闲话了两句,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咳咳。” 面冲外的那名员工忽然轻咳一声,然后冲对方挑了挑眉,随即,两人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又有人进来了,是另一名同事;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和方才她们讨论的内容如出一辙: “你们看到那个电视剧了吗?” 而后,三人不约而同地偷笑了起来: “没事,老板今天没来公司啊,不用怕她会刚好经过。” 这些员工之所以这么在意这部电视剧,甚至能把话题扯到老板身上,正是因为里头女主角的名字,恰好和她们老板的名字一模一样。 ——嗯,宁子笙三个字,一点儿也不差。 倒是蛮有趣的。 同事之间的消息还是挺灵通的,今天,老板确实没来上班。 都上午十点了,以往的这个时候,她早就应该在工作了,可现在…… 老板本人还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家床上,裹紧被子,一动也不动。原本上挑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随即没有精神地耷拉下来。 她一夜都没能睡好。 和电视剧主角重名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宁子笙平时不太关注这些,知道之后,就顺便看了眼这部剧;可没成想,却弄出了了不得的岔子。 首先,是开始做奇怪的梦。 第一个梦中,她变成了九公主本人,从小不得宠爱;剧情的发展基本和原着差不多,就这样一路坎坷地长大,然后成为万人之上的女帝。 在这其中,却多了一个变数。 有一个在原着里没有戏份的角色,似乎刻意接近她,想要和她发展感情;不过结局比较惨烈,宁子笙对那个人没什么兴趣,所以直接一脚踢开。 醒来的时候,她拿过手机一瞧,却发现自己…… 才躺下了不到一分钟? 宁子笙愣神地看着黑暗中亮起的手机屏幕,觉得自己撞邪了。 她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睡了24个小时了,不然,不会做那么长一段梦,结果居然只过了数秒?! 她怔怔地再次躺下,刻意记住了现在的时间,随即进入了第二个梦中。 23:25。 又是差不多的剧情,原着中没有戏份的另一角色蓄意接近九公主。 不过这个人没有试图和她发展感情,主要是在搞事业,态度比较端正,所以,结局稍微美好一点。 宁子笙第二次惊醒时,她的手机还握在手中没有松开,只要稍一触碰,屏幕上就浮现出代表时间的数字。 还是23:25。 诡异极了。 那之后,宁子笙数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多少个梦,甚至都不需要再躺回床上,只要一闭上眼,就不由自主地进入了诡异却又真实的梦境之中,直到翌日一早才停止。 这种经历是绝无仅有、且说出来别人定然不会相信的。 她第一时间约谈了心理医生,得到的建议,却只是让她好好休息 “梦的成因是睡觉时大脑太过活跃,考虑到您这边的情况,应该是压力过大造成的。” 我,压力,过大? 普通的赚钱机器霸道总裁宁子笙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眼看又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心理医生开了些带安眠成分的药,宁子笙将它们尽数用温水吞服了之后,阖上了眼。 可事实上,情况一点也没有改善,她该做多少梦,还是一成不变。 不过,有了前一晚的适应,再加上她个人的自我调整能力不错,持续做梦这件事,已经不会对她造成什么精神上的摧残了。 说来也怪,这些梦境与一般的梦相比,很是不同,代入感强得不可思议。 当天光照入窗内时,宁子笙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不像是做梦,倒像是……她在不断经历另一个时空中的轮回。当变成九公主时,说话、做事,是可以由她自主控制的。 可当她是九公主时,她又不记得自己在现实中的身份,甚至记不起,自己已经经历过无数段大差不差的人生。 由“记忆不共享”这一特点可以推出,每一段梦境都是独立的。 “【系统】您好,宁子笙小姐。” 眼前猝不及防地出现一行字,除了这个,宁子笙还敏锐地察觉到了另一不对劲的地方。 真丝睡衣的袖口之下,被套上了一只月白色的硅胶手环。 她住处所在的小区有24小时的严格安保,非业主不得入内;再加上房子设有夜间自动报警装置,若是有人偷偷潜进来,宁子笙不可能不发现。 况且这一晚上她都没有怎么睡着,一直时梦时醒,却根本不知道这手环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分明就是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 “【系统】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专为您服务的高级系统……” 宁子笙又摸了摸那手环,忽然开了口,神色冰冷: “硅胶,二氧化硅,烧不掉。” 她说的是手环的材料。 “【系统】?” 床头柜离得很近,宁子笙伸手一够,便拿过一把剪刀,直接将手环对半剪开,脱离手腕,落在了被子上。 “【系统】???” “还没消失?” 宁子笙蹙眉,一把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迈出房门,手上还没忘记拎着那把剪刀,来到书房中。 里头有一台碎纸机。 她按了启动键,耐心地一点点把手环剪碎,毫不留情,一点没剩,全部扔进了碎纸机中。 “【系统】?????” 弱小可怜无助。 这是碰上狠人了啊。 宁子笙刚做完这些,抬手一看,手腕上又出现了一个崭新的手环。 她顿时知道物理方法是无法解决目前的困境的,于是抬眸抱胸,用冷漠的口吻问询系统: “我为什么会做那些梦?我又为什么能操控梦的走向?” “【系统】呃,我……” “我的时间很宝贵,长话短说。” “【系统】……” 它直接把游戏论坛内的介绍帖子一股脑甩了过去。 这种简单粗暴的交流方式确实比较适合宁子笙,她一目十行地飞快浏览完之后,没跟系统多说,便自由探索起游戏内的种种功能来。 这是一个以频率适配为核心的游戏,总的来说,她经历这些的本质原因,是频率适配度太高。 ——高到,直接被强制绑定成为了另一个时空的主人公,供其他玩家一遍遍攻略、体验。 宁子笙握着剪刀的手渐渐攥紧,看得系统胆战心惊;好在她并没有发作,只是眼神冰得能冻死人。 “我要做什么才能摆脱这些?” “【系统】你误会了,我……” “说。” “【系统】qaq等到系统将您的行为模式完全复刻,就可以独立建设游戏的剧情线,那时,您就不用再做梦了。” 它已经快吓哭了。 “我做了成百上千个梦了,你们还没复刻完成?”宁子笙眉梢眼角都染着薄怒,“这样的工作效率,在我手下,实习期都过不了。” “【系统】真的不是我们的问题!因为您一直很抗拒和玩家产生感情,所以现在只剩下感情线……了。如果您能敞开心扉,谈一段恋爱……” 女人一声冷笑:“你还真敢提要求。” 在梦中,她记不得这些已知信息,是与现实剥离开来、一个完整的人,对于感情的处理,当然全凭自己的喜好行事。 没遇到喜欢的人,恋爱又怎能说谈就谈? “【系统】我知道这不是您的错!我会尽量给您筛选一些跟您频率契合度高的玩家……” 宁子笙懒得和它废话,直接关闭了系统面板;经过了几分钟的摸索,她已经熟练掌握了大部分功能。 怎么说呢,这可真是…… 飞来横祸。 *** 那段时间,宁子笙白天认真工作,晚上和梦境艰苦抗争,除了在公司时,周遭的气氛冷得像冰窖一样,倒也没有别的异样。 只不过,员工们和系统一起瑟瑟发抖,寻思老板一直脾气还可以,怎么最近却一点就炸…… 幸好,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不久后的冬天。 长安市悄然落下第一场雪的那个夜晚,宁子笙破天荒地,在梦的中途惊醒了。 为了记录梦境的时长,她特地买了智能秒表放在床头;根据它的显示,离方才的阖眼,过去了足足几个小时。 这是从未有过的时长。 宁子笙愣了一瞬,旋即抬手去摸自己的嘴唇。 那份触感还残留未消,软软的,香香的,是碧桃花裹挟着女儿红的味道……梦里,她和一个女人在床上。 或者说是女孩更贴切。因为宁子笙能感觉得到,对方年纪不大,和那一刻的九公主年岁相仿。 她记得她们醉后撒欢,肆意拥吻,指尖曾划过最不可告人的地方,耳畔曾听到最秘而不宣的愉悦。 窗外雪花簌簌,寂静无声,唯有“扑通”、“扑通”的心跳,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个人……” 话音戛然而止。 她明明是知道她的名字、长相、身份的。 可许是受到了来自系统的某种限制,一旦出了梦境,这些再简单不过的信息,全都会被忘得一干二净, 包括她们如何相识,如何相知,又是如何走到了那一步的。 留在脑海中的,仅剩下最亲密的接触,难以忘怀。 ——这还是宁子笙头一次自己主动回到梦境之中,因为,她忍不住想要再次见到那个女孩。 可当冰雪在晨光照耀之下开始消融时,宁子笙却怅然若失地再次醒来。 “【系统】感情线已成功开启,恭喜您,很快就可以不用再被困扰了!” 它以为眼前的女人会欣喜若狂,却没想到对方只是将眉一敛,眼一挑,寒声逼问: “那个女孩,是谁?” 她又全都忘记了。 不,倒也不能这么说,因为印象过于深刻,即便被系统尽数抹消,也还是留了些痕迹下来。 比如观星台的祭天之夜,雨水和她,都淌了一整晚;司天台的屋内,茶水倾倒,滴答濡湿;还有御湖之畔…… 女孩生生在眼前化成了一抹虚无。 带来的,是心有余悸的痛。 “【系统】抱歉,系统需要保护玩家在现实中的个人隐私,不能向您透露。” 这段话,其实也昭示了某个事实。 “不能透露,是因为她和我所处的是同一个世界。”宁子笙眯眼,“所以你才怕我找到她,给我下了限制,不让我记住她的长相和姓名。” “【系统】……” 大意了。 *** 后来的事情,无需多说。 那个女孩的游戏周目结束之后,宁子笙的感情线也被成功复刻,由此成功摆脱数不胜数的梦境。 可她仍是无法安然入睡,因为每每闭上眼睛,脑海中便会浮现出一些断断续续、连不成完整故事的片段。 譬如有人笑吟吟地揭开食盒,里面全是她最爱吃的糕点;有人伏在她的膝盖上,调笑撒娇;还有龙椅之上,床榻之间,月色之下…… 尽管记忆中的面容模糊成了一片,可那份跨越时空的悸动,却仍然准确无误地被宁子笙拾了起来。 她从没纠缠过谁,却在论坛里孜孜不倦地等了那个人几个月,期间花了多少功夫不谈,直到—— 总算在帝都的小巷里逮住了她。 无声中,双眼相对的那一刹那,不论什么禁制,全都灰飞烟灭;随之而来的,是重回心头的、铺天盖地的回忆。 宁子笙将一切都想了起来。 是她,曾凶巴巴地叫自己“狗女人”;也是她,怂怂地拽着自己的袖子,笑得比蜜糖还要甜;还是她,一同在碧桃树下迎着月光。 让她心甘情愿,成为了她的新娘。 “小,祖,宗……” 宁子笙一字一顿,旋即准确地叫出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几个字。 “淳、宁。” 而柳离的大脑已经完全当机,任凭宁子笙半抱半拉着她,上了路边停靠的一辆车。 随着车子疾速飞驰,她才想起来要说些什么,却只化为一声嗫嚅: “还真是……宁子笙啊?” “……废话。” 宁子笙专心开车,目不斜视。 “到家再收拾你。” 【世上众生光怪陆离,千奇百怪,却总有那么些天生就被对方吸引的事物。如光亮之于飞蛾,花朵之于密封,还有你之于我。】 【不论是在哪个时空,我们都注定相遇。非要说理由的话,那就是——】 【因为我们是契合度百分之百、万里挑一的,命定缘分。】 第119章 现代·四 【特别番外现代恋爱日常】 和宁子笙同居的第一个早晨,柳离颤颤巍巍地来到了小区门口。 帝都是寸土寸金的地方,为了省下房租,许多人宁可早上五、六点钟起来坐两三个小时的地铁,经历人挤人挤人挤人,也要跟人合租在偏一点儿的地方。 如果既不和人合住、又想要宽敞舒坦,加上对地理位置的要求……一个月,光房租少说就得搭进去小一万,对刚工作没几年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柳离之前住的地方离市中心有点距离,但也不算太偏,自认住的条件也不算差了。 可她下了出租车,看着眼前漂亮得有点不真实的小区,突然沉默了。 说实话,门口的保安亭装修得都比她之前的家要豪华;然后柳离从玻璃窗外扫了眼,很快就看到,其中一个保安的手腕上,戴了块小一万的表。 ……日。 这里,是宁子笙在帝都的住处。 她临时从长安飞来帝都,并决定一段时间不回去,就这样攒出了许多工作要忙,开了一整天的电话会议,现在还在补觉;本来说要开车来接她的,但柳离看着她实在是太累,还是自己过去了。 ……真不愧是天命之女啊,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忙得飞起。 之前住处的东西都已经托搬家公司搬了过来,所以柳离不用带任何行李,直接人过去就行了。 “您是柳小姐吧。” 宁子笙已经提前打了招呼,所以保安核对了一下描述过的长相之后,很快放了人。 戴着表的那个出了亭子,给柳离指了下路:“您顺着这条路走,左拐再右拐,直走过十栋之后往东边会看到一个喷泉,再……” 这条路还挺长的,保安足足说了将近一分钟。 柳离微笑着表示自己知道了,其实压根一点儿都没记住,转头便打开了某德地图。 *** “叮铃~” 没人开门。 “叮铃!叮铃!叮铃!” 急促的门铃声接连响起了数声,总算将里面的人震醒了。 门开了,柳离的眼前是困倦无比的一张脸,周遭的戾气仿佛要冲破天际,却在和她目光相对的那一秒,强行压制下来。 “没睡够啊?” 玄关处的鞋柜中,码放着早就准备好的拖鞋,柳离轻巧地换了鞋,抬头看向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女人。 宁子笙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事实上,这个问题是句废话,因为辛勤工作的天命之女如今面如菜色,满脸都写着四个字: 我要睡觉。 “你在大宁上朝起那么早,却从来没累过。”柳离打趣道,“怎么在现代忙了几天,就累成这样。” 宁子笙微笑:“那是因为在古代有气运傍身,怎么熬夜都不会困;可在现代,谁还不是个老非酋呢。” “快回去睡吧。”缺觉的滋味儿当然不好受了,柳离连忙催促她,想着自己可以趁这时间收拾下东西。 可宁子笙却有点委屈地冲她伸出了手,一双桃花眼红着耷拉,尾音还哑哑的,嘴唇微微抿起: “一起。” 小九撒娇,这谁顶得住啊qaq! “好好好。”柳离自然也无法拒绝了,“那你先去床上等我,我去换件衣服。搬家公司送过来的东西放哪了?” 睡衣都被打包起来了,还得找一下。 “我带你去。” 穿过玄关,便来到了宽敞的客厅,再往左有一间储藏室,专门用来堆放杂物。 宁子笙拽着柳离的手,轻轻打开了那道门—— 然后柳离就被闪瞎了眼。 她的东西不算太多,毕竟宁子笙这里也不缺什么,所以只有七八个纸箱子,静静地躺在角落。 而旁边,全是白色包装的巧克力,一眼望过去,竟然数不出来有多少盒,从地板层层堆积到天花板,将将近一百立方米的空间全部占满;相比之下,纸箱子们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弱小可怜而无助。 “这是……?” “在你直播间买的巧克力。” “全都在这里?” “怎么可能。” 宁子笙站在柳离身后,皮笑肉不笑地将脑袋搁在她肩上;明明是亲昵的接触,语气里却夹杂了几分寒意。 “大部分寄到长安,分给公司的人了,剩下的,就在这里。” 柳离:“你爱吃巧克力吗?” 宁子笙:“不。” 柳离:“那你留这么多,是要送人吗?” 宁子笙:“不。” 柳离:“那?” “给你吃。” 柳离:??? 宁子笙许是太过困倦,整个人都靠在了她身上,头蹭着颈窝;在这种情形下,本该说些甜腻的情话,可柳离听到的,却并非如此。 “一颗一颗喂你吃。” “啊?为什么突然要喂……” “没有为什么。只是那天看你直播,觉得好像喂你吃也不错。” 纤长的手指,轻飘飘地指向面前堆成山似的巧克力。 “也就几百盒,吃不了多久。” 柳离:…… 记仇的宁子笙还是对我这只小猫咪下手了。 *** 那日下午,陪着宁子笙再次入睡之后,柳离一直在收拾东西,顺手打开手机看了眼社交平台,发现就在今天晚上的12点,有一场恐怖片的首映。 地方离家还不远。 小情侣出去玩,无非吃饭电影逛街一条龙;说起来,她和宁子笙虽然在古代已经过了许多年,但在现代,还没有怎么约会过。 一起看恐怖片的话,在害怕的时候可以躲进对方的怀里…… 柳离瞬间就心动了,果断订了票,位置还是在最后一排角落的情侣专座。 宁子笙下午补完觉,醒来刚好是晚上,闻言冷漠地点了下头,表示并无不可。 但真正坐在电影院里的时候,她却好像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淡然。 大荧幕上,鬼魂突然冒出来的那一刻,影院内充满了惊声尖叫;柳离胆小,自然也是如此,瑟瑟发抖地挤在宁子笙身旁,感受着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右手。 幸好,小九胆子大…… 可转头一看,宁子笙的左手扶着影院的座椅,似乎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你怕吗?”柳离轻声问。 得到的是一个有些生硬的回答:“怎么可能。” 这时,主人公刚好逃脱了鬼魂的追杀,以为自己已经幸免于难;不过就在下一刻,鬼魂又从主人公的头顶上冒了出来! 柳离余光扫着这一幕,却牢牢地盯着宁子笙的侧脸,发现她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 显然也是在害怕。 不知为何,柳离心下的恐惧忽然就一扫而空,有些好笑地反揽过宁子笙的肩:“没什么的,害怕是正常的。” “……你瞎扯。” 她如此说着,手却抖得更厉害了,甚至抖到一锤打翻了手边的饮料,洒在了地上。 “我才不害怕。” “好,好,你不害怕。” 电影中一道惊雷闪过,倏然照亮了周遭的景象,主人公被鬼魂团团包围,最后一丝生机也消磨殆尽。 鬼魂缓缓逼近,而宁子笙也…… 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可随即她便反应过来,自己不想在柳离面前示弱,还想逞强般地睁开眼;没成想,眼皮被一只暖暖的手覆上,挡住了她的所有视线。 “没事的。” 声音轻柔而坚定。 “就算是最最最坚强的女孩子,也是可以靠在本郡主的肩膀上的。” 宁子笙的脑海中瞬间回忆起两人一同坐在屋顶上望月的那一刻,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然后依言同柳离靠在一起。 这样的话,恐怖片好像也没那么恐怖了。 【真实的我不是天命之女,不仅会如常人一般胆怯,惧怕,生畏。】 【现在没有游戏内那般的气运傍身,我却也并不会感到遗憾。即便不是天命之女的话,也没关系。】 【因为能遇见你,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气运。】 ——end—— 第120章 貂裘换酒01 【前情提要1:第62章中,宁子露看到娇儿和宫女吵架,对她心生兴味。】 【前情提要2:第72章中,御湖旁,柳离和娇儿被设计陷害,柳离自知难以脱身,不愿牵连侍女,于是让娇儿偷偷离开。】 “娇儿,西边没人来,你快潜水游走,别让人发现,去碧玉殿躲一躲!” “可……” “去找九殿下救我。” 郡主的嘱咐言犹在耳,娇儿即便心中十分不情愿丢下郡主一个人,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红着眼眶遵了命。 夜色中,少女的身形潜入了水里。 太后的人驾着轻舟逼近,仅剩下西边成为唯一的缺口;娇儿的水性并不算好,但此时不要命似的往前游,只盼着能早些让郡主得救…… 身旁有滑腻的水草,扎根水底的植物,层层阻碍,却全然都不能阻挡她半分。 终于,娇儿来到了西侧的岸边。 这一边无光无亮,荒凉不已,甚少有人通行;娇儿的体力已经全部耗尽,费劲地用最后一丝力气,爬上了岸边。 她浑身湿淋淋的,发梢还不住地淌着水,却也来不及擦,只大口喘气,试图起身。 可下一瞬间,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魂飞魄散—— “你在做什么?” 娇儿的动作僵硬在半途中,下意识抬头一看。 锦衣少女笑眯眯地蹲在她面前,瞧着她狼狈且笨拙的模样,颇有趣味地上下打量。黑暗中,什么都不甚明晰,唯有她一双明灿眼眸,宛若月影随着水波而漾。 娇儿在宫里呆了这些年,识人的本事也是有些的,眯眼辨认出面前人衣裳上金线绣蛟,显然是…… 一位公主。 宫里的主子她都眼熟,唯有刚随太后一同归来的七殿下还没怎么过,眼前人的身份,不言自喻。 情势十分紧急,让娇儿直接不顾尊卑,猛然咬牙起身,心跳得怦怦的。 她只是郡主身边的一个小宫女,七殿下定然不会认识她的面孔,所以,现下就算冲撞了,想来也…… 故而娇儿没有回答宁子露的话,而是一言不发,径自向前冲去。 只要她跑远了,公主身份贵重,自然不会追上来! 娇儿的算盘打得不错,可惜她对宁子露此人,有着错误的估计。 刚动了没两步,便被对方极快地反应了过来,也不顾她浑身湿透,一把捉住手腕,朝这边一带—— 娇儿的鞋底沾水,本就易滑,被这么一拽,身子失去重心,直直跌入了七殿下的怀中。 “跑什么?” 现下的姿势并非暧昧的拥抱,而是毫不留情的掣肘;七殿下的手指顺着手腕往上,锁住娇儿的肩头,捏得她倏然一痛。 娇儿紧紧抿唇,看样子还是不打算交代一个字。 却未曾想到,宁子露似笑非笑的面庞蓦地凑近;七殿下本就比她略高一些,此时微微俯首,清脆的声音落至她的耳畔。 “你倒是不怕本殿下。” 现在郡主命悬一线,她哪有时间和七殿下废话这个啊?! “让开!” 娇儿红了眼,对对方身份的顾忌彻底小时,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了宁子露的手臂上,又准又狠;很快,红色的痕迹便悄然浸透了衣袖。 可不论怎样,却都无济于事。 她只能看着宁子露眼中的兴味更浓,忽而叹了口气,又吹了声口哨。 *** 距离娇儿被七殿下带回宫外的宅邸中,已经三日了。 她至今也想不明白七殿下究竟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就像是专门来逮她的。 又是带了侍卫,又是准备了轿辇,如此兴师动众,以至于娇儿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乖乖地被带了回去。 她娇儿不过是一介小侍女,到底有什么值得七殿下费心的地方呢? 七公主年岁比郡主要稍长些,故而一回宫,便被分了府邸,不过平日里还是同太后一起住得比较多,并不常来宫外的七公主府。 这三日里,娇儿被好吃好喝供着,甚至有专人伺候她沐浴、穿衣,完全就是从没享受过的、主子的待遇;但每当娇儿一开口想要同她们交谈,她们却一个字都不说。 令娇儿郁闷极了。 只能心下懊恼,都是她没用,没能及时给九殿下通风报信,也不知郡主怎么样了。若是因此出了什么事,那她便是死一万次也不足谢罪! 偏生院落外头还被团团围住,插翅也难飞。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第三日的晚上,因为七殿下终于回来了。 娇儿一早便听到了动静,将窗子打开了一条缝偷看;下人们将数箱东西搬入府中,就像是……乔迁一般。 没过一会儿,似有脚步声朝这边靠近,娇儿陡然一惊,连忙躺到榻上,裹好被褥,装作自己已经睡着的模样。 果不其然,须臾,房门便被轻轻推开。 沾染的紫檀熏香裹挟着淡淡的脂粉味,嗅起来却并不显得庸俗,只觉淡雅宜人。鞋底与地面接触的声音越来越响,这股味道亦是越来越明显,直至停在了床前。 还伴随着另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过娇儿早将头都埋入了被褥中,呼吸声均匀平稳,看上去睡得正香;只是她的手指,正在不易察觉地发抖。 七殿下会不会…… 刚如此想着,被褥便被一把掀开,随即,一个温温软软的身子毫无顾忌地贴了过来,将娇儿整个人吓了一跳,不得不睁开了眼。 这睡,自然也装不下去了。 宁子露倒是没说什么,只缓缓将被角掖好,而后转过身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夏日本就穿得轻薄,她又褪去了襦裙,此时只剩下里头一层薄薄的亵衣,什么也遮挡不住。 娇儿几乎可以感受到宁子露滚烫的肌肤,还有她垂落至肩侧的长发;偏生整个人又将她逃脱的路线堵死,只能惊恐地往后退。 ——直到背靠着帷幔与墙壁,退无可退。 “七殿下,您!” 娇儿还是个十几岁的黄花大闺女,就算是贴身伺候郡主多年,也从没有……这般亲密地接触过。 “您要做什么?” 七殿下得太后宠爱,有权有势,有钱有貌,正是适婚的年纪。娇儿曾听闻,京中有不少贵公子,都意在求娶七殿下,可她…… 为什么要爬自己一个小奴婢的床?! 惊恐之余,心中的谜团更大了。 宁子露将头靠在玉枕上,微微偏过眼睛,看着娇儿的反应,没有再靠近,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就算要做什么,你也拦不住。” ……那倒也确实。 七殿下是主子,不论主子吩咐什么,她身为一小小奴婢,都得照做。 搭在被褥上的左手忽然抬起,伸手勾住娇儿的衣扣。她方才往床上钻得急,连外衫都没来得及褪下。 “脱了。” 娇儿怔忡,神色一滞:“殿下……” 宁子露没再说话,只是眼中的耐心在一点一点消退。 七殿下若要她死,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娇儿怎会不知。 只能屈辱且不情愿地,就着宁子露的手,将衣扣尽数解开。 衣襟随即大敞。 娇儿下意识想要抬手去捂,却被宁子露止住了动作。 她根本看不出七殿下到底在想什么。 因为七殿下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细细地打量着她被亵衣包裹着的身体,那目光就宛如一盏灯,将她里里外外,都照得透透彻彻。 夏日明明很是炎热,可娇儿在这样的审视下如坠冰窟。 蓦地,宁子露却又轻轻揽过她,将她僵硬紧绷的身体拉至身旁,令她躺下,随即手掌抚过她的眼睛。 “睡。” 娇儿好不容易才得七殿下一面,抛去满腹疑问,她还有着更关心的事情,所以并不想睡。 她鼓起勇气,殷切地开口道: “殿下,求您告诉我郡主现在如何了?” 可宁子露却已然阖上了眼睛,闻言未曾睁开;长睫如扇,薄唇轻启,低低地挤出了与方才同样的一个字,却带了几分不耐之意: “睡。” 娇儿只得噤了声。 *** 那日之后,七公主就彻底从宫里搬了出来,入住宫外的府邸。 娇儿不知她一般都在忙些什么,只是每至午时,七殿下都会和她一同用膳。 两人并不相熟,且身份悬殊巨大,自然没有什么好聊的话题,故而每顿饭都吃得无比尴尬。 不过,宁子露似乎也并不需要同她说话解闷,只会一直盯着娇儿执筷吃饭的模样,时不时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相处了些许时日,娇儿大概也悟出了一个道理—— 七殿下软硬不吃,且不希望娇儿怕她。 这是从何知晓的呢? 只因,为了获知郡主如今的处境,她可谓是破罐子破摔,想尽了办法。 虽说不论如何,宁子露都没透露一星半点,但当娇儿用畏惧的语气,软声求她时,七公主的眼神便带上了明显的不喜。 甚至翌日,破天荒地没传娇儿来一起吃饭。 娇儿灵机一动,打算将此举贯彻到底。 但凡能见到七殿下的面儿的时候,她便谨遵奴婢本分,食不言寝不语,表现同一般的奴婢无异;而七殿下的眼神,也一日比一日冷。 这个方法很快就有了成效。 院落中守卫的数量渐渐变少,到后来已然稀稀落落;且娇儿没闹过什么幺蛾子,以至于他们对院中人不甚上心,玩忽职守。 娇儿一向随身携带宫中的令牌,来了七公主府之后,藏得很好,没有被人收走;摸着木牌上的雕刻纹路,某个大胆的计划在脑内不断盘旋,油然而生。 她想—— 逃出去。 第121章 貂裘换酒02 自从娇儿故意装作“不识趣”之后,七殿下待她也愈发冷淡,先前还每夜和她共枕而眠,如今渐渐地,也不怎么过来了。 许是因为她还有别的事要忙,回公主府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一旦入了夜,便是守卫们哈欠连天的时候,坐在树荫下饮酒作乐;这样一来,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尽了。 也不知是否是伺候的人疏忽了,竟在娇儿房中放了些备用的帷幔、床帘、针线等物什;娇儿伺候郡主多年,自然会做一些手艺活,挑了几件颜色深的料子,拼拼凑凑,缝缝补补,便成了一件不起眼的斗篷。 房中的窗子不大,但她身材娇小清瘦,挤一挤,勉强是能通过的。 院落之外,守卫们已然醉得东倒西歪,开始说起了胡话,丝毫没注意到周遭的动静。 娇儿摸了摸藏在胸口的令牌,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儿走,一点声响都没敢发出。 偌大宫中,小道甚多,熟记路线是奴婢的本分;而这七公主府,虽然只在被带回来时走过一次,但并不复杂,也是难不倒娇儿的。 她顺着记忆中的小道前行,很快看到了逃脱的希望。 七殿下今夜不在府中,也没有客人到访,自然没人刻意留门儿;后门从里边儿被锁住,没有钥匙,无法出去。 娇儿不禁犯了难。 不过她扫了眼大约一人半高的院墙,旋即打定了主意。 □□的过程且略过不提,总之,她的鞋尖与手掌都磨伤了些许,皮肤擦破了好几道,满手是血;但生怕引人注意,娇儿硬是一声都没吭。 怎料又是一个没踩稳,她便从院墙上一坠而下,重重跌落在地上;尽管娇儿将闷哼声憋在了嘴里,却仍是感到了一阵锥心之痛,过了许久,都没能站起来。 不过……她逃出来了! 娇儿心中一阵狂喜,抬首辨认去往皇宫的路。 她盘算着,若是宫中回不去,那就去国公府通风报信,总之,一定要完成郡主交代的事。 只不过夜里无灯,只余淡得可以忽略的几缕月光,全然无法照亮眼前的路。 娇儿失望地回过头,朝另一个方向看去,却在下一瞬变了脸色。 那里是…… “啊——!” 夏日的暑热在那一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遍布全身的寒意,她不管不顾,尖叫着挣扎后退,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肝胆欲裂。 娇儿几乎以为自己见了鬼。 明明她翻下来时,这里还空无一人;可如今,眼前人就犹如鬼魅一般,着一身白衣。 肌肤亦是皙白如雪,什么表情也没有,就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也不转地盯着她。 她再斗胆定睛一看,这、这不是七殿下吗?! 不是今晚不回来吗,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娇儿也不管身上摔得痛不痛了,拔腿就要往反方向跑,只想赶紧逃离七殿下的魔爪。 这位主子阴晴不定,捉摸不透,性子亦是非常人所能揣测…… 她想得倒是美,可惜又是没迈两步,便被直接捉住,就如同当日在御湖边一样。 只不过,这次是宁子露手中的鞭子,如一条毒蛇般缠住了她的脚腕,一点一点用娇儿无法抗拒的力量,直直将她拖回了身边。 娇儿挣扎之间,披在身上的斗篷被地上的尘土弄脏了大半,却还是没能摆脱桎梏。 宁子露居高临下,死死地盯着她,白色的袖被夜风稍稍拂动,勾勒出衣裳之下玲珑的身段。 不同于美而外显的淳宁郡主,也不同于眼含坚韧的九公主,宁子露平日里的一颦一笑都是温柔而含蓄的,但却在此时,全都化为了触目惊心的疯狂。 还有兴味盎然。 “你果然是装的,明娇。”她说,“对你这么好,你还是想跑。” 明是娇儿的姓,只是后来进了国公府当婢女,自己原本的姓氏,便从未再被提起过。 七公主又是如何知晓的?难不成还特意调查过她?! 宁子露缓缓蹲下,平视娇儿发白的脸色;月色被长发阻挡,阴影落于她的上半张脸,唯独能看到的是,樱唇之畔漾开了一抹笑。 “你说,本殿下若是打断你的腿,将你关起来……” 纤长的手指仍是紧紧勾着鞭子不放;明明是明眸善睐的佳人,说出的话,却让娇儿瘫软在地。 “你,还敢吗?” *** 这回,都用不着七公主的守卫,娇儿被宁子露亲自拎回了府中。 她如今是逃跑过的人,自然不会受到如先前一般的待遇。 果不其然,娇儿被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公主府中的地窖里,不过……却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 地窖之内虽然阴暗,却并不潮湿,明显被特意收拾过,甚至床榻也是新搬来的,除了空间狭小些,也算是要什么有什么,一应俱全。 宁子露临走之前,笑不露齿: “四十下。” 以“下”来形容的,唯有杖责。 娇儿年少时不懂事,曾冲撞了九殿下,被郡主以杖责罚过;不过那时,动手的侍卫被郡主特意吩咐了,切切实实落在她身上的,只怕连十下都无。 可即便是如此,也是极痛的,更别提七公主所说的四十下了。 只怕是要被活活打死。 “四十下”三个字如同一柄悬在头上的利剑,令娇儿惶惶不可终日,不知七公主到底什么时候会下令打死她。 直到那个晚上。 娇儿明明下午才沐浴过,到了晚间,忽然又被府里的侍女带去沐浴,甚至特意在水中放了些药材,洗完之后,整个人出乎意料的香。 她心知,这定然代表着,即将要发生些什么。 可即使娇儿努力保持清醒,却也还是在侍女燃起的安神香中昏昏欲睡;地窖的通风口很小,那股味道,直直地往鼻子里钻…… 她的眼皮开始耷拉,意识也开始不住地下坠…… 直到一只冰冰凉凉的手覆上了娇儿的脖颈,一点点顺着往下,直触碰不可言说之处。 娇儿浑身一激灵,立即睁开了眼睛,便看到熟悉的人支着脑袋,莞尔一笑。 这床榻不大,即便是纤瘦的两位女子,也需得紧紧挨在一起,方能睡下。 而纡尊降贵的七公主,此时便贴着她一个小小奴婢的身子,甚至挑起了一缕头发,轻轻把玩着。 “哑巴了?” 娇儿下意识地往后缩,实在是弄不清七殿下要做什么:“见、见过殿下。” 穿着轻薄得难以蔽体的白裳,可宁子露却没有一丝一毫羞赧的样子,反倒是大大方方地任凭娇儿打量。 “好看么?” “……殿下国色天香,自然好看。” 宁子露示意她把手拿过来,在一旁烛灯的映照之下,细细打量了下,蹙着眉点了点头,似是觉得勉强过关。 娇儿不知她在看什么。 可直至如玉的面庞愈发贴近,仅留下一点呼吸的空隙,她便犹如醍醐灌顶,蓦然懂了。 因为宁子露张嘴用舌尖舔了舔她的耳垂,声音暧昧得几不可查: “懂得如何伺候女人么?” … … 娇儿平日里要做事,为了方便,没怎么蓄指甲。 这也是方才宁子露特意查看的原因。 只是她未经人事,什么也不懂,手又颤又软,全然没有成事的能力。 很快,宁子露的耐心便被消磨殆尽,冷然地轻轻打了一下她的手背,示意她够了。 娇儿过于紧张,冷汗浸湿了后背:“殿……殿下饶命。” 宁子露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半起身,从旁边拿过一柄小锉刀来,塞到娇儿的手掌心中。 之后,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七公主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子,指甲磨得尖尖的,用凤仙花汁染成蔻色,很是好看;就这么剪了,未免可惜…… 只是想到这手接下来要做什么……娇儿后颈一凉,连忙细心修剪起来。 同样都是未经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可宁子露同娇儿却全然不一样。 略显凌厉的眼神伴着淡淡的香味,让娇儿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身体。 她原本是抗拒不已的啊,现下如何却……不由自主沉浸在了殿下的触碰中。 “教你一次,下次若还不懂……” 嘴唇将她的整只耳朵染湿,坏心眼地咬了一口,随即玉手轻扬,落在了她腰部往下,不可提及的地方。 “还剩三十九下。” 原来不是杖责。 而是,床笫之间的…… 那一夜是十指相叠的夜,更是两个少女,变成了女人的夜。 尊贵的公主甘愿剪了指甲,幸了她一介小小的奴婢,不住地缠问她: “喜欢么?” 若是不答,便更坏地欺负她,直到说出“喜欢”二字,方才奖励般地啄她一口。 娇儿恍惚地想,她们究竟在做什么? 本该全无瓜葛的七殿下与她,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美人在侧,让她好不容易分出去的一点儿思绪,也随即便被收了回来,醉在了宁子露的眼波之中。 真的是,疯掉了。 *** 宫中。 太后的宫殿内,宁子露应召而入,却在刚踏入两步时,便见一个茶杯朝她飞来。 宁子露明明可以避开,却任凭滚烫的茶水摔在了自己的脚边。 “你身为一朝公主,居然如此不识大体!你马上就要议亲,却对一介小小奴婢如此上心,岂不是荒唐至极!” 被太后知道此事,她并不意外;毕竟太后手眼通天,在她那里安插些人,也属正常。 太后礼佛,殿内也供了一尊佛像。 宁子露跪在其前,垂首听着太后怒斥,忽而轻声道: “若我偏要上心呢。” 第122章 貂裘换酒03 她此言一出,太后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更加怒不可遏,当即又是将另一茶盏朝宁子露摔来。 “大胆!” 尖锐的怒喝响彻殿内,将佛堂中的寂静骤然打破。 宁子露依旧不闪不躲,即便被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身,全身湿透,也恍然未觉,平静如初。 “太后息怒。”她唇角溢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小七说笑的。” 宁子露仍维持着跪在佛前的姿势,太后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惊疑地盯着她的后背,没有说话。 宁子露又道:“不过区区奴才罢了,放在身边玩几日,不会误事。” 她未曾抬首,但却悄悄掀起了眼,瞳中冷得无一丝温度,同神色一成不变的佛祖对上了目光。 佛光普照,笑容仁善,普度众生,但凡是心中有鬼的人,看了都会心虚。 可宁子露,却面色改也不改地说了谎。 太后听了这番说辞,脸色稍霁,却仍是冷哼了一声,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 那一日,即便是过了数年、数十年,宁子露仍是记忆犹新。 因为她在佛堂中跪了整整三个时辰。 *** 而娇儿呆在七公主府,已经整整三个月了。 即便她百般哀求,宁子露也从未同意过她想要见郡主一面的请求,一丝消息也未曾泄露给她。 一开始娇儿还抱着期望,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演变成了绝望。若是郡主安然无恙,自然会朝七公主要人;如今这般,自然是…… 郡主的境地并不大乐观。 七殿下应召进宫的某一日,七公主府外来了一队精兵,将整座府邸团团围住;时间如此巧合,不难猜想是调虎离山之计。 七殿下不在,没有主子能压住这些人,为首的将领说是拿了太后手谕,奉旨进府捉拿罪奴。 “太后有令,胆敢不从?罪奴包藏祸心,若是尔等任其藏匿府中,伤了七殿下,谁能担待得起?” 兵卒们四处搜寻,每一处犄角旮旯都没放过,就连紧紧闭上的地窖都没有逃过他们的眼睛。 “打开!” “这是七殿下的酒窖,若是打开,可是会……” 还未说完,剑就横在了脖颈之上:“你想抗旨不遵?!” 只得将入口打开。 兵卒入内一瞧,却见里头果真是满窖的酒坛,堆积如山,丝毫没有能藏人的地方;若是真有人躲在里面,只怕一时半会也出不来,会被活活憋死。 “下一处,继续搜!” 他们并未发现明娇躲在酒坛子后的最深处,缩在角落,听着头顶上的动静,面色发白。 自己是…… 罪奴? 她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郡主侍女,从未犯过事,怎会突然成为戴罪之奴? 太后如今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捉人,甚至给娇儿安了罪名,便说明郡主的处境,比她想得还要糟。 地窖被重新锁上,所剩无几的空气在剧烈的呼吸中愈发稀薄。 事发突然,公主府的下人们本在顶上为她留了一线的缺口,以供空气进入,但前来搜查的兵卒们似是在搬移重物,蓦然将其堵上了。 闷得明娇一阵头晕目眩,感觉自己被狠狠扼住了咽喉。 “郡主……” 即便在此刻,明娇仍是记挂着郡主的吩咐,恍惚地想,自己有愧所托。 脑海里盘旋着的画面,是七殿下的容颜。 娇儿想,自己该是恨她的。若不是她,自己便有机会去通风报信,说不定,一切都会改变……可却惊觉,自己对殿下根本就恨不起来。 这又是为什么? 只要一想到七殿下的触碰与亲吻,每夜在榻上,只消一抬眼,她便什么都说不出来,做不出来。 只能任凭殿下为所欲为。 那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像个仙女一般,不食人间烟火;那样的七殿下,纵是世上最好的儿郎,也配不上。 却不知为何对她生了兴趣。 娇儿并不胆小,可直至呼吸不过来的这一刻,在心中散漫地胡思乱想,却都没有胆子唤出她的名字,只能将七殿下几个字念了一遍又一遍,不知多久。 久到她觉着自己的魂儿,已然要飘出身体去了;不想再注视眼前的酒坛,缓缓闭上了眼。 可头上却忽然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是梦么?娇儿想。 “醒醒,明娇。” 若不是梦,地窖内怎会有光照入。 娇儿的身体好累,不想醒来。 可一只纤弱无骨的手却忽然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带出了地窖,直直来到地面之上,摔在了一旁。 这是…… 娇儿如鱼得水,只觉得自己又能喘过气来了,一睁眼,被面前的光亮刺得什么也看不见。 唯有略略散乱的乌发,发梢散着熟悉的味道。 是…… “宁,子,露?” 明娇呆呆地叫出了七公主的名讳,过了一会儿,也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妥之处。 为着救人,地窖之上的地板被破开了一个大洞,木刺飞得到处都是,甚至扎入了宁子露的外衫之中,可她却浑然未决,并不在意。 “殿下!”身边的下人忙过来看她有没有受伤。 却被宁子露使了个眼色,示意不用。 她再次冲着明娇伸出了手。 娇儿目光混沌,明显是还未清醒过来,而她方才对宁子露直呼其名,却并未让七殿下生气,反倒笑意吟吟。 “起来。” 没有人能知道宁子露暗不见光、冷心冷情的那些思绪,除了她自己。 她在想—— 还算明娇识趣,叫的不是淳宁郡主的名讳。 否则…… 算了,不提也罢。 *** 太后罚跪七公主,而太后的人又来七公主府里大闹一场,矛盾频出;得亏七公主及时赶回来,所幸并没有闹大。 “太后没抓着人,不会善罢甘休。” 宁子露褪去了亵裤,露出膝上触目惊心的淤痕;明明在被上药,说话的口吻却淡漠得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娇儿抿唇,细细将冰凉的药膏涂抹在痕迹之上,缓缓揉开: “会疼吧。” 宁子露似是无所谓:“嗯。” 娇儿沉默了一阵,继续蹲在榻前,给宁子露揉着膝盖,而后小声开口问: “七殿下,娇儿斗胆……郡主现在究竟如何了?” 她本以为这一次,宁子露也会照常不透露分毫的,可不知为何,七殿下却松了口。 只是说出的话,直截了当,如刀一般,戳向明娇的胸口。 “死了。” 死了? 手里盛着药的圆瓷瓶瞬间滑落,狠狠跌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明娇瘫软在地,不敢置信。 郡主正是大好年华,怎会、怎会…… “谋害当朝皇后,畏罪自尽。” 娇儿大概也猜到了,郡主定然是没能逃脱那老妖婆的魔爪。 “郡主没有,郡主没有!”她喃喃自语,“当日明明是皇后自戕于湖中,娇儿亲眼所见,并非郡主所为。郡主是被陷害的!” 求助般的目光投向宁子露,失去了一同长大的主子,两行泪水不受控制地滑下。 “嗯,我知道。”宁子露说,“可那又如何。” 娇儿一怔。 “太后一手遮天,淳宁郡主已死,还不是她想如何说,便如何说。” “怎么会……” 宁子露忽将话题扯开,问了个无关的问题:“你如此挂心郡主,是忠心护主,还是对她……” 她的双腿在床榻边上晃荡着,抬起脚尖,轻轻踢了踢娇儿的衣裳。 “存了与我那九皇妹相同的心思?” 九殿下? 九殿下和郡主什么关系,娇儿自然知晓,泪痕还挂在脸上,闻言愣愣地摇头: “怎么可能。” 只是一同长大的主仆情分罢了。 她说没说谎,自然骗不过宁子露。 娇儿稳了稳心神,开始慢慢收拾地上的碎瓷片,便能感受到宁子露的视线直直盯着她的背影,轻声细语: “你要记着,你现在是本殿下的人。” 娇儿咬唇转头,只见七殿下莞尔一笑。 “我要你生,你便生。” 脚尖勾住她的膝窝,轻而易举便将整个人拉近,刚刚才拾起的碎瓷片也从手中落到了地上。 可宁子露似乎并不在意。 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紧,直到脸对着脸,眼对着眼,方才含混不清地讲出了后边儿的话。 “我赐你死,你便死。” 手指也缠在了一块儿。 ……我如今只想同你赴巫山,观云雨。 而你,不许不从。 *** 折腾到不知多晚时,明娇累得几乎快要睡着,却听身旁的人曼声开了口: “想听故事么。” 她也没管明娇究竟还是不是醒着的,便径自说了下去。 “我的生母是淑妃娘娘,可……” 可却在生下她的当日,难产而亡;随即,宁子露便被太后抱了去,养在身边,带入寺里,修身养性。 可太后并不喜爱小孩子,将宁子露带在身边的唯一原因,只是缘于她豢养的巫人同她说,将有血缘的童女从小养在身边,可助长气运,容颜不老。 淑妃娘娘的难产也并非意外;她对太后早有提防,却被其一怒之下,痛下杀手。 这十几年的日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宁子露已经不想去回忆。她已然到了该出阁的年岁,并非太后需要的“童女”了,却仍然没能逃脱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的命运。 ——太后要为她挑夫婿,以她为媒介,行拉拢之事。 可宁子露绝不会任凭这番戏码上演。 太后属意谁,她便让谁活不下去。 明娇的脸颊上尽是事后的潮红,被宁子露伸出手指戳了戳。 “以你的出身,当妾也算抬举。” 即便如此,但她并不在意出身高低贵贱。毕竟纵是皇家的金枝玉叶,骨子里也流淌着卑劣的、阴暗的血脉。 “若为公主正妻,太后断不能容。” 所以明娇只能为妾。 可一时为妾,并不代表一世为妾。 宁子露也不管她究竟听没听着,只自顾自细细分说:“太后一死,我还需为她守孝。待到期满,便可……” 太后的生死,在她嘴里竟无比云淡风轻。 “……算了。”宁子露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明娇安静的睡颜,敛了唇。 她想起郡主死后,有人在一夕之间失了神采;也想起太后谈及明娇时的鄙夷语气;更想起小九找她结盟之时,自己的反应。 “好啊。” 她便是如此想也不想地答应了下来。 ……算了,夜已深,也该睡了。 宁子露仿佛能听到窗外鸟儿扇翅而过,不留一羽;也仿佛看到自己满身是伤,遮掩痕迹。 可她只是稍稍靠近了明娇,听着她的呼吸声,将思绪渐渐散去。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 该多好。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何以解忧?愿以貂裘换酒,得酣高楼。 ——番外貂裘换酒,完—— 第123章 濮上之音01 【前情提要:第33章中,因江皇后多年无宠无子,梁国公夫妇欲让女儿江裳兮嫁进宫中,生下留着江家血脉的皇子。江裳兮心中不愿,但无法反抗,只能任凭自己的婚姻大事成为父母手中的一柄工具。】 “翠儿,将灯熄了吧。” “这怎么能行!”门边的侍女一脸怨怼,像受了奇耻大辱一般,又惊又气,“小姐,今夜可是您封后的的大婚之夜,可……” 可现已深夜,皇上却迟迟未来皇后的宫中。 不论是她,还是她的侍女翠儿,都明白,他大抵是不来了。 “无妨。” 端坐在榻边的少女再次轻轻开口,随即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精致的婚服,莫名觉得有几分倦怠。 她眼眸黑亮,双唇丰盈,鼻头小巧而圆润,生得姣好;只是眉头总是微微蹙起,太过端庄,纵然“腹有诗书气自华”,也多少沾了些不合年纪的沉稳。 “熄了吧。” 侍女只得开始帮自家小姐拆掉头上繁杂的首饰,又打了水来替她梳洗,随后替她宽衣解带、看着她躺下,再将灯熄了。 “奴婢守在外头,小姐若是有事便唤我。” 江裳兮“嗯”了一声,将被褥的一角轻轻抚平,即便是在黑暗中,亦是一丝不苟的平整,随后阖上了眼睛。 她还记得,进宫前父亲和母亲的殷切叮嘱: 作为皇后,应当时刻不忘端庄自持;面对圣上,则要露出小女儿情态,诱他宠爱,多生几个皇子皇女。 就仿佛江家的满门荣宠,全都在于她江裳兮能生几个孩子一样。 父母的寄托,全家的前途……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来气。 江裳兮知道,自己此时是该做些什么的。 圣上是她的夫婿,却在新婚之夜不踏足她宫里,她的反应本不该如此平淡。 应对的方式也有不少,譬如去请皇上,派人去求太后帮忙,差人加急去给父母送信,告知情况…… 可江裳兮却什么也没有做,只在心中默默地松了口气。 先皇后乃是她的姑姑,十几年来,她一直将圣上视作姑父;而今姑父骤然变作夫君,以至于江裳兮的心理上有些抵触。 一想到年纪比她大了快二十岁的姑父,要和她圆房……江裳兮便几欲作呕。 圣上没有过来,也算是冥冥之中合了她的意。 她才不想对着他争宠献媚。 可是圣上一向对江家还算重视,为什么忽然在今夜做出这样的事呢?大婚之夜弃皇后于不顾,便是明晃晃地在打江家的脸。 想到这里,江裳兮的心里很是矛盾,觉得自己只顾自己的喜恶,不顾大局,行事如此自私任性,有…… “有愧父母所托?” “谁?”脑海中所想,被一语道破,江裳兮猛然坐起,环顾四周。 “怎么了,小姐?”门口守夜的翠儿听到动静,轻声询问,“什么谁?” “有……有人。” “啊?”翠儿急忙拎着灯进来,仔仔细细地找了半天,却见寝殿内一切如常,连只苍蝇都没有,更别说人了,“您是不是魇着了?” 江裳兮怔住。 翠儿是她从府里带来的贴身侍女,忠心耿耿;有她守在门口,定没有人能进来。 可,是她听错了吗?方才,屋里明明就传来了某个女子的声音,直至耳畔。细细回忆,却又完全想不起来那嗓音究竟是如何的。 “罢了。”她缓声道,“是我魇着了,下去吧。” “小姐,真的不用奴婢去请圣上吗?”翠儿再次询问。 “不用了。” ……江裳兮想自私一回。 这是每个闺中少女都会期待的新婚之夜;她不能为自己做主,没能嫁给自己中意的人,已经拥有很多遗憾了。 她不想,再和姑父圆房。 这一夜,江裳兮沉沉入睡,并未再听到任何奇怪的声音,只是做了个梦。 梦中,自己以前救下的小狐狸,已然长成了大狐狸,亲昵地在她颈边蹭着,发出清脆的叫声。 它的火红皮毛还是如往常一样油光水滑,艳得几乎要将人的眼睛灼伤,张开嘴巴,轻轻咬着江裳兮的手指,像是在乖巧地讨食。 可惜江裳兮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因为早在几年前,父母就不许她再养着它,说是不合规矩。 而父亲这么说,也只是因为看上了它那一身皮毛,想要扒下来做衣裳。 她怎能让小狐狸受那般苦,只得将它偷偷放生了。 和它玩耍的时光,是江裳兮无趣而又难捱的人生中,唯一称得上快乐的记忆。 弥足珍贵,却又无比短暂。 她好想它。 *** 翌日天还未亮,江裳兮被翠儿唤醒,随即一应侍女鱼贯而入,伺候皇后娘娘梳洗打扮,等候后宫众人前来问安。 经过一晚的时间,圣上并未来她宫里这件事,已经算不上秘密;这些宫女们一向是捧高踩低的,瞧江裳兮的眼神,也便夹杂了几分轻视。 年轻漂亮又如何? 还不是不得宠爱。 侍女翠儿自然看得出来,狠狠地瞪了这些人一眼。 在为江裳兮梳发之际,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小姐,昨夜圣上宿在了贵妃娘娘那里。” 贵妃? 江裳兮对后宫各妃是有所了解的,进宫之前便做了准备。 若说贵妃,那自然是生了大皇子和五公主的施贵妃,只是,却早就因身染恶疾,去行宫养病了。 却不知,这贵妃是…… “昨晚刚下谕,将昭媛娘娘抬了贵妃。”翠儿面色很难看,“这贵、淑、贤、德四妃,自是一妃仅有一人;如今施贵妃尚在,却有了另一位贵妃……” 江裳兮也不禁眼神一滞。 真是荒唐。 她是知道这位云昭媛的,乃是附属小国进献之女,入宫不过月余,便得了专宠,惹得圣上夜夜流连忘返;只是没想到程度会如此夸张,以云昭媛的出身,本不该得封如此高位的。 江裳兮本就对圣上没什么感情,此时心中自然不会有什么嫉妒的意思,只是,不禁有些好奇。 究竟是……怎样的美人?才能惹人如此痴迷。 不过再等一会儿,她便能见到了。 新后初封,各宫嫔妃前来问安,莺莺燕燕的各色美人簇拥而入,同江裳兮行礼,在她的点头示意下,起身入座。 只是皇后下首,离她最近的那一处座椅尚还空着,无人敢坐。 江裳兮将目光投向次之的德妃: “不知是谁还没到?” 一出口,心下却已有了答案。 方才众人已向她自报过姓名,唯少了一人,便是那位云贵妃。 德妃苦笑道:“皇后娘娘,臣妾等哪有那个胆子,在您初封之日便迟来,藐视规矩呢?那自然是专宠的那一位了……” “德妃娘娘这是在说谁呢?” 江裳兮坐在首位,正对着门口,抬眼便见一个火红的身影大步踏入了殿中。 别说宫妃了,寻常的官家小姐都不会嚣张地走路,可这人偏生就踏得肆意,没有一点端庄贤淑的影子。 而今是炎炎夏日,可诸妃因着来觐见皇后,也穿得极为正式而繁琐。 可这人却与众不同,身上仅有薄薄的一件妃色衫裙,紧紧勾勒出玲珑的身段;虽不算暴露,可衣口包裹着纤细白皙的脖颈,只消一眼,便能让人脸红心跳。 江裳兮便是如此。 她还没来得及打量这人的长相,便下意识挪开了眼睛。 “云霓见过皇后娘娘。” 那人站在殿中行了一个礼;江裳兮将目光又投过去的时候,只见云霓千娇百媚地起了身,一双上挑的狐狸眼,笑意吟吟地盯着她不放。 她没有梳宫妃该梳的发髻,只是随意用簪子挽了挽,几缕发丝散散地垂在颊侧,更映得肤白胜雪。 的确是……堪称绝色。 江裳兮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烧了起来,可说脱口而出的话,却并非如此: “放肆!” 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是真的生气,还是,只是借着发作,来掩盖自己面上不用看也知道的大片红晕。 “你怎敢如此盯着本宫看?真是毫无规矩!” 云霓素来是伶牙俐齿的,众人没少在她那里吃瘪;看到皇后娘娘初来乍到便和她针锋相对,不禁都暗自等着看好戏。 “哦。” 却没料到,云霓并没有出言反驳,只是抿起红唇,轻轻地又行了一个礼, “皇后娘娘若是不喜,云霓便不盯着您看了。” 许是因着云霓来自异国,听她说大宁的官话时,总有些奇怪,倒也不是发音有什么不对,只是……莫名觉得有股子生涩之感。 虽然这话仍是不太恭敬,但相较于云霓平时骄纵的态度来说,已算是很难得了,也令众人心生疑窦。 怎么突然就对皇后娘娘服了软呢? 可江裳兮自然不知道这些;在她听来,云霓仍是无礼极了。 只是今日毕竟不宜闹得太过,她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既然云霓主动退让,江裳兮也不能不给台阶下。 “……赐座。” *** 江裳兮和众后妃还不熟,除了认认人,倒也没什么话可聊;她自己也把控着时间,不便留她们太久,只过了两炷香,便允众人回宫了。 凤冠上缀了无数颗明珠及宝石,戴在头上沉甸甸的,弄得她不大舒服;甫一起身,便被头上的重物压得险些失去平衡,又因鞋子垫得高,寸步难行。 “翠儿,过来扶我。” 这是江裳兮想说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云霓,扶我。” 她听到自己声音的那一刻,原地呆住了。 这真是自己说出的话么? 云霓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本已到了门口,闻言回首笑弯了眼: “嗯?遵命。” “不。”江裳兮连忙改口,示意云霓别靠近自己,“本宫一时失言,贵妃不必如此。” 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连翠儿都能叫错成云霓?! “哦?” 云霓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蹲下了身,大殿内空无一人,那些侍女们也不知去哪儿了,此刻,只余下她们一后一妃。 “那皇后娘娘想说什么?” 她又开始直勾勾地盯着江裳兮看了。 云霓的眼角、下颌都是尖而精致的,偏生唇又艳得如同初放牡丹,衬得眼眸中浅浅的琥珀之色愈发诱人;就连发丝也稍微浅一些,细看之下,竟然透着淡淡的赤色。 不知是脂粉还是什么的香味飘了过来,稍稍一嗅,便心神荡漾。 江裳兮还没来得及脸红,便倏然一阵恍惚,就如同被摄了心神一般,嘴巴不由自主地一张一合,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云霓……” 云霓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在。” “……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