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萨斯:迈向冰封王座》 序章:梦 凄 厉的风声,如同孩童痛苦的嚎啼。 铲齿鹿拥挤在一起,彼此寻求着温暖,依靠浓密厚重的皮毛抵挡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冰寒风暴。成年铲齿鹿臀部向外组成了一个环,将幼崽围绕在中间。它们全都低垂着生有巨大鹿角的头,口唇几乎要碰到被积雪覆盖的大地,双眼紧闭,以免冻风伤害眼睛。它们嘴边挂着一层层呼出的水汽凝结成的冰霜。就这样,这些生物屹立在风雪中,忍耐着。 ……在各自的巢穴中,相濡以沫的狼和孤身沉眠的熊也在等待着风暴过去。只要寒风还在吹号,大雪依旧灼目,无论怎样的饥饿都无法驱使它们离开自己的巢穴。 * * * 来自冻海的呼啸狂风狠狠地扑向卡玛古村,撕扯着巨型海兽骨架上蒙着的兽皮。在这个地方居住了无数个岁月的海象人很清楚这种冰雪风暴的恐怖,他们的房屋都很牢固,但依然会在肆虐的风暴之中遭到损坏。所以当风暴来袭的时候,他们就会聚居在地下深处的大避难所中,系紧出口处的皮帘帐,点起冒着烟的油灯。只要风暴一过去,他们就必须马上修理或更换渔网和捕兽陷阱。 长者阿图伊克在凝固的寂静中等待着。在过去七年中,他经历过许多场这样的风暴。他的生命已经绵延了许多个冬季。他獠牙的长度和泛黄的色泽,还有他的褐色皮肤上堆垒的皱纹全都证明了这一点。但最近七年中的这些风暴绝不是自然现象。他向那些年轻人看了一眼,他们都在打着哆嗦。海象人完全可以承受冬季的严寒,让他们颤抖的不是寒冷,而是恐惧。 “他做梦了。”一个年轻人喃喃地说道。他的胡须向上翘起,一双眼睛光芒闪烁。 “安静。”阿图伊克沉声喝道,严厉的语气让他自己也吃了一惊。而那个孩子显然被吓坏了,他立刻闭紧了嘴巴。位于地下的大洞中,再一次只剩下风雪那令人胆寒的哀泣声。 * * * 深沉浑厚的声音如同烟雾般袅袅升起,其中没有言辞,但充满了意蕴。那是一首由十余种音律交织而成的圣歌。鼓声、响板声和骨头交击的声音为这种无词的啸吼提供了激荡人心的伴奏节拍。最猛烈的怒风被牦牛人村庄的环形立柱和立柱上的蒙皮所阻挡,不得不偏转方向。带有月牙状线条的巨大皮帐篷在强风中屹立不倒,仿佛是在向这片生存条件极为苛刻的荒芜大地发出挑战。 在古老仪式的深远歌声中,烈风的怒吼依然清晰可辨。仪式中的舞者是一个名叫凯米库的萨满。他踏错了一步,蹄子笨拙地撞击在地面上。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平衡,继续着这场舞蹈。 集中精神,一切都在于集中精神。只有这样,萨满才能驾驭元素的力量,逼迫它们服从自己的意志。也只有这样,牦牛人一族才能在这片寸草不生的荒蛮大地上生存下去。 随着他的舞蹈,汗水浸透了他的皮毛,让他的体色更显深暗。为了凝聚精神,他紧闭起深褐色的大眼,在黑暗中用蹄子寻找着强有力的节拍,然后猛地仰起头,将一双短角刺向空中,尾巴开始剧烈地颤动。同伴们在他身边与他共同起舞,他们的身体喷薄着热气,就像在帐篷中央跃动不止的明亮火焰。尽管寒风和雪花不断从帐篷中央的通风口倾泻下来,但整个大帐在火焰的烘烤下,依旧充满了融融暖意。 他们全都知道外面正在发生着什么。他们无法像控制自然界的气候一样控制这种风雪。不,这些风雪是那个人的杰作,但他们还可以舞蹈、飨宴、欢笑,向那个人侵袭整个世界的力量发出挑战。他们是牦牛人,他们坚不可摧。 * * * 外面的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白色、蓝色和狂暴的风雪,但大厅里依旧温暖而宁静。高度足以让一个人走进去的大壁炉中堆满了粗大的圆木。哔啵作响的炉火声几乎是房间里唯一的声音。在装饰华丽的壁炉架上,雕刻着各种幻想中的奇禽异兽。巨大的铲齿鹿角也成了这里的装饰品。栩栩如生的龙头雕塑上插着明亮的火把。粗大的梁柱支撑着这座足以容纳数十人的盛宴厅堂。温暖的橘黄色火光赶走了藏匿在角落中的阴影。冰冷的石板地面上铺着厚实的北极熊、铲齿鹿和其他大型兽类的毛皮。 一张沉重的雕花长桌占据了这个房间的大部分地方,就算是有三十多个人围坐在它旁边,也不会觉得拥挤。而现在,桌边只坐着三个人:一名男性人类、一名兽人,还有一个男孩。 当然,这一切都是虚幻的。那个男人明白这一点。他坐在桌子的主位上,稍稍高于另外两个人。他身下是一把硕大无朋的雕花座椅,不过并不像是一副王座。他正在梦中,这个梦已经持续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这座大厅、那些铲齿鹿头、那灿烂的炉火、那张桌子,还有他面前的兽人和男孩——他们都只是他的梦的一部分。 坐在他左侧的兽人年纪老迈,但依然孔武有力。橘红色的炉火和火把的光芒在他恐怖的脸上闪烁着——那是一张有着粗大下颌的兽人面孔,上面绘着一颗骷髅。这个兽人曾经是一位萨满,能够引导并操控强大的能量。即使是现在,只是在一个人的梦境中,他依旧让人望而生畏。 那个男孩则截然相反。他曾经是一个英俊的男孩,有着一双海水般清澈的绿色大眼睛,以及清秀的五官和金色的头发。但那只是曾经。 现在,男孩病了。 他非常瘦弱,骨骼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刺穿他纤薄的皮肤。曾经明亮如星的眼睛神采不再。深陷的双颊只覆盖着一层几乎透明的皮肤,而这层皮肤上又布满了脓疱。每时每刻,这些脓疱都在溃烂,漾出绿色的脓汁。对他而言,呼吸也变成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在急促而无力的喘息中,他的胸口仿佛在不住地微微抽搐。那个男人觉得,自己几乎能看到一颗早就应该停跳的心脏还在那个狭小的胸腔里吃力地搏动着,但那颗心脏毕竟还没有最终放弃。 “他还在这里。”兽人伸出一根指头,朝男孩的方向指了一下。 “他坚持不了多久了。”男人说道。 仿佛是为了证实这句话,男孩开始咳嗽起来。血和黏痰喷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他用一根细瘦的胳膊抹了一下苍白的嘴唇。那只手臂上的袖子也在腐烂。他吸了一口气,开始用颤巍巍的声音说话,而这显然对他也是一种折磨。 “你还没有……打败他。我会……证明给你看。” “你的愚蠢就像你的顽固一样不可救药。”兽人咆哮道,“这场战争早已分出胜负了。” 男人的双手紧紧攥住了椅子扶手。他在倾听他们两个人说话。在过去几年里,这个梦一直在不断地重复,而现在这个梦带给他的无聊感早已超过了乐趣。“我已经厌倦了这种争斗。让我们一劳永逸地结束它吧。” 兽人斜睨了男孩一眼。他那张绘着骷髅的脸上露出了可怕的笑容。男孩又开始咳嗽起来,但他并没有在兽人的注视下退缩。他缓慢却充满威严地站起身,一双已经出现牛奶状白翳的眼睛从兽人转向坐在首位的男人。 “是的。”兽人说道,“这已经毫无意义了。苏醒的时刻很快就会到来。醒来,并再一次进入这个世界。”他也转向了那个男人,眼睛里闪耀着咄咄逼人的光芒。“再次行走在你所选择的道路上。” 骷髅的图案仿佛离开了他的面孔,如同实体一般悬浮在兽人面前。整个大厅也随着这个图案的浮动而发生了变化。片刻之前还只是简单木雕的龙头火把基座,现在都开始产生水浪一般的波纹,活了过来。它们口中的火炬急速地闪动着,随着它们头颅的摆动,在大厅里洒下了舞动的奇异光影。强风在大厅外发出一阵阵尖啸,厅门猛地被打开,雪花在这三个人周围飞旋着。主位上的男人伸开双臂,让冻风如同斗篷一般将他包裹。兽人仰天大笑,飘浮在他面孔上方的骷髅也发出了狂乱而欢喜的号叫。 “让我展示给你看,你的命运全由我来决定。只有将他彻底消灭,你才能知道何为真正的力量。” 纤细而脆弱的男孩早已被凄冷的气流吹出座椅。现在,他努力撑起身子,全身颤抖着,呼吸短浅而急促。他挣扎着爬回椅子里,回头向那个男人射去一道目光——其中充满了希望、畏惧,还有怪异的决绝。 “还没有全输。”男孩悄声说道。尽管兽人和骷髅的笑声恍如雷鸣,尽管风声凄厉刺耳,那个男人却听到了他说出的每一个字。 第一部 黄金男孩 第一章 “ 稳住它的头,就是这样,小子!” 这匹母马正不断转动着眼珠,发出一声声长鸣。它的白色皮毛已经因为浸透汗水而变成了灰色。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王子,国王泰瑞纳斯·米奈希尔二世唯一的儿子,洛丹伦王国未来的统治者一边牢牢地抓着母马的马嘴笼,一边不停地小声说着话,安慰这匹马。 母马猛地仰起头,差一点把这个九岁的男孩也甩起来。阿尔萨斯急忙说道:“喔,放松,好姑娘,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亮鬃。” 乔罗姆·巴尼尔打趣地咕哝了一声。“要是这么大一头马驹从你的肚子里冒出来,你也会这样的,小子。” 他的儿子佳力姆蹲在父亲和王子旁边,听到父亲的话立刻大笑起来。阿尔萨斯也笑了,就算亮鬃温热濡湿的口沫掉在他裤子上,也没能让这笑声停下来。 “再加把劲,好姑娘。”巴尼尔一边说着,一边缓步从亮鬃身边走过,来到那匹马驹面前。现在,这匹被包裹在亮晶晶的胎衣里面的马驹,已经有两只蹄子踏到这个世界上了。 阿尔萨斯其实并不应该在这里,但当不上课的时候,他经常会从王宫中溜出来,跑到巴尼尔农场,和自己的朋友佳力姆一同游戏,看一看远近闻名的巴尼尔的骏马。这两个少年都知道,无论一个养马人养育出的马匹多么受王室青睐,成为王室经常购买的坐骑,他的儿子也不可能与王子平起平坐,但他们都不在乎这种事。至少到现在为止,大人们还没有插手阻止他们的友谊,所以,巴尼尔农场成了阿尔萨斯最喜欢来的地方。他在这里和佳力姆用沙子堆城堡、打雪仗,玩卫兵和强盗的游戏,而乔罗姆也会让这两个孩子看到生命降临在这个世间的奇迹。 不过,阿尔萨斯觉得这种“奇迹”有一点让人不舒服。他原先根本没有想到,这种事情里会有这么多……黏糊糊的东西。亮鬃喷着鼻息,再一次仰起了头,它用力蹬直了四条腿,随着一阵浆液泼溅到地面上的声音,它的孩子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亮鬃沉重的头垂到了阿尔萨斯的大腿上。它闭起眼睛,就这样休息了一会儿,胸口和肋侧都在剧烈地起伏着。男孩微笑着,一边轻轻拍抚它湿漉漉的脖子,捋顺它浓密的鬃毛,一边看着佳力姆和他的父亲照料新出生的马驹。一年中的这个时候,马厩里寒意正浓。小马驹暖热潮湿的身体不停地冒着白色的蒸气,养马人父子用一条毛巾和一堆干草为它擦去最后一点没有脱落的胎衣。阿尔萨斯感觉到了自己脸上漾起的笑容。 满身潮气的灰色马驹磕磕绊绊地伸展自己的四条细腿,用一双大眼睛观察周围,在昏暗的灯光下不住地眨眼。那双褐色的大眼睛很快就盯住了阿尔萨斯。你真美,阿尔萨斯心想。不知不觉间,他屏住了呼吸,意识到这个“生命的奇迹”真的很神奇。 亮鬃开始挣扎着迈开了自己的四条腿,阿尔萨斯急忙跳向一旁,背靠在马厩的木墙上,以免这匹高大的母马在转身时撞到自己。母亲和新生的孩子将头凑到一起,相互嗅着彼此。亮鬃轻轻咕哝着,用自己的长舌头为儿子清洁全身。 “呃,小子,你现在的样子可不怎么好看。”乔罗姆说道。 阿尔萨斯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心立刻沉了下去。他全身都是稻草和马的唾液。王子耸耸肩,笑着说:“也许我应该在回王宫之前先到雪堆里去打个滚。”然后,他的神情变得正经了一些,“不必担心,我已经九岁了,不再是一个孩子了。我可以去我想去的……” 一阵慌乱的鸡叫声和一个男人洪亮的声音从马厩外传来。阿尔萨斯的脸立刻耷拉了下来。他挺起自己的小肩膀,用力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干草,但收效甚微。然后,他昂首挺胸地走出了马厩。 “乌瑟尔爵士。”他的口气仿佛是在说——我才是王子,你最好记住这一点,“这里的人对我都很好。我希望你不要踩死他们的家禽。” 也不要踩坏他们的金鱼草苗床,他一边想,一边向远处那些被大雪覆盖的一个个隆起的土堆瞥了一眼。再过几个月,美丽的花朵就会在那里绽放,那是薇拉·巴尼尔的骄傲与喜悦。阿尔萨斯听到乔罗姆和佳力姆也跟着他走出了马厩,不过他并没有回头,只是仰头看着面前这个高居在马背上,全副武装的骑士,禁不住欣赏起了他光芒闪烁的盔甲…… “盔甲!”阿尔萨斯不由得惊呼一声,“出什么事了?” “我在路上再向您解释。”乌瑟尔严肃地说道,“随后我会派人回来取您的马,阿尔萨斯王子。铁蹄就算是背着我们两个,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他俯下身,伸出一只大手握住了阿尔萨斯的手臂,一把将这个男孩拽到自己身前,仿佛阿尔萨斯根本没有一点重量。薇拉也从巴尼尔一家的住宅中走了出来,她显然也听到了战马全速奔来的声音。她一边向外走,一边用一条毛巾擦着双手,在她的鼻子上还留着一摊面粉。她用一双蓝色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丈夫,目光中流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乌瑟尔则礼貌地向这位女士点了点头。 “给您造成的打扰,我以后再做赔偿,女士。”乌瑟尔说道。他用覆裹钢甲的手碰了一下额头,亲切地向巴尼尔一家敬了一个礼,然后猛踢铁蹄的肋下,这匹像主人一样全身披甲的骏马立刻扬起四蹄,绝尘而去。 乌瑟尔的手臂就像是一根钢柱,环绕在阿尔萨斯腰间。恐惧在男孩心中翻腾,但他努力将这种代表着懦弱的情绪压了下去,同时也用力推着乌瑟尔的胳膊。“我知道该怎么骑马。”暴躁的心情完全覆盖了他的忧虑,“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名信使从南海镇骑马赶来,做完报告之后就匆匆离开了。他带来了糟糕的消息:几天前,数百艘载满难民的小船从暴风城驶来,停靠在我国海岸边。”乌瑟尔说道。他并没有丝毫要移开手臂的样子。阿尔萨斯终于放弃了这种徒劳的挣扎,开始转过头,认真地倾听骑士的讲述。他瞪大了那双海水般清澈的绿眼睛,认真地瞧着乌瑟尔严肃的面孔。“暴风城被攻陷了。” “什么?暴风城?它怎么会被攻陷?敌人是谁?这到底……” “很快我们就会得到更详细的情报。瓦里安王子也在暴风城难民之中。他们的统帅则是暴风城的前冠军勇士安杜因·洛萨殿下。他和瓦里安王子,以及其他难民会在几天之内到达洛丹伦首都。洛萨已经向我们发出警讯,他会带来坏消息。当然,如果连暴风城都被摧毁了,那么无论他带来怎样的消息,都不会令人吃惊。我被派来找您,并立刻带您返回王宫。现在可不是您和平民儿童玩耍的时候。” 阿尔萨斯惊讶地转过身,再次望向前方。他的手紧紧抓住了铁蹄的鬃毛。暴风城!他还从没有去过那里,但关于那座传奇都市的传说早已灌满了他的耳朵。那是一座伟大的城市,在山岳一般高大的城墙中,矗立着许多美丽的建筑。人们将它建造得格外坚固,让它能在猛烈的风暴吹袭中岿然不动——这也正是这座城市名字的由来。而现在,竟然连这样一座城市都失陷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一种力量,能够强大到攻破如此坚不可摧的城市? “和他们一起逃过来的人有多少?”阿尔萨斯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太过高亢了。就算是响亮的马蹄声也仿佛被他的问话压了下去。 “不知道。能确定的就是数量并不少。信使说,所有逃过一劫的人都在那里了。” 逃过一劫? “那瓦里安王子呢?”当然,他从小就听说过瓦里安王子的威名。那时他才刚刚知道所有邻国的国王、王后、王子和公主的名字。忽然间,他睁大了眼睛,乌瑟尔一直在说瓦里安,却绝口不提那位王子的父亲——国王莱恩…… “他很快就会是瓦里安国王了。莱恩国王已经在暴风城殉难。” 这个悲惨的消息狠狠地击中了阿尔萨斯。他仿佛突然看到了成千上万在转瞬间失去家园的可怜人。阿尔萨斯有一个关系紧密的家庭——他、他的姐姐佳莉娅、他的母亲丽安妮王后,当然,还有泰瑞纳斯国王。阿尔萨斯亲眼见过另外一些君主和他们家人的关系。他很清楚,米奈希尔家族的浓厚亲情是多么来之不易。想到如果自己是瓦里安,失去了自己的城市,失去了生活中的一切,还有自己的父亲…… “可怜的瓦里安。”泪水迅速涌进了他的眼眶。 乌瑟尔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对于那个孩子来说,这绝对是一段黑暗的日子。” 阿尔萨斯突然打了个哆嗦,不是因为他觉得这个阳光明亮的冬日午后有多么寒冷,只是他觉得,眼前湛蓝的天空、轻柔的卷云和连绵起伏的原野突然之间都阴暗了下来。 * * * 数天之后,阿尔萨斯站在城堡垛口后面,卫兵法瑞克陪侍在侧。他递给这名卫兵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他是跑来和这名卫兵聊天的,就像他去看巴尼尔一家、城堡的厨娘、男仆、铁匠和其他所有王室仆从一样。泰瑞纳斯总是为他这种有失体统的行为叹气,但阿尔萨斯知道,从没有人因为和他交谈而受到过惩罚。实际上,他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的父亲在默许仆人们和他交流。 法瑞克露出感激的微笑,充满敬意地向王子鞠了一躬,然后才摘下铁手套,让杯子能够温暖自己的双手。浅灰色的天空大概可以算是晴天,但依旧是一副随时都有可能下雪的样子。阿尔萨斯靠在城墙上,用交叠在一起的手臂垫着下巴,眺望提瑞斯法连绵起伏的白色丘陵穿过银松森林,直到南海镇的大道。安杜因·洛萨、法师卡德加和瓦里安王子即将沿着这条大道来到这里。 “看到他们了吗?” “还没有,殿下。”法瑞克喝了一口热茶,“他们可能在今天就赶到,也可能是明天或者后天。如果您想要第一个看到他们,那至少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阿尔萨斯向卫兵咧嘴一笑,眼睛里满是促狭的神情。“总比上课要好。” “嗯,殿下,关于这一点,您应该比我清楚。”法瑞克圆滑地回应道,显然在努力克制自己不笑出声。 就在这名卫兵喝干了杯中茶水的时候,阿尔萨斯叹了口气,回头再次向大路上望去。他做这个动作已经有十几次了。一开始,他还觉得这种等待很让人兴奋,而现在,他已经越来越感到无聊了。他想去看看亮鬃的小马驹,并开始在心里寻思,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几个小时。法瑞克是对的,洛萨和瓦里安也许今天是到不了的…… 阿尔萨斯眨眨眼,缓缓地从手臂上抬起了下巴,又眯起眼睛。 “他们来了!”他指着远处喊道。 法瑞克立刻来到他身边,甚至忘记了手中仍端着茶杯。他赞同地点了点头。 “您的眼力可真好,阿尔萨斯王子!玛维恩!”他喊道,旁边另一名士兵立刻挺直了身子,“去向国王报告,洛萨和瓦里安已经在城外了。他们在一个小时之内就能赶到。” “是,队长。”那个年轻人一边说,一边敬了一个礼。 “让我去!我这就去!”阿尔萨斯一边喊着,一边拔腿跑了起来。玛维恩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官。阿尔萨斯则已经打定主意要跑在这名传令兵前面。他飞快地跑下台阶,结果在结冰的台阶上滑了一跤,不得不一步跳了下去,然后又跑过城门后的广场,一直跑到王座大厅才猛然停住脚步,差一点忘记让自己镇定下来,表现出王子应有的样子。今天是泰瑞纳斯接见平民代表的日子,国王要听取民众的吁求,尽其所能帮助他们。 阿尔萨斯掀起了斗篷的兜帽——现在他正披着一件美丽的红色符文布刺绣斗篷。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一团白雾,然后向王座大厅门口处的两名卫兵点点头,便朝大厅里面走去。那两名卫兵以干净利索的动作向王子敬礼,为他推开了王座大厅的大门。 王座大厅比外面的广场要暖和得多。这是一座由大理石和岩石砌成的高大的穹顶殿堂。即使在阳光暗淡的冬季——比如今天——穹顶上方的八角形大玻璃窗也能引入足够的光线,照亮整座大厅。墙壁上的火炬都已被点燃,闪动着稳定的火光,在为大厅增加温暖的同时,也洒下了一片片橙黄色的光亮。地板上,一个个复杂细腻的环形图案围绕着洛丹伦的纹章。现在,这些美丽的图案已经被聚集在这里的人群遮住了,所有人都在毕恭毕敬地等待着谒见他们的君王。 在大厅最前方的层叠台基上,泰瑞纳斯二世国王正坐在宝石镶嵌的王座中。他的金色头发只在鬓角处刚刚出现了一点灰色,脸上微露出几道皱纹。在那些皱纹中,来自笑容的要比来自怒容的更多——无论内心还是外表,泰瑞纳斯二世都是这样一个人。他身穿剪裁得体、纹饰美丽的蓝紫色长袍,长袍上的金线刺绣在火炬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和他头顶的王冠相映生辉。现在这位国王正微微向前倾过身,全神贯注地倾听着站在面前的那名臣民向自己陈情。那是一个低阶贵族,阿尔萨斯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了。泰瑞纳斯那双蓝绿色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这个人。 片刻之间,虽然心中知道自己跑过来要做什么,阿尔萨斯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大厅门口,看着自己的父亲。他像瓦里安一样,是一位国王的儿子、一个王国的王子,但瓦里安已经永远地失去了父亲。想到有朝一日,坐在这个王座上的人也会消失,古老的加冕颂歌会为自己唱起,阿尔萨斯忽然感到一块硬结出现在喉咙里。 圣光在上,请让那一天在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到来吧。 也许是感觉到了儿子的目光,泰瑞纳斯向大厅门口瞥了一眼,他的眼角立刻显现出微笑的纹路,但很快又将注意力转回到了陈情者身上。 阿尔萨斯清了清喉咙,向前迈出一步。“请原谅我打扰您,父亲。他们来了,我看到他们了!他们再过一个小时就会赶到这里了。” 泰瑞萨斯的面容变得有些严肃,他知道儿子所说的“他们”是谁,于是点了点头。“谢谢你,我的儿子。” 聚集在大厅里的人们都在和同伴们交换着眼神,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也都知道王子口中的“他们”的身份,于是众人纷纷准备告退,仿佛会见已经结束了。泰瑞纳斯却举起一只手。“不必着急,现在天气晴朗、道路畅通,他们自能准时到达,不过也不会到得更早。在那以前,我们还可以继续做好眼前的事情。”他露出略带歉意的微笑,“我有一种预感,他们到来之后,我和大家这样的见面就要无限期向后拖延了。让我们在有时间的时候,先尽量解决掉更多的问题吧。” 阿尔萨斯自豪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正是泰瑞纳斯这样的作风,才让他赢得了人民的爱戴。大概也正是因为国王的这种性格,才让他对儿子在普通人之中的“冒险”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泰瑞纳斯对自己统治的人民怀有极深的关爱,而他也在不断地将这种感情一点一滴地注入儿子的血液之中。 “我应该骑马出去迎接他们吗,父亲?” 泰瑞纳斯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然后摇了摇头。“不,我认为你最好不要参与这次会面。” 阿尔萨斯仿佛被狠狠打了一下。不要参与?他已经九岁了!他们极为重要的盟友遭遇了非常可怕的灾祸,一个并不比他年纪大多少的男孩因此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一阵怒意猛然涌上阿尔萨斯心头。为什么父亲要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把他拒之门外?为什么他不被允许出席如此事关重大的会议? 如果大厅里只有他和泰瑞纳斯两个人,他一定早就激动地出言反驳了,但在臣民面前,他不能肆无忌惮地顶撞父亲,即使他是完全正确的一方。他深吸一口气,鞠躬,然后离开。 一个小时以后,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已经安全地溜进了一个能够俯瞰王座大厅的包厢里面——王座大厅周围的墙壁上颇有一些这样的包厢。现在他的身材还不算很大,完全可以躲在包厢的座椅下面,就算有人突然探头往包厢中看上一眼,也绝不可能发现他。想到这里,他多少有些心烦。再过一两年,他就不可能再做这种事了。 但只要再过一两年,父亲就一定会明白,我有资格参加这样的会议。那时我就不必再这样躲躲藏藏了。 这个想法让阿尔萨斯颇有些欢欣鼓舞。他躺到地上,卷起斗篷当作枕头。王座大厅因为点燃了许多火盆和火炬,再加上聚集在大厅里的人依旧不少,所以非常温暖。舒适的环境和人们微弱的窃窃私语声渐渐勾起了阿尔萨斯的困意,他差一点就睡了过去。 “陛下。” 洪亮有力的声音将阿尔萨斯猛然惊醒。 “我是安杜因·洛萨,暴风城的骑士。” 他们到了!安杜因·洛萨领主,曾经的暴风城冠军勇士……阿尔萨斯从座位下面蹭出来,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用包厢的蓝色帷幔遮住自己的身体,探身向外望去。 洛萨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名彻头彻尾的战士——这是阿尔萨斯见到这个人的第一个想法。他高大威武、身材健壮,身披重铠却姿态轻松,说明他早已习惯了钢甲的重量。他的上嘴唇和下巴都生有短粗的髭须,但头顶却是光秃秃的一片,所剩不多的头发结成了一根小辫子,垂在脑后。他身边站立着一位身穿紫罗兰色长袍的老者。 阿尔萨斯的目光落在了那一队人中唯一的男孩身上。那肯定就是瓦里安·乌瑞恩王子了。他身材高瘦,但肩膀宽阔,预示着这副单薄的骨架迟早有一天会被肌肉充满。看上去,他面色苍白,显得十分疲惫。阿尔萨斯看到这个年轻人,不由得心中一颤。他只比阿尔萨斯大一两岁,却显得那么落寞、孤独,心中充满了恐惧。当安杜因介绍到他的时候,他打起精神,礼貌地回应了洛丹伦国王的问候。泰瑞纳斯很懂得如何安慰人心。没过多久,他就遣退了一众侍从,只留下了几名重要的廷臣和卫士。然后,他从王座中站起来,郑重地向客人们问好。 “请坐吧,不必拘束。”他说着,并没有坐回到华丽的王座里,而是选择坐到了王座的台阶上,还像父亲一样把瓦里安拽过来,让这个男孩在自己身边坐下。看到这一幕,阿尔萨斯露出会心的微笑。 年轻的洛丹伦王子藏在包厢里,看着下方大厅中人们的一举一动,仔细倾听他们的对话。而传入他耳中的话语所讲述的就像是一个幻想出来的故事,但看着那名勇武的暴风城勇士,还有那位未来国王的苍白面容时,阿尔萨斯意识到,无论是对于洛丹伦的那个曾经无比强大的盟国,还是洛丹伦自己,这都绝不是一个幻想出来的故事,而是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这才是整件事最为可怕的地方。 王座大厅中的人们一直在谈论一种被称为“兽人”的生物,描述这种身材高大、绿色皮肤、獠牙外露、嗜血好杀的生物如何在艾泽拉斯肆虐。他们组成了一个“部落”,如同无可遏制的洪涛般四处蔓延。洛萨用阴沉的语气说,他们“足以覆盖从东方海岸到西方海岸之间的整片大陆”。正是这些怪物进攻了暴风城,让那里的居民成了难民(阿尔萨斯明白,有更多的暴风城居民已经变成了尸骨)。当一些洛丹伦的廷臣明确地表现出对洛萨的怀疑时,大厅中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洛萨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但泰瑞纳斯很快就控制了局势,并结束了这次会议。“我会召集邻国的君主们。”他说道,“这一事件与我们所有人都息息相关。瓦里安殿下,只要你有需要,尽可以居住在这里,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我将竭尽全力为你提供保护。” 阿尔萨斯又笑了。瓦里安要留在这里,和他一起居住在这座宫殿里了。能够有另一个身份对等的同龄男孩一起玩耍实在是一件好事。佳莉娅只比他大两岁,但不管怎样,她是个女孩。阿尔萨斯也很喜欢佳力姆,但他知道,他们还能在一起玩耍的机会注定会越来越少。但瓦里安也是一位天生的王子,就像阿尔萨斯一样。他们可以比试武艺,一同骑马,去探索…… “你警告我们,要为战争做好准备。”父亲的声音彻底打断了阿尔萨斯的思绪。他的情绪立刻又变得低沉了。 “是的。”洛萨回答道,“一场为了吾族的延续而进行的存亡之战。” 阿尔萨斯吃力地咽下了一口唾沫。然后,尽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藏身的包厢。 就像阿尔萨斯所预料的那样,瓦里安王子很快就来到了王宫中的宾客寓所。泰瑞纳斯亲自陪伴在这个男孩身边,一只手一直扶在少年肩头。看到自己的儿子正在宾客寓所等待他们,国王也许感到了一丝惊讶,但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这样的表情。 “阿尔萨斯,这位是瓦里安·乌瑞恩王子,未来的暴风城国王。” 阿尔萨斯向他的同龄人一鞠躬,庄重地说道:“殿下,诚挚地欢迎您来到洛丹伦。真希望能与您在更加欢快的时候相逢。” 瓦里安也以优雅的动作向阿尔萨斯鞠躬还礼。“就像我对泰瑞纳斯国王说过的那样,我非常感激你们在这个艰难的时候给予我们的支持和友谊。” 他的声音显得僵硬、紧张而且疲惫不堪。阿尔萨斯看着他身上的斗篷、长外衣和长裤,它们全部是用符文布和魔纹布制成,装饰以精美的刺绣,但都已十分肮脏褶皱,仿佛瓦里安半生时间都在穿着它们。他在与泰瑞纳斯国王会面之前显然已经洗过了脸和手,但他的额角和指甲缝里依然能发现泥垢的痕迹。 “我马上就让仆人准备好食物、毛巾、热水和浴盆,瓦里安王子。”泰瑞纳斯继续以正式的名号称呼这个男孩。以后,他们肯定不需要以这种谨小慎微的态度相互对待,但阿尔萨斯明白他的父王现在为什么要一直强调暴风城王子的身份。他们需要让瓦里安知道,在他已经失去一切,孑然一身的时候,他仍然受到人们的尊敬,仍然是一名王族。瓦里安闭住嘴唇,点了点头。 “谢谢。”他最后说道。 “阿尔萨斯,我把王子交给你了。”泰瑞纳斯安抚地拍了拍瓦里安的肩头,然后就走出了宾客寓所,关上了屋门。 两个男孩彼此打量着对方。阿尔萨斯的意识陷入了一片空白。充斥在房间中的沉默让人觉得越来越不舒服。终于,阿尔萨斯突兀地说道:“你父亲的事,我很难过。” 瓦里安打了个哆嗦,转过头,向能够俯瞰洛丹米尔湖的大窗走去。从早晨开始就变得越来越阴暗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雪,雪花轻轻洒落,为大地盖上了一层无声的毯子,也遮蔽了人们的视野。阿尔萨斯觉得很可惜——如果天气晴朗的话,瓦里安本应该能一直看到芬里斯城堡的……“谢谢你。” “我相信,他的牺牲是高尚而光荣的,为了保卫国家,他一定进行了英勇的战斗。” “他是被刺杀的。”瓦里安的声音中没有任何情绪。阿尔萨斯惊骇地望向他,但只能看到被冬日冷光照亮的一侧面容。现在,他那半张脸显示出一种不自然的平静,只有充满血丝的褐色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痛苦,让人觉得他还活着。“他所信任的一个朋友诱使他进行单独交谈。然后,那个女人杀死了他,刺穿了他的心脏。” 阿尔萨斯愣在原地。哪怕是父亲光荣地死在战场上,也会让人难以承受。而这样…… 他冲动地伸手按住了王子的手臂。“昨天,我亲眼见到一匹马驹降生。”这句话听起来非常愚蠢,但这是他空白的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件事。他诚心诚意地说道:“等天气好些的时候,我带你去看它。它真是个让人吃惊的小家伙呢。” 瓦里安也向他转过头来,注视着他,久久没有说一句话。各种情绪从他的脸上涌过——感到被冒犯、怀疑、感谢、期冀、理解。突然间,那双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他急忙将脸别向一边,双臂交叉蜷缩着身子。虽然他竭尽全力想要压抑住自己的抽噎,肩膀却还是在不断地颤抖。哭声终于响起,这凄厉而痛楚的声音是为了一位父亲,为了一个国王的哀悼。也许直到此时此刻,他才能真正对自己所失去的一切表达哀伤。阿尔萨斯握住他的手臂,感觉到自己手指碰到的肌肉就像石块一样僵硬。 “我恨冬天。”瓦里安抽泣着说道。这四个字比阿尔萨斯的话更显得没头没脑,却传达出难以言喻的深刻伤痛。阿尔萨斯无法直视这种纯粹的痛苦,却又无力改变眼前的一切。他放下手,转过身,也向窗外望去。 窗外,大雪依然下个不停。 第一部 黄金男孩 第二章 阿 尔萨斯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 他本以为,当关于兽人的消息传来之后,他肯定可以开始真正的训练了,也许还能和他的新朋友瓦里安成为训练场上的好伙伴。而事实恰恰相反,对抗部落的战争让所有能够拿起剑的人都加入到了军队之中,就连铁匠师傅也不例外,没人能带着他训练。瓦里安很理解这个身份和自己非常相似,其实并不比自己年轻很多的新伙伴。尽管很想帮助他,但到了最后,他只能叹一口气,用同情的眼光看着阿尔萨斯。 “阿尔萨斯,我不想让你难过,但……” “但我还是非常差劲。” 瓦里安面色变得有些灰暗。他们两个正在军械大厅,身上装备着头盔、皮制胸甲和训练木剑。瓦里安来到兵器架前,将训练剑挂好,一边摘下头盔,一边说:“你的力量和速度都让我感到非常惊讶。” 阿尔萨斯只是阴沉着脸。他了解瓦里安的心情,知道这位比他年长的王子只是想要多给他一些安慰。他闷闷不乐地跟在瓦里安身后,也挂起剑,解下身上的护具。 “在暴风城,我们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开始了战斗训练。我比你现在还要小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专门为我设计的盔甲和武器。” “别再说了。”阿尔萨斯嘟囔着。 “抱歉。”瓦里安向他一笑,阿尔萨斯也不情愿地回应了一个微笑。虽然他们的初次会面充满了哀伤和尴尬,但阿尔萨斯很快就发现,瓦里安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总是会以乐观的态度看待一切。“我只是很想知道,为什么你的父亲不给你这样的机会。” 阿尔萨斯知道原因。“他只是想要保护我。” 当瓦里安把自己的皮胸甲挂好的时候,他的面容慢慢变得严肃起来。“我的父亲也很想保护我,但这没有用。现实生活总有办法打破他们的计划。”他看着阿尔萨斯,“我接受的训练是如何战斗,而不是如何教导别人战斗。我也许会伤到你。” 阿尔萨斯脸红了。瓦里安说的并不是阿尔萨斯有可能会伤到他,他似乎觉得自己只是在和一个小孩子浪费时间。这时,他拍了拍阿尔萨斯的肩膀。“听我说,等这场战争结束,你的父王能够分派出真正的训练师的时候,我会和你一起去与他谈一谈。我相信,到时候你很快就能把我打得屁滚尿流了。” * * * 战争终于结束了。联盟获得了胜利。部落的领袖,无比强大的奥格瑞姆·毁灭之锤被铁链绑缚着带回到了都城。在洛丹伦首都举行的胜利游行中,这个强大的兽人出现在了普通民众面前,给阿尔萨斯和瓦里安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毁灭之锤杀死了高贵的安杜因·洛萨之后,年轻的圣骑士中尉图拉扬战胜了这头凶恶的兽人,但他以圣骑士的仁慈之心饶恕了这头猛兽的性命,而宅心仁厚的泰瑞纳斯也禁止人们伤害这个怪物。当普通人看到这个曾经让他们长久以来胆战心惊、夜不成寐的兽人成了毫无还手之力的阶下囚时,都毫不吝啬地向他抛去各种嘲讽和咒骂,仿佛整座城市都因此而陷入了癫狂。但在泰瑞纳斯国王的保护之下,奥格瑞姆·毁灭之锤并没有遭受任何真正的伤害。 阿尔萨斯一生中,只有这一次看到了瓦里安的面孔因为憎恨而扭曲。他当然理解自己的这位同伴,如果这个兽人杀害了泰瑞纳斯和乌瑟尔,他自己也一定想要朝那张绿色的脸上啐一口唾沫。“他应该被处决。”瓦里安低声吼道,眼睛死死盯住了随着游行队伍向王宫走来的毁灭之锤,“真希望我是那个行刑的刽子手。” “他会被送往都城地下。”阿尔萨斯说。那是人们给古老的王室坟墓、地牢和下水道所形成的综合体起的绰号。那些回转曲折的巷道位于王宫地下深处,仿佛完全是另一个世界——黑暗、潮湿、肮脏,只有囚犯和死人才会待在那里。不过,这里最贫苦的穷人也常常会钻到那个地方去。如果一个人无家可归,在那里苟活总要好过在风雪中被冻死。而如果有人需要一些……不能算完全合法的东西,就连阿尔萨斯也能告诉他,可以去都城地下找找看。洛丹伦的士兵们偶尔也会下去将那里扫荡一番,竭尽全力想要把那个黑窟窿清扫干净,但每次都是徒劳而返。 “没有人能够从都城地下出来。”阿尔萨斯向他的朋友保证道,“他会以囚犯的身份死在那里。” “这对他实在是太仁慈了。”瓦里安说,“图拉扬早就应该一剑砍掉他的脑袋。” 瓦里安的话仿佛是一种预言。这名强大的兽人领袖在人类的轻蔑与憎恨面前,只是装出一副谦卑无能的样子,但实际上他远远没有被打败。根据阿尔萨斯听到的小道消息,看守毁灭之锤的卫兵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头狡诈的兽人隐藏在软弱外表下的残暴与顽强,因此越来越疏于防范。没有人能确定奥格瑞姆·毁灭之锤是如何逃出监牢的,因为没有人能够活着报告当时的情况。每一个遇到毁灭之锤的卫兵都被扭断了脖子。然而,从囚室到臭气熏天的下水道,一路上无数的尸体指明了他的逃跑路线。这些尸体中有卫兵,也有平民和罪犯——毁灭之锤杀人的时候从不会区分他们的身份。那以后不久,洛丹伦军队再一次抓住了毁灭之锤,并把他囚禁在战俘营中,但他又从战俘营中逃脱了。所有联盟成员都屏住了呼吸,等待部落发动新的进攻,但战争并没有随之到来。这次毁灭之锤可能真的死了,或者他的战斗精神最终还是瓦解了。 两年时间匆匆过去了。在第二次兽人战争末期被联盟关闭的黑暗之门——也就是部落首次进入艾泽拉斯的通道又发生了异动,似乎将再次开启,或者那道大门已经重新开启了。阿尔萨斯对此还不是很清楚,因为王宫中显然没人有心情告诉他关于这件事的任何情报,哪怕他终有一天会成为这里的国王。 这是美好的一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空气温暖,阿尔萨斯颇有些想要骑着他的新马儿出去转上一圈的冲动。他给这匹马起名为无敌。两年前那个寒冷的冬日,他亲眼看到了这匹马的降生。也许他可以等一会儿再去做这件事,现在,他的两只脚已经把他带到了军械大厅。在这里,他曾经和瓦里安对战,瓦里安曾经让他丢尽了颜面。瓦里安当然不是有意想要伤害他,但这还是让他很难受。 两年了。 阿尔萨斯走到摆放训练木剑的架子前,拿起一把训练剑。他已经十一岁了,按照他的女看护的说法,他已经“长大了”。上一次见到女看护的时候,她流着眼泪拥抱了阿尔萨斯,并宣布他“现在完全是一个年轻人了”,已经不再需要看护。现在回想,他九岁时用过的那把小剑只是一柄供儿童玩耍的玩具剑而已。如今他已经完全是一个年轻人,身高足有五英尺八英寸。根据他的血统,他很可能还会长得更高。他举起了那把剑,左右挥舞两下,脸上一下子充满了笑容。 他向一副旧盔甲冲过去,手中紧紧握住剑柄。“嗬!”他高声呼喝,心中希望那副盔甲就是长久以来都让父王寝食难安的可恶的绿色怪物。然后,他挺直腰身,用剑锋指住那副盔甲的喉咙部位。 “想要从这里过去吗?丑恶的兽人?你已经落进了联盟手中!这一次,我会饶过你,赶快滚吧,永远不要回来!” 但他知道,兽人根本不懂得投降,也不知道什么是荣誉。他们都是些残忍的怪物。所以这头兽人肯定会拒绝下跪,向他臣服。 “什么?你不打算逃走?我已经给了你机会。那么,我们战斗吧!” 他举剑向前突刺,就像他见到瓦里安所做的那样。他的剑并没有刺中盔甲,毕竟这副盔甲已经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古董了。剑刃从盔甲旁边掠过、刺击、格挡。他弯腰躲过假想中敌人挥扫的武器,将剑刃从身旁甩过,旋转身体,然后…… 他惊呼一声,手中的剑仿佛有了生命,一下子飞过大厅,随着一记响亮的“当啷”声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又在一阵轻微的摩擦声中向前滑动了一段距离,慢慢旋转着,最终停了下来。 该死的! 他向门口望去,恰好看到穆拉丁·铜须的脸。 穆拉丁是驻节于洛丹伦的矮人大使,同时也是麦格尼·铜须的弟弟。因为与人为善的快活天性,以及对上等啤酒、油酥点心、政治时事和其他许多事情的精通,他在洛丹伦宫廷中很受欢迎。他同时也是一位技艺过人,智勇双全的战士。 他目睹了未来的洛丹伦君王与想象中的兽人作战,并失手把剑扔过大厅的全过程。阿尔萨斯觉得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他知道,自己的面颊一定已经现出了红晕。现在,他只能竭力掩饰自己的张皇失措。 “嗯……大使先生……我只是……” 矮人咳嗽了一声,将脸转向一边。“我正在找你的父亲,孩子。你能带我去见他吗?这个可怕的地方实在是拐弯太多了。” 阿尔萨斯无言地朝自己左侧的楼梯指了一下,然后便看着那位矮人离开。两个人没有再说一句话。 长这么大,阿尔萨斯从没有这样困窘过。羞愧的泪水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用力眨眨眼,把眼泪憋了回去。他甚至没有想到要把扔出去的木剑放回原位,就飞快地逃出了房间。 十分钟以后,他自由了。他骑在马背上,冲出马厩,向东一直跑进了提瑞斯法林地。他现在有两匹马:一匹性情温和,已经有些年纪的灰色斑点骟马,名叫真心。现在他正骑着这匹马。还有就是他那匹正在接受训练的两岁小马无敌。 就在那只小马驹刚刚来到世间的时候,阿尔萨斯就已经从它的眼睛里看到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并立刻明白了,这只马驹将成为他的坐骑、他的朋友。一匹拥有一颗伟大心灵的伟大的骏马,将如同他的铠甲和剑一样,成为他的一部分——不,这匹马将远远比铠甲和武器更重要。像无敌这种拥有优秀血统的马匹如果得到悉心照料,能够活二十年,甚至更久。它将驮着阿尔萨斯优雅地走在仪式队列中,忠诚地帮助他完成各种任务。无敌不是一匹战马。战马都拥有特别的血统,只是在特定的时间,为了完成特别的任务而使用。当阿尔萨斯投身于战场的时候,自然会得到一匹战马。而无敌现在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无敌的皮毛、鬃毛和尾巴在出生的时候还是灰色的,后来渐渐变成了白色,就像现在覆盖大地的皑皑白雪。即使在巴尼尔养育的马匹中,这种毛色也极为罕见。实际上,所谓“白马”的皮毛往往只是浅灰色的。阿尔萨斯曾经想过要给这匹马起名为“落雪”或者“星光”,但最后,他还是遵循了洛丹伦骑士非正式的传统,以这匹马的品质为它命名。比如乌瑟尔的马名叫“铁蹄”,泰瑞纳斯的马名叫“勇气”。 他的马名叫“无敌”。 阿尔萨斯迫切地想要骑上无敌,但驯马师警告他说,那匹两岁大的马至少还要再等一年才适合成为坐骑。“两岁的马还只是一个孩子,还需要成长。它们的骨头还没有成型。请耐心一些,殿下。对于一匹将为您服务二十年的骏马,一年时间并没有多长。” 但这的确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阿尔萨斯回头又向跟随在他身后的无敌看了一眼,对胯下这匹似乎只会慢跑的骟马越发感到不耐烦了。两岁大的小马和年老的真心截然不同,它迈开蹄子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在空中飘飞,显得无比轻松飘逸。它的耳朵尖向前探出,鼻翼因为嗅到了青草和泥土的芬芳,所以在不断地用力翕动着。它的眼睛如同两颗明亮的星星。看上去,它仿佛正在对阿尔萨斯说话。来呀,阿尔萨斯……我天生就应该成为你的坐骑。 骑上它跑一小段路肯定不会有什么坏处。他们很快就会返回马厩,谁也不会发现他们做了什么。 阿尔萨斯让真心慢下来,从奔跑改为行走。最后,他勒住真心,把缰绳拴在一根低垂下来的树枝上。无敌看着走过来的阿尔萨斯,发出一阵阵嘶鸣。王子掏出一颗苹果,喂给这匹小马。感觉到它天鹅绒一般柔软的口唇碰触到自己的手心,阿尔萨斯不由得咧开嘴笑了起来。无敌已经习惯了背上拴着马鞍的感觉,让马匹能够适应背上载有物品是一个缓慢而且非常需要耐心的过程,但一副空马鞍和一个人又有很大的区别。不管怎样,阿尔萨斯已经和这匹马一同度过了很长时间。王子迅速做了一下祈祷,然后不等无敌退到一旁,一步就跳上了它的脊背。 无敌扬起两只前蹄,发出一阵响亮的嘶吼。阿尔萨斯用两只手紧紧抓住了这匹马坚韧的鬃毛,并用自己的一双长腿死死夹住无敌的身子,就像一棵甩不掉的蒺藜一样粘到了马身上。无敌跳跃踢蹬,却依然对阿尔萨斯无可奈何,然后它不断从低矮的树枝下跑过,想要将背上那个沉重的负担蹭掉。阿尔萨斯发出几声惊呼,但并没有放开无敌。 然后,无敌开始全速奔跑。 或者不如说,它是在飞翔——至少现在头晕目眩的年轻王子有着这样的感觉。他正伏身在马脖子上,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他以前从没有体验过这样惊心动魄的速度,心脏因为兴奋而剧烈地跳动。他早已不再试图控制无敌了,现在他能做的只有让自己留在马背上。这是一匹优秀、狂野、美丽的坐骑,拥有着他曾经梦想过的所有优点,他们将会…… 阿尔萨斯甚至没有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他被扔上半空,然后狠狠地摔在草地上。重击让他长时间无法恢复呼吸。慢慢地,他站起身,全身都痛得要命,不过并没有骨折。 无敌很快就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远方了。阿尔萨斯狠狠地骂了一句,攥紧了拳头,用力踢了一脚身边的土丘。现在他肯定要为此遭受责罚了。 * * * 乌瑟尔·光明使者爵士正在等待阿尔萨斯回来。阿尔萨斯从真心的背上滑下来,满面愁容地把缰绳交给一名马夫。 “无敌在不久以前自己回来了。它的腿上有一道很严重的割伤,不过驯马师说,它会好起来。相信你听到这个消息也会高兴的。” 阿尔萨斯经过一番盘算,还是没有全说实话。他告诉乌瑟尔,无敌受了惊,自己跑掉了,但他衣服上的青草痕迹显然出卖了他。其实,乌瑟尔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位王子会老老实实地待在温和的老真心的背上。 “你知道,你还不应该骑在无敌背上的。”乌瑟尔毫不留情地指出了阿尔萨斯的错误。 阿尔萨斯叹了口气。“我知道。” “阿尔萨斯,难道你不明白吗?如果你在它这个年纪的时候就给它太大压力……” “我明白,好了吗?我有可能让它变成残废。下次我绝不这样骑它了。”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阁下。”阿尔萨斯闷闷不乐地说道。 “你又旷课了。” 阿尔萨斯保持着沉默,并没有抬头去看乌瑟尔。他感到愤怒、困窘。他觉得自己受了伤,只想泡一个热水澡,再用石南草茶来抚慰一下自己的伤痛。他的右腿膝盖已经肿了起来。 “至少今天下午,你能够按时参加祈祷。”乌瑟尔上下打量着他,“但你需要先洗干净。”阿尔萨斯现在全身都是汗水。他知道自己现在满身的马味,说实话,他觉得这是一种很好闻的气味。“快一点。我们会在礼拜堂集合。” 阿尔萨斯甚至不知道今天祈祷的内容是什么,他只是模糊地感觉到,圣光对于他的父亲和乌瑟尔都极其重要,而且他们非常希望阿尔萨斯像他们一样全心皈依圣光。当然,圣光是最为真实的存在,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他多次亲眼见到过牧师和新组成的圣骑士凭借圣光施行治疗和保护的奇迹,但他从没有觉得自己有必要像乌瑟尔那样连续冥想几个小时,或者像父亲一样动辄以虔敬的语气赞美圣光。圣光……就在那里。 一个小时以后,阿尔萨斯洗干净身子,换上一套样式简洁却不失优雅的衣服,快步向位于王宫侧翼的那间家族小礼拜堂跑去。 这间礼拜堂并不算大,但相当美丽。它和每一座人类城市中都能看到的教堂风格完全一样,只是体积要缩小许多,也许在细节上要更加奢华一些。礼拜者们所分享的圣杯用黄金精心打制,上面镶嵌着宝石,放置在一张年代古老的桌子上。而普通礼拜堂中的木板凳子在这里也被铺着软垫的舒适长椅所取代。 阿尔萨斯在走进这间静谧无声的礼拜堂时意识到,他是最后一个到的。看到这里还有几位正在父亲的王宫中做客的重要人物,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聚集在礼拜堂中的,除了他的家人、乌瑟尔和穆拉丁以外,还有托尔贝恩国王——不过他看上去比阿尔萨斯更不喜欢待在这里。阿尔萨斯还看到了……一个女孩。一个身材苗条,有着一头长且直的金色秀发的女孩正背对着他。阿尔萨斯好奇地看着她,结果一下子撞在一张长椅上。 他后退一步,又撞落了旁边桌上的一只盘子。丽安妮王后听到声音,转过头,向自己的儿子露出宠溺的微笑。她刚刚五十出头,芳容犹在,身上的长裙经过精心打理,头发用一块金丝头巾拢在脑后,一丝不乱。十四岁的佳莉娅公主显然因为弟弟的迟到而感到非常尴尬,看上去就像刚刚出生的无敌一样笨拙而不知所措,只能狠狠地瞪了一眼阿尔萨斯——或者她已经知道阿尔萨斯擅自偷骑无敌的事情了?泰瑞纳斯只是向阿尔萨斯点了点头,然后就将目光转回到主持祈祷的主教身上去了。阿尔萨斯则从父亲的眼神中察觉到了无声的责备,不由得又在心中打了个哆嗦。托尔贝恩则完全没有看这位王子一眼。穆拉丁也没有回头。 阿尔萨斯颓丧地坐到了紧贴后墙的一张长椅上。主教开始宣道,并高举双手,他的全身都被柔和的白色光辉所照亮。阿尔萨斯希望那个女孩能稍稍转一下头,这样他就能看到她的面容了。这个女孩到底是谁?很显然,她是一位贵族或者高阶人士的女儿,否则不可能被邀请进入这座礼拜堂,和阿尔萨斯的家人一同祷告。阿尔萨斯猜测着她的身份,完全没有心思去听主教的宣道。 “……高贵的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殿下。”主教高声说道。阿尔萨斯猛地清醒过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疏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由得感到惴惴不安。“愿圣光祝福他的每一点思想、话语和行动,愿他在圣光的照耀下茁壮成长,最终成为拱卫圣光的伟大圣骑士。”阿尔萨斯突然感觉到一股令人心神宁静的暖流涌过自己全身——主教在向他施加祝福了。肉体的僵硬和酸痛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觉得自己已经焕然一新,精神也恢复到了安定而满足的状态。然后,主教转向王后和公主。“愿圣光照耀尊贵的丽安妮·米奈希尔王后,愿她……” 阿尔萨斯带着笑容,等待主教逐一向礼拜堂中的人施以祝福。这时,他说出了那个女孩的名字。阿尔萨斯的身子一下子靠在了墙壁上。 “我们谦恭地祈求圣光祝福吉安娜·普罗德摩尔,赐予她健康的身体和智慧的头脑,愿她……” 哈!女孩在阿尔萨斯眼前立刻变得不再神秘了。吉安娜·普罗德摩尔,比他小一岁,是海军上将戴林·普罗德摩尔的女儿,她的父亲是一位海战英雄,库尔提拉斯的统治者。现在阿尔萨斯好奇的是,为什么她会来到这里…… “……一切安好,愿她在达拉然能够学有所成。我们祈求她成为圣光的代表,愿她作为一位法师,为她的人民服务,做出巨大的贡献。” 阿尔萨斯这才明白,吉安娜正在前往达拉然的路上。那座美丽的魔法之城距离洛丹伦首都并不算很远。阿尔萨斯很清楚王室和贵族之间严谨的礼仪和待客之道,所以他知道,吉安娜至少还要在这里停留几天,才会继续上路。 小阿尔萨斯相信,这一定会非常有趣。 祈祷仪式结束之后,本就坐在门旁边的阿尔萨斯第一个走出了礼拜堂。穆拉丁和托尔贝恩紧跟着走了出来。他们俩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感觉。随后走出来的是泰瑞纳斯、乌瑟尔、丽安妮、佳莉娅,还有吉安娜。 阿尔萨斯的姐姐和普罗德摩尔小姐全都是金色长发,身材窈窕,不过她们的共同点大概也仅此而已了。佳莉娅骨架纤细、脸型精致、皮肤白皙、仪态温婉,就如同旧日画像中的美女。吉安娜却有着一双明媚动人的眼睛,脸上总是带着灵动活泼的微笑。看她的一举一动,阿尔萨斯怀疑她早已经学会了骑马,而且经常会进行远足。很显然,她一定把很多时间都用在了户外活动中。在她的鼻尖周围能看到零星的几粒雀斑。 阿尔萨斯确信,这是个不会介意被雪球砸在脸上的女孩,更会在赤日炎炎的夏天毫不犹豫地跳进水池中畅游一番。和他的姐姐不一样,这个女孩可以成为他的好玩伴。 “阿尔萨斯,和你说句话。”一个粗重的声音传来。阿尔萨斯回过头,看到矮人大使正注视着他。 “当然,先生。”阿尔萨斯的心沉了下去。现在他只想去找自己的那位新朋友聊聊天——他已经坚信,他们一定会成为一对好朋友,而穆拉丁很有可能要为他在军械大厅中的顽劣表现而训斥他一番。不过,这个矮人总算是等到其他人走开一些之后,才找上了他。 他继续盯着洛丹伦王子,两只手粗硬的拇指勾在腰带上,一张线条刚硬的面孔上显露出思考的神情。“小子,”他终于开了口,“我有话直说,你挥剑的动作实在是很糟糕。” 阿尔萨斯再一次感觉到热血涌上了面颊。“我知道,但我父亲……” “你的父亲脑子里装了很多事。你不应该为这种事而责怪他。” 那么,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不管怎样,我想要掌握战斗技巧,只是我自己练习的效果并不好。你也看到我在努力了。” “我知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教你。” “你……你会教我?”阿尔萨斯先是感到难以置信,然后立刻高兴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这位矮人正是一位威名远扬的伟大战士,而且,他对于战争艺术的其他许多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阿尔萨斯还有一些期待,穆拉丁是不是还会教自己如何千杯不醉的能耐,这是矮人们另一个尽人皆知的本事,不过他决定这个问题还是不问为好。 “是啊,我就是这么说的,不是吗?我已经和你父亲谈过这件事了,他对此非常支持。对你的训练实际上已经耽搁得太久了,但有一件事我要提前告诉你,如果你做不到我的要求,我可不接受你找的任何借口,而且我会严厉地惩罚你。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如果我对自己说:‘穆拉丁,你这是在浪费时间。’我就会停止对你的训练。同意吗,孩子?” 想到一个比自己矮很多的人管自己叫“孩子”,阿尔萨斯只能努力克制着发笑的冲动。他知道,现在只要稍不小心,就会坏了大事。“是,先生。”他急切地说道。穆拉丁点点头,伸出一只生满老茧的大手。阿尔萨斯握住了那只手,然后又抬起头瞥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脸上露出不可遏制的笑容。父王正在和乌瑟尔低声谈论着什么事情,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着阿尔萨斯,两个人的眼睛全都眯了起来,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阿尔萨斯在心中叹了口气,他知道他们的这种表情代表着什么。尽管他非常想和吉安娜一起玩,但在那个女孩离开之前,他可能连和她说一句话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 他转过身,望向佳莉娅。姐姐正用手臂搂着那个女孩的肩膀,带她向远处走去。但就在她们即将消失在另一个门洞后面的时候,普罗德摩尔海军上将的女儿转过头,和阿尔萨斯四目相对,向他露出了笑容。 第一部 黄金男孩 第三章 “ 我为你感到骄傲,阿尔萨斯。”阿尔萨斯的父王说道,“你是一个懂得担负责任的人了。” 在吉安娜·普罗德摩尔作为贵客接受米奈希尔家族热情款待的这一个星期里,“责任”几乎成了人们对阿尔萨斯说得最多的一个词。并且在同一时间,穆拉丁对他的训练立刻就开始了。那个矮人早就告诉过他,训练会极其严格,要求也会很高。他实在是一点也没有夸张,肌肉的酸痛和全身的伤肿时刻都在阻挠他继续完成训练。而只要他的注意力不够集中,穆拉丁的巴掌立刻就会抽到他脸上,让他耳鸣上好一段时间。不仅如此,就像阿尔萨斯所担心的那样,乌瑟尔和泰瑞纳斯都认为,在其他方面对王子的训练也应该开始了。阿尔萨斯现在不等天亮就要起床,在迅速吃过包括面包和干酪的早餐之后,就要和穆拉丁进行清晨的马术练习。骑马之后还会有一段步行训练。每次训练结束的时候,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往往都会累得气喘连连,步履维艰。阿尔萨斯心里一直都埋藏着一个疑问——这些矮人是不是真的和岩石有着什么非同寻常的关系,所以大地会为他们提供能量,让他们走在上面的时候会格外轻松。训练之后,他可以回家洗个澡。然后就是学习历史、数学和书法,吃午饭,接着和乌瑟尔去礼拜堂祈祷、冥思,探讨圣骑士的本质和他们必须深刻理解与遵循的严格的纪律。吃过晚餐以后,阿尔萨斯就会一头倒在床上,精疲力竭地陷入熟睡之中,甚至连梦都不会做。 他只是在王室正餐的时候见到过几次吉安娜。那个女孩和佳莉娅简直是形影不离。最终,阿尔萨斯决定不能再这样等待下去了。而且,从历史课和政治课上学到的东西已经让他今非昔比。于是他向父王和乌瑟尔提出,要护送他们的客人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女士,前往达拉然。 他当然没有告诉他们,他这样做是为了能暂时离开沉重的学业。不过这个提议让泰瑞纳斯非常高兴,让他相信自己的儿子终于知道要担负责任了。吉安娜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脸上立刻绽放出欢快的微笑——这是阿尔萨斯最希望看到的结果。所有人都很高兴。 于是,到了初夏时分,当花朵绽放,森林中充满猎物,太阳高悬在明亮的蓝色天空中时,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王子陪同一位脸上带着动人笑容的金发淑女,踏上了前往神奇的魔法之城的旅途。 他们出发时有一点晚——阿尔萨斯已经逐渐了解到,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并不是一个会严格守时的人。不过阿尔萨斯并不介意,他自己也不急于上路。当然,这支前往达拉然的队伍中并不会只有他们两个人,吉安娜的侍女和骑马卫士肯定会跟随在他们身边,但仆人们都有意走在后面,和两位年轻的贵族保持一段距离。他们向前走了一程,便下马在路边吃午餐。就在他们咀嚼着面包和干酪,用葡萄酒滋润喉咙的时候,阿尔萨斯的一名部下跑了过来。 “殿下,如果您许可,我们准备在安伯米尔过夜。明天我们能够走完前往达拉然剩余的路程,估计可以在日落时分到达那里。” 阿尔萨斯摇了摇头。“不,我们继续赶路吧。我们可以在希尔斯布莱德丘陵扎营过夜。这样的话,不到明天中午,吉安娜女士就能到达达拉然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向吉安娜微微一笑。 吉安娜也向他报以微笑,但阿尔萨斯在她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失望。 “您确定要这样,殿下?我们本来计划接受本地人款待的。让女士在野外风餐露宿也许并不妥当。” “没问题,凯伊万。”吉安娜说道,“我可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阿尔萨斯立刻笑得咧开了嘴。 他希望几个小时之后,这个女孩就会知道什么是“弱不禁风”了。 * * * 在仆人们安设营地的时候,阿尔萨斯和吉安娜开始了对周围的探索。他们爬上一座山丘,眺望周围的情况。在西边,他们能够看到安伯米尔的小农场,甚至还有更加遥远的席瓦莱恩男爵城堡的尖塔。向东望去,达拉然的轮廓已经隐约出现在他们眼前。而他们能看得更清楚的是达拉然城南边的战俘营。自从第二次兽人战争结束之后,兽人们都被关押在那些营地里。这要比将他们屠戮殆尽仁慈得多——泰瑞纳斯是这样向阿尔萨斯解释的。不过,现在兽人们似乎都处在一种心神不宁的怪异状态。无论是和人类发生遭遇战,还是人们主动去追捕他们,他们似乎都不再进行任何认真的抵抗,甚至会乖乖地束手就擒。现在洛丹伦境内已经建立起不止一处这样的收容营地了。 他们吃了一顿乡野气息十足的晚餐——串在叉子上烤熟的野兔。天黑之后不久,他们就入睡了。在确定所有人都已经睡熟之后,本就穿着马裤的阿尔萨斯套上一件长外衣,又飞快地穿上了靴子。考虑了一下,他还将一把匕首插进腰带里,然后就偷偷溜进了吉安娜的帐篷。 “吉安娜,”他悄声说道,“快醒醒。” 吉安娜一声不响地睁开眼睛,眸子中闪动着月光,看不到一丝畏惧。阿尔萨斯盘腿坐下。吉安娜这时也坐直了身子。看到阿尔萨斯用食指挡在嘴唇前,做了一个“悄声”的动作,她便压低声音问道:“阿尔萨斯,出什么事了吗?” 阿尔萨斯咧嘴一笑。“来一场冒险怎么样?” 女孩侧过头。“什么样的冒险?” “尽管相信我好了,一定会很有趣的。” 吉安娜端详了他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好啊。” 她和其他露宿的人一样,在入睡的时候几乎没有脱衣服,所以只需要穿上靴子,披上斗篷就可以了。她站起身,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梳理了一下金色的秀发,又向阿尔萨斯点点头。 吉安娜跟随阿尔萨斯又来到他们白天登过的那座山丘顶端。夜晚爬山比白天要更困难一些,但今夜的月光非常明亮,所以他们脚下并没有打滑。 “那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阿尔萨斯抬手指向远方。 吉安娜吸了一口冷气。“你说的是兽人的战俘营?” “你走近看过兽人的样子吗?” “没有,也不想去看。” 阿尔萨斯失望地皱起眉头。“来吧,吉安娜。这是我们亲眼观察兽人的好机会。难道你不对他们感到好奇吗?” 在月光下,吉安娜的表情很难解读。她的一双眼睛就如同阴影凝聚成的黑色池塘。“我……他们杀死了我的兄长德雷克。” “他们也杀死了瓦里安的父亲。他们杀了很多人,所以我们要把他们关在那些营地里。那里是他们最好的归宿。许多人都不喜欢我的父亲为了养活他们而提高了税率,不过……这种事就由你自己做判断好了。当毁灭之锤被关在幽暗城的时候,我就错过了仔细观察他的机会,我可不想再错过眼前的这个机会了。” 吉安娜保持着沉默。终于,阿尔萨斯叹了口气。“好吧,我们回帐篷去吧。” “不,”吉安娜的声音把阿尔萨斯吓了一跳,“我们去。” 他们快步下了山。“听着,”阿尔萨斯悄声说道,“我们白天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记录过那里卫兵的巡逻模式了。他们晚上的巡逻路线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也许次数比白天还会稀少些。现在兽人都已经没了精神,我猜卫兵们也都认为既然他们不会逃走,也就不必费心严加看管。所以现在的情况对我们很有利。”他给了吉安娜一个充满信心的微笑。“除了巡逻队之外,那两座瞭望塔上也总是有人在站岗。我们必须尽可能小心地避开它们。不过,我希望站岗的卫兵只会注意战俘营前面是否有任何异常,而不会太在意后营的动静。毕竟这个战俘营背靠着一面高大的墙壁。现在,先让那些家伙完成巡逻,然后我们还会有充足的时间靠过去,好好看一下那些兽人的样子。” 他们一直等到那些心不在焉的士兵从面前走过。又过了一会儿,阿尔萨斯说道:“戴好兜帽,把头遮住。”他们都有一头金发,很容易就会被居高临下的哨兵发现。吉安娜看起来既紧张又兴奋,她服从了阿尔萨斯的命令。幸运的是,她和阿尔萨斯都披着深褐色的斗篷。“准备好了吗?”吉安娜点点头。“好,我们走。” 他们无声而又快捷地跑完了最后一段路,接着阿尔萨斯伸手拦住吉安娜,俩人躲进阴影里,直到瞭望塔上的哨兵将视线转开。阿尔萨斯向吉安娜一挥手,两人便全力向前奔跑,每一步都稳稳地踏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几步之后,他们已经贴近到了战俘营边上。 这座营地中的建筑相当简陋,但对于关押犯人颇有实效。环绕营地的围墙是用几乎未经加工的原木排列而成的。原木顶端全都被削尖,根部深深地栽入地里。原木之间有许多空隙,足以让好奇的孩子们窥看营地中的情景。 一开始,他们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不过,阿尔萨斯渐渐分辨出几个巨大的影子。他侧过头,更仔细地向那些影子瞄去。没错,那些就是兽人。他们有一些蜷缩在地上,身上盖着一条毯子;有些还在漫无目的地来回走动,好像关在笼中的野兽,却没有笼中猛兽那种渴求自由的样子。不远处似乎是一个兽人的家庭——一名成年男性、一名成年女性,还有一个孩子。那名女性兽人的身材比男性略显矮小单薄。她还在胸前抱着一样小东西。阿尔萨斯意识到那是一个婴儿。 “哦,”吉安娜在他身边悄声说道,“他们看上去是那么……哀伤。” 阿尔萨斯哼了一声,然后才想起他们需要保持安静。他立刻向瞭望塔上瞥了一眼,看样子卫兵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哀伤?吉安娜,就是这些怪物摧毁了暴风城。他们想要彻底灭绝人类。圣光在上,他们还杀死了你的哥哥。不要在他们身上浪费感情了。” “但……我没想到他们也会有孩子。”吉安娜继续说道,“你看到那个抱着小孩的兽人了吗?” “他们当然有孩子,就算是老鼠也会有孩子。”阿尔萨斯说。他非常生气,不过,毕竟吉安娜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你又能对她要求些什么呢。 “他们看起来根本不会伤害别人,你确定他们真的应该被关在这里吗?”吉安娜转头看着阿尔萨斯,寻求他的观点。月光照耀之下,她姣好的面庞如同精致的银盘一般。“要把他们一直关在这里,对人类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也许应该放他们自由。” “吉安娜。”阿尔萨斯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一些,“他们是杀手。即使他们现在看起来迟缓无力,又有谁能知道,如果他们恢复了自由,能干出些什么事来?” 吉安娜在黑暗中轻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阿尔萨斯摇了摇头,他已经看够了,而且卫兵很快也要回来了。“准备好回去了吗?” 吉安娜点点头,离开木墙,和阿尔萨斯快步朝山丘跑去。阿尔萨斯又回头瞥了一眼,看到瞭望塔上的卫兵转了过来。他扑向吉安娜,抱住她的腰,把她按倒在地上,自己也重重地摔在女孩身边。“别动!卫兵正在向我们这边看!” 吉安娜一定摔得很痛,但她立刻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地上。阿尔萨斯小心地把脸尽量藏在阴影里,转回头向那名卫兵望过去。在这么远的距离以外,他完全看不到卫兵的面容,但从那个人的身体姿势上,阿尔萨斯看到了深深的厌倦和疲惫。经过很长一段时间,阿尔萨斯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敲击耳鼓。那名卫兵终于将视线转向了其他地方。 “很抱歉让你这样摔倒。”阿尔萨斯一边扶吉安娜起来,一边向她道歉,“你还好吗?” “没事。”吉安娜说着,向阿尔萨斯露出笑容。 没过多久,他们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帐篷里。阿尔萨斯抬头看着星星,感到心满意足。 这真是美好的一天。 * * * 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一行人到达了达拉然。阿尔萨斯以前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不过,关于这个神奇之地的各种传说当然早就灌满了他的耳朵。在洛丹伦,法师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团体,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但除非人们需要他们施展法术,否则他们总是远离人群,自成一体。阿尔萨斯还记得安杜因·洛萨和瓦里安·乌瑞恩王子(现在已经是国王了)来到泰瑞纳斯面前,向洛丹伦发出兽人即将到来的警告时,陪在他们身边的卡德加。那位法师的陪同明显提高了安杜因话语的分量,让他更具说服力。肯瑞托的法师绝不会参与一般性的政治纷争。 他们当然也不会像其他城邦那样,出于政治目的邀请并招待君主和他们的家族成员。阿尔萨斯和他的队伍被许可进入达拉然的唯一原因,就是吉安娜将在这里学习魔法艺术。达拉然非常美丽,甚至比洛丹伦的首都更加耀眼夺目。这座完全被笼罩在魔法氛围中的城市街景明亮得令人难以置信。数座仪态万方的高塔直插苍穹。塔基用纯白色的岩石砌成,紫罗兰色的塔尖环绕着黄金镶边。许多尖塔周围都有闪光的石块盘旋舞动。拼花玻璃大窗将明亮的阳光引入室内。花园中鲜花盛开。各种奇花异草散发出一阵阵浓郁的自然界的芬芳,让阿尔萨斯几乎有些晕眩。或者,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是这里空气中强烈的魔法脉动? 他们一进入这座城市,阿尔萨斯立刻觉得自己是如此普通,而且还脏得要命。他几乎希望自己昨天晚上不是在野外度过的,如果他们是在安伯米尔过的夜,至少他还能有机会洗个澡。不过如果是那样,他和吉安娜就绝对没有机会看到战俘营中的样子了。 他向自己的同伴瞥了一眼。吉安娜也瞪大了那双蓝眼睛,微微张开嘴,敬畏而又兴奋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她转向阿尔萨斯,弯曲的唇线显示出甜美的笑容。 “难道我真的是这么幸运,能够在这里学习魔法?” “当然。”阿尔萨斯像她一样微笑着。这个女孩已经迷上了这里的一切,就好像徒步在沙漠中跋涉了一个星期的人突然跳进了清澈的水潭。但他自己却……没那么激动,他显然不像吉安娜那样渴望掌握魔法的力量。 “我已经被告知,外人在这里通常都是不会受到欢迎的。”吉安娜说道,“我觉得达拉然这样做是一个错误。我很想能再见到你。” 她的脸上突然泛起了红晕。片刻之间,阿尔萨斯完全忘记了这座城市给他造成的压迫感。他也全心全意地希望能够再见到吉安娜·普罗德摩尔。 那一定会是更加美好的一天。 * * * “再来一次,你这个侏儒小女孩!看我一把揪住你的小辫子,你这个……哎哟!” 盾牌狠狠地击中了正在嘲讽的矮人,打在他戴着头盔的脸上。矮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脚跟。阿尔萨斯挥剑砍去,感觉到剑刃落到了实处,他不由得在自己的头盔后面笑了起来。突然之间,他从半空中直飞出去,背朝下重重地跌落在地上。他的视野被一颗留着长胡须的大脑袋所充满。他急忙举起剑,才勉强挡住对方的进攻。然后他哼了一声,把双腿收到胸前,用力向外蹬去,正中穆拉丁的肚子。这一次,矮人向后飞了出去。阿尔萨斯向下一甩腿,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向还躺在地上的老师,挥起剑一下又一下地猛砍过去,直到穆拉丁说出阿尔萨斯做梦也想不到会从他口中冒出来的那句话: “我认输!” 阿尔萨斯用尽力气才收住了招式,但他的动作收得太急,结果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子。穆拉丁还躺在地上,胸口起伏不定。 恐惧攥紧了阿尔萨斯的心脏。“穆拉丁?穆拉丁!” 一阵响亮的笑声从这个铜须矮人口中传出。“干得好,小子,干得真不错!”他挣扎着坐起来,阿尔萨斯也回到他身边,伸出手将这位矮人拽了起来。穆拉丁高兴地拍着手。“看样子,你终于开始认真学习我教你的招数了。” 导师的肯定让阿尔萨斯感到安慰和喜悦,他不禁露出了笑容。穆拉丁传授给他的一些技艺会在他的圣骑士训练中熟能生巧,但另一些东西……比如说,他绝不相信乌瑟尔·光明使者会知道如何用脚踹敌人的肚子,或者一只打破的酒瓶子在战斗中有多么好用。战斗有各种不同的形态和方式,穆拉丁·铜须似乎认为,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应该懂得每一种类的战斗。 阿尔萨斯已经十四岁了。现在他每周还要接受几次穆拉丁的训练,除非这位矮人因为要履行外交大使的职责而离开洛丹伦首都。一开始,对阿尔萨斯的训练就像人们所担心的那样——情况非常糟糕。阿尔萨斯在最初的十几次训练中一直都是全身瘀伤、流血,甚至双脚都无法站稳,但他顽固地拒绝了任何形式的治疗,他坚持说,这种伤痛也是训练的一部分。穆拉丁很赞同阿尔萨斯的坚持,为此,他将阿尔萨斯逼得更紧了。阿尔萨斯从没有抱怨过一句话——无论他心中如何想要退缩,无论穆拉丁怎样责骂他,在他连盾牌都握不住的时候,仍会不断向穆拉丁发起攻击。 而他的顽固为他赢得了双重回报:他很好地掌握了穆拉丁教给他的一切战斗技法,同时也赢得了穆拉丁·铜须的敬意。 “哦,是的,先生,我上课的时候一直都很注意听讲。”阿尔萨斯笑着说。 “好小子,好小子。”穆拉丁抬起手,拍了拍阿尔萨斯的肩膀,“现在你可以走了。今天你已经挨够打了,应该去休息一下。” 当穆拉丁这样说的时候,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彩。阿尔萨斯也点了点头,仿佛是在同意导师的话。但实际上,今天挨打的是穆拉丁,而他却仿佛像阿尔萨斯一样对这件事感到高兴。王子心中突然充满了对这位矮人的亲切感。穆拉丁是一位严格的导师,但他的确赢得了阿尔萨斯最诚挚的敬爱。 阿尔萨斯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大步走向自己的寓所。突然间,一阵吵嚷声让他定住了脚步。 “不,父亲!我决不答应。” “佳莉娅,我已经厌倦了这种对话。你在这件事上没有发言权。” “好爸爸,求求你,不要这样!” 阿尔萨斯向佳莉娅的房间靠近了一点。公主寓所的大门留了一道缝,阿尔萨斯仔细倾听着从那道门缝中传出来的声音。泰瑞纳斯对佳莉娅非常宠溺,到底父王向佳莉娅提出了什么要求,会让佳莉娅为了能够拒绝而如此地恳求他,甚至用上了她和阿尔萨斯长大之后早已不再使用的爱称? 佳莉娅在断断续续地哭泣。阿尔萨斯忍不住了,他推开门,问道:“很抱歉,我忍不住听了你们的对话,但……到底出了什么事?” 泰瑞纳斯最近的行为显得很奇怪。现在,他似乎对这个十六岁的女儿非常生气。“这和你无关,阿尔萨斯。”泰瑞纳斯沉声说道,“我只是希望佳莉娅做一些事。她应该服从我。” 佳莉娅瘫倒在床上。阿尔萨斯的目光从父亲转向姐姐,心中充满了困惑。泰瑞纳斯嘟囔了些什么,就大步走出了房间。阿尔萨斯回头瞥了佳莉娅一眼,然后也跟随父亲走了出去。 “父亲,求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要问我这种问题。佳莉娅有义务服从自己的父亲。”泰瑞纳斯向接见厅大门走去,很快就走了进去。阿尔萨斯在接见厅中看到了达瓦尔·普瑞斯托领主,他是一名深受泰瑞纳斯器重的年轻贵族。另外还有两名阿尔萨斯不认识的达拉然法师。 “跑去看看你的姐姐,阿尔萨斯,让她平静下来。我答应,我会尽快去找你们。” 阿尔萨斯又向那三名来访者瞥了一眼,然后点点头,回身朝佳莉娅的房间跑去。他的姐姐还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不过已经停止了哭泣。阿尔萨斯不知所措地坐到她身边的床上,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佳莉娅在床上坐起身,脸上依然带着泪水。“很抱歉让你看到我这副样子。阿尔萨斯,但……也许这样才最好。” “父亲到底想让你做什么?” “他要强迫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 阿尔萨斯眨眨眼。“佳莉娅,你刚刚十六岁,远远还没到结婚的年纪呢。” 佳莉娅掏出手绢,擦了擦自己肿胀的眼睛。“我也是这样说的,但父亲说没有关系。我们会先订婚,等到我生日的时候,我就要嫁给普瑞斯托领主了。” 阿尔萨斯立时瞪大了像海水一样清澈的绿眼睛。他明白了,怪不得普瑞斯托会在这里…… “嗯,”他笨拙地开了口,“他的人缘很好。而且……我猜他应该是很英俊。毕竟所有人都这么说。至少,他还不是一个老头子。” “你不明白,阿尔萨斯,我不在乎他的人缘有多么好,相貌有多么英俊,心地有多么善良。我只是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我……我就像是你的马。我是一样东西,而不是一个人。父亲把我送给别人,只是为了巩固他的政治联盟。” “你……你不爱普瑞斯托?” “爱他?”佳莉娅布满血丝的蓝眼睛愤怒地眯了起来,“我甚至还不认识他!他根本没有一点……哦,这又有什么用?我知道,这种事在王室和贵族之间非常普遍。最终我们不过都是棋子,只是我从没有想到父亲……” 阿尔萨斯也没有想到。其实,他几乎没想过自己和姐姐的婚姻会是什么样子,现在他更感兴趣的是穆拉丁的训练和骑着无敌纵情驰骋,但佳莉娅是对的,利用婚姻缔结和加强政治盟约在贵族之间是很普遍的现象。 但他从没有想过父亲会把自己的女儿卖掉,就像……就像卖掉一匹种母马。 “佳莉娅,我真的很难过。”阿尔萨斯由衷地说道,“你有心上人了吗?也许你能说服父亲,你可以嫁给更合适的人……一个会让你也得到快乐的人。” 佳莉娅痛苦地摇摇头。“没有用的。你听到他的话了,他根本就没有问过我的想法。向我提出嫁给普瑞斯托领主的时候,他不是在给我建议,而是在命令我。”佳莉娅带着恳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弟弟,“阿尔萨斯,答应我……当你成为一位国王的时候,你一定不会这样对待你的孩子。” 孩子?阿尔萨斯还根本没有准备好思考这种事。他甚至还没有……嗯,他也许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但他还根本没有考虑过会和她…… “爸爸不可能像命令我一样命令你。所以当你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确信自己是爱她的……她也一定是爱你的。或者,至少你要认真问问她,她真心想要与之分享生命和床笫的那个人是谁。” 佳莉娅又哭了起来。但阿尔萨斯完全被这些突如其来的问题砸蒙了头,甚至忘记了要安慰自己的姐姐。他还只有十四岁,不过只要再过短短四年时间,他就到了结婚的年纪。突然之间,他想起了自己听到的人们关于米奈希尔血脉将如何延续而进行的各种议论。他的妻子将成为未来国王的母亲。他必须谨慎地为自己挑选配偶,同时也要像佳莉娅要求他的那样,小心地询问对方。他的父母显然深爱着彼此,尽管经历了多年婚姻,他们在一起时的微笑和细微动作仍然渗透着浓浓的爱意。阿尔萨斯也希望有这样的幸运,他想得到一个伴侣、一个朋友、一个…… 他皱了皱眉。如果他得不到这些呢?“很抱歉,佳莉娅,但也许你会比我更幸运。如果有选择的权利,却知道你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反而可能更糟糕。” “我宁可那样,也不愿意成为任人摆布的案上之肉,一点也不想!” “我猜,我们必须坚守我们的责任。”阿尔萨斯的声音低沉而又严肃,“你要嫁给父亲为你挑选的夫婿,而我则要为了王国的未来娶妻。”他突然站起身,“我很抱歉,佳莉娅。” “阿尔萨斯……你要去哪里?” 他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跑过王宫,冲进马厩。没有等待马夫过来伺候,就亲手为无敌上好了马鞍。阿尔萨斯知道,逃避不可能真正解决问题,但他刚刚十四岁,逃出去,至少能缓解他现在的一切问题。 他在无敌的背上伏低身子。白色的鬃毛随着无敌的飞驰拂过他的面颊。这是一匹皮毛光亮、肌肉遒劲、姿态优雅的骏马。阿尔萨斯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每当他骑在无敌背上御风飞驰的时候,都是他最高兴的时候,他们两个此时已经融合为一个光彩夺目的整体。为了能够骑上这匹他亲眼看着来到这个世间的骏马,他经历了漫长的等待,耐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验,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们是完美的组合。无敌对他没有任何要求或欲望,似乎只希望能够逃离马厩的束缚,就像阿尔萨斯渴望着逃离王室责任的束缚。于是,他们一同逃了出来。 现在,他们来到了阿尔萨斯很喜欢的一片山地。这里是在首都东边,巴尼尔家农庄附近的一片山丘之中。无敌向前飞奔,地面在它的蹄子下面迅速向后消失。一人一马沿着盘山小道向一片悬崖顶端的高地驰去,速度几乎就像在平地上一样快。无敌沿着狭窄的山路猛转过一个弯,乱石被它的蹄子踢飞,纷纷落向山下。它的心脏和阿尔萨斯的心脏都因为兴奋而急速跳动。奔上高地之后,阿尔萨斯驾驭无敌向左侧奔去。一道矮墙出现在他们面前,后面就是巴尼尔的农庄了。无敌丝毫没有犹豫——当阿尔萨斯第一次要它从这里跳过去的时候,它就不曾犹豫过。它扬起前蹄,猛地向空中蹿起。在一段无比精彩的、令人心悸的时间里,骏马和骑手飞翔在半空中。然后,他们安全地落在一片柔软的青草地上,继续向前疾驰。 所向无敌。 第一部 黄金男孩 第四章 “ 殿下,您可以在这里看到,”埃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中将说道,“王国的税赋得到了合理的使用。营地中布置了各种预防措施。实际上,这里的保安措施可以说是极其严密,我们甚至可以在这里举行角斗竞赛。” “我也听说了。”阿尔萨斯说道。他正在战俘营指挥官的陪同下四处巡视。敦霍尔德城堡本身并不是一座战俘营,不过可以算是其他所有战俘营的神经中枢。这座堡垒非常巨大。现在这里正洋溢着一片节庆的气氛。时间已经进入了凉爽而晴朗的秋天,飘扬在城堡上方的蓝白色旗帜在清风的吹动下猎猎作响。风同样在撕扯着布莱克摩尔鸦黑色的长发和阿尔萨斯的斗篷。现在,他们正走在城头的垛口后面。 “您现在也可以亲眼看到了。”布莱克摩尔一边做出保证,一边给了他的王子一个逢迎的微笑。 进行这种突击检查是阿尔萨斯的主意。泰瑞纳斯对阿尔萨斯的主动精神和怜悯之心一直都赞誉有加。“我只是在做我应做的事,父王。”阿尔萨斯这样回应父亲的赞扬。他的回答在很大程度上是真心话,不过他提议这样做多少也有一点私人的原因——他对于这名中将所豢养的宠物兽人很好奇。“我们应该确保国库的金钱被正确地使用在那些战俘营中,而不是进入布莱克摩尔的腰包。我们需要查清楚他是不是认真照顾好了那些参加角斗的兽人。还有,要确保他没有走他父亲的老路。” 布莱克摩尔的父亲艾德林·布莱克摩尔将军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叛徒,因为出卖国家秘密而被审判并定罪。虽然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埃德拉斯·布莱克摩尔还只是一个孩子,但这个污点在他的军事生涯中一直紧紧跟随着他。只是因为他的累累功绩,尤其是与兽人作战时的勇猛表现,才让他晋升到今天的职位。不过,即使现在还是上午,阿尔萨斯已经能从他的呼吸中闻到酒气了。他怀疑泰瑞纳斯早就知道了这个家伙酗酒的问题,但他还是决定必须将这件事亲口向父王报告。 阿尔萨斯向下望去,装作对城下那数十名笔直站立的卫兵很感兴趣的样子。他很想知道,如果不是在他们未来的国王面前,这些士兵是否还会如此精神百倍。 “我很期待看到今天的角斗。”他说道,“我能看到你的那个萨尔吗?对于他,我可是闻名已久了。” 布莱克摩尔脸上露出了笑容。经过精心修剪的山羊胡分了开来,露出了雪白的牙齿。“按照日程表,今天本没有他的战局,但既然殿下已经有了吩咐,我一定会给他找一个最有价值的对手。” 两个小时以后,巡查结束了,阿尔萨斯与布莱克摩尔和一个名叫卡拉米恩·朗斯顿的年轻领主一同吃了一顿极为精致的午餐。布莱克摩尔向阿尔萨斯介绍这个年轻人的时候,称他为“我的门生”。阿尔萨斯从直觉上就很不喜欢朗斯顿,这个人柔软的手掌和倦怠的样子都让他很不舒服。至少布莱克摩尔是通过战功获得了今日的地位,而这个男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别人双手捧到他面前的——实际上,朗斯顿要比十七岁的阿尔萨斯年长,但阿尔萨斯依旧觉得他只不过是个男孩。 我不也是这样嘛,阿尔萨斯想到。但他同时也知道,一位国王要做出怎样的牺牲。看样子,朗斯顿一生中从没有克制过自己的任何欲望,即使现在也是一样。他只用叉子挑起最好的肉、最奢华的点心,然后再用不止一杯葡萄酒把这些食物冲下喉咙。布莱克摩尔则完全不同,他吃得非常节俭,但他喝进肚子的酒精显然比朗斯顿要多。 当他们的侍女走进餐厅的时候,阿尔萨斯对这两个人的厌恶达到了顶点。布莱克摩尔伸出手抚摸这个女孩,就像是在玩弄专属于自己的小玩意儿。那个金发女孩衣着朴素,秀美的面容完全不需要任何修饰。她的脸上带着微笑,仿佛很喜欢被这样对待,但阿尔萨斯从她蓝色的眼睛里瞥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苦恼。 “她的名字叫塔蕾莎·福克斯顿。”当那个女孩在收拾碗碟的时候,布莱克摩尔的一只手仍然在抚弄着她的手臂,“是我的贴身仆人塔密斯的女儿。相信再过不久,您就会见到他了。” 阿尔萨斯向这个女孩报以最热切的笑容。她让阿尔萨斯想起了吉安娜——他不由得回想起吉安娜被太阳照亮的金发,被晒成茶褐色的皮肤。那个女孩飞快地向阿尔萨斯回应了一个微笑,就开始认真地收拾起桌上的餐具,最后向三个人行了一个屈膝礼,便转身退出了餐厅。 “很快你也会有一个这样的女孩了,小子。”布莱克摩尔笑着说道。阿尔萨斯愣了一秒钟,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不由得惊讶地眨了眨眼。而那两个人笑得更厉害了。布莱克摩尔举起高脚杯,向阿尔萨斯祝酒。 “敬金发女孩。”他用含混的声音说道。阿尔萨斯转头看着塔蕾莎的背影,心中想着吉安娜,强迫自己举起了酒杯。 * * * 一个小时以后,阿尔萨斯已经忘记了塔蕾莎·福克斯顿,还有自己为那个女孩而感到的愤慨。他的嗓子已经喊哑了,手掌也拍痛了。他正在经历人生中一段无比精彩的时光。 一开始,他还觉得有一点不舒服。最初被放进角斗场的只是一些猛兽。它们相互撕咬,直到对方死亡。这些战斗唯一的目的只是为了娱乐周围的看客。“它们在战斗之前是怎样被对待的?”阿尔萨斯问道。他喜欢动物,看到这些动物被如此虐待,他感到了些许不安。 朗斯顿张开嘴,但布莱克摩尔飞快地一摆手,没有让他把话说出口。他则一直面带微笑,悠闲地躺在长椅中,手里拿着一串葡萄。“我们当然希望它们在战斗时都处在巅峰状态。所以它们在被捕获之后,都得到了很好的照料。您可以看到,这种角斗的速度很快。如果一头野兽活下来,却不能再参加战斗了,我们就会立刻以仁慈的手段结束它的生命。” 阿尔萨斯希望这个人没有对他说谎,但他的肚子里还是长久地盘踞着一种恶心的感觉。他知道,布莱克摩尔很可能没说实话,不过他没有对此追根问底。而当人兽大战开始的时候,他的狐疑和不悦很快就消失了。就在他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布莱克摩尔说道:“这些人都能得到丰厚的报酬。而且他们会因为在角斗场上的胜利成为小有名气的人物。” 当然,兽人不会得到这种待遇。阿尔萨斯知道这一点,而且赞同这种区分对待,而布莱克摩尔的宠物兽人才是他一心等待的大戏。这些兽人从婴儿时期就被人类俘虏,被作为战士培养长大,为的就是在这个角斗场中一决生死。 他没有失望。显而易见,到现在为止的一切表现都只不过是在为观众们热身。当角斗场边上的一道大门在“吱呀”声中打开,一个巨大的绿色形体迈着大步走进角斗场的时候,所有观众都站了起来,发出一阵阵吼叫。阿尔萨斯发现自己也是这群人里狂呼乱吼的一分子。 萨尔非常魁伟,而且远比阿尔萨斯在战俘营里见过的那些兽人要健康得多,神情显得极为警惕——这让他显得更加高大凶猛。他赤着双脚,身上几乎没有护甲,也没有戴头盔,绿色的皮肤紧紧包裹着如树根般虬结坚硬的肌肉。他站立的身姿也要比其他兽人挺拔得多。欢呼声震耳欲聋,萨尔绕着角斗场走了一周,举起双拳,扬起他那张丑陋的面孔,迎向如雨点般纷纷朝他撒落的玫瑰花瓣——这一幕让阿尔萨斯觉得自己所见到的简直就是一次节日庆典。 “他的一切技艺都是我教给他的。”布莱克摩尔骄傲地说道,“这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人们为他而欢呼,但每一次,他们又都希望他被打倒。” “他输过吗?” “从来没有,殿下。他是不会输的,但人们还是这样希望着。于是,金钱就不断地流淌了过来。” 阿尔萨斯看了他一眼。“只要王室金库得到应有比例的分成,你就可以继续这种游戏,中将。”他再次转过头,看着那个兽人完成绕场地一周的仪式,“他……完全处在我们的控制之下,对不对?” “绝对如此。”布莱克摩尔立刻说道,“他由人类养育长大,早已学会了畏惧和尊敬我们。” 战俘营统帅的这句话立刻就被淹没在海啸一般的欢呼声中,但萨尔却仿佛听到了这句他不可能听到的话。那个高大的兽人向阿尔萨斯、布莱克摩尔和朗斯顿转过头来,将拳头抵在胸膛上,深深地鞠了一躬。 “看到了吗?绝对服从命令。”布莱克摩尔用粗重的声音说道。他站起身,举起一面小旗挥动了几下。圆形角斗场对面,一个身材健壮的红发男人开始挥舞另一面小旗。萨尔转向角斗场边的大门,同时攥紧了手中巨大的战斧。 卫兵们开始将那座大门升起。还没有等它完全开启,一头足有无敌那么高的熊就从里面冲了出来。它颈部的鬣毛高高炸起,巨大的身躯直扑向萨尔,就如同一颗飞出炮膛的炮弹。狂怒的熊吼声甚至盖过了人群的欢呼。 萨尔稳稳地站在原地,直到最后一刻才向旁边退出一步,如同摆弄一根柴枝般挥动巨型战斧。斧刃在这头猛兽的肋侧劈开了一道可怕的伤口。疼痛让巨兽发出疯狂的吼叫。它猛转过身,赤红的鲜血泼洒了一地。兽人再次站定身躯,用足跟抵住地面,以和他高大的身材绝不相符的速度开始移动。他转到熊面前,用粗噶的声音喊出一连串嘲讽的话语,但阿尔萨斯听得出来,他所说的是标准的通用语。巨大的战斧随即斩落,熊头几乎完全从脖子上被砍了下来。巨熊又向前奔跑了几步,才轰然倒在地上,只是全身依旧在不停地抽搐。 萨尔仰起头,发出胜利的呼吼。人群兴奋若狂,阿尔萨斯则只是愣愣地看着这幅情景。 根据阿尔萨斯的观察,那个兽人身上连一点擦伤都没有,甚至胸口都看不到剧烈的起伏。 “这只是开始。”布莱克摩尔看到阿尔萨斯的反应,不由得露出了微笑,“下一场将有三个人攻击他,但他绝不能杀伤人类,只能击败他们。那将是一场蛮力毫无用处,只能凭策略取胜的战斗。不过我必须承认,看到他一下子就砍下了一头熊的脑袋,我总是会感到非常自豪。” 三个人类角斗士,全部都是身材健硕、肌肉堆垒的大汉。他们走进角斗场,向对手和观众敬礼。阿尔萨斯看着身材远超过他们的萨尔,心中寻思着布莱克摩尔到底有多么聪明,竟然能够将他的宠物兽人训练得如此擅长战斗。如果萨尔逃出战俘营,他完全有可能把这些技艺传授给其他兽人。 也许这里守卫森严,但这种情况依旧是有可能发生的。毕竟,如果奥格瑞姆·毁灭之锤能够从都城的核心处——王宫脚下的地下城中逃出来,萨尔也完全有可能逃出敦霍尔德。 * * * 对敦霍尔德城堡的访问一共持续了五天。在其中的一天中,塔蕾莎·福克斯顿来到了王子的私人居所。阿尔萨斯不明白为什么当轻柔的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没有一个仆人去开门。而当他自己将屋门拉开,看到那个漂亮的金发女孩站在门口,手中托着满满一盘美味佳肴的时候,就更感到惊讶了。女孩目光低垂,但她过分暴露的穿着让阿尔萨斯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塔蕾莎行了一个屈膝礼。“布莱克摩尔主人派我给您送来这些。”她的面颊上浮起了粉色的云朵,阿尔萨斯却只是感到困惑。 “我……告诉你的主人,很感谢他的热情招待,但我现在并不饿。而且我很想知道,我的仆人都到哪里去了。” “他们都被邀请去与其他仆人一同用餐了。”塔蕾莎解释道。她依旧只是低着头。 “我明白了。看来,中将对待下人一定很仁慈。相信大家都会因此而敬爱他。” 女孩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还有什么事吗,塔蕾莎?” 她面颊上的粉色变得更深了。她终于抬起眼睛,望向阿尔萨斯。那双眼睛里显露出听天由命的平静神情。“布莱克摩尔主人派我给您送来这些。”她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相信您也许会喜欢这些。” 阿尔萨斯一下子明白了。这让他感到困窘、气恼,还有愤怒。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不是眼前这个女孩的错,她只是被别人错误地利用了。 “塔蕾莎,”阿尔萨斯说道,“我收下你送来的食物,也很感谢你的服务。除此之外,我就不需要什么了。” “殿下,我害怕他会坚持要我那么做。” “告诉他,我说了,这样就很好了。” “殿下,你不明白,如果我让他知道……” 阿尔萨斯低头瞥了一眼女孩捧住托盘的双手。她的金色长发一直垂到了手腕上。阿尔萨斯向前迈出一步,将她的头发从手腕上拨开。看到女孩的手腕和喉咙上都带有正在消退的青黄色瘀伤,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我明白了。进来吧。”塔蕾莎一走进房间,阿尔萨斯就关上了门,转向她。 “只要你愿意,尽可以留在这里。而且,我也不可能吃完这么多食物。”他示意塔蕾莎坐下,自己也拿过一把椅子,坐到塔蕾莎对面,伸手拈起一块小点心,同时笑了起来。 塔蕾莎朝阿尔萨斯眨了眨眼。片刻之后,她才明白王子的意思。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放松下来,脸上也逐渐显露出感激的神色。她为王子倒了一杯酒,又过了一会儿,她开始越来越详细地回答王子问的每一个问题。他们在谈话中度过了几个小时,直到他们都认为该是塔蕾莎回去的时候了。当塔蕾莎重新捧起托盘的时候,她转过头对阿尔萨斯说道:“殿下,知道我们的下一任国王会是您这样仁慈善良的人,我非常高兴。您所挑选的王后一定是一位非常幸运的女人。” 阿尔萨斯微笑着,在塔蕾莎身后关上屋门,然后在门板上靠了一会儿。 他所挑选的王后。他回忆起了与佳莉娅的对话。他的姐姐才是幸运的。那时,泰瑞纳斯很快就对普瑞斯托产生了怀疑——国王并没有得到任何确切的证据,但已经足以让他再次考虑自己的决定。 阿尔萨斯已经快要成年了。佳莉娅差一点被父亲许配给普瑞斯托的时候只有十六岁,而他现在已经是十七岁的少年。他知道,自己必须开始考虑王后的问题。这是他迟早要面对的问题。 明天,他就要离开这里。塔蕾莎可以说是及时地提醒了他。 * * * 空气中充斥着冬季的寒意。秋季最后一段灿烂的日子也已经过去了。曾经以金色、红色和橙色叶片辉映阳光的树林现在只剩下了骷髅一般的枝干,被笼罩在灰色的天空下。再过几个月,阿尔萨斯就要十九岁了,他将会加入白银之手骑士团,为此,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几个月以前,穆拉丁对他的训练刚刚结束,现在他的格斗训练对手变成了乌瑟尔。导师虽然不同,他们传授的技艺却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不过,穆拉丁一直都强调要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战斗之上,并且要有无论如何都必须赢得战斗的决心与意志;这位圣骑士则会用更加仪式化的方式看待战争,更关注一个人进入战斗时的心态,而不是斗剑本身。阿尔萨斯发现这两种作战方式都非常有效,不过他依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有机会在真正的战场上施展才能,发挥出自己所学到的一切。 通常情况下,现在应该是他参加祈祷的时间,但他的父亲正前往激流堡进行外交访问,乌瑟尔也在随行的队伍中。这意味着阿尔萨斯在随后几天的下午都是完全自由的。他可不打算浪费掉这段宝贵的时间。哪怕外面的天气说不上有多好,他还是迫不及待地跳到了无敌背上,一人一马飞驰在原野中。地面上数寸厚的积雪并没有对这匹骏马的速度产生多少影响。这匹神骏的白马一直在兴奋地甩着头,阿尔萨斯能看到白色的雾气不断从自己和无敌的鼻孔中喷涌出来。 天上又开始下雪了。不是那种洋洋洒洒、随风飘动的鹅毛雪花,而是飞快坠落的小粒冰晶。阿尔萨斯皱了皱眉,催马继续向前。再往前跑一段路就回去——他这样对自己说。他还可以去巴尼尔的农庄避避雪,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过那里了。乔罗姆和佳力姆如果看到他们接生下来的那匹笨拙孱弱的小马驹,已经变成了如此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不知会有多么高兴呢。 心血来潮的阿尔萨斯立刻在左腿上轻轻加力,撞了一下无敌的身子。无敌顺从地调转过方向。雪越下越急,如同细小的钢针刺入阿尔萨斯暴露的皮肤。阿尔萨斯戴上斗篷的兜帽,稍稍遮挡一下冰晶的袭击。无敌摇着头,皮肤不断抽动,就像夏日里被蚊虫滋扰时的样子。它沿着道路一直奔驰下去,向前伸直了脖子,像阿尔萨斯一样,享受着每一次跃离地面时那种兴奋与自由的感觉。 他们很快就跑上了那片高地。再过不久,无敌就可以在温暖的马厩中休息,阿尔萨斯则可以喝上一杯热茶。得到充分休息以后,他们才会悠闲地回到王宫里。阿尔萨斯的面孔已经开始被冷风吹得麻木了,一双只戴着薄皮手套的手也好不了多少。他用僵硬的双手紧攥住缰绳,强迫自己的手指弯曲,与无敌一同用力,腾身跃起——不,他们不是在跳跃,而是在飞翔,他们会飞过这片高地,就像…… ……但他们并不是在飞。在离地的最后一刻,阿尔萨斯惊骇地感觉到无敌的后蹄在冰冻的岩石上滑了一下,他的马向地面上跌去。在惊慌的嘶鸣中,无敌拼命蹬踏着四条腿,想要在空中找到一个立足点。阿尔萨斯感觉喉咙突然被勒紧,随后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拼命尖叫。迎接他们的不是柔软的雪地,而是藏在枯草下的犬牙交错的石块,正以致命的速度向他们扑来。阿尔萨斯拼命勒紧缰绳,仿佛这样做能起到一些作用,但实际上,现在无论他做什么都已经晚了…… 在昏迷中,阿尔萨斯听到了某些声音。他眨了眨眼,清醒过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痛苦嘶鸣不断钻进他的大脑。一开始,他甚至做不出任何动作,但他的身体仿佛在出于本能地痉挛着,竭力想要向那恐怖嘶声传来的方向移动。终于,他能坐起来了。痛苦穿透了他的身体,逼迫他也发出了凄惨的呼吼。他意识到自己至少断了一根肋骨,或者可能更多。 大雪遮天蔽日地扑落下来。他几乎看不到面前三尺以外的地方。他压抑住体内的剧痛,仰起脖子,竭力想要找到…… 无敌。他的眼睛被不远处正在抽动的物体和那一摊融化了积雪的鲜红色所吸引。即使在寒冬之中,从无敌体内涌出的热血还在冒着热气。 “不。”阿尔萨斯悄声说道。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镶了一圈黑色。他几乎再一次失去知觉,纯粹靠意志支撑着自己,他慢慢走到那匹惶恐不安的马前,拼命抵抗着时刻都有可能将他再次击倒的伤痛、寒风和冰雪。 无敌还在被热血融化的积雪中挣扎。它的两条后腿并没有受伤,依然强健有力;两条前腿却已经彻底碎裂了。看到笨拙地在雪地上蠕动的无敌,阿尔萨斯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那两条腿曾经是那样笔直、洁净和强韧,现在却只能以怪异的角度挂在无敌胸前。而无敌还在一次次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却又一次次失败。也许是出于一种仁慈,大雪模糊了阿尔萨斯的视野,让他无法完全看清这幅可怕的情景,但热泪还是滚落到了他的腮边。 阿尔萨斯蹒跚地向他的马走过去。他哭泣着跪倒在这匹已经发疯的马旁边,想要……做些什么?无敌受到的并不是轻微的擦伤,让阿尔萨斯能够迅速为它包扎好,再牵着它去温暖的马厩,享受热气腾腾的饲料。阿尔萨斯向这匹马的头伸过手去,想要抚摸它,让它平静下来,但无敌已经因为痛苦而丧失了神智,只是在不停地尖叫着。 他们需要得到救援。牧师和乌瑟尔爵士能够帮助他们……也许他们可以治好…… 比肉体的疼痛更加猛烈的痛苦撕扯着这个年轻人的心。主教也跟随他的父亲一起去了激流堡,就像乌瑟尔一样。也许首都附近的村庄中还有牧师,但阿尔萨斯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而现在的暴风雪…… 他在无敌身边颓然坐倒,用手捂住耳朵,紧闭双眼,哭泣到全身都开始颤抖。在这样的暴风雪中,他不可能及时找到治疗者,无敌很快就会因为失血过多或者严寒而丧命。阿尔萨斯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就在不远处的巴尼尔农庄。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他只能看到身边即将死去的无敌——它曾经是那样信任阿尔萨斯,愿意听从他的命令,跳过冰冻的石墙,现在却只能在冒着热气的血池中抽搐。 阿尔萨斯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但他不能那样做。 他不知道自己在雪地中坐了多久,哭了多久,一心只想看不到也听不到自己的爱马在痛苦中挣扎。直到最后,无敌的动作渐渐迟缓下来,俯身躺倒在雪地中,只有肋侧还在一起一伏,眼珠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不断翻动。 阿尔萨斯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脸部的麻木,不过他还是努力向无敌移动过去。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痛,但他欢迎这种疼痛对自己的折磨——这全都是他的错,他的错。他将硕大的马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在上天赐予的这段短暂而仁慈的时间里,他不再是和一匹身受重伤、奄奄待毙的马坐在风雪之中,而是坐在马厩里,怀中抱着一只刚刚落地的马驹。此时此刻,一切才刚刚开始,那个令人心胆俱裂的、灾难性的,本可以避免的结局还远未到来。 他的泪水落在这匹马宽阔的面颊上。无敌颤抖着,褐色的大眼睛中依然能看到渐渐消逝的痛苦。阿尔萨斯摘下手套,轻轻抚摸着它灰粉色的鼻孔,感觉到无敌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手掌上。然后,他慢慢地把马头从腿上移开,站起身,用被无敌的呼吸暖和过来的手掌摸到剑柄。他在这匹马旁边站起身,双脚沉陷在红色的融雪池塘中。 “对不起。”他说道,“非常非常对不起。” 无敌平静而信任地看着他,仿佛知道即将发生些什么,也明白他必须这样做。阿尔萨斯无法承受它的眼神,刹那间,泪水再一次遮蔽了他的视野。他眨着眼睛,用力把泪水压了回去。 阿尔萨斯高举起剑,让剑刃直直地落下。 他的动作准确无误,本来已经被冻僵,不可能再挥剑的手臂发出有力的一击,让剑刃一举刺穿了无敌巨大的心脏。他感觉到剑尖穿过皮肤、肌肉,擦过骨骼,一直刺进无敌身下的土地。无敌的身子猛然弓起,然后哆嗦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大雪渐渐停歇,乔罗姆和佳力姆发现了阿尔萨斯。那时他正紧紧拥抱着一匹马的尸体。那曾经是一匹英武美丽的骏马,是旺盛的生命与力量的化身。当已近年迈的农夫弯下腰,抱起阿尔萨斯的时候,阿尔萨斯发出了痛苦的哀号。 “抱歉,小子。”乔罗姆声音中的慈爱与关怀同样让阿尔萨斯感到无法承受,“抱歉弄痛你了。也很抱歉让你遇到这样的意外。” “是的。”阿尔萨斯无力地说道,“一场意外。它一失足……” “在这样的天气里,会发生这种事并不值得奇怪。暴风雪总是来得非常快。你还活着,这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来吧,我们先带你回我家,再派人去王宫报信。” 阿尔萨斯在农夫有力的抱扶中转过头。“能把它埋在……这里吗?这样我就能来看它了。” 乔罗姆和自己的儿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点点头。“当然。它是一匹高贵的良驹。” 阿尔萨斯探过头,看着那匹曾经被他命名为“无敌”的马。他宁可让所有人都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他没办法告诉任何人,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他立下一个誓言。如果任何人需要保护——哪怕是为了别人的福祉,他需要牺牲自己的性命,他也将在所不辞。 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想道。 第一部 黄金男孩 第五章 炎 炎夏日中,太阳无情地将毒辣的阳光刺向高贵的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王子。他正骑马走过暴风城的街道。今天是一个他应该对自己的人生充满期待的日子,但现在他的脾气却非常糟糕。太阳炙烤着他身上厚重的铠甲,让他觉得不等自己走到大教堂,阳光就会把他烤熟了。他骑在自己的新战马背上,心中却只是想着这匹强韧有力、训练精良、血统纯正的马不是无敌。无敌走了已经几个月了,阿尔萨斯却依然非常想念它。当仪式开始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的意识突然之间变成了一片空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骑马走在阿尔萨斯身边的是泰瑞纳斯·米奈希尔国王。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儿子恼怒的心情。“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我的儿子。”泰瑞纳斯转过头,微笑着望向阿尔萨斯。 尽管在炎热的天气中还要顶着沉重气闷的头盔,阿尔萨斯依然很高兴这顶头盔能够遮住自己的面孔。他没有信心能够对父亲伪装出一个足够真实的微笑。“确实,父亲。”至少他还能保持声音的平静。 这是暴风城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庆祝活动,除了泰瑞纳斯以外,还有许多国王、贵族和著名人士出席了今天的仪式。他们组成了一支华丽的游行队伍,行进在这座城市中用白色鹅卵石铺砌的街道上。他们的目标是圣光大教堂,这座教堂在第一次兽人战争中被摧毁,现在得到了重建,比往日更加恢宏壮丽了。 阿尔萨斯幼时的玩伴瓦里安成为新一代的暴风城国王,并且已经结了婚,做了父亲。他打开了自己的王宫大门,热情地接待所有来访的王室成员和他们的扈从。昨晚,阿尔萨斯一直和瓦里安在一起。他们一边喝蜂蜜酒,一边聊天。那是阿尔萨斯在这趟旅途中最快乐的一晚。十年前那个饱受创伤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位自信、英俊,拥有强大凝聚力的国王。差不多到了凌晨时分,他们一同去了军械库,重新拿起木制训练剑,再一次比试起武艺。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相互砍杀,同声大笑,一起回忆过去的事情。虽然喝了不少酒,但他们的剑术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瓦里安从孩提时代就开始了战斗训练,他的剑术一直都很优秀,现在更是有所精进。但阿尔萨斯也早已不复往昔,在与瓦里安的对战中,他将自己学到的全部技艺都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出来。 而现在,他们在举行庄严的仪式。阿尔萨斯只觉得身上的盔甲让他闷热难耐,而且他心中一直翻腾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感觉——他没有资格获得即将授予他的这份荣耀。 在私下里,阿尔萨斯曾经向乌瑟尔讲述过自己的这种感觉。在阿尔萨斯的记忆中,这位令人敬畏的圣骑士永远都是圣光最坚定不移的代表,就像山岩一般从不会动摇。而他给阿尔萨斯的答案却让阿尔萨斯大吃了一惊。 “小子,在这件事上,没有人能做好准备。没有人会觉得自己有资格得到这份光荣。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的确没人有这样的资格。圣光是仁慈而纯粹的,无比单纯,明确无疑。我们天生就配不上它,因为我们是人类。所有人类,当然,还有精灵和矮人,以及其他一切种族,都是有瑕疵的,但圣光依然爱我们。它爱我们,是因为我们偶尔也会实现超越人类的壮举;因为我们能够帮助他人;因为我们能够在每一天努力的工作中将它的恩惠和福音播撒到整个世界。即使我们明白,我们最终还是不配成为它的信徒,它依然深爱着我们。” 他伸手拍了拍阿尔萨斯的肩膀,给了阿尔萨斯一个罕见的、朴素直白的微笑。“所以,你将站在那里,像我一样认为自己绝不可能有资格得到圣光的眷顾,但你要知道,每一名圣骑士都曾经站在那里,也都有过像你一样的困惑和疑虑。” 这让阿尔萨斯感到了一丝安慰。 他挺起肩膀,掀开护面甲,带着微笑向街道旁边的人群挥手致意。在这个赤日当头的时候,人们依然聚集到这支队伍周围,向他们发出阵阵欢呼,玫瑰花蕾如同雨点般落在阿尔萨斯身上。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喇叭吹奏的乐声,他们已经到达了大教堂门前。阿尔萨斯下了马,一名马夫将他的战马牵走,另一名仆人走上前,接过他摘下的头盔。他迅速用带着铁手套的手梳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满头的金发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阿尔萨斯以前还从没有来过暴风城。看到眼前这座巍峨的大教堂,他感觉到一种由衷的平静与安宁,却又在不知不觉间从心中生出一股敬畏之意。他缓步踏上铺着地毯的雕花石砌台阶,走进这座建筑物内部,为终于能脱离阳光的炙烤,进入凉爽的阴影中而感到庆幸。教堂中点燃的熏香散发出阵阵熟悉的芬芳,让他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米奈希尔的家族小礼拜堂中也经常会点燃同样的熏香。 教堂中看不到令人眼花缭乱的人群,只有一排排安静而充满敬意的观礼嘉宾和神职人员。阿尔萨斯认得其中的几张面孔:吉恩·格雷迈恩、索拉斯·托尔贝恩、海军上将戴林·普罗德摩尔…… 阿尔萨斯眨眨眼,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吉安娜!这几年里,她真是长大了许多。她算不上是绝色佳人,但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在阿尔萨斯还是个男孩的时候就已经深深吸引他的那种活力和智慧依然闪耀在她身上,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座放射出夺目光辉的灯塔。她也察觉到了阿尔萨斯注视自己的眼睛,并向阿尔萨斯还以微笑,带着敬意向阿尔萨斯点了点头。 阿尔萨斯将注意力转回到他面前的祭坛上,感觉到心中的恐慌和忧虑稍许减少了一些。他希望等到仪式结束之后,自己能有机会和吉安娜聊一聊。 大主教阿隆索斯·法奥正在祭坛上等待他。这位大主教让阿尔萨斯想起了冬天爷爷。他的身材又矮又胖,有着一部长长的雪白胡须和一双明亮的眼睛。即使是在如此严肃的典礼中,法奥身上依然散发出温暖和仁爱的光辉。阿尔萨斯一直走到他面前,满怀敬意地向他跪倒。大主教打开一本大书,开始念诵起来。 “以圣光的名义,我们聚集于此,见证我们的兄弟得到它的眷顾。在仁慈的圣光中,他将焕然一新。圣光赐予他权威,让他能够教化世人。圣光赐予他力量,让他能够与暗影作战。圣光赐予他智慧,让他能够引领他的兄弟姊妹,去获取天堂永恒的恩惠。” 阿尔萨斯注意到,在大主教左侧站立着几个人,身穿白色长袍,神态安详宁静,其中还有数名女子。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手提着钟摆香炉,缓缓晃动的香炉几乎给人一种催眠的感觉。另一些人则举着巨大的烛台。一个人双手捧定一条刺绣的蓝色圣巾。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之前就已经被介绍给阿尔萨斯认识过了,但阿尔萨斯现在却发现他们的名字已经全部从自己的脑子里飞了出去。这种情形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非同寻常——他一直都很重视那些为他工作和为他服务的人,总是会尽力记住他们的名字。 这时,法奥大主教要求牧师们给予阿尔萨斯他们的祝福。牧师们逐一上前行使自己的职责。捧着蓝色圣巾的那位牧师来到阿尔萨斯面前,将圣巾搭在了王子的脖子上,并将圣油涂在他的眉毛上。 “以圣光的仁慈,愿你的同胞能得到你的治疗。”牧师说道。 法奥转向站在阿尔萨斯右侧的那些人。“白银之手骑士们,如果你们承认这个人的价值,就请将你们的祝福给予他。” 这一组人和牧师们完全不同,他们全都站得笔直,身穿明亮如镜的重型铠甲。阿尔萨斯认识他们每一个人,他们都是最初组成白银之手的圣骑士。这是自从多年前白银之手组建之后,他们第一次齐聚一堂。乌瑟尔当然在他们之中,此外还有提里奥·弗丁,现在他是壁炉谷的统治者,虽然已值暮年,却依旧精神矍铄,仪态优雅;六英尺半高的赛丹·达索汉;留着一部浓密胡须,信仰虔诚的格文拉德。但他们之中还是少了一个人——图拉扬,第二次兽人战争中安杜因·洛萨的左右手。当阿尔萨斯还只有十二岁的时候,他和战友们一同杀进黑暗之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格文拉德向前迈出一步,手中擎着一柄异常巨大沉重的战锤。银色的锤头雕刻着符文,坚固的锤柄上缠裹着蓝色皮革。他将这柄战锤放在阿尔萨斯面前,然后退回到同伴的队列之中。随后是乌瑟尔·光明使者——阿尔萨斯在骑士团中的导师,他用双手捧着一副仪式肩甲。乌瑟尔是阿尔萨斯见到过的自控能力最强的人,但是当他将肩甲安放在阿尔萨斯宽阔的肩头上时,阿尔萨斯看到了在他眼中闪动的泪光。他开口说话,那声音充满了力量,却又因为激动的心情而微微颤抖。 “以圣光的力量,你的敌人将尽数毁灭。”他的手在阿尔萨斯肩膀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向后退去。 法奥大主教向王子致以慈爱的微笑。阿尔萨斯注视着他的眼睛,心中不再有忧虑。现在,他完全记起了自己该做些什么。 “起身,接受认可。”法奥命令道。阿尔萨斯依言照做。 “阿尔萨斯·米奈希尔,你是否愿意发誓,坚守白银之手骑士团的荣誉与准则?” 阿尔萨斯眨了眨眼。大主教直呼了他的名字,并没有提到他的头衔,这让他感到有些惊讶。当然,他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我在这里只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名王子。 “我发誓。” “你是否愿意发誓,将永远秉承圣光的仁慈,向你的同胞传播它的智慧?” “我发誓。” “你是否愿意发誓,会竭尽全力扫除邪恶。无论在哪里发现它,都会毫不犹豫地与之作战,用你的生命保护无辜之人免受伤害?” “我……以我的鲜血和荣誉,我发誓。”立誓的环节结束了,他差一点就把仪式搞砸了。 法奥带着安慰的神情向他眨眨眼,然后转过身,面向牧师和圣骑士们。“兄弟姊妹们……你们今天聚集于此,见证了一位新骑士的诞生。请举起你们的手,祈祷圣光照耀这个人。” 牧师和圣骑士全都举起了右手。现在,他们的掌心都出现了一团柔和的金色光芒。他们将掌心对准阿尔萨斯,让那团光射向他。阿尔萨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等待着自己被荣耀之光所包裹。 什么都没有发生。 教堂中陷入了一片沉默。 汗水从阿尔萨斯的眉毛上滚落下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圣光不将他笼罩,赐予他祝福和恩惠? 就在这时,从天窗中射进大教堂的太阳光缓慢地向身穿闪亮铠甲,独自一人站在祭坛前的王子移动过来。阿尔萨斯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这一定就是乌瑟尔向他说过的那种情形——乌瑟尔告诉过他,所有圣骑士都会觉得自己不足以承受圣光的眷顾,并在这个时刻感觉到时间极为漫长。乌瑟尔的话再一次出现在阿尔萨斯耳边:“没有人会觉得自己有资格得到这份光荣……圣光是仁慈而纯粹的,无比单纯,明确无疑……但圣光依然爱我们。” 现在,那道光照耀在他身上,射进他体内,穿透了他。他不得不紧闭起眼睛,抵抗着几乎让人失明的强光。光线开始是温暖的,很快就变得灼热难耐。他稍稍向后退缩,因为他的全身都感觉到在被……烧灼。他的身体被烧空,被彻底净化,然后又被充满。他感觉到圣光在自己的体内膨胀,然后又渐渐消退,减弱到让他能够容忍的程度。他眨了眨眼,伸手去拿那柄雕刻着骑士团徽章的战锤。当他的手握紧锤柄的时候,他抬起头望向法奥大主教,大主教脸上绽放出愈发欣慰的微笑。 “站起来,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洛丹伦的圣骑士和保卫者。欢迎加入白银之手骑士团。” 阿尔萨斯感觉到不能自已的兴奋与喜悦,他满面笑容地举起那柄战锤。银色的战锤是如此巨大,有那么一瞬间,阿尔萨斯甚至以为自己无法将它举起,但他很快就高喊一声,将它高举到空中。他明白,是圣光减轻了战锤对他双手的压力。随着他兴奋的呼吼,整座大教堂中突然充满了欢呼声和鼓掌声。阿尔萨斯发现自己已经被新的兄弟姐妹们簇拥在了正中央。随后,所有拘束的礼仪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的父亲、瓦里安和其他所有人都挤到了祭坛前。瓦里安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却被他肩甲上的尖钉刺痛了手掌,又引来众人的一阵哄笑。而阿尔萨斯则努力转过头……他终于看到了有着蓝色眼睛,面带微笑的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女士。 他们相距不过数寸之遥。终于,向白银之手骑士团的新成员表示祝贺的人群将他们挤到了一起。阿尔萨斯绝不打算让这个特别的机会白白溜走。他的手臂立刻搂住了吉安娜的纤腰,将她拽到自己身边。吉安娜似乎吓了一跳,但绝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意思。当阿尔萨斯将她抱住的时候,她也向阿尔萨斯还以拥抱,欢笑着靠在他胸口上。然后,她便向后退开,脸上依旧满是光彩动人的微笑。 片刻之间,在这个炎热的夏日午后,无处不在的欢快人群和庆贺呼喊仿佛都消失了。阿尔萨斯只能看到这个被太阳晒黑,正向他微笑着的女孩。他能吻她吗?他应该吻她吗?他非常想要这样做。但就在他的内心挣扎着的时候,女孩已经离开他的怀抱,向后退去。金发女孩的身影被另一个金发女孩所取代。佳莉娅欢笑着,紧紧抱住了她的弟弟。 “我们全都为你感到骄傲,阿尔萨斯。”她高声喊着。阿尔萨斯也欢笑着,同样用力抱住姐姐。听到姐姐对自己的赞许,他的心中充满喜悦,但在他心灵的一角,依然萦绕着因为失去一亲芳泽的机会而感到的失望。“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圣骑士。” “干得好,我的儿子。”泰瑞纳斯说,“今天,我是一个自豪的父亲。” 阿尔萨斯眯起眼睛。今天?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的父亲在其他的日子里就不会为他感到自豪?他突然感到一阵气愤,却不能确定是在为什么而生气,生气的对象又是谁。也许是对圣光,对圣光延误的许可;也许对那么快就抽身逃走,让他失去亲吻机会的吉安娜;也许对泰瑞纳斯和他的评价。 他强迫自己做出微笑,然后开始从人群中挤出来。他已经被这些人挤够了。他们其实并不真正理解他,没有一个人理解他。 阿尔萨斯已经十九岁了。在这个年纪,瓦里安已经做了整整一年的国王。他也到了可以决定自己该做些什么的年纪。现在,白银之手的祝福在指引着他。他不想再继续留在洛丹伦的王宫之中,无所事事,或者只是进行一些无聊的政治访问。他想要做些……有趣的事情。一些以他的权力、地位和能力足以去做的事情。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做些什么。 第二部 光明女士 间奏 这 种日子正是吉安娜·普罗德摩尔最不喜欢的——阴郁的天空中风暴肆虐,寒冷直刺入人们的骨髓。因为海风的吹拂,塞拉摩即使在酷热的盛夏季节也是凉爽的。而现在,这座被冷风和冻雨所笼罩的城市让人从骨子里感到寒冷。大海在愠怒中激荡。头顶上方,灰色的天空充满了压迫感。人们甚至连能够松快地喘一口气的地方都找不到。在室外,训练场地已经变成了一片泥沼,旅行者都在客栈中寻求庇护。范沃森医生时刻都在注意着他所照料的伤员的身体状况是否会因为寒冷和潮湿而进一步恶化。吉安娜的卫兵们则继续毫无怨言地站立在倾盆大雨之中,但他们的状况肯定已经非常糟糕了。吉安娜命令一名仆人把刚刚为她和她的内务大臣煮好的一壶茶送去给那些仍然坚持站岗的卫兵们。她可以等下一壶茶。 雷声隆隆,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吉安娜蜷缩在她的塔楼中,身边环绕着各种她所珍爱的书籍和纸张。她打着哆嗦,将斗篷拽得更紧一些,然后转头望向那个显然比她更不舒服的人。 麦格娜·艾格文,前任提瑞斯法守护者,伟大的大法师麦迪文的母亲,曾经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女人。现在她正坐在火炉边的椅子里,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热茶。她用两只筋脉虬结的手紧握住茶杯,借助茶水的热量温暖苍老的手指。她的长发洁白如同初冬的新雪,正松散地垂在肩头。她抬起头,看着吉安娜走过来,坐在她对面的椅子里。这名老妇翡翠一般的绿色眼睛仿佛能洞悉一切,不会忽略任何蛛丝马迹。 “你在想他。” 吉安娜皱起眉,看着炉火,竭力想要把自己的心思拴在那些跳动的火焰上。“我倒是不知道,要成为守护者还必须有读心的能力。” “读心?别开玩笑了。你的眉目口鼻和一举一动都在告诉我你心里揣着些什么东西,孩子。看你就像是看识字课本一样简单。每当他占据你的心房时,你眉毛中间的那道皱纹就会像犁沟一样深。另外,当天气发生变化的时候,你也总是会生出现在这种心情。” 吉安娜打了个哆嗦。“我真的这么容易就会被看穿?” 艾格文犀利的眼神柔和下来,她拍了拍吉安娜的手。“别担心,毕竟我已经有了千百年的观察经验了。要说解读一个人,我总应该比大多数人做得更好一些。” 吉安娜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每当天气变冷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他,想着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想着我那时是否能做些什么。” 艾格文叹了口气。“一千年时间里,我似乎从没有真正坠入过爱河,毕竟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担心了,但如果这样能让你感到安慰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也一直盘踞在我的脑子里。” 吉安娜眨眨眼,对艾格文的这句话感到又惊讶又不安。“你也一直在想着阿尔萨斯?” 前任守护者重新用犀利的目光看着吉安娜。“我想的是巫妖王,他已经不再是阿尔萨斯了。” “不需要提醒我这件事。”吉安娜的声音变得有些严厉,“为什么你……” “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吉安娜缓缓地点了点头,她一直都想要把这种心绪归咎于坏天气。每当天气变得如此潮湿,让人感到不舒服的时候,她就会变得特别紧张。而艾格文却明白地告诉她,给她带来困扰的绝非是天气这么简单。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塞拉摩岛的统治者——已届而立之年。她知道,这位老妇人是正确的。老妇人——想到这个称谓,一丝微笑从她的唇边闪过。她自己也早已不年轻了,在她的青春岁月中,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曾经扮演过那么重要的角色。 “和我说说他。”艾格文一边说,一边靠近了自己的椅子里。就在这时,一名仆人捧着一壶新茶和刚刚出炉的热曲奇走了进来。吉安娜以优雅的姿势接过了茶杯。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对你说了。” “还没有。”艾格文反驳道,“你只告诉了我现实发生的事情,但我希望你和我说一说他——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我相信,诺森德并没有完全平静下来,而现在那里正在发生的一切依然和阿尔萨斯有关。我指的不是巫妖王,而是成为巫妖王之前的他。况且……”这名老妇人露出了笑容,她那双翡翠色的眼睛里闪烁出少女所特有的狡黠光彩,那一分光彩甚至将她脸上堆垒的皱纹也遮没了,“……这是一个又冷又湿的下雨天,正是在火炉边听故事的好天气。” 第二部 光明女士 第六章 吉 安娜·普罗德摩尔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信步走过达拉然的花园。她在这里生活已经有八年时间,却依旧对这座城市充满了惊奇。这里的一切都在释放着魔法的能量。对她而言,这种能量几乎就像是一种气味,仿佛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盛开的花朵,散发出令人陶醉的芬芳。她带着微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当然,这种“芬芳”里面也包括真正的花朵盛开后的芳香。这个地方的花园就像这里的任何其他东西一样,渗透着魔法的力量。吉安娜从没有看到过比这里更加健康,色彩更绚丽生动的花朵;也没有吃到过比这里更美味诱人的水果和蔬菜。而最让她陶醉的,还是收藏在这里的各种知识!吉安娜觉得,自己在过去八年中所学到的知识要比她一辈子能学到的东西都多。而这些知识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她在过去两年里学习到的。那时候,大法师安东尼达斯正式收她为徒。对吉安娜·普罗德摩尔来说,没有什么能够比蜷身坐在晴朗的天空下,身边摆着一杯冰冻甜蜜露和一摞书更令人心旷神怡的事情了。当然,一些珍贵的羊皮纸文件是不能被太阳晒到的,更不能被洒上蜜露,所以,对她来说第二好的事情就是坐在达拉然无数间书房中的一间里,戴着保护脆弱书页的手套,小心而仔细地研读一些古老到她几乎无法想象的文本信息。 但现在,她只想在花园中散散步,感受一下脚下生机勃勃的泥土,闻一闻不可思议的魔法气息。当饥饿开始咬啮她的肠胃时,她便伸出手,摘下一颗已经熟透,又被太阳晒暖的金皮苹果,愉快地享受它清脆甘甜的果肉。 “在奎尔萨拉斯,”一个舒缓而彬彬有礼的声音从吉安娜身后传来,“有一些树远比这些树更加高大。它们的树皮是洁净的白色,树叶是耀眼的金色。在夜风的吹拂中,它们会放声歌唱。我想,有一天你看到它们的时候,一定会非常喜欢。” 吉安娜转过身,向精灵王子凯尔萨斯·逐日者——奎尔多雷精灵王安纳斯特里亚的儿子奉上一个微笑和深深的屈膝礼。“殿下,我不知道您已经回来了,见到您真是高兴,相信我也一定会喜欢上你所说的那些大树。” 吉安娜虽然不属于王室成员,但同样是一位贵族君主的女儿。她的父亲海军上将戴林·普罗德摩尔统治着库尔提拉斯城邦。吉安娜从小的生活环境就让她熟知该如何与贵族打交道,但凯尔萨斯王子总是会让她感到不安。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位精灵王子非常英俊,像所有精灵那样,面容秀美、仪态优雅。他的个子很高,黄金丝线一般的头发一直垂到腰际。吉安娜总觉得他很像是传说中的人物,而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人。虽然他现在只穿着达拉然法师常穿的紫罗兰色和金色长袍,而不是他在正式场合穿的那种华美袍服,却依旧显得非常刻板僵硬。也许让吉安娜感到不安的正是他这种……略显过时的庄重做派。实际上,虽然看上去和吉安娜是同龄人,但他的年纪的确要比吉安娜老得多。他非常聪明,而且是一位极具天赋,力量异常强大的法师。许多学生都在悄悄议论,说他是肯瑞托六人组的成员。那是达拉然最高阶的法师组成的秘密团体。所以,吉安娜并不觉得在他面前感到局促不安是一件多么令人羞耻的事情——这并不能证明她就是个来自乡下的土包子。 凯尔萨斯也伸手摘了一颗苹果,咬了一口。“我对于人类国度出产的食物一直都很感兴趣。”他露出一点颇具神秘意味的笑容,“精灵食物的确甜美而迷人,但有时我还是难免想要吃到一些更有充实感的东西。” 吉安娜微微一笑。凯尔萨斯王子一直都在努力让她放松下来,她却只能希望王子的努力真的会有一些效果。“没有什么能比一颗苹果和一片达拉然硬干酪更好了。”她对王子的话表示赞同。随后,他们之间就陷入了沉默。尽管周围的环境令人舒心,阳光也温暖宜人,但吉安娜还是觉得无比尴尬。“那么,你回来有一段时间了?” “是的,我在银月城的事务已告一段落。所以我暂时不需要离开了。”他看着吉安娜,又咬了一口苹果。因为从小接受的教育,他英俊的面孔上总是非常缺乏表情。不过,吉安娜知道精灵王子正在等待她的应答。 “我们都很高兴您回来,殿下。” 凯尔萨斯伸出一根手指向吉安娜摆了摆。“嗨,我和你说过的,我更希望你能叫我凯尔。” “很抱歉,凯尔。” 他看着吉安娜,一丝伤感掠过他完美的面容,随即又立刻消失了,快得让吉安娜甚至有些怀疑那会不会只是自己的想象。“你的学习进行得怎样了?” “很好。”吉安娜一边说,一边暗自庆幸话题终于又回到了学术领域。“看!”她指着一只蹲伏在高处树枝上,正咬着一颗苹果的松鼠,低声念诵了一段咒语。那只松鼠立刻变成了一只羊,羊脸上露出一副滑稽的惊讶表情。它身下的树枝很快就被压断了,向地面掉落下来。吉安娜立刻又伸出一只手,那只松鼠羊便停在了半空中。她轻轻地把羊放到地面上。羊朝她发出“咩咩”的叫声,不住地抖动着耳朵。又过了一会儿,它才变回成依旧是满脸困惑的松鼠。那只松鼠蹲起身,愤怒地向吉安娜尖叫几声,又甩了一下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跳回到了树上。 凯尔萨斯咯咯地笑了起来。“干得好!看样子,你施法的时候没有再把书籍点着过了?” 吉安娜的面色立刻变得通红起来。那一次事故的确非常丢人。那时吉安娜刚刚到达达拉然,她的火焰魔法天赋还缺乏细致的雕琢与磨砺。在一次与凯尔萨斯的协作中,她不小心烧毁了一份卷宗——当时那份卷宗正被凯尔萨斯拿在手中。在随后的几个月里,凯尔萨斯坚持要求吉安娜将全部时间都用在环绕监狱区的水塘旁边练习火系魔法。“呃……是的,这种事情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发生过了。” “很高兴知道你的进步,吉安娜……”精灵王子向前迈出一步,扔掉了手中吃了一半的苹果,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我邀请你来奎尔萨拉斯,这绝不只是客气话。达拉然是一座不可思议的城市,一些全艾泽拉斯最优秀的法师居住在这里。我知道,你在这里学到了很多,但我相信,你会喜欢上我的国度。在那里,魔法已经成为了社会文化的一部分。魔法在我的家乡并不只属于一座城市,只被一些属于精英阶层,学识高深的法师所掌握。魔法是我们全体人民与生俱来的权利。我们全都被太阳之井所拥抱。对于那样一个地方,你一定也会有一些好奇吧?” 吉安娜带着微笑看着精灵王子。“我确实很好奇。我也很希望有朝一日能去那里看一看,但我相信,现在我的学习在这里能够得到最长足的进步。”她的微笑变得更加灿烂,“在这里,当我把书籍点燃的时候,人们知道该怎么处理。” 凯尔萨斯也笑了,但随后他的叹息又显得很伤感。“也许你是对的。那么,我可能要暂时告退了……”他给了吉安娜一个促狭的笑容,“大法师安东尼达斯要求我向他报告关于我在银月城的活动内容。不过,你面前的这个精灵王子以及达拉然法师依然深切地盼望着能看到你向他展示你的训练成果……并希望能够和你共度更多的时光。” 凯尔萨斯将一只手放在心脏的位置,鞠了一躬。吉安娜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又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静静地看着他转身离开,大步走过魔法花园。精灵王子高昂着头,就像一颗太阳,全身上下每一寸都放射出自信与优雅的光芒。就连地上的泥土仿佛都不愿意蹭脏他的靴子和长袍下摆。 吉安娜最后咬了一口苹果,然后也把手中的苹果扔掉了。刚才被她施加变羊术的松鼠飞速沿树干蹿下,得到了这颗比挂在枝头的苹果更容易获取的猎物。 两只手突然遮住了她的眼睛。 吉安娜愣了一下,不过她并没有感到特别害怕——怀有恶意的人不可能穿过这座魔法城市强大的结界。 “猜猜是谁?”一个男性声音在她的耳边悄然说道。吉安娜能够听到那个声音中欢快的语调。她就这样被捂住眼睛,思忖着,同时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微笑。 “嗯……你的手心里全是老茧,所以你不是法师。你的身上都是马匹和皮革的气味……”吉安娜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眼睛前面强壮的手指,碰到了一枚硕大的戒指。她摸索着戒指上玺印的形状和雕刻图案——是洛丹伦纹章。 “阿尔萨斯!”她高声喊道。惊讶和喜悦让她的声音显得格外热切。她转过身,终于看到了他。阿尔萨斯这时也松开双手,满面笑容地看着她。和凯尔萨斯相比,他的身形样貌远没有那么完美。他的头发和精灵王子一样是金色的,但与精灵王子那像太阳一样光彩耀人的金色秀发相比,他的头发倒不如说只是浅黄色的。阿尔萨斯的个子也很高,身形很好,却没有精灵那种行云流水般的优雅,只是给了吉安娜一种刚强坚实的感觉。他与凯尔萨斯有着同样的地位(不过凯尔很可能不会承认这一点,精灵似乎总是认为自己要比人类高出一等,这与社会地位没有任何关系),但吉安娜在他身边会立刻放松下心神,感到无比安逸。 不过吉安娜并没有忘记应有的礼数,她马上行了一个屈膝礼。“殿下,和您的不期而遇真是让我感到惊讶。我是否可以问一下,您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念头突然让她的心冰冷下来,“首都还一切安好吧,是吗?” “求你叫我阿尔萨斯好了。在达拉然,法师才是统治者,普通人可是要对你们唯命是从的。”他眨了眨那双像大海一样清澈的绿色眼睛,眼神中泛滥着幽默感,“而且我们难道不是匪帮的同伙儿吗?难道我们不曾一起溜进兽人战俘营吗?” 吉安娜彻底放松下来,笑着说:“我想,你说得没错。” “放心吧,首都一切平安。实际上,那里真的是已经太久太平无事了。所以我的父亲才会答应让我来到这里,进行几个月的学习。” “学习?但……你是白银之手骑士啊。你不会成为法师的,对不对?” 阿尔萨斯笑着挽住吉安娜的手臂,和她一同向学生宿舍区走去。吉安娜轻快地跟随着他的脚步。 “估计我是做不成法师的。恐怕这种太需要动脑子的事情我做不来。但我突然想到,如果你要在艾泽拉斯找一个地方学习历史,理解魔法本质,或者掌握当一个国王所需要的各种学识,那么达拉然肯定是最好的选择。幸运的是,父王和你们的大法师都同意了我的这个请求。” 阿尔萨斯说话的时候,用一只手按住了搭在他手臂上的吉安娜的手。这也许只是一种友谊和礼貌的表示,但吉安娜却感觉到一丝电流涌入了她的身体。她抬起头,瞥了阿尔萨斯一眼。“我很惊讶,那个带着我半夜溜出去看兽人的小男孩,似乎对历史和学问并没有多大兴趣。” 阿尔萨斯一边笑着,一边神秘兮兮地把嘴凑到吉安娜耳边。“想听我的实话吗?我对那些玩意儿的确没兴趣。不过这也不是我跑到这里来的真正原因。” “好吧,现在我不明白了。那你为什么又会到达拉然来?”他们这时已经走到了学生宿舍区,吉安娜停下脚步,放开阿尔萨斯的胳膊,转过身来看着他。 阿尔萨斯并没有急于回答吉安娜的问题。他只是注视着吉安娜的眼睛,脸上带着会心的微笑。然后,他握住女孩的手,吻了一下——这只是一种礼节。许多贵族绅士都曾经向吉安娜这样行过礼。只是阿尔萨斯的双唇在她的手背上停留的时间要比正式礼仪长那么一点点,而且这个家伙在行过礼之后并没有立刻放开她的手。 吉安娜的眼睛越睁越大。难道他的意思是……想要耐着性子在达拉然待上几个月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安东尼达斯对于外来者的猜疑是远近皆知的。而他仍然要这么做,难道他真的只是为了……来看她?还没等吉安娜从惊疑中恢复过来,向阿尔萨斯问清楚这个问题,阿尔萨斯又向她眨眨眼,鞠了一躬。 “今天晚餐时见,女士。” * * * 晚上是一场正式的宴会。凯尔萨斯王子返回达拉然,阿尔萨斯王子也在同一天到来,这让肯瑞托的仆人们都忙碌了起来。在肯瑞托的总部,有一个只有在特殊时候才会使用的巨大餐厅。今天的晚宴就将在这里举行。 一张足以让二十四个人围坐的巨大餐桌从餐厅的一端延伸到了另一端。天花板下方,三组枝形吊灯上的蜡烛放射出明亮的光芒,和餐桌上的烛光,以及墙壁支架上的火炬光芒交相辉映,整个房间里的照明显得明亮又不刺眼。另外还有几颗小光球悬浮在四周墙壁边上,时刻准备接受召唤,飘到需要额外照明的地方去。除了上菜和拿走空杯盘以外,仆人们很少会进入餐厅。只要动动手指,这里的酒瓶就会自动为人们的酒杯中倒满佳酿。长笛、竖琴和鲁特琴演奏着轻柔的音乐。那些优雅的音符也都是来自魔法,而并非是出自人手的弹奏或者嘴唇的吹息。 极少露面的大法师安东尼达斯也出席了今天的宴会。他身材颀长,再加上格外削瘦,所以看上去就更高了。现在,他的长胡须中灰色的部分已经远远多过了褐色。他的头顶完全秃了,但目光依然警惕而且犀利。出席宴会的还有大法师克拉苏斯,他总是器宇轩昂,神情机警。他的头发在蜡烛和火炬的照耀下闪动出一片片银光,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红色和黑色的斑纹。另外许多身份高贵的法师也都参加了宴会。而实际上,吉安娜在法师组织中还只处在最低阶层,她现在只不过是一名大法师的学生。 吉安娜出身于一个军人家庭。一直以来,她的父亲对她的谆谆教诲之一就是要充分了解自己的优势和弱点。“低估和高估自己都是严重的错误。”戴林曾经这样对她说,“错误的谦逊和错误的自豪一样都是可怕的。随时都要清楚自己能做些什么,并且要以此来指引和约束自己的行为。除此之外的任何处世之道都是愚蠢的,而且只会让你在战场上送命。” 吉安娜知道自己在魔法艺术上的天赋。她很聪明,而且能够迅速集中精神。在达拉然的这一段不算很漫长的岁月中,她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安东尼达斯会收下一名学生的唯一原因,就是这个学生有足够的能力。她明智的父亲早已警告过她,不要过分骄傲,但她清楚自己有潜力成为一位实力强大的法师。她希望自己的成功来自自身的实力,而不是因为一位精灵王子希望得到她的陪伴。所以,现在她只能极力控制着自己,不显露出任何气恼的神色,只是平静地一勺接一勺地喝着海龟肉浓汤。 人们的谈话内容主要集中在兽人身上。尽管这座城市中的法师们很可能都认为达拉然不应该理会这种凡俗的事情,但毕竟在这座城市以南不远的地方就是兽人集中营。 凯尔伸出细长精致的手,托起一片面包,开始在上面抹匀黄油。“不管是否了无生机,他们都非常危险。” “我的父亲泰瑞纳斯国王很赞同你的评价,凯尔萨斯王子。”阿尔萨斯对精灵说道,他的脸上还带着快活的微笑,“正因为如此,那些营地才会存在。为了维持它们,我们需要耗费大量金钱,但如果能让艾泽拉斯的人民得到安定的生活,用掉一些黄金肯定是值得的。” “他们是野兽,是残忍的杀手。”凯尔萨斯说,他如同男高音歌手一般的嗓音因为厌恶而被压低了,“他们和他们的龙对奎尔萨拉斯造成了严重的破坏。我们凭借太阳之井的能量才阻止了他们造成更大规模的浩劫。如果处决这些怪物,你们人类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而不必向你们的百姓征收如此高额的税款。” 吉安娜回忆起自己在那次短暂的冒险行动中看到的兽人。他们看上去都非常虚弱而沮丧,仿佛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了。而且他们还有孩子。 “你去过兽人的营地吗,凯尔萨斯王子?”吉安娜的声音中带着火气,她没能阻止自己把话说下去,“你有没有真的看见过他们变成了什么样子?” 片刻间,凯尔萨斯面颊上绽出了血色,但他依旧保持着愉悦的表情。“没有,吉安娜女士,我的确没有亲眼去看过。而且我觉得没有这样做的必要。每当我在家乡看到那些曾经壮丽华美的大树被烧得只剩下树桩,或者是站在战死者坟墓前,我就会想到他们对我们所做的一切。你肯定也没有去过那些营地。我无法想象,一位如此端庄优雅的女士会希望去看看那样一个地方。” 吉安娜在回话的时候,非常小心地不去看阿尔萨斯。“殿下对我的恭维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但我不认为所谓的礼仪与优雅会阻碍一个人对正义的追求。实际上,我认为懂得礼数的人会更不希望有智慧的生灵像野兽一样遭到屠杀。”然后,她也带着同样的愉悦表情给了凯尔萨斯一个微笑,就继续喝起了她的汤。凯尔萨斯则开始仔细端详这个女孩,显然是在为她的反应感到困惑。 “法律是属于洛丹伦的。泰瑞纳斯国王自然会以适当的手段对他的王国加以管理。”安东尼达斯插口道。 “达拉然和联盟的其他王国也必须为了养活那些兽人而付出金钱。”一名吉安娜不认识的法师说道,“我们当然有权对这一问题提出自己的意见。” 安东尼达斯摆了摆他枯瘦的手掌。“问题不在于谁付钱维持那些营地,甚至也不在于那些营地是否有必要存在。这不是我们法师应该关心的事情。让我感兴趣的是,那些兽人为什么会陷入这种怪异的消沉状态。我对我们所掌握的一点兽人历史进行过研究,所以我不相信是因为长期囚禁才让他们如此倦怠慵懒。我也不相信这是疾病导致的——当然,这样至少能让我们不必担心会有什么瘟疫进一步传染到我们身上。” 安东尼达斯从不会说一句废话。所以,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停止了各自的议论,转过来倾听他的发言。吉安娜感到很是吃惊,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法师在认真研究兽人的情况。她丝毫不怀疑,安东尼达斯在这个时候披露这种信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现在洛丹伦和奎尔萨拉斯的王子都在场,大法师所说的每一字一句肯定会迅速传遍人类和精灵的王国。安东尼达斯做事从来不凭侥幸。 “如果这不是疾病导致的,也不是因为遭受关押而造成的。”阿尔萨斯继续用快活的语气问道,“那您认为引起兽人这种变化的原因是什么,大法师?” 安东尼达斯向年轻的王子转过头。“根据我的了解,兽人并非一直都像他们在两次兽人战争中那样狂暴嗜血。卡德加从迦罗娜那里得到了不少信息,他后来又把这些情报都告诉了我。迦罗娜是……” “迦罗娜是杀死莱恩国王的混血种。”阿尔萨斯说道,他的声音中已经没有了半点喜悦,“我无意冒犯您,大法师,但我相信,对于这样一个怪物的话,我们绝不可以轻信。” 安东尼达斯抬起一只手,示意众人保持平静,但还是有一些人喃喃地附和着洛丹伦王子的意见。“这些情报来自她成为叛徒之前的时期。而且我已经……通过其他渠道证实了这些情报的准确性。”他微笑着,显然是不打算透露“其他渠道”的具体情况,“那些兽人受到了恶魔的影响。他们的皮肤因而变成绿色,眼睛变成红色。我相信,在他们第一次入侵艾泽拉斯的时候,他们的肉体也被外部的黑暗力量所渗透了。而现在,他们与邪恶根源的联系正在被斩断。所以我相信,我们在那些兽人身上见到的并非是一种疾病造成的结果,而是因为曾经支撑他们的力量消失了。恶魔能量是一种非常有效的力量,而拥有它的人一旦失去这种能量,就必须承受极为严重的后果。” 凯尔萨斯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即使这个理论是正确的,那我们又为什么要在乎他们?他们竟然会信任恶魔,那只能说明他们是多么愚蠢的种族。他们轻率地让自己迷醉在那种腐败的能量之中而无法自拔。我可不认为‘帮助’他们找到自救的办法,摆脱对邪恶力量的依赖是一种明智的行为,哪怕这样能够让他们恢复成为一个和平种族。现在,他们被打垮,失去了所有力量。在他们犯下过那么多罪行之后,我和任何思维正常的人都更愿意看到他们保持现在的这种状态。” “但如果他们能够成为一个和平的种族,他们就不必继续被锁在集中营里,而百姓的税赋也可以被使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了。”安东尼达斯温和地说道。顿时,整张餐桌周围的人们都开始议论纷纷。“我相信泰瑞纳斯国王征收这些税金不是为了充实他自己的口袋。你的父亲和你的家人都还好吗,阿尔萨斯王子?很遗憾我没能参加你成为白银之手骑士的仪式,不过我听说那是一次盛大而且成功的仪式。” “暴风城待我非常好。”阿尔萨斯脸上再次焕发出热切的笑容。他已经开始大嚼起第二道菜——工艺精致的烤鳟鱼配油炸绿色蔬菜。“很高兴能再次见到瓦里安国王。” “据我所知,他可爱的王后刚刚给他生了一个继承人。” “确实。如果小安杜因以后能像抓住我的手指一样紧握剑柄,他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 “我们全都在祈祷,你的加冕礼要等到许多年以后才会到来。不过我相信,我们肯定都在期盼一场盛大的王室婚礼。有没有哪位年轻的女士吸引了你的目光?或者你依然是洛丹伦最惹人注目的单身汉?” 凯尔萨斯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餐盘,但吉安娜知道,他没有放过大法师和阿尔萨斯所说的每一个字。实际上,吉安娜自己也一边保持着面容的平静,一边仔细倾听着他们的对话。 但阿尔萨斯并没有朝她多看一眼,只是笑着伸手拿起了酒杯。“哈,所有人都要提起这件事吗?但婚姻又有什么乐趣呢?而且,相信我还有足够的时间考虑这件事。” 复杂的感情拥过吉安娜的心头。她有一点失望,但多少也算松了一口气。也许她和阿尔萨斯还是比较适合只做朋友。毕竟,她来这里是为了学习该如何成为最有成就的法师,而不是谈情说爱。学习魔法的人需要以严格的纪律约束自己,需要冷静的逻辑,而不是盲目的感情。她有自己的责任,而只有全力以赴,她才能履行好这些责任。 她需要的是继续努力学习。 * * * “我需要学习。”欢迎宴会结束后又过了几天,当阿尔萨斯牵着两匹马来找吉安娜的时候,她便这样对阿尔萨斯说道。 “好了,吉安娜。”阿尔萨斯咧开嘴笑了,“就算是最刻苦的学生也需要不时休息一下。今天的天气非常好,你应该享受一下这个美丽的日子。” “我的确很享受今天的天气。”吉安娜没有说假话。她正在花园里专心地看着她的书,而不是将自己关在某一间阅读室里。 “一点体能锻炼可以帮助你更好地进行思考。”阿尔萨斯向坐在树下的吉安娜伸出手去。吉安娜想要把面孔板起来,却还是禁不住露出了微笑。 “阿尔萨斯,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国王。”她带着些许揶揄的意味说着,握住了他的手,让他把自己拉起来,“看样子没有人能拒绝你的任何要求。” 她的话让阿尔萨斯大笑起来。然后,王子牵住马,帮她坐上了马背。吉安娜今天穿了一条轻质亚麻长裤,所以能跨坐在马鞍上,而不必像穿裙子时那样必须侧坐在马鞍里。片刻之后,阿尔萨斯也轻松地跨上了自己的坐骑。 吉安娜向他骑的马瞥了一眼。那是一匹枣红色的母马。命运已经将他原先那匹全身雪白的骏马夺走了。“对于无敌,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才能让你明白我有多么难过。”她低声说道。阿尔萨斯脸上的笑颜立刻消失了,就好像一团乌云遮蔽了太阳。然后,他再次露出微笑,只是笑容中还带有一点冷峻。 “没关系。很感谢你还记得它。看,我已经准备好了所有野餐要用的东西,美好的一天正在等着我们。我们出发吧!” 吉安娜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天。那时正是夏末季节。那一天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金色的阳光仿佛浓郁的蜂蜜。阿尔萨斯一路疾奔。吉安娜也是一名熟练的骑师,毫不费力就能追上王子的红马。他带领吉安娜离开了城市,一直跑进辽阔的绿色草场。两匹马看上去就像他们背上的骑手一样高兴。他们都向前努着耳朵,鼻翼一张一合,尽情呼吸着青草丰美的气息。 野餐的食物很简单,但非常美味——面包、干酪、水果再加上一些低度白葡萄酒。阿尔萨斯躺在草地上,用手臂枕着头,打了一会儿瞌睡。吉安娜则踢掉了靴子,将双脚踏在柔软厚实的草甸上,背靠一棵大树,看着随身携带的书。这本书很有趣,书名是《关于传送本质的论述》,但温热的天气、体力的消耗和轻柔的蝉鸣都在诱惑她进入梦乡。 感到身上有些凉意,吉安娜才睁眼醒了过来。太阳已经开始坠下地平线。她坐起身,用指节将睡意从眼睛里赶走,然后发现阿尔萨斯和他的马都已经不见了。她骑的那匹骟马还系在一根树枝上,正心满意足地嚼着地上的青草。 吉安娜皱紧眉头,站起了身。“阿尔萨斯?”没有回答。他可能是兴致突发,决定去周围进行一番探索,很快就会回来。吉安娜支起耳朵,想要听听周围有没有马蹄声,但她什么都没有听见。 现在旷野中依然会有游荡的兽人出没,至少传闻是这样说的。而且也还有山猫和熊,这些猛兽不像兽人那样让吉安娜感到陌生,但它们的危险程度绝不会亚于兽人。吉安娜在心中复习着自己所掌握的法术。她相信,如果遭到攻击,她有足够的能力保卫自己。 没错……她很有信心。 攻击发生得突然而且悄无声息。 一团东西打在她的颈后,冰冷和湿润的感觉是她最初且唯一得到的线索。她猛地吸了一口冷气,急忙转过身。而攻击者如同一道幻影,以鹿一般的敏捷跳进了另一个藏身之地,从那里再次向吉安娜发动攻击,紧接着又改变了位置。这一次的雪球正打在吉安娜的嘴上,让笑到半截的她一下子没有喘过气来。她扒开雪团,但还是有一些雪落进了领口,贴着她的身子一直滑了下去,让她不由得又大喘了一口气。 “阿尔萨斯!你这样不公平!” 她得到的回答是四颗雪球从地面上滚到了她的脚边,她立刻将它们捡了起来。阿尔萨斯肯定是一直爬到了附近的高山上。那里的冬天来得很早,所以他从那里带回了雪球。他在哪里?那边——吉安娜瞥到了他的红色长外衣一闪而过…… 战斗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双方都没有了弹药。“停战!”阿尔萨斯喊道。吉安娜表示同意,她笑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阿尔萨斯从藏身的一堆岩石中跳出来,向吉安娜跑去,将她拥入怀中。两个人齐声大笑。吉安娜很高兴地看到阿尔萨斯的头发里也带着雪沫。 “许多年以前,我就知道了。”阿尔萨斯说道。 “知道……什么?”吉安娜被打中了好几颗雪球,所以虽然是暮夏时节,她还是觉得有些寒冷。阿尔萨斯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便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吉安娜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他的怀抱。朋友之间情绪高涨时的拥抱是一回事,如果她继续依偎在他的胸膛上,就是另一回事了。但她仍旧一动不动地依靠着他,将自己的头枕在他的胸口。她的耳朵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那颗心跳得稳定有力,却又快得吓人。她闭起眼睛,感受着他的手抚过自己的头发,弹去她发丝间的雪屑。这时,他说话了。 “在我第一眼看见你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会是一个能够和我一同享受各种乐趣的女孩。一个不会介意在炎热的夏天痛快游水的女孩,或者……”他稍稍后退一点,从她的脸上抹去几片正在融化的冬天的碎屑,微笑着对她说,“或者不介意被雪球砸在脸上。我没有打伤你吧?” 她也向他还以微笑,突然之间,她觉得很温暖。“不,没有。”他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吉安娜感觉到了双颊的火热。她向后退去,但阿尔萨斯的双臂如同铁箍一样紧紧地裹住了她。他还在抚摸她的脸,生着老茧的,有力的手指沿着她面颊的曲线轻轻滑落。 “吉安娜。”阿尔萨斯轻声说道。她打了个哆嗦,但并不是因为寒冷。这样不好,她应该退开。而她却仰起了头,闭上双眼。 一开始,他的吻温柔又甜美。这是吉安娜最初的感觉。很快,女孩的双臂便不由自主地向上摸索,搂住了男孩的脖子。她用力贴近他,和他越吻越深。她觉得自己就要淹死了,而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坚实的东西。 这就是她想要的。她要这个人,这个年轻人虽然有着高不可攀的头衔,却依然是她的朋友。他能够看见并理解她的学者气质,却又知道该如何呼唤出那个一心只想游戏和冒险的小女孩。那个女孩已经很久不曾有机会闯进这个世界——她实在是太少能被人们看到了。 但他能够看到她的全部,而不只是她向这个世界表现出来的面孔。 “阿尔萨斯,”她紧紧地搂住他,悄声说着,“阿尔萨斯……” 第二部 光明女士 第七章 这 实在是非常不错的几个月。在达拉然,阿尔萨斯有些惊讶地发现,他竟然真的学习到了一些对于成为国王会非常有用的知识。久久徘徊不去的夏天和渐起凉意的秋天让他有了很多享受户外活动的机会。他酷爱骑马,可每当想到身下不是无敌的时候,他的心中都会感到隐隐作痛。 这里还有吉安娜。 最开始,他并没有奢望能够吻她,但当他看到吉安娜倒在自己的臂弯里,明亮的眼睛中充满了笑意,他便这样做了。而她竟然接受了他,回应了他。在随后的日子里,吉安娜的时间表要比他的更加充实和严格得多,所以他们并不能经常见面,而且就算是见面,也往往只是在公众场合。他们两个不经商议就达成了一致——绝不能做任何给流言煽风点火的事。 而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给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增添了另一番韵味。他们总是会竭尽所能偷来片刻的温存——在角落里接一个吻,在正式的宴会中递给对方一个眼神。他们的第一次郊游在一开始本来只是出于纯粹的友谊,所以他们什么都不害怕。而现在,他们却在极力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阿尔萨斯牢牢地记住了吉安娜的时间表,好能够不时与她“偶遇”。吉安娜总是找理由去马厩或者庭院中逛一逛——阿尔萨斯和他的同伴经常会在那个庭院中练习武艺,磨砺自己的战斗技巧。 阿尔萨斯喜爱每一种冒险,简直是乐此不疲。 现在,他正等在一条罕有人迹的走廊中,站在一个书架前,装作查看每一本书籍标题的样子。吉安娜在练习完火系法术之后就会过来,这是她的习惯。她在告诉阿尔萨斯这件事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点羞窘的笑意。她现在还是会在有许多水塘的监狱区旁边练习火系法术。要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她就必须经过这个地方。阿尔萨斯的耳朵一直在搜索着周围的一切轻微响动。她来了——穿着便鞋的脚落在地面上,发出轻柔而迅捷的脚步声。阿尔萨斯转过身,拿下一本书,装作在认真阅读的样子,同时又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过来的方向。 像以往一样,吉安娜穿着一件学生长袍。她的头发仿佛在放射出太阳般的光芒,脸上则是她专心思考时那种标准的紧皱眉头的神情——这并不代表她真的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阿尔萨斯。阿尔萨斯急忙放下书,跑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拖进了阴影里。 也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她完全没有被阿尔萨斯吓到,而是立刻迎向了拥抱她的恋人。她用一只手将书本抱在胸前,另一只手环绕住阿尔萨斯的脖子,和他热吻在一起。 “你好,我的女士。”阿尔萨斯喃喃地说着,吻着她的脖子,用牙齿轻轻蹭着她的肌肤。 “你好,我的王子。”吉安娜快乐地呢喃着,叹息着。 “吉安娜,”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你为什么……” 他们立刻满怀愧疚地跳开来,同时盯住了那个闯入者。吉安娜轻呼一声,脸上立刻腾起了红晕。“凯尔……” 精灵用力地保持着面容的平静,但他的眼睛里燃烧着怒意,紧紧地咬住了牙关。“你离开的时候落下了一本书。”他举起那份书卷,“我来把它还给你。” 吉安娜瞥了阿尔萨斯一眼,咬住了下嘴唇。阿尔萨斯像她一样惊讶,但还是努力做出一个轻松的微笑。他伸手搂住吉安娜,转向凯尔萨斯。 “你真是太好了,凯尔。”阿尔萨斯说道,“谢谢你。” 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他觉得凯尔萨斯会向他发动攻击。灼热的怒火已经在这名法师身上熊熊燃烧了。凯尔萨斯非常强大,阿尔萨斯知道自己绝无战胜他的可能。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平静地和这位精灵王子对视着,没有丝毫退缩。凯尔萨斯攥紧了拳头,似乎终于想到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你不感到惭愧吗,阿尔萨斯?”凯尔萨斯低声说道,“难道她只值得你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关怀和爱抚?” 阿尔萨斯眯起了眼睛,也压低了声音。“流言可畏——这一点我必须要考虑清楚。你知道人们会怎样传播小道消息,凯尔,不是吗?有人胡乱说些东西,当传到你耳中的时候,就变成了众所周知的事实。我要保护她的名誉……” “保护?”卡尔萨斯恨恨地说出这个词,“如果你在乎她,你就应该公开地、无所畏惧地追求她。任何男人都会这样做。”他转脸看着吉安娜。他眼睛里燃烧的怒火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然后,痛苦的神情也消失了。吉安娜则只是低头看着地面。“我不会打扰你们的……幽会。不必害怕,我什么都不会说。” 然后,他怒不可遏地哼了一声,阴沉着脸,把手中的书掷还给吉安娜。那本书卷看上去应该是一份价值不菲的古老文献,重重地落在吉安娜脚边。吉安娜被撞击声吓了一跳。然后,精灵王子就猛地转过身,大步离开了,紫金色的长袍在他身后飘摆不定。吉安娜终于呼出一口气,将头靠在阿尔萨斯的胸膛上。 阿尔萨斯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他已经走了。” “很抱歉。我想,我应该告诉你的。” 阿尔萨斯的胸口向下一陷。“告诉我什么?吉安娜……你和他……” “没有!”吉安娜立刻回答道。她凝视着阿尔萨斯,说道:“我们什么都没有。不过……我想他应该是对我有好感。我只是……他是个好人,一位强大的法师,一位王子。但他不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不是什么?”阿尔萨斯的声音尖锐得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凯尔实在是比他优秀太多了。精灵王子的年岁更长,更加懂得这个世界,有更多历练、更强的力量,而且更拥有完美到不可思议的肉体。阿尔萨斯感觉到嫉妒在心中滋生、膨胀,形成了一个冰冷的、黑色的结。如果凯尔此时再次出现,阿尔萨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拔剑向他斩去。 吉安娜温柔地笑着,眉宇间的那道深纹也消失了。“他不是你。” 充塞在阿尔萨斯心中的冰块立刻融化了,就像寒冬在温暖的春天面前遁逃得无影无踪。他将吉安娜拽进怀里,再一次地亲吻她。 谁在乎一个老古板的精灵王子会想些什么? * * * 一年时间就这样波澜不惊地渐渐过去了。随着夏季远去,凉爽的秋季到来,然后是寒冬的皑皑白雪,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抱怨维持兽人收容营地的开销是一种巨大的浪费。泰瑞纳斯和阿尔萨斯也都预见到了这种情况。阿尔萨斯继续跟随乌瑟尔接受训练。这位年长的圣骑士依旧毫不动摇地坚持认为,祈祷与冥想和武器战斗同样重要。“是的,我们必须有能力劈倒我们的敌人。”他说道,“但我们也必须能够治疗我们的朋友和我们自己。” 阿尔萨斯一直在想着无敌。每到冬季,他的心思就会向那匹马飘去。乌瑟尔对于祈祷和冥想的评价只会让他再次想起自己终生难忘的那一次失败。如果他的训练能开始得更早一些,那匹非凡的白色骏马就很有可能活下来。他从没有把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所有的人都相信那是一次意外。那的确是意外——阿尔萨斯这样告诉自己,他不是有意要伤害无敌。他爱那匹马,宁可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无敌。如果他能早一些接受圣骑士训练,就像瓦里安早早便开始剑术格斗的训练那样,他就能拯救无敌了。他已经发誓,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他会做好一切准备,绝不再让任何意外打倒自己,让自己束手无策,无力去做该做的事情。 转眼间,冬季也过去了,就像所有冬天一样,终究会有结束的一天。春天再一次让提瑞斯法林地焕发出生机。吉安娜·普罗德摩尔也是一样。她来到了阿尔萨斯身边。在阿尔萨斯眼中,她是那么美丽、清新,就如同刚刚苏醒的树林中新绽放的花朵。她是来帮助阿尔萨斯筹备复活节庆典的,这是个在洛丹伦和暴风城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春季节日。阿尔萨斯发现,在深夜一边抿着葡萄酒,一边向彩蛋中装满糖果和其他小玩意儿不再是一个无聊的任务,因为吉安娜就在他身边。当她小心地装好一个个彩蛋,把它们码放整齐的时候,她的眉毛中间就会出现那道可爱的皱纹。阿尔萨斯知道,这是只有他的吉安娜才拥有的特别印记。 尽管还没有公开宣布,阿尔萨斯和吉安娜都知道,他们的父母已经交换过看法,达成心照不宣的协议,许可了他们的关系。现在,赢得了人民爱戴的阿尔萨斯开始越来越多地代表洛丹伦参与各种公众活动,渐渐接下了乌瑟尔和泰瑞纳斯的职责。乌瑟尔逐渐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对圣光精神层面的冥思中;泰瑞纳斯也很高兴不必再频繁地外出旅行了。 “当一个人年轻的时候,连续几天在马背上旅行,夜晚睡在星光下的生活的确很令人兴奋。”泰瑞纳斯对阿尔萨斯说,“但是到了我这个岁数,只要骑马散散步,望一望窗外的星空也就足够了。” 这番话让阿尔萨斯笑了起来。他满心喜悦地投入到自己的新工作之中。普罗德摩尔海军上将和安东尼达斯大法师显然在阿尔萨斯的人生大事上达成了共识——每当达拉然派遣信使来到首都的时候,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女士总会是使者队伍中的一员。 “仲夏火焰节的时候也会来吧。”他突然说道。吉安娜抬起头看着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拿着一颗彩蛋,另一只手拨开落在脸上的一绺金发。 “那时我来不了。夏天对于达拉然的学生而言是一个非常忙碌的季节。安东尼达斯已经叮嘱过我,整个夏季都要留在那里。”她的声音中充满了遗憾。 “那么,等到仲夏的时候我就去看你。你可以在万圣节的时候过来。”阿尔萨斯说。吉安娜却摇了摇头,笑着望向阿尔萨斯。 “你真是锲而不舍,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我尽量试一试。” “不,你一定要来。”阿尔萨斯将手伸过摆满了蛋壳的桌子(这些蛋壳都已经被小心地挖空,并且涂上了鲜艳的色彩),覆在吉安娜的手上。 吉安娜微笑着,面颊也变成了粉红色。虽然他们的关系已经确定了很久,但她依旧会觉得有些害羞。 她会来的。 * * * 在万圣节之前,还会有一些小的节日。有的相当肃穆,有的充满了喜庆。而万圣节同时包含这两方面的内容。人们都相信,在万圣节这一天,生与死之间的屏障会变得非常薄弱,已经过世的人能够被活着的人感觉到。依照传统,万圣节都是在收获季结束,冬季的寒风还没有吹来的时候庆祝的。每逢此时,王宫外就会竖起一个巨大的稻草人。在日落时分的庆典中,稻草人会被点燃。那是一种壮观的景象——一个全身喷火的巨人照亮了渐渐黑暗的天空。任何人都可以靠近这个燃烧的巨人,向焚化它的火堆中扔下一根树枝,以此来表示他已经“烧掉”了所有他不愿意继续携带的东西,从此便可以一身轻松地进入沉寂安宁的冬季了。 这是一个农民的仪式,从古老到无法追忆的时代就已经开始了。阿尔萨斯怀疑现代人大概已经没有几个还会相信,只要把一根树枝扔进火中,就能解决他们的问题;而相信可以和死者交流的人大概就更加稀少了,他自己就不相信。但这仍然是一个人人都会参加的庆典,而且吉安娜也会在这个节日里回到洛丹伦,所以,他非常期待这个节日的到来。 他已经为她准备了一个小惊喜。 时间已经到了日落之后,人们从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就开始在王宫前聚集了。有些人甚至带来了野餐用具,准备好好享受一番提瑞斯法丘陵的深秋景色。王宫前有卫兵在站岗,他们多少要警惕一下大规模人群聚集时可能发生的问题。不过阿尔萨斯不相信今天会出什么状况。他穿着长外衣、马裤和带有浓重秋日色调的斗篷走出王宫。欢呼声立刻在人群中响起。他停住脚步,向人们挥挥手,接受他们的鼓掌喝彩,然后便转过身,向吉安娜伸出手。 吉安娜看起来有一点惊讶,但脸上依旧带着微笑。人们的欢呼声正在把她和他的名字一同送上天空。阿尔萨斯和吉安娜走下王宫台阶,来到巨大的柳枝稻草人前面。阿尔萨斯抬起一只手,示意人群安静。 “我的人民们,我和你们一同庆祝这个最值得纪念的夜晚——我们将在这个晚上追思那些已经不在我们身边的人,抛却那些阻碍我们前进脚步的事情。我们烧掉这个稻草人,表明旧的一年已经过去,就如同农夫在收割过的农田上烧掉残余的庄稼。秸秆在火焰中化成的灰烬将会滋养土壤,而今天的仪式将会滋养我们的灵魂。我很高兴看到大家今夜会聚于此,并更加荣幸地将点燃稻草人的权利交予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女士。” 吉安娜睁大了眼睛。阿尔萨斯转向她,给了她一个打趣的笑容。 “她是战斗英雄戴林·普罗德摩尔上将的女儿,并且即将成为一位强大的法师,一位掌控火焰力量的大师。我认为,今夜的稻草人由她来点燃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你们同意吗?” 人群发出欢快的呼喊。阿尔萨斯知道,大家都赞成他的提议。于是,他向吉安娜一鞠躬,并贴到她的耳边说:“给大家一场漂亮的焰火表演——他们就喜欢这样。” 吉安娜以极轻微的动作点点头,然后转向人群,挥了挥手。欢呼声立刻变得更加响亮了。她将一绺头发别到耳后,稍稍显露出紧张的心情,随后又迅速让自己的面容平静下来。然后,她闭上眼睛,高举起双手,开始默默念诵咒文。 吉安娜穿着模拟火焰色泽的红、黄和橙色长袍。一些小火球开始在她的手掌上凝聚。起初只是闪动着微弱的光芒,很快,火球的亮度就开始迅速增强。片刻之间,她看着阿尔萨斯,仿佛眼睛里也跳动着火焰。她熟练地用双手将这些火球捧住,感到轻松和惬意。她知道,自己无力控制法术能量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她并非“即将成为”一位强大的法师,她已经是一位法师了,尽管她还没有正式得到名号。 然后,她伸展开双手。火球如同出膛的铅弹激射而去,直扑向巨型稻草人,随后爆发成一团团烈火。围观的人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又立刻卖力地鼓起掌来。阿尔萨斯咧开嘴笑了。以往用火把从脚部点燃这个柳枝稻草人的时候,总是要费不少工夫才能把火点着。 听到鼓掌欢呼的声音,吉安娜睁开眼,向人群挥着手,露出欢快的微笑。阿尔萨斯俯身到她的耳边,悄声说道:“干得漂亮。” “你要我好好表演的。”吉安娜笑着瞪了他一眼。 “没错,但你做得实在是太漂亮了。恐怕以后每年万圣节,他们都会要求你来点燃稻草人了。” 吉安娜转过脸来看着他。“这会有什么问题吗?” 火光在她的脸上舞动,照亮了她生气勃勃的面容,戴在她头顶上的一只小金环也随之熠熠生辉。阿尔萨斯看着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这个女孩一直都在深深地吸引着他。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她。她是他的朋友、他的知己和让他兴奋的情人。但现在,他不由自主地只是凝望着她,心中没有任何杂念,只有一片全新的光明。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有,”他轻声说道,“完全没有,这绝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一晚,他们在人群中起舞。当他们穿行在平民之中,同所有人握手,互致问候的时候,只有卫兵还在惊慌失措地维持秩序,保护着他们的安全。但没过多久,他们就从这些忠心耿耿的卫兵身边溜走了。阿尔萨斯牵着吉安娜的手,一直跑过王宫后面的走廊,来到私人寓所区。他们曾经差一点被从这里抄近路去厨房的仆人堵住,不得不一动不动地紧贴在墙壁上,直到那些仆人走远。 然后,他们来到了阿尔萨斯的房间。阿尔萨斯关上门,靠在上面,将吉安娜搂在怀里,动情地吻着她。最后,还是她——害羞、好学的吉安娜暂时停止了热吻,牵着阿尔萨斯的手,来到床边。窗外,仍然在燃烧的稻草人在他们的肌肤上洒下了跳动的橙色光彩。 阿尔萨斯跟随着她,感到一阵阵晕眩,就仿佛这一切只是一个梦。他们站在床边,手掌紧握在一起。阿尔萨斯甚至有些害怕自己会拗断她的手指。“吉安娜。”他悄声说道。 “阿尔萨斯。”吉安娜的声音如同呜咽。她再一次吻着他。她的手捧住了他的脸。阿尔萨斯在神魂迷离的感觉中渴求着她。当她向后退去,失落的感觉便突然向他袭来。吉安娜的呼吸抚过他的面颊,轻柔而且温暖。她低声问他:“我……我们准备好了吗?” 阿尔萨斯张嘴想要回答,但他知道,吉安娜的这句话问的到底是什么。他已经准备好将这个女孩最终带入自己的心中,他已经完全准备好了。他曾经拒绝了可爱的塔蕾莎,而且塔蕾莎并不是第一个被他拒绝的女孩,而他知道,吉安娜在这方面比他更缺乏经验。 “我准备好了,只要你愿意。”他同样低声说道。只是他的呼吸声实在有些过于粗重。当他低下头再次去吻她的时候,他又看到了那道熟悉的皱纹出现在她的眉心处。我会将它吻掉,他一边在心中发誓,一边将她抱到床上。我会彻底赶走所有会让你忧心的事情。 当稻草人终于完全化为灰烬的时候,吉安娜熟睡的身上只剩下了清冷的蓝白色月光。阿尔萨斯依然醒着,用手指抚过女孩身体上的一条条曲线,不断地好奇着它们会通向什么地方,同时内心因为这个时刻的存在而感到无比满足。 他并没有将树枝抛进稻草人的火焰,因为他没有任何想要丢弃的东西。他知道,自己将永远舍不得失去这段光阴。他俯下身,亲吻着她。吉安娜轻轻叹息了一声,苏醒过来,向他伸出双手。 “看样子,真是没有人能拒绝你。”她喃喃地重复着他们第一次接吻时说过的话,“我尤其不行。” 他将她紧紧抱住。突然之间,一阵冰寒的战栗感涌过他的全身,但他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要拒绝我,吉安娜,永远也不要拒绝我,求求你。” 吉安娜看着他,眼睛里闪动着清冽的月光。“我永远也不会,阿尔萨斯,永远。” 第二部 光明女士 第八章 王 宫中从没有像今年这样为了庆祝冬幕节而如此大张旗鼓地进行过装饰。作为一名优秀的矮人族大使,穆拉丁成功地把矮人传统带到了洛丹伦。在过去数年时间里,这种传统在人类平民中间广为传播。到现在,人们似乎已经真的把它当作是自己的传统了。 几个星期以前,节庆区就建立起来了。那时吉安娜刚刚用她精彩的火系法术点燃稻草人,进行了一场激动人心的演出。在那之后,她受到邀请,只要愿意,就可以在洛丹伦的首都过冬。毕竟对于掌握了传送术的她来说,达拉然并不算远。有些事情发生了改变,虽然很细微,却意义深远。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在洛丹伦的首都已经不再只是库尔提拉斯统治者的女儿,不再只是一位朋友。 她已经被当作王室家族的成员。 阿尔萨斯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还是在他的妈妈带着吉安娜和佳莉娅去为冬幕节舞会挑选衣服的时候。洛丹伦首都的冬幕节舞会也会有其他客人参加,但丽安妮王后之前从不会费心去考虑他们该穿些什么。 现在,泰瑞纳斯也经常会邀请吉安娜与他和阿尔萨斯一起听取人民的请愿。吉安娜坐在国王的左侧,阿尔萨斯在父王的右侧。吉安娜的位置几乎与王子是相当的。 阿尔萨斯觉得这样很好,并且也都在情理之中。难道不是吗?他回想起多年以前自己对佳莉娅说过的话:“我猜,我们必须坚守我们的责任。你要嫁给父亲为你挑选的夫婿,而我则要为了王国的未来娶妻。” 吉安娜对这个王国而言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心中想道,对他自己,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那么,为什么这个念头会让他感到如此不安? * * * 冬幕节前一天晚上,大地铺上了一层新雪。阿尔萨斯站在一扇大窗后面,看着已经封冻的洛丹米尔湖。雪是从黎明时分开始落下的,大约一个小时以前停住了。天空如同一片没有边际的黑色天鹅绒,星星就像是点缀在上面的冰晶钻石。月光让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宁静、安详,仿佛整个世界都是用魔法变幻出来的。 一只温柔的手滑进他的手中。“很美,不是吗?”吉安娜低声说道。阿尔萨斯点点头,并没有看她。“还有充足的弹药。” “什么?” “弹药?”吉安娜重复了一遍,“用来打雪仗。” 阿尔萨斯终于向她转过身。王子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他一直都被禁止看到母亲、吉安娜和佳莉娅要在今天的晚宴和舞会上穿着的礼服。而现在,美丽的吉安娜彻底让他呆住了。看上去,她就像是一位用冰雪雕琢出来的少女——冰晶一般的鞋子、白色的长裙,带有一点最浅的浅蓝色调,环形白银头冠映照出温暖的火炬光亮。她真是可爱得让人心碎。但她并不是冰雪皇后,不是雕像,她温暖、柔软、充满活力。她的金发披散在肩头,因为被他死死盯着,面颊渐渐变成了红色,一双明亮的蓝眼睛里洋溢着快乐的神采。 “你就像是……一支白蜡烛。”他说道,“白色的身子,金色的火苗。”他伸手捧起她的一缕金发,将它缠绕在自己手指间。 吉安娜笑了。“是的。”她也轻轻抚弄着自己闪光的发卷,“孩子们肯定也会是金发吧。” 阿尔萨斯僵住了。 “吉安娜……你……” 吉安娜咯咯地笑出了声。“没有,还没有。但我们当然会有孩子。” 孩子。这个词同样刺激着他,让他感觉到震惊和怪异的苦恼。她在谈论他们将要拥有的孩子。他的意识如同奔马一般冲向未来。在那个未来中,吉安娜是他的妻子。他们的孩子在宫殿中奔跑。他的父母已经去世。他坐在王座上,头上戴着沉重的王冠。他内心的一部分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迎接这样的未来。他喜爱吉安娜在他身边,喜爱在夜晚将她搂在怀中,喜爱她的味道和气息,喜爱她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像玫瑰一样芬芳。 他喜爱…… 如果这一切都被他毁掉呢? 突然之间,他意识到,在此时此刻之前,他们的一切都只是孩童的游戏。他视吉安娜为自己的同伴,就像小时候他们一同去兽人战俘营探险时一样。只不过他们现在的游戏多了一重成年人的色彩。但有一些事突然在他心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这一切都成为现实,如果他们真的爱上了对方,如果他最终却是一个坏丈夫,一个坏国王……如果…… “我还没有准备好。”他不假思索地说道。 吉安娜的眉头皱了起来。“嗯,我们还不会立刻就有小家伙。”她握住他的手,显然是打算给他一些安慰。 阿尔萨斯突然放开她的手,后退了一步。在困惑中,吉安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阿尔萨斯,怎么了?” “吉安娜……我们还太年轻。”他快速地说道,他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我还太年轻。还有……我不能……我还没有准备好。” 吉安娜的面色霎时变白了。“你不能……我还以为……” 负罪感折磨着阿尔萨斯。她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就在他们成为爱侣的那一晚。我们准备好了吗?她曾经这样悄声问他。而他的回答是:我准备好了,只要你愿意。他那时是真心这样想的……他的确以为事情会是这样…… 阿尔萨斯伸出手,握住吉安娜的两只手,拼命想要把脱口而出的心情表达清楚。“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有很多训练没有完成。父王需要我。乌瑟尔有很多东西要传授给我,还有……吉安娜,我们一直都是朋友。你也一直都是那么懂得我。难道你现在会不明白我吗?难道我们不能继续做朋友吗?” 吉安娜张开失去血色的嘴唇,却没有说出一个字。她的双手软弱无力地被他握住。而他却发疯一样地紧紧攥着那双手。 吉安娜,求求你,求你明白……即使我自己还不明白。 “当然,阿尔萨斯。”她的声音中没有半点温度,“我们一直都是朋友,你和我。” 她的一切,无论是身姿、面容,还是声音,都在表达着她的痛苦和惊骇。但阿尔萨斯却只是听到了她的这句话,并因此而感到一阵宽慰。这种情绪是如此强烈,在刹那间便涌过他的全身,让他的膝盖几乎失去了力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吉安娜也许会觉得困扰,这样的事情总会有一点困扰的。但她很快就会明白。他们了解彼此。她会理解他,知道他是对的。他们的进展实在是有些太快了。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不会永远这样。”他觉得有必要再做一些解释,“只是暂时是这样。你还有学业要完成。我肯定让你分了不少心。安东尼达斯也许要怨恨我了。” 她什么都没有说。 “这样才是最好的。也许有一天,事情会发生变化,我们可以再进行尝试。我并不是……你……” 他将她拥入怀中。一开始,她像石块一样僵硬。然后,他感觉到她的身体不再绷紧,她伸开手臂,也抱住了他。很长一段时间里,走廊中只有他们两个人。阿尔萨斯将面颊靠在她的亮金色头发上。毫无疑问,他们的孩子也会有这样的头发。毕竟,他们依然可能会有孩子。 “我不是想永远地把门关上。”他低声说道,“我只是……” “没关系,阿尔萨斯,我明白。” 阿尔萨斯后退一步,两只手按在吉安娜肩头上,看着她的眼睛。“真的?” 吉安娜微微一笑。“说实话吗?不。但没有关系,我们最终都会理解。我至少知道这一点。” “吉安娜,我只想确认这样做是对的。对我们两个人来说是正确的。” 我不想毁掉这一切。我不能毁掉这一切。 吉安娜点点头。她深吸一口气,稳定住自己,然后给了阿尔萨斯一个微笑……一个真实的,却依旧难掩悲伤的微笑。“好了,阿尔萨斯王子。你现在要护送你的朋友去舞会了。” 阿尔萨斯最终还是度过了那个夜晚。吉安娜也是。尽管泰瑞纳斯一直在用怪异的眼神瞥着自己的儿子,阿尔萨斯并不想告诉自己的父亲,现在还不行。这是一个紧张而令人不快的夜晚。在舞蹈暂停的一段时间里,阿尔萨斯看着外面白色的雪原和月光下的冰湖,心中很想知道,为什么一切坏事都发生在冬天。 * * * 埃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中将在单独觐见泰瑞纳斯国王和阿尔萨斯王子的时候,显得并不怎么高兴。实际上,他似乎很想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赶快溜掉。 岁月对于这个人似乎很不友善。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他的命运,在这几年中似乎都在迅速地走着下坡路。在阿尔萨斯的记忆中,他曾经是一名相貌英俊、打扮时髦的军队指挥官,虽然酷爱饮酒,但至少还能在一定程度上约束自己的不良嗜好。但现在,布莱克摩尔的头发中已经多了不少灰色,体重也明显增加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幸好他还能保持岩石一样的冷静和严肃,如果他酒气熏熏地来见他的国王,对自我节制极为重视的泰瑞纳斯一定会拒绝见他。 布莱克摩尔今天会来到这里,是因为他出了很大的问题。他所豢养的兽人角斗士冠军萨尔在一场火灾中从敦霍尔德城堡中逃了出去。布莱克摩尔一直隐瞒着这件事,以自己所控制的部队在小范围内对逃犯进行搜索。但像绿皮兽人这样巨大的秘密是不可能永远被隐瞒的,当消息传播出去以后,各种谣言立刻如同野草般从所有的角落里冒了出来——是某个领主为了让自己支持的角斗士赢得胜利,所以设计放跑了那个兽人;做这件事的是一名嫉妒心极强的女士,她要让布莱克摩尔颜面丧尽;救出萨尔的是一群聪明的兽人,他们没有陷入那种怪异的颓废状态;不、不,这是奥格瑞姆·毁灭之锤干的;是龙干的,他们伪装成人类,混进了敦霍尔德城堡,并用他们的火焰吐息点燃了城堡。 阿尔萨斯曾经亲眼见过萨尔在角斗场中战斗。那次表演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想起当日的情景,他仍会感到兴奋。但他就算是在亲眼见到那种触目惊心的表演时,也还在考虑传授和训练兽人掌握战斗技巧是否合适。消息传来的时候,萨尔已经逃亡了一段时间。泰瑞纳斯立刻召见布莱克摩尔,要他为此做出解释。 “你那个关于训练兽人成为角斗士的主意已经非常糟糕了。”泰瑞纳斯开口道,“而你竟然还向他传授了军事策略,教会他阅读和书写……我必须问你一句,中将……以圣光的名义,你到底在想什么?” 阿尔萨斯看着埃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仿佛一下子矮了一截,只能努力压抑自己发笑的冲动。 “你向我保证过,给你拨付的资金和物资全都被充分使用在战俘营的保安工作上,你的宠物兽人被严密地看管着。”泰瑞纳斯继续说道,“但他还是从敦霍尔德城堡中逃了出去。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布莱克摩尔皱起眉,积攒起一点勇气。“萨尔的逃脱肯定是一起极为不幸的事故。我相信您也一定能理解我的感受。” 布莱克摩尔开始反击了。泰瑞纳斯不可能忘记毁灭之锤就是在他的鼻子底下逃出了人类的监狱,但这种反击并不明智。泰瑞纳斯一皱眉头,继续说道:“我希望这件事只是个例,并不能说明情况已经发展到了令我担忧的程度。但给你的钱毕竟是洛丹伦人民辛勤工作挣来的,中将,它们应该被用来保护人民的安全。我是否需要派遣一名代表,以确保这些资金得到正确的使用?” “不!不,不,没有这样的必要。我会仔细计算清楚每一分钱的。” “是的,”泰瑞纳斯的态度很温和,但阿尔萨斯知道他的父亲在演戏,“你会的。” 布莱克摩尔终于可以告退了。看着他摆出一副谄媚的样子,不停地鞠着躬,直到退出觐见厅,泰瑞纳斯才转向自己的儿子。 “你对这件事怎么看?毕竟你亲眼看见过萨尔。” 阿尔萨斯点点头。“他和我想象中的兽人完全不同。我的意思是……他非常高大,作战时极为勇猛。而且他显然还很聪明,并且受到过严格训练。” 泰瑞纳斯捋着胡须,认真思考着。“我们的国境内依然有小股的反叛兽人在四处流窜。有些兽人也许并不像被我们囚禁的兽人那样软弱无力。如果萨尔找到他们,将他所掌握的技能传授给他们,那对我们来说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阿尔萨斯坐直了身子。也许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所期待的事情。“我一直在乌瑟尔身边接受严格的训练。”这就是他最近一段时间的生活内容。他没办法向其他人,也没办法向自己解释为什么要结束和吉安娜的关系,所以他只能全身心地投入到训练之中。每天他都会连续战斗几个小时,直到全身酸痛,精疲力竭。他只希望能够用这种方法将她的面容推出自己的脑海。 这种结果正是他想要的,不是吗?吉安娜完全满足了他的要求,但为什么他会整夜无法入睡,思念她的温度和感觉,心中充满了难以承受的痛苦和烦闷?现在他甚至每天都会连续几个小时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进行冥想——这在以前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他只希望能够借此摆脱心乱如麻的状态。也许,只要他专心于战斗,努力学习如何接受、导引和操控圣光,他就能不再去想她,不再去想那个被自己抛弃的女孩。 “我们可以主动去搜索那些兽人。在萨尔之前找到他们。” 泰瑞纳斯点点头。“乌瑟尔已经和我说过了你专心训练的情况。他对于你的进步感到相当吃惊。”说到这里,他似乎是做出了一个决定,“那么,好吧,你去告诉乌瑟尔,做好准备。现在也该是你真正踏上战场的时候了。” 阿尔萨斯竭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兴奋地大喊起来。即使在兴奋与喜悦之中,他依然能看到父亲脸上的痛心与忧虑。这让他恢复了一点清醒。也许,仅仅是也许,剿灭反叛的绿皮能够抹去当他提出分手的时候,吉安娜伤心欲绝的那张脸。 “谢谢,父王,我会让您为我感到骄傲的。” 虽然父亲和阿尔萨斯一样的蓝绿色眼睛里显露出了后悔的神色,但他还是微笑着说道:“我的儿子,我可不会为这种事而担心。” 第二部 光明女士 第九章 吉 安娜穿着便鞋快步跑过花园,她和大法师安东尼达斯的会面就要迟到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近她常常会埋头在书本中,不知不觉就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她的导师一直在提醒她这个问题,但她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她一直跑过一排排金皮苹果树,成熟的果实沉甸甸地压弯了树枝。她回忆起短短几年以前的那一天,一阵伤感不由得从心头掠过。那时,阿尔萨斯一下子出现在她背后,用手掌捂住了她的眼睛,悄声对她说:“猜猜是谁?” 阿尔萨斯。 她一直在想念他。她觉得自己一生都会这样想念他。那次分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所以更显得是那样痛苦。他实在是不可能找到更糟糕的时机了——想到当时还要参加盛大的冬幕节舞会,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到现在还会禁不住在心中打哆嗦。但是,当最初的震撼渐渐消退,她慢慢变得成熟,也逐渐理解了他的原因。他们都还太年轻。而且,就像他那时所说的那样,他们还有各自的责任,有各自的学业和训练需要完成。她向他做出承诺,他们一直都会是朋友,她是真心这样说的,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在那以后。为了守住这个承诺,她必须治好自己心头的伤口。她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当然,这短短的几年里也发生了许多事情,让她一直都在忙碌,无暇顾及自己的心心念念。五年前,一个名叫克尔苏加德的强大巫师开始研究违背自然规律的亡灵魔法,因此招致了肯瑞托的怒火。在受到肯瑞托的严厉申饬,并被警告要立刻无条件地彻底停止他的试验之后,克尔苏加德突然神秘地失踪了。这起神秘事件和其他许多事一起帮助吉安娜在极其忙碌的状态下度过了过去的三年。 这几年里,这座魔法城市以外发生了不少事情。但他们得到的情报非常凌乱,其中夹杂着许多谣言,很难理出什么头绪。吉安娜能够确定的是,那个名叫萨尔的逃亡兽人现在已经自封为新部落的酋长,正率领人马攻击一座座兽人集中营,解救其中被囚禁的兽人。就连敦霍尔德城堡也被这个自封的酋长削平了——就吉安娜所知,萨尔召唤来兽人所信仰的远古萨满法术,将那座城堡变成了一片废墟。布莱克摩尔也死在了那场战役中。不过,依照他以前的所作所为和眼前的紧张局势,人们不可能悼念他太长时间。新一代兽人部落很可能会给吉安娜的人民带来巨大的灾祸,所以吉安娜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为集中营被攻陷时战死的人类士兵感到哀伤——尤其是在她看到集中营真实的样子以后。 有声音传入她的耳中。那是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这种语气在这里实在是很不常见。吉安娜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就像我对泰瑞纳斯说过的,你们的同胞已经成了自己土地上的囚徒。我现在向你重复一遍——人类正处在极度危险之中。黑暗狂潮已经再次袭来。整个世界都处在战争边缘!”说话的人是一名男性,声音洪亮有力。吉安娜并不认识这个声音。 “啊,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泰瑞纳斯国王在上一封信中提到过的那个四处游荡的先知。对于你的胡言乱语,泰瑞纳斯王不感兴趣,我也同样不感兴趣。”此时说话的人正是安东尼达斯。他的平静和那个陌生人的激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吉安娜知道,自己应该在被发现以前悄悄退走,但那个和阿尔萨斯一同去刺探兽人集中营,心中充满好奇的女孩反而给自己用了隐形术,想要听到更多一些东西。她尽量悄无声息地向那两个人靠近,直到能看见大法师和那名被其以讽刺的口吻称呼的“先知”。那人披着带兜帽的斗篷,斗篷上装饰着黑色的羽毛。吉安娜的导师则骑在马背上。“我相信,泰瑞纳斯已经明白地告诉了你,他对你的预言的看法。” “你应该比那个国王更睿智!末日已经近了!” “我刚才告诉过你了,我对于你这些毫无逻辑的话没有兴趣。”清晰、平静、轻蔑——吉安娜知道老师在以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情。 先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那么,我在这里也只是浪费时间。” 就在吉安娜惊讶的注视中,那个陌生人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它迅速缩小,变形。眨眼之间,一个身披兜帽斗篷,站立在地上的男人变成了一只黑色的大鸟。大鸟发出一阵沮丧的呱呱声,扇动翅膀向空中飞去,一转眼就变成了碧蓝天空中的一个黑点。 安东尼达斯望着那名远去的闯入者,口中说道:“可以现身了,吉安娜。” 吉安娜的面颊一下子变得通红。她低声念诵出消除法术的咒语,拖着脚步走到导师面前。“抱歉偷听您的谈话,老师,但……” “我对你充满好奇的天性已经非常熟悉了,孩子。”安东尼达斯轻轻笑了两声,“那个发了疯的傻瓜竟然认为世界末日就要到了。在我看来,那个‘瘟疫’也没有那么厉害。” “瘟疫?”吉安娜愣了一下。 安东尼达斯叹了口气,下马,亲切地拍了一下坐骑的屁股。马儿扬了扬前蹄,随后便顺从地向马厩小跑而去。那里的马夫自然会照顾好它。大法师向自己的学生伸出手,吉安娜走上前,握住那只青筋凸现的手。“你应该还记得,我在不久之前向首都派去了一些信使。” “我还以为他们带去的是关于兽人活动的情报。”吉安娜答道。安东尼达斯没有再和她说话,而是念诵了一段咒语。片刻之后,他们出现在他的私人寓所中。吉安娜很喜欢这个地方。这里不拘小节的房间布置,羊皮纸、皮革和墨水的气味,还有能让人蜷缩在里面,忘情于知识海洋中的旧椅子全都在吸引着吉安娜。大法师示意她坐下,然后勾了一下手指,让一只大水罐为他们倒了两杯蜜露。 “与兽人的战争的确已经被提上了议事日程。但我派出的探员们认为,一个更加可怕的威胁已经踏上了我们的门槛。” “比重建的部落还要可怕?”吉安娜伸出手,那只盛满了金黄色液体的水晶杯自动飞到了她的掌中。 “兽人总还有与之沟通和协商的可能,但疾病就完全不同了。有报告称,一种瘟疫正在洛丹伦北部蔓延。我认为肯瑞托应该对此予以特别关注。” 吉安娜注视着自己的导师,吮了一口杯中的蜜露,眉头紧皱起来。一般来说,控制和诊疗疾病是牧师的任务,而不是法师的,除非…… “您认为这是魔法力量造成的瘟疫?” 安东尼达斯点了点头。“非常有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吉安娜·普罗德摩尔,我要求你前去调查这一事件。” 吉安娜几乎被蜜露呛了一口。“我?” 大法师露出温和的微笑。“是的,你。你几乎已经学会了我能够交给你的所有东西。现在该是你离开这些高塔的庇护,实地使用这些技艺的时候了。”他又眨了一下眼睛,“我还安排了一个特别的护卫来协助你。” * * * 阿尔萨斯靠在一棵大树上休息。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暗淡的阳光,又闭起眼睛。他知道,自己的平静与信心正在影响着他的部下。他必须这样做。他的人全都忧心忡忡,阿尔萨斯不能让他们看到自己也和他们一样焦虑不安。毕竟这一次……他们到底能在这里做些什么?也许这其实并不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决定,但所有报告的内容都是那么的让人触目惊心。他知道,吉安娜有着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头脑。那颗头脑会想出好办法的。她必须想出一个好办法。 一位名叫法瑞克的队长跑了过来。阿尔萨斯和他相识已经有许多年了。法瑞克刚刚沿着前面十字路口的一条路前进了一段距离,又折回来,朝另一个方向走了一段。现在,他的呼吸在严寒中变成了一道又一道白烟,而他的怒火显然正在迅速升腾。“阿尔萨斯王子,”他终于大着胆子说道,“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几个小时了。您确定您的这位朋友会来吗?” 阿尔萨斯翘起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回答的时候并没有睁开眼睛。出于安全考虑,他的部下并没有被告知具体情况。“我确信。”他的回答没有半点虚言。他想到了自己常常会耐心等待她的那段时光。“吉安娜总是会稍微迟到一点。” 话刚一出口,阿尔萨斯就听见远处传来狂野的吼叫声。他只能勉强分辨出那吼声的内容:“狠狠打!” 如同一只在太阳下打盹的豹子猛然醒来,阿尔萨斯跳起身,手中紧握着战锤。他向道路远方望去,看到一个苗条的女性身影正在向他跑来。转眼间,她已经跑上了一座小丘。阿尔萨斯还能看到,她的身后是一个水元素——一团不断循环流动的绿色清水,还有一颗形状简单的头和两只手臂。 而在水元素后面……是两个兽人。 “圣光在上!”法瑞克高喊一声,立刻就要向那里跑去。阿尔萨斯本来会抢在他前面跑到女孩身边,但就在这时,他看清了吉安娜·普罗德摩尔的面容。 她在笑。 “放下剑吧,队长。”阿尔萨斯自己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她能照顾好她自己。” 那位女士的确有这样的能力,而且她的行动效率非常高——就在阿尔萨斯说话的时候,吉安娜已经转过身,开始召唤火焰。阿尔萨斯意识到,在这场战斗中,那两个仍然不了解状况的可怜兽人才是值得同情的对象。当火舌开始舔舐他们粗壮苍白的身躯时,他们立刻发出了痛苦而且惊讶的吼声。显然,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娇小的人类女性竟然能够对他们造成如此强烈的痛楚。一个兽人总算有些脑子,转头打算逃走,但另一个似乎还是无法相信自己亲身感受到的一切,仍然在向前冲锋。吉安娜再次抛出一团呼呼作响的橙色烈火。兽人哀号一声,倒在地上,很快就被烧死了。焦臭的气味充满了阿尔萨斯的鼻腔。 吉安娜看着另一个逃走的兽人,只是掸了掸两只手,点了一下头。她甚至连一滴汗都没有出。 “先生们,这位就是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小姐。”阿尔萨斯用一本正经的腔调说着,走到了自己的儿时玩伴和旧日女友身边,“肯瑞托的特别使者,这片土地上最具天赋的法师之一。看起来,你还是那么厉害。” 吉安娜转过身,向他露出微笑。此时此刻,他们之间没有尴尬,只有喜悦。看到他,吉安娜真的很高兴。阿尔萨斯也是一样,他的心中充满了快乐。“能够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他们想要说的话太多,而现在的时间又太仓促,这让阿尔萨斯只能表达一些冠冕堂皇的问候。但她懂得他,她一直都很懂得他。当她回应阿尔萨斯的时候,眼睛里闪动着点点亮光。“也很高兴见到你。已经很久没有王子护送过我了。” “是的。”阿尔萨斯的声音中流露出一点哀伤,“的确是这样。”现在,他们终于感到了尴尬。吉安娜低下了头。阿尔萨斯清了清喉咙,说道:“嗯,我刚到这里,我们应该出发了。” 她点点头,挥手遣走了那个水元素。“有了这么多勇猛的士兵,我应该不需要这家伙了。”她一边说,一边给了法瑞克和他的士兵们一个最美丽的微笑。“那么,殿下,你对于我们将要着手调查的这场瘟疫有什么了解?” “说不上有什么了解。”走在她身边的阿尔萨斯不得不承认,“父王刚刚派我来协助你。乌瑟尔最近一直在和我并肩与兽人作战。但我猜,如果达拉然法师们也对这场瘟疫产生了兴趣,那么这一定是与魔法有关。” 吉安娜点点头。她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但眉毛已经如同阿尔萨斯所熟悉的样子皱了起来。阿尔萨斯在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心中感到一阵奇异的刺痛。“非常正确。只是我也还不知道这种瘟疫与魔法具体有着怎样的关联。正是为了这个原因,安东尼达斯才会派我来进行实地观察,并要我尽快传回报告。我们要逐一检查国王大道旁边的村镇,和那里的居民交谈,看看他们是否知道什么有用的信息。希望他们没有被感染,瘟疫还只是在局部范围内爆发,情况不会非常严重。” 因为了解吉安娜,所以阿尔萨斯能够听出她声音中的疑虑。他知道,如果安东尼达斯真的相信情况并不严重,他就不会派遣他的爱徒来进行调查——泰瑞纳斯国王也不会派他的儿子来完成同样的任务。 阿尔萨斯改变了话题。“我有些怀疑,这是否和兽人有关系。”看到吉安娜挑起了眉毛,他继续说道,“相信你已经听说了那些从战俘营中逃走的兽人。” 吉安娜点点头。“是的。我有时候也会想,我们那时看到的那一家兽人是不是也逃出去了。” 阿尔萨斯不安地改变了步伐。“嗯,如果他们逃掉了,他们可能还在继续崇拜恶魔。” 吉安娜睁大了眼睛。“什么?我还以为这件事早就过去了。兽人早已经不再使用恶魔的力量了。” 阿尔萨斯一耸肩。“父王派乌瑟尔和我前往加强斯坦恩布莱德的防御。我赶到那里的时候,兽人已经开始掳掠村民。我们在他们的营地追上了他们。但还是有三个人……被献祭了。” 吉安娜像以往一样在听他说话,不只是用她的耳朵,而是在用她的整个身体——就像阿尔萨斯记忆中的那样,集中精神,不放过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圣光啊,她可真美。 “兽人说,他们要把那些人献给他们的魔鬼,并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祭品——很显然,他们想要抓到更多的人类。” “安东尼达斯似乎认为这场瘟疫是魔法造成的。”吉安娜喃喃地说道,“我也很想知道,这与兽人是否有所关联。听到他们的这种恶行实在是让人感到沮丧。也许这只是某一支不知悔改的兽人氏族干的?” “也许是,也许不是。”阿尔萨斯回忆起萨尔在角斗场中的战斗,那个低贱的兽人竟然能拥有那么惊人的战斗技巧,“只是我们不能心存侥幸。我的人已经得到命令,如果我们遭到攻击,我们就要把来犯者全部杀死。”在这一瞬间,他回想起兽人头领对乌瑟尔的劝降送来回信的时候,自己心中骤然腾起的怒火。乌瑟尔派去谈判的两名使者都被杀害了,回来的只有两匹失去了主人的马。这是一个无言却又极端残忍的回信。 “我们去消灭那些野兽!”那时他高声呼喊着,当他加入白银之手的时候被赠予的战锤也同时放射出耀眼的光辉。如果不是乌瑟尔按住他的胳膊,他立刻就会冲向那些兽人的营地。 “记住,阿尔萨斯。”乌瑟尔的声音依旧镇定若素,“我们是圣骑士。复仇不是我们的原则。如果我们任由自己的激情变成嗜血的狂暴,那我们就会变得像兽人一样邪恶。” 乌瑟尔的言辞刺穿了阿尔萨斯的怒火,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让阿尔萨斯冷静了下来。洛丹伦的王子咬紧了牙关,看着士兵牵走了那两匹主人惨死、自己也被吓坏的马儿。乌瑟尔是明智的,但阿尔萨斯觉得自己辜负了那两匹马的主人,也辜负了它们,就像他辜负了无敌。现在,那两匹马也像他那强悍而美丽的坐骑一样死掉了。他深吸一口气,稳定住自己的呼吸。“是的,乌瑟尔。” 他的镇定收到了效果。乌瑟尔命令他率领部队向敌人发动攻击,但他还是没能及时救出那三个可怜的人。 一只温柔的手按在他的手臂上,将他唤回到当下。出于习惯,他不假思索地伸手按住了吉安娜的手。吉安娜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回去,但马上就停止了动作,并给了他一个略显紧张的微笑。 “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他冲动地说道。 吉安娜的微笑变得更加温柔,更加真挚。她握住了他的胳膊,说道:“我也一样,殿下。另外,谢谢你在见到我的时候没有让你的人冲过来。”她的微笑焕发出灿烂的光彩,“我告诉过你,我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阿尔萨斯也笑了。“的确不是,女士。你能够在我们的战斗中发挥很大的作用。” 吉安娜叹了口气。“我一直在祈祷,这一次不要有战斗,只需要进行调查就好。但我会尽力而为。我一直都是这样。” 吉安娜抽走了她的手。阿尔萨斯掩饰着自己的失落,说道:“我们都会竭尽全力,女士。” “别这样叫我,我是吉安娜。” “那么,我是阿尔萨斯。很高兴见到你。” 吉安娜推了他一把。他们全都笑了。突然之间,挡在他们中间的一道屏障消失了。阿尔萨斯低头看着这个女孩。她回到了他的身边,让他的心也温暖了起来。平生第一次,他们将并肩面对一个真正的危险。阿尔萨斯的内心很矛盾,他想保护吉安娜的安全,但他也希望让吉安娜尽情发挥自己的力量。他那时的决定真的正确吗?现在还有机会挽回吗?那时他对她说,自己还没有准备好,他是真心这样说的。他的确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准备好。但从那个冬幕节到现在,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而有一些又没有半点变化。各种情绪在撕扯着他。他将所有这些情绪都赶出了脑海,只留下一件事:有她陪伴在身边的喜悦。 那一晚,他们在黄昏前就选择靠近大路的一小片空地,安扎下营寨。头顶上,乌木一般的夜空中看不到月亮,只有星光在闪烁。吉安娜仿佛变戏法一样点燃了火焰,然后又变出一些美味的面包和饮料,并高声宣布道:“我这边只有这些了。”士兵们大笑着,很快就准备出了更多的食物——烤兔子和随身携带的水果干。大家相互传递着葡萄酒,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群朋友在享受野外露营的乐趣,而不是一支随时准备作战的部队在调查一种致命的瘟疫。 吃完晚餐以后,吉安娜坐到了和众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两只眼睛望着天空,唇边带着微笑。阿尔萨斯为她拿来了一些葡萄酒。吉安娜举起高脚杯,让阿尔萨斯为她把酒斟上,然后抿了一口。 “这酒真是非常不错,殿……阿尔萨斯。” “算是作为王子的好处之一。”阿尔萨斯答道。他伸直自己的长腿,躺在她身边,用一条胳膊当作枕头,另一只手将高脚杯在胸口扶稳,抬头看着星空。“你觉得我们会有怎样的发现?” “我不知道。我得到的命令是进行调查。不过,既然我们遇到了兽人,我多少会有些怀疑这和兽人有关系。” 阿尔萨斯在黑暗中点着头。然后,意识到吉安娜不可能看见他的动作,便说道:“我同意。现在我觉得,也许我们应该请一位牧师与我们同行。” 吉安娜转过头,带着微笑望向他。“你可是圣骑士,阿尔萨斯。圣光正在你体内流动。而且,你肯定比我见过的任何牧师都更擅长用剑。” 阿尔萨斯也笑了。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光里。就在阿尔萨斯想要向吉安娜伸出手的时候,吉安娜却叹息一声,站起身,喝光了杯中的酒。 “已经很晚了。我不知道你怎样,但我觉得累了。明天早晨见,睡个好觉,阿尔萨斯。” 阿尔萨斯一直都没能合眼。他在自己的铺位上来回翻滚,盯着星空。这个黑夜仿佛打定主意不想让他平静下来。就算睡意悄悄袭来,也无法掩盖住他烦乱的心绪。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总是很冲动,对此他深有体会,但该死的是…… 他掀开毯子,坐了起来。营地中寂静无声。他们在这里并没有危险,所以阿尔萨斯没有安排岗哨。一切都是那么平静。阿尔萨斯站起身,来到吉安娜就寝的地方。他跪倒在吉安娜身边,拨去她脸上的散发。 “吉安娜。”他悄声说道,“醒一醒。” 就像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吉安娜再次悄无声息地醒过来,没有半点畏惧的神色,只是好奇地向阿尔萨斯眨眨眼。 阿尔萨斯笑着说:“打算去冒险吗?” 女孩侧过头,微笑着,仿佛也在回忆那一个夜晚。“什么样的冒险?” “相信我就好了。” “我永远都相信你,阿尔萨斯。” 冰冷的黑夜中,他们的呼吸变成一缕缕白雾。她用一侧臂肘撑着身子,他俯身看着她,伸出一只手,抚摸她的面颊。她并没有退开。 “吉安娜……我相信,我们能够重新在一起,一定是有原因的。”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细小的皱纹又出现在她的眉心上。“当然,你的父亲派你来……” “不,不是这样。不止是这样。我们现在成为一个团队。我们……我们做得很好。” 吉安娜一动不动。他继续轻柔地抚摸着她面颊上柔美的曲线。 “我……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也许我们可以……谈一谈。你明白的。” “关于冬幕节的那次分手?” “不,不是分手,而是开始。没有了你,我再也不是完整的了。你比所有人都更懂得我,吉安娜。我想你。” 很长一段时间里,吉安娜一句话都没有说。然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将自己的面颊靠在他的手上,又抬起头,亲吻着他的手掌。阿尔萨斯全身都在颤抖。 “我真是永远也没办法拒绝你,阿尔萨斯。”吉安娜的声音中蕴含着笑意,“是的,没有你,我也不再完整。我也好想你。” 阿尔萨斯感到无比慰藉。他俯过身,将吉安娜抱在怀里,激动地亲吻着她。他们将一同揭开这场神秘灾难的谜底,铲除祸根,成为英雄,一起回到家乡。然后,他们就会结婚。婚礼可以在春天举行。他想象着玫瑰花瓣洒落在她身上的样子。然后,他们就会有许多金色头发的孩子,就像吉安娜说过的那样。 他们并没有做出更亲密的事情,毕竟周围都是阿尔萨斯的士兵,但他还是和她睡到了一条毯子下面,直到铁青色的晨光逼迫他回到自己的床上。在离开她以前,他最后一次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随后,他真的睡着了一会儿。因为他知道,无论是瘟疫、恶魔,还是其他任何神秘力量,都不可能战胜光明圣骑士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王子和法师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女士联手的力量。他们会消弭这场灾难,无论它是由什么造成的。 第二部 光明女士 第十章 到 了第二天中午时分,他们开始在路上遇到了零星分布的农场。“村镇应该不会太远了。”阿尔萨斯看着地图说道,“不过这些农场在地图上都没有标出。” “确实没有。”法瑞克用坚定有力的声音回答道。他和王子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老朋友般的熟悉感,毕竟他们已经认识很长时间了。阿尔萨斯一直都很欣赏这个人的直率性格。在这次任务中,法瑞克是他给自己挑选的第一名随行人员。现在,法瑞克摇着他渐生灰发的头继续说道:“我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殿下。这里大多数农夫的生活方式都相当独立。他们将田地中出产的农产品和牲畜带去村镇贩卖,然后再从那里购买生活必需品回家。” “这些农夫之间的关系并不好吗?” “当然不是,殿下。这只是他们的生活方式而已。” “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紧密,”吉安娜说,“那么,假如有人生病了,可能很难找到别人来救助他们。他们的状况会变得非常糟糕。” “吉安娜说得很有道理。我们要去看看那些农夫。也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线索。”阿尔萨斯发出命令之后,就把坐骑召唤了过来。他们靠近农场的时候,故意走得很慢,让农夫们有足够的时间注意到他们,做好迎接他们的准备。如果他们真的已经习惯了离群索居的生活方式,而瘟疫正在这里蔓延,这些农夫在看到一支大部队迅速逼近的时候,一定会变得极为警惕。 阿尔萨斯一边向农夫的住宅走过去,一边用目光扫视这一地区。“看,”他伸手一指,“农庄大门被打碎了,牲畜也都不见了。” “这不是一个好信号。”吉安娜喃喃地说道。 “也没有人出来迎接我们。”法瑞克说,“甚至没有人防范我们。” 阿尔萨斯和吉安娜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阿尔萨斯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向你们问好!”他用洪亮的声音喊道,“我是阿尔萨斯,洛丹伦的王子,我和我的部下对你们绝无恶意。请走出来和我们谈谈——出于对你们的安全考虑,我们有一些问题需要了解。” 还是一片寂静。风正在渐渐变强,吹拂着本应该放牧牛羊的大片草地。阿尔萨斯只能听到微弱的风声和不安的士兵们移动身体时盔甲的摩擦碰撞声。 “这里没有人。”阿尔萨斯说。 “或者,也许他们都重病卧床,无法走出房间。”吉安娜答道,“阿尔萨斯,我们至少要进去看一眼。他们可能需要我们的救治!” 阿尔萨斯向自己的部下瞥了一眼。他们显然都没有意愿走进一幢可能充满了瘟疫病人的房子。实际上,他也完全没有这种心情。但吉安娜是对的。这里的农夫都是他的臣民。他曾经发誓要保护他们,帮助他们。所以,他有责任履行自己的誓言,无论这需要他做什么,需要他付出怎样的代价。 “好吧。”阿尔萨斯抬腿下马。吉安娜也紧跟着他下了马。“不,你留在这里。” 吉安娜金色的眉毛紧皱起来。“我告诉过你,我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姑娘,阿尔萨斯。我的任务就是要调查这场瘟疫。如果这里的确有瘟疫的受害者,我就必须亲眼见到他们。” 阿尔萨斯叹了口气,点点头。“那么,好吧。” 他大步向农庄走去。当他们快走到菜园的时候,风向忽然变了。 恐怖的恶臭扑面而来。吉安娜捂住了嘴。就连阿尔萨斯也要努力稳住呼吸,才没有让自己窒息。臭气中还混杂着令人作呕的浓烈甜香味,正是屠宰场的味道——不,就连屠宰场的空气也要比这里清新许多。这根本就是一座腐烂的停尸房。一名士兵转过身,开始呕吐。凭借坚强的意志力,阿尔萨斯才没有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出来。这种可怕的味道正是从房子内部散发出来的。屋内居民的下场应该已经很清楚了。 吉安娜转向阿尔萨斯,面色苍白,但充满了决心。“我必须检查……” 可怕的,带有黏液感的吼声连同死亡的臭气一起从农舍内传出来。随后,一些东西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们冲过来。阿尔萨斯的战锤突然闪耀起明亮的光芒,让他一时甚至不得不眯起了眼睛。他猛转过身,举起战锤,眼睛盯在一双枯槁的眼窝上——那双眼窝的主人简直就是一个会行走的噩梦。 那人穿着粗陋的衬衫和背带裤,手中挥舞着一把干草叉。他以前肯定是一名农夫,但现在,阿尔萨斯相信他已经死了。灰绿色的残败皮肉挂在他的骨架上,腐烂的手指在草叉柄上留下了一个个浓汁指印。黏稠的黑色液体从他身上的许多脓疱中渗出。随着他充满痰音的吼叫,星星点点的浓汁落在了阿尔萨斯没有戴护甲的脸上。当这个怪物用干草叉刺向阿尔萨斯的时候,满心惊骇的他几乎没有能来得及用战锤进行格挡。受过圣光祝福的武器总算是及时被挥起,打飞了那个活死人手中的干草叉。然后,阿尔萨斯再度挥锤,光辉闪烁的战锤砸进怪物的躯干。那个怪物倒在地上,再没有站起来。 但又有更多的怪物取代了它的位置。阿尔萨斯听到吉安娜的火球发出的燃烧和爆裂声。恶心的臭气中突然又出现了另一股气味——燃烧皮肉的焦臭。周围传来了更多武器撞击的声音,与火焰的咆哮和士兵的战吼混杂在一起。一具身上和衣服上都冒出火焰的行尸蹒跚着跑进那幢房子。转眼之间,黑烟已经从敞开的屋门中冒了出来。 就应该这样做…… “所有人都向后撤,马上!”阿尔萨斯喊道,“吉安娜!烧掉那幢房子!把它烧干净!” 他的部下全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但并没有学习过该如何对付这样的敌人。惶恐和混乱正在他们之中迅速蔓延,不过他们还是听到了王子的命令。士兵们纷纷转过身,开始向远处逃离。阿尔萨斯则一直照看着吉安娜。吉安娜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刚硬的细线。她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幢房子。火焰在她的一双小手中跳动摇曳,噼啪作响,就像是艳丽动人的花朵。 一颗足有一个人那么高的大火球在那幢房子里爆炸,无数条灼热的火蛇飞散出来。阿尔萨斯不得不用手掌遮住面孔,以抵挡扑面而来的气浪。附近的几个行尸似乎全都被卷进了爆炸之中。片刻之间,除了面前的大火,阿尔萨斯的视野中再没有其他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才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些逃过了火焚的行尸身上。片刻之后,所有这些怪物都被剿除了,这一次它们应该是真的死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火焰吞噬房屋时发出的爆燃声,周围又恢复了寂静。那幢房子在缓慢的叹息声中倾倒下去。阿尔萨斯很高兴那些尸体变成了灰烬,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稳住呼吸,转头看着吉安娜。“什么……” 吉安娜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她的脸已经被烟尘熏黑了,只有在汗水滑落的地方还能看见一道道肉色的痕迹。“它们……它们被称为亡灵。” “光明保佑我们。”法瑞克喃喃地说道。他双眼突出在眼眶外,面色苍白,“我还以为这样的怪物只是被编出来吓唬小孩子用的。”“不,它们是真实存在的,但我也只是刚刚……以前我从没有见过它们,也从没有想到过这一次会遇到这种怪物。这些……”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一些横死的人的确会变成亡灵,在世间游荡。成为恐怖故事的素材。” 虽然刚刚经过一番恐怖的战斗,但吉安娜很快就恢复了从容镇定的风度。阿尔萨斯注意到自己的人都在认真听她说话,希望能搞清楚刚刚在他们面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尔萨斯也非常感谢吉安娜对书本知识的刻苦汲取——尽管他之前一直都觉得吉安娜有些书呆子气。 “也有一些文件记录过……强大的通灵师能够让死尸复活。我们在两次兽人战争中都见到过这种实例。第一次兽人战争中,兽人曾经复活骷髅;在第二次兽人战争中,则出现了死亡骑士。”吉安娜的样子仿佛是在背诵学术文献,而不是解释一起难以想象的恐怖事件,“但就像我说过的那样——我以前从没有亲眼见过这种活死人。” “那么,现在他们是真的死了。”一名士兵说道。阿尔萨斯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并向所有人高声说道:“是你们的刀剑、圣光的保护,还有吉安娜女士的烈火让我们取得了今天的胜利。” “阿尔萨斯,”吉安娜说道,“能过来一下吗?” 他们走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其他士兵则开始清理身上的脏污,准备离开这个令人胆寒的战场。阿尔萨斯开口说道:“我想,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被派到这里来是为了确认这场瘟疫和魔法到底有没有关系。看样子,它很可能正是魔法造成的——亡灵巫术。” 吉安娜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阿尔萨斯回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士兵。“我们甚至还没有到达主要的村镇。我有一种感觉,我们很快就会看到更多……这样的亡灵。” 吉安娜的表情变得极为严肃。“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对的。” 当他们离开那座农场的时候,吉安娜忽然勒住缰绳,停下了脚步。 “你在看什么?”阿尔萨斯来到她身边。吉安娜指向某处。阿尔萨斯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一座孤零零立在山丘上的圆筒形粮囤。“那个谷仓怎么了?” 吉安娜摇摇头。“不……我要你看的是它周围的地面。”她翻身下马,跪在地上,伸出手抓起一把干土和枯草。年轻的法师仔细检查这些东西,从里面挑出一只小虫子。那只虫子早已死掉,六条腿蜷缩在腹部。然后,她让这把尘土从手指缝间漏下去,微风将尘埃化的土壤吹起,让它变成一股轻烟。“这个谷仓周围的土地仿佛……正在死亡。” 阿尔萨斯看着吉安娜的手,又望向地面,接着意识到吉安娜所说的完全正确。在他身后数码以外,青绿色的草叶显得非常健康,丰饶的泥土中充满了养分。但就在他的脚下和谷仓周围地区,一切生命的迹象都消失了,就如同进入了寒冬一样。不……将这里比作冬季的土地并不合适。在冬天,土地只是进入了休眠,生命也在其中沉沉大睡,做好准备,只要春天一到就会醒来。 而这里却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阿尔萨斯盯着那座谷仓,海水一样的绿眼睛眯了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清楚。它让我想到了黑暗之门和诅咒之地。当那道门被打开的时候,榨干了德拉诺一切生命力的恶魔能量从那里面涌出来,在艾泽拉斯泛滥。而那道门周围的土地……” “……全都死了。”阿尔萨斯替她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吉安娜……这些谷物可能会感染瘟疫吗?它们是否能沾染……沾染恶魔能量?” 吉安娜睁大了眼睛。“希望不会如此。”她指着被士兵们从谷仓中搬出来的板条箱说道,“这些箱子上都有安多哈尔的印章。那里是北方自治省的物资集散中心。如果这些谷物能够传播瘟疫,那么现在已经很难估计出到底有多少村庄受到了感染。” 吉安娜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越来越低,脸上不见一丝血色,看上去就像是生病了一样。阿尔萨斯看到她捧着死地灰土的手更是苍白得可怕。恐惧感突然拥上阿尔萨斯心头,他抓住吉安娜的手,闭上眼睛,念诵祷文。温暖的光辉充满了他,从他的手流入吉安娜的手。吉安娜困惑地看着他,然后低头看到被阿尔萨斯握紧的自己的双手,立刻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差点送了命。 “谢谢。”她悄声说道。 阿尔萨斯向她露出略显虚弱的笑容,然后对士兵们喊道:“戴好手套!所有人在这个地方行动都要一直戴着手套!绝无例外!” 他的队长听到命令,点了点头,向众人重复了这个命令。阿尔萨斯的部下全都身穿重铠,所以一般都会带着铁手套。阿尔萨斯摇摇头,驱散了仍然盘踞在心中的忧虑。他并没有在吉安娜体内感觉到那种瘟疫的存在。 感谢圣光。 他将吉安娜的手按在自己的唇边。吉安娜面色一红,身子动了动,脸上露出轻柔的微笑。“我可真蠢,竟然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发生。” “我是你的好运天使。” “看样子,我们的角色反过来了。”她带着挖苦的语气说道。然后,她用一个笑容和一个吻拔掉了自己话语中的刺。 * * * 现在他们的任务逐渐清晰了——找到并摧毁所有受到污染的谷仓。第二天,当阿尔萨斯的部队沿道路行进时,两名奎尔多雷牧师找到并加入了他们。这两位牧师同样感觉到了邪恶的力量正在这个地方暗中扩散,便来到此地,希望能发挥他们的治疗力量,来帮助这里的生灵。因为能够直接感觉到邪恶能量的方位,他们为阿尔萨斯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在向一座村庄前进的路上,他们就向阿尔萨斯指出,位于这个村子另一端的仓库有问题。 “已经能看到那个村子的房屋了。”法瑞克说道。 “那么,”阿尔萨斯说,“我们……” 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阿尔萨斯的坐骑直立起来。“那是什么?”阿尔萨斯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那里有一些几乎无法辨认的矮小影子,但阿尔萨斯从声音上就能判断出来。“是迫击炮在开火。这边来!”他重新控制住战马,令其猛地掉过头,朝那些火炮冲过去。 几名矮人抬起头,向冲过来的这队骑兵张望着。他们显然像阿尔萨斯一样惊讶。阿尔萨斯猛地勒住马缰,问道:“你们在这里攻击什么呢?” “我们正在轰击那些被诅咒的骷髅。这个该死的村子里到处都是那种怪物!” 一阵寒意拥过阿尔萨斯的脊梁骨。现在,他也能看到那些怪物了。一群他早已熟悉的亡灵正拖着它们特有的脚步向阿尔萨斯扑过来。“开火!”矮人首领喊道。几个骷髅被炸成了骨头渣,四散飞去。 “看样子,我很需要你们的帮助。”阿尔萨斯说,“在这个村子的尽头,有一座仓库需要被彻底摧毁。” 矮人转向他,睁大了褐色的眼睛,用难以置信的口气说道:“一座仓库?我们正忙着打这些活死人,你却要去对付一座仓库?” 阿尔萨斯没有时间向他们仔细解释。“就是那座仓库里的东西在杀人。”他指着剩下的那些骷髅说,“当他们死掉之后……” 矮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小伙子们!动起来,我们要帮一把这个漂亮男孩!”他又看了一眼阿尔萨斯,“顺便问一句,你到底是谁,漂亮男孩?” 即使是在这种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这个矮人蛮横无理的口气还是让阿尔萨斯不由得笑了起来。“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王子。你呢?” 矮人吸了一口冷气,但立刻恢复了镇定。“达格奥为您效劳,殿下。” 阿尔萨斯没有再浪费时间来开玩笑,而是低头去安抚他的坐骑。这匹马是专门为战斗而培养的战马,如果是和兽人对战,它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冲向战场,但它显然不喜欢让那些亡灵的气味充满自己的鼻腔。阿尔萨斯不能因此而责备它,但这匹难以驾驭的烈马总是让阿尔萨斯想起无敌的坚韧与无畏。他将这些思绪赶出脑海,现在他不能分心去想别的事,他需要集中精神,而不是浪费时间去哀悼一匹就像这些被炮火炸碎的行尸一样早已经死掉的马。 吉安娜和士兵们跟随在阿尔萨斯身后,负责消灭那些没有被炮火干掉,或者又从阿尔萨斯侧后冲出来的亡灵。圣光的能量充盈在阿尔萨斯体内,如同江河一般汹涌奔腾,让阿尔萨斯不知疲倦地挥动着战锤。阿尔萨斯很感谢达格奥的及时出现,这里的亡灵实在是太多了,阿尔萨斯没有信心仅凭自己的部队就能对付这么多怪物。 人类和矮人的联军缓慢但无可阻遏地向粮仓逼进。越接近仓库,亡灵就越多。等他们看到出现在远处的粮囤时,亡灵已经稠密得让人发毛了。阿尔萨斯从不愿意再前进一步的坐骑上跳下来,冲进亡灵群中,奋力挥舞闪耀着圣光能量的战锤。在最初的震惊和恐惧逐渐消退之后,阿尔萨斯发现砍杀这些怪物的感觉甚至要比杀戮兽人更好。也许,就像吉安娜说的那样,那些兽人其实也和人类一样,是拥有情感与灵性的种族。而他眼前的这些怪物只不过是一些尸体,一些受到妖术控制的傀儡。剪断缚在它们身上的傀儡线,它们就会倒下,重新变回死人。他挥出有力的一击,将两个亡灵打倒在地,脸上露出了凶狠的微笑。 看样子,这些人死掉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它们身上散发出的臭气已经不再那么浓重刺鼻,身躯也逐渐变成了干尸,不再有那么多腐烂的痕迹。它们之中有几个人,就像第一批向矮人发动攻击的那些亡灵一样,几乎彻底变成了骷髅,只是在骨架上还挂着一些布片或护甲碎片,在扑向阿尔萨斯的时候还发出一阵阵骨骼摩擦碰撞的声音。 燃烧骨肉的辛辣气味刺激着阿尔萨斯的鼻翼。他开心地笑了,并再一次向圣光感谢吉安娜的到来。当然,他丝毫没有减慢挥击战锤的速度,只是喘息着向身边瞥了一眼。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损失一名部下。吉安娜因为用力过度,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但身上并没有负伤。 “阿尔萨斯!”吉安娜的声音清晰有力,穿透了所有噪音,传入阿尔萨斯耳中。阿尔萨斯又打倒了一具要用镰刀砍断自己脖子的行尸,趁着短暂的喘息时机向吉安娜望过去。吉安娜伸手指向前方,受到她控制的火焰再一次在她的掌心腾起,缠绕住她的手指。“看!” 阿尔萨斯转过头,向吉安娜所指的地方望去。他眯起了眼睛。前方出现了一群身穿黑衣的人类。从动作判断,他们显然还是活人。他们正在做出各种手势,可能是在施法,或者是在指引。很显然,他们正在指挥这些亡灵向他们发动进攻。 “那边!瞄准他们!”阿尔萨斯吼道。 矮人炮手们纷纷调转炮口。人类士兵则努力要从亡灵群中砍杀出一条路来。他们的眼睛全都紧盯着那些披着黑色长袍的活人。抓住你们了,阿尔萨斯心中洋溢着狂野的喜悦。 但就在这时,那些人类停止了施法。一直受他们控制的亡灵也突然停了下来。它们仍然在活动,但完全失去了目标,于是这些亡灵立刻成为矮人迫击炮手和人类士兵最好的目标。阿尔萨斯的部下以最快的速度将它们砍倒,全速向前冲锋。那些黑袍法师此时已经聚拢在一起,其中有几个人正在施法。随着他们双手的抖动,阿尔萨斯辨别出了他所熟悉的那种空间波动的景象——他们正在打开一道传送门。 “不!不要让他们逃掉!”阿尔萨斯高喊着,挥锤砸碎了一个骷髅的胸膛,然后又提起战锤,回手打烂了一个僵尸的脑袋。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这些巫师又召唤出更多的亡灵——骷髅、腐烂的行尸,还有一只极为巨大和苍白的怪物。它蛆一样的白色皮肤上闪着光亮,还缝有一个个足有阿尔萨斯手掌那么宽的粗大针脚,就好像是一个笨手笨脚的小孩子缝出来的丑布娃娃。它远比所有人都要高得多,从躯干上伸出的三只手中握着恐怖的武器,用唯一的一只人造眼睛紧盯着阿尔萨斯。 吉安娜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阿尔萨斯身边,她惊呼道:“圣光啊!难道这个怪物是用许多尸体缝合起来的?” “我们把它杀掉以后,尽可以对它进行详细研究。”阿尔萨斯一边高喊着,一边冲了上去。那个令人憎恶的亡灵试验品迎向洛丹伦的王子,发出一阵阵粗噶含混的吼声,高举起一把与阿尔萨斯身高相等的巨斧,狠狠向下劈落。阿尔萨斯飞快地向旁边一个侧翻,躲开了怪物的攻击,然后以轻盈的动作跳起身,绕到这头畸形怪物背后。他的三名士兵也已经到了这个笨重家伙身后,其中两人使用的是长柄武器,和阿尔萨斯一同对怪物发起了攻击。怪物很快就被击杀了。就在全力作战的同时,阿尔萨斯还在用眼角的余光盯着那些黑袍法师。现在那帮家伙正在从传送门中逃走,不过一会儿工夫,他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被他们抛弃的亡灵全都停止了动作,阿尔萨斯和战友们很快就摧毁了这些受到诅咒的尸体。 “该死的!”阿尔萨斯喊道。这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臂,又被他用力甩脱。看到按住他的人是吉安娜,他的面色才稍稍平和了一些。但他现在没有心情听任何安慰或解释,他必须采取行动,必须取得战果,才能弥补让那些黑袍法师逃掉的损失。“摧毁那座仓库,马上!” “是,殿下!干活了,小伙子们!”矮人们向前冲去。他们就像阿尔萨斯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获得某种胜利。大炮压过死人和死去的土地,一直被推到仓库前面。 “开火!”达格奥大喝道。矮人大炮同时发出怒吼。看到仓库在炮火的轰击下变成一堆瓦砾,阿尔萨斯心中登时涌起一阵喜悦的热浪。 “吉安娜!把剩下的全都烧掉!”其实不等阿尔萨斯开口,吉安娜已经同时将两只手举到面前。我们是最好的搭档,阿尔萨斯心中想着。一颗猛烈燃烧着的巨大火球离开了吉安娜的双手,仓库和里面的货物全都被烧成了灰烬。人们看着那一片熊熊火海,直到它燃烧殆尽——在这样一片干燥的土地上,火焰很可能会迅速向外蔓延,成为失去控制的大火。 阿尔萨斯伸手梳理了一下自己被汗水浸透的淡金色头发。仓库燃烧时散发出的热量让他感到窒息,让他渴望着能够有一阵微风吹来。他走到一旁,用穿着铁靴的脚踢了一下那个苍白的巨怪。看见自己的脚尖陷入到巨怪柔软的肌肉中,阿尔萨斯不由得皱了皱眉。吉安娜跟随在他身后,他们开始仔细查看这头巨怪。看样子,吉安娜的猜测是正确的,这头巨怪确实是用许多破碎的尸体拼凑而成的。 阿尔萨斯压抑下一阵战栗。“那些法师……穿着黑袍……” “我……恐怕他们是通灵师。”吉安娜说,“就像我们早先讨论过的那样。” “通什么?”达格奥也跟着他们走了过来,正满脸厌恶地看着这头可憎的怪物。 “通灵师,使用黑暗魔法的法师。他们能够唤醒死人,并操控他们。很显然,那些人和他们的主人正是这场瘟疫的主谋。”她抬起头,看着阿尔萨斯,一双蓝眼睛显得格外严肃,“恶魔能量也许和这件事有关。但我认为,我们的方向显然是错了。” “通灵师……他们制造了一场瘟疫,目的是为他们的秽恶军队制造士兵。”阿尔萨斯喃喃地说道。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现在只剩下一缕缕黑烟的仓库废墟。“我要抓住他们。不……不,我要抓住他们的头领。”他攥紧了戴着铁手套的拳头。“我要抓住那个屠杀我的人民的混蛋!”他想到了之前的那些板条箱,还有上面的印章,便转头向大路望过去。“我打赌,我们能够在安多哈尔找到他,还有我们想要的答案。” 第二部 光明女士 第十一章 阿 尔萨斯知道,自己把部下逼得太狠了。但时间是一种珍贵的资源,绝不能有半点浪费。当他看到吉安娜一边在马背上颠簸,一边嚼着干肉的时候,一颗心便被愧疚感狠狠地撕扯着。当他使用圣光的时候,圣光便会扫除他的一切疲惫,让他的身体焕然一新,但魔法使用的是不同的能量。他很清楚,吉安娜在使用过那么强大的法术之后,已经精疲力竭了,可现在他们真的没有时间休息,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安危全都要由他们这次行动的成败来决定。 阿尔萨斯接受的命令是调查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并阻止灾祸的蔓延。现在,谜团正逐步被解开,而他却在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阻止这场瘟疫。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但阿尔萨斯绝不会放弃。他不能放弃。他已经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消除这场灾难,拯救他的人民。他一定能做到。 还没到达安多哈尔的城门,他们就已经看见并闻到了在那座城镇上空升腾的硝烟。如果这个镇子已经被点燃,阿尔萨斯希望城中的粮食至少也会同时被毁掉。但这个冷酷的念头很快又让他感到内疚。他将这种想法埋到心底,开始专心考虑眼前的行动。他猛踢坐骑的肋侧,冲过城门,同时做好了随时遭到攻击的准备。 在他们周围,房屋全都冒起了火焰。黑烟刺激着他的眼睛,让他不住地咳嗽。他用盈满泪水的眼睛观察着四周。街道上没有行人,但也没有亡灵。这到底…… “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来找我,孩子们。”一个平稳流畅的声音响起。风向变了,黑烟被吹往不同的方向。阿尔萨斯现在能够看见一个身披黑袍的人就站在不远处,心情不由得紧张起来。看来,他就是通灵师的首领了。那名通灵师面带微笑,脸在兜帽的阴影中微微闪动着光芒。看着他的笑容,阿尔萨斯很想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他的身边还站着两个亡灵宠物。“你们终于找到我了。我是克尔苏加德。” 这个名字让吉安娜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伸手捂在嘴唇上。阿尔萨斯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才将全部注意力转回到这个说话的人身上,手中紧握着战锤。 “我在这里是要给你们一个警告。”通灵师说道,“滚得越远越好。好奇心会要了你们的命。” “怪不得这种魔法污染的感觉是如此熟悉!”说话的人是吉安娜,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你已经遭到贬黜,克尔苏加德,正是因为你在这种邪恶的事情上进行的试验!我们早就告诉过你,这将导致灾难。而你却没有得到任何教训!” “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女士。”克尔苏加德以愉悦的语调说道,“看样子,安东尼达斯的小学生已经长大了。亲爱的,事实和你们所鼓吹的那一套恰恰相反。就像你看见的那样,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我已经看到了你的试验老鼠!”吉安娜高声喝道,“那种试验已经非常糟糕了。而你现在……” “正在继续推进我的研究,并让它日趋完美。”克尔苏加德回答道。 “这场瘟疫就是你搞的鬼吗,通灵师?”阿尔萨斯喊道,“你就是那群通灵师的头目?” 克尔苏加德转向洛丹伦王子。他隐藏在兜帽中的眼睛里闪动着寒光。“我命令诅咒教派向各处散播带有瘟疫的谷物,但操控局势的人并不是我。” 没等阿尔萨斯再开口,吉安娜已经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效忠于恐惧魔王玛尔加尼斯。他所指挥的天灾军团将会净化这片大陆,建立永恒的黑暗天堂!” 尽管周围燃烧的房屋不断释放出灼人的热量,但这个人的声音还是让阿尔萨斯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不知道所谓的“恐惧魔王”是什么意思,但“天灾军团”指的是什么,他已经非常清楚了。“你们的这个天灾军团到底想要净化什么?” 克尔苏加德雪白胡须下面那双薄嘴唇再一次扭曲出残酷的微笑。“当然是生灵。他的计划已经开始运转。如果你想要更多的证据,就去斯坦索姆找他吧。” 阿尔萨斯已经受够了对方充满嘲讽意味的提示。他怒吼一声,握紧锤柄,猛地向前冲了过去,一边高声喊喝道:“为了圣光!” 克尔苏加德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在阿尔萨斯的战锤即将击中他的时候,他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波动。他消失了。本来静静地站在他旁边的两头怪物突然伸出手臂,抓住阿尔萨斯,想要将他按倒在地。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和刺鼻的烟火气味一同充斥在他的咽喉里,让他无法呼吸。他奋力挣脱了它们,挥起战锤,干净利索地击中了一个怪物的脑袋。那颗头颅仿佛是用玻璃做成的,眨眼间变成了无数碎片。脑浆和瘫软的尸体一同落在地上,而阿尔萨斯也在这个时候干掉了第二个怪物。 “摧毁谷仓!”他高喊着跑向自己的战马,纵身跳上马背,“冲啊!” 其他人纷纷上马,他们沿着主路一直冲过这座燃烧的城镇。谷仓很快就出现在他们眼前,那些仓房还没有被正在安多哈尔镇子中四处蔓延的火焰所波及。 阿尔萨斯用力勒住马缰,跳下马,以最快的速度向仓库跑去。他拉开一间仓库的大门,希望能看到堆满整个仓房的粮食。但他看到的是空空如也的仓库,只有地板上还剩着一些零星的谷物碎粒和老鼠的尸体。愤怒和哀痛在他胸中激荡。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又向下一间仓库跑去。虽然明知看到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他还是用力拉开了仓库门。 所有的库房全都空了。而且根据地面上的尘土和角落里的蜘蛛网判断,这里已经空了相当长时间。 吉安娜来到他身边,听到了他心碎的话语:“谷物全都被散发出去了。我们来得太晚了!”他将戴着铁手套的手猛地砸在木门上,把吉安娜吓了一跳,“该死的!” “阿尔萨斯,我们已经尽了全力……” 阿尔萨斯猛转过头,怒气冲冲地瞪着吉安娜。“我要去找到那个家伙,找到那个喜欢死尸的杂种,把他的手脚一支一支地扯下来!他如果有能耐,就让他找人把手脚缝回去吧。” 他大步走出仓库,全身颤抖不止。他失败了。他在这里追上了那个人,但他还是失败了。带着瘟疫的谷物已经被分送到各地。圣光在上,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而丧命。 这全都是因为他。 不,他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要保护他的人民,哪怕他要为此而牺牲生命。阿尔萨斯攥紧了拳头。 “我们去北方。”他对跟随在身后的部下们说。这些战士们显然都很不习惯看到他们一向和蔼可亲的王子身上竟然会爆发出如此猛烈的怒火。“他也要到那里去。我们在那里捏死那只虫子。” 他仿佛着了魔一样,一直催马向北方疾驰,一路上甚至没有心思去消灭那些试图阻止他的行尸走肉。他已经不在乎这些貌似恐怖的怪物了,他心里只有那个操纵这场灾难的人,还有那个实行了这个罪恶计划的诅咒教派。死人迟早都会得到安息,阿尔萨斯要做的是不能让更多的人受害。 他在路上遇到了一大群亡灵。听到他的马蹄声,那些正在腐烂的头颅整齐划一地抬了起来,转向阿尔萨斯和他的部队,接着向阿尔萨斯冲了过来。阿尔萨斯喊道:“为了圣光!”然后猛踢坐骑的肋部,冲进了那群亡灵之中,挥舞起战锤。伴随着狂乱的呼吼声,他将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在这群最合适的杀戮对象身上。当身边暂时没有了敌人的时候,他终于能够向周围看上一眼了。 在远离战场的地方,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披着随风飘摆的黑色斗篷,正悠然自得地监视着这场战斗,仿佛正在等待阿尔萨斯的到来。 克尔苏加德。 “在那里!”阿尔萨斯喊道,“他在那里!” 吉安娜和士兵们紧随在他身后。吉安娜用一颗又一颗火球为阿尔萨斯打开道路,士兵们拼命砍杀着在第一轮攻击之后残存下来的亡灵。阿尔萨斯感觉到正义的怒火在自己的血管中流动。他和那名通灵师的距离越来越近了。闪耀着圣光的战锤不停地举起又落下,阿尔萨斯的手臂上仿佛有着无尽的力量。他甚至不会多看一眼那些被他打倒的怪物,一双海水般的绿眼睛只是死死地盯住了不远处的那个人——如果他还能被称之为人的话。不,这个名叫克尔苏加德的通灵师才是个真正的怪物,是洛丹伦一切灾难的源头。现在阿尔萨斯要做的就是砸烂他的脑袋,彻底消灭这个怪物。 阿尔萨斯冲了过去。随着一阵狂暴的吼声从他的胸腔中爆发,他挥起光华灿烂的战锤,锤头平行于地面向前猛砸,正中克尔苏加德的膝盖。通灵师飞了出去。其他士兵一拥而上,无数剑刃横削竖剁。战士们也将各自的愤怒倾泻在这个灾难的源头上。 无论克尔苏加德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掌握着怎样高深的法术,他毕竟只是个会死掉的血肉之躯,就像所有人类一样。阿尔萨斯的挥击打碎了他的两条腿,让他的一对膝盖弯曲成怪异的角度。他的黑色长袍浸透了鲜血,仿佛又镀上了一层黑色的光泽。红色的液体从他的嘴角流出。他用双手撑起身体,仿佛是想要说话,却吐出一摊鲜血和牙齿。随后,他又张开了嘴。 “天真的……白痴。”他一边说话,一边吃力地呼吸着,“从长远看,我的死亡不会对任何事造成改变……而现在……对这片土地的清洗……已经开始了。” 他弯下臂肘,闭上眼睛,死去了。 那具尸体立刻开始腐烂。在短短几秒钟内,通常都需要持续很多天的腐败过程就结束了。他的皮肤变得苍白、肿胀,随后溃烂。士兵们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纷纷捂住了口鼻。一些人转过身,在恶臭的刺激下开始呕吐。阿尔萨斯也在盯着这具尸体,心中同时感觉到恐惧和狂喜。他无法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只能看着这具尸体流出脓液,皮肉变成乳白色的黏稠物,又转为黑色。直到这种非自然的腐败过程渐渐放慢,阿尔萨斯才终于转过头,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吉安娜面色煞白,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中,眼眶现出两圈青黑色。阿尔萨斯来到她身边,带她从那幅令人厌恶的情景前转过身去。“他到底是怎么了?”阿尔萨斯低声问道。 吉安娜咽了一口唾沫,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又一次,独立生活的锻炼让她找回了力量。“有可靠的资料显示,如果通灵师在魔法运用中出了错,嗯……或者,如果他们被杀死,他们就会成为……”她的声音低沉了下去,突然间,她又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女孩,看上去是那么虚弱和害怕,“这样。” “好了。”阿尔萨斯温柔地说,“我们现在要去壁炉谷。那里的人需要得到警告——希望我们还来得及。” 他们离开了那具倒在地上的尸体,没有再多看它一眼。阿尔萨斯在心中向圣光祈祷,希望他们的行动还不会太晚。如果他再次失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 * * 吉安娜实在是累坏了。她知道,阿尔萨斯想要尽可能追赶时间。她也像他一样着急。无数人的生命正悬于一线,所以当阿尔萨斯问她是否能连夜赶路的时候,她点了点头。 他们骑马连续奔跑了四个小时,吉安娜发现自己已经快要从马背上掉下去了。疲惫感已经深深渗入了她的骨髓,甚至出现了连续数秒钟失去意识的情况。恐惧在她的神经中游走。她拼命紧抓住马鬃,把自己拽回到马鞍里,然后勒住缰绳,让马停下来。 她的坐骑在原地站定。她坐在马鞍里,双手攥住马缰,全身颤抖。几分钟之后,阿尔萨斯发现她掉队了。吉安娜依稀听到他下令全队停止前进。她抬起头,看到阿尔萨斯向她跑过来,却说不出一句话。 “吉安娜,出什么事了?” “我……我很抱歉,阿尔萨斯。我知道你想要加紧赶路,我也很想这样。但……我太累了,刚才差一点从马背上掉下去。我们能不能停下来,只休息一会儿?” 虽然光线昏暗,她还是能看到对自己的关心和对现状的焦急在阿尔萨斯的脸上激烈地交战着。“你觉得你需要休息多久?” 她很想说,最好是几天,但她只是说道:“只是吃些东西,休息一会儿。” 阿尔萨斯点点头,向她伸出手,帮她下马,又将她抱到路边,轻轻放在草地上。吉安娜用颤抖的手在口袋中摸索出一些干酪。她以为阿尔萨斯会回到前面去,给他的部队下令,但他只是坐到了她身边。急躁的情绪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如同火焰放射出的热量。 吉安娜咬了一口干酪,一边咀嚼,一边抬起头看着阿尔萨斯,在星光下仔细端详他的面容。对于阿尔萨斯,她最喜欢的一点就是他的和蔼可亲、善解人意,让她总是感到亲切和温暖。但现在,他牢牢地控制着心中强烈的情绪,让吉安娜觉得他离自己很远,仿佛在百里之外。 吉安娜冲动地伸出手去,想要抚摸他的面颊。阿尔萨斯被她碰到的时候,愣了一下,仿佛忘记了她还在自己身边。然后,他给了吉安娜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问道:“好了吗?” 吉安娜想到她刚吃了一口的干酪。“还没有。”她说道,“但……阿尔萨斯,我很担心你。我不喜欢你被弄成这种样子。” “我被弄成这种样子?”阿尔萨斯高声说道,“那些村民又被弄成了什么样子?他们被杀死,又被变成不得安宁的行尸。吉安娜,我必须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我必须阻止它!” “我们当然要阻止这样的事情。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这一点你很清楚。但……我从没有见到过你有过这样的恨意。” 阿尔萨斯笑了,但那笑声更像是短暂而凶狠的吼声。“你想要我去爱通灵师吗?” 吉安娜皱起眉。“阿尔萨斯,不要这样曲解我的意思。你是圣骑士,是圣光的仆人。你是战士,同时也是一名治疗者。但我在你的身上只看到了扫除敌人的渴望。” “你的口气开始变得像乌瑟尔了。” 吉安娜没有回答。她实在太虚弱了,甚至难以集中精神进行思考。她又咬了一口干酪,将精力集中在为自己严重缺乏营养的身体补充能量上。不知为什么,她很难把这口干酪咽下去。 “吉安娜……我只是想让无辜的人免于一死。就是这样。而且……我承认,我怀疑自己没办法完成任务。这让我感到非常不安。但你要明白,等到这件事一结束,一切就又会好起来。我向你保证。” 他带着微笑看着她,恍惚间,吉安娜仿佛看到了旧日阿尔萨斯那张英俊的脸。她也向他报以微笑,心中希望自己的微笑能给他带来安慰。 “休息好了吗?” 咽下两口干酪,吉安娜把剩下的食物收起来。“是的,我好了。我们走吧。” 当天空从黑色变成了黎明时分的灰白色时,他们听到了第一声枪响。阿尔萨斯的心沉了下去。他用力抽打坐骑,率领部队转向北方,踏上一条漫长的大路,穿过一片看似风景优美,实则危险重重,极易遭到壁炉谷部队伏击的丘陵地带,一直来到壁炉谷的大门前。几个装备火枪的人类和矮人正守卫在这里,他们全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一阵微风吹来,阿尔萨斯从风中嗅到了火药气味,还有一股虽然令人愉悦,却又和当前的局势极不协调的烤面包的甜美气息。 “不要开枪!”阿尔萨斯一边叫喊着,一边率领部队继续向前疾驰。直到城门口,他才猛地勒住缰绳,坐骑一下子直立了起来。“我是阿尔萨斯王子!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要如此严加防御?” 壁炉谷士兵放下了火枪。看到洛丹伦王子出现在面前,他们显然大吃了一惊。“殿下,你一定不会相信我们这里发生的事情。” “和我说说看。”阿尔萨斯说。 听过他们的讲述,阿尔萨斯丝毫不感到惊讶——死人重新站起,正在攻击活人。但当他们提及一支“大规模部队”的时候,阿尔萨斯还是吃了一惊。他瞥了吉安娜一眼。吉安娜看上去真的是累坏了,他们昨晚进行的那一次短暂的休息肯定不足以让她恢复体力。 “殿下。”一名斥候跑过来大声报告,“那支军队……正在向这里逼近!” “该死的。”阿尔萨斯喃喃地说道。由人类和矮人组成的这支壁炉谷驻守小队足以应付小规模的冲突,但肯定挡不住一支由亡灵怪物组成的大军。阿尔萨斯当即做出决定。“吉安娜,我留在这里保护壁炉谷。你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乌瑟尔爵士那里,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 “但……” “快去,吉安娜!现在每一秒钟都是宝贵的!” 吉安娜点点头。圣光祝福她和她冷静的头脑! 当她走过传送门,即将消失的时候,阿尔萨斯给了她一个感激的微笑。 “殿下,”法瑞克在阿尔萨斯身后说道,这名队长声音里的某些东西让阿尔萨斯回过了头,“您……最好看看这个。” 阿尔萨斯随着队长的目光望过去,心立刻向下一沉。空箱子……上面有安多哈尔的印章…… 心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阿尔萨斯用稍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这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一名壁炉谷士兵困惑地看着他。“只是从安多哈尔运来的谷物。粮食的问题不需要担心,殿下。谷物已经被分发到各处村镇去了,我们有足够的面包。” 怪不得那种气味——那不是普通的烤面包香气。香气并不正常,有一点过于香甜……阿尔萨斯完全明白了。严峻的局势被揭开了,巨大的恐惧突然向他袭来,让他踉跄了一步,尽管只是很小的一步。谷物已经被发放出去……亡灵大军突然出现…… “哦,不。”他悄声说道。他的声音依旧在颤抖,但现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不能让瘟疫这样杀死他的人民。不,不,他的人民的命运将远远比死亡更黑暗,更加扭曲。他们会变成…… 正当这些想法在阿尔萨斯脑海中翻腾的时候,刚刚回答阿尔萨斯问题的那个人突然弯下腰,另外几个人也紧随其后。一种怪异的绿色光芒出现在他们身上,不断脉动,越来越刺眼。他们都用力按着肚子,倒在地上。鲜血从他们嘴里涌出来,浸湿了他们的衬衫。其中一个人向阿尔萨斯伸出手,仿佛是在恳求阿尔萨斯对他进行治疗。但阿尔萨斯只是在恐惧中一步步向后退去,看着这个人在痛苦中挣扎,仅仅数秒钟之后就死掉了。 他做了什么?这个人乞求他的治疗,而他甚至没有动一下手指。但,这种瘟疫是可以治疗的吗?阿尔萨斯盯着面前的尸体,心中忐忑不安。圣光是否可以…… “仁慈的圣光啊!”法瑞克喊道,“那些面包……” 阿尔萨斯被这喊声惊醒,从负罪感的恍惚中脱离出来。面包——维持生命的重要资源,人们不可或缺的营养品——现在却变得比毒药更加可怕。阿尔萨斯张开嘴,想要喊叫,要警告他的人民,但他的舌头却仿佛变成了一块黏土。 不等震惊的王子想到该说些什么,被混入谷物的瘟疫已经开始产生作用。 那个死人的眼睛睁开了,它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 克尔苏加德就是用这种办法,在极短的时间之内组建起了一支规模难以想象的亡灵大军。 疯狂的笑声回荡在阿尔萨斯的耳朵里——疯子克尔苏加德,就算是死了,他依然能以胜利者的姿态发出狂笑。阿尔萨斯不知道,在被迫见证过所有这些灾难之后,他自己会不会也变成疯子。那些亡灵正在站起来。它们的动作刺激了阿尔萨斯,让他开始行动,重新控制住自己的舌头。 “注意保护自己!”阿尔萨斯一边高喊,一边挥舞起战锤,不让亡灵们有机会站直身子。但那些亡灵的速度更快,它们已经站稳脚跟,将活着的时候会用来保护阿尔萨斯的火枪对准了这位王子。阿尔萨斯所拥有的优势就是这些亡灵对于手中的武器还无法熟练使用,它们射出的枪弹大多没什么准头。阿尔萨斯的士兵们这时向亡灵发动了攻击。他们一个个都是面色铁青、眼神凶狠,将亡灵的头颅打碎、砍掉,让这些片刻之前还是盟友的人重新归于死亡。 “阿尔萨斯王子,亡灵军队到了!” 阿尔萨斯转过身。他的铠甲上已经溅满了脓血。看到那支亡灵大军,他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城门外聚集了数量庞大的亡灵——已经死去很久的骷髅、刚刚受到诅咒的新鲜尸体,还有那种蛆一样颜色的缝合巨怪。阿尔萨斯能感觉到部下的恐慌。一直以来,他们都只是在剿灭小股的亡灵部队,但以这样一点人马绝不可能对抗如此规模的行尸大军。 阿尔萨斯将战锤举到空中。战锤上闪动着生命的光芒。“坚守阵地!”他的声音不再软弱、颤抖,也不再狂暴或愤怒,“我们是圣光所挑选的战士!我们不会败给邪恶!” 圣光照耀着他坚定的面容。他向前冲去。 * * * 吉安娜已经说不清自己有多么疲惫了。在过去的几天里,她连续不断地进行战斗,几乎没有得到休息的机会。完成传送法术之后,她立刻瘫倒在地。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昏过去了,因为随后她只知道自己的导师正俯身看着她,将她从地板上提起来。 “吉安娜,孩子,这是怎么回事?” “乌瑟尔,”吉安娜努力说道,“阿尔萨斯……壁炉谷……”她伸出手,抓住安东尼达斯的长袍,“通灵师……克尔苏加德……让死人为他作战……” 安东尼达斯的眼睛睁大了。吉安娜吸进一口气,继续说道:“阿尔萨斯和他的士兵们正在壁炉谷孤军奋战。他需要援军,要快!” “我相信,乌瑟尔应该在王宫里。”安东尼达斯说,“我这就派几名法师到那里去,为他打开尽量多的传送门。你做得很好,亲爱的。我为你感到骄傲。现在,你可以休息了。” “不!”吉安娜喊道。她挣扎着勉强站了起来,用意志力压下疲惫感,伸出一只颤抖的手,要将安东尼达斯推开。“我必须和他在一起。我没事。让我走!” * * * 阿尔萨斯不知道自己战斗了多久。他几乎是在完全不间断地挥动着战锤。他的手臂在因为过度紧张而颤抖,肺仿佛在燃烧。圣光在他体内流动,为他带来力量,让他不会倒下。完全凭借这种力量,他和他的士兵们才能继续守住战线。在圣光的压迫下,亡灵似乎也被削弱了。这似乎是这帮怪物唯一的弱点。只有彻底杀死它们(阿尔萨斯偶尔会感到好奇,对于这些已经死亡的人,还能再次“杀死”它们吗?),才能阻止它们的脚步。 亡灵还在不断地冲过来,一波紧接着一波。阿尔萨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人民全都变成了这种怪物。他举起酸痛的手臂,再次挥下战锤。就在这时,他从战争的喧嚣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为了洛丹伦!为了国王!” 在乌瑟尔·光明使者充满激情的呐喊中,士兵们重新振奋起来,再度发动猛攻。乌瑟尔率领骑士团来支援他们了。这些生力军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恐怖的亡灵也不会让他们有丝毫退缩。吉安娜不顾自己的身体已经消耗过度,也随同乌瑟尔和骑士们走出了传送门。她显然已经把亡灵的情况大致告诉了他们,所以洛丹伦骑士们在见到这些怪物的时候并没有因为惊诧或疑虑而浪费一秒钟的时间。现在,攻上来的亡灵们被击溃的速度越来越快了。每一波亡灵都会迅速被战锤、长剑和烈火组成的凶猛攻击所绞杀。 吉安娜坐倒下去,她的两条腿已经无法支撑住体重了。不过,最后一具行尸也已经被她的火焰吞噬,倒在地上,彻彻底底地死掉了。她全身颤抖着拿出水囊,用力朝喉咙里灌下几口水,又拿出干肉嚼了起来。战斗结束了——至少是暂时结束了。阿尔萨斯和乌瑟尔已经全都摘下了头盔,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头发。吉安娜嚼着肉干,看着乌瑟尔扫视面前海一样的亡灵尸体,满意地点点头。阿尔萨斯则盯着另一些东西,看表情,他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沉重的打击。吉安娜沿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皱了皱眉——她不知道阿尔萨斯到底在看什么。这里到处都是尸体,而阿尔萨斯却只是眼神迷离地看着一具肿胀的,千疮百孔的尸体。那并不是他的士兵,而是一匹马。 乌瑟尔走到他的学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竟然能坚守这么久,实在是令我吃惊。”他的唇边带着微笑,声音中充满了温暖和自豪,“如果我那时没有赶到……” 阿尔萨斯转过身。“听着,我已经尽了全力,乌瑟尔!”他刺耳的喊声让乌瑟尔和吉安娜全都眨了眨眼。他反应过度了。乌瑟尔不是在责备他,而是在赞扬他。“如果我能有一队骑士,我就不会……” 乌瑟尔眯起了眼睛。“现在还不是被骄傲噎住的时候!根据吉安娜告诉我的情况,我们在这里所面对的敌人还只是一个开始。” 阿尔萨斯海绿色的眼睛转向吉安娜。刚才他自以为受到的冒犯依旧让他怒不可遏。而在和他相识之后第一次,吉安娜发觉自己在他的瞪视之下有些瑟缩。 “还是你根本没有注意到,每当我们的一名战士倒在战场上的时候,亡灵的军力就会得到加强?”乌瑟尔问道。 “那么,我们就应该直接击杀他们的首领!”阿尔萨斯恨恨地说,“克尔苏加德告诉过我他们的首领是谁,在哪里能找到他。那个家伙……他被称为恐惧魔王,他的名字是玛尔加尼斯,躲藏在斯坦索姆。斯坦索姆,乌瑟尔,就是你成为圣光圣骑士的地方。难道这对你没有任何意义吗?” 乌瑟尔疲惫地叹了口气。“我当然很牵挂那里,但……” “我会去那里,如果有必要,我会一个人去,亲手杀死玛尔加尼斯!”阿尔萨斯喊道。吉安娜停止了咀嚼,只是盯着阿尔萨斯。她从没有见到过阿尔萨斯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放松,小子。你很勇敢,但你不能幻想全凭你一个人打败这支亡灵军团的首领。” “那么就跟我一起去,乌瑟尔。但不管有没有你,我都会去那里。”不等乌瑟尔或吉安娜反对,他已经跳上了马鞍,掉转马头,向南方疾驰而去。 吉安娜惊愕地站起身。阿尔萨斯竟然丢下了乌瑟尔,丢下了他的部属……也丢下了她。乌瑟尔沉默地走到她身边。吉安娜摇了摇头。 “他认为自己要对所有这些人的死亡负责。”吉安娜低声对那位年长的圣骑士说道,“他认为他本应该能够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她抬起头看着乌瑟尔。“达拉然法师早已警告过克尔苏加德,也掌握着他的种种行为,但就连他们也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阿尔萨斯又怎么可能知道。”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王冠的重量。”乌瑟尔平静地说,“这些都是他以前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但这些又都是他必须经历的,女士。他需要从中学会该如何睿智而稳妥地统治这个国家。我亲眼见到过泰瑞纳斯在同样的困境中奋战求存。那时,现在的洛丹伦国王也还只是一个年轻人。这一对父子都是好人,都想要照顾好他们的人民,让这个国家永远安全而又快乐。”他看着阿尔萨斯消失在远方,眼睛里闪动着若有所思的神色,“但有时候,你只能决定怎样做,伤害会更小一些。有时候,你不可能弥合所有创伤,修正所有错误。阿尔萨斯必须学会这一点。” “我认为,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能让他就这样鲁莽行事。” “不会的,等我让部队做好长途行军的准备之后,我们就去追他。你现在也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吉安娜只是在摇着头。“不,不能让他这样一个人跑掉。” “普罗德摩尔女士,请容许我说一句。”乌瑟尔缓缓地说道,“让他清醒一下也许不是坏事。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就跟着他吧,但一定要给他一点单独思考的时间。” 老圣骑士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吉安娜不喜欢这样做,但她也同意乌瑟尔的意见。现在阿尔萨斯的内心非常混乱,他感觉到愤怒和无能为力,同时根本不可能认真听取别人的劝告。但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吉安娜更不能让他孤身一人上路。 “好吧。”吉安娜重新上马,低声念诵出一段咒语。她看到乌瑟尔的脸上露出笑容——老圣骑士现在肯定是看不见她了。“我会跟着他。你们准备好以后,一定要尽快赶过来。” 她不能太过靠近阿尔萨斯。虽然她给自己用了隐形术,但阿尔萨斯还是能听到她的声音。吉安娜用膝盖一夹马身,让她的坐骑迈开大步,慢跑着向光辉璀璨,却也需要认真反省的洛丹伦王子追了过去。 阿尔萨斯用力踢着马,但它无法跑得更快了。他感到愤恨,恨胯下的战马不是无敌,恨自己没能及时想明白敌人的计划,阻止灾难的发生。恨意几乎淹没了他的理智。他的父亲必须对付兽人。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猛兽如同洪水一般涌入他们的家园,虽然他们粗莽而残暴,却终于被人类征服。在阿尔萨斯眼中,第二次兽人战争几乎就像是一场孩子的游戏。他的父亲和联盟又将如何应对这场灾难——一场由最疯狂的头脑创造出来的瘟疫,不仅会将人杀死,还会把他们的尸体变成病态而且扭曲的怪物,让它们与自己的朋友和家人作战。而那个发了疯的法师甚至还以此为乐。泰瑞纳斯会做得更好吗?阿尔萨斯曾经以为,他能够及时查清北方领土上的异变,阻止灾难,拯救无辜的人。哪怕他做不到,泰瑞纳斯也一定能做到。随后,他意识到没有人能完成这个任务。面对这样前所未有的恐怖,泰瑞纳斯也会像他一样无能为力。 他深深地陷入思考之中,几乎没有看见站在大道中间的那个人。直到最后关头,他才在惊讶中猛地拉扯缰绳,把坐骑及时拽到了一旁。 心中充满懊恼、忧虑和愤怒的阿尔萨斯厉声喝道:“蠢货!你在干什么?我的马差一点从你身上踩过去。” 那个人和阿尔萨斯所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但阿尔萨斯却又依稀觉得他有些熟悉。他个子很高,肩膀宽阔,身上披的斗篷仿佛完全用闪闪发光的黑色羽毛拼缀而成。他的面孔被兜帽遮住,但他的眼睛如同两颗明亮的星星,直盯着阿尔萨斯。他的胡须中已经能看到许多灰色的斑纹。看到阿尔萨斯,他露出了微笑。阿尔萨斯从他咧开的嘴唇中看见了一副雪白的牙齿。 “你不会伤到我的,而我则希望能引起你的注意。”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年轻人,我已经和你的父亲谈过。他对我的话完全置之不理。于是,我来找你。”他鞠了一躬。阿尔萨斯皱起眉头。他的动作看上去……很有些嘲讽的意味。“我们必须谈一谈。” 阿尔萨斯哼了一声。现在他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个衣着怪异、神秘兮兮的陌生人似曾相识了。泰瑞纳斯曾经和他说过这个自称为先知,能够变成鸟雀的神秘人物。那时他竟然有胆量直接闯进泰瑞纳斯的王座大厅,说了一通关于世界末日的胡话,又振翅飞走了。 “我没有时间听你说话。”阿尔萨斯怒喝一声,再次拉起了马缰。 “听我说,孩子。”现在这个陌生人的话语中已经没有了任何嘲弄的意思。他的声音如同皮鞭撕裂空气的抽响,让急于赶路的阿尔萨斯也不由得驻足聆听。“这片土地已经失陷!暗影笼罩了大地,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阻止灾难的发生。如果你真的希望拯救你的人民,就要率领他们渡过大海……到西方去。” 阿尔萨斯几乎笑出了声。他的父亲是对的——这个人是个疯子。“逃走?我的家园就在这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我的人民!我不会抛弃他们,任由他们在灾难中自生自灭。我会找到这场罪恶的源头,把他消灭。如果你以为还能有别的办法让我们渡过危机,那你就是个傻瓜。” “我是傻瓜?我想,我的确是个傻瓜,竟然以为儿子会比父亲更睿智。”这个眼睛明亮如同星辰的人看起来非常困扰,“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即使有人比你看得更远,也无法动摇你的决心。” “你只不过是自称能看得更远,而我至少知道我能看到什么。我已经看到了什么,那就是我的人民需要我留在这里!” 先知的微笑变得无比哀伤。“我们并非只有用眼睛才能看到,阿尔萨斯王子。想要看到更远,就更需要我们的智慧和心。我将会留给你最后一个预言。请记住,你越是竭尽全力想要杀死你的敌人,你就会越快将你的人民送进敌人的掌心。” 阿尔萨斯张开嘴,愤怒地想要反驳。但就在这时,陌生人的形象发生了变化。他的斗篷紧紧包裹住他,如同第二层皮肤。闪动着耀眼光泽的黑色翅膀从他的背后伸展开,而他的身躯则迅速缩小成一只普通渡鸦的样子。那只渡鸦最后向阿尔萨斯发出一声凄厉而沮丧的啼鸣,便跃向空中,转了一圈,飞向了远方。阿尔萨斯看着那个先知离去,心中感到莫名的困扰。那个人看上去……是那么笃定…… “抱歉一直隐身跟着你,阿尔萨斯。”吉安娜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阿尔萨斯吓了一跳,急忙转过头,想要找到她。吉安娜却直接在他前面显露出身形,看上去很是后悔。“我只想……” “别和我说话!” 他看到吉安娜惊讶的表情,看到那双睁大的蓝眼睛,立刻后悔不该这样吼她。但她确实不应该这样偷偷摸摸地跟着他,刺探他的一举一动。 “那个人也去见了安东尼达斯。”过了一会儿,吉安娜又开了口。虽然阿尔萨斯显然还没有消气,但她依然顽固地说了下去。“我……我必须告诉你,我在他身上感觉到了惊人的力量,阿尔萨斯。”她策马贴到阿尔萨斯身边,凝视着他,“这种亡灵瘟疫……在历史上从未出现过。这不只是一次战役,或者一场战争。这是比战争的影响更大、更加黑暗的一场浩劫。仅仅用以往的战术手段,你是不可能赢得胜利的。也许那个人是对的。也许他能够看见我们看不到的事情。也许他真的知道将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阿尔萨斯转过脸,不去看吉安娜,只是狠狠地咬紧牙关。“也许你说得对,但也许他正是玛尔加尼斯的盟友,或者他也许只是某个疯狂的隐士。无论如何,我不可能因为他的一句话就抛弃我的家园,吉安娜。我不在乎那个疯子是不是看到了未来。我们走吧。” 他们在沉默中又策马向前跑了一段路,然后,吉安娜低声说道:“乌瑟尔会带着大部队追上来。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让部队做好准备。” 阿尔萨斯双目直视前方——他还在生气。吉安娜决定再试一次。 “阿尔萨斯,你不应该……” “我讨厌听别人告诉我应该或不应该做什么!”带着怒意的话冲口而出,让他像吉安娜一样被吓了一跳,“吉安娜,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已经不能只用恐怖来形容了。我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描述它。我要尽我所能打败这个敌人。如果你不支持我的决定,也许,你也不应该留在这里。”他看着吉安娜,表情渐渐变得温柔起来,“你看上去真的是累坏了,吉安娜。也许……也许你应该回去。” 吉安娜摇着头,眼睛盯着前方,不与他的目光交汇。“你需要我。我能够帮助你。” 愤怒从他的身上流走了,他向吉安娜伸出手。被钢铁包裹的手指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我不应该那样对你说话。我很抱歉。你能留在这里,我不知道有多么高兴。我一直都希望你会陪在我身边。”他弯下腰,亲吻了她的手。吉安娜的面颊变得格外红润。她向他露出微笑,眉宇间那道深深的纹路也消失了。 “亲爱的阿尔萨斯。”她轻声说道。他又紧握了一下她的手,才将她放开。 在那一天剩余的时间里,他们全速赶路,没有再说什么话,太阳西坠的时候,他们扎营准备休息。两个人都太累了,没有力气去捕猎鸟兽,所以他们只是吃了一些干肉、苹果和面包。阿尔萨斯盯着手中的面包。它来自王宫的烤箱,使用的是本地谷物,没有经过安多哈尔转运。它对身体非常有益,营养而且美味,散发着酵母和小麦的香气,而不是令人作呕的甜味。这是一种简单而基础的食物,任何人都应该能放心地食用。 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突然被塞紧,让他再吃不下一口食物。他不得不放下面包,将头枕在手上。片刻之间,他觉得自己垮了下来,就好像绝望和无助的狂涛完全将他淹没。然后,吉安娜跪倒在他身边,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陪伴他努力从没顶的洪水中挣扎出来。她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不需要说。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然后,他深深地叹息一声,转向她,将她抱紧。 她亲吻着他的嘴唇,久久不曾分开。她也需要他的安慰与爱护。阿尔萨斯抚过她丝绸一般的金发,呼吸着她的芬芳。在那一晚短短的几个小时中,他们允许自己流连在对方之中,将一切死亡、恐怖、瘟疫谷物、先知的警告或未来的选择都抛到一边。他们的世界变得又小又温柔,只剩下两个人。 第二部 光明女士 第十二章 在 半梦半醒之中,吉安娜伸出手,去找阿尔萨斯。他不在身边。吉安娜眨眨眼,坐了起来。阿尔萨斯已经醒了过来,穿好了衣服,正在为他们煮一锅热粥。看到吉安娜醒过来,他露出了微笑,但那笑容并没有触及她的眼睛。吉安娜有些惴惴地向他还以微笑,然后拿起自己的长袍套在身上,又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 “有一件事,我亲眼看到了。”阿尔萨斯突然说道,“昨天晚上……我并不想提到它。但这件事我们逃避不掉,我还是应该把它清楚地告诉你。”他的声音显得刻板而冷漠。吉安娜感觉到自己心中有一个地方在颤抖。至少,他没有向她吼叫,就像昨天那样……但这却让吉安娜感觉更糟了。阿尔萨斯盛了一碗谷物粥,将它递给吉安娜。吉安娜机械地把粥舀进嘴里,听着阿尔萨斯继续往下说。 “那种瘟疫……那些亡灵……”阿尔萨斯深吸了一口气,“我们都知道,那些谷物都被感染了瘟疫。我们知道它会杀人。但实际情况比这个更糟,吉安娜。它并不仅仅是在杀人。” 那些话似乎噎住了他的喉咙。吉安娜坐在那里,渐渐明白了阿尔萨斯想要说的是什么。她觉得自己就要把刚刚吃进肚子里的粥吐出来了。现在她就连呼吸也开始感到困难。 “它……会改变那些人,让他们成为亡灵……真的是这样?”请告诉我,我是错误的,阿尔萨斯。 阿尔萨斯没有否定她,而是点了点头。“所以亡灵的速度才会增加得那么快。那些谷物在不久之前刚刚被运到壁炉谷,但还是被磨成面粉,烤成了面包。” 吉安娜看着他。这一段话所暗示的意思……她甚至没办法让自己去细想这件事。 “所以我昨晚要那么着急地赶路。我知道,我不能独自消灭玛尔加尼斯。吉安娜,我只是不能无所作为地待在那里,做些修理铠甲、安扎营地的事。你明白吗?”吉安娜默默地点点头。现在,她的确是明白了。“还有那个先知。我不在乎你认为他有多么强大。不管怎样,我都不能就此离开,让洛丹伦都陷入到这个……这个玛尔加尼斯手中。无论他是谁,我必须阻止他。我们要找到每一箱被污染的谷物,把它们彻底销毁。” 在讲述这件令人惊骇的事情时,阿尔萨斯仿佛又恢复了生气。他站起身,来回踱着步。“乌瑟尔怎么还没有追上来?他有一整个晚上可以追赶我们。” 吉安娜将吃了一半的谷物粥放到一旁,也站起身,将衣服穿好。她的心思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之内已经翻转了无数次。她需要冷静地思考,全面理解现在的局势,找到与敌人作战的方法。随后,他们一言不发地收拾好营地,继续向斯坦索姆进发。 随着乌云遮蔽了太阳,天色从破晓时分的灰白色变成了更加阴暗的黑灰色。雨开始落了下来,冰冷的雨滴刺痛了吉安娜的皮肤。她和阿尔萨斯全都戴上了斗篷的兜帽,但这并没有为吉安娜挡去多少雨水。当他们到达那座伟大城市的城门前时,吉安娜刚一勒住缰绳,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声音。她回过头,看到乌瑟尔和洛丹伦士兵们沿着已是一片泥浆的道路追了上来。看见援军到来,阿尔萨斯再一次激动起来。他带着一丝苦笑,向乌瑟尔转过身。 “很高兴你还能追上来,乌瑟尔。”他用冰冷的语气说道。 乌瑟尔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但他现在也有些失控了。承受巨大压力的并不只有阿尔萨斯和吉安娜。“注意你对我说话的语气,孩子。你可能是王子,但我现在仍然是你的圣骑士导师。” “我忘不了。”阿尔萨斯反唇相讥。他迅速爬到一座山丘顶上,从这里,他能越过城墙看到城中的情况。他不知道自己该寻找些什么,也许是生命的迹象?或者是人们正常生活的样子,一些能让他相信他们总算是及时赶到的证据。一切能够给他希望,让他觉得自己还能够有所作为的景象。“听着,乌瑟尔,有些关于瘟疫的东西需要你知道。现在北部地区的谷物……” 风向在他说话的时候发生了改变。刺激他鼻翼的气味并不难闻,但阿尔萨斯还是觉得自己的肚子上被狠狠打中了一拳。这种气味,这种怪异、独特的烤面包香气明确地告诉了阿尔萨斯,被污染的谷物已经进了烤炉。就算是雨水的湿气也遮不住这股味道。 圣光啊,不!毒药已经被磨成面粉,送进烤炉,已经…… 阿尔萨斯脸上不见了血色。他睁大了眼睛,望着这恐怖的现实。“我们来得太晚了。该死的,我们来得太晚了!谷物……这些人……”他平缓了一下神经,“这些人已经全部被感染了。” “阿尔萨斯……”吉安娜压低声音说道。 “他们也许现在看起来和往常无异,但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转化成为亡灵的爪牙!” “什么?”乌瑟尔喊道,“小子,你疯了吗?” “不,”吉安娜说,“他是对的。如果他们已经吃下了被污染的谷物,他们也就被污染了。如果是那样……他们迟早都会发生转变的。”这位法师在拼命地思考着。他们一定还有些事情可以做。安东尼达斯曾经告诉过她,任何以魔法推动的事物,肯定也能够以魔法来破坏或阻止。如果他们还能有一点时间来思考,如果他们能够冷静下来,根据逻辑而不是情绪做出反应,也许他们还有机会治愈…… “这座城市必须被净化。” 阿尔萨斯的声音冰冷而残忍。吉安娜眨了眨眼。他不可能是认真的。 “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乌瑟尔喊道。老圣骑士冲到自己的学生面前。“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这不是一片染病的苹果园,这是一座充满了活人的城市!” “该死的,乌瑟尔!我们必须这样做!”阿尔萨斯一直逼近到乌瑟尔眼前。在一段令人心惊胆战的时间里,吉安娜相信他们两个人马上就要拔剑相向了。 “阿尔萨斯,不!我们不能这样做!”吉安娜不由自主地说道。阿尔萨斯转过头看着她,那双海绿色的眼睛里升腾起了充满愤怒、伤痛和绝望的风暴。吉安娜立刻意识到,他真的认为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要拯救其他未被腐蚀的生命,只能牺牲那些已经受到诅咒的人,那些无法再抢救的人。看到阿尔萨斯望向自己的目光稍显柔和,吉安娜急忙继续说了下去,她要在阿尔萨斯打断她之前把应该说的话都说完。“听我说,我们不知道有多少人受到了感染。城里毕竟还会有一些人并没有吃下瘟疫谷物,也许还有一些人没有吃下致命的剂量。我们甚至不知道能杀死一个人的谷物量到底是多少。我们对这场瘟疫还了解得太少,绝不能只是因为恐惧就把一整座城市的人像对待牲畜一样屠杀殆尽!” 吉安娜觉得自己也许说错了话,因为阿尔萨斯脸上显露出拒绝的表情。“我要保护无辜的人,吉安娜。为此,我曾经发过誓。” “他们就是无辜的人,他们就是受害者!他们并不想要这样!阿尔萨斯,那座城里还有孩子。我们还不知道儿童是不是也会受到感染。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太多。现在不应该采取这样……激进的手段。” “那些被感染的人呢?”阿尔萨斯突然问道,他的声音平静得令人胆寒,“它们会杀死那些孩子,吉安娜。它们也会来杀死我们……并从这里扩散开去,四处杀人。不管怎样,他们都会死。而当他们再站起来的时候,就会做出活着的时候绝不会做、绝不想做的事情。你要如何选择,吉安娜?” 吉安娜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她的目光从阿尔萨斯转向乌瑟尔,又转回到阿尔萨斯身上。“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阿尔萨斯说对了——她知道要怎样做,无论这有多么疯狂。“如果你是他们,难道你愿意在这种瘟疫中腐烂?成为一个任人摆布的亡灵,去杀害,毁灭你活着的时候所爱的一切?还是作为一个神智健全的人,有尊严地死去,依然拥有被圣光救赎的希望?” 吉安娜的眉毛紧皱在一起。“我……如果是我的个人选择,那我选择后者。但我们不能为他们做出选择。你明白吗?” 阿尔萨斯摇摇头。“不,我不明白。我们需要净化这座城市,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逃走,将瘟疫传染到别的地方。要在他们完成转变之前就处置掉他们。这也是一种仁慈,同时是将瘟疫阻止在这里的唯一办法。灾难的脚步必须在此刻被挡住。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痛苦的泪水刺痛了吉安娜的眼睛。 “阿尔萨斯,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一两天,我可以通过传送回到安东尼达斯那里,我们会召开紧急会议。也许我们能找到办法……” “我们没有一两天的时间!”阿尔萨斯的声音如同炸响的霹雳,“吉安娜,这些被感染的人只有几个小时的生命了,也许只有几分钟。我……我在壁炉谷亲眼看到过被感染者的样子。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深思熟虑,可以进行讨论。我们必须行动,就是现在。否则就太晚了。”他没有再理会吉安娜,而是转头看着乌瑟尔。 “我以你未来国王的名义,命令你净化这座城市!” “你现在还不是我的国王,孩子!即使你是,我也肯定不会服从这种命令!” 众人陷入了沉默,但激烈的冲突却一触即发。 阿尔萨斯……我的爱人,我最好的朋友……请不要这样做。 “那么,我就应该考虑怎样处理你的叛国行为了。”阿尔萨斯的声音冰冷,清晰。就算是他一拳砸在吉安娜脸上,吉安娜也不会感到如此惊骇。 “叛国?”乌瑟尔气急败坏地说,“你失去理智了吗,阿尔萨斯?” “我失去理智?乌瑟尔,以我王位继承权的名义,解除你的军队统帅权力,并暂时取消你属下圣骑士的军职。” “阿尔萨斯!”吉安娜喊道,她的舌头终于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你不能就这么……” 阿尔萨斯怒不可遏地看着她,厉声喝道:“就这么定了!” 吉安娜盯着他。他却已经转过身,看向他的部下。洛丹伦的军人们全都默默地肃立着,看着统帅之间的这场冲突。“还愿意拯救这片土地的人,跟我来!剩下的人……从我的视野里滚出去!” 吉安娜感到天晕地旋。阿尔萨斯真的要这样做,他要杀进斯坦索姆,砍倒那座城墙以内每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女人和小孩。吉安娜无法站稳身子,只能抓紧身边的马缰。她的马俯下头来,在她耳边轻声低鸣。从马鼻孔中喷出的温暖气息拂过她的面颊。她真的好羡慕这匹无知的牲口。 吉安娜怀疑乌瑟尔会向他曾经的学生发动攻击,但乌瑟尔受到效忠王子誓言的约束,这个誓言并没有因为他失去军职而被解除。吉安娜看到老圣骑士脸上的肌肉紧紧绷起。她几乎能听见乌瑟尔咬牙的声音,但他终究没有攻击他的君主。 但忠诚并不能管束住他的舌头。“你刚刚跨过了一道危险的分界线,阿尔萨斯。” 阿尔萨斯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耸耸肩,又转向吉安娜,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她。片刻之间——只是在片刻之间,他仿佛又变成了他自己,真诚、年轻,还有一点惶恐。 “吉安娜?” 这个词代表了许多意思,其中有询问,也有恳求。吉安娜却只是愣愣地盯着他,仿佛在蛇的注视下僵在原地的小鸟。阿尔萨斯向她伸出一只戴着铁手套的手。吉安娜看着这只手,仍然一动不动,心中回想着自己被这只温暖的手牵住,被它爱抚的时光;想着它放在伤患身上,放射出治疗之光的样子。 她无法握住这只手。 “很抱歉,阿尔萨斯。我不能看着你这么做。” 现在,所有面具都已从他的脸上褪去,不再有仁慈的冰冷遮挡住他的痛苦,让她可以视而不见。他是那么震惊,那么无法相信眼前的情景。吉安娜甚至没办法再让自己去看他。她的喉头哽咽着,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转过身,见到乌瑟尔正以同情和怜悯的眼光看着她。老圣骑士伸出手,帮助她骑上马背。吉安娜非常感谢这位沉着镇定的长者。现在她的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只能紧攥住鞍头,勉强坐在马鞍里。乌瑟尔这时也上了马,一只手牵着吉安娜的马缰,引领她离开了他们在这场可怕的灾难中所遇到的最可怕的恐怖。 “吉安娜?”阿尔萨斯的声音紧追在她身后。 吉安娜闭上眼睛,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我很抱歉。”她再一次悄声说道,“真的很抱歉。” “吉安娜?……吉安娜?” 吉安娜只是用后背对着他。 阿尔萨斯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望着远去的女孩,感到心慌意乱,感到自己再无法动弹一下。她怎么能就这样抛弃他?她了解他。她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甚至可能比他自己都更了解他。她一直都很懂他。突然间,阿尔萨斯的意识回到了他们成为爱侣的那一晚。他们的身体沐浴在橙红色的稻草人火光中,然后是清冷的蓝色月光。他曾经紧紧抱住她,向她恳求。 “不要拒绝我,吉安娜,永远也不要拒绝我,求求你。” “我永远也不会,阿尔萨斯,永远。” 哦,是的,那时她的话坚定有力,那时他们有着万般浓情蜜意。但现在,当他真正需要她的时候,她却让他看到了什么是现实——她拒绝了他,背叛了他。该死,她甚至也承认了,如果她遭遇这样的灾祸,她宁可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会受到瘟疫控制,成为所有美好、真实与自然的敌人。她离开了他,只剩下他一个人。哪怕她一剑刺穿他的胸膛,他也不会觉得比现在更痛苦。 一个念头在这时突然袭来,短暂如同一道刺目的闪电:正确的人会是她吗? 不,不,她不可能是正确的。如果她是对的,那么他就会成为一个犯下屠杀大罪的穷凶极恶之人。他知道,自己不是那样的人。他知道。 阿尔萨斯甩掉那令人眩晕的恐惧感,舔了舔突然变干的嘴唇,然后深吸一口气。有一些人和乌瑟尔一起走了。人数很多。实际上,阿尔萨斯觉得逃跑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只剩下这么少的人,他还能够攻破这座城市吗? “殿下,请恕我直言。”法瑞克说道,“我……呃……我宁可被砍碎成一千片,也不愿变成那种亡灵怪物。” 大家议论纷纷,都对法瑞克的话表示赞同。阿尔萨斯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他抓紧了战锤。“我们所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乐趣可言,而且将充满痛苦,但我们必须这样做。我们必须阻止这场瘟疫,就在这里,就在此时,而且要尽可能减少伤亡。这座城中的人都已经死了,我们知道这一点。即使他们现在还有呼吸和体温,瘟疫也很快就会夺走他们的生命。而我们必须抢在瘟疫前面,迅速、干净地结束他们的悲剧。”他逐一看着仍然站在他面前的战士们,还在坚守职责的只剩下这些人了,“他们必须被杀死。他们的家园必须被摧毁,以免还有我们没能挽救的人将那里当作巢穴。”士兵们纷纷点头,同时握紧了自己的武器。“这不是一场伟大而光荣的战斗。这是丑陋和痛苦的。我为此而感到发自内心的悔恨。但我也同样明白,我们必须这样做。” 他高举战锤,全力吼道:“为了圣光!”他的部下们也纷纷举起自己的武器,发出战吼回应自己的统帅。阿尔萨斯转身面对城门,深吸了一口气,冲进城中。 已经变成亡灵的死者很容易对付。它们本就是敌人,是失去灵魂的尸体对生命的丑恶模仿。打碎或者砍掉它们的脑袋并不比打倒一头发狂的猛兽更困难。而其他那些人…… 那些人只是看着这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还有他们的王子,先是困惑,随后就是恐惧。一开始,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甚至没有想到要拿起武器保卫自己。他们认识洛丹伦军队的制服,知道这些来屠杀他们的人本应是他们的保护者,他们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被杀死。当阿尔萨斯打倒第一个活人的时候,痛苦紧紧攥住了他的心。那是一个刚刚脱离青春期的年轻人,他抬起头看着阿尔萨斯,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他刚刚说出:“殿下,为什么……”阿尔萨斯已经大吼一声,一锤击中了那个男孩的心口。他在不期然间发现,他的战锤上已经不再有圣光闪耀。也许圣光也在为这可怕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感到哀伤。他的吼声中充满了痛苦,因为他只能这样,别无选择。哭泣的冲动仿佛要将他撕裂。他紧咬牙关,凭借意志把那份冲动压下去,转向了那个男孩的母亲。 阿尔萨斯本以为,只要继续杀下去,事情就会变得更容易,但他想错了,他的感觉只是变得越来越糟。他拒绝屈服,他的部下都在以他为榜样。如果他动摇了,他们一样也会动摇。然后,玛尔加尼斯就将取得胜利。所以他始终用头盔遮住面孔,这样他们就不会看到他的脸。他亲自点燃了焚毁房屋用的火把。那些房子里还锁着无数尖叫讨饶的人,但阿尔萨斯拒绝让这些恐怖的景象和声音减慢他的速度。 当一些斯坦索姆的居民开始反击的时候,阿尔萨斯反而感到一点安慰。很快,这些奋起自卫的人就被剿除了。他们不可能与职业军人和一名训练有素的圣骑士对抗,但这样至少减轻了阿尔萨斯心中那种恐怖的感觉——就像吉安娜所说的那样,杀人就像杀死毫无抵抗的牲畜。 “我一直在等你,年轻的王子。” 这是一个低沉而且不断战栗的声音,同时在阿尔萨斯的耳鼓和脑海中响起。它非常洪亮,而且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邪恶。克尔苏加德说过,他是一个恐惧魔王,一个拥有黑暗名字的黑暗生物。 “我是玛尔加尼斯。” 某种如同喜悦一般的东西涌过阿尔萨斯全身。他的决定是正确的,玛尔加尼斯就在这里,正是他制造了这场瘟疫。阿尔萨斯的部下也都听到了这个声音。他们纷纷向周围扫视,寻找这个声音的源头。一幢有许多居民藏身于其中的房屋突然大门洞开,许多行尸从里面冲了出来,它们身上全都散发出一种病态的绿色光线。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你的人民现在都属于我了。我现在将会一个家庭一个家庭地转变这座城市中所有的人,直到生命的火焰在这里被彻底扑灭……永远不会再燃起。”玛尔加尼斯大笑道。那笑声是那样令人心神不宁,仿佛来自无底深渊,显得异常凄厉和黑暗。 “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玛尔加尼斯!”阿尔萨斯怒吼道。他感受到自己所作所为的正义,情绪终于高涨起来。“就算是这些人死在我的手里,也好过在死亡中成为你的奴隶!” 又是一阵笑声,随后,那个令人心悸的黑暗生物突然消失了,就像他出现时一样令人猝不及防。阿尔萨斯现在只能竭尽全力为保护自己的生命而战——一大群亡灵冲向了他,其中还有三个缝合巨怪。 阿尔萨斯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才杀光了这座城市中的所有活人和死人。战斗终于结束了。阿尔萨斯已经精疲力竭,全身都在颤抖不已。血腥气、烟火气和那种毒面包的甜香味让他一直都想要呕吐。现在,就连面包房都已经化成一片焦黑的瓦砾,而这种恶心的毒药甜味却依然弥漫在空气中。鲜血和脓水覆盖了他曾经光亮夺目的盔甲,但他的任务还没有结束,他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战斗。果然,没过多久,他的敌人便从天而降,落在焦土之上仅存的一幢依旧保持完整的房屋顶端。 阿尔萨斯踉跄了一下。这个怪物的确非常巨大。他的皮肤是蓝灰色的,如同有生命的岩石。在他光秃秃的头顶上,弯曲的长角向前伸展。两只蝙蝠一样的翅膀显得格外强大有力,如同活的阴影,伸展在他的背后。他的两条腿向后弯曲,腿的末端是两只蹄子。包裹那两条腿的钢甲上满是尖刺,并且雕刻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与骷髅的图案。他的一双绿眼睛中闪耀着光芒,照亮了他锋利的獠牙,还有他傲慢的笑容。 阿尔萨斯抬头盯着这只怪物,心中充满了恐惧。无论眼前的景象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他都无法否认自己看到的事实。他听过许多关于恶魔的传说,在家乡和达拉然的图书馆的古书上看到过他们的画像。但亲眼见到这种可怕的生物俯视着自己,看到他身后的天空在火与烟尘中变成猩红色和黑色…… 一个恶魔生物、一个恐惧魔王,这应该是只属于传说的存在。他不可能是真的,但他就在这里,站在他面前,散发出恐怖与死亡的气息。 恐惧魔王。 畏惧之心几乎要将阿尔萨斯压倒。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进行抗争,自己的神经很快就会崩溃。他将死在这个怪物手里——甚至没有可能与这个怪物进行一场像样的战斗。于是,他调动起自己全部的意志力,用另一种更好的情绪——憎恨,以及正义的怒火——淹没了心中无意识的恐惧。他想到了那些死在自己战锤下的人,那些活着的和已经死去的人,那些只知道啃食骨肉的食尸鬼,以及那些被吓坏的女人和孩子——他们根本不明白,他是在拯救他们的灵魂。他们的面容成为他战斗的动力,他们绝不应该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去。终于,阿尔萨斯发现自己有了新的勇气,让他能够直视这个恶魔。他再一次握紧了战锤。 “我们现在就结束这一切吧,玛尔加尼斯。”阿尔萨斯喊道,他的声音强大而坚定,“只有你和我。” 恐惧魔王仰头大笑。“话说得倒是很勇敢。”他用隆隆的声音说道,“但不幸的是,想要在这里结束一切是不可能的。”他狞笑着,刀子一样的利齿露在扭曲的黑色嘴唇以外。“你的旅程刚刚开始,年轻的王子。” 他伸出手臂,指了一下阿尔萨斯的士兵们。长而锋利的爪子在继续燃烧着的,吞噬这座伟大城市的火焰中闪动着寒光。“聚集起你的力量,在北方的诺森德与我见面吧。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命运开启之地。” “我真正的命运?”阿尔萨斯的声音中混杂着愤怒与困惑,“你到底在……”他的话停滞在喉咙里。玛尔加尼斯周围的空间开始闪光、波动,凝聚成阿尔萨斯熟悉的模样。 “不!”阿尔萨斯尖叫着。他盲目地、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差一点被收缩消失的传送门吞掉半个身子。阿尔萨斯漫无目的地吼叫着,挥舞只剩下微弱光芒的战锤向空气砸去。“我会杀死你,哪怕我要跑到大地的尽头!听到我的话了吗?直到大地的尽头!” 狂躁、暴怒、尖叫,他狂野地向空中挥动战锤,直到耗尽体力,让他再难以将战锤举起。他把战锤竖在地上,用锤柄撑住身体。他满身汗水,因为沮丧和愤怒而颤抖、哭泣。 直到大地的尽头。 第二部 光明女士 第十三章 三 天以后,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女士站在了斯坦索姆的街道上,这座光辉夺目的城市曾经是北洛丹伦的骄傲。而现在,充斥在这里的只有梦魇。 弥漫在空气中的恶臭几乎让人无法忍受。吉安娜用手绢捂住口鼻,洒上了宁神花精油的手绢总算是挡住了这股最可怕的味道。烧毁整座城市的火焰早就应该因为缺乏燃料而渐趋熄灭了,却还在熊熊燃烧着。吉安娜知道,这其中一定有黑魔法在作祟。从腐败物上蒸腾起来的毒烟和辛辣的火焰烟尘一同刺激着她的眼睛和喉咙。 到处都是尸体,绝大多数都是两手空空的平民。泪水涌出吉安娜的眼睛,从面颊上滑落。她在恍惚中挪动着脚步,小心地迈过那些肿胀的尸体。阿尔萨斯和他的士兵们出于错误的救赎之心而犯下大错。当吉安娜看到他们甚至连孩子都没有放过的时候,一阵微弱却又充满痛苦的呜咽之声终于在她的喉头响起。 如果阿尔萨斯没有杀死这些人,这些僵硬的尸体真的会变成亡灵攻击她吗?也许。城里的许多人肯定已经吃下了运到这里的谷物。但这里的人真的是一个也不能被饶恕吗?吉安娜永远也不会知道,阿尔萨斯一样无法知道。 “吉安娜……我再一次请求你,和我一起去追剿那个恶魔。”阿尔萨斯的声音清晰有力,但他的心思却已经到了千万里之外,“他从我面前逃走了。我阻止了这座城市的居民成为他的奴隶。但在最后一刻,他逃走了。他就在诺森德,和我一起去那里吧。” 吉安娜闭上了眼睛。她不想回忆起一天半以前的那场对话。她不愿想起那时他的样子——他是那么冰冷、愤怒和疏离,一心只想着杀死那个恐惧魔王,将其他一切都抛诸脑后。圣光啊,那可是一头恶魔。 吉安娜被一具尸体绊了一下。她瞪大眼睛,仿佛看到了她的爱人将要面对的恐怖——无论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她仍然爱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依然无法割舍这份感情,但愿圣光能够拯救她,她真的是依然…… “阿尔萨斯……这是一个陷阱。他是恐惧魔王。如果他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能够把你引诱到斯……斯坦索姆,他肯定能够在他自己的领域内打败你。他在那里是最强大的。不要去……求求你……” 吉安娜想要抓住他的胳膊,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不能让阿尔萨斯去诺森德。他会死在那里。虽然他已经杀死了那么多人,吉安娜却依然不愿看到他失去生命。 “死了这么多人。”吉安娜喃喃地说道,“真不敢相信,这是阿尔萨斯做的。”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整座城市…… “吉安娜?吉安娜·普罗德摩尔!” 吉安娜猛然停住脚步,随后便用力压制住自己病态的恍惚。呼唤她名字的是乌瑟尔。一种莫名的安慰情绪拥过她的全身。她朝喊声传来的方向转过身去。之前的乌瑟尔总是让她感到有些害怕,他是那么伟岸、强大,而且……总是深深地沉浸在圣光之中。吉安娜回想起她和阿尔萨斯年轻的时候经常会在这位圣骑士背后,用他的虔诚来开玩笑,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一种与现状极不相符的愧疚和羞赧。那时他们都觉得这位老圣骑士只不过是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炫耀他的身份和资历。开这位长者的玩笑的确是一件有趣的事,但在这如同地狱般的三天之前,她和乌瑟尔站在了一起,共同对抗阿尔萨斯的决定。 “你发过誓,绝不会拒绝我,吉安娜。”阿尔萨斯之前曾这样责备她,他的声音仿佛冰冷的匕首锋刃,“但当我最需要你的支持和理解的时候,你却在我面前转过了身。” “我……你……阿尔萨斯,我们对彼此还不够了解……” “而现在,你拒绝帮助我。我要去诺森德了,吉安娜。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们一起阻止这种邪恶。难道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吗?” 吉安娜打了个哆嗦。乌瑟尔注意到了她的反常,但什么都没有说。虽然那些非自然的火焰不断释放出滚滚热浪,这名圣骑士还是披挂着全身重甲,快步向她走来。现在吉安娜已经完全不再害怕这个强悍有力的人,反而因为他的存在而感到安心。乌瑟尔没有拥抱她,不过还是带着安慰的神情握住了她的手臂。 “我猜测大概能在这里找到你。他去哪里了,孩子?阿尔萨斯把舰队带去了什么地方?” 吉安娜瞪大了眼睛。“舰队?” 乌瑟尔给了吉安娜肯定的回答。“是的。他召集起全洛丹伦的舰队,并带走了他们。对于这一行动,他只给他的父亲留下了一封极为简短的信函。我们不知道那些海军在没有得到上级指挥官直接命令的情况下,为什么会服从他。” 吉安娜给了乌瑟尔一个哀伤的微笑。“因为他是他们的王子,他们爱戴他。而且他们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 一阵悲痛的表情掠过乌瑟尔刚毅的面孔。他点点头,轻声说道:“是的,他一直对部下都很好。他们能够感受到他真切的关怀。他们会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他。” 圣骑士的话语中流露出悔恨。他说的并没有错——过去的阿尔萨斯完全值得拥有如此毫无保留的忠诚。 “而现在,就连你都拒绝辅佐他……” 乌瑟尔轻轻摇晃了一下吉安娜,让她回到现实中来。“你知道他可能把那些人带往何方吗,孩子?” 吉安娜深吸了一口气。“他在离开之前曾经来找过我。我恳求他不要去。我告诉他,那很像是一个陷阱……” “他去了哪里?”乌瑟尔只是不断地追问着。 “诺森德。他去了诺森德,为的是追杀玛尔加尼斯——那个制造了这场瘟疫的恐惧魔王。他在……这里没有能打败那个恶魔。” “一个恐惧魔王?该死的孩子!”乌瑟尔的愤怒吓到了吉安娜,“我必须去通知泰瑞纳斯。” “我试过阻止他。”吉安娜说道,“那时……当他……”她无力地指了指难以计数的尸体。她已经上千次地在脑海中思考过,是否能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如果当时她知道该怎样劝说阿尔萨斯,知道如何触及他的心思,如果他那时能稍微受到一点她的影响。“但我失败了。” 我辜负了你,阿尔萨斯。我辜负了这些人——我辜负了我自己。 乌瑟尔沉重的、戴着铁手套的手落在她消瘦的肩膀上。“不要对自己太苛责,孩子。” 她发出一丝不见丝毫愉悦的笑声。“我的心思就那么明显吗?” “任何有心的人都会问自己同样的问题。我也在这样问自己。”吉安娜抬头瞥了一眼圣骑士,很惊讶他竟然会承认这样的事。 “你也在这样问自己?”女孩问道。 老圣骑士点点头。他的眼睛因为疲惫而充满了血丝,那双眼睛深处蕴含着一种一直触及吉安娜心底的痛苦。“我不能与他作战。他依旧是我的王子。但我一直都在想……我是否至少可以挡在他面前?再多说一些,再多做一些,结局又会如何?”乌瑟尔叹了口气,摇摇头,“也许我可以拯救他,也许不行。但那个时刻已经过去,我做出的选择已无法挽回。你和我现在只能着眼于未来了。吉安娜·普罗德摩尔,你和这场……屠杀没有关系。感谢你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吉安娜低下头。“我觉得,我再一次背叛了他。” “吉安娜,你所提供的信息也许能拯救他……还有那些盲目追随他的人。那些人并不知道他已经变成了什么。” 乌瑟尔的话又让吉安娜吃了一惊,她猛然抬起头。“他变成了什么?乌瑟尔,他仍然是阿尔萨斯!” 乌瑟尔的眼神却显露出凄凉的神色。“是的,他是阿尔萨斯,但他做出了一个可怕的选择。这个选择到底会导致怎样的后果,我们还不能完全知晓。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从这次远征中回来。”乌瑟尔转过头,看着铺满地面的死尸,“我们只知道,死人可以被操控,恶魔横行于世上。现在,我很想知道是否真的有幽灵存在。如果真有幽灵,我们的王子恐怕已经被它们团团围住了。”他低下头看着吉安娜,“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吧,女士。” 吉安娜只是摇着头。“不,我还要再等一下。我还没有准备好。” 乌瑟尔审视着她的眼睛,然后点点头。“如你所愿。圣光与你同在,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女士。” “圣光与你同在,乌瑟尔·光明使者。”她努力向乌瑟尔挤出一个微笑,然后就看着他大步向远处走去。毫无疑问,她会因为泄露了阿尔萨斯的行踪,而被阿尔萨斯认为再一次背叛了他。但如果这样能救他的命……那么她什么都可以承受。 这里的阵阵毒烟已经逐渐超出了她的意志力能够抵抗的程度。吉安娜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地方。她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问她,为什么要来这里。而她心里的另一个地方其实有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是为了将这里的景象烙印在自己的脑海中,为了明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绝对、绝对不会忘记这个答案。阿尔萨斯是否还能回头,她并不知道,但在斯坦索姆发生的一切绝不能只成为历史书上的一个注脚。 一只渡鸦在空中缓缓地盘旋。她想要跑过去,把那只渡鸦轰走,想要保护这些可怜的、残破的尸体。但渡鸦只不过在完成大自然赋予它的使命,它没有人类的道德感,让它明白这是多么违背人性的行为。吉安娜又盯着那只渡鸦看了一会儿。她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那只鸟开始变形,长大。转眼间,一只食腐鸟变成了一个高高站立的身影。吉安娜吸了一口冷气。站在她眼前的正是那个曾经与她两次见面的先知。 “你!” 先知低下头,给了她一个奇怪的微笑,仿佛是在对她说,我认识你。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相遇了。前两次先知要找的人分别是安东尼达斯和阿尔萨斯。吉安娜在那两次遭遇中都使用了隐形术。很显然,两次使用隐形术的她都没有能躲过这位先知的眼睛。 “这片土地上的死者也许暂时能够得到安息了,但不要心存侥幸,你们的王子在寒冷的北地只能找寻到死亡。” 他直白的话语让吉安娜微微打了个哆嗦。“阿尔萨斯只是在做他坚信是正确的事。”她说得没有错,对此她很清楚。无论阿尔萨斯犯下了怎样的错误,他都绝对真诚地相信净化斯坦索姆是唯一可行的手段。 先知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他的决心也许的确值得赞赏,但他的激情只能导致自身的毁灭。现在,你们的希望已经落到了你身上,年轻的法师。” “什么?我?” “安东尼达斯对我不屑一顾。泰瑞纳斯和阿尔萨斯也是一样。人类的两位统治者和魔法大师们都选择对现实视而不见,但我认为,你也许会听我一句话。” 吉安娜几乎能看见环绕他的能量光晕在闪耀、盘旋,无比的强大。先知向她靠近一步,伸手按在她的肩头。吉安娜困惑地看着先知的眼睛。 “你必须率领你的人民向西前往古老的卡利姆多大陆。只有在那里,只有在那里,你们才能战胜暗影,从火焰中拯救这个世界。” 吉安娜看着先知的眼睛。她知道,先知是对的。尽管先知拥有强大的法力,但并没有对她施加控制,或者进行催眠。吉安娜明白先知的苦心。他所说的真理已经牢牢印在吉安娜的脑海。 “我……”吉安娜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爱人一手造成的地狱——直到现在,她依然爱着他,但她还是向先知点了点头。 “我会按你说的去做。” 并将我的阿尔萨斯丢给他所选择的命运 ——她没有别的办法了。“但我需要时间来召集众人,并让他们相信我。” “我不知道你还有多少时间。已经有太多的时间被浪费了。” 吉安娜仰起下巴。“我一定要试一下。如果你真的了解我,那么你就一定能够明白。” 渡鸦先知仿佛稍稍感到了一点安慰。他向吉安娜露出笑容,用力按了一下她的肩膀。“去做你认为必须要做的事情吧。但千万别耽搁太长时间。沙漏很快就会漏空,任何迟误都将是致命的。” 吉安娜点点头,张开嘴,却因为激动的心情而无法说出一个字。她要说的东西太多了。安东尼达斯是他们的领袖,吉安娜相信,大法师会听从她的劝告。她会将这座城市中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地向她的导师报告。如果他们能及早将这里的居民撤往卡利姆多,也许这里的悲剧就不会发生。阿尔萨斯依然还会在她身边。 先知的形体开始收缩、变化,再一次成为一只黑色的大鸟,飞向高空,张开的翅膀在风中簌簌作响。当这只渡鸦从吉安娜面前掠过的时候,从这双黑色翅膀下流散出的空气是那样清新洁净,丝毫没有尸体、烟火和死亡的气味。 那是希望的味道。 第二部 光明女士 第十四章 这 片大陆的名字叫诺森德。洛丹伦舰队停泊在这片大陆边缘一个叫匕鞘湾的地方。这里的水很深,凛冽的寒风从不停歇,也让这片冰冷的蓝灰色海湾永远都是波涛汹涌的景象。从陡峭的悬崖上,能看到顽强向上生长的松树,在阿尔萨斯和他的部下扎营的小片空地边缘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一道瀑布从半空中落下,在岩石上激起大片水花。这个地方的生存环境远比阿尔萨斯想象中要好得多,至少现在看上去,这里完全不像是一个恐惧魔王的势力范围。 阿尔萨斯从小船中跳上岸,在沙滩上有些吃力地向前迈着步子。他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不放过目光所及的每一样东西。寒风扯动着他的金发,用冰冷的手指将它们一根根捋过。风声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在哭泣。在他身边,他不经父亲同意就擅自调遣的一名船长打着哆嗦,不停地揉搓着双手,想要让它们暖和起来。 “这里真是一个被光明遗弃的地方,甚至连太阳都看不到!大风简直能把你的骨头都冻僵,而你却连个哆嗦都不打。” 阿尔萨斯有些惊讶地发觉到,这个人说的并没有错。他也感觉到了寒冷——冷风像刀子一样戳刺着他的身体,但他却不曾有一丝颤抖。 “殿下,你还好吗?” “船长,我们的部队是否已经集结完毕?”阿尔萨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真是个愚蠢的问题。他当然很不好。为了阻止更加可怕的灾难,他被迫杀光了一座城市中的居民。吉安娜和乌瑟尔全都抛弃了他。而一个恐惧魔王正在前面等着他。 “差不多全到了,只剩下不多的几艘船还在……” “很好。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建立一座有充分防御的远征基地。谁也不知道前方的暗影中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这样至少能让这个家伙暂时闭上嘴,去做些事情了。阿尔萨斯也完全没有休息,像他的部下一样,全力以赴地为了建立一座牢固的营地而奋力工作。他想念吉安娜用灵巧的双手点燃的篝火,在漫长而寒冷的黑夜温暖他的身体。该死的,他真的很想吉安娜,但他必须学会不去想她。当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辜负了他。他的心中不会再有她的位置。他需要变得强大,而不是越来越软弱。他需要决心,而不是痛楚。他不能在心中给软弱留下位置。只有这样,他才能战胜玛尔加尼斯。他绝不能再奢求温暖。 这个夜里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阿尔萨斯一直在帐篷中保持着清醒,直到清晨。他仔细查看了北方地图。这张地图很不完整,但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地图了。当他最终沉沉睡去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那是个同时充满了喜悦与恐怖的梦。他再一次变得年轻,面对着一个充满了希望的世界,骑在他钟爱的那匹纯白骏马的背上。人和马再一次融为一体,再一次成为最优秀的搭档。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他们。而就在这个梦中,阿尔萨斯在催促无敌进行那致命的一跃时,感觉到恐怖降临到自己身上。他知道这只是一个梦,但剧痛丝毫没有因此而减轻。他的身体仿佛再一次被撕裂。再一次,他抽出剑,刺进了他的挚友的心脏。 但这一次……这一次他发现自己手中不再是那个恐怖的时刻所佩的普通钢剑。出现在他梦中的是一把双手巨剑,形态优美,沿着剑刃雕刻着一个个发光的符文。冰寒的蓝雾不断从剑身上飘散开来,冷得就像无敌周身的冰雪。当他抽出这把剑的时候,发现自己眼前并不是一匹被杀死的马。无敌嘶鸣一声跳了起来,身上的伤口全部愈合了,甚至比以前显得更加强壮。它的身上仿佛也在发光,白色的皮毛闪耀起明亮的光彩。梦到这里,趴伏在地图上的阿尔萨斯一跃而起。他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喉头发出喜悦的呜咽声。没错,这是一个预兆。 北地的清晨冰冷而且灰暗。阿尔萨斯在第一缕阳光出现之前就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他渴望着深入内陆,去寻找那个恐惧魔王。他知道,那个恶魔就在这里。 但在第一天,他们只不过找到了不多的几群亡灵。一天又一天,随着越来越多的地方经过调查,被绘入地图,阿尔萨斯的精神也逐渐消沉下来。 他知道,诺森德是一片非常辽阔的大陆,其中绝大部分地区还没有进行过勘测。的确,玛尔加尼斯是恐惧魔王,而他们这几年遭遇到的成群亡灵也表示他极有可能就在这里。但他依然有可能躲在别的地方,甚至根本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他要阿尔萨斯来诺森德与他见面,这可能只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诡计,为的是引诱阿尔萨斯走上歧途。而那个恶魔尽可以趁着他滞留在诺森德的时候,去别的地方作恶…… 不,也许这个想法很疯狂,但那个恐惧魔王非常傲慢,坚信他一定能打败这个人类王子。阿尔萨斯必须相信他就在这里,他只能这样相信。当然,这也意味着吉安娜是对的——玛尔加尼斯正等在这里,为他设下了陷阱。所有这些念头都让阿尔萨斯很不舒服。他越思考这件事,就变得越发焦虑。 不过,当第二个星期的搜索行将结束的时候,阿尔萨斯终于找到了一些能够给他带来希望的东西。他们改变了搜索方向。这一次,首先被派出去的两名斥候带回来了有大群亡灵出没的情报。阿尔萨斯很快就找到了斥候所说的那些亡灵——它们都支离破碎地躺在冻土之上。没等阿尔萨斯对眼前的景象做出任何可能的猜想,他的部队就遭到了猛烈的火力攻击。 “寻找掩护!”阿尔萨斯喊道。士兵们纷纷躲到了他们能找到的掩体后面——树干、石块,甚至是雪堆。攻击几乎是刚一开始就停止了,一个喊声响了起来。 “该死的!你们不是亡灵!你们是活人!” 阿尔萨斯认得这个声音,但他绝没有想到能够在这个蛮荒之地听到它。就他所知,只有一个人能发出如此火热心性的喊声。片刻之间,他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到底是要寻找什么。充满他心中的只有关于往日的快乐回忆。 “穆拉丁?”阿尔萨斯又惊又喜地喊道,“穆拉丁·铜须,是你吗?” 那个身材壮实的矮人从一排武器后面走出来,小心地向这边望过来,然后,他紧皱的双眉便舒展开来,取而代之的是灿烂的笑容。“阿尔萨斯,小子!真没想到来救我们的竟然会是你!” 他大步向前走来。阿尔萨斯觉得他脸上的胡子比自己小时候看到的更浓密了(尽管阿尔萨斯小时候就觉得,这个矮人的脸上除了胡子以外什么都看不到)。他的眼角有了更多的皱纹,但现在,那双眼睛里满是喜悦的光彩。他伸开双臂,跑向阿尔萨斯,一把抱住了王子的腰。阿尔萨斯笑了——圣光啊,他已经有多久不曾笑过了?他也用力抱住了自己的导师和老朋友。当他们分开的时候,阿尔萨斯才忽然想起穆拉丁刚才说过的话。 “救你们?穆拉丁,我甚至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是来……”他猛地闭住了嘴。他不知道穆拉丁如果听说了他的事情,会有怎样的反应。所以,他只是向矮人微微一笑。“这些事不着急说。来吧,我的老朋友。我们已经在不远的地方建立了营地。看样子,你和你的人应该先吃上一顿热饭了。” “如果你还有啤酒就更好了。”穆拉丁笑着说。 当阿尔萨斯、穆拉丁、穆拉丁的副手巴尔古和其他矮人们大步走进营地的时候,营地里立刻升腾起一片欢庆的气氛,这个常年只能看见冰雪的地方仿佛也不再那么寒冷了。阿尔萨斯知道,这些矮人早已习惯了寒冷的气候,他们是刚强健壮的种族。但他也注意到矮人们在捧起冒着热气的汤碗时,满是胡须的脸上掠过的宽慰与感激之情。虽然非常困难,阿尔萨斯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没有在穆拉丁和同伴们吃饭休息的时候立刻就提出成堆的问题。一直等待矮人们恢复了一些精神,他才招手示意穆拉丁和他一同走出中心营地,来到他的私人帐篷旁边。 “那么。”他终于开口了,而他昔日的导师依旧在毫不停顿地将冒着热气的食物铲进嘴里,就像是一台工作良好的侏儒机器,“你们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穆拉丁咽下一口食物,又用一大口啤酒把食物冲进胃里。“嗯,小子,我先提醒你,这件事并不需要让每一个人都知道。” 阿尔萨斯点点头,表示理解。他麾下的舰队中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来到诺森德的真正原因。“很感谢你信任我,穆拉丁。” 矮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长大了,也变漂亮了,小子。如果你能找到办法来到这片荒蛮的地方,那么你就有权利知道我和我的人打算在这里做什么。我正在寻找一个传奇。”穆拉丁的眼睛里焕发出明亮的光彩。他又喝了一大口啤酒,抹了抹嘴唇,继续说道:“你知道,我的人一直都对珍奇宝物很感兴趣。” “确实。”阿尔萨斯回忆起自己听到过的传闻。穆拉丁帮助他的弟弟组建了一个被称为探险者协会的团体。那个协会的基地在铁炉堡,协会成员会旅行到世界各地,搜寻各种失传的知识和古代宝藏。“那么说,你在这里是要完成协会的任务?” “没错。我以前已经到过这里很多次了。这是一个奇怪而又吸引人的地方,它不会轻易把自己的秘密向别人展露……所以它就变得更加有趣了。”他伸手到背包里,拿出一个用皮革包裹的本子。看样子,这个本子的装帧曾经非常考究,而现在,它磨损得已经相当厉害了。穆拉丁把本子递给阿尔萨斯,哼了一声,示意他拿过去看一看。王子接过书本,将它翻开。这个本子上有数百幅各种生物、地形和建筑废墟的草图。“如果只是草草看上一眼,你绝不可能发现这里真正的魅力。” 阿尔萨斯看着这些绘图,不得不同意穆拉丁的话。“大多数时间,我只是在这里进行研究,试图了解这里的一切。” 阿尔萨斯合上那本旅行日志,把它还给穆拉丁。“你看到我们的时候,显得很惊讶,还把我们当成了亡灵。你们在这里已经有多久了?你在这里都看到了什么?” 穆拉丁用一块面包刮掉碗里最后一点食物残渣,然后把面包一口吞掉,又叹了一口气。“啊,我真想念你们王宫烤房中做出来的小点心。”他一边说话,一边拿出烟斗,“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不算短,所以我们知道,这个地方出问题了。这里有某种……正在迅速变得强大的力量。它很可怕,而且正变得越来越可怕。我和你的父亲谈过这件事。我想,这股力量肯定不愿意只是龟缩在诺森德。” 阿尔萨斯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忧虑与兴奋,竭力显出一副镇定如常的样子。“你认为它会对我的人民造成威胁吗?” 穆拉丁向后靠过身子,点着了烟斗。空气中飘散着他最喜欢的烟草气味。这种阿尔萨斯早就熟悉的味道逗弄着他的鼻翼,也让他在这片陌生的陆地上感到一点慰藉。“是的,我的确这么认为。我相信,它和那些讨厌的亡灵一定有脱不开的关系。” 阿尔萨斯认为该是把自己掌握的情报告诉穆拉丁的时候了。他迅速而平静地将一切事情都说了出来:瘟疫谷物、克尔苏加德、诅咒教派,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些亡灵农夫的惊恐,得知玛尔加尼斯——一个恐惧魔王已经进入这个世界,并制造了这场瘟疫,以及恶魔以嘲讽的口吻邀请他来到诺森德。 提到斯坦索姆的时候,他并没有说出全部实情。“瘟疫也传播到了斯坦索姆,我阻止了玛尔加尼斯获得任何一具尸体,用于他的邪恶目的。”这就够了,他没有说谎,只是不能确定穆拉丁会明白他被迫那样做的必要性。就连吉安娜和乌瑟尔都没有能理解他——他们甚至还亲眼见到了阿尔萨斯必须与之对抗的敌人。 穆拉丁咕哝了一声。“真是坏消息。也许我正在寻找的那件宝物能够帮助你与这个恐惧魔王作战。就算是在罕见的魔法物品中,这件宝物也是一件极品。关于它的消息最近才浮出水面。自从我们刚刚知道它的存在,就开始了对它的寻找。我们找了很长时间,找得很辛苦。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有了一件可以找出它的位置的魔法物品,但我们的运气一直都不太好。”他从阿尔萨斯身上移开目光,向王子背后望去。在他的视野中,是一片被暗影笼罩的荒野。片刻之间,他眼睛里的光彩黯淡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阿尔萨斯小时候从没有见过的肃穆与阴郁。 阿尔萨斯等待着。好奇的烈火在烧灼着他,但他不想表现出急躁的样子,否则穆拉丁一定又会把他当成当年那个少不更事的孩子。 穆拉丁将思路拉回到眼前,专注地看着阿尔萨斯。“我们正在寻找一把被称为霜之哀伤的符文剑。” 霜之哀伤。阿尔萨斯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也在微微战栗。对于一件传奇武器而言,这不是一个好名字。他并非没有听说过符文剑。它们是极为罕见的武器,拥有骇人的强大威力。阿尔萨斯瞥了一眼自己的战锤。那把战锤在他遇到穆拉丁,返回营地之后,就一直靠在一棵树上。那是一件美丽的武器。他非常爱惜这柄战锤,但最近,这柄战锤上闪耀的圣光越来越暗淡了,有时甚至再看不到半点光亮。 而一把符文剑…… 突然间,他下定了决心,仿佛命运正在他的耳边低语。诺森德是一片辽阔的大陆,他会在这里遇到穆拉丁肯定不只是出于偶然。如果他得到了霜之哀伤,他肯定可以杀死玛尔加尼斯,结束这场瘟疫,拯救他的人民。这个矮人来到他身边是有原因的。这是命运的选择。 穆拉丁还在说话,阿尔萨斯急忙将注意力转回到他身上。“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找到霜之哀伤,但我们越接近目标,我们遇到的亡灵也就越多。我已经不年轻了,所以我相信这肯定不是巧合。” 阿尔萨斯微微一笑。看来穆拉丁也不相信命运有什么巧合,这让他的信心迅速增长起来。他低声说道:“你认为玛尔加尼斯并不想让我们找到它。” “我认为他很愿意看到你在与他决斗的时候手中并没有那样的武器。无论是谁,都不会希望敌人拥有一件符文武器。” “那么听起来,我们可以互相帮助了。”阿尔萨斯说,“我们帮助你和你的协会找到霜之哀伤。而你们可以帮助我们对抗玛尔加尼斯。” “这个计划很不错。”穆拉丁表示同意。在他头顶缭绕的烟雾如同一片片芬芳的蓝黑色羽毛。“阿尔萨斯,我的孩子……你还有啤酒吗?” 随后的数天中,穆拉丁和阿尔萨斯一直在对比彼此的调查结果。他们现在有了双重任务——玛尔加尼斯和符文圣剑。最后,他们决定必须继续向诺森德内陆推进,同时命令舰队向北推进,建立新的营地。很快,他们就发现挡在路上的敌人不只是亡灵,还有饥饿凶暴的狼群,以及半像狼獾、半像人类的怪人,甚至还有一种巨魔,这些巨魔似乎早就把这片北方的严寒冻土当作了家园,就像他们的远亲很好地适应了荆棘谷的湿热丛林一样。发现这种怪物的时候,穆拉丁并不像人类王子那样惊讶。毕竟在矮人的首都铁炉堡附近,就潜藏着小群与之类似的“冰巨魔”。 阿尔萨斯从穆拉丁那里得知,亡灵在这里也建立了基地。那是一些怪异的、金字塔形的建筑,上面都脉动着黑暗魔法。它们曾经属于一个更加古老,现在已经灭绝的种族,而亡灵们自然而然地占据了这些地方。所以,他们现在不仅是要消灭这些会行走的尸体,还要摧毁它们的巢穴。不过,阿尔萨斯每一天都在更加接近他的目标。玛尔加尼斯的邪恶痕迹越来越多,只是那个恐惧魔王本身依然不见踪影。 穆拉丁寻找霜之哀伤的行动仍然还看不到成功的曙光。通过魔法和非魔法手段找到的线索正迅速缩小他们的搜寻范围,但迄今为止,无论他们已经找到了多少事实证据,那把符文剑依然还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在情况发生改变的那一天,阿尔萨斯的脾气非常糟糕。那时他正和矮人们一同返回他们临时搭建的行军营地。他又饿又累、浑身冰冷,却没有得到任何收获。因为满心都是火气,他用了几秒钟时间才发现营地的异常景象。 哨兵们都不在岗位上。“这是……”他转头看着穆拉丁。老矮人已经握紧了斧柄。当然,营地中也没有尸体。如果亡灵趁着阿尔萨斯离开的时候发动了攻击,那么死者的尸体现在也会变成亡灵了——这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征兵方式,但地面上至少应该有血迹,战斗的痕迹……阿尔萨斯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们悄无声息地小心前行。营地中的人都离开了,大部分营房也都被打包带走了。不过在营地中还留下了几个人。看到阿尔萨斯走进营地,他们全都向王子敬礼。阿尔萨斯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们。一个名叫卢克·瓦伦弗斯的队长说道:“抱歉,殿下。依照乌瑟尔爵士的要求,您的父亲已经召回了我们的部队。远征被取消了。” 阿尔萨斯眼睛附近的一条肌肉开始抽动。“我的父亲……召回了我的部队,因为乌瑟尔爵士要他这样做?” 那名队长看起来相当紧张,他向旁边的穆拉丁瞥了一眼,然后才回答道:“是的,殿下。我们本想等您回来,但使者坚持要求我们立刻出发。现在所有人都向西北进发,去与舰队会合了。我们的斥候发现通向那里的道路全都被亡灵占据着,就像我们过来时的道路一样。所以现在部队正努力在树林中开辟出一条路来。我相信,您很快就能追上他们,殿下。” “当然。”阿尔萨斯勉强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而他的内心已经如同火焰在燃烧,“请等我一下。”他伸手按住穆拉丁的肩膀,引领老矮人走到旁边一个安静的角落里。 “呃,我很遗憾,小子。听到这样一个消息的确令人气馁……” “不。” 穆拉丁眨了眨眼。“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打算回去,穆拉丁。如果我的战士抛弃了我,我就绝不可能战胜玛尔加尼斯!瘟疫永远也无法被阻止!”他开始还注意压低声音,但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接近于喊叫了。等在一旁的几名士兵纷纷把好奇的目光转向他和穆拉丁。 “小子,那是你的父亲,你的国王。你们不能违抗他的命令。这是叛国。” 阿尔萨斯哼了一声。也许正是我的父亲背叛了他的人民,他在心中这样想着,只是没有说出口。 “我剥夺了乌瑟尔的军职,解散了骑士团。他没有权力这样做。父王被欺骗了。” “那么,如果你说得没有错,等你回去以后,就必须好好和他谈一谈,让他明白你的道理。但你们依旧不能违背命令。” 阿尔萨斯用凌厉的目光瞥了一眼这个矮人。如果我说得没有错,这个该死的矮人是在暗示他在说谎吗? “你说对了一件事。我的部下明白命令层级的高低差异,并且完全忠诚于这种差异。如果得到了直接命令,他们是不会拒绝回家的。”他若有所思地揉搓着下巴,想到了主意,并且因此而露出微笑。“就是这样!我们只要断掉他们回家的路就行了。他们并没有违背命令,只是无法服从命令而已。” 穆拉丁的两道浓眉皱到了一起。“你在说什么?” 阿尔萨斯向他露出了狼一般的笑容,并将自己的计划低声告诉了他。 穆拉丁似乎被吓了一跳。“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小子?”老矮人的语气告诉阿尔萨斯,他的确是认为这个计划有点过分了,也许绝不只是“一点”过分而已。阿尔萨斯没有再理会他。穆拉丁没有见过他见过的东西,没有被迫去做过他做过的事。用不了多久,等到他们最终面对玛尔加尼斯的时候,这个矮人就能明白了。阿尔萨斯知道,他终将击败那个恐惧魔王。他必须赢得胜利,结束这场瘟疫,结束他的人民所遭受的威胁。而破坏那些船只只不过会对他的士兵们造成一时不便。和洛丹伦人民的生命相比,这一点损失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我知道,这个办法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我们必须这样做。必须如此。” * * * 几个小时以后,阿尔萨斯站到了遗忘海岸的滩头,看着他的整支舰队被大火吞噬。 他的计划很简单。如果没有了船,士兵们就不能乘船回家,不能抛弃他。阿尔萨斯必须把这些船全部烧掉。 他按照穆拉丁的指引,直接穿过森林,找到那里的野蛮人部落,招募了一些佣兵,随后就率领他们突破亡灵的阻挠,抢先到达海岸,登上舰船,泼洒油料,然后将这些木质军舰点燃。在这片幽暗冰冷的大路上,如此猛烈的火焰所产生的热量在让人感到恐惧的同时,却又另有一番舒服的感觉。阿尔萨斯举起手,为双眼遮住了海上灼热的火光。 在他身边,穆拉丁不住地叹气摇头。其他矮人也都望着燃烧的舰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依然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阿尔萨斯将手臂抱在胸前。他的后背一片冰冷,面孔和前胸却能感觉到一阵阵火焰的烧灼。他神情严肃地看着一艘被烧得只剩骨架的战舰在巨大的哀鸣声中缓缓迸裂。 “该死的乌瑟尔,因为他,我才不得不这么做!”他喃喃地说道。 他要让那个圣骑士——那个被解除军职的圣骑士,还有吉安娜和他的父亲看到,他没有逃避自己的责任,无论这个责任是多么可怕和残忍。他将完成必须由他完成的任务,然后带着胜利返回洛丹伦。这绝不是心志软弱的人能够做到的。因为他,因为他愿意肩负起这份沉重的责任,他的人民才能生存下去。 泼过油的木材发出巨大的爆裂声,一时间甚至盖过洛丹伦军队绝望的喊声。他们刚刚来到阿尔萨斯身后。 “阿尔萨斯王子!我们的船!” “出了什么事?我们该怎么回家?” 应对这些士兵的策略在阿尔萨斯的脑海中已经酝酿了几个小时。他甚至早就想到了士兵们发现自己被困在这里时大惊失色的样子。他们本已经同意追随他,但穆拉丁是对的,对他们而言,父王的命令要高于他给他们的一切命令。他们会乘船回家,而玛尔加尼斯会因此获胜。这些人永远也不会明白,他们必须消灭这里的敌人,除掉他的国家受到的威胁。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雇佣兵身上。 没有人会纪念这些人。 他们可以随意出卖自己。只要有人付足够高的价钱,让他们来杀阿尔萨斯,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向他举起刀剑,就像他们举剑砍向他的敌人。死了这么多人——善良的人、高贵的人、无辜的人……他们毫无意义地死去,这个世界需要有人为他们复仇。如果阿尔萨斯的部下不能忠贞不贰地追随他,他就不可能取得胜利。 这绝不是阿尔萨斯能够承受的结果。 “快一点,我的战士们!”阿尔萨斯一边高喊,一边举起了战锤。现在,这把锤子上看不到半点光亮,他也对这件曾经被自己视如珍宝的武器没有任何期待了。他指了一下刚刚将载满给养的小艇拖上岸边的佣兵们说道:“这些险恶的雇佣兵刚刚烧掉了我们的船,让你们无法再回家乡!以洛丹伦的名义,消灭他们!” 随后,他率先发动了冲锋。 第二部 光明女士 第十五章 没 等帐篷帘掀起来,阿尔萨斯已经听出了穆拉丁急促而又沉重的脚步声。老矮人站在帐篷口,狠狠地瞪着他。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穆拉丁猛地转过头,摔下帐篷帘,大步走开了。有那么一段时间,阿尔萨斯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小时候,刚刚不小心将训练剑丢到了军械大厅的另一边。他紧皱双眉,站起身,跟随穆拉丁走到了远离其他人的地方。 矮人没有一句废话。“你对士兵说了谎,还出卖了为你战斗的雇佣兵!”穆拉丁向阿尔萨斯仰起头,以最严厉的目光逼视着他,“你不是我训练出来的那个小子。你不是白银之手骑士。你不是泰瑞纳斯国王的孩子。” “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阿尔萨斯一把将穆拉丁推开,“我做了我必须要做的事。” 他以为穆拉丁会向他发动攻击,但他的老导师胸中的怒火仿佛在刹那间熄灭了。“你到底怎么了,阿尔萨斯?”穆拉丁低声问道,他的声音中包含着整个世界的痛苦和困惑,“对于你来说,复仇就这么重要吗?” “不要在这件事上质疑我,穆拉丁。”阿尔萨斯吼道,“你没有见到过玛尔加尼斯对我的祖国,对那些无辜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们所做的一切!” “我听说过你做的事情。”穆拉丁低声说道,“你的一些士兵在灌饱了啤酒之后就再也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了。对这件事,我当然会有自己的看法。但我也知道,我不能对你进行评判。你是对的,那时站在城外的不是我。感谢圣光,我不必像你那样,要为那种事做出决定。但你还是变了。你……” 炮火声和呼喊声打断了穆拉丁。在一次心跳的时间里,穆拉丁和阿尔萨斯已经拿起了武器,向营地转回身去。士兵们还在手忙脚乱地寻找着兵器。法瑞克向人类士兵喊喝命令,巴尔古则努力要将矮人组织起来。营地外传来交战的声音。阿尔萨斯能够看到亡灵军队正在步步逼近,他紧紧攥住了战锤。这一次不再只是一场遭遇战了,亡灵军队向他发动了组织严密的进攻。 “黑暗之王早就料到你们会来。”阿尔萨斯就算是死也忘不掉这个声音。他心中感到无比兴奋。玛尔加尼斯就在这里!他的方向是正确的。“你的旅途到这里就是尽头了,小崽子。你被困在了世界的屋脊上,将会在这里变成冰块。为你唱丧歌的只有死人。” 穆拉丁挠了挠胡子,一双目光犀利的眼睛观察着营地以外的战场。“情况看起来不太好。”他的声音中透露出矮人所特有的对敌人的蔑视,“我们完全被包围了。” 阿尔萨斯愤恨地盯着敌人,悄声说道:“我们早就应该干掉他。只要有霜之哀伤……我们早就应该干掉他。” 穆拉丁向旁边瞥了一眼。“听我说,小子……对于那把剑,我一直都有些拿不准。说实话,我现在对你也很有些顾虑。” 阿尔萨斯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穆拉丁在对他说话。“你……你的意思是不是你已经知道该怎样找到它了?” 穆拉丁点点头。阿尔萨斯立刻抓住了他的胳膊。“无论你有什么顾虑,穆拉丁,你现在不能被那些无聊的心思绊住双脚。玛尔加尼斯就在我们面前。如果你知道那把剑在哪里,就带我去找它,帮我得到霜之哀伤!你自己也说过,你相信玛尔加尼斯绝对不愿意看到霜之哀伤在我手里。玛尔加尼斯的军力远超过我。没有霜之哀伤,我们必败无疑。这一点你同样很清楚!” 穆拉丁苦恼地看着他,然后闭上了眼睛。 “对于那件宝物,我有一种非常糟糕的感觉,小子。所以在此之前我一直都没有着急去找它。当关于它的消息开始四处传播时,我就觉得这件事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不过我相信,我已经知道了它的确切位置。你组织一支小队。我会带你去找到那把符文剑。” 阿尔萨斯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就应该这样,我会拿到那把该死的符文剑,我会用它刺穿你的黑心,恐惧魔王。我会让你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 * * “封闭那里的缺口!”法瑞克喊道,“戴凡,开火!”在震撼整座营地的炮声中,阿尔萨斯向他的副指挥跑去。 “法瑞克队长!” 法瑞克转向他。“殿下……我们被完全包围了。暂时我们还能支撑一会儿,但它们迟早会冲进来,把我们彻底打垮。我们损失的人,都会变成它们的士兵。” “我知道,队长。穆拉丁和我要去拿霜之哀伤了。”法瑞克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里面既有惊讶,也有希望。阿尔萨斯向他最信任的几名部下讲述过这把拥有巨大力量的符文剑。“一旦我们拿到它,胜利将注定属于我们。你能为我争取一些时间吗?” “没问题,殿下。”法瑞克咧开嘴笑了,但他的语气中依然带有忧虑,“我们能够挡住这些亡灵杂种。” 片刻之后,穆拉丁带上地图和一件闪闪发光的奇异物品,与阿尔萨斯和他的几名随从会合了。老矮人双眉紧皱,目光中尽是不安,但他依旧挺直腰杆,做好了突破重围的准备。法瑞克发出信号,主动向敌军发动攻击。大部分亡灵都被他吸引,向他率领的部队聚集过来。营地后方的敌人兵力明显薄弱了很多。 “我们走。”阿尔萨斯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 * * 穆拉丁交替观察着地图和那个发出不规律脉动的闪光物体,用响亮的喊声为阿尔萨斯指引方向。他们尽可能加快脚步走过厚厚的积雪,只是偶尔会停下脚步喘一口气。随着乌云聚集,天空开始变黑了,大雪接着落下,进一步减慢了他们的步伐。 阿尔萨斯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机械。大雪遮蔽了他的视线,让他只能看到面前几尺远的地方。他已经不再注意或者在乎他要朝哪个方向走,只是移动着两条腿,跟在穆拉丁身后。时间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他也许刚刚走了几分钟,或者是已经走了几天。 他的意识里只剩下了霜之哀伤——他们的救赎。阿尔萨斯坚信这一点,但他们能够在营地被亡灵和那个恐惧魔王攻破之前找到那把剑吗?法瑞克说过,他们还能够守住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会有多久?他终于能够确定,玛尔加尼斯就在这里,就在他的营地前方,而他却没办法手刃这个恶魔…… “就在这里。”穆拉丁带着一种虔诚的语气向前一指,“就在这里面。” 阿尔萨斯停住了脚步,眨了眨无法在风雪中睁大的眼睛——他的睫毛上都已经结了冰。他们站在一座山洞洞口前。在灰色的天空下、啸吼的暴风雪中,这一片黑暗的岩壁和更加黑暗的洞口显得格外凶险可怖。但山洞深处又有光芒照射出来,那是一种柔和的、蓝绿色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光芒。疲惫已经深入阿尔萨斯的骨髓,身上的肌肉也仿佛变成了冰块,但他依旧感到极度兴奋。他努力翕动自己冻僵的嘴唇。 “霜之哀伤……玛尔加尼斯的末日。瘟疫终于可以被除掉了。我们走!” 又一阵风吹来,似乎要将他卷走。他急忙强迫自己迈开双腿,向前走去。 “小子!”穆拉丁的声音猛然唤住了他,“如此珍贵的宝物不可能被简单地扔在一个山洞里,可以被人随便拿走。我们必须小心一些。” 阿尔萨斯感到一阵气恼,但穆拉丁在这种事情上的确更有经验,所以他点了点头,用力握紧战锤,小心翼翼地向洞中走去。一走进洞中,强风和暴雪的压力骤然消失,阿尔萨斯不由得精神一振,继续向山洞深处走去。他在洞外看到的光线原来是岩壁上一些蓝绿色水晶和矿脉的微弱闪光。阿尔萨斯听说过这种会发出冷光的水晶,他很庆幸这些水晶石让山洞中不至于一团漆黑。这样,他的部下就不必用一只手来举火把了。曾几何时,他的战锤会在这种地方放射出明亮的光芒,指引他和他的战士。想到这里,他不禁皱起眉头,把这段回忆按了下去。光线从哪里来并不重要,只要能照亮道路就好。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声音。穆拉丁是对的,有人在这里等着他们。 这个声音深厚、冰冷,带有阵阵共鸣。令人胆寒的言辞被这个声音送入阿尔萨斯的耳鼓。“回去吧,凡人。在这个被尘世遗弃的洞穴中,等待你的只有死亡和黑暗。你不应从此走过。” 穆拉丁停下脚步。“小子。”他的声音很低,但在这个地方却依旧带着连绵不断的回音,“也许我们应该听这家伙的话。” “听谁的话?”阿尔萨斯喊道,“当我即将得到能够拯救人民的神器时,一个可怜人还想用这种无聊的恫吓在最后关头把我吓退?如果他想要得逞,那最好把话说得更可怕一些。” 他抓紧战锤,快步向前,绕过一个转弯,又立刻停住脚步,仔细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 他们找到了那个冰冷声音的源头。片刻之间,阿尔萨斯想到了吉安娜身后那个忠心耿耿,帮助吉安娜与兽人作战的水元素。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那以后,他身边的一切都变得那么冷酷和可怕。而这些盘旋在冰寒岩石上的元素体似乎是由冰和某种非自然的能量精质构成的。它们披着一层仿佛生长在身体上的铠甲,戴着头盔,却没有面孔,铁手套中握着武器和盾牌,却没有手臂。 它们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怪物。阿尔萨斯对这些元素生物根本就没有多看一眼。他的目光早已凝聚在他们此行的目标上。 霜之哀伤。 那把剑被冻结在一块悬浮在半空中,呈现出锯齿状纹理的寒冰中。剑身上的符文闪耀着寒气森森的蓝光。剑下面是一座基台。基台位于一座高大平缓的山丘上。山丘表面覆盖着一层尘粉一样的细雪。一道柔和的光线从高处洒落——这座洞窟在宝剑上方有一个能够看到天空的孔穴,让一束惨淡的光线直接照射在这把符文剑上。这把剑的寒冰封印遮挡住了它的一些形制细节,却又让它的另一些细节显得更为突出醒目。这把剑就像是同时被封藏和展现,也因此而更具诱惑力,如同刚刚为之坠入情网的恋人在薄纱后面若隐若现。阿尔萨斯认识这把剑,他刚刚到达这片大陆的时候,就曾经在梦中见到过它。这把剑没有杀死无敌,而是让无敌恢复了活力与健康。那时,他相信自己得到了一个好的预兆。而现在,他知道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景象。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到这把剑。他能用这把剑改变一切。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它,两只手几乎在因为无法握住它而感到痛苦。他想象着自己的手指握紧剑柄,手臂感觉到将它挥起时的重量。它的剑刃划出完美的弧线,击中玛尔加尼斯,彻底结束那个恶魔施加在洛丹伦人民身上的痛苦。他向前迈出了步子。 神秘而恐怖的元素生物抽出了佩在身上的冰剑,高声喊道:“赶快回头,否则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还想要保护这把剑吗?”面对元素的阻拦,阿尔萨斯恼羞成怒。 “不。”元素发出隆隆的吼声,“我是要保护你。” 刹那间,阿尔萨斯愣在原地。然后,他摇摇头,眯起眼睛,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这不过是一种骗人的把戏。他绝不会就这样放弃霜之哀伤,放弃拯救人民的机会。他不会被一个谎言吓退。他猛冲过去,他的人都紧紧地跟随着他。元素守卫们迎了上来,用它们奇异的武器向阿尔萨斯发动了攻击,但阿尔萨斯只盯住了刚才说话的元素首领。那名首领并没有冲过来,而是紧紧守卫在霜之哀伤前面。阿尔萨斯将所有被压抑在心中的希望、忧虑、恐惧和愤怒都倾泻在这名奇异的守卫者身上。他的部下也和他一样,拼尽全力向霜之哀伤的元素守卫发起攻击。阿尔萨斯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怒吼,战锤如连续不断的霹雳轰击着元素首领,打碎了他的寒冰铠甲。这个怪物怎么敢挡在他和霜之哀伤中间?它怎么敢…… 最后,仿佛一个垂死的人用破碎的喉咙发出了充满痛苦的哀鸣,那个元素生物甩掉了两只手上的铁手套,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尔萨斯站定双脚,吃力地喘息着,从他僵硬的嘴唇之间喷出了一股股白气。然后他转过头,看着那件经过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宝物。看到这把剑,他心中的全部疑虑和担忧一扫而空。 “看啊,穆拉丁。”他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们得到拯救的机会——霜之哀伤。” “别着急,小子。”穆拉丁生硬的、命令一般的语气如同向阿尔萨斯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阿尔萨斯眨眨眼,从狂喜的恍惚状态中脱离出来,将目光转向那个矮人。 “什么?怎么了?”他问道。 穆拉丁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盘旋在半空中的剑和剑下面的台基。“这东西有问题。”他伸出一根短粗的手指,指着那把符文剑说道,“这一切来得太容易了。看看它,它就停在这里,被不知从哪里落下来的光照亮,就像是一朵等待被摘下来的鲜花。” “太容易?”阿尔萨斯难以置信地瞪了穆拉丁一眼,“你费了那么长时间才找到它。而我们为了得到它,刚刚经历过一番苦战。” “呸。”穆拉丁不以为然地啐了一口,然后又叹了口气,依旧是眉头紧锁,“根据我对于各种神器的了解,我能闻出这东西有一股藏宝海湾的鱼腥味。等等……这个台子上有一段铭文。让我看看能不能解读出它说了些什么。也许它能告诉我们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他们一同走上了洞中的山丘。穆拉丁跪下去,逐一分辨雕刻在基台上的文字。阿尔萨斯则靠近这把剑,细细打量着它。对于吸引住穆拉丁全部注意力的那些铭文,他则只是草草地扫了一眼。那些文字并不属于他所知道的任何一种语言,不过老矮人似乎能读懂这些字,他越看越起劲,眼睛里放射出愈发犀利的光芒。 阿尔萨斯抬起一只手,抚过将他和霜之哀伤隔开的冰层,感觉到一种光滑而致命的冰冷。是的,它的确是冰,但又有着另外一种非同寻常之处。它不只是简单的、被冻结的水,阿尔萨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它,但他能够感受到它。那是一种非常强大,几乎不属于这个尘世的东西。 霜之哀伤…… “是的,我想,我认识这些文字。它们是卡利姆多语——元素的语言。”穆拉丁喃喃地说着,皱起眉头,开始阅读,“这是……一个警告。” “警告?警告什么?”阿尔萨斯怀疑道。也许这些文字是说,如果打碎这块冰,剑就会遭到损坏。不过,这块不属于自然的冰看上去很像是从另外更大的一块冰上切下来的。穆拉丁一点点翻译着基台上的文字,阿尔萨斯则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全都集中在那把剑上。 “取下这把剑的人即将获得永恒的力量。如同剑刃斩断敌人的躯体,这能量也必将伤损挥剑者的灵魂。”矮人跳起身,阿尔萨斯从没有见过他这么焦虑不安的样子,“嘿,我早就应该知道。这把剑被诅咒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听到穆拉丁的解释,阿尔萨斯的心仿佛被一只奇怪的手狠狠撕扯了一下。离开?放弃这把剑,让它依旧飘浮在这个冰冻的牢狱中,不能被碰触,不能被使用,白白浪费了这强大无比的力量?“永恒的力量”——铭文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不过挥剑者的灵魂也会随之一同受伤而已。 “我的灵魂已经伤痕累累了。”阿尔萨斯说。的确如此。从他心爱的马毫无意义地死去开始,他的内心就开始出现了裂痕。随后是亲眼见到死人杀人的恐怖,遭到爱人的背叛——是的,他爱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当他赤裸的灵魂在这把剑面前接受审判的时候,他依然能毫不犹豫地这样说。而他的灵魂更沉重的创伤来自他不得不杀戮数以千计的平民,不得不对自己的部下说谎,让无辜的人永远无法开口为自己辩护。他的心所受到的伤损已经如此严重,只要能结束这场灾难,无论让霜之哀伤在他的心上留下怎样的伤痕,也不可能让他更痛了。 “阿尔萨斯,小子。”穆拉丁用粗重的声音向他恳求,“你现在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要再让自己顶上一个诅咒了。” “一个诅咒?”阿尔萨斯苦笑着道,“为了拯救我的祖国,我愿意接受任何诅咒。”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穆拉丁在颤抖。“阿尔萨斯,你知道,我是个实在的人,不喜欢胡思乱想。但我告诉你,这么做很不好,小子。别去碰它。就把它留在这里好了,永远把它忘掉。玛尔加尼斯就在这里,这样不是很好吗?就让他的恶魔屁股在这片荒野中冻僵吧。忘记这里的一切,我们回家去。” 许多人突然出现在阿尔萨斯脑海中。他看见了他们,随后,他看见了成百上千死在那场恐怖瘟疫中的人们。死尸从地上爬起,没有思想的腐烂肉体四处横行。他们又该怎么办?他们的灵魂、他们的痛苦、他们的牺牲呢?又一幅图景出现了,那是一块巨大的冰,和包容霜之哀伤的这块冰是同一种物质。现在,阿尔萨斯知道剑周围的冰来自哪里了。它来自一种更庞大、更强悍的力量,它和它里面的符文剑被一同送交给他,让他为那些死去的人复仇。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悄然响起:死者需要复仇 。 就算是他们全都死在这里,又如何能与那些牺牲者所经历的无尽恐怖与折磨相比? “那些遭受天谴的人!” 这句话仿佛从他的身体深处突然爆发出来。“我对于那些死者负有责任。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我的复仇,老朋友。”现在,他终于将目光从这把剑上扯开,看着忧心忡忡的穆拉丁,面容稍稍和缓了一些。“就算是你也不行。” “阿尔萨斯……我教过你该如何战斗。我想要帮助你在成为一位好国王的同时也能成为一名好战士。而好战士的素质之一就是懂得什么时候应该战斗,什么时候却必须放手。还有……就是要拿起怎样的武器。”他伸出刚硬有力的食指,指向阿尔萨斯,“你绝对不应该将这件武器收归己有。” 阿尔萨斯将双手放在包裹剑刃的冰上,双眼猛地贴到距离冰面只有一寸远的地方。穆拉丁仿佛是在很遥远的地方继续和他说着话。 “听我说,小子。我们能找到别的办法拯救你的人民。我们现在就走,回去找到真正有用的办法。” 穆拉丁错了。他根本就不明白,阿尔萨斯必须这样做。如果他现在走开,他只能再次失败。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不能一次次只尝到失败的苦果。 这一次,他绝对要赢。 他相信圣光,因为他能看到圣光,可以使用圣光。他相信鬼怪和行走的死尸,因为他曾经与它们作战。而在此之前,他对于自己看不见的所谓力量,或者某个地方、某样东西拥有灵魂的说法从来都是不屑一顾。但现在,他的心在因为渴望而急速跳动着,这种渴望正咬啮着他的灵魂。话语仿佛自己拥有了生命,从他的嘴唇中间不断地涌出来,每一个字都渗透出他恐怖的愿景。 “现在,我召唤此地的灵魂。”他呼出的气在严寒中冻结成冰霜。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霜之哀伤浮在空中,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他。“无论你是什么,善良、邪恶,或两种皆非。我能感觉到你就在这里。我知道你在倾听。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听我说——我愿意交出自己的一切,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你愿意帮我拯救我的人民。” 在一段漫长而可怕的等待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阿尔萨斯的口鼻中喷出带有霜尘的白气,消失,再次喷出。冰冷的汗水挂在他的眉毛上。他已经献出了自己的一切。他被拒绝了吗?他再一次失败了吗? 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呻吟响起。他立刻屏住了呼吸。光滑的冰面上突然出现了裂纹,裂纹随着冰块崩碎的声音一直向上延伸。很快,阿尔萨斯甚至已看不到冰块中的神剑。然后,他突然踉跄着向后退去,在震撼整个洞室的破裂声音中捂住了耳朵。 包裹霜之哀伤的冰壳爆裂了。碎片向四周的洞室中飞射,它们也如同利剑的锋刃,无比锐利。冰刃在洞壁的岩石上撞得粉碎。阿尔萨斯跪倒下去,双臂反射性地护住了头脸。他听到了一阵戛然而止的惨呼。 “穆拉丁!” 冰刃的风暴将矮人掀倒在地,飞出几尺以外。现在,他四肢平伸,躺倒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一根冰锥刺穿了他的上腹,鲜血汩汩流出。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全身没有一点力量。阿尔萨斯爬起身,跑向他的老友和导师,一边拽下自己手上的铁手套。他伸出一只手,搂住老矮人瘫软的身躯,将另一只手按在那个可怕的伤口上,紧紧地盯着它,希望圣光能够出现,在他的手上注入治疗的能量。负罪感再一次撕裂了他的心。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代价。他交出的不是他自己的生命,而是一位挚友的——一位自始至终照料他,传授他技艺,支持他的朋友。他低下头,泪水刺痛了双眼,却依旧在努力祈祷。 这都是因为我的愚蠢。要付出代价的是我,圣光啊,恳求你…… 这时,他感觉到了圣光,就像是一位自己钟爱的友人所带来的关怀。圣光涌过他的全身,给他带来温暖的慰藉。他停止了呜咽,看到白色的光晕再一次包裹住他的手掌。他堕落得如此之深,但一切仍旧可以挽回。圣光没有抛弃他。他要做的只是再一次汲取圣光,向它敞开自己的心。穆拉丁不会死,阿尔萨斯可以治好他,他们可以一同…… 他感觉到自己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不,不是在他的身后……是在他的意识背后。他猛地转过头,满心惊讶地盯着眼前的景象。 它一直飞到阿尔萨斯面前,剑身上蓝白色的符文闪耀着冷冽而灿烂的光华。圣光从他的双手褪去了。他就像是被催眠一样,痴痴呆呆地站了起来。霜之哀伤正在等待着他,如同爱人等待着充满欲望的抚摸,并将因此而醒来,彻底焕发出荣耀的光芒。 他脑海深处的耳语还在继续。这才是他应当走的路。相信圣光是愚蠢的。圣光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了他。当阿尔萨斯需要拯救无敌的时候,它缺席了;当横扫洛丹伦的瘟疫需要被阻止,无数人的生命需要被挽救的时候,它无能为力。只有霜之哀伤的力量能够对抗那个恐惧魔王。 穆拉丁只是这场恶战中意外的牺牲。而且如果阿尔萨斯赢得胜利,他很可能就会是这场战争中最后一个牺牲者。阿尔萨斯有些踉跄地向那件光芒闪烁的武器走去。他的手颤抖着向霜之哀伤伸了过去,手上依然沾着朋友的鲜血,然后,他的手终于握住了剑柄,手指牢牢地将它扣住,感觉到剑柄的曲线完美地契合着自己的掌心,仿佛这把剑就是为自己打制的。 冰寒的感觉在他体内激荡,跃上他的手臂,透过他的躯体,直接刺入他的心脏。突然涌起的痛苦让他产生了警惕,但骤然间,一切异样的感觉都消失了,他的感觉无比良好。霜之哀伤属于他,他也属于霜之哀伤。这把剑在对他说话,在他的脑海中轻声耳语,仿佛它一直都在那里。 阿尔萨斯发出一阵喜悦的呼喊。他高举起这把利剑,凝视着它,目光中充满了惊奇和强烈的自豪。现在,他有能力消除一切灾难——他,阿尔萨斯·米奈希尔,还有辉煌的霜之哀伤。现在这把剑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就像他的意识、他的心脏和他的呼吸。他开始专注地倾听这把剑向他讲述的秘密。 第二部 光明女士 第十六章 阿 尔萨斯和他的部下向营地跑去,发现那里的战况依然和他们离开时一样激烈。他的部队的人数已经大为缩减,但他在战场上看不到尸体。这并不出乎他的预料——倒下的人都已成为敌人,成为恐惧魔王的傀儡。 法瑞克的盔甲上布满了血污,他对阿尔萨斯喊道:“阿尔萨斯王子!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了……穆拉丁在哪里?我们就要坚持不住了!” “穆拉丁死了。”阿尔萨斯说道。霜之哀伤冰冷而惬意的感觉仿佛削弱了一些,痛苦拥上他的心头。穆拉丁为了让他得到这把剑而付出了代价,但如果能打倒玛尔加尼斯,这个代价就是值得的。那位老矮人一定会同意他的决定,只要他知道阿尔萨斯所要面对的一切,像阿尔萨斯一样理解当前局势的危急。穆拉丁的矮人们得知他们队长的死讯,看上去全都深受打击,但他们还是不停地用炮火轰击着一波又一波冲杀上来的亡灵怪物。“他的生命不会白白牺牲。给我记住,队长。任何敌人都不可能抵抗霜之哀伤的力量!”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阿尔萨斯孤身冲进了战场。 阿尔萨斯一直都认为自己手持被圣光祝福的战锤,是一名勇猛强大的战士。而现在,那把战锤已经被丢弃在霜之哀伤曾经被困住的冰洞里,霜之哀伤被他紧紧握在手中。他没办法将这把剑视为一件武器,因为它更像是自己身体的一种延伸。他很快就找到了使用这把剑的节律,开始像用镰刀收割秋天的庄稼一样,将一片又一片亡灵斩倒。什么样的武器能够像他手中的这把剑一样,具有如此完美的平衡性,锋刃是如此无可阻遏?一记弧形斩击砍掉了一个食尸鬼的脑袋,随后霜之哀伤剑锋回转,劈散了一个骷髅的骨架,接着又是第三个、第四个敌人。亡灵在他身边不断倒下,腐烂的尸体开始堆积起来。他在敌群中杀出一条道路。有那么一瞬间,当他寻找下一个敌人的时候,他瞥到法瑞克正在盯着他。那张熟悉的面孔上满是敬畏的神情,同时也夹杂着震撼和……恐惧?当然,肯定是他这种对敌人的屠杀把自己的部下吓到了。霜之哀伤则继续在他的手中歌唱着。 风越来越强,大雪再次开始落下,厚重的雪粒迅疾飞落。霜之哀伤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天气,越来越强的暴风雪完全没有对阿尔萨斯造成半点障碍。剑刃一次又一次攻入敌人要害,越来越多的亡灵生物变成残缺不全的死尸。终于,亡灵爪牙被扫除干净,剩下的只有它们的主人了。 “玛尔加尼斯,你这个懦夫!”阿尔萨斯高声喊道。现在,就连他耳中自己的声音仿佛也发生了变化。洪亮的吼声轻易就压倒了风雪的凄嚎。“到我面前来!你既然已经把我引到了这里,就来和我一战吧!” 他的话音刚落,恐惧魔王便出现了。他比阿尔萨斯记忆中更加高大,正俯视着洛丹伦王子,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他站直身子,山岳般的身躯充满了压迫感。他的翅膀拍动着空气,皮鞭一般的尾巴来回甩动。他只弹起一根手指,在他指挥下的亡灵战士便全部静止不动了。 这一次,阿尔萨斯已经做好了准备。恐惧魔王的骇人外表无法再吓倒他了。他盯着眼前的敌人,无声地举起了霜之哀伤,雕刻在剑身上的符文闪耀起刺眼的光芒。玛尔加尼斯显然认得这件武器。恶魔的蓝色嘴唇扭曲成了一道弧线。 “看样子,你用战友的生命换取了霜之哀伤,就像黑暗之王预料到的那样。你比我想象的更加强大。” 阿尔萨斯听到的是这番话,但在他的脑子里,另一个轻柔的声音向他说出了另一番话。阿尔萨斯倾听着,露出了凶狠的笑容。 “你在白费力气,玛尔加尼斯。现在我只会倾听霜之哀伤的声音。” 恐惧魔王仰起生有长角的头颅,大笑起来。“你听到的是黑暗之王的声音。”他伸出一根黑色长钉般尖利的手指,指向阿尔萨斯手中强大的符文剑,“他正在通过这把剑对你耳语!” 阿尔萨斯感觉到自己脸上失去了血色。这个恐惧魔王的主人……在通过霜之哀伤对他说话?但……这怎么可能?这是恶魔最后一个诡计吗?难道他会受到这种愚弄,将自己赢得胜利的筹码交到玛尔加尼斯那双鹰爪一般的手中? “他都说了些什么,年轻的人类?”讥笑声再次响起。恶魔脸上满是对无知的阿尔萨斯的鄙视,和对即将到手的胜利的欣喜与洋洋自得。“黑暗与死亡之主现在又对你说了些什么?” 耳语声再度响起,但这一次,发出笑声的是阿尔萨斯。他的表情竟然和恐惧魔王一模一样。现在,真正掌握这场战争胜利钥匙的是他,而不是玛尔加尼斯。 阿尔萨斯将霜之哀伤举过头顶,巨大的剑刃在他手中放射出夺目的光华,无比美丽。他摆出进攻的架势,说道:“他告诉我,现在正是我复仇的时刻。” 那双喷吐着绿色火光的恶魔睁大了眼睛。“什么?他不可能是要……” 阿尔萨斯向前冲去。 高高举起的符文剑猛然斩落。恐惧魔王猝不及防,直到最后一刻,他才勉强举起手中的权杖,将剑刃挡开。他向旁边跳开,强大的蝙蝠翅膀扇起一阵疾风,吹乱了阿尔萨斯的金发,但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平衡和速度。阿尔萨斯一次又一次发动猛攻,保持着冰冷的自控和毒蛇般迅疾致命的攻势。剑刃上闪动着对血肉的渴求。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阿尔萨斯的脑海:霜之哀伤饿了。 随即又有另一个念头从他心底升起,让他不由得为之战栗:它要吃掉谁才能感到餍足。 但这没有关系。他——阿尔萨斯——满心渴望着复仇,而他终将求仁得仁。每当玛尔加尼斯企图施展法术的时候,霜之哀伤都会抢先一步向恶魔发动攻击,将他打退,割裂他的身体,在发动致命一击之前尽情地折磨他。阿尔萨斯感觉到了霜之哀伤的期盼和欲望。他纵情呼吼,将符文剑挥舞成一片耀眼的蓝色弧光,彻底劈开了玛尔加尼斯的肚子。 黑血同样呈弧线喷洒出来,落在雪地上。恐惧魔王倒下了。他的脸上满是错愕。直到临死前那一刻,他都无法相信自己真的被打败了。 片刻之间,阿尔萨斯站在敌人尸体前,风雪围绕他旋转,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啸吼。霜之哀伤上的符文闪烁不定,一部分光芒被黑色的恶魔血遮住了,但这个充满荣耀的战场依旧被它的剑光所照亮。 “结束了。”阿尔萨斯轻声说道。 是的,年轻的王子,你的这一段旅程结束了。 霜之哀伤悄声说道。或者这真的像玛尔加尼斯所说的那样,是黑暗之王在对他说话?阿尔萨斯不知道,也不在乎。他小心地弯下腰,在洁净的雪上拭净剑刃。但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实在是太多了。你将获得无与伦比的力量、知识和权势。 阿尔萨斯回忆起穆拉丁读给他听的那段铭文。他发觉自己的手按在了心口上。现在,这把剑成为他的一部分,他也成为这把剑的一部分。 暴风雪变得越发猛烈。他稍有些惊讶地意识到,自己一点也不冷。他抬起头,手执霜之哀伤,向周围望去。恶魔僵硬的尸体还躺在他的脚旁。那个声音,无论它属于霜之哀伤,还是神秘的黑暗之王,都是正确的。 阿尔萨斯还有很多事要做,太多事情了。 冬天会教会他一切。 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握紧符文剑,望向风暴肆虐的远方,向暴雪的核心走去。 * * * 阿尔萨斯知道,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钟声。它只有在发生大事时才会被敲响——王室婚礼、继承人的降生、国王的葬礼,所有这些都是一个王国生命的标记。但今天,他们敲响的是庆祝的钟声。他,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回家了。 他已经提前派人返回首都,报告了他的胜利——他发现了制造瘟疫的幕后黑手,找到了罪魁元凶,并彻底消灭了那个恐惧魔王。今天,他带着胜利的荣耀返回了他出生的宫廷。当他沿纵贯乡间的大路大步向首都走去的时候,路边是无数夹道欢迎的人群,发出连绵不绝的欢呼和鼓掌声。人民所爱戴的王子拯救了这个国家,赢得了人民无尽的感激。阿尔萨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所有这些赞美和谢意,但他的心思全都在他久未谋面的父亲身上。 “我要和您私下里谈谈,父王。您必须要知道我所看到和了解到的一些事情。”他将这句话写在信中,派遣快马使者提前几天把信送往了首都,“我相信,您一定已经与乌瑟尔和吉安娜谈过了。我能够想象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他们企图挑拨我们的关系。我向您保证,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最大限度上维护洛丹伦人民的利益。最终,我消灭了在我们的人民中间传播这场瘟疫的元凶。我将带着胜利返回家乡,为我们的王国开启一个新的纪元。” 走在他身后的部队像他一样保持着沉默,也全都用兜帽遮住了面孔。而围观的人群似乎并不要求他们必须对这场欢迎仪式做出反应。宽大的吊桥缓缓下落,阿尔萨斯大步走过吊桥。城内也是人山人海,只不过聚集在这里的已经不是平民,而是外交官、低阶贵族和来自精灵、矮人以及侏儒国家的显要客人。不仅仅是街道两旁,就连楼房上的阳台也都被人挤满了。粉色、白色和红色的玫瑰花雨纷纷洒落,黏附在胜利英雄的身上。 阿尔萨斯记得这样的场景。在他曾经的想象中,这应该是他和吉安娜举办婚礼的日子,吉安娜应该就站在他面前,玫瑰花瓣应该落在吉安娜微笑的脸上。而这时的吉安娜应该正仰起头来和他接吻。 吉安娜…… 心中萦绕着这样的景象,他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接住了一片红色的玫瑰花瓣,若有所思地用拇指拨弄着它,然后又朝花瓣上出现的一点污渍皱了皱眉。这片污渍在他眼中变大了,花瓣也随之变得干枯,被彻底毁掉了。最后,他的掌心处只剩下一片褐色的枯萎花瓣。阿尔萨斯带着嫌恶的心情把枯死的花瓣扔掉,继续前进。 他推开通向王座大厅的门,大步向前走去。这条路他非常熟悉。进入王座大厅的第一眼,他瞥到了泰瑞纳斯,便给了父王一个微笑,但他的面孔依旧大部分都被遮在兜帽里。阿尔萨斯满怀敬意地跪倒下去,并将霜之哀伤立在面前,尖锋正抵在岩石地面上雕刻的家族纹章上。 “啊,我的儿子。很高兴能看到你平安回家。”泰瑞纳斯站起身,他的身子显得有些不太稳健。 泰瑞纳斯的情况看上去的确不好。过去几个月中发生的种种剧变让这位君主显得苍老了许多,现在他的头发已经多了许多灰丝,眼神中也尽是疲惫。 但用不了多久,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 你不再需要为你的人民而牺牲了。你不需要再承受这顶王冠的重量。我会照管好一切。 阿尔萨斯站起身,盔甲在移动时发出铿锵的撞击声。他抬手从脸上掀起兜帽,观察着父亲的反应。泰瑞纳斯看到独子身上发生的变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阿尔萨斯的头发曾经像养活洛丹伦百姓的麦穗一样,是明亮的淡金色,现在却变成了白骨一般的颜色。他知道,自己的面孔也一样苍白,就好像他的体内已经没有了血液。 是时候了,霜之哀伤在他的脑海中悄声说道。阿尔萨斯走向自己的父亲。而他的父亲只是站在王座台上,用不确定的眼神看着他。王座大厅里还有几名卫士,但他们不可能抵挡得住拥有霜之哀伤的阿尔萨斯,还有跟随在他身后的两名战士。阿尔萨斯大胆地登上了王座台前铺着地毯的台阶,抓住父亲的手臂。 他抽出霜之哀伤。剑身上的符文正如他期待的那样,放射出夺目的光芒。随后,又是一阵微弱的声音响起。但这一次,声音不是来自符文剑,而是来自一段回忆…… ……那是一名黑发王子,仿佛来自他的另一段生命历程…… “他是被刺杀的。他所信任的一个朋友……杀死了他,刺穿了他的心脏……” 阿尔萨斯摇了摇头,那个声音沉寂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你要做什么,我的儿子?” “继承你的王位……父王。” 霜之哀伤得到了满足……至少暂时如此。 * * * 阿尔萨斯释放了他们——对他无比恭顺,绝无半点怀疑他的新臣民。将那些冲向他的卫士处理成刺杀父亲的凶手是一件很简单的事,随后,他就带着冰冷的决心回到了王宫广场上。 这里已经是一片疯狂。 曾经热闹的广场已经变成血流遍地的屠场。喜气洋洋的庆贺仪式化作为求生而挣扎的惨烈战斗。几乎没有人逃生。这些人都已在这里等待了几个小时,为的是欢迎他们的王子回家。而现在,他们的尸体堆积在广场上,鲜血在可怕的伤口周围凝结。到处都是残断的肢体和破烂的身躯。大使和平民躺在一起;男人、女人和孩子,全部都接受了平等而恐怖的死亡。 阿尔萨斯不在乎他们最终的命运是什么样子——成为乌鸦的饵食,还是由他统治的新子民。他的队长自然会为他料理好这种事,法瑞克和玛维恩现在都像他一样面色苍白,残忍无情的程度更是他的两倍。阿尔萨斯沿着进城的大道向回走去,精神全部集中在一件事上。 一离开那个满是残尸和亡灵的院子,他就开始奔跑。现在,没有马匹能驮载他和追随他的战士。那些马一嗅到他们的气味就会发狂,但他发现自己完全不会感觉到疲惫。只要听到霜之哀伤或那个巫妖王通过这把符文剑向他耳语,他的一切疲劳感都会消失殆尽。所以,他跑得很快。没过多久,他的两条腿便将他带到了一处他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去过的地方。 许多声音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它们都是过往记忆的片段: “你知道,你还不应该骑乘他。” “你又旷课了……” 无敌恐怖而痛苦的嘶鸣在他的脑海中回荡。圣光在那个可怕的时刻停滞下来,仿佛在判断他是否有资格得到它的赐福。当他与吉安娜结束关系的时候,吉安娜的面容…… “听我说,孩子……暗影笼罩了大地,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阻止灾难的发生……你越是竭尽全力想要杀死你的敌人,你就会越快将你的人民送进敌人的掌心……” “……这不是一片染病的苹果园。这是一座充满了活人的城市!” “……我们对这场瘟疫还了解得太少,绝不能只是因为恐惧就把一整座城市的人像对待牲畜一样屠杀殆尽!” “你对士兵说了谎,还出卖了为你战斗的雇佣兵!……你不是泰瑞纳斯国王的孩子。” 但所有这些声音都是那样虚无缥缈。他看不到,也抓不住。吉安娜……乌瑟尔……泰瑞纳斯……穆拉丁。阿尔萨斯只知道,所有这些人都在用言辞或表情告诉他,他错了。 阿尔萨斯放慢了脚步。他已经来到了那座农场。他的新子民在他之前就来过这里。现在,这里只剩下僵硬的尸体。阿尔萨斯打起精神,压抑住过去的回忆给现在的他带来的痛苦。他们毕竟还是幸运的,能够得到真实而简单的死亡。躺在这里的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名年纪与他相仿的青年。 这里还生长着金鱼草……它们怒放出灿烂的花朵,看上去很符合这疯狂的一年。阿尔萨斯走过去,伸出一只手,想要抚摸那朵高挑、美丽的蓝紫色花朵。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又想起那一片玫瑰花瓣。 毕竟他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这些花。 阿尔萨斯转过身,大步走向一座坟墓。这座坟大约有七年光景了。坟头上生满了青草,不过木制墓碑上的字迹仍然清晰可辨。阿尔萨斯不需要看这块墓碑,就知道坟墓的主人是谁。 他在坟前站了一会儿。这座坟墓中的死者比被他亲手杀死的父亲更让他感伤。 你拥有这样的力量,耳语声传来,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阿尔萨斯一只手坚定地握住霜之哀伤,然后伸出另一只手。黑色的光开始在那只手上盘旋,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如同毒蛇一般离开他的手指,在半空中起伏翻腾,一头扎进泥土之中。 阿尔萨斯感觉到黑色的光线将自己和坟墓中的骷髅联系在一起。喜悦涌上他的心头,泪水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举起那只手,将醒转过来的骷髅从它沉睡了七年的冰冷黑暗的泥土中拽了出来。 “起身吧!”他发出命令。这句话好似弹出他喉咙的雷霆。 坟墓爆裂开来。泥土仿佛雨点一般落下。四条白骨长腿踢蹬着,蹄子在流动的土壤中寻找着立足点。一颗颅骨冲出了地面。阿尔萨斯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白色的嘴唇上露出一丝微笑。 我亲眼看着你出生 ——他心中想着,回忆起那个冲破胎衣,浑身湿漉漉的小生命——我帮助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又帮助你从这里离开……现在,在我的手中,你得到了重生。 那匹骷髅骏马在泥土中挣扎着,终于挺起了自己的上半身,将两条前腿踏在地面上,努力把身体拽出坟墓。红色的火焰在它空洞的眼窝中燃烧着。它仰起头,虽然柔软的声带早就腐烂光了,但还是发出了一阵嘶鸣。 阿尔萨斯颤抖着,向那匹亡灵马伸出手。马儿低声嘶鸣着,用只剩骨头的嘴唇轻轻蹭着他的手。七年以前,阿尔萨斯骑在这匹马背上,害死了它;七年以前,阿尔萨斯抹去冻结在脸上的泪水,举起剑,刺穿了他的爱马坚强有力的心脏。 那一天给他带来的负罪感一直伴随着他。但现在,他明白了——这全都是他宿命的一部分。如果他没有杀死自己的马,他现在就不可能让爱马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如果这匹马还活着,就只会畏惧他。而它现在变成了亡灵,有着火焰的眼睛。感谢那个神秘的巫妖王赠予他的礼物,现在他能够随心所欲地使用亡灵法术,将爱马的骨架拼合在一起。骏马和骑士终于能够融为一体了,他们本就应该是这样。七年前的意外绝非一个错误。他从没有犯过错误。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 永远不会。 而证据就在他的眼前。 现在,他成为这片土地的统治者,父亲的鲜血依然挂在霜之哀伤上,红色的液体还没有完全凝结。死亡即将到来,一切都在改变。 “这个王国将会沦亡。”他跨上马背,甩起斗篷,覆盖住坐骑背部的骨架,“新的秩序将从灰烬中升起,整个世界的根基将因之而动摇!” 战马嘶声长鸣。 所向无敌。 第三部 黑暗女王 间奏 希 尔瓦娜斯·风行者——前任奎尔萨拉斯游侠将军、女妖、被遗忘者的黑暗女王——正以和她活着的时候一样轻盈、迅捷的步伐大步走出皇家区。她更喜欢以自己的肉体形态进行每天的日常活动。她的皮靴踏在幽暗城的岩石地面上,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但所有亡灵都会转过头来,看着他们的女王。她是那么独一无二,没有人会将她认错。 她曾经有着一头金发、蓝色的双眼和柔嫩润泽的桃红色皮肤。她曾经拥有过鲜活的生命,而现在,经常被她用蓝黑色兜帽遮住的头发如同午夜一般漆黑,其中夹杂着许多白丝。她曾经的桃红色皮肤现在变成了淡淡的蓝灰色,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只有她身上的护甲还和生前一样——经过细致加工的皮甲暴露出她的大部分窈窕却又肌肉强健的躯干。她的耳朵不时会轻轻抖动,捕捉着所有最细微的声音。她并不经常离开自己的房间,她是这座城市的统治者,如果这个世界要与她打交道,就应当主动来找她。 快步跟随在她旁边的是大药剂师法拉尼尔,皇家药剂师协会的领袖。他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正不知疲倦地和他的女王说着话:“非常感激您愿意亲自视察我的试验,女王陛下。”他一边走路说话,一边还不断想要向女王鞠躬,“您吩咐过,当试验成功的时候,就立刻通知您。您一定会想要亲眼看到我们……” “我很清楚我下过什么样的命令,医生。”希尔瓦娜斯打断了他。这时他们正走在通向下方幽暗城深处的一条螺旋形阶梯上。 “当然,当然,您看,我们已经到了。”他们走进一个房间。任何心志稍有些软弱的人大概都会被这个房间吓晕。在一张大桌子旁边,一名亡灵正弯着腰,忙着将不同的尸体残片缝合在一起,一边还低声哼着什么。希尔瓦娜斯看到这番情景,微微一笑。 “能看到有人这样享受自己的工作,真是一件好事。”黑暗女王带着一点开玩笑的意味说道。那名学徒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把腰弯得更低了。 这个房间里还不时响起一阵低微的能量爆裂声。另一些炼金术师正忙碌地混合药剂,将药料称重,进行记录。房间里的空气中充斥着腐败和化合药剂的气味,其中又很不协调地透露出一点草药的洁净而清甜的气息。这种草药香气让希尔瓦娜斯在不知不觉中生出一种……思乡之情。这样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幸运的是,这种软弱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她从不会让自己有太长时间的软弱。 “给我看看。”她下达了命令。法拉尼尔又是一鞠躬,然后引领黑暗女王走过这个大房间的主厅,穿过一片挂满了尸体残片的区域,走进一间侧室。 走进这间内室之前,希尔瓦娜斯就已经听到了微弱的啜泣声。进入内室之后,她立刻看到放在地板上和用铁链挂在房梁上的几只笼子。所有这些笼子里都装满了测试样品,其中一些是人类,一些是被遗忘者。所有这些生灵和亡灵全都目光迟钝。深入骨髓的恐惧已经折磨了他们这么长时间,让他们神经都麻木了。 他们的苦难不会再持续很久了。 “您一定能想到,女王陛下。”法拉尼尔说道,“要将天灾变成试验对象非常困难。如果从试验角度出发,被遗忘者和天灾并没有区别。而且我很高兴地向您报告,我们对野外测试进行了成功的记录。其结果表明,我们的野外测试和实验室测试一样完美。” 希尔瓦娜斯心中感到一阵兴奋,她赐给了这名药剂师一个现在已经极少出现在她脸上的美丽笑容。“这的确令我很高兴。”亡灵医生因为喜悦而颤抖起来。他召唤来他的助手,一个名叫基佛的被遗忘者。这个基佛的脑子显然是在他第一次死亡的时候遭到了破坏,他一边嘟嘟囔囔地对自己讲着话,一边拖过来两个试验对象。其中一个是人类女性,她显然还没有完全迷失在恐惧和绝望之中——当基佛将她拽出笼子的时候,她还在默默地哭泣着。但基佛随后拖过来的男性被遗忘者则像一根木头一样,一言不发地立在黑暗女王面前。希尔瓦娜斯看了他一眼。 “是罪犯吗?” “当然,女王陛下。”希尔瓦娜斯有些怀疑大药剂师没说实话,但其实她也并不在乎这一点。通过这种方式,这个亡灵还是可以很好地效忠被遗忘者。那个人类女孩已经跪了下去。基佛弯下腰,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扯了起来。当她张开嘴想要呼痛的时候,基佛将一杯东西灌进了她的喉咙里,并捂住了她的嘴,强迫她把那东西咽下去。 希尔瓦娜斯看着拼命挣扎的女孩。在她身边,那名被遗忘者男性毫不抗拒地接过法拉尼尔递过去的杯子,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变化发生得很快。没过多久,人类女孩就停止了挣扎。她的身体绷紧,开始一阵阵痉挛。基佛放开了她,几乎是带着好奇的神情看着鲜血从这个人类的嘴里、鼻子里、眼睛和耳朵里流出来。希尔瓦娜斯将视线转向那名被遗忘者。他依然是一动不动,静静地回视着黑暗女王。希尔瓦娜斯皱起了眉头。 “也许它的起效速度不像您要求的那么快……” 那名被遗忘者打了个哆嗦,挣扎着想要站稳身体,但没过多久,他迅速衰弱的身体就重重地跌倒在地。所有人都向后退去。希尔瓦娜斯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一幕,兴奋地微微张开了嘴唇。 “使用的是同样的菌株?”她问法拉尼尔。人类女性又呜咽了一声,就大睁着眼睛,再没有动静了。 大药剂师高兴地点着头。“没错。就像您设想的那样。我们对于……” 亡灵试验品也开始痉挛。他的皮肤上有许多小斑点绽开,从里面流出黑色的脓水,随后,他也一动不动了。 “……这样的结果令人非常满意。” “确实。”希尔瓦娜斯说道,她甚至很难掩饰自己的喜悦之情。“满意”绝不能形容他们所取得的成功。“一场同时能杀死人类和天灾的瘟疫。当然,它显然也会影响我的臣民。毕竟他们也都是亡灵。” 她用银光闪烁的眼睛看了大药剂师一眼。“我们必须确保这种菌株不会落进敌人手中。那样的结果将是……毁灭性的。” 法拉尼尔狠狠地喘了一口气。“确实,女王陛下。确实如您所言。” 希尔瓦娜斯强迫自己不动声色地返回了皇家区。在这段路上,她的脑海里已经飞过了上千件事,但只有一件事就像她在每年万圣节时点燃的那个稻草人一样,在她的脑海中燃烧起明亮而又狂野的熊熊烈火: 阿尔萨斯,你终于要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了。生出像你这种怪物的人类将要被杀光,而你的天灾将会被彻底阻止。这一次,你不可能继续躲在你的那些无脑的亡灵傀儡组成的军队后面了。我们会将你给过我们的怜悯和仁慈原样不动地还给你。 尽管牢牢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希尔瓦娜斯还是发觉自己的唇边露出了笑容。 第三部 黑暗女王 第十七章 这 真是个莫大的讽刺。当阿尔萨斯骑在他的骷髅坐骑——忠诚的无敌背上,向安多哈尔疾驰而去的时候,心中还在思量这件事——被他杀死的通灵师克尔苏加德现在却要由他亲自去复活。 霜之哀伤在向阿尔萨斯低语,不过他并不需要这把剑的声音(或者是那个巫妖王的声音,他似乎在渴望着阿尔萨斯能知道他)来安慰他。阿尔萨斯已经无法回头了,他也不想回头。 在首都陷落之后,阿尔萨斯开始了一场和圣骑士的修炼之旅有些相似的黑暗远征。他骑马走过自己国土的所有地方,将他的新子民带到一个又一个城镇,把他们释放到人口稠密的地区。克尔苏加德曾经称这种改变为“天灾”,他认为这是一个很贴切的名字。这个词也用来称谓一种被用于自我责罚的,有多根鞭梢的鞭子。有时候,神职人员会使用它净化自己的私心杂念;而他的天灾则会净化这片土地上的生灵。阿尔萨斯的两只脚分别站在生与死的世界上。从某种角度上说,他还活着,但巫妖王低弱的耳语却称他为死亡骑士,而他失去了色泽的头发、皮肤和眼睛似乎表明“死亡骑士”并不只是一个头衔。他不知道,也不在乎。他是巫妖王的宠臣,天灾的统帅。通过一种奇异而扭曲的方式,他发觉自己很在意这些亡灵。 不过,阿尔萨斯的直接效忠对象并非是巫妖王,而是巫妖王的一名部属,一个恐惧魔王,几乎和玛尔加尼斯完全一样。这也是一种讽刺,但完全没有对阿尔萨斯造成任何困扰。 “就像玛尔加尼斯一样,我是恐惧魔王,但我并不是你的敌人。”提克迪奥斯曾经试图用这样的话打消他的疑虑。恐惧魔王的嘴唇扭曲,仿佛是在微笑,但看上去只像是冷笑。“实际上,我是来祝贺你的。你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将这片土地献给了天灾。你通过了第一重测试。巫妖王很喜欢你的……热情。” 阿尔萨斯感觉到自己同时从两种情绪中得到了力量——痛苦和狂喜。 “是的。”在这头恶魔面前,阿尔萨斯保持着自己声音的稳定,“以他的名义,我诅咒了我曾经爱过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而我丝毫不会为此后悔。没有怜惜,没有羞愧。” 而在他的内心最深处,还有另一个并非来自霜之哀伤的声音:说谎。 阿尔萨斯强行压下这种情绪。他必须想办法抹杀这个声音,因为他不能允许软弱在自己的心中滋长。这就像是肉体上的坏疽,如果放任不管,就会将他吞噬。 提克迪奥斯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阿尔萨斯的心理活动,他指着霜之哀伤说道:“你使用的这把符文剑是在很早以前由我们一族铸造的。巫妖王将它进一步强化,让它拥有了偷取灵魂的能力。你的灵魂就是它偷得的第一个战利品。” 各种情绪在阿尔萨斯心中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他盯着这把剑。提克迪奥斯所选择的措辞正是对阿尔萨斯的写照——偷取。如果巫妖王要阿尔萨斯用自己的灵魂交换洛丹伦人民的拯救,阿尔萨斯也一定会把自己的灵魂交出来。但巫妖王并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只是把阿尔萨斯的灵魂拿走了。而现在,阿尔萨斯的灵魂就在他面前,被封锁在这把光芒闪烁的利剑中,让阿尔萨斯王子——或者是阿尔萨斯国王仿佛伸手就能碰到它。但实际上,他和自己的灵魂将永远被这把剑隔开。那么,阿尔萨斯实现愿望了吗?他的人民有没有得到拯救? 这有关系吗? 提克迪奥斯紧紧地盯着他。“我不需要什么灵魂。”阿尔萨斯轻松地说道,“巫妖王有什么打算?” 于是,这个恶魔告诉阿尔萨斯,巫妖王一直计划召集诅咒教派的残部,并以此完成一个对巫妖王来说更加重要的目标——复活克尔苏加德。 提克迪奥斯告诉阿尔萨斯,克尔苏加德的尸体现在在安多哈尔,就是那座成为瘟疫谷物散播源头的城镇。阿尔萨斯回忆起自己攻杀那名通灵师时的冲天怒火。而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这样的愤怒了。一丝微笑出现在他苍白的嘴唇上。真是讽刺。 被阿尔萨斯率领部队烧毁的那些房屋,现在都只剩下了一些焦黑的残垣断壁。除了亡灵之外,没有人还会居住在这里……但是……阿尔萨斯皱起眉头,勒住缰绳。无敌停住脚步,就像它活着的时候一样服从命令。阿尔萨斯能够看到有人影在废墟之间移动。虽然天色昏暗,但在那些人身上还是能看到隐约闪动的光泽…… “是盔甲。”阿尔萨斯说道。这里的墓地边缘有披甲士兵在站岗。其中一名士兵就站在一座小坟墓旁边。阿尔萨斯聚集起目力望过去,随后又睁大了眼睛。待在那里的并不只是活人,不只是士兵,而是圣骑士。他能猜到他们来到这里的原因。看样子,克尔苏加德引起了许多人的兴趣。 但阿尔萨斯已经解散了圣骑士组织,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再有圣骑士了,而他们现在就聚集在这里。霜之哀伤在不断地向阿尔萨斯耳语。它饿了。阿尔萨斯抽出那把强大的符文剑,将它高举过头,让随同他而来的一小队侍僧能够看到它,并受到它的激励。他开始率领这支小部队向墓地冲锋。阿尔萨斯看到了墓地守卫者们脸上的惊骇。他们战斗得很勇敢,但最终这种勇敢依旧是徒劳的。而这些圣骑士很清楚这一点,阿尔萨斯能够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出来。 他刚刚抽出霜之哀伤,就感觉到这把剑为了能夺下另一个灵魂而生出的喜悦。这时,一个声音喊道:“阿尔萨斯!” 阿尔萨斯以前听到过这个声音,但他一时还想不起声音的主人是谁。他向那个说话的人转过身。 那个人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他已经摘下了头盔。勾起阿尔萨斯回忆的是他的那部大胡子。“格文拉德,”阿尔萨斯惊讶地说道,“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了。” “还不够长。我们赠予你的那把战锤呢?”格文拉德愤怒地说道,“那才是属于一位圣骑士的武器,一件光荣的武器。” 阿尔萨斯想起来了,正是这个人将战锤放在了他的脚前。那时候的一切是多么洁净、多么纯粹、多么简单。 “我现在有了一件更好的武器。”阿尔萨斯说道。他举起霜之哀伤,那把剑在他手中迫不及待地脉动着。一个念头出现在他脑海中,他服从了这个想法。“站到一边去,兄弟。”他的声音中流露出一种怪异的柔和,“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收集一些旧日的骨殖。为了我们共同经历的那一天,为了我们都曾经从属过的那个组织,如果你让我过去,你就不会受到伤害。” 格文拉德浓密的眉毛拧到了一起。他朝阿尔萨斯啐了一口。“我真无法相信,我们竟然曾经称你为兄弟!真不知道为什么乌瑟尔曾经会为你做担保人。你的背叛让乌瑟尔的心都碎了,孩子。为了你,他会毫不犹豫地奉献自己的生命,而你却这样报答他的忠诚?我就知道,接纳一个被娇宠坏了的王子进入我们的组织根本就是个错误!你让白银之手成了笑柄!” 强烈的怒火在阿尔萨斯心中爆炸般地燃烧起来,让他几乎为之窒息。他怎么敢说这种话?阿尔萨斯是一名死亡骑士,巫妖王的左右手。活人、死人和亡灵全都在他的管辖之内。格文拉德竟然对他网开一面的仁慈表示唾弃。阿尔萨斯咬紧了牙关。 “不,我的兄弟。”他发出低沉的怒吼,“当我杀死你的肉体,将它再度复活成我的仆人,让你随着我的心情起舞的时候。格文拉德,那才是对白银之手的莫大嘲讽。” 阿尔萨斯狞笑着,带着嘲讽的意味抬起一只手。跟随他的亡灵和诅咒教徒全都静默地在他身后站定。格文拉德并没有冲向阿尔萨斯,而是凝聚起精神,开始向无法拯救他的圣光祈祷。阿尔萨斯任由他完成了祈祷,让他的武器向阿尔萨斯曾经拥有的战锤那样放射出纯净的光芒。而阿尔萨斯则握紧了霜之哀伤,巫妖王的力量在他未死已死的身躯中涌动。他知道,格文拉德绝无侥幸。 但他也不能就此放过格文拉德。这位圣骑士全力以赴投入了战斗——仅仅是这样还不够。阿尔萨斯先玩弄了他一会儿,他要让格文拉德知道自己犯了怎样的大错。但很快,他就厌倦了这个游戏,用强有力的突刺干掉了他这个曾经的兄弟。他感觉到霜之哀伤穿透了圣骑士的身体,吞噬掉了他的灵魂。当格文拉德失去生命的身躯倒在地上的时候,他微微打了个哆嗦。虽然曾经说过要将这名圣骑士变成亡灵奴隶,但阿尔萨斯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将格文拉德留在了死亡状态。 阿尔萨斯又打了个手势,命令他的仆人们去取出克尔苏加德的尸体。他杀死克尔苏加德以后,只是把那个通灵师的尸体丢弃在道边,任其腐烂。但毫无疑问,那个通灵师忠诚的追随者们一定已经把他的尸体埋入了一座小坟墓。诅咒教派的侍僧们看到阿尔萨斯的手势,立刻向前冲去,找到了那座坟墓,合力掀开坟墓的盖子,迅速抬出埋在坟里的棺材。阿尔萨斯踢了一脚那只棺材,微微一笑。 “好了,通灵师。”他用充满嘲讽的语气说道。现在,那口棺材正被放进一种被称为“绞肉车”的车辆中。“你曾经为之效忠的力量将再一次需要你。” “我告诉过你,我的死亡不会造成任何事情的改变。” 阿尔萨斯愣了一下。他已经开始习惯于听到各种奇怪的声音了。巫妖王通过霜之哀伤几乎是从不间断地和他说着话,但这个声音又不一样。他认得这个声音,他曾经听到过它说话,但那时这个声音中充满了傲慢和嘲弄,并没有半点机密与阴谋的气味。 克尔苏加德。 “这到底……我是听到幽灵在说话吗?” 阿尔萨斯不仅仅是听到了幽灵,还看到了它——至少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幽灵。克尔苏加德的影子缓缓在他眼前聚集,他悬浮在空中,颜色是透明的,但那毫无疑问是克尔苏加德。那副透明的嘴唇正扭曲成一个会心的微笑。 “我对你的判断一直都是正确的,阿尔萨斯王子。” “你用的时间太久了。”提克迪奥斯愤怒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巨大的黄铜喇叭被吹响。那个幽灵立刻就消失了。阿尔萨斯甚至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自己眼前出现过。他打了个哆嗦。这只是他的想象吗?难道他的理智也随他的灵魂一同丢失了? 提克迪奥斯似乎没有注意到任何异常,径直走了过来。他掀开棺材盖,带着厌恶的神情看了一眼棺材里面几近液化的克尔苏加德的尸体。阿尔萨斯发现,这具尸体散发出的臭气比他预料中更容易忍受,不过这股恶臭还是非常可怕。他曾经用战锤重创这个通灵师,亲眼看着他飞速腐烂,但那仿佛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这具尸体腐烂得太严重了,绝对熬不过前往奎尔萨拉斯的旅程。” 阿尔萨斯听到恶魔的话,不由得愣了一下。“奎尔萨拉斯?”精灵的黄金森林…… “是的,只有高等精灵的太阳之井能够让克尔苏加德死而复生。”恐惧魔王的眉头紧皱起来,“而现在,他每时每刻都腐烂得更为严重。你必须从圣骑士手中偷来一只非常特殊的骨灰瓮。恰好这只骨灰瓮就在前面。把这个通灵师的残骸放进去,他才能在旅途中得到很好的保存。” 恐惧魔王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那不是他通常挂在嘴角上的冷笑。阿尔萨斯张嘴想要提出问题,却没有说出一个字,他知道提克迪奥斯不会告诉他的。他耸耸肩,骑上无敌,朝魔王所说的地方疾驰而去。 恶魔阴森的笑声从他身后传来。 * * * 提克迪奥斯是对的。一支小型的送葬队伍正徒步沿着道路缓缓前进。这是一个庄严的葬礼,而且他们要埋葬的人应该具有很重要的身份。阿尔萨斯能够从送葬者的服饰上看出这一点。其中有几个人身披重甲,单独走在队伍外面。一个人走在队伍正中心,用强有力的手臂抱着一样东西。昏暗的阳光照射在他的铠甲和他怀中的那件东西上——那正是提克迪奥斯所说的骨灰瓮。突然之间,阿尔萨斯明白了提克迪奥斯为什么会觉得这件事如此有趣。 抱着骨灰瓮的圣骑士即使没有穿上那样独特的铠甲,也绝对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阿尔萨斯用两只手握住霜之哀伤,却依旧觉得突然之间,自己有些无法抓稳剑柄。他强行压下内心的无数困惑与不安,命令部下向那支队伍逼近。 送葬队伍的成员明显都是职业军人,不过他们的规模并不大,所以阿尔萨斯的部队很容易就包围了他们。他们纷纷抽出武器,但并没有立刻进攻,而是纷纷将目光转向那个抱骨灰瓮的人,等待他的命令。乌瑟尔(除了他还能是谁呢?),作为这支小部队的统帅,在自己原先的学生面前保持着绝对的自控力。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比阿尔萨斯记忆中多了许多皱纹。而他的眼睛里则燃烧着正义的怒火。 “狗又回来了,这次要吃光曾经从他嘴边溜走的老家伙。”乌瑟尔的声音如同抽响的鞭子,“我一直在祈祷你不要出现。” 阿尔萨斯抽动了一下身子,他的声音显得格外蛮横。“我的脾气很糟糕,而且这个糟糕的脾气总是要爆发一下。我发现你仍然自称为圣骑士,而我已经解散了你们的组织。” 乌瑟尔笑了,只不过他的笑声中充满了苦涩。“仅凭你是不能解散我们的。我的信仰来自圣光,孩子。曾经你也和我一样。” 圣光,阿尔萨斯仍然记得它的温暖。他的心在胸腔中抽搐了一下。片刻之间,仅仅是短暂的瞬间,他放下了符文剑。然后,那个耳语声响起,提醒他现在他所掌握的力量;告诉他,走在圣光的道路上并不能让他得到现在的一切。阿尔萨斯再一次抓紧了霜之哀伤。 “我曾经做过很多事。”死亡骑士反驳道,“但那都已经过去了。” “你的父亲统治这片国土五十年,而你在几十天里就让这个国家化为一片焦土。毁灭和破坏总是很容易,不是吗?” “你的话很有趣,乌瑟尔,所以让人听了也会颇觉愉快。但我没有时间去追忆往事,我来此是要拿到这只骨灰瓮。把它给我,我可以确保让你迅速地死去。”这一次,阿尔萨斯不打算饶过这个人。哪怕乌瑟尔向他乞求。如果他乞求的话,阿尔萨斯只会让他死得更痛苦。他们之间的恩怨太多……感情也太多了。 乌瑟尔露出愤怒以外的情绪。他惊讶地盯着阿尔萨斯。“这只骨灰瓮里装着你父亲的骨灰,阿尔萨斯!难道你在毁掉他的王国之后,还要再最后一次亵渎他吗?” 一阵突如其来的战栗晃动着阿尔萨斯。 父亲…… “我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阿尔萨斯喃喃地说道。他像是在对乌瑟尔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是恐惧魔王向阿尔萨斯下达这个命令时,另一个让他觉得好笑的地方。至少阿尔萨斯知道了这只骨灰瓮里装的是什么。一次接一次的测试。就算阿尔萨斯能够与他的导师作战……能够亵渎父亲的骨灰,他依然对此感到恶心。他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怒火,跳下马,举起霜之哀伤。 “这同样也没有关系。不管怎样,我就是为了这个东西而来的,我要把它拿走。” 霜之哀伤几乎发出了耳朵能够听到的鸣响。对战斗的渴望从剑上注入他的手心,又涌进他的脑海里。阿尔萨斯摆出了攻击的架势,乌瑟尔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缓缓举起了圣光闪耀的武器。 “我不想相信这样的事。”老圣骑士的声音显得格外沙哑。阿尔萨斯恐惧地发现,泪水出现在了乌瑟尔眼中。“当时,你年轻又自私,我将它视为孩子的幼稚。当你一味顽固任性地前进,我以为那只是因为年轻人需要走出他父亲的阴影。到了斯坦索姆……圣光原谅我,就算到了那个时候,我也在祈祷你能够找到自己的路,看清你做出判断时所犯的错误。我始终都无法反抗我的君主的儿子。” 阿尔萨斯开始和圣骑士同时绕向对方的侧翼。他强迫自己露出微笑。“但现在,你做到了。” “这是我向你的父亲,我的朋友做出的最后一个承诺。我会让他的遗骸得到有尊严的安葬,即使他是在毫无知觉的时候被他的儿子残忍地杀死,甚至没能为保卫自己而与之一战。” “你会死在这个承诺上。” “有可能。”阿尔萨斯的话似乎并没有对乌瑟尔造成任何困扰,“我宁可为了守住这个承诺而带着荣誉死去,也不愿意因为你的怜悯而继续活着。我很高兴他已经死了,很高兴他不必看到你所做的一切。” 圣骑士的这番话……实在是很伤人。阿尔萨斯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他的脚下一顿,各种情绪开始在他的心中交战。在原先的对战训练中一直都处于上风的乌瑟尔利用阿尔萨斯这短暂的犹豫,向前冲了过来。“为了圣光!”他高声喊喝着,扬起战锤,用尽全部力量向阿尔萨斯砸去。闪耀的神圣武器带着震慑心魄的风声扑向阿尔萨斯头顶。 阿尔萨斯跳向一旁,勉强躲过了攻击,但他依旧感觉到强劲的气流刮痛了面皮。乌瑟尔的表情平静、专注……极端致命。杀死这个背叛了父亲和国家的儿子,阻止邪恶的蔓延同样是他的责任。 阿尔萨斯同样也很清楚,他必须杀死自己曾经的导师,以此了断自己的过去……过去的一切思念与回忆。否则他心中就永远会存留着关于同情与宽恕那些甜美却虚妄的希望。阿尔萨斯也发出凄厉却含混的战吼,将霜之哀伤向圣骑士劈去。 乌瑟尔的战锤挡住了剑刃。两个人僵持在一起,他们的面孔贴近到相距只有几寸的地方,手臂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过度而颤抖着。最终,乌瑟尔重重地哼了一声,一下子推开了阿尔萨斯。年轻人踉跄几步向后退去,乌瑟尔随即猛攻过来。他的面容依旧平静如常,但眼睛里燃烧着愤怒与决心。胜利仿佛是注定要属于他的,这种不可动摇的决心震撼着阿尔萨斯。阿尔萨斯的攻击也很强大,但非常散乱。以前,他从没有能战胜过乌瑟尔…… “结束了,孩子!”乌瑟尔的声音如洪钟般震动阿尔萨斯的耳膜。突然之间,阿尔萨斯心惊胆战地看到那位圣骑士全身闪耀出灿烂的光芒,就如同他自己化身为圣光的武器,誓要将阿尔萨斯彻底打倒。“为了圣光的公正!” 战锤横扫,正砸在阿尔萨斯的上腹部。死亡骑士肺里的全部空气都被挤压了出去。只是因为厚重的护甲,阿尔萨斯才免于一死。而锻钢重甲也被喷薄着圣光的战锤狠狠地砸出了一个深坑。阿尔萨斯躺倒在地,霜之哀伤脱手飞出。剧痛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只能挣扎着想要吸进一口气,想要站起身来。曾经被他抛弃,又被他背叛的圣光终于通过乌瑟尔·光明使者——阿尔萨斯年迈的导师对他施加了惩罚。纯洁、炽烈、决绝的圣光充盈在它最伟大的战士体内。 包裹乌瑟尔的光芒还在继续变强。阿尔萨斯的面孔因为痛苦而扭曲着。圣光同时在烧灼他的双眼和灵魂。背弃圣光是他犯下的大错,一个可怕的大错。现在,圣光的仁慈与爱转变为烈火与绝不宽容的惩戒。阿尔萨斯盯着乌瑟尔眼睛中那一道纯白色的光芒,等待着圣骑士的致命一击。就在这个时候,泪水却充满了阿尔萨斯的眼睛。 他是在无意间抓住了剑柄,还是霜之哀伤自己跳进了他手中?这一点,精神状态已经趋于混乱的阿尔萨斯完全无法确定。他只知道,突然之间,他的双手就握住了霜之哀伤,那个声音也回到了他的意识里。 光后总有影,就像昼尽便是夜。即使是最明亮的蜡烛,也终会熄灭。 最璀璨的生命也是一样。 阿尔萨斯猛地吸进一口气到肺里,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围绕乌瑟尔的圣光黯淡了。而乌瑟尔已经高举起战锤,准备发动致命的一击。 但阿尔萨斯已经不在他眼前了。 如果乌瑟尔是一头熊,庞大而且充满力量,阿尔萨斯就是一头老虎,强健、灵活、迅捷。得到圣光祝福的战锤和挥舞它的圣骑士是强大的,但战锤不是快速武器,乌瑟尔的战斗风格也不以速度见长。而霜之哀伤虽然是双手巨剑,却仿佛能自动飞舞起来,刺杀敌人。 阿尔萨斯再次前冲,这一次他不再犹豫,开始将全部身心投入到战斗之中。他对乌瑟尔·光明使者的攻击不再有任何滞涩,不再给这位圣骑士任何喘息的机会,让他能够举起战锤,发动凶猛的打击。乌瑟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他目光凝聚,显示出刚毅的决心。但他身周曾经那样辉煌夺目的圣光现在每一秒钟都变得更加暗淡。 巫妖王给予阿尔萨斯的力量压倒了圣光。 一次又一次,霜之哀伤向下斩落——落在光芒闪耀的锤头上,落在锤柄上,落在乌瑟尔的肩膀上,准确地劈进护颈甲和肩铠的缝隙之中,一直深深地咬进去…… 乌瑟尔哼了一声,踉跄着向后退去。鲜血从伤口中涌流出来。霜之哀伤继续扬起獠牙,猛扑过来,阿尔萨斯要让它喝到更多鲜血。 他像野兽一样号叫着,白色的头发在疾风中飘散。他向前猛攻,霜之哀伤几乎斩断了乌瑟尔的手臂,闪耀圣光的强大战锤从圣骑士失去力量的手指中掉落。接着一记斩击打凹了乌瑟尔的胸甲,在同一个位置上的第二次斩击将胸甲砍开,割裂了内里的皮肉。乌瑟尔·光明使者沉重地跪倒下去,他金蓝色的联盟战袍披散在白雪覆盖的大地上——这也曾经是阿尔萨斯英勇奋战时穿在身上的战袍。圣骑士抬起头。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鲜血从他的口中流出,落进他的胡须里。但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要投降的意思。 “我真诚地希望,地狱里有一个特别的位置正等着你,阿尔萨斯。”他咳嗽着,鲜血涌流出来。 “这个我们谁也不知道,乌瑟尔。”阿尔萨斯冷冷地说着,举起霜之哀伤,准备好了最后的行刑。符文剑刃几乎在唱响充满渴望的歌声。“我是打算永远活下去的。” 符文剑落下,刺穿了乌瑟尔的咽喉,切断充满蔑视的话语,一直穿过那颗伟大的心脏。乌瑟尔几乎是立刻就死了。阿尔萨斯拔出剑刃,向后退了一步,全身都在颤抖。当然,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之后,当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的时候,他肯定会感觉到疲惫不堪。 他跪倒下去,拾起地上的骨灰瓮,捧着它端详了许久。然后,他缓缓打破封印,将罐子扣过来,倒出里面的东西。泰瑞纳斯国王的骨灰如同灰色的细雨落在雪地上,又好像被瘟疫污染的面粉,随风飘飞。突然间,风向变了。一位国王最后残存在这个世上的灰色粉末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盘旋着,尽数洒落在死亡骑士身上。阿尔萨斯在惊讶中后退一步,下意识地用双手遮挡面孔。骨灰瓮掉落下去,撞在雪地里,发出一声闷响。阿尔萨斯闭住眼睛,转过身,但他的速度还不够快。他开始猛烈地咳嗽,骨灰刺激着他的鼻腔和喉咙。惶恐的感觉蓦然间将他紧紧抓住。他用戴着铁手套的手擦抹脸部,想要除去塞住喉咙和鼻孔,以及刺痛了眼睛的细小粉尘。他开始不停地吐着口水,片刻之间,他感觉到胃部在不停地绞动。 阿尔萨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又过了一会儿,他挺直腰杆,让自己恢复了镇定。如果他还有什么感觉,他也已经将这些情绪都深深地锁了起来,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他板着一张岩石般的面孔,回到了那辆绞肉车旁,在几乎完全液化的克尔苏加德遗骸散发出来的强烈恶臭中,把骨灰瓮塞给一名天灾士兵,命令道:“把通灵师装进去。” 然后,他跨上了无敌的马鞍。 奎尔萨拉斯已经不远了。 第三部 黑暗女王 第十八章 前 往高等精灵国土的路程一共走了六天时间,阿尔萨斯一直在和克尔苏加德的影子谈话,并且让自己身边聚集了非常、非常多的天灾。 他从安多哈尔东部启程,身边跟着许多辆储存尸体,以作为亡灵军粮的绞肉车。他的部队一路上经过了像费尔斯通农场、达尔松果园和盖罗恩宿营地这样的一些小村镇,渡过索多里尔河,进入到洛丹伦东部。到处都是瘟疫肆虐的受害者,只需要简单的意识控制,就能够让它们像忠诚的猎犬一样紧紧跟随在死亡骑士身后。要照顾好它们非常容易,它们的食物就是死尸,而现在,死尸……非常容易找到。 阿尔萨斯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收获——瘟疫的牺牲者、用许多尸体缝合在一起的憎恶、死人的幽灵,它们都是他的步卒。但也有一支意外的盟军加入了他,这让他有些吃惊害怕,又让他欢喜异常。 第一次看到它们的时候,他的军队正在前往奎尔萨拉斯的半路上。当它们出现在阿尔萨斯的视野边缘时,阿尔萨斯觉得大地仿佛正在移动。不,他看错了,向他奔来的是某种野兽。难道是在放牧人变成亡灵之后,破栏而出的牛羊吗?还是四处寻觅尸体果腹的熊和狼?很快,阿尔萨斯就在惊慌中握紧了霜之哀伤。他睁大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和狐疑。 那些并不是四腿移动的兽类。它们匍匐在地面上,以极快的速度向前爬行,越过山丘和草原,就好像…… “蜘蛛。”阿尔萨斯喃喃地说道。 现在,它们从山坡上涌了下来——一只只紫黑色的大蜘蛛显得格外危险可怖,八条细长的腿逐次落向地面,迅速将它们带到阿尔萨斯眼前。它们是来找阿尔萨斯的……它们…… “这些是巫妖王派给他的宠臣的新武士。”克尔苏加德的声音响起。那个幽灵仿佛只能被阿尔萨斯听到和看到。过去这几天中,他对阿尔萨斯说了很多话。最近,这个通灵师一直在努力向死亡骑士的意识里播撒怀疑的种子——不是让他怀疑自己,而是怀疑提克迪奥斯和其他所有恶魔。“恐惧魔王是不能信任的。”他曾经这样对阿尔萨斯说,“他们全是看管巫妖王的狱卒。当我能再次行于世间的时候,我将把他们的底细全部告诉你……” 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阿尔萨斯很想知道,克尔苏加德是否在将这些情报当作诱饵挂到他眼前,好确保阿尔萨斯完成复活他的任务。 现在,阿尔萨斯问道:“他派这些……来找我?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们曾经被称为蛛魔。”克尔苏加德说道,“是一个被称为亚基的古老种族的后裔。它们的祖先曾经是一个骄傲的种族,建立过辉煌灿烂的文明。过去这些蛛魔曾经是非常聪明的怪物,它们一生都在努力扫除一切和它们不一样的生物。” 阿尔萨斯看着那些蜘蛛一样的生物,厌恶地打了个哆嗦。“听起来还不错,现在呢?” “现在,蛛魔与我们所侍奉的主人之间爆发了战争。它们战败了。主人将它们和它们的君主阿努巴拉克变成了亡灵。所以它们现在会来援助你,阿尔萨斯王子,为你和我们的主人赢得荣耀。” “亡灵蜘蛛。”阿尔萨斯暗自思忖。它们体形巨大、丑陋,令人不寒而栗。这时它们已经在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中爬进了行尸、幽灵和憎恶的队列。“奎尔萨拉斯的精灵要与它们交战了。” 这个巫妖王,无论他是谁,肯定很有营造戏剧效果的品味。 当然,精灵肯定早就察觉到了阿尔萨斯的到来。他们的军队素来以拥有最优秀的斥候而闻名于世。很有可能,当阿尔萨斯看到那些精灵的时候,他的实力已经被精灵摸得清清楚楚。不过这没关系,现在他麾下的军队已经具有相当可怕的规模。尽管克尔苏加德一直在不厌其烦地向他提出警告,他依旧毫不怀疑自己能够顺利攻入那片神奇的不朽之地,并迅速到达太阳之井。 他们在路上还抓到了一名俘虏——一个年轻的牧师。他向阿尔萨斯说了许多颇具挑衅意味的话,却在无意中泄露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阿尔萨斯会明智审慎地利用这些情报。接着他们又遇到了一个精灵。和那名牧师完全不同,为了阿尔萨斯和巫妖王所承诺的权力,他很愿意出卖他的人民和国家。 这名精灵法师竟然如此轻易就投向了敌人,这让死亡骑士颇有些惊讶,同时也依稀让他觉得有些不安。阿尔萨斯曾经广受人民的爱戴,他的父亲也是如此。那些忠心耿耿的臣民给予他的赞扬总是让他感到温暖和喜悦。他曾经用过不少时间记住他们的名字,倾听他们家人的故事。他希望得到他们的爱,而他们也都忠诚地追随他,就像法瑞克队长那样。 所以阿尔萨斯一直都认为,精灵的领袖们一样也深爱着他们的人民,认为精灵会忠诚于他们的领袖。而这个法师仅仅为了一个关于权力的承诺就出卖了他的族人。这一点华而不实的诱饵也太微不足道了。 凡人会被腐化;凡人会动摇,被收买。 阿尔萨斯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军队,露出了微笑。是的……这样才更好。他的臣民们除了服从,什么都不会做。它们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 * * “是真的。”斥候喘息着说道,“千真万确。” 银月城游侠将军希尔瓦娜斯·风行者对这名精灵非常了解。克尔马林的情报一直都很精确而详尽。她认真倾听这名斥候的报告,不想去相信他的每一个字,却又知道,自己绝不敢对这份报告置之不理。 当然,他们全都早就听到过那个谣言——某种瘟疫正在人类的国度四处传播,但奎尔多雷一直都认为他们的祖国是安全的。在过去许多个世纪中,奎尔萨拉斯曾经击败过龙、兽人和巨魔的进攻。而且那场瘟疫只发生在人类的地盘上,肯定不会触及他们。 但他们想错了。 “你确定那是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洛丹伦王子?” 克尔马林点点头,还在努力调整着呼吸。“是的,女士,我听到侍奉他的人都这样称呼他。在我看来,那些关于他弑父毁国的传闻并非夸大其词。” 希尔瓦娜斯睁大了她的蓝眼睛。这名斥候口中的故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唤醒尸体,无论是刚刚死去的人还是陈旧干腐的尸骸都会成为他的士兵。用各种尸块缝合在一起,变成巨大凶猛,但毫无意识的怪物;能够飞行的怪异猛兽,看上去像有了生命的石雕;那些巨型蜘蛛模样的生物更让希尔瓦娜斯想到了久已消失的亚基。而那支军队的气味……克尔马林从不是一个会夸大的人,当他说到那支军队散发出恶臭时,不止一次停顿下来,没办法再把话继续说下去。现在,位于森林最前线的第一座防御堡垒已经被阿尔萨斯带来的怪异的战争机器攻陷了。希尔瓦娜斯想到了那些红龙。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在森林中燃起过熊熊大火。当然,银月城依然经受住了他们的攻击,但森林遭受到了严重的损伤,这些伤口直到今天还没有完全愈合…… “女士,”克尔马林做完报告,抬起头,用凝重的目光看着希尔瓦娜斯,“如果他攻破防线……我认为,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可以击败他。” 这个苦涩的结论给了希尔瓦娜斯所需要的怒火。“我们是奎尔多雷。”她昂起头,高声喝道,“我们的国土是坚不可摧的。他攻不进来。不必害怕。他首先必须知道该如何打破保护奎尔萨拉斯的魔法屏障。然后,他还要有能力做到这一点。比他更强大、更睿智的敌人也曾经企图攻占我们的家园。我的朋友,你要有信心,要相信太阳之井的力量……相信我们族人的力量和意志。” 克尔马林被领下去进餐和休息,准备返回自己的岗位。希尔瓦娜斯转向她的游侠们。“我会亲自去会会这个人类王子。召集第一线所有的战斗组。如果克尔马林是正确的……我们应该准备好先发制人。” * * * 希尔瓦娜斯在巨型城门顶端就位,她的两侧就是犬牙交错的环形山脉。她将在这里,为了保护家园与敌人战斗。她穿着包裹全身,但依旧柔软舒适的皮甲,弓箭被斜挎在背后。在她之前,已经有另外两名斥候——雪尔达莉丝和沃艾希尔来到这里,等待她率领大队游侠到来。现在,他们正惊讶地盯着下方的森林。就像克尔马林警告过的那样,远在阿尔萨斯的军队出现以前很久,他们就已经闻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腐败恶臭。 阿尔萨斯王子骑在一匹骷髅马上,目光犀利,背上拴着一口巨剑。希尔瓦娜斯立刻就认出那是一把符文剑。穿着黑衣的人类簇拥在他周围,等待去执行他的各种命令。更远处则是大群对他唯命是从的死人。希尔瓦娜斯看着各种各样腐败的尸体,努力将涌到喉咙的胆汁咽回肚子里。她在心中暗自庆幸,风在这时改变了方向,正在将臭气从她身边吹走。 她飞快地弹动自己修长的手指,用手语确认作战方案。斥候们点点头,随后就像影子一样向后闪去。希尔瓦娜斯继续监视着阿尔萨斯。他似乎什么都没有注意到。看上去,他依然是一个人类,但肤色异常苍白,头发也变成了白色,而不再是她以前所听闻的金色。他怎么能忍受这种一直被死人包围的环境?还有这种恶臭,所有这些梦魇一般的尸骸怪物…… 她打了个哆嗦,急忙命令自己集中注意力。受他指挥的亡灵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他的命令。而那些人类则正忙着制造新的畸形怪物,用以监视周围。希尔瓦娜斯认为他们应该是通灵师。每当看到这些人,一股深深的厌恶就会拥上她的心头。看样子,他们根本没有想过有可能会被精灵打败。 傲慢将导致他们的灭亡。 希尔瓦娜斯等待着,观察着,直到她的弓箭手全部就位。因为事先得到了克尔马林的警告,她带来了她麾下全部游侠的三分之二。她坚信,阿尔萨斯不可能打破保护奎尔萨拉斯的精灵魔法大门。有许多事情,一个人类王子根本不可能知道。不过……她原先并不相信的事情已经真切地摆在了她的眼前。最好现在就立刻剪除掉这个巨大的威胁。 她向雪尔达莉丝和沃艾希尔瞥了一眼。他们看到她的目光,便向她点点头——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希尔瓦娜斯渴望着以最简单的方式向敌人发动突击,打敌人一个猝不及防,但荣誉感禁止她这样做。如果游侠将军希尔瓦娜斯·风行者以卑鄙的手段包围了自己的敌人,那么这场战争就不会在颂歌中流传后世。 “为了奎尔萨拉斯。”她低声说出这一句,便站了起来。 “这里不欢迎你们!”游侠将军高声喊道。她强有力的声音清澈而响亮,如同歌声一般动人。阿尔萨斯转过他的骷髅马头,犀利的目光直指向她(希尔瓦娜斯花了一点时间哀悼这匹可怜的马)。通灵师们也恢复了安静,全都将目光转向他们的君主,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 “我是希尔瓦娜斯·风行者,银月城游侠将军。我建议你们立刻回头,离开这里。” 阿尔萨斯的嘴唇上现出一个扭曲的微笑。希尔瓦娜斯注意到那副嘴唇是灰色的。白色的面孔,灰色的嘴唇——不过希尔瓦娜斯知道,他从某种角度讲还算是一个活人。他似乎觉得游侠将军的警告很有趣。 “应该回头逃走的是你,希尔瓦娜斯。”阿尔萨斯故意忽略了这位精灵游侠的头衔。他的声音应该算是悦耳的男中音,只是其中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东西,一种让希尔瓦娜斯坚强的心脏也会突然间停止跳动的东西。她只能强迫自己不再颤抖。“来到你们土地上的正是死亡本身。” 希尔瓦娜斯眯起了自己的蓝眼睛。“那就把你的招数全用出来吧。”她发出了挑战,“通向王国的精灵大门由我们最强大的魔法保护着。你不可能从这里过去。” 她将羽箭扣在弓弦上——这是发动进攻的信号。眨眼之间,数十支利箭撕裂空气的声音同时响起。希尔瓦娜斯瞄准的正是那个人类王子——或者说,是那个曾经的人类。她的箭从不会错失目标。羽箭发出致命的尖啸,射向阿尔萨斯没有保护的头颅。但就在箭镞穿透颅骨前一瞬间,希尔瓦娜斯看见了一道蓝白色的闪光。 希尔瓦娜斯愣住了。阿尔萨斯就在此时挥起了那把符文剑,速度快得让她几乎无法察觉。剑身上的符文闪耀起蓝白色的光芒,接着游侠将军的羽箭便被斩为两截。阿尔萨斯笑着望向希尔瓦娜斯,眨了眨眼。 “战斗吧,我的士兵们,把他们全部杀光,这样他们就能侍奉我和我的主人了!”阿尔萨斯喊道。他的声音中依旧回荡着那种怪异的、充满力量的杂音。希尔瓦娜斯从喉咙深处发出怒吼声,又搭上了一支箭。但这一次,阿尔萨斯有了动作。那匹骷髅马驮着他,以非同寻常的速度向前冲去。希尔瓦娜斯发现那支恐怖的军队也开始发动攻击了。 她觉得自己的游侠需要与之战斗的是一群没有自我意识,行动完全一致的害虫。她已经向弓箭手们下达了作战指示——首先干掉所有活人,然后用火箭消灭那些死人。第一波箭雨几乎射倒了所有诅咒教徒。第二波数十支箭镞上带着火焰的箭都射在了行尸身上。这些行尸虽然都在蹒跚前进,不过它们有的几乎就像干燥的火绒,另一些则全身浸透了腐烂的汁液,完全不惧怕精灵箭支上的火苗。而亡灵大军压倒性的数量让战局从一开始就变得很棘手。 这些亡灵渐渐爬上了泥土和岩石组成的陡峭崖壁。希尔瓦娜斯的游侠们就在崖壁最上方持续打击它们。上天垂怜,一些亡灵实在是腐烂程度太深了,没能爬多久,他们溃烂的肢体就会从身上脱离下来,而它们便只能掉下去。但一些同伴的坠落并不能阻止这支死人的军队继续进攻,它们一直向上前进着。现在,游侠们已经不得不放弃弓箭,改用长剑来作战了。当然,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同样擅长近战。普通的敌人会因为失血或肢体伤残而减慢速度,失去作战能力,但这些怪物…… 死人的手向雪尔达莉丝伸过来,那看上去更像是爪子。红发游侠面色铁青,奋力作战。她张开嘴,发出对敌人充满蔑视的吼声。希尔瓦娜斯听不到她在喊些什么,却看到亡灵们逐渐向她逼近,包围了她。当看到雪尔达莉丝倒在亡灵脚下的时候,希尔瓦娜斯感到了撕裂心肺的痛楚。 游侠将军不停地射出羽箭,速度几乎比她能想象到的程度更快。她必须在这里坚守她的职责。借助眼角的余光,她看到了一只伸展翅膀的奇异怪物。那个怪物的皮肤是灰色的,看上去就像岩石一样坚硬。它就在距离希尔瓦娜斯不到十尺远的地方,突然从空中落下,蝙蝠一样的面孔发出一阵尖厉的啸吼。就像希尔瓦娜斯从枝头摘下熟透的果实一样,它一下子抓住了沃艾希尔,将那名斥候提到空中。怪兽的爪子深深地刺进了斥候的肩头。鲜血喷到了希尔瓦娜斯身上,怪兽却已经带着它的战利品飞回到了空中。沃艾希尔在那只怪兽的利爪下拼命挣扎。他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希尔瓦娜斯也将瞄准的目标从脚下发出一阵阵怪叫的亡灵转向了天空中的这个怪物。利箭离弦,正中这只怪物的脖子。 但箭镞从它脖子上滑开了,没有造成任何伤害。怪物一甩头,再次尖叫起来。它已经厌倦了对沃艾希尔的玩弄,抬起一只爪子,划破了那名斥候的喉咙,然后毫不在意地把他扔了下去,又转回来,寻找新的猎物。 希尔瓦娜斯哀伤地看着自己了无生机的朋友跌落到地上,恰好掉在那些刚刚被精灵游侠们杀死的诅咒教徒的尸堆中。 随后,希尔瓦娜斯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些邪教徒在蠕动。 羽箭还插在他们身上。有些人被十几支有亮色尾羽的利箭射穿,但他们还在动。 “不。”希尔瓦娜斯悄声说道。她对眼前的情景感到恶心。而看到阿尔萨斯的时候,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了恐惧。 那名王子正直视着她,嘴角带着那种被诅咒的笑容。他用一只带着铁手套的手握住符文剑,另一只手举起来,做出了一个召唤的动作。就在希尔瓦娜斯眼前,一名被杀死的诅咒教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从眼窝里拔出一支箭,就像是从衣服上揪下一根毛刺。精灵的攻击没有给阿尔萨斯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损,而死去的精灵却会被他的黑暗魔法复活。阿尔萨斯从精灵游侠将军的眼神中看到了惊骇和愤怒。他的笑容变成了响亮的笑声。 “我已经告诉过你。”死亡骑士的声音压倒了整个战场的喧嚣,“而你却依然把新兵源源不断地提供给我……” 他再一次抬起手,另一具尸体抽搐着被拽了起来,被迫重新站直了身子。那是一具细瘦颀长,却又肌肉强健的躯体。黑色的长发在背后被扎成一束。他还有着茶色的皮肤和尖尖的耳朵。殷红的鲜血正在从他喉咙上的四道伤口中汩汩流出。他的头不停地前后摇摆着,似乎他的脖子受到了太严重的损伤,已经无法再稳定支持头部重量了。一双眼睛曾经像天空一样湛蓝,现在却因为死亡而变得灰败凹陷,但他还在用这双眼睛向崖壁顶端搜寻着。当他看见了希尔瓦娜斯,便缓慢地向这位游侠将军走过来。 沃艾希尔。 就在这时,希尔瓦娜斯感觉到脚下的大门开始颤抖——尽管只是非常轻微的颤抖。希尔瓦娜斯的心思全部被眼前的屠杀和复活的死人吸引住了,甚至没有注意到阿尔萨斯的攻城器械已经就位。那些像食人魔一样身躯庞大的怪物仿佛是由许多不同的尸体拼合而成的,它们和那些巨大的蜘蛛怪物正在敲砸着大门。 然后,有什么东西击中了城墙,随之响起的是一阵黏腻的撞击声。一些液体溅到了希尔瓦娜斯身上。在最初的一瞬间,她的意识依然拒绝承认她刚刚看到的东西,但无可否认的事实已经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 阿尔萨斯不仅复活了死亡精灵的尸体,他还在将这些尸体或尸体的残片当作炮弹,投向希尔瓦娜斯。 希尔瓦娜斯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液,发布了不久之前她做梦也不会想到的命令。 “shindu fah na!撤至第二大门!撤退!” 依然还活着的精灵游侠已经所剩无几,但他们至少还活着,还在她的指挥下战斗。他们立刻服从了命令,背起伤员,开始撤退。所有人都像希尔瓦娜斯一样,面色苍白,浑身汗水。敌人所带来的恐怖在摧毁他们的士气。他们的撤退完全变成了逃跑,没有秩序、没有配合,只是拼命跑得更快。希尔瓦娜斯和众人一同奔逃,身上也同样背着伤员,但心思却在飞速转动。 身后传来了她曾以为绝不可能听到的声音——精灵大门在破裂。亡灵吼叫着,在庆祝它们的胜利。而游侠将军的心仿佛也随精灵大门一同裂开了。 阿尔萨斯攻破了奎尔萨拉斯的魔法屏障,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依然伴随着那种黑色的恐怖暗流,死亡骑士的吼声强壮而且洪亮,其他一切声音都被他压倒了。“精灵大门已经倒下!前进,我的战士们!向胜利前进!” 不知为何,对于希尔瓦娜斯而言,在阿尔萨斯喜悦而得意的吼声中,最让她感到害怕的还是那种……宠爱的意味。 她抓住身边一名正在休息的年轻游侠,高声喊道:“泰尔寇,快去太阳之井高地。告诉他们我们在这里所遭遇到的一切。告诉他们……做好抵抗的准备。” 听到希尔瓦娜斯这样说,泰尔寇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随后就如同离弦之箭一样跑去送信了。他是一名优秀的弓箭手,但希尔瓦娜斯很清楚,一张弓对于随后即将到来的战争并没有多大用处。而如果控制和引导太阳之井能量的法师们能够知道他们即将面临怎样的敌人,也许他们能将这些敌人打退。 现在,他们正向北方奔逃。当希尔瓦娜斯的部队通过一座桥梁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脚步,猛地转过头,回眼望去,顿时大惊失色。 阿尔萨斯和他的黑暗大军正继续向奎尔萨拉斯纵深进军,这一点她并不意外。那些亡灵、憎恶、飞翔的蝙蝠怪兽和诡异的蜘蛛,成百上千的怪物正迈着不可阻遏的步伐向精灵王国的腹地前进。这幅场景本就已经非常可怕了,但真正吓坏希尔瓦娜斯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他们所走过的森林。 如同一条鼻涕虫在身后留下的黏液痕迹,或者是犁头在田地中开出的深沟,亡灵大军所经过的地方全都变得焦黑、荒芜。希尔瓦娜斯清楚地记得被兽人烧毁的森林。那时她知道,自然最终会让大地重新焕发生机。而眼前的这支军队留下的则是一道黑色的死亡之路,仿佛用于推动这些尸体的非自然的能量正在杀死它们蹒跚走过的土地。毒药,它们是大自然的剧毒!这是希尔瓦娜斯所知道的最邪恶的黑暗魔法。 必须阻止它继续蔓延。 希尔瓦娜斯只停下了短暂的一瞬间,但她却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已被冻结在这个地方。“停下!”她高声喊道,清亮而强有力的声音中充满了决心,“我们就在这里战斗。” 经过短暂的困惑,游侠们全都明白了主帅的心意。希尔瓦娜斯迅速下达指令,她的部下立刻开始执行。他们之中有许多人在看到大地上的那道恐怖的伤口时,也都像他们的将军一样,呆立在原地无法动弹,但他们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以后他们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忧虑该如何治愈这道残忍的伤口,而现在,他们必须阻止死亡伤口继续在他们的家园延伸。 令人窒息的恶臭伴随着亡灵大军迎面扑来,但希尔瓦娜斯和他的游侠们已经逐渐熟悉了敌人这个可怕的特点,已经不会像初次接战时那样惊慌失措了。希尔瓦娜斯站在桥头,螓首高仰,黑色的兜帽略向后落,露出闪亮的金色长发。亡灵大军放慢了速度,最终停了下来。显然,他们对这名精灵女性的行为感到困惑。那些会发射腐肉炮弹的丑恶车辆、重弩和投石机也在隆隆声中停住了。阿尔萨斯的骷髅马扬起前蹄。死亡骑士伸出手,拍了拍粼粼白骨拼成的马颈,仿佛那是一匹活马。希尔瓦娜斯看到那个骷髅怪物竟然真的在回应主人的拍抚,不由得再一次感到恶心和战栗。 “好啊,你在这里。”阿尔萨斯说道,他的声音中流露出愉悦和一种接近于温暖的东西,“不过,这个不会是我听说过很多次的那种不可一世的精灵大门吧。” 希尔瓦娜斯强迫自己也笑着望向这名死亡骑士。“不,不算是。但你依旧会发现,想通过这里并不容易。” “只是一座桥而已,女士。不过,精灵的确很喜欢给小猫起一个响亮的名字,比如管它们叫‘狮子’。” 希尔瓦娜斯打量了一下阿尔萨斯身后的土地。她的愤怒终于突破了勉强维持的高傲表情。“你们的确穿过了那道门,屠夫,但你们不可能再走进第二道门了。通向银月城的内门只能用一把特殊的钥匙打开。你永远也得不到那把钥匙!” 她向自己的同伴点点头,他们飞快地跑过桥,加入到桥另一边的部队之中。 阿尔萨斯的幽默感消失了。他苍白的眼睛精光闪烁,戴着铁手套的手握紧了符文剑,剑上的符文也随之闪耀起灼目的光华。“你在浪费时间,精灵。你不可能超越这必然的结果。但我承认,看到你拔足疾奔的确是一种令人愉悦的享受。” 希尔瓦娜斯却在这时发出了笑声。一种愤怒却自得的声音从她的灵魂深处喷薄而出。“你以为我是在逃跑吗?很显然,你还从没有与精灵交过手。” 有些东西——她心中想道——其实非常简单,却又非常奇妙。游侠将军举起一只手,抛出那个与魔法没有半点关系,却又极为有效的燃烧装置,然后转身疾奔而去。而她刚刚跨过的那座桥突然发生了猛烈的爆炸。树林在欢迎游侠们,用金银枝叶将他们遮挡,让敌人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就在希尔瓦娜斯即将跑远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句令她喜笑颜开的怒吼。 “那个女游侠真的把我激怒了。” 是的,激怒你,骚扰你,就像麻雀对付老鹰。艾尔伦达河将永歌森林一分为二。一时半会儿,你是不可能把你那些笨重的战争器械运过河的。 希尔瓦娜斯知道,即使这样也只能暂时迟滞亡灵大军的脚步,仅此而已。但只要将时间拖得足够久,也许她就能及时把求援信送出去。 忧虑撕扯着她的神经。阿尔萨斯似乎对于压制精灵大门的魔法有着充分的信心,毕竟他已经破坏了第一道门。也许对于奎尔萨拉斯的防御策略,他真的是有所了解。当然,第一道门并不像第二道门那样受到魔法的保护。而且根据希尔瓦娜斯的观察,傲慢似乎是阿尔萨斯惯有的品性,但……到底他们的魔法能不能挡住这支亡灵军队?战局的不确定性让希尔瓦娜斯在泰尔寇带给法师的警告中又增加了一个警告。而现在,这个警告再一次搅动着游侠将军的内心。 阿尔萨斯是否知道那把钥匙? 第三部 黑暗女王 第十九章 那 个精灵叛徒是一个名叫达尔坎·德拉希尔的法师。他本应该能够让这场战争变得更加简单。当然,他的确发挥了作用。如果没有他,阿尔萨斯永远也不会知道三月钥匙的存在——一件被分割成三块月亮水晶的魔法物品。这三块水晶被分别收藏在奎尔萨拉斯不同的隐秘神庙内,都有重兵守卫。三座神庙都位于魔网能量线的交叉点。这种交叉点所拥有的强大能量和太阳之井很相近。精灵叛徒对阿尔萨斯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似乎很高兴能够出卖他的族人。魔网能量线就像是大地的血管,只不过在里面输送的是魔法,而不是血液。三块月亮水晶与能量线相连,从而产生出一种被称为守门者的能量场。阿尔萨斯要做的就是在安泰拉斯、安达洛斯和安欧维恩找到这三座神庙,杀死其中的守卫,夺取水晶月亮。 但那些有着非凡美貌,却又强悍到令人吃惊的精灵肯定会对这次搜寻任务造成巨大的障碍。阿尔萨斯骑在无敌背上,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摩挲着霜之哀伤,思考着这个看似纤弱无力的种族会如何抵抗他的军队。现在他的麾下的确已经有了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他指挥着数以千计的士兵。它们全都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想要击溃这样一支部队将会非常困难。 那名游侠将军炸桥的小伎俩的确浪费了阿尔萨斯很多宝贵时间。桥下的那条大河一直穿过奎尔萨拉斯,随后会一头撞进东部丘陵区的山丘之中。他的重型战争器械同样无法进入那个遍布山丘,地势崎岖的地方。 这的确会耽误阿尔萨斯一段时间,但他们迟早还是会渡过这条河。当阿尔萨斯仔细考虑该如何解决这一问题的时候,有一样东西在他的意识深处刺痛了他。但他又搞不清楚,这种针刺般的感觉到底来自哪里。他气恼地忽略掉这种感觉,命令他绝对忠诚的士兵重新建造一座桥——一座用腐肉砌成的桥。数十名亡灵涉水进入河中,躺倒下去,上面再堆砌一层又一层的尸体,直到有足够的尸体让绞肉车、重弩和投石机能够摇摇晃晃地驶过去。当然,一些砌桥用的亡灵被永远地扔在了河水里。它们的身体太过破碎,已经无法再拼合成一体了。阿尔萨斯几乎是温柔地放开了对它们的控制,赐予了它们真正的死亡。这样,这些腐尸还能污染纯净的河水——这又是一种额外的战术效果。 当然,阿尔萨斯自己能够轻松地渡过这条河流。无敌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这让阿尔萨斯突然想起这匹马在那个隆冬季节致命的一跳。那时,它像今天一样,绝对服从主人的意志,最终却在结冰的岩石上滑倒,摔断了前腿。这个回忆出其不意地击中了他。片刻之间,痛苦和负罪感在他心中奔腾,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但这些情绪转瞬间就消失了,如同它们出现时一样突然。现在,一切都变得比从前更好。他不再是一个心碎的孩子,被负疚和羞耻所折磨,在大雪中哭泣,最终不得不举起剑,刺穿一位忠实朋友的心脏。不,无敌已经不再是一个生灵,不会再受到这种伤害了。现在,他们都变得比那时更有力量,更加强大。无敌将永远生存下去,侍奉它的主人;而阿尔萨斯也将一直陪伴着无敌。这匹马不会再感到口渴、疼痛、饥饿和疲惫,而他——阿尔萨斯——将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不会再有父亲沉默的否定;不会再有乌瑟尔的苛责和他那令人难以忍受的虔诚;不会再有吉安娜怀疑的眼神,还有她那种他已经太过熟悉的表情——她皱眉时的样子…… 吉安娜…… 阿尔萨斯用力摇摇头。吉安娜本来有机会和他在一起,但她拒绝了。虽然她曾经发誓,绝不会拒绝他,但她依旧这样做了。现在的阿尔萨斯不欠她任何东西,他只听命于巫妖王。经历过这样一番思考,阿尔萨斯平静了下来。他微笑着拍了拍亡灵坐骑凸出的脊椎骨。无敌甩了甩头,作为回应。当然,他之所以会有这番不安和质疑,全都要拜那个美丽而且意志坚定的游侠将军所赐。不过,在片刻的犹疑之后,他反而更清晰地看到了选择这条道路是多么明智。希尔瓦娜斯·风行者也有她的机会。阿尔萨斯来这里有自己的目的。这个目的并非是摧毁奎尔萨拉斯和它的居民。如果他们不反抗他,他也许就不会动他们。而那个女精灵的尖齿利舌和挑战行为并不能伤到阿尔萨斯,却只会给她的人民带来毁灭。 河水透过铠甲和马裤的接缝渗流进来。阿尔萨斯的马裤、衬衫和内衬皮甲全都变得又冷又湿,他却感觉不到这些。片刻之后,无敌向前一冲,登上了对面的河岸。最后一辆绞肉车也在粗哑的车轴声中登陆。死人桥上还能爬动的尸体也纷纷上了岸,但还有不少尸体依旧趴在河里,曾经像水晶一样清澈的河水继续从这些尸体上面和侧面奔流而过。 “前进。”死亡骑士说道。 * * * 游侠们撤退到了晴风村。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奎尔萨拉斯的居民都开始尽全力保卫自己的家园。从照顾伤员到提供武器和战争所必需的技艺,每一名精灵都忙碌了起来。希尔瓦娜斯命令不能作战的精灵全部尽快撤退到银月城。 “什么都不要拿。”她高声喊道。 一名女子点点头,却还是快步跑上了通向高处的一条坡道,一边向游侠将军说道:“但我们楼上的房间……” 希尔瓦娜斯猛地转过身,眼睛里闪动着犀利的光芒。“难道你们还不明白?死人正在向我们进军!它们不会疲惫,不会放慢脚步。我们这边的牺牲者全都变成了它们的士卒!我们想办法延迟了它们的脚步,但我们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带上你们的家人,马上离开!” 那名女子似乎被游侠将军的反应吓了一跳。不过她立刻就服从了命令,几乎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就集合起她的家人,以最快的速度沿大道向首都逃去。 阿尔萨斯不会被阻拦太久。希尔瓦娜斯扫了一眼他们带来的伤员,心中暗自估量。他们绝不能留在这里,必须被疏散到银月城。至于说这里的青壮年精灵,虽然他们的数量很少,但她需要他们做许多事情,他们必须奉献出自己的一切。他们像她一样,曾经发誓要保卫他们的族人,现在就是他们履行誓言的时刻。 附近的艾尔伦达河和银月城之间有一座高塔。不知为什么,希尔瓦娜斯确信阿尔萨斯很快就能想办法过河,继续进军,在大地上留下紫黑色的伤疤。那座高塔将是一个组织防御的好地方。那里的坡道很窄,亡灵们将无法进行大规模冲击,继续它们之前造成的灾难。而且高塔的多个层级全部是开放式的。希尔瓦娜斯能够和她的弓箭手对经过高塔的敌人制造大量伤亡,然后…… 希尔瓦娜斯·风行者,银月城游侠将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把水泼在自己发热的脸上,并喝了一大口这种令人感到安慰的液体。然后她站起身,让没受伤和受轻伤的人做好战斗准备。毫无疑问,这将是他们的最后一场战役了。 * * * 他们差一点没能赶上这场战役。 就在游侠们向被希尔瓦娜斯选为防御基地的高塔进军的时候,曾经甜美清新的空气已经被令人作呕的腐臭污染了。他们的头顶上方,弓箭手骑在龙鹰背上,在天空中盘旋。那些强大的飞行猛兽全身披着金红色的羽毛,努力伸长它们蛇一般的头颅,显然很不喜欢缰绳的约束。它们也感觉到了死亡,并因此而心烦意乱。这些美丽的飞行兽从没有被迫参与过如此可怕的任务。一名龙鹰骑士向希尔瓦娜斯做了个手势。希尔瓦娜斯也做出一个手势,向他发出回应。 “他们发现亡灵了。”希尔瓦娜斯平静地对自己的部下说道。精灵们纷纷点头。“就位,快!” 如同涂好了机油的精灵机器一般,精灵们依照将军的计划开始行动。龙鹰骑士向南飞去,首先逼近敌人。一队弓箭手和近战斗士也快步向前,他们将是第一道防线。希尔瓦娜斯麾下最优秀的弓箭手迅速跑上高塔盘旋的阶梯,其余的人在高塔基部展开。 他们没有等待太长时间。 希尔瓦娜斯本来还心存侥幸,希望敌人的数量在渡河时能够有所减少,但这个希望就像脆弱的水晶落在岩石地面上一样,被现实砸得粉碎。现在,她已经能隐约看到敌军的前锋:腐烂的亡灵,随后是骷髅和巨大的憎恶——那种怪兽的三只手中全都握着巨型武器。它们的头顶上还有岩石一样的怪物如同秃鹫一般盘旋。 它们正一步步向这里逼来…… 思想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希尔瓦娜斯带着一点冰冷的幽默感想到。现在,丧钟已经敲响,她的脑海中却回响起一首古老的歌谣。那是她和她的兄弟姐妹们非常喜爱的一首歌。那时,这个世界还是那样美好,他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奥蕾莉亚、温蕾萨,还有他们最年轻的弟弟利莱斯。当暮色西垂,柔和的淡紫色影子静悄悄地笼罩住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海洋和花朵的甜美清香。 anar h,anar h belore,quel dorei,shindu fah na……在阳光下,在灿烂的阳光下,高等精灵,我们的敌人正在袭来…… 不知不觉间,她抬起手,攥住了自己修长脖颈上的项链。这是她的长姐奥蕾莉亚送给她的礼物。但将这件礼物交给她的并不是她的长姐,而是奥蕾莉亚的一名副官——维拉纳。那时奥蕾莉亚已经不在了。为了阻止部落再一次戕害艾泽拉斯或者其他世界,奥蕾莉亚进入了黑暗之门,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在出发之前,奥蕾莉亚熔化了父母送给她的项链,铸造出三条项链,分别嵌有原来那条项链上三颗宝石中的一颗,由风行者三姐妹各自佩戴一条。希尔瓦娜斯得到的是蓝宝石项链。这条项链上的铭文已经被她铭记于心:给希尔瓦娜斯。永远爱着你的姐姐,奥蕾莉亚。 希尔瓦娜斯紧紧攥住这条项链,等待着,感受着自己与死去的姐姐之间的联系。然后,她强迫自己缓缓放下手,深吸一口气,高声喊道:“进攻!为了奎尔萨拉斯!” 他们没有足够的力量挡住这支亡灵军队。实际上,希尔瓦娜斯并没有期望能够阻止它们。周围同伴们的脸上还带着血渍,表情却全都冷峻异常。希尔瓦娜斯知道,游侠们也像她一样清楚这个事实。汗水从她的面颊上滚落,肌肉因为疲惫而尖叫着,但她还在战斗着。她飞快地搭箭,发射,再次搭箭,发射。高速运动的手臂几乎幻化成一片影子。当成群的行尸和巨怪逼近到弓箭失去效用的范围内,她便扔下长弓,抽出短剑和匕首,如同旋风般冲锋突刺,一边发出震撼心魄的战吼。 又一个行尸倒下了。它的头颅从肩膀上滚落,被它的一个同类一脚踩烂,就像一颗爆开的烂瓜。但马上又有两个亡灵怪物挤过来,占据了先前那个怪物的位置。希尔瓦娜斯像永歌森林中的一头野猞猁般狂暴地战斗着,将肉体的疼痛和心灵的愤怒尽数化为攻击敌人的力量。在倒下之前,她一定要杀死尽量多的敌人。 敌人在步步进逼…… 希尔瓦娜斯已经被亡灵紧紧包围,腐烂的臭气几乎要将她压倒。它们的数量太多了,但希尔瓦娜斯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缓。她会战斗下去,直到被它们彻底毁掉,直到…… 行尸们的压迫突然消失了。亡灵纷纷向后退去,直立在原地。站在一座山丘上的希尔瓦娜斯大口地喘着气,向下望去。 他来了,骑在他的那匹亡灵战马上。风吹起了他的白色长发,而他只是立在山丘下,专注地看着她。希尔瓦娜斯挺直腰杆,擦去脸上的血汗。阿尔萨斯曾经是一名圣骑士。希尔瓦娜斯的姐姐就深爱着这样一个男人。突然之间,希尔瓦娜斯非常高兴奥蕾莉亚已经去世,不会再看到这样的景象,看到一位曾经信仰圣光的勇士即将毁掉风行者们所珍爱的一切。 阿尔萨斯举起光芒闪烁的符文剑,庄重地向希尔瓦娜斯致敬。“我尊敬你的勇气,精灵,但这场追逐已经结束了。”真奇怪,听他的语气,他的这番话似乎是发自真心的。 希尔瓦娜斯咽下一口唾沫。她的嘴干得就像那些骷髅的枯骨。她握紧手中的利刃。“那么,我就在这里与你作战,屠夫。anar h belore。” 死亡骑士灰色的嘴唇扭曲起来。“如您所愿,游侠将军。” 他甚至没有下马。骷髅坐骑嘶鸣一声,向希尔瓦娜斯直冲过来。阿尔萨斯左手抓住缰绳,右手举起了巨剑。希尔瓦娜斯抽噎了一下。她不是在因为恐惧或懊悔而哭泣。这个哭声来自她无力回天的愤怒、对邪恶的刻骨憎恨,以及秉承正义的壮烈豪情。但她终究没有能挡住敌人,哪怕她已经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哪怕她已将一腔热血泼洒在地。 奥蕾莉亚,姐姐,我来了。 她毫不退缩地迎上了那把符文巨剑,用自己的刀刃狠狠撞击着死亡利刃。她的短剑和匕首在顷刻间就崩裂成千万块碎片,然后,符文剑刺穿了她。剑刃是那么冰冷,她觉得穿透自己身躯的仿佛是一片寒冰。 阿尔萨斯向她俯下身,盯住她的眼睛。希尔瓦娜斯咳嗽着,细小的血滴迸溅在死亡骑士如同白骨一般的脸上。这是她的想象吗?抑或他那张依然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遗憾? 他抽出剑刃。希尔瓦娜斯倒在了地上,热血从伤口中喷涌而出。她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颤抖着,每一次抽动都让她感觉到撕裂般的痛楚。她的一只手颤抖着,愚蠢地伸向腹部的创口,仿佛只要捂住那里,就能让伤口愈合,让洪水般的出血停止。 “结束这一切吧。”希尔瓦娜斯悄声说道,“我应该得到一个……干净的了结。” 当希尔瓦娜斯闭上眼睛的时候,死亡骑士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飘入了她的耳朵。“既然你给我找了这么多麻烦,精灵,我当然不会让你得到死亡的平静。” 恐惧如同针一般刺进她的神经,但随着心脏跳动的衰弱,它也像其他一切情绪一样,渐渐消失了。阿尔萨斯会让她复活,让她也变成那种诡异而呆滞的怪物? “不。”她喃喃地说道,声音仿佛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你……竟敢……” 然后,那声音便不见了,一切都不见了——冰冷、恶臭、烧灼般的剧痛,留下来的只有柔软、温暖、黑暗、平静、舒适。希尔瓦娜斯允许自己沉浸在拥抱她的黑暗之中。她终于能够休息了,能够放下自己为了族人已经高举太久的双臂。 然后…… 剧痛在她的身体中涌动,那是她从不曾体会过的疼痛。希尔瓦娜斯立刻便明白,她曾经体验过的一切肉体痛苦与这种折磨相比,都不过是一点惨淡的烛光。这是来自灵魂的痛苦,是因为她的灵魂离开了没有生命的肉体,被黑暗魔法禁锢,不得解脱的痛苦。她……被惊醒,被撕裂,被扯出了那个温暖宁静的庇护所。这一过程的极度暴力更让她所受到的折磨成倍增加。希尔瓦娜斯感觉到凄厉的号叫正在自己体内膨胀,强行从她的内心深处喷发出来,通过那双已经不再有血肉实质的嘴唇爆发出去。这种深沉而惨烈的哀号所包含的已经不再只是她一个人的痛苦。所有听到这个声音的人都会血液凝固,心脏停搏。 黑暗从她的视野中消退,但取而代之的并非各种色彩。不过,她不需要红色、蓝色和黄色便能清楚地看到他——将永远折磨她的那个人。即使在一个充满色彩的世界里,死亡骑士的身上依旧只有黑、白、灰三色。那把夺走她生命的符文剑也夺走并吞噬了她的灵魂。现在,那把剑正闪着光,阿尔萨斯的另一只手正在做着一个召唤的手势。正是这个手势将她从死亡的拥抱中抓了回来。 “女妖,”他对她说道,“既然我已经将你变成这种样子,从此以后,你就可以尽情地发出痛苦的声音了,希尔瓦娜斯。这是我给予你的,它远超过别人所得到的。凭借它,你可以让世人痛不欲生。所以,给我制造过许多麻烦的游侠,你将成为我的奴隶。” 在超越逻辑的恐惧中,希尔瓦娜斯盘旋在自己浸透鲜血的残破尸体上,盯着自己死寂的双眼,然后又盯住了阿尔萨斯。 “不。”她说道。她的声音空洞而且怪诞,不过依然能听出,那的确是她的声音。“我绝不会做你的奴隶,屠夫。” 阿尔萨斯动了动铁手套中的一根手指。希尔瓦娜斯立刻弓起脊背,在剧痛中发出又一阵凄号。她饱受折磨,却依旧愤怒不已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死亡骑士面前没有半点挣扎的力量。这又让她感到无比的哀伤。她成了阿尔萨斯的工具,就像那些腐烂的尸体和苍白、恶臭的憎恶一样。 “你的游侠们也都是我的奴隶。”阿尔萨斯说道,“现在他们已经在我的军队序列中了。”他犹豫了一下,声音中真真切切地流露出了遗憾之情,“事情本不必演变成这样的。你应该知道,你的命运、他们的命运,还有你的人民的命运,全都因为你的选择而改变了。我必须到达太阳之井。而无论以何种方式,你都要帮助我。” * * * 恨意在希尔瓦娜斯的灵体中生长,就如同一个有生命的活物。她飘飞在阿尔萨斯身边,成为他所珍视的新玩具。她的尸体则被缝合起来,放到了一辆绞肉车里。她不知道阿尔萨斯对这具躯体还有着什么恶心的打算。仿佛有一根丝线将她和阿尔萨斯系在了一起,她从来都不能飘到死亡骑士几尺以外的地方。 也是从这时开始,她听到了那些低语声。 最初,希尔瓦娜斯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这个可憎的新身躯中发了疯。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就算是她想通过发疯逃避这一切,也无法做到。在她意识里响起的那个声音起初似乎并没有任何明确的含义,还在哀叹自身不幸的她也完全不想听到这个声音。但很快,她就知道这到底是谁的声音了。 阿尔萨斯继续向银月城和太阳之井进军。在路上,他会不时瞥一眼希尔瓦娜斯,从不放过她的一举一动。当亡灵大军毁灭沿途一切自然生灵的时候,希尔瓦娜斯越来越清楚地听到了这个声音。 你将效忠于我的荣耀,希尔瓦娜斯。你将勤勉地制造死亡,你将渴望对我的恭顺。阿尔萨斯是我的第一个死亡骑士,也是我最钟爱的勇士。他将永远是你的主人,你会发现,这会给你带来无限的快乐。 阿尔萨斯看到她在战栗,便微微一笑。 在奎尔萨拉斯大门外,希尔瓦娜斯第一次注视阿尔萨斯的时候,心中曾经充满了对他的轻蔑。那时,精灵大门内的神奇之地依然洁净而纯粹,全然感受不到杀伐和灾难已降临头顶。当阿尔萨斯驱遣爪牙杀害她的族人,并将她的族人变成没有生命的傀儡时,她对他只有切齿痛恨。当他以狂野的一击,将那把凶恶的妖刃刺入她的肉体时……所有那些感觉都无法与她现在的感觉相比。正如同烛光无法对峙太阳,耳语不能比拟女妖的哀号。 绝不,她对脑海中的那个声音说。阿尔萨斯只能控制我的行为,不可能摧毁我的意志。 回应她的,只有空虚而冰冷的笑声。 亡灵很快就杀过了晴风村和东部圣殿。在银月城城门前,他们终于停住了脚步。虽然不知道阿尔萨斯是怎样做到的,但希尔瓦娜斯知道,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到城门前这名死亡骑士的喊话。 “银月城的居民们!我已经给了你们很多机会,让你们能够投降,但你们一直顽固地拒绝我。今天,我要告诉你们,你们全族和你们古老的遗产都将终结!死亡已经亲自来收割精灵们的至高家园了!” 她,游侠将军希尔瓦娜斯·风行者在她的族人面前来回飘荡,好让高等精灵们亲眼看到拒绝投降会有怎样的下场。但他们依旧拒绝了阿尔萨斯。也正因为如此,希尔瓦娜斯才是这样强烈地爱着他们,哪怕她现在不得不对她的黑暗主人唯命是从。 于是,银月城陷落了。这个光明汇聚之地,美丽非凡的魔法之都,它的荣光尽数泯灭,恍若仙境的城市化为了焦土。亡灵进入城中——天灾落在了精灵身上。希尔瓦娜斯听到死亡骑士在召唤她的族人,声音中充满了扭曲的爱意。死去的精灵成为妖魔的奴隶。那么多朋友和亲人瞪着空洞的双眼,蹒跚行走在希尔瓦娜斯身边,忠诚地服从着死亡骑士的每一道命令,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如果希尔瓦娜斯还有一颗心,那颗心一定已经碎成了千片。亡灵大军穿过城市,一道黑紫色的伤痕将银月城分为了两半。城中的居民拐着脚,顶着被打烂的头颅,拖着流到地上的内脏,也跟随着这支军队踽踽而行。 希尔瓦娜斯本来希望银月城和奎尔丹纳斯之间的海峡会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在很短一段时间里,她的这个希望仿佛就要变为现实了。阿尔萨斯勒住缰绳,注视着在太阳下闪动万顷粼光的碧蓝海面,皱起了眉头。就这样,他一动不动地骑在那匹违背自然规律的马背上,白色的眉毛紧锁在一起。“你不可能用尸体填满海峡,阿尔萨斯。”希尔瓦娜斯幸灾乐祸地说道,“就算是全城居民的尸体也不够。你只能在这里止步了。你的失败才是我的幸事。”然后,这个曾经是人类,曾经属于善良阵营的怪物转过头,带着笑容望向口出恶言,意在挑衅的希尔瓦娜斯,用猛烈的痛苦蹂躏她的全身,让又一阵撕裂灵魂的凄号从她虚幻的嘴唇中迸发出来。 他已经找到了办法。 他将霜之哀伤向海岸抛去,兴致高昂地看它翻滚着飞向前方,最终剑锋向下插在了沙滩上。 “霜之哀伤说……” 希尔瓦娜斯也听到了。巫妖王的声音从那件邪恶的武器中传了出来。希尔瓦娜斯惊讶地看到拍击在符文剑刃上的浪涛变成了冰块。冰面迅速向外延伸,形成了可供亡灵和战争器械通行的平坦大道。 这个怪物夺走了她的生命,夺走了她深爱着的奎尔萨拉斯和银月城。然后,在最终的亵渎之前,他又夺走了她的国王。 精灵在奎尔丹纳斯进行了抵抗,拼尽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安纳斯特里亚出现在阿尔萨斯面前,精灵王的强大魔法消灭了无数踏上冰桥的亡灵,但他真正的敌人是阿尔萨斯。死亡骑士拔起霜之哀伤,紧皱双眉,目光如闪电般闪耀。他催动骷髅战马,似疾风般冲到精灵王面前。 虽然希尔瓦娜斯急切地希望安纳斯特里亚能够战胜阿尔萨斯,但她知道,精灵王没有这样的力量。三千年的岁月沉重地压在精灵王肩头。他的白发几乎要垂到地面。这不是因为黑暗魔法,而是因为日渐衰老的身体。安纳斯特里亚曾经是一位强大的战士,而且直到现在都是超凡绝伦的法师,但希尔瓦娜斯能够通过女妖的眼睛看到精灵王肉体的脆弱——那是她在还有呼吸的时候从不曾发觉到的。但他依然英勇地挡在了死亡骑士面前,一只手紧握他的远古神剑felo melorn——殛火,另一只手高举着强大的法杖。法杖顶端的水晶放射出万丈光芒。 阿尔萨斯发动了攻击。安纳斯特里亚却已经从战马前方消失了。希尔瓦娜斯甚至没能看清他的动作。这时精灵王已经跪倒下去,殛火水平挥斩,干净地削断了骷髅马的两条前腿。那匹马尖叫一声,倒在地上,将背上的骑士也掀翻下来。 “无敌!”阿尔萨斯喊道。看到骷髅马倒伏在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没办法用前腿支撑自己,他似乎受到了极为沉重的打击。希尔瓦娜斯对于这一变化感到非常奇怪。她一直认为阿尔萨斯是占据优势的一方。这时,阿尔萨斯站起身,死死地盯着精灵王,眼神中尽是无可遏制的愤怒和痛苦。看上去,他现在倒很像是人类了——一个看到自己所爱的东西惨遭折磨的人类男性。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匹马,神情中流露出焦虑与烦乱。片刻之间,希尔瓦娜斯的意识中生出一个疯狂的猜想,也许,仅仅是也许…… 古老的精灵武器无法与霜之哀伤抗衡。希尔瓦娜斯早就清楚这一点。殛火铿然一声折断了,断刃旋转着飞了出去。安纳斯特里亚倒在地上,他的灵魂被从躯体上割离,被闪耀的霜之哀伤吞噬,就像希尔瓦娜斯见过的无数个灵魂一样。 精灵王四肢伸开,瘫倒在冰面上,鲜血在他身下喷涌而出,白发披散在他身上,如同一片裹尸布。而阿尔萨斯已经跑回到他的亡灵马身边,修复了它的两条腿。那匹马一跃而起,用鼻骨轻轻地擦抹主人。阿尔萨斯则拍了拍它的骨架。希尔瓦娜斯心知自己要做的事情将会伤害那些她仍然深爱着的族人,但她还是无法承受死亡骑士施加给她的疼痛和悲苦,以及她对阿尔萨斯炽烈的恨意——她向后仰起头,伸开双臂,大张开嘴,一阵极美丽又极恐怖的凄号在她虚幻的喉咙中爆发了。 以前,当阿尔萨斯折磨她的时候,她也曾哭号过。但那只是她自己的痛苦,自己的绝望。而这一次,死亡骑士给她充塞了太多苦难、折磨和痛楚——这些都有,但还不止于此,其中还有深厚至极的憎恨,纯粹的恨意中不见半点杂质。希尔瓦娜斯听到更多充满痛苦的喊声夹杂在她的号叫之中,看到精灵们一个个跪倒在地,双手紧捂住流血的耳朵。他们的战吼和法术全部停止了。魔法吟诵变成了语无伦次的悲苦哀号和惊骇万状的惨痛呼救。一些精灵瘫软下去,他们的盔甲碎裂、脱落,甚至他们的骨头也在肌肉下面断裂了。 就连阿尔萨斯也盯着希尔瓦娜斯看了一会儿。他的白色眉毛又皱在一起,仿佛是在重新评估这个女妖的威力。希尔瓦娜斯想要停下来,想要让自己安静,压抑住这种毁灭一切的号叫,不再为她如此憎恨的妖魔效忠。最后,号叫声终于在她的痛苦中衰减下来。女妖希尔瓦娜斯陷入了病态的寂静。 “你可真是一件优秀的武器。”阿尔萨斯喃喃地说道,“也许你会是一把双刃剑。我会小心盯着你的。” 这支恐怖的军队继续前进。阿尔萨斯到达了高地,杀光了守卫太阳之井的精灵勇士,并强迫希尔瓦娜斯也参与这场杀戮。然后,他将最终的恐怖带给了希尔瓦娜斯的族人。死亡骑士来到了汇聚着灿烂光辉的井水前,正是这里维持了奎尔多雷的千年繁盛。井边,一个身影正在等待死亡骑士。希尔瓦娜斯认识他——达尔坎·德拉希尔。 原来就是他出卖了奎尔萨拉斯。阿尔萨斯杀死了成千上万的精灵,但这些族人的血更多是落在了这名精灵法师修长洁净的手上。怒火在希尔瓦娜斯心中激荡。她看着映照在阿尔萨斯身上的璀璨光芒。虽然看不到颜色,但她知道,那是金色的光芒。它们让阿尔萨斯的面容变得柔和,甚至为他的脸上增添了一点不属于他的暖意。这时,阿尔萨斯将一只做工极尽精致的骨灰瓮倒扣在井水上。井中的光芒发生了变化,开始脉动,旋转。遭到破坏的魔法光流形成旋涡。在这个旋涡中心…… 有一道阴影。 尽管在这段黑暗的日子里,希尔瓦娜斯见证了无数悲剧;尽管她自己也成了这场灾难中最悲惨的牺牲品,但从被亵渎的太阳之井中生出的东西还是让她感到无比惊骇。那是一副生角的骷髅,带着笑容,将双手伸向天空。他的眼窝里喷出烈火,身上缠绕着锁链。紫色的长袍随着他的脚步飘飞起来。 “我重生了,正如同巫妖王允诺的那样!他赐予了我永恒的生命!” 亡灵们所进行的一切破坏与毁灭就是为了这个?为了让这个骷髅复活?所有那些杀戮、苦痛和恐怖;无比珍贵,对精灵而言生死攸关的太阳之井遭到污染,延续数千年的生命高塔将因此而崩塌——所有这一切就只是为了这个骷髅? 第三部 黑暗女王 第二十章 冰 风吹乱了阿尔萨斯的白发,爱抚着他的面庞。他微笑着。能够回到这个世界寒冷的地方,感觉的确很好。精灵国土上的太阳总是升起得很早,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花香和生命的气息。这些都让他感到心烦意乱,更让他常常想起达拉然的花园——在那里,他曾经与吉安娜一同度过了那么长时间;又让他想起巴尼尔农场上的金鱼草。还是这烈风的感觉更好,将他的脑海涤荡一空;还有这严寒,冻结了他所有的回忆。那些东西对他已经没有用了,只会让他变得软弱。在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心中,没有软弱的空间。 像往常一样,他骑在忠诚的无敌背上。在奎尔萨拉斯,他们经历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时刻。那个该死的精灵王安纳斯特里亚卑鄙地攻击了这匹无辜的马,而不是马的主人。无敌断了两条前腿,就像那场导致无敌死亡的事故一样。这个意外将阿尔萨斯猛地抛回到那个恐怖的时刻,对他造成了深及内心的震撼。不过,在与安纳斯特里亚的战斗中,正是这种震撼让阿尔萨斯从心底生出冰冷的怒意,成为他克敌制胜的力量。在他的身前身后,他的军队正在雪原中前进,不会疲惫,也不会受到寒冷的影响。在这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头顶,飘浮着一只女妖。此时此刻,阿尔萨斯并没有对希尔瓦娜斯严加管束。现在更让他感兴趣的是克尔苏加德。这个巫妖走在他身边,脸上只能看到一片安详——尽管用这个词来描述巫妖的表情也许有点匪夷所思。正是他指挥天灾军团回到了荒凉的冻土地带,阿尔萨斯直到现在也没有提出任何疑问。但这段行军旅程已经变得越来越无聊,而好奇心正越来越快地在他的心中滋长。王子感觉到一点微笑提起了自己的嘴角。 “那么,”阿尔萨斯带着嘲弄的语气说道,“既然我曾经杀死过你一次,你不会感到不安吗?” “别傻了。”那个亡灵通灵师回答道,“巫妖王告诉过我,我们的那次遭遇会有怎样的结果。” 这倒是让阿尔萨斯吃了一惊。“巫妖王知道我会杀死你?”他皱起眉头,低头瞥了一眼横亘在大腿上的剑刃。现在这把剑陷入了沉默,仿佛是睡着了,不再发出细语,符文也不再有能量脉动。 “当然,”克尔苏加德答道,他阴气森森的声音中带着一点占据优势的得意,“早在天灾开始之前,他就选择你作为他的第一勇士了。” 阿尔萨斯的不安更深了。没有人曾经问过他的使命是什么,甚至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件事。但如果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宿命,他还会坦然接受吗?他认为自己不会。他不喜欢受到操纵,但他知道,如果他要成为一件真正强大的武器,他就必须接受一丝不苟的锻打和淬炼。他必须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的命运。如果命运直接摆在他的眼前,他绝对不会接受。那样的话,他很可能还是会与吉安娜和乌瑟尔在一起,他的父亲也会…… “如果他是那么全知全能,那么恐惧魔王们怎么能那样随心所欲地控制他?” “他们效忠于我们主人的创造者:燃烧军团的强大君主。” 这句话让阿尔萨斯打了个哆嗦。燃烧军团。这个名字中似乎蕴含着非同寻常的力量。在他的大腿上,霜之哀伤开始闪烁。 “那是一支庞大的恶魔军队。他们已经吞噬了我们以外的无数个世界。”克尔苏加德的声音几乎带有催眠的效果。阿尔萨斯一时间闭上了眼睛。在合拢的眼皮后面,他的脑海中出现了这个巫妖所描述的一个个画面。他看到红色的天空笼罩着一个通红的世界。潮水般的怪物越过一道山脊,倾泻而下。它们像猎犬一样奔跑,却又绝不是属于自然的野兽。它们有塞满獠牙的恐怖下颚,怪异的触手从肩膀伸出。巨大的岩石落在地面上,冒出绿色的火光。随后,这些有生命的岩石纷纷站立起来,向它们的敌人扑去。 “现在,将这个世界推入烈火的时机已经到了。我们的主人被创造出来,就是要为燃烧军团的到来铺路。恐惧魔王们则被派遣来确保他完成任务。” 阿尔萨斯脑海中的场景发生了变化。一道雕刻繁复精美花纹的大门出现在画面中。他知道,那就是黑暗之门,尽管他从没有亲眼看到过那座大门。黑暗之门中喷射出绿色的火光,一群恶魔正簇拥在它周围。阿尔萨斯摇了摇头,那个画面随即消失了。 “也就是说,洛丹伦的瘟疫、诺森德的要塞和对精灵的屠杀……这些全都只是为了大规模的恶魔入侵所做的准备?” “是的,到时候,你会发现我们的全部历史都是围绕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而展开的。” 阿尔萨斯思考着巫妖的话。霜之哀伤这时完全醒了。他摘下右手的铁手套,抚摸着这把巨剑。冰冷,刺骨的冰冷。死亡骑士的手为了能够适应它而接受过特别的强化,但在碰到它的剑刃时,依旧会感觉到痛楚。他再一次听到了那种低语,不由得微笑起来。 “事情还不止这些,对不对,巫妖?”他转过头,看着克尔苏加德,“你说过,恐惧魔王们囚禁了我的主人。现在,和我说说这件事。” 因为已经没有了皮肉,克尔苏加德没有任何面部表情能够出卖他的情绪。但阿尔萨斯从这个亡灵微微缩起的身体能够判断,他对这件事感到很不舒服。不管怎样,他还是开口了。 “巫妖王计划的第一阶段是发动天灾,以此来消灭所有可能阻止军团到来的势力。” 阿尔萨斯点点头。“比如洛丹伦……还有高等精灵。”他感觉到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个结,但并没有认真理会这件事。 “的确。第二阶段是召唤恶魔领主,引发入侵。”巫妖举起一根骷髅手指,向他们前进的方向指了一下,“前方不远处就有一座兽人营地。那些兽人还维持着一道可以运作的恶魔之门。我必须利用那道门与恶魔领主建立联系,接受他们的指示。” 阿尔萨斯在无敌的背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他的意识回到了与乌瑟尔·光明使者一同在斯坦恩布莱德与兽人作战的时候。他还记得那些兽人将人类当作祭品奉献给他们的恶魔领主。那时他和乌瑟尔都对这种行径感到惊骇和厌恶。阿尔萨斯更因此而爆发出过于强烈的怒火,以至于乌瑟尔不得不对他谆谆告诫,战斗的时候不能让心灵被怒火烧灼。那时他对阿尔萨斯王子说道:“如果我们任由心中的激情变成嗜血的欲望,那我们就会变得像兽人一样邪恶。” 现在,乌瑟尔已经死了。阿尔萨斯还是会去杀兽人,但他已经与恶魔同流合污。他眼眶附近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我们还在等什么?”他喝问一声,随后便催促无敌跑了起来。 * * * 兽人作战非常勇猛,但是到最后,他们的一切挣扎依旧是徒劳的——一切对抗天灾的行为都是不可能有结果的。阿尔萨斯策马向前。无敌敏捷地越过一个个兽人的尸体。在那道恶魔之门前,阿尔萨斯凝视了良久。由三块石板组成的恶魔之门显示出一种奇异的优雅与精致,很难想象它会属于兽人这样粗蛮的种族。恶魔之门旁边立着一些巨型兽类的骨骼,闪动着阴暗的红色光芒。在由石板围出的范围之内,绿色的能量光束形成了一个缓慢转动的旋涡。这是一条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道路。吉安娜对此一定会很感兴趣,但她会因为恐惧而不敢追逐自己的好奇。这正是她软弱的原因。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是吉安娜…… “那些混蛋都被杀光了。”阿尔萨斯啐了一口,“恶魔之门是你的了,巫妖。” 生角的骷髅正因为喜悦而颤抖着。他飘向前方,以祷告的姿势举起双手。这道拱门前有几级台阶,阿尔萨斯注意到,巫妖并没有踏上台阶,只是站在阶梯的最底端。这可能是出于尊敬,或者是出于更加实际的考虑——避开可能遭受的伤害。阿尔萨斯在无敌背上向后坐稳,专注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请倾听我的召唤,阿克蒙德!您谦恭的仆人正在寻求指引!” 绿色的迷雾旋涡还在继续运转。就在这时,阿尔萨斯依稀看到一个影子——一头恶魔出现在恶魔之门中。那张脸与他所熟悉的恐惧魔王颇为类似,却又似乎并不很相像。 阿尔萨斯猜测这个生物的皮肤应该是蓝灰色的。不过,在绿色光芒的照耀下,他很难确定自己的判断。毫无疑问,这头恶魔的身躯极为强悍——桶状的前胸;粗大、强壮的手臂;向后弯曲,如同山羊一般的两条腿,在腿的末端是蹄子,而不是脚;一根尾巴不断地抽动着,似乎和他镇定自若的恶魔面孔很不协调。他的手臂、肩膀和双腿上都覆盖着闪耀的黄金铠甲,铠甲上装饰有骷髅和长钉。两根又细又长的触手从他的下巴上耷拉下来。但在他那张瘦长的脸上,最惹人注目的还是他的那双眼睛。从那双眼睛里放射出病态的绿色光芒。与之相比,环绕他的绿色光雾也立时黯淡了许多。实际上,阿克蒙德并不在这里,他真正的身躯还在另外一个世界。但这个恶魔的出现还是让阿尔萨斯颇感震撼。 “你呼唤了我的名字,卑微的巫妖,我便来至此地。”恶魔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空间里。阿尔萨斯觉得自己的骨骼也在随之震动。“你是克尔苏加德,对吗?” 克尔苏加德低垂下生角的头颅。阿尔萨斯觉得,他只差匍匐在地了。“是的,伟大的强者。正是我召唤了你。我乞求你,告诉我该如何打通你进入这个世界的道路。我的存在只是为了侍奉你。” “你必须找到一份特殊的文卷。”恶魔领主朗声说道。他的目光朝阿尔萨斯闪动了一下,打量了一会儿这名死亡骑士,随后就再没有理会阿尔萨斯。阿尔萨斯发觉自己正变得越来越焦躁。“那是最后的守护者麦迪文所留下的唯一一部术法之书。只有他那久已失传的咒语才强大到足以将我带至你们的世界。搜索凡人城市达拉然,文卷就收藏在那里。三天之后的黄昏时分,你便要开始召唤。” 随后,恶魔就消失了。阿尔萨斯依然久久地盯着他出现过的地方。 达拉然,艾泽拉斯除奎尔萨拉斯之外最伟大的魔法都市。 达拉然,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学习过的地方。吉安娜可能还在那里。一丝痛苦掠过他的心间,转瞬即逝。 “达拉然正由艾泽拉斯最强大的法师保护着。”阿尔萨斯缓缓地对克尔苏加德说道,“我们不可能潜入那里。他们肯定会做好抵抗我们的准备。” “就像奎尔萨拉斯?”克尔苏加德笑了,那是一阵如同幽深洞窟般的空洞笑声,“想想我们的军队是如何摧毁高等精灵之地的。我们一样也会在达拉然取得胜利。而且你要记住,我曾经是肯瑞托的成员,并且与大法师安东尼达斯的关系非常亲密。当我还只拥有凡人身躯的时候,达拉然是我的家。我知道它的秘密,它的保护性法术,以及溜进那座城市的方法。他们的守卫远远说不上有多严密。那里的法师曾经强迫我抛弃我的前路和我的使命。能够让他们尝一尝恐怖的滋味,我乐意之至。不必害怕,死亡骑士。我们不可能失利。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阻挡天灾。” 阿尔萨斯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丝动静。他转过身,看到希尔瓦娜斯·风行者游荡的灵魂。很显然,希尔瓦娜斯听到了他们的全部对话,并看见了阿尔萨斯对于新命令的反应。 “听到达拉然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你。”她狡猾地说道。 “安静,女妖。”阿尔萨斯嘟囔着,但他还是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走进达拉然城门时的情景。那时,他的任务是护送吉安娜。那个天真无邪的时代几乎让他没办法清晰地考虑现实问题。 “你在那里有很在意的人,是吗?是很美好的回忆?” 这个该死的女妖就是不知道适可而止。阿尔萨斯任由自己沉陷在愤怒中。他举起一只手,希尔瓦娜斯立刻痛苦地剧烈翻腾起来,直到他放手。 “不许再说这样的话。”阿尔萨斯警告她,“我们有事要做了。” 希尔瓦娜斯沉默着,但在她苍白的幽灵面孔上,显露出了凶狠而得意的笑容。 * * * “我能出一分力。”吉安娜的声音很平静,比她预料中还要平静。她正和自己的导师安东尼达斯站在一起,在大法师熟悉和喜爱的,混乱的令人咋舌的书房里。她正专注地看着安东尼达斯。“我已经掌握了很多法术。” 大法师却只是凝望窗外,两只手随意背在身后,仿佛正在悠闲地看着学生们演练法术。 “不,”他平静地说道,“你还有别的任务。”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吉安娜。看到安东尼达斯脸上的表情,吉安娜的心沉了下去。“那是我和……泰瑞纳斯——愿圣光抚慰他的灵魂……全都逃避过的任务。因为洛丹伦的国王拒绝倾听那位陌生先知的警告,他最终被自己的儿子杀害,他的王国化为废墟,其中只有死人居住。” 直到现在,一想到那些事,吉安娜都会瑟缩不已。阿尔萨斯…… 直到现在,她都很难相信所有那些事。她是那么爱他……到现在,她依然爱着他。在内心深处,她从没有停止过祈祷,祈祷阿尔萨斯只是承受了某种他无法抵抗的力量,才会做出那种种暴行。因为,如果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 “先知也向我发出了警告,而我却傲慢地自以为知道一切。所以,我亲爱的学生,我们才会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毕竟,我们的生死全是由我们自己决定的。”安东尼达斯露出哀伤的微笑。吉安娜的眼睛被泪水刺痛。她努力地眨着眼,不让泪水落下来。 “请听我说,我可以……” “你要保护那些你承诺过会给予照料的人,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安东尼达斯说道,他的声音和神态中都渗透出一丝严厉,“这里多一个人或者少一个人……并不会有什么区别。而另一些人正在期待着你。” “安东尼达斯……”吉安娜的声音颤抖着。她扑向大法师,伸开双臂,紧紧抱住这位长者。在此之前,她从不敢这样拥抱自己的导师。在她的眼中,安东尼达斯一直都是威严远超过慈祥。但现在,他看上去……是那么苍老,苍老而且虚弱。最让吉安娜揪心的是,大法师流露出的那种听天由命的神情。 “孩子。”他轻拍着吉安娜的脊背,低声笑着,语气中满是慈爱,“不,你已经不再是孩子了。你是一个成人,一位领袖。不过……你应该启程了。”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喊声,强大而清晰,让吉安娜感到无比熟悉。吉安娜仿佛被狠狠打了一拳。她猛吸了一口冷气,强忍心中的痛楚,从导师怀中站起身。 “肯瑞托的法师们!我是阿尔萨斯,巫妖王麾下第一死亡骑士!我要求你们打开城门,向天灾的力量投降!” 死亡骑士?吉安娜转过身,惊讶地看着安东尼达斯。大法师向她露出哀伤的微笑。“我本不应该让你知道……至少你现在还不必知道。” 吉安娜的脑子里飞快地转过各种念头。阿尔萨斯……在这里…… 安东尼达斯大步走向阳台,微一摆动青筋虬结的双手。他的声音也像阿尔萨斯的一样被放大了。 “你好,阿尔萨斯王子。”大法师说道,“你的父亲近况如何?” “安东尼达斯阁下。”阿尔萨斯的答话声响起。他在哪里?就在外面吗?如果我现在走到安东尼达斯身边,是不是能看到他? “搞这些冷嘲热讽已经没有意义了。”吉安娜转过头,擦去眼泪。她拼命想要说些什么,但每一个字都堵在了她的喉咙里。 “我们已经为你的到来做好了准备,阿尔萨斯。”安东尼达斯继续平静地说道,“我的同好和我建立起一些屏障,能够毁灭任何企图从中穿过的亡灵。” “你的小法术挡不住我,安东尼达斯。也许你已经听说了在奎尔萨拉斯发生的事情?他们同样自以为坚不可摧。” 奎尔萨拉斯。 吉安娜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当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就在达拉然。那时,屈指可数的几个幸存者逃到了这里,将奎尔萨拉斯所发生的一切向肯瑞托作了报告。于是,奎尔多雷王子也知道了精灵王国遭遇的劫难。吉安娜从没有见到过凯尔萨斯如此愤怒、如此困扰,如此痛不欲生。她曾经去找过凯尔萨斯,同情和安慰的话已经到了她的唇边。但精灵王子当时猛然向她转过身,紧盯着她,眼睛里的怒火喷薄而出,让吉安娜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什么都不要说。”凯尔吼道,紧攥着双拳。吉安娜惊讶地发现,精灵王子似乎很想挥拳将她痛揍一顿——实际上,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愚蠢的女孩。你就是和这个怪物上了床?” 吉安娜眨着眼,对一个有着高度教养的精灵王子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无比震惊。“我……” 但凯尔萨斯没有兴趣听她说的任何一句话。“阿尔萨斯是一名屠夫!他杀死了成千上万无辜的人!就算是倾尽海水,也洗不净他手上的鲜血。而你竟然会爱他?选择他,而不是我?” 精灵王子的声音通常都充满了自制力,如同清泉流水一般甜润动听。而现在,当他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嗓音已经完全沙哑了。吉安娜感觉到泪水冲出了眼眶。突然间,她明白了。凯尔萨斯想要攻击她,是因为他无法攻击真正的敌人。这位精灵王子感到无能为力,所以才会寻找距离最近的目标发泄自己的怒火。而这个目标就是吉安娜·普罗德摩尔——他曾经追求过,却最终拒绝了他的人。 “哦……凯尔萨斯。”吉安娜轻声说道,“他的确做出了……很可怕的事情。你的人民承受了……” “你对于我的族人承受了什么,根本就一无所知!”凯尔萨斯吼道,“你只是个孩子,只有一堆孩子的念头,一颗孩子的心。你根本就不明白,吉安娜……他屠杀了他们,然后又操纵了他们的尸体!” 吉安娜无言地看着他。明白他会这样说的原因之后,这些话在吉安娜听来已经不那么刺耳了。“吉安娜,他杀害了我的父亲,就像他杀死自己的父亲一样。我……我本应该在那里与他战斗。” “死在他手中?就像你的族人一样?这样白白抛弃掉生命又有什么好处……” 这句话刚一出口,吉安娜就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说。凯尔萨斯绷紧了身子,猛然打断了她。 “我本应该阻止他的。我应该阻止他。”他站直身子。突然之间寒冰一般的神情驱散了他眼中的烈火。他用力低下头。“我会尽早离开达拉然。这里已经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精灵王子声音中的空虚与颓唐让吉安娜瑟缩了一下。“我是最大的傻瓜,甚至以为你们人类能够帮助我。我会离开这个地方。这里只有颟顸老儿和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你们不可能帮助我。我的父亲去世之后,我的族人需要我的领导……” 凯尔萨斯陷入了沉默,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才继续说道:“我必须去找他们。去找到所剩无几的我的族人。去找到那些死后依然在经受着折磨,被你的爱人所操纵,成为他的奴隶的族人。” 然后,他大步走掉了。怒意不断从他高俊清雅的身躯中散发出来。吉安娜感受到他的痛苦,也不由得心痛难忍。 而现在,他来了,阿尔萨斯来了,就在亡灵大军最前端。他成了一名死亡骑士。安东尼达斯的声音将吉安娜从恍惚状态中惊醒过来。吉安娜眨了眨眼,努力回到了眼前的状况中。 “撤走你的军队,否则我们将被迫释放我们全部的力量来对抗你!做出你的选择吧,死亡骑士。”安东尼达斯从阳台上退下来,转头看着吉安娜。“吉安娜,”他的声音依旧像往常一样平稳而从容,“我们很快就要建立传送封锁屏障了。你必须在那以前离开,不要被困在这里。” “也许我可以劝劝他……也许我能……”吉安娜沉默了下去。她也听出了自己声音中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甚至没有能阻止阿尔萨斯杀戮斯坦索姆无辜的平民,更没能阻止他前往诺森德,跳进那个显而易见的陷阱。那时,他就不再听她的话了。如果阿尔萨斯真的受到了黑暗力量的影响,她现在又怎么可能劝说他? 吉安娜深吸一口气,向后退去。安东尼达斯轻轻一点头。她还有那么多话想要对这位长者,对她的导师,她的引路人说。但她只能向大法师露出一个略有些颤抖的微笑。他们全都知道,这很可能是安东尼达斯的最后一战。吉安娜发现自己甚至不能给予导师临别的祝福。 “我会照顾好我的人民。”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然后,她念诵传送术的咒文,消失不见了。 * * * 战役的第一部分结束了。阿尔萨斯实现了这一战役的目的——取得麦迪文的法术文卷。典籍很大,以烫金边的红色封皮包裹。而且即使以它的尺寸而言,也是出奇的沉重。书的封面上以精致的工艺雕刻着一只伸展翅膀的黑色渡鸦。这本书上还有安东尼达斯的血迹。阿尔萨斯有些好奇,大法师的血是否能让这本文卷变得更加强大。 无敌在他身下蹬踏着地面,抖动脖颈,就好像它还有皮肉,会害怕飞虫的叮咬。他们正在一座可以俯瞰达拉然的山峰顶端。虽然城市的街道中已经洒满鲜血,那些高耸的尖塔依旧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白色和紫色的光晕。许多曾经和他苦战数个小时的法师现在都站在他身边。但更多法师的尸体都破损得太过严重,只能被当作弹药投向敌人。不过,这些成为亡灵的法师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资源。他们活着的时候所拥有的技艺,可以让他们在死后很好地侍奉巫妖王。 克尔苏加德就像是冬幕节早晨的一个小孩子。他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麦迪文的法术书。这件新玩具简直让他欣喜若狂,却让阿尔萨斯颇感气恼。 “能量法阵已经按照你的说明布置好了,巫妖。”他催促道,“你准备好进行召唤了吗?” “快好了。”那个亡灵回答道,他的枯骨手指又翻过一页书,“这里有太多东西需要理解了。仅仅是麦迪文关于恶魔的知识就相当深奥繁复。我怀疑,世人从不曾真正知道他到底有多么强大。” 在克尔苏加德说话的时候,一个深绿色的旋涡凭空出现。提克迪奥斯从旋涡中走了出来。听到这个恐惧魔王傲慢专横的声音,阿尔萨斯的怒意立时变得更强了。“没有任何力量能强大到逃过死亡。只有这一点是确切无疑的。可以说,由它开始的工作,将由我们来终结……时间就在今日。开始召唤仪式吧!”说完这句话,恶魔便离开了。 克尔苏加德飘浮进法阵之中。法阵由四座小方尖碑标记出来。在它们中间,是一个发光的石环,上面雕刻着奥术徽记。克尔苏加德手中还捧着那本书。当他到达既定位置的时候,石环上的徽记纹路立刻开始发光,紫色的光流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其中涌动。与此同时,随着一阵爆裂声响起,八根火柱向上一直喷过巫妖的头顶。克尔苏加德回过头,用火光跃动的双眼盯着阿尔萨斯。 “那些还潜伏在达拉然的人一定都会感觉到这个法术的力量。”克尔苏加德警告死亡骑士,“我绝不能受到干扰,否则我们将前功尽弃。” “我会保护好你的骨头架,巫妖。”阿尔萨斯向他保证道。 就像克尔苏加德说过的那样,进入达拉然,拿到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其实非常容易,只要杀死那些施展特殊术法对抗亡灵的家伙就可以了。阿尔萨斯甚至杀死了大法师安东尼达斯。他曾经以为这个法师非常强大,很难战胜。 阿尔萨斯有一种感觉,如果吉安娜在这里,她一定会主动出来见他。用他们共同的过去请求他住手,就像她曾经做过的那样。当然,这一次她的运气也不会更好一些,除非…… 阿尔萨斯很高兴自己不必与她战斗。 阿尔萨斯的注意力猛地转回到现在。达拉然城门已经敞开,他的灰色嘴唇扭曲出笑意。在这场战役的前半程中,天灾军团因为掌握着出敌不意的要素,所以处处抢占了先机。达拉然是强大法师的家园,但这里没有受过训练的军队。肯瑞托的法师们更不会接受军事训练。但他们在这里坚持了几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法师们并没有束手待毙。 他们传送来了一整支军队。 很好。一场针锋相对的近身冲突正是阿尔萨斯所需要的。他至少可以凭此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再去想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和年轻时候的自己,将他们从自己的意识深处赶出去。 他举起霜之哀伤,感觉到寒冷如钢针般刺进自己的手心,同时听见巫妖王轻柔的声音在照拂他的意识。 “霜之哀伤饿了。”他对大军说道,随即挥剑指向守卫城市大门的、身披重甲的卫兵们,“我们来满足它的胃口吧。” 天灾大军发出狂野的咆哮。希尔瓦娜斯痛苦的哀号更盖住了所有这些刺耳的吼声,让阿尔萨斯的笑容变得更加愉悦。就算是死了,就算是她必须服从自己的每一个命令,她依然在向阿尔萨斯挑衅。而阿尔萨斯总是强迫她去攻击那些她一心希望保卫的人。无敌后蹄发力,嘶鸣着全速飞驰了出去。 他的一些怪物部队留下来保卫克尔苏加德,但大部分亡灵都跟随它们的领袖发起了冲锋。阿尔萨斯能够从它们的制服上认出,许多士兵都是肯瑞托传送来协助守城的援军。他们曾经和阿尔萨斯是朋友,但那些往事都已经过去了,对他而言,就像昨天的天气一样毫无意义。现在,阿尔萨斯的生活变得轻松了许多。他不再有很多想法,内心中只是像霜之哀伤一样,感到满足和惬意。他的符文剑正享受着这场灵魂的盛宴,剑身光芒闪烁。如果有嗓子,它一定会放声歌唱。随着它不断起落,铠甲和血肉一样被轻松斩断,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它的攻击。 很快,第一批士兵就被杀光了。他们之中,尸骸完整的从地面上站起来,成为天灾的走狗,剩下残破不堪的肉块依然留在地面上。很快,第二批士兵又冲了上来。这批部队中还夹杂着法师。他们穿着达拉然的紫色长袍,上面绣着硕大的眼形徽章。但阿尔萨斯也有援兵。 那些恶魔到了需要自保的时候,似乎很懂得该如何战斗。 巨大的石块拖着绿脓颜色的火焰尾巴,伴随着尖啸声从空中落下。地面被它们击中时都会随之颤抖。从它们撞出的陨坑中,爬出来石像一般的怪物。细看之下,会发现它们只是由秽恶的绿色能量聚集并驱动的一些石块。 阿尔萨斯回头瞥了一眼。克尔苏加德依旧飘浮在魔法阵中,手臂伸展,生角的头颅向后仰起。能量在他身上爆裂、游走,一颗绿色的能量光球开始凝聚成形。突然之间,巫妖放下手臂,走出了法阵。 “到来吧,阿克蒙德君主!”克尔苏加德喊道,“进入这个世界,让我们沐浴在你的威能之中吧!” 绿色的光球脉动着,开始迅速扩张、变高,并射出越来越刺眼的光芒。突然之间,一根火柱射向天空,几道闪电如同回应一般,劈落在法阵之外。一个巨大的身躯凭空出现——高大、强悍,显示出极致的黑暗与危险。阿尔萨斯将注意力转回到战场上。敌阵中响起撤退的号声。很显然,至少那些法师懂得城外刚刚发生了什么。人类军队纷纷掉转马头,或者迈开双腿,向安全的达拉然城中跑去——不过,阿尔萨斯怀疑那里的安全同样也只是暂时的。就在敌军逃跑的时候,一个低沉、洪亮的声音淹没了整个战场的喧嚣。 “颤抖吧,凡人,你们应该懂得绝望!末日已经降临到了这个世界!” 阿尔萨斯一抬手,随着这个最简单的动作,大群天灾停住脚步,也开始后撤。他则策马回到克尔苏加德身边,同时双眼一直紧盯着这个高大的恶魔君主。提克迪奥斯也通过传送来到了战场上,像往常一样,当他出现的时候,一切危险都已经过去了。 恐惧魔王一出现,就立刻恭敬地向阿克蒙德行礼。阿尔萨斯在远处勒住缰绳。他更愿意冷眼旁观。 “阿克蒙德君主,所有准备都已经做好。” “很好,提克迪奥斯。”阿克蒙德满不在乎地朝那个低阶恶魔点了一下头,“既然巫妖王对我而言已经没用了,现在天灾就由你们恐惧魔王指挥。” 阿尔萨斯非常庆幸自己曾经用那么多时间进行冥想,强化自己控制心神、稳定情绪的能力。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克制住自己,没有显露出震惊和恼怒。但就算如此,无敌仍然感觉到了主人心情的改变,开始神经质地甩动头颅。阿尔萨斯拽了一下缰绳。亡灵战马才恢复镇静。巫妖王没有用了?为什么?巫妖王到底是谁?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阿尔萨斯又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很快我就会发起进攻。但首先,我要拿这些卑微的法师杀鸡儆猴……他们的城市将成为历史的灰烬。” 阿克蒙德大步向前走去。他高昂着头,显得傲慢而又威严。他的蹄子坚定地踏在地面上,铠甲在逐渐西斜的阳光中闪耀着玫瑰色、金色和淡紫色的光辉。他的身边是同他一起迈开大步,却依旧神态恭谨的提克迪奥斯。阿尔萨斯等待着,直到他们走出一段距离,才飞一般跑到克尔苏加德身边,开口说道:“这一定是个笑话!我们现在又算是什么?” “耐心,年轻的死亡骑士。巫妖王同样也预见到了这一幕。你在他的宏伟计划中,也许依然是一个重要的角色。” 也许?阿尔萨斯盯着这个通灵师,鼻翼翕动。但他压抑下了自己的愤怒。无论是恶魔,还是巫妖王,如果他们以为阿尔萨斯只是一件工具,失去作用之后就能随意丢弃。那么他很快就会让他们知道,他们犯下了怎样的大错。他已经走了太远,失去了太多,将过去剥除得太过彻底,现在他绝不会让他们就这样丢弃他。 他所做的一切,绝不能毫无意义。 不,绝不会没有意义的。 大地隆隆作响。无敌不安地移动着脚步,扬起蹄子,仿佛想要离开地面。阿尔萨斯迅速抬头瞥了一眼那座魔法城市。那些高塔在一天中的这个时刻总是格外美丽,它被浓重的暮色渲染,显得高傲而荣耀。但就在阿尔萨斯注视它们的时候,一阵沉重的碎裂声响起。最高、最美丽的一座尖塔顶端突然掉落下来,塔身也随之塌陷,整个过程显得缓慢却又无可阻遏。仿佛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将高塔整体攥碎了。 城市剩余的部分也迅速崩塌、倒落。毁灭的声音震撼着阿尔萨斯的耳鼓。震耳欲聋的巨响让他稍稍向后错了一下身子,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这座城市。 是他造成了银月城的毁灭,因为银月城胆敢对抗天灾。但他眼前的这座城市却仿佛轻描淡写地就变成了废墟……他竭尽全力才打破了银月城,而阿克蒙德甚至没有亲自现身,就彻底粉碎了人类最伟大的都市。 阿尔萨斯考虑着阿克蒙德和提克迪奥斯,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巴。 在他的大腿上,霜之哀伤闪耀着光芒。 第三部 黑暗女王 第二十一章 阿 尔萨斯在青葱的山丘上沉思着,等待一个克尔苏加德向他保证一定会来的人。那个巫妖的确非常有用。 克尔苏加德对巫妖王保持着绝对的忠诚,即使为此要在阿克蒙德和提克迪奥斯面前装作一条俯首帖耳的哈巴狗,他也会努力把这个任务执行好,并以此在暗中为巫妖王尽忠。阿尔萨斯则选择保持沉默。他不相信自己能像克尔苏加德那样说出完美无缺的谎言。总而言之,他和克尔苏加德都被那两头恶魔视作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们很快就会明白,他们犯下了怎样的错误。麦迪文之书被他们毫不在意地扔进了克尔苏加德的骷髅手掌。对于这件事,阿尔萨斯也明白,那本书中的法术和魔法技艺都太过强大和深奥,他自己绝无可能掌握其中的要领。 “计划的第三部分,”在达拉然城下时,克尔苏加德等到两个恶魔一离开,就以闲聊的口吻低声对阿尔萨斯说道,“才是燃烧军团方略的真正核心。” 阿尔萨斯回忆起克尔苏加德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首先是创造天灾,第二步是召唤阿克蒙德。于是,他立刻以浓厚的兴趣开始倾听克尔苏加德的讲述:“燃烧军团的目的无非是夺取这个世界的全部法力,吞噬它的所有生命。为了实现这一目的,他们计划要吞掉精灵‘永恒之井’中强大的浓缩能量。为此,他们必须摧毁那个蕴含着全艾泽拉斯最真实、最纯粹的生命能量精质的东西。永恒之井位于大洋对面的卡利姆多大陆上。而那个能够挡住燃烧军团的东西被称为诺达希尔,也就是世界之树。也正是它让卡多雷永生不休。所有卡多雷都和它有着联系。” “卡多雷?”阿尔萨斯困惑地问道,“我只知道奎尔多雷。卡多雷是另一个精灵种族吗?” “最原始的精灵种族。”克尔苏加德稍微做了一点纠正,同时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这些细节都不重要。关键在于,我们必须阻止燃烧军团实现这一目标。而卡多雷之中恰巧有一个人能帮助我们。” 随后,克尔苏加德就将阿尔萨斯传送到这片遥远的大陆上,将他放在了山丘顶端,让他能有更加辽阔的视野。这里的树林茂盛、健康,但阿尔萨斯已经能看到燃烧军团在远方留下的痕迹。在恶魔所经过的地方,还没有死掉的土地、草木和鸟兽全都腐坏粉碎了。它们的全部生命力都已被恶魔吞噬。 一个人影出现在阿尔萨斯下方的另一座山丘上。阿尔萨斯暗自一笑。他等的人来了。 他们果然和高等精灵不一样。这些“暗夜精灵”的皮肤呈现很浅的紫色,上面还有螺旋状的文身和雕刻疤痕形成的仪式风格的花纹。这名精灵的眼睛上蒙着一片黑布,但这似乎完全不影响他在复杂的地形中疾速穿梭。阿尔萨斯从没有见过他手中的武器。和传统刀剑那种在握柄上固定一段锋刃的风格不同,这件武器的握柄两端全都有锯齿形利刃延伸出来。那些利刃闪动着病态的绿色光泽——应该是被恶魔能量污染的结果。 看样子,这个家伙和恶魔打过交道。 阿尔萨斯继续等待着,观察着这个陌生人。克尔苏加德告诉过他,这个暗夜精灵名叫伊利丹·怒风。能看出来,他对待阿尔萨斯的态度很不友好。阿尔萨斯知道,这个家伙犯下的罪行可以拉出很长一串清单,而且他像克尔苏加德一样渴望着复仇和权力。 所以,阿尔萨斯露出了微笑。 “我被囚禁了一万年,才刚刚得到自由。而我的亲生哥哥依然认为我是个恶棍!”伊利丹咆哮道,“我会让他看到我真实的力量。我会让他知道,恶魔根本不曾控制我!” “你确定吗,恶魔猎手?”阿尔萨斯的声音传出了很远。借助声音确认了阿尔萨斯的方位,那名暗夜精灵猛转过身,举起他的武器。“你确定你的意志真的属于你自己?” 从一般角度来讲,那个精灵也许是个瞎子。但阿尔萨斯分明感觉到他在盯着自己。伊利丹哼了一声,继续吼道:“你身上全是死人的臭气,人类。来找我会让你后悔的。” 阿尔萨斯依然面带笑容。他非常渴望能够和这个家伙来一场一对一的决斗。“那就来吧。”他发出了邀请,“你会发现,我们是旗鼓相当的对手。”无敌扬起前蹄,飞驰下山丘,像他的主人一样渴望着战斗。伊利丹怒吼一声,迎了上去。 这场战斗几乎就像是一场舞蹈——当两名勇士举剑对敌的时候,阿尔萨斯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伊利丹强大而且优雅。他的战技更得到了恶魔力量的加强。但阿尔萨斯也不是普通的士兵,霜之哀伤更不是寻常刀剑。战斗进行得猛烈而且迅捷。阿尔萨斯是对的,他们的确是平分秋色。转眼之间,两名勇士已经各自后撤,全都在粗重地喘息着。 “如果真的打下去,我们大概永远都分不出胜负。”伊利丹说,“你到底想要些什么?” 阿尔萨斯放低霜之哀伤。“听你刚才咕哝的话,我猜你和你的盟友大概是被亡灵军队打败了。指挥这支亡灵军队的是恐惧魔王提克迪奥斯。他控制着一件强大的巫术宝物——古尔丹之颅。森林会被污染,正是这件宝物的作用。” 伊利丹侧过头。“你想要我偷走它?为什么?” 阿尔萨斯扬了扬白色的眉毛。这个家伙的脑子的确转得很快。所以阿尔萨斯决定,值得给他一个半真半假的答案。“可以说,我对提克迪奥斯没什么好感。而且我侍奉的主人……能够从燃烧军团的败落中得到好处。” “为什么我要相信你说的话,人类?” 阿尔萨斯耸耸肩。“这个问题有道理。我可以回答你,恶魔猎手。我的主人知道你一生都在寻找强大的力量。现在,这力量就在你的掌握之中!”死亡骑士戴着铁手套的手在伊利丹的遮眼黑布前紧攥成拳。正如他所料,暗夜精灵的眼睛立刻转向了他的这个手势。“抓住它,你的敌人就会完蛋。” 伊利丹缓缓地抬起头,将面孔转向阿尔萨斯。死亡骑士感到一点不安——这个瞎子竟能够如此明确地看到东西。然后,精灵后退一步,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阿尔萨斯再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调转无敌的马头,绝尘而去。 克尔苏加德很快就会叫他回去。一切都在按照巫妖王的计划进行。阿尔萨斯只希望伊利丹能够像他看上去那样听话。否则……事情就要麻烦了。 * * * 她已非生灵。那个人将她在尖叫中囚禁在这个新的灵体躯壳里,而她却没有半点力量进行反抗。 但希尔瓦娜斯·风行者还有自己的意志。无论如何,阿尔萨斯没有拿走她的意志。他剥夺了其余所有人的自我意识,为何单单放过她,而不是让她成为彻底恭顺的奴隶?这是因为她自己的力量,还是因为死亡骑士很享受对她的这种折磨?作为女妖的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但如果保留她的意志只是因为阿尔萨斯认为这样很有趣,那么笑到最后的一定会是她。 她已经对自己立下了誓言,而她一直都一诺千金。 自从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率领天灾扫荡了她深爱的家园之后,时间已经在生者的世界中过去了很多个岁月,而事情也发生了很多。 阿尔萨斯的那个所谓的“主人”不过是一枚棋子。他和那个傲慢的飘浮骷髅克尔苏加德(正是因为这个巫妖,辉煌的太阳之井才会遭受污染),还有阿尔萨斯三个人正在谋划对抗恐惧魔王提克迪奥斯和恶魔君主阿克蒙德。而将恶魔君主引入艾泽拉斯的也正是克尔苏加德。希尔瓦娜斯一直在密切关注他们的行动。阿尔萨斯向她透露的所有想法、行动以及战斗,对于她都非常有用。 阿尔萨斯曾经亲手杀死了恐惧魔王玛尔加尼斯,但他并不打算以同样的方式对付提克迪奥斯。这个狡诈的前人类王子已经诱骗另一个人来代替他完成这个肮脏的任务。那个不走运的替死鬼名叫伊利丹。阿尔萨斯能够嗅到伊利丹对力量的渴望。而他也正是利用了伊利丹的这个弱点,引诱他去偷古尔丹之颅——一个传奇的兽人术士的头颅。要得到那件宝物,伊利丹就必须杀死提克迪奥斯。这样,阿尔萨斯除掉了一个恐惧魔王,伊利丹则得到了一件宝物,能够满足他对力量的渴求。现在,他们的计划还在按部就班地实施。只不过阿尔萨斯还没有得到任何关于伊利丹的消息。也就是说,希尔瓦娜斯也还不知道这件事的发展状况。 至于阿克蒙德……他实在是太强大了。他只用了一个法术,伟大的魔法都市达拉然就轻而易举地被夷为了平地。但他在不久以后就被这个世界的生命能量炸得粉身碎骨。讽刺的是,这正是他进入这个世界要寻求的东西。希尔瓦娜斯现在就像燃烧军团一样憎恨生灵。所以,当她得知恶魔君主的灭亡时,心中的感觉却异常复杂。为了打败恶魔君主,暗夜精灵牺牲了他们永恒的生命。极度纯粹和凝聚的自然能量从内部摧毁了这个恶魔。世界树将自己所蕴含的超级能量化作一场震撼天地的剧烈爆炸。阿克蒙德被摧毁了,只剩下一副骷髅。于是,燃烧军团想在这个世界抢占立足点的尝试失败了。 希尔瓦娜斯将注意力从回忆转到现实,因为她忽然听到了那个无人会为之哀悼的恶魔君主的名字。 “我们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得到阿克蒙德君主的消息了。”恶魔在这里的头领德赛洛克一边说,一边不耐烦地用蹄子踏着地面,“我已经看够这些烂亡灵了!我们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他们这时正在这座王宫旧日的花园里。阿尔萨斯正是大步走过这座花园后,杀害了他的父亲,给他的族人带来了灭顶之灾。那仿佛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却又好像昨天刚刚发生。现在,这座花园也像这个王国和它的国民一样腐烂掉了。 “我们的职责是监督这片土地,德赛洛克。”那个名叫巴纳扎尔的恶魔话音中带着责备的口气,“我们有责任留在这里,确保天灾随时都可以发动进攻。” “确实。”第三个恶魔瓦里玛萨斯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不过我们现在好歹应该能得到一些命令了。” 而希尔瓦娜斯则几乎无法相信这些恐惧魔王所说的话。她转向克尔苏加德。她蔑视这个巫妖,正如同蔑视这个巫妖一直尽心侍奉的死亡骑士。不过她将自己的厌恶隐藏得很好。“燃烧军团在几个月之前被打败了。”她压低声音说道,“他们怎么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 “这个我也说不好。”巫妖答道,“但他们掌握指挥权的时间越久,天灾就会被他们搞得越糟糕。如果说,有什么是不能……” 巫妖的话语被一阵希尔瓦娜斯绝没有想到的声音打断了——那是一阵清晰的大门被打碎的声音。两个正在密谈的亡灵全都转过了视线。恶魔们更是发出恼怒的咆哮,展开黑色皮翼,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希尔瓦娜斯光芒闪烁的幽灵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从破碎的大门中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阿尔萨斯。他还骑在那匹昂首阔步的亡灵战马上。他没戴头盔,一头白发披散在肩头。苍白的面孔上带着那种令希尔瓦娜斯深恶痛绝的得意笑容。希尔瓦娜斯想要将幻影一般的手攥成拳头,但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处在阿尔萨斯的控制之下,她能做到的只不过是让手指抽搐两下。 阿尔萨斯的声音高亢而且欢快。“你们好,恐惧魔王们。”恶魔们只是盯着他,显然在因为他的傲慢而感到不悦。“我应该感谢你们在我离开的时候照看我的王国。不过,我已经不需要你们的帮助了。” 一时间,恶魔们都惊讶地张大了嘴。终于,巴纳扎尔清醒过来,立刻反驳道:“这是我们的地盘。天灾是属于燃烧军团的!” 哈,希尔瓦娜斯想,好戏要上场了。 阿尔萨斯的笑意更浓了,他的声音也愈发显得快活。“已经不再是了,恶魔。你们的主人被打败了。燃烧军团完蛋了。你们的死亡会让你们的失败变得更加彻底。” 他笑着举起霜之哀伤。剑身上的符文光辉舞动。同时,他用另一只手抓紧缰绳,骷髅马冲向了那三个恶魔。 “还没有完,人类!”德赛洛克发出挑战的吼声。恐惧魔王的速度比阿尔萨斯的骷髅马还要快。霜之哀伤只砍到了空气,不由得发出一阵挫败的清啸。恶魔们已经打开传送门,逃得无影无踪了。阿尔萨斯皱了皱眉,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好心情。希尔瓦娜斯知道,就算这些恶魔今天逃走了,取下他们的性命也只是迟早的事。 阿尔萨斯抬起头,看着希尔瓦娜斯的眼睛,召唤女妖到他身边来。希尔瓦娜斯不得不服从。克尔苏加德则不需要强迫,马上像顺从的小狗一样,欢快地飘到了主人面前。 “我们都知道你就要回来了,阿尔萨斯王子!”巫妖热切地说道。 阿尔萨斯几乎没有瞥自己的忠仆一眼。他的目光只是盯在希尔瓦娜斯的身上。“我的小心肝儿似乎很烦躁。”他带着挖苦的语气说,“你也知道我会回来吗?小女妖?” “是的。”希尔瓦娜斯冷冷地说道。他当然要回来,否则希尔瓦娜斯就不会有复仇的机会。死亡骑士弹了弹手指,显然不满意希尔瓦娜斯只用这种口吻向他说话。突然袭来的疼痛让希尔瓦娜斯全身战栗,她抽了一口冷气,急忙补充道:“阿尔萨斯王子。” “啊,你们现在要称我为国王了。毕竟,这是我的国家。我天生就应该统治这里。而且我现在就要这样做。一旦……” 他的话音突然中断。随后,他睁大了眼睛,面孔因为疼痛而扭曲。他的身体倒伏在坐骑的骨架脖颈上,戴着铁手套的手紧紧攥住了缰绳。一阵痛苦不堪的凄厉吼叫从他的喉咙中爆发出来。 希尔瓦娜斯看着眼前的突变。自从奎尔萨拉斯陷落的那可怕的一天直到现在,她还从没有这样欣喜若狂过。死亡骑士的痛苦对她而言如同滋润身心的花蜜甘露。她不知道阿尔萨斯为何会承受这种痛苦,但这并不妨碍她尽情享受这个美好的时刻。 阿尔萨斯喘息着抬起头,两只眼睛盯着某个希尔瓦娜斯无法看到的东西,如同求告一般伸出手。“这痛苦……实在是难以忍受。”他咬紧了牙关,也让他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我出了什么事?”然后,他似乎是在倾听,仿佛一个别人都无法察觉的声音正在回答他。 “阿尔萨斯国王!”克尔苏加德喊道,“您需要帮助吗?” 阿尔萨斯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努力地想要多吸进一些空气,然后才慢慢坐了起来,恢复了镇定。“不……不,疼痛已经过去了,但……我的力量……正在衰弱。”他的声音中满是困惑。如果希尔瓦娜斯还有一颗能够跳动的心脏,现在一定已经跳到喉咙里了。“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严重的错误。我……” 痛苦再一次抓住了他。他的身体开始痉挛。他猛地仰起头,张开嘴,在巨大的痛苦中只能发出无声的呼号。他脖子上的血管如同绳索一样凸起。克尔苏加德绕着他敬爱的主人转来转去,就像个惊慌失措的护士。希尔瓦娜斯冷冷地看着,直到阿尔萨斯全身的痉挛退去。他缓慢而谨慎地爬下无敌的脊背。穿靴子的脚一碰到石板地面,他立刻一个趔趄,重重地滑倒在地。巫妖伸出枯骨手掌,帮助王子(不,现在是自封的国王)站起身。 “我先去原来的寓所。”阿尔萨斯喘息着说道,“我需要休息……为我做好长途旅行的准备。” 希尔瓦娜斯看着他步履蹒跚地向他从小居住的房间走去,嘴唇扭曲成了微笑的样子…… 她的幻影手指抽搐了几下,握成了两颗愤怒的拳头。 * * * 银松森林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薄雾在松针覆盖的潮湿地面上轻柔盘旋。希尔瓦娜斯知道,如果她有两只真正的脚,就能感觉到脚底的地面柔软而富有弹性。如果她有真的鼻孔,就能嗅到潮湿空气中浓重的常绿树香气。但她现在闻不到,也感觉不到。她在飘浮,如幻影般飞向会面地点。她是如此急切地渴望着这次会面,甚至无暇为自己失去的知觉而感到痛惜。 在成功“获得”希尔瓦娜斯之后,阿尔萨斯将这个美丽、骄傲、意志坚强的女性奎尔多雷变成女妖,并以对她的折磨作为享乐。阿尔萨斯还将昔日里希尔瓦娜斯作为游侠将军时统率的游侠都交给了她,任由她指挥和控制,就像是扔一根骨头给一头忠犬。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让阿尔萨斯看到,她是怎样一只忠诚的宠物。在偷听了那些恐惧魔王的谈话之后,她派遣部下的一名女妖找到他们,同他们交谈,搜集情报。 那些恶魔欣然接受了她的使者,并邀请她在今晚和他们一同讨论“能够与女妖之王在当前状况下实现的共同利益”。 在这座森林深处,希尔瓦娜斯看到一片微弱的绿色光亮,便向那里飘飞过去。果然,恶魔们在如约等待着她。三个恐惧魔王同时将视线向她转来。他们都拍动着翅膀,暴露出他们躁动不安的心情。 巴纳扎尔首先开了口。“希尔瓦娜斯女士,很高兴看到你。” “我难道会不高兴吗?”女妖之王回应道,“不知为何,我已经听不到巫妖王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了。现在我的意志已经再一次由我掌控。”事实的确是这样。也正因为自己的意志力有所恢复,她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说话时的语气显得过于兴奋。她不希望恶魔们从她身上察觉到她不想透露的信息。“似乎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 恶魔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脸上同时露出了微笑。“我们发现,巫妖王正在失去力量。”瓦里玛萨斯的声音里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喜悦,“随着他的力量衰退,他控制亡灵——比如说控制你的能力也大幅削弱了。” 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前提是它必须是真实的。而且对于希尔瓦娜斯来说,仅仅知道这些显然是不够的。“那么阿尔萨斯国王呢?”她进一步追问道,无论是说到这个头衔,还是那个“死亡骑士”的头衔,她都没办法除去语气中嘲讽的意味,“他的力量又如何了?” 巴纳扎尔不以为然地挥动着一只黑色的爪子。“他已经不会再给我们找麻烦了,就像到了秋末的夏季草虫一样。但他的符文剑霜之哀伤依然具有强大的魔法。阿尔萨斯的力量在随时间衰弱,那把剑却依然可畏。” 希尔瓦娜斯却不像恶魔们这样乐观。她也曾经低估过阿尔萨斯。在她心中,除了对阿尔萨斯烈火一般的恨意之外,还有因为伤害了无数无辜生命而产生的深深负罪感。但在死亡骑士的威逼下,她不得不这样做。“你们想要彻底打垮他,并希望我帮助你们。”她直白地说道。 德赛洛克似乎是这三个恶魔的头领。当他的兄弟们和希尔瓦娜斯说话的时候,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另外两个恶魔早已显露出愤怒和激动的表情,而德赛洛克的面容依旧镇定如常。现在,他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冰冷,其中充满了绝对的憎恨。 “燃烧军团也许是被打败了,但我们是纳斯雷兹姆。我们不可能允许一个人类暴发户踩在我们头顶上。”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逐一扫过与会者,“阿尔萨斯必须死!” 最后,他那对闪闪发光的绿色眼睛盯住了希尔瓦娜斯。“小幽灵,你一直在盯着我们,我们也从没有错过观察你们的机会。很显然,那个叫克尔苏加德的巫妖对他的主子非常忠诚,不可能背叛。那两个家伙之间似乎有着……某种特别的关系。”他扭动灰色嘴唇,露出一个危险的微笑,“但你,就完全不同了……” “我恨他。”希尔瓦娜斯当然不会以为自己能隐藏起这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况且,她从没有想过要掩饰这一点。恨意如同烈火一般,时刻在她的心中燃烧。“我们可以联合,恐惧魔王。我有我复仇的理由。阿尔萨斯杀害了我的族人,把我变成……这种怪物。”她停顿了片刻。对于阿尔萨斯,对于他所作所为的憎恨让她一时间甚至无法再说出一个字。恶魔们耐心地等待着,神情中尽是得意和喜悦。 他们以为他们能够利用她。他们错了。 “我可以加入你们一方。但我要以我自己的方式去复仇。”她想要得到这些盟友,但首先要让他们明白,她不会受到他们的玩弄,“我不会刚摆脱一个主人,立刻又被新的主人控制。如果你们想得到我的帮助,你们就必须接受这一点。” 德赛洛克微笑着。“那我们就一起干掉那个死亡骑士。” 希尔瓦娜斯点点头,幽影般的面庞缓缓掠过一抹微笑。 你的日子就要到头了,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国王。我……我就是给你计数最后时间的沙漏。 第三部 黑暗女王 第二十二章 阿 尔萨斯揉搓着额角,一遍又一遍地重温着他看到的影像。以前,和巫妖王的交流一直是通过霜之哀伤进行的,但是当那阵剧烈的痛楚传来,他感觉自身的力量遭到削弱的时候,第一次真正看到了他一直为之效忠的那个家伙。 巫妖王单独一个人坐在一个巨大的洞窟中,仿佛被包裹在了一块非自然的寒冰中,就如同霜之哀伤被封印时的样子。但包覆巫妖王的并非是平滑的冰面。这里的冰面上有许多裂痕,仿佛有人从上面砸下一块碎冰,留下一个锯齿突兀的缺口。因为有冰层的遮挡,巫妖王的样貌很难看清,但他的声音夹杂着痛苦的号叫,如同利刃切入了死亡骑士的意识:“危险正在逼近冰封王座!力量在消失……就要没有时间了……你必须立刻返回诺森德!”最后,怒吼声仿佛一根长矛刺穿了阿尔萨斯的肚子,“服从我!” 这样的情况发生了不止一次。每次都会让阿尔萨斯感觉到眩晕和衰弱。曾经在他体内激荡,给予他无穷力量的能量正在迅速衰减,让阿尔萨斯比原先更感软弱无力。现在他非常虚弱,完全无法抵挡敌人的攻击……当阿尔萨斯第一次握住霜之哀伤,将自己曾经信仰过的一切尽皆背弃的时候,他从不曾想到过自己还会沦落成今天这副样子。当他吃力地骑上无敌,前去与克尔苏加德会合的时候,他的脸上全都是油腻的汗水。 巫妖正在等待洛丹伦的新国王。他浮在空中,长袍飘摆,仪容整肃,但举止神态中又全都流露出对阿尔萨斯的关心。 “抽搐的情况更加严重了?”他问道。 阿尔萨斯犹豫了一下。他应该信任这个巫妖吗?克尔苏加德是否企图从他的手中夺取权力?不,这个通灵师从没有做过于他不利的事情。像以往一样,克尔苏加德对巫妖王和对阿尔萨斯全都忠心耿耿。 国王点点头。他觉得自己的头仿佛差一点因为这个动作而掉下来。“是的,我的力量已濒临耗竭。我就要无法掌控我的战士了。巫妖王警告我,如果我不立刻赶到诺森德,一切都将毁于一旦。我们必须现在就出发。” 虽然克尔苏加德的眼睛只不过是空眼窝中的两团火焰,但现在这两团火焰中仿佛真的在闪动着忧虑的光芒。“当然,陛下。您并没有被抛弃,也绝不会被抛弃。我们马上就走,只要您认为……” “计划有变,阿尔萨斯国王,你什么地方都去不了。” 阿尔萨斯甚至完全没有感觉到他们,这足以说明他的力量已经衰弱到何种程度。他抬起头,死死地盯住包围他的三个恐惧魔王。 “刺客!”克尔苏加德喊道,“有敌人!保卫国王……” 但一阵沉重的关门声淹没了巫妖的叫嚷。阿尔萨斯抽出霜之哀伤。自从他握住这把剑,与这把剑融为一体之后,他第一次感觉到这把剑沉重地压在他的手中,仿佛已经死去。剑身上的符文几乎看不到半点光亮。它已不再是一把平衡良好、美丽绝伦的利剑,倒更像是一段笨重的废铁。 亡灵扑向阿尔萨斯。在这个狂乱的时刻,阿尔萨斯仿佛落入了时间的洪流中,又回到他第一次遭遇行尸的时刻。他再一次站到了那个小农舍外面,遭到死人的攻击,感受着腐烂的恶臭和过度恐惧所带来的麻木。他早已经不再对这些亡灵感到恐惧或厌恶了,甚至已经觉得它们也有值得关爱的地方。它们是他的子民。他为它们去除了生命的羁绊,让它们能够为巫妖王的伟大荣光而献身。现在,它们却不再服从他的命令,而是将他视作敌人,要把他置于死地。它们已经完全被恐惧魔王操纵了。阿尔萨斯聚集起他残存的全部力量,抵抗着它们的攻击。他沉重的心中充满了一种奇异的、病态的感觉。他从没有想到过它们有朝一日会彻底背叛他。 在战斗的杂音中,巴纳扎尔的声音穿入阿尔萨斯的耳朵,那是洋洋自得的嚣叫:“你根本就不该回来,人类。看看你有多么虚弱。我们已经控制了你的大部分士兵。看样子,你的统治还真是短命啊,阿尔萨斯国王。” 阿尔萨斯咬紧牙关,从自己体内深处挖掘出更多力量,凝聚起更强的意志。他要战斗下去,他绝不会死在这里。 但亡灵实在太多了。他曾经那么轻松地控制着这些子民,而现在,它们却毫不迟疑地要杀死他。他知道,它们没有意识,只会服从最强者。但……这依旧在让他感到心痛,毕竟是他造就了它们…… 他变得越来越虚弱,甚至没办法挡住朝向他上腹部的一记攻击——一把钝剑砍在他的铠甲上。他并没有受什么伤,但击穿他的防御的食尸鬼的确让他吃了一惊。 “它们的数量太多了,国王!”克尔苏加德恍若来自坟墓的声音在阿尔萨斯耳边响起。这个巫妖的忠诚心让阿尔萨斯的眼睛里突然渗出了泪水。“快逃吧……从这座城中逃出去!我会在城外的荒野中与您会合。这是您唯一的机会了,我的君主!” 阿尔萨斯知道,巫妖是对的。他怒吼一声,笨拙地爬下了马背。然后他一挥手,无敌立刻变得透明,从一匹骷髅马变成了一匹幽灵马,然后完全消失了。安全离开城市之后,阿尔萨斯会再次召唤它。他向前冲去,两只手抓住同样失去力量的霜之哀伤左右挥舞,但他已不再试图杀死或砍伤周围的敌人。它们实在是太多了,他只想为自己清出一条路。 宫殿正门已经关死。但这座宫殿是阿尔萨斯长大的地方,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他知道这里每一道门的位置、墙壁的走向,以及暗藏的通道,他没有直奔大门,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个人将落下的宫殿大门提升起来。他向宫殿更深处跑去,亡灵紧紧追赶在他身后,所以转向曾经是王室家族私人寓所区域的走廊。在这里,他曾经紧紧地牵过吉安娜的手。而现在,他脚步踉跄,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 他到底是怎么变成了今天的这个样子——在一座空旷的宫殿中逃亡,躲避他自己的造物。那些也曾是他的臣民,是他发誓要保护的人,但他却杀死了他们。为了巫妖王所提供的力量,他出卖了他的臣民。而现在,这力量从他身上流走了,就好像鲜血从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流出。 父亲……吉安娜…… 他封闭了自己的意识,不再去咀嚼那些回忆。这种干扰心神的事情对他没有好处。现在他需要的是速度和狡诈。 狭窄的走廊限制了追过来的亡灵数量,而且他能够关闭并闩住这里的一道道门户,迟滞亡灵追赶的速度。他终于到达了穿过宫墙,通向外面的秘密出口。他、父母和佳莉娅各拥有一个这样的出口——一道只有他们自己、乌瑟尔和主教才知道的秘门。现在,除了他以外,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阿尔萨斯将墙壁上的织锦推到一旁,露出藏在后面的一扇小门。他跑了进去,又将门关闭,紧紧地闩上。 他跑下一道道狭窄的螺旋楼梯,迈着虚弱无力的步伐奔向他的自由。王宫外墙上,另一道秘门的外表材质和墙壁完全一样,又经过魔法伪装。不知道的人无论是从内还是从外,都很难将它分辨出来。阿尔萨斯喘息着摸索到门闩,跌跌撞撞地跑进光线昏暗的提瑞斯法林地。战斗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他抬起头,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困惑地眨了眨眼。亡灵们……正在自相残杀。 当然,有一部分亡灵仍然受他的控制,仍然是他的子民…… 它们是他的工具,他的武器,并不是他的子民。 阿尔萨斯看了一会儿,靠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一个受敌人控制的憎恶砍掉了另一个蠢货的脑袋,让那颗头直飞出去。看到两群相互杀戮的亡灵,厌恶之情让阿尔萨斯全身都开始颤抖。这些身躯破碎、爬满蛆虫、脚步歪斜的怪物,无论是谁在控制它们,它们都是那样肮脏。一个孤身躲在一旁的小幽灵吸引了阿尔萨斯的目光。她羞怯地在远处盘旋着。看上去,她应该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孩。她一定也是死在了阿尔萨斯手里,无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她成为阿尔萨斯的子民,但她似乎依然和生者的世界有着某种联系。看样子,她记得作为人类的感觉。阿尔萨斯能够利用她的这一点记忆。他向那个因为自己对权力的贪欲而飘浮在这里的小幽灵伸出了手。 “我需要你的能力,小影子。”阿尔萨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和善,“你愿意帮助我吗?” 小女孩的脸上焕发出光彩,她飘到阿尔萨斯身边。“我生来便只是为了侍奉您,阿尔萨斯国王。”虽然带有亡灵空洞的回音,但她的嗓音依旧甜美。阿尔萨斯强迫自己也向她报以微笑。如果是对待简单的烂肉,也许会更容易一些,但幽灵也有幽灵的好处。 透过纯粹的意志力,阿尔萨斯召唤来越来越多的亡灵。他严重透支了体力,只能不停地用力喘息。亡灵们过来了,它们将会效忠于最强的人。阿尔萨斯咆哮一声,扑向了那些竟敢挡在他命运道路上的亡灵。这是他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换来的命运,但随着更多的亡灵跟随到他身边,也有更多的亡灵开始对他发动攻击。他非常虚弱,身边也只有不多的肉块在保护自己。他不住地颤抖、喘息,举起霜之哀伤的手臂变得越来越没有力气。这时大地开始颤抖,阿尔萨斯转过身,看到不少于三个憎恶正笨重地向他这边冲过来。 他神情严肃地举起了霜之哀伤。他,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洛丹伦国王,就算是要死在这里,也一定会是英勇战死的。 突然间,伴随着极度痛苦的呼喊,有什么东西飞舞了过来。就像是鸟雀的幽灵,许多影子飞扑下来,攻击那些巨大的怪物,让它们不得不停下来,吼叫着拍打着这些灵体。而这些灵体已经纷纷冲进憎恶巨大的躯体内。 那些满身黏腻、皮肤苍白,肉色如蛆的巨型怪物停止了一切动作。突然之间,他们的注意力全都转向了那些拖着脚步,打算攻击阿尔萨斯的食尸鬼。死亡骑士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是女妖们!他本以为恨他入骨的希尔瓦娜斯不会来援助他,或者更糟,像他的许多士兵一样,成为敌人的爪牙。但看样子,这个从前的游侠将军已经不再那样恨他了。 有了女妖控制的憎恶,战局很快就扭转了。片刻之后,阿尔萨斯站了起来,站在一群已经真的死去的尸体中间。他仍然被虚弱所困扰,甚至无法站稳脚跟。憎恶这时开始了相互砍杀,把彼此砍成零散的肉块。阿尔萨斯有些好奇,原先制造这些憎恶的人是不是还能把这一地的碎块再缝合起来。憎恶完蛋之后,控制它们的幽灵又都各自飞散了。 “女士们,感谢你们。很高兴看到你们和你们的主人依然是我的盟友。” 女妖们在半空中盘旋,她们的声音柔和却又充满嘲讽。“确实,伟大的国王。她派我们来找你。我们还要护送你过河。随后我们就会逃进荒野。” 荒野——克尔苏加德也是这样说的。阿尔萨斯更加放松了。很显然,他的左右手已经达成了一致。他抬起一只手,集中起精神,高声喊道:“无敌,到我这里来!”片刻之后,一小团烟雾出现,在原地迅速回旋,变成一匹骷髅马的形状。又过了一次心跳的时间,无敌真切地出现在那里。阿尔萨斯高兴地注意到,他的这个动作并没有消耗掉很大精力——无敌爱他。这是他完完全全做对的一件事。这匹马永远也不会背叛他,甚至比它活着的时候更加忠诚于阿尔萨斯。阿尔萨斯小心地上了马,竭尽全力在女妖和其他亡灵面前掩饰自己的虚弱。 “给我领路,带我去见你们的主人和克尔苏加德。我不会逃走的。”他说道。 女妖们服从了命令,飘舞着向提瑞斯法林地深处飞去。阿尔萨斯忽然注意到,她们选择的道路很靠近巴尼尔农场。这让阿尔萨斯再一次感到了不安。幸运的是,女妖很快就掉转了方向,进入一片丘陵地区,穿过那里之后,他们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原野上。 “就是这里,姐妹们。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强大的国王。” 这里并没有希尔瓦娜斯的影子,也看不到克尔苏加德。阿尔萨斯勒住无敌的缰绳,向周围望去。他的心中升起一阵针刺般的恐慌。“为什么是这里?”他问道,“你们的主人呢?” 痛苦再一次降临。他哀号一声,用手紧紧攥住胸口。无敌在他身下焦急地蹬踏着地面。阿尔萨斯只能苦苦支撑,为了求生而拼命挣扎。灰绿色的林间空地从他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蓝白色的,有着怪异破损的冰封王座。巫妖王的声音刺入他的大脑。阿尔萨斯则只能努力压抑着呜咽的冲动。 “你被骗了!立刻到我身边来!服从我!”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尔萨斯咬着牙问道。他眨了眨眼,强迫自己的视野变得更清晰一些。然后抬起头,吃力地喘息着。 她从树后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张长弓。一时之间,阿尔萨斯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奎尔萨拉斯,那个活生生的精灵女游侠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但她的头发已经不再是金色,而是如同午夜一般的黑色,夹杂着无数白色条纹。她的皮肤苍白,带着一点蓝色底蕴,眼眸闪烁着银光。这正是希尔瓦娜斯,却又不是她。这个希尔瓦娜斯既非生者,也不是游魂。死亡骑士本来命令将她的尸体妥善地封锁在一只铁棺材里,以待来日对她进行更多的折磨,现在却被希尔瓦娜斯找到,并重新用来当作自己的躯壳。在她与他的较量中,她终于彻底扳回了劣势,转败为胜了。 当阿尔萨斯在剧烈的痛苦中努力思考着眼前的状况时,希尔瓦娜斯举起了她那光可鉴人的黑弓,拉开弓弦,瞄准了阿尔萨斯。她弯起嘴唇,露出了微笑。 “你走进陷阱了,阿尔萨斯。” 她松开了右手。 羽箭穿透了阿尔萨斯左肩,仿佛他的铠甲只是一层薄薄的羊皮纸。这让阿尔萨斯所承受的痛苦又添了一重。片刻之间,阿尔萨斯感到一阵困惑——希尔瓦娜斯是弓箭大师,绝不可能射失目标,在这么短的距离之内绝对可以一箭取掉他的性命。为什么这个精灵只是射穿了他的肩膀。阿尔萨斯下意识地伸出右手,但他发现自己甚至没办法用手指握住箭杆。他的手指已经麻木了,就如同他的脚、他的腿…… 他倒伏在无敌脖子上,竭力不让自己掉下马背,但他的四肢正迅速失去作用。他吃力地转过头,盯着希尔瓦娜斯,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叛徒!你要拿我怎样?” 希尔瓦娜斯只是微笑着——她肯定非常高兴。她迈着缓慢而慵懒的步子,走到阿尔萨斯身边。现在她身上依然穿着阿尔萨斯杀死她时的那套衣甲,暴露出了大片蓝白色的肌肤。但奇怪的是,她明明在那一天受了无数的伤,现在她柔嫩的皮肤上竟然没有半点伤痕。 “那是一种特别的毒箭,是我为你而制的。”她在阿尔萨斯耳边轻声说道。然后,她将长弓斜担在背上,抽出一把匕首,用指尖摩挲着它的锋刃。“你现在应该感到全身麻木了。和你给我的折磨相比,这根本就微不足道。” 阿尔萨斯咽了一口唾沫,他的嘴干得像是塞满了沙子。“那,就干掉我吧。” 希尔瓦娜斯仰起头,放声大笑。那笑声依旧如同幽灵一般空洞阴森。“想要痛快地死去吗……就像你给我的死亡一样?”她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来时那样突然。她的眼睛闪动着红光。现在,她和阿尔萨斯之间只有一臂之遥。无敌因为她的逼近而越发感到不安。阿尔萨斯的心沉了下去,差一点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当然不会。你教会了我很多,阿尔萨斯·米奈希尔。你让我明白,向敌人施以怜悯是多么愚蠢的事情。而对他们加以折磨又是多么令人愉悦。所以,我的老师,我会让你知道我学得有多么好。你要像我一样,受尽苦难。感谢我的箭吧,你已经跑不掉了。” 阿尔萨斯的眼睛似乎是他身上唯一可以移动的东西。他无助地看着希尔瓦娜斯举起匕首。“帮我去看看地狱是什么样子,你这个狗娘养的。” 不,他不能这样,他不应该倒在这里,软弱无助……吉安娜…… 希尔瓦娜斯突然踉跄着向后退去,握住匕首的苍白手指哆嗦了一下,然后松开了。她的脸上只剩下了惊愕。转眼之间,那个首先来到阿尔萨斯身边的幽灵女孩现出实体形态。她欢快地微笑着,因为她拯救了国王。 “退后,你这个没脑子的坏家伙!你今天不会死的,我的国王!” 克尔苏加德!他来了,就像他承诺过的那样。虽然叛逆女妖将阿尔萨斯引诱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克尔苏加德还是找到了他。而且他并非孤身一人,在他身边还有十几个亡灵。现在,他们全都向希尔瓦娜斯和女妖们冲了过去。希望在阿尔萨斯心中升起。但他现在依然是全身麻痹,不能动弹分毫,只能眼看着别人在战斗。没过多久,女妖们就不得不撤退了。 希尔瓦娜斯最后瞪了阿尔萨斯一眼。又一次,她的眼睛闪耀起红光。“还没有完,阿尔萨斯!我绝不会停止追杀你。” 阿尔萨斯看着仿佛融入阴影中一样消失无形的女游侠。她身上最后一个消失的地方就是她那双红色的眼睛。随着主人的离开,女妖们也纷纷遁走。克尔苏加德疾速来到阿尔萨斯身边。 “她伤到你了吗,我的君主?” 阿尔萨斯只能用眼睛盯着他,麻痹感让他甚至没办法翕动自己的嘴唇。克尔苏加德用枯骨手指以令人惊讶的精细动作环绕住箭杆,把毒箭拔了出来。阿尔萨斯压抑住痛苦的喊声。他的红色血液里掺杂着一种黏胶状的黑色物质。克尔苏加德很仔细地查看这种东西。 “毒箭的效果会随着时间而衰退。看样子,这种毒只会剥夺你的行动能力。” 当然,阿尔萨斯想,否则她就不需要使用匕首了。松弛的感觉让他全身战栗,也让他更加感到疲惫。他已经非常接近于死亡——实在是太接近了。如果不是这个忠诚的巫妖,他已经完全落进了那个精灵手中。他又尝试了一次,才说出话来:“我……你救了我。” 克尔苏加德低下生角的头颅。“很高兴能够辅佐您,我的国王。但您现在一定要尽快离开这里,前往诺森德。我已经为您做好了远行的准备。您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克尔苏加德对箭毒的判断是正确的。阿尔萨斯已经开始感觉到四肢在慢慢恢复活力,但还不足以让他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做出动作。 “我需要尽快找到巫妖王。如果继续耽搁下去……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甚至不知道我是否能回来,但我希望你能够监督这片国土。确保我的王国能够生存下去。” 他信任这个巫妖,并非出于友谊或忠诚,而是仅仅缘于一个冰冷严酷的事实。克尔苏加德是亡灵,而且早已和他们共同侍奉的主人连为一体。阿尔萨斯的目光移向那个小幽灵。小女孩就在距离他只有几尺的地方来回飘飞,脸上洋溢着微笑。他的身边就是那些面部扭曲、肌体腐烂,只要阿尔萨斯吩咐一声就会从悬崖上跳下去的行尸们。 只是一些死亡的腐肉和从躯体上被剥离的灵魂。它们不是他的子民,永远都不会是,无论那个小女孩有着怎样的笑容。 “我的君主,这是我的荣耀。我会做好您吩咐给我的事,阿尔萨斯国王,我会的。” * * * 现在,她有了身体。这曾经就是属于她的肉体,只是现在已经发生了彻底的变化,而她自己也变了。希尔瓦娜斯迈着和生时一样轻盈的步伐,身上披挂着同样的甲胄。但一切依然不一样了,她踏上了另一条道路,再无法回头。 “看起来,您很困扰,主人。” 希尔瓦娜斯从自己的沉思中清醒过来,转头看着那名女妖。现在,这些女妖们都飘飞在她身边。她本可以和她们一同飞翔,但她更喜欢身体的重量、脚下的稳固,还有她偷回来的这副肉体的一切感觉。 “你不是吗,姐妹?”她并没有费力去讨论自己的心情,“就在几天以前,我们还都是巫妖王的奴隶。我们存在的意义只是以他的名义进行杀戮。而现在,我们……自由了。” “我只是不明白,主人。”那个女妖空洞的声音依然显得非常困惑,“我们的意志已经重新属于我们自己了。这不正是您一直为之奋斗的目的吗?我本以为您会非常高兴的。” 希尔瓦娜斯笑了。她知道,自己的笑声很有些歇斯底里的味道。“这种被诅咒的胜利又有什么喜悦可言?我们依旧是亡灵。我的姐妹,我们依然是怪物。”她伸出一只手,端详着自己蓝黑色的肌肤,注意到了附着在自己身上的阴冷,那就如同是她的第二层皮肤。“难道,我们不依然是饱受这种折磨的奴隶?” 阿尔萨斯从她身上夺走了那么多东西。即使她可以将他的死亡延迟到几天……几个星期……她依然无法将自己的怒火释放干净。就算是那个死亡骑士真的死了,也不可能挽回逝去的生命,净化太阳之井,让她重新拥有温暖的生命、桃粉色的肌肤和金色的长发。但如果能杀掉他……那种感觉依然会非常棒。 几天过去了,阿尔萨斯还在一直逃避着她。他的那个巫妖男仆出现得真不是时候。现在,阿尔萨斯已经逃到了她鞭长莫及的地方,正全力以赴要恢复自身的力量。她听说,克尔苏加德奉他的命令,成为这片瘟疫弥漫的土地的实际控制者。但这没有关系,她已经死了,她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在这个世界里筹划一场极致的复仇。 一点动静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她以优雅的身姿在树林间站定,在刹那间就完成了搭箭、开弓的动作。旋涡状的传送门打开,瓦里玛萨斯出现在她面前,带着不可一世的笑容向她俯视。 “你好,希尔瓦娜斯女士。”那头恶魔竟然真的鞠了一躬。希尔瓦娜斯挑了挑眼眉。她当然不会以为恶魔真的对她抱有敬意。“我的兄弟们和我很欣赏你在颠覆阿尔萨斯的行动中所扮演的角色。” “她扮演的角色……”就好像这个恶魔所说的只不过是一场颇富戏剧性的游戏。 “颠覆?这个词用得倒是不错。他已经逃掉了。只有这一点可以确定。” 强大的恶魔耸了耸肩。他稍微伸展了一下翅膀,以配合耸肩的动作。“不管怎样,他已经不再是我们的麻烦了。我特此来向你发出正式邀请,欢迎你加入我们的新组织。” “新组织”其实根本没什么新意可言。希尔瓦娜斯很清楚,无非是同样的暴行,不同的主人。这些都是她最缺乏兴趣的东西。 “瓦里玛萨斯,”她冷冷地说道,在说话之前,她并没有鞠躬还礼,“我唯一的兴趣就是看到阿尔萨斯死去。既然我在第一次行动中没能实现这个目标,现在我要集中力量,确保在下一次行动中能够成功。我没有时间听你兜售你们的小阴谋,或者微末的力量。” 恶魔显然是生气了。“小心,女士,激怒我们绝对是不明智的。我们才是这片……瘟疫之地的未来。你或者加入我们,成为这里的统治者;或者就要被我们像垃圾一样丢在一旁。” “你们?未来?克尔苏加德可没有跟着他高贵的阿尔萨斯一起走。他被留在这里是有原因的。但也许,一个以太阳之井精质力量重生的巫妖不会像你们这样强大呢?这也说不定。”她的声音中充满了轻蔑。恐惧魔王皱起眉头,露出可怕的表情。 “我作为一名奴隶活着已经够久了,恐惧魔王。”一个死人竟然能用“活着”这个词来描述自己,这的确也很有趣。看样子,旧日的习惯实在是很难死去。“为了让自己不再只是个杂种制造出来的宠物,我曾经用牙齿和指甲去战斗。现在,我能够以我的意志控制我自己,我会选择属于我的道路。燃烧军团已经战败,你们只是一点可怜的余孽。恶魔一族行将灭亡。我可不会让你们这些蠢货再给我戴上镣铐,让我再一次放弃自由。” “那就这样吧。”瓦里玛萨斯恨恨地说道,他早已经怒不可遏了,“等着我们的回答吧,你不会等太久的。” 随后,他就用传送门离开了。临走时,憎恨和恼怒已经彻底扭曲了他的面孔。 希尔瓦娜斯的语言刺痛了这个恶魔。看着他浑身打着哆嗦从传送门中跑掉,希尔瓦娜斯冷静地分析了当前的局势。瓦里玛萨斯是三个恶魔中最容易被激怒的一个。他们派他来说服希尔瓦娜斯,说明他们不认为她会构成很大的威胁。 要与阿尔萨斯作战,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名女妖是远远不够的。她需要一支军队,一座充满死人赐予的城市……她需要洛丹伦。被遗忘者……这就是她给那些死人的名字。他们失去了灵魂,就像她一样,不再能呼吸,但至少还有自己的心志。而且现在更加紧迫的问题是,要与这三头恶魔作战,仅有她的幽灵姐妹也还是不够的。不过,也许她真正的敌人只有两个。 希尔瓦娜斯·风行者再一次想到了瓦里玛萨斯。真是个容易被操纵的家伙。 也许这个蠢货会有些用处…… 是的。她和被遗忘者将在这个世界上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路……并杀死任何挡在这条路上的人。 第三部 黑暗女王 第二十三章 诺 森德。每次到达这里,阿尔萨斯都有一种奇怪的、回家的感觉。当海岸线渐渐进入视野的时候,阿尔萨斯回忆起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形。那时,吉安娜和乌瑟尔的背叛让他心中充满了痛苦。但更让他感到痛苦的,却是他被迫在斯坦索姆不得不做的那件事。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斯坦索姆仿佛已经完全属于另外一个时代了。他怀着复仇之心来到这里,杀死了那个让他的人民变成活死人的恐惧魔王。而现在,他却成为那些活死人的国王,克尔苏加德则成了他的盟友。 命运的扭曲与转折,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奇怪的事了。 他感觉不到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寒冷。继续忠诚地追随他的亡灵们也感觉不到,死亡让它们的知觉也变得迟钝了。只有那些人类通灵师才会在冰风中缩起身子,不停地叹息、呻吟。雪开始懒洋洋地飘洒下来。他们在海湾里下锚,登上了陆地。 小船一到岸边,阿尔萨斯立刻上了岸。他也许感觉不到这里的寒冷,但他的力量和他的肉体本身都已经非常衰弱。他的脚一碰到地面,就立刻感觉到了他的主人——巫妖王。巫妖王并不在他的意识里,没有通过霜之哀伤对他说话,但这柄符文剑上的光亮已经稍有加强了。阿尔萨斯能在这里感觉到他的主人,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而越来越强烈的威胁感也如同钢针一般刺痛着他的神经。 他转回头,望向那些跟随他登岸的追随者——食尸鬼、幽灵、阴影、憎恶、通灵师。“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他喊道,“巫妖王正在受到巨大的威胁。我们必须立刻赶到冰冠冰川。” “陛下!”一名通灵师高喊着,向前方一指。阿尔萨斯转过身,抽出了霜之哀伤。 透过重重雪幕,他看到了金红色的形体在空中盘旋。它们正迅速向他靠近。在惊讶与愤怒中,阿尔萨斯眯起了眼睛。他认出了飞落的生物,也知道它们的主人是谁。 龙鹰!它们的出现的确让死亡骑士感到吃惊。他已经将高等精灵剪除干净了,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重新组织起势力?甚至还知道了他的行踪,并直接来与他正面交锋。但慢慢地,一丝微笑在他英俊的面孔上浮现出来。他感觉到敬佩之情悄然出现在自己的心中。 随着龙鹰越飞越近,他举起霜之哀伤,向来者致敬。 “必须承认。”他高喊道,“在这里看到奎尔多雷让我很感惊讶。我本以为这里的严寒会让如此精致的一个种族望而却步。” “阿尔萨斯王子!”这个声音来自一名龙鹰骑手。他的龙鹰现在已经飞到了阿尔萨斯头顶上方。他的声音清晰、明亮、强劲有力。“你在这里看到的不是奎尔多雷。我们是辛多雷——血精灵!我们已经发誓,要为在奎尔萨拉斯遇难的灵魂复仇。这片死亡之地……将得到彻底的净化!你所创造的秽恶怪物也将得到最终的安息。还有你,屠夫,必将得到正义的惩罚。” 阿尔萨斯觉得这个精灵的话很有意思。高等精灵的数量已经衰减到可怜的程度。阿尔萨斯知道,自己所看见的很有可能是这个种族最后的几名遗孓。他们真的打算用这一点可怜的力量来对付他?他的好心情被恼怒所取代了。虽然身体疲惫不堪,愤怒却充满了他的声音。他吼道:“诺森德属于天灾,精灵。而你们很快就会成为天灾的一员!来到这里是你们犯下的最可怕的错误!” 更多龙鹰出现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步行的游侠。利箭飞过天空。数不清的白色尾羽如同雪花般飘舞,抢在冲锋的精灵前面扫荡亡灵的队伍。不过,倒下的亡灵数量非常有限。如果不射中致命位置,小小的箭镞对于亡灵而言根本无关痛痒。 阿尔萨斯甚至没有骑上无敌。霜之哀伤已经饥渴多日,它似乎也希望从扑来的敌人身上夺取力量,就如同阿尔萨斯一样。每一个光芒闪耀的灵魂被它吞噬,它本身的光芒都会更强一些。在混乱的战场上,阿尔萨斯听到了一个深沉冰冷的声音,仿佛诺森德本身正从他头顶上方的雪峰顶端呼唤他。 “为了天灾前进!以耐奥祖之名杀光他们!” 无论他以前见过什么,经历过什么,听到这冰冷彻骨的声音时,阿尔萨斯还是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寒意冻结了他全身。他冒险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的眼睛立刻瞪大了。 蛛魔!当然,这里正是它们的家园。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蜘蛛让阿尔萨斯也感到斗志昂扬。在纷飞的大雪中,他能看到那些黑色的蜘蛛形体。它们以那种阿尔萨斯早已熟悉,却足以让世人为之胆寒的飞快速度爬向它们的猎物。阿尔萨斯不得不承认,这些自称为辛多雷的精灵作战非常勇猛,但他们势单力孤,根本无法与潮水一般的天灾对抗。很快,阿尔萨斯周围就躺满了身穿金红色战衣的尸体。他高举起手。一个接一个,那些死去的精灵抽搐着,站立起来,用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望着他。 “主人还需要更多的士兵。”阿尔萨斯的目光落在了蛛魔首领的身上。 那是蛛魔群中最大的一只——比他的同伴们要高出许多。他迈出轻快的步伐,沿着雪坡向阿尔萨斯跑来。他在蛛魔群中移动,步伐周正、神态庄严,有如一位国王检阅自己的臣民。阿尔萨斯竭力想要用人类的眼睛在这个如此奇异而又陌生的盟友身上找到一些能让他感到熟悉的地方。阿努巴拉克看上去就像一只甲虫和蜘蛛的杂合体,而他所指挥的蛛魔都要比他更像是蜘蛛。阿尔萨斯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急忙强迫自己停在原地,等待这只大甲虫的到来。 阿努巴拉克一直走到阿尔萨斯面前,用许多只眼睛从高处俯视着他。这个恐怖的家伙就是他的盟友。 阿尔萨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强迫自己用平静的口吻说道:“感谢你的帮助,强者。” 巨虫低下头,下颌微微打开,一阵深厚阴森,如同丧钟般的声音响起。刚才让阿尔萨斯感到惊慌不安的正是这个声音。“巫妖王派我来帮助你,死亡骑士。我是阿努巴拉克,古国艾卓-尼鲁布之王。另一个人在哪里?”巨虫将身子压在后腿上,仰起头向四周观望。 “另一个人?” “克尔苏加德。”阿努巴拉克再一次用那种充满气流与共鸣的隆隆低音说道。这时他放下身子,再一次用复眼盯住了阿尔萨斯。“我认识他。当他第一次前来效忠巫妖王的时候,我就曾给过他问候。现在,我要向你致以问候。” 片刻间,阿尔萨斯有些好奇当初克尔苏加德第一次遇到这个自称为古国之王的亡灵巨虫的时候,是否也曾经像他一样感到不安。当然,他当然也会不安——阿尔萨斯这样对自己说——任何人面对这样一只怪物都不可能心平气和。 “我们第一次向这些精灵发动进攻的时候,你的族人就发挥了很大的作用。”阿尔萨斯再一次向那些死亡的辛多雷瞥了一眼。他非常高兴阿努巴拉克的“族人”能够和他在同一个阵营中。“欢迎你们再次加入我们。但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庆祝胜利了。既然巫妖王派你来支援我,你已经知道,他正处在极度危险之中。我们必须立刻前往冰冠冰川。” “的确如此。”阿努巴拉克隆隆地说道。他仰起恐怖的头颅,伸展开两条前腿。“我将聚集我的全部族人,我们一同进军,去保护我们的主人。” 这只巨型怪物回身向前走去,恍如移动的山岳。他的臣民全部以最快的速度向他聚拢,迫不及待地追随在他身边。阿尔萨斯压抑住一阵战栗,踢了一脚还倒在地上的一具精灵尸体。这具尸体的四肢全部脱落了,损伤过于严重,无法再使用。“这些精灵真是可怜。怪不得我们那么轻松就能摧毁他们的家园。” “可惜我没能在那里阻止你。我们真是已经很久不见了,阿尔萨斯。” 这个声音流畅、典雅,如同音乐一般悦耳动听……同时其中又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憎恨。阿尔萨斯认出了这个声音,急忙转过身,看到声音的主人就站在不远处。他不由得又惊又喜。命运的转折实在是出人意料。 “凯尔萨斯王子。”阿尔萨斯笑着说道。这个精灵就站在几码以外。在他身后,传送门的光线还没有完全消失。精灵王子的面容看不出岁月磨蚀的痕迹。他依然和阿尔萨斯记忆中完全一样——或者说,非常相像。只是他的一双蓝眼睛里闪动着被压制的怒意。不是他们上次不期而遇的时候,阿尔萨斯所见到的那种烈火般的愤怒,而是一种冰冷的,深深盘踞在心中的痛恨。他已经不再穿着代表肯瑞托的蓝紫色长袍,而是高等精灵一族传统的猩红色外衣。 “阿尔萨斯·米奈希尔。”那名精灵并没有用敬称,他显然将此视为蔑视阿尔萨斯的表现。但阿尔萨斯完全不为所动,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用不了多久,这名长相太过俊美的王子就也会明白这一点。“想到你的名字会从我的口中念诵出来,我就很想啐一口唾沫,但你甚至连这个都不值。” “啊,凯尔。”阿尔萨斯笑着说道,“就连你侮辱别人的时候,用词也是如此毫无必要的花哨和复杂。很高兴看见你什么都没有变,就像以往一样专横跋扈。但这让我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当时不在奎尔萨拉斯?难道你会让其他人去为你送命,而你却待在舒适安全的紫罗兰城堡里?我不相信你是那样的人。” 凯尔萨斯咬紧了牙,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事情。我本应该在奎尔萨拉斯,但我却在努力帮助人类与天灾作战——就是你释放到你的族人头上的天灾。也许你对族人全不在乎,但我在乎我的族人。为了照料人类,我已经失去了太多。现在,我只在意精灵,在意辛多雷——鲜血之子。你要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阿尔萨斯,付出沉重的代价!” “知道吗?你的玩笑实在是很好笑。我们真的是有很长时间没见过面了。我们最后一次相见还是在……”阿尔萨斯故意拖长这个句子,看着精灵眼王子的眶旁边有一条肌肉在抽动。是的,凯尔萨斯记得。那一次,他恰好撞见吉安娜和阿尔萨斯深情地拥吻在一起。这一段回忆也对阿尔萨斯的心神造成了干扰。于是,他几乎没有从凯尔萨斯愤恨的眼神中感受到任何愉悦。“但我必须说,你带来的这些精灵非常令我失望。我本希望能得到一场更像样的战斗。也许,我早已将奎尔萨拉斯的灵魂人物杀光了。” 凯尔并没有张嘴去叼这个诱饵。“你在这里遇到的只是一支斥候部队。不必担心,阿尔萨斯,你很快就会遭遇一场够厉害的挑战。我向你保证,想要击败伊利丹殿下的军队可比这一次困难得多。”看见阿尔萨斯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那位王子丰满的嘴唇上现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伊利丹?是他发动了这次入侵?”该死的。当初他还不如亲手去杀死提克迪奥斯,而不是把那个卡多雷牵扯进来。他知道伊利丹是多么渴望获得力量,但他从不曾想过那个暗夜精灵会对他构成如此巨大的威胁。 “正是。我们的部队规模极其庞大,阿尔萨斯。”那种丝绸一般华丽的声音镀上了一层喜悦的金边。这个杂种真的很高兴。“现在他们正在向冰冠冰川进军。你绝对来不及拯救你们尊贵的巫妖王了。想想该怎么为奎尔萨斯……还有你其他的罪行付出代价吧。” “其他罪行?”阿尔萨斯笑了,“也许你想要仔细听一听那些其他的罪行到底有些什么细节?我是否应该告诉你,将她抱在怀中是什么感觉?她的身体是什么滋味?听到她呼唤我的……” 凯尔萨斯脸上痛楚的表情前所未有地强烈。 阿尔萨斯突然跪倒下去。他的视野完全变成了红色。他又一次看见了巫妖王——耐奥祖,这是阿努巴拉克告诉他的名字。他们的主人正被困在那座寒冰牢狱中。 “快!”巫妖王吼道,“我的敌人正迅速逼近!我们就要没有时间了!” “你怎么了,死亡骑士?” 阿尔萨斯眨眨眼,发现自己正看着阿努巴拉克的那张脸,如果那可以被称之为一张脸的话。一只生满倒刺的长腿正向他伸过来,仿佛是要将他扶起来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下,但他实在太过衰弱了,如果没有外力的支撑,他大概很难站起来。他强打起精神,抓住那条腿站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手中好像握着一根棍子,一根非常干燥的棍子,就像是——干尸。他一站稳脚跟,就放开了巨虫的前肢。 “我的力量正逐渐衰弱,但我没事。”阿尔萨斯稳定住呼吸,向周围瞥了一眼,“凯尔萨斯呢?” “走了。”巨虫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岩石,其中流露出极度的不悦,“在我们把他撕成碎片之前,他就用魔法把自己传送走了。” 又是那个懦弱的法师技巧——传送术。阿尔萨斯很希望自己的通灵师也有这样的能力。这样,他就能立刻到达巫妖王身边。阿尔萨斯想起那些高等精灵的尸体,凯尔萨斯本来也应该得到这样的命运。“我不想这样说,但那个该死的精灵是对的。”他转向那头骇人的盟友,“阿努巴拉克,我又看到一个幻象——巫妖王的危险已经迫在眉睫。伊利丹和凯尔萨斯正迅速向他逼近。我们绝不可能抢在他们之前赶到冰川了!” 我失败了…… 阿努巴拉克却仿佛对此全不在意。“如果从地上行军,也许追不上他们。这将是一段漫长而且艰险的旅程,但……我们还有另一条路线,死亡骑士。破碎的古老亡国艾卓-尼鲁布就在我们脚下。我曾经在那里统治过无数个岁月。我很清楚那里纵横交错的隧道与秘密洞室。虽然王国已在黑暗的时代彻底沉沦,但我们可以利用那里的捷径直达冰川。” 阿尔萨斯抬起头。如果能化作一只渡鸦飞过,这将不会是很长的旅程,但要越过面前的一道道冰墙和山脉…… “你确定我们能够通过地下隧道到达冰川?”他问道。 “没有任何事是注定的,死亡骑士。”这个蛛魔仿佛发出了一阵笑声,“地下王国的废墟也许是危险的,但冒这个险是值得的。” 在黑暗的时代彻底沉沦——一个古老的、已经死亡的蜘蛛之王竟然会说出这种话。阿尔萨斯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相信,当他进入地下的时候,也许就会知道了。 阿努巴拉克和他的臣民开始快步向北方前进。阿尔萨斯和天灾军团尾随在后。很快,大海就被他们抛在了身后。太阳在昏暗的天空中移动得很快,没过多久就碰到了地平线。漫长的黑夜降临了。当他们向前行军的时候,阿尔萨斯派遣一些士兵去收集来尽可能多的树木枝干。要通过这个危险的地底王国,他们一定需要许多火把。 亡灵不会感觉到寒冷,但强风和暴雪严重地阻碍了它们的脚步。就这样,他们经历了数个小时进展缓慢的行军。阿尔萨斯知道,无论阿努巴拉克说出过怎样令人费解的话,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如果他们继续在地表行军,那他肯定无法挽救巫妖王——也无法挽救他自己。现在支撑他如此拼命前行的,正是他想要生存下去的欲望。巫妖王找到了他,让他走上现在这条道路,赐予他强大的力量。阿尔萨斯对此非常清楚,并心存感激。但他欠巫妖王的债和他的忠诚没有半点关系。如果强大的巫妖王被杀死,那么阿尔萨斯毫无疑问将随之死去。他曾经对乌瑟尔说过,他要永远活下去。 终于,他们来到一道大门前。这道大门已经完全被冰雪覆盖,阿尔萨斯甚至一时没能把它分辨出来。但阿努巴拉克及时停住脚步,扬起前半截身子,用两根前肢向阿尔萨斯指明了他们前方有些什么。 形状弯曲的石雕看上去好似镰刀,不过阿尔萨斯觉得它们更像是昆虫的脚爪在向上伸展。这些脚爪的末端彼此相对,勾勒出隧道入口的轮廓。阿尔萨斯能看到这个轮廓之中就是两扇大门。一只巨大的蜘蛛被雕刻在门板上。阿尔萨斯的嘴角因为厌恶而低垂下来。但他又想到了暴风城中的各色雕像。这真的有什么不同吗?入口“隧道”和大门后面似乎就是一座冰山被掏空的核心。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仅仅是很短的一段时间,阿尔萨斯不住地偷瞥着那个一言不发的巨虫阿努巴拉克,心里想着蜘蛛和落在蛛网中的苍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对了选择。 “这个入口通向一个曾经无比强大的远古之地。”阿努巴拉克说道,“我是这里的统治者,凡是我的话,就会不受质疑地得到遵循。我是强大的,是不可战胜的,我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但情况改变了。现在,我侍奉巫妖王,我的王国就是保卫他的屏障。” 阿尔萨斯忽然想到了他对于瘟疫曾有的愤怒,他火烧一般的复仇之心……还有在被霜之哀伤啃噬灵魂的时候,他父亲的眼睛。 “许多事都变了。”他低声说道,“但现在没有时间回忆过去。”他转向自己怪异的新盟友,露出冰冷的微笑,“我们下去吧。” 第三部 黑暗女王 第二十四章 阿 尔萨斯不知道他们在诺森德的冻土荒原下,在古老而且充满危险的蛛魔王国中度过了多长时间。当他回到阳光中,像一只被迫白天飞出山洞的蝙蝠一样不停地眨着眼睛的时候,他只知道两件事:一件是他希望还来得及保卫巫妖王;另一件是他从心底里庆幸自己能够离开那个地方。 在那些隧道中所看到的景象清晰地告诉他,蛛魔王国曾经是多么的美丽。阿尔萨斯不知道自己会在这个古国废墟中看到些什么,但他绝不曾想到,这些洞室和隧道中到处都装饰着如此生动鲜明的蓝色和紫色花纹,以及如此复杂的几何学图样。直到现在,它们依然光彩照人。但就像是一朵风干保存的玫瑰,虽然看上去依然非常可爱,但毫无疑问早已失去了生命力。一股奇怪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阿尔萨斯说不清这是什么气味,甚至无法将它归类。它给人的感觉既辛辣,又陈腐,但也并不难闻。至少对于一个已经习惯了身边站满腐烂死人的人来说,这味道绝不会难以忍受。 这条路线的确很像是一条捷径,就像阿努巴拉克承诺过的那样。但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他们走进隧道没多久,就遭到了攻击。 敌人从黑影中蹿出来——十几个或更多蜘蛛形的生物愤怒地尖叫着,从上方扑向他们。阿努巴拉克和他的亡灵蛛魔立刻与这些偷袭者短兵相接。阿尔萨斯迟疑了一下,便率领部队加入到战团之中。巨大的洞窟立刻充满了蛛魔的尖叫和亡灵空洞的呻吟,还有人类通灵师痛苦的喊嚷声。蛛魔主要的进攻武器是它们的毒牙。粗厚黏腻的蛛网困住了几个强悍的行尸,直到蛛魔咬掉它们的脑袋,或者用像匕首一样锋利的腿刺划开它们的肚子,让内脏尽数流出来。 阿努巴拉克根本就是一个噩梦的化身。他发出一阵阵震撼整个洞室的恐怖呼吼。那种充满喉音的吼声似乎是蛛魔们使用的一种语言,而他曾经的臣民们便在这种吼声中被他一个个摧毁。他的八条腿会分别抓住或刺穿运气不好的敌人。一双凶恶的螯钳不停地将敌人的肢体扯断。整场战斗中,陈腐的空气里充满了各种嚎吼和叫喊。早已习惯了战场杀伐的阿尔萨斯也不由得打着哆嗦,吃力地吞咽着口水。 这场狂暴的冲突让天灾部队付出了代价,但发动突袭的活蛛魔终于退回到了他们出现的阴影中。战场上堆积着不少蛛魔的尸体。有些蛛魔的八条腿还在剧烈地抖动着。而更多的已经将腿紧紧地蜷缩在腹部,死掉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尔萨斯喘息着转向阿努巴拉克,“这些蛛魔不是你的同族吗?为什么他们要杀我们?” “在蜘蛛战争中,有很多蛛魔在战死之后被巫妖王复活,成为他的臣仆。但这些战士……”阿努巴拉克用前肢指着一具蛛魔尸体说道,“他们并没有死,却又愚蠢地继续和巫妖王作战,想要从天灾中解放尼鲁布。” 阿尔萨斯向那个死掉的蛛魔瞥了一眼,喃喃地说道:“的确很愚蠢。”他抬起一只手,“他们难道不知道,如果死掉,他们就只能侍奉他们曾经的敌人了。” 当他终于回到阴晦的阳光下,大口吸进冰冷、洁净的空气时,他的军团因新兵的加入又扩大了规模。那些新兵都刚刚死亡,完全服从他的命令。 阿尔萨斯勒住无敌的马缰。他的身体又开始颤抖,这次的情况很严重。他渴望着能够安静地坐一下,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但他周围的空气中永远充斥着来自他的士兵的腐烂臭气。阿努巴拉克经过他身边,停下来,用绝无宽容的目光盯着他。 “没有时间可以休息,死亡骑士。巫妖王需要我们。我们必须为他尽忠职守。” 阿尔萨斯瞥了一眼这个地穴领主。这只巨虫的声音中流露出一点含混的情绪——是对死亡骑士的怨恨吗?阿努巴拉克效忠于巫妖王的原因是不是他别无选择?如果有机会,他是否会背叛巫妖王?更重要的是,他会不会对阿尔萨斯下手? 巫妖王的力量还在一步步减弱,阿尔萨斯的力量也是如此。如果他们衰弱到足够严重的程度…… 死亡骑士看着地穴领主渐渐远去的身影,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 * * 阿尔萨斯不知道他们在怒吼的风雪中又走了多久。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几乎要在马背上失去知觉。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变得如此衰弱。他开始时刻担心自己会垮掉,强迫自己坚持下去。他不能放弃,现在还不行。 他们登上了一座山丘。阿尔萨斯终于看到了山谷之中的冰冠冰川,还有一支正在等待增援他的军队。看到有这么多战士将会为他和巫妖王而战,他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阿努巴拉克将大批士兵留在了后方。现在他们全都集结于此,整装待命。但在山谷更深处,更靠近冰川的地方,阿尔萨斯看到了生者的部队。那些部队距离他过于遥远,让他一时无从分辨他们的种族。但他知道那些人是谁。他的目光开始向上移动……然后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巫妖王就在那里,在冰川最深处,被困在寒冰牢狱之中。阿尔萨斯已经在幻象中看到了这一切。这时,一只蛛魔匆匆跑到他和阿努巴拉克面前,简短扼要地报告了冰冠冰川当前的情况。而阿尔萨斯始终都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在斥候的报告上。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伊利丹的部队已经占据了冰川底部,正在……” 阿尔萨斯惊呼一声,迄今为止最严重的一次冲击向他袭来。他的世界再一次变成血色,痛苦在他身体的每一寸地方流窜。现在,巫妖王已经近在眼前,阿尔萨斯从这个强大灵体得到的折磨也增强了百倍。 “阿尔萨斯,我的勇士,你终于来了。” “主人。”阿尔萨斯悄声说道。他紧闭双眼,手指按在太阳穴上,“是的,我来了。我就在这里。” “冰封王座——我的牢狱,它出现了破损。我的能量正从缺口中疾速外泄。”巫妖王继续说道,“正因为如此,你的力量也在衰退。” “这是怎样造成的?”有人攻击了巫妖王吗?阿尔萨斯在幻象中从没有见到过一个敌人。他来得肯定还不算晚…… “是那把符文剑,霜之哀伤。它曾经也被封锁在王座内。我让它穿透冰封,这样它才能找到你……并将你带到我身边。” “这便是缺损的由来。”阿尔萨斯重重地喘息着。巫妖王被困在寒冰中,没法有任何动作。他只能凭借纯粹的意志力量才能强迫那把符文巨剑穿透冰层,来到阿尔萨斯身边。阿尔萨斯回想起固定霜之哀伤的冰块——怪不得它有一面呈现锯齿状纹理,仿佛是从一大块冰上断裂下来。耗费如此巨大的力量……全都是为了将阿尔萨斯带来这个地方。一步接一步,阿尔萨斯被引到这里,接受指示和控制…… “我的勇士,你一定要加快速度。我的创造者是恶魔之王基尔加丹。现在,他派遣使者到这里来,要将我摧毁。如果他们抢在你之前攻入冰封王座,一切就都无法挽回了。天灾将彻底消亡。一定要快!我会将能给予你的力量全部给你。” 突然之间,身边凛冽的寒风仿佛渗入了阿尔萨斯的身体,麻木了他的愤怒和痛苦,让他的思维恢复平静。这股能量是如此巨大,让人不由得感到晕眩……阿尔萨斯以前从没有接触过这么强大的能量。是的,这正是他来到这里的原因——痛饮这里的冰流,将巫妖王寒冷的力量收归己有。他睁开眼睛,视野变得更清晰了。霜之哀伤的符文重新放射出强光,冰寒的气息从中渗出。阿尔萨斯露出凶狠的笑容,将符文剑高举过头。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清晰洪亮,在寒冷的空气中一直传到很远的地方。 “我看到了巫妖王。他已经恢复了我的力量!现在,我知道要做什么了。”他用霜之哀伤指定远方那些如同偶人般大小的敌军士兵,“伊利丹嘲讽天灾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他企图进入巫妖王的王座室。他绝不可能成功。现在,我们要让他尝尝死亡的恐惧。结束游戏的时间到了……这一次,将是彻底了结。” 他发出猛烈的战吼声,在头顶挥动霜之哀伤。符文剑开始歌唱,它在渴望着更多灵魂。“为了巫妖王!”阿尔萨斯吼叫着,冲向了敌人。 他毫不费力地挥舞霜之哀伤,觉得自己就像一位神祇。霜之哀伤吞下的每一个灵魂都在让他变得更强。血精灵射出的箭如同大雪一般落在天灾军团头顶。而射手们却像秋天的麦子一样,被阿尔萨斯手中的霜之哀伤一丛丛地收割。阿尔萨斯不断扫视着战场,他一定要杀死的那个人在哪里?至今,他都没有见到伊利丹的影子。那家伙有没有可能已经进入了…… “阿尔萨斯!阿尔萨斯,来和我一战,你这该死的家伙!” 这个声音清楚、纯粹,充满恨意。阿尔萨斯转过了身。 血精灵王子就在几码之外。他的金红色铠甲格外明亮耀眼,如同他们脚下纯白积雪上泼洒的鲜血。他身材颀长、仪容高傲,手中的法杖插在身前的雪地中,双眼死死地盯住阿尔萨斯。魔法能量不停地在他身上爆裂。 “别想再向前一步,屠夫。” 阿尔萨斯眼眶边的肌肉在抽动。希尔瓦娜斯也是这样称呼他的。他轻轻一咋舌,笑着望向这个曾经在一名年轻的人类王子眼中是那么强大、那么博学的精灵。他的心绪又回到了那一刻——凯尔惊讶地看着阿尔萨斯和吉安娜忘情地热吻。就在那个时候,名叫阿尔萨斯的男孩知道自己赢过了这位更加年长,更加强大的法师。 现在,阿尔萨斯已经不再是男孩了。 “既然在上次见面的时候,你是那么懦弱地逃走了,我必须承认,看到你在这里露面,我感到非常惊讶,凯尔。不要因为我从你身边偷走了吉安娜就如此气恼。你应该丢掉过去,继续前进。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值得你去享受的东西。哦,等等……不,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了。” “我诅咒你下地狱,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凯尔萨斯吼叫着,怒不可遏地颤抖着,“你夺走了我在意的一切。现在我所有的只剩下复仇了。” 血精灵王子没有再浪费时间发泄自己的怒火。他举起了法杖,固定在法杖顶端的水晶闪耀起刺目的光芒。一块火球在他的另一只手心里凝聚、膨胀。转瞬之间,火球已经呼啸着向阿尔萨斯扑来。同时,碎裂的冰刃如同雨点一般落向死亡骑士。凯尔萨斯是一位魔法大师,他的施法速度远比阿尔萨斯遇到过的任何人都快得多。他勉强竖起霜之哀伤,挡开了凶猛的火球。冰霜刀刃则更容易解决。阿尔萨斯将霜之哀伤举过头顶,符文剑发出召唤,冰刃就像铁屑遇到磁石,全部被吸了过去。阿尔萨斯笑着将剑刃在头顶旋转,指引冰刃射向它们的制造者。他曾经因为凯尔萨斯的速度吃过亏。现在,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要用冰攻击我,你还是应该三思而后行,凯尔。”阿尔萨斯笑着说道。他需要刺激这名法师,让他失去理智。操纵魔法的关键是控制力。如果凯尔被愤怒控制,他毫无疑问会输掉这场决斗。 凯尔萨斯眯起了眼睛,咆哮道:“感谢你的建议。”阿尔萨斯抓紧了缰绳,准备冲向他的敌手。但就在这一瞬间,他脚下的积雪闪耀起明亮的橙色光芒,然后,冰雪变成了水潭。无敌一下子掉落了两尺,蹄子在冰面上滑动着。阿尔萨斯跳下马,让坐骑从战场上跑开。他用右手攥紧霜之哀伤,心中充满了新生力量带来的决心。他伸出左手,一颗黑球中盘旋着绿色的能量,出现在他平伸的手掌上,随后如同离弦的箭矢一般射向凯尔萨斯。精灵法师准备施加反制法术,但这次攻击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凯尔萨斯的面容变得越发苍白,踉跄着向后退去,一只手捂住了心口。阿尔萨斯笑着看到那个法师的一部分生命能量逸散到体外。 “我抢走了你的女人。”死亡骑士继续尝试激怒精灵法师,不过他心里清楚,也许凯尔早就知道吉安娜从来不曾属于过他,“我在晚上抱着她入眠。当我亲吻她的时候,她是如此甜美,凯尔。她……” “现在她已经对你深恶痛绝。”凯尔萨斯回应道,“你让她感到恶心,阿尔萨斯。现在她对你的一切感觉都变成了厌恶。” 阿尔萨斯的胸口奇怪地缩紧了。他意识到,自己从没有想过吉安娜现在会如何看他。每当有关吉安娜的思绪溜进他的脑海中时,他都会立刻竭尽全力把它们赶走。凯尔萨斯说的是真的吗?吉安娜真的…… 一颗劈啪作响的巨大火球向阿尔萨斯飞来,在他胸前爆炸。在他回过神反制这次的法术之前,烈焰不断灼烧着他的身体。铠甲保护了他的大部分身体,但遭受烧灼的皮肤依然痛楚不堪。自己这么容易就被敌人控制了心神,这让阿尔萨斯感到万分惊诧。这时,第二颗火球接踵而来。但这一次阿尔萨斯已经做好了准备,用致命的寒冰消去了熊熊烈火。 “我摧毁了你的家园……玷污了你们珍贵的太阳之井。我杀死了你的父亲。霜之哀伤直接吸收了他的灵魂。凯尔,这一切都永远地毁灭了。” “你很擅长杀害高尚的长者。”凯尔萨斯冷笑着。不知为什么,他的冷笑让阿尔萨斯感到格外不舒服。“至少,我的父亲是在战场上英勇奋战而死。世人将永远铭记他是一位高贵的战士,是为保护族人而牺牲的伟大领袖。而你的父亲呢?阿尔萨斯·米奈希尔,你要以怎样的勇气去杀死一个毫无戒心的老迈之人?他只不过是伸开双臂,想要拥抱自己的……” 阿尔萨斯向前冲去,几步便逼近到凯尔萨斯面前。霜之哀伤狠狠劈落。凯尔萨斯用法杖将剑刃挡住。眨眼之间,法杖阻挡了剑刃,但随即被霜之哀伤砍为两段。不过,凭借法杖争取到的时间,凯尔萨斯抽出了一把光芒闪烁的利剑。这把剑的剑身上有符文放射出红色强光,恰好与霜之哀伤的冰蓝色光芒相对。两柄剑交击在一起。两名战士竭尽全力压迫对方,连续数秒钟不分伯仲。凯尔萨斯笑着盯住死亡骑士的眼睛。 “你认得这把剑,对不对?” 阿尔萨斯的确认得这把剑。他知道这把剑的名字和它的传说——殛火,felo melorn,曾经是凯尔萨斯的祖先达斯雷玛·逐日者——逐日王朝建立者的佩剑。这把剑古老得几乎已经无法言喻。它见证过上古之战,那时高等精灵刚刚诞生。阿尔萨斯也还以冷笑。殛火在今天将会见证另一个重大事件——它将看到逐日者家族的最终灭亡。 “哦,我见过它被霜之哀伤斩为两段。然后我就杀掉了你的父亲。” 阿尔萨斯的体力比精灵王子更强,而且巫妖王的能量正在他体内沸腾,激荡。他一声怒吼,将凯尔萨斯向后推去,想要让精灵失去平衡。但凯尔萨斯迅速恢复了平衡,几乎是以舞蹈般的身姿展开了又一次进攻。殛火在他手中被舞成一团火光。他的视线从没有离开过阿尔萨斯。 “我找到了它,并且将它重铸。” “断剑就算被修复,只会比原先更脆弱,精灵。”阿尔萨斯开始绕向凯尔萨斯侧后,等待着精灵显露脆弱的那一刹那。 凯尔萨斯笑了。“人类的剑也许是这样,但精灵剑则完全不同。用来重铸这把剑的是魔法、恨意和对复仇的渴望。不,阿尔萨斯,殛火比过去更强大了,就像我一样,像辛多雷一样。因为遭到摧折,所以我们变得更强。坚定的意志和决心推动着我们。而这个决心就是彻底消灭你!” 攻击突然袭来。本来站在远处吼叫的凯尔萨斯在下一个瞬间就逼得阿尔萨斯不得不为了求生而拼死作战。霜之哀伤击中了殛火。那个该死的精灵并没有说谎——殛火没有分毫损伤。阿尔萨斯装作后撤的样子,让出空间,接着就挥起霜之哀伤,发动了有力的斩击。凯尔萨斯继续突进,以凶暴强猛的进攻压制阿尔萨斯的招数。阿尔萨斯不由得吃了一惊。他被迫后退,一步、两步,突然间,他滑倒了。凯尔萨斯狂吼着向前突刺,打算一举干掉死亡骑士。但阿尔萨斯依然牢记着很久以前穆拉丁对他的训练,矮人喜欢使用的战场花招立刻充满了他的脑海。他弹出双腿,全力踢中了凯尔萨斯。精灵法师哼了一声,向后倒在雪地里。死亡骑士喘息着跳起身,双手托起霜之哀伤,向下刺去。 殛火再一次挡住了它,两把符文剑重新咬在一起。凯尔萨斯的眼睛里燃烧着炽烈的恨意。 但阿尔萨斯更擅长于武器格斗。而且,无论凯尔萨斯如何吹嘘殛火的重铸,霜之哀伤终究是更强的。阿尔萨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霜之哀伤缓慢却无可阻遏地落向凯尔萨斯赤裸的喉咙。 “……她恨你。”凯尔萨斯悄声说道。 阿尔萨斯怒喝一声。怒气忽然模糊了他的视野。他拼尽全力将剑刃向下按去。 霜之哀伤刺中了冰雪和冻土。 凯尔萨斯不见了。 “懦夫!”阿尔萨斯吼叫着。但他知道,精灵王子听不见他的话。那个杂种已经在最后一秒钟通过传送逃走了。怒意在他体内翻腾,随时都有可能遮蔽他的判断力。他将愤怒压抑下去,正是因为这种愚蠢的怒气,他才会让凯尔萨斯搞得如此狼狈。 我诅咒你,吉安娜。直到现在,你还在折磨着我。 “无敌,到我身边来!”他高声喊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着。凯尔萨斯没有死,但已经不会再给他找麻烦了。这就够了。他让骷髅马掉转方向,冲向激烈战场后面主人的王座室。 无敌疾速掠过一队又一队敌人,仿佛他们只是无足轻重的一群虫子。只要他们倒下,阿尔萨斯就会让他们重新站起,去攻击曾经的同胞。亡灵大军无可阻挡,决不妥协。王座室所在冰峰周围的雪地上全都是践踏的痕迹和淋漓鲜血。阿尔萨斯向周围扫了一眼。这里还有最后几队血精灵在战斗,但他们的主人还是不见踪影。 伊利丹到底在哪里? 一阵极为迅速的动作从他的视野边缘掠过。他急忙转过身,不由得低沉地咆哮了一声。又是一个恐惧魔王。这个家伙正背对着他,黑色的翅膀向外伸展,分瓣的蹄子融化了所踏到的积雪。 阿尔萨斯举起霜之哀伤。“我早已击败过你的同类,恐惧魔王。如果你还有胆量,就转身面对我,否则,就像懦夫一样逃进虚空中去吧。那里才是你们恶魔的老巢。” 那个身影缓缓地转过来。巨大的弯角立在他的头顶上。他的嘴唇弯曲着,仿佛是在微笑。在他的眼睛上裹着一块黑布。而在两个眼窝之中,是一对不断闪动的绿色光点。 “你好,阿尔萨斯。” 他的声音变了,显得深厚而且阴险,但变化更大的还是他的卡多雷身躯。他的皮肤依旧是浅紫色,上面也还有同样的文身和雕痕,但他的两条山羊一样的腿、黑色的皮翼,还有弯曲的双角……阿尔萨斯立刻知道了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这正是伊利丹如此强大的原因。 “你看起来不太一样了,伊利丹。我猜,古尔丹之颅应该不会赞同你这么做。” 伊利丹仰起生角的头颅。黑暗、强悍的笑声在他的喉头如雷鸣般响起。“恰恰相反,我的感觉从没有这么好过。而且从某种角度讲,我变成现在这种样子,实在是应该感谢你,阿尔萨斯。” “如果你要感谢我,就别挡我的道。”阿尔萨斯的声音突然变得寒冷如冰,其中再没有半点幽默的感觉,“冰封王座是我的,恶魔。滚开,离开这个世界,再也不要回来。如果你这样做,我就不出手。” “我们全都有要侍奉的主人,孩子。我的主人要我毁掉冰封王座。看样子,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道理可讲了。”伊利丹举起阿尔萨斯曾经与之战斗过的双刃刀。他的两只手生出了锋利的黑色指甲,看上去格外强壮有力。现在,那双手正紧握着双刃刀中间的握柄,以优雅和带有欺骗性的轻松动作旋转起那把利刃。阿尔萨斯并不清楚这种武器会如何发动攻击。他刚刚结束了和凯尔萨斯的战斗,如果不是那个精灵懦夫在最后关头通过传送逃走了,他本来应该取得完全的胜利,但那场战斗也消耗了他很大一部分力量,而伊利丹身上却看不到任何疲惫的样子。 伊利丹注意到敌人显露的颓势,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浓了。他又炫耀般地把那件恶魔武器舞动了一番,然后摆出准备战斗的姿态。“来个了断吧!” “你的部下或者已经变成碎片,或者成为我的战士。”阿尔萨斯举起霜之哀伤,剑身上的符文闪耀起明亮的光芒,冰雾从剑柄向上逐渐弥散。黑布后面,伊利丹的两只眼睛放射出比阿尔萨斯记忆中更加明亮,也更为凝聚的绿光。看到死亡骑士手中的符文剑,那双眼睛立时眯了起来。如果说,这个恶魔化的卡多雷从恶魔那里得到了一把强大的武器,那么阿尔萨斯的剑也绝不逊色。“你也只有这两条路可走。” “我对此表示怀疑。”伊利丹冷笑道,“你只认识过去的我。而现在的我已经更加强大。就连你的主人也是我的主人创造出来的!来吧,小卒子。让我先干掉奴才,再干掉你那可怜的……” 阿尔萨斯冲上前去。霜之哀伤在他手中放射出夺目的光芒,发出震耳的鸣响,仿佛和他的主人一样渴望着伊利丹的死亡。但伊利丹完全没有被他突然的冲锋吓住,而是继续以那种从容不迫的姿态举起双刃刀,挡住了霜之哀伤。霜之哀伤曾经斩断过不止一把强大而古老的宝剑,但这一次,在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中,散发着绿光双刃刀成功地挡住了它的攻击。 伊利丹冷笑着,稳稳地站在原地。阿尔萨斯再一次感到不安从心中掠过。伊利丹的确是因为吸收了古尔丹之颅的力量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的身体力量要比以前强大很多。伊利丹发出深沉而丑陋的笑声,然后,他将双刃刀向前压迫过来。阿尔萨斯被迫向后撤退,单膝跪倒,以抵抗魔化精灵强大的压力。 “能够一举扭转战局的滋味是最甜美的。”伊利丹咆哮道,“我也许可以快一些杀死你,死亡骑士。如果你愿意给我一场痛快的战斗。” 阿尔萨斯没有浪费时间与伊利丹进行口舌之争。他咬紧牙关,集中精神,抵挡着伊利丹雨点一般的攻击。伊利丹的武器变成了一阵冒着绿光的龙卷风。阿尔萨斯能感觉到恶魔能量正在从那把剑上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来,正如同伊利丹一定也能感觉得到霜之哀伤冷酷的黑暗。 突然之间,伊利丹从阿尔萨斯眼前消失了。而阿尔萨斯这时正举剑向前突刺,他因为这个动作而失去了平衡。随后,他听到一阵扇动翅膀的声音——伊利安已经到了他的头顶。魔化精灵依靠他巨大有力的翅膀飞到了阿尔萨斯的攻击范围以外。 他们就这样彼此对视着。阿尔萨斯屏住了呼吸。现在的伊利丹也显露出了激战所带来的影响。他浅紫色的高大身躯上布满了汗光。阿尔萨斯让自己镇定下来,霜之哀伤做好准备,随时应对伊利安以上对下的攻击。 伊利丹却采取了阿尔萨斯绝没有想到的行动。他笑了,将双刃刀在两只手中移动了一下位置,再一次将它握紧。紧接着,握柄在他手中短成两截。现在他的每一只手里都握着一把弯刃。 “小心埃辛诺斯双刃。”伊利丹得意地吼道。他飞向高空,同时旋转左右手的利刃。阿尔萨斯知道,自己既不喜欢那把双刃刀,更不喜欢这两把单刃刀。“这是两把强大的战刀。它们可以合并成一件武器,也能分成两把使用,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这本来是一个末日守卫最喜爱的武器。那是一个强大的恶魔将领,但还是被我杀了。那已经是一万年以前的事了。你拿着你的漂亮小刀又战斗了多久,人类?你对你的剑又有多少了解?” 伊利丹的这番话明显意在扰乱死亡骑士的心神,但它反而让阿尔萨斯更有了胜利的信心。伊利丹也许拥有一件力量绝强的武器,而且使用它的时间也更长。但霜之哀伤和阿尔萨斯是一体的,是阿尔萨斯身体的一部分。阿尔萨斯刚刚到达诺森德,第一次在梦中看到这把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一点。而现在,他感觉到这把剑的力量正在自己手中涌动,再一次告诉他,他们是不可分割的。 恶魔的锋刃闪耀起绿光。伊利丹如同石块一般从高空向阿尔萨斯落去。阿尔萨斯怒吼一声,发动了反击。他以前所未有的信心挥起霜之哀伤,迎向飞速坠落的魔化精灵。正如同他所坚信的那样,他感觉到剑刃深深地咬进了血肉。他向侧旁拖动剑刃,在伊利丹身上割出巨大的伤口。听到这个曾经的卡多雷发出痛苦的尖叫,他才感觉到心满意足。 但这个杂种还远远没有被打败。伊利丹用力扇动翅膀,再一次飞了起来。在阿尔萨斯惊讶的注视下,他的体形发生了变化,肤色也变得更黑……仿佛幻化成一团黑色、紫色和绿色的浓烟。 “这是你给我的。”伊利丹吼叫着。他那本来如同黄铜喇叭吹响的声音现在变得更加深厚凝重。阿尔萨斯感觉到战栗传遍了自己的骨骼。在一团黑烟中,恶魔的眼睛射出令人无法直视的强光。“这份礼物——这种能量,将彻底摧毁你!” 一阵尖叫声几乎要撕裂阿尔萨斯的喉咙。他跪倒下去。灼目的绿色火焰在他的铠甲上游走,烧灼他的皮肉,甚至在一段时间里压制了霜之哀伤的蓝光。在自己的哀号声中,阿尔萨斯听到了伊利丹的狂笑。被绿火吞没的阿尔萨斯倒在地上,喘息着。就在这时,恶魔之火退去,阿尔萨斯看到伊利丹从空中飞落,意欲将他一举击杀。他感觉到仍然被自己握在手中的古老符文剑在催促他站起来。 霜之哀伤属于他,他属于霜之哀伤。他们是不可战胜的。 就在伊利丹的恶魔之刃即将落下的时候,阿尔萨斯举起了霜之哀伤,用尽全力向上方刺去。他感觉到尖锋接触到刚硬的皮肤,但还是深深地刺了进去。 伊利丹重重地跌落在地。鲜血从他赤裸的胸膛上迸溅出来,融化了周围的积雪,并发出一种低缓的咝咝声。在吃力的喘息声中,他的胸口起伏不定。刚才被他百般炫耀的埃辛诺斯双刃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其中一把脱手飞出,另一把虽然还在他手中,但那只手已经连握紧剑柄的力气都没有了。阿尔萨斯站起身。他的身体上依然留有恶魔火焰咬啮后的剧痛。但他只是久久地注视着伊利丹,将眼前的一幕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他想过要亲手杀死这个恶魔,但最后,他决定让冷酷的严寒替他做完这件事。另一个更加急迫的需求正在烧灼他的神经。他转过身,抬眼向面前那座冰雪尖峰望去。 他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却没有立刻拔腿前进,而是又在原地驻足良久。不知不觉间,他仿佛知道,有某种根本性的变化即将发生。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巨大的冰洞。 阿尔萨斯几乎是在恍惚中向前行进,沿着盘绕曲折的隧道朝地底深处走去。他的两只脚仿佛受到了某种指引。这里没有任何声音,当然不会有人在这里挑战他,阻挡他的去路。在更深的地方,有一股轰然作响的能量——这是他感觉到的,而不是听到的。他继续向下,感觉到那股能量在召唤他,将他引向自己的命运。 前方有一道冰冷的蓝白色光芒。阿尔萨斯向那里走去。他几乎要跑了起来。隧道尽头正是那个王座室。在阿尔萨斯的正前方,一座建筑让阿尔萨斯的呼吸立时卡在了喉咙里。 巫妖王的牢狱就位于一座扭曲尖塔的顶端。形成这座高塔的正是那种光华闪烁,蓝绿色的非冰之冰。它拔地而起,锐利的塔尖仿佛要刺穿洞顶。一条狭窄的小路迤逦曲折,盘绕着通向塔顶。阿尔萨斯沿这条小道向上攀行,体内充满了巫妖王赐予他的能量。他丝毫感觉不到疲惫,但不受欢迎的回忆依旧如同苍蝇一般在他脑海中飞来飞去。他在沉默中一步一步向上迈进,意识里却充满了言辞、画面和动作的片段。 “记住,阿尔萨斯。我们是圣骑士。复仇不是我们的原则。如果我们任由自己的激情变成嗜血的狂暴,那我们就会变得像兽人一样邪恶。” 吉安娜……哦,吉安娜…… “没有人能拒绝你。我尤其不行。” “不要拒绝我,吉安娜,永远也不要拒绝我,求求你。” “我永远也不会,阿尔萨斯,永远。” 他继续向上走去,一刻不停。 “我们对这场瘟疫还了解得太少,绝不能只是因为恐惧就把一整座城市的人像对待牲畜一样屠杀殆尽!” “这么做不好,小子。别去碰它。就把它留在这里好了,永远把它忘掉……我们能找到别的办法拯救你的人民。我们现在就走,回去找到真正有用的办法。” 一步接一步,向上,永远向上。一双黑色的羽翼扫过他的记忆。 “我将会留给你最后一个预言。请记住,你越是竭尽全力想要杀死你的敌人,你就会越快将你的人民送进敌人的掌心。” 这些回忆撕扯着他,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但有一幅图景、一个声音,要比其他所有思绪更强烈,更具有压倒性。它在不断鼓励着他:“上前来,我的勇士。我自由的时刻就要到来了,当我自由的时候,你也将获得真正的力量。” 他向上攀登,目光一直凝聚在顶峰之上,凝聚在那一大块深蓝色的寒冰上。将阿尔萨斯引上这条路的人就被囚禁在那里。阿尔萨斯距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最终,他停在距那块冰只有数尺之遥的地方,久久地看着被困在其中的那个模糊的影子。迷雾在冰块周围翻滚,更加遮蔽了他的视线。 霜之哀伤在他手中闪耀。在自己的内心深处,阿尔萨斯看到了两个明亮的蓝色光点,以最明确不过的方式提醒他下一步该怎样做。 “归还那把剑。”一个深沉、刺耳的声音在阿尔萨斯的意识中响起,巨大的音量让他几乎无法承受,“完成轮回,将我从牢狱中释放出来!” 阿尔萨斯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举起霜之哀伤,向前冲去。从前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时刻。阿尔萨斯没有意识到,一阵咆哮正从他的喉咙中涌出,在整个空间中激荡。他用全部力量将剑刃斩落。 一阵巨大的碎裂声在霜之哀伤的剑刃下迸开,充斥在整座洞窟里。冰封碎裂,巨大的冰块向四处激射。阿尔萨斯举起双臂,护住自己的身子。不过射向他的冰块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无数冰屑碎片从那个被囚禁的躯体上掉落。巫妖王长声吼叫,举起披挂重甲的手臂,指向天空。更多的呻吟和碎裂声在洞窟中和这个被囚禁的人身上响起。这声音是如此巨大,阿尔萨斯不得不缩起身子,捂住自己的耳朵。他觉得仿佛整个世界正在被撕裂。突然间,那个身穿重甲的巫妖王一下子变成了碎片,就像封锁他的牢狱一样。而阿尔萨斯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景象。 冰块中没有人——根本就没有。 只有那副盔甲,如同黑色的冰雕,化成一地碎片。一顶空头盔滚落到阿尔萨斯脚边。阿尔萨斯低下头,看着那顶头盔,久久不曾动一下。深入骨髓的战栗感涌过了他的全身。 一直以来……他只是在追逐一个影子。巫妖王真的来过这里吗?如果他并不存在,那么又是谁从冰中推出了霜之哀伤?是谁如此迫切地要得到自由?难道他,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才应该是一直被锁在冰封王座里的人? 他一直在追逐的影子,难道就是他自己? 这些问题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但阿尔萨斯非常清楚一件事:霜之哀伤是属于他的,这副盔甲应该也是属于他的。他用带着铁手套的手握住了这顶带有长钉的头盔,缓缓地把它捧起来。然后,他闭上眼睛,将头盔放在自己满是白发的头顶上。 突然间,他的身体如同涌过一阵电流,随即紧绷起来——他感觉到巫妖王进入了他的身体,刺穿了他的心脏,阻挡住他的呼吸,让他的全部血管剧烈震颤。冰寒、强大,如同遮天蔽日的狂潮,将他吞没。他闭上眼睛,但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么多——耐奥祖,那个兽人萨满所知道的一切、所见到的一切、所做过的一切。片刻之间,阿尔萨斯觉得自己就要被耐奥祖压垮、摧毁了。原来巫妖王将他一步步引诱到这里,只是为了将自己的灵魂放进一个全新的身体。阿尔萨斯凝聚起全部力量,开始了一场战争。而这场战争所要争夺的,就是他的躯体。 但他所经历的并非争斗,而是混合,交融。他能隐约感觉到周围的洞穴在持续坍塌。在闭合的眼睑后面,他的眼珠不停地飞速游移着。 他张开嘴,开始说话。 他们……在说话。 “现在……我们是一体了。” 尾声:巫妖王 蓝 色和白色的世界在阿尔萨斯的梦境中变得模糊——这些冰冷的色彩发生了变化,木头和火焰的温暖色调出现。那是火把的光亮。他已经做了他说过要做的事情。他回忆了自己的生命,一切已经逝去的岁月,再一次走过了带领他到达冰封王座,还有这种沉眠梦境的道路。 但看样子,这个梦还没有结束。他再一次坐到这张长桌的首席位置上。这是一张美丽的雕花长桌,占据了这个虚幻的大厅里大部分空间。 那两个对他的梦极有兴趣的人也都还在,都在看着他。 他左手边的兽人年纪老迈,但依然孔武有力。老兽人端详着他的面孔,然后露出了微笑。这种表情一直延伸到画在他脸上的白色骷髅上。在他右手边,那个憔悴不堪,病入膏肓的男孩看上去比阿尔萨斯进入回忆之梦以前更加衰弱了。 那个男孩舔了舔皲裂、苍白的嘴唇,吸了一口气,仿佛是想要说话。但首先打碎寂静的是兽人的声音。 “你还会遇到更多事情,比这个多得多。”他给出了承诺。 各种画面簇拥在阿尔萨斯的意识里,相互交织,彼此重叠,未来与过往的浮光掠影混杂在一起。一支人类军队骑在马背上,高举着暴风城的旗帜……还有一支骑在嗥吼的狼背上的部落奇袭队。他们不是在彼此攻杀,而是在并肩作战。他们结为盟友,共同向天灾军团进攻。情景又发生变化。人类和兽人在相互残杀。一些亡灵也在战场上。他们明显有了自主的意识,正在帮助兽人抵抗人类。在兽人阵营中,还有如牛般的人形生物和巨魔。 奎尔萨拉斯……没有被破坏?不,不,他和他的军队留下的伤痕依旧清晰可辨。但那座城市已经被重建…… 图像越来越快地灌入他的脑海。让他感觉到眩晕、混乱,无所适从。他已经分辨不清过去与未来。接着又是一幅图像,骷髅巨龙在摧毁阿尔萨斯从未见过的一座城市——那是一个干燥炎热的地方,城中挤满了兽人。还有……是的,是的,那是暴风城。它也同样遭到了亡灵龙的攻击…… 蛛魔……不,不是蛛魔,不是阿努巴拉克的臣民,只是和他们很像,应是他们的近亲。这是一个沙漠种族。他们的仆人是生着狗头的巨大生物,用黑曜石制造的魔像,他们正走过闪闪发亮的黄色沙地。 出现了一个徽章。阿尔萨斯认识那个徽章——代表洛丹伦的“l”符号被一把剑穿过。但那个徽章是红色的,并非蓝色。徽章改变了,变成一片白色中的红色火焰。火焰仿佛活了过来,跃动着吞没了整个背景,将白色烧光,露出广阔无垠的水面,水面上泛起一片片银色的波浪……大海…… ……有什么东西正在海面以下翻滚,平静的大海变得狂野而沸腾,仿佛有风暴降临,但天空依旧是一片晴朗。一个恐怖的声音冲击着阿尔萨斯的耳膜。他模糊地觉得这是笑声。随之而起的还有一个世界被扯离原位时发出的尖叫。这个世界正在飞快地从深渊中被拽起,即将要面对它已经有无数个世纪不曾见到过的阳光…… 绿色,全都是绿色,幽暗怪诞,如同噩梦一般的影像在阿尔萨斯的意识边缘起舞。阿尔萨斯伸手要去抓它们,它们却在他握紧双手之前就已逃开。一道影子转瞬即逝,是鹿角?一头鹿?还是一个人?阿尔萨斯无从分辨。希望正系于那个影子上,但有许多股力量正打算摧毁它…… 山岳活了过来,迈开大步,不幸挡住它们道路的一切都被踏碎。随着它们的巨足每一次落下,整个世界都随之震颤。 霜之哀伤——至少这还是他认识的,让他感到无比亲切。这把剑如车轮般旋转着,仿佛阿尔萨斯将它掷向了空中。另一把剑也升上半空,与霜之哀伤交汇在一起。这把剑很长,毫无半点华美可言,可怕的剑刃上镶嵌着一枚骷髅徽章。它的名字是“灰烬使者”。正如同霜之哀伤一样,它不仅仅是一把剑。两把剑铿然撞击在一起…… 阿尔萨斯眨眨眼,又摇了摇头。所有那些幻象,无论怎样混乱、颠倒,令人振奋或困扰……都消失不见了。 兽人发出了笑声,绘在他脸上的骷髅随着他表情的变化而伸展。他曾经被称为耐奥祖,曾经拥有预见未来的天赋。阿尔萨斯毫不怀疑自己刚刚见到的一切无论多么难以理解,肯定都会是必将发生的事实。 “还有许多许多事。”兽人重复着,“但只有你继续沿这条路走下去。” 慢慢地,死亡骑士转过头,看着那个男孩。那个生病的孩子正在用清澈得令人惊讶的目光看着他。片刻之间,阿尔萨斯感觉到自己内心中的某个地方被触动了。这个男孩经历过种种磨难……但他依然不会死。 这意味着…… 这个男孩微微一笑,他身上的一些病痛仿佛消散掉了。阿尔萨斯挣扎着,张开口:“你……就是我。你们都是……我。但你……”他的声音很轻,语气中蕴含着惊异和狐疑,“你就是我心里还在燃烧的那一小团火焰,它至今都没有被寒冰淹没。你是我最后的人性——同情、爱的能力、痛的能力……关怀的能力。你是我对吉安娜的爱,对父亲的爱……对我过去的一切的爱。霜之哀伤并没有能将这一切都夺走。我曾经试过彻底背弃你,在你面前转过头去……但我不能。我……就是不能。” 那个男孩海水一般清澈的绿色眼睛明亮起来。他给了另一个自己稍有些颤抖的微笑。他的面色变得更加红润,在阿尔萨斯的注视下,他皮肤上的一些脓疮消失了。 “你现在明白了。不管怎样,阿尔萨斯,你没有抛弃我。”希望的泪水出现在那双眼睛里。男孩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有力,却又因为激动而颤抖着。“这一定是有原因的。阿尔萨斯·米奈希尔……你做了很多错事,但你的心中仍有善良。否则……我就不会存在,即使在你的梦里也不会。” 男孩滑下椅子,缓慢地向死亡骑士走过来。阿尔萨斯也站起了身。片刻之间,两个人彼此对望——一个孩子和他所变成的大人。 男孩伸开手臂,仿佛他是一个有生命、有呼吸的孩子,在要爱他的父亲抱他。“一切都不会太晚。”他平静地说道。 “是的,”阿尔萨斯注视着男孩,声音同样平静,“还不晚。” 他伸手抚摸男孩的面颊,手指滑到他纤小的下巴上,稍稍抬起男孩洋溢着灿烂笑容的小脸。他在看着自己的眼睛微笑。 “太迟了。” 霜之哀伤凭空落下。男孩惊呼一声。那声音中充满了震撼、痛苦和遭到背叛的怨愤——门外寒风的呼啸骤然间变得异常猛烈。阿尔萨斯看到自己站在面前,几乎和他等身的剑刃穿透了他的胸膛。看着自己的眼睛,他感觉到最后一丝悔恨的颤抖。 然后,男孩消失了。留给他的只有恸嚎的风暴在大地上肆虐。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只有在那个男孩彻底消失之后,阿尔萨斯才真正意识到在他内心中挣扎的最后一点人性对他而言是多么沉重的负担。现在他感觉到轻松、强大,身心都得到了净化。很快,艾泽拉斯也会得到同样的净化。他的一切缺陷,他的软弱,所有让他犹豫不决,对自己心存疑虑的东西都不见了。 剩下来的只有阿尔萨斯,因为吞下了阿尔萨斯最后一片灵魂而欢喜异常,只差高歌狂舞的霜之哀伤,还有那个兽人。他正在仰头狂笑,大张的嘴几乎要把他画着骷髅的面孔分成两半。 “好啊!”兽人兴高采烈地喊喝着,发疯般地大笑着,“我就知道,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你和你最后那一点善良人性的渣滓已经纠缠了太长时间。不过这个麻烦终于结束了。那个小崽子一直在拖你的后腿,现在你终于自由了。”他从椅子里站起来,虽然依旧是年迈苍苍的兽人,但他的脚步已经像年轻人一样轻盈迅捷了。 “我们是一体了,阿尔萨斯。联合在一起,我们就是巫妖王。不再有耐奥祖,不再有阿尔萨斯,只有一个辉煌荣耀的存在。有了我的学识,我们就能……” 他的眼珠凸起,死死地盯着刺穿自己身体的剑刃。 阿尔萨斯上前一步,将光芒闪烁、饥渴难耐的霜之哀伤完全刺进这个梦中造物的体内。他曾经被称作耐奥祖,然后是巫妖王,很快,他就什么都不是了。阿尔萨斯伸出另一只手臂,搂住这个垂死的兽人,将嘴唇贴到他的绿色耳朵旁边。死亡骑士的动作几乎可以说是亲密的,就像他在过去和未来每一次夺取生命的时候一样亲密。 “不,”阿尔萨斯悄声说道,“不是我们。没有人能告诉我该怎样做。我已经从你那里得到了我需要的一切。现在,这力量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个。只有我。我是巫妖王。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兽人在他的臂弯里颤抖着,仍然无法摆脱因为遭到背叛而感到的震惊。然后,他也消失了。 * * * 茶杯从吉安娜突然失去力量的手中掉落下去,在地上碰得粉碎。她张大了嘴,却完全无法呼吸。冰寒灰暗的潮气如同利刃切入她的身体。艾格文用筋节缠绕的双手握住了吉安娜的手。 “艾格文……我……出了什么事?”吉安娜的声音沙哑、痛苦。泪水突然充满了她的眼眶,仿佛她正在为某种……消亡而哀痛难忍。 “这不是你的想象。”艾格文严肃地说道,“我也感觉到了。至于那到底是什么……嗯,我相信我们迟早会知道的。” * * * 希尔瓦娜斯愣在原地,仿佛她面前这头巨大的恶魔攻击了她。当然,瓦里玛萨斯绝不敢做这种事。但看到黑暗女王的表情,恐惧魔王还是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女王陛下?出什么事了?” 是他。 一直都是他。 希尔瓦娜斯戴着皮手套的手攥紧又放开。“有事情发生,是和巫妖王有关的事情。我……感觉到了。”他们之间已不再有联系,至少阿尔萨斯无法再随心所欲地控制她。但也许还有一些往日关联的痕迹留了下来。正是这一点痕迹向她发出了警告。 “我们的计划必须加快实行。”她对瓦里玛萨斯说,“我相信,现在时间已经变成了最宝贵的资源。” * * *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他一直停留在王座上,一动不动,等待,做梦,如同一尊石像。冰层覆盖了这尊石像,但已不再是牢狱,而是第二层皮肤。 那时,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但现在,他知道了。很久以前,黑暗化作年轻的暴风城王子,哭泣着哀悼他的亡父,第一次掠过了他的世界。从那时起,他就踏上了这条道路。这道路跨越艾泽拉斯,直到诺森德,到达了辽阔天空下的冰封王座。现在,他终于走到了这段旅程的最后一步。他沿着这条路寻找着内心最深处的自我,并选择同时杀死了阻碍他的纯真善良的自我和引诱他成为死亡骑士的自我。 阿尔萨斯,巫妖王,孤独地掌握着他的荣耀和力量,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睑上的冰壳碎裂,剥落,如同冻结的泪滴。在那顶覆盖了他的雪白长发和苍白皮肤的华丽头盔下,一丝微笑渐渐成形,更多冰块随着他的觉醒而脱落。他的身形缓缓移动。冰晶外壳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他醒来了。 “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