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的奶猫变成了疯狗》 01 穿越还有赠品 秋末冬初,雾霾很重,双十一结束后的第二天,俞音戴着防霾口罩,站在校门外的快递包裹堆里。一辆满载包裹的卡车缓缓开入校园,司机从车上跳下:“清点一下,然后发短信,我去吃个饭,立刻就来。” 俞音点头道:“交给我吧,您尽管去。” 身为一个重生者,前世的俞音在曾经的世界是修仙之人,间接性凌云壮志,持续性混吃等死,闲着闲着,没能飞升,他就死了。 二十年了,重生后的俞音在二十一世纪兢兢业业地活着。 努力考大学,努力考四六级,努力奋战剁手双十一为某宝贡献消费额。双十一后人人都穷,俞音是格外穷,别人吃土,他吃灰,于是俞音果断来了快递点兼职。 一边哼着歌,一边给快递编着号,短信刚发了一半,俞音恰好看见卡车角落里的一个快递盒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手机号也是他的,大概是前天新买的蓝牙耳机。 俞音填好签收信息后,拆开了快递盒,一个精巧的木质盒子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盒子的材质和雕刻的花纹不像是某宝上能够买到的东西,俞音有些犹豫地打开了盒子,盒子里盛放的,竟然是一个古朴的银镯子。 什么东西,收错快递了吗。 然而镯子上雕刻的纹路说不出的熟悉,俞音正要细看,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在俞音的背后响起:“学长,我拿个快递啊。” “来这么早?刚发的短信啊。”俞音的注意力集中在镯子上,随口说道,“你自己找吧。” https:m.xsw5 这位学弟因为身高和体重惊人,家住在俞音租的房子附近,给俞音的印象很深,俞音记得他叫陈誓。 “急着吃午饭,买的火锅底料,回宿舍烫火锅去。”学弟一脚踏上卡车,一声巨响,车身剧烈一震。 俞音抬头,头顶的阳光被学弟遮去了一大半,在学弟面前,俞音忽然觉得,身高将近一米八的自己竟然显得格外的,娇小。 俞音:“……学弟,你体院的?” “啊,我文院的,小时候练过七年举重。”学弟抱着自己的包裹来给俞音前后,低头瞄到了俞音手上的东西,脱口而出,“学长,这个gay里gay气的镯子是什么?” 俞音低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将那镯子扣到了左手腕上。 正要取下手腕上的镯子,不知道是因为学弟语出惊人还是其他原因,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布满了阴霾,狂风卷动,沙尘飞舞,成功把这座城市的轻度雾霾添油加醋地吹成了重度雾霾。 能见度为负,一时间有些天旋地转。 俞音回过神来,耳边就只剩学弟凄厉的嚎叫。 头有些晕,周围的世界在旋转,混乱之中,俞音耳边辨识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检测到时空混乱,紧急弥补空缺……开始复制,卡车复制完毕,包裹复制完毕……emmmmm,人无法复制……影……无法复制!” “你清醒一点,你已经死了二十年了。”有人强行把俞音摇醒,甚至还想补上两个巴掌,“想回原世界诈个尸?” 俞音人还不清醒:“……你这话我没法接。” “……我拦不住,你先回去看看,反正你记着。”那人飞快地说:“那已经不是你的时空了,听着,如果你不想久留,想办法斩断时空钮,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另外,斩断之前,不要和那个世界的任何人发生关系,不然,你就再也无法离开那个世界了……” 那人又说:“……快递和卡车给你了,就当是补偿了,原世界的空缺已经修补,你好好努力,争取早日出来……” 俞音:“……”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那人的声音却越来越远,直到世界归于宁静。 俞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卡车上,头枕在一个快递盒的上面,脖子被硌得生疼。空气格外清新,天空是很久都没有看见过的蓝色,飞鸟的翅膀卷过流云,有人御剑飞入云端。 …… 御剑飞行! 想到昏迷前听到的那些莫名奇妙的话语,俞音后背一凉。 他怕不是,死后重生在现代,吃了二十年的杂交水稻,现在又穿回了原来的世界吧??? 作为一个孤儿,穿回来不是问题,到哪儿都是过日子,然而他身下的卡车和身边的一堆快递是怎么回事,附赠的吗! 还有快递堆里为什么还能传来诡异的呼噜声。 俞音坐起身的动作定格在那一秒,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那堆成山的快递深处,沉睡着他那身高两米宽一米举重七年的学弟弟。 人生的确是波澜壮阔。 半个小时后,蓝天白云下,俞音和学弟并排坐在卡车顶上,一人捧着一袋小浣熊干脆面发呆。 “我们怎么办?”俞音捏着手中的干脆面。 内心的感觉和周围的景物告诉他,这里是他重生前的那个世界,考虑到自己是个有重生前科的人,这次穿越大概和他自己有关,学弟是被牵连进来的,俞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学弟。 学弟的接受度还挺高,竟然丝毫没有怀疑,不过不高也不行,穿都穿了,事实摆在眼前。 俞音抚摸着自己左手腕上的镯子,那镯子已经完美地闭合在他的手腕周围,再也取不下来了。镯子的花纹古朴,俞音总觉得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直觉告诉他,这次穿越应当和这只镯子有关。 卡车和快递是顺带,学弟大概是水逆,被他扯了过来,应该回去转几条锦鲤,前提是,他还能回得去。 “来都来了,空气质量还挺好,少吸几天霾,多活二十年。”学弟的心态可以说是贼好了,“左右家里也没人管,到哪活不是活,走一步算一步吧,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俞音试着接道:“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学长我看你十分上道,何况咱们现在有的还是卡车,我那会儿好像听到个声音说原本世界的空缺已经被补上了,那这批快递就归我们处理了。”学弟陈誓拍手叫好,“到哪不是过日子,走,哥俩找个馆子,先把中午这顿火锅吃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那也行。”俞音琢磨道,“不如先去城里,看看情况,买个储物囊,把这批快递和卡车给放起来,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不妨先去城里,看能不能找人把镯子脱下来。 “有意思,妥儿。”学弟兴奋道,“新手村菜鸡小号一个,满级大佬待我飞啊。” 大佬坐在副驾驶上,看学弟无师自通无证驾驶在希望的田野上把卡车飚出了120码的时速,好在希望的田野路况出奇的好,轮胎竟然撑住了。 陈誓手握方向盘,摇头晃脑:“开,往城市的边缘开!” 俞音不时提醒:“你挑好点的路开,虽然有备用车胎,但咱们就这一辆车。” 飙车一时爽,一直飙车一直爽,不到一小时,地平线上依稀就可以看见城门。 城门上的字迹逐渐清晰,学弟念道:“杜康城。” “你认识这文字?杜康?”俞音问,二十多年前隐隐约约的记忆里,竟还有这座城的一席之地。 杜康城是人族边界的一座城市,位于边界的镜雪关附近,是镜雪关边境十三城之一,杜康城以酒天下闻名,不过印象中,好像发生过什么,俞音对杜康这座城市,好感不多。 守城的士兵看见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边呼啸而至,吓得大惊失色。 陈誓一脚刹车,卡车稳稳地停在了城门前。 能以如此气势驾临杜康城的,多半是修仙之人,士兵们面面相觑,半晌一个为首的人走出来,盯着卡车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片刻,组织完词句,恭维道:“两位仙君的座驾好是生猛,令我等佩服不已。” 陈誓挠了挠自己的寸头,在俞音的耳边感慨道:“还是古人的彩虹屁厉害。” 俞音:“……” 不论如何,卡车太拉风,城门这一关他们算是顺利过了,卡车在守城士兵自发的夹道欢迎中,向城中驶去。 “先吃火锅?”学弟的眼神表示他现在已经很饿了。 “不,先换点东西。”俞音示意学弟把卡车停在一处市集的门口。 “两位仙君想卖点什么?”市集当铺的掌柜,两眼放光地盯着门口的大卡车。 陈誓和俞音在卡车上挑了挑,搬出了一辆自行车,陈誓拿了工具,在当铺门前一番敲敲打打,很快一辆帅气的死飞组装完毕。 俞音道:“卖这个!” 陈誓跨上自行车,在掌柜面前骑了两圈,很快拍卖行掌柜的目光里,带上了狂喜。 “两位仙君里面请,里面请。” 这当铺看着不大,内部的空间却十分宽敞,掌柜的办事效率飞快,俞音和陈誓小坐片刻,掌柜便将换好的银两放在袋子里递给他们,顺便还附赠了一只大号的储物囊。 这储物囊应该也是过路的修仙之人,用来换盘缠的东西,品质一般,容量却十分充足,俞音将卡车和快递们在陈誓钦佩的目光中收入储物囊中。 “火锅?”陈誓问。 “走。”俞音也有些饿了。 刚走出当铺的门,市集的深处就传来了一阵鼎沸的人声,俞音回头,爱凑热闹的学弟已经撒手没了。 市集的深处,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售卖棚,棚前摆着个铁笼,里面关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有人兴奋地叫喊着,有人遗憾地摇了摇头,好像是一场拍卖刚刚结束。 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站在笼子前,身后家丁模样的两人,为他打开了笼门,拎出了笼子里奄奄一息的人。 “赵公子有钱啊,这妖品相好,可这也花了一万三千两啊……”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这样说。 那赵公子得意一笑,家丁给他递上一把匕首,被家丁制住的人开始发出惊恐的呜咽声,围观的人越发兴奋。赵公子毫不留情,将尖刀刺入了那人的心口。 俞音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陈誓楞在原地,一动不动。 尖刀刺入的瞬间,那人发出锐利的惨叫,眼瞳变成了红色,背后张开黑色的双翼。 妖族。 俞音闭上了眼睛,强行压下心中呼之欲出的几幅画面。 赵公子的刀继续向前,那妖一声惨叫后,气息逐渐微弱,身后双翼逐渐透明消失,那赵公子的背后出现了一对翅膀的虚影。 赵公子身边的几人一阵拍手叫好,赵公子身后的双翼伸展,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就这么飞上了天空。 围观到此为止,人群就这么散了。 “这是什么?”陈誓尚未回过神来。 “这你都不知道?”旁边一人鄙夷道,“夺翼啊。” “夺翼是什么?”陈誓问。 “人族没有翅膀,想要飞上天空,要么御剑,要么夺翼,御剑到底没有夺翼方便,把天生有翼的妖族折腾到濒死,看着它的眼睛,再由夺翼人亲手来上一刀,翅膀就夺过来了。”那人不耐烦地解释道,“买不起就不要问了,走走走。” “走就走,谁稀罕你那破翅膀。”陈誓拉着俞音走远了。 那人抱着钱袋子啐道:“多的是求我买的人。” “学长,你怎么了?”陈誓回头看见俞音的脸色有些苍白,“太饿了?走,火锅火锅。” 好吧,火锅,学弟心大,也是好事。 只是他重活一世,二十年过去了,人族和妖族之间,依旧还是那般的,不死不休。 杜康城的客栈里,俞音看着陈誓把一锭大银拍在案上,指挥着客栈的人忙这忙那。 “羊肉片得薄一点啊,葱花切得碎一点。” “好嘞,客官您稍等。” 穿了个时空,折腾了小半天,陈誓终于如愿吃上了火锅。火锅的暖意消除了俞音的疲惫,他一边往锅里丢香菜,一边听学弟和小二一通乱侃,美其名曰了解风土人情入乡随俗,两人从天上扯到了地上,从人族扯到了妖族。 那小二也是个能聊的,两人三杯酒下肚,已经互相挽着胳膊称兄道弟。 “哥,我跟你说。”小二大着舌头,“现在的妖族尊主,可不是个好惹的人。” “具体点。”学弟说。 “那妖族尊主,真身不明,我听说至今无人知道他的原形。我听说他相貌极其俊美但脾气十分不好,疯疯癫癫,行事诡异,听说那足月的小孩,哥你知道吧,每个月满月的时候要吃两个,平日里,那位尊主就喜欢抓人族的修士施以酷刑取乐,妖族自己人都很畏惧他,当年妖族尊主一怒之下毁了人族最宏伟的建筑,还有,我听说每年花月节,他都会屠一座城……” 俞音:“……” 他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妖族的尊主是一只九婴,他打过一次照面,镜雪关之役时,斩过九婴的三首,那玩意儿的脾气就很不好,定期找人族的麻烦,但似乎也没到了要定期吃小孩和徒手拆迁的地步。 二十年不回来,这世界越发复杂了,还是早些想办法回到现代好,重生的他可不是上辈子那个愣头青,再说此时的他半点灵力也没有,可不想招惹这一个个厉害角色。 学弟的火锅底料不知道是哪家店铺买的,总觉得味道十分香甜,俞音盯着碗里的菜叶,忽然间有些天旋地转。 明明喝酒的是学弟,为什么头晕的是他? “学长,我有点头晕。”学弟手里的碗摔在了地上,“这青菜是不是打了农药?” 俞音:“傻孩子,古代哪儿来的农药……” 破案了,俞音晕乎乎地想,不是农药,是有人在锅里下了药。 大学里呆的太久,都快忘记了人心险恶,更何况是在这个世界。 杜康城的酒闻名天下,同样闻名的,还有这里的人口拐卖。 俞音只是全身无力,意识却还在,还能听见身边发生的对话。 “终于晕了,这吃的什么,太香了吧,我差点没忍住来了一口。”店里的小二说,“这两人衣着古怪,好在没有灵力,我差点以为药不翻他们了。” 另一人道:“要不要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掌柜不耐烦道:“别看了,妖族那边的人要来了,这个相貌好看,可以卖过去服侍妖族的贵人们,那边不少贵族,就喜欢这样的人类,那个威武雄壮的,我看就论斤称吧。” 俞音:“……” 陈誓:“……”p 02 妖族尊主 不多时,俞音感受到客栈里似乎来了两个人,来人扯着他的头发,好像盯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了片刻,接着和掌柜做完了见不得人的交易,把俞音和学弟运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飞快向城外疾驰,杜康城原本就在人族的边境,出了杜康,过了镜雪关,再过一道深谷,便是妖族的地盘。 只听马车前面的人在得意地闲聊着。 一人道:“这次的货色不错,我打算卖到都城去。” 另一人有些失望:“要卖都城?我还打算自己先试试呢,那个人真好看啊,这些年来,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货物。” “美得你!”那人斥道,“这可是笔大生意,想都别想,临近花月节,听说尊主的脾气越发得不好,九尾在给尊主找解闷的东西,我要把这两人献给九尾。” 尊主,妖族尊主!怕什么来什么,那个嗑小孩揍人族修士取乐爱好屠城的新任妖族尊主…… 俞音闭上眼睛,彻底晕了过去。 马车进了一座城市,车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俞音上辈子听过一个传说,妖族的天气由尊主的喜好来定,九婴在位时,妖族常是炎炎烈日,如今这位,倒是让妖族领地下起了绵绵不绝的雨。 这位的原形是什么,这么喜欢雨天。 俞音睁开眼睛,不知客栈里的人对他下了什么药,他意识已经清醒,身体却完全不能移动,只能继续躺在车内听车外的动静,努力去听那两个人贩子的对话。 一秒记住https:.xsw5 “尊主这雨下得真好,再也不缺水了,尊主英明!” 俞音:“……” 并没有听到什么有营养的内容,人类和妖类的本质都是马屁精。 “好雨知时节啊,尊主英明,过了琴州,再往北,今晚就能到都城。” 琴州,俞音微怔,从那人的话中,捕捉到了这个地点。他觉得自己昏过去不久,可竟然已经到了琴州。 前世的他,是来过琴州的。 那时不过十岁的他下山历练,来到了人族边境的杜康城中,杜康城的人口拐卖盛行,他应一位老人的请求,一路追踪妖族的踪迹,去寻找老人被拐卖进妖族的孙女。 十岁的他灵力不强,也尚未拥有自己的剑,同行的人一听妖族纷纷退却,他硬是凭着当年愣头青特有的素质,独自潜行一天一夜,差点把命交代在路上,总算追入了妖族的琴州,在琴州一处偏僻的府邸中,找到了那位老人的孙女。 那姑娘比他大上两岁,浑身是伤,却还尚存一息,还没那小女孩高的他,在女孩的尖叫声里,拼尽性命,斩了那府邸的大妖。浑身浴血没有力气的他,强行拖着那吓得腿软的女孩子,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出了院子。 院子里的磨上,一团黑影正在徘徊着,女孩以为是妖,吓得颤抖,俞音提剑上前,才发现那只是一只小小的妖兽,那么小的一只,长得模模糊糊,皱成了黑色的一团,怎么看怎么人畜无害。 俞音一看便明白,这只小妖怪,被一道简单的劳苦咒定在了院子里的磨上,不知道已经在此推了多少年的磨了,没人来帮它,它便走不了。 身边的小女孩吓得气也不敢出,俞音想了想,顺手解开了那道劳苦咒,对那黑团子说:“你的主人已经死了,你可以走了。” 黑团子不知被禁锢了多少年,神志也不大清醒,身上的咒语一除,立刻飞入了小院的空中,徘徊了一圈,却没有离开,转而落在了俞音染血的剑刃上。 “快走快走。”俞音挥手赶走黑团子,拉着那女孩潜入了院外的夜色之中。 后来,回到三清山向师父汇报游历经历时,黑团子从衣袖里掉了出来,以至于俞音被师父痛打一顿还挂在梁上吊了三天。 这么多年,加上隔世,重新想起这段往事,也算是五味杂陈。 那会儿他师父清寻真人修的是无情道,最反对俞音同世人有所瓜葛,不允许俞音与任何人产生因果,为此打过俞音不知道多少回,不过清寻真人没学过现代育儿经,不知道熊孩子越打越叛逆,死猪不怕开水烫,俞音同世人的因果就这么越结越多。 这么说起来,最委屈的还是他师父清寻真人。 迷迷糊糊回忆起不少往事,马车总算停了下来,俞音闻到一阵香味,接着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可以移动了,只是还没有力气,学弟还在睡,心大得不行。 有人把他从马车上扶了下去,接着把陈誓从马车上抬了下去,扔进了一只铁笼,发出沉闷的声响。 “送到厨房去。”有人吩咐道。 俞音:“……”已经开始差别待遇了。 “你要把他带去哪里?”虽然自身难保,但学弟的处境看起来更加危险。 “先放着,我买的是你,他只是个赠品。”身后一人慢悠悠地说道,“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俞音闻声回头,发现身边站着一人,来人个子不高,明显是妖族,有些微胖,穿着一身灰绿色的长衫,两眼的眼尾各自带着三片青色的鳞状印记,除此之外看不出原形是什么。 俞音在打量那人,对方也在打量他。他明显看到,对方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眼睛都亮了。 是真的亮了,直接发光了。 俞音:“?” “像啊,真像啊,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那人忽然就激动到语无伦次,当即抓着俞音的手腕,向妖族皇城内走去,“尊主肯定会喜欢你的。” 什么一模一样,这是要做什么,俞音心道,二十年不见,如今妖族的套路这么深了吗。 然而这里是妖都的皇城,周围都是大妖,看这些妖的态度,身边这个看起来像冬瓜的应该也不是好惹的茬,加上如今凡人的身体没有半分灵力,俞音只能乖乖任此人抓着自己往皇城深处走。 “尊主当年游历,丢了对妖族大妖来说最重要的婚约,至今不肯娶妻,这些年我也给尊主房里塞过不少人,不过这些人的下场都不太好。”那人唠唠叨叨对俞音说,“不过你这相貌和气质,总让我觉得会有几分转机,你只管服侍好尊主,有你的好处,你的那位朋友我们也会好好看顾,不然,你懂得后果。” 俞音听着这妖修在他耳边先是威逼利诱,接着叨叨了半个时辰的注意事项,仿佛接下来要进行的是某项高危作业。 “你们尊主是谁?是九婴吗?”俞音疑惑,估摸着如今妖族的尊主应该不是从前他揍过的那位。 “九婴?”冬瓜精答道,“九婴那怂货,哪有如今的尊主好。” 俞音:“……”不巧,他当年揍过那怂货,并不好打,也算是拼了自己的小半条命。 只是不知道如今的妖族尊主,是个什么妖。 换上妖族侍女送上来的衣服,俞音看着冬瓜精在他的面前起了一道水镜。俞音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换下现代的衬衫牛仔裤,换回此世间的衣服,他竟然也不怎么觉得难受,冬瓜精给的这身衣服,烟青色的外衫,时下盛行的飘逸款式,不加多余的装饰,倒是像极了他前世惯常的装束。 人生地不熟,他插不上话,只能坐在凳子上,任侍女摆弄自己的装束。冬瓜精绕着俞音转了一圈,露出了满意又不满意的复杂神情。 冬瓜精盯着俞音看了半晌,终于顿悟,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 俞音再次睁开眼睛时,镜中的自己,身后如墨的长发已延伸到腰侧,竟和前世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 俞音:“……”ohno,tony老师放过我。 那妖终于满意,指挥着侍女给俞音梳理好头发,用一根银簪束好,把俞音一把推进了内殿。 “好好表现。” 厚重的大门在俞音的身后关闭,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原本以为门后面是富丽堂皇的殿堂,却着实出乎俞音的意料,这内殿无光,也没有用明珠照明,只有摇曳的烛火,寂静无声。 内殿里好像没有人,俞音决定四处走走,找机会逃离这里。 只是这内殿的构造为什么看起来如此奇怪,殿内的风格,陈设的摆放,就像是,他在电视上看到过的皇陵。沿着内殿中央的路一路向前,俞音验证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在大殿的最高处,看到了一只巨大的棺椁。 妖族的尊主果然如传说中那般疯得不轻,硕大的内殿里,摆满了各种狰狞的刑具,有些俞音根本就叫不出名字,借着烛光,好像还能看见刑具上残留的血迹。 周围透不进一丝外部的光亮,唯一的出口似乎只有刚才他进来的那道门。俞音尚不死心,绕到了棺椁的后面,这才发现,大殿的后半部分是一汪浅浅的水池,水才堪堪漫过他的脚面。 水池的中央有个台子,似乎摆放着什么,还闪烁着微光,殿内无人,俞音大着胆子走进水池,向中央走去。 走近之后,俞音才发现,那台子上躺着的竟然是一个人。 不会是妖族的尊主吧? 光天化日,尊主躺在这里,是要体验慢慢变咸的过程吗。 俞音觉得有趣,想要上前几步,刚产生这样的想法,就看到了台子上那人的脸,顿时愣在了原地,冷意由后背而生,沿着脊柱一路攀升。 那是他自己的脸。 03 疯疯癫癫 他死了二十年了吧,死前似乎也没给自己找个埋骨的好地方,但好歹也知道人死如灯灭的道理,死了就是死了,不论恩仇,都不值得念念不忘。可他的身体怎么还好好地搁在这里呢,这水的防腐效果这么好的吗。 在这个阴森昏暗环境中,俞音看着自己的脸,有种分外诡异的感觉。 而且,重点是,前世的他不是闲死的吗,为什么身体会出现在妖族尊主的大殿里,除非,妖族的尊主是他前世的熟人。 前世认识的妖,也就那么几个,除了两个最重要的,剩下的都是被他胖揍过的,那两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一个是无名小妖,另一个已经…… 妖族尊主是谁? 真的不认识。 这一点,俞音怎么也想不通。 他俯下身,仔细查看那具身体,那身体的胸口似乎受过什么伤,衣服被血染成了暗红色,除此之外,那具身体上,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的深可入骨,乍一看着实凄惨,完全想象不出是怎么造成的。 俞音努力搜索自己前世的记忆,他得罪的人不少,手拉手可绕妖族皇都三圈,可他实在想不起来,妖族这位君主到底是谁,会恨他到如此地步,以至于在他死后,还要留着躯体来鞭尸雪恨。 他刚想进一步查看自己前世的身体,奈何他刚刚俯身,指尖刚碰到那具躯体,手指接触的地方燃起一道火光,火灼痛了他的手指,俞音向后退了一小步,那火迅速卷上了那具身体,那身体就化作点点光晕飘散在半空中,只留平台上一件染血的衣衫。 在那个身体消失的瞬间,俞音忽然感觉到,有无形的线,从不知名的方向飘来,系在了他的神魂之上,好像把什么紧紧联系在了一起,这感觉让他整个人都战栗起来,而周围明明除了那些飘飞的光点,什么也没有。 m.xsw5首发 但他顾不上这些,因为他身后传来了别的动静,他忘了,刚才那人说过,妖族尊主就在妖族的内殿里。 身后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那声音带着刚刚睡醒般的慵懒,也带着上位者经年的威严。 与此同时,不知从何处蔓延出的红色丝线缠绕在一起,化作坚实的锁链,迅速缠上了俞音的双手,将他的双手牢牢束缚起来,还高高吊起,俨然要兴师问罪的样子。 俞音:“?!” 不是他干的好吗,这不是碰瓷吗。 而且还是自己碰自己。 绝了。 在萤火飘飞的瞬间,俞音的身后传来了棺材板落地的沉闷声音。 完了,这位的棺材板压不住了。 俞音不敢回头,听着那脚步声一路涉水,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背后,百感交集中俞音的内心竟然涌出了一股怪异的感觉,就像是自己不小心弄坏了对方的……玩具。 俞音大脑飞速运转,想着来一场龟兔赛跑,龟还没爬出第一步,他就已经被身后那人伸手揽在了怀中,仅这一下,俞音就知道,没有灵力的自己,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 只能随机应变。 “是你回来了吗。”那人从后方紧紧地搂着他,将下巴抵在他的右肩上,“这么久了,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那人的妖族血统纯粹,原形必然是某种厉害的大妖,单用一只胳膊就牢牢将俞音禁锢在怀里,无法挣扎,一时半会摸不清状况,俞音就放任自己靠在对方的怀里,没有挣扎。 俞音:“……” 他现在没有灵力也没有武器,然而前世修仙的直觉还在,就算不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那人强大的气息,他不敢乱动,只能默不作声,静观其变,只是这人此时气息虽然强大,做出的动作却像是撒娇讨好的孩子。 这就是,妖族的尊主吗? 只是这人的气场变得也太快了吧。 那人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不满地抬起右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微微向后仰头,继续在他耳边逼问道:“怎么不理我?” 俞音继续沉默,不是不理,是不敢理啊,他不是那个地上躺着的啊,妖族尊主想要的,明明是原本地上躺着的那个他。 “说话。”那人见他不出声,命令道。 妖族尊主没有得到俞音的回应,不满地撤开双手,狠狠在俞音的腰间推了一把。 他的力量太大,俞音身上药性未解,没什么力气,被他这么一推,直接跌坐在浅浅的池水中,池水湿了他的衣衫,猝不及防间俞音抬头刚好看到了对方的眼睛。 水堪堪漫过腰际,那一瞬间,他却觉得自己像是溺水的人。 浅金色的眼睛,仿佛能摄人心魄。 这里是妖都,妖修的领地,没有一只妖会收敛自己的妖族特征,甚至有的直接放出原形行走,很多妖修,即便是化作人形,也颇为奇形怪状。然而眼前这位,除了双眼是浅金色的,右眼下有一道明显的红色妖纹外,相貌几乎与人族无异,只是一看就是不好惹的那种。 浅金色的眼睛,这是站在妖族食物链顶端的强者,俞音知道,只有上古时期的大妖,眼睛才会是浅金色的。 而且,妖修的修为越是高强,其人形越为俊美。 第一印象是觉得眼前的人好看,然而更多的,是觉得可怕。只看一眼,俞音就意识到,这妖族尊主,绝对不好相处。 食物链末端的俞音忽然就想起了在客栈中听到妖族尊主疯疯癫癫行事诡异的传闻。他就这么坐在地上,衣衫被水浸湿,感觉此时的自己像是大佬眼中的蝼蚁,一来实力不如人家,二来他刚被碰瓷有点理亏,在对方的目光下,俞音越发觉得底气不足。 果然,两人对视五秒后,大佬似乎彻底睡清醒了,目光在俞音和那件血衣之间摇摆不定,每循环一次,面色就冷下一分。 妖族尊主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俞音:“你是谁?” 送命题。 俞音摇头,此时的他内心的问题不比眼前这位少,然而他一个字也不敢问。 回到这个世界后,所有的事情都出乎意料,谁能想到,妖族尊主的家里,还摆着自己前世的身体。 收藏品吗? 对方没得到回答,声音更冷,与此同时俞音感到殿内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那人指着池水中央的那件血衣,继续问道:“他是谁?认识吗?” 俞音继续摇头。 “哑巴了?”那人伸手拍了拍俞音的脸颊。 这人实在是咄咄逼人,这种居高临下的问话方式,让俞音感到十分不自在,他用手撑地,想要往后退一点,以避开对方的视线,破空声响起,直觉让俞音缩回手,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四道红光当空射出,水花四溅,四条暗红色的锁链,直接划出一个结界,把他禁锢在那一方池水中,乍一看上去,那锁链是由很多道红色的丝线凝成的。 俞音:“……” 太恐怖了,他根本不想和这人打交道,这种武器,他前世闻所未闻,倒像是神兵录上传说中的某个武器,他更加确定,自己从未和对方有过任何交集。 把俞音禁锢在原地后,那人也失去了耐心,最后问道:“谁让你进来的?” 俞音脱口而出:“冬瓜精。” “哦。”那人竟然笑了一下,“那不是冬瓜,他叫九尾。” 哦? 就这样? 甚至算得上温和。 早知如此,那应该早点搬出冬瓜精的名字了,妖族尊主,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相处。 俞音松了一口气,既然已经说明白了,接下来是不是该放他离开这里了。 但下一瞬间,殿内烛火疯狂摇晃,那人的脸上还带着笑意,池水却腾空而起,凝成九条咆哮的水龙,水花四溅,水龙同时向他的方向冲了过来。 九龙生杀阵。 俞音神色一凛,随即感受到了对方刺骨的杀意。 多大仇?要用这么高难度的杀阵,还是说,这样的阵法对眼前之人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没有灵力,没有神兵,连此时的手脚都是绵软无力的,更何况周身还被结界禁锢。 无解的困境,前所未有的绝境。 没想到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却要比学弟先走一步了。 九道水箭齐发,片刻之间,便射向俞音的周身所有的要害之处,不用等到下一秒,他就会死在这浅浅的池水之中。 水箭来势汹汹,在俞音的周身似乎碰到了一道坚固的屏障,巨龙们接二连三咚咚撞了大墙,碎出了一片晶莹,破碎的水花四溅,浇了妖族尊主一身,俞音却被那道屏障保护,毫发无伤。 俞音:“……” 刚穿越回来,没有灵力,他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然而还没有结束,那些晶莹的小水珠,好像被操纵了一般,在半空中飞速游走,在两人之间,借着烛光,凝成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红色大字“囍”。 纯正的大红色,喜庆中带着几分诡异。 “……”妖族尊主的神情瞬息之间变了又变,最后定格在一个或悲或喜的笑上。 俞音:“???” 都快吓尿了就给他看这个?妖族尊主果然是疯疯癫癫、行事诡异! 04 逼婚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对面妖族尊主似乎也因为这情况愣了神,飞溅的水珠依旧因为游走的灵力在半空中飘飞着,两人就这么站在浅浅的池水中,对脸茫然。 俞音硬着头皮挪动视线,那妖族尊主站在原地看着他,俞音发现,怎么也逃不开那双浅金色的眼睛,那目光,像是饿极了的野兽在盯着猎物,随时都想把猎物收入囊中,迫不及待想要吞吃入腹。 而他不巧,就是对方眼中的那个猎物。 俞音于尴尬中抬头,对方刚好也在透过那个“囍”字看他,那人已经冷静下来,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目光却还在他的身上,那人抬手把他周围的结界加了一道,想了想大概觉得不满意,好似护食一般,又抬手加了一道,冷冷道:“你弄坏了我心爱的东西,罚你在这里站上两个时辰。” “不许逃。”对方的声音还留在大殿中,殿门在他的身后缓缓合上,留下俞音一个人在大殿里出神。 俞音:“……” 所以,大佬是让他罚站? 妖族如今的尊主是个什么极品,短短的十几分钟内,这一惊一乍的,过山车都没这么刺激,在和谐的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年的人表示心脏难以承受。 周身的锁链上萦绕着暗红色的灵流,牢牢地把他禁锢在小小的一方池水中。俞音抬手试了试,灵流绕开了他的手指,没有伤到他,但也没有退去,丝毫没有逃出去的可能,不过眼下似乎暂时安全了,能好好理一理思绪,考虑一下以后的打算了。 回到原来的世界绝非偶然,自己如今已是世外之人的身份,最好还是不要插手此间的事情。 https:m.xsw5 在穿越的那一瞬间,俞音记得有人对他说过,不要与这个世界的人产生太多的联系,不然就难以回到原来的世界。 原本俞音打算和学弟在杜康城暂作休整之后,去找京城的炼器世家渡雪山庄,看看手上的镯子有没有打开的可能,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解决了贫穷问题,没考虑到人口拐卖,如今身处大山深处的俞音,只能先找找从妖族逃出去的办法,再把学弟从厨房捞出来,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打算。 然而不论他怎么回忆,记忆里都真真切切不曾有过妖族尊主这样的一个人,大概对方,真的是认错人了,如果能有机会解释清楚就好了,也不知道那个大妖,会不会静下心来,听他解释。 如今俞音唯一庆幸的是,那些人看中的是他的脸和学弟的肉,不是他们身上的钱和物,一路辗转从杜康城来到了妖族的北冥都,储物袋还好好地放在他的身上。 那穿越时带过来的一车快递,大概是俞音当下唯一可以解闷的东西了。 罚站是不可能罚站的,大佬画的结界只够熊猫罚站,池水很暖,衣服半湿有些难受,俞音干脆坐在浅浅的池水中,衣摆在浅浅的池水轻轻摇曳着,头顶上那个巨大的红字还没有消散,偌大的内殿里越发诡异。 秉持着现代大学生的良好心态,既来之则安之,俞音借着头顶“囍”字发出的诡异红光,气定神闲,做起了现代社会的一大美事——徒手撕快递。 第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拆开之后,是几块方形的镜子,这个时代只有铜镜,如果是玻璃镜子的话,说不定可以用来换些什么。 第二个箱子,是一箱火鸡面,可见当代大学生的宿舍生活异常丰富,可能学弟会比较喜欢这个。 第三个盒子里,放着一支颜色诡异的口红,如果俞音没记错的话,这个色号应该叫做,死亡芭比粉,这个色号,在这个时代,不知道会不会同样不受欢迎。 储物囊里还有一些大箱子,其中一个箱子似乎放着一把吉他,另外还有些箱子,俞音没有细看。 把这几样东西都放进储物囊内,俞音正要去拿下一个盒子,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在做什么?” 那声音近在咫尺,似乎就是从他的耳边传来的,在他不知不觉拆快递的时候,对方早就站在了他的身后。 偷拆快递被发现,俞音拆快递的手一哆嗦:“……”这么快,两个时辰原来只够拆三个快递吗。 他永远没法料到这人下一秒会做什么,去而复返的妖族尊主,单手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拎到同自己眉心齐平的位置,仔细看了看,又瞥见俞音身上湿透的衣服,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动作却稍稍柔和了一些。 妖族尊主一路走到了大殿中央的高台上,把俞音扔进了那口巨大的棺椁里。 干什么?一键下葬? 这人出门后又后悔了,要回来变着花样灭口吗? 对方的手放在俞音的腰间,俞音才意识到,他的衣服被水浸湿,此刻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对方的目光在他的腰间不住徘徊,俞音退无可退。 在俞音以为下一秒棺盖就要飞过来盖上的时候,那人捏了个诀,红色的灵力缠绕上俞音的身体,绕着他的手腕,一路卷上他的衣袖,温和地舔过他周身的衣服,烘干了他身上的衣服,对方重新在他的周围布了结界,十分不高兴地点评道:“站没站相。” 俞音一怔,忽然有些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人不会是特地回来把他从水里捞出来,弄干衣服的吧。 “我是不是,认识你?”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察觉的时候他已经把这话问出了口。 对方停下脚步,点了点头,说:“不认识。” 俞音:“……”这反应,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啊! 不共傻瓜论短长,这是真理,俞音感觉自己快要扛不住了,然而对方虽然疯,却是实实在在的强者,弱者俞音敢怒不敢言,当即虚弱地靠在棺材板儿边,示意自己不想说话,生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被这位大佬生吞活剥了。 “你在此地不要走动。”妖族大佬说。 俞音:“我……” 好在对方随即说出了后面的话:“我们择日成亲。” 择日成亲? 成亲? 俞音瞪大了眼睛。 对方很满足俞音的反应,终于扬了扬唇角,眉眼之间也露出了几分笑意,到底是大妖,他笑起来的时候,消弭了几分原本的戾气,显得十分俊美,然而此时的俞音没空欣赏。说完这句话,妖族大佬留下呆若木鸡的俞音,整个人在原地消失不见了,还没忘记挥一挥衣袖,带走了满地的快递纸盒。 俞音慌了,快递也不想拆了,他才刚穿回原来的世界,就感受到这世界对他深深的恶意,他不仅被拐进了大山的深处,还要被逼婚,而且还是闪婚。 大殿里不知日月,烛火昏暗,很快就让人生了困意。俞音发现这棺椁的底部,还铺着柔软的绸缎,绸缎上还放着一个干巴巴的桃子,虽然用了些许灵力储存,但看上去放了很多年,大概是妖族尊主的储备粮,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也被划进了储备粮的范畴。 殿内很温暖,妖族尊主在这一点上还算贴心,说了要成亲后,原本阴森的内殿,都用灵力开上了暖气,俞音躺着躺着,就沉入了黑甜的梦境。 醒来时,睁眼就是装饰华丽的天顶,俞音大约用了十分钟,才想起来自己如今身在何处,昨日发生的事情,一幕幕从眼前闪过,最后所有的记忆定格在妖族尊主最后的那句“择日成亲”。 俞音小心地把妖族尊主的储备粮,那个干瘪的桃子,放到一边,从棺椁里站起身来,这才发现大殿的画风变了很多,诸多明珠照亮了整个大殿,殿内挂满了红色的丝绸绢帛,原本阴森森的气息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满殿堂的喜气。 不知道是谁的品味,很土,但是很喜庆。 最显而易见的变化是昨日殿内可怕的刑具已经被搬走了,似乎俞音所见的地狱般的场景,只是一场幻影。 可俞音知道,那不是。 “您醒啦?”昨天的tony老师正站在他的身后,笑得十分谄媚,感激道,“就您这相貌,这我就知道您一定可以。” 那表情,那神态,仿佛他就是他们全村的希望。 俞音后退一步:“……你要干什么?” “我很久没见尊主这么高兴了,这么多年了,尊主难得有看中的人。”那矮胖妖怪解释道:“尊主十分中意您,择日不如撞日,婚期就定在明日,以后尊夫人就是我妖族的贵人了,不如我带尊夫人到处走走,看看这大婚的陈设如何?” 俞音:“这、这么着急的吗?我听说,你们尊主的婚约不是丢了吗,那个东西,对大妖来说,不是很重要吗?” 大妖的婚契牵扯到魂魄,一旦约定,必须遵守,不然会对结契的大妖造成神魂上的伤害,因此,从上古时期至今大妖娶妻只娶自己定了婚契的人,不会违背,正因为如此,婚约这种东西,妖一般也不会同他人缔结。 “不着急不着急。”胖妖怪笑眯眯道,“本来我们大妖娶妻,要先下聘礼,由对方亲自手下,再定婚约,按尊主的意思,这两样他都给过您了,所以我就赶紧择了个日。” 俞音:“……” 不、不是,他真的没有收到什么聘礼和婚约。 既没有聘礼,也没有婚约,这是抢婚还是逼婚。 这尊主的脑子真的不太好了,妖族怎么搞的,尊主是疯的,还有一群人跟着疯吗。 05 婚房 “尊夫人,您看这周围的装饰可满意啊?”胖妖怪笑得越发谄媚。 说实话,这装饰真的不怎么样,用俞音现代人的审美来说,真的很土。 不等他开口说话,胖妖怪又率先开口道:“尊夫人,这内殿的装饰,可都是尊主特地嘱咐我们准备的,尊夫人可还喜欢?” 刚醒来的俞音活活被呛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别叫我夫人,还有,我也不可能和他成亲。” “好的。”胖妖怪从善如流,顺便自动忽略了俞音的问题,“我带尊夫人出去走走。” 俞音无奈:“你……” “尊夫人要是不嫌弃,叫我九尾就好。”那妖怪十分有礼貌地说。 “九尾?你是狐妖?”俞音意外,九尾狐一族难道不是天生颜值都很能打吗,眼前这位,是不是有点拉低平均值。 “不是狐,我是龟。”九尾嘿嘿一笑。 九尾龟?俞音一愣,倒是个稀罕品种,《骈雅》的确有关于九尾龟的记录,只是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按照书中所说,眼前这妖怪,莫不是已经有好千岁的年纪了,如果这样,那眼前这位,也应当是妖族中的翘楚了。 那既然如此,能驱使九尾的妖族尊主,必定是闻名的大妖,搞不好还是上古时候出生的老东西,怎么他就丝毫没有印象呢。 一秒记住https:.xsw5 “你们家尊主多大了?”俞音有些好奇。 九尾恭敬道:“我们尊主,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同寿,尊夫人同尊主成亲以后,那也是……” 啧,舔狗。 没得到答案,俞音换了个问题:“你们家尊主原形是什么?” 九尾恭敬道:“我们尊主,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玉树临风,尊夫人您也是容貌绝佳……” 吹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一句重复的都没有。 俞音转身就走,聊天结束。 妖族的皇城俞音是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只能跟着逛,但还是没能找到陈誓被关在什么地方,九尾只告诉他,只要他乖乖成亲,陈誓就不会被送进厨房,由此可见陈誓目前过得还算可以。 这比俞音想的情况似乎要好一点,他原本以为他被逼婚,陈誓就是婚典上的那盘菜,现在看来,好像情况比他想的,要好上那么一点点。 妖族皇城出乎俞音的意料,竟然同人族皇城的构造十分相似,只是在皇城的正中央,立着一尊石人像,石像很高大,不知道是人本身就丑还是雕刻的人刀功太灵魂,那张石头人像的脸上,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鼻子歪到了一边,嘴咧得很开,这石像摆在妖族的皇城里着实突兀不够壮观,怎么看怎么觉得丑。 好久没看到这么丑的标志性建筑,俞音驻足观看:“这是谁?” 九尾追上了他的脚步,回答道:“这是我们妖族的神。” “你们的神长得很……别致。”俞音没好意思说丑,观察了一下那座石像,又有些好奇,继续问道,“可这应该是人族吧。” “据说曾经是人族,后来放弃了飞升。”九尾理所当然般点头,“据说这是第一任妖族尊主冥灵留下来的,是他亲手雕刻的,仙君对妖族有恩,我们一直把他奉为妖族的神。” 亲手雕刻还能刻成这样,第一任妖族尊主大概也是难得的人才。 俞音前世活得不长,但好歹也学了不少东西,着实不知道妖族还有自己的神明,涨了点知识,也算是没白来妖族走这一遭。不过妖族这修建得格外壮丽的皇城,大概就要败坏在这尊丑雕像上了。 俞音环顾周围,皇城附近全是妖族,逃跑的难度太大,只能暂且作罢,任九尾笑呵呵地把他带回妖族尊主的宫内,推进了另一处房间。 这不是他昨日身处的妖族大殿,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婚房,短短半天时间,九尾竟然能把整个婚房布置出来,俞音有些佩服他的工作效率,不过这婚房的布置,同样有点土气。 俞音走进房间,才发现房间里竟然是有人的,那是一对穿着白衣的男孩女孩,相貌十分精致可爱,坐在床边,就这么好奇地打量着他。 吃小孩。 俞音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跳出了这个词组。 不会是九尾觉得他跟那尊主成亲之后也要吃小孩了吧。 他不是他没有。 两个孩子水汪汪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似乎在控诉着惨无人道的罪行。 俞音立马摆手:“我不吃我不吃。” 与此同时,小姑娘小声唤道:“霜翎。” 小男孩用手肘捅了捅小女孩,白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给俞音解释道:“这不是给您吃的,我们换上新鲜的红枣桂圆,尊主说了,这在人间,是早生贵子的意思。” 对俞音来说,吃不吃小孩,早不早生贵子都不重要了,现在有更重要的问题。 霜翎,是他前世的仙号,镜雪关之役后,人皇亲自授予的封号。 他走上前,问小女孩:“你认识我?” 小女孩摇摇头,帮着小男孩把床上色泽暗淡的红枣扫入篮子里,换上新鲜好看的。 “你不认识我,怎么知道我是霜翎?”俞音问。 “尊主说的。”小姑娘咬着嘴唇说,“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会动的你。” 俞音一句话被堵了回去差点没噎死,感情这孩子是看见手办会动了一时激动叫出了他的仙号。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那男孩挽着篮子,拉着那女孩就要往门外走,一板一眼地说:“我们只是按尊主的吩咐,每两日来换上新鲜的东西,明日就是成亲的日子,有什么问题,尊夫人亲自问尊主吧。” 俞音:“……”屁点大的崽子,一口一个尊夫人,好气啊。 小女孩还舍不得走,扒着门框看他,许诺道:“仙君好好休息,明日成亲,我会来看你的。” “好啊,我等你。”小姑娘着实可爱,俞音不忍拒绝她,明日若是能见,哄哄孩子也是可以的。 他如今没有灵力,既不知晓这两个孩子的原形,也看不出他们的灵力,只当他们是妖族尊主身边的两个普通的侍从,只不过,那吃小孩的传闻……大概真的是误传了。 虽说是休息,不过怎么可能好好休息,经过一番相处,俞音越发觉得妖族的尊主可怕至极深不可测,床上堆满了红枣桂圆瓜子花生,他还能睡在哪里。案上放着两个孩子送来的食物,十分精致,像是刚从人族买回来的。 点心的味道很好,几个菜都是前世他喜欢的口味,九尾办事,还是十分周到的。 他在这儿锦衣玉食白吃白喝,只是不知道学弟,如今过得还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妖族皇都风水不好的缘故,来了这里后,他总是容易犯困,洗漱完没多久,还没搬走床上的一堆干果,俞音就趴在桌边睡着了。一直到他入睡,他的身边才逐渐显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形来,那人动动手指,扫开床上零碎的东西,把俞音打横抱起,抱到了床上,动手下了一道昏睡诀,然后就在床边,看着俞音的睡颜,一动不动,就这么坐到了天亮。 杜康城的客栈里,一如既往的热闹,客人来来往往,掌柜和小二集中精力,盯紧了过往的每一个人。 掌柜失望道:“这两日,都没有过那种好货色了。” 小二道:“是啊,我听说那人被卖给了妖族的尊主,要是你我当日直接交易,说不定赚的更多。” 客栈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客人纷纷盯着门的方向,门外站着一群黑衣人,轻袍缓带,仙气凛然,杜康城在人族的边境,除了城外有个小门派,这里多的都是凡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修仙之人。 为首一人,走上前,恭敬地对马车中的人道:“姑娘,之前那当铺掌柜说,那俩人就是来了这里。” “继续问。”马车里传来一个慵懒而沙哑的声音。 “见过他吗?”为首的人,把一幅画像摆在了掌柜的面前。 掌柜一看,见到修仙之人的满腔热血凉了一半,画像上的人,与他们前几日卖入妖族的人,竟有**分相似,小二的脸色更差,连连冲他摇头。 见过是见过,但总不能说药晕了,卖给妖族做媳妇了。 掌柜强撑起笑容,回答说:“诸位仙长,我没有见过。” 他的回答仿佛在那些人的意料之中。 马车中传来一声轻笑,被众人叫做姑娘的人,声音低哑而缓慢:“真话、还是假话?” 掌柜赶紧回答:“不敢骗各位仙长,我说的句句属实。” 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却好比在看死物。 一片树叶无风自起,自马车内,飘飞入掌柜的手中,在接触他的瞬间,迅速地枯黄化为灰烬。 “假话。”马车里的人再度开口,声音里还带着笑意,说出的话却令人胆寒:“去审,一个也不要放过。” 客栈里很快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北冥都城难得有晴天,俞音睁开眼睛的时候,刚好看到了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和某尊主。 感觉到他已经醒了,对方睁开眼睛,浅金色的眼睛就这么打量着他。 俞音:“……”怕什么来什么。 不过妖族尊主今日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俞音又想起了昨晚房间中那小女孩对自己的称呼,既然他知道自己前世的仙号,那说明他很可能认识前世的自己,那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人也并非那么不可交流。 这样想着,俞音决定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大胆尝试和这位患者再度交流。 他是来自于现代社会的文明人,礼貌交流,从交换姓名开始。 首先,需要一个礼貌的自我介绍。 俞音:“我叫俞音,你叫……!” 话说到一半,俞音被对方一把按在床头,对方一腿跪上床榻,俯身压住俞音,制住他的双手,抵住俞音的挣扎,浅金色的眼瞳中闪过一抹兴奋,露出尖锐的牙齿,俯身向他的颈侧咬去。 俞音:“!!!” 06 逃婚 颈侧传来锐痛,俞音感受到那人的舌尖擦过他的皮肤,他再度放弃和这人交流,闭眼装死。 流血了,肯定流血了,痛死了,脖子没断真要谢谢这位兄弟了,他死了二十年,人族没长进就算了,妖族的脑子也不好了,找了条疯狗来当尊主,一言不合还能扑上来咬人。他前世在这里活了十八年,在现代社会却生活了二十年,现在突然被咬,脑海中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需不需要打疫苗。不知道这位的原形是什么,疫苗到底好不好用。 颈部又传来了其他的触感,对方稍稍起身,半跪在他的身边,用手指沾了他颈部流出的鲜血,在他颈侧缓慢地画着什么。 一笔一划,俞音停下反抗,闭眼感受着对方手指的走势,那是一道复杂而陌生的符咒,他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符咒,自然也不知道这会有什么样的作用。 “这是什么?”脖子上已经不疼了,俞音睁开眼睛指着那道符咒追问对方,对方的指尖似乎还沾着血。 “北逍。” “什么?”对方撤开手,俞音从床上坐了起来。 “北逍,名字。” 俞音这才反应过来,这位似乎在回答咬人前的问题,那咬人后的呢,被狗吃了吗? “和我成亲。”北逍忽然说。 俞音委婉道:“尊主,封建包办婚姻是没有出路的。” m.xsw5首发 北逍:“我只要你。” 俞音:“……”无法沟通,你这人坏得很。 “我不会伤你,你不用害怕我。”北逍说。 不会伤害我?那刚刚一言不合张嘴咬人的是谁!俞音敢怒不敢言,证据还在他的脖子上啊。 俞音唇上一凉,回过神来才发现北逍刚才把指尖上沾的血全抹在了他的唇上。 “等我,不许乱跑。”北逍深深看了俞音一眼,抬手抚过俞音的脚腕,转身出了房间。 俞音本想跟着北逍走出房间,结果还没跑到门口,差点摔了个跟头,脚腕上一道银白色的锁链这才显现出来,银色中透着明艳的紫色,俞音抽了一口气,这是价值千金的玄铁逐流。 疯了疯了,什么极品。 佛了这么多年,俞音感觉自己快要气成河豚了,床边有一面铜镜,他拿起来,想要看自己颈侧的伤口,却发现原本以为鲜血淋漓的地方,只有一片光洁的皮肤,倒是镜中人衣衫不整,唇角染血,唇色还分外妖冶。 啪,俞音手一抖摔了铜镜。 九尾从门口探出头来:“哎,尊主出去处理一些问题了,很快就会回来,待会就成亲了,尊夫人有啥吩咐。” 俞音:“我不成亲。” 九尾:“待会就成了。” “我不成亲。”俞音强调。 九尾:“待会就成了。” 由此可见,复读是不会有结果的。俞音绝望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感受到了深宫的可怕:“我想出去。” “尊主说了,在他回来之前,您哪儿也不能去。” “那我想见昨天那两个孩子,这总可以了吧。”俞音无奈道,既然不能跑,那不妨先掌握点信息,不然等到晚上,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那两个孩子,总觉得知道些什么。 “两个孩子?”九尾思索道,“尊夫人说的不会是三三和芸芸吧。” 俞音比划:“就昨天在我这房间里的那两个孩子,大概这么高,六七岁的样子,他们说今天会来看我。” 九尾一副了然的神色,笑道:“这样啊,那尊夫人大可不必当真,三三和芸芸是尊主的随侍,他们的原形是鸽子,他俩的话,听听就好,尊夫人不可当真。” 俞音:“……” 九尾关上门,出去忙活了。房间里再度安静了下来,俞音瞥了眼地上的玄铁,放弃了挣扎。 那可是玄铁逐流啊,在铸造兵器的过程中,加入这种材料,很可能会在兵器成形之日看到五色霞光,造就神兵,虽然打造神兵还需要其他几种珍贵的材料,但玄铁逐流,的确是千金难求,他前世替人铸剑,就使用过玄铁逐流,当时还费了一番功夫。 这种坚硬的材料俞音想也没想过能够自己打开,只能等北逍回来了。 俞音靠在床边,目光落在左手腕上的镯子上。 如果能够打开它,那他现在是不是就能和学弟回到现代,顺便庆祝一下,约上一波海底捞之类的,不知道学弟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 紧闭的门响了一声,似乎有人往房间里看了看,低声说了句打扰了,又想关上门离开。 俞音一眼瞄见门外人熟悉的身影,赶紧喝了一声:“回来!” 陈誓一哆嗦,刚踏出门的脚缩了回去,反应过来这声音的熟悉,转过身来惊喜道:“学长!” 两个分离了一天半的战友此刻十分想抱头痛哭。 俞音第一个回过神来,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一天半里他担惊受怕生怕,为什么陈誓看起来,还壮了一圈,头发看起来都更有光泽了。 那边陈誓开始诉苦:“学长我找了你好久啊,我把关我的地方拆了,这才逃出来,你怎么在这里啊。” 俞音一个字都不想信。 陈誓上上下下把俞音打量了一遍,先是露出了类似于惊艳的神色,接着看到了俞音脚腕上的银色锁链,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俞音:“……”小伙子,你的想象力,收一收,溢出来了。 “我听他们说妖族的尊主要成亲。”陈誓看着房间里的布置,又看了看俞音问,“不会是?” “是。”俞音赶紧指着地上的链子道,“但我是被迫的。” “我懂。”壮汉学弟向俞音表达了来自于钢铁直男的信任。 俞音内心宽慰不少,对陈誓说:“你走吧,我走不了。” “为什么?”陈誓是仗义之人,看着地上的锁链问,“因为这个锁链吗,看起来并不结实啊。” 俞音摇摇头,就差被叫出一声傻孩子:“这是制造神兵的材料,玄铁……” 话没说完,一声清脆的响声,银白色的链子在陈誓的手里断成了两截。 在那一刹那,俞音在陈誓耿直的脸上看到了强烈的质疑。 “学长。”陈誓严肃道,“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不想走。” 北冥都外,马车疾驰,大雨滂沱。 俞音驾车的间隙,顺带着观察了一下自己左手腕上的镯子,眼前又浮现出不久前学弟空手断玄铁的那一幕。 “学弟。”俞音向学弟的方向伸出自己的左手腕,“你看看能不能把这个掰断。” 陈誓伸手试了试,那镯子坚硬无比,一时半会实在没法从俞音的手腕上摘下。 陈誓:“不行哎。” “没事。”俞音抽回手,继续赶车。 俞音心中了然,看来学弟能空手断开玄铁的锁链,大概只能归因于妖族尊主的玄铁质量不好。 “还有多久能回到杜康城?”陈誓问。 暴雨中,俞音勉强辨识着方向:“前面就要出妖族的边境了,出了边境,过了悬崖,就能回到人族的地方了。” “学长。”陈誓不会赶车,只能坐在车厢里,有些疑惑,“我们都逃出来一天了,这么妖族的人还没有追过来。” 前面就是人族和妖族接壤的悬崖,俞音说:“两个原因,第一,出了琴州以后,我带你走的是一条小路,第二,北逍好像身有要事,没空管我们。” “这都叫上名字了。”陈誓颇为感慨,“难怪你舍不得走。” “不叫名字叫什么,叫尊主吗?”俞音反驳道。 “叫北逍就好。”旁边人回答道。 俞音深以为然,立刻点头,点完才发现,刚才这声音似乎并不是学弟的声音。俞音僵硬着脖子侧过头,北逍一身玄衣,曲起一条腿,就坐在他的身边,甚至还状似好心地接过了他手里的缰绳。 俞音:“……” 马车厢内,陈誓的脸彻彻底底地绿了。 俞音已经自动关机了,两辈子活了这么多年,当年人族妖族大战,他于九婴口中死里逃生,斩九婴三首,或者当年高考数学考拉格朗日定理,都没有今天刺激。 偏偏北逍体会不到他此时的想法,还用浅金色的眸子冷冷地看着他,添油加醋地指责道:“霜翎,你不听话,为什么要走。” 车厢里陈誓看着俞音的目光就越发的幽怨。 不走留着过年吗,俞音的内心在咆哮。 “你觉得我对你不好?”北逍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俞音。 俞音本能一哆嗦:“不敢。” 北逍:“那你为什么要走?” 俞音:“你要和我成亲,还用锁链拴着我……” 不走等着和妖族尊主一起疯吗。 “可这些都是你自己要求的。”北逍挑眉,“你不记得了?” 学弟看俞音的目光带上了偏见。 俞音:“……” 他不是,他没有,他为什么要和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讲道理,还把自己绕了进去。 与此同时,北逍手中的缰绳一紧,车前的马一声长鸣,堪堪在悬崖前停下了脚步。下一刻,北逍单手拎起俞音飞上天空,一道红线,卷上陈誓的腰,把他扔在一边,马车一瞬间四分五裂。 原本停着马车的地方,站着一个人,蒙面带着兜帽,所看的方向,分明是俞音所在的地方。千道红线齐发,那人藏在袖间的武器挥舞几下,在半空中凝成一道法印,几朵黑色的圆形物体,穿过红线细密的网,向俞音所在的方向爆射而来。 “怎么回事?”陈誓从落地的眩晕中回过神来,躲开身侧的一道红线,那红线向着蒙面的那人刺了过去。 俞音心中也一惊,他原本以为这是妖族尊主的私人恩怨,但那些人,似乎是冲他来的。 那么问题来了,他生前没得罪过别人,死后也没占多少地皮,这些人找他做什么。 几条红线在北逍的手中汇聚成形,缠绕凝成一把通体红色的剑,将几道黑影斩落地,那人的法印不断变换,和北逍缠斗在一起。 红线凝成长剑,俞音想起了曾在神兵录上看到过的一种神兵,天诛。 “学长?我们走?”陈誓趁机指了指俞音身后悬崖上的长桥。 “走。”事不宜迟,那人的灵力显然在北逍之下,但目标却是俞音,北逍虽然难以捉摸,却不会危及他的生命,但那个人,出手尽是杀招。 一个身影从天而降,身后展开巨大的羽翼,抓住地上的俞音。 人族修士,夺翼之人! 俞音惊诧,此地竟然还有第三方人士。 俞音腾空的瞬间,陈誓反应飞快,一把抱住了俞音的腰,把俞音拉回了地面,那人族修士背后的翅膀展开到极限,扑腾了许多下,愣是没能再飞起来。 人族修士:“……” 好尴尬。 俞音:“……” 学弟的体重,稳。 对方千算万算,算中了北逍和神秘人之间的缠斗,却怎么也没能算中陈誓的体重。 07 凤凰 北逍和他对面的那人同时达成了一致,两道光影直冲空中飞去,只不过一道冲着那人族修士,一道冲着俞音。 北逍的红线先到,从俞音身后那人的胸间穿过,那人后仰跌落悬崖,俞音偏身躲过另一人的攻击,北逍侧身躲过一片当空飞来的树叶,身后的人没来得及多开,被树叶撕开兜帽,目光中露出几分难测之意,转身退开。 俞音松了一口气,杀他的人走了,剩下的两方,看起来暂时不会动他的性命。 如果说北逍要他是为了成亲…… 那人族的修士想要抓住他,又是为了什么。 一道劲风从涯边卷过,山崖的风凝成无形的巨龙卷起俞音和陈誓,将他们推向山崖之下。 以风为刃的九龙生杀阵。 北逍和上空的第三方同时反应过来,跃入山崖上方,想要抓住俞音,然而九道风刃,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俞音的方向掠去,电光火石之间,俞音立刻明白,这是饮了血的九龙生杀阵,布阵之人,和他是有多大仇,宁可折损寿命,以血来祭九龙生杀阵,也要将他置于死地。 被风刃追上的一瞬间,俞音竟然在北逍的眼中看到了焦急的神情。 似乎还有很多事情,还没有弄明白,刚刚才回到这个世界,竟然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俞音看到了陈誓惊恐的目光,感受到了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 https:m.xsw5 一对金色翅膀的虚影在他的背后缓缓打开,洒下一阵金色的光雨,这翅膀显然比刚才那人族修士灰色的翅膀要大上好几倍,翅膀轻扇动山谷间的狂风,扰乱风阵,带着俞音和陈誓从布了九龙生杀阵的山谷中脱离,翅膀的尾羽卷起金色的光粉,俞音带着陈誓,向着杜康城的方向飞去。 陈誓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俞音背后陡然生出的翅膀,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命悬一线。 身后的山崖上,北逍缓缓落地,半空中一声轻叹,遮遮掩掩的那人也不见了,布阵之人显然因阵法反噬受了重伤,也趁着刚才的混乱消失。 漫天的红线化作无数剑影,无差别地攻击了半空中被抛弃的修士,一阵腥风血雨。 杜康城郊外的破庙里。 “学长,你怎么……”陈誓惊魂未定,想问刚才的阵法,也想问刚才俞音展开的双翼。 夺翼,是陈誓来到这个世界后,见识的第一桩奇事,这翅膀便是两族不死不休的见证,那天在杜康城里,俞音对待夺翼的态度,陈誓看在眼中,俞音显然不待见夺翼之事,陈誓却从未想过,俞音有金色的双翼。 陈誓的心里有很多困惑。然而他回头,看向俞音,却再也问不出后面的问题。 俞音恍惚看着自己落在掌心的泪水,那泪水,是金色的。 那不是他的眼泪。 他从未想过,重活一世,换了个身体,去另一个世界走了一遭,这凤凰翼竟然还在他的身上。 “人族没有翅膀,要想飞上天空,必然要去夺妖族的双翼……” “夺翼不难,但需要找到天生有翼的妖族,以酷刑把妖族折磨至濒死,凝视着妖的双眼,给妖族致命一击,就能夺走妖族的翅膀……” “妖族的翅膀,以凤凰翼最佳,只是十五年前,最后一只凤凰死去,世间已经没有凤凰了……” “……” 迷迷糊糊的声音,氤氲在梦和记忆的便捷,吵吵嚷嚷,让俞音烦躁不已。 他一会儿能听见陈誓叫他学长,一会儿仿佛又能听见,有人在叫他师兄。 “师兄,你听我说,看着我的眼睛。”满身是伤的少女,双手被锁链束缚,无法挣脱,她凝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杀了我,活下去。” “不……”他频频摇头,动作却不受控制,手里已经卷刃的刀,就这么刺进了少女的心口。 俞音从梦中惊醒,发现陈誓正担心地看着他,带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 “学长你还好吗?”陈誓问,“你发烧了,这里缺医少药的,城里还有人在找咱们,我只能把你带到这里了。” “这里是?”俞音从床上坐起。 “鹿山,听说是杜康城附近的小仙门。”陈誓挠挠头,“掌门说我俩根骨不错,可以修仙,就把我们留了下来。” 鹿山一脉,俞音前世倒是听说过,边境的小仙门,在人族修士中说不上什么话,自然也收不到根骨好的弟子,所以才会连资质稍微好些的阿猫阿狗都往回捡,重活一世,他无意再走修仙之路,只是在山中暂留,稍作休整,打听如今人族的局势,对他来说还是可以的。 既然已经从妖族逃出,他打算找机会去京城,找找炼器世家渡雪山庄的人,看看腕上的镯子能不能脱下来,如果可以,在离开之前,再去趟江南最好。 至少还有个故人,他想去探望。 鹿山的长老是个挺憨厚的老人,找了个门内的姑娘,带俞音和陈誓去他们的住处,那姑娘穿着鹿山浅堇色的衣裙,正在树下练剑。 “我叫黎雅,既然你们在我之后入门,叫我师姐就。 “师姐。”陈誓第一次接触这些仙门中的东西,处处都十分好奇,黎雅与他年纪相仿,他却乐得唤对方师姐,“师姐,我们的住处在哪里?” 黎雅笑道:“我现在就带你们去,门中三人住一雅苑,刚好听说今日还有一位新弟子来,刚好安排你们住在一起。” 鹿山虽然势衰,住宿条件却堪比当年的南渊学宫,这倒是让俞音十分意外,沿途竹林青秀,建筑别致。 黎雅把他们带到苑门边,说道:“我就送你们到这里,回头门内长老授课时我们再见,还有一位新弟子,应该已经在房间里了,你们住剩下的两间就好。” 俞音谢过黎雅,推开了苑门。 俞音砰地一声关上了苑门。 陈誓:“?” 俞音:“……” 俞音在钢铁直男审视的目光中,迟疑着再度打开苑门。 这次他猝不及防撞上了门内的人,北逍站在门后看着他,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遍,目光中流露的都是不满。 这里明明已经是人族的地方了。 完蛋,逃出妖族不到半日,又被逮个正着。 北逍沉声道:“这门这么难开?那就不要了。” 俞音来不及后退,里面的人一把将他打横抱起,不用灵力就制住了他的反抗,那人带着他向房间深处走去,与此同时两声巨响,身后的门倒了。 陈誓站在两扇门之间抬头望天,面露绝望。 俞音抬头看见北逍的脸,顿时感觉自己如芒在背。 陈誓:“……”他想退群。 两只雪白的鸽子被惊飞,一左一右落在陈誓的肩膀上。 左鸽子:“咕。” 陈誓:“咕。” 右鸽子:“咕。” 房间门被北逍一脚踹开,俞音被他扔在了房间里的床上,脸颊接触到柔软的被褥,俞音才察觉那人看着来势汹汹,扔他上床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的。 不过,此人行事毫无章法,俞音也难以揣测他的意思。 俞音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问道:“你到底是谁?” 刚问完他就被北逍一把按回了床上,俞音悲痛,这场景似曾相识,对方又一次扑了过来,怕不是又要被咬了。然而北逍只是低头嗅了嗅他颈间的气息,就缓缓退开了。 这动作莫名让俞音想到确认自己猎物的野兽,凶兽把猎物按在爪下,不急着吃,也不想放开。 好在对方松了手,俞音松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出完,就感觉自己的衣带被人一把扯开了,俞音连忙伸手去抓自己的衣襟,对方的动作却比他快。 俞音:“!!!你干什么!”太恐怖了,这次不咬脖子想咬别的地方了吗。 上衣在对方的手中一件件剥落,北逍行事毫无章法,没有任何预告直接上手,俞音表示非常绝望,他能怎么办,难道打开先前双翼把对方扇开吗,这不成,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对方疯起来会手撕他可怜的小翅膀。 对了,凤凰翼。 如果前世得到的凤凰翼还在他的身上,那是不是意味着前世的灵力,也能用一道符咒召请回来。 可俞音不想,他到底不想同这个世界产生太多的联系。 好在扒完他的上衣,北逍就停手了,一把将俞音推倒在床上,手沿着俞音的脊柱一路向下,停在了俞音的右侧腰上。 这姿势就有些暧昧了,俞音错愕地回头,看到了对方面无表情的脸。 “别动。”北逍生硬地说。 俞音只感受到北逍的手指很凉,被北逍碰到的地方有点疼,似乎是陷在九龙生杀阵的时候,被风刃击伤了,当时忙着逃命,凤凰翼展开得太突然,他很快就忘了自己受伤的事情,然而北逍竟然知道。 北逍的指尖带着灵力,疗愈咒下,俞音腰上的伤痕正在消失。 疼痛逐渐退去,俞音有些愕然,原来北逍刚才脱自己的衣服,仅仅是为了疗伤,是自己错怪北逍了。 俞音松了一口气,刚要翻身坐起,又被北逍一把拍回了床上。 俞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受到一个微凉的吻落在了他的后腰侧,那是他被风刃击伤的地方。 08 求生欲 俞音错愕间回头,北逍却好像已经恢复了正常,捡起衣服,替他一件件穿好,动作温柔而细致入微,就好像刚才那个一巴掌把人摁在床上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北逍。”做完这一切,北逍站起身,对床上的俞音说。 俞音:“啊?” 随即他才想起,北逍是在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 行吧,尊主果然是行事诡异,交流困难。 不论如何,俞音和陈誓暂时无处可去,北逍赶也赶不走,俞音不敢赶,陈誓就更不可能。几个人就这么在鹿山的小苑里彻底住了下来,让俞音欣慰的是,北逍对他的态度似乎发生了一丁点儿变化,自打那天那个吻后,北逍再也没提过成亲的事情,也没再一言不合就开口咬人,没吃小孩没打人,没拆房子没砍树,只不过该疯的地方,这位似乎整整齐齐,一点儿也没少。 相处了几天,俞音竟然摸清了那么一点和北逍相处的规律,比如这位碰上不乐意回答的问题,就会咬人,还有如果他受伤或者稍稍流露出不高兴的情绪,这位就会爆炸。 不喜欢他跑得没影,不喜欢他受伤,不喜欢他心情不好,用学弟的话来说,北逍可能患有“俞音被害妄想症”。 若真是如此,那自己回来前的那么些年,北逍是怎么过来的,俞音无法想象。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自己好,这是俞音深谙于心的道理,可是北逍,俞音是真的想不起来。 俞音觉得自己又过上了咸鱼的生活,在鹿山的阳光雨露中,日渐变咸。 闲来无事,在鹿山休养,俞音每天和陈誓在鹿山里各种蹭课,仿佛找回了自己前世短暂的少年时光,这种时候,北逍的脾气出乎寻常的好,安静地坐在蒲团上,桌上总是停着两只雪白的鸽子,在俞音觉得困的时候,还会主动把肩膀借给俞音靠一靠,虽然通常这个时候俞音已经被学弟的目光给扎醒了。 一秒记住https:.xsw5 不得不说,北逍在人族的形象堪称完美,金色的眼瞳与脸上的妖纹被掩盖,妖族的气息收敛得干干净净,就像是人族俊俏的青年,和俞音走在一起,总能吸引鹿山中众人的目光。 “你在看谁?”北逍斜睨了一眼身边的俞音。 俞音:“在看师姐……手中的书。” 非常有求生欲。 黎雅听见他们的声音,脸颊微红,示意他们过来一起坐,陈誓和另外几个弟子也在这里,正围着石桌上的几本小册子研究。 “这是什么?”俞音伸手去接黎雅手中的书。 这是一本民间的小册子,大概只是编排出来供凡人取乐的。俞音手中拿的这本,叫《仙道神兵录》,记录着世间各种神兵,妖族和人族的兵器都有收录。 “好奇怪啊,这册子是不是有问题。”一个小弟子指着神兵录说,“这上面排名前十的神兵里,很多都下落不明了。” “我看看。”陈誓翻开小本子,“落英,夜雪明,如寄,承影,这几个写的都是下落不明,未泯是损毁。” 黎雅沉吟道:“据我所知,寂寥剑在剑阁阁主纪飞雨的手中,妄念剑在渡雪山庄,天诛在现任妖族尊主的手里,剩下的两个,步光和望月两把神兵传说也在妖修的手中,传说望月是妖族第一任尊主冥灵的武器,第一任尊主飞升的时候,望月大概就跟着飞升了,毕竟上古的时候,修仙还有飞升这一说,你说的那几个,的确是下落不明了。” “天诛?”俞音侧过头去看身边的北逍,北逍同样在看他,先前北逍手中那变幻莫测的红色丝线,应该就是神兵录中所说的天诛。 “想要?”北逍面无表情地问,一根红线从他的袖口探出头来,戳了戳俞音的手背。 “不不不。”俞音赶紧摆手。 “师姐,要是让你从中选一把武器,你选什么?”一个弟子好奇地问道。 “落英,我想要落英。”黎雅想也没想,就给出了答案,“传说落英剑结合使用者特殊的心法,剑在使用时,灵力会化作飘飞的落英,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这样的一把剑。” 黎雅的话让俞音有些出神,他甚至忽视了北逍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某些情绪,在俞音的记忆里也曾有人说过相似的话。 “师兄,小黑,我想要这样一把剑,当我挥剑时,我的周身有飘飞的落英,你们能打造出来吗?” “华而不实,回头我和霜寒同别人在打架,你就站那儿一个劲地飘花,可给你美死了。”当年的他这样说,“收一收你那泛滥的少女心思吧。” “的确华而不实。”当年他身边的人也这样说,“难当大用。” 几个弟子那边正聊得兴奋,北逍这边又不高兴了,把俞音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摔回了石桌上,轻轻松松一把把俞音扛在肩头,转身就走。 陈誓和黎雅还有几个弟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俞音:“……” 两只白鸽飞来,并排蹲在北逍另一边肩膀上,冲陈誓点了点头。 黎雅:“……两位师弟的关系甚好。” “你又干什么?”房间里,在大庭广众下被拎走的俞音,奋起反抗。 俞音话音刚落,被北逍一手推到墙边,两手撑在他的两侧,拦住了俞音所有逃离的路,就这么低头看着他,俞音没来由地心跳快了几分。 “我要去一趟京城。”北逍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放俞音逃开。 俞音避开对方的目光:“你去。”不用和我说。 可话都交代完了,尊主为什么还不放开他,怕不是还想要一个临别的祝福,尊主喜怒无常,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想到这里,俞音开口试探道:“那,一路顺风?” “我要去一趟京城。”北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微凉的手指搭在俞音的颈侧,轻轻按了按,似乎在感受对方的心跳,“所以,你乖乖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不然……” 被恐吓的俞音:“……” 不然什么,疯狗尊主不会又要扑上来咬他了吧。 “不然,我就罚你。”北逍微凉的指尖扫过俞音的耳垂,又道,“我把芸芸留给你。” “哦……”俞音还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被北逍抵住胸口,再次推倒墙边,北逍的脸上浮现玩味的笑意,向俞音亮出了尖锐的牙齿,低头埋向俞音的颈侧,俞音赶紧闭上了眼睛,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听见北逍极其恶劣地在他的耳边嘲笑了一声,再度睁开眼睛时,房间里已经没有北逍的身影了。 迟早被吓死,俞音喘了口气,感觉有点腿软,慢慢地贴着墙壁滑下身子,蹲在地上。 原本北逍站立的地方,落着一只雪白的鸽子,正歪着头看他。 鸽子:“咕?” 鹿山仙道没落得太久,整个山门都没什么章法,长老们对待弟子的态度,基本也就是爱学不学。北逍消失了好几天,也没有人发现,眼看着人界的花月节就要到了,花月节的京城最为热闹,鹿山弟子开始商量着去京城的事情。 “学长,这个豆包好吃。”石桌边,陈誓递给俞音一个纸包,“刚和师姐他们去杜康城那边买回来的。” “的确不错。”俞音咬了一口后夸道,有点像他前世时在南渊学宫吃过的小点心。 “那边的,也给你一个。”陈誓向竹林中抛了一个豆包,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缓缓从竹林中爬出来,接走了陈誓丢过去的豆包。 “那是?”俞音看着竹林中那人的背影,那似乎是个挺年轻的人。 “他叫惊蛰,长老先前惊蛰那日从山脚下捡的,不知是哪家的小厮,被人打了个半死,神志也不清明,就用那天的节气名给他做了名字。”黎雅在一边笑道,“长老怜悯他,把他带上山来,他还能干一些简单的活计,于是大家让他帮忙照顾这一片竹林,平日里做饭就给他一口,也算是救过一条性命。” “这样啊。”俞音收回了视线。 “你俩花月节去京城吗?”黎雅问道,“花月节有仙门盛会,皇家还有宴请,宴请我们肯定蹭不上,鹿山太小了,但盛会上有各个仙门的斗法,能观赏一二,对我等的修行也是大有助益。” “斗法!”陈誓的眼睛都亮了,“去吗学长,去逛一圈也不亏啊。” 俞音其实对斗法没有什么兴趣,上辈子见得太多,已经有些麻木了。仙门盛会他也并不想去,万一碰到从前的熟人,搞不好会被误以为诈尸。 不过京城,俞音的确是要去的,因为炼器世家渡雪山庄就在京城,他需要照看看看左手腕上那个莫名其妙的镯子能不能打开,好和学弟一起回到二十一世纪。 至于北逍的警告,俞音和桌上的鸽子对视一眼,在鸽子绿豆大小的眼睛里看到了反对。 自从北逍走后,他无数次企图从这只鸽子的嘴里套出点什么,但无论问了多少次,得到的回答都只有一声极其敷衍的“咕”,以至于学弟无数次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毕竟他这些天,抱着一只鸽子,自言自语的次数着实太多了。 黎雅和陈誓正在等俞音的回答,俞音这边已经权衡完了利弊。 “去。”俞音斩钉截铁道,去特么的,怕他不成,有本事咬我啊。 09 死亡芭比粉 三个人只有黎雅会御剑,飞得还东倒西歪,考虑到超载和翻车的可能,黎雅从山下租了辆马车,择日不如撞日,当晚,漫天星辰下,三个人打算赶车向京城走去。 “你知道方向?”马车上,陈誓问赶车的黎雅。 “不太知道。”黎雅有些为难,“我这是第一次去京城,陈言,你知道吗。” 陈言是陈誓当日给俞音编的假名,学弟四肢发达,头脑却不简单,有的时候,称得上心细至极,觉察入微,诸如俞音双翼的问题,知道俞音不想提及,陈誓就再也没问过他,仿佛已经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京城的方向,俞音多少是知道的。 “怎么会不知道?”俞音有些意外,“烈阳殿在京城的西郊,夜晚北面的天空会有一颗赤色的星辰,指示着烈阳殿的方向,只要向着那颗星星……不对,星星呢?” 北面的天空,原本应当在那颗赤色星辰映衬下黯淡无光的繁星,各个熠熠生辉。 陈誓的目光,怀疑而哀怨。 “烈阳殿?”黎雅思索道,“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啊,想起来了,那不是传说中二十年前被妖族尊主一怒之下砸了的那个人族圣殿吗?那年我刚出生,还是后来听大人们说的,怎么,陈师弟有什么问题吗。” 俞音:“……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 m.xsw5首发 烈阳殿是人族圣殿,矗立在京城西郊已有几百年的历史,被仙门中人奉为圣殿,常在此地权衡人族仙门中的大小事宜,北逍他一言不合,就这么砸了? 砸了…… 那是拥有千百年历史的圣殿啊,人族多憋屈啊。 尊主疯起来果然是狂躁如狗,逮谁咬谁。 好在俞音多少记得些路,京城又不算太远,第二天傍晚,几个人就赶到了京城。明日就是花月节,京城里热闹非凡,尤其是皇城附近,还排起了长队,黎雅上前一问,才知道皇家的宴请就在今晚。俞音记得,历代人皇都有招揽人族修士的习惯,通常会在花月节的前一天设宴,招揽修士为皇家服务,确保皇权在人族中还能有一席之地,以前南渊学宫,俞音认识的人中,就曾经有过被皇家招揽的人。 这也是每年中,唯一一个皇城会对外开放的日子,因此不论是修士,还是凡人,都想进入皇城,一睹皇家的风采。 宴会大约是在晚上,被邀请的人是不需要登记的,在皇城附近排队的,大多都是凡人和散修,无权无势,想要进入皇城,就必须呈上一点心意,奇珍异宝,古籍兵器,只要拿得出手,那也能得到进入晚宴的资格。 俞音对这样宴会没什么兴趣,然而另外两个人的脸上写满了兴趣,已经站在了长队的末尾。 俞音:“……”行吧,反正天色将晚,明日才能去找渡雪山庄的人,今晚不如就和这两只好奇宝宝,去看一场皇家的邀宴。 “下一个。”皇城边负责登记的侍卫公事公办,赶走了上一波人,打量着面前的三个人道,“你们是哪里的?” “杜康城,鹿山。”黎雅说,她和俞音身上都穿着鹿山的弟子服饰,浅堇色的衣袖和衣摆上,隐隐透着木槿花的纹路,陈誓原本就壮,加上在妖族皇城养了一身肉,更是穿不下,用同样的浅堇色布料改了宽腿的裤子,上身则披着一件短卦。 皇家侍卫翻了个白眼:“没听说过,下一个。” 黎雅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面露失望,恳求道:“我们给钱可以吗?” “你看清楚了,小姑娘。”侍卫不屑道,“这里是皇城,会缺钱?” 那孤儿语气,听得陈誓想揍人。 “那这个呢。”俞音想了想,把一个金色外壳的圆柱状物体放在侍卫身边的托盘上。 “这是?”侍卫放弃怼人,拿起托盘中的物体端详。 “这是一种珍贵的唇脂,遍寻人族和妖族,大约也只有这么一个。”俞音打开口红的盖子,旋转出其间的膏体给侍卫看,一边一本正经的扯道,“不仅能让使用的人容光焕发,还可以美容养颜……” 五分钟后,俞音捧着晚宴出入令牌,对目瞪口呆的两人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厉害啊,学长。”陈誓钦佩不已。 黎雅皱眉:“那是唇脂?颜色好诡异。” 俞音点头笑道:“直男送礼必备,死亡芭比粉。” 陈誓深以为然:“我就说嘛,那颜色怪好看的。” 俞音:“……” 晚宴在一个时辰后开始,皇城一时半会还进不去,于是黎雅找了间客栈,黎雅要了三间客房今晚住宿,又要了几份京城特有的点心,几人找了二楼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专心等待天黑。 花月节将至,其热闹,客栈里也请了说书的先生,招揽来往的客人。 陈誓和黎雅初来京城,见什么都好奇,点心也顾不上吃了,伸长了脖子,去看一楼那说书先生,那老先生的桌边,搭了个简易的台子,挂着一张画。 画是好画,云遮雾绕的山林间隐藏着黑白相间的亭台与楼阁,画中还有几个人的身影,虽看不清人物的相貌,或站或立的姿态却十分传神,只可惜,俞音一眼就能看出,这说书先生拿出的,不过是一张临摹之作,未得原作的半分神韵。 “老先生。”有客人饶有兴趣地问,“我看你这画,似乎仿自于宗文临的笔下,你这是要讲南渊七雅吗?“ 说书先生眯起了眼睛,摇着手中的竹扇一指:“不错,老夫今日要说的,正是当年南渊七雅的故事。” 陈誓和黎雅听得津津有味,俞音夹走了蒸笼里所有的虾饺两人也未曾察觉。 “南渊七雅,指的是二十多年前,江南南渊学宫里赫赫有名的七个人,当年在南渊学宫修行的人,都或多或少,听过这几人的名字,不过南渊势衰后,如今的小辈们,连南渊学宫都不曾听说,就更不用说南渊七雅了。”说到这里,说书先生卖了个关子,“不过有几位,诸位不可能不认识。” “南渊七雅?”屋内有女修道,“我听人说过,这七人中除了常年戴着恶鬼面具的秦霜寒,其他六人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而据说秦霜寒摘下面具,相貌也是极佳,只是大概只有一人曾经见过。” 俞音被茶水呛了一下,陈誓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黎雅兴奋道,“画这图的宗文临,便是南渊七雅中的一位,宗文临虽是佛修,却丹青传神,传说当年他一纸丹青能值千金,这幅南渊七雅图的真品,如今也不知道被收藏在哪里。” “不错,只是画师宗文临如今行踪不明,很少再有作品流传。”说书先生点头,继续说道,“除此之外,如今的剑阁阁主纪飞雨,渡雪山庄的庄主杨霁明,也各自曾是当年的南渊七雅之一,如今各自是西边和东边的仙门之首。” 这两位都算得上俞音的熟人,他夹菜的动作一顿,随即释然,不着痕迹掩盖了自己的情绪,陈誓和黎雅没有半分察觉。 毕竟二十年过去了,纪飞雨成为剑阁的主人,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渡雪山庄易主,杨霁明成为庄主,这的确在他的意料之外。 眼前浮现出一个瘦弱少年的影子,那少年蜷缩在角落里,满身都是细碎的伤口,周围皆是气势汹汹的人,那少年还不忘护住怀里的小雪貂。 转眼已过去很多年。 在他思考的间隙里,那客栈的说书先生已经吹完了这两人,继续讲那画中的情形。 “这山崖边的少女,是苏以彤。”说书先生用扇子指着画上的一个少女,“在座诸位不一定听闻她的名字,却不可能不知道《天术》,书中记载了苏以彤当年在救死扶伤中所用的医术,包括很多蛊毒的应对方法,如今的医修不可能不知道《天术》。” “我知道我知道。”客栈中一个医修道,“当年在师门,师父便让我熟读《天术》,而且我听说,这书是苏姑娘在是十七岁时所著,着实厉害,只是苏姑娘如今和那画师一样,也不问人间事了。” 客栈中一片惊叹之声。 有人继续问道:“老先生,按你所说,南渊七雅皆是惊艳才绝之人,那剩下的三人,在画中亭台一角的,又都是些什么人呢?” 众人闻言向画上看去,那长卷的一角,有两个身形相仿的少年,同其他四人一样,穿着南渊学宫弟子统一的月白色长衫,发间绑着同色的发带,发丝同发带同时被风吹起,颇有几分仙人之姿,而余下的一人,却是个穿着水粉色衣裙的少女,头发梳成了两个高高的马尾,发间绑着红色的缎带,长发垂到腰间,即便是画中的寥寥几笔,也能看出画中人娇俏可爱的模样。 “这是……”说书先生沉默了半晌,忽然叹道,“这是当年的俞歌。” “俞歌?”客栈里有人终于听到了自己熟悉的名字,拍桌道,“我有印象,俞歌仙子,是当年的仙道第一美人,和霜翎仙君,堪称当年人族仙门盛会上的一对璧人,那画上剩下的一人,带着黑白恶鬼面具的那个,应该就是霜翎仙君的那个剑侍,秦霜寒了吧。” “不是剑侍。”楼上俞音突然开口道,“是家人。” 10 又富又强的话痨 只是这声音不大,只被陈誓和黎雅听入了耳中。陈誓瞪大了眼睛看着俞音,黎雅听得起劲,听见俞音的声音,忍不住反问道:“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 “猜的。”俞音笑着摇了摇头。 只是重新再来这个世界走上一遭,不知是否还能去拜访当年的故人,也不知道秦霜寒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见多年前的某个夜晚,三清山的小柴房里,年少的俞音双手被缚,满身都是伤痕,他那没有感情的师父把他打了个半死,就把他关在这里反省,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柴房的门被师父狠狠关上,不久后月光透过破旧的屋顶照进屋内,柴草堆上蜷缩着的一个黑色毛团。 毛团胆怯地趴在柴堆上,露出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去看靠在角落里的俞音,似乎想要靠近,但又没有什么胆子。 “你坑死我了。”十岁的俞音勉强用手撑地,翻了个身,趴在地上,一边疼的抽气,一边有气无力地抱怨道,“我好心把你从琴州救出来,你就这么报答我啊。” “唧。”毛团从柴堆上跳下来,落在俞音的面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这么盯着俞音。 连神志都不清明,话都说不全的小毛团,就这么看着他,俞音忽然就没了发脾气的心思。 柴房里安静异常,俞音问:“你的原形是什么?” 毛团:“唧。” 俞音:“好吧。” https:m.xsw5 他听不懂。 毛团也不离开,就这么跟他大眼瞪小眼。 “小黑,你想回妖族吗?”俞音问,“人族与妖族不死不休,你在人族,我怕是护不住你。”若毛团点头,再潜入一次妖族把毛团送回去,大约也是可以的。 “唧唧。”毛团急了,眨了两下眼睛,哭了。 俞音:“……”行吧,这丑东西好像不想不走。 “那你跟着我?”当年的俞音试探着问,这妖太弱小,放它回妖族,怕是又要被别的妖怪一道劳苦咒束缚到死。 “唧!”毛团不哭了,轻飘飘跳起来,落在俞音的头顶上。 “那你便跟着我。”俞音从头上摘下黑毛团,叹道,“我只能尽我所能保护你,你平日里在我的袖口躲好了,如果可以,你早日化形。” 俞音产生了错觉,在毛团黑乎乎的脸上看到了笑容。 后来有一天,俞音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躺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 黑毛团为了留在俞音身边,过于努力了,短短三个月就化出了人形,只是这工作太赶,成了豆腐渣工程,少年身材匀称,肌肤如雪,什么都好,就是一张精致的小脸上,十分平坦,只有脸皮,没有五官,差点把刚刚睡醒的俞音吓了个半死。 感受了俞音的动静,少年从地上坐起身:“唧?” 俞音:“……”好吧,确认过声音,是他家毛团了。 俞音找了个面具给少年,遮住了那张能吓死人的脸,这样看起来也算是正常的少年。 当年的他想了想,对面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说:“都化人形了,不能总叫你小黑,既然我在琴州找到你,那就用秦为姓,你当时落在我的剑刃之上,取‘一剑霜寒十四州’之意,就叫你秦霜寒吧。” “既然决定留下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家人。” 思绪被耳边的人声拉回了眼前,客栈中,那说书先生见挑起了众人的兴致,继续说道:“传说这剑侍秦霜寒的剑法高超,一把未泯剑在手,能杀敌无数,只是他唯一只听霜翎仙君一人驱遣,忠心侍主,多少世家大族想要招揽都没有成功,霜翎仙君死后,他似乎就在三清山彻底闭关,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招揽。” 俞音的内心一软,他的小黑,在他死后,竟是一直在无人的三清山上苦修。当初他留下秦霜寒,从未想过要对方当自己的剑侍,可年少时的秦霜寒的的确确如同细心的剑侍,把他照顾得好好的,连他死后,都久久不愿意离开。 当年他在三清山闭关前,似乎还和秦霜寒闹过什么别扭,大概是死过一次,前世的事情朦朦胧胧,有些记不清了。 他终究是对不起秦霜寒,这次离开京城,斩断左手上的镯子前,他想先回三清山上,看一看他的小黑。 “霜翎仙君。”客栈中有人说,“他也就在两族大战镜雪关之役中出过风头,后来倒是做了不少错事,尤其是俞歌的事情。” 他这么一提,客栈中,倒有不少人记起了当年的传闻。 “俞歌算什么仙道第一美人,她是妖族中人,当年三清山猎凤,围猎的不就是她?”一个女修不屑道,“身为妖族中人,还混入了南渊学宫,不是居心叵测,又是什么,什么南渊七雅,说的好听,要说美人,我看神莺阁阁主姜诺衣倒是不错。” “三清山猎凤?当年以南阳夏家为首,众仙门围猎的可不就是那俞歌仙子嘛。”另一人不怀好意地笑道,“我也听说她是凤凰,俞歌容貌极美,那当年的夺翼之人,也是艳福不浅啊。” 俞音手中的筷子啪地一声断成了两截,原本蹲在桌角的鸽子忽然飞起来,横中直撞扑到了他的脸上,挡住了他的视线。 一道银光从客栈门外直射进来,飞入刚才说话那人的嘴里,那人的话音被截断,满口牙齿尽碎,发出一声惨叫,随即吐出一口鲜血,怒气冲冲站起,看向客栈的门口。 “是谁!”那人怒吼道,连刚才说话的女修也站起身来,拿起放在桌上的佩剑。 又一道银光飞出,打在那人的手腕上,那人连声惨叫起来,痛苦的声音令听者毛骨悚然。 众人这才看清楚,那用来打人的东西,是白花花的银锭。 “再多说一个字,就再废你一条胳膊。”门外的人开口,傲气十足,“你没资格问我的名字。” 众人向客栈的门外看去,门边站着几个人族修士,皆是身着雪白底色的道袍,衣袖和衣摆处过渡着远山般若有若无的灰色,头束银冠,腰间悬一把配剑,一眼看上去素雅而庄重。 为首的那人,衣服上多了几道繁复的天水云龙纹,凸显出身份的不凡,那人头发却未用银冠束起,也没用簪子挽,反倒是只用了根红色的缎带高高绑起,长发垂在身后,俊雅潇洒之外,总让人觉得有些古怪。 然而却没有人敢对他的装束有任何不满,从他开口的一瞬间,客栈里就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那说书先生瞥见他腰间佩剑的瞬间,就惊呼了一声,跌坐在凳子上,大气也不敢出。 “谁啊?”黎雅小声问,“很有名?” 俞音费了不少功夫才把鸽子从头上掀下来,抱回怀里顺毛,压低了声音道:“剑阁阁主,纪飞雨。” 鸽子芸芸闻言偏了偏头,打量着楼下的人。 “剑圣纪沉的儿子,如今剑阁的阁主,寂寥剑的主人?”黎雅小声惊呼,“竟然是他。” 陈誓挪开视线,似乎对来人没什么兴趣。 客栈里,纪飞雨不甚在意众人的目光,在剑阁众人的簇拥下,走到客栈中央,走到他刚才出手教训的那个人的身边,那人刚想动,就感受到一股寒意,纪飞雨剑鞘间蓝色的灵力光芒一闪,地面上立刻起了霜,把那人结结实实地制在了原地,连同先前那名女修,面前的桌子上也起了一层白霜。 “诸位喝茶的,听故事的,你们继续,我不想打扰你们的雅兴,也不会打扰。”纪飞雨走上前,悠然坐在一张空出来的凳子上,这才对先前那人道,“只不过谁要是再说了不该说的话,就别怪我动手教训人了,这花月节将至,大好的日子,各位不去赏景,反倒在这里聊当年的旧事,碰巧这位嘴巴不太干净,让我听到了一些不太乐意听的东西,所以就想略施惩戒。” 那人面带惊惧:“啊?我只是……” 又一道银光打在了那人的另一只手腕上,那人发出了一声痛嚎,跪倒在地上。 “我让你说话了吗?我刚才是不是说过,多说一个字,就废你一条胳膊?”纪飞雨斥责道,客栈中的人这才发现,剑阁阁主用来打人的是一块碎银。 那人:“……” 纪飞雨等他闭了嘴,这才慢条斯理道:“刚才在客栈里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再说来听听。” 那人这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纪飞雨那边又不高兴了,抬手又是一块碎银,把那人打得惨叫:“你胆子挺大,敢不回答我。” 于是那人又尝试着开口道:“我刚才说,凤凰……啊!” 纪飞雨给自己倒了杯茶:“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讲道理,那我今天就在这里和你讲讲道理。” 那人很绝望。 这是一个死循环。 “完了。”俞音头疼,用茶水在桌上写道。 “怎么了?”黎雅几乎用气音问。 俞音用筷子沾了杯中的茶水,在木桌上写下了两个大字“话痨”。 纪飞雨此人,灵力高强是真的,然而看似高冷,实则废话忒多,句句尖酸刻薄,基本上脑子里想什么,当场就说了,当年还在南渊学宫时,拉着人能从黎明聊到天黑,众人避之不及,平日里也就俞歌愿意搭理他。 剑阁中人多数沉默寡言,沉心修行,而纪飞雨,一天能说完剑阁中许多人大半辈子要说的话。 俞音和秦霜寒质疑过很多次,说纪飞雨可能是他爹买剑鞘时附赠的。 只不过,如今时过境迁,当年的话痨变成了一般人惹不起的话痨,而且还是有钱的话痨。 剑阁弟子全部堵在大门口,客栈里没一个人敢走,只能看着剑阁阁主一身白衣胜雪,站在客栈的中央教训人,满地都是掉落的碎银,纪飞雨对面那人早已生无可恋,惨叫连连。 眼看着皇家晚宴即将开始,黎雅和陈誓分外焦躁,已经克制不住地开始怒视楼下单方面聊个没完的纪飞雨,俞音怕这两人待会儿就要撸袖子打人,问过小二之后,带两人在客栈里绕了绕,终于从后窗翻了出去。 几人在客栈里被耽搁了不少时间,到达皇家宴请的大殿时,已经没有靠近前排的桌子了,几人只能在稍远的地方落座,准备欣赏皇家准备好的节目,而纳贤盛会,通常就放在节目之后。 殿内高处设了一道屏风,屏风的后面就坐着当今人族的皇帝,沈云央。 虽然位置不好,陈誓和黎雅已经看得津津有味。 俞音坐在桌边,从兜里摸出一把谷粒喂给鸽子,顺便给鸽子顺毛。 “芸芸?”俞音再次试着呼唤鸽子。 鸽子在他的掌心忽然抬头,却没有看向俞音,仅仅是看向了殿外的夜空,俞音顺着鸽子扭头的方向向外看去,在殿外的石墩上,似乎停着另一只一模一样的白鸽。 11 我要罚你 人族夜宴的大殿里,人皇沈云央在屏风后开了口:“人族与妖族的战争持续百年,二十多年前的两族相战更是耗尽了人族的许多生机,如今两族接壤之处,依旧战乱频发,更何况,多年前肆虐的蛊毒,如今在人族境内重现。今日在皇城中心设此夜宴,邀请诸位仙门中人,来一睹我皇家风采,就是望诸位能加入皇家麾下,成为人族的助力。” 沈云央不过三十来岁,或许是过多忧心社稷,声音有些病恹恹的,他说完,摆摆手,殿内管弦丝竹声起,夜宴正式开始。 与此同时,殿内忽然传来一阵疯狂的欢呼声,一个盛装的女子,从天而降,落在了中央的红绸上。俞音再向殿外看时,那鸽子已经不见了,似乎只是他一时的错觉。 红绸之上的女子,身着水袖长裙,右手上拿着一把通体晶莹的剑,在围观者疯狂的欢呼声与一片丝竹管弦声中,舞动身姿,舞起剑来。 “好!”有人喝彩道,“纳贤夜宴,皇后亲自舞剑,这次皇家的诚意我们看到了!” “皇后亲自舞剑,人皇好大的手笔。”黎雅闻声叹道,发现身边的俞音紧紧地盯着红绸中央的皇后,片刻也不曾挪开视线,便打趣道,“陈师弟怎么了,被皇后的美貌折服了吗?” 不是这样。 俞音的目光全在皇后手中的剑上,他不会忘记,那是当年的他和秦霜寒,为了满足一个十三岁女孩的少女心愿,翻遍千百本古籍,遍寻天下珍贵的奇石与材料,在炼器室里耗了整整三个月的光阴,以特殊的方式注入灵力,才堪堪铸成的一把轻剑。 剑成之日,五色霞光漫天,剑身边落满了灵力凝结的樱色花瓣。 此剑的心法也是俞音和秦霜寒两人花了不少时间琢磨出来的,世间会此心法的仅有三人。 三尺青锋,剑身晶莹通透,剑刃染着淡淡的樱色,与落英心法的灵力相融,能在使用剑时,看到飘飞的落英。 一秒记住https:.xsw5 所有女孩子都无法拒绝的一把神兵。 俞歌的落英剑。 当年俞歌死后,落英剑下落不明,他和秦霜寒两人找过很多地方,最终都没能寻到落英剑的的踪迹。 殿堂里,显然有人认出了落英剑,连连惊叹。 神兵录上遗失了二十多年的名剑落英,在此刻重现于世人面前。 只是皇后不会落英剑的心法,剑气不能凝成透明的樱色花瓣,大概是为了配上这把神兵的名声,有宫女提着花篮,将剪得细碎的花瓣当空洒下,也不失为一番美景。 “那就是传说中的落英剑?”黎雅近乎迷恋地看着皇后手中的剑,“失踪已久的落英竟然在皇家,如此形貌果然是神兵。” 剑刃挽过风,皇后脸上的面纱被风卷起,俞音在那一刹那看到了皇后的脸。 “哇。”陈誓叹道,“学长,是下午咱们送的那个色号哎,怪好看的。” 皇后的颜值的确撑起了死亡芭比粉,但俞音此时关注的,已经不是这个了。 “毓秀。”俞音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十岁那年,他潜入琴州,救下了一个近乎被妖族凌虐致死的女孩,那女孩比他大上两岁,后来他在南渊学宫修行,在杂役坊前重逢了那个女孩,才知道那女孩虽然根骨一般,却想入仙门,只能在南渊学宫边做杂役,边找机会修行,姑娘家境贫寒,在学宫也时常受人欺负,再逢俞音后,俞音时常会照看她几分,而俞歌天真心善,有时会塞给那姑娘一些银钱和吃食,那姑娘同俞歌的关系很好,平日里去镇上也总是结伴一起。 那姑娘的名字,就是毓秀。 多年不见,俞音未曾想过在此地还能再逢故人,当年穿着破旧衣裙在南渊学宫外的寒风中战战兢兢的小女孩,已经变成了亭亭玉立仪态万千的宫中女子。 甚至手中,还拿着他师妹生前的佩剑。 毓秀,明明知道那是俞歌的落英剑,却能如此自然地把亡者的剑据为己有,甚至很享受这把剑给自己带来的声誉,当年的三清山猎凤,人皇和毓秀,真的是置身事外吗? “这是什么声音?”陈誓仔细辨别着耳边听到的声音。 “哪里有声音?”黎雅努力去听,没听到任何声音。 “你能听到?”俞音有些意外道,“是剑鸣。” 落英在悲鸣。 神兵落英是杀伐之剑,嗜杀而戾气深重,理当在战场饮血,而不是在大殿内供人把玩取乐。 落英不甘,所以悲鸣。 “果然是神兵配美人。”俞音身后,有人拍手感慨道。 俞音刚要皱眉,就听见那人哎哟一声,整个脸被人按进了桌上盛着滚热菜汤的汤盆里。 “不过是东施效颦。”有人冷冷道。 俞音刚觉得这声音熟悉,就看到两只白鸽一左一右落在自己的肩膀上。 一左一右。 两只。 北逍松开按着那人的手,站在人群中,挑眉看着俞音,一字一顿地说:“霜翎,你是不是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俞音:“我不是,我没有。”他就是,他有。 “我要罚你。”北逍捏着俞音的手心,认真地说。 北逍话音刚落,有皇家侍卫神色慌张地闯入了殿堂之中,绕过屏风,在人皇的耳边禀报了什么,人皇震怒,一脚踢开侍卫,大殿里的丝竹声立刻停了,毓秀停下舞剑,跪倒在地,惊慌的模样着实有些可怜,大殿里皆是尚未供皇家驱遣的修士,也未被人皇震慑,闹哄哄地交谈着什么。 从他们的话语中,俞音捕捉到了“偏殿”“妖族尊主”“砸毁”“每年”等字眼,再瞅瞅身边的这位,勉强拼凑出了一个事实。 花月节嘛,暴躁的尊主又拆了人族一座宫殿。 人族这些年活得是有多么憋屈。 “一群废物。”人皇终于放下了翩翩风度怒吼着,声音嘶哑,“这么多人,打不过一个妖族的疯狗。” “走了。” 罪魁祸首北逍拖着未过门的小媳妇转身就要往外走。 俞音:“……” 一个不留神,他已经被北逍拐到了皇城外,入目就是满城各色的花灯与缤纷的焰火。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1] 北逍似乎心情不错,一路牵着他向一处茶肆走去,两人的容貌都很俊美,引得路边无数姑娘一边捂嘴偷笑一边对他们指指点点,北逍牵着俞音进了茶肆雅间,让俞音意外的是,这里的掌柜似乎认识北逍,直接送上一壶花茶,替两人关上了雅间的门。 俞音发现,尊主的心情可能真的很好,尊主甚至亲手给他倒了杯茶,好像砸完房子之后,北逍就是个十足的正常人。 花茶清甜,缓解了俞音先前在皇城内焦躁的心情,莫名的,竟然放松了很多。 一杯茶饮完,俞音发现北逍正在看他。 俞音:“?” “俞音。”北逍突然开口唤道。 俞音有些意外,北逍先前叫的,一直都是他的仙号,现下忽然叫出了他的名字,竟然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只是想不起来,曾在哪里听过。 尊主不凶不发疯的时候,怪好看的,清澈的黑色眼睛,就这么看着俞音。 俞音有些晃神,总觉得刚才似乎在北逍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眷恋,他好像被这支离破碎的情绪刺伤,连北逍伸手环在他的腰侧也没能察觉,反应过来时,两人之间几乎已经没有距离。 俞音:“……” 看错了,肯定是看错了,被骗了。 “嘘。”看出了俞音想要说些什么,北逍一把捂住了俞音的嘴,空出的另一只手理了理俞音垂到额前的碎发,向下将俞音衣服上的褶皱尽数理平,动作熟稔得就好像曾经这样做过很多次。 俞音的困惑更深。 尊主这样,把他理得整整齐齐,是待会要让他好好上路吗。 接下来,俞音的思考停止了,北逍微微低头,目光里竟然透出几分挣扎,片刻后,一个微凉的吻,落在了俞音的额前,刚刚触及就分开,轻柔得像是一个错觉。 “你……”俞音总觉得那一瞬间,他竟然在北逍的动作里看到了思念和不舍,那种异乎寻常的熟悉感再次用上心头。 然而北逍已经恢复了寻常的神色,牵着俞音的左手回到了桌边,俞音刚刚落座,天诛红色的丝线就沿着桌子一路攀升,把俞音绑缚在原地,将俞音的左臂牢牢地绑在桌面上。 俞音:“?” 俞音抬头时,北逍的眼睛变成了浅金色,眼尾浮现出了红色的妖纹。 下一秒,红色的丝线在北逍的手中迅速缠绕汇聚,凝合成一把剑的形状。北逍深深地看了俞音一眼,手中赤色的剑向着俞音的左腕斩了下去。 俞音:“!!!” 妈呀,尊主前面的温柔都是为了后面剁手的铺垫吗,这个喜怒无常的混球! 剁手十级预警。 剑刃与俞音左腕上的镯子撞在了一起,一声尖锐的鸣响,火花四溅,镯子毫发无伤。 俞音还没来得及从做出反应,就被北逍一把抱住,对方紧紧把他搂在怀里,像是一只巨兽,找回了失而复得的心爱之物,拼命想要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明明受惊吓的是他,可那始作俑者,竟然看起来似乎比他还要委屈。 俞音的目光就这么落在左手腕上的镯子上,忽然明白了北逍刚才的意图。 北逍知道他是重生的! 甚至知道,他在另一个世界生活了二十年。 尊主刚刚,是想送他回到原来的世界吧,明明有些舍不得,却还是想把他送回原来的世界,只是这镯子比想象中的还要顽固,连神兵天诛也没能斩断它。 北逍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北逍行事风格难以预料,也许有他自己的苦衷,在被自己忘得差不多的前世记忆里,北逍大约是认识自己的吧。 手就这么不自觉地放到了对方的发间,仿佛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安慰过谁。 “对不起。”俞音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北逍从他的肩膀边抬起头,右手依旧停留在他的颊边,用拇指摩挲着他的脸颊,沉声问道:“为什么道歉?” “我不记得你。”遍寻记忆,他找不到北逍的影子,可对方对他的态度,的的确确是认识他的。 “没事。”北逍说,“我也不记得你,这样就很好。” 俞音:“?”还带这样的,尊主这么佛系的吗,不记得我你要娶我,还真是会玩,是个狠人。 “要去渡雪山庄吗?”北逍指着俞音的镯子问。 “先不去了。”俞音摇头,疑点太多,他要先弄清楚一些事情,再离开这里,以及还有故人要拜访。 “别去渡雪山庄,和我回妖族。”北逍抓着俞音的手腕说,“天诛斩不断,渡雪山庄也无人能解。” 那般笃定的语气,让俞音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北逍手中的剑,拆散成红线,与桌上的丝线一起,无声无息地退去了,连北逍眼睛的颜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伪装回了夜空般的深色。 北逍轻轻松松把俞音从凳子上拎起来,放到一边,一眼扫见俞音浅堇色衣服上刚才溅到的水渍,似乎在琢磨什么,半晌才开口点评道:“我让你乖乖呆在鹿山,你又乱跑,我要罚你。” 俞音:“……”所以,尊主又不理他了,他算是明白了,北逍只回答他乐意回答的问题,一旦遇到不高兴回答的问题,他就要咬人了。 他自认如今多少摸清了妖族尊主北逍的行事规则,尊主嘴上说着要罚,实际上雷声大雨点小,不过就是像上回在妖族皇城中那样罚站,轻轻松松,不值一提。 俞音有恃无恐。 12 渡雪山庄 二十年不见,花月节京城的夜市依旧热闹非凡,路边的小摊上,各种精巧的吃食和玩物应接不暇。让俞音觉得意外的是,北逍身为妖族,对人族的一切丝毫也不陌生,带着他穿梭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先是给他换了一身衣服,接着又给他买了些时下流行的零嘴。 “这是小姑娘们吃的。”俞音捧着零食袋子,试图挽回自己最后的尊严。 “给你正好。”北逍的语气不容拒绝,只是鸽子一左一右地蹲在他的肩膀上,化解了不少他与生俱来的戾气,多了些人气。 “我们去哪儿?”俞音问。 北逍并不回答,带着俞音绕过一条街道,停在一家店铺的门前,店铺的掌柜一眼瞥见两人皆是器宇轩昂,气质不凡,就知道来了生意,热情将两人迎入店内。 俞音环视四周,发现这家店铺卖的多是些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之流,墙上还挂着几幅墨宝,似乎是出自于名家之手。 俞音好奇地看了北逍一眼,尊主这是拆完房子后诗兴大发,想要作诗了吗,不过以北逍的模样,即便是学那些酸腐的人族修士,赏花服饰,附庸风雅,也倒不失为一番美景。 俞音未察觉到自己的笑容越发和蔼。 北逍盯了他半晌,冷冷开口道:“这么高兴?” “没有没有。”俞音赶紧摆手。 “高兴一些也好。”北逍意味深长地说。 m.xsw5首发 俞音后背一凉。 “两位公子想要买些什么?”掌柜带着一张笑脸,上来招呼两人。 北逍瞥了一眼案上的纸笔,说道:“把你们这里的戒尺都拿出来看看。” 俞音:“???”干什么。 店铺外忽然一阵混乱,几道银光从人群中穿梭而过,是有人在御剑飞行,皇家护卫软甲在身,游走于京城的人群中,似乎正在寻人,人山人海中,一群人的身影显得格外的清晰。 这几人的服饰底色都是白色,左边几人的衣袖衣摆处向灰色过渡,没有太过复杂的纹饰,显得庄重而肃穆,而另外几人虽也着白衣,衣料上却用金线绣着大朵的牡丹映雪纹,衣带衣袖和衣摆皆是洒金的纹饰,腰间佩玉,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 俞音一看便知,剑阁和渡雪山庄,这向来不和的两大仙门,又撞到一起了。 剑阁和渡雪山庄的不和,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以至于两者之间的不和已经到了某种绝妙的地步,大到对待妖族的态度,小到日常穿着,没有一个地方能够趋同。 就好比在穿着上,两大仙门的弟子都穿白衣,可剑阁中人认为,白衣要朴素,偏偏渡雪山庄的人认为,白衣就要穿得贵气逼人,以至于即便剑阁和渡雪山庄的人走在一起,且穿得皆是白衣,旁人也能一眼将他们区分开来。 那几人中,为首的一人似乎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俞音沿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朴素白衣队列中一条耀武扬威的红色缎带。 剑阁阁主纪飞雨,纪飞雨的侧颊上,有一道狭长的伤口,似乎是被什么锐器割伤的,显显地避开了那双桃花眼。 纪飞雨对面那人,穿着渡雪山庄的衣服,容貌极为清丽出众,五官精致,却丝毫不显女气,加上着装华贵,一眼就能看出身份不凡。 纪飞雨似乎正在和对面渡雪山庄的人说些什么,对面那人一句话也插不上,被纪飞雨怼了个面红耳赤,暴怒之下,揪起旁边一个渡雪山庄的弟子,一耳光扇了下去。 俞音:“……” 太熟悉了,这扇耳光的起手姿势,这速度,这角度,这力道,只可能是一个人—— 如今渡雪山庄的庄主,当年的南渊七雅之一,杨霁明。 虽然仙道没落,如今早已不存在飞升一说,不过修仙者的寿数依旧远远高于常人,容貌上也不会衰老,只是气质,会随着时间的增长而发生变化。 杨霁明的变化太大,当年矮小瘦弱的少年,如今穿着渡雪山庄的白衣,牡丹映雪,金色的衣带和衣摆在夜风中微微拂动,裹着狐裘的他,一身贵气,要不是那熟悉的扇耳光动作,俞音根本无法认出他来。 可见这位掌权后,扇耳光的动作不仅几十年如一日,甚至还越发熟练起来。 倒是纪飞雨和杨霁明,在少年时代短暂的友好过后,如今也开始针锋相对起来。 俞音忽然就生了几分好奇地心思,迫切地想知道这两人在聊些什么,北逍在和掌柜的说些什么,俞音走了几步,出了店铺,在一个卖面具的摊位附近,听起了墙角。 “你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没脑子。”纪飞雨的语气中满是嫌恶,“招魂往生,无稽之谈,俞音是怎么死的,你和沈云央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摊位上,一排面具的后面,听到这话的俞音暗自皱眉,他图个乐子来听墙角,没想到却听这两人谈起了自己。 纪飞雨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当初的他,难道不是在三清山闭关时,无事可做,终日无所事事不得大道最后闲死的吗,虽然他当年死的早,但死因清清楚楚,为什么纪飞雨会拿这个来质问杨霁明。 “沈云央说,他会回来,就在今年的花月节前夕。”杨霁明争辩道,“你不待见他,不代表你可以干涉我们的计划。” “我管你什么计划?我对你们做的这些没有任何兴趣。”纪飞雨嗤道,“剑阁主战,渡雪山庄主和,我们向来就不是一派,花月节皇城的杀阵,你要是多上心那么几分,用得着年年都让妖族的尊主在人族进出自如?妖族出了个疯子,他脑子不好,我看你和那沈云央那废物也病得不清,都这样了,还有心在皇城布局,你当落英剑重现就能把他招回来,那你尽管去,当年俞歌出事,最大的受益人是谁,你难道忘了,就算他活着,来了京城,也不见得会因为落英剑而现身。” 渡雪山庄的庄主平日里一呼百应,今日碰上剑阁的话痨阁主却是吃了个大亏,面对着纪飞雨的咄咄逼人,只能坚持说:“我有我自己的理由,我只能说,俞音不是你想的那种,无情无义的人。” “我只相信我亲眼所见的东西。”纪飞雨轻蔑道,“我不管你和人皇怎么折腾,但你最好能帮我提醒他一下,管好毓秀那个女人,当年他们如何苟且我暂且不论,落英剑怎么到了她那里,我如今也不想追究,但若再让我看到那女人把落英拿出来显摆,那就别怪我对她下杀手,她也配?” 杨霁明也知道纪飞雨这算是松了口,宽心不少,反手又甩了身边弟子一个耳光:“还楞在这里干什么,那妖修受了伤,应该就在附近,快去找!” 周边的弟子都畏惧他,得到命令仿佛解脱,转眼就散了。 “你如今倒是长进了。”纪飞雨向来看不惯杨霁明,又道:“你最好和当年的事情没什么关系,不然……谁在那里!” 纪飞雨的目光忽然越过面具摊位,落在隐藏在层层面具后的那个人影身上。 “你是……”杨霁明楞在了原地。 纪飞雨快步上前,挑开层层面具,面具摊后无人,架子上少了一张恶鬼面具。 角落里,北逍和俞音站在阴影中,俞音的手上捧着一张恶鬼面具,那是他一时情急随手在面具摊位上拿的,黑白相间的鬼面,竟然同秦霜寒当年戴过的那一张一模一样。 还好北逍及时赶到,把他拉近了阴影中。 不然纪飞雨和杨霁明那两人,刚说完他的坏话,怕是就要跟他打上照面。 也说不好背地嚼舌头的和诈尸还魂的哪个更尴尬一点。 更何况,除了他的小黑,也就是秦霜寒,这个世界他早已没有任何想见的人了。 “又乱跑。”北逍站在俞音的对面不满道,抓住俞音的手腕,夺过他手上的面具,看也没看就扔在了地上。 俞音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面具,刚要伸手去捡,巷口闪过纪飞雨的身影,北逍钳住他的手腕,迅速把他带往窄巷的另一头,转身带他潜入了拥挤的人群中。 借着天空中闪烁的焰火,纪飞雨一步步走到巷道的中央,捡起地上那张恶鬼面具。 杨霁明走上前道:“哪家淘气孩子扔下的吧。” “巧合吗?”纪飞雨略微皱眉,拿着黑白相间的恶鬼面具,那面具和他们记忆中的某一个就这么重叠在了一起。 “肯定是巧合,这种面具到处都是。”杨霁明接过纪飞雨手中的面具,神色丝毫未变,笃定地说,“秦霜寒已经死了,二十年前我亲眼看见的,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不会有错。” 下午定好的客栈房间门口,俞音睁大了眼睛瞪着北逍:“你去楼下再要一间房。” “好。”北逍点头。 俞音送了一口气,尊主还是很讲道理的。 下一秒,北逍推门进了房间,顺手把俞音扯了进来,落了锁,又下了一道结界。 俞音:“……” 房间的床前,坐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两人背后都扑腾着雪白的小翅膀,手里各自提着一个小篮子,正在往床上撒着什么。 “恭迎尊主。”三三从床边坐起身,向北逍行了礼,明明看起来只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行礼的动作与神情都一板一眼十分标准。 “恭迎尊主,尊夫人。”芸芸也跟着开口道,想了想歪着脑袋又补了一句,“尊夫人早生贵子呀。” 俞音:“……” 他这才看到,客栈的床上铺满了红枣、桂圆、花生和莲子。 13 火鸡面是什么 这次连北逍也不动声色地眼角抽动。 芸芸见她家尊夫人没有反应,从满床的坚果里摸了把花生,讨好地举到俞音的面前:“尊夫人吃花生吗?” 三三白了芸芸一眼,拉起她的手,两人化为原形,绕着北逍和俞音飞了三圈后,从窗户走了。 俞音总觉得,在他每次觉得自己可以适应北逍的行为模式时,对方总会给自己来点惊吓。 真是,永远都不会无聊。 “你休息吧。”北逍看起来有点生无可恋,也懒得解释什么,扫干净床上的东西之后,铺好被子,就让俞音去睡。 “等一下。”俞音按住了北逍的手,被褥上,北逍经手的地方,沾染了一团血迹。 刚才在外面没有发现,现在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俞音明显嗅到了北逍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俞音耳边浮现出刚才在闹市街头,纪飞雨和杨霁明所说的话,北逍年年花月节来人族踢馆,人族不可能没有防备,阵法和精兵布置怕是一个都不会少,北逍孤身一人来往其间游走自如,不可能毫发无伤。 衣服是黑色的,即便染了血,也看不出不对。俞音放在北逍衣服上的手,摸到了一片殷红。 而北逍正低头看他,一双眼瞳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https:m.xsw5 俞音忽的就没辙了,妖族尊主不知比他大了多少年岁,行事却毫无章法,凶残霸道的处事风格背后,藏着更多的,倒像是无理取闹的孩子脾气。 砸人族的房子,对他来说是有多重要,拼着受伤的危险,也要砸个尽兴么。 俞音不用想也知道,这伤肯定不轻,妖族本身有自愈的能力,然而这伤口却依旧在往外渗血无法自愈,而且怕是从北逍去皇城找他的时候,身上就带着这伤了。 他是不知道疼,还是疯的太厉害,忘记了疼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算了,你坐下别动。”俞音说,“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北逍坐在桌边,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俞音,俞音被他看得内心发毛,又补充道:“尊主,我们先说好,我这可是在帮你,这次不许咬我。” “好。”北逍竟然回应了,眼睛里有几分稍纵即逝的笑意。 俞音替北逍把玄色的外衫脱去,微微一怔后视线从对方的胸膛和小腹上挪开,北逍不愧是妖修中的翘楚,身形高大,身材匀称,肌肉线条堪称完美,俞音暗自羡慕不到半秒,就看到北逍右侧腰上一条长长的伤口。 剑伤,俞音一看就知道,而且是神兵所伤,妖族的自愈能力半分没起作用,伤口也没经过任何处理,还在往外渗血。 俞音服了,都这样了,尊主还能拖着他满大街地乱逛,还去买戒尺恐吓他。 “哪一把神兵伤的?”俞音直接问道,今夜剑阁和渡雪两大仙门的人都在皇城,伤北逍的神兵,不是寂寥,就是妄念。 果然北逍回答:“寂寥剑。” 先前来京城的路上,俞音和陈誓抽空拆了不少穿越带过来的快递包裹,当时陈誓拆过一个家用医疗包,就放在俞音的储物袋里,现在刚好能派上用场。他从储物袋里拿出医疗包,先是取了酒精,用棉球沾了,给北逍的伤口消毒,又撒上消炎止血的药粉,用绷带包扎好。 现代医学胜利了,伤口很快止了血,按照妖族的自愈能力,明日应该就能恢复。 俞音收好医疗包,北逍依旧不动声色地坐在桌边,也不披回衣服,换了个方向,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尊主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近。 夜色渐深,俞音收拾完桌上的东西,起身去洗漱,北逍又换了个面向,继续看着他。 俞音的脑海中莫名冒出了“向日葵”三个字,突然笑出了声,还好没让北逍听见,赶紧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晃出脑海,晚上在京城乱逛,走了不少路,大晚上的,他竟然觉得有些饿了。 房间外有人在用力捶门,与此同时传来陈誓的声音:“学长,你在屋里吗?” 陈誓扣了扣紧闭的房门,问道:“学长,我和黎雅有点饿,你那边是不是有一箱火鸡面?” 房间门忽然开了,北逍站在房间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陈誓,上身仅仅披着玄色的外衫,露出腰间俞音刚才缠绕好的白色绷带。 门外的黎雅红着脸赶紧转过了头。 陈誓:“……打扰了。” 北逍关门,落锁,下结界。 门外的陈誓清醒过来:“不对啊,那不是我学长的房间吗?” 房间里目睹了全过程的俞音感觉自己濒临窒息。 房间外的走道上已经安静了下来,陈誓和黎雅似乎已经各自回房间休息了,陈誓临走前的表情就好像生吞了一个鸡蛋,要解释也只能明日再解释了。俞音放宽心,坐到床边,正在思考两个人一张床怎么分配的问题,就听见桌边的北逍突然开了口—— “火鸡面是什么?” 俞音:“……” 黎雅不清楚北逍的身份,不代表陈誓也不知道,妖族尊主喜怒无常,是陈誓在妖族亲眼所见的事情。回到房间后不久,陈誓到底还是放不下俞音,又打开门在俞音房间的门前徘徊,紧张地踱步,生怕一会儿就会听到俞音的惨叫声。 然而徘徊但有的陈誓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陈誓先是楞在原地,随后立刻意识到,俞音房间门的缝隙里正在飘出火鸡面的香味。陈誓深呼吸两口,脸上浮现出极度愤怒的表情,调头走了。 房间里,俞音看着桌边的北逍和桌上泡好的火鸡面有点头疼,他辛辛苦苦泡了个面,尊主动了一筷子后就静止了,要不是窗口吹入室内的风还在轻轻拂动尊主的头发,他几乎要以为北逍变成雕像了。 俞音:“?”他是不是该和尊主讲讲锄禾日当午的故事。 半晌,在他以为北逍不会再动的时候,北逍又拿起筷子,挑了碗里的面,有些犹豫地送进了嘴里。 俞音:“噗。”尊主不会和他一样,吃不了辣吧。 北逍捕捉到了他的笑声,眼神立刻又变得危险起来。 俞音赶紧收敛自己的表情,眼里的笑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辣就别吃了。”俞音抽走了北逍手里的筷子,“我也不吃这个。” 或许是无意间知道这大妖的某个弱点,俞音的心情莫名变得很好,甚至胆子大了,想去逗一逗北逍,北逍还没有任何反应,俞音就已经被自己今日接二连三的危险想法吓了一跳。 或许是白日旅途劳累,又想起了不少往事,俞音坐在床边就觉得犯困,连自己都不觉就靠着床边睡着了。北逍把碗筷收拾好,就看着俞音抱着枕头睡着了,腿脚都还在地上。 在俞音看不到的地方,北逍的眼神变得柔和,用一种近乎眷念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人。 俞音迷迷糊糊间,感受到有人把自己抱到了床上,给自己脱去鞋袜,掖好被子,许是那动作太熟悉,俞音模糊地唤了一个名字,北逍的手骤然停在了半空中,良久,在确认了俞音熟睡后,北逍的手才缓缓收回,在俞音的枕边,留了一道安魂咒。 可能是今天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过太多的往事,俞音梦见了秦霜寒。 那是他和秦霜寒第一次捡到俞歌的时候。 自打两年前,俞音只身一人闯妖族杀大妖救人,还顺手捞了个赠品回来,清寻真人一根藤条把俞音抽了个半死,然而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最终生米却煮成了熟饭,秦霜寒化了形以后,清寻真人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彻底不管了,只是叮嘱俞音除此之外,别再同任何人产生因果。 清寻真人帮着俞音隐瞒了秦霜寒的身份,视他如同自己的弟子。 这大概感化了熊孩子,俞音指天指地发誓,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不然五雷轰动天打雷劈,怎么凄惨怎么说。 清寻真人信了。 两年后,初具少年身形的俞音和秦霜寒下山历练,斩了一只为祸京城的虎妖,在京城附近的村落里,孝心大发的两人拎了一只野山鸡回来打算给清寻真人补补身子,留着生蛋或是宰了炖汤皆可。 这便是后来的俞歌。 当年那小山鸡在下锅前突然挣扎飞出厨房,化出人形,当着清寻真人的面,抱着真人的大腿,咳出了一大口小火星,燎掉了清寻真人的半片衣角。 在俞音以为清寻真人要去寻藤条把他往死里抽的时候,却没想到师父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句因果皆不可避,就这么破天荒地收留了那个小姑娘。 于是,盘中餐变成了小师妹,还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俞歌。此后,清寻真人就再也没有提过让俞音修炼无情道的事情,甚至后来还默许他们三人,去了南渊学宫修行。 那件事后过了好一段时间,俞音和秦霜寒才知道,俞歌的原形不是山鸡,而是天地间仅有的一只凤凰,不仅因为那时俞歌的真正原形,漂亮到令人惊叹,还因为只有拥有神族血脉的凤凰,才能看到遥远的未来。 所以当年,还有过一段小插曲。 年少的俞音,某日躺在三清山的花树下于梦中惊醒,秦霜寒正抬剑抵住了俞歌向他刺过来的短剑。 “想偷袭你师兄我,再回炉练几年吧。”俞音懒洋洋地挡下俞歌的剑,开玩笑道,“记恨我当年想把你下锅炖了?” 然而他很快却笑不出来了,因为俞歌的神情与平日里不太一样,她在哭。 “师兄。”那时的俞歌说,“我看到你全身是伤,我还看到小黑把剑刺入你的心口,既然这样,不如我先动手。”她说的模糊,俞音没听清几个字,也没听到俞歌嘴里自己的死因,却奇迹般听懂了意思,按照俞歌那鸡脑子的逻辑,大概隐隐约约觉得她师兄未来太惨,不如由她来代为解决。 “你什么逻辑,那人都固有一死,到你这儿,谁都别从娘胎里出来了。”俞音不信命,也不信天道,更不会相信什么预言,他抬手给俞歌擦了把眼泪,“小黑也是你能叫的?以后不管看到什么,别拿出来瞎说,准不准另说,小心别人把你抓回去煲汤,哭什么,练剑去。” 俞歌哦了一声,抹了把眼泪,把刚才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太年轻的时候,谁都不相信命运,而俞歌自己也一样。 凤凰一族,一生能窥探两次天机,俞歌误把其中一次给了俞音,另一次给了纪飞雨,唯独没有看过自己的命运。 俞音从二十多年前的旧梦中苏醒,把梦里的画面忘了个七七八八,屋外的天光早已大亮。 房间里的结界未撤,北逍却不见了踪迹。 鸽子芸芸蹲在窗台上,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嘴里嚼着什么,脚下踩着一枚桂圆核。 14 绢花传意 “学长,你醒了吗?”房间外陈誓在敲门,“黎雅说今日是仙门盛会,我想去看个热闹。” 俞音这才想起,和这两人约好了要去仙门盛会,然而房间里被北逍下了结界。北逍大概是走得太着急,忘记撤去房间里的结界,俞音伸手碰了碰结界的边缘,环视四周,最终目光落在了鸽子芸芸的身上。 芸芸:“……” 俞音捧起鸽子,精准地找出了结界上的几个点,捧着鸽子用鸽子嘴挨个戳了过去,灵力的波纹荡漾开,能看到透明的结界,随着俞音的动作,结界缓慢消融退去,俞音在鸽子的脸上看到了生无可恋。 “对不住。”俞音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比较诚恳,“虽然能找到结界点,但我没有灵力,也没有灵力媒介可用,只能借你用一下。” 芸芸从他的手里飞起来,翅膀扑腾几下,落在柜子上,与他来了个对视,鸽子开口,用的是芸芸的声音,语气却是北逍的:“俞音,我去京城一趟,下午就带你回妖族,不许乱跑。” 俞音嘴角抽搐,抬手敲了敲鸽子的头,严肃道:“小孩子没事不要学大人说话。”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俞音打开门时,黎雅和陈誓已经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了。 陈誓率先进屋,环视四周,没有看到其他人后,明显露出了自我怀疑的表情,迟疑道:“学长,昨晚……” 俞音:“走吧不是要去看仙门盛会吗,去晚了大概就看不了热闹了。” 一秒记住https:.xsw5 “啊对,走了走了。”黎雅一听,赶紧催促两人出发。 陈誓怀疑的目光始终徘徊在俞音的脸上,然而只从学长的脸上看到了浩然正气,并且收获了鸽子的一脸鄙夷。 仙门盛会是人族一年一度的盛世,时下各大仙门都会来到京城附近,在为首仙门的带领下,商议人族大事,并且安排仙门之间的斗法,对于名门修士来说,是展示自己的机会,而对鹿山这样的无名小仙门弟子来说,也是一次观摩学习的宝贵机会。 二十年前,仙门盛会在烈阳殿举行,如今烈阳殿被北逍砸了,盛会便占了皇家的一座旧殿呈祥殿举行,似乎每年都会换一次地方。 黎雅看着眼前的恢弘大殿,忽然感慨道:“我听说,妖族那个尊主,脾性古怪,同人族之间的关系很差,前一年盛会所用的殿堂,第二年都会被他破坏掉。” 俞音:“……”原来尊主的年度拆迁还是有规律可循的,服了。 仙门盛会,俞音不想见到往日的熟人徒生误会,陈誓在客栈里给他找了一顶幕离,这顶幕离很特别,纯白的轻纱垂至腰间,刚好能够恰到好处地遮挡俞音的面容,却不影响他视物。他身上穿着的仍是鹿山仙门内浅堇色的弟子服,外面披着北逍昨日买的一件浅色大氅,这么装束完毕,整个人看起来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仙气。 黎雅双眼放光,忍不住赞叹道:“陈言师弟你若不是灵力低微,我看如今这些仙门的美誉雅称,起码得有你的位置。” “学长,我也觉得你生的好,总觉得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陈誓也跟着连连感慨,“这趟回去咱们出道吧。” 俞音脚步一顿,差点没被自己仙气飘飘的衣摆绊倒,心道学弟这话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古怪。 几人到底还是耽误了些时间,两个不能御剑,一个御剑技术不过关,俞音的储物袋里倒是有辆卡车,可卡车不适合在京城里开,几个人只能步行过去,到达仙门盛会的地点呈祥殿时,盛会即将开始,殿门已经关了。 殿门的守卫不近人情,几人皆是出自于大的仙门,自然看不起小仙门的修士,扬言大门关了就是关了,丝毫不肯松口放行。俞音看着失望的陈誓和黎雅,心中颇有几分歉意,他前世活得不上,却见惯了大场面,并不稀罕这仙门盛会,可黎雅同陈誓,却是想看的。 若不是因为等他耽误了时间,这两人也不会被拒之门外。 正打算开口安慰这两人,就听见身后的一个守卫嘀咕道:“时间差不多了,神莺阁的姑娘们来了吗?” “神莺阁?”俞音沉思,仙门盛会和神莺阁有什么关系。 侍卫的话回答了他的疑问:“庄主说,盛会上打打杀杀的太没意思,请几个神莺阁善舞的姑娘来助助兴,你去看看来了没有。” 正说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呈祥殿门前停下,车帘被一只玉手挑开,露出马车内几个千娇百媚的小姑娘。陈誓和黎雅的眼睛一转,随后同时看向俞音,诡异一笑。 俞音:“……” 几分钟后,神莺阁的姑娘们,每人怀里捧着一块打磨得锃亮的玻璃镜子,喜滋滋地挪出了马车里的三个空位。现代打磨光亮的镜子,相对于古代的铜镜,占了极大的优势,姑娘们捧着镜子,个个心花怒放,立刻答应了带三人进去的事情。 俞音坐在神莺阁的马车上,左边是学弟,右边是黎雅,神莺阁姑娘们的身上,带着熏香的气息,马车一路无阻,进了呈祥殿的大门,向正殿的方向驶去。 马车上,神莺阁的姑娘们,穿着时下最风行的舞裙,也不管车上来了几个陌生人,笑嘻嘻地聊得正欢。 “林姐姐,你说这次会不会有哪个仙门的小仙君看中我?”一个红衣服的小姑娘捧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掩嘴笑道。 被她唤作林姐姐的姑娘摇头道:“我们出身卑微,专心跳舞就好,别想太多,不过我看,如果阁主亲自来,喜欢她的修士,一定不在少数。” 小姑娘失望道:“这样啊,我倒是听说,盛会上设比试,胜者能拿绢花,绢花会赠给在场的心仪之人。” 另一个神莺阁的姑娘道:“我倒是听阁主提过绢花传意,不过这是几百年前比试上的说法了,怕是只有妖族那些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才记得,对获胜的修士来说,绢花自然是留着作为自己获胜的纪念,不过这两年这绢花传意,倒是又莫名流行了起来。” “绢花?”俞音原本没有仔细听她们的谈话,正看着车外出神,听到绢花,忽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们说的绢花,前世的他,曾经在仙门盛会上,拿到过一朵。 那时仙门盛会是南渊学宫弟子每年都不会错过的盛会,那年的俞音和秦霜寒,还有纪飞雨和俞歌,就拿到了比试的名额。只不过俞音、俞歌和秦霜寒三人代表的是南渊学宫,纪飞雨代表的却是他家剑阁。 几人皆是年少,风华正盛,也正是那次盛会,让四人逐渐有了名满天下的势头。 俞歌灵动活泼,漫天花雨中剑意凛然,落英剑一战成名。 秦霜寒手执未泯剑,冷肃冰寒的剑意令人胆寒。 南渊和剑阁双双杀入决赛,俞音和纪飞雨在最后一战中相逢,被世人赞为少年英才的两人,在比试场上,拔剑相向。两人虽在学宫里是很好的朋友,但在比试中谁也没留手,打了个天昏地暗。 那时的俞音年少,心高气傲,手持重剑,在香灭的最后一刻,把纪飞雨拍到了台下。 纪飞雨出局,寂寥剑落地,原本他已经获胜,拿着绢花就能走人。他被寂寥剑激起的战意却未消,重剑承影震颤不已,他心神激荡不已,一手握住承影,一边遥遥地冲着观战主位上的剑阁阁主纪沉放话:“南渊俞音,请战剑阁阁主。” 四座皆惊。 剑阁阁主,是当时剑圣纪沉。 纪飞雨原本就被灵力震伤,听到这话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当众吐出一口血,立刻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冲着俞音破口大骂:“俞音你是皮痒了还是刚才脑壳打坏了,你要是讨打找死站那儿我来揍你,保证满足你的心愿,你没事招惹我爹做什么!” “师兄。”俞歌也是面露担忧。 秦霜寒的面上覆着黑白相间的恶鬼面具,看不出神情,拿着妄念剑的手却微微扣紧。俞音一身战意被纪飞雨骂醒了一半,剩下一半却还在叫嚣。 纪飞雨他爹纪沉,一辈子就差没跟剑一起过日子,简言之,就是个武痴。剑圣之所以是剑圣,一方面是剑好,另一方面是好战。原本纪沉看着少年人比试,已经手痒痒了,纪沉只爱武,根本考虑不到什么长辈揍小辈的忌讳,来者不拒,平日里没几个敢挑剑阁阁主的,俞音这边一挑衅,纪沉拎着剑就掠入了比试台上。 俞音重剑在手,两人兵刃相接,场内灵力碰撞,比试台在两人暴戾的灵力下直接崩塌,飞沙走石,天地变色。 虽是全程被纪沉压着打,但俞音也拼着全身的力气,在纪沉剑下堪堪撑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香灭战止,少年俞音半跪在地,嘴角留着一抹笑意,他一手撑着重剑,另一手抹去唇角溢出的鲜血。纪沉收剑站立,面露深意,叹了一句英雄出少年。 比试结束,在旁边观战的秦霜寒立即翻身跃上比试的高台,扶起俞音,替他擦去唇角溢出的鲜血,黑白色的恶鬼面具狰狞,挡住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俞音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从对方的动作里感觉到明显的担忧和责怪。 他能感觉到秦霜寒不高兴。 所有人都在为他那一战而喝彩,眼前的人却在为此生气。 他虽然没有落败,但在比试中到底收了伤,秦霜寒显然察觉到了,拉着俞音的手在轻颤,力度不自觉地加重,俞音的手臂被他抓得有些发疼。 “我没事。”俞音顾不上气血翻涌,赶紧安慰自家小黑,可秦霜寒很少对他生气,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哄,手头没有别的东西,俞音想了想,从怀里拿出刚刚比试得到的绢花,塞进了秦霜寒的手里。 秦霜寒一愣,半晌,接过了俞音手里的绢花,奇迹般地消了气,郑重地收起来,就扶着俞音去疗伤了。 估计秦霜寒也不喜欢这种哄女孩子的小玩意儿,那朵绢花,此后俞音再也没见到过。 几人说着话,马车已经行至内殿,几个姑娘率先跳下马车,打开车门,陈誓和黎雅从车上跃下,随后是俞音,神莺阁的姑娘们对拿到的镜子十分满意,一路把他们几人送到了场内观众席。 三人来得有些晚,在席上落座时,议事早已结束,比试正进行到一半。 俞音向台上看去,一个渡雪山庄的弟子正执剑而立,正等着自己的对手,似乎感受到了俞音的目光,那少年也看向了俞音,直到比试正式开始才挪开了目光。 在俞音记忆中,每年的仙门盛会是由人族的三大仙门组织的,剑阁,渡雪山庄和凝风楼,按照传统,比试台的最上方会有代表三大仙门身份的印记,剑阁的青锋映雪纹,渡雪山庄的红梅描金纹,以及凝风楼的风舒云卷纹。 然而这一次,俞音抬头的时候,却在原本是属于凝风楼的位置上,看到了一个陌生的仙门印记,那是一个被红色带刺荆棘缠绕的黑色莲花印记,而二十年前凝风楼的风舒云卷纹,不见了。 俞音环顾场内,这才发现,场内已经寻不到凝风楼弟子装扮的人了。 “那是哪个仙门?”俞音压低了声音问黎雅。 “啊?陈师弟不知道吗?”黎雅有些意外,“三大仙门之一,泠谣仙宗。” “泠谣?”俞音暗惊,二十多年前,泠谣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门,不过二十多年的变迁,如今竟然已经是三大仙门之一了,他压下声音中的讶异,继续问道,“那凝风呢?” “凝风楼?你不知道吗?”黎雅转过头来看俞音,看了看周围,小声道,“凝风楼十八年前卷入了梦蝶蛊毒案中,被人皇下了诛杀令,众仙门表决通过,凝风已经被灭门了。” 15 头盖骨花盆 “什么?”俞音惊道。 怎么可能不惊,凝风是有几千年历史的大仙门,出了很多有名的医修,擅长医人也擅长用毒,竟是说灭门就灭门了。 “怎么了?”陈誓听出他声音有异,询问道。 俞音摇头,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世事易变,这早已不是他能关心的问题,于这个世间而言,他不过是一缕故地重游的亡魂。 故地重游,他只望故人安在。 世事变迁,又与他何干。 他们这边在闲聊,另一边比试台上,神莺阁的姑娘们,从四面落入场内,衣裙无风自动,在比试台上空,婀娜起舞,场内一阵惊叹。俞音遥遥看到剑阁的主位上,纪飞雨满脸不耐烦,和身边剑阁中噼里啪啦地说着什么,似乎十分不待见眼前这阵仗。对于如今的盛会,俞音也不太习惯,前世每逢盛会比试,场内先是战鼓齐擂,激发人心战意,倒不像如今,仙门年轻人的比试,平白多了几分旖旎的意味。 不过,他不喜欢,不代表旁人不喜欢。 俞音听见后方一人赞道:“杨庄主果然是风雅之人,仙门比试,有剑有美人,才有看头。” 仙门盛会这样的大场合,竟然是杨霁明一手安排的,这同俞音记忆中那个胆小怕事的杨霁明判若两人。 m.xsw5首发 “那个人,长得真好看。”黎雅指着远处的主座处,小声道。 俞音看向渡雪山庄的主位处,杨霁明坐在主位上,手中捧着白瓷茶盏,茶水中浸了红梅花瓣,白瓷配红梅,称得上风雅,只是梅花瓣放得有些多,总让人觉得有些古怪,四下却都是恭敬的面容,无人敢说道。 杨霁明的膝盖上,躺着两只小雪貂,脚下趴伏着六只雪貂,座椅的扶手和靠背上,还零零星星地立着几只,手边侍立的弟子手中,燃着一盏灯。 光天化日也要点灯,总有些古怪,周围人却跟没见到一样,仿佛早就习惯了,俞音也是,当初在南渊学宫读书的时候,杨霁明不论白日还是黑夜,身边总要带着一盏灯,夜里也不熄灯,苑内他的房间里,始终能看见光亮。 “那人养那么多雪貂做什么?”陈誓好奇道。 俞音摇头失笑,以多为美,偏爱雪貂,这么多年了,杨霁明的审美倒是没变。 主位一共坐了三人,除了剑阁的纪飞雨和渡雪的杨霁明,剩下的一座空着,应该是那个泠谣仙宗的人。主位下的高台上,设了不少雅座,坐的都是各大仙门世家的主人。俞音只是简单地打量了一圈,就把目光转回了比试场上。 由于是和神莺阁的姑娘们一起进的场,俞音三人也得到了优待,座位比较靠前,能看清场内的比试情形。场中的比试很精彩,刀光剑影间,各色的灵力光芒夺目,迸射的灵力不时撞击周围的结界,能打到仙门盛会上的,大多是大仙门的弟子,稍稍有点背景的,在十多岁时,家里就会安排夺翼,台上的修士,打着打着,背后展开黑色的羽翼,剑影在半空中相撞,格外壮观。 陈誓看到那羽翼,偷偷看了俞音一眼,见俞音没有什么反应,放松了许多。 黎雅看得目不转睛,不时拍手叫好,注意力全在场中。陈誓却耷拉着眼皮,看起来却有些兴致不高,这倒让俞音有些意外,凡人对这些比试总是充满了好奇,不过如今的比试,比起从前,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的确有些小打小闹的感觉。 “没兴趣吗?”俞音问陈誓。 陈誓摇头:“菜鸡互啄。” 俞音:“……”学弟着实骨骼清奇。 “无趣。”坐在俞音右边的一个老人突然叹道,“二十多年前,少年霜翎仙君挑剑圣的那一战,就要比如今的精彩很多。” “非也非也。”另一个年轻人反驳,“你们所说的霜翎仙君,除了仙门盛会那一战和镜雪关之役外,之后犯了庇护妖族的重罪,还同人族为敌,死后籍籍无名,可见传言多不可信。” “是啊,这种人提他干嘛。” 周围的几人连连附和。 老人怒道:“仅仅镜雪关之役,霜翎仙君与他的剑侍,还有他师妹俞歌仙子救下来的人成千上万,他对人族的这份大恩,是说忘就能忘了的吗。” 偏偏周围还有不少杠精,当场就和老人杠得津津有味:“您这话说的,当年明明是渡雪山庄的杨霁明,开仓救济,粥衣相赠,人族才能有一缕生机。” “目光短浅,镜雪关之役上,俞音仅一人,就斩下九婴三首,其剑侍,斩九婴两首,俞歌仙子和剑阁纪飞雨斩杀妖将百人,这该被写入史书供后人仰慕的功绩,你们还真是说忘就能忘。”那老人越说越气愤,“再说了,当年救人的还有医修苏以彤,和南渊的才子宗文临,怎么到了你们这里,就都成了渡雪山庄一家的功劳?” 说罢还用胳膊肘捅了捅一边的俞音,问道:“你说是不是啊。” 俞音:“……” 他想说传言多有不实,您谬赞了。 镜雪关之役给他最深刻的记忆,其实不是杀多少妖族,也不是立多少功劳,而是—— 当年仙门盛会后不到一年,人族与妖族便打了一场,当时的妖族尊主九婴率妖族众人,一路打到了杜康城附近的镜雪关,人族危在旦夕。剑阁、凝风、渡雪三大仙门派出弟子镇守前线,南渊学宫的大部分弟子,那时都去了镜雪关。 那时清寻真人避世,不问人间战事,俞音、俞歌还有秦霜寒,瞒着师父,同南渊众人一起,去往镜雪关,少年们很快意识到,战场不是仙门盛会,会有人受伤,也会有人在那场战争中彻底离开。 九婴来袭的那一夜,是最惨烈的一战,那几日守城顺利,剑阁的剑圣纪沉因剑阁突发内乱赶回西北,渡雪山庄的弟子在京城附近救助贫苦的百姓,只有凝风楼的弟子和南渊学宫的少年们,镇守在镜雪关的城墙附近。 谁也没有想到妖族尊主九婴会在那一夜忽然来袭,守城的士兵,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就被九婴撕碎入腹,一道城墙之隔,人族的百姓还未撤走,身前是凶残的妖族,身后是千万人族的性命。凝风楼多为医修,并不善战,南渊学宫的学生成为了这一战的主力。 时间过去得太久,俞音早就不记得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日天明后,妖族惨败,九婴仅剩一首,带着残兵败将退回了妖族之地,镜雪关附近九城内,百姓对渡雪山庄送来的救济物资感恩戴德,却不知那夜之后的镜雪关下,埋了多少南渊弟子的英魂。 俞音记得那日清晨,他在关外成山的尸骸中看到了晨曦的微光,苏以彤一夜没有合眼,在城墙下寻找还能存活的人族战士,俞歌坐在城墙上,擦拭着落英剑,落英剑气的花瓣,借着风飘入城墙下的尸骸与血水中,纪飞雨站在俞歌的身侧,寂寥剑染血,不住悲鸣。 宗文临站在城门边,面带悲悯,墨笔点染之处,不论妖族还是人族,尸骸皆燃成灰烬飘散,他出自佛门,天生悲悯万千苍生,手中墨笔名为如寄,能在尸骸上燃起业火,能渡怨灵。 晨曦中,秦霜寒黑白相间的恶鬼面具上染了妖族的血,他背对着新生的晨晖,在未散的雾霭中,拎着大妖九婴被斩落的两个头颅向俞音走啦,那头颅上带着血,看起来很狰狞。 “小黑,你要这个做什么?”俞音不解,他的身后背着重剑承影,一夜厮杀,承影的凶性未解,他还在努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杀意。 清寻真人当初把承影交给俞音的时候就说过,承影是神兵,但其凶性重嗜杀伐,会加剧剑主的戾气,俞音当年毫不客气地怼过清寻真人,说师父你知道这剑凶还让我用是想断绝传承还是咋的,不过说归说,俞音还是乖乖用了承影,一方面是因为清寻真人唬他说承影是他的宿命之剑,另一方面因为他的平衡能力不好,御剑东倒西歪,而承影是重剑,剑身够宽,飞起来稳得很。 秦霜寒走过来,抚过承影的剑身,手指被锋利的剑刃划破,血落在剑刃上,承影剑身上的血光淡了很多,散去的戾气让俞音轻松不少,秦霜寒丝毫未在意手上的伤口,拎着两个头颅,冲俞音扬了扬:“留给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秦霜寒的血能够化解承影剑的煞气,但俞音却不喜欢他这么做。 “不疼吗?”俞音抓过秦霜寒的手,去看对方手上的伤口,那伤口近乎刻骨,秦霜寒却和不知道疼一样,把串着头颅的绳子,换到了另一只没伤的手上,俞音皱眉问,“你要那老妖怪的头干什么?你要给我?” 俞音本能伸手去接,然而秦霜寒没有直接给他。 “现在还不能给你。”秦霜寒扛着两个沉重的头颅与俞音擦肩而过,两个头颅随着他的脚步相撞,发出沉闷的声音,他的身上还带着伤,月白色的衣衫被染红。 俞音茫然站在镜雪关的雾霭中。 半个月后的一个早晨,俞音从梦中醒来,走到窗前,看到窗台上多了两个白森森大花盆,还有花盆上四只被掏空了的眼睛。 俞音:“……” 这花盆是用九婴的头颅做成的,这是秦霜寒从镜雪关带回去的两个九婴头颅,血肉都被掏空了,只剩下森森的白骨,打磨得十分光亮。 秦霜寒打磨这花盆耗了半个月的功夫,又在里面填了泥土,撒了把花种,用灵力催开了花,原本黑洞洞的眼睛处,各自开了一朵小野花,两个花盆就这么直愣愣地瞪着他,总觉得有点后背发凉。 “送你的,喜欢吗?”秦霜寒站在窗外,背对着俞音,没有看俞音的脸,似乎还有些紧张。 “喜欢倒是喜欢……” 秦霜寒点头,理所当然道:“给你的回礼。” 16 他是我的 “回礼?”俞音疑惑。 他不记得自己最近送过秦霜寒什么,然而他家小黑难得想起来送他东西,虽然这玩意儿摆在窗台上,看起来真的像是九婴死不瞑目,不论什么时候扫一眼都怪吓人的,但他总不能扫了小黑的心意。 “喜欢,收下了。”俞音点头,表示自己非常喜欢,“谢谢你啊,小黑。” 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道谢,那时的秦霜寒却不知为何尤为激动,转身跃进了俞音的窗台,差点踢翻了窗台上的新花盆,一把抱住了俞音,力气之大,把俞音撞倒在地上,秦霜寒的胳膊垫在了俞音的后背下,落地时俞音并没有觉得疼。 “怎么了?”秦霜寒的双手撑在俞音脖子的两侧,整个人的身体覆在俞音的上方,入目即是对方那张狰狞的恶鬼面具,明明看不到秦霜寒的表情,俞音却忽然觉得自己现在的姿势有些难为情,忍不住开口去问秦霜寒。 秦霜寒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丝毫没有退开,两人的距离很近,俞音甚至能感受到秦霜寒胸口的起伏,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就在自己的颈边,大概是感受到了俞音的局促,秦霜寒犹豫了片刻,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般,开口道: “喜欢就好,俞音,我……” “师兄!”俞歌一脚踹开了俞音的房间门,简陋的屋门摇晃了几下,“小黑也在啊,你们在干什么?” “无事。”秦霜寒从地上站起,一把拉起了俞音,还贴心地帮俞音拍去了衣服上沾上的尘土。 俞歌的头发被红色的缎带绑成两束马尾,长发垂落腰间,她从俞音的桌上捞起一盒点心揣进兜里,对俞音道:“师兄,京城那边的庆功宴,指名要你和小黑过去,你快收拾收拾,京城的马车就在山下,杨霁明在车上等你们,你们启程去京城吧。啊,还有,苏师弟最近有病,留南渊养病了,他不去了。” “不要骂人。”秦霜寒一本正经道。 https:m.xsw5 “不不不,不是骂人,苏以彤他真病了。”俞歌补充道,“他说要闭关研究一下自己的病,所以暂时不能和你们一起去京城了。” “那你呢?”俞音问,“你不去京城吗?” 俞歌对着俞音房间里的铜镜,把有些松了的红色发带重新绑好在头发上,回答道:“没听说请我啊,这是人皇给你的庆功宴,你在镜雪关那一战中,斩了九婴三首,要论封赏,肯定都是你的。再说我最近也没空,纪蝈蝈也不去,他前几日回了趟家,最近内乱处理完了,剑阁没事,他爹受了点轻伤,蝈蝈传信说让我在南渊等他,说是要谢我,给我带了昆仑的雪,要让我见见世面。” “你听他给你胡扯吧,无事他要谢你什么。”俞音气笑了,“成天话多就算了还想拐我师妹,我去看看情况就回来,别给师父找事啊。” “知道啦,师兄你和小黑放心去玩吧,我练剑去了。”俞歌抓起落英剑就跑。 随即冲出屋门,惊得院子里的鸡一阵惨叫。 “……”俞音转头问秦霜寒,“你刚才想说什么?” “无事,等一个良辰吉日,我再告诉你。”秦霜寒说什么都不愿意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缓缓伸手,手指落在俞音的发间,从俞音的头上,摘下了一朵鸡毛。 俞音:“……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传统?”秦霜寒的审美很传统,连做事的风格也是。是有多重要的事,还要寻个良辰吉日。 回忆里的俞音怎么也猜不到。 周围人依旧围绕着镜雪关之役争个没完没了,俞音从片刻的回忆中回过神来,这些人还在说当年的事情。 镜雪关之役那年,如果他能深究那时纪飞雨为何要答谢俞歌,或者留个心思,想一下为什么京城庆功宴偏偏没有邀请俞歌,那后来的事情,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毕竟镜雪关之役的京城庆功宴,对他们很多人来说,都是噩梦的开始。 陈誓身边的黎雅转过头认真道,“我虽未经历过二十多年前那场人族与妖族的大战,却生活在边境,我的家人,皆是那场战役中侥幸存活之人,所以即便如今世人非议,我也认为霜翎仙君是大仁大义之人,若非仙君已经故去,我想向仙君亲自道谢。” 听得这话,周围更是一片不赞同的声音。 一人道:“不见得啊,当年明明知道俞歌是妖族,那霜翎仙君俞音还是护着她,甚至在凤凰伏诛后第二年,杀了南阳夏家满门,可见也是包藏祸心。” “可不是吗,还好死的早。”另一人笑道。 “你!”黎雅涨红了脸。 俞音隔着幕离对黎雅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和这些人起争执。 黎雅没说话,那群人却自己争了起来,人群中一个女子忽然笑道:“当初和俞音一起宰了南阳夏家人的,还有剑圣的儿子纪飞雨,你们要说他也包藏祸心吗?” 这声音空灵清冷,仿佛隔着层纱,说话的同时周围还伴着清脆的铃声,却给这边的人声实打实地泼了盆冷水,这些人立刻闭了嘴。 剑圣的儿子,纪飞雨,是如今剑阁的主人,这里没有一个人,惹得起纪飞雨。 “也就这点出息。”黎雅不屑道。 俞音有些意外,知道当年内情的人不多,他直觉这声音有些熟悉,想要回头看看这女子是谁,却只看到人群中一个远去的瘦弱背影,红白相间的裙摆及膝,身后披着一件雪白短氅,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这边的人群再一次了起来,却不是因为刚才的话题。 俞音有些错愕地看着面前穿着渡雪山庄弟子衣服的少年,少年脸颊微红,一身贵气的白衣,衣摆描金,正把一朵绢花,递到他的面前。 陈誓嘴里一口茶喷了出去,黎雅差点把手中的手帕撕成了两半。 俞音:“???”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是在刚才的比试中获胜的少年,眉眼之间,还有些熟悉。 送绢花给他,什么意思? “这位姑娘,我是渡雪山庄的杨修逸。”少年红着脸,一边又把绢花往前递了递,“方才见姑娘气质清冷出尘,我想把绢花送给你。” 俞音:“……” “我们不是神莺阁的人。”陈誓的脸都要笑烂了,黎雅忍笑赶紧出言提醒那少年,“绢花传意就不必了。” 俞音算是明白了,他早先从神莺阁的马车上下来时,周围还簇拥着神莺阁几个貌美的姑娘,大约被这少年瞧了个正着,把他给当成了神莺阁的姑娘。鹿山仙门的浅堇色衣服本就偏中性,加上他今日戴着幕离,垂至腰间的白纱掩盖了他的容貌和身形,身后披着雪白包身的大氅,的确穿出了几分清冷的仙气,他原本就有些瘦削,主要今天身边还有个壮汉学弟,衬托之下,被人误会,倒也不奇怪的。 只是,如今这情形着实尴尬。 杨修逸半晌没得到回应,只见“姑娘”身边的两人都在发笑,就有些面红耳赤,正要再问,一只手推开了他拿着绢花的手。 “抱歉,他不能收你的绢花。”这声音冷冰冰的,落在俞音的耳边却分外熟悉。 “他是我的。”那声音冷冰冰的,不容拒绝。 俞音闻声抬头。 果然,北逍正站在他的面前,拦住了杨修逸。 北逍的手里抱着化成人形的鸽子三三,两人的妖气收敛得干干净净,丝毫不露,两人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 三三冲俞音脆生生地喊道:“阿娘,我和爹爹找了你好久了。” 陈誓:“噗。” 黎雅:“???” 俞音:“……” 玩还是尊主会玩,甘拜下风。 周围人皆是向杨修逸投去了责备的目光。 “对……对不起!”灼然的目光里,杨修逸忙不迭地道歉,把绢花揣进兜里,红着脸跑开了。 人群中传来一声轻笑。 陈誓和黎雅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此时呆若木鸡。 俞音正想问人族头号公敌北逍怎么敢出现在这里,却发现此时的北逍似乎有点不耐烦,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带着他向外走去。 俞音险些被北逍拽了个趔趄,他加快脚步,试图跟上北逍的步伐。 台上的主位上,有人似乎正当着杨霁明的面展开一幅画卷,连纪飞雨也驻足观看,深深地看了那画一眼,神色竟是有些复杂,俞音越发好奇,原本已经加快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恭喜庄主。”某仙门的长老对杨霁明说,“宗文临大师的亲笔画作,恭喜杨庄主又收回了一幅。” 杨霁明亦拱手答谢,面露喜色。 “听闻庄主和宗文临曾经是南渊的同窗,宗文临游历人间,十多年来不见踪影,庄主一直在寻找他的各种画作,同窗情谊,着实令我等叹服。” “去年我听闻庄主出钱修缮佛寺,杨庄主真的是一片善心啊。” 这些声音落在俞音的耳边,北逍牵着他,脚下步伐越来越快,只是此时仙门盛会刚刚散场,周围人多,不能用妖修的法术,也不方便御剑离开,怎么都不能快速离开,北逍好像有些不安,这让俞音觉得有些疑惑。 妖族尊主,几乎已经是两界数一数二的强者,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觉得不安吗。 “那是什么画,杨庄主这么高兴。”周围有人在问。 “同生共死图呗,杨庄主一直在收好友宗文临的画,只是没想到这种不吉利的画他也要收。”另一人叹息道。 “同生共死?”俞音心中有些好奇,宗文临什么时候画过这种东西,什么样的画,才能当得起同生共死这个名字。 俞音记得,在南渊修行的时候,他们几人中,宗文临很特别,他虽然出自佛门,却和一般佛修不同,他心怀天下,以苍生为重,却不爱佛法修行,酷爱琴棋书画,尤其是他的画,是当年南渊学宫的一绝。 很多世家大族,都曾以重金求过宗文临的画作。 周围那些混杂的声音中又有人说:“南渊花月图,可不就是那同生共死图吗?” 南渊花月? 这个名字俞音是知道的。 俞音脚步一顿,回头时刚好看杨霁明手中展开的画卷,画卷上的色彩泼洒肆意,那是南渊学宫的花月节,漫天流萤和花灯烛火中,画着三个人—— 俞音、秦霜寒和俞歌。 北逍忽然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抬手捂住了俞音的耳朵,飞快地对俞音下了隔音咒。 微凉的手贴在俞音的颊边,俞音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瞪大了眼睛。 然而周围的声音先于那道隔音咒,落入了俞音的耳边。 “同生共死图,这名字取得甚是传神,那画中所画的三个人,在这幅画问世的两年间,全部惨死。”那仙门中人说,“同生也许算不上,可共死的确是真的啊。” 隔音咒落下,俞音的世界里,一片死寂,连着眼前的视线也有些模糊,脚步有些踉跄,撞上身前的北逍。 整个世界里,只剩下最后听见的那句话,在他的耳边反复回荡。 南渊花月图,画中的三个人,俞音、俞歌和秦霜寒,全部惨死。 秦霜寒,他的小黑,他在此世间唯一眷恋的故人。 死了? 17 南方蟑螂 俞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呈祥殿,他茫然地跟在北逍的身后,木然地走着,隔音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解开,明明是冬日,呈祥殿外却大雨滂沱,一声惊雷,俞音宛如从梦中惊醒。 北逍抬手落下一道结界,隔开雨水,周围人也看不到结界中的他们。俞音感到一双微凉的手,穿过幕离的白纱,抚上他的面颊,直到对方擦去他脸上的泪水,他才察觉自己竟已落了泪。 他只记得,在三清山的小屋内,他和秦霜寒似乎吵了一架,随后秦霜寒下了山,他在小屋里,修行出了点岔子,前世就止步于此,关于他的死,他只记得这么多,可秦霜寒是怎么回事。 在客栈时,那些散修说,秦霜寒在三清山上闭了生死关,可刚才那些大仙门中的人却说,秦霜寒已经死了。 在他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有人欺负了他的小黑吗。 俞音恍恍惚惚,就这么站在原地,结界外大雨不休,北逍也不恼,就这么陪他站着。 “北逍,我好像,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俞音怔怔地说。 北逍的手指安抚地摩挲着他的脸颊,浅金色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没有言语,也没有平日里各种疯癫的举动。 “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俞音小声叹息,“大概我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北逍没有回答,却一把将他搂入了怀中,周身是大雨,寒冬的气息凛冽,那一方结界,却温暖如斯。北逍的手落在他的后背上,上下抚摸着他的后背,像是无声的安慰。 俞音把头埋在对方的衣襟间,听到眼前这大妖比凡人慢上很多的心跳声,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如今这个世界,唯一能在他痛苦时安慰他的,竟然是妖族中人,还是个人族眼中的疯子。 一秒记住https:.xsw5 在俞音看不到的地方,北逍的眼瞳中出现些微动摇,随即是一抹痛色,只是这情绪不过瞬息,就消失在了他的眼眸中。 客栈里,俞音有些疲惫地靠在床边,北逍开门,把手中的一个小瓷碗递给他。 “什么东西?”俞音有些迟疑地问。 “安神的,喝了睡吧。”北逍神色如常,“明日带你回妖族。” “我想先去三清山。”俞音说。 北逍手中动作一顿,随即答应:“好。” 俞音有些意外,北逍今天竟然这么好说话。他接过北逍手中的瓷碗,饮下碗里安神的汤药,不多时,他靠在床边昏睡了过去。 北逍在俞音的床边,静静地看着他,良久,灵流在他的右手指间环绕,他抬手抚上俞音的额头,代表记忆的蓝色光点飞出,在北逍的手指间留恋地绕了绕,飞出窗外,消失在夜空中,与之一同消失的是俞音今日的记忆。 在遗忘的术法下,记忆若非刻骨,无关紧要的事情都会被尽数忘记。 忘了便好,什么都不记得,就不会痛苦,他就能带俞音回到妖族,再寻个合适的时间,把他送回异世,毕竟这个世界对俞音来说并不安全。 北逍舒了一口气,帮俞音关上窗,掖好被子后,关上门离开。 黑暗中,原本安睡的俞音睁开双眼,推开床上的被子坐起了身,他抬手抚摸着自己左手腕上的银镯子,下了什么决定般走到桌前。俞音从储物囊中取出一张空白符纸,这还是在鹿山上的时候他问黎雅要的,他咬破自己的右手手指,血涌了出来。 俞音用食指在符纸上一笔一划画下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符咒。 最后一笔画下,纸上的符咒骤然亮起红光,符纸漂浮在半空中,疯狂燃烧成一团火花,俞音招招手,那火花就这么落入他的眉心之间。 一阵剧烈的刺痛过后,俞音的右手上萦绕起的是红色的灵流。 轮回溯源符。 他赌对了,既然凤凰翼还在他的身上,那一道轮回溯源符,也能追回他前世应有的灵力。 既然他一缕亡魂,时隔二十年还能阴错阳差回此世间再走一遭,那不替他家小黑讨回公道,他便不回去。 客栈的屋顶上,原本闭目养神的北逍,忽然睁开了眼睛,内心涌起一股焦躁的感觉。 “尊主,您怎么了?”保持着鸽子形态的芸芸问。 “没事。”北逍摇头。 “不去和尊夫人生贵子吗?”芸芸歪着头问。 三三:“……” 北逍冲着远处抬了抬下巴,冷冷道:“滚。” 忠心的三三化作人形,面无表情地拎起了鸽子芸芸,在空中抡了个圈,像扔垃圾一般,从屋顶上扔了出去。 天色微明,一辆马车缓缓向城外驶去,俞音挑开车帘,回望身后的京城,雪花被寒风吹入马车内,一双手伸过来,给他披上了大氅。两只鸽子蹲在马车顶上,把车内的空间留给了两人。 北逍今日脾气甚好,拿着杯盏不动声色地饮茶,还让鸽子给俞音买了很多糕点做零食。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看着桌上精致的糕点,俞音忽然道,他当初来京城时,身边好像不止一个人。 北逍的神色忽的紧张起来,拿着杯盏的手忽然用力,杯子上出现了裂纹。 “算了,想不起来了,应该也不大重要。”俞音道,“我们先去三清山。” 北逍手中的玉杯掉落在地上,碎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俞音,不知是什么原因,对方竟然没有把这段记忆忘掉。 那昨天,飘散进夜空的记忆又是什么。 京城的客栈里,陈誓和黎雅看着隔壁的空房间一脸茫然。 “我学长呢?”陈誓壮硕的身影堵在客栈的门口,他原本就生的高大,来了此世后不知是不是营养太好,又高壮了不少,此时严肃地询问,看得客栈的掌柜瑟瑟发抖。 “我们是正规生意,不拐人。”掌柜哆嗦道,“这位客官一大早就跟着一个公子走了,我听客官问了一句,他们似乎要去三清山。” “三清山?”黎雅惊道,“陈师弟去那里做什么,那儿已经是荒山了。” 几人正说着,门外一阵人声鼎沸。 “怎么回事?”陈誓往客栈的门外看去,街道上百姓都在避让,大陆中央快步行进的似乎是皇家的仪仗,周围的护卫穿着渡雪山庄弟子的衣服,昨日比试中获胜的那个叫杨修逸的少年,正牵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渡雪山庄的马车外,跟着两排担任护卫的弟子,每个人的手中,都捧着一盏灯。 “那车里应该是渡雪山庄的庄主杨霁明。”黎雅对陈誓说。 陈誓不解:“我早就想问了,这人是做过了多少亏心事,不分白天黑夜身边都要点着灯。” 队伍中还有一辆马车,装饰华贵,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撩开车帘,向窗外看去。 陈誓认出车内的女子是那日在夜宴上舞剑的皇后,那女子的身侧露出一个身着华服的男人的脸,那人似乎斥责了一句什么,女子的脸上露出像是嫌恶又像是惧怕的神色,车帘很快又被放下了。 陈誓却清楚看见,车内那男人的半边脸上已经没有血肉了,另一张脸上有个印记,看起来像半只蝴蝶的翅膀,他压下心里涌起的惊诧,收回了视线。 “这是在做什么?”黎雅问。 掌柜压低了声音说:“听说是人皇重病,要去昔草谷求医。” 陈誓:“昔草谷?” “木落姑娘的医谷。”黎雅说,“这十多年来,木落姑娘在那里行医,就在三清山的附近,我们不妨也跟去看看,刚好去那里找找师弟。” “正合我意。”陈誓说。 三清山在江南。 比起京城,三清山算是实打实的南方,此时正是寒冬,山间一片湿冷的气息。北逍给俞音加了道驱寒的术法,御剑将俞音带到了山上,二十年过去了,山上的一切还是俞音记忆中的模样,厨房和柴房依然破旧,山间唯一的庭院积攒了不少灰尘。 山间种满了梧桐,俞音记得他小的时候,清寻真人无意中提到过,凤凰择梧桐而栖,种了满山的梧桐,说不定哪一日真的能引来凤凰,然而凤凰没引来,俞音和秦霜寒两人从京城附近捞了只凤凰回来。 庭院不大,却勾起了俞音的回忆,庭院里只有四个房间,当初除了清寻真人,他、秦霜寒还有俞歌一人一个房间,也算是在这荒山上住了几个年头,那短暂的几年却深深刻在了他的回忆里,深入骨髓。 房间里积满了深深的灰尘,一看便知很多年都没有人涉足,秦霜寒,大约真的已经不在了。 只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俞音如今也无法得知。 三清山的院落前,梧桐树下,放着几坛酒,还有几束干枯的花,好像在不久前,有人曾经来过,是谁在凭吊这里出现过的那些人,想不出结果。 不过,绕过院子,清寻真人的房间门已经很多年都没被人推开过了,当年清寻真人和俞歌出事后,怕俞音伤心,秦霜寒不顾他的反对,把这里永远封禁了起来,除非施术者死去,不然这封禁都不会再开。 俞音站在清寻真人的房间门前,手刚放在沾满灰尘的门楣上,门就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那种酸涩的感觉就再次涌上心间。 北逍站在他的身后,眼瞳中有几分晦暗不明的意味,北逍立刻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时,浅金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痕迹。 俞音记得,清寻真人不会弹琴,却珍藏着一把琴,俞音小的时候,偷偷钻进他师父的房间看过那把琴,一把普普通通的古琴,上面雕刻着两个字“怀筝”,应该就是那把琴的名字,那琴从没被抚过,却在清寻真人死的时候,琴弦尽断。 如今那把琴,就被放在清寻真人的房间里,落满了灰尘。 “师父,二十多年后还来打扰,看你一眼我就走了,绝对不搞事情。”俞音看着满屋熟悉的陈设,在心里暗道。 俞音的手,刚触碰到那把古琴,古琴化作一道光,消失在俞音的储物囊中。 “怎么回事?”俞音尝试着从储物囊里取出那把琴,却再也无法唤出,仿佛那把琴,从此消失在了储物空间的深处。 北逍的手放在俞音的储物囊上,感知了一下,道:“它说自己和你有缘,大概等到必要的时候,它会再度现身。” 俞音便放下寻找古琴的心思,大概是这个地方空置的太久,连琴也孤寂了许多年。 桌案上满是灰尘,还堆放着当年清寻真人未读完的书。只是大约是多年未有人至,书下忽然发出了淅淅索索的声音。 俞音:“?” 一只又大又黑,十分具有代表性的南方蟑螂从书下爬了出来。 多年未见有人,蟑螂做了此地的霸王,拖家带口在这儿过起了日子,这一时间看到两个人,大概也有些懵,也不爬开,从前俞音还在这里的时候,房子里干干净净,不会有蟑螂这种东西,何况秦霜寒也不喜欢…… 俞音忽然被一只手揽到了身后,北逍十分强势地拦在了他的面前,周身红色的灵力光芒暴涨,周身千万道红色的剑芒,向着书案的方向刺去。 “别……” 他实在没想到北逍会忽然动手,想阻拦也来不及。 俞音声音未落,一时间巨大的爆炸直接掀开了房间的屋顶,三清山上飞沙走石,草木瑟缩。 他刚涌上来不到半分钟的失落,连同清寻真人可怜的小房间,在暴怒的北逍手中,炸毁得干干净净。 红光乱舞的瞬间,出现在俞音脑海中的竟然是—— 北逍他是北方人,大概没见过南方的蟑螂。 18 医谷的小姑娘 三清山上的一片废墟里,俞音对面的北逍轻轻拂了拂衣摆,风拂动他的衣袖,北逍收起手中天诛化身的长剑,姿态潇洒地收起周身的戾气,甩给了俞音一个不用拜谢的眼神,和刚才那个用能屠城的灵力打蟑螂的北逍判若两人。 俞音:“……”他离当场去世就差那么一点。 刚才北逍用来攻击蟑螂的灵力,能令天地变色,没移平整个山头算是发挥失误。 若不是俞音自己已经恢复了自身的灵力,加上北逍第一时间护着他,他怕不是已经呕出了一口血来,想到这里就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环顾四周,庭院是彻底没了,山顶上只剩下破旧的厨房和柴房,在寒风中摇摇晃晃地瑟缩着。 三清山山谷下的小坟包里,清寻真人要是泉下有知,此时大概能气醒过来。 谁能想到北逍堂堂妖族尊主,竟然会怕南方的蟑螂。 呵,北方人。 两人的目光被地面上的东西吸引,房间的屋顶和四壁都被掀没了,屋内原本的陈设也乱糟糟的,地面却只是凹了一个小坑,露出地面下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来。 盒子很精致,竟然在北逍无差别攻击中幸存了下来。 俞音蹲下身,捧起了地上的盒子,北逍也在看那个盒子。 m.xsw5首发 这是什么,俞音有些疑惑。前世他从来就不知道,师父还在房间里藏着什么东西。盒子在刚才的灵力波动中已经被炸毁了一角,俞音毫不费力就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是一身衣服,还有一块令牌,令牌的一角被火燎去了一点,却不是因为北逍刚才的攻击,这身份令牌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北逍把手中衣服展开,两人俱是一愣,玄青色的衣服上,金丝银线绣着张扬的风舒云卷纹,这是凝风楼的弟子服。 凝风楼,百里家。 已经没落的凝风楼,已经被灭门的百里家。 那张令牌,两人一看便知道,那是凝风楼弟子的令牌,令牌上的“百里”二字黑底描金,最后一个字显然被灼烧过,但依稀能看见那是一个“寻”字。 百里寻。 是谁? 清寻真人为什么要在房间里藏着百里家的东西,俞音有些想不明白,除非他师父认识百里家的人。 即便是重生后,俞音也从未想过,他的师父清寻真人,同百里家会有什么关系。不管在他还是在世人的印象中,清寻真人就是一个因无情道得道的散修,而俞音自己,则是清寻真人在山间捡来的孩子。 寥寥数句,就能概括两人的来历。 如果说清寻真人并非寻常散修,那他自己,真的是被普通人家丢弃的孩子吗。 当年他年纪太小,如今有的问题细想,才察觉当年的很多事情,他都没有探查清楚就匆匆逝去了,前世他经历的很多事情,可能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刚觉得有些头疼,北逍却先他一步察觉,双手抚上了他的太阳穴,给他轻轻地揉了起来。 指尖带着的凉意,竟然真的缓解了他一时的头疼。 带着亲昵意味的动作,北逍做起来竟是十分自然,俞音也不觉得抗拒。 跟这位尊主相处也有不少时日了,俞音也渐渐明白,尊主不吃小孩,也不折磨人族修士,也就偶尔拆拆房子吓吓人,关键时刻却还能给他缓解头疼。 妖族尊主,有房有车,优点颜值,弱点蟑螂。 这样的一个人,又为什么要住在那坟墓一般的内殿里,身边没有一个能陪伴的人。 “尊主。”俞音忽然轻叹,友好道,“你以后别随便咬人了,你这么温柔,以后会有很多小姑娘喜欢你。” “……闭嘴。”北逍手中动作一顿,吐出了两个字,“我不要小姑娘。” 俞音只好闭嘴,随即感受到北逍的一只手擦过他的脸颊向上,遮住了他的眼睛,俞音不自觉地闭上眼睛,睫毛扫过了对方的手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北逍的目光变得很温柔。 俞音抬起的手,就这么落在了北逍的手腕上,他刚找回的灵力,还不能太好地控制,刚贴上北逍的手腕,一丝灵力竟然主动捕捉着北逍全身的灵息,俞音一惊,北逍不知是信任他还是别的原因,竟然丝毫也没有察觉。 “你……”俞音内心惊骇,即便是一丝灵力也能探知,北逍的神魂竟然不完整。 北逍神志不清,疯疯癫癫行事诡异,问题竟然出在了神魂上?神魂被撕裂的疼,他没有经历过,却竟是觉得能感同身受。 他还没问出口,就感到有什么柔软微凉的东西,轻轻贴在他的眉心,只是一触,就退去了。 北逍吻了他。 俞音:“……你?” 对方却已悄然退去,拿开蒙他眼睛的手,将视线挪回了木盒中的令牌上,恢复了原本高傲的表情,浅金色眼睛里的得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俞音:“……”尊主,你知道什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北逍的行为时而暴戾,时而却又像个偷糖吃的孩子。 可这一次,俞音却不觉得他疯了,只觉得他可怜,若不是神魂不全,谁愿意整日疯疯癫癫令旁人又厌恶又惧怕。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相处过一段时间之后,总觉得与妖族大殿里的相见相比,北逍的神志要清明一些,至少不让人觉得可怕。 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两只鸽子落在三清山的废墟里。 俞音和北逍同时转头看向远方,感受到了附近强大的灵力波动,南渊学宫旧址的方向,似乎有几道极为强劲的灵力撞在了一起。 俞音曾亲手在落英剑中注入灵力,落英剑在附近,他自然能够感受到,落英剑的方向,在昔草谷。 昔草谷在江南,就在南渊学宫的旧址附近。皇家的仪仗在这里停下了脚步,昔草谷周围设有阵法,若非此间主人同意,旁人不得进入。草地上挂着一张破旧的木门,大约那里就是结界的入口。 为首的皇家侍卫跳下马车,先是搬来一个香炉,在香炉里点上了香,取来一桌宴席在草地上摆好,再将三杯美酒倒在了草地上,这才走上前,扣了扣草地上的木门道:“木落姑娘,陛下求见。” 躲在远处的陈誓嘴角抽搐:“他们这是找人还是上坟?” 黎雅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听说,木落姑娘一般是不出手救人的。” 在那侍卫面前,草叶飞上天空,在众人面前组成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何事?” “木落姑娘,陛下求医。”那侍卫冲着天空喊道。 那草叶又在飞快变化着,组成了另外几个字:“活人,不医。” 竟是也不打算出面见人。 那侍卫的脸色变了变,依旧礼貌道:“姑娘,陛下听闻早年姑娘曾经出手救过中了蛊毒的人,陛下如今被人所害,情况危急,还请姑娘,能忧心天下苍生的性命。” “天下苍生,谁爱忧心谁忧心去。”那树叶组成的字迹,依旧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嘲笑。 “你!”侍卫吓得变了脸色。 “放肆。”马车的门打开,侍女搀扶着盛装的皇后走了出来,皇后道,“医者仁心,木落姑娘就是这样仁心的?” “是你啊,你如今的仪态倒是做的很全。”那飘飞的树叶毫不留情,“可你骨子里,到底还是个乡野丫头。” 这话算是接了皇后的老底,毓秀仪态未变,藏着袖中的手却在颤抖。 “这木落姑娘是个狠人。”远处,围观的陈誓点评道。 黎雅已经目瞪口呆了,她只是听说过木落姑娘的名字,知道此人当年亲手治愈过梦蝶蛊,却不知道这人在人皇和这么多修士的面前,也丝毫不收敛自己的脾性。 僵持下,马车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开了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姑娘若是回绝,这昔草谷,人族怕是不能留你了。” “好一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个空灵的声音低笑道,“隔壁妖族的尊主还没发话呢,沈云央,你倒是长本事了?而且,你忘了,我早就不是人族了。” 悬空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推开,从门内跳下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手里还提着一盏纸糊的灯笼,那姑娘穿着红白相间的衣裙,与世间女子不同,裙角只垂落到膝间,她光着脚,脖子、手腕和脚腕上带着红绳串起的银铃铛,连纸皮灯笼上,还挂着两只,每走一步,旁人就能听见一阵铃铛声。 但此时在这清幽的山谷中,铃声就让人莫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渡雪山庄派来护卫的队伍中,杨修逸面上浮现出意外,没想到这木落姑娘的年龄,竟比他想象的要年轻。他打量着那姑娘,却不妨被那姑娘扫了一眼,看见那小姑娘的唇角笑意加深。 毓秀已经平复了情绪,见到木落出来,走上前问道:“梦蝶蛊何解?” “无解。”那小姑娘咯咯笑了,“我巴不得他死,怎么了,皇后娘娘守了这么多年活寡,寂寞了?。” 这下连杨修逸也不动声色地皱了眉,这木落姑娘似乎和皇后有过节,年龄不大,说话却极其难听。 “你!”毓秀终于绷不住了,落英剑出鞘,向着那木落姑娘刺去。 马车中人默不作声,显然是默许了毓秀的行为,一众侍卫,就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杨修逸退后几步,略表不认同,那木落姑娘扫了他一眼,闪身躲开了毓秀的剑。 “我猜是你们的计划失败了。”木落提着手里的纸皮灯笼四处躲闪,顺便嘲笑道,“或者是出了什么变故,你们等不及了,不然也不会来我这里碰钉子,你们当初害人的时候,想过还会有今天吗?” “都给我上!”毓秀厉声道,“都在怜香惜玉什么,她可不是你们眼中的小姑娘。” 木落轻笑,娇滴滴道:“我不是小姑娘,那你是咯,大婶婶。” “给我站住。”毓秀失了理智,灵力卷上落英剑,向木落的身上招呼过去:“你就不怕我熄了你的凝魂灯?” “别用落英!”杨霁明微微皱眉,想要阻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你尽管来。”木落听了这话,兴致反而很高,从善如流乖乖站定,也不闪躲,反倒把灯笼在身前提起,给毓秀做了个活靶子。 毓秀气急,落英剑带着风声,向木落手里的那盏灯笼刺去。 “不可!”两人同时急呼声音。 一个是马车内的人皇,一个则是渡雪山庄的杨修逸,人皇光说不动,杨修逸人微言轻。 与此同时,两道剑光从不同的方向射来,撞在落英剑上,一把剑带着浅蓝色的灵力光芒,而另一把上纠缠的灵力,则是一层薄薄的金色。 寂寥、妄念、落英三把神兵于半空中碰撞,金石之声清脆鸣响,三股灵力在半空中乱窜,灵力稍低的皇家守卫感到胸前一阵气血翻涌,头晕目眩。 草丛深处,黎雅捂住自己的嘴,险些没吐出血来,她艰难转头去看身边的陈誓,却发现陈誓无动于衷,甚至托着腮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看得津津有味。 黎雅:“……”这位师弟是什么来头。 假的吧。 20 皇弟 另一边纪飞雨斩断周身丝线,打落毓秀,提剑向俞音刺去,毓秀修为原本就不高,被纪飞雨毫不怜香惜玉的一脚踹在腰际,惨叫着从半空中落下,落英剑脱手,北逍拦住纪飞雨和毓秀,杨霁明这次没有旁观,妄念在手,竟然选择了几人中灵力最低的黎雅,抬剑向黎雅的心口刺了过去。 那一瞬间,杨霁明的身形在黎雅的眼中无限放大,即便隔着结界,黎雅的脸色变得愈加苍白,陈誓站起身,就要把黎雅推开。 “落英。” 黎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师弟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像是呼唤,更像是一声叹息。 下一刻原本要坠落在地的落英剑在半空中调转了方向,剑身上原本毓秀灵力的白光被汹涌的红色灵流取代。 落英剑于半空中直接飞入了俞音的手中,神兵发出尖锐鸣响,这把剑在俞音的手里,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状态。 落英剑在俞音的手中挽了一个短促的剑花,半透明的剑身抵上了来势汹汹的妄念剑。 金色同红色的灵力相撞,剑芒耀目间,黎雅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到了漫天樱色的飞花,不是人为撒出的花瓣,而是由剑气凝结成的落英飞花。 下一刻,那飞花带着强横的戾气,像周围疯狂散开,化作伤人的戾气,两只鸽子从半空中落下,在黎雅和陈誓的身侧重新布下一道结界。杨修逸抱着苏以彤的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他想了想,把手上小姑娘的头颅抱得更紧。 苏以彤不妨听见了少年的心跳声,脸上浮现一丝复杂的神色。 黎雅在结界中惊恐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这些原本对她来说遥不可及的人,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打得天昏地暗,那传说中南渊七雅中的四个人,现在就站在她的面前,还有另一人的佩剑也在这里。 https:m.xsw5 她没有再看陈誓,因此没有发现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陈誓的眼里全是兴奋和渴望。 那把在毓秀的手里黯然失色的剑,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它的全部实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漫天疯狂起舞的花瓣吸引,许久未曾握剑,俞音有些怀念地看着周身的场景,时隔多年,落英剑再次如传说中那般,向世人展现了一个少女美好的梦境。 只是当初许愿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落英剑得名于飞花,却成名于凶煞,这花瓣并非华而不实的摆设,而是伤人的利器,那如梦境般美丽的花瓣,是剑气化作的利刃。 落英剑在神兵录上的凶名堪比重剑承影,不是没有理由。 当年打造落英的人,俞音和秦霜寒,两人都非善类,落英剑成便注定嗜杀,那些灵力凝成的花瓣只认他们三人的落英心法,会对周围的人,进行无差别的攻击。 这不是一把舞剑用的花哨兵器,这是沾染杀伐之气的凶刃,当年镜雪关之役中,俞歌手执落英剑,杀妖将百人,落英饮血,戾气更深。 飞花划过杨霁明的脸颊,直接带出一条血线,杨霁明不禁皱眉,向后退开一些,地上的草叶被剑气卷起,两人在漫天的花叶之间,兵刃相接。 苏以彤指挥着杨修逸把头戳回了自己的脖子上,看着面前的场景,难掩神色中的喜悦。 “你是谁?”纪飞雨看着俞音的眼睛变得通红,“藏头露尾,你到底是谁!” 刹那间,汹涌的剑气卷起俞音头上的幕离,飞入半空,原本被白纱遮挡的容貌,就这么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果然是你。”杨霁明收剑站立,“我们一直在找你。” “俞……音。”纪飞雨近乎咬牙切齿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还会回来,你不是已经……” “俞音?霜翎仙君?师弟,怎么会是俞音?”黎雅闻声,后退了一步,看着不远处的人,重复着从纪飞雨口中听到的名字,“怎么会是俞音,仙君不是二十年前就过世了吗?” “又不是我想回来的,我也以为我已经死了,不巧,让你失望了。”俞音懒得搭理纪飞雨对他经年不化的敌意,冲他扬了扬左腕上的镯子,“有人让我回来走这一遭。” 先前灵力未恢复时,俞音尚未察觉,灵力一经恢复,他就发现,那只古朴的镯子上,附着一道禁锢的咒术,修为稍高一些的人,在看到它的那一眼就能察觉。 纪飞雨神色冷厉:“不对,当初你的确死了,除非……” 纪飞雨和苏以彤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了杨霁明的身上。 “杨霁明,死者复生,此乃不详之事,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纪飞雨面色一沉。 “让死者复生,你高估我了,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陛下为天下苍生把俞音从异世召回,我只不过是帮陛下寻人。”杨霁明道,“再说,俞音当年……” 杨霁明话音未落,北逍的天诛已到,他不得不停下说了一半的话,去挡北逍的攻击,他灵力不如纪飞雨,在渡雪山庄爬到如今的位置,靠得更多的是权谋和算计,对上北逍,必然落在下风,更何况,他惜命,这妖族的尊主却不知道命是什么。 俞音的目光停在这两个人的身上,当年发生了什么,北逍为什么不让杨霁明继续说下去,除非他的死,其中还有蹊跷。 只是他自己,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遗忘了生前的事情,妖族内殿的那具满身伤痕的身体,忽然闪过俞音的脑海。 当年到底是—— 他心里有惑,迫切地要问北逍,但有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师兄!”毓秀扑上前,抓住俞音的衣袖,惊喜地叫道,面上还泛起了些微红晕,“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死后,我为你难过了很多年,师兄,我……” “我不是你的师兄,不要乱叫。”俞音扫了毓秀一眼,后退了一步,打断了她的话,落英剑气未消,落花削去毓秀一绺垂落的黑发,毓秀的面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可我当年,也是叫你师兄的……”毓秀红了眼眶。 “我只有俞歌一个师妹,如今,我也没有师妹了。”俞音低头看着毓秀,不带一丝情感。 “我的。”一双手把俞音从人前拨到了身后,北逍声音平静,面色冷峻,似乎只是在宣告主权,毓秀在他的目光下,忽觉全身如坠冰窟。 俞音:“……”尊主今日开启了霸道模式,可隔着手腕,传来的是北逍手心的温度,北逍的体温偏低,手心却是暖的。 如今这些人各自不对付,摆在眼前的一个都不是好东西,倒是还有一人,能站在他的身边。 “毓秀皇后。”纪飞雨也讥讽道,“你如今早就嫁做人妇了,就别肖想你那师兄了吧。” “皇弟,听皇兄一句。”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马车中响起,“皇弟,毓秀说的没错,我们找了你很久了。” “皇弟?谁是你皇弟?”俞音皱眉道,“不是我说你们,我这凉了二十年的死人,应邀回来逛上一圈,用落英剑逼我出来就算了,你们这一个个的赶着过来认亲,合适吗?” “你听我说。”车帘被掀开,一个老人被下属搀扶着,从车内走了下来,“你可以不认我,但你的血脉就是你的宿命,你的确,是我皇族的血脉。” “是你啊。”俞音皱了皱眉,这老东西说话没个整句,听着真烦。 在他的记忆里,如今的人皇沈云央并不是个老人,当年在南渊学宫读书的时候也是见过的,那会儿眼前这位继位的时候,怎么不见得拉着他认亲。 倒是这位的爹,曾经找过他一回。 眼前沈云央的脸上,半边脸已经没有血肉了,另一张脸上有个蝴蝶翅膀的印记,空洞而腐烂的右眼里,可以看到一只蝴蝶的翅膀在煽动。 多数守卫显然多年没见过这位人皇的阵容,在看到他的瞬间,惊恐后退。 “梦蝶蛊。”俞音的身后传来北逍的声音。 梦蝶蛊,这三个字,足以勾起在场很多人的回忆,人族从镜雪关之役至今的一场浩劫,就以这个名字为始。 梦蝶蛊几乎贯穿了俞音前世好几年的记忆,当年镜雪关之役后,很多人莫名被种下了梦蝶蛊。 这蛊的名字是当年的苏以彤取的,名字很美,中蛊之人却大多惨烈,牵动了当年多少人的生死。如今俞音想查当年的事情,的确可以从梦蝶蛊入手。 “怎么回事?”纪飞雨脸色一变,手中的寂寥剑,横在了杨霁明的脖颈上,质问道,“你现在能耐了,连死人也能叫回来,还有,你们不要忘了,中梦蝶蛊之人杀无赦,是你们当年自己定下的规矩,凝风楼是怎么没的,百里家是怎么被灭族的,你别告诉我你忘了,这些年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的底线,你是不是忘了?”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俞音问沈云央。 “心头血。”沈云央见他开口,有些激动地说,“那位大人说了,你的心头血能救我的性命,我和你同父异母,沈家就剩你我两人,。” 北逍按剑的手骤然收紧,四面狂风翻涌。 纪飞雨也不动声色地瞥了沈云央一眼,苏以彤冷笑了一声。 “你做梦。”俞音看着沈云央吐出了三个字,“你对我是不是有何误解,我和你无亲无故,凭何救你?” 他是好心,前世什么阿猫阿狗都愿意搭救一把,可他不是烂好人,人族存亡,凭什么要用他的命来换,更何况沈云央所说的,一听就是无稽之谈。 那个让他穿越回这个时代的镯子,大概就和眼前的这些人有关,沈云央想用他救命,不知沈云央背后的人又想做什么。 “走了。”到底在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年的人,俞音如今对这些人的纠纷,半点兴趣也没有,反而觉得乏味,转头牵了牵北逍的衣袖,示意离开。 他不想再和这群人纠缠在一起,更何况,他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问北逍。 北逍却似乎被他的这个动作取悦,微微弯了弯眼角,大方地伸出另一只手,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两只衣袖都可以牵。 俞音:“……”尊主是在要抱抱吗。 可这落在别人的眼里,就是北逍想要抱住俞音。 那边在剑拔弩张,这边两人在眉来眼去,落在不少人眼里,好比五雷轰顶。 毓秀看到这一幕,差点没喘过气:“俞音,勾结妖族,是大罪。” “不慌。”俞音安然道,“不是第一回了。” 毓秀不解;“你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当初你为了救我,拼命潜入妖族,斩杀大妖……” “毓秀姑娘,慎言。”俞音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你最好和当初我师妹的死没有关系,不然我当初怎么杀的妖,我就能怎么杀你。” 此话一出,连纪飞雨也向毓秀投来审视的目光。 19 以彤师弟 “我是不是让杨霁明提醒过你,再把落英剑拿出来显摆,就不会放过你,落英剑,你还不配用。”寂寥剑出的方向,一人从林间飞跃而来,素白的衣角上染着水墨的灰,浅蓝色的灵力光芒盛放,发间火红的缎带近乎灼目,寂寥剑凛冽,咄咄逼人毫不留情,迸射的灵力直接将毓秀撞飞出去。 毓秀到底不是俞歌,她的灵力驾驭不了落英剑这样一把神兵,在纪飞雨的手下毫无还手之力,周围的侍卫赶紧上前扶起了毓秀。 毓秀的脸颊上被寂寥剑的剑气划出了一道血痕,血沿着她的颈侧滴落在她华贵的衣裙上。 不论毓秀的容貌还是装扮都堪称上乘,可纪飞雨丝毫也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看毓秀的目光里藏着寒意。 纪飞雨冷冷道:“还是说,杨霁明根本就没有提醒你,你应当知道,我找了落英剑很多年,落英在你的手上,这事足够成为我杀你的理由 了。” 纪飞雨这话说的毫不留情,毓秀喘息片刻,到底还是强忍着怒火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少拿人皇和我说事。”纪飞雨道,“我昆仑剑阁还轮不到区区人皇来号令。” 他来江南查探蛊毒,却没想到在附近感受到了落英剑的剑气。 剑阁中人都知道,落英剑和凤凰,是纪飞雨的逆鳞。 木落姑娘见那两人争了起来,一时半会没人有空搭理他,有点遗憾地掂了掂手里惨白的纸皮灯笼,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纪飞雨面若寒霜,手持寂寥剑,剑刃始终指着毓秀的方向,他听见身后的动静,扫了眼正掩着嘴娇笑的木落姑娘。 “哟,我道是谁呢?”木落姑娘娇滴滴地说,“纪小公子啊,奴家是不是该谢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一秒记住看书吧http://m.kanshu8 “这姑娘是我的理想型。”草丛里,陈誓两眼发光脸颊微红,“这个脸,这个声音,我宣布我单方面恋爱了。” “……”黎雅目瞪口呆,木落姑娘好看是好看,可说不出哪里有些古怪。 陈誓的审美,她不敢恭维。 “苏以彤!说人话不然信不信我撕了你那张嘴或者撕了你那小破灯笼,虽然我知道这个不一定是你的真身,但你信不信,我把天下所有的灯笼找出来给你一个个撕个干净。”纪飞雨正烦着,脸不红心不跳丝毫不带喘地吼完了眼前的小姑娘,总结道,“在旁人面前装就算了,你少在我面前给我装小姑娘。” “以彤师弟。”后面一辆华丽的马车中传来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陛下是诚心求医,你何必如此。” 伴随着那人说话的声音,几十只雪貂从马车上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拥挤在杨霁明的身边。渡雪山庄的弟子,捧着灯盏,侍立在那马车的左右。 他像是个有钱人家的贵公子,和破旧的昔草谷格格不入。 纪飞雨的脸上立刻毫不掩饰地摆出了厌恶。 纪飞雨咬牙道:“杨霁明,你压根没把我的提醒放在眼里。” “苏以彤?”黎雅惊呼,“那竟然是苏以彤?” 南渊七雅之一,当年以妙手回春而闻名天下的十七岁著医学圣典《天术》的医修,苏以彤,这是黎雅的关注点。 陈誓的关注点和黎雅不同。 “师、师弟?” 陈誓看着那娇俏的少女目瞪口呆,不到半分钟的单恋,灰飞烟灭。 剑阁中人跟在纪飞雨的身后,一言不发,基本上纪飞雨一个人就能说完剑阁所有的话,剑阁弟子一般只负责打架。 现在昔草谷门口这块地上的每个人,明显各自心怀鬼胎。 人皇走投无路,来此是为了求医,毓秀跟随人皇,来此是因为无路可退,杨霁明立场微妙,渡雪山庄的目的不明。 被一群人从老巢里叫出来的苏以彤,明显是看热闹不闲事大。 再去掉草丛里的两个吃瓜群众,只有纪飞雨,他是冲落英剑来的。 纪飞雨懒得理会苏以彤,寂寥剑剑光凌厉,向毓秀刺去。毓秀哪里是他的对手,只能在他的攻击下节节败退,杨霁明从马车中飞身掠出,寂寥和妄念在半空中相撞,挡在毓秀的面前,毓秀惊魂未定。 “滚。”纪飞雨少见地只说了一个字,显然对毓秀已经动了杀心。 杨霁明道:“此事渡雪山庄不得不管,陛下和我有要事在身,还望阁主不要多加干涉,毓秀不懂事,陛下那边自会管教。” 他这话说得圆滑,坏人都给纪飞雨当了,纪飞雨第一个不高兴,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纪飞雨的剑光凛冽:“你想引出那个人,我不管,但落英剑,绝对不行。” 苏以彤乐得清闲,盘腿而坐,薅了地上的一把草,一边观战,一边编起了小花环,自言自语道:“蠢女人呐,就知道显摆,落英剑是你能用的吗,你拿落英来招他,就不怕纪飞雨先要了你的贱命。” 杨修逸瞥了他一眼,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人不是个姑娘,可刚才他们家主杨霁明,的确是叫了对方师弟。 苏以彤感受到了这少年的目光,觉得有趣,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精巧的小金梳:“公子一直看我,是奴家的头发乱了吗?” 杨修逸的脸没来由地一红,赶紧拼命摇头。 “公子替奴家理理头发吧。”苏以彤回头冲杨修逸一笑,不少渡雪的弟子都红了脸。 杨修逸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下一刻,他就看到苏以彤抬手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头,视若珍宝般捧在手里,用小金梳仔细地梳起了自己的长发。 众修士:“???” 杨修逸:“……” “别和他说话。”杨霁明发了脾气,顺手给了最近的弟子一巴掌,那弟子看苏以彤的眼神直愣愣的。 杨霁明没好气地训斥道,“别招惹他,他如今是鬼修。” 剑阁和渡雪山庄的人,向来不和,此时更是打得天昏地暗。 “我们走吧?”黎雅有些担心,眼前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她惹得起的,她的修为到底还是太低,被强劲的灵力影响,觉得五脏都在撕扯,她刚说完,一直在观战的陈誓闻言回头,黎雅这才发现陈誓的眼睛变成了红色。 陈誓的神情在那一瞬间让她觉得十分陌生。 她被突如其来的煞气震慑,心中惊骇,忍不住低叫了一声。 正在拼命避开纪飞雨的毓秀,忽然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投去锐利的目光,厉声喝道:“谁在那里!” “跑!”陈誓喝了一声,带着黎雅拔腿就跑,前方的山谷中分出三条岔道。 “跑哪儿?”黎雅慌忙问。 陈誓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走下路。” 黎雅:“啊???走哪?” 陈誓一拍脑袋,试图把自己拍清醒:“对不住,我是说右边那条路。” 两人飞快向小路窜去,一时间,混战的三方奇迹般发生了一致行为,杨霁明和毓秀同时脸色一变,提剑向草丛深处刺去,纪飞雨的寂寥剑就紧跟在后面。 陈誓没有灵力,黎雅修为低微,连普通的修士都无法抵挡,何况是神兵当前,眼看着两人就要血溅当场,天空中两道人影掠过,赤红色的锁链和丝线从天而降,红光穿梭于昔草谷中,生生撞开了三把神兵。 妄念剑和寂寥剑分别被杨霁明和纪飞雨收回手中,落英剑从空中坠向地面。 丝线锐鸣,剑拔弩张。 剑风把草叶卷起,又从天空中缓缓坠落。 北逍放下横抱着的俞音,替俞音理了理稍稍凌乱的衣襟,神兵天诛的丝线在他的手中凝聚成剑,浅金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几人。 “带飞就带飞,你掐我腰干什么!”俞音的腰被北逍用力搂的生疼,还好幕离遮着脸,北逍既听不见他的腹诽,也看不见他龇牙咧嘴的表情。 “别动。”北逍不满道。 俞音盯着学弟审视的目光,从北逍的怀里跳了下来,一时半会还没太弄明白周围的情况。 “是你!”纪飞雨认出了对面的人,眯着眼睛道,“妖族的疯狗,我就知道那天寂寥剑没能重伤你。” 北逍瞥了纪飞雨一眼,没说话。 纪飞雨:“这一次,不会那么容易让你离开,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纪飞雨:“你为什么还在人族的地盘上,算了,你是疯的,我和你说了,你大概也听不懂。” 北逍:“哦。” 俞音听得想叹气,这两个,一个疯癫,一个话多。 所以,聊天结束。 北逍的丝线从四面八方,凝成无数道剑影,与他手中的剑一起,向纪飞雨射去,纪飞雨躲开,原本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深坑,昔草谷的木门,直接在这剧烈的冲击中,碎成了木屑。 “哎,那是我家的门……”苏以彤抱着头委屈。 “妖族?”黎雅看见北逍浅金色的眼睛和脸上的妖纹,愣在了原地,“新入门的那个师弟,怎么会是妖族。” “还不是因为你们长老什么人都往山里带。”俞音被北逍带着落地,趁着北逍挡开了三把神兵,俞音赶紧问黎雅和陈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陈誓和黎雅两人,俞音十分疑惑,他原本和北逍只是寻着声音路过此处,不打算掺和进来,结果却见到学弟和黎雅遇险,就不得不出手了。 “我们来找你啊!”也不管北逍是不是妖族了,现在的黎雅看到俞音就仿佛看到了亲人。 陈誓连忙也道:“学长,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把我给丢京城了。” 俞音:“……”对啊,学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怎么就把学弟给丢在京城了呢。 俞音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天,从呈祥殿回去后,北逍似乎对他下了遗忘咒? 有什么东西,是北逍必须让他忘记的。 只是那咒术出了状况,北逍原本想让他忘记的,被保留了下来,俞音把原本不该忘记的学弟和黎雅忘在了京城里。 从那天发生的事情来看,北逍想让他忘记的,只可能是秦霜寒。 北逍到底是谁? 眼前的战局不容俞音多加思考,北逍加入混战后,在几个人的打斗中,这片草地已经要被薅秃了。 纪飞雨从北逍出现以后,所有的攻击对象都变成了北逍,先前不和的两方,这时有了共同的敌人,杨霁明修为比不上纪飞雨,索性在一旁辅助作战。 原本的人族内战倒是上升了一个层次,变成种族之间的混战了。 天诛化作剑刃,和寂寥剑相撞,黎雅面色苍白,咳嗽几声,俞音见状,想也没想直接抬手,在黎雅的面前布下一道结界护住了他,他的灵力刚出,几道目光同时落在了俞音的身上。 北逍牵动天诛的手在半空中一顿,一条红线绑上了俞音的手腕,另一条红线缠绕上俞音的腰间,北逍牵动红线,把俞音从黎雅那边扯了过来。 俞音一时不妨,撞上了北逍的胸膛,抬头时刚好看到了北逍浅金色的眼睛里,一片审视的目光。 “你的灵力,怎么回事?”北逍凶巴巴道。 俞音:“……”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北逍解释自己一个原本没有灵力的人,怎么在一夜之间拥有了灵力。 “太不听话了,等会儿再收拾你。”眼下还处于混乱的局面中,北逍看了眼周围,决定先恐吓一下俞音。 俞音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和腰间缠绕的红线,又看了看北逍严肃的神情,忽然有点虚,他只是一道符咒召请回了自己的灵力,可尊主这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吗? “你是谁?”原本已经回马车附近休整的毓秀,忽然回头质问俞音,连带着一边捧着自己头的苏以彤也把目光投向了俞音。 不得不说,第六感这种东西,有时候非常的玄乎。 毓秀原地跃起,手执落英剑,向俞音的方向刺去,黎雅惊呼一声,北逍身后,天诛化作千百道剑芒射向纪飞雨,纪飞雨提剑斩向漫天的红色剑刃虚影,俞音抬手,红色的灵力腾空而起,当空抵住了落英剑的剑刃。 与北逍如出一辙的红色灵流在半空中疯狂翻腾,狂风四起,吹开俞音头上的幕离,垂落的白纱散去,毓秀瞥见了白纱下对方的面容,毓秀发出一声尖叫,纪飞雨和杨霁明的目光,同时锁定在了俞音的身上。 “你是,那天的……”杨修逸喃喃道,“那天盛会观战的……姑娘?” 绢花传意,那是他原本想赠花的人。 俞音:“……” 这是谁家的孩子,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摇一摇是不是还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你叫他姑娘,那你还不如叫我姑娘。”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杨修逸的耳边说,“我学医的,比他可爱。” “……”杨修逸脸色苍白,头皮发麻,他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捧着苏以彤的头,那头颅还在笑眯眯地冲他说话。 “乖孩子,你抱好我的头,我保你不被伤到。”苏以彤说。 21 你不要走 “我死了二十年了。”俞音心道。 当初要不是运气好,天道怜悯,混了半分机缘,死后立刻重生在另一个时空,自己如今也就是一抔黄土,一篮子白骨,这群人总不能指望,他一个死过一次的人还把人族和妖族的界限分得那么明晰,更何况,他原本就不赞成人族与妖族之间不死不休的格局。 “你不能走。”毓秀几乎恳求道,“俞音,算我求你,不要走,陛下需要你,你能救他的命。” 北逍看也没看毓秀,天诛的一道剑影,冲着毓秀就飞了过去。 剑影与妄念剑撞在一起,杨霁明救了毓秀一命。 从京城夜宴那日,看见毓秀拿着俞歌的落英剑开始,俞音就开始怀疑当年的毓秀,如今更是懒得正眼看这姑娘:“你拦得住我?” “她可以试试。”北逍冷眼看着毓秀,那神情似乎在说“你算个什么东西”,当即抓住俞音的手腕,转身要走。 “留下他们。”沈云央开口道,“不惜一切代价。” 狂风骤起,尘土飞扬,将昔草谷外的这片区域环绕在一起,天昏地暗间,隐隐有布阵的痕迹浮现。 阵法一出,苏以彤神色微变,随即笑意更深。 “好大的手笔,知道你们有钱。”苏以彤拎着自己的纸皮灯笼,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嗤笑道,“今日这阵怕是来抓我的吧,只是我门前今日时运太好,还撞进了三条大鱼,我看你的阵,今日一个也留不住。” m.xsw5首发 飞沙中,看不清阵中的情形,落英剑啸鸣,万千飞花在尘土中穿行,这阵法大概彻底惹怒了北逍,昏暗中,俞音只看到天诛化作无数丝线带着红光穿风而过,像是狂风中卷起了腥风血雨,妖兽的吼叫声,在阵中爆炸般响起。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多人的惨叫声。 俞音也暗自心惊,听声音,这是他从未了解过的一种妖兽。 北逍的原形,到底是什么。 他自身的灵力本就凶横,在阵法中,更被激起了心底的战意,与此同时,有一股灵力在他的体内翻涌,叫嚣着要冲出来,以战止战。 “俞歌,安分点。”他在内心默念,“别给师兄惹麻烦,好不好?” 可凤凰翼不是俞歌,没有意识,也听不到俞音的话,凤凰翼上残留的妖族意识,在混乱之中,只想拼死一战。 俞音八成的力气,都用在了压制凤凰翼上,纪飞雨见不得凤凰翼,俞音是知道的,现在纪飞雨还是旁观,若是见了凤凰翼,眼前的局势怕是要更加混乱。 苏以彤瞥见俞音的异状,手里的灯笼摇了摇,清脆的铃声响起,俞音体内灵力的冲撞缓解了很多。 “多谢。”俞音冲苏以彤摆了摆手。 苏以彤笑了笑,冲他道:“以身相许啊。” 说罢苏以彤偏过头,躲开一道向他横飞过来的红光,红光如针,刺中了苏以彤身后正要偷袭他的人。 “啧,小心眼啊。”苏以彤叹气。 “你看,你们家大人就是这么的不自量力。”苏以彤用脚踢了踢支撑在树干边脸色惨白的杨修逸。 这少年,显然在高阶修士的灵力相撞中,受了内伤,苏以彤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眼里精光闪过,把手里的纸皮灯笼塞到了杨修逸的手里,娇声道,“小仙君,不如你跟了我吧。” “……”杨修逸在狂风大作中,头皮发麻,出了一身冷汗,却发现灯笼入手后,那灵力翻涌带来的难受感尽数消失了。 北逍撞破阵法,一把将俞音扯到身前,就要离开,两只鸽子化为原形,分别牵住了黎雅和陈誓的手。 阵法破败,杨霁明皱眉,立刻扇了手下一耳光,他灵力虽强,却不及北逍,阵法无法尽快修补,纪飞雨也始终冷眼旁观。 离开前,俞音听见了毓秀挽留的哭喊和沈云央苍老的声音。 “你是我沈家的后人,你娘是烈阳殿的圣女。”沈云央说,“天下苍生,是你逃不开的命运。” 俞音停住了脚步:“陛下,活了小半辈子了,成熟一点吧,当年你爹这话我就当个玩笑,当初让你因为皇位惶恐了多日,可我从来没放在心上,如今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我不吃你们帝王家的那一套,少拿天下苍生来和我说理。” “你做你的人族皇帝,我做我的三清山小修士,不好吗?” 阵法中的尘土散去,沈云央狰狞道:“你是沈家的人,只要你的魂魄里,还有皇家的印记,你就不能离开。” 说罢,沈云央从怀里,取出了一个暗红色的招魂幡,念出了一段奇怪的咒语,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招魂幡上,黎雅紧张地看着俞音,陈誓也捏紧了拳头。 狂风起,飞沙再度弥漫,树叶沙沙作响从半空中坠落。 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黎雅:“???” 陈誓:“演什么?” 苏以彤似乎早有所料,只是怪笑了一声。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随后而来的就是沈云央的盛怒,杨霁明的脸色也顿时变了。 杨霁明说了一句什么,沈云央立刻大发雷霆。 “啧,狗咬狗。”苏以彤十分不屑。 俞音对沈云央十分无语,甚至有些同情地看着他:“皇城应该不缺胡桃,您要不回去补补脑子?” 北逍扫了周围几人一眼,抓住俞音的手腕,连带着黎雅和陈誓一起向远处掠去,天诛的细丝如雨,铺天盖地,护住了他们离开的方向。 “沈哥哥真的是年纪大了,你们沈家的那道印记的确能约束魂魄,甚至会留在血脉中代代相传,可它只认完整的魂魄。”苏以彤掩着唇娇笑道,“你真当转世重生那么容易,连残魂都能完好归来?二十年前把别人害成那般模样,如今还想来第二次吗?” 沈云央瘫坐在地,梦蝶蛊已经消耗了他的大部分力气,此刻他的面容更加可怖,毓秀哆嗦着挪开,不敢同他对视,他指着杨霁明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不是说,能控制俞音,能取他的心头血救我的命吗?” 杨霁明退开一步,躲开了盛怒的沈云央,左手抱着小雪貂,轻轻抚摸着,先前说着深明大义的是他,如今对沈云央的死活冷眼相看的人也是他。 “是谁骗你的吧,是杨霁明,还是别人?”苏以彤说,“说不定那人只想借你的力量,把俞音带回来罢了,我猜猜看,为了找回俞音,你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吧,是阳寿,还是气运?” “还有多久,我能听到人皇驾崩的消息呢?”苏以彤向前走了两步,身上的银铃声响个不停。 “你一直都知道。”杨霁明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以彤笑道:“不告诉你,不过有一件事,还望你们能知晓,当年我的确亲手治愈过中梦蝶蛊的人,但那个人,是我自己,我现在的模样,你也看到了。杨六,你今日坑了我,你们这阵法铲了我家门口不少草皮,门也坏了,劳烦赔一下,我暂时收个能抵押的。” “你!”杨霁明察觉时,苏以彤身边,原本杨修逸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灰白的纸皮灯笼。 他想要去拦时,苏以彤退后一步,隐匿入深林中。 “什么时候还上了,什么时候把人还给你。”风中留下苏以彤的声音。 “庄主!”一旁的护卫焦急道,“小少主他……” “闭嘴,还不去找!”杨霁明反手就是一巴掌,周围跪了一地的人。 纪飞雨同剑阁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江南小雪,夜色渐深,嘉定城的一家客栈里,北逍要了三间上房,就没再管黎雅和陈誓,一副要算账的神情,怒气冲冲地把俞音赶进了房间里。 客栈的大堂内,黎雅和陈誓面面相觑,黎雅的脸上还留着知道两人身份后的激动,陈誓则是有点茫然,他知道学长不是普通人,但不知道学长还是个名人,而且他内心深处竟然还觉得这理所当然。 另外两个心怀鬼胎的人一前一后进了同一个房间。 俞音刚走进房间,就听见北逍就在他身后落了房间的锁,他还未开口,北逍就已经将他打横抱起,走到床边,扔在了客栈的床铺上,冬日客栈里的床铺上了厚厚的被褥,俞音摔落在柔软的被褥上也不觉得疼。 俞音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北逍抓他的力气很大,手腕上留下了红痕。 “你的灵力,是怎么回事?”北逍封锁了他所有的退路,显然很不高兴,床边的纱幔随着他的动作垂下。 对北逍来说,灵力恢复,意味着俞音同这个世界再度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牵绊多了,想要离开就难了,好在还不是无法挽回。 北逍的目光咄咄逼人,似乎要将眼前之人吞吃入腹,妖族的本性毕露无疑。 俞音却在他的目光下,心口的位置猛然刺痛,千百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竟然尝到了一丝委屈的意思,他还没翻旧事,这人倒要先问他。 “说话。”北逍命令道,双手放在俞音的颈侧,拇指按在俞音的下颌上,微微用力,浅金色的眼睛里,写满了威胁,像是野兽在戏弄自己爪下的猎物,“为什么要召回自己的灵力,你想永远留在这里吗?” 俞音放开抓着北逍手腕的手,渐渐垂下眼帘:“可我既然寻到了蛛丝马迹……总要为你,还有俞歌,讨回些公道。” 他的声音称得上喃喃低语,北逍却听见了。 “你说什么?”按在俞音脖颈上的手,不着痕迹地颤抖了一下。 “小黑……”俞音偏过头去,躲开北逍的目光,“那日在京城,你为什么要对我下遗忘咒?” 北逍摩挲俞音脖颈的手顿在原处,浅金色的眼瞳里,闪过些微不知名的情绪:“你……” 果然,俞音松了一口气,郁结了几日的心,奇迹般放松了下来,以至于那瞬间整个人忽然就觉得疲惫起来,压抑了多日的情绪,有了决堤的倾向。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活着?” 明明就在我的身边,却要看着我因为痛失你而难过。 “你,好好休息。”北逍怔怔地看了俞音一会儿,抓着俞音的手都在颤抖,他转过身,把俞音丢在床上,就要往门的方向走去。 “站住!”俞音翻身坐起,“你跑什么!” 北逍的动作未停,甚至加快了脚步,好像着急离开俞音的视线。 “秦霜寒。”俞音上前几步,试着挽留,“你不要走,行不行。” 北逍的动作停在原地,既不再往前走也不转身,就这么面对着门的方向,悬空的一手还搭在门栓上。 “落英的心法,是你我共创。”俞音站在北逍的身后,抓住北逍的衣袖,继续说,“从二十多年前落英剑失主的那一天开始,这个世间,落英剑唯独不会伤害的人,就只剩你我了,落英在我手中出鞘的时候,所有人都躲开了,只有你,你一直都知道落英的剑气不会伤你,所以,你是……我的小黑。” 那么多想说的话,想问的问题,此时此刻,他却说不出口,只想牢牢地抓住北逍,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的脸。” “我不在的时候……谁欺负你了。” 化形成功的那一日,我不在你的身边,如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完整化形后的脸。 你怎么成为了妖族的尊主,又怎么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和性子。 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想要保护我,却要这样躲着我,还想拿走……我对你的记忆。 ——第一卷银鞍配白马完—— 22 我将,永不背叛 南渊学宫旧址旁,清澈的溪水边,苏以彤赤着脚,坐在一块青色的石头上,披风的下摆和裙摆一起垂入水中,身边放着一个纸糊的小灯笼,溪水流过,半点也未沾湿,苏以彤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把捞起水中的纸皮灯笼,捞出一串清脆的铃声。 “小仙君,出来吧。” 禁锢解除,杨修逸从灯笼里脱身,蹲在水边怔怔地看着苏以彤,一串问题脱口而出。 “你真的是苏以彤?”第一个问题。 “你真的不是小姑娘?”第二个问题。 “你真的是鬼修?”第三个问题。 “你如今还是……医修吗?”第四个问题。 接二连三的问题,砸得苏以彤抽了口冷气,忍不住啧啧称奇:“你这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纪飞雨养出来的。” “我当然是苏以彤,以前特别有名的那一个,看过《天术》没,当年我写的。”苏以彤拿了把小金梳,对着溪水,细细地打理着自己的头发,露出了一个坏笑,“至于我是不是小姑娘……” “小仙君,你过来。”苏以彤冲杨修逸招手。 杨修逸不疑有他,招手就过去了。 https:m.xsw5 “你看。”苏以彤咬着梳子,掀开了自己原本就不长的小红裙子,眨眨眼娇笑,“小仙君,奴家掀开比你大哟。” 杨修逸长这么大,第一次有这样的遭遇,头一次遭遇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差点一头栽进了河里。 苏以彤扯了扯杨修逸的衣袖,继续道:“小仙君看不够的话,还可以上手摸一摸哦,奴家不介意的。” “你你你你你……”杨修逸一眼瞥见不该看的地方,被苏以彤吓了个半死,满脸通红,跌跌撞撞后退了几步,差点没摔在泥地上。 他本着学过的礼法,想开口斥责姑娘家不检点,可想想苏以彤的确不是个姑娘,他也没资格说这话,最终还是面红耳赤地看着一脸坏笑的苏以彤,把要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你这孩子,真是有趣。”苏以彤整理好自己的衣裙,把小金梳揣进兜里,“渡雪山庄里,还能养出你这么干净的孩子。” 说罢,苏以彤又好似失了兴致般,挥手赶人:“你走吧。” “不是说拿我抵债?”杨修逸迟疑。 “逗你玩的,顺便给杨霁明找点麻烦,我看不惯他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样子。”苏以彤满不在乎,再次赶人,“走吧走吧,认得回去的路吧。” “认得倒是认得……”杨修逸擦汗,南渊七雅,果然个个都不简单。 “能找到回去的路,多好。”苏以彤把手浸入溪水中。 杨修逸直觉他话里有深意,却等不来苏以彤的解答,于是摇摇头,转身要走,苏以彤忽然又伸手拦他:“等一下。” 杨修逸回头,苏以彤手中的溪水就这么泼了他满头满身。 “你……”杨修逸皱眉,胳膊和腿上被落英剑气撕出的伤口,沾到溪水的同时,奇迹般的愈合了。 “送你玩的,不喜欢的话,扔了也行。”苏以彤把手上的纸皮灯笼塞给了杨修逸,站起身,沿着溪水,向远处走去,留下沿途清脆的铃声。 “小仙君,我和你投缘,在你日后走投无路之日,我承诺帮你一次。”苏以彤的声音,消失在溪流的远处,“不过怎么帮,这得看我。” 苏以彤消失在远处,杨修逸看着自己手中的灯笼,有些无语。 他出生在渡雪山庄,天生是修仙的料子,天资聪慧天赋惊人,生母身份神秘,虽然素未谋面,但必然也是修仙界的翘楚,生父杨霁明掌管着渡雪山庄乃至小半个人族仙道,日后再怎么落魄,大约也不会走投无路。 不过对方的好意,他不打算随手丢弃。 嘉定城中的客栈外,两只鸽子蹲在房间的门口,大气也不敢出,房门紧闭,房间里,俞音伸手,抓住北逍的衣袖,迫使对方面对着自己,俞音不矮,却依旧要微微仰头去看北逍。 “你就是我的小黑。”俞音笃定道。 熟悉他喜欢的食物,熟悉他穿衣的尺码,甚至连害怕蟑螂这一点,都和过去的秦霜寒如出一辙。 落英的飞花剑气不会伤他,北逍只可能是他的秦霜寒。 不想让他听关于过去的事情,一旦触碰到过往就会行事疯狂,想让他回到穿越前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的小黑,变成现在的样子。 错综复杂的问题交织在心头,俞音张了张嘴,到底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在世人的眼中,秦霜寒已经故去,又为什么,他成为了妖族的尊主,神魂不全,疯疯癫癫,毁了人族的烈阳殿,住着坟墓般的宫殿,还把俞音的尸首珍藏起来。 俞音直觉这些与他自己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只是他一点也想不起来。 “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的。”北逍在俞音的目光中,缓缓抬起了右手,“我会伤你。” 俞音瞥了眼北逍手指间灵力红色的光,问道:“你想做什么,让我睡过去,然后呢,醒来就见不到你了,还是想让我忘记我现在追究的东西,再于暗中保护我,把我送回原来的世界,这就是你的想法?” 北逍罕见地没有发火也没有开口,悬空的手停顿,慢慢背到了身后,把捏在指间的昏睡诀,藏到了背后。 “你藏背后我就看不见了吗?”俞音气笑了。 北逍:“……” “那你那日在妖族,为何又要说和我成亲,后来又为什么,想方设法要把我送回去,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俞音一手攥紧了北逍的衣袖:“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有记忆,可仅凭感觉,足以刻骨铭心,既已置身此间,哪是说忘就能忘记。 “我想……”北逍低沉的声音刚传入俞音的耳边,他就被北逍一把推到墙边,天诛红色的丝线缠绕,把他的四肢牢牢束缚,北逍低下头,把俞音被绑缚的双手抬高扣在墙壁上,低头在俞音的耳垂上咬了一口,低声说道,“如果我说,我想用天诛把你绑在身边,再也不让你去见外面的人,不让你离开我半步,侵犯你,伤害你,想把你困在我的身边,这样你才不会……如果我还要说,我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在南渊学宫的时候,在三清山的时候,就想过这么对你了,即便如此,你还觉得,秦霜寒是你身边那个乖巧的剑侍吗?” 俞音不小心听到对方的心意,来势汹汹的一番话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北逍继续道:“世人都说我残暴无情,即便我这么对你,他们也会说是妖族尊主性情使然,你后悔吗?” 天诛的丝线凝为柔软的红绸,环绕着俞音的双手,对方的声息就在他的耳边,而北逍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由他的耳边,激起灵魂深处隐约的愿念。 在妖族的大殿中,北逍看他时,那目光中的喜悦、悲凉和疯狂,俞音不会忘记,那是在京城茶肆里,北逍挥剑斩向古镯时眼底的眷恋,俞音也不会错失。 虽未想起,却已刻骨。 “你不是剑侍,你是我的家人。”不论过了多少次,这句话都始终未变。 “你尽管来。”俞音咬咬牙,闭上眼睛,偏过头去,雪白的一段脖颈随着他的动作暴露在北逍的眼前,“你想咬就咬,如果你想做别的事情……任你处置,我不后悔。” 俞音闭上眼睛,北逍的气息就在耳边,一如既往的强势。 什么都好,只要还是他的小黑,做什么都可以。 想不起来也可以,只要秦霜寒还活着,一切都还能有转机。 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疼痛,也没有任何难堪,俞音在被北逍用这样的姿势禁锢了许久,才感受到北逍的实现从他的脖颈间离开,对方的手放在他的背后,把他横抱到床上。 神兵天诛缠绕在他手脚间的红线渐渐散去了。 俞音靠在床头,睁开眼睛,有些疑惑,看着北逍,北逍微凉的手指摩挲过他的唇。 “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俞音一把抓住了北逍的手:“那我若是不回来呢?我若不回来,你就打算这样在一个……”他想说那座空坟一样的宫殿,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 “我原本,就没打算让你回来。”北逍垂下眼帘。 俞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啊,若不是那只莫名其妙的银镯子,自己大约真的会在重生后的世界安稳地度过一生,就好像留在这个世界的爱与恨,都能被轻易遗忘。若不是莫名被人拉回了这个世界,他都不知道秦霜寒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对方能过得很好。 算了,不用北逍回答,俞音自己也能明白。北逍很快发现他能回来不是契机,而是有人刻意为之,为了保护他,北逍决定对他隐瞒一切,想把他送回原来的地方。 当年发生的事情,可能北逍自己,也不愿意提起,他又何必拿这些,去质问北逍。 北逍不愿意提起,他便不问,留在此世间,终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只是他的小黑,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神魂不全,成为世人眼中可怖的妖族尊主。 “睡吧。”北逍忽然道,在俞音的窗边坐下。 心里的困惑被压下了一部分,可很多事情北逍不愿意说,俞音只能自己找答,他仍然没有松开抓着北逍手腕的手:“你不许走。” “嗯,不走了。”北逍随口应道,伸手拔去了俞音发间的银簪,长发垂落,穿过北逍的指缝,他似乎有点好奇,伸手扯了扯俞音的头发。 俞音:“……” 屋里的灯,应声而灭。 眼睛暂时没有适应房间里的黑暗,俞音的手依旧搭在北逍的手腕上,今天吼了北逍,没被咬也没被上,他竟然莫名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产生这种想法的俞音对自己开启了自我厌弃模式,摇了摇头,发丝扫到北逍的手腕上。 “不敢睡?”北逍的声音在俞音的耳边响起,微微侧过身子,带着兴味,“怕我睡你?还是说,你很期待?” 俞音:“……” 怕你离开。 “睡吧。”北逍忽然道,“我不走。” 他什么都知道。 说罢,北逍摘下了手腕上俞音的手,一手扣着俞音的手腕,一手在俞音的手心上,一笔一划,画下了一个符咒。 指尖在手心上带来一丝痒意,熟悉的比划,俞音觉得似曾相识。 夜色中俞音忽然瞪大了眼睛,这是那一日北逍咬破了他的颈侧后,用血在他的脖颈间,画下的那道符咒,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来自于更早的时候,在他还是少年的时候,似乎听人讲过这道符咒。 记忆中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 “……以双方的血为媒介,臣服之人,献出自己的心头血,同驱使者的血交融,刻入驱使者的神魂中……” “以表忠心,违者神魂俱灭……” “此咒名为不渝,意为……我将,永不背叛。” 不渝,是他年少时,南渊学宫教导符咒的先生,在某日课上讲过的一道符咒。 那年南渊午后的穿堂风,吹不醒学堂里的梦中人。 先生咳嗽了两声,点名道:“俞音,我刚才讲的符咒,你在符纸上画一下。” 无人应答,最后一排的书案边,俞音脑袋上顶着书,睡得正香,一绺发丝散了下来,贴着侧颊,一路延伸到秦霜寒面前的书案上,秦霜寒侧身给他挡了些透进窗户的阳光,手中的笔,在空白符纸上,绕过俞音的发丝,画出的符咒,正是先生方才讲过的那道“不渝”。 “俞音!”讲符咒的老先生怒不可遏,一屋子弟子齐刷刷地看向窗边那两排人。 23 不给看 情况紧急,纪飞雨一肘子戳醒了同样在睡觉的俞歌,俞歌哎哟一声,白了纪飞雨一眼,迅速了解情况,回头转身,脚在书案下飞快移动,一套动作一气呵成,狠狠地踢在了俞音的膝盖上。 “啊!”少年俞音从梦中惊醒,案上的书落了一地,靠在墙上的重剑也一声巨响拍在了地上。 一屋子人哄堂大笑,秦霜寒画符的手一顿,在纸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墨印,默默放下笔,把俞音落地的书和重剑放回原处。 南渊临江,初春的江风虽不刺骨,却也算得上凛冽,南渊学宫的大门口,两个人正在罚站,下课路过的人,纷纷和两人打招呼。 “俞音师兄,有想吃的东西吗,我去镇上给你买。”毓秀站在学宫门前,问正在罚站的俞音。 毓秀不是南渊的弟子,穿的自然不是南渊女弟子的月白色仙气飘飘长裙,而是凡间的服饰,站在一群穿月白的弟子中,有些不同,好在有俞歌陪她。 “不用不用。”俞音赶紧拒绝毓秀,“你和俞歌去就好,不必管我。” 俞音从来就不是要求回报的人,他救过毓秀,却从来就不需要毓秀还他什么。 纪飞雨坐在一块青石上,一边擦拭着怀里的寂寥剑,一边风凉话说得停不下来:“虽然我也觉得那‘不渝’是个符咒中的笑话,谁没事会给自己找不痛快下那种咒,谁真能做到永不背叛,但我比你聪明,周先生最严格,动不动就要提问,虽然我面前摆的是剑法,但我还很认真地在做笔记,先生对我十分满意,下次肯定要跟我爹当面夸我,你说你……” “没事,我们没爹没娘的,不怕他跟家中长辈告状,我家师父修无情道,无情道你懂吗,无欲无求的那种,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们的课业,先生可以尽管跟他告状,他管我们一次算我输。”俞歌一身水粉色的衣裙,赤色的发带高高绑着分成两束马尾,在一群身着月白色衣服的弟子中,格外显眼,听到她的声音,不少弟子都在看她。 “你可少说几句吧。”俞音头疼。 一秒记住https:.xsw5 “师兄!”俞歌在人群中冲俞音喊,“你好好反省,我先和纪蝈蝈回去了!” “快滚快滚。”俞音不耐烦,威胁道,“别给纪飞雨乱取名,他好歹比你大,还有,穿好你的南渊学宫弟子服,成天花里胡哨的,不然下回被罚站的就是你!” “知道啦,师兄我给你们留晚饭。”俞歌已经走远了。 少年苏以彤抱着厚厚的一摞医书路过门边,短披风内穿着白色的上裳和红色及膝的裙子,脸上还沾着炼丹时蹭上的灰尘,在门边看到两人,立刻把医书放在门边,拍手道:“又是你们?” “又是我们。”秦霜寒礼貌地回答,把“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 俞音面无表情:“下一个。” “……”抱着小雪貂的杨霁明站在门后,右手提着一盏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一脸都是伤,走,我带你去上药。”苏以彤看着杨霁明问,“谁又找你麻烦了?我让宗文临替你揍回去,再不行,关门放纪飞雨,骂死他们也行。” 杨霁明摇头,眼角还有泪花,把怀里的小雪貂搂得更紧。 杨霁明那几个哥哥,总爱同京城的几个纨绔一起欺侮杨霁明,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杨霁明在杨家排行老六,生父杨瀚生前是渡雪山庄的庄主,灵力高强,深得仙门弟子和百姓的尊重,然而好景不长,杨瀚练功出了岔子,暴毙于自家的宅院中,这样的死法到底是不太光彩,杨瀚的弟弟杨争接任了山庄庄主的位置,没有生父庇护的杨霁明,从小到大时常受兄弟几个的欺侮,到了南渊学宫以后,日子才算好过一些。 俞音、秦霜寒还有纪飞雨和俞歌,看不惯那群人,时常会帮杨霁明出出气。 不过这件事上,苏以彤和宗文临平日里帮得更多。 “怎么了?”不远处,刚下课的宗文临也闻声走过来,他虽是佛修,却也注重衣着,穿着的都是时新的款式,在南渊很受女孩子的欢迎。 宗文临扫了一眼眼圈通红脸上带伤的杨霁明,大概明白了状况,和苏以彤一左一右,拉走了杨霁明,温和道,“谁欺负你你就告状,我们都会帮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谁要是对你不好,你就扇谁耳光,打人就要打脸!” 少年杨霁明擦干眼泪,用力点头。 “少来,什么思想,你个佛修中的败类。”苏以彤道,“他对他舅杨争不满很久了,你让他扇一个试试?” 一群人的说话声就这么远去了,午后的南渊学宫也逐渐安静下来。 俞音的手里,还拿着刚才宗文临顺手抛过来的两个桃子。 “给你一个。”俞音挑了个大一些的桃子抛给了对面的秦霜寒,抓起剩下的桃子咬了一口。 俞音看着秦霜寒接过桃子,捧在手心半晌,小心地放进了储物囊里,他家小黑当初化形化得太着急,揠苗助长之下,赶工赶出了豆腐渣工程,黑白相间的恶鬼面具下没有五官,自然也没有嘴。 秦霜寒吃东西怕吓到别人,一般都是在常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问我就算了,我睡过去了,你怎么也说不会?”俞音靠在雕花的墙壁上,忽然偏过头问道,“你不是在听吗?我看你都画出来了。” “你不会的,我都不会。”秦霜寒笃定地说。 俞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秦霜寒的观念里,不论是走路、练剑还是课业,他都恰好落后俞音那么一点,就好像始终跟在俞音的身后。 不明所以的先生都要被气死了,罚站都是轻的。 俞音心里有事,零零碎碎的往事,纠缠在一起入梦,一夜睡得不算安分,北逍感受到身边人的动静,手里昏睡诀的红光在犹疑中明明灭灭,却听见俞音睡梦中翻身,迷迷糊糊开口,叫了一句小黑。 北逍放下手,红色的灵力光晕消失,将手轻轻搭在了俞音的腰际。 俞音醒来的时候,面前是客栈的一堵墙,身后是……身后是…… 两个人昨夜不知怎得睡在了一张床上,脖颈间能感受到北逍呼吸的气息,后背同北逍的胸膛紧紧贴合在一起,而北逍的手还搭在他的腰上,再向下的地方—— 都是男人,俞音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 俞音有点尴尬:“你,能不能……”能不能高抬一下贵…… 北逍:“醒了。” 答非所问,又来了,北逍的选择性忽视。 俞音被北逍搂得更紧,和某物来了个更加亲密的接触,更是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是轻轻的,他不得不庆幸天光也未醒,北逍看不见他脸上泛起的微红。 好吧,早晨嘛,他懂的,然而他感觉到的东西,是不是有点过于、异于常人? 就算是从妖族的标准来看,也是很不讲道理的。 北逍坐起,伸手捏住俞音的下巴,逼他抬头看着自己,熹微的晨晖里,俞音猝不及防撞见对方晨曦中浅金色的眼瞳。 “想什么?”北逍问。 想什么,当然是想那个啥,俞音全身一激灵,压制了自己危险的想法,换了个比较委婉的问题:“你的原形是什么?” “想看?”北逍眸光一闪,牵动嘴角。 俞音忙不迭点头,当然想啊,前世就听说,眼睛是浅金色的都是血脉纯正的大妖,家有毛团初长成,他家毛团小黑如今也能算得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妖了。 “很大。”北逍言简意赅。 俞音:“……”咦。 “也很丑。”北逍又说,“所以,不给看。” 很丑?这话俞音第一个跳起来反驳,他们家小黑小的时候,那么可爱的一团,像个小奶猫,长大了顶多是个大黑团,怎么也说不上丑。 “能有多丑?”自从知道北逍是秦霜寒之后,俞音的胆子也大了,立刻挑衅:“你是不是害羞了?” “你觉得呢?”北逍浅金色的眼瞳中闪过一抹危险。 俞音躲开北逍的目光,给自己壮了个胆,刚要开口反驳,客栈外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随后客栈里不断有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接着就是越来越鼎沸的人声。 “怎么回事?”俞音听到隔壁房间被打开,随后就是学弟询问的声音,客栈外的惨叫声越来越大,其间夹带着痛嚎和一个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俞音跳下床,把衣服穿好,北逍把床头的大氅拿来,替俞音披上,两人一起打开了客栈的房间门。 那声音来自于客栈外的街道上,俞音和北逍赶到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圈人,俞音拨开人群,看到人群中央的地上,躺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周身没有任何灵力流动的痕迹,显然是个凡人,三个拿剑的修士,用剑指着那书生,如临大敌,在那书生的身前,一个女子跪在地上,哭花了脸上的妆。 人族修士的剑,指向了人族自己,可周围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也没有一人上前阻止。 “又一个……” “这是第三个了,前天西村里还有一个……” “快走快走,别看了……” 俞音到底是现代生活过的人,看不惯这样鲜血淋漓的场景,他正要上前阻止,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动了手。陈誓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拎起一个修士,丢了出去,剩下的两个修士一看同伴被欺负,立刻提剑上前,灵力涌起,向陈誓冲去。 那几个修士的暗色的衣服上,绣着带有红色荆棘的黑色莲花,俞音记得,这是那个新兴的仙门,泠谣仙宗。陈誓没有灵力,再强大也无法战胜修士,俞音的手扣在落英的剑鞘上,刚准备出手,已经有人先动了手。 “为什么伤凡人?”动手的人一剑接下两道剑锋。 出剑的角度很好,然而剑势上依旧不够,俞音心中刚品评完,就发现来得还是个熟人,是那日在仙门盛会上送他绢花的少年杨修逸,昨日在昔草谷俞音记得也瞥见过他,只是杨修逸竟然没和渡雪山庄的人一起,在这里落了单。 俞音一眼看见杨修逸的背上背着一只银色长柄手提的纸皮灯笼,灯笼上挂着两只银色的铃铛,十分眼熟,杨修逸这孩子比较讲究,还自己给灯笼配了个红色长穗子,背在身后,穗子跟着步伐一起摆动,铃铛一步一响,一时间颇有仙气。 “他中了梦蝶。”泠谣仙宗的一个修士说。 “什么?”杨修逸收剑,看向地上的书生,回头时看见了人群中的俞音,想起对方的身份,有些犹豫后,冲俞音鞠了个躬。 俞音心道杨霁明养出来的孩子竟然还挺礼貌的,正想着,那边泠谣的修士又不耐烦了,推开杨修逸,就要给地上那人补上最后一刀,那书生的妻子一看形势不对,立马接上了之前的嚎哭。 俞音:“……” 24 野花 北逍拉着俞音手腕的手在握紧,俞音能感觉到他已经怒不可遏了,这和他前世身边那个好脾气事事顺着他的秦霜寒不同,北逍如今一点就炸,尤其是在他的事情上,绝不允许别人对他有任何冒犯,如果再不阻止这群人,北逍把这块地移平都不在话下,到时候就别想查梦蝶蛊了,在北逍暴走前,俞音率先开了口:“别吵了,都住手,我来看看。” 那些人不认识他,见他们身上的衣着知道他们并非来自于大的仙门,言语中多带着轻蔑。 “你是谁?凭什么管我们的事情。”泠谣弟子不屑道,另一人反倒率先提剑刺向俞音。 俞音,一把抓住北逍的手腕,把飞了一半的天诛生生拍了回去。 落英的一道剑气,撞在了那弟子的剑上,仅一道剑气,一叶飞花,那弟子手中雪亮的剑刃,断了,吓得那弟子直接坐倒在地。 黎雅看俞音的目光由钦佩转为了崇拜又转为了狂热崇拜,陈誓看俞音的目光里也带着欣赏,他总觉得,学长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人,张扬而耀眼。 俞音剑未出鞘,神色未变:“凭我手中的剑,足够了吗。” 说话者浑然不知,北逍伪装的黑色眼瞳下,有隐约的浅金色光华在流动。 凡人不识落英,修士却不可能不知道,加上近日听到的传闻,很快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霜翎仙君重生归来,消息传得飞快,人族仙道无人不知。 “你,你勾结妖族。”那修士一边发抖一边大声斥责,“不知道义,不知廉耻,不知苍生。” “对,我勾结妖族。”俞音反问,“可你能拿我怎么办?” m.xsw5首发 他原本就对妖族没那么大的仇恨,很多时候,更是对事不对人。 俞音自小就觉得,冤有头债有主,就像当年救毓秀的时候,他宰了那伤了毓秀的妖,却没因此而迁怒其他的妖族,对人族,他也如此,该恨的,自然不会手软。 那修士没料到俞音承认得如此干脆,彻底给自己的话噎了回去,再看俞音身边的人,见到北逍从刚才起就不善的眼神,意识到那就是他自己口中的妖族,浅金色眼睛,是从上古时期活下来的大妖,这个水平的妖族,他们自知招惹不起。 三人同时打了个寒噤,狠话都没放,转头就走。 倒是周围围观的人,听到妖族二字,也散得差不多了。 那书生到底是被俞音等人救了下来,梦蝶蛊的名字是苏以彤当年取的,用苏以彤的话说,他是第一个中蛊的人,命名权自然是他的。 中蛊的人极其痛苦,骨血作为蛊的养料,最终身体内不断飞出蝴蝶,蝴蝶过处,血肉糜烂,只剩森森白骨。 那蝴蝶不知是何人饲养,从来没人能追踪,也没人抓得到。 那哭喊的女子大约知道眼前几人并不简单,跪地求道:“诸位仙君,我叫云娘,救救我夫君吧,他只是个老实的读书人,近日一直闭关苦读,也没去过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我们虽然家境清贫,但日子也勉强能过,从不会起害人之心,不知为何,那些人一见他,就说他中了梦蝶蛊。” 的确是中了梦蝶,俞音一看就知道,那书生脸色泛青,普通人看不出有异,修仙之人却能看出那书生的右脸上有半只蝴蝶翅膀的纹路,显然已经中了梦蝶蛊,只是离发作还有一段时间。 杨修逸说:“其实十多年前,梦蝶蛊就已经被根除,只是最近不知为何,又有人中蛊。” 黎雅也道:“对,我听长老讲过,十多年前,凡是染上梦蝶蛊的人,被下令处以火刑,烧死蛊虫,防止蛊毒蔓延,凝风楼善毒,窝藏中蛊之人,当时不知为何,人族中盛传是凝风楼的人下的蛊,也有人说凝风楼里藏着能解百毒的灵药,诸多中蛊之人,齐聚在江夏城,包围了整个凝风楼,要讨回公道,那种情形下,很多凝风楼中的人,也身中梦蝶蛊,人皇为绝后患,对凝风楼所在的江夏城下了诛杀令,剑阁很早就不问世事,其他仙门却跟着渡雪山庄一起,围了整个江夏城,凝风楼多为医修,在此境地中,竟是无一人逃出,那场大火在江夏城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才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而且。”黎雅补充道,“那场大火过后十多年,再也没有人中过梦蝶蛊。” 这样一来,散播梦蝶蛊的罪名,凝风楼算是彻底背上了,百年的大宗门,落得如此下场,也着实令人唏嘘不已。凝风楼多医修,俞音前世和凝风的人打的交道不多,但多少也能感受到医者仁心,给人下蛊这样的事情,不太像那些医修能做出的事。 当年梦蝶蛊彻底消失,沈鹤尘和沈云央捞了不少赞誉,渡雪山庄也捞了个救死扶伤的好名声,诸如杀伐果断、心怀苍生这样的美名一个都不会少,倒是可怜了江夏满城的冤魂。 如今梦蝶蛊再次出现了,稍有心思的人也能想明,当年不过是一场借刀杀人。 借梦蝶蛊的刀,杀凝风楼的人。 只是当年执刀的人,沈云央和杨霁明,谁对凝风楼,恨到了这个地步? 如今俞音刚回来没多久,这梦蝶蛊又再次出现,背后的人用意何在。 “当时诛杀令是谁下的?”俞音问。 黎雅回答:“是如今的人皇,沈云央。” 俞音了然,难怪沈云央一幅气急败坏的样子,如今梦蝶蛊卷土重来,甚至他自己也中了蛊,这是当面打了沈云央的脸。 陈誓说:“我刚托人去打听其他中蛊者的情况,应该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俞音点头,陈誓心细,只是他把陈誓牵扯进了此世,心中始终有歉意。 眼下不是思索这些事的时候,想了想,俞音还是对云娘说:“抱歉,梦蝶蛊无解。” 他不是那种会给人徒劳希望的人,既然无解,就不会欺骗别人。 杨修逸看着那恸哭的女子,到底有些不忍,想到自己从渡雪山庄那里听来的传言,问俞音道:“如果是苏前辈,能解梦蝶吗?” 俞音摇头,传言多有不实,即便是当年的苏以彤,也对梦蝶无能为力。 苏以彤的医术天下闻名,前途无量,然而当年,突如其来的梦蝶,斩断了苏以彤面前所有的路。 当年苏以彤的病来得太突然,以至于苏以彤直至今日都耿耿于怀。 “查清楚了?”黎雅的手里拿着两张纸,“那两个中蛊的人已经被处以火刑,但他们近日都去过临安,这里记录着他们近期的去处。” “临安?”俞音扫了一眼黎雅手中的纸,低头看地上躺着的书生,“你近日去过临安吗?” 近日中蛊的人,好像都到过临安。 “临安?”云娘说,“我先前病了大半月,他为了攒钱给我抓药,就在嘉定城寻了个活计,忙的时候,都得宿在那里,他哪里有时间去临安。” 可那书生的脸色却变了。 “你去了临安?”云娘攥着书生的指尖发白,“你去临安做什么?” “去了哪?”北逍问。 那书生在众人的目光中,惨白着脸,吐出了两个字:“赌坊。” “你为什么要去赌坊!”云娘发出一阵崩溃的哭喊,“不是和你说过,日子怎么都能过,为何要去沾那些东西?” 若不是走投无路,寻常人家,谁会去赌坊寻出路。 云娘自然想得通,只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你在临安城的赌坊遇到过什么人吗?”俞音问。 “有。”那书生点头,“我遇到一个奇怪的客人,明明我输了,心灰意冷地走了,那人却给了我一笔钱,我就是用这笔钱回来抓了药,给云娘治了病。” 根据书生的回忆,那人相貌普通,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连那人性别都记不清了。 俞音和北逍对视一眼,见过的人,不可能丝毫没有记忆点,原因只有一个,有人动了手脚。 俞音:“那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书生:“那个人说,这是给我的补偿。” 临安的赌坊,果然有问题。 “你们走吧。”俞音叹道,“距离梦蝶蛊发作还有一段时间,离修士和人群都远一些。” 中了梦蝶蛊的人,人人得而诛之,若是能隐居避世,不见天日,才能在发作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里苟且偷生。 “是,多谢仙君。”云娘哽咽道,眼底的光,终于还是熄灭了。 “我们去临安。”俞音说。 “好,听你的。”北逍的手绕过俞音的衣袖,指尖扫过俞音的手心,“那你要不要补偿我?” 俞音:“……” 这是要威逼利诱割地赔款的意思,俞音顿时觉得有点脑阔疼,前世的秦霜寒多好啊,说啥做啥,北逍太难相处了。 可俞音心里明白,他不会再离开北逍了。 “我们怎么过去临安?”陈誓问。 杨修逸:“御剑?” 陈誓挠头:“嘿,我不会。” 黎雅挠头:“我也不大熟练。” 俞音倒是会,但他的承影剑不在身边,至于轻剑落英,实话说,飞不起来。 “我带你。”北逍抓住俞音的手腕,“你站在我身后就好了。” 俞音目瞪口呆,点头就送妖族尊主,原地起飞。 不行!俞音摇头拒绝,不久前清晨的画面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平衡能力不好,站在天诛上,北逍岂不是要抱着他,或者拎着他,如果北逍从后面抱着他,那么今日清晨的惨剧大概还会重演。 “不了不了。”俞音说。 北逍看着俞音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玩味,嘴角甚至扬了一下,低声冲俞音笑了一下。 “我们坐车去吧。”陈誓提议,“学长,我们不是还有辆车吗?” “对啊!”俞音眼前一亮,他们从a大快递点穿越来这边的时候,还带了辆卡车,卡车赶路,总比马车好用。 片刻后,一辆卡车停在了嘉定城的城门外。 “这是?!”杨修逸的眼睛都看直了。 “都上车!”陈誓一挥手,豪爽道。 北逍冲肩膀上的鸽子三三动了动手指,三三飞到车前,给陈誓来了个在线导航。 虽是官道,路况到底比不上现代,如今有了灵力,俞音异想天开,给卡车的几个轮子各裹上了一层灵力防止磨损,北逍就站在他的身边看他忙活。 黎雅和杨修逸很好奇,在卡车周围绕了好几圈。 驾驶室位置有限,坐了个司机陈誓后,还能塞个黎雅和杨修逸,北逍和俞音被赶到了卡车顶上。 俞音:“……” 总觉得这是有预谋的。 卡车上还写着xx快递,与周围的风景格格不入,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看。 北逍十分满意地坐在俞音的身边,替俞音把身后的大氅裹好,在两人的周围下了一个挡风的结界,细致入微。 俞音十分欣慰,甚至有点咬牙切齿,这熟悉的关切,是他家小黑没错了,要是天诛的红色丝线没缠在他的腰上那就更好了,这平日里冒个头就能吓死人族修士的神兵天诛,现下十分腻歪地缠绕在他的腰上和手腕上,甚至有向衣服里探的趋势,线梢还不时在他的手腕内侧转圈,剩下的几根红线,挣脱了出来,阿在他面前歪歪斜斜拧巴了几下,拧成了一朵盛放小野花。 小野花蹭啊蹭,强行蹭到了俞音的手心里,在俞音的无名指上打了个弯儿,把自己成功地栓在了俞音的手指间。 红线的主人此时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就好像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俞音捧着小野花,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北逍目光灼灼,始终没从他的身上离开。 还不如御剑呢! 俞音的思考内容,从天诛到御剑到,最后莫名又回到早晨那个关于原形的问题上。 好奇心这种狗东西,一旦被勾起来,真的是停不下来。 他前世养了那么多年的黑毛团子,到底是个什么妖,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是脊椎动物还是无脊椎动物,学过的动物分类忽然都出现在了脑海中。 他原想旁敲侧击地问问北逍原形的事情,结果话到了嘴边,开口却变成了:“北逍,你是哺乳动物还是非哺乳动物?” 俞音:“……”不是,就算是个古代人,也一定能听出这不是一句好话啊! 他对妖族真的没有什么偏见,真的只是一时口误。 果然,北逍看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非常危险。 “你觉得呢?” 25 珍贵 嘉定城郊有小屋,云娘搀扶着自己的丈夫,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一路流干了眼泪,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屋前有人在等候。那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戴着兜帽,看着云娘的眼中带着悲悯。 “这位仙君,你……”云娘迟疑开口,这人似乎受了伤,面色苍白,看起来有些虚弱。 “俞音,你可知道。”对方咳了两声,缓缓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仁慈,有时候会坏事。” 云娘:“什么?” 她刚要问对方是什么意思,就看到一道黑影从对方的袖间挥出,绕过她落在她夫君的身上,刹那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不!”云娘惨叫一声,就要扑过去,那人的手中出现一支玄色的笔,在半空点了几下,灵力在半空中游走,一道结界隔开了云娘和大火。 “梦蝶无解,若是留着他,你也会身中梦蝶……”那人看了看地上的云娘,说话的声音像在叹息。 那不是凡间的火,几息之间,地上就只剩灰烬,飘散入风中。 “为什么……”云娘眼眶通红,跪倒在地。 “为天下苍生。”那人似乎身上有伤,步履有些不稳,语气却十分坚定,他不再看地上的云娘,踉跄了两步,向出城的方向走去。 “杀他一人,救满城的人,我没做错……” https:m.xsw5 临安城,卡车在城门附近停下,众人看到了恢弘大气的城市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因为一个物种问题,俞音在北逍危险的目光下,战战兢兢了大半日,到了临安城立刻从卡车顶上跃了下去。 鸽子三三得了北逍的命令,先行飞入城中探听消息,芸芸扑腾了两下翅膀,落在了俞音的身边,变成了七八岁的可爱女童。 俞音瞥了一眼还在卡车顶上坐着的北逍,忽然产生了一个绝妙的想法,芸芸比较乖,也比较好骗,或许从芸芸这里,他能问出北逍的原形。 “芸芸。”俞音蹲来,压低了声音问,“我问你,北逍的原形是什么?你告诉我,我一会儿进临安城给你买一把好吃的谷粒。” 芸芸看了看俞音,撇了撇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陈誓立刻向俞音投来了谴责的目光。 俞音:“……” 北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有多可怕,还能使小儿夜啼咋的! “我记得渡雪山庄在临安有个大的据点?”放弃深入了解自家小黑,决定先办正事的俞音问杨修逸,“城郊有渡雪山庄的人驻扎吧?” 俞音的意思是,想问问杨修逸能不能去和渡雪山庄的人会合,如今他和杨霁明非敌非友,带着人家宝贝儿子到处跑像什么话,更何况,北逍是妖族,接触妖族中人,多少会影响名声,杨修逸这孩子傻乎乎的似乎考虑不到这一点,俞音不在意,不代表杨霁明不在意。 “没有。”杨修逸摇头,“好像十多年前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烧毁了,我先跟着前辈你们吧,我也很想查查梦蝶蛊的事。” 世事变迁超过了俞音的想象,他打听之后才知道,临安的渡雪山庄,在一场大火中尽数烧毁,同时烧死的还有杨家的上一位家主,杨争。 杨争死后,杨霁明的几个兄弟都是成不了大器的纨绔,那一年发生了不少事,于是渡雪的人把杨霁明推上了家主的位置。 起初还有很多人不服,杨霁明修为一般,但办事的能力,却超乎人们的想象,随后渡雪的人逐渐放下了这层龃龉,这才有了今日的渡雪山庄。 俞音记得,当年还在南渊学宫的时候,杨霁明大部分时候,都躲在宗文临的身后,那些杨家的弟子,欺负他,甚至把他心爱的小雪貂扔在地上,踩到半死。 而在镜雪关之役后,杨霁明不知因为什么,被当时的人皇沈鹤尘选中,人皇给了杨霁明身份和地位,让他不再受制于杨争手下的渡雪山庄,杨霁明开始为当时的人族皇帝办事,逐渐脱离了渡雪山庄的控制。 在人皇手下,杨霁明逐渐开始成长起来,不再是当年那个怯懦的少年了。 渡雪的旧址就在临安城郊外,根据杨修逸的说法,那里已经多年无人涉足了。 临安城的繁华不下于京城,几人找了路人打听,很快找到了赌坊所在的位置。 “几位客官想赌什么?”进门处,有人将他们拦了下来,“这里的规矩,若不是诚心要赌,是不能进去的。” 赌什么,身为拒绝黄赌毒的现代大学生,俞音和陈誓表示自己根正苗红没有任何不良想法。 北逍是妖族尊主,要什么有什么,爱好也不是赌博,也没有任何想法。 “诸位是第一次来吧,我们不是普通的赌坊。”门前的人笑道,“我来给诸位讲讲这里的规矩吧,各位来赌坊自然是要赌,可我们这里的主人要求,进来的人要先压上对自己来说十分珍贵的东西,至于所押的东西,我们不管,参加赌局,赢了您就带走别人贵重的东西,输了您就失去自己的心爱之物,十分公平,怎么样客官,这样的赌局比起寻常的,是不是更有几分意趣。” 更缺德还差不多,俞音心道,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可能一文不值,即使赢了,也不一定能带走有价值的东西,若非走投无路,谁都不会来这样的赌坊,不一定会给人希望,却有可能让人更加绝望,这赌坊的主人坏得很。 俞音前世的时候,世间还没有这样的赌坊。 也不知道这缺德玩意儿是谁开的。 “你们怎么判断,我们给出的东西,对我们来说是珍贵的。”黎雅问。 “这个简单。”那人捧出了一个托盘,“诸位把自己要赌的东西放在托盘上,若是珍贵,托盘会发出红光,越是珍贵的东西,红光越盛,诸位,请吧。” “这托盘倒是个有趣的东西。”俞音说,“不知这里的主人是谁?” 伙计摇头:“主人身份神秘,我并不知道。” 俞音:“我还有个问题,不久前,是不是有个书生模样的人来这里,他押的是什么?” 他向那伙计形容了云娘夫君的模样,伙计想了想,拍手道:“是他身上的最后一两银子。” 俞音了然。 那书生所有的希望,都在那里了。 那托盘显然是个灵器,做得倒是精巧,功用也十分神奇,只是珍贵的东西是什么,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伙计见他们为难,提醒道:“我看诸位大概是修仙之人,对修士来说,珍贵的大多都是自己的兵器,你们可以试试。” 佩剑对修士来说的确是珍贵的东西,只是拿佩剑来作为赌资,众人都不愿意。 那伙计见状连忙道:“这只是为了看各位的诚意,若诸位进去以后,没有参加赌局,自然还能拿回自己的东西。”只是几乎无人能拒绝坊中的所有赌局,这话他没告诉眼前几人。 黎雅有些犹豫,把自己随身的佩剑放在了托盘上,托盘上绽放红光,红光分出一道,绕到了黎雅的剑鞘上,算是一个记号。 没有兵器的陈誓想了想,小心翼翼从背包里拿出自己还剩一半的火锅底料,放在了托盘上,红光绽放。 俞音:“……” 也是,为了拿火锅底料的快递,学弟作为冤大头穿到了这个时代,因为吃火锅,两个人被拐到了妖族,这包火锅底料,对学弟来说,真的是意义非凡了。 杨修逸同样放上自己的佩剑,那是渡雪山庄仅排在神兵妄念之后的名剑踟蹰,托盘发出红光,杨修逸顺利过关。 俞音放上去的,自然是落英剑,神兵落英,自然珍贵,落英的剑鞘上,同样绕了一道红光,只是这红光如血,比前几个的颜色更加艳烈,伙计的眼睛都睁大了,明眼人都能看出眼前这把剑的不凡,果然除了陈誓这个特例,大家最后标上记号的都是随身的佩剑。 眼下还剩一个北逍,俞音冲北逍点了点头,北逍唤出了天诛,那把通体红色没有剑鞘的剑,被北逍毫不心疼哐当一声地扔在了托盘上。 杨修逸和黎雅在看到天诛的那一瞬间,眼睛都直了,天诛是神兵,而且是妖族的神兵,对很多人来说,能见到天诛尤为难得。 几人都睁大了眼睛,想看看天诛到底能翻出点什么浪花。 然而天诛化身的剑安安静静地躺在托盘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杨修逸难以置信地问:“坏了?” “额,这个得看个人。”伙计说,“听说有的人,除了最珍贵的那一个,别的对他来说都是一文不值的。” 神兵天诛?一文不值? 说出去骗鬼呢。 身为神兵天诛的脑残粉,陈誓和黎雅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想撕了那伙计的嘴,看得那伙计面露惊恐,连连后退。 “你的托盘是不是坏了?”俞音好奇道,对修士来说,最珍贵的自然是自己的佩剑,更何况,天诛是神兵,还是说天诛放的位置不太对。 他伸手去拿托盘上的天诛,想要给天诛换个躺姿,结果指尖刚触碰到那个托盘,红光暴涨,托盘一时间有了发光发热的趋势。 赌坊门前的托盘,在众目睽睽中,一时间红得发紫紫得发黑,觉得烫手的俞音缩回了自己的手,那托盘停在了一个奇怪的色泽上,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这这这……”伙计语无伦次,慌忙捡起地上的碎片,伙计要疯了。 怎么回事? 俞音还没来得及问,就看到碎片里升起一道极深的红光,向他飞来,在他的脖子上绕了一圈,形成了一个闭合的环,像是一个项圈,就这么套在了他的脖子上,俨然是一个在押赌资的标记。 陈誓:“……” 黎雅:“???” 俞音:“……” 杨修逸背在背后的纸皮灯笼忽然开始疯狂的打颤,灯笼上的红穗子摇曳震颤着,银铃铛响个不停,杨修逸不解,忙着去按身后的灯笼。 伙计刚才的话还徘徊在俞音的耳边—— 有的人,除了最珍贵的那一个,别的对他来说,都一文不值。 26 百晓局 俞音看了看地上的托盘碎片,又看了看正在看他的北逍,忽然明白了一个不可避免的事实—— 北逍如今是妖族的尊主,享有无尽的荣华富贵和权力,万事万物,于北逍而言,早已一文不值。 他前世就有耳闻,神魂有损者,性情凉薄。 可俞音自己,对北逍来说,竟然是唯一珍贵的。 事实就摆在那里,不容忽视,毕竟那项圈还扣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时半会摘不下来。 那北逍对他来说,又是什么样的? 前世的最后,随着死亡一起,被他遗忘的,到底还有什么呢。 赌坊外,伙计抱着托盘的碎片,嚎啕大哭。 北逍原本就不耐烦,顺手拉了俞音一把,率先踏进了赌坊的大门,其余几人也跟随在后面。 这赌坊果真如那伙计说的,十分特殊,在坊内能看到衣着华贵的富人,也能看到衣衫褴褛的穷人,这些人齐聚在堂内,面带紧张之色,就好像真的在进行一场所谓公平的赌局。 他们这群人踏进赌坊的第一时间,俞音就感受到了c位出道的压力。他的手腕被北逍牢牢抓在手中,脖子上黑红色的“项圈”挡也挡不住,众人纷纷向他们这边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随即眯起眼睛,纷纷露出了了然于心的笑容。 一秒记住https:.xsw5 不知道那短暂的片刻,这群人在脑子里生产了多少黄色废料。 俞音的壮汉学弟陈誓在接二连三地受到冲击之后已经淡然了,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毫无压力。 黎雅和杨修逸还有些惊魂未定,跌跌撞撞进了赌坊,杨修逸还在拼命按着背后抽风的纸皮灯笼,一脸茫然。 像先前说好的那样,几人进入赌坊后就各自散开,去找和梦蝶蛊有关的线索。 俞音现在的处境比较微妙,只好和北逍一起行动。 在赌坊里绕了一圈,俞音就收获了一堆不怀好意的目光,还有不少污言秽语。 “赌他吗,这么好看,身材也好,不亏啊。”有人在窃窃私语,“真好看啊。” “看样子还是个修士,你玩得起吗?” “怎么玩不起,就这种的,才够味。” “张兄说的没错,就这种看起来清高的,骨子里,不知道有多……” 俞音很想反驳,他多么平易近人,怎么就清高了,结果说话那人的旁边路过一个侍女,侍女脚下一滑,手中端着的开水,淋了那几人一头,那几人一阵痛嚎。 北逍指缝间的红光一闪而过。 俞音:“……” 开水浇灭了一个话题,另一个话题又在一群人中传开了。 有人问道:“哎,你们听说了没,霜翎仙君的事情?就是二十年前因为勾结妖族,杀害人族,被人皇一道诛杀令追杀的那个,据说在那之前你,他还在镜雪关之役里,救过不少人,可惜了,走上了歧途啊。” “最近诈尸的那个?俞音?”另一个年纪大些的人道,“哎,说点别的,我听说他和妖族勾搭上了,啧,据说那个俞音生得可好看了,你们听过那个传说没,说他是烈阳殿圣女容羽涅的后人,我小的时候,在京城祭典上见过一次烈阳殿圣女,圣女那么好看,俞音的相貌肯定不会差,难怪妖族尊主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你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这样……然后再那样……” “长见识了,竟然还可以这样,不知道那妖族尊主的原形是什么,要我说,就先……” 一群人聊得热火朝天,各抒己见。 俞音:“……” 这里到底是赌坊还是瓜田,为什么这么多吃瓜不嫌事儿大的。 他重生回来最多牵过北逍的手,这些人凭什么就代他把车门焊死了,还把车开到了城市的边缘,而且最大的问题是,此时他身边的北逍竖着耳朵,听得很认真。 俞音很想给他一肘子,但不敢。 “这里倒是赌什么的都有。”俞音环视周围一圈,强行扭转话题,这里除了寻常赌局,还有一些贩卖消息的小厢房,赌赢的人,能从那里得到一个消息,“云娘的夫君来这里,想得到的,要么是药,要么是更多的钱。” “这里有人用钱赌吗?”北逍收回目光,环顾四周。 “你想要钱吗?我有。”一张桌子边的人听到了他们两人的话,推了推桌上明晃晃的银锭,对北逍道,“我和你赌。” 说完,这人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俞音,指着俞音满意道:“或者你想直接换钱也行。” 俞音:“……”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水逆,出门前没有转发锦鲤,今天这赌坊他就不该来。 北逍不语,那人被北逍一个眼神看得有点毛骨悚然,抱好了自己桌上的银锭。 “不是他。”俞音冲北逍轻轻摇了摇头。 北逍应了一声,看那人的眼神还是凶巴巴的。 事关自己,俞音怕北逍把这人当蟑螂揍,牵着北逍的衣袖,拐进了屏风后的一间厢房内。 隔着厢房,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厢房不大,入目就是一道屏风,屏风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百晓局”,屏风后有个隐隐约约的人影,那人感觉到有人进来,屏风后的人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我是,来了这里,必然是想打听事情,你想问些什么?”屏风后的人问,声音出奇低哑,“两位先提问题,如果我有答案,我们再开赌局。” 问?俞音疑惑,随即明白,这是一个能探听消息的赌局,似乎在这赌坊中,叫做百晓局。 以珍贵之物,来赌有用的消息,对很多人来说,的确值得。 “我认识你吗?”俞音看着眼前自称棋先生的人,忽然问。 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眼前的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仙君说笑了,或许你我是有缘之人。”棋先生浅笑道。 北逍不高兴了,俞音脖子上黑红色的灵力圈忽然紧了一圈,俞音这才惊觉这灵力圈还能察觉寄存者的意志。 尊主这反应,难怪这个圈哪儿都不套,偏要套到他的脖子上,俞音算是懂了。 不能问梦蝶,这会打草惊蛇,别的问题—— 俞音眼前闪过三清山上清寻真人房间里的那个木盒,脱口问道:“你知道百里寻吗?” “百里……寻?”屏风后的人明显有些错愕,身形迟疑了半晌,似乎有点意外会听到这个问题。 北逍挑眉:“你知道?” 屏风后的人点头:“这不能算个秘密,你去翻百里家的族谱也能知道,我可以先告诉你,百里寻自然是百里家的人,而百里寻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俞音问。 “自然是病死,陈年旧事了。”那人低笑了一声,“那年,京城百里家办了个小丧事,葬的就是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公子百里寻,那年发生的事情太多,百里寻这样资质平平的人,死了也没多少人过问。” “那年都发生过什么?”俞音问。 “烈阳殿圣女容羽涅病死,京城大规模围猎,渡雪山庄庄主杨瀚病死……你们去翻百里家的族谱,就知道了。”棋先生道,“两位不妨问问别的。” 北逍忽然问:“那一年,是哪一年?” “朔和三十一年。”棋先生的神色太淡然,总让人觉得怪异。 朔和三十一年,是前世俞音出生的那一年,这是他前世的时候,师父告诉他的。俞音的手刚扣在落英的剑鞘上,北逍的周身忽然剑气翻涌,三十六道血色剑光,在半空中忽然浮现。 俞音头皮一麻,不好,压不住了,北逍开始咬人了。 习惯了北逍行事风格的俞音反应飞快,在北逍出手的那一刻,在出手制止和助纣为虐之间选择了后者,挥手在厢房四周下了结界,隔开这里的动静,剑光绕过屏风,向着屏风后的人刺去。 每一道剑光都指着那人的要害,在临近那人的前一秒,剑光停滞,散作红色荧光,消失在半空中。 俞音冲北逍点了点头,撤开周围的结界。 不是修士,任何一个修士,不可能面对神兵天诛的三十六道剑光而丝毫没有反抗之意,可凡人,面对如此凛冽的杀气,这样无动于衷也无法解释。 但俞音还是觉得可疑。 屏风倒了,露出了屏风后的人,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粗布衣衫,睁着的眼睛没有神采,那是一个盲人,他看不见剑光,也感受不到剑气,所以没有任何动作。 “百里寻的事情,我已经告诉两位了。”那人淡淡道,“两位还有想问的东西吗?” “有。”俞音想了想,问道,“妖族尊主的原形是什么?” 北逍:“……” 棋先生:“……不、不知道,下一个。”什么破问题。 “好吧。”俞音换了一个问题,“妖族尊主的婚约丢在了哪里?” 棋先生淡然的表情崩了一线,被三十六道剑光包围的时候,他的脸色都没有这么差:“你认真的?”他怎么会知道! “除了这些,我没有想问的了。”落英剑的一缕剑气绕着俞音的手指打转,“或者说,棋先生,你想让我问你什么问题呢?” 北逍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他成功把天给聊死了。 俞音冲着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离开,两人推开厢房的门,就要离开,那棋先生忽然又开口道:“总有你想知道而我能告诉你答案的事情。” “那好。”俞音停下脚步,“你告诉我,承影剑现在在哪里。” 棋先生低下头,有些失望:“如此,便开局吧。” 片刻后,赌赢的两人拉开百晓局厢房的门,走了出来。 “他想让你问他梦蝶。”北逍开口道。 “我知道。”俞音说,“我偏不问,连你的原形都不知道,我就不信他能知道梦蝶蛊的来处。” 北逍似乎很愉悦,还抬手摸了摸俞音的脑袋,揉乱了他的头发。 俞音按住自己的右手,按捺住摸回去的渴望,说:“不过也好,至少白得了一个消息,哪天去那什么落剑谷找回我的承影剑,我就又能御剑了。” “你不需要找,没有承影剑,我也能御剑带着你一辈子。”北逍停住脚步,抬手抚过俞音脖颈上的红圈。 只要不再失去你,什么都好。 明明只是一句随口的说的话,俞音却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他家小黑什么时候这么撩了,这谁顶得住啊。 27 冤家路窄 “北逍。”俞音转身,“你的婚约丢在哪里了?” 北逍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俞音。 俞音内心咯噔一下,眼前浮现出妖族内殿中的那一幕。 “在……我这里?”俞音试探着问。 北逍还是没有回答,倒是冲俞音笑了一下,眉眼都弯了弯。 妖族的血统优势太强大,俞音怔了一下,前世他看不到对方的脸,重生后,他也很少看到北逍会笑,这个时候的北逍,让他挪不开眼睛。 北逍的婚约,真的在他的身上。 俞音枯了,他前世怎么搞的,拿了人家的婚约,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是始乱终弃。 北逍先前所有难以理解的行为,似乎都有了解释。 赌坊大厅内一声巨响,似乎有人砸了什么东西,成功转移了俞音的注意力。 百晓局外,赌坊中央,似乎有人赌输了,不知道失了什么东西,正在抱头痛哭,大概是想要赖账,几个身材壮硕的伙计冲上前,一左一右制住那人,扔到了赌坊的外面,赌坊内依旧一片热闹非凡。 m.xsw5首发 俞音环视四周,没有发现与梦蝶蛊有关的人,陈誓和黎雅找了一桌,陈誓压上了自己的火锅底料,不知道正在赌些什么,杨修逸不知道去了哪里。 “北逍。”俞音低声问,“你觉得,梦蝶蛊因何而生?” “怨气。”北逍说。 果然,俞音目光一寒,同他想的一样。 当年的苏以彤,很可能就是栽在了这里,当年镜雪关之役后不久,苏以彤就中了梦蝶蛊,他和苏以彤想了很多办法也没能解决,只知道这蛊中有怨气,很可能与镜雪关外那遍地的尸骸有关。 战场是最能滋生怨气和戾气的地方。 只是当年他们为了杜绝这怨气被人利用的可能,已经将战场上的尸骸焚烧殆尽。 宗文临出自佛门,他手中的那支笔,名叫如寄,如寄驱使业火,能渡万千怨灵,那年镜雪关之役后的晨曦,墨笔点染的烈火,在他们几人的眼皮下,渡了关外所有因战乱而惨死的魂魄,那一部分随风飘散的灰烬,不会再给人族带来任何麻烦。 除非,当年有一部分尸骸,被人偷偷带走了,用怨气饲养了梦蝶蛊。 蝴蝶因怨气而生,蝴蝶本身代表着什么,他们还不知道。 俞音道:“如果说是怨气,那就说的通了,走投无路的人,心神极容易受到干扰,是梦蝶蛊附身的极好对象,多半也没有人可以求助,这赌坊很特殊,要我看,整个赌坊都有问题。” “沈云央也走投无路了?”北逍问。 俞音莫名从北逍淡漠的语气里听出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俞音:“……你和他有过节?” “那倒没有。”北逍说。 行吧,俞音无奈,根据他总结出的北逍规律来看,那就是俞音自己同沈云央有过节了。 人皇沈云央,俞音前世认识他的时候,他也是南渊学宫求学的弟子。他们三清山三人组时常和纪飞雨、宗文临他们几个抱团,沈云央也有自己的小团体。如果不是镜雪关之役,俞音和沈云央,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当年镜雪关之役后,杨霁明因为有功,被当时的人皇沈鹤尘看中,在皇家寻了一份差事,算是彻底同欺侮他的渡雪山庄划清了界限,杨霁明带着人皇封赏的邀请,把俞音带到了人族的皇城。 沈鹤尘见到俞音的第一时间,就屏退了身边的众人,把俞音带到了一处偏殿里,秦霜寒不放心,就靠在偏殿外的柱子下等俞音。 这一段俞音倒是记得清楚—— 沈鹤尘抑制不住眼中的狂喜,拉着他非要让他叫自己父皇。 当年的俞音少年心性,一身反骨,一把推开了沈鹤尘,立刻回怼了一句:“陛下,慎言,自小我师父就说了,我俞音是他从粪坑里捡的,您这要认亲也行,先说说当年您把我扔在哪个粪坑里行吗?” 沈鹤尘这亲到底是没有认成。 少年俞音觉得,自己从小没爹没娘,跟着清寻真人过日子,捡了两个家庭成员,一路摸爬滚打,照样长到了这么大,不缺一个便宜爹来打扰他平静的生活。 更何况,沈云央那时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要抢了沈家祖传的矿。 拒绝了沈鹤尘,翘了庆功宴,俞音和秦霜寒回到江南,俞音却发现,他平静的生活,全没了。 当年只觉得是自己狠话放得太早,打脸来的太快,加上他忙着给俞歌和清寻真人报仇,无暇去想人皇莫名其妙的认亲。 如今想来,很多事情,都有不对的地方。 赌坊内不少人在拿眼睛偷瞄俞音和北逍,那眼神多少带着些暧昧的意思。 这赌坊不止一层,楼梯隐藏在角落里,施了障眼的法术,北逍和俞音绕开人群,向赌坊的二楼走去。 比起一楼的喧闹,二楼要更清静一些,走廊上没有人,走廊的尽头有一个房间,刚上二楼俞音就感受到灵力流动的痕迹,他用落英的剑柄在半空中点了几下,解开一道结界锁,同北逍跨入结界中,又小心地将结界锁扣回原来的样子。 “过去看看。”俞音指着二楼尽头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人,俞音和北逍打开门,进了房间。这是一个女子的闺房,没有窗,房间里摆着案,另一边放置着一张大床,点着熏香,熏香的味道有点熟悉,一时想不起来。 除此之外,房间里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案上放着一卷手稿,手稿上的字迹清秀,书卷下压着一张画纸,上面的画只画了一半,像是个火柴人。 “什么东西?”俞音皱眉,这人的绘画功底,着实不怎么样。 北逍摇摇头,唤出天诛化身的剑,从剑身上截下一抹剑光,剑光映在纸上,纸上的画变了样子,俞音睁大了眼睛,画中画着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女孩,看身高似乎是一对兄妹,站在树下,他们穿着的衣服上,印着风舒云卷纹,那是百里家的弟子服。 又是凝风楼,百里家。 不知道为什么,俞音总觉得,画中的少年,有些熟悉,仿佛最近在哪里见到过。 走廊上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离俞音和北逍所在的房间越来越近,这房间没有窗,开门出去必然会和来人撞上,不想惊动这里的人,只能暂时躲起来。 俞音刚瞥了眼那张雕花大床,门外传来开门的声音,北逍抱住俞音的腰,收敛了两个人身上所有的气息,两人一起躲进了那张大床的下面。 与此同时,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两个人走了进来。 雕花大床的下面。 北逍:“……” 俞音:“……” 纪飞雨:“……” 纪飞雨的后背紧紧贴在墙壁上,手里按着寂寥剑,一声不吭,瞪着北逍怀里的俞音。 冤家路窄,也不能是这个窄法啊。 纪飞雨的表情太精彩了,俞音不用看也知道,北逍抱他的动作,看起来真的非常暧昧。 不久前的花月节,北逍和纪飞雨刚打了个不可开交,互相给对方添了不少伤口,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要不是中间还隔着俞音,怕是第一时间就要动手。 俞音知道,纪飞雨来江南原本是为了落英剑,如今梦蝶蛊再起,纪飞雨也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想顺着梦蝶蛊查查当年的事情。跟着线索,纪飞雨也查到了这个房间了,只不过纪飞雨早了他和北逍一步,先前纪飞雨听到他们开门的声音,躲进了这张床的下面。 然后现在,轮到他和北逍了。 借着房间里的光,足够他们互相认出彼此,俞音多少还讲究先来后到,他用胳膊肘戳了戳身后的北逍,北逍会意,抱着俞音两个人向外边挪了一丢丢。 非常有礼貌,非常和平,非常一致。 纪飞雨的表情更难看了。 他先是看了看俞音腰间闪着红光的落英剑,挑了挑眉,自己捂嘴把一肚子难听话憋了回去,忍着没有发作。随后,纪飞雨看了看北逍揽在俞音腰间的手,表情有点扭曲,再往后,纪飞雨的目光停在了俞音脖子上那一圈红光上。 纪飞雨:“!!!” “你……”纪飞雨刚做了个口型,俞音什么也不管了,立刻在地上滚了半圈,一把捂住了纪飞雨的嘴。 纪飞雨没料到俞音的动作,一口气没出来差点被俞音闷死。 与此同时,俞音低头,看到了纪飞雨发间闪着红光的红色发带。 俞音愣了一下,手上的力气松了一些,天诛的两道红色丝线攀出,把俞音捂着纪飞雨嘴的手腕拉了起来,红线卷上俞音的腰,把他给拎了回去。 接着,北逍动了动手指,红线在俞音和纪飞雨的中间盘旋起来,一道用神兵天诛的红线编织的网横在两人的面前,非常公平地,刚好把床下那么点儿空间,分成了两半。 纪飞雨占了一半,北逍和俞音占了一半,安排得明明白白。 隔着网对视的两个人,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茫然。 俞音:“……” 28 人非草木 纪飞雨也快速冷静下来,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何况自己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去管俞音的事情,然而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目光越过俞音,看向俞音身后的那个人,那人收敛了妖族所有的气息,目光全在俞音的身上,完全没把他当回事。 可那是妖族的尊主,纪飞雨不会认错,每年花月节那几天,人族为了防备这个疯子,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俞音知道这人有多可怕吗,纪飞雨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如果是为了寻求庇护,为什么要找上这样的人。可俞音到底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俞音愿意和谁混在一起,那是俞音自己的选择。 当年若不是他旁观的态度,那些人也不敢那么早动俞音。 如今即便是曾经隔了生死,两人之间的隔阂也难以磨灭。 “快闭嘴。”俞音指了指床外面,冲纪飞雨做了个口型。 根据俞音对纪飞雨的了解,此人心里藏不住话,有什么话当场就说了,。 刚才要不是他反应快,纪飞雨得把他们三个全暴露了。 房间里的脚步声有点杂乱,进来的应该不止一人,北逍不乐意俞音和纪飞雨之间的距离太近,伸手把俞音拎回了身边,听到房间里的动静,三个人暂时放下了私人恩怨,几乎屏住呼吸,把灵流和气息藏得干干净净。 应该是房间的主人回来了,香薰的味道变得更浓,听脚步声,屋主人是个女人,跟在她后面的是个男人,两人都没有说话,进了屋后不久,房间内响起了令人尴尬的声音。 俞音:“……” https:m.xsw5 纪飞雨:“……” 世事着实难料,当年在南阳夏家门前,分道扬镳的两个人,一定想不到彼此时隔二十多年再聚首时会是这样的情形。 木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床上的女人不时发出,北逍抬手,封了俞音的听觉,隔绝了声音,思维就到处乱跑。俞音看向墙边的纪飞雨,纪飞雨的发间,那条红色的缎带,缠绕着鲜艳的红光,闯过二十多年的时光,几乎要刺痛他的眼睛。 当年,俞音和秦霜寒应邀北上后,众多修士不知从哪里得了俞歌是妖族凤凰的消息。 凤凰翼,是传说中最好的翅膀,很多人族修士,垂涎了很多年,天地间,凤凰早就所剩无几,俞歌在这些人的眼里,成为了至宝。 那时,众多修士包围了三清山,向来无情的清寻真人,在那一次义无反顾地保护了俞歌,俞音和秦霜寒赶回三清山的时候,刚好目睹了教养了他十多年的师父,在众人的围攻下魂飞魄散。 清寻真人修了多年的无情道,到底因有情而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俞歌被带到了南阳夏家,纪飞雨在西北剑阁平乱,宗文临和杨霁明在京城,苏以彤病倒,那时俞音身边只剩一个秦霜寒。 他们曾在镜雪关面对过强大的妖族,剑下无数亡魂,救了无数人命,从未想过,让他们最痛苦的是人族自己。 两个少年浴血战了一夜,秦霜寒拼命护着俞音,俞音终于找到了俞歌被关押的地方,看见伤痕累累的俞歌,却再度被南阳夏家的修士包围。 那是一个陷阱。 那些人不仅想要俞歌的翅膀,还想杀俞音。 那时俞音自认为自己身上最值钱的就是一条命,也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拿一种看天材地宝的目光看他。 即便是身在陷阱中,他还想救俞歌。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大部分人族对妖族的认知。 他的小师妹,从没有想过要害任何人,藏着少女的心愿,问他要一把能飞花的轻剑,那剑在少女的手中,能斩镜雪关下的千百妖魔。 她保护的人族,却想要她的翅膀。 俞歌天真,但她从来不傻,凤凰到底带着妖族的狠戾与疯狂,她走不了,她便不走。三人都是一个山头出来的,平日里干什么都带着一股相似的狠劲,俞歌不想死,可她更不想让人夺了自己的翅膀,陷俞音于险境。 有人拿出一面古怪的魂幡,俞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见到那魂幡上的纹路,周身的灵力就混乱不堪不受控制,他护在俞歌的身前,周围的人,逐渐逼近。 俞歌已经被那些人伤到了极致,只要一把短剑,刺入她的心口,就能夺走她的凤凰翼,趁俞音毫无防备,她用自己最后的灵力,催动瞳术,操纵了俞音的身体,毫不犹豫,把短剑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师兄,你给我活下去。”俞歌说,“至少活一个,然后给我报仇,还有,替我告诉纪飞雨,不准找别人,不然我死都不放过他,诈尸也要打爆他的狗头……” 俞音周身缠绕着金色的火焰,凤凰翼张开到极致,带着目光空茫的俞音撞开所有桎梏,飞入了夜空之中,秦霜寒带着满身的伤痕,跌跌撞撞,去寻俞音,收到求救消息的纪飞雨不顾剑圣的反对,日夜兼程赶到南阳,看见的就是俞音背后生出的金色凤凰翼。 夏家人一片怨声载道,原本要夺的凤凰翼,落入了别人的手中。 “其实最想要凤凰翼的,是你吧?”有人讥讽俞音,“什么师兄妹情深深明大义啊,最后得了大便宜的,还不是你自己。” “说着要救你师妹,最后还不是自己杀了师妹逃命,养了这么些年的凤凰,原来是留给自己的。”又有人说。 “白干了白干了,镜雪关之役的传说果然不可信,都说俞音年纪小心性好,我看不尽然……” 少年纪飞雨闯入南阳夏家时,听见的就是这些闲言碎语。他踉跄了两步,跪倒在地,凤凰已死,无人拦他,他手执寂寥剑,一步步问出那些人关押俞歌的地方,看到了那些冰冷的锁链和上面的血迹,地上只剩一条染血的缎带。 他们所有人,偷鸡摸狗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在那一刻都结束了。 一年后,俞音和纪飞雨不约而同在同一日杀进了南阳夏家,杀了夏家满门,在夏家府邸门前,纪飞雨和俞音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疏离。 两个人自此分道扬镳。 俞音从回忆中睁开眼睛,前世的他心高气傲,纪飞雨口无遮拦,俞歌的死,他身上多出的金色凤凰翼,都是横亘在两个人心中的刺。 纪飞雨记恨俞音没能救下俞歌,还亲手杀了俞歌夺了她的翅膀,俞音不满俞歌给纪飞雨窥探天机暴露了凤凰的身份,更不满纪飞雨救援来迟,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恨上了对方,老死不相往来。 床上的人似乎只是逢场作戏,俞音听到声音的时候,那两人已经走了。 地上却落着一个腰牌,那是渡雪山庄的东西,看腰牌的材质,似乎主人也是个管事的人,渡雪山庄的人,在这里做什么。 纪飞雨瞥了那腰牌一眼,若有所思,随后率先离开了房间。 这地方的确不宜久留,俞音正准备招呼北逍要走,却发现北逍正在盯着那熏香炉出神。 正要问,俞音就被北逍一把拉了过去,对方微微低头,似乎在感受他颈间的气息。 “怎么了?”俞音问。 “香味。”北逍指了指那个熏香炉,又指了指俞音,“在你身上闻到过同样的气味。” 俞音:“什么时候?” 北逍:“仙门盛会那天。” 俞音的脑海中闪过当天的事情,脱口而出:“神莺阁。” 那日他们三人为了进呈祥殿,上了神莺阁姑娘们的马车,当时沾到的,似乎就是这种气味。 不过,北逍的嗅觉真好啊。 俞音和北逍走出赌坊的时候,另外三个人正在门边等他们,守着门的伙计哭丧着脸,身边放着一个新托盘,见他们出来,伙计伸手护好了身边的新托盘,离他俩远远的。 俞音看到那个新换的托盘,问道:“坊主刚才来过了?” 伙计低头:“是啊。” “你们坊主,是神莺阁的阁主?”俞音问。 “你怎么知道?”伙计奇道。 俞音诈他的,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然问出了真相。 果然,刚才那个房间的主人,多半就是这个赌坊的主人,如果是这样的话,梦蝶蛊和神莺阁脱不了干系。 神莺阁名字很好听,实际上就是青楼,所以先前在仙门盛会的时候,俞音见到神莺阁的姑娘献舞才会觉得意外,然而那时周围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俞音也就没有多问。 不知如今的神莺阁,在众人的眼中,是什么样的存在。 俞音问:“接下来去神莺阁?” “听你的。”北逍的目光始终在俞音的身上,这几乎让俞音产生了错觉,前世的秦霜寒就是这样,不会离开他太远,一直在他的周围。 “不,先去渡雪山庄。”一个声音说。 “谁在说话?”杨修逸忽然头皮发麻,这声音是从他的耳边传来的。 俞音和北逍的目光同时投向杨修逸背上的纸皮灯笼。 俞音哭笑不得:“苏以彤,你出来。” 杨修逸再去看时,原本他身后空无一人的地方站着一个少女模样的人,白裙缀着红纱,手腕脚腕上带着银铃,只是腰间多了一条红穗子。 “前辈?你不是走了吗?”杨修逸茫然。 “障眼法,逗小孩的。”苏以彤道,“也就小仙君你,比较好骗。” 杨修逸红了脸,哦了一声,这么说来,这么多日,苏以彤一直在他身边看着他。 苏以彤看了看自己腰间多出的红穗子,挑眉看杨修逸:“小仙君,你在我身上挂了什么东西?” 虽然知道了苏以彤不是姑娘,但杨修逸一时间还是窘迫得红了脸:“对不起,苏前辈,我不知道那个是你。” “算了算了。”苏以彤摆手,十分大度,然后问俞音道,“我想去临安的渡雪山庄旧址看看,一起吗?” 29 旧址 “我倒忘了,你是地缚灵,没人带着你的凝魂灯,你离不开昔草谷。”俞音看了苏以彤半晌,叹道。 杨修逸惊讶:“地缚灵,为什么是地缚灵?” “因为所有的死而复生,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小仙君啊,奴家是南方人,却被束缚在这鬼地方不能回家,没人带着我的凝魂灯,我就走不远,只能天天在昔草谷种草种花。”苏以彤正经不过片刻,又开始扮小姑娘逗杨修逸,“狗皇帝和你爹还带人铲我门口的草皮,你说我可怜不可怜。” 杨修逸:“……这里就是南方。”江南啊,妥妥的南方。 “对你们来说当然是。”苏以彤没好气道,“可我家,在很遥远的南海尽头,对我来说,那里才是真正的南方。” 俞音问:“你那天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带上你的凝魂灯,还要让别人一路把你带过来。” “你竟然有脸说,我等你回来等了好久了,谁知道你个没良心的还回不回来了。”苏以彤怒道,“那天我倒是想,我都没来得及和你打个招呼,你就跟你的情哥哥一起跑了,我醒过来也没几年,鬼修的限制可多了,灯笼在哪我在哪,不抓个人带上我,我怎么到处跑。” 俞音:“……” 情哥哥。 北逍吗。 他刚要反驳,就看到北逍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愉悦。 一秒记住https:.xsw5 他那日急着问北逍的身份,好像真的没来得及管苏以彤的事情。 苏以彤无奈之中,才扒上了杨修逸这个免费交通工具。 “之前在京城,我好像见过你?”俞音问,“仙门盛会上,口出狂言的小丫头。” 苏以彤点头,理所当然道:“是我啊,不过那就是个傀儡,只能维持半柱香的时间,两族边界那里传了些消息,我得确认一下是不是你回来了。” 俞音:“你要去渡雪山庄旧址?” “要。”苏以彤肯定道。 “你还是怀疑……” 苏以彤摇头,压低声音:“不是怀疑,是确定,他就是有问题。” 俞音思索片刻,对黎雅说:“天色将晚,你们去找家客栈,我们去城外看过就回来。” “学长,我和你一起吧。”陈誓不放心。 俞音摇头:“不用,我们只是去看看,如果遇到危险,我能自保,更何况,我还有北逍。” “小仙君,你也去,给我挑个好的房间。”苏以彤冲杨修逸说。 杨修逸:“我……” 渡雪山庄旧址外,三人驻足,俞音问道:“你为什么要把那孩子支开?” “我原本是想杀他,当初杨霁明来找我后,我就中了蛊,我不信此事和他没有关系。”苏以彤笑了,摇头道,“不过算了,冤有头债有主,大人之间你仇我怨的,关小孩什么事,那孩子,太单纯了,这样看着,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咱们,还挺怀念的。” “也是。”俞音有些意外,深深看了苏以彤一眼。 俞音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北逍对苏以彤似乎没有什么敌意,这一点表现得很明显,毕竟北逍在见到俞音同其他人打交道的时候都如临大敌。 大概因为苏以彤前世的尸骨是俞音和秦霜寒亲手收殓,即便是隔了二十多年,三人间都没有太深的隔阂。 渡雪山庄的大门关着,被一道灵力松松垮垮地锁着,北逍刚站到那门前,门就碎作了粉末。 俞音一脚刚踏进渡雪山庄的门,苏以彤周身散作水雾,一只纸皮灯笼出现在俞音的手中。 搭车不易,苏以彤十分自觉地发挥了照明的功能,纸皮灯笼努力发着光,照亮了俞音脚下的道路。 临安的渡雪山庄,经过了十多年前的大火,已经坍塌了大半,一路走进去,还能看到当年烧得焦黑的建筑。俞音有点担心废墟里爬出一两只蟑螂吓到北方人,那渡雪山庄的旧址怕是连渣都不剩了,他们这趟就算是白来了。 北逍显然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天诛的红色丝线在他的脚下不断盘旋,红光凝成长剑,谨慎地看着脚下。 “你觉得这里会有什么?”俞音问手里的灯笼。 即便有些什么,也在十多年前的那场大火中烧毁了,哪还能找到什么线索,火是最能毁灭痕迹的东西。 灯笼:“你忘了,我现在是鬼修,若有怨魂,我能读记忆,万物皆有灵,如今我以灵体为身,借助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我也能重现在这片废墟上发生过的事情。” 也是,如今的苏以彤,的确可以。 不是所有人死后都能以鬼修的方式重活。 身为身中梦蝶蛊的唯一幸存者,苏以彤自然有自己的特别之处。 他是医修,活着的时候救人无数,他们这一族的人,身上有功德,加上他执念深重。成为鬼修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苏以彤被限制在他死去的那片土地上,借凝魂灯才能离开,而且新成的鬼修似乎灵力低微,要沉睡上几个月的时间才能苏醒。 按苏以彤的说法,他好像才苏醒,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苏以彤沉睡的时间比俞音想得要长。 庄子很大,也能看出当年那场大火的惨烈,庄子被烧得就剩个架子,实在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能看到什么吗?”俞音敲了敲手里的灯笼。 苏以彤道:“我试试。” 灯笼中沁出水雾,从俞音的脚下,向整个临安渡雪山庄蔓延,北逍上前两步,三十六道剑光,在俞音的周身环绕着。 “奇怪。”苏以彤有些意外地喃喃自语,“这里很干净。” 俞音:“干净?” 北逍也点头道:“这里感受不到任何怨灵的气息。” 苏以彤有些好奇地打量了北逍一眼。 “对了。”俞音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以彤师弟,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回来。” 苏以彤怎么知道,他当年就一定会重生,甚至猜到他会在这个时间,回到这个世界。 “我不知道你还会回来,我只是听到了些风声,而且你当然不会死透,当年秦霜寒他……”苏以彤的话被打断了,俞音身侧环绕的红色剑影,忽然齐刷刷地指向了俞音手里的灯笼。 苏以彤:“?” 俞音:“??” 秦霜寒怎么了,为什么不给说。 与此同时,原本一片死寂的山庄废墟里,竟然响起了孩童的笑声,俞音连忙去看周围的情况。 苏以彤的水雾中,浮现出几个白影,似乎还是几个少年的身影,那些孩子,正在追逐打闹着什么,俞音一看就知道,这是苏以彤借山庄的旧物,呈现出了当年发生过的事情。 提着灯笼,走进水雾中,那画面逐渐清晰了起来,几个孩子都穿着渡雪山庄的白衣,衣角描金,腰间配玉,乍一看,容貌之间都有些相似之处,应该有亲缘关系,都是杨家的孩子。 俞音走到院子的角落里,又看到一个孩子,四五岁的模样,白衣上沾满了泥水,脸上还有一道血痕,孩子缩在角落里,手上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雪貂,小雪貂雪白的皮毛上都是血污。 “大哥,找到了,在这里!”一个少年冲进院子里,看到角落里的孩子,兴奋地大喊。 寻着声音赶来的另外几个孩子,对着角落里的孩子,一顿拳打脚踢,抢过那孩子护着的小雪貂,狠狠地掼在地上,几个孩子追上去,冲着小雪貂就是一阵乱踩,小雪貂口中溢出鲜血,显然是不行了,角落里瑟缩的小孩,发出一声崩溃的哭喊。 俞音多次忍不住想要出手阻止,然而这些孩子显然只是一个影像,不过是苏以彤的那些水雾凝成的,他根本触碰不到。 苏以彤安静地站在水雾中,透过朦胧的雾气,看着地上的孩子,脸上的神色意味不明。 “我日后……日后一定要……”躺在地上的孩子恨恨地说。 “要什么?就你这样子,还能翻了天了?”为首的少年,一脚踢在那孩子的后背上,把鞋底的泥土蹭在地上那孩子的身上,笑嘻嘻道,“杨六,你有本事,就报复回来,我随时等着。” 周围的孩子一阵大笑。 杨六。 熟悉的称呼。 俞音认出那躺在地上,抱着小雪貂的孩子,是小时候的杨霁明,那个为首的少年,应该就是杨霁明的大哥,渡雪山庄上一任家主杨争的孩子,杨燧。 在南渊学宫的时候,杨燧和杨家另外几个孩子,就以欺负杨霁明为乐,杨家尚权,杨霁明是前庄主杨瀚的孩子,身份尊贵,却无实权,必然会受到渡雪山庄众人的欺负。 那会儿他们几个,看不惯杨燧成天欺负人,时不时就会帮帮杨霁明,打得杨燧满头包。 “这是杨燧?杨霁明的那个表哥,当时还是我们的同窗。”俞音问,“你还记得他吗?” 苏以彤点头:“记得啊,我还给他的茶水里丢过烈性,独家配方,效果惊人,我当时为了做这个,闭关了好几天,特地拿他试药,宗文临和杨霁明都看到了,你应该也有印象,那次先生正在讲上古四族大战的历史,杨燧忽然就发了疯,那叫一个精彩。” 俞音:“……是你干的啊。” 何止记得,简直刻骨铭心。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和秦霜寒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30 迷之快递 南渊的学生都不爱读史书,也不喜欢听先生讲人族和妖族对抗的历史,但上古四族大战的那一段,在南渊学宫修行的少年们,除了俞音,都很爱听。俞音向来对史书的兴趣不大,而秦霜寒不论学什么,都很认真。 那段故事里,有共同对抗魔族的人族与妖族,也有袖手旁观的真仙,人族圣人,穷尽所有力量,盗取仙药,增强了人族的力量,联合了人族和妖族,彻底剿灭了魔族,此后真仙和魔族退居两界之外,四界彻底分离,大陆上仅剩的人族和妖族,形成了对立的局面。 当时先生正讲的起兴,坐在俞歌身后的杨燧突然红了眼睛,喘着气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直接扑倒了前面的俞歌,俞歌正听得入迷,被吓得不轻。 俞歌摔倒在地,爬起来就骂:“你有病啊。” 坐在俞歌身边的纪飞雨当场就炸了,拎着佩剑寂寥的剑鞘当场就要往杨燧的脑袋上敲。 哪知道杨燧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放下俞歌,开始扑纪飞雨,纪飞雨看到杨燧的样子,也傻眼了,心知不能拔剑对着同窗,只能步步后退,哪知俞音就在纪飞雨的身后,俞音抱着桌子,睡得正香,纪飞雨再后退一步,就会刚好踩在俞音的身上。 最后一刻秦霜寒伸手,把俞音揽了过去,纪飞雨和杨燧一起,摔在了冰凉的地上,落了一地,俞音惊醒抬头,额头撞上了秦霜寒被面具覆盖的下颌,刚要回神,被挣扎坐起的纪飞雨当空踹了一脚,俞音摔进了秦霜寒的怀里,唇角擦过了对方的脖颈。 那场闹剧,最终以杨燧扑倒了讲史书的先生结束,那先生不是修仙之人,受了惊,申请回家休养两个月,两个月未到,镜雪关之役就开始了,那段上古的历史,南渊的学生终究没能听完。 俞音一时间有些无语,那次闹得太混乱,那件事过后很长时间,秦霜寒对他的态度都有些微妙。 时隔二十多年,当年的罪魁祸首苏以彤,讲起这段往事,语气中还带着难以掩饰的骄傲和自豪。 “不过,杨霁明如今是渡雪山庄的庄主,我看杨霁明如今的性子也不复从前,杨燧过得还好吗?”俞音问。 m.xsw5首发 “死了。”苏以彤说。 俞音心中一惊:“死了?” “对。”苏以彤道,“坠崖死了,刚好掉进了蛇窟,谁知道那里会有那么多蛇,好像挣扎了好几天才死,死相很难看。” 俞音后背一阵发凉,杨燧再不济,也是修仙之人,更是杨争一手带大的孩子,多少有些自保之力,区区坠崖,怎么可能就这么要了他的性命,除非…… “你看,你也不信。”苏以彤瞥见俞音的脸色,补了一句,“而且根据我打听的消息,杨家那一脉的内门弟子,如今就只剩杨霁明一个人了,在杨霁明成为渡雪山庄家主的十年里,其他的人,因为各种原因惨死,若说这是偶然,我是不信的。” 另一边被苏以彤唤出的白影中,几个孩子叫嚣着,用麻绳把地上的杨霁明捆好,同那只小雪貂的尸体一起,塞进了一口大箱子里。 杨燧的手里还拎着几只小雪貂的尸体,上面沾满了血迹,有的已经腐烂了,看起来很狰狞,他把雪貂一起扔进了关杨霁明的箱子里,在杨霁明的衣领上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迹,拍了拍杨霁明的脸,笑道:“杨六,喜欢吗,哥好不容易给你找了这么多只,他们都陪着你,好不好?” 年幼时杨霁明哭喊的声音,被沉重的木箱盖住,只剩下沉闷的泣音。 那些孩子,把箱子抬到了院子的角落里,一人冲着箱子踢了几脚,玩累了,就这么离开了。箱子被丢在院子的角落里,来往的佣人经过,也视而不见,不知默许还是习惯了杨燧和几个孩子的行为。 俞音和苏以彤一时间都沉默了,北逍在俞音的身后默默地站着。 当初他们只知道杨家的几个孩子,看不惯杨霁明,却不知道杨霁明身上,还有这么一段凄惨的童年,如果不是成人默许,这些孩子哪敢作恶到这种地步。 如果当年杨瀚没有死,杨霁明身为他的独子,应该会拥有简单而惬意的童年。 可杨瀚那般修为高深的人,偏偏在一夜之间,就丢了性命,杨争和兄长素来不和,掌权之后,自然不会善待杨霁明。 哭声隔着箱子,在空阔的院落中连绵不绝。 俞音大概知道了,为什么苏以彤凭借渡雪山庄的草木,能唤出这一段画面,年幼孩子的痛苦被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铭记了。 俞音忘了这只是一段往事,他伸手想要打开箱子上的锁,手却直接穿过了水雾。 俞音迟疑了一下,问北逍:“我记得杨霁明他爹,三十多年前,曾经是渡雪山庄的家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一夜之间暴毙。” “不错。”北逍点头。 听到这两人的对话,俞音手中的凝魂灯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打量着北逍。 灯笼:“对了,你是谁?” 俞音替他回答:“他是妖族尊主,北逍。” “我知道他是妖,那你俩什么关系?”灯笼杆儿伸得更长了,扭成了蛇形,补充道,“我一直都很好奇。” 什么关系,如今俞音自己也说不清楚。 见俞音和北逍都没有回答,灯笼上冒出了一个头颅,缀在灯笼上,少女面容清秀,只是这场景十分恐怖,好在俞音和北逍都不是普通人。 灯笼上的头谴责道:“俞音,身为一个正直的医修,我必须提醒你,你可不能和妖族尊主搞到一起,不然多对不起秦霜寒啊。” 俞音:“……” 什么叫搞到一起,什么又叫对不起秦霜寒。 哦,苏以彤大概还不知道北逍就是秦霜寒。 “秦霜寒他喜欢你啊,当年我们几个都看出来了,也就你傻乎乎的,还搞不明白人家的心意,啊,纪飞雨也不知道。”灯笼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灯笼继续道:“当年你是不知道,秦霜寒为了你,那叫一个忠心耿耿,直接就……” 直接什么?为什么不说了? 七十二道红色剑影,从四面八方严严实实地把苏以彤的凝魂灯包围了起来,把纸皮灯笼裹了个严严实实,灯笼闭了嘴,在俞音的手里抖了抖,铃声响个不停。 俞音:“?” 北逍如今的脾气,他摸不透,只能顺着对方的意思来。 那就只能委屈一下苏以彤了。 另外一边,水雾中,重现的场景还没有结束,杨燧那孩子,冲着小时候的杨霁明放了一堆狠话。 小时候谁没放过狠话,连俞音小时候被清寻真人吊打的时候,也放过狠话说总有一天要把清寻真人打得满地找牙,不过眼前这杨燧年纪不大,话却说得十分恶毒,连带着问候起了杨霁明的爹娘。 “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们杨家还能养着你,你应当感恩戴德。” “可不怪大家看不起你,当年杀凤凰,出力的是整个杨家,可最后得利的只有你爹杨瀚。” “你爹真是活该。”杨燧说,“当年京城猎凤,赢得可是你爹,听说那凤凰十分貌美,最后被你爹一人夺走,你爹第二天晚上暴毙在京城的渡雪山庄中,身上还带着一次都没有展开过的凤凰翼。” 俞音听到杨燧的话,愣了一下:“凤凰?” 京城猎凤。 俞音原本以为,俞歌是天地间最后一只凤凰,其来处,不可追溯。 然而多年前,杨霁明他爹杨瀚还是渡雪山庄庄主的时候,京城也猎杀过凤凰吗? 当年的俞歌就是俞音和秦霜寒在京城附近的荒山里捡到的,俞歌和当年那只凤凰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俞音本想回头问北逍和苏以彤当年的事情,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的北逍不见了,连着他手中的纸皮灯笼,也不见了踪影。 “北逍?”俞音呼唤。 眼前水雾再现的影像消散得干干净净,他正站在庭院的中央,这个庭院既不是渡雪山庄烧毁后的庭院,也不是那些孩子打闹时的庭院,院子里夜色正好,月色的清辉铺在石桌石凳上,桌上的茶还未凉,院子中央有一棵不知名的树,一片树叶正从他的眼前缓缓飘落。 “这是,幻术?”俞音站在院子里,很快就感受到了不对劲。 渡雪山庄被人布了阵法,他们显然步入了别人的阵法中。 此时,不论是院墙,天上月,还是杯中茶,全是静止的,要说阵眼,只有可能是眼前的树,然而这树怎么看怎么觉得很真实,不像是虚无缥缈的幻术。 四下全无破绽,施术者的境界,要高于他。 二十年没复习,俞音对前世学过的术法知识还记得不少,知道这样的幻术小世界,只能施术者自己解开,或者从外界打破,幻术世界里的时间与现实不对等,俞音在院内站了许久,也没见施术者出现。 来了这个世界以后,遇到的事情太多,他都快忘了他穿越过来的时候,还带着那一车快递。 近日里吃穿住用都是北逍的,想到之前,北逍还问他,打算用什么补偿自己,俞音也想回赠北逍一些什么,可能那车快递里有些东西,北逍会喜欢。 眼下无事可做,俞音在石桌边寻了个凳子坐下,把储物囊里的快递倒出来一部分,拆起了快递。 他先拿起了一个看起来四四方方的袋子,拆开后,是一套考研英语真题,还有几个类似的袋子,拆开都是各种真题。 俞音:“……”尊主他不考研,大概不喜欢这个。 俞音把考研真题放到一边,顺手又拿起了一个包,这次是三瓶传统风味老干妈。 俞音默默揣进了储物囊里,尊主他不吃辣,肯定不喜欢这个。 当代大学生的精神世界这么空虚的吗,还能不能买点有趣的东西了。 失望的俞音再次拎起了一个包裹,从包里拎出了两袋猫粮,一瓶猫薄荷,三袋狗粮。 俞音:“……” 指望这车快递,他这辈子都别想哄尊主开心了。 最终,绝望的俞音拥有了一套sk2,两套cos服,三个抱枕,五个保温杯,十箱辣条,还有各式各样的零食、衣服和鞋,零食北逍大概会喜欢,可以在北逍想要咬人的时候,拿来哄他。 除了这些之外,竟然还有一个漫画小黄本,俞音想要就地销毁,这个绝对不能让北逍看到。 拆了这么久的快递,俞音都觉得有些累了,幻术搭建的世界却毫无反应,这里的时间和景物都没有任何变化,很容易让人产生焦躁的感觉。把快递盒们收了起来,俞音从储物囊里拿出自己穿越来了之后就一直关机的手机,想要开机看看。 手机的屏幕,借着月光,映照出了他身后的场景,院中的树上,坐着一个人,不知道在那里看了他多久。 俞音抬头,看见那树繁茂的枝叶间,坐着一个黑发黑裙的女人,她感受到俞音的目光,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看向俞音所在的方向。 树上这人的眼瞳,是浅金色的。 这人是妖族,还是大妖。 31 喜欢他 大妖的手中拿着一张画纸,另一手拿着一支笔,似乎正在纸上画着什么。 明明记忆里没有这个人的任何痕迹,俞音的心中一凛,后退了一步,落英剑剑身上闪烁着红色的灵力光芒。从那女人出现开始,树下就环绕着奇怪的金色纹路,俞音看到,那纹路和他左手腕上那只镯子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内心在告诉他,他穿越回这个世界,同眼前这个人,必然有联系。 “殿下果然还是怕我了。”那人坐在树枝上,声音中带着诡异的沙哑,“也是,前世稍稍过分了一些。” 俞音驻足:“殿下?” “是啊。”那人懒懒道,“烈阳殿的小殿下,我近日没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了,只不过现下我只是路过这里,不太方便,我也不太好对你下手,先来和你打个招呼。” 画纸从那人手中飞出,落在俞音的眼前,那纸上画的,勉强能看出来是个人形。 “烈阳殿圣女容羽涅的孩子,生得果然很好。”那人道,“殿下,我画的你可还行。” 俞音:“……” 不行,真的不行。 这画得明明是火柴人,哪儿来的灵魂画手这么多戏。 https:m.xsw5 “你认识我?”俞音听出对方话中的玄机,暂时放下了对灵魂画手的不满。 烈阳殿的小殿下,这是俞音第三次听见这个说法。 第一次是上辈子人皇沈鹤尘想要认亲,第二次是沈云央想要他的心头血入药,第三次,则是此时此地。 “自然是认识,殿下上辈子,和你身边那位一起,给我找了不少麻烦,是我失算了,原本以为他只是无名妖族,没想到,竟然是故人。”声音从树上传来,“当初以为你彻底死了,我还难过失望了一阵子,我等得真久啊,直到我想了个办法,把你拉回了这里,好在烈阳殿一脉虽断,这世间却还有与你血脉相关的人。” 联想到先前沈家父子说过的话,俞音忽然就明白了这人所说的东西。 俞音:“你利用了沈云央?” 那人笑道:“互帮互助而已,谈不上是利用,你能回来,我和沈云央各取所需,只是没想到,出了点状况,让那人先找到了你。” 沈云央想要他的心头血,这话说得俞音像是个药引子,俞音自然不高兴。 他能回到这个世界,果然不是个意外,这人话里话外,显然是在说俞音当初出现在杜康城不是偶然,而是他们的安排。 只是这其中出了变数,也出乎这些人的意料。 一个意外是穿越那天附赠的学弟,另一个则是杜康城的人口拐卖。 俞音问:“沈云央身上的梦蝶蛊是你下的?” “不是我。”那人否认,“有个小姑娘,先我一步了。” “梦蝶蛊无解,用谁的心头血都没有用。”俞音道。 “是啊,除非以命换命。”那人轻飘飘地说,“可总有人会信,再说你的血脉,的确特殊,说不定真的能解。” 血脉特殊,俞音前世去救俞歌的时候,就听人这么说过自己。 “就算能解又如何,我凭什么要救,还有,能恢复你原来的样子吗?”俞音皱眉,掩不住语气里的不悦,挑衅道,“至少我认识的人,穿起女子的衣裳,要比你好看很多。” “被你看出来了。”那人也没多惊讶,换上了原本的声音说话,“只是你看到的,不论男女,都是原来的我,不过,既然你不喜欢,我便换了。” 黑色的长裙变成黑色长袍,松松垮垮地裹在那人的身上,露出蜜色的胸膛,黑发依旧垂到脚踝,显然是个男人的形象,那人笑了一声,折下一根短枝,随手挽了长发,浅金色的眼睛不住打量着俞音,继续说,“烈阳殿的后人,果然不简单,说实话,从二十年前开始,我就有些喜欢你。” “你像我的另一个故人,我总觉得你身上有种熟悉的气息,只不过你不像他那般,满脑子的深明大义,你真的很讨人喜欢。”那人道,“若不是我实在需要你的性命,我大概真的会喜欢你。” 俞音:“???”这是什么逻辑。 此人先前说北逍是自己的故人,如今又说自己像是他的另一个故人,俞音忍不住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 那人眼神恍惚了一瞬,仿佛在回忆,又仿佛在斟酌词句,随后他开口总结道:“一个多管闲事的人。” 俞音:“……”交流困难呐。 “不忙,小殿下,我先问你几个问题。”那男人说。 这人口中称俞音为殿下,却没有丝毫敬畏,言语之间反倒像是有逗弄的意思。 俞音心说你问我我就会告诉你吗,结果他刚要拒绝,就看到几片树叶落在他的脚下,组成了一个发光的金色阵法,除了发出声音,他不能做出任何动作。 他试着用灵力闯了阵法,然而阵法主人的灵力显然高于他,仅凭借自己的力量他不能撞开桎梏。 俞音看了看周围,院落里只有他和眼前的人,北逍和苏以彤依旧寻不到踪影。 “你身边的那只妖,北逍,你知道他是谁吗?”那人低沉的声音在俞音的耳边响起。 俞音正在阵法中挣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不知。” 然而右手在无形力量的操纵下抬起,一片树叶落在了俞音的手心,迅速发黄干枯。 “殿下在异世走了一遭,学坏了,会说谎了。”那男人声音低沉,有些不满。 俞音不着痕迹地皱眉,暗自用灵力冲击地上的阵法,这人的法术,竟然能鉴别话语的真假。 传说大妖都有自己的[天预],指的是大妖的血脉中生来就有的能力,很多都是是人族已经失传的法术,凤凰的[天预]能窥探两次天机,而眼前这妖的[天预]显然能识破谎言。 北逍也是上古的大妖,不知道北逍的[天预]是什么。 那人坐在树梢上,低头去看俞音,见俞音看着手心的枯叶出身,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下一个问题,殿下若是再欺骗我,就让殿下吃点苦头。” 随着他的话,一片树叶被风扬起,连接在一起,将俞音牢牢束缚在原地,树叶连成的绳索忽然绑缚地有些紧,俞音觉得难受,却没有吭声。 俞音按着落英剑的手腕被一片树叶刺了一下,一条细细的血线顺着他的指尖低落在阵法中,俞音的手腕失去了力道,但落英依旧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不用正面对上,俞音也知道眼前这人的灵力深不可测,如果不拼尽全力,自己不可能这人的对手,再加上承影剑如今不在他的手里,胜算很低。 “第二个问题,你还记得你死前的事情吗?” “不记得。”俞音冷冷道。 这次树叶还是原来的绿色,没有在俞音的手中枯萎。 “这次没有说谎,不记得就好。”那人说。 俞音:“?” 他莫名有些厌恶眼前的人,虽然眼前的人看起来应该属于正常妖的范畴,神魂完整,不会突然发疯,也不会扑过来咬人,但是和这人交流,让人很疲倦,比北逍难交流多了。 “你在厌恶我?”那人看出俞音的不悦,阴恻恻地笑道,“殿下为何要厌恶我,我们妖族若是有喜欢的人,必然都想往狠了欺负,最好是能撕碎了吞吃入腹,你身边那位,和我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你不信,不妨下次看看他的眼睛。” “他和你不一样。”俞音想也没想就反驳道。 “为什么不一样,你难道喜欢那个怪物?” 北逍不是怪物。 又一片树叶落入了俞音的手心。 这人问得咄咄逼人,俞音想也没想就反驳:“你想多了,我不喜欢他,他只是我的,家人……?” 那树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黄枯萎,消散在俞音的手心里。 “说谎。” 那人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似乎也没料到树叶的变化,脸色变了,声音变得凌厉起来,束缚着俞音的树叶再次骤然收紧。 俞音:“……” 大敌当前,他竟然走神了。那人说的话,周围即将到来的危险,都变得不重要了。 那片枯黄的叶子,留在了他的世界里,仿佛在提醒他什么东西。 北逍,在他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 一声巨响,万千剑光,撞碎了庭院中的幻境,俞音挣脱阵法,把落英剑换到左手上,左手握住落英剑,天诛凝成的剑光,护在他的身侧,俞音原地跃起,树叶仿佛有了生命,尖锐如刀,追在他的身后,同俞音身侧的剑光相撞。 “这么快就找来了?”那男人有些不悦。 北逍一扬手,纸皮灯笼落在俞音的脚下,苏以彤哎哟了一声。 那人伸手,飞叶裹着风,席卷向北逍:“闯了我的幻阵,就别想全身而退,至少,把俞音给我留下来。” 北逍压根就没理他,天诛的千百道剑光,同时刺向院子里不知名的那棵树。 落英剑卷起万千飞花,崩裂声连绵不绝,院子里的屏障已破,露出原本的形貌。借着月光和剑光,俞音看到,院子里被布了阵法,显然是早有准备。 如果他们今夜不临时起意,要来临安的渡雪山庄,这个院子里布下的大阵,是用来做什么的。 “怨气,在阵法里。”苏以彤忽然道。 难怪渡雪山庄里一个怨灵都找不到,收集这么多怨气,是想要得到什么,阵法是谁布下的,为什么要选在渡雪山庄的旧址中。 与怨气相关,俞音和苏以彤同时想到了一样东西,梦蝶蛊。 时隔二十年,在临安城重新肆虐的梦蝶蛊。 渡雪山庄里再大的怨气,也不能聚成这样庞大的阵法,这阵法中,必定还困了不少怨灵。 飞花和红线同时刺向树上的那人,落英剑刺穿树干,那人与他身后的树化作虚影消失在院子里,随即出现在俞音的身后。 北逍从半空中跃下,先是上上下下把俞音看了个遍,目光停留在俞音受伤的右手上,北逍浅金色的眼睛里闪过暴戾,俞音在那道目光下,后退了一步,北逍手中,神兵天诛化为长剑,与那个男人手中忽然出现的兵器,撞在了一起。 那人手里的兵器很特别,明明是一把长弓,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月光,他伸手就截过一段月光,月光化箭,指着眼前的几人。 苏以彤从水雾中现形,看着不远处两人手中的剑,神色复杂:“神兵天诛和神兵……望月?!浮光为箭,是为望月,怎么会是望月……” 苏以彤转向俞音,怒道:“你成天到处招惹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俞音有招惹妖族的潜质。 被吼的俞音很委屈。 “望月?”俞音直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苏以彤点头:“神兵谱上,望月,天诛和步光,这三把神兵都在妖族的手中,天诛和步光我先前知道的不多,但是望月,在妖族的第一任尊主冥灵手中,而树妖冥灵,是上古时期的大妖,传说在几千年前就已经飞升了。” 32 不简单 上古的时候,不论是妖修还是人族的修士,都能飞升成仙,只是从四界混战后开始,通往仙界的路被关闭了,世间再也没有修士能脱离红尘。 传说自那以后,有一部分未能飞升的大能留在人间,其中就包括不少天人遗族和上古时期的大妖。 如果冥灵没有飞升,那眼前的这就是一个不知多少年前的老妖怪,而冥灵的力量,堪比远古飞升的仙人。 北逍的神魂尚且不全,能打过老妖怪吗。 俞音握紧了手中的落英剑,点点红光,从剑身飘落在地上。 苏以彤看着地上复杂的阵法出神,他借俞音的血在符纸上画了符,将符纸烧毁,院子变了形貌,呈现在几人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血池,血池中浸泡的是挣扎的四肢,周围环绕的都是黑色的怨气。 苏以彤:“我们得想办法把这些毁……” 苏以彤:“俞音,你干什么!” 在他研究地上阵法的这段时间,俞音已经撒手没了,俞音背着纸皮灯笼,手握落英剑,加入了那两只妖的战局。 “人家神仙打架,关你什么事!瞎掺和啥呢!”苏以彤怒道,“找死你别带着我灯笼啊,你给我放下。” 和从前一样,他一生气,说话就带上了南海的口音。 一秒记住https:.xsw5 然而重生后的俞音,泼出去的水,转眼间三个人打成一团。 苏以彤死心了,听天由命,安心坐在地上专心研究阵法,试着和被困在阵法中的怨魂沟通。另一边,俞音加入了战局,这两个都是上古的大妖,尤其是冥灵,那么多年的修为,灵力高深,但他不可能丢下北逍。 “是谁把你们困在这里?”苏以彤凝神,试图和血池中的怨魂对话。 传入耳中的只有怨灵的惨叫和咒骂声,苏以彤听得头疼,切断了与血池的联系。 切断的前一秒,苏以彤在怨灵的咒骂声中,听到了杨霁明的名字。苏以彤皱了皱眉,没有轻信自己听到的东西,他的确觉得当年的祸事与杨霁明有关,却不觉得这里的血池是杨霁明所为,杨霁明如今什么都有了,不可能再想借梦蝶来伤人。 在这里留下血池的应该另有其人,不是杨霁明,不是冥灵,那又是谁。 除了他和俞音以外,还有谁想找杨霁明算账,以至于不惜再度启用豢养梦蝶蛊,也要把屎盆子扣到杨霁明的头上,这阵法若是养成,那临安城中的人,将会陷入危险之中。 而与此同时,冥灵还在挑衅。 冥灵:“看来,殿下是铁了心要和我作对了,你若是跟着他,比落在我手里的下场可好不了多少。” 俞音:“?” 和您老人家没有关系吧,再说北逍疯是疯了点,可北逍不会伤到他。 “小心。”北逍把俞音拦在身后,周身红色的灵力光芒暴涨。 冥灵的身形在原地散作万千片叶子,从四面八方,卷向他们二人,上古大妖,灵力卷动之间,能影响天地间的灵气,狂风卷起,明明临安还未到初春,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 云层翻涌,雷声轰鸣。 落英剑的剑气同树叶在半空中相撞,院子里的灵力一时间异常混乱,飞叶穿过苏以彤的身体,苏以彤化作水雾,消失在原地,在另一处凝实了身形。 北逍的周身,天诛缔结为锁链,在灵力的驱使下抽打中半空中飞卷的树叶,北逍始终将俞音护在身后,两只鸽子飞入空中,不时啄下一两片树叶。 灵力震颤间,俞音口中有些腥甜,这是灵力被绝对强大的对手震慑的后果,神魂有损,北逍在这样的灵力震慑中,只会比他更痛苦。 若是承影剑还在,尚能一搏。 但如今承影不在,俞音不能让北逍一人替他挡下冥灵所有的攻击。 地面上的阵法复杂而庞大,看起来对这个树妖的灵力还有所增益,想要全部毁去,需要时间和精力,但若是毁去一半—— 俞音狠狠道:“北逍,掀了他半个院子!” 既然冥灵不依不饶,那就毁了这里的半个梦蝶蛊制造小工厂。 北逍浅金色的眼睛里眸光闪过,背后展开一对巨大的黑色翅膀,俞音被北逍打横抱起,躲开席卷的树叶,地面上,苏以彤在院子里的半个阵法上,撒了些不知名的粉末。 “殿下,别白费力气了。”冥灵轻蔑地看了一眼地面上的苏以彤,不屑道,“死者执念已定,哪有那么容易被干扰,你们破坏不了这个阵法。” 然而话音刚落,大半个血池忽然起来,原本安安稳稳泡在里面的胳膊和腿子,忽然剧烈挣扎起来,要往阵法的边沿爬。原本稳固的阵法一时间摇摇欲坠。 冥灵的脸色也变了。 “你撒的什么东西?”俞音好奇道,“还真有了效果。” 苏以彤神秘一笑:“盐。” 北逍:“……” 俞音:“……” 死过一次的人就是不简单! 冥灵千算万算,到底是算不到苏以彤撒了一把大盐,愣是把阵中的万千怨灵,当成了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俞音低头一看,那大半个阵法里的胳膊和腿都开始坟头蹦迪了,毁都毁了,不如更激烈一些。 先前拆快递的时候,拆出了三瓶老干妈,全部放在了俞音的储物囊里,俞音丢出三瓶老干妈,落英剑的剑气,在半空中打碎瓶子,连着碎玻璃渣一起,落在了血池里。 阵法里血池的味道一时间应该十分复杂。 俞音看冥灵的脸色就知道得差不多了。 即便时隔二十年,到了关键时刻,俞音和北逍之间的配合还是堪称绝妙,冥灵怒吼一声,身后出现无数条树的枝干,同时向俞音和北逍的方向抽了过去,望月卷着锐利的飞叶,灵力压制到了极点,俞音落在院落的正中央,北逍身后的翅膀全开,他抱住俞音,把俞音护在其中。 冥灵明显被盐和辣椒酱激怒了,阵法也毁了大半,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们走。”俞音在北逍的耳边说。 苏以彤立刻化作一道水雾,消失在俞音后背的灯笼里。 冥灵原形的枝条从四面八方向俞音抽了过来,铺天盖地席卷着锋利如刀的叶片。 “小殿下。”冥灵冷着脸说,“要不是那个怪物先找到了你,你已经……” 已经什么。 俞音没有听见。 呼啸的风卷过他的身体,连同着他后背上苏以彤的凝魂灯一起,把他带到了一只巨兽的后背上,巨兽黑色的翅膀展开,遮天蔽日,整个临安城的上空,在那一刻失去了星光和月光,城中黎雅忽然抬头,有些疑惑为什么天空一片漆黑。 巨兽向夜空中飞去,冥灵发出怒吼,化身的枝叶紧追在其后。 俞音的耳边只剩下风声。 冥灵拈弓搭箭,三道月光化身的羽箭,拦在了他们的路上,向三个人所在的方向同时射来,落英剑在震颤,上古神兵带来的巨大威压,阻碍着他们离开的道路,枝叶封锁了一整片空间,一路攀升向上,唯独剩下天空的方向,紧接着无数片叶子同时刺向巨兽后背上的俞音。 巨兽咆哮,暴雨倾盆,巨大的黑色翅膀,扇落无数锋利的叶片,叶片破碎,巨兽从原地腾空飞起,向着无尽的夜空飞去,三支羽箭紧追不舍。 身后是紧追的树叶和枝蔓,周身是呼啸的狂风和骤雨,俞音全身湿透,牢牢地抓住巨兽身上坚硬的羽毛。 北逍要飞到哪里,俞音不知道,只能把自己全身心都交给对方。 也不知道苏以彤他那保命的灯笼防不防水。 枝条卷着叶子试图把俞音从空中扯下去,巨兽的翅膀拍打着风雨,俞音不知道北逍带着他飞了有多高,冥灵依旧疯狂地追着他们。俞音忽然感受到上方天空中不同寻常的气息,天空中什么都没有,但直觉告诉俞音那里有一道强大的屏障,背上苏以彤的灯笼上,银铃摇得疯狂,在警示即将到来的危险,俞音神色一凛,而北逍没有丝毫犹豫,义无反顾向那个方向飞去。 “妖族尊主行事无常,你要跟他一起疯吗?”苏以彤的声音在俞音耳边响起,“往上飞,能避开吗?他要是想一头撞死,你也随他?” “我信他。”俞音咬牙,闭上眼睛。 尖锐的枝条刺穿巨兽的翅膀,巨兽低吼一声,丝毫没停,翅膀挣脱荆棘与枝条,漫天的雨水被染成红色。 巨兽载着俞音,向半空中的屏障狠狠撞去,俞音闭上眼睛,没有想象中的剧痛,也没有撞击的碎裂声,北逍带着他穿过了天空中的一道结界,海水漫过几人的身体,俞音在海水中睁开了眼睛。 怎么会是海水? 几万里的苍穹之上,有海? 俞音屏住呼吸,巨兽的翅膀在海水中划过,向着海面上拂去,海水中什么也没有,一片沉寂,俞音忽然听见了一阵歌声,像是一首歌谣,他一时间有些恍惚,抓住了巨兽的羽毛,巨兽冲破海面,清幽的月光洒在海面上,如梦似幻。 俞音站在一方陆地上,远处是茫茫的海水,冥灵没有追过来,他们暂时安全了,他想去寻北逍的身影,起身时一阵天旋地转,倒在了地上。 俞音醒来的时候,天空中的月亮换了一个方位,依旧清幽,四下宁静。 明明还是冬日,俞音直觉身上的衣服被海水浸湿,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寒冷,眼下他所在的地方,似乎已经不是人界。 “醒了?”少年清脆的声音在俞音耳边响起。 听到声音,俞音才发现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少年,少年穿着白色的短衫,腰带是红色的,身后披着白色的短大氅,手腕和脚腕上都带着银色的铃铛。 容貌变了,但那装束俞音还是能认得出,更何况那少年手中提着用来照明的,是苏以彤的凝魂灯。 “你是……苏以彤?”俞音有些迟疑地问。 少年点头,似乎也有些懊恼。 苏以彤来自于南陆,他们这一族的人,不论男女,一直以少女的形象示人,苏以彤生前如此,死后亦是如此,天下大多百姓把医修苏以彤当做小姑娘,只有周围几个关系好的朋友,才知道苏以彤的真实性别,这还是俞音第一次看见他原本的模样。 两人的衣服都是湿的,到底是不舒服,苏以彤拍了拍自己的凝魂灯,灯笼发光发热,两个人围着灯笼烘干了自己的衣服。 俞音乐道:“你这个凝魂灯,比你本人实用多了。” 苏以彤没好气道:“还不是当年你和秦霜寒一起做的。” 时间过去的太久,俞音都快忘了,苏以彤的凝魂灯,是他当年和秦霜寒一起做的了,听苏以彤这么提起,他也想到,当年他和秦霜寒两人,好像就是这么围着灯笼,日日琢磨的。 “你确定他的魂魄能进的去吗?”南渊学宫的剑炉边,少年俞音看着地上的小灯笼发呆。 “大概是可以的。”秦霜寒也有点犹豫。 那时距离俞歌出事,已经过去了将近大半年的时间,南阳夏家灭门,纪飞雨和俞音在南阳分道扬镳,宗文临四处游历失去踪迹,杨霁明归入人皇麾下,俞音这才想起来,镜雪关之役后就再也没见到苏以彤,于是秦霜寒和俞音拖着一串追杀的人,就这么一路找到了南渊学宫。 镜雪关之役中,南渊弟子死伤无数,战后南渊没有战死的弟子,要么回了仙门,要么寻了门派继续修炼,偌大的南渊学宫,竟同空了一般,俞音在剑炉附近找到了苏以彤。 那时苏以彤身中梦蝶蛊,已经病入膏肓,半个身子都是森森的白骨,不时有蝴蝶带着血肉飞出,连话也说不完整,乍一看上去挺吓人的。 医修自己都搞不定的蛊毒,俞音和秦霜寒两个剑修自然也搞不定,追杀的人满世界找他们,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能解梦蝶蛊的人,于是两个人本着同窗情谊,开始为苏以彤料理后事。 昔草谷是个好地方,光照充足,降水丰富,土壤肥沃,水草丰美。 俞音和秦霜寒自认给苏以彤挑了个顶好的地方,坑挖好了,墓碑也刻好了,酒也买了,香也点上了,两个人哼哧哼哧把苏以彤抬到坑边,提起铲子要埋,苏以彤不干了。 “干什么干什么!”苏以彤垂死病中惊坐起,有气无力地指责道,“我还没死呢。” 俞音正色道:“那你快一点,我们赶时间。” 33 妙啊 苏以彤怒道:“有你这样的吗,要不是我临时清醒了一下,现在已经被你埋了。” 俞音和秦霜寒理亏,在苏以彤的指使下,就近寻找能承载魂魄的东西。苏以彤这一族,救人无数,身上有千百年的功德,即便人身死去,温养神魂一年半载,也能作为鬼修重返人间,只不过鬼修有诸多限制。 “你确定不要入土为安吗?”俞音掂量着从南渊学宫里找来的小灯笼,“还折腾你那魂魄干什么?” 鬼修不入轮回,生生世世被拘于方寸天地之间。 “不。”苏以彤高调拒绝,“我要回南方,我是南方人,你们北方的土,入了也不安。” 他们这一族,追求落叶归根,若是不能回到出生的地方,神魂永不安宁。再者,他还想借鬼修的身份,找到给他种下梦蝶蛊的人,他坚持说有人害他。那梦蝶蛊来得太突然,三清山猎凤,俞音和秦霜寒入京,他中梦蝶蛊,宗文临游历四方,仿佛都是被人算计好的事情。 南渊七雅,在一夜之间,散了。 怎么可能不怨。 秦霜寒和俞音在昔草谷熬了一整夜,给苏以彤即将附身的纸皮灯笼加了不少东西。俞音找了不少银铃铛,在上面雕刻了很多咒文,大多用来稳固神魂,本着实用原则,两个人又给灯笼加了发光和烤火的功能。 “得防水吧?”俞音又说,“不然下个雨,魂魄就散了,苏以彤上哪儿说理去。” “有道理。”秦霜寒严肃道,配合着俞音又给灯笼柄上刻了符咒。 m.xsw5首发 俞音:“还得防火,这样安全。” 秦霜寒:“你说的对。” 苏以彤快死了,寒意和痛苦已经尽头到了灵魂的深处,他只能一边哆嗦一边看那俩人折腾自己未来附身的纸皮灯笼。 为了固魂,秦霜寒甚至贡献了自己身为妖族的一丝神魂之力,苏以彤这才知道秦霜寒不是人族,然而看在眼中,他也没精力惊讶了。晨光熹微的时候,纸皮灯笼完工了,苏以彤靠着树干,掂量着纸皮灯笼,还算满意。 只是亡魂能不能化身鬼修,苏以彤自己都不确定。 俞音和秦霜寒一人一边,坐在了苏以彤的身边,俞音道:“你先躺个一年半载,日后一切都结束了,我和霜寒带你回南方。” 苏以彤的血肉里还不断有染血的蝴蝶在飞出,他牵了牵嘴角,用脚踢了踢俞音的小腿,道:“大爷,给奴家唱个曲儿呗?” 俞音抱怨:“唱什么唱,不会,就你事儿多,死都没个正经的。” 半晌,俞音看着远处那点逐渐散开的晨光,又说:“师兄不会唱歌,要不,给你背个诗吧,替你表达一下思乡之情,行吗?” “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 “苏以彤?” “……” “苏以彤……” 先是清寻真人,再是俞歌,现在是苏以彤。 俞音扶着身后的树干,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被秦霜寒一把按回地上,俞音抬头,秦霜寒的身影挡住了背后的晨光,俞音的眼睛里还有没来得及落下的泪光。 “别看了。” 一条黑色的缎带,绑住了他的眼睛,隔开了他的视线,泪水打湿了黑色的缎带,浸出湿痕。 俞音:“……小黑?” “嗯。”秦霜寒的声音在俞音耳边响起,“听话,不要看,我来就好。” 缎带隔开了俞音的视线,俞音就这么靠在树干上,坐在树下,听到秦霜寒的动作,自镜雪关之役后,第一次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师父和师妹都没有了,纪飞雨也不理他了,连苏以彤都要离开他们了,原本缓慢到悠长的时间,忽然加快了速度,让人来不及招架。 良久,秦霜寒半跪在俞音面前,拆开俞音眼前的黑色缎带,伸手替俞音遮了一下倾泻的天光,手掌心沾到了俞音未干的泪水。 “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不论生死。” “我……信你。” 两人坐在新坟前,抱着买来祭奠的酒,就着苏以彤坟头用来当祭品的果子点心,喝了个痛快,将最后一杯酒,倾洒在了昔草谷外。 春寒料峭,远处吹来的江风还很凛冽。 “你在想什么?”苏以彤见俞音说着话陷入了沉思,用灯笼柄戳了戳俞音的脸。 俞音笑着摇了摇头,把注意力转移到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 俞音问:“这是什么地方?” “九霄之上,万物皆无所遁形,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是南冥,家中的古书上曾经有记载,只是没想到这种地方竟然真的存在。”苏以彤琢磨道,他抬手起了一道水镜,看着水镜中少年的身形,露出了怀念的神色,只是这神情转瞬即逝。 “南冥怎么会在天上?”俞音难以相信,“不应该在南方吗?” “那是南海,南冥可说不定,有人说南冥就在天上,介于人界与仙界之间,属于虚无之地,不过这里可不是想来就能来的。”苏以彤话锋一转,问俞音道:“我倒要问你,展翅能飞南冥,有翅膀的到处都是,可这南冥,不是想来就来的,你这姘头是个什么来历?” 俞音:“……” “苏以彤。”俞音幽幽开口。 苏以彤:“啊?” 俞音:“和你说一件事。” 苏以彤:“你说啊。” 俞音:“他不是我姘头。” 苏以彤:“哦。”谁信。 俞音深呼吸,然后开口道:“北逍就是秦霜寒。” “啊?”苏以彤一个趔趄,“不可能,当年我被你们埋了,不到一年就出土了,后来秦霜寒明明……” 明明什么? 说话说一半,又不说了,真的很着急。 俞音刚要谴责,他所在的陆地上忽然起了雾气,苏以彤不见了,他把苏以彤的灯笼提在手里,然而雾气却越来越浓。 意识出现了短暂的断层,俞音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靠着墙壁坐在一个山洞里,脚边放着的是苏以彤的纸皮灯笼,他还能感受到苏以彤的气息,苏以彤却没有开口说话。 什么地方? 接下来,俞音发现自己既不能开口,也不能动,苏以彤似乎和他是一样的。 什么情况。 他的双手绕到背后,被绳子牢牢捆住,双脚也被绳索束缚,完全失去了自由,他试了试,没能挣脱开。 搞什么,南冥天池里还有其他人吗。 山洞前的光影被人遮挡,一个身影进了山洞,把一只野兔和一些野果放在俞音的身边。 那人抬头,撞上了俞音的视线。 太熟悉了。 黑白相间,恶鬼面具,秦霜寒。 俞音愣了。 秦霜寒把水送到俞音的唇边,俞音的身体不受控制,自己偏开了头,躲开对方喂到唇边的水。 “不要闹。”秦霜寒淡淡地说,也不生气,很有耐心,再次把水送到俞音的唇边,“喝水。” 俞音心中一惊,这样的装束,这样的说话语气,不可能是北逍,明显是自己前世时的秦霜寒。 他的脑海里,却根本就没有这一段记忆,如果是这样,他现在闯进的,是谁的记忆。 俞音还没缓过神,身体就自己开了口:“你还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关你。”秦霜寒说。 “你放开我。”记忆里的俞音红了眼睛,拼命挣扎,“师父和小师妹惨死,你就没有任何感觉吗,我要给俞歌和师父报仇,你放开我。” “不放。”声音从冰冷的面具下传来,伸手制住了俞音的挣扎。 俞音的动作话语完全被记忆中的那个自己控制,却能听清楚两人之间的对话,也就大概能推测出这段对话发生的时间。 当年在南阳,俞歌被折磨濒死,他去救反倒落入圈套,秦霜寒在院外被挡,厮杀遇险,俞歌无奈之下,为了保他性命,诱他夺走了凤凰翼。 夺翼的那一刻提升了俞音的灵力,但妖族的血脉到底与人族相悖,且凤凰身上带的是上古一族的血脉。 他从南阳夏家的宅子逃出后,因为凤凰翼的缘故,昏迷了三个月,秦霜寒一直在照顾他,俞音醒来的时候,凤凰翼带来的痛苦已经完全消散,身边就是秦霜寒。 可从这段记忆来看,当年的他,并不是一直在昏迷,只是受到了凤凰翼的影响,期间发生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 “在你清醒之前,我都不会放开你。”秦霜寒说,“我不会看你去送死,要死,也是我先死在你前面。” “你!”记忆里的俞音怒不可遏,拼命挣扎着,手腕和脚腕被粗糙的绳子磨出了血痕。 俞音直觉记忆里的自己要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可他只能看,只能听,不能阻止。 果然少年俞音气急,瞪着秦霜寒,斥责道:“当初我就不该救你,你们妖族,是不是都这样冷漠,你就没有真正想要保护的人吗,师父和俞歌的死,你就这么无动于衷吗?” 这说的什么话,这是人话吗。 俞音的内心咯噔一下,他怎么能对小黑这样说,恨不得给当年的自己来两巴掌清醒清醒。 然而现在的身体控制权不在他,少年俞音把难听话说了个遍,秦霜寒也没反驳,就这么好脾气地坐在地上听他指责,一通火发完,记忆里的俞音累了,靠在身后的山壁上,瞪着秦霜寒不说话。 这一通噼里啪啦地指责下去,秦霜寒也没生气,语气还是淡淡的,同俞音记忆里的秦霜寒一模一样。 “说完了?”秦霜寒问,“还生气吗?” 少年俞音偏过头去,不看秦霜寒的眼睛。 秦霜寒晃了晃手中的水囊,声音平静:“你不喝是吧。” 俞音不理他。 秦霜寒看了少年俞音半晌,凤凰身上带着上古的血脉,凤凰翼的妖力太强,俞音到现在还发着低烧,双颊微红却不自知,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 眼看着过去的自己骂完了一通,俞音松了一口气,正在寻思着怎么从记忆里挣脱出去,就被记忆里的秦霜寒一把推倒在墙边,秦霜寒一手垫在他的脑后,深深地看了少年俞音一眼,拿起水囊,自己饮了一口。 俞音:“???” 不愧是他家小黑,清新脱俗,喂不成水直接自己喝,气死过去的自己。 妙啊。 妙…… 秦霜寒吻了过去的他。 34 不妙~第36章 官方同人图 34 不妙 亲身体验整个过程的俞音觉得自己整个灵魂都在震颤,被禁锢在过去的身体里,俞音的手脚皆被绑缚,一动不动,只能随着过去的自己,被动地承受这个吻,秦霜寒另一手抚上他的脸颊,用力强迫他张开嘴,吻住他的唇,把水喂进了他的口中。 缩在山洞角落里的灯笼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唔……你!” 来不及吞咽的水珠顺着少年的唇角滑落,少年俞音用力挣扎着,企图推开对方,却最终因为力量的悬殊,只能被动承受着对方的吻,妖族血脉本就强于人族。 不知道什么时候,秦霜寒的体格已经渐渐超过了少年时的俞音,再也不是过去那个矮他一头,每天跟在他后面的孩子了。 乖孩子不乖了,喂个水而已,这么凶。 旁观的俞音一不小心被拉进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吻里,一时间有些彷徨。当初应该是受到了凤凰翼的影响,这段记忆他一直毫无印象,可如今在对方的那个吻中,记忆隐隐有了复苏的迹象。 秦霜寒从那个时候,就喜欢自己了吗。 那自己又是什么时候拿走了北逍的婚约。 那三个月后,面对着记忆全失的自己,秦霜寒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等着自己醒来的那一刻。他把伤痛和爱意都揣在心里,藏好了,不让人看见端倪,再从头开始。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多少次了? https:m.xsw5 秦霜寒没有加深那个吻,把水喂给少年俞音后就放开了他。那水里应该是加了助眠的药,记忆里的俞音被喂水后,红着眼睛,靠在山壁上,微微喘息,想骂似乎又顾忌现在的亲霜寒,到底没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没多久,他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附着在这段记忆上的俞音却还没睡。 二十多年前的那段回忆里,秦霜寒见俞音睡了,解开了他手腕脚腕上的绳子,一一抚摸过他脚腕手腕上的那些红痕,接着把俞音搂进了怀中,秦霜寒闭上眼睛,怀中俞音的背后,巨大的凤凰翼瞬间张开,金色的光雨飘飞不停。 秦霜寒搂着俞音,红色的灵力自他的周身游走至那双翅膀上,他用自己的灵力,疏导着凤凰翼对俞音神魂带来的干扰。 这样做明显很消耗灵力,同时还会带来剧痛,秦霜寒的额角上全是汗珠,嘴角也带着一丝猩红,许久,凤凰翼收回俞音的体内,秦霜寒才把俞音搂回自己的怀中,不复刚才逼对方饮水时的凶狠,反倒近乎虔诚地在对方的眉心落下一吻。 他当俞音听不见,就索性抱着对方,说了些话。 “俞音,你别恨我。” 我不恨你,俞音心想,我怎么可能会恨你。 “等你恢复了,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一起,先前在三清山的时候,你就收了我的聘礼了,还说你很喜欢,按照我们妖族的规矩,收了我的聘礼,你就是我的人了,你还想把我丢下吗?” “还有,你要记住,不是你救了我,是我缠上了你,从我那年在琴州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缠上你了,日后不论生死,我都不会放开你了。” “等哪天,阳光好的时候,我就把婚约给你,好不好?” 他几乎是贴着俞音的耳边说出了这样的话,前世俞音从未听秦霜寒说过这样的话,如今听来,只觉得心惊,甚至有点吓得腿软。 对方说的聘礼是什么,为什么他完全想不起来,当初他刚进妖族的时候,九尾也说过,尊主已经给过他聘礼了。 那几年间,小黑送过的所有东西依次出现在俞音的脑海中。 小黑还是个毛团形态时,他床头每天早晨都会出现的老鼠或半只老鼠? 肯定不是这个。 小黑刚刚化形时,他从山下捡回来的红肚兜? 不对,也不会是这个。 南渊学宫外江边捞上来的彩色碎石头? 不应该啊。 等等,不会是镜雪关之役后摆在他窗台上的那俩大骨头土味花盆吧! 俞音:“……” 灯笼围观久了,想翻个面继续看,忘了自己身上有铃铛,翻出了清脆的铃铛响声。 秦霜寒的目光,忽然停留在山洞角落里多出的灯笼身上,皱了皱眉,又看了看怀里的俞音,似乎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 秦霜寒微凉的手贴上了俞音的脸颊:“你是谁……” 灯笼:“……”哦豁。 俞音:“……”不妙。 记忆的主人发现了闯入者。 俞音在秦霜寒的怀里睁开了眼睛,周围一阵狂风卷过,不论是山洞还是他面前的秦霜寒都化作黄沙飘散了,只有纸皮灯笼还躺在地上,苏以彤被秦霜寒刚才那一眼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周围又是一片空茫,只有俞音提在手上的灯笼,还在发着微光,没有路,连海也不见了,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灯笼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容我说一句,你和秦霜寒,前世玩得那么刺激吗?” 俞音:“……” 他倒忘了,这位刚才好像围观了全程,而他自己的手腕上,还带着被绳索磨出的红痕,眼睛还是红红的,怎么看怎么暧昧。 灯笼兀自感慨:“难怪啊,难怪。” “我们得回去。”俞音对灯笼说,“那个血池你也看到了,蝴蝶一旦飞出,临安就会有危险,黎雅他们还在城中。” 临安城外渡雪山庄的法阵,必然是针对临安城,今夜只是被他们撞破,他们没解决掉整个法阵,临安城就有危险,他们必须赶紧想办法回到临安,可是想要回去,首先就要找到北逍。 北逍带他们来到这里,大概也只有北逍才能带他们回去。 四下皆是空茫一片,北逍会在哪里。 “你……等等。”苏以彤化作少年身形,出现在俞音的面前,起了一道水镜,“你先看看你自己的样子。” 自己能是什么样子? 俞音疑惑,随即看向水镜,镜子里的他穿着那段回忆里的衣服,模样还是原先的模样,眉心却有一道红色的令纹。 “这是什么?”俞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那道令纹十分熟悉。 “我也想问,先前沈云央和冥灵对你的称呼,我就有些在意。”苏以彤说,“南冥中万物无所遁形,不论是人还是妖,在这里都会恢复自己原来的形貌,像我,变回了少年,你家那位不知道变哪儿去了,估计是变了原形,而你,刚从回忆里出来后,眉心就浮现了这道令纹。” 熟悉的令纹,隔着多年的时光,曾经出现在南渊的书卷上。 “你是说。”俞音抚上自己眉心的令纹,“这是烈阳殿的令纹。” 在南渊学宫修行时,他们曾经在书中见过,难怪都会觉得熟悉。 苏以彤:“对,而且是烈阳殿的直系血脉,以前在南渊的时候,教符咒的先生提到过,这印记只会出现在烈阳殿的主人身上,俞音,你可能真的是烈阳殿圣女的后代。” 烈阳殿圣女的后代? 可当初清寻真人说,俞音是他从京城郊外垃圾堆里捡来的孩子。 如果他是烈阳殿的小殿下,那他娘和他爹,又都是些什么人。 他总不会真是当年人皇沈鹤尘的便宜儿子吧,当年人皇的认亲来得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其实,烈阳殿的令纹,我在你身上还见过一次。”苏以彤忽然道。 “你见过?”俞音的心中忽然有了隐隐的猜测,“什么时候?” 苏以彤:“镜雪关之役,你斩九婴第三首的时候,眉心忽然出现了这个令纹,只有一瞬,当时大家忙着战斗,几乎没人看见,看到的也会觉得自己看错了,我是医修,比较关注这些,我原本想那一战后找个机会问你,只是后来……” 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们都无暇自顾,哪还记得在镜雪关之役中出现过不过一瞬的令纹。 镜雪关之役后不久,就发生了人皇沈鹤尘找俞音认亲的事情。 如今想来,和当时他眉心闪现的那道令纹,脱不开关系。 “当时你身边还有其他人吗?”俞音问。 苏以彤:“有。” 俞音:“谁?” “毓秀。” 俞音心中有些寒意,那个时候的毓秀,已经被沈云央看中,做了身边的侍女,可后来发生的种种都告诉他们,当年的毓秀不仅仅是侍女,很多消息,可能都被毓秀,传到了人皇的耳朵里。 前任人皇沈鹤尘那年的认亲,毓秀在其中的作用,不言而喻。 俞音直觉其中有不对的地方,烈阳殿是人族圣殿,每一代殿主身份尊贵,因为传说烈阳殿后人的血脉来自于上古时期的圣人,上一任烈阳殿殿主容羽涅死后,没有留下自己的血脉,烈阳殿的血脉就断在了这里。 算起来,前世俞音出生的时间,和烈阳殿圣女容羽涅病死的时间,刚好重合,可是烈阳殿,二十年前就被北逍发疯的时候砸了,他如今想查自己的身世,又该从哪里问起。 苏以彤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说,你娘是容羽涅,你爹是前任人皇沈鹤尘,那你前世经历的很多事情,都有了解释。” 沈鹤尘的认亲,那道莫名能牵制俞音的魂幡,沈云央对俞音莫名其妙的敌意,以及他的死。 “南疆有一种法术,我只有耳闻。”苏以彤说,“把蛊种在血脉里,此后中蛊者的后人,都将被施术者所控。” 俞音的脚步一顿。 不过那道魂幡对他的控制,自他回来之后,就失效了,上次看沈云央自己也怪诧异的。 “不行,我们还是得先找北逍。”俞音说,“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要查烈阳殿的事情也得等回到人界之后。” 南冥天池到底是特殊,对苏以彤的影响很大,他如今是鬼修,无法维持人身太久,于是苏以彤回到了灯笼中,问道:“他的原形是什么?” 俞音摇头:“我问过,但他没有告诉过我。” 不知道为什么,北逍好像很介意自己的原形,怎么套话都不肯说。 “那关于原形的线索呢?”苏以彤问。 俞音:“北逍说过,他的原形很……” 苏以彤:“什么?” “很大。” 大到找不到。 苏以彤:“……” 第35章 北冥有鱼 苏以彤不管是做人还是做鬼,向来呛的都是别人,大部分时候,苏以彤半句话能把人呛个半死,而今却栽在了俞音这里,苏以彤半天没再吱声,彻底闭了嘴。 俞音没办法,只能提着苏以彤的小灯笼,继续在黑雾中摸索着出路。 这片土地上格外荒芜,借着灯笼发出的白光,还能看见不远处森森的白骨。俞音记得,在闯入南冥之前,北逍是受了伤的,既然北逍的记忆在这里,那北逍一定就在附近。 “从这里出去以后,你要做什么?”苏以彤问,“继续想办法回到异世吗?” 俞音停住脚步:“不了,先找到留在临安的那三人,确保他们的安全,再去找沈云央,我想知道关于我身世的事情,俞歌和小黑的事情,既然回来了,我也不想就这么算了,如果可以,想办法把我的朋友,送回他原来的世界。” 苏以彤:“那你自己呢,你要回去吗?你考虑过你自己吗?” 俞音没有答话。 “对了,我看你从异世带回了不少有趣的东西?”苏以彤来了兴致,“昨天你扔进血池里那个,我就很好奇。” “你想看看吗?”为了满足苏以彤的好奇心,俞音探入储物囊里,随手捞了几个。 苏以彤抱着几件可爱的小裙子,高兴得合不拢嘴。 俞音:“……” “这是什么?”苏以彤看着手上的一个瓶子,支使着俞音拧开了瓶盖,嗅了嗅瓶子的味道,疑惑地看着俞音。 俞音收回瓶子看了看,瓶子上写着“天然猫薄荷,瓶装,猫零食”。 俞音:“……算了,这个没什么用,我给你看别的。” 苏以彤刚要把猫薄荷递回来,两人脚下的陆地震动了一下,两人同时一个趔趄,一不小心,把瓶子摔在了地上。 苏以彤:“?” 俞音看了看地面,好吧,不能要了,捡回来也没用了。 不过在南冥天池,乱扔垃圾会不会不太好,接受过当代高等教育的俞音决定还是捡回来带回人界扔。 他刚要弯下腰,脚下的整个地面都在剧烈震动,地面还在升高,水声风声响做一片,两人一时间无法平稳站立,接着地面又开始像一侧倾斜。 苏以彤捂嘴:“我头晕……” 俞音:“……” 苏以彤嗖的一声又变回了灯笼,还不忘了把灯笼柄塞到了俞音的手里。 果然是上古遗留的圣地,乱扔垃圾不可取,这都要遭天谴了。 半跪在地,一手支撑这地面,俞音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人族太渺小,身在其中,往往无法窥探周围的全貌。 按照古籍记载,南冥天池,就是茫茫的一片海啊,他们脚下的陆地哪里来的? 他们脚下的,不会是…… 狂风又起,黄沙散去,俞音脚下的地面在颤动,混乱过后,天色再度清明,天边的月光照在了远处的海面上,俞音身体一轻,原本脚下坚实的地面消失了,一双手臂从背后将他牢牢搂住。 “北逍?”俞音一怔,一不留神,手里的灯笼掉进了海水中。 灯笼:“……” “是我。”俞音的耳边传来北逍熟悉的声音。 俞音:“北逍,你的伤?” “无碍。”北逍道,声音里带着沉睡后的慵懒。 俞音愣了愣,伸手从北逍的发间,摘下一小片猫薄荷的碎叶子。 北逍状似不在意地瞥了眼叶子,又挪开了视线。 月光把南冥天池照得清亮,俞音靠在北逍的怀里,站在天诛化身的长剑上,脚下早已没有了刚才的陆地,他忽然就明白过来:“北逍,我刚才一直在你的后背上?” 原形是真的大。 这么威风的原形,为什么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呢,俞音觉得困惑。 北逍果然不答,转而问道:“刚才是你,看到了我的过去?” 果然瞒不过,也不需要隐瞒。 刚才的俞音,站在北逍原形的后背上,所以才能闯入北逍的记忆。 从苏以彤的灯笼被秦霜寒发现的那一刻开始,北逍就意识到了有人闯入了他的记忆,他及时收回了凝成了幻境的记忆,却也知道自己吻的是如今的俞音。 俞音失笑,即便是在旁人眼中疯疯癫癫神志不清,北逍对他,到底还是小心翼翼,发乎于情,止乎于礼,骨子里还留着秦霜寒的性子,最越矩的也不过是亲吻他的额头。 妖族的婚约,别人可能不知,俞音必然是知道的,如果不是契约的双方都同意,妖族不可能留下婚约。 前世的自己收了北逍的婚约,如今记忆丢了,感觉却还在。 一个人即便是隔着二十年的生死,也一如既往地用命去护着自己,这其中的感情,俞音修的不是清寻真人那样的无情道,不可能感悟不到,他不是无动于衷的人,若有所感,必要有所回应。 俞音在北逍的怀里转了个身,想要抱抱对方,回应一下。 俞音双手抱上北逍的脖颈,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北逍先是一愣,随即一把将俞音搂得更紧,低头吻了下去,进而加深了那个吻,妖族的体格远远高于人族,加上俞音的灵力如今不是北逍的对手,北逍很快占据了主动权。 俞音本来只是受到那段记忆的影响,想要逗一逗北逍,顺便看看能不能撩出前世的秦霜寒,却没想到尊主就是尊主,不容挑衅的那种,撩了就得负责到底,北逍的动作之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俞音被动地承受着北逍的吻,感觉到对方的气息闯入了自己的领地,明明只是吻,整个身体却都在战栗。 等到他被对方吻到气短腿软想要推开对方的时候,北逍单手就制住了他的反抗,还腾出一手向他的衣襟内探去。 俞音:“……” 虽然除了气短,他倒也不是很在意北逍现在明显想要更进一步的动作,但是苏以彤他还在海面上随风飘荡啊! 灯笼被遗忘了很久,怨气很大,被俞音从海里捞上来的时候,灯笼发出的光变成了绿色,俞音和北逍两人被笼罩在一片绿油油的光里。 俞音:“……” 北逍:“……” “我们回人界吧。”俞音牵了牵北逍的衣袖,问道,“你知道回人界的路吗?” 北逍在他的唇角吻了吻,替俞音把衣服整理好,又替他裹好了身后的大氅,手又揽回了俞音的腰间。 灯笼变成了柠檬黄色。 俞音:“……”这个柠檬精。 北逍挑眉,抓住灯笼柄,拎在手里摇了摇,作势要把灯笼丢进海里,苏以彤从善如流,灯笼抖了抖,换成了喜气洋洋的红光。 俞音觉得,当初就不该给这个灯笼附加这么多功能。 “我们从哪里来的,就得从哪里回去。”北逍指着两人脚下的海水。 两只鸽子飞来,落在了他的手臂上,鸽子三三向来高冷,但鸽子芸芸同俞音比较亲近,芸芸从北逍的手臂上跳到了俞音的头顶上,啄了啄俞音额前的碎发,北逍也没阻止。 南冥天池,到底还是个古怪的地方,然而在这个世界,很多东西,都没有解释,只能去接受。 “走吧。”北逍说。 北逍化为原形,俞音坐在巨兽宽阔的后背上,屏住呼吸,随着巨兽一起扎入无垠的深海中,海浪翻涌后,南冥天池重归平静。 巨兽的身影在海水中穿行,俞音在海水中睁开眼睛,第一次看到了南冥海底的全貌,南冥者,天池也,俞音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曾在书中读过的文字。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 巨兽的后背上,俞音再次紧闭双眼,海水向他的身后掠去,苏以彤化身的灯笼,在俞音的后背上,闪着微光,映出了俞音脸上的笑意。 难怪妖族的那群妖修,活得像一群舔狗。 九婴那个品种,哪里比得上北逍。 不过—— 好歹是古代神话里大名鼎鼎的上古妖兽,成天嫌弃自己的原形,活成了猫科动物是怎么回事,尤其是小时候,和大妖一点关系都搭不上。 要不是那瓶打翻了的猫薄荷,北逍怕是还醒不过来。 * 临安城内,陈誓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一场混战,那场战乱中,有四方各自为营,人族苦不堪言。他好像在一个湖泊的深处躺了很多年,又好像被一人带了出来,与那人一同行走在那个世间,看到了很多人的疾苦。 好像过了很久,他看见那个战乱的世界一分为二,战乱自此消弭,很多人在欢呼,而他自己又沉入了湖水的深处,陷入了长眠之中。 陈誓从梦中醒来,月光洒在窗台上,他忽然感受到了强烈的悲伤。 他觉得困惑,战乱结束,和平伊始,一切都开始复苏,这是个好梦啊,可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悲伤呢。 风吹进房间,陈誓走到窗边,看向临安的远方,悲伤过后,是一种强烈的不安。 杨修逸跟着黎雅和陈誓,在客栈里订了房间,他原本该同杨霁明等人汇合,可梦蝶蛊的事情,他总觉得有异,莫名想在临安多留一段时间,而且,他还没来得及和苏以彤好好道个别。 距离苏以彤和俞音他们离开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黎雅和陈誓都已经睡下了,客栈房间的窗外是临安城的夜色,一片静寂,渡雪山庄的旧址,就在城南。 夜空晴朗,夜已经过半,杨修逸正要关上窗户入睡,一只蝴蝶从他的眼皮底下飞了过去。 杨修逸立刻警觉起来。 此时还是冬末春初,所有人都还穿着棉衣,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会有蝴蝶,更何况,蝴蝶飞过的时候,他嗅到了一股血腥气息,蝴蝶的翅膀,被血染成了红色。 城南的方向,忽然燃起了火光,就像是十多年前临安渡雪山庄的那场火,再度出现于人间。 成千上万的血色蝴蝶,从临安城南渡雪山庄的方向往城中飞来。 第36章 官方同人图 巨兽的身形,遮住了天空中的阳光,城中的人纷纷抬头。 北逍化作人形,天诛化剑,御剑带着俞音从半空中落到地上,御剑飞行的必然都是修士,城中人都见过修士,但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更何况,两人还共乘了一柄剑。 总有人会多想。 北逍落地时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立刻把俞音拉到了自己的身后,一个一个给瞪了回去,周围人纷纷哆嗦了一下,挪开了视线。 俞音:“……” 苏以彤:“……” 俞音环顾四周,这条街道上挤满了人,似乎正在进行什么热闹的活动。周围的景物有些陌生,但又说不出的熟悉,不过这里,绝对不是临安,这座城,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城中搭建了一座高台,似乎正在进行什么祭典。 苏以彤往那祭台上一看,就立刻明白了:“这是在祭春神。” “春神句芒?”俞音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距离祭春神,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可周围热闹的场景,欢腾的人群,都在告诉他,现在正是祭春神的日子。他们去南冥的时候是夜晚,回来时却已经是白日,在南冥仅仅呆了几个时辰,人间却已经过了半个月的光景,南冥天池的时间,与凡间的时间,似乎是不一致的。 如果已经过了半个月,那还留在临安城内的学弟和黎雅,还有那个叫杨修逸的少年,怎么样了。俞音记得,当时他们只毁掉了渡雪山庄的内的半个阵法,还有一半阵法没被毁掉,半个月内,不知道临安会发生什么。 北逍看出了他的疑惑,开口道:“我不常去南冥,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了。” “这里不是临安。”俞音环顾周围后总结道。 北逍看了看周围的景色,面色一沉:“这里是南阳。” “南阳?”俞音皱眉,那就对了,这座城承载了他前世太多的痛苦与怨愤,即便故地重游,也还是喜欢不起来。这条街道走到尽头,是南阳夏家的宅邸,不过这个小仙门,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消亡了。 当年他和纪飞雨在这里分道扬镳,纪飞雨退居剑阁从起不问世事,而他,则被沈云央以背叛人族为由,下了诛杀令,那时的三大仙门中,渡雪和凝风,都在诛杀令上印下了本门的灵纹。 前世的他和秦霜寒,送苏以彤入土之后,就一直东躲西藏,躲避那些追杀的人,直到俞音厌世,后来不知为何,有一日他同秦霜寒大吵了一架,还说要避世隐居。 他前世的记忆,就只到这里。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欢呼,也开始拥挤起来,北逍单手揽住俞音的腰,把俞音带到了附近的一处屋顶上,几人向不远处的祭台上看去。祭春神的典礼已经开始了。 前世在南渊学宫修行的时候,他们也参加过类似的祭典,扮演春神的,通常是相貌好看身形姣好的女子,却从来没有哪一场,像如今这般热闹。 是风俗变了,还是另有原因,俞音目不转睛盯着祭台的方向,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缓步走上了祭台,人群忽然沸腾起来,很多人大声嚷嚷着。 “扮演春神的是谁?”苏以彤特别好奇,灯笼从俞音的后背上跳下来,在地面上立了起来,好在所有人都在看祭典,没有人看到房顶上姿态诡异的灯笼。 神莺阁阁主,姜诺衣。 俞音从人群的喧闹中捕捉到了这个名字,在京城仙门盛会的时候,他听神莺阁的姑娘们提过这个名字。渡雪山庄和神莺阁的关系,是有些模糊且暧昧的。 俞音同北逍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惊诧。 又是神莺阁。 那日在临安,那间赌坊的主人,就是神莺阁的阁主。 祭春神的祭典其实很简单,这祭典是从几千年前流传下来的,人族和妖族都有这个节日。 妖族是聚众吃喝,而人族通常是聚众看一场祭礼,春神的扮演者,弹奏乐曲,或是跳一支舞,参加祭典的人,把写着心愿的短签,塞进竹筒中,放到祭台之下,竹筒在祭礼结束后,系在这座城外的树林中,这祭礼就算是成了。 当年南渊学宫附近的祭礼,俞歌和苏以彤都跳过春神祭典的舞,俞音记得当时,毓秀一直十分羡慕。 俞音和秦霜寒等人也写过许愿的短签,俞音写的内容无非就是三清山的伙食变好,清寻真人少抽风之类的东西,秦霜寒和俞歌写的,估计也差不多。 那时对南渊的少年们来说,最好玩的不是祭春神,而是挂竹筒,一群御剑飞得东倒西歪的少年们,在南渊学宫附近的树林里横冲直撞,撞得满头包也在所不惜,互相攀比着要把各自的竹筒挂得更高。 在这事儿上,秦霜寒赢过俞音一回,那会儿他怎么也不愿意认输,御剑飞得很高,把竹筒挂到了最高的树上。 俞音这边想起了往事,另一边,神莺阁阁主摘了面纱,台下一片抽气声,她冲众人扬了扬唇角,怀中抱着一把琴,她冲台下看了看,指尖在琴弦上一拨,乐声就流淌出来。 人群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俞音在这个世界,认识不少长得好看的姑娘,前世他身边的那几位中,俞歌灵动,毓秀温婉,就连苏以彤的女装扮相也称得上可爱,而眼前的姜诺衣却和俞音见过的任何一个姑娘都不同,她美得不似凡人,那种妖艳而具有侵略意义的美,让人挪不开眼睛,她手中的琴,弹奏的乐曲,似乎摄人心魄。 北逍转头时,刚好看到了俞音盯着那姑娘看的模样,沉下了脸色。 北逍忽然伸手,一脚踢上竖立的灯笼柄,捞过俞音身边的灯笼,用力晃了几下,苏以彤哎哟一声,清脆的银铃声传入俞音的耳中,打破了原本美妙的琴声。 “不许看她。”北逍面露不满,迫使俞音看向自己。 俞音于那琴声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下颌被北逍伸手捏住,仰头迎上了北逍不满的目光,这才恍然惊觉那琴声有问题。 好好的春神祭典,为什么要用琴声来迷惑人的心智。 北逍手里的灯笼摇个不停,灯笼被拼命摇晃着,银铃相撞,铃声闯入了那段琴声中,俞音和苏以彤从琴声的干扰中彻底回过神来,然而大多数人都仿佛还在梦中。 那台上,神莺阁阁主停下了弹琴的手,把目光投向了屋顶的方向。 灯笼挣脱开北逍的手,化作苏以彤本人,苏以彤摇摇晃晃走了几步,一脚踩空,直接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俞音:“……”苏以彤这是,被晃晕了吧。 苏以彤落地的声音终于惊醒了一小波人,这群人同时看着从房顶上落下来的苏以彤。 另一边,姜诺衣收了琴,挪开了视线,参加祭典的人,从音乐中回过神来,纷纷去祭台下拿自己写着愿望的竹筒,俞音再去看时,短短瞬息,姜诺衣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祭典结束,原本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去了。 “这春神祭典有古怪啊。”苏以彤扶着墙道,“我很好奇,如果没有被打断,她原本想要做什么?” 俞音问北逍:“你怎么知道那琴音有问题?” “那把琴,我见过,原本我不太确定,但那琴声一出,我就明白了。”北逍边回忆边说,“那是神兵夜雪明。” “夜雪明?”俞音心中一惊,“遗失已久的夜雪明,你什么时候见过?” 夜雪明是神兵,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这把神兵的名字,被写在神兵录上很多年,却从来没有人知道那是一把什么样的神兵,北逍却能一眼就判断出那是遗失已久的神兵夜雪明。 “几千年前,我见过一次。”北逍回答。 俞音:“你见过?” 苏以彤小心翼翼地问:“您老人家……多大岁数了?” 两人同时问出了不同的话,语气里却都是掩不住的惊诧。 俞音想了想,也觉得合理,北逍的原形是上古时期的妖兽,既然如此,那北逍曾经见过神兵夜雪明,也说不上奇怪,神兵录中排名前十的武器里,望月、天诛、夜雪明和承影,本来就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兵器,其余的则是后世之人铸造而成。 只是夜雪明这样的神兵,怎么会在姜诺衣的手中,或者说神莺阁的阁主,是什么人。 “你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俞音问,“几千年前,关于夜雪明的事情。” 刚出口,俞音就知道,问了大概也是白问,他当年捡到秦霜寒的时候,对方就是一小团灵气,那么小的一个黑毛团,随时都能被打散,只是后来捡回来养一养个头蹿得也还算可以,真不知道一个上古大妖怎么把自己混成了那个地步。 果然,北逍想了一会儿,开口道:“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夜雪明最后被送给了人族的一个圣人。” “那日在临安城,冥灵和我说他与你有故,你还记得吗?”俞音问。 这两人都是上古时期的大妖,说不定真的认识。 北逍道:“记得一些,好像关系不好,按在地上揍过不少次。” 俞音:“……” 他好像忽然明白那天为什么冥灵见到北逍之后,突然盛怒了。 “那段记忆,我记不太清了,你要是想看,我可以让你看。”北逍忽然偏过头看俞音,眼睛里闪过狡黠。 “看到你的记忆?”俞音问,“用记忆追溯吗?” “记忆追溯?”苏以彤凑过来插嘴道,“我跟你说,记忆追溯,可不能随便用啊,它有副作用啊……” 两只鸽子忽然朝着苏以彤飞了过去,把苏以彤啄下了屋顶。 俞音:“……” 眼下南阳的春神祭已经结束,虽然还有古怪的地方,三人却不得不赶往临安,毕竟半个月过去了,还不知道临安那边发生了些什么。然而刚走到南阳的城门附近,鸽子芸芸从俞音的头顶上飞下来,停在城门前的悬赏告示前,于是俞音就看见了城门上张贴的悬赏告示。 沈云央怕不是病危了,这招都能想出来。 大概还指望着俞音能好心救自己一回。 俞音很不屑,不想为难守城的士兵,他扯了扯北逍的衣袖,示意御剑离开,却发现北逍正盯着城门口贴的悬赏图一动不动。 “怎么了?”俞音问,“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不知沈云央寻到了什么人,那悬赏上的画,画得挺好,传神之外,还把俞音和北逍画在了一张画纸上,画中的俞音丰神俊朗,宛如清风朗月,眉眼含笑,微微侧身,看着自己身边的北逍。 “好看。”北逍吐出了两个字。 俞音茫然间,看见北逍伸手接下了悬赏上的画,十分珍重地把画纸折成小方块,收进了袖中。 俞音:“……”这算什么,收藏官方同人图吗? 苏以彤:“……” 苏以彤觉得,从一开始,提议和这两人一起去渡雪山庄,就是个巨大的错误。明明是三个人的冒险,他苏以彤不配拥有姓名。 37 当然是抱抱他了 守城的士兵见有人揭下悬赏告示,连忙过来问话,结果看到告示上的两个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一个面无表情,一个面带愠色,旁边还有个气成河豚的小姑娘。 士兵吓得语无伦次:“你你你……你们……” 画里的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北逍心满意足,丝毫不想徒手拆城墙,手里的天诛化剑,载着俞音瞬间飞出了南阳。 临安城外戒严,城门紧闭,短短十五天的时间,原本繁盛的临安,近乎成了人间地狱。临安客栈里,杨修逸手中的踟蹰剑上,染了鲜血。 “还是出不了城吗?”杨修逸问从城门附近赶回的黎雅。 黎雅跌跌撞撞地御剑去了城门附近,却只看见城门紧闭,修仙者可以走,但凡人绝对走不了。 从那天俞音他们离开开始,临安城内,忽然有很多人中了梦蝶,听杨修逸说,这和先前的梦蝶蛊不太一样,发作很快,短暂的时间内,就能侵蚀人的血肉,那些血肉养成的蝴蝶,飞得满城都是,五彩斑斓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俞音和苏以彤他们一直没有回来,这让留在城中的三人觉得不安。 梦蝶蛊发作的契机是什么,他们还没有发现。 在梦蝶蛊发的第五天,人皇赶到临安,立刻下令封锁了整个临安城,不论是中了梦蝶蛊的人,还是没有中蛊的人,都出不了城了。 同时,临安城里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夜之间,不知名的藤蔓蔓延了整个城市,陈誓某天醒来的时候,打开窗户才发现窗外已经长满了翠绿的藤蔓,那些从人的血肉中飞出的蝴蝶,停在藤蔓上,扑闪着翅膀。 一秒记住https:.xsw5 中了蛊的人心生绝望,城中每一日都在发生各种争抢与斗殴,藤蔓疯长中,城中关着妖兽的笼子被弄破,妖兽肆虐城中,原本被人族抓来要夺翼的妖族,乘机在城中厮杀。 临安的渡雪山庄被一场大火烧毁之后,临安原本就没有大的人族仙门,如今梦蝶蛊和妖族肆虐,城门被封,城内修士死的死逃的逃,所剩无几。中了梦蝶蛊的人中,有的人被绝望和愤怒冲昏了头脑,把生者围进了死路。 满身伤痕的妖族,满心都是对人族的仇恨,临安不复繁华。 “蝴蝶是从渡雪山庄旧址飞出来的。”城中消息渐渐传开。 有人说:“刚出事的那几天,我和几个人去了渡雪山庄查看,一整个池子的尸首,地上还落着渡雪山庄的腰牌。” “你不能凭借这些就质疑渡雪山庄吧?”有人忍不住维护道。 “我看杨霁明就是有问题,他原来不是灵力不高吗,他那几个兄弟,哪个不比他厉害,最后怎么就是他继任了庄主的位置,谁知道是不是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方法提高自己的灵力……” “小声点,那边就有个渡雪山庄的弟子……” 杨修逸站在不远处,不小心把这些话听入耳中,面色有些苍白。 这些事,怎么可能是渡雪山庄做的,这些人凭什么要这样说。好像苏以彤也说过要找杨霁明算账之类的话,可苏以彤,和这些人都不一样。 “封城了?”城外,俞音站在天诛化身的剑上,远远看到了临安城上空漂浮的巨大阵法,阵法笼罩着整个临安城的上空。 他看到的,北逍和苏以彤显然也看到了。 苏以彤惊道:“发生了什么,竟然要封城?” 俞音心下涌起一阵不安,学弟是凡人,还被他们留在临安城中,在他的认知里,学弟是被他牵扯进这个世界的,他可以折在这里,但学弟绝对不可以。 “纪飞雨不在临安了吗?”俞音问。 那天他们在渡雪山庄已经毁掉了半个阵法,剩下的另外半个阵法里的东西,如果是剑阁阁主纪飞雨,应当可以应对,不至于到了要封城的地步。 北逍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道:“附近感受不到他的气息,要么纪飞雨离开了,要么他被人困在了一个地方。” 俞音:“你的‘天预’是什么?”刚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不论他到了哪里,北逍总能寻到他的位置,应该和北逍大妖的“天预”有关。 果然,北逍回到道:“是溯寻,但限制在某个范围里,且只能感受到生者的魂魄。” “那你为什么能……”俞音想说的是在妖族的那次,明明他已经跑到了妖族的边界,走得还不是寻常路,北逍依旧能找准他的位置。 “只有你。”北逍的眉眼弯了弯,回答道,“不过有时候,也找不到,曾经还断过一段时间。” 所以你,不要再走得太远,好不好。 这一幕落到俞音的眼中,俞音忽然就觉得这大妖笑得有些得意,相应的,就觉得脸上一热。 只有他,北逍的意思他能懂,“天预”溯寻唯一能无视距离追溯的只有他,这用来找人很方便,只是不知道他们两人是什么时候“绑定”在一起的。 俞音忽然问:“是前世的时候吗?”应该是吧。 北逍却迟疑了一下,回答说:“我不知道,当初我在妖族琴州见到你时,就已经能溯寻你的位置了,那天是我觉得你应该会出现在那里,就好像我等了很多年……” 我觉得你应该会出现在那里。 就好像我等了很多年。 俞音愕然,最近不咬人的北逍真是越来越撩了,要不是现在时候真的不对,他真的有点想—— 当然是抱抱他了。 “那是什么?”苏以彤忽然化身虚影漂浮在半空中,指着临安城门的方向,有一队修士,守在了城外,维持着临安的阵法,竟是要把整座临安城困死。 “这么大的阵法,灵力献祭者是谁?”俞音有点好奇。 大阵的运转需要有人献祭灵力,一般不会有人愿意,除非是把人强行困在抽取灵力的阵法中。 俞音在那群人中,看到了皇家的车辇,还有泠谣仙宗的大旗。 人皇果然在这里等他。 地面上的人发现了御剑而来的他们,毓秀从人皇的车辇上走下来,向着天空中的俞音传音。 “俞音,算我求你,救救陛下。”毓秀跪地,恳求道,“就当是为了天下苍生,人族不能没有人皇,你想开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谈。” 俞音和苏以彤对视一眼,大致明白了眼下的情况,沈云央是真的病危了,当初他去昔草谷找苏以彤的时候,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更是油尽灯枯。 “我信他个鬼,这个阵法,一半是为了封城,一半是为了抓你。”苏以彤说,“他还没死心呢。” “那就破阵。”俞音道。 北逍带着俞音停在城门的上空,俞音俯视着地上的毓秀,神色始终淡淡的。 “你那忧心天下苍生的陛下,把临安城封死,想要做什么?”苏以彤讽刺道。 毓秀垂眸,声音中带着悲意:“临安梦蝶蛊肆虐,羁押妖族出逃,陛下此举是为了防止梦蝶蛊的蔓延。” “可你都不知道为何梦蝶会寄生。”苏以彤嘲讽道。 “城内还有活人。”俞音淡淡道。 “我知道。”毓秀说,“可大部分修士已经撤出,剩下的都是凡人,对人族来说,算不上太大的损失,阻止梦蝶蛊蔓延,才是当下最该做的事情,我和陛下,在做我们认为正确的事情。” “梦蝶不传染,它有自己寄生的契机,只是我们都还没找到,开结界。”俞音懒得和毓秀理论。 观念这种东西,一旦形成,很难改变,他早就不是当年三观不合能跟人掰扯上大半天的俞音了。 毓秀未动,沈云央也没有半分声响,泠谣仙宗的修士依旧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把临安城困在其中。 “你们封城多久了?”俞音问。 毓秀:“十天。” 十天,俞音握紧了落英的剑柄,大概从他们那晚离开,临安就出事了,如今临安城成了一座孤城,学弟和黎雅他们还在城中,这群人仅凭猜测,就把这座城池困死,与传闻中沈云央对待凝风楼和江夏城的做法一模一样。 “北逍。”俞音唤道。 “我在。”北逍的声音在俞音的耳边响起。 如同前世,对方永远在自己的身边,在呼唤的时候,永远有回答,永远让人觉得安心。 俞音冷冷瞥了毓秀一眼,对北逍说:“破阵。” “不可。”马车内传来沈云央苍老的声音。 毓秀闻言,难以置信地抬头:“俞音,你疯了,你让一个妖族帮你破人族的阵法,事关天下百姓的安危,这后果,你担当得起吗?” “我没疯。”俞音看毓秀的目光中带着怜悯,“你大概做了太久的皇后,可能忘了,当初我闯妖族救你的时候,你也只是个凡人。” 人族把凡人围困城中,北逍身为妖族却在救人。 俞音继续道:“你也没资格求我救你,陛下忘了,当初说我背叛人族的,是你自己啊,对我下了诛杀令的,也是你吧。” “俞音……”毓秀红着眼眶,“当初我,是想要救你的,先帝说只要你供皇室驱遣,就不会伤你的性命,为了救你,当初在烈阳殿……。” “可俞歌没了,小黑也没了,连苏以彤,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俞音打断了她的话,“你不会要说,你失去的,比我失去的,要多吧?” “还有。”俞音指着身边的北逍说,“我和他有婚约,你何德何能,我们之间的事情,轮得到你来置喙吗?”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人直接指着个妖族同性,大言不惭地说他们有婚约,这个妖的脑子还不太好,是人族人人都怕的那种,城门口一群人都要疯了,沈云央直接咳了一口血。 苏以彤撇撇嘴,看着这群人仿佛看到了很多天前的自己。 俞音本来只打算杠一下沈云央和毓秀,没想到尊主却因为他的话心情大好,红线又自行钻出来,在俞音的手心里折了朵小野花,往俞音的袖口里钻。 俞音:“……” 毓秀如遭雷击,脸色变得格外难看,神色也变得挣扎起来,尖叫道:“你不可以这样说我,我和他们都不一样,不一样……” 他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当年她被俞音从妖族深处救出,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身子也被妖族玷污了,所有人都同情她,同情之余,更有不少指指点点,看她的目光也带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她好不容易,离开了杜康城,一路寻到江南,在南渊学宫当了一名杂役,终于能见到当年救她的那个少年,希望能伴在他的身边。 可少年太耀眼,连同着他身边的人也那么耀眼,她太渺小,只是俞音生命里很小的一部分。她羡慕那些生来高贵的人,想要站在与他们同样的高度上。 想改变自己的命运,错了吗。 “你后悔……当年救我了吗?”毓秀看着天空中的人,忍不住问。 后悔吗,俞音也想问自己。 可如果重来一次,当年被抓进妖族深处的那个小女孩,他还是会救。 这明明是两码事,可有些人,就是拎不清。 38 尊夫人 人皇仗着城中修士少,布的阵法虽然庞大,却不难解,对南渊的修士来说,并不困难。 俞音跃下天诛长剑,向地面坠落,在接近地面的前一刻,身后张开了巨大的金色翅膀,那是凤凰的翅膀,金色的尾羽,划过毓秀的眼前,几乎刺痛了她的视线。 翅膀煽动狂风,飞花化作剑气,马车的帘子被剑气削去,连马车内苟延残喘的人皇沈云央,也看向天空中的俞音,面露惊恐。 沈云央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冲出马车,看着天空中凤凰翼洒下的光雨,喃喃道:“凤凰翼……凤凰翼竟然在你的手中,我以为凤凰当年是自尽,没想到,你真的能杀死自己的师妹,难怪当年你能逃出来,难怪纪飞雨和你……” 知道凤凰翼在俞音身上的人不多,大部分在当年就已经死了。 沈云央这一句,俞音就知道,眼前这两人同当年的三清山猎凤脱不开关系,只是城中危急,他担心学弟和黎雅的安慰,无暇顾及其他,那翅膀带他飞入了天空中,落英剑出鞘,与天诛剑撞在一起,两把剑同时向着阵法的方向刺去,苏以彤站在虚空中,一道雾气冲出了手腕上的铃铛,与两把剑汇合,撞上了临安城上空的封锁阵法。 强行突破这样的大阵,需要精心凝神,偏偏沈云央受了刺激,还在下面叽叽咕咕说个没完。 北逍还好,大妖的修为高,比较稳,俞音和苏以彤就有点嫌吵。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闭嘴吗?”苏以彤不耐烦。 俞音想了想,手从储物囊上抚了一下,几十本书出现在半空中,朝着沈云央的方向坠落下去,其中一本最厚的,刚好砸在沈云央的头上,沈云央不吭声了。 周围的修士,看见书上陌生的文字,纷纷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m.xsw5首发 “这是什么文字,像是不祥之兆啊。”地面上甚至有人这么说。 “那是什么?”苏以彤惊叹,“这么好用?” 俞音意味深长道:“考研真题……”知识的力量。 苏以彤:“?” 阵法上出现裂缝,俞音和北逍顺着裂缝,跃入了临安城中。 阵破的同时,城郊的一片树林忽然被剑气削为平地,一道身影从其中飞掠出来,向城外掠去。 临安城内,一户宅邸的角落里,一个怀着孕的女人拼命把一个小女孩护在身后,院子里是一只面目狰狞的妖修,妖的背后,带着残破的翅膀,锋利的爪子上还带着鲜血和碎肉。 “求求你,放了我和我的孩子。”女人跪地哀求。 那妖听到这话,裂开了嘴,沾满血的一张脸笑得比哭难看:“那你们人族什么时候,放过我们,我的兄长,我的家人,都被你们杀死了,你夫君的背上,还带着我哥哥的翅膀。” 妖修单手拎起了啼哭的女人:“血债血偿,不死不休,这难道不是你们人族的道理吗。” 说罢,就要将利爪送进女人的胸膛,一道剑光,拦下了妖,一个少年,穿着华贵的白衣,护在了那女人的身前。 杨修逸的白衣染血,提着踟蹰剑的右手还在颤抖,他用踟蹰剑撑地,勉强站稳,那剑刚斩了十多只妖,覆盖临安城的阵法说不出的古怪,他的灵力正在一点点流失,大概是挡不下妖族这一击了。 临安多人身中梦蝶蛊的那几日,杨修逸他们几人才知道,临安的地下,关着几百只还没有卖出去翅膀的妖,中了梦蝶蛊的人打开了牢笼,这些妖,被折磨得太久,对人族的恨意滔天。 那妖明显看出眼前的杨修逸已经是强弩之末,一爪子冲着杨修逸的头就要呼上去,杨修逸闭了眼睛,愣是没躲。 “走!”陈誓一声低喝,杨修逸睁开眼睛,发现陈誓空手抵住了那妖族人的利爪。 杨修逸:“你……”没有灵力,这人还真是天生神力。 黎雅提剑冲上前,冲着那妖族就刺。 陈誓回头,骤然看到杨修逸身后出现的另一只妖:“小心!” 杨修逸回头却也来不及了,一道白光闪过,清脆的银铃声响起,杨修逸身后的妖被生生撕成了两半,苏以彤站在妖族的尸体上,颇为嫌弃,扯过杨修逸的衣袖,在杨修逸还算干净的衣襟上,擦干净自己手上的血迹。 “小仙君,奴家这算不算是英雄救美啊?”苏以彤调笑道,“你是不是考虑一下,以身相许之类的?” 杨修逸却是眼眶一酸,扑上去抱住了苏以彤。 “前辈……” 十多岁的少年,力气却不小,苏以彤轻飘飘的一个鬼修,还比对方矮了一截,一时不妨,直接被杨修逸扑倒在地上,他愣了一下,难得地没有发火,任眼前的杨修逸像孩子一样抱着自己。 “要我说你们这些孩子都是家里惯的,我们那会儿,镜雪关之役说来就来,前一天还在讲堂里睡得天昏地暗,后一天就上了战场,战场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还有时间让你抱着人哭。”嘴上这样说,苏以彤的手还是落在了杨修逸的背上,给人顺毛。 死守临安,城外无援,这样的绝望,对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的确有些沉重了。 苏以彤的眉心沾了血,他自己却浑然不觉,那张精巧的脸被衬得更好看了,杨修逸怔怔地看着苏以彤,想到他那句玩笑里的“以身相许”,忽然心中有些莫名的冲动。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伸手把苏以彤从地上扶了起来,抬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替苏以彤擦去眉心的一点殷红。 “啧,少年人啊。”苏以彤以为他被吓坏了,随口安慰道,顺手摸出一把小金梳,递给杨修逸道,“小仙君帮我梳个头发呗,都被你弄乱了。” 杨修逸接过小金梳,眼神却还在苏以彤的身上。 “还好吗?”另一边,俞音替陈誓挡下妖族的一击,询问陈誓。 陈誓:“我没事。” 俞音看向陈誓的手,学弟空手拦下妖族的一击,竟然毫发无伤,若是身在此世之中,必定是个修仙的好料子。 那妖族被俞音拦了一道,龇牙咧嘴,随手抄起一根竹竿,就要抡过来,俞音还没做出反应,那竹竿已经在那妖的手中碎成了粉末。 北逍淡淡地扫了那妖族一眼,那大妖目瞪口呆,原地给跪了。 “尊主。”从北逍出现在宅邸的院子里开始,闯入宅中原本张牙舞爪的妖,就孙子一般零零散散跪了一地。 “嗯。”北逍淡淡地应了一声,看也没看那群妖,目光还在俞音的身上。 妖修大多都是舔狗,崇拜绝对强大的存在,俞音现在大概也明白了,虽然北逍那会让疯得厉害,在妖族中却受到极致的敬重。不过这段时间,不知是不是他适应了的缘故,总觉得北逍的神志清明了很多。 “这位是尊夫人,还不向尊夫人问好。”鸽子芸芸扑腾翅膀,停在俞音的肩膀上,脆生生的声音里都是小屁孩的那种倨傲。 “尊夫人好。”众妖声若洪钟,对着俞音就拜,那声“尊夫人”怕是半个临安城的活人都听到了。 俞音:“……”他该说什么,说你们好吗。 临安城中,人族与妖族的纷争暂时平了,可两族之间横亘了多年的仇恨,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了结的。 一群年纪老大不小的妖,围着北逍,想要自家尊主给理个公道出来,然而妖族强者为尊,北逍的坏脾气和喜怒无常大概在妖族也是出了名的,妖族知道求北逍没有用,前一秒还气势汹汹喊打喊杀的妖族,变成了一群缺胳膊断腿的妖,眼泪汪汪地,眼巴巴地看向了俞音。 这阵势,很多临安城中存活的人都好奇地探出头来,想看看令群妖下跪的是哪位神人。 北逍眼中闪过揶揄,转头看向俞音,那意思似乎就把这烂摊子抛给了俞音。 “如果我说要杀他们呢?”俞音也挑衅道。 北逍状似十分宠溺地替俞音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道:“那你就杀。” 那语气特别像话本中的昏君,为搏美人一笑,能斩麾下良将的那种,一旁的陈誓和黎雅听了忽然有点同情跟着这位尊主混日子的妖族。 不愧是妖族尊主,疯的时候,自家人都杀。 周围跪了一圈的妖们瑟瑟发抖,还要顺着自家尊主的话来圆:“尊夫人想杀我们,不必亲自动手,我们自己来就好。” 把舔狗一词发挥到了极致。 说着跪在俞音面前的妖修,立刻就要来一个“我杀我自己”,手中的刀却被俞音手里的落英剑挡开。 那妖修有些错愕地抬头,露出目光里的胆怯。 原本周围围观的几个临安城中人,就差没给俞音喝彩,见着俞音的动作,都楞在了原地。 “仙君为什么不杀,妖族给临安带来的灾难还不够多吗?”有个混在人群中的散修不解道,他的身后还带着没来得及收起的黑色翅膀。 此话一出,有不少人跟着应和,也有人反对,比如被陈誓救下的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脸上还有泪痕,却说:“妖族还不是被人带到临安城中的。” 抛开妖族与人族几千年来不死不休的历史不谈,临安城中,是人族先要夺妖族的翅膀,把妖族逼上了绝路。 “那就按人族的道理来吧。”俞音淡淡对妖族道,“血债血偿,谁夺了你们家人的翅膀,就找谁偿命,此事,我不插手,只是不要再滥杀无辜,不要牵扯到无辜的人族。” 跪了一地的妖族死里逃生,感激地抬头,看俞音的眼睛都变成了星星状。 俞音:“……” “我没想到,你还会护着妖族。”北逍在俞音的耳边低语道。 颈侧被北逍蹭得有些痒,俞音微微躲了躲,狡辩道:“我是护着你,他们叫你一声尊主,我至少不会让他们失望。” 39 庄生晓梦 他偏过头和北逍低语,这情景落到旁人的眼中就成了勾结妖族。 那散修指责道:“是我瞎了眼,我原本还以为你是大仁大义的救世之人,没想到你竟然勾结妖族,还同妖族的关系如此密切。” “就他话多。”苏以彤踮起脚尖,在杨修逸的耳边小声说,“瞧这给他能的。” 杨修逸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不动,脸颊微红,握着剑柄的手指抓的更紧。 苏以彤浑然未觉,还在说个没完。 有人跟着指责,也有人默然不语,毕竟俞音和北逍的到来,解决了临安城内妖族带来的危机。 那散修依旧喋喋不休,依依不饶地指责着俞音,陈誓瞪了他好几眼也没有任何作用。 俞音按下北逍手中的天诛红线,示意他稍安勿躁,上前几步,来到那人的身边。 “是你啊。”俞音看着那人道,“那天在京城,纪飞雨没把你教训透彻吗?” 黎雅闻言望了过去,认出这是那日在客栈里被纪飞雨出手教训了很久的人,喃喃道:“又是他?” 听到纪飞雨的名字,那人明显瑟缩了一下,俞音看着好笑,又提点了一句:“我叫俞音,隶属南渊。” https:m.xsw5 那人脸上的神情逐渐由愤怒转化为难以置信,最后愣在了原地,既不敢开口,也不敢离开。 镜雪关之役斩九婴三首的俞音,被斥责与妖族勾结的俞音,二十年前黯然死去的那个人,又回来了。 周围脱险的人族,闻言陆陆续续跪了一地。 这些人中,有那日在赌坊里说起俞音往事的,也有平日里对前世的俞音不屑一顾的人,很多人在二十年前的追杀中,讥讽过俞音,对他的冷眼相待,此时不约而同地,全部向他跪下了。 世人的眼中容不下半点沙子,镜雪关之役中拼死杀敌的人,不过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师妹,就被斥责为判族,反倒如今被斥为恶人,偶然救了小半个临安城的人,倒能被人看成是浪子回头。 浪子回头金不换,对初心不改者来说,原本就不公平。 城门方向传来一阵巨响,临安城上原本就因为破阵而摇摇欲坠的阵法,彻底坍塌,城门破了,被围困了半个月之久的临安城门,终于被强行打开了。 俞音抬头:“是谁破的城门?” 毓秀和沈云央不可能开城门,除此之外,还能有谁。 北逍闭上眼睛,感知城门方向的气息,半晌开口道:“……纪飞雨。” 与此同时,整个临安城的地面剧烈震动起来。 随着大地的震动,临安城郊渡雪山庄的方向,千万只蝴蝶冲天而起,遮天蔽日,看起来令人胆战心惊。 苏以彤看了眼天空,随即叹道:“想活命的最好还是出城。” 不用他说第二遍,死里逃生的众人已经开始争先恐后地向城门的方向逃窜,树枝与藤蔓在城中蔓延,卷起落后的人,抛入半空中,不出片刻,便降下一阵血雨。 临安城大阵已破,城门也被纪飞雨带人撞开,对城中人来说,剩下的只要逃命就好了。 落英剑的剑气削去一段枝藤,俞音看着满城的枝叶皱眉道:“冥灵还在城中?” “我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北逍挥剑,替俞音斩断面前的藤蔓。 而眼下,这些藤蔓正在临安城中疯狂生长,临安正在变得面目全非,生长入天空的藤蔓又向中心合拢,汇聚在一起,遮天蔽日,竟是要把整个临安城封锁起来。 俞音和北逍借助翅膀飞入空中,尽可能斩断通往城门路上的藤蔓,杨修逸背着苏以彤的凝魂灯,两人也跟着帮忙,黎雅灵力不高,在地面上护送一些凡人出城,陈誓单手拔出地上的藤蔓,撕扯成了两半。 黎雅和杨修逸当时就惊呆了。 俞音有些错愕:“学弟,你手不疼吗?” 这不是普通的藤蔓,上面附着着大妖的灵力。 “还行。”陈誓好像真的不疼,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半点伤口都没有。 “把整个临安城都封闭起来,冥灵想要做什么?”俞音有些想不透彻。 北逍摇头:“他不在这里,这里只有他留下的气息。” “你是说,沈云央和毓秀被骗了?”俞音问。 这两人已经成了被抛弃的棋子,俞音总觉得,冥灵那个树妖对世事的态度,不咸不淡,明明很多祸事都是因他而起,他却始终表现得像是在看戏。 好像只有在想取他性命的这件事上,树妖才是认真的。 “姐姐,救我。”一个小姑娘冲着黎雅的方向跑去,她身上的衣服沾满了灰尘和泥土,揉着眼睛,哭花了脸。 与此同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出一道琴音。 黎雅的目光空了一瞬,点头正要答应,北逍的神色一凛,俞音也立刻察觉不对的地方,鸽子三三当空飞下,扑到了黎雅的脸上,成功把黎雅的话堵了回去,俞音手中的落英挥出,飞花带着一道剑气,划过黎雅的眼前,隔开了她和那个小女孩。 北逍:“别碰她,她身上有梦蝶蛊。” “别答应她。”闻言俞音道。 上古的时候,人们都相信,语言里有某种力量,所以应允别人的话,不能随便说出口。 黎雅这才看到,那小女孩的颈侧,被头发遮住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血洞,隐隐有活物在内蠕动,那是一片血淋淋的蝴蝶翅膀。 “你说,梦蝶蛊会不会……”俞音看着那个小女孩,忽然产生了一个自己都不大相信的想法。 杨修逸御剑飞来,苏以彤的凝魂灯挂在他的背上,苏以彤坐在踟蹰剑的剑柄上,苏以彤道:“我知道你的猜测是什么,我现在觉得,并不是没有可能,当初镜雪关之役后,我听闻三清山的事情,原本要去找你,但杨霁明先去找了我,我记得那时,我听到过琴声……” “琴声?”俞音道,“你是不是还答应了他什么?” 城门方向一声惨叫,打断了苏以彤要说的话,毓秀跌跌撞撞地冲入了城中,跪倒在地,对着天空的方向,恳求道:“大人,您说过临安封城,就会救他,还请您施以援手。” 原本想用来围攻俞音的阵法,在北逍的面前不堪一击,她和沈云央最后的希望,已经破灭了。 “她在和谁说话?谁还答应沈云央要救他了?”苏以彤挑眉,他坐在杨修逸的剑柄上,腿还跟着一晃一晃的,好在杨修逸御剑很稳,丝毫不受影响。 杨修逸提醒:“前辈你坐稳点,一会儿别摔下去了。” “好呀。”苏以彤眨眨眼睛,抱住了杨修逸的小腿,“小仙君你可要好好御剑哦。” 杨修逸低头,刚好看见苏以彤一张精致得毫无瑕疵的脸,睫毛很长,明明是装出的模样,却让他真的看出了几分可怜又可爱的意味,杨修逸整个人一抖,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慌得连人带剑一起,直直从半空中坠落在城墙上,摔下来的最后一刻,还没忘了护着身后的灯笼。 “啧,你这傻孩子。”苏以彤没摔疼,嫌弃地看了杨修逸一眼,坐在城墙上,还是伸出一只手给杨修逸,“仙君,扶你起来啊。” 杨修逸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纤细洁白的手,明明知道眼前之人不是女子,却又红了脸。 他伸手牵住了苏以彤的手,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大概是想问冥灵吧。”俞音看了眼天空中遮天蔽日的藤蔓。 到了这个地步,发生了什么,大概也能猜到大半,沈云央大概是同冥灵之间达成了一致,沈云央把俞音从另一个世界捞回来,而冥灵答应帮沈云央解开梦蝶蛊,至于冥灵说的解决办法,大概就是用俞音的心头血。 传说皇族一脉,只要血脉未断,山河就不会大乱,这大概就是毓秀所说的为天下苍生。 开玩笑,心头血不是说给就能给的,道德绑架也不能给。 “俞音。”毓秀看到了天空中的俞音,恳求道,“陛下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你爹是沈鹤尘,而你娘是烈阳殿的圣女容羽涅,求你救他,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她越是恳求,苏以彤就越发阴阳怪气:“娘娘对沈云央还挺忠心呢。” 俞音神色淡淡,并未动容,只是问道:“我是沈鹤尘之子?” “是。”毓秀咬牙,“千真万确,陛下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 “那不就行了。”俞音道,“按你说的,如果我是,那皇族血脉未绝,我又为何要出手帮忙呢?” 皇族血脉未断,那个传言,也不足为惧,更何况,这样的传言,原本就是为了维护人皇权力的无稽之谈。 “更何况。”俞音继续说,“我凭什么救他,凭那么点血缘吗?” “我想到个有趣的事情。”苏以彤饶有兴趣地看着俞音:“沈家没活人了,沈云央病死,你就是下一任人皇。” 俞音:“……”为什么,他对人皇的位置没什么兴趣。 “别拒绝啊,等你成了人皇,娶你家那位当皇后啊。”苏以彤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告诉你,该考虑的还是要考虑,我小时候,听我们族长说过,娘家的势力要大,不然嫁过去你要被欺负的。” “那不行,尊夫人是我们妖族的。”妖修们不满道,“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的呢。” 俞音:“……” 一时间没人关心现任人皇半死不活的事情了,苏以彤舌战群妖,一群人你来我往地争论起了俞音日后的去处,杨修逸看不下去了,把苏以彤扯到了一边,才平息了这场混乱。 “你们在南海的那一族,势力很强大吗?”城墙上,杨修逸忽然道。 苏以彤疑惑:“你问这个干什么?” 杨修逸赶紧摇头,苏以彤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不太懂这孩子为什么突然开始关心这个了。 “南阳夏家的背后,是沈云央吧。”另一边,俞音忽然问毓秀,“若是没有人皇的应允,那个小仙门,哪儿来的胆量和实力,围了三清山想要猎杀凤凰,当年想要凤凰翼和落英剑而猎杀凤凰的你们,想过会有今天吗?” 被俞音一语道破当年的事情,毓秀脸色惨白,有些绝望,沈云央死,她也不能独活,俞音不救,那就无路可退。 “我只是羡慕她……” “落英是他给我的,那时落英已经无主了,我只是喜欢,就自己收藏了……” 一时晃神,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她还指望着俞音能理解,能原谅她,她于这纷扰的世事中越陷越深,内心的深处,却还像是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希望俞音能把自己从深渊中再次带出来。 周围看着她的人个个都神色冷漠,四下无援,唯一能护在她面前的那人,如今因梦蝶蛊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冥灵大概从一开始就不可信,这种大妖,把人心拿捏在手上,只不过想看场人间的闹剧。只是她和沈云央都太绝望,连一根救命稻草,也不想放弃,临安封城是事实,连周围人族看他们的目光都带上了复杂的意味,让她觉得仿佛回到了多年前还在杜康城的时候。 “那个姑娘,啧,被拐卖到妖族又被人救回来了,那身子,以后嫁不出去了吧。” “肯定嫁不出去,被妖族玩过的,谁还敢要,可惜了那张脸啊……” “……她为什么不以死相逼,死在妖族,还能换个贞烈的名声……” 当年从妖族死里逃生,她以为自己得救了,却没想到面对她的是另一个地狱,连父母看她的眼神,也带着责怪的意味,毓秀无数次想过,是不是她死在妖族,才是最好的结局。 可她想活着。 40 心魔 没有人知道,在妖族那段最绝望痛苦的日子里,她看见从天而降的俞音,宛如看到了传说中的仙人,那是暗无天日的深窟里,透出的唯一一道光。 在南渊的时候,她仰慕俞音,又羡慕俞歌,俞歌有所有她没有的东西,她们不一样,俞歌有两个师兄的宠爱,还有纪飞雨那样身份尊贵的人护着,能天真地长大,连落英剑这样的神兵,俞音和秦霜寒二话不说也能给她打造出来,她想成为俞歌那样的人。 越是痛苦的绝境,就越是珍惜一丝一毫的温暖,沈云央给她地位和财富,让她得偿所愿,能高高在上地享受大多数人的赞誉,她把俞音眉心令纹的事情告诉了沈鹤尘,又把三清山大阵的破解方法告诉了沈云央。 她没有伤害俞音,也没有去杀俞歌, 她以为自己成了皇后,那人就会多看自己一眼,然而并没有。 毓秀自诩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沈云央给她地位,她就想要用命来报答。 可救了她命的俞音,她好像还没来得及报答,甚至,还害了自己的恩人。 “我……做错了吗?”毓秀喃喃道。 俞音神色淡然,没有给毓秀任何回应。 是对还是错,这么多年过去了,纠缠个定论,早已没有意义。 当初的选择都是自己做的,就像俞音选择收留秦霜寒,清寻真人选择收养俞歌,杨霁明选择从属人皇积攒势力从渡雪山庄夺权,毓秀选择依附沈云央,从来就没有谁逼着谁做决定,他们每个人有自己的路,无非就是立场各不相同,恩恩怨怨一通纠葛后,谁又奢望祈求谁的原谅呢。 一秒记住https:.xsw5 “求你,救我。”沈云央枯瘦的手伸向俞音的方向。 俞音看他的神色冷漠:“你该求我不要杀你。” 他没爹没娘,也没有什么哥哥,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他有他的小黑,就够了,其他的,给他他也不稀罕。 不远处的天空中,似乎有什么人打了起来,半空中刀兵相接,浅蓝色的灵力光芒耀目。 俞音抬头,不知是什么人,同纪飞雨打了起来。 俞音刚要问,就听见周围城门附近传来一阵惊叫声,毓秀站在皇家的轿厢旁,手中握着一把尖刀,刺向自己的心脏。 沈云央躺在马车中,梦蝶蛊发作得厉害,已经说不出话来。 “灵力献祭,她对沈云央,倒也算是忠心。”苏以彤不轻不重道,随即抬手遮住了杨修逸的眼睛,“小孩子别看这么血腥的画面。” 灵力献祭是人族的禁术,原理和夺翼相同,但要杀的对象却是人族自己。 杨修逸一不留神,被对方伸手遮住了眼睛,明明苏以彤是鬼修,他却能感受到苏以彤手心的温度,在混乱的临安城中,原本起伏的心绪竟然莫名平静了下来。 天空中,纪飞雨和一个人打得激烈,周围都是乱窜的灵流,城中的藤蔓也狂躁异常,建筑被摧毁,城墙上不断有碎石坠落,泠谣仙宗的修士纷纷躲避,连皇家护卫也竭力在躲开那灵流的冲击,毓秀站在场外的狼藉中,碎石擦过她的额角,留下一道血线。 梦蝶蛊无解,却能以命换命,用修士的命,去换另一人的命,只是此后中蛊的那人会变成凡人,寿命也不足二十年,献祭的人,魂飞魄散,不入轮回,这是冥灵告诉毓秀的方法,二十年,对如今的沈云央来说,已经很多了。 仿佛知道自己得到一线生机,沈云央的颓败的脸上显现出喜色,血红色的灵力从毓秀的身上逐渐转移到沈云央那里,毓秀的脸色,就这样灰败下去。 她抬头,看着不远处城墙上的俞音,和俞音身边的那人,那人神色清冷,却始终把俞音护在身后。 从一开始,俞音的身边,就没有她的位置,现在也一样,那个人在她的心里,永远只能远观。 “对不起。”毓秀跪倒在地,“当年带人闯了三清山的护山阵,对不起。” 毓秀的声音很小很低,俞音却听见了,连同着天空中与人厮杀的纪飞雨也听见了,纪飞雨手中的剑光凝滞在半空中,双目赤红看向毓秀的方向。 俞歌死后,他替她报仇,带着剑阁不问世事,就这么过了很多年,若不是失去踪迹的落英剑重现人间,他也不会想到,与当初俞歌的死,脱不开干系的人,是俞歌信任过的朋友。 站在北逍身后的俞音忽然红了眼眶。 三清山的护山阵,是俞歌牵着毓秀的手,一点点教会她的。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清寻真人带着师兄妹三人,逐年累月布下的。当初事发突然,俞音昏迷了三个月,纪飞雨刚刚继任剑阁,他们谁也没有想过,当初破阵的人,是俞歌曾经一心一意对待的朋友。 俞音抓着北逍手腕的手逐渐收紧,却恍然未觉,北逍用另一只手,抚上俞音的手背,安抚他此时的情绪。 北逍到底不再是从前的秦霜寒,俞音的情绪略有起伏,他就觉得暴躁,神兵天诛的红丝化作锁链,像毒蛇般盘旋在毓秀和沈云央的脚下,毓秀周围的人纷纷退开。 “不想听就别听。”北逍俯身在俞音的耳边道,“若是让你不高兴,她也别想活。” 不论前世,不论恩怨纠葛,北逍如今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俞音罢了。 因为毓秀的话,受到影响的不止俞音一人。 “你!当年,竟然是你……”天空中的纪飞雨一剑刺入对面那人的肩膀,那人闷哼一声,向地面坠落,剑阁的人纷纷追上,把那人制住,纪飞雨转而看向成门边的毓秀,眼底里都是血色。 这么多年来,俞歌早就成为了纪飞雨的逆鳞,以至于连客栈中胡乱议论的人,他也要放份亲自教训一番,更何况是听到了关于当年的事情。 剑阁中人冷漠,他偏偏性情高傲,喜欢同人谈天说地,可当初那个能够和他扯上一整天的小姑娘,永远只能留在他的回忆里。 当年事发突然,他甚至没能见到俞歌最后一面,他不是不明白俞音不会伤害自己的师妹,不是不明白当时那种情况下,那是唯一的破局之法,他只是不愿去深究,不愿接受不久前还和自己开玩笑,让自己快回昆仑仙门中平乱的俞歌,就那样不在了。 到底还是,其意难平。 “说死就死,你倒是轻松。”纪飞雨咬牙切齿道,火红色的发带在他的身后被风吹得猎猎飞扬,他盯着毓秀逐渐苍白的脸,质问道,“南阳夏家,背后驱使的人到底是谁?” 是沈云央,还是另有其人? 他寻了落英剑多年,落英剑在夜宴上出现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只是还没来得及跟沈云央正式翻脸,沈云央自己就快小命不保了。 浅蓝色的灵力光晕中,纪飞雨御剑向着毓秀的方向飞去,想要打断毓秀献祭的过程,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毓秀的背后忽然伸出了一双枯瘦的手臂—— 沈云央把毓秀环抱在胸前,右手成爪,手指伸进毓秀心口的刀伤。 “我要活下去……”沈云央在毓秀的耳边,阴森森道,“皇后,毓秀,让我活下去,像之前说的那样,我会保你那留在杜康城的爹娘,平安顺遂……” 枯瘦的手指插入毓秀的心口,毓秀没有再挣扎,吐出一口鲜血,灵力与生命力都迅速流失,脸色苍白下去,她抬头,看着俞音的方向,微微启唇,甚至牵了牵嘴角,目光中透出几分难过,哑声道:“我想和你,和当年的俞歌说句对不起,不过大概……你也不想听了。” 她还看着俞音的方向,奢望俞音能回头再看看她。可对方的眼中,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人。 “妖本就无情,从求助妖的那一天开始,沈云央就选错了。”苏以彤从城墙上跃下,惊得杨修逸赶紧跟着一起跳了下来。 说罢,苏以彤看向远处并肩而立的俞音和北逍,又摇了摇头道,似乎在否认自己的想法:“倒也不尽然。” 杨修逸没看明白,跟着苏以彤一起盯着不远处看。 “俞音,当年……把你眉心有烈阳殿灵纹的事告诉人皇,是我迫不得已。”毓秀喘息道,“可除此之外,我只是带人闯了三清山,拿了俞歌的落英剑,除此之外,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了,凤凰的身份,不是我揭发的,当年是……” 沈云央的伤口复苏忽然停止了,连同着他的手,被一把闪着寒光的剑钉死在毓秀的心口,纪飞雨打断了毓秀的灵力献祭,毓秀张了张口,未能吐出后面的话,颊边划过一道泪痕,闭上了眼睛。 风吹动红色的发带,纪飞雨喘息着,冰冷的寂寥剑血色无法沾染,但纪飞雨再度睁开的眼睛里,却都是血色。 沈云央惨叫了一声,最后像俞音的方向伸出手,俞音冷冷地看着他,从来就没把这个自称兄长的人,看做是自己的家人。沈云央未能完全夺走毓秀的灵力,禁术失败的后果,自然有人要承担,沈云央唇角溢出鲜血,蝴蝶疯狂地从他的血肉中飞出,他惨叫了一声,片刻之间竟是化作了白骨。 人皇陨落,皇族血脉却未断。 代表人间皇权的金色光,从沈云央所在的地方升起,飘落在俞音的手心。周围幸存的人,纷纷低头跪拜。那光消失在俞音的手心里,俞音感受到了自己神魂深处与皇族的联系。 遍布临安城的藤蔓忽然一同摇曳,千万朵绿叶,迅速枯萎,飘飞至城门口,盖住了沈云央和毓秀的身体。 空中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笑声。 仿佛这尸骨已埋,他已仁至义尽。 “怎么了?”北逍忽然察觉到俞音的不对劲,立刻一把抓住俞音的手腕探查,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对的地方,妖族的力量原本就强于人族,北逍的手指在俞音的手腕上留下了红痕,北逍怕俞音疼着,又伸手去揉。 “沈云央……的确是我的兄长。”俞音只觉得沈云央死的那一刻,心口钻心地疼痛,这是修仙者手足之间的感应,虽然陌生,俞音却能感觉到。 前世拉着他非要认亲的沈鹤尘,的确是他爹。 只是与此同时,还有另一种感觉,让俞音觉得怪异,就好像束缚在血脉上的一道锁链,在沈云央死的那一刻彻底断裂了。 那与血亲之间的感应不同,更像是一道恶咒,锁在血脉之间,潜伏在他的神魂中,此时咒术的施用者死去,咒术自己解开了。 俞音哑然,沈云央什么时候在自己身上下了这样的恶咒,还是这种针对血脉的恶咒。他忽然想到,先前在昔草谷的时候,沈云央拿出的魂幡,当时沈云央似乎很笃定能给他带来伤害,然而那道魂幡却没有对他起到任何作用。 那道魂幡对他的束缚,在刚才那一刻,好像彻底解开了。 这道咒语必然不是重生以后被设下的,那还能是什么时候,前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一环,如果前世也没有,那这道咒语,很可能像苏以彤说的那样,来自于他的父母,沈鹤尘与自己接触的机会很少,不可能会给自己下咒,那么被设下这道咒语的,只有一个人,烈阳殿的圣女,容羽涅。 在自己的恋人身上下咒,光这一点就让俞音觉得不寒而栗。如果说容羽涅当年被下了咒,那是不是就能解释她的陨落,以及抛弃了刚出生的俞音。 这其中潜藏的人心险恶,让人不敢深究。烈阳殿的力量,受人憧憬,想要得到的人,也太多了。 当年容羽涅和沈鹤尘的相恋,从一开始可能就是个骗局,所以盛怒的容羽涅,宁愿自尽也不要听命于皇家,而俞音被她扔给了清寻真人,连沈鹤尘都不知道容羽涅还留下了孩子。 束缚血脉的力量被解开,俞音觉得周身都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北逍守着他,护在他的身边。 “别怕。”北逍感受到俞音心境的动荡,出言安慰道。 俞音摇了摇头。 一时间闯入脑海的各种事情,让俞音有些晃神,北逍的手搭在他的脖颈间,那是北逍曾经画下符咒“不渝”的地方,北逍的拇指在俞音的脖颈间不轻不重地摩挲着,仿佛要将拿到符咒刻进彼此的灵魂深处。 “别怕,谁都可能背叛你,但我不会。”北逍低头,在俞音的耳边认真地说,“你要杀谁,我替你去,你要什么,我替你夺,我愿意被你驱使,粉身碎骨碎尸万段,不在话下,反正我在世人的眼中,早就疯了。” 只要你不再丢下我,北逍看着俞音的眼睛,未说出最后的一句话。 俞音心中一惊,回过神来,更是被北逍的一番剖白吓了个趔趄,他抬头瞪了北逍一眼:“没事咒自己做什么……” 可那明明残忍至极的情话,听起来却真的摄人心魄。 “也罢,那我就在世人的眼中,陪你一起疯。”俞音抓着北逍的手腕,默默地告诉自己。 枝叶漫卷,有将整个临安城吞没之势,黎雅跟在陈誓的身后冲出城门,这才发现陈誓身体的异状。 黎雅不小心碰到了陈誓的手臂,被烫得缩回了手,手上没多久就起了水泡。陈誓的手,忽然搭在了黎雅的佩剑上,剑刃上起了一道白气,随即凹陷下去,一把剑就这么断裂了。 陈誓看着自己的手,皱了皱眉。 “你怎么回事?”黎雅惊恐地看着忽然变烙铁的陈誓,她的剑不要紧,虽然珍贵但也不是什么名剑,只是陈誓这时的状态很不对劲。 在她的认知里,陈誓不应该是凡人吗? “我不知道。”陈誓摇头,脑海中有些混乱,总觉得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原本穿越前的那些事情,忽然就变得虚无缥缈起来,陈誓看着自己的掌心道,“我好像,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黎雅莫名:“那你原本该是什么样子?” 陈誓依旧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 寂寥剑的锋利的剑刃,切入纪飞雨的手心,血沿着剑身流淌到地面的枯叶上,寂寥剑有灵,剑鸣不止,纪飞雨浑然未觉,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剑阁中有人犹豫想要上前阻止,却到底是畏惧这个时候的纪飞雨,最终没有上前。 事关俞歌,无人敢动。 相思入骨,心魔也能乘虚而入。 纪飞雨眼中有血色,触不可及的真相隔着二十年的仇恨,几乎夺走了他原本清明的神志,他提剑向前走了几步,前方的枯叶下埋着沈云央和毓秀未寒的尸骨,每走一步,就有殷红的血滴落在枯叶上。 然而下一刻,纪飞雨停住了步伐,有人从他身后,扯住了他的衣角,轻轻抱住了他。 纪飞雨一时间有些错愕,眼前闪过一抹金色,他停在了原地,却没敢回头。 俞音站在纪飞雨的身后,轻轻从后面抱住了纪飞雨,他的身后,金色的翅膀张开,环抱住纪飞雨,仿佛安慰般,一朵金色的羽毛从凤凰翼上飘落下来,落在纪飞雨染血的手心里,翅膀隔绝了他的视线,光雨飘落在地上,燃起火焰,枯叶连同尸骨,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俞歌……”纪飞雨的声音很低,几乎不可闻。 明明知道不是俞歌,却能感受到俞歌的气息。 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苏以彤和杨修逸已经惊呆了,两人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黎雅和陈誓吓得踉跄了一步,忘了陈誓正在发光发热的事实,妖族众人畏畏缩缩退到了一边,直接隐藏了人形的眼睛,不敢看自家尊主越来越差的脸色。 杨修逸的背后,苏以彤的凝魂灯无声无息地变成了绿色。 41 恶意竞争 纪飞雨背后一空,俞音已经被北逍扯着衣服拎了回去。 妖族一群对纪飞雨路转黑的妖修们,脸色和他们的尊主一样难看,苏以彤绿油油的灯笼挂在杨修逸的手上,绿光越来越亮,城门边大家都整整齐齐地被笼罩在一片绿色中。 俞音抬头时,果不其然看到了北逍不满的目光。 俞音:“……”完了,按照尊主的脾气,接下来大概要咬人了。 为了及时遏止一场灾难,他被北逍一把扯入怀里时,就顺势在众目睽睽下吻了北逍的颈侧,北逍似乎被他的行为取悦了,目光也逐渐柔和下来。 妖族众人松了一口气,对眼前这位传闻中的尊夫人更加钦佩。 金色的凤凰翅膀散作光雨,消失在俞音的背后,金色光雨飘散在空气中,徒留纪飞雨手中的一片羽毛,竟然也没有跟着翅膀一起消散。 纪飞雨愣了愣,右手握紧,把羽毛狠狠地攥在手心里,用力之大,像是要把那小小的一朵羽毛,刻进神魂的深处。 纪飞雨回头,看见黑着脸的北逍,和站在北逍身后神色有些错愕的俞音,两人的身后站着一群没长眼睛的怪人……怪妖。 俞音低头时刚好看见天诛的红色丝线,在北逍的脚下绕来绕去,把自己打了好多个死结,大名鼎鼎的神兵,就这样绕成了一团。 俞音看看北逍神色冷漠的脸,再看看北逍脚下绕成一团乱麻的神兵天诛,俞音把自己原本要说的话生生吞了回去,在这个十分诡异的时刻,弯了弯眉眼,没忍住眼底的笑意。 m.xsw5首发 “你……”纪飞雨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眼眶依然是红的,神色中却少了先前的疏离。 俞音忙着哄北逍,刚才那一瞬间,俞歌残留的意念太强,按照北逍的脾气,大概是要生气了,但俞音也没忘了纪飞雨,他回头解释道:“刚才不是我,是俞歌……” 小师妹还是小师妹,一搞事就是修罗场。 “俞……歌……”纪飞雨念出了那个名字,声音中带着些许生涩。 “俞歌不想见你伤害自己,也不想见你入魔。”俞音垂下眼帘,似乎被那火红色的发带刺痛眼睛,“她大约托我告诉你,别伤了你自己,她……还是会心疼的。” 即便是仅剩一缕残留的意识,也还想安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当初俞歌不惜使用凤凰的妖力,使用自己的[天预],替纪飞雨窥探天机的时候,大概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当年镜雪关之役后剑阁那场来势汹汹的叛乱,因为俞歌的预言,损失降到了最小,平叛后,等着纪飞雨的,却是俞歌身死的消息。现在想来,当年剑阁那场莫名其妙的叛乱,可能就是旁人针对俞歌的圈套。 “他也是夺翼之人,你们为什么不杀他?”先前杠俞音的那个人族修士,又跳了出来。 “不懂就不要装懂。”一个妖修啐了一口,“你是不是瞎,那翅膀是金色的,你什么时候见过金色的翅膀了。” 修士顿了顿,想了想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的确没见过金色的翅膀,他还是开口道:“金色的怎么了,金色的就不是夺来的吗?” 妖族不甘示弱:“呸,咱们妖族自愿送给人族的翅膀才是金色的,你们强行抢走的都是黑的,这能一样吗,啊?” 听到这妖修的话,纪飞雨的指尖,不动声色地颤了颤。 “是你?”纪飞雨回头挑眉,看见了熟人,是那日他在京城客栈里出手教训过的人。 那人见到纪飞雨,直接踉跄了一步,身体记忆还没消失,见到纪飞雨,本能想跪下。 一道银光从纪飞雨的袖中飞出,当场砸得那人满口鲜血。 纪飞雨眼中的悲意逐渐消散,周身的戾气退散,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他冷冷地看着那人:“是我那天下手太轻了,你还有机会在这里放肆。” 那人本能要逃,又一道银锭飞出,打在那人的脸颊上,纪飞雨继续道:“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接着又是一番熟悉的纪氏说教。 俞音暗叹,担心都是多余的,纪飞雨完全能自己排解负面情绪,说话永远是他用来发泄的最好途径。 只不过这一幕落在不知情者的眼中,倒像是纪飞雨在给俞音出气。 某些知情者也不太高兴。 比如北逍。 正在被纪飞雨胖揍的人族修士,刚要开口求饶,忽然感觉自己后背一阵疼痛,余光瞥见自己脚边多了一块金灿灿的东西,接着又是一阵剧痛,地上的金锭多了一块,接着又是一通乱砸。 总之不多不少,刚好比纪飞雨砸得多了一块。 “我靠。”陈誓蹦了一句。 纪飞雨的滔滔不绝生生被逼停了,继临安的赌坊事件后,又一次发现了这两人的不对劲。 苏以彤在杨修逸身边怪笑了一声,听得杨修逸突然毛骨悚然。 俞音:“……” 北逍这是无形之中,把人家剑阁阁主当成了假想敌,人家砸银锭,他就要砸金锭。 俞音忽然觉得那人族修士有些可怜,口出狂言不是大罪,却在人族妖族两位德高望重的大佬手下,因为恶性竞争,被金子银子砸了满头包。 可以,这很北逍。 俞音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心底却又抑制不住地觉得甜,当年的秦霜寒,做什么都喜欢恰好落后他一点,而如今的北逍,在关于他的事情上,似乎总要超过别人一些,才能觉得安心。 可想到这些,他又觉得心疼。 到底是经历过怎样的患得患失,才会造就此后的分毫必争,北逍漫长的生命中,他只占了短短的一小部分,自认为不值得对方交付全部的真心,可北逍却做到了。 他上前几步,走到剑阁中人的队伍里,剑阁中的弟子,正押着刚刚被纪飞雨从天空中打落的那个人。 纪飞雨上前几步,剑阁弟子按住那人,让他抬起头来,俞音望过去,不出意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棋先生。”俞音淡淡道,“又见面了。” 那人被血和灰土掩盖了一半的面容,好在那双眼睛俞音印象很深。 “你认识?”纪飞雨有些意外,或许是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纪飞雨对俞音的态度,少了很多疏离。 纪飞雨的态度,俞音原本就不在意,可纪飞雨现在看俞音的眼神,让北逍频繁皱眉,最后北逍上前一步,挡住了纪飞雨的视线。 纪飞雨:“……”干什么哦。 “临安赌坊,百晓局,供奉的就是这位棋先生。”俞音走上前,“敢问棋先生,那日是想把我们引到什么地方呢。” 棋先生与那日百晓局中见到的那位很不相同,现在的他神色淡淡,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俞音和北逍。 俞音看了看那棋先生,又看了看神色明显有些疲惫的剑阁中人,忽然就明白了。临安城的封城大阵,需要灵力供养,这灵力的来源大概就是被引入陷阱中的剑阁弟子,他和北逍破了临安的阵法,剑阁的几人才能顺利从困阵中脱出。 那天在的破绽太多,在俞音和北逍的眼中无所遁形,这才失了先机,虽然来临安的本意是查梦蝶蛊,俞音和北逍却被突然冒出来的苏以彤带偏了,一群人急着去看临安的渡雪山庄,暂时把棋先生放到了一边,歪打正着发现了梦蝶蛊的来源之一,后来又被冥灵一路追杀到了南冥天池,这才避免了掉进棋先生布下的陷阱。 若不是这样,他们可能也会把棋先生当做散播梦蝶蛊的人。 而剑阁中人,一心要查梦蝶蛊的事情,棋先生身上破绽百出,必然会引起剑阁中人的注意,这才掉进了对方精心布置的陷阱。 别人对梦蝶蛊避之不及,有人还费劲心机想要栽赃到渡雪山庄头上,眼前这人却要打破头往上争取,生怕别人怀疑不到自己的身上,这不是—— “有病吗?”陈誓自以为小声地在黎雅耳边说。 俞音自己也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这棋先生的行为太过诡异,让人捉摸不透。 眼下棋先生一幅视死如归的神情,是打定了主意怎么也不开口,从他身上,显然已经问不出别的消息。 “你害我剑阁弟子身陷困阵,我夺你性命,理所当然。”纪飞雨居高临下,用寂寥剑的剑尖挑起了那人的下巴,一道细细的血线沿着那人的脖子滑落。 “稍等。”俞音上前一步,微微低头,看着被按跪在地的棋先生,“你姓百里?” “百里?”纪飞雨皱眉,手中的剑刃未收。 那人无悲无喜的眼眸里终于闪过一丝慌乱,虽然只有一瞬,他很好地掩盖了自己的情绪,却被俞音以及俞音周围的几人收入眼中,除了俞音和北逍,其余人的心中皆是一惊,如果此人姓百里,那就让人不得不想到,十多年前被灭门的凝风楼百里家。 “你是百里家的人。”俞音笃定道。 先前这人面对天诛的戾气,装瞎的勇气的确令人佩服,如果说是百里家的人,那其中牵扯的东西,就更多了,冤有头债有主,如果百里家还有幸存的人,那这人命关天的滔天血债,又该找谁来清算。 “你怎么知道?”纪飞雨问。 连棋先生的脸上也带着探寻的意思。 俞音道:“你先前想引我和北逍入局,却没想到我并未询问梦蝶蛊的事情,而是问了百里寻这个人,我上辈子虽然活得不久,但好歹知道几大家族都有几号人,百里寻此人,不论是在哪段记录里,都籍籍无名,而你,却能告诉我他的事情,你掩饰得很好,可若你真的能解百难,又怎会不知道妖族的事情,要么你名不副实借百晓局招摇撞骗,要么你就是百里家的人。” “所以你那天是在试探我?”棋先生平静的脸藏不住了,脸上有怒意,看着眼前两人状似亲密的样子,他转向北逍讥讽道,“还有你,你也是,很好,你们一人一妖,能凑到一起,倒也算是天作之合。” “多谢夸奖。”北逍很喜欢这个词,连着身上散发的威压都减了不少,周围人纷纷感觉身体一轻,紧绷的神经放松,差点感激得跪倒在地。 鸽子芸芸蹲在俞音的肩膀上,跟着点了头:“多谢夸奖,咕……” 俞音捏住了鸽子芸芸的嘴。 这两个丢人玩意儿。 棋先生:“……” 俞音抬胳膊杵了一把北逍的腰:“他骂你呢,瞎高兴什么。” 啧,淳朴善良的妖族人民。 42 叛徒 不过,同阴阳怪气的棋先生比起来,淳朴善良好欺骗的北逍真是让俞音越看越觉得舒心。 俞音把目光从北逍的脸上挪开,看着棋先生,正色道:“我从来就不相信,有人能真的知晓天下之事,连属于上古遗族的凤凰,窥探天机,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所以从你面对着北逍的天诛不躲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你并不是招摇撞骗,而是另有目的,你要我查梦蝶,我偏不查。” 棋先生定定地看了看俞音,忽然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不愧是霜翎仙君,我就知道,当初若不是沈鹤尘下在你血脉中的那道恶咒,你绝对不会输,难怪她会那般敬佩容羽涅,容羽涅用自己的死,给你争来了一线生机……” “你在说什么?”俞音皱眉看着眼前疯狂大笑的棋先生。 棋先生话中的她,是谁? 棋先生含糊不清的话中,透露出了不少信息,烈阳殿圣女容羽涅,果然如俞音所料,是自尽的,而沈鹤尘,是那个在烈阳殿的血脉中,留下恶咒的人,那咒束缚神魂,代代相传,应该能让沈氏皇族操纵烈阳殿的后人为几所用,只是在俞音的身上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那道恶咒,自他重生后,已经失效了。 北逍忽然看出了什么,他走上前,指尖带着暗红色的灵力,贴近棋先生的脖颈,五指如刃,贴在了棋先生的脖颈上。 “别杀他!”纪飞雨想到妖族尊主的传闻,心中一惊,这棋先生明显知道不少东西,对他们还有用,妖族尊主说动手就动手,毫不留情,可这棋先生却不能就这么杀了,然而他刚走上前,俞音手中的落英剑横过,与寂寥的剑刃撞在了一起,竟是完全容不得人去阻挠那大妖杀人,落英雪亮的剑刃上倒影出纪飞雨有些错愕的眼睛,俞音挑眉,就这么拦在纪飞雨的身前,一片樱色的花瓣,斜斜地划过纪飞雨的额前,削去他的一绺头发。 兵刃相接的瞬间,纪飞雨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瞬间即逝,捕捉不到。 与此同时,北逍的手从纪飞雨的脖颈间迅速划过,没有众人预想中的血光,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从棋先生的脸上被揭开,落在了地上。 面具落地的瞬间,在场的众人看到了棋先生真正的脸,黎雅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呼出声:“惊蛰!” https:m.xsw5 在面具落地的瞬间,俞音就看到了棋先生的脸,也立刻想起,不久以前,他在鹿山的竹林中见过这一张脸,记得当时黎雅说,惊蛰躺在山下,身上伤痕累累,神志也不大清明,鹿山的长老可怜他,把他捡回了山上,做一些简单的活计。 那时山上不起眼的伙计,成了如今临安城中的棋先生。 “长老收留他的时候说过什么吗?”俞音问。 黎雅想了想,道:“长老说,惊蛰的身上背着因果,能不能解开,在于他自己。” 俞音想了想,开口道:“敢问长老的名号?” “长老无名。”黎雅面露难色,“只让弟子们称他为承渊。” “承渊?”杨修逸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却没注意到在场几个人的表情都变了,俞音和北逍后退了一小步,纪飞雨瞪大了眼睛,苏以彤的凝魂灯从他的后背上啪叽一声摔到了地上,不远处的人群中,还有人趔趄了一下,踩到了身旁人的脚,响起了一片哎哟的声音。 杨修逸搞不懂:“怎么了?” 他俯捞回了苏以彤的小灯笼,苏以彤已经不出来了。 俞音倒是知道怎么了,在场的几个人,差不多也是当年南渊学宫里最皮的几个,承渊是南渊学宫的先生,严厉得很,当初这几个人没少被他逮着打手心,以至于这群人时隔多年,听到这位先生的名字,依旧面有菜色。 好在棍棒教育打出了成果,当年这群皮孩子,功课一点都没落下,在镜雪关之役中,还救了不少人族,只是如今南渊没落,先生选择了鹿山这样的小门小派,大约也是看清了不少事情,有几分归隐的意思了。 俞音觉得感慨,却不觉得唏嘘。 承渊先生能判因果,虽然有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是误判,当年清寻真人送三个孩子去南渊学宫修行的第一天,承渊先生看他们四个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块肥肉,当即就抓着清寻真人的衣袖,说了一通关于因果的论断,还说清寻真人的因果还未还清,清寻真人无情地哦了一声,单方面结束了话题,而俞音、俞歌和秦霜寒,从那以后见到承渊先生老远就绕着走。 “因果……”棋先生抬头,咳出一口血沫,自嘲道,“既然都叫因果了,哪还有那么容易解开。” 说罢,束缚他的绳索忽然自行断开,按着他的修士,忽然赶到手上剧痛放开了手,一阵黑雾卷起,卷走了棋先生,就这么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冥灵……”北逍手腕间,三道红线刺入黑雾之中,雾气中发出一阵怪笑声,红线断成几截。 “北逍,你这个叛徒。”冥灵的低笑声不知从何方传来,“看好你的小殿下,不用太久,我会亲自来要他的命。” 北逍浅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暗芒,一道兽影背生双翼,巨兽发出咆哮,向着临安上空的某一点冲去,在场的妖族纷纷跪地,临安上空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虚影,在他的身后,是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树根紧紧扣在那人的脚下。 两道虚影在半空中相撞,整座城市都在颤抖,几千年过去了,人族和妖族到底都是没落了,在场的大部分人没有经历过镜雪关之役,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灵力冲击之下,很多人感觉到头晕目眩。 俞音倒是没受到什么影响,不过北逍的人身还是站在他的身后,天诛的红线在俞音的周身游走,替他挡下飞溅的灵流。 两个上古大妖似乎结了不小的梁子,两道虚影在半空中都是一副要手撕对方的样子,周围人纷纷觉得胆战心惊。 “叛徒……”冥灵重复着那个字眼,虚影后的树干被暴怒的北逍撞断,“你不是我的对手,二十年前,是我疏忽了,若不是毓秀妇人之仁,那时我就已经打开四界的屏障了,几千年了,我以为你早就腐烂在南冥天池了,谁知道……” 冥灵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北逍,你都不记得几千年前的事了,为什么还是要和我作对。” “我不会让你动他。”北逍的声音同时从天空和俞音身后两个方向传来。 冥灵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还能是我的对手,现在的你,连神魂都不完整,你怎么阻止我,小殿下的命是我的,北逍,多少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你想保护的人,最终一个都保护不了。” 枝条扫过临安城的上空,这座城市彻底被枝叶封锁为一座死城,众多血色的蝴蝶栖息在枝条上方,看上去十分诡异,冥灵看了一眼城门前的俞音,消失在临安城的上空,巨兽的影子也跟着消失了,留下目睹了一场大战的人们,站在原地惊惶不已,妖修跪了一地,不敢抬头。 “他走了?”纪飞雨问。 俞音点头:“走了,那不是他的原身,我们现在奈何不了他。” 整座临安城的内外,这才平静下来,逃出城的人庆幸不已,而留在城内的人,凶多吉少。 “这是死阵。”北逍查探了城中阵法道。 除非冥灵死,临安城的阵法才会打开,周围早就没有了冥灵的气息,棋先生也不知所踪。 城外的人族沉默着,忽然自觉让开了一条道路,一行白衣的修士,从远处走来,雪白的衣衫,袖口与领口描金,腰间系一条金带,剑阁中人自行避开,保持同那些人的距离。 临安城中存活的人,想到不久前的传言,看渡雪山庄的眼神也有些怪怪的。 “杨修逸。”杨霁明一眼就看到城门边的杨修逸,有些不满地唤了一声。 杨修逸一缩脖子,把到了嘴边的那声爹吞了回去,乖乖地叫了一声庄主。 “回来。”杨霁明示意,在他的身边,两名修士各自捧着一盏灯,是他平日里惯用的那两个。 “是。”杨修逸想了想,回头给俞音和北逍鞠了个躬,走回了渡雪山庄那些人的身边。 杨霁明见他的动作,挑了挑眉,却没有说什么,又见到杨修逸背后背着的那个绿油油的灯笼,忍不住皱眉道:“你是背着个什么破烂东西?扔掉。” 杨修逸微怔,张了张嘴,到底是没和杨霁明解释,摘下了背后绿油油的灯笼,小心翼翼地捧到了俞音的手里。 灯笼不满地啧了一声。 杨修逸忽然心头涌上某种不好的预感。 北逍和纪飞雨同时退后一步,直觉苏以彤要作妖,纪飞雨有些诧异地看了北逍一眼,很好奇北逍怎么会产生和自己类似的想法。 果然,灯笼抖了抖,一个白衣红裙的少女紧紧抱住了杨修逸的腰,哭喊道:“仙君,你要了奴家的身子,就这么无情地抛下奴家了吗?” 43 私奔 杨修逸:“……”周围人的目光如钉子般,狠狠地定在了他的身上。 杨修逸无语,为什么他总是被误解的那一个,先是在仙门盛会上,错把俞音当做女子,被众人误解为勾搭有夫之妇,背上了好大一口锅,现在又因为苏以彤,背上了欺负良家少女这么大的一口锅,头顶两口大锅,他以后在人族仙道上怎么混。 “苏以彤,你闭嘴。”杨霁明冷冷道,转而盯着杨修逸,直到杨修逸垂下了头。 杨修逸低头不敢看杨霁明的眼睛,的确是他的不对,被苏以彤强行绑走之后,他不仅没有争取逃出敌营,反而和敌人还有一群敌我不明的人打成了一片。 他低着头,却也没认错。 杨霁明不太高兴,杨修逸平时端庄有礼,虽然他不太乐意承认这个孩子,心里却也是认同他的,今天的杨修逸却不知道怎么了。 渡雪山庄的谣言,短短几日之间,传得满天下都是,人人都说是渡雪放出了此次的梦蝶蛊。杨霁明原本就闷闷不乐,如今见杨修逸还有几分忤逆自己的意思,伸手就要甩他一个耳光,却被一只纤细素白的手拦了下来。 “我的人,你凭什么动?”苏以彤容貌精致,却摆出了一副泼妇骂街的姿势,眼看着是要跟杨霁明杠上了。 杨霁明压下心中的焦躁,眼下还有要事,不愿与苏以彤多做纠缠,扫了两人一眼,转而吩咐渡雪山庄的弟子说:“去救受伤的城民。” 弟子应声去了,城外的凡人,虽然顾及近日的耀眼,可见到救助还是纷纷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曾经凝风楼还在的时候,救死扶伤有凝风楼,可如今,能够帮上忙的,只有财大气粗的渡雪山庄。 一秒记住https:.xsw5 剑阁留下一部分弟子在城中救助百姓,俞音和北逍也帮不上忙,一行人分成两个方向,各自散了。 “我们去哪里?”俞音问北逍。 打开临安城和救济灾民的事情,由渡雪山庄和泠谣仙宗解决,不过俞音觉得,要想解开那道封锁,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短时间内,冥灵这只树妖不死,他自己甚至北逍都无法解开,这一点,杨霁明很快就会明白。 可既然已经目睹了梦蝶的事情,他就不会坐视不管。他心中还剩的那么些少年时的赤诚,即便是在现代社会安逸了二十年的时间,也不会轻易磨灭。 “尊主。”有个妖族走上前,头上还带着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他恭敬道,“我在嘉定附近置了些田庄,尊主和尊夫人今日,不妨就在我那里歇下吧。” “也好。”俞音思索道,“我们暂歇一晚,明日我想去落剑谷,拿回我自己的佩剑。” 经过临安城这一战,黎雅和陈誓都需要休息,冥灵想要他的命,他总不能坐以待毙,他要找回自己的重剑承影,才能有和冥灵抗衡的力量,既然那日棋先生说他的承影剑在落剑谷,北逍也这么认为,那不妨他先去落剑谷,找回那把生性凶狠的杀伐之剑。 有尊主镇着场子,妖修们也不隐藏自己的妖族身份了,纷纷展开翅膀,放心大胆地在人族的上空飞得格外张扬,一行人没过多久,就到了嘉定城,天色已晚,嘉定城门紧闭,城外有个女人在哭泣。 那女人衣着破烂,沾满了泥土,头发一绺一绺地结在了一起。 俞音一眼认出那是当日嘉定城的云娘,那日离开时,她虽悲伤,却不是这般凄惨模样,如今不过半月,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用力捶着城门,坚固的城门却丝毫未动。 “喂,为什么不让她进去?”有妖修看不过去了,仰头问守城的士兵。 守城的士兵声音里带着倦意,天色已晚,他也不知道城门下黑压压站着一片的全是妖修,不耐地回答道:“城门夜里不开了,这女人疯了,成天对人说有人杀了她的夫君,她夫君中了梦蝶,被杀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俞音并未言语,走上前几步,云娘有些惊惶地抬起头,沾满脏污的脸上全是斑驳的泪痕。 “是谁杀的?”俞音轻声问。 云娘已经认不出俞音了,却还是惊恐地答道:“那个人说……要为苍生……” 为苍生? 俞音和北逍对视一眼,心下有了几分猜测。 “你还记得那人的样子吗?”俞音问。 云娘的记忆里,大约还记得俞音,她的恐惧好像减轻了不少,颤声摇头道:“我没有见到他的脸,那支笔……火,全是火……烧掉了……” 听到云娘的话,俞音楞在了原地:“是他……” “对了学长,上次在峡谷边。”陈誓忽然开口道,“忽然袭击你的那个人,他藏在袖间的武器,很像是一支笔!” “你看到了?”俞音有些惊诧,当时即便是他,也没有看清那人手里的武器,陈誓竟然看到了。 “不算是看到。”陈誓挠了挠自己的板寸头,“怎么说,我也觉得很奇怪,就是有种感觉,我就是知道。” “你……”这下不仅俞音,连北逍也觉得有些意外。 不过眼下对众人来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思考。 墨笔名为如寄,能点染业火,能净化世间魂魄。 南渊,佛修,宗文临。 宗文临在镜雪关,以九龙生杀阵想杀俞音的时候,为的也是天下苍生吗。 俞音身上,有着独一无二的东西,所以冥灵想要俞音的性命,以此来做的事情,会危害苍生,所以宗文临才就决定要杀了俞音,以绝后患。 听起来很荒唐,可是放在宗文临的身上,不无可能,他生于佛门,心中想的,从来都只有天下苍生,杀俞音一人,救整个人族,这对他来说,不亏。 杀云娘夫君的事情,大概也是同理。 树妖冥灵说过,他想要用俞音的血脉之力打开四界的屏障,是为了飞升吗? 修仙者的生命漫长,说是几千年也并不夸张,飞升成仙,对大妖来说,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夜色渐沉,众人的心中有再多的疑问,也不适合在城门边讨论,众人带上城门前的云娘,去了附近的一处田庄。那妖修恭敬地把俞音和北逍请到了庄子上一处宽敞舒适的房间里,就先行退下去给陈誓和黎雅分别安排住的地方了。 房间的门在俞音和北逍的身后关上,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 北逍:“灯笼呢?” 俞音:“芸芸呢?” 两人同时开口问出了问题,又同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俞音有些无语,刚才城门前太混乱,他们离开得又有些仓促,连丢了一个灯笼一只鸽子也没有发觉,灯笼就算了,他和北逍给苏以彤塞了太多的狗粮,苏以彤早就想揭竿而起了,再说他那喜欢玩闹的性子,如今成天追着杨修逸逗着玩,什么时候撒手没都算不上太奇怪,可是鸽子芸芸是什么情况。 孩子丢了怎么办,俞音抬头看北逍。 北逍面无表情地看他,鸽子三三蹲在北逍的右肩上,歪着头看俞音。 “芸芸呢?”俞音问三三。 “送去炖汤了。”三三冷漠道。 与此同时,江夏城内的客栈里,纪飞雨想到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总觉得有些烦躁,他打开客栈房间的窗,想要吹一吹夜风,刚打开窗,就听见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一只雪白的鸽子从窗外飞了进来,蹲在窗台上,嘴里还衔着一枝红梅。 纪飞雨记得,这鸽子似乎是俞音身边的那一只,这段时间,他见到俞音的几次里,俞音的身边都有这只看起来呆呆的鸽子。 鸽子丝毫不见外地跳进了窗台,纪飞雨不自觉地伸手,鸽子落在了他的手心里,把红梅扔在了他的手上。 “阁主早啊。”鸽子十分有礼貌地问好。 纪飞雨眼角抽搐:“不早了,三更半夜了。” 大半夜了,该睡觉的时候,俞音家的鸽子丢了,两人的关系,如今虽有缓和,但也是不远不近,这鸽子,他是拿来炖汤呢,还是拿来爆炒呢。 临安城附近,渡雪山庄的营帐里,杨修逸被杨霁明训了一番,接着就被两名弟子带到了一个小营帐里,要罚思过。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寒风卷动草叶的声音,年节已过,天气却还没暖和起来。 杨霁明在烦扰今日关于渡雪山庄的谣言之事,杨修逸走前,好生劝了他几句。营帐里灯火通明,杨霁明看着手心里几道经年的伤疤,默然不语,没人懂他,也没人来劝他。 也就他不怎么待见的杨修逸,好像是他这个时候,唯一能说说话的人了。 杨修逸百无聊赖地蹲坐在地上,擦拭着自己的踟蹰剑。 营帐里只有一顶昏暗的灯笼,是渡雪山庄的两个小弟子刚刚送过来的。眼下,两个小弟子前脚刚走,那灯笼忽然就有了越来越亮的趋势,清脆的铃铛声,响个不停。 “苏前辈?”杨修逸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灯笼停在一个刚好的亮度,白衣红裙的小姑娘出现在杨修逸的面前。 灯下看人,美不胜收,小姑娘开口,语出惊人:“小仙君,私奔吗?” 杨修逸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自己噎死。 “前辈,你正常点。”杨修逸哭笑不得。 从他在昔草谷认识苏以彤开始,这位前辈从来就没个正经的时候,可眼下,却让人觉得心头一暖。 杨修逸有点为难:“我爹他……” “你就说吧,走不走,大冷天的,本医圣特地来这破地方捞你。”苏以彤高傲道,“是爹重要,还是本姑娘重要。” 杨修逸:“……” 半个时辰后,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背着个明晃晃的大灯笼,溜了。 “要我说啊,你爹那狗东西,能养出你这么单纯的一个小孩,真是不容易。”灯笼挂在杨修逸的后背上,感慨道。 杨修逸哭笑不得。 灯笼继续感慨:“你说我这仇啊,是报还是不报呢,你个小孩能懂个啥。” “是是是,我不懂。”杨修逸不清楚苏以彤和谁有深仇大恨,只是非常有求生欲地哄道,“我爹他不是坏人,我娘也不是,虽然我还不知道我娘在哪里。” “你个傻孩子,哪天我把你卖了,你还得帮我数钱。”苏以彤说。 杨修逸只好哄他:“数数数。” 不多时,苏以彤的感慨变成了呓语,灯笼里很快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前辈,我能叫你彤彤吗……”杨修逸披着一身星光,小声问道。 苏以彤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杨修逸在说什么,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 “彤彤。”杨修逸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苏以彤睡前嘟囔了一句要去南阳,杨修逸还记着,他召出踟蹰剑,想要御剑飞行,听着苏以彤均匀的呼吸声,想到先前在营帐中苏以彤抱怨天气严寒,忽然干了个蠢事,他脱下外衫,把灯笼整个包裹进外衫里,自觉十分稳妥,这才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衫,踏上踟蹰剑,向南阳城的方向飞去。 44 副作用 江夏城外的庄子里,有人还未眠。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床还不是很大,那妖修出门前,面部特别扭曲地冲北逍挤了挤眼睛,又朝屋里的柜子比划了半天。 俞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现在的北逍相对于他刚回来的那一阵子,情绪要稳定很多,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很正常的妖族,也没有做过一言不合就要咬人的事情了。 两人心中大约都藏着些事,一时半会谁也没有要睡的意思。 俞音想了想,抓住北逍的衣袖去寻对方的手腕,一丝灵力探入其中,北逍体内的灵力一丝丝退开,完全没有抵抗,俞音的灵力顺着北逍的体内游走了一圈,神色有些凝重。 北逍的神魂还是不全。 “不疼吗?”他忍不住问。 师父说过,神魂不全,是很疼的,无时无刻不在疼痛。 “不疼。”北逍摇头,抬手想要抚平俞音皱起的眉头,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弄得俞音有些疼,但俞音却丝毫没躲。 “你在,就不疼。”北逍浅金色的眼睛里,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还想问什么,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俞音的确有不少问题,尤其是冥灵的事情,他很想知道冥灵和北逍这两只上古的老妖怪,在几千年前到底留下了一笔什么烂账,以至于几千年后还要扯着当年的旧事撕得你死我活。 m.xsw5首发 “你和冥灵……” 俞音刚开口,就被北逍打断了。 “我记不太清,想看吗?”北逍一手抚上俞音的颈侧。 俞音想了想,点头。 “可以给你看。”北逍难得露出了几分狡黠的意思,“但是,你应该还记得,记忆追溯的过程相互的,你看到我的回忆,我也能看到你的。” 俞音:“记得,我不介意让你看到我的过去,不过……” 不过在南渊学宫读书的时候,先生好像说过这个术法不要轻易使用,因为会产生一些副作用,上次在南阳的时候,苏以彤也说过记忆追溯会有副作用,至于副作用是什么…… 北逍牵了牵唇角,指尖落下一道红光。红光绕过两人的身体,将两人圈在其中。 “等……”俞音还在沉思中,就被北逍一把抓住了衣领,扯了过去。 两人眉心相抵,灵力的红光将两人围绕在其中,俞音睁开眼睛,看到了北逍浅金色的眼睛,一道光自他的眼前闪过,俞音的意识被抽离,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处于一片深海之中。 墨蓝色的海水中,有一只巨兽的身影,鲲安静地漂浮在深海中,巨大的尾巴在海水中缓慢沉浮海水中漂浮着很多光团,那里似乎就是北逍的记忆,这些光的大小各异,有的熠熠生辉,有的已经有些昏暗了。 俞音戳进一个明亮的光团,看见前世还在南渊学宫的时候,他躺在江边的石头上小憩,秦霜寒坐在他的身边,有些笨拙地撑着外衫,想要挡住从四面八方吹来的江风,看到这一幕的俞音忍不住失笑。 那些光,很多都藏着前世时的他,还有很多他想见却再也见不到的人。 俞音从光团中退出来,他知道越明亮的光团代表着越鲜明越近的记忆,而昏暗的则代表着时间久远的记忆,想要知道冥灵的事情,他应该去找那些昏暗的光团,可附近一个光团太大太亮,让他忍不住想要去戳。 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从衣着装束来看,那是前世的秦霜寒,他半跪在地,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的身边是断裂的未泯剑,周围一切都模模糊糊的,俞音看不清楚,秦霜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黑白色恶鬼面具的眼睛位置,竟是流下了血泪。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他走动了几步,想要再看,周围的景物逐渐模糊成光,一阵白光过去,他又回到了先前墨蓝色的深海中。 连北逍自己,也在抗拒这段记忆吗? 俞音没有停留,找到最暗的光球,手指触碰的瞬间,就被拉入其中。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荒山,还有两个脏兮兮的孩子,一个坐在树下,扎着双马尾,穿着破破烂烂的小裙子,拿着刻刀,在一块石板上刻着什么,另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头上插了一把狗尾巴花。 这是? 北逍对上古时期的记忆? 这两个孩子,哪个才是北逍,头戴狗尾巴花土里土气的这个,还是树下穿着小姑娘衣服的那个。 俞音正纠结着,树下那个说话了,他举着手里的比头大的大石板,奶声奶气唤道:“贝贝,你看我画的神君,还有你,好不好看?” 贝贝?北逍? 俞音忍笑,有些好奇,走了几步去看那石板上的画。 俞音:“……” 不怪工具太简陋,这画的真烂啊,这石板上的画,放到二十一世纪,就是活生生的表情包,他那次在渡雪山庄旧址见到冥灵时,对方的画,好像一直都很糟糕。 叫贝贝的孩子,一看石板,果然不高兴了,奶声奶气地指责道:“明明,你画的这,是人?” 好的,明明。 冥灵和北逍,俞音看到的,是这两个老妖怪的不为人知的幼年时光。 俞音刚感慨了半秒,那边小冥灵不高兴了举起青石板,对着小北逍就是一顿砸,北逍不甘示弱,立马还手,头上的狗尾巴花儿随着动作一摆一摆的。 至少从目前的情况看起来,这两个人没有多大的矛盾啊,总不至于自己的画没人赏识,冥灵就从此记恨上了北逍吧。 “又在做什么?”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从俞音的身后传来,两个熊孩子顿时安静下来,乖乖地仰头看着俞音身后的那人。 “神君!” 下一刻,两个孩子不见了,桌案上出现了一猫一狗,眼巴巴地看着那人走了过来。 俞音:“……”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 俞音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北逍这段记忆也是断断续续的,想来可能是时间过去得太久,北逍自己都不记得记忆中的人和物了。俞音只这模糊的画面中,看那人撸猫撸狗,十分惬意。 难怪他前世的时候,捡来的小黑会表现出猫科动物的习性,原来是因为,在几千年前的上古时期,北逍和冥灵两个孩子是被人当猫当狗养大的。 难怪北逍的自我认知始终存在问题,死活不肯承认自己的原形。 是谁这么缺德啊,把上古大妖当阿猫阿狗养。 俞音再度回头,想要看清那人的模样,结果他刚要回头,忽然感觉两腿一软,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 周围又环绕着墨蓝色的海水,景色如沙般渐渐流失,俞音睁开眼睛,明明是身处于深海之中,却感觉不到海水的存在,黑暗中身体越来越热,莫名的感觉在神魂之间忽然升起,仿佛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强势地闯入了他的神魂之中,与之相伴的,是陌生的快意,从神魂之间,逐渐向四肢百骸渗透,俞音轻轻喘息着,汗水从额角滑落。 此时俞音的脑海中,忽然无比清晰地想起了,记忆追溯的副作用到底是什么。 记忆追溯的术法,能让两个人的记忆彼此交融在一起,让双方看到对方内心深处的回忆,与此同时,一起交融的还有双方的一部分神魂,神魂交互,不属于自己的气息闯入神魂之中,带来的感受可想而知。 俞音在那片深海中慢慢沉没,直到渐渐寻到了地面,半跪在地,那种感觉也一直没有消失,反而有了逐渐强烈的趋势,俞音喘息中想起刚才北逍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狡黠和突如其来的动作,心下了然。 北逍他故意的。 记忆追溯在很多时候都算得上一道禁术,虽然它带来的感受堪比情事,让无数有情人想要去追寻,但即便是关系亲密的夫妻,也很少用记忆追溯的术法,原因无他,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 将内心深处的东西暴露在别人的面前,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意识深处的信任。 周围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神魂依旧停留在这个空间里,身体的温度还在攀升,随之而来的是浸透骨髓的迷醉,想要逃离,又偏偏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拔。 “北逍……”俞音无声地呼唤着,他的右手伸向前,于虚空中抓到了一束光。 45 是非之地 眼前一阵白光闪过,俞音再次睁开眼睛,闻到了海水咸腥的气息,湿润的海风拂过面颊,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天蓝色的海水和无垠的苍穹,他站在上古妖族鲲的宽广的后背上,漫无目的地在海面上漂浮,他尝试着和这个时候的北逍说话,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看来他逐渐潜入了北逍记忆的深处。 明明只是停留在回忆之中,眼前的景色却那么的真实,远处的天空明亮而刺目,俞音微微眯起双眼,惊诧地看到那天空中闪烁着的十个太阳。 十个太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为什么他在北逍的记忆里,会看见这样的场景? 明明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他却觉得异常熟悉,就好像他曾真真切切地看到过这样的场景。 他还未从惊异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九道光从不知名的方向飞去,九声嘶鸣从半空中传来,九个太阳中飞出翅膀燃烧着的飞鸟,向着大地的四面八方坠落,其中一只三足金乌,周身燃烧着火焰,烈焰划过苍穹,金乌向着海面上鲲的方向坠落,火焰穿过俞音的身体,整片海水都在燃烧,鲲的身体在火焰中逐渐缩小,最后变成了一颗蛋的形状,坠落向海水的深处。 火焰填满了整个世界,俞音睁开眼睛,再次看到了北逍浅金色的眼睛。 记忆追溯,结束了,他回到了现实之中。 随即,俞音感到腰间一软,四肢百骸间,传来一种酸麻的感觉,接着就是一种脱力感,身体好像不受自己的控制,意识世界里的感觉竟然被带回了现实,记忆追溯的副作用着实厉害,北逍神色自如,似乎早有预料,伸手扶了俞音一把,不扶还好,他这一动作,俞音视线往下一落,立刻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俞音倒抽了一口冷气,迅速挪开了视线,然而他此时的神情,却一丝不漏地被北逍收入眼中。 北逍很坦然,大大方方地表示自己可以给俞音看个够,甚至看着俞音微微发红的耳尖,翘起了唇角。 “你……在我的记忆里,看见了什么?”俞音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嗓音有些哑,是那种带着不明意味的沙哑。 https:m.xsw5 果然,北逍看他的眼神立刻多了点不明的意味。 “我看到了你。” “只有我?”俞音不解,好歹他是混过两个世界的人,回忆不该那么单调,记忆追溯的副作用里,他透过北逍的记忆,看见了上古时期近乎传奇的场景,也不知道北逍在他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 北逍点头:“只有你。” 他看见无数的光影中,他的俞音穿着异世的衣服,在没有他的岁月里穿行,与不同的人说笑着,从幼童一路走向少年,异世的周围是快速穿行的金属怪物,四周是拔地而起的方盒子,理解的不能理解的事物,都不那么重要。 唯一重要是,他看见了那段时光。 他曾经以为彻底失去的,以及所有求而不得的,在记忆追溯的末端,都短暂地圆满了一回。 北逍的目光里,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明明白白写着俞音二字,将心底的**写得明明白白,俞音迎上那目光,忽然觉得自己是把意识世界里的副作用给带到了现实。 越是这样想,目光就越是控制不住。 再看北逍,“得逞”两个字都要写在头顶上了。 俞音扭过头去:“我……想先去洗漱……” 一对上这样的北逍,他就没辙,总觉得自己的下半辈子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记忆追溯的过程像是过了很久,现实中却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依旧是一片深重的夜色,俞音感觉到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粘在身上,连额角的发丝也沾了汗水,有些不太舒服。 “好。”北逍应声,理所当然地去扯俞音的衣带,“我帮你。” 俞音:“……” 他本能地想拒绝,可两个人刚刚才经历过记忆追溯,他现在推开北逍,是不是会显得自己比较渣。 事实证明,这种时候,俞音想多了,现在的他,还因为记忆追溯的副作用而四肢发软,而北逍也没打算给他拒绝的机会。 在俞音纠结的时间里,北逍成功解完了他的衣带,把人打横抱起,绕过屏风,屏风后早已准备好了一个大木桶,衣物被剥落在木桶边,俞音这才发现,这木桶里放了很多新鲜的花瓣,空气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点了熏香。 俞音刚想说他自己下去就好,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接下来迎接他的就是水花四溅。 在还在他思考的时候,北逍直接把他高高抱起来,扔进了桶里。俞音一时间来不及反应,还呛了一口水,然后,所有的旖旎和羞赧都不见了。 好久没见北逍疯了,这么给他扔下来,给俞音的感觉,又像是回到了他刚刚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北逍!”俞音拍着木桶边缘,怒道,“你想淹死我直说!” 北逍离开的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他没有回头再看俞音,不多时,俞音听见了屋门关闭的声音。 俞音看着北逍离开的地方,愣了半晌,大脑似懂非懂,刚刚平静下来的身体又开始焦躁起来,思绪混乱成一片。 纪飞雨在嘉定郊外田庄的大门外吹了半宿的冷风。 他在田庄的大门口站了多久,那看田庄的妖修就和他唠嗑互怼了多久,鸽子芸芸蹲在纪飞雨的头顶上,偷偷去啄那条红色的缎带,纪飞雨并未察觉。 站在纪飞雨身后的两个剑阁弟子瑟瑟发抖,要知道他们阁主的这条发带,是旁人动也动不得的。 无数人私下里谈论过纪飞雨的审美,议论过他头上那条红色的发带,却从来没人敢当面去问。 纪飞雨一手抱着鸽子,一手按着寂寥剑,凶巴巴道:“你到底帮我叫人了吗?你怎么回事啊,快给我把俞音叫出来,叫个人有这么难吗。” 妖修擦汗:“叫了叫了。”一个时辰以前就叫过了,尊主不出来,他也没办法不是吗。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纪飞雨不耐,“看到我手中的寂寥剑了吗?” “知道知道,看到了看到了。”妖修频频点头。 “你就敷衍我吧,算了。”纪飞雨等了很久也没见到有人出来,终于把鸽子芸芸从头上摘下来,威胁道,“看到这个鸽子没,你告诉俞音,再不出来,我炖了都不还他了,这鸽子你们尊主养了不少年,味道应该很鲜美吧。” 妖修:“……” “你敢?”鸽子芸芸歪头瞥了一眼纪飞雨。 纪飞雨堂堂一个剑阁阁主,哪里能容忍自己被鸽子挑衅,立刻回怼道:“我怎么不敢,我给你切片,一半炖汤,一半爆炒,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芸芸奶声奶气地重复道,“纪蝈蝈,你敢?” “你叫我什么?”纪飞雨手一抖,鸽子落在了地上。 “你找死啊?”鸽子芸芸蹲在地上,翅膀扑腾起地上的灰尘,大摇大摆地站在纪飞雨的鞋尖上指责道。 纪飞雨愣了半晌,一把抱起鸽子,非常宝贝地揣进了怀里,突然不想还给俞音了。 “你来做什么?”妖修的身后,俞音站在月色下,淡淡地看着门外的纪飞雨。 纪飞雨揣着鸽子,抬眼看见俞音身后那大妖,大妖浅金色的眼睛里只有俞音一人的身影。 纪飞雨原本是来还鸽子的,另外还想顺便告诉俞音一件小事,如今鸽子不想还了,那么小事只能当大事讲了。 纪飞雨走进院内,才发现俞音身上带着刚沐浴后的清新气息,头发还是半湿的,衣服也换了崭新的一身,纪飞雨有些诧异地抬眼瞧了瞧俞音,又看了看俞音身边的北逍,不太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要深更半夜沐浴。 想了想,纪飞雨得到了一个令自己惊恐的答案,这答案有点凌驾于他的认知,他顿时有点不自在地看了俞音一眼,手里的鸽子被他捏疼了,低头就是一啄。 纪飞雨手背一疼,回过神来,摸了两把鸽子的头,开口道:“那会儿我听见你和那棋先生提到百里寻,你为什么会打听百里寻,关于这个人,我知道一些事情,是我在剑阁的卷宗上看到过的,可以告诉你。” 俞音有些意外,他和纪飞雨互相不待见很久了,最近两人竟然有了好转的趋势,虽然目前依旧是非敌非友的状态。 不过关于百里寻的事情,俞音的确想知道,在这种想知道的情绪下,他几乎是以一种欢迎的态度把纪飞雨迎进了厅堂内,忽略了身后北逍忽然产生的敌意。 北逍暗红色的灵力缠上俞音的发梢,帮他弄干沐浴后半湿的头发,还在俞音的颈间徘徊了很久。 “你说吧。”夜色已经深了,刚沐浴后的俞音有些慵懒地靠在椅子上,示意纪飞雨可以开始说了。 纪飞雨原本坐在俞音的对面,整理了一下思绪,正要开口,只见北逍挥了挥手,两只鸽子同时从天空中落下来,并排挡在桌子的中央,隔开了纪飞雨和俞音。 俞音:“……”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时候,非常想念苏以彤那个能变成柠檬黄色的凝魂灯。 接下来,纪飞雨的语速飞快,似乎巴不得要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这对狗男男。 46 大凤凰小凤凰 “剑阁的卷宗上记录过一件事情。”纪飞雨回忆道,“杨霁明他爹,你还记得吗,叫杨瀚,当年所有人都说他是一夜之间暴毙的。” “记得。”俞音点头,连北逍也露出了沉思的神情。 纪飞雨继续道:“当年杀杨瀚的人,似乎就叫百里寻,剑阁的人无意中打听到了这件事情,当初的渡雪山庄和我们做了交易,后来的庄主杨争,也就是杨霁明他舅舅,希望将这件事就此隐瞒,后来百里寻失踪,凝风楼也希望隐瞒下此事,自此百里寻被凝风楼除名,此后杨瀚之死草草了事,杨霁明年纪太小,无法担任庄主的位置,杨争就代替自己的哥哥杨瀚成了渡雪山庄的庄主。” 俞音精神了,坐直了身体问道:“杀杨瀚的人,叫百里寻?” “对,据说是这样的,但在这之后,世间也找不到一个叫百里寻的人了。”纪飞雨点头,“但据我知道的来看,百里寻只是百里家一个外门弟子,一个不会多少法术的小书生,杨瀚全盛时,连我爹纪沉也要拼尽全力一战,我不大相信,百里寻能杀得了杨瀚,如果不是你又提起了百里寻,我几乎不记得还有这个人,杨瀚的死因,渡雪的人传出的那些,你还记得吗?” 杨瀚的死因,俞音和纪飞雨都记得一些,多少也听旁人说过,只是他们都不太想提起,因为与之一起被牵扯出的,还有他们都不愿意面对的往事。 三十多年前,京城曾经猎杀过一次凤凰,凤凰的翅膀,对所有想要夺翼的修仙者来说,都是千年难得的好东西,传说得到凤凰翼的人,修为大涨,此后仙路一片坦途。 那次的猎凤盛会中,各大仙门去了很多人,杨瀚凭借强横的实力,将那只凤凰逼到了绝路,成功抓到凤凰,用酷刑将凤凰折磨濒死,成功夺取了凤凰翼。 那时候人们以为,那就是天地之间的最后一只凤凰,纷纷祝贺杨瀚,羡慕他得了凤凰翼后修为能够大涨。 可夺走凤凰翼的第二天,渡雪山庄传出消息,杨瀚暴毙于渡雪山庄中,凤凰翼与主人的元神一起消散了。 所有人都说杨瀚太贪婪,承受不了凤凰翼上附着的力量,因此爆体而亡,此后真相到底是什么,无人能知,连纪飞雨和俞音都只知道杨瀚死后,杨争继承了渡雪山庄庄主的位置,杨霁明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依靠,整日被自己的几个哥哥欺凌,一路艰难长大。 一秒记住https:.xsw5 可如今,俞音不得不去思考,京城猎杀过凤凰,而当年的他和秦霜寒在京城附近捡到了凤凰俞歌,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这世间,大多数所谓的巧合,都只是因果使然。 “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问百里寻?”纪飞雨到底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俞音沉默了多久,纪飞雨就耐心地等了多久,破天荒地没有再次开口,牵扯到凤凰的事,两个人都很小心。俞音想了想,抬头去看北逍,想要征询一下北逍的意见,北逍显然被他询问的眼神取悦到了,身上的敌意散了不少,看着俞音,点了点头。 就隔着一张桌子,纪飞雨看着两个人眉来眼去,忽然觉得大半夜的自己竟然有点撑。 田庄一间屋子的屋顶上,陈誓倚着屋脊,看着天上的月光。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在干什么?屋瓦都要被你压塌了。”一个轻巧的身影落在屋顶上,黎雅在陈誓的身边坐下,“师弟,你在困扰什么?是担心天下的局势,还是担心你自己?” “我不知道。”陈誓借着月光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白日里那种浑身滚烫的感觉已经消失,可那个场景却在陈誓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别想了。”黎雅叹道,“你要真觉得自己不对劲,等这阵子混乱过去了,我带你去寻鹿山的长老,帮你看看。” “多谢你的好意。”陈誓挠了挠头。 黎雅又劝道:“先生说过,凡人只需忧愁生老病死,求仙问道者却要忧愁求仙之路和天下苍生,先生说,求仙问道者,生死都不再被自己掌控,这条路走到最后,多少人连自己的道都不知道是什么,还不如凡人一生喜乐无忧平安顺遂。你看,你是凡人,比修仙之人,还要少上一星半点的烦扰。” “大家都是普通人,你不用忧心太多了。”黎雅继续道,“不论是俞音还是纪飞雨,甚至是北逍还有渡雪山庄的杨霁明,还有我从来没见过的那个佛修宗文临,这些都是修仙者中的凤毛麟角,天塌下来,自然有他们顶着,我们这些普通人,或是凡人,总该少些烦恼才是。” 陈誓笑了笑,没再言语,倒是忍不住伸手,拍了拍黎雅的头。 黎雅是个很好的姑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个对他表示友好的女孩子。 “你的佩剑,对不住。”陈誓诚恳道歉,他记得佩剑对修仙者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可黎雅的剑,白日里却因为碰到了他的手,彻底断开了。 “再托人打一把就是了。”黎雅并不在意,“学艺不精,佩剑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 陈誓低头看见脚下,月光停留在屋顶上,像撒了一层薄薄的霜。 他原本以为,俞音是此世中人,他不过是机缘巧合,陪着俞音回此世间再走一遭,可时间久了,他却先开始怀疑,自己的来处和归处了。 庄生晓梦迷蝴蝶,来处为何,归处又为何。 田庄的另一处屋子内,纪飞雨隔着桌上排排坐的两只鸽子,瞪着对面的俞音和北逍。 “你俩……”纪飞雨很想问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想想再怎么说这都是俞音自己的事情,他这个外人,也管不着俞音的事。 于是纪飞雨强迫自己不去看对面的两人,和桌上的鸽子大眼瞪小眼。 “你还记得,我们的师父吗?就是清寻真人,你见过他不少次的。”俞音问纪飞雨,牵扯到当年事情的几个人里,除了北逍和苏以彤,他还能信任的只有纪飞雨。 “记得。”纪飞雨当然记得,也知道清寻真人最后因保护俞歌而死。这些年里,他去过三清山许多次,带过酒也带过花,无声怀念过那座山上曾经生活过的所有人。 在南渊学宫修行的时候,他去三清山找过不少次俞音他们,俞音和秦霜寒整天腻在一起,他大多数时候想找的都是俞歌。清寻真人成日板着一张脸,从来就没有见过笑脸,好在清寻真人养出的三个徒弟,没有一个像他。 俞音取出一块身份令牌,递给纪飞雨:“这是前不久我们在师父的卧房里找到的东西。” 那块被火燃去一角的令牌上,刻着百里寻三个字。 “百里?”纪飞雨皱眉。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可以了解一下。”俞音道。 “什么?”纪飞雨问。 俞音:“秦霜寒是妖族。” “啊?你身边为什么那么多妖族。”纪飞雨明显一愣,有些难以置信,震惊中端起桌上的茶水试图喝口水压压惊,“等等,他是妖族,难怪他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可二十年前在你死后,秦霜寒也……” 纪飞雨认为,俞音身边的人,有俞歌是妖族的先例,那么秦霜寒是妖族的事情,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顶多会有些惊诧罢了,然而俞音又开口了—— “还有一件事……”俞音指了指身边面无表情打量着纪飞雨的北逍,有点艰难地开口道,“他,是秦霜寒。” 似乎是为了配合俞音,北逍冷漠地点头,十分不情愿地开口,冷冰冰道:“对,我是。” 纪飞雨咽了一半的茶水哽在了喉咙里,差点没被呛死,剩下的半杯茶水被他不小心泼在了鸽子芸芸的头顶上。 “你找死啊。”芸芸奶声奶气道,顺便抖了抖翅膀,抖了纪飞雨一脸小水珠。 纪飞雨顾不上咳嗽,捧起鸽子,小心翼翼地抬袖给擦了擦。 俞音:“……”有必要这么大反应吗。 不过他刚得知北逍身份的那会儿,反应似乎也不比纪飞雨小。 身边的人,不知道在自己死后,经历了什么,完全变了一番模样和性情,不仅纪飞雨,连他自己,当初若不是落英剑的剑气,也无法辨认出北逍的身份。 “你还好吗?”俞音好心地问。 纪飞雨不太好,这位妖族尊主他打过不少次照面。纪飞雨知道妖族的尊主叫北逍,不知道是哪里蹦出来的怪东西,当年直接把半死不活的九婴扔出了妖族的皇城,这位尊主脾气不好,原形不明,人族和妖族都害怕他。 自从这位尊主养成了手动拆迁人族房子的爱好以后,几乎每年花月节,他俩都要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在废墟中大打出手,纪飞雨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妖族尊主行事如此诡异,毫无规律可循,所有的事情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莫名其妙。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妖族这位传闻行事疯癫,狂躁起来逮谁咬谁的尊主,会是当年那个始终跟在俞音身后带着黑白色恶鬼面具的少年。 很多认识俞音的人都觉得,秦霜寒对俞音的态度太恭敬,就像是俞音的剑侍,可纪飞雨知道,俞音始终都把秦霜寒当做家人,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远比外人眼中所见,要近很多。 重生回来后的俞音,成天和妖族尊主搅合在一起,纪飞雨是知道的,可他不像毓秀和沈云央那般如临大敌,毕竟他和俞音自二十多年前在南阳夏家门前分道扬镳开始,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俞音要做什么,那是俞音的自由,他不关心,也不干涉。 他不是没有疑惑过俞音和妖族尊主的关系,考虑过很多可能,也听过不少难以入耳的传闻,却从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不过有时候纪飞雨也会想,若是当年那些事情没有接二连三地发生,俞音和秦霜寒没在后来的混乱中惨死,如果他没有因为内心的隔阂和跨不过去的那道坎,对某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他和俞音之间的关系,是会在二十年的漫长岁月中逐渐被弥补,还是在二十年的隔阂中越走越远。 可如今再想这些,都不再有意义。 不论如何,纪飞雨都知道,是当年沈云央的贪婪,和他自己身为旁观者那种犹疑不决的态度,把俞音逼上了无法选择的结局。 秦霜寒大概也一样。 他后悔过,可后悔一文不值,俞音大概不稀罕,他自己也不稀罕。 纪飞雨忽然意识到,如果说妖族尊主是秦霜寒,那他的很多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当年妖族尊主毁掉人族圣殿,是因为烈阳殿是俞音…… 俞音原本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却发现纪飞雨陷入了少见的沉默之中,连着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复杂,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俞音不得不开口继续道:“因为要提及当年的事情,所以不得不告诉你北逍的身份,你应该知道,当初我十岁的时候,曾经只身一人潜入妖族的琴州,在那里我带回了一只妖,就是后来的秦霜寒。” 时隔多年,回想起当年的事情,俞音眼前出现的,又是那个落在他剑刃上的黑色小妖,目光中不知不觉地全是温和。 纪飞雨是第一次听俞音说起这段过往,忍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我被我师父胖揍了一顿。”俞音没好气地瞪了北逍一眼。 这下连北逍的眼睛也弯了弯,好像在回想当年的场景。 纪飞雨:“……”要不是真的想了解从前的事情,他现在真的不太想呆在这里。 “问题就在这里。”俞音坐直了身体,“我以为师父揍我是因为痛恨妖族,因为从我很小的死后开始,他就不让我同任何人结下因果,但后来我发现并不是这样,有一日我和秦霜寒一起,从京郊捡回了俞歌,结果发现俞歌也是妖族,我以为自己又要挨揍,师父却留下了俞歌,当初我以为他对我绝望了,所以破罐子破摔,但现在我觉得并不是这样。” “你是说……”纪飞雨如今身为剑阁的主人,自然也是人精,很快就能明白俞音话里的意思。 清寻,百里寻。 当年留下俞歌,很可能是师父看出了自己与小凤凰之间的因果,所以才会尽心尽力养着小凤凰,拿自己的命去护着俞歌。 在场的三人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了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俞音的师父清寻真人,与凤凰之间,必然有某种联系。 多年前京城被猎杀的那只凤凰消散在薄雾中,连同着那段爱恨与滔天的仇恨被人刻意埋藏。 三清山上种满了梧桐,凤凰择梧桐而栖,清寻真人,或者说,百里寻,在怀念谁。 47 嫌弃 俞音忽然道:“还有一件事,我得向你确认一下。” 既然他能回来,决定要追究当年的事情,那么有的东西,他就不得不和纪飞雨摊牌。 纪飞雨:“你说。” “你应该知道大妖都有自己的[天预],凤凰一族虽然没落,却也算是上古大妖。”俞音道,“当初镜雪关之役后,剑阁受到不明势力的攻击,你爹纪沉受伤,消息被封锁无法传出,剑阁危在旦夕,但因为你成功地赶回了剑阁,才化解了这场危机,但后来也……” 后来没多久,俞歌出事,纪飞雨被剑阁的事情牵绊,赶回江南时,只找到了俞歌用来束发的红色缎带。 那次镜雪关城楼上的送别,成了他们俩之间的永别。 纪飞雨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不是没有想过,当初剑阁遭到的袭击太突然,太莫名其妙,他无数次庆幸自己刚好赶回,又无数次后悔自己将俞歌丢在了江南,也因此恨过很多人,恨南阳夏家的贪婪,也恨俞音和秦霜寒没有保护好俞歌,但他最恨的,还是自己。 时隔多年,他和俞音再次聚首,抛开彼此的隔阂,把当年的伤口撕扯开来看,才发现一系列的贪婪、疏忽与巧合背后,是被人精心设计的局。 可凤凰,是无辜的。 二十多年前,直到俞歌在那场猎凤中死去,纪飞雨才知道俞歌是凤凰,还能有谁,在这之前就识破了俞歌凤凰的身份,利用凤凰预知的能力,让他主动离开镜雪关,又把俞歌和秦霜寒引入了京诚,一手促成了当年惨烈的三清山猎凤。 当年他们几人,在镜雪关之役后,命运几乎都发生了改变,其中最大的获利者,不是拿走落英剑的毓秀,也不是自此建立威望继任沈鹤尘帝位的沈云央,而是—— m.xsw5首发 俞音和纪飞雨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杨霁明。 “杨瀚的死因,杨霁明知道吗?”纪飞雨忽然问。 这是一个先前他们从未思考过的问题,却让北逍和俞音同时皱了眉。 俞音忽然觉得后背发凉,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凉意。 他还记得,在临安渡雪山庄里,看见过多年前的杨霁明,除却父母,与他血缘最近的人,成为了他幼年时期的噩梦,那口装满血淋淋的雪貂尸体的箱子,还有院落里击打箱子的沉闷声音,仅仅是旁观,都让俞音觉得毛骨悚然。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如果他知道父亲的死因,知道是百里家的人杀了自己唯一的亲人,知道真相被所有人一起掩盖,从而在那种晦暗和屈辱的生活里,度过了十多年的时光,那他怎么可能不恨,梦蝶蛊生,混乱四起,凝风楼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杨霁明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凝风楼被陷害,连同着大半个江夏城,覆灭在一场大火中,当年的杨霁明真的能置身事外吗。 一直活在他们几人保护中的杨霁明,在镜雪关之役后崭露头角,先是加入了沈云央的近卫,后又在俞音死后,夺回了渡雪山庄庄主的位置,前任庄主杨争以及杨争的几个孩子相继死去,要说这是巧合,俞音不信,纪飞雨也不信。 在那个他们所有人一起保护的柔弱孩子的心里,仇恨的种子早已种下,远在他们所有人认识他之前。 杨瀚猎杀过凤凰,杨家的祖上,也有猎杀凤凰的记载,不论是俞歌还是三十多年前京城暴露身份被猎杀的那只凤凰,很可能都是因为杨家有识别凤凰的特殊法术。 而且,苏以彤说过,在镜雪关之役后,他中梦蝶蛊前,最后见到的人,是杨霁明。 “杨霁明。”纪飞雨咬牙切齿道,寂寥剑锐鸣。 “从刚才我就想问。”俞音指着寂寥道,“从我刚才见到你开始,寂寥剑就一直在发出剑鸣,是因为落英剑或是北逍的天诛吗?” 寂寥剑这震动模式开了半个时辰了,要不是真的有更重要的事要讲,俞音早就问了。 “剑鸣?”纪飞雨也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不是落英,也不是天诛,寂寥只有在面对一把神兵的时候才会散发出戾气……是你的重剑承影。” 俞音困惑:“承影嗜杀伐,寂寥剑感应到承影的戾气会产生剑鸣,这我都知道,可重剑承影,现在还不在我的身边。” “重剑承影……”纪飞雨思索道,“当初你死后,承影剑悲鸣,自长空坠落,落下的地方,人鬼俱泣,山谷初成,人们后来就把那个地方叫做落剑谷,而落剑谷就在南阳城外。” “还有一事。”俞音打断了纪飞雨的话,“我当初是怎么死的?” 纪飞雨面露惊诧:“你不记得?” 俞音摇头:“只记得自己说要避世,归隐三清山,然后就死了。” “你是说要避世,但你没避几天,后面的呢,不记得了?”纪飞雨发觉不对。 俞音摇头,他的确不记得了。他以为,那段三清山上避世的回忆,就是他前世人生的终点,可回来之后,他发现不是这样。他原本以为能在北逍的记忆中,追溯到自己前世的过往,可那段记忆不知道为何,被北逍自行封锁了,那是一段,连北逍自己都不愿意去拾起的回忆。 纪飞雨皱眉,难怪自始至终,俞音提及自己的前世,神色都是淡淡的,没有记忆,所以才不会难过,不会遗恨,可事实就在那里,就算他不说,俞音迟早有一天也会知道。 纪飞雨忽略对面那只大妖凶巴巴的眼神,开口道:“那时你……” 话音未落,天诛、寂寥、落英三把神兵忽然锐鸣,通体闪烁着灵力流动的光。 三个人停下了原本的话题,看着忽然发生变化的三把神兵。 神兵异象,天下大乱。 不远处的屋顶上,陈誓睁开眼睛,瞳孔内绽放出猩红色的光芒,与此同时,远处的天空中,流星划过天宇,坠落向不知名的原野。 星辰坠落,是天道在动摇。 “冥灵……”北逍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道。 “你觉得是冥灵?”俞音问。 北逍点头。 “那只树妖?”纪飞雨回想临安城内的场景,“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俞音摇头,北逍也摇头。 “我认得他手里的武器,那把弓是不是叫望月,第一任妖族尊主冥灵的神兵,那只妖很有名,因为传说人族和妖族的战争,就是从他开始的。”纪飞雨说,“人界与仙界的通道在几千年前就被关闭了,那个传说,你们应该还记得,几千年前,四界混战,人族苦于战争,而真仙却冷眼旁观,于是人族的先圣盗取了仙药,想法设法关闭了四界之间的通道,此后魔族再也不能危害人间,而人族和妖族,也再也没人能够飞升成仙。我觉得冥灵这么多年没有飞升,很可能就是因为他无法飞升,二十年前,我听说过一个传闻,夺走烈阳殿的血脉,并用数万条人命去祭天道,就能打开四界之间的隔阂。” 纪飞雨的推测很合理,冥灵想要飞升,所以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打开四界之间的屏障,为了祭天道,取数万人的性命,为了夺血脉,想要杀烈阳殿的后人俞音,可不知道为什么,俞音总觉得其中还有不对的地方。 飞升成仙,与天道同寿,是很多人族的毕生追求,可是对一生格外漫长的上古大妖来说,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尊主、尊夫人。”妖修叩响了门,“刚刚传来的消息,南阳地动。” 南阳? 神莺阁,姜诺衣,南阳春神祭上的那一曲,俞音始终觉得有奇怪的地方,如今临安陷落,死伤无数,下一个面临灾难的,又将是哪座城池? “今夜先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去南阳。”俞音道。 “好。”北逍立刻答应。 纪飞雨想也没想就开口道:“那我和你们一起。” 俞音还没做出反应,北逍看纪飞雨的眼神由冷漠转向了愤怒,又由愤怒变成了嫌弃。 纪飞雨:“???”这个时候不应该准备一下客房吗,看什么看。 俞音:“???” 接着,北逍站起身,拎起桌上的鸽子芸芸,一把塞进了纪飞雨的手中,甩给纪飞雨一个嫌弃的眼神,纪飞雨捧着鸽子一脸茫然,下一刻,纪飞雨被北逍一把推出了门外,接着门被人从里面落了锁。 俞音目瞪口呆地见证了这一幕发生的全过程,刚要开口询问,就被北逍推到了墙边,吻了下去。 “你……”俞音先是一愣,本能地想要推拒,随即按在北逍心口处的右手,感受到了北逍神魂中的不安。 记忆追溯的副作用还没过去,俞音的手脚还有些虚软,在对方的动作中,他逐渐放弃了所有的挣扎,放软身体,放任着北逍所有的动作,北逍感受到他的动作,按在俞音腰间的手更加用力,随后慢慢加深了那个吻。 妖修的田庄外,纪飞雨捧着一只鸽子,站在初春乍暖还寒的夜里,吹了半天的冷风,想了半天也没想通自己什么时候又招惹了北逍,只能归结于北逍还是向从前那般行事诡异,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最终,纪飞雨只能把鸽子揣进了怀里,骂骂咧咧地走了。 ——第二卷木落雁南渡完——— 48 做什么都可以 南阳城外落剑谷,巨大的重剑深深插入谷中,熔岩在峡谷的深处流淌,空气被无形的灵力扭曲。 落剑谷上空不能御剑,是修仙者这些年里都知道的事情,杨修逸撤了踟蹰剑,背着苏以彤的凝魂灯,绕开落剑谷,向南阳城走去。 灯笼半个时辰前就醒了,此时正在絮絮叨叨个没完。 “这剑……是重剑承影?”杨修逸看着峡谷深处的那把巨剑,颇为感慨。 仅仅是在近处观望,就能感觉到那把剑身上散发出的戾气,此剑凶煞,坠落在这里二十年,也无人敢动,大概也只有俞音那样的人,才能驾驭重剑承影,以这样一把凶剑,平天下之乱。 可想到当初俞音的结局,杨修逸就觉得惋惜,周围人不怎么和他提俞音,杨霁明倒是说过一次,他说锋芒毕露之人,过刚易折,不如收敛锋芒,韬光养晦才能在这世道中保全自己。 杨霁明的说法,杨修逸始终不认同,他觉得俞音那样的人,生来就该锋芒毕露。 “是承影。”苏以彤懒洋洋道,“俞音自己的剑,让他自己来捞吧,估计他也快来了,承影可凶可凶的了,比落英剑还凶,我可不想帮他拿,烫手啊。” “前辈是觉得,南阳城有古怪?”杨修逸问。 “有吧,上次来时,见到了一个挺好看的姑娘,想再去会一会。”苏以彤回想起前不久在南阳城春神祭上见到的姜诺衣,那姑娘不愧是神莺阁的阁主,容貌惊人,琴弹得也好,只是那眉眼之间,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 白衣红裙的少女忽然出现在杨修逸的面前,挡住了他前行的路,还盯着他不住地打量。 https:m.xsw5 虽然不是女子,但苏以彤比杨修逸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好看,杨修逸被他盯得有些尴尬,开口道:“前辈在看什么?” “杨霁明是你爹?”苏以彤难得正经地开口,没带半分阴阳怪气的意味。 杨修逸一时间有些不习惯,答道:“是、是啊。” 被苏以彤这么问,一时间他也有点不确定,杨霁明是不怎么待见他这个儿子,从来没让他唤过自己一声爹,可杨修逸的的确确就是杨家的后代,血缘石上验过无数次,是错不了的,杨霁明的几个兄长都未留下子嗣就接连死在意外中,杨修逸的身份不容置疑。 虽然杨霁明每次盯着血缘石的表情都不太好,可渡雪山庄的少主之位还是给了杨修逸,连名剑踟蹰也是他的,杨修逸觉得杨霁明已经把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了自己,他很知足,也很感激,杨霁明也许不愿意认他,可他打心底里认同杨霁明。 苏以彤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你娘是谁?” “我不知道。”杨修逸诚恳摇头,“从小到大,我从来没见过我娘,如果我提起,庄主会生气。” “你不知道?”苏以彤,可他隐隐约约,却分辨不出真相,他只想查出当年的事情,找杨霁明把账算清楚,一开始也动过心思,想要杀杨修逸来报仇。 可在南渊的那条小溪边,他就放弃了这样的念头。 杨修逸是无辜的。 苏以彤和很多人都不同,他分得很清楚,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绝不会牵扯到无关的人,俞音和秦霜寒对他有恩,他以命报恩也在所不惜,他觉得杨霁明害过自己,想要报仇,却不会用杨修逸的性命来抵。 杨修逸见苏以彤忽然陷入了沉思之中,有些困惑,开口道:“前辈?” 苏以彤摇摇头,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把杨修逸拐了出来,生在渡雪山庄,养出杨修逸这样单纯的性子,实属不易,苏以彤不想把他牵扯进这些纷乱的杂事中。 世事纷扰,而他,太干净了。 苏以彤开口:“南阳已经到了,你要不要……” 他后悔带杨修逸私奔了。 “这是什么声音?”杨修逸忽然问道。 苏以彤放下原本要说的话,静心聆听,是琴声。 那把名为夜雪明的神兵。 苏以彤的面色逐渐沉了下来,上次在近处他没有察觉,这次在远处隐隐约约听见夜雪明的琴声,他竟发现自己对这琴声格外得熟悉,当年镜雪关之役后,他原本要去三清山找俞音,杨霁明却先来找他,那日苏以彤隐隐约约在院中听到的,就是这样的琴声。 不知是谁拨动的琴弦,可琴声,是一样的。 那把名为夜雪明的古琴,与梦蝶蛊之间的那根线,在苏以彤的心中逐渐清晰起来。 那不是什么蝴蝶,也不该叫梦蝶,那是天道的化身。 冥灵想要打开四界的屏障,就有求于天道,要向天道献上凡人的性命,还有烈阳殿后人的血脉之力。而借天道杀人,必要遵循天道的规律,天道不会轻易害人,除非人甘愿去死,夜雪明迷惑人的心智,而献祭之人,亲口说出愿意,天道则化身为蝶,吸食人的血肉。 能与天道对话,便要以人命来祭天道,何其残忍。 又是什么样的事情,需要用那么多条性命来祭天道。 是求长生,还是另有所愿。 苏以彤的心中,忽然无比清晰地想起,当初镜雪关之役后,杨霁明在那琴声中,问他的问题。 “镜雪关之役中,渡雪的不少弟子受了伤,凝风楼的弟子忙不过来,你可以帮忙去看看吗?” “可以。” 那时的苏以彤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丝毫没在意院落里传来的隐隐约约的琴声,以及杨霁明肩膀上停着的蝴蝶。 他答应了,应的是蝴蝶,天道就把他选为献祭之人,他便成了镜雪关之役后,中蛊的第一人。 上古时期,人们常说,语言代表着愿念,他被琴声迷了心智,答应了杨霁明抛出的表面问题,所以才会被蝴蝶寄生。 “去城中。”苏以彤咬牙道。 临安的悲剧,不能再发生了。 “前面就是南阳。”俞音站在天诛化身的剑上,隔着缭绕的云雾去看脚下的城市。 北逍站在俞音的身后,一边控制着天诛飞行的方向,一边低下头,吻了俞音的颈侧。 “别闹。”俞音正在专心看路,被北逍吓了一跳,总觉得北逍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太对劲。先是大半夜把纪飞雨扔出了庄外,然后把他推到墙边,吻到他腿软才罢休。 然后今天早晨,已经忘了昨夜事情的纪飞雨起了个大早,再度上门,扬言要和两人一同出发去南阳,又被北逍一道灵力化作狂风直接吹出了庄外。 以至于他们出发前,纪飞雨搬了条凳子,坐在那妖族的田庄门口,一手捧着鸽子芸芸,另一手捧着小半杯茶水,骂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从昨天夜里,俞音能察觉到,北逍好像在不安,不是因为纪飞雨,而是别的事情,纪飞雨大概只是个可怜的导火索。 “我不会离开你。”俞音轻声保证道,“你不必担心。” 不会再离开这个世界,不会再放任北逍一个人,在那座坟墓一般的妖族大殿里读过余生。 “我知道。”北逍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看着俞音眉心因为接近这座城市而若隐若现的烈阳殿令纹。 他失去过一次,所以才越发得患得患失。 南阳就在他们的脚下,云遮雾绕间,有灵力的光在涌动,似乎有人先他们一步,打了起来。 纪飞雨追上两人,看了同时御剑的两人一眼,抱好自己怀里的鸽子,先一步跃入云中,北逍收起天诛,红色的丝线漫天散开,俞音从天空中跃下,金色的翅膀瞬间展开。 远远跟着两人的纪飞雨低头看了俞音一眼,搂紧了鸽子芸芸。 黎雅和陈誓跟着随后而来的妖修一起,在南阳城墙上慢慢降落。 “人族大劫,剑阁渡雪都忙着救人,泠谣不来吗?”俞音问纪飞雨。 “泠谣仙宗?”纪飞雨道,“那是沈云央一手扶植起来的宗门,用来取代凝风楼的位置,泠谣收的,都是一些贵族背景的小修士,难当大用,而泠谣宗主的位置,一直都空着,传说是建立泠谣的那个人,特地给人留的。” “其实我一直在怀疑。”纪飞雨说。 “什么?” 纪飞雨:“沈云央父子死前都和树妖冥灵来往密切,我怀疑,泠谣仙宗是冥灵建的。” 那泠谣的宗主之位,冥灵又想留给谁。 明明是白日,整座南阳城却是一片死寂。 “我弹个琴而已,招你惹你了?”城楼上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抱着一把古琴,质问道。 苏以彤化身的少女,站在城墙上,手里的簪子,正抵着那女子的颈侧。 杨修逸抱着剑,站在苏以彤的身后。姜诺衣面对颈间的威胁神色淡然,倒是看到杨修逸的瞬间,眼睛里闪过几分意外,接着就是近乎妩媚的笑意,看得杨修逸背后发凉,有些毛骨悚然。 “二十多年前,镜雪关之役后,在竹园内弹琴的,是你吗?”苏以彤冷冷地问。 姜诺衣抿唇一笑:“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问夜雪明,不要问我。” “我还记得。”苏以彤手里的簪子往前送了一些,刺破姜诺衣白皙的皮肤,血落在她的衣襟上。 “南阳城的人呢?”杨修逸开口问道。 姜诺衣温和地看了杨修逸一眼,开口道:“有一半睡了,还有一半,我让他们去渡雪山庄了。” “去渡雪山庄做什么?”杨修逸一愣。 “黎民无知,只想求生。”姜诺衣笑道,“剑阁遥远,泠谣无情,唯有凝风和渡雪愿意救济天下百姓,也靠民望在人族屹立至今,如今没了凝风楼,那能求助的,不就只剩渡雪山庄了吗,不过近日传闻蛊毒是渡雪山庄流出的,这些人失去求助,还是去寻仇,我就不知道了。” “你!”杨修逸感受到这女子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拔出了自己的踟蹰剑,“临安城的养蛊阵,是你布的。” “你不能伤我。”姜诺衣忽然尖锐道,“谁都可以,只有你不行。” 杨修逸神色一凛,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他想做什么都可以。”姜诺衣话音刚落,就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抵了回去。 苏以彤手中一抹灵力,擦去金簪上的血,收起刚才凶巴巴的模样,回头去看杨修逸:“小仙君,我说的对不对呀?长得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可以。” 杨修逸忽然就没了打架找茬的心思,有了点别的不该有的心思。 49 灵魂歌手 “彤彤,真的什么都可以吗?”杨修逸看着苏以彤。 苏以彤一愣,忽然感觉自己玩脱了,刚刚那一刻,他在杨修逸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属于少年的东西。 苏以彤:“你、你叫我什么?” “彤彤。”杨修逸轻轻掰开苏以彤白皙的手指,想要取下他手中的金簪,苏以彤捏得太紧,手心里都是斑斑的血迹。 “你们怎么回事?”姜诺衣见两人的模样,忽然有些不满,手指在夜雪明的琴弦上一扫,乐音在灵力中,传遍了整座南阳城。 “快躲开。”苏以彤一把推开杨修逸,手里的簪子挽过一道灵力的光,与姜诺衣的琴声相抵。 “用不了多久,种子就会在这里发芽。”姜诺衣喃喃道,“南阳会变得与临安一样,整个城市被封锁,枝叶在这里生长,蝴蝶将夺走所有人的骨血,等天道满意,冥灵大人的心愿就能实现了。” “实现他的心愿,那你自己呢?”杨修逸不解。 姜诺衣就这么看着他,扬了扬唇角,连眼睛里也带上了满足的意味:“我要的东西,我已经得到了,就差最后一步了,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好吗?” 杨修逸尚未反应姜诺衣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姜诺衣的目光让他觉得有些怪异,趁他晃神,姜诺衣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那只原本纤细的手,抓起人来却宛如铁钩,力量惊人。 杨修逸吃痛要抽回自己的手,姜诺衣却诡异地笑了笑,带着杨修逸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一秒记住https:.xsw5 夜雪明的琴弦齐鸣,苏以彤的金簪刺出,只留下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 他的凝魂灯还在杨修逸的身上,只是两者之间的联系,忽然被切断了。 琴声在城市的上空慢慢散开,北逍跟在俞音的身后,跃入了南阳城中,原本晴朗的天空被乌云遮蔽,俞音刚落入南阳城中,就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神兵夜雪明能夺人神志,名不虚传。 不该来南阳,这是俞音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可是天象昭示着南阳,要想解开最终的局,必须自南阳开始。 俞音回头去看北逍,北逍神魂不稳,最容易受到夜雪明的影响,明知道夜雪明在城中,北逍还跟着跳了下来。 该说他疯呢,还是别的呢。 “你先别动用灵力。”俞音吩咐道。 “好。”北逍毫不犹豫,点头答应。 答应的跟真的一样,俞音很不放心,南阳不能久留。 神魂被撼动的痛苦,即便是想象也让人觉得撕心裂肺,可北逍的神色始终淡淡的,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不言不说,可俞音却能体会。 这琴声能扰乱人的神志,俞音在混乱中,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姜诺衣的身影,在她的肩膀上,停着一只巨大的蝴蝶。 蝴蝶是天道。 蝴蝶翅膀扑朔着,姜诺衣开口说了句什么,众人都没有听清,却受到琴声的影响,有种想要开口答应的**。 不能应声,不能回答,不然就会成为天道选中的献祭者。 城内的百姓在琴声中醒来,摇摇晃晃地,向着几人的方向扑去。 “快破阵。”纪飞雨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神志。 夜雪明是上古神兵,能迷惑人的心智,也会消耗使用者的生命,以夜雪明构建的阵法,极难破阵,加上姜诺衣琴技极高,乐曲扰人心魂,却格外动听,想要破此阵,难度极大。 “要么破阵,要么撤离。”纪飞雨道。 “不能撤。”俞音咬牙道。 这是一个死局,向前是南阳的凡人,要想杀姜诺衣,必将越过这些失去神志的凡人,若是此时从南阳撤离,冥灵和姜诺衣天道作祟,那南阳就是下一个临安。 而且,若是让南阳也陷落,那冥灵的计划达成,下一步要动的就是俞音自己。 天诛的红线紧紧地围绕在俞音的周围,将他和周围暴乱的凡人隔开,俞音将落英剑收回剑鞘中,防止落英剑气无差别地攻击了手无寸铁的凡人。 所有人都在思索破阵之法,纪飞雨这边正在焦头烂额,他忽然发现苏以彤化作人身,推开周围的南阳城百姓,摇摇晃晃地朝着姜诺衣的方向走去,苏以彤收起了手中的金簪,脚下的步伐却没停,有人尖锐的指甲在他的脖颈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纪飞雨头皮一麻,张口就骂:“苏以彤你有病?没看到大家都在想办法吗,你愣是往里面闯什么?” 苏以彤没搭理纪飞雨,他的周围皆是眼神空洞面目狰狞的南阳城中人,那些人被夜雪明的琴声控制,早就没有了自己的神志,他一步步艰难向前,企图从姜诺衣的身边带回杨修逸。 不知道为什么,从进入南阳城开始,他就下意识地觉得,要让杨修逸离那个女人远一些,不能把杨修逸牵扯到其中。 众生皆苦,自他离开南海的那一日他就知晓,他想救众生,所以离开南海的世外桃源,踏入凡尘中,可如今千百人被困南阳,他想救的,却只有一人。 按照纪飞雨所说,落剑谷就在附近。俞音闭上眼睛,试图从南阳城召请自己的重剑承影,可这琴声太扰人,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在干扰他的心绪,他于北逍记忆里看到的那幅画面又若隐若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这次画面周围的迷雾散了些,以至于俞音清晰地看到,在秦霜寒的身边,未泯剑断的地方,躺着前世的他,在他心口的位置,插着一把短剑。 就像是多年前,在三清山的那棵梧桐树下,刚从噩梦中醒来的俞歌,告诉他的那样。 “师兄,我看到你全身是伤,我还看到小黑把剑刺入你的心口……” 那是多年前,在三清山的梧桐树下,俞歌无意中动用自己的[天预]后看到的未来,是不是凤凰看到的预言都是天道事先安排好的人生轨迹,无法避免也无法逃开。 可他从来都不愿意相信天道啊。 自他很小的时候,就隐隐中觉得,天道很不待见他,后来他去了二十一世纪,知道这种情况叫水逆,可没有谁会一直水逆,天道不喜欢他,这种感觉生来似乎就刻在他的骨血之中,他不信命,也不信天道。 俞音眼前忽然一片血色,他原本要开口说话,刚要开口,口中涌起一股血腥味,他用手一抹,手背上尽是殷红的血。那血色,就这么倒映在北逍的眼睛里,俞音内心咯噔一下,下一刻,天诛几道红色丝线,将俞音护在其中,其余的丝线,凝成锁链,从四面八方,刺向姜诺衣的身影,锁链在半空中交汇,灵力的红光锋芒毕露,姜诺衣脸上浮现笑意,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被夜雪明控制的杨修逸目光空洞,站在锁链穿刺的方向。 “别……”俞音想要出声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苏以彤自原地跃起,红色的裙摆翻飞,一把揽过杨修逸的腰,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北逍手腕翻动,锁链调转方向,追着姜诺衣的身影,天诛剑气在半空中凝结,通体赤色的剑刃,藏身于锁链的缝隙中,不时刺向姜诺衣所在的位置。 姜诺衣看着扑倒杨修逸的苏以彤,手指扫过琴弦,原本闭着眼睛的杨修逸睁开眼,夺过苏以彤手中的金簪,对着苏以彤心口的位置刺了下去,苏以彤正在动用灵力查看杨修逸的状态,不妨一道金光朝着他胸口的方向刺了过来。 金簪撞上寂寥剑,浅蓝色灵力扫过金簪,两人的衣袖上,皆是结了霜花。 “多谢。”苏以彤从杨修逸的手中取回金簪,向纪飞雨道谢。 “好好保你的命吧。”纪飞雨神色复杂道,“人死了可以变鬼修,鬼修再死了,你能变个什么东西,我们可就不知道了。” 鬼修不入轮回,没有来世,若再遭到致命的攻击,等待苏以彤的结局,就只有魂飞魄散,这些纪飞雨都是知道的。 谁也不想变成现在的样子,当年他们七人在南渊,享天下美名,原本以为等着他们的是飞黄腾达,哪想到最后死的死,伤的伤。 纪飞雨不是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当初的他们,明明全都心怀天下,最后却一个个落得那样的结局,后来年龄大了些,心思沉了有些,他也就不想了,就当是天道作祟,命运使然。 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发现这一切哪里是什么天道,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离北逍最近的俞音,明显能感觉到北逍的灵力正在快速地被消耗,原本就不完整的神魂,在这样的阵法中,必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神兵天诛的攻势未减,以一种可怖的气势,像姜诺衣的方向扫去。 “北逍,停手吧。”俞音强忍着剧烈头痛,颤声道,“你的神魂,不能再受伤了。” 北逍腾出一手,安抚般揉了揉俞音的头发,又把他往身前搂了一些,没有说话,也没有收回追击姜诺衣的天诛。 “告诉我,怎样才能修补你的神魂。”俞音在北逍的耳边低声道,“是不是我离你越近,你的神魂就越稳定。” 他到底是意识到了,北逍的目光闪了闪。 “如果我说是。”北逍答道,“你愿意吗?” “任你处置。”俞音咬牙,咽下嘴里翻涌而起的血腥味。 这场战斗的双方都精疲力竭,都在困阵中,互相耗费着对方的灵力。 阵法在消耗所有人的灵力,可没有一人说要从南阳城撤走,连灵力低微的黎雅,也没有放弃。 俞音能察觉到,姜诺衣似乎在等着什么人,是冥灵,还是其他人,她在坚持着什么,俞音猜不到,只是这样使用神兵夜雪明,姜诺衣自己的生命也在快速地被消耗,只不过她好像已经不在乎了。 “你还好吗?”陈誓看着黎雅苍白的面色,有些焦急地问道。 “我没事。”黎雅擦去唇角溢出的血,摇了摇头,努力用剑背挡开扑过来的凡人,看着神色如常的陈誓问,“倒是你,在夜雪明的琴声中,没受到半分的影响吗?” 陈誓不语,徒手拎开了两个向黎雅扑过来的凡人。 陈誓知道,自己受到了夜雪明的影响,只是这影响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同,依旧是类似于在临安城里地那种感觉,他的全身上下,都有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在叫嚣着,眼前浮现的画面,是千军万马奋力厮杀,战场残阳如血,呐喊声响彻古老的苍穹。 这种感觉就好像,神兵夜雪明在他的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那他自己,又是什么。 “对了。”想破夜雪明的阵法,需要干扰当下的乐声,俞音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的手从腰间的储物囊上抚过,一边吉他出现在他的手中,“陈誓!你来!” 北逍:“?” 纪飞雨:“?” 俞音右手一扬,陈誓眼前一亮,接过俞音抛来的吉他,稳稳站定后,左手抱琴,右手在琴弦上狠狠一扫。 陈誓会意:“学长,唱什么!” 俞音:“你随意,能干扰夜雪明的琴声就行。” 于是陈誓在北逍呆滞的目光,和纪飞雨茫然的目光中,一嗓子嗷了出来。 陈誓:“yo!yoyo!你看这个城墙它又长又宽,就像这个阵它又大又圆……” 俞音:“……” 这是什么?freestyle吗??? 50 迷你版尊主 学弟太狠了。 难听是真难听。 北逍神色淡淡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脚下却落了一地的黑色羽毛,俞音有点心疼。 不过以噪声来干扰夜雪明的乐曲,的确是眼下最好的破阵之法,短暂的片刻,对眼下这些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自打俞音穿越回来,破阵的法子就再也没正经过,不过大道三千,有用就行。 姜诺衣自小修琴,大概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奇怪的长发,夜雪明的琴声明显在颤,俞音的头痛瞬间缓解了很多,眼前的幻象破碎消失,金色的翅膀翅膀在俞音的身后逐渐现出形状,天诛化身的赤色锁链在那一瞬间卷起姜诺衣,向天空中抛去,俞音召出落英剑,剑气化作飞花,向着天空中被锁链束缚的姜诺衣刺去,同时,借助凤凰翼飞起的俞音再次凝聚精神,召请自己的重剑承影。 承影剑同俞音之间的联系,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空中,姜诺衣原本平静的神色忽然有些变了,一个身影自人群中蹿出,向着陈誓扑了过去,手里雪亮的匕首,割断了陈誓手中吉他的所有琴弦。 夜雪明的琴声震颤,竟是一时间难以为继。 “棋先生。”纪飞雨横剑撞飞那人手里的匕首,认出了那忽然出现的人,是在临安逃脱的棋先生。 “惊蛰……”黎雅看着面前陌生而又熟悉的人,喃喃道,“你为什么……” m.xsw5首发 那个被鹿山长老收留的可怜人,如今手持着匕首以一种维护的姿态站在姜诺衣的面前。 “依依,收手吧。”棋先生看着天空中的姜诺衣,涩声道,“夜雪明在吞噬你的生命,你感觉不到吗,再不停手,你就会魂飞魄散的。” “无所谓。”姜诺衣有些轻蔑地笑了,“百里棋,你只要看着这一切就好了,这是你欠我的,你做不到的,我来替你做,父亲他,当初留下我更好,不是么,可他还是选了你,让你活,让我死,早在十八年前,我就已经死了!” “百里棋?”听到这个名字的纪飞雨瞪大了眼睛,从记忆的深处拎出了一个名字。 “百里棋?”黎雅也听到了这个名字,惊道,“凝风楼十九堂主的小儿子,是叫这个名字的吧,我记得,百里棋是不是还有个亲姐姐,叫……百里依依!” 夜雪明的琴弦划破姜诺衣的手指,血滴落在琴弦上,琴声再起,俞音眼前再度闪过几幅血色的画面,落英剑从俞音的手中坠落,半空中传来一声凌厉的凤凰啸鸣,凤凰火焰卷起,将俞音从夜雪明的攻击范围中带离,北逍收回攻击姜诺衣的锁链,天诛卷上俞音的腰间。 棋先生跪倒在地,双目赤红,姜诺衣眼睛里闪过得逞的笑意。 俞音的储物囊里,一道寒光迸射而出,比夜雪明更加清冷的琴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那道光撞在夜雪明上,夜雪明的琴弦尽碎,姜诺衣发出一声惨叫。 天空中静静地悬浮着一把断弦古琴,琴尾正在慢慢地化为光消散,古琴上被人刻下的字迹,闪烁着金色的微芒。 “怀筝……” 是那把被俞音的师父清寻真人珍藏的古琴,名为怀筝的古琴。先前去三清山的时候,俞音带上了怀筝,却没想到在此时此地,怀筝还能有自己的意识。 琴声泠泠,古琴后显现出一个清瘦男子的身影。 周围的时间在那一刻静止,离得最近的俞音和北逍神魂被拉入另一个小世界中,与外界全然隔绝。 俞音睁开眼睛,周围是一片熟悉的景色,他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一条微凉的小鱼。 他回想刚才古琴乍现的那一幕,北逍和他的神魂,好像一起被拉近了这个世界。 那手心里的,是迷你版的北逍? 俞音戳了戳手心里的小鱼,小鱼醒过来,在空气里游动起来,游到俞音的身边,吻上了他的脸颊。大概是神魂不全的缘故,在这个小世界里,北逍只能以这样的形态出现。 “北逍?”俞音戳了戳小鱼的尾巴。 小鱼绕着他的手指,游了一圈,吐出了一个小小的泡泡。 俞音觉得可爱,又觉得心疼。 俞音环顾周围,竟然看到了三清山,那是多年前,还未荒芜的三清山。 漫山的梧桐,素净的院落,同俞音记忆里的一模一样,他沿着记忆中熟悉的路,一路向山上走去。院落前站着一个衣衫素雅的陌生男子,静静地看着闯入的俞音。 俞音也在看他,心中是压抑不住的惊诧。 眼前的人,生得极为好看,但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人的脸,和他小师妹俞歌的,几乎一模一样。 51 承影剑灵 “俞歌……”明明知道对方不可能是俞歌,俞音还是唤出了小师妹的名字。 眼前这人,和俞歌的容貌,太相似了,连同着给人的感觉,也是一样的。 “俞歌?”对面那人挑眉,“那是谁?” 俞音摇头:“抱歉,是我唐突了。” “不唐突。”对面倒是很好交流,摆摆手道,笑道“你能来这里,便是同我有缘。你身上有凤凰的气息,这是我后人的气息。” 他的后人? 见他困惑,那人非常有耐心,又笑着解释道:“的确是我的后人,虽说凤凰留下后代的方式与人族不同,但她的的确确是我的孩子。” 俞音身上的凤凰气息来自于俞歌留下的凤凰翼,如果说俞歌是他的后人,那眼前人,是谁? 俞音按捺住内心的惊愕,问道:“敢问前辈是?” 那人冲俞音笑了笑,答道:“不是什么前辈,我只是凤凰在古琴内刻下的一段念想,你可以叫我寒筝。” 寒筝。 https:m.xsw5 俞音在内心默念这个名字,眼前人叫寒筝,而清寻真人的那把琴,名为怀筝。 隔着一段残破的记忆,当年的事情,早就不可完全追溯。 他正思考着,寒筝又开了口:“俞歌这个名字,很好听,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1],我很喜欢‘歌’这个字,如果我的小凤凰有机会长大,她的名字,也应当为‘歌’。” 俞音内心咯噔一声,有什么遥远的牵连,被他若有若无地抓在了手中。 俞歌这个名字,当年是清寻真人取的,他捡回来的,那就跟着他姓俞,师父说是要断开前缘,以求平安。 当年俞音只道师父在胡扯,却不知道这其间还有深意。 “百里歌。”寒筝看着俞音,继续说道,“我的小凤凰,名为百里歌。” 那一瞬间,俞音已经明白了,眼前的人,是三十多年前在京城被杨瀚猎杀的那只凤凰,而他的师父清寻真人,也就是百里寻,同眼前名为寒筝的人,是一对恋人。 寒筝见他神色有异,继续道:“当初事发突然,为了保护她,我把她藏在了城郊,除了我,没人知道她的存在。” 三十多年前,京城猎凤,那时的庄主杨瀚拔得头筹,凤凰被杀,凤凰翼被夺走。 百里寻为报此仇而诛杀杨瀚,渡雪山庄一夜之间换了主人,杨霁明幼年的噩梦自此开始。 这其间还有俞音想不通透的地方,不论是纪飞雨还是棋先生,都说过百里寻是百里家外门一名没有多少灵力的书生,一名没有灵力的凡人,如何在一夜之间,诛杀修为高深的杨瀚。 俞音记得,清寻真人在阵法上很有一番研究,但灵力平平,当年能杀杨瀚,是借了谁的力量? 不过其他的事情,俞音已经知道了。 他和秦霜寒从京城郊外的林子里捡回去的小凤凰俞歌,竟然是他师父的女儿,所以那次师父才反常地留下了俞歌。 因果皆不可避。 俞音眨了眨眼睛,落下泪来,是神魂深处,俞歌残留的意识在哭。 小鱼摆了摆尾巴,游过来吻去了俞音颊边的泪水。 留在古琴里的寒筝,明显只是一道残魂,只有主人零零星星的意识碎片。寒筝不问他为何落泪,仿佛已经知道了一切,只是并未言语,仅从袖间取出一方手帕,递给了他。 君子如玉,说的大约就是寒筝这般模样。 俞音看了看周围,三清山的一草一木,与记忆里的如出一辙,那般熟悉,凤凰寒筝来过三清山吗,可凤凰死的时候,他师父都还没来到三清山。 这样想着,俞音问道:“前辈来过三清山?” “三清山?”寒筝有些困惑,“你把这里叫做三清山?” “对,江南三清山。”俞音哑声道:“这里是我的师门,是我们长大的地方。” “我不知道。”寒筝摇了摇头,“这是我的愿景,我曾经想过有一个这样的地方,梧桐满山,院落素雅,深居其中,能抛却繁杂的世事。这个想法,我只同一人说过。” 俞音心中漫出一丝苦意:“这个人,是不是叫百里寻?” “是。”寒筝脸上浮现笑意,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回忆些什么。 俞音只能无声地叹息。 不是这里的一草一木像极了三清山,而是三清山的一草一木原本就是仿照着这里建成的,种了满山的梧桐,守着清冷的院落,等着一只不会再回来的凤凰,他那修无情道的师父百里寻,真的无情吗。 “问完了我的事情,说说你吧。”寒筝忽然又说,“我认识你,不过我只记得你的神魂,你先告诉我,你是尧醉,还是俞音?” “尧醉是谁?”俞音问,这是一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名字,他不知道寒筝为什么会这么问他。 “看来你是俞音了。”寒筝冲他笑了笑,眼睛里有几分狡黠的意味,“你和你娘一样好看。” “你认识我?”比起尧醉,俞音更关注这个问题。 寒筝点头:“认识,多年前我曾帮烈阳殿圣女窥探过一次天机,那时我就看到了你的命运。” “容羽涅?”俞音对烈阳殿圣女容羽涅的大部分印象,都来自于旁人的言语中,他听旁人说她容貌倾城,也听旁人说她自尽时的决然,可容羽涅对俞音来说,终究是素未谋面。 “是。”寒筝说,“容羽涅性情高傲,难得爱上一个人,却发现那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骗局,她托我去看未来,我为她寻到了一丝转机,所以她决定让你活下来,只要你够无情,不同任何人结下因果,才能此生平安顺遂,但若是因果已定,则绝处逢生。” 不同任何人结下因果,难怪师父自小就让他无情,不让他同世人有所瓜葛,可他到底,走上了另一条更难的道路。 后面的事情,寒筝不说,俞音也知道了。沈鹤尘为了得到烈阳殿的助力,利用了容羽涅,把控制神魂的东西,种在了烈阳殿血脉的深处,沈鹤尘算得很好,却算漏了容羽涅的性子,容羽涅对别人无情,对自己也毫不留情,她死的时候,沈鹤尘甚至都不知道,容羽涅生下了俞音。 若不是镜雪关之役中,俞音烈阳殿后人的身份暴露,沈家父子,始终都不会知道,当年的容羽涅,一念之间,留下了那个孩子,那个流淌着皇族与烈阳殿血脉的孩子,被隐姓埋名的百里寻,带去了三清山上,在那里慢慢长大。 “俞音这个名字,是我给你取的。”寒筝道,“‘俞’是圣女的母姓。” “凤凰能窥两次天机。”俞音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替我娘问过天机,那么还有一次,你看了什么。” 寒筝笑而不语,目光却好像透过俞音看到了从前。 怀筝琴里藏着的,到底只是寒筝留下的一缕残魂,凤凰已逝,俞音还想再问些什么,他身处的这方小世界,已经摇摇欲坠了。 “回去吧。”寒筝道,“你血脉中的牵制已解,能解开这样的牵制,你和你身边的那位,必然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往后能否绝处逢生,就看你自己了。” 寒筝话音未落,小世界已经在崩塌了。 从小世界中跃出的瞬间,俞音回头,仿佛看到院落之间,梧桐树下,寒筝的身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凤凰的残魂,带着他的愿景,与这方小世界,一起消散了。 对俞音来说,原本停滞的时间,再度开始流淌。 俞音的眼眶,还是红的。 凤凰无罪,错的从来都是想要得到凤凰翼的人族。 天下百姓,不论身在临安,还是南阳,仇恨或是贪婪,又为何要牵扯到这些原本无辜的人。 天道即便从不为人着想,又怎么会害人至此呢。 天空中,姜诺衣手里的夜雪明弦断,原本停在姜诺衣翅膀上的蝴蝶,忽然腾空而起,南阳城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是天道化身的彩蝶,和拔地而起的藤蔓。 “依依!”百里棋从寂寥剑下逃脱,向姜诺衣的方向扑了过去。 北逍缠绕在俞音腰间的天诛红线忽然收紧,带动北逍向着俞音的方向飞扑过去,俞音的右手向虚空中伸出,重剑承影的召请令,终于得到了回应。 浮光落在俞音的手中,地面上黎雅忽然惊叫,陈誓睁开的眼睛变成了红色,看黎雅的目光瞬间变得陌生起来。 纪飞雨停住脚步,回头看向陈誓:“你是……重剑承影?” 地动山摇,整座南阳城都在震动,城外的落剑谷中,巨大重剑拔地而起,回应俞音的声音,从城外飞入城中,在地面上投下一片阴影,俞音微微低头,与陈誓的目光对上。 纪飞雨的寂寥剑,发出锐利的剑鸣声,陈誓的周身,戾气骤起,连召请重剑承影的俞音自己,也微怔了一下。 他穿越捎带过来的学弟,竟然是重剑承影的剑灵? 承影剑什么时候有了剑灵,还追随着他,去了另一个世界。 妖族内殿中,学弟徒手断开玄铁的画面浮现在俞音的眼前,不是巧合,而是因为,玄铁在神兵承影的面前,不值一提,还有在昔草谷和临安的时候,学弟身上的战意, 不曾有巧合,皆是因果使然吗。 陈誓低吼一声,周身化作猩红色的剑气,与重剑承影合为一体,承影剑恢复原本的大小,浮在俞音的面前,俞音握住承影的剑柄,再度睁开眼睛时,周身皆是战意。 杀伐之剑,名不虚传。 52 回家 俞音单手将重剑挥出,向天道化身的蝴蝶斩去,红光所到之处,蝴蝶燃烧成灰烬,百里棋飞扑过去,替姜诺衣挡住承影的一击,承影剑气,闯入百里棋的神魂之中,百里棋面色惨白,向地面坠落。 落英剑受到凶剑承影的影响,脱出剑鞘,径直飞出,穿过百里棋的肩膀,将他狠狠钉在地上。 俞音单膝跪地,手中重剑狠狠砸落在地上,周围起了万丈烟尘,剑灵的记忆像洪水般涌入他的脑海中。 “你让我好好想想,在我想好之前,我都不想见到你……”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好像是前世的时候,某一日他从梦中醒来,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就被落在唇上的轻吻吓了一跳,那时他睁开眼睛,看到微微弯下腰的秦霜寒,伸手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才第一次认识到秦霜寒对自己的**。 那时他刚刚失去师父和师妹,好朋友要么病死,要么同自己决裂,心里乱得很,看见那样的秦霜寒,最先浮上心头的是慌乱。 对前世的他来说,秦霜寒是他从琴州捡回的小妖,他从来没想过,对方能化形,能陪着自己长大,会对自己产生不该有的**。那时候的他,什么都不懂,本能地想要离开这种慌乱的根源,却不知道,之所以他会因为对方的动作慌乱,是因为自己也动了心。 他想让两人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彼此都好好想想,他一路走回三清山,企图以避世来打消内心已经翻涌的滔天大浪,而秦霜寒,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一步一步地跟着他。 “你不要跟着我。”俞音对着身后道。 “好。”秦霜寒把装着水和食物的储物囊塞到他的手里,又替他整理好衣襟,停在原地,就这样看着他走远。 这是承影剑灵的记忆,也是他印象中前世的最后一段记忆。三清山上被人设了局,一道魂幡锁了他的灵力,他被人带去了烈阳殿,而秦霜寒,满世界寻找他的踪迹。 一秒记住https:.xsw5 那时走出不远,他就后悔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还非得要冷战,可刚放完的话,面子搁在那儿,他估摸着三清山上住一晚,想开了就下山捞小黑,却没有想到两人下一次见面时,竟然就是生死之别。 要是那时候,不走出那一步,而是回头抱住身后的人,该有多好。 “别动。”北逍适时出现在俞音的身后,抓住俞音的手腕,按压摩挲着俞音的右手腕,替他缓解重剑承影带来的戾气,就像俞音前世时秦霜寒时常做的那样。 承影剑是来自于上古的凶剑,每次都会干扰俞音的情绪。 俞音却反常地把承影剑扔在一边,一把抱住了北逍。 “你看到了什么?”北逍立刻察觉此时的俞音不对劲,“不要去想。” 俞音摇摇头,想要把记忆里的画面驱散,弥补般地抱着北逍不肯撒手。 承影剑上红光一闪,陈誓出现在原地,有点懵圈地挠挠头,看了看自家学长和学长的男朋友,然后和不远处抱着鸽子的纪飞雨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感觉有点撑。 “弟弟!”承影当前,神莺阁的阁主也没有害怕过,可百里棋被承影击伤的那一刻,她却慌了。 整个天空都在燃烧,姜诺衣跟着百里棋从天空中坠落,把对方抱入怀中。 “弟弟……”姜诺衣半跪在地。 “是我欠你的。”百里棋嘴角溢出鲜血,断断续续地说,“当初中蛊的是我们两人,梦蝶蛊无人能够生还,凝风楼的丹药,我不该求父亲给了我,放弃了你……那时你能活下来,我很高兴……” “你从来就没欠过我。”姜诺衣咬牙道,“冥灵救了我,但我也付出了代价,临安梦蝶因我而起,你本无须为我遮掩,想方设法把这些揽到自己的身上。你也没必要,代我去死,我是记恨父亲把生的机会给了你,可我恨的从来都不是你,我恨的,是渡雪山庄啊。” 百里棋却已听不到了。 “凝风楼的仙药。”纪飞雨若有所思,“当年中蛊的众人,涌入江夏城,一来是因为听说了凝风楼下蛊的谣言,另一部分原因是传说凝风楼藏着能治愈任何病痛的仙药。” 他只当那是传说,却没想过凝风楼真的存在仙药。 那仙药的传说,他们在南渊学宫修行时,都听先生讲过。 上古时期四界混战,真仙旁观人族的苦难,而先圣从真仙那里盗来两颗仙药,仙药能提升修为,也能治愈所有病痛,先圣吞下丹药,修为大涨,成功将四界分离,从此这片大地上只剩人族和妖族。 相传那盗走仙药的先圣,就是凝风楼的先人。 当年读书的时候,他们都只把这传说当故事听,从来没有想过,在凝风楼里,真的存在着什么能治愈一切病痛的仙药,那仙族和魔族,在四界分离以前,想必也真实地存在过。 苏以彤提着灯笼,从燃烧着烈火的蝶群中走出,灯笼上的银铃铛随着他的步伐,轻轻地摇晃着。 灯笼沁出水雾,慢慢自行卷上百里棋的身体,百里棋魂魄深处的记忆被唤出,重现了凝风楼的当年事。 十八年前的江夏城中,一片狼藉,中蛊的人纷纷涌入江夏,露宿街头,日夜围着凝风楼的宅邸不眠不休,城中中蛊的人越来越多,恐慌逐渐笼罩着这座城市。 凝风楼内,十九堂主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叹息,他的两个孩子,都在这场混乱中,中了梦蝶蛊。 梦迪蛊无解,而凝风楼上古流传下来的仙药只有一颗,两个平日里视若明珠的孩子,他只能救一个。 “爹爹,救我吧。”少年穿着玄青色的衣衫,衣襟上绣着凝风楼的风舒云卷纹,他的半张脸上,透着森森的白骨,“救我,我害怕。” 十九堂主犹豫了很久,起身按下机关,进入密道之中,良久,才捧着一个盒子从密道中出来。 房间门外的墙壁上,靠着一个穿着凝风楼衣服的少女,少女满脸都是泪,她透过半透明的窗户看了看屋内,转身向夜色中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即便是年少无知,谁都知道生命的可贵。 百里棋想活,他的姐姐百里依依也一样。 从凝风楼入局的那一天开始,他们两人之间,就只能活一人。 水雾再起,众人看见,冥灵从乱葬岗将濒死的百里依依救起,从此世间再无凝风楼百里家,再无百里依依。十多年后,在当年江夏城的烈火中侥幸存活的姜诺衣成为了神莺阁的阁主,与渡雪山庄的杨霁明关系甚密。 当年的愧疚让百里棋无法从过去走出,当姜诺衣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再次把消失了十多年的梦蝶蛊种在无辜者的身上,百里棋试图劝阻姐姐,却被姜诺衣让人无情丢在了杜康城外。 那时他神志不清,被鹿山的长老捡回,收留过一段时日。 此后,百里棋留在临安,斩断众人的线索,试图把事情的根源往自己的身上引,他天真地以为把梦蝶蛊揽到自己的身上,就能保护好自己的姐姐。 这大概也是他为了弥补年少时的过错而采取的方式,只是此时的姜诺衣报仇心切,并不领情。 俞音和北逍也没如他所愿,掉进临安城的圈套。 杨霁明恨凤凰,也恨凝风楼百里家,当年他和人皇沈云央,怀着不同的目的,间接地促成了凝风楼的灭门,姜诺衣就要用同样的方式,置渡雪山庄于死地。 苏以彤提着自己的凝魂灯,灯光照进迷雾中,这片水雾,寻着百里棋的记忆,追溯了一部分姜诺衣的往事。 姜诺衣此时因为弟弟的死讯,心神不稳,也不小心被苏以彤捕捉了一部分记忆。 苏以彤不知看到了什么,脸色彻底变了。 凝魂灯被苏以彤提在手中,银铃声响起,周围的水雾散尽,金簪出现在苏以彤的手中,金簪尖端变长,苏以彤脚尖点地,轻飘飘地跃起,金簪向姜诺衣的心口刺去。 “怎么回事?”纪飞雨问,苏以彤为什么突然对姜诺衣产生了这么大的敌意。 姜诺衣感受到危险,猛地睁开眼睛,脸上还带着泪水,她还是扔下了百里棋的身体,向后躲开苏以彤的一击。 她还在等着什么,苏以彤很清楚,他不能让姜诺衣再活下来,可姜诺衣太执着,身受重伤,还挣扎着躲开他手里的金簪。 刚从迷茫中清醒过来的杨修逸,刚好看到了这一幕,在他的眼中,苏以彤从来就没有戾气这么深重的时候。 连俞音也觉得不解,苏以彤在水雾中到底看到了什么,才会对姜诺衣忽然产生了这么深重的杀意。 北逍肩膀上的鸽子三三忽然飞出,冲着天空中的一处飞了过去,在半空中化形为七八岁的孩童,一张精致的小脸上面无表情,他伸出手,把一只蝴蝶抓在手心里。 看到这一幕的纪飞雨,赶紧抓紧自己怀里的鸽子,好在鸽子芸芸懒洋洋的,完全没有要出去抓蝴蝶的意思。 “你不能跟它学,你不要乱吃东西,听到了没有。”纪飞雨抓紧时间教育鸽子。 三三从天空中落下,停在俞音的面前,把手里抓着的蝴蝶递到了俞音的手心里。 梦蝶蛊的蝴蝶,从来就没有实体,所有人都恐惧它却又拿它无可奈何,三三竟然可以抓住这蝴蝶。 “这是……”蝴蝶被困在俞音的掌心里,这让俞音感觉这振翅的蝴蝶和什么东西,联系在了一起,俞音的手心里升起一道红色的灵力,那只蝴蝶在俞音的手里化作粉末。 闪着光的粉末被风吹起,向天空的某一点飘散而去,与天色融为一体。 “天道……” “什么?”纪飞雨听见了俞音的声音。 “蝴蝶,真的是天道的化身。”这是天道与树妖冥灵之间达成的交易。 云端上,有人拈弓搭箭,截下一段日光,与此同时,南阳城的四面八方,忽然出现许多黑衣修士,这些人穿着泠谣仙宗的弟子服,剑无数箭尖指向俞音的后心处,弓弦收放,长箭向着俞音的方向飞了过去。 这些箭矢阻止了苏以彤的动作,留给姜诺衣一线生机,姜诺衣感激地抬头望了望云层的深处,微微施了一礼,给她回应的,是云层中冥灵的一声轻笑。 “小心!”纪飞雨听闻箭声,立刻回头,寂寥剑带着灵力被挥出,斩落无数箭矢。 俞音手中的重剑承影,向地面狠狠砸去,地动山摇,灵力向周围散开,震断无数箭矢,轻剑落英在灵力的驱使下,带着落花般的剑气,击中无数人,落英剑凶煞,却不分敌我,连纪飞雨都要分出一段灵力来抵御落英剑的剑气。 北逍的手中,神兵天诛化身几段红线,红光游走在空气中,打落箭矢。 然而有一道箭矢,由日光所化,穿透所有的防御,于一片混乱中,朝着俞音心口的位置,射了过去。 俞音想退开已经来不及了,箭矢化作一道光,在他的眼中无限放大。神兵望月,一旦箭出,就没有回转的可能。 原本护着俞音的北逍神色一凛,转身徒手抓住了就要射中俞音的箭矢,那段日光,立刻灼伤了北逍的手,继而燃烧着他的神魂。纪飞雨看着徒手接下望月箭矢的北逍,目光里全是难以置信。 “北逍!”俞音转身时,才发现望月的箭矢被北逍抓在了手心里。 神兵的箭矢,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徒手抓住,北逍的神魂原本就受了伤,冥灵知道北逍会护着自己,所以才把箭矢对准了自己,他这次想要伤的,原本就是北逍。 那箭矢上,带着伤人神魂的东西,北逍的神魂不稳,这个弱点,冥灵显然很清楚。 北逍受伤,就不再有人护着俞音,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俞音。 天空中,冥灵坐在云间,冲俞音笑了笑,挥了挥手,指了指俞音左腕上的镯子,隐入了云端,仿佛这南阳城中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他只是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 “等我来找你。”冥灵的声音留在了俞音的耳边,“我需要你,你逃不了。” 北逍的掌心里,是一道几乎刻骨的伤痕,连带着他的嘴角,也溢出了鲜血,俞音抬袖想要擦去北逍唇角的鲜血,却没想到那血越来越多,连他的衣袖,都要完全染红了,他慌忙伸手,扶住北逍,与此同时,感受到北逍原本就不完整的神魂,在这一刻更加支离破碎。 不能让北逍再这么疯下去了,神魂伤到这个地步,他就不疼吗。 “我不会让他伤到你。” 北逍没有说话,可声音却回荡在俞音的脑海中。 “我带你走,带你回家,我们回三清山,好不好?” 又是北逍的声音,俞音瞪大了眼睛,同样的话,在多年以前,他好像是听过的。 那些失去的记忆,为什么还没有被找回来,他到底错过了多少东西,直到如今,也没能好好想起来。 离开这里,俞音的脑海中,只剩这一件事。 没有北逍,天下太平,海清河晏,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尊主!”赶来的妖修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纷纷跪倒在北逍的身后,妖修们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中,跪了一地。 “尊夫人。”从妖族赶来的九尾跪倒在俞音的面前,“尊主一直神魂不稳,只有在尊夫人的身边,才能维持自己神志的一线清明。” “在我身边吗……”如果是说,在他的身边,北逍近乎四分五裂的神魂才能有好转,难道是因为—— 俞音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抬头指了指湛蓝色的苍穹,问九尾道,“能送我们去那里的海吗?” 上一次他就感受到了,那里是独属于北逍的地方,只有在那里,才不会有人打扰,他有足够的空间,给北逍看看神魂里的伤。 俞音回头,纪飞雨在人群中遥遥看向他。 “去吧,尽快回来。”纪飞雨说,“这里有我。” 剑阁弟子在纪飞雨的吩咐下结成了剑阵,无数道剑光追上天空,沿着冥灵离开的方向,一路追了过去。 姜诺衣已是强弩之末,苏以彤和纪飞雨必然不会放过她,而渡雪山庄的人正在赶来南阳的路上。 九尾向俞音行礼,随即咆哮一声,从发间拔下一根银簪扔在地面上,海浪凭空自来,绕开所有人,卷起俞音和北逍,送往天空的方向,北逍紧紧地搂着俞音,俞音背着承影剑,把自己的神魂之力缓缓渗透到北逍的神魂间,护着对方摇摇欲坠的妖魂。 鸽子三三跟着两人一起飞入了海浪之中。 苏以彤躲开箭矢,金簪终于刺破姜诺衣颈间白皙的皮肤,南阳城外,渡雪山庄的战旗被高高竖起,杨霁明带着渡雪山庄的人,终于感到了南阳。 被苏以彤一路追杀的姜诺衣,忽然抬起头,看着远处渡雪山庄的战旗,脸上浮现出笑容。 与此同时,杨修逸跪倒在地,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汗水从他的脸颊边滑落在地上,滴落在踟蹰剑的剑柄上,杨修逸在踟蹰剑雪亮的剑柄上,看到了一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 那不是他自己,那眼睛的主人,好像正处于极度痛苦之中,以至于此时的杨修逸,也感受到了那种疼痛,那是一种魂魄在被无数东西撕咬的剧痛。 “你……是谁?”杨修逸问。 九尾的银簪一路把俞音和北逍带到了天空中的南冥。 南冥天池上,圆月刚刚升起,海浪簇拥着的小岛上,俞音搀扶着北逍,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俞音抬手试了试北逍额头的温度,才发现北逍整个人此时的体温都很高。 他刚要凝神去探北逍的魂魄,周围起了一片黑雾,他被忽然睁开眼睛的北逍,一把推倒在地上。 53 修补神魂 南阳城,杨霁明踏入了满地凌乱的南阳城,洁白的衣衫上,纤尘不染,就像是画中走出的谪仙,凡人看见他的模样,却又想起姜诺衣和他们说的事情,又敬又怕,只能一步步向后退去。 “你来了。”姜诺衣的声音很温和。 杨修逸于痛苦中艰难地抬头,杨霁明扫了他一眼。苏以彤试图缓解他的痛苦,却发现给杨修逸带来痛苦的力量,刻在了他的血脉里,就像当初沈鹤尘对容羽涅做的那样。 “你想做什么?”杨霁明淡淡地问,他的神色淡淡的,眼角有一颗红色的小痣,凑近了看才能发现像是泪滴。 “做和你当年一样的事情。”姜诺衣在重剑承影的那一击下已经受了重伤,此时说话,颇有些有气无力,“你当年对凝风楼做的事情,我现在还给你,好不好?” “凝风楼?你伤得太重,有些糊涂了。”杨霁明微微弯下腰,抬手状似温柔地抚了抚姜诺衣的脸,随后又接过手帕擦去自己手上沾染到的血迹,“做你的神莺阁神女不好吗,我给了你地位,也给了你荣华富贵,你从我这里得到的还不够多吗?” 他的声音很温柔,神色里却是掩盖不住的厌烦,在场的黎雅和纪飞雨都能听得出来。 不远处,南阳的城墙上,坐着一个灰色的身影,那人手里把玩着一支小小的墨笔,远远地眺望着城墙下,露出几分怀念的神色来。 姜诺衣却也不恼,继续说道:“你对杨修逸还算可以,你也不是完全厌恶他,不是么,甚至对他,还有一些感情,毕竟你一直还把他当做自己的亲骨血,不是么?” “你什么意思?”杨霁明凝眉,神色不如刚才的淡然,身边的小雪貂们也龇牙咧嘴地看着姜诺衣,“十多年前,是你告诉我,他是……” 十多年前,杨霁明刚刚掌握了渡雪山庄的实权,可某一日,他从睡梦中醒来,身边却躺着一个陌生的女子,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动情,只是有人有心安排,于是他下令惩治了山庄里的很多人。 m.xsw5首发 可一年后,那个女子抱着一个孩子,来山庄里找他,那孩子的血落在渡雪山庄的血缘石上,的确是渡雪山庄主人的亲缘血脉,那时他的兄弟和叔叔都早已死在他的手中,无人留下后代,姜诺衣抱着的那个孩子,只有那一晚能够解释。 那时的杨霁明良心未泯,留下了这个孩子,取名为杨修逸,把神莺阁给了姜诺衣,让她此后不要来找自己。而宗文临自那时起,周游人间,再也寻不到踪影。 他收集宗文临的画作,却始终得不到那个人的消息,他的脾气开始变得怪,山庄里的人都怕他。 他不喜欢杨修逸,却也没有苛待他,少主的位置,杨争用过的踟蹰剑都给了杨修逸,姜诺衣拿到了她的好处,如约没有再来。 有时候他也觉得,杨修逸性子好,没有白养,即便哪日世人都笑他骂他,杨修逸也是唯一能好好听他说话的人。 可如今—— 半跪在地的杨修逸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听到他们的对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姜诺衣唇角溢出鲜血,艰难道:“修逸,转过身来,让娘看看你,好不好。” “你闭嘴。”杨霁明厉声道。 杨修逸颤抖着回头,去看身后的姜诺衣。 “我不叫姜诺衣。”杨霁明的耳边传来女子清晰的声音,“我是凝风楼百里家第十九堂主的女儿百里依依,当初以梦蝶蛊引我凝风楼入局的时候,你想过今天吗?” “是冥灵给你的梦蝶蛊么,你以为仅靠梦蝶,就能撼动渡雪山庄的位置吗?”杨霁明问,“虽然我的确没有想到,你会是凝风楼的人。” “自然不是,梦蝶只是以牙还牙,因为你那莫名其妙的仇恨和虚荣,你杀了百里家满门,又以一场烈火屠了整座江夏城,因为你,我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朋友,甚至和我的亲弟弟产生隔阂。梦蝶还给你,当然还不够啊。”姜诺衣笑了笑,咳出一口血,指了指杨修逸,继续说道,“我的底牌,是他啊。” “他不是你的孩子哦,当初我骗了你。”姜诺衣眼睛里忽然绽放出神采,苏以彤不好的预感,果然应验了,姜诺衣接着道,“修逸,你现在疼吗……疼就对了,那是你爹杨燧,死前经历的万蛇噬心之痛,我把它们放到了你的身上。” “杨燧……”杨霁明的面色一瞬间变得煞白,“怎么会是杨燧,杨燧那时候不是已经……” “被你扔进了蛇窟。”姜诺衣疯狂大笑,眼睛里却落下泪来,“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说起来,我也费了一番功夫,原本我的目标是你,谁想到你的意志还算坚定,没了神志也对我这样的女人起不了任何兴趣,我就只好想了点法子,找到了杨燧所在的蛇窟,好在那时候,他还有一口气,我给他喂了药,总算是在他死前,给我留下了一个你们有你们杨家亲缘血脉的孩子……” 杨修逸的踟蹰剑深深地插入地下,他的手握在踟蹰的剑刃上,被锋利的剑刃割得鲜血淋漓,他什么都不想听,也什么都不想知道,可姜诺衣的话,还在传入他的耳中,身体上正在承受的痛苦,让这些话变得更加清晰。 姜诺衣继续道:“高兴吗,杨霁明?你很厌恶你的哥哥杨燧吧,厌恶到要把他扔进蛇窟里,让他像一个畜生一样死去,亲手养大仇人的孩子,你感觉如何,这才是我代凝风楼百里家,送你的一份大礼。” 杨霁明的右手在颤抖,手里的妄念剑,带着金色的灵力,刺穿了姜诺衣的胸膛。 “是你凝风楼有错在先,是当年的百里寻先杀了杨瀚,若不是因为他……。”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杨霁明的手在剧烈颤抖,“我只是报杀父之仇。” 修仙者寿命漫长,即便过了很多年,他们都还是少年时的模样,却的的确确回不到少年时的心境了。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叹息。 杨霁明忽然就慌了神,忽然四处去看,什么也没有找到。 原本冷静高傲的渡雪山庄主人,忽然好想失去了神志一般,踉跄了几步,想要收回自己妄念剑,却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姜诺衣的血,溅在他雪白的衣襟上,渡雪山庄的人看到此景,忽然乱作一团。 渡雪山庄乱了,有人忽然拔剑,刺向自己身边的修士,原本出自同一仙门的修士,在自相残杀。 “你以为他们都还忠于你?”姜诺衣自己伸手,握住妄念剑的剑柄,一段段抽出刺入自己心口的剑,“哪有人会完全忠于你,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们就不再是你的乖乖下属了……” 杨霁明抬手想给姜诺衣一个耳光,却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你还真是,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都可以弄脏……” 他的手里,原本抱着一只小雪貂,因为姜诺衣的话,他抱着小雪貂的手紧了紧,小雪貂被弄疼了,惨叫了一声,咬了他一口,挣脱了出去。 杨霁明看着手上的血迹,口中忽然泛起一股腥甜。 姜诺衣笑道:“因为……值得啊,你高高在上,几句话就能断了凝风楼的生机,我想报仇,自然要付出些代价,好在我想要的,都有了。” 用梦蝶蛊让世间再次大乱,把脏水泼给渡雪山庄,在渡雪山庄安插自己的人,瓦解渡雪山庄,而杨修逸,则是她最后的底牌。 笑意留在姜诺衣的脸上,泪水沿着她的侧颊落在地上,已经断弦的夜雪明忽然无弦自鸣,悲鸣声不断,姜诺衣死前最后的话,留在了所有人的耳边。 “杨修逸,杀了杨霁明,他不是你爹,是你的杀父仇人,杀了他,不然噬心之痛,将会永远伴随着你。” “还有你,苏以彤,当初天道的第一个影子,就种在你的身上,最该杀杨霁明的,是你啊。” 杨修逸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双手,痛苦不堪,杨霁明也不复先前的冷静,神色中带着挣扎,姜诺衣蛰伏多年,冥灵甚至把夜雪明都给了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成功在他的身边,埋下了无数隐患。 苏以彤护在杨修逸的身边,凝魂灯的银铃声响个不停,他警惕地看着杨霁明,杨霁明后退了几步,自嘲般笑了笑,面色惨白一片。 杨修逸喘息着,泪水和汗水落在地上,不属于他的记忆被姜诺衣强行灌注到他的脑海中,杨燧死前痛苦而扭曲的脸,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个干净如白纸的孩子,到底还是被扯落在了红尘之中。 俞音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山洞中,那是不久前他在北逍的记忆里看见的那一个,重剑承影不在他的身边,连鸽子三三也被排除在这一方小世界之外。 俞音被北逍牢牢地压在地面上,神兵天诛的红色丝线,正在沿着他的身体,一点点攀爬上去,束缚着他的双腿和手腕,俞音尝试着挣扎了一下,红线却绑的更紧了。 “北逍,你先放开我……” 北逍却恍若未闻。 俞音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北逍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听见他的声音,越是依赖本能,越是说明,北逍的神魂,伤得太重了,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才会让他的神魂伤成这个样子。 北逍的神魂不完整,俞音隐隐觉得此事和自己有关,因为每当他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北逍就不太会搭理他。可神魂要如何修补,俞音自己也不清楚,倒是九尾的那句话,给了他一些启发。 如果说,只有靠近他的身边,北逍的神志才能清醒一些,那么,如果让北逍感受到他的气息,能不能把北逍的意识从神魂的深处唤醒。 那么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北逍留下的牵绊呢。 俞音躺在地面上,没有再抗拒缠绕过来的天诛红线,他的右手上,带起一道红色的灵力光,顺着自己的颈侧划了下去。 那是北逍画下符咒“不渝”的位置,符咒上混着北逍的心头血,“不渝”被触发,北逍必然会有所知觉。 俞音一边扶着北逍,一边仰头,吻上了北逍的唇。 果然,北逍睁开了眼睛,原本空茫的眼神有了焦点。 “音音……”北逍低头,压住俞音的双手,吻上了俞音的脖颈,舔去他颈间流出的鲜血。 “你叫我什么……”俞音颤声道。 北逍俯,在俞音的耳边,重复了刚才叫过的名字,他靠的太近,俞音在他的动作下,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溢出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模糊声音。 “我好像说过,我会伤你,我给过你机会。”北逍替俞音理了理额前的乱发,沉声道,“南冥只有你我,除此之外,不会有人再能入南冥,俞音,我要是把你关在南冥,不放你走,你就走不了了……” “在这里陪我好不好,日后的千年万年,都不要再离开我。” 俞音避开北逍的视线,偏过头去,问道:“那你告诉我,不要再瞒着我,怎样才能修补你的神魂?” “真想知道?”北逍在俞音的耳边低声道,“我可是想了很久的,你想要吗?” 若是平日里的俞音,一听就知道北逍的话里有别的意思,可此时的俞音只想着赶紧治好北逍神魂上的伤,听北逍这么说,立刻点了头,北逍笑了笑,神兵退去戾气,红线缠上俞音的身体。 54 偷情 俞音的应声,像是打开了一个出口,北逍的动作立刻变得急促起来,他的衣带被扯开,衣服凌乱地散落在地上,双手和双脚被天诛化身的红线缠绕,无法动弹,也无法挣扎。 俞音有些不自在,挣扎了一下,被北逍一把按回了地上。 “不许反悔。”北逍义正言辞道,随即按在俞音的腰上。 俞音骗过头去,看向周围的空茫景色。北逍微凉的手,沿着他的腰,一路抚摸上去,俞音不觉自己在对方的动作中溢出了一声低吟,他忽然觉得冷,又觉得很热,整个身体的感觉,因为对方的动作,都失控了。 大妖强势地抬起他的下颌,不容拒绝吻上他的唇,红线牵制了他的动作,他睁开眼睛时,看见北逍浅金色的眼睛,那一刻竟然要沉溺其中。 俞音晃了晃神,被北逍一把扯过去吻到整个人都在颤抖。 “你们大妖不是很注重传统的吗,先成亲,后洞房,我还没和你成婚,你就想和我做这种事。”这种失控感让俞音有些难熬,他有点不甘心,于是他贴近北逍的耳边挑衅道,“北逍,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叫偷情。” “是吗?”北逍手里的动作未停,低沉的声音落在俞音耳边。 周围的景物飞速发生了变化,红色铺满了俞音的世界,房顶正在逐渐闭合,妖族皇都里那个婚房出现在俞音的眼前。他的手脚上还缠着红线,北逍就这样抱起他,把他轻轻扔到了那张床上,顺势抽开他的衣带。 “那这样呢?”北逍问。 在婚房里就不叫偷情了,逻辑感人。 https:m.xsw5 “疼,你能不能……收敛一点……”身体因为对方的动作而传来暧昧又怪异的感觉,俞音咬牙,有些艰难地说,随即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又有些懊恼,指责道,“难道前世的时候,你就没做过这种事吗……” “没有。”北逍贴着俞音的耳畔道,“没来得及,我等了很多年……” 等了很多年,所以才不能轻易饶过你,不能再轻易放你离开。 “想把你关在南冥,你是我一个人的俞音。”北逍狠狠道,“你迟早都是我的,不许反悔。” 俞音一怔,记忆还是空缺的,苦涩的感觉却漫上了心头,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北逍的眼睛里闪过得逞的意思,这时的他再想拒绝,已经彻底来不及了。 “我会带你回去成亲。”北逍许诺道,“人族成亲会有的,我们一个都不会少。” 俞音又些想笑,又有些难过。 “不要哭。”北逍忽然认真道。 “我没……你先等等,我还没……”俞音想说他没有,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北逍一把按住,制住他所有的反抗,接着就感觉到他先前害怕的东西抵住了他,然后就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俞音眨眨眼睛,话也没来得及说,先落了泪。 俞音:“……” 哪有这样的啊,几千年前的妖不应该很传统很保守的吗,为什么他在北逍这里丝毫感受不到。 身体不受控制,所有的反应都落在对方的眼里,他唯一能做的,只能在眨眼后,感受着泪水从颊边滑落。北逍看见他的泪水,又好像有些心疼了,神魂的力量压过了野兽的本能,拨开俞音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吻去他的泪水,动作却还没停。 “张嘴,疼就咬住它。”俞音恍惚间,听见北逍的声音,一个微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唇边,身体不由自主,代替主人张口,咬住了北逍送进他唇间的东西,软软的是布料的质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睁开眼睛时,看见了北逍浅金色的眼睛里染上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俞音不知道自己是清醒的,还是身在梦里,他感受到自己就着原先的姿势,被北逍抱起,他颤抖着,把头枕在北逍的肩膀上,发丝垂落在北逍的颈间。 北逍按着他腰际的手再度紧了紧,不知道是愉悦还是痛苦,恍惚中俞音张口,原本咬着的东西落在了地上,他向着北逍的颈侧,咬了下去。 “想做什么?”北逍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俞音刚尝到血腥味,手就被北逍按回了背后,挣脱不开。 “不要……阻止我。”俞音艰难道。 北逍扣住他的手腕,按得更紧,回答他的是北逍进一步的动作,把他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冲撞得支离破碎。 俞音垂下头,刚刚掉落在地上的东西就这么映入眼帘。 那是一朵精巧的绢花,多年前的仙门盛会上,他无意中塞给北逍的那一朵,时隔多年,竟然在此情此景中,重见了。 绢花传意,原来在很久以前,他们两人,早就被因果紧紧联系在一起了。 俞音咬牙,不让自己溢出难耐的声音,北逍却看穿了他的目的,简单的动作就把他的防御拆得一干二净,把他逼出了泣音也丝毫没有停下动作,俞音枕在北逍的颈间,眼泪打湿了北逍的发丝。 “你把天诛撤走,好不好……”俞音真的后悔了,刚才他就应该拔腿就跑,跑得离南冥天池远远的。 “不好。”北逍狠狠道,“你是我的。” “……”招惹大妖的后果,俞音算是懂了,北逍做起这种事来一点都不温柔,可他还是喜欢他。 …… “你的神魂……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明明做着这样的事情,却能感受到身体内有一部分,在替他回应着北逍,让他完全无法控制自身的反应,只能随着对方的心意,沉溺进对方浅金色眼瞳下如渊的目光中。 同他所料的一样,北逍缺损的那部分神魂,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在他的体内,已经与他的神魂纠缠在一起,无法分离。 前世的时候,北逍到底做了什么。 俞音颤抖着伸手,指尖带一抹灵力红光,狠狠刺入自己的心口,沾着自己的心头血,在北逍的颈侧,一笔一划,生平第一次画下那道符咒—— 不渝。 他曾经以为多余无趣的一道符咒,现如今是他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我也不会背叛你。”俞音喘息着,在北逍的耳边低语,“所以,别想着用命来护着我,从今往后,同生共死。” 名为不渝的符咒在两个人的身上叠加,神魂交融,堪比记忆追溯的快感,席卷了两人。 俞音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岸边,南冥的海水,在风的吹拂中,把月光撕扯成碎片。 这里不是现实,是北逍的神魂世界,上一次记忆追溯的时候,俞音看见的就是大海,南冥天池对北逍来说,似乎有特殊的意义。 俞音看向地面,月光中,地面上多了一个人的影子,俞音匆忙抬头,发现此时的自己穿着南渊学宫月白色的弟子服,身后背着重剑承影,他身边的那个人,是秦霜寒。 秦霜寒同样穿着南渊弟子服,带着黑白色狰狞的恶鬼面具,手中拿着的是那把未泯剑。 “小黑?”俞音试探着问道。 对面的人却一把将他抱入怀中。 “我很想你,你去哪里了。”秦霜寒在俞音的耳边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俞音伸手想要回抱对方,手里只剩一捧黄沙,他回头再看时,周围已经变了一番模样,他看到了阳光。 那是烈阳殿的屋顶上,他坐在屋脊上,秦霜寒单膝跪地,手里捧着的是一纸婚书,婚约上的文字,俞音看不懂,却能感受到那婚书上流淌的契约之力。 烈阳殿内外,皆是手持重兵的修士,弓箭被架起,所有的目标都指向了他面前的秦霜寒。俞音想环顾四周,却发现此时的身体伤痕累累,全身每个地方都在疼痛,根本无法移动身体。 他记起来了,前世的这个时候,因为屠南阳夏家满门的事情,已经是人皇的沈云央,对他下了一道诛杀令,很多修士在寻他,抓到他后,却又不杀他,反倒把他关进烈阳殿里,把那些刑具试了个遍。 现在想来,是冥灵想要夺走他血脉里的力量,而夺取血脉之力的方法,与夺翼相似。 秦霜寒找了他很久,有一天不知为何,烈阳殿周围防守出了问题,秦霜寒才寻到他,把全身都是寒意的他从烈阳殿地下的水牢里捞出来,拎到了烈阳殿屋顶上晒太阳。 他曾经在山洞里,对着昏睡的俞音说过,要在一个有阳光的日子,把婚约给他。 “你这是要求婚?”俞音难以置信,“你要跟我求婚?” 出事前,他只答应要好好想想,如今倒好,婚约都怼到眼前来了。 “你收过我的聘礼了。”秦霜寒看着他的眼睛,笃定道,“你不能毁约。” “你什么时候送过我聘礼?”俞音瞪大了眼睛。 “九婴。”秦霜寒好心提醒道。 俞音在脑海中翻了翻往事,回想起那日三清山上窗边发生的一幕,越发难以置信,反驳道:“就那俩大骨头土味花盆,种的还是狗尾巴花,丑就算了,还吓人,你不会要告诉我,那就是你说的聘礼了?” 死不瞑目的九婴,对秦霜寒来说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你当时说过好看了,也收下了,妖族最高贵的礼物,就是敌人的头颅。”秦霜寒不甘示弱,“在我们妖族,收下了聘礼,就不能反悔了,所以你把婚书收下。” 多高贵啊,他还进行了一番艺术加工。 “强买强卖啊你这是。”俞音指责道。 周围刀剑横指,沈云央派来的那些修士们如临大敌,两个少年一个浑身浴血,一个遍体鳞伤,却都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在烈阳殿的屋顶上,窃窃低语。 俞音看了看漂浮在自己面前的婚约,传说那是大妖生来就有的东西,大妖看重自己的配偶,一旦定下婚约,一生一世,都只认那一个人。 而大妖的寿命,太漫长了。 “你也是大妖吗?”俞音靠在烈阳殿的屋顶上,笑了笑,“我捡回来就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你啊。” 55 婚约 秦霜寒的眼睛里闪过迷茫,摇头道:“我不知道。” “算了,不为难你了。”俞音说,“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和我求婚呢,你下一次,要是喜欢我,能不能早点告诉我……我们总不至于,到了这种地步,还在婚约上磕绊,你就这么拿出个婚书,下面这些人害怕着呢。” 俞音向屋顶下扫了一眼,仅仅是一瞥,就有人面露惧意,后退了几步。 “我喜欢你,不看时辰和地点的。”秦霜寒声沉如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你别后悔啊。”俞音垂下眼帘,在对方耳边说。 “永远都不会。”秦霜寒说。 “那来吧,这婚约,我应下了。”俞音伸手,婚约落在他的手中,一道红线从婚约中飘出,系在了两个人的手腕上。 俞音指尖沾了血,想了想,在婚书上,写下了一个“囍”字,婚书和红线散开,消失不见。 “小黑,你看多喜庆啊。”俞音指着那个没散尽的“囍”字道,“说不定哪一天,我们还能看见它。” 秦霜寒眼中闪过狂喜,狠狠把俞音搂在怀里。 俞音全身是伤,被他这么一搂,疼得一哆嗦,反倒清醒了:“我真的觉得,就这种时候,你才像个妖族。” 一秒记住https:.xsw5 痛也好,痛彻骨髓,即便生死相隔,也没那么容易忘记了。 大敌当前,绝境中,两人在烈阳殿顶的阳光下,吻上了对方的唇,那称不上是温柔的吻,俞音的嘴里,血腥味弥漫开。 “你好好活下去,我不要你给我报仇,不值得。”俞音贴着秦霜寒的耳边道,“既然定了婚约,你就不要爱上任何人,千年万年,你都只能记得我,好不好……”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无路可退,他不可能任由烈阳殿里的那群人夺走自己血脉中的力量,既然献祭已经开始,即使是死路,他也要自己来选。 一吻结束,秦霜寒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一手温柔地放在俞音的背后,另一手执着短剑,向俞音的心口刺去。 “闭上眼睛好不好。”秦霜寒吻了吻俞音的眼角,“不疼的,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我带你回家。” 他的手中拿着的是利刃,声音却无比温和。 “等等……”在最后一刻,俞音抓住了秦霜寒的手腕,余光看见了远处,有个黑色长袍的身影正在向这边赶来。 “我自己来。”俞音笑了笑,从秦霜寒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取下了那把短剑,“谁说预言一定要应验,凤凰的预言,我偏偏不让它应验,我不认命,天道要你杀我,我偏要忤逆它。” 三清山上,俞歌无意中预知未来,说看见秦霜寒把短剑刺进了俞音的心口。 一语成谶,但天道和命运,俞音从来都不认。 “我要是转世了,你就来找我。”俞音对秦霜寒说,“婚约还在,你总能找到我,找到我了,就立刻把我带走,和我成亲,要是我忘了你,你就把我关起来,用绳索捆住我,不让我离开,直到我记起你来,我总会记得你的……” 俞音有些说不下去了,视线里的景物都有些模糊,给天道的献祭被打断,他的魂魄都要散了,哪里还有什么来世。 可他舍不得,他觉得自己自私,他无法让秦霜寒忘记自己。 秦霜寒也一样。 要是能早一些,彼此明白对方的心意就好了。在三清山的梧桐树下,在南渊的江风里,在一切事情都还没到无可挽回的时候。 “住手!”冥灵喊道,“你以为,这样你就能解脱了吗?打断献祭,魂飞魄散。” 俞音冲他挑衅地笑了笑:“那我也不会让你得逞,你什么也夺不走。” 那把短剑,最终还是落下了。 画面停在了这里,俞音却记起了很多事情,很多原先无法理清的事情,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往事排列在一起,把因果呈现在他的面前。清寻真人逼他修无情道,让他不要同任何人结下因果,是为了保护他,可惜他注定不是个安分的人。 烈阳殿的血脉里,传说藏着上古时期的力量,有人畏惧,也有人憧憬。沈鹤尘欺骗了烈阳殿圣女容羽涅的感情,希望能够掌控烈阳殿的血脉,操纵烈阳殿的后人为己所用。 而冥灵,则想用用万千人命去祭天道,再夺走烈阳殿后人的血脉,就能让天道打开四界之间的隔阂。纪飞雨说,冥灵想要飞升,想要破开人界与仙界之间的屏障。而破开屏障需要天道应允,冥灵用人命和怨气祭天道,同时需要把上古流传下来的烈阳殿血脉夺走献祭给天道。 沈鹤尘和冥灵,都没有得逞。 容羽涅自在惯了,性子也烈,哪里会容忍被纵自己的命运,宁愿一死,也不愿意被沈鹤尘控制,留下俞音,实属不易。容羽涅让凤凰寒筝看过俞音的命运,知道他若是能同世人全无瓜葛,能有一线生机。 容羽涅自尽前,把俞音托付给了凤凰寒筝,然而京城猎凤,寒筝被杀,死前只来得及把刚刚出生的小凤凰藏在京城的郊外,甚至为了保护百里寻,连有了小凤凰的事情,都没有告诉他。 百里寻为报仇杀杨瀚,带着刚出生的俞音,隐姓埋名,去了江南的三清山。 烈阳殿圣女容羽涅死后,所有人都以为烈阳殿的血脉已经断绝,可在镜雪关之役中,俞音的额间却出现了烈阳殿的令纹,此事被毓秀告诉了沈鹤尘。沈鹤尘认出他是自己和容羽涅的孩子,召他回京,一为认亲,二为掌控俞音的力量为己所用。 沈云央活得好好的,忽然多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觉得自己的皇位受到了威胁,自此恨上了俞音,即便俞音对人皇的位置压根就不感兴趣。 俞歌的死,仅仅是一个开始。 杨霁明的父亲杨瀚因为凤凰而死,杨霁明恨凤凰,也恨凝风楼。沈云央想要排除自己继位的威胁,而冥灵,想要夺走烈阳殿的血脉之力,不同目的的三个人,无形之中,推着当年的他们,走向了最后的结局。 俞歌身死,纪飞雨心灰意冷退居剑阁,从此好几年不问世事,宗文临不知为何从此不见踪影。 沈云央以勾结妖族为由,对俞音下了诛杀令,沈鹤尘留下的魂帆能够震慑俞音的神魂,俞音被冥灵带走,想用人族夺妖族翅膀的方式,夺走俞音的血脉。 前世俞音活着的最后一段时间,一直呆在烈阳殿里,直到秦霜寒闯了进去。原本冥灵的计划在二十年前就应当成功,然而毓秀犹犹豫豫地支开了烈阳殿的很多守卫,秦霜寒一人一剑,闯进了烈阳殿里,筋疲力竭的两人,在烈阳殿顶上缔结了婚约。 婚约已成,俞音嘲笑天道,把短剑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俞音已死,对冥灵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了。 秦霜寒提着断开的未泯剑,抱着俞音,一步步杀出了烈阳殿,覆盖在脸上的黑白色面具,流下血泪。 这是俞音到目前为止,记起来的事情,他能回想起他前世的所有事情,可他死后的那些日子里,发生过什么,他还是不知道。只是如今俞音听见自己死前说过的那一番话,就知道秦霜寒当初必然没有善了。 他早该料到,他和俞歌,还有秦霜寒,三个人在山上被师父放养着长大,性子里多少都带着相似的地步,在不同的事情里,会做出相似的选择——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当年的秦霜寒,必然付出了什么,俞音才能在另一个世界重活。 神魂世界里的记忆,就只能看到这里,再往前走,就是一片荒芜,做一次那种事,才给看这么一点,太小气了,俞音有点不高兴,抬腿跺了跺脚下的地面。 他眼睛里的世界又开朗起来。 这次是熟悉的场景,是妖族皇城中的那个婚房。北逍推开房间的门,两只鸽子飞到了桌上,北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把婚房里的装饰的一点点装点起来。 日复一日,房间慢慢被装点成了后来的模样。 当初俞音初到那婚房的时候,就觉得像是布置了很久。 如今看到这段记忆,才知道,那的确不是在一夜之间布置成的。 妖族的生命漫长,可那二十年对北逍来说,格外的孤独。 俞音睁开眼睛时,他躺在海岸上,枕着北逍的胳膊,俞音想坐起来,才发现全身酸疼,摔回了北逍的怀抱里,北逍正用探寻的目光看着他。 “还疼吗?”北逍问。 “我要是说疼,你下次能轻点?”俞音瞥了北逍一眼。 北逍陷入了沉思中,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俞音龇牙咧嘴,抬腿踢了身边人一脚,又觉得全身酸疼,乖乖不动了。 俞音伸手,示意北逍把手腕放到自己的手心里,北逍照做了,俞音的灵力,探查了北逍的神魂,发现北逍的神魂虽然残缺,却不再岌岌可危。 缺少的那一部分,已经找到了。 “我没事了。”看出他的困惑,北逍主动道。 “你是怎么把魂丢我身上的?”俞音问。 北逍思考了一下,认真道:“当年在琴州见到你的时候,就丢了。” 俞音:“……”啧,又被这条鱼给带进沟里。 “你说你这好好的,缺了一块魂魄可怎么办。”俞音感觉自己操碎了心。 北逍摇了摇头:“你在,我的魂魄就是完整的。” 俞音放弃挣扎了。 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北逍缺少的那一部分魂魄,会在自己的身上,直觉告诉俞音,这和他的重生有脱不开的关系,可秦霜寒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想不通。 所以俞音决定不想了,打算改天趁着北逍不在,问问苏以彤。 他们在南冥天池呆了一天一夜,人间大概过去了十天半个月,不知道剑阁追杀冥灵追到什么地步了,也不知道苏以彤和杨修逸他们现在在哪张地图。 渡雪山庄的烂摊子,还得回去收拾。 俞音的重剑承影,安静地躺在沙滩上,俞音走近,剑身发出一阵红光,陈誓出现在俞音的面前。 “学弟……”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重剑会生出剑灵,还会追随着他前往另一个世界,他原以为陈誓只是水逆被他扯到了这个世界,谁知道,一切早有注定。 “我什么都没看到。”陈誓见两个人走过来,赶紧捂眼睛,澄清自己,“也什么都没有听见。” 俞音:“……”忽然感觉有点对不起直男学弟。 “学长,我想起来不少事情。”陈誓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原本就是跟着你过去的,只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有点忘了。” 听学弟这么说,俞音想起了自己回来后,听别人说过的事情。 当年他死后,重剑承影悲鸣,兀自飞入高空,在南阳城外坠落,生生砸出了一个小山谷,人人都说承影失主从此暗淡无光,却没有人知道承影有灵,剑灵追着主人,去了另一个世界。 俞音:“你……还想回去吗?” “我原本就属于这里,我不回二十一世纪了,我一把剑回去当古董吗?”陈誓坚定摇头,“我可不想去博物馆过日子,就是没网没游戏玩,暂时需要适应一下。” 简言之,除了网瘾,其他都不是问题,不得不说,穿越真是戒网瘾的好办法。 俞音:“……”这说话方式,学弟还是学弟,他很放心啊。 “我也不回去了。”俞音看了看身边的北逍,认真道,“所以,我拖家带口来找你了,你可不能再赶走我了。” “好。”北逍笑了笑,伸手想要抓住俞音发梢上的阳光。 “嘶……扯什么。”俞音白了他一眼。 陈誓嗖地一声缩回了承影剑里,对这两人视而不见,沉重的剑身哐当一声砸在了两个人的脚背上。 56 大逆不道 人间,南阳城里,渡雪山庄的人已经撤出,杨霁明没杀杨修逸,走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渡雪山庄的内部叛乱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姜诺衣带来的麻烦,几乎动摇了整个渡雪山庄。 南阳城的居民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多半逃出了这座城市,短短的时间里,南阳成了一座空城。 杨修逸在杨霁明离开后就晕了过去,十多天过去了,苏以彤一直守在他的身边。 渡雪山庄散播过梦蝶蛊的消息,在姜诺衣死后,传遍了整个人族。 姜诺衣用十多年的时间,将自己隐匿在神莺阁中,她死后,神莺阁的人,按照她留下的命令,把渡雪山庄这些年做过的事情,以各种方式传了出去。 她对渡雪山庄的报复,隔了十几年,甚至赌上了自己和弟弟的命,终于展开了。 苏以彤百无聊赖地坐在客栈房间的窗口,看着南阳灰色的天空,这些天里,他想了很多,想他们少年的时候,想回到南方。 北方套路太深了,他想回家。 俞音和北逍不知道去哪个角落卿卿我我了,也不知道继他和纪飞雨后,谁会成为这两个人的迫害对象。 纪飞雨带着剑阁正在追查冥灵的老巢,顺便打算去京城找杨霁明算账,那个叫黎雅的鹿山小姑娘,被剑阁的人带走,代为照顾。渡雪山庄内部动乱,杨霁明听闻真相后有些魂不守舍,浑浑噩噩地走了,只剩他,在颓败的南阳城里守着无人问津的少年。 “我真是个好人,医者仁心啊,我怎么就认识你了呢。”苏以彤自言自语,随即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杨修逸,叹道:“小仙君,你再不醒,我就要丢下你了。” m.xsw5首发 “我数到三好不好,你不醒,我就走了。” “一……二、三,算了,数到十。” 苏以彤把自己数晕了,又倒回一重新来。 杨修逸好像听到了他的话,渐渐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 苏以彤察觉到他这边的动静,忽然有些紧张。 杨修逸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的景色,好像有些慌乱,四处找寻,最后眼神聚焦在窗台上,苏以彤靠在那里,一束月光照在他的凝魂灯上,月色下,苏以彤那张脸更好看了。 杨修逸睁开的眼睛里,再没有了少年的眼神,苏以彤觉得自己变成鬼修后,再也不会跳动的心脏,在尖锐地疼。 “前辈……”杨修逸忽然开口呼唤他,“前辈……彤彤……” 他的手被踟蹰剑割得刻骨,一时间无法愈合,苏以彤给他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包的像熊掌,杨修逸见苏以彤没有回答,他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苏以彤沉默着,从窗边一路走到他的床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抱住了杨修逸,拍了拍他的后背。 “彤彤……”杨修逸抓着苏以彤的手,去按自己的心口,有些无意识地说道,“我这里,好疼啊……” 姜诺衣死了,杨霁明不是他的生父,连渡雪山庄也要分崩离析,就好像一夜之间,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逐渐从梦中醒来,杨燧死前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逼迫着他,去做姜诺衣命令的事情,太疼了,在蛇窟中被撕咬直到死去的感觉太疼了,说是生不如死,也不过分。 杨修逸全身的剧痛正在一点点侵吞着他的神志,他抬起头,痛苦中脑海里只剩下姜诺衣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杀了杨霁明。” 杨修逸一把推开苏以彤,苏以彤看到对方猩红的眼睛,他还是受到了那道恶咒的影响。 “小仙君,你还好吗”苏以彤问,眼睛里是掩盖不住的失落。 踟蹰剑从床边飞过,杨修逸穿着雪白的中衣站在月光下,苏以彤忽然觉得,这个时候的杨修逸,有些陌生。杨修逸神情有些漠然,踏上踟蹰剑,苏以彤动作飞快,在杨修逸御剑飞出的最后一瞬,伸手一抛,凝魂灯紧紧挂在了杨修逸的后背上,苏以彤跟着抱住了杨修逸的脖颈上。 杨修逸御剑,向京城的方向飞去。 然而没飞多远,杨修逸楞在了半空中,眼睛里的红散了一半,整个人也清醒了大半。他的脖颈上沾到了冰凉的液体,他停在原地。 苏以彤在哭。 杨修逸傻了,刚刚因为恶咒而建立起来的凶性,瞬间散得干干净净,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个没爹没娘的被坑的还没哭,苏以彤倒先哭了。 他背上的凝魂灯变成了幽幽的蓝色,很明显,苏以彤自闭了。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哄着了。 杨修逸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苏以彤,没有出声,却默默落了泪,平日里苏以彤没个正经模样,梳头不小心扯断了根头发,都要拉着他闹上半天,不是要他赔偿就是要他以身相许,今天却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脆弱的模样。 他昏迷不醒十多天,所有人都离开了南阳,只有苏以彤还在这里,默默地等着他,他其实一直都隐约明白,苏以彤在他的身上寄托着什么,在昏迷不醒的那段日子里,他模糊的意识里,最害怕的不是面对渡雪山庄和杨霁明,面对被姜诺衣强行扣下的仇恨,他发现自己最害怕的竟然是自己醒来时,对他失望的苏以彤已经离开他了。 他和苏以彤身上有相似的地方,曾经都是不经世事的单纯的少年。 手心里还残留着苏以彤的泪痕,他也第一次认识到,苏以彤没有他想的那么坚强,当年的苏以彤,才十多岁就被种下了梦蝶蛊,那时的苏以彤,应该也很无助吧。 杨修逸从小没被娘亲哄过,如今也不会哄人,只能抱着苏以彤,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苏以彤的后背。 苏以彤不哭了,抓着杨修逸的衣袖,半天也不肯说话,明明身体还承受着剧痛,杨修逸的心里却涌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想法,想要变得强大,能够从那张把他们所有人都捕获的网中逃出来,他想要保护眼前这个人。 “是我不好。”苏以彤低声道。 “彤彤。”杨修逸抬袖擦去苏以彤脸上的泪水,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苏以彤,“我很感激,那个夜里你能把我带出来,你来找我,你没有丢下我,就够了。” “疼吗?”苏以彤不哭了,怔怔地抬起头。 “疼。”杨修逸实话实说,“彤彤,我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我没有家人了。”杨修逸说,“能不能请你,多陪我一段时间。” 杨修逸的目光太澄澈干净,以至于苏以彤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了,也看到了杨修逸脸上压抑不住的狂喜。 “你瞎高兴什么?”苏以彤哭完了又精神了,“这么疼,你还这么高兴。” 杨修逸道:“彤彤,等这一切都结束,我带你回南方,好不好?” 苏以彤说过,北方的土,入了也不安,这些他都还记得。南海是苏以彤的家乡,苏以彤已经很多年没能回过南海,杨修逸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够背着苏以彤的凝魂灯,把他送回南海。 “算了,手给我。”苏以彤盯着杨修逸看了片刻,扯过杨修逸的手心,趁杨修逸还没反应过来,飞快地在对方的手心里画下了一道符咒,符咒闪着光没入杨修逸的手心,杨修逸晃了神,感觉身上的痛苦似乎消减了大半。 与此同时,对面的苏以彤身体晃了晃,半跪在地,他被杨修逸扶住,紧接着飙了一串南方方言,杨修逸听不懂,但听语气知道苏以彤大概在骂人,身体上的痛苦减少了,可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只有修为高深的医者才会的符咒,能够共享别人的痛苦,苏以彤一直觉得这是个鸡肋符咒,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能用得上,仅仅是一半的痛苦,就让他骂了一圈人,杨修逸刚才承受着那么大的痛苦,还能分出心思来哄他,可见的确是个可塑之才。 此时可塑之才正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得他有点内心发毛。 他抓着杨修逸衣袖的手指尖有些发白,咬牙凶巴巴道:“就当是,你送我回南海的定金了,定金已经给你了,你不许死,你要是死了,我也要把你魂魄拎出来,送我回南海。” 杨修逸一怔,顿时明白,这大概是苏以彤最担心的事情,他怕他不能从这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宁愿一死了之。 “我不会。”杨修逸用力摇摇头。 “小仙君,杀不杀杨霁明,那是你的事情,我不会干涉。”苏以彤认真负责地教育道,“我想杀他,和你是否要杀,是两回事,你的事情,你自己选,我帮你分一半这个疼,我连梦蝶蛊都熬过,这个不算什么。” “而且。”苏以彤补充道,“当初在江南,我说过,若有一日,你走投无路,我承诺帮你一次。” 他莫名地喜欢眼前这个干净单纯的少年,也总觉得杨修逸还小,理不清很多道理,怕他会做傻事,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少年正在慢慢成长。 杨修逸没回答,只是用力把苏以彤抱进怀里,就好像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苏以彤这样的人,当年杨霁明怎么忍心把梦蝶蛊引到了他的身上,连姜诺衣的一番话都没挑起他心里对杨霁明的怨恨,现在因为苏以彤,他却记恨起了杨霁明。 大逆不道啊。 苏以彤龇牙咧嘴道:“嘶,走开点,踟蹰剑的剑柄硌到我了。” 杨修逸:“……” 苏以彤的目光下移,也傻了眼,踟蹰剑在距离两人有一段距离的地上躺着呢。 所以刚才硌到他的是…… 杨修逸也顾不上疼了,维持着抱着苏以彤的姿势,下巴抵在苏以彤的肩膀上小声地笑。 “彤彤。” “叫前辈!” 苏以彤不见了,地上只剩下一个灯笼,半边蓝色,半边红色。 57 鸽子不普通 京城的渡雪山庄外,站的全是修士和百姓,当初有多尊崇渡雪山庄,如今他们就有多恨,令人心惊的消息传遍了人族,如今来京城的,全是想算账和看热闹的人。 “还以为真的是好心呢,原来梦蝶蛊就是从这里散播出来的,十多年前死了不少人吧,凝风楼的人白死了。” “当初杨霁明继位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无权无势的,凭什么是他,啧,杨争还有他那几个兄弟,都是他自己杀的吧,他身边的护卫都承认了。” “平日里这人也怪怪的,你们没发现吗,杨霁明大白天都要点灯,做了多少亏心事啊,还养了那么多小雪貂,平常人家里饭都吃不饱,他那每一日的开销……” “南渊七雅知道吗,当初这几个人关系多好啊,霜翎仙君俞音师门的三人,在镜雪关救了多少人,后来俞歌被杀,俞音和秦霜寒惨死,谁知道和他有没有关系……” “有的吧,那会儿他还是先皇的走狗呢……” 议论纷纷中,更有人列出了渡雪山庄的几大罪名,聚集在渡雪山庄的门前,叫嚣着让渡雪山庄偿命。 渡雪山庄的深处,杨霁明坐在一间内室中,室内的四壁上,挂满了画,落款都只有一个人的名字,庄外一片骂声,他就在静室中,摩挲着墙上每一幅画作。 “庄主。”弟子在内室外战战兢兢道,“剑阁带人围城,说是要清算当年的事情。” “还有……京城的百姓,让您出去给个说法。” 内室的门被打开,弟子哆嗦了一下,没敢抬头看杨霁明。 https:m.xsw5 “你害怕我?”杨霁明扫了那弟子一眼,那弟子把头埋的更低。 “不敢。”那弟子赶紧回答。 “有什么不敢的,当初我十多岁的时候,这里的每个人,都能拿天底下最脏的话骂我,看不顺眼了,就是一顿打,打得不开心,再丢进装满雪貂尸体的箱子里,一关就是一整夜。”杨霁明面无表情淡淡道,“你下去吧,至于剑阁,纪飞雨沉寂了这么多年,我自然会给个说法,至于那群百姓,渡雪山庄从来就没有对不起他们,随他们去吧。” 弟子没敢说话。 “你去告诉纪飞雨,凤凰都该死,我没有做错,他要寻仇,尽管来,各凭本事。死,我也不会死在他的手上。”杨霁明轻笑道,“你去告诉所有人,杨霁明的命,就在这里,谁有本事,谁就来拿。” “是。”弟子应声退下,走出很远,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站在内室边的杨霁明。 春还未末,山庄外的花,已经落了一地。 他来渡雪山庄已经很久了,他们的庄主,好看又高傲,弟子们敬他又怕他,可更多时候,他觉得杨霁明很孤独,他好像一直在找着什么人,求而不得。 京城的城门边,一辆马车进了京城,矮胖的车夫专心赶车,车帘被人从里面挑开,很快又放了下来。京城中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百姓,天气转暖,人人都换上了单薄的衣衫。 几日前,纪飞雨传讯让两人来京城,先把渡雪山庄的事情清算了,再心无旁骛地去解决冥灵这个树妖。 俞音和北逍觉得很有道理,毕竟冥灵是冲着俞音来的,他自会来找俞音。 于是,俞音和北逍,一路北上,去往京城,妖族众人见尊主和尊夫人要北上,表示一定不能让尊夫人御剑吹冷风,特地准备了马车,还有各种瓜果蜜饯,两人明明是去京城找渡雪山庄打架搞事的,却被一群妖修安排成了春游。 于是,北逍以照顾俞音保护俞音为理由,趁着北上赶路的时间,拉着俞音在马车上重复他们在南冥做过的事情,以至于俞音觉得大战临近,自己反而越来越虚,各种意义上的虚。 马车外,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北逍向帘外伸出手,鸽子三三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三三歪着头打量着俞音,一如既往的高冷。 “纪飞雨已经到了京城。”北逍说。 俞音点头,看着北逍手背上的鸽子三三,随即发现自己好像有一阵子没看到鸽子芸芸了。 “芸芸呢,你送给纪飞雨了?”俞音问身边的北逍。 这两只鸽子,听九尾说,似乎从二十年前北逍把九婴从尊主位置上拎下去的那天起,就跟在北逍的身边,现在北逍却把其中的一只,丢给了纪飞雨,芸芸也有几分乐不思蜀的意思。 自家鸽子,多少养过一段时间,怎么说送人就送人了。 最奇怪的是纪飞雨,抱着别人家的鸽子,成天到处乱窜,好吃好喝地供着。 “芸芸喜欢他。”北逍说。 纪飞雨也喜欢芸芸。 “你从哪里找到的?”俞音问。 北逍:“什么?” 俞音:“俞歌残存的神魂。” 芸芸说话的语气,像极了俞歌,不然纪飞雨也不会避世二十多年,最后栽在了一只鸽子身上,成天盯着剑阁弟子惊恐的目光,宠一只鸽子宠到了天上,成天跟个鸽子唠嗑得没完没了。 “猜到了?”北逍笑了笑,也不意外,“二十年前,在南阳附近找到的,用我的[天预]一点点聚回来的,可那到底不是原来的俞歌,心智像个孩子。” 他怕俞音难过,所以从来就没有提过。 “是你把她的神魂放在了鸽子身上?”俞音随口一问。 这个操作,一般人的确想不到。 北逍点头,给他慢慢解释:“那会儿,我在南冥醒来的时候,捡到了两只鸽子,其中一个已经没了生机,是个空壳,但这两只都不是普通的鸽子。” “不是普通的鸽子?”这个说法让俞音有点想笑。 不都是会咕咕叫然后炖汤很鲜美的鸽子吗,还有普通和不普通的区别吗。 “我在南冥捡到的。”北逍说,“你应该知道,南冥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不能随便进入,除非,是凌驾于我的存在。” 所以他捡回了两只鸽子,把俞歌的意识,放在其中一只身上养着,取名叫芸芸,另一只还有生机的鸽子,也救了回来,也就是后来的三三。他原本只想试试,却没想到这个不普通的鸽子,真的可以承载凤凰的残魂。 芸芸还残留着俞歌的很多记忆,因此在第一次见到俞音的时候,表现出好感,还唤出了他的仙号。 俞音想了想,问:“凤凰翼上好像还残留着俞歌的一部分意识,如果我把凤凰翼还给俞歌,她,还能回来吗?” “难说。”北逍摇头,“从来就没有归还翅膀这一说法,人族夺翼的过程,把妖族逼到了极致,凤凰翼也没那么容易从你体内剥离出来,最好的结果,是凤凰能求得一次涅槃的机缘,那也只能让俞歌以灵体的形式,短暂出现。” 俞音有些失望,北逍感觉到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以表安慰。 “不怕,天大地大,了结此间事后,我带你去寻。”北逍说。 俞音笑了笑:“好。” 如今纪飞雨捧走了鸽子芸芸,北逍的身边,就只剩下三三了。 “了结了这里的事情,和我回妖族?”北逍问。 偷情一时爽,但对活了几千年的传统妖来说,仪式还是很重要的。 所以要回去成亲,去完成当年没有履行的婚约,把两个人已经煮成熟饭的米,再回锅煮煮。 “回。”俞音觉得,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他对人族也毫无留恋,该让北逍带他回妖族皇城里的那个家了。 俞音想着,回来这个世界,也有一段时日了,当年的事情,他也知晓了不少。 沈云央和毓秀已死,无须再提,渡雪山庄逐渐失势,但当年的事情横亘在那里,俞歌因杨霁明而死,当年俞音和秦霜寒被追杀,杨霁明也脱不开关系,连他们几人中最无辜的苏以彤,因为当年挡了杨霁明的计划,就被种下了梦蝶蛊。 无关百里寻,也无关寒筝,无关所有前因与后果,他和渡雪山庄之间,需要有一个了结,纪飞雨同样,也不会放过渡雪山庄。 再之后,就是冥灵,这只看起来是北逍小时候小伙伴的树妖想要他的命想了很多年,以至于还把他从另一个世界扯回来追着赶着要宰他,他又不想坐以待毙,只好来个你死我活。 居心不良的,得盘。 等结束这一切以后,他要和北逍回妖族,先要成亲,然后给妖族内殿来个大装修,采光要好,满屋子的土味装饰要丢掉,把那些吓死人的刑具丢出去,搞搞妖族的风气,要严打妖族的人口拐卖,再把妖族皇城按照他的喜好重新翻修一遍。 比如北冥都城中央的那个丑八怪雕像他第一个给丢掉,冥灵的品味太差了,他不喜欢。 北逍见他陷入沉思中,问:“在想什么?” “想把你们妖都的那个丑雕像给砸掉。”俞音脱口而出。 马车外驾车的九尾咳嗽了两声:“尊夫人,那是我们妖族供奉的神灵。” “砸。”北逍斩钉截铁道,“回去就砸,我帮你砸。” 九尾:“……” 跟在马车周围的一众妖修:“……”害怕,不敢开口。 “你们的神,有名字吗?”给雕像判了死缓后,俞音十分惬意地往北逍身上一靠,随口一问。 “不记得了,好多年都过去了。”周围的妖修纷纷说。 “对啊,对啊,那会儿我都还没生出来呢。” “我记得。”九尾忽然道,“那时候我还小,有幸见过神君一回,也就是那一次,我在神君的身边见过尊主,还有……第一任尊主冥灵,神君司两界杀伐之事,是战神,能跟在战神的身边,我那时就知道我们尊主肯定更不是一般的妖。神君的名字,我那时候听人提过一回,似乎是叫尧醉……” 尧醉? 战神? 俞音觉得自己好像近日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倒是九尾的回答,让他想起了那次坑死人的记忆追溯里,他在北逍的回忆中,看到的片段。 那时的北逍和冥灵还是两个孩子,那个出现在北逍记忆里看不清面容的人,似乎就是九尾所说的神君。那人一身青衫,说话温和,怎么也不像是司管两界杀伐的战神。 是那个把上古大妖当阿猫阿狗养的那个坏东西。 58 造化 那个人的名字,叫尧醉吗。 他想起来,那日在南阳,古琴怀筝出现的那一刻,在凤凰寒筝留下的小世界里,寒筝问他,是尧醉,还是俞音。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那凤凰寒筝应该是认识尧醉的。凤凰的寿命很长,凤凰寒筝活着的时间,要比俞歌长上太多,几千年前,寒筝很可能亲眼见过尧醉。 寒筝这样问他,是因为他和那个神君,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吗。 “小心。”北逍忽然出声提醒,带着俞音一起从马车中飞出。 驾车的九尾和周围的妖修纷纷向两边跃开,马车炸成碎片,京城中,渡雪山庄的方向,一道金光冲入云霄,城外接二连三地传来巨响,阵法被启动,将京城封锁在内,北逍带着俞音,在最后一刻跃入阵法中,京城中的布局正式被人开启。 鸽子三三跟着两人飞入阵法之中。 “这是?”俞音问,“锁城的阵法?” “锁城阵。”北逍神色有些凝重地看着城墙上环绕的金光,“不太对,杨霁明很可能另有打算。” 俞音点头:“我们去找纪飞雨。” 他们原以为杨霁明和冥灵都在京城,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一秒记住https:.xsw5 “你这是又要做什么?”渡雪山庄外,纪飞雨坐在马车上,右手按着寂寥剑,红色发带将黑发高高绑成马尾,头上顶着一只雪白的鸽子,“封锁城池,想要你死我活?那尽管来,我奉陪到底。” 渡雪山庄的大门轰然打开,杨霁明一身华贵的白衣,在弟子的簇拥中,走出渡雪山庄,与纪飞雨对峙。 两人的白衣对比鲜明,风声猎猎中,杨霁明抬手,弟子给他递上了妄念剑,渡雪山庄近日门内弟子跑的跑,散的散,眼下只剩下寥寥数十人,也算是强弩之末了。 可杨霁明还是高傲地走出渡雪山庄的门,身边的两人还是捧着灯盏,只是这次没再带上他心爱的小雪貂们。 “你又要做什么呢?”杨霁明居高临下看着山庄外的纪飞雨,“是你自己懦弱,当年出了那么点事,就要避世不理,剑阁不理世事,这么多年,人间的诸事,全是渡雪山庄在处理,你有什么资格,向我问罪,妖族本就该死,我不过是说破了她的身份,俞音也一样,南阳夏家满门的人命,你不要说他的手上没沾过血。” 纪飞雨冷冷地看着他。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说了真话。”杨霁明挑衅地看着纪飞雨,“要怪,你该怪人族,自千百年前就容不得妖族。” “是,对你而言,你只是说了真话罢了。”纪飞雨身后发带在阳光下红的耀眼,“我今天在这里,不和你谈那些。我不代表剑阁,也不代表天下苍生,梦蝶蛊的事情,自然有人和你算账,所以少拿你那套来和我说事,俞歌因你而死,今日我只为我的小凤凰而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剑气凛冽,周围人纷纷退开,只有那只雪白的鸽子,还安然地从他的头上跳到了肩膀上。 “是凤凰该死。”杨霁明重复道,他想起了往事,又红了眼眶。 “啧,凤凰招你惹你了。”鸽子芸芸忽然开口怼了一句,“是吃了你们家的大米,还是少了你们家的库房。” 杨霁明认出这是妖族那个尊主家的鸽子,不知道为什么会和纪飞雨混在一起,他继续道:“凤凰,会招致不幸。” “扯,你继续扯。”鸽子冷漠道,“我信你个鬼。” 纪飞雨:“……”这个掐架水准,太熟悉了。不论过了多少年,杨霁明都不可能是俞歌的对手。 至少对骂他们这边是赢定了。 纪飞雨总结道:“是你们杨家,先对凤凰不依不饶,先是你爹杨瀚杀的那只凤凰,再是你借沈云央之手杀的俞歌,错的一直都是你们,从来都不是凤凰,当初在南渊,第一个提出要帮你的是俞歌,可你是怎么回报她的,你们杨家有鉴别凤凰的独特方法,你知晓了俞歌的身份后,就把她卖给了沈云央,成为牵制俞音的工具。” “要不是凤凰……”杨霁明的右手在颤抖,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回忆,“要不是凤凰,我根本不会落到那种境地……” 要是杨瀚夺走凤凰翼后,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好了,可偏偏有个百里寻,杀了他爹,还失去了踪迹,他的幼年时光,从此陷入了噩梦之中,怎么可能不去恨百里家和凤凰。 “我和你说不清。”毕竟道不同,两人在不同的环境中长大,杨霁明绕不开的很多事情,纪飞雨其实无法理解。纪飞雨懒得和他理论,把手里的鸽子小心翼翼地递给下属,对杨霁明道。 “乖,别乱跑。”纪飞雨把芸芸放在一旁的海棠枝上,蓝色的灵力充盈在寂寥剑上。 鸽子:“阁主加油呀。” 纪飞雨的心一颤,脚步一顿,提着寂寥剑,向渡雪山庄的方向走去。 “去找纪飞雨,这封城阵法不对劲,这种布阵方式,攻守皆备,很可能会抽取阵中所有人的灵力。”俞音道,两人从马车上方御剑飞出,向渡雪山庄的方向飞去。 京城中,原本围在渡雪山庄附近的凡人和修士,见纪飞雨和杨霁明一言不合打了起来,纷纷四散奔逃,蓝色与金色的灵力光在半空中交织,渡雪山庄强于世故,在灵力上,杨霁明远远不及纪飞雨。 但封城阵在京城的上空逐渐合拢,杨霁明的唇角浮现一丝笑意。 “小心!”俞音出声提醒。 纪飞雨反应飞快,瞬时向周围退避开,京城上空,忽然传来龙吟,一道巨龙的影子,咆哮着,朝着纪飞雨袭来。寂寥剑在半空中挥舞,纪飞雨手里的剑刃与龙影撞出清脆的锐鸣。 龙影一出,阵法中的每个人都觉得有一丝力量从自己的身上流失,俞音皱了皱眉,地面上有凡人直接惨叫一声,七窍流血,倒在地上。 “他把整个京城都做了阵法。”纪飞雨神色凝重道,“这个疯子。” “这是禁术。”俞音道,“和先前临安的封城阵法如出一辙,都需要把人当做阵法运转的动力,但临安的阵法,针对的不是全城的人。” 很明显,杨霁明布下的阵法更缺德。 这阵法,抽取阵中所有人,包括杨霁明自己的生命力和灵力,以此来运转阵法,每一道攻击的力量,都来自于阵中的所有人。 “你到底在想什么?”纪飞雨怒道,“你想用这阵来杀谁?” 这里被布下的阵法,伤人伤己,杨霁明这是要同归于尽的意思。 多年前,谁知道他会疯到这个地步。 “没想什么。”杨霁明已经恢复了原先的冷静,他神色淡淡的,还是少年时的模样,精致的脸上,全是冷漠,“你不是要了结这一切吗,这个结局,你喜欢吗?” 说罢,杨霁明摆手,九道赤金色巨龙的影子,向着纪飞雨的方向飞去,在场所有人同时感觉到呼吸一滞,杨霁明的嘴角,更是直接溢出了鲜血。 不能攻击,凝结的影子里,抽取了京城多少凡人的生命力,一旦这些影子散了,很多无辜的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纪飞雨的右手中紧紧握着寂寥剑,却迟迟没有攻击。 海棠枝上的鸽子忽然转头,冲着俞音咕了一声。俞音背后,一声清澈的凤凰鸣叫,凤凰虚影脱出,穿过纪飞雨的身体,缠上生杀阵中的九道龙影,两股力量相撞,消弭在半空中。 以俞音有些惊喜地看着鸽子芸芸,总感觉芸芸还有救,毕竟胳膊肘还是往内拐的,就是凤凰虚影冲出去的时候,十分缺德地薅走了他一部分灵力。 以至于他差点腿软跪在地上,被北逍一把扶住。 总感觉这是继他们在昔草谷重逢后,纪飞雨最能扬眉吐气的一回。 纪飞雨回头看了凤凰一眼,寂寥剑蓝色的光芒盛放,自天空中直飞而下,再度与杨霁明战在一起,神兵天诛的红线飞快在半空中穿梭,俞音踏上红线,跃向半空中一个虚无的点,北逍回头看向俞音,俞音点头,两人同时挥剑,击向半空中,两道巨大的碎裂声传来,城中不少人口吐鲜血,从梦魇中醒来,见到京城混乱的现状,瑟缩着想要躲开。 “你还有后路。”俞音看着杨霁明,笃定道,“同归于尽,不是你的风格,你想用这个阵杀的,不是纪飞雨吧。” 阵法的两个布阵点被破,杨霁明的目光闪了闪,渡雪山庄的上空忽然飞出无数只蝴蝶,在渡雪山庄的中央,一棵巨树拔地而起,枝叶伸向天空的方向。 杨霁明的脸色彻底变了:“你怎么在城中?” “我怎么不能在城中?”冥灵坐在树枝间,反问道,“说好的权利地位归你,殿下归我,庄主利用完了我,想用封城阵把我关在外面,自行解决我的猎物?” 他说着猎物,目光却一直逡巡在俞音的身上,让俞音觉得很不舒服。 “你……”杨霁明一时间竟然有些气急败坏,似乎真的没有料到冥灵会在京城中。 “你想用整个京城给我陪葬?”俞音回头问,“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挺看得起我。” “让我猜一猜,到了这个地步,你不会还想,偷偷杀了俞音,阻止我打开四界的屏障吧?”冥灵嗤笑道,“沈云央不知道,显然你是知道的,当初把梦蝶蛊借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乖。打开四界的屏障,要死很多人,所以你想趁我不在,偷偷杀了俞音,想要以此来救天下人。那好人可都被你占全了,最终你还成了拯救人族的人,可是杨庄主,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呢?在某种程度上,你和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想的还挺一致。” “你要做什么?”杨霁明被道破心中所想,有些愤恨地盯着冥灵。 “不做什么。”冥灵笑道,眼睛里却一片冰冷,“按我设定好的命运轨迹走下去,不好吗?你也不在乎苍生,你在乎的只有你自己的名声罢了。” 杨霁明的脸色一片惨白。 “他们在干嘛?狗咬狗?”纪飞雨问。 “反正没好事。”俞音警惕道。 “殿下,你这样说我,我会伤心的。”冥灵听到了这边的对话。 下一刻,千万道红色的剑光,几乎要把冥灵身后的大树扎成了筛子,北逍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被误伤的纪飞雨抱着鸽子到处逃窜,敢怒不敢言。 俞音:“……”他好像有点明白了,不论是苏以彤、纪飞雨还是学弟,在他和北逍身边的人,好像很容易被误伤啊。 京城里已经是一片混乱,看冥灵的眼神,似乎早先就知道眼下的场景还会变得更加混乱,一道灵力的寒光从城郊斜飞过来,杨霁明脸色一变,往后避了避,那是渡雪山庄灵力的金光。 杨修逸的手中握着踟蹰剑,看杨霁明的神色有些复杂,杨修逸的身后,还拖着个红衣白裙的小姑娘,这两人,好像是封城的最后一刻,闯进京城的,来势汹汹的那种。 渡雪山庄里有人想冲上前唤他一声“少主”,然而看了看杨霁明的脸色,还是把话给吞了回去。 毕竟南阳发生的事情,传的满天下都是,这位论血缘,的确是渡雪山庄的少主,可他到底不是杨霁明的后代。 “小姑娘”落地站稳,朝俞音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躲闪了一下,又挪开了视线。 俞音没看苏以彤,倒是盯着杨修逸背着的灯笼,一时间有点目瞪口呆,他和北逍在南冥鬼混的这段时间里,苏以彤到底经历了什么,灯笼变成了红蓝双色的。 自闭中带有一点小小的娇羞,冷漠中带有一点小小的愧疚,俞音已经读不懂这灯笼了,这复杂的情绪对鬼修来说,太难得了,让人真的很好奇苏以彤的脑子里现在装的都是什么。 杨修逸背在身后的灯笼,还在不断变化着颜色,蓝色气势汹汹地把红色挤到最后一点,随即又被红色反扑回去,变回势均力敌的局面,由此可见,苏以彤的内心世界,不是狂风暴雨就是惊涛骇浪。 当初为什么要给凝魂灯附加那么多功能呢,俞音和北逍开始自我反思。 看到杨修逸的那一刻,杨霁明的情绪明显发生了变化,失了先前云淡风轻的模样,看杨修逸的目光也有些躲闪。 “我给过你机会。”杨霁明看着杨修逸道,“你还要回来找死?” “你也未必杀的了我。”杨修逸正视他曾经仰望的存在。 杨霁明忽然觉得,短短的十多天时间里,眼前这个少年,好像变了很多。 冥灵没在意苏以彤,看到杨霁明的反应,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就好像眼前的一切,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而他自己,始终高高在上,在场人的所有悲喜,在他的眼里,都不过是亲手编排下的故事罢了。 “殿下,想看故事吗?”冥灵发现俞音在看自己,转头冲他一笑。 北逍察觉不对,伸手去捂住俞音的眼睛,试图挡俞音的视线,然而俞音猝不及防,还是看到了树妖深不见底的浅金色眼睛,瞬息之间,自身的时间静止,神魂被拉进了冥灵构建的小世界。 ——第三卷凝风不渡雪完—— 59 阿猫阿狗 俞音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山崖边,脚下是万丈云海,冥灵坐在一片云上,就这么看着他,云无风自动,显然不是真实世界。上一刻他还在京城的混乱中,下一刻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这里只是一方小世界,此处漫长的时间,换算为外界的时间,可能都只有一瞬。 “这是哪里?”俞音环视四周,没看出端倪。 “你身边的那位,没带你进去过吗?”冥灵道,“这是大妖的梦境世界。” 俞音想起在南冥的时候,他曾经好几次误入北逍的梦境世界,甚至闯进过秦霜寒的那段回忆,最近的那一次,在南冥,俞音想到他们前不久刚做的事,忽然有些脸红。 他总觉得,北逍的梦境世界,对他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所以冥灵的,他不想久留。 俞音站起身,看着山崖的方向,就要迈出脚步,被冥灵伸手拦住。 “不愧是小殿下,一眼就看出了梦境的出口。”冥灵嘴上在夸他,眼睛里却没什么温度,他强行把一个小册子,塞到了俞音的手里,半强迫道,“先不着急出去,殿下真的不想看看吗?” 外面纪飞雨和杨霁明掐架还没掐出个结果,杨修逸和苏以彤也闯进了封城阵中,俞音比较关心外面的情况。 树妖冥灵看出他心中所想,开口道:“你不需要关心外面的情况,杨霁明会死在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手中。” “杨修逸?”俞音道,“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m.xsw5首发 “小殿下,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冥灵意味深长道,半强迫地把画册翻开在俞音的面前。 俞音无法脱离此处世界,索性接过冥灵手中的小册子,翻开来看。这熟悉的画风,的确惊到他了,和妖族皇城里的雕像一样丑。 打开册子,入目便是一张熟悉的画,还是火柴人,看不清楚,只是俞音在临安赌坊的时候,见过这幅画。 他学着北逍当时的样子,指间带着一抹灵力,划过画页,冥灵见到他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有些意外的样子,却没有说些什么。 这次的画,同俞音那日在临安赌坊见到的不同,这画是会动的,他看到少年时的百里棋和百里依依,在凝风楼的后院里玩耍,又看到因为梦蝶蛊,围了凝风楼的那些人,把石块扔向凝风楼的院落里。 因为年少的自私,百里棋向父亲求了仙药,百里依依在门外黯然离去。 这是俞音曾在苏以彤唤起的水雾里,看到的故事,树妖冥灵是有多无聊,想要记录别人的人生吗。 冥灵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替他把画册往前翻了一页。俞音看到百里依依从乱葬岗里爬起,潜入了渡雪山庄中,给杨霁明下了药,却失望离开,又在一个雨夜于蛇窟中找到了被杨霁明坑害的杨燧。 杨燧的孩子出生后,百里依依抱着那个孩子,找上了杨霁明,杨霁明多次想要掐死那个孩子,但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取名为杨修逸。 都是往事。 “我给他安排的结局,你喜欢吗?”冥灵认真地问。 俞音瞥了他一眼,道:“你想看到的结局是什么?” 冥灵在画页上抚过,画面出现在俞音的面前,知晓真相的杨修逸把踟蹰剑刺入了杨霁明的心口,杨霁明最终死于那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 这是还没发生过的事情。 俞音醒悟过来,这画册,是冥灵对所有事的预设,而不是他的记录。 “你就这么自信?”俞音问,“你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你的安排一步步走下来吗。” “那倒未必。”冥灵摇头,“小殿下你就是个意外。” 见俞音不语,冥灵又解释道:“按照我的安排,二十年前,你就应该死了,可你的身边,变数还不少。” 俞音知道他在说先前烈阳殿里发生的事情,那时他被冥灵和沈云央联手,囚禁在烈阳殿里,冥灵以为一切都安排就绪,却没想到毓秀趁他不在放松了防守,而秦霜寒一人一剑,浴血闯入了烈阳殿里。 后来的一切,对冥灵来说,都失控了。 对玩弄人心的妖来说,的确是难以接受的局面,所以他重生以后,冥灵才时不时地来“探望”他,实时告知他的死期。 冥灵的画册上,记录了很多事情,是他们很多人,一直在寻找的答案。 “玩弄人心,把别人的人生当戏本子来看,很有趣吗?”俞音问。 “自然有趣。”冥灵答得理所当然,“不试一次,你怎么知道无趣?都说人心复杂的很,状似亲密的人,能在自己的恋人身上下咒,同样亲姐弟之间,也能为了活命而放下尊严和信赖。” 他说的是容羽涅和沈鹤尘,还有百里家的那对姐弟,围观人族的悲喜,对这只树妖来说,似乎成了一种乐趣,就好像下棋的人,掌控着棋子的命运轨迹。 “你恨人族。”俞音笃定道,“看着他们深陷其中,迂回痛苦,你很高兴。” 冥灵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这么喜欢看别人深陷其中。”俞音说,“是因为,你自己也深陷其中吗?” 冥灵不笑了,浅金色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俞音。两根粗糙的软枝卷上俞音的脖颈,渐渐收紧。 冥灵道:“小殿下,慧极必伤,没人和你说过吗。” “不好意思,还真没有。”随着软枝的收紧,窒息感传来,俞音也没挣扎,索性道,“总有人护着我,让我可以恣意任性。” 山崖上的风吹来,俞音手里的画册又自行翻开了一页,这次画上画着一只展翅而飞的鸟,画工很烂,可俞音却知道那是凤凰,那年的事情,冥灵果然是插手了。 他看到少年时的百里寻和凤凰寒筝相恋,百里家外门的小书生,月夜挑灯苦读,灯花垂落时抬头,看见窗外的梧桐树上坐着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身后还垂落着凤凰的尾羽。 他又看到杨瀚拜访凝风楼,于楼台之上,认出了亭台中书生身边的凤凰,那场规模庞大的京城围猎,自此开始。凤凰挣扎着把自己的孩子藏在京郊的山林里,又历经痛苦死在杨瀚的剑下。少年百里寻找了百里家的很多人,却孤立无援,无人能救凤凰。 俞音看见百里寻站在京郊的一棵树下,以自己的感情为代价,向冥灵换来能斩杀杨瀚的力量。杨瀚死在百里寻的手中,而百里寻,带着容羽涅托付给凤凰寒筝的那个孩子,隐姓埋名,南下去往三清山,在那里种了满山的梧桐。 “觉得感人吗?”冥灵饶有兴趣地问,挥手撤开俞音颈间的软枝,可粗糙的枝条还是在俞音的脖颈间留下了红痕。 “你恨人族。”俞音道,“你没必要让我看这些,我不会认同你,也不会同情你。” 这在冥灵的眼中,只是一段因果,或是悲喜,可身在其中,才知道那一段悲喜,就是那些人的一生。 “你觉得我需要同情?”听他这么说,眼睛里闪过怒意,他一把扯过俞音的衣领,居高临下地看着俞音,俞音想要挣脱,却发现在冥灵的小世界里,他的灵力都消失不见了,全然无法抵抗对方的力量,只能任凭对方,把他拉进了另一方记忆里。 “有一点你也没说错,我的确深陷其中,人族做过什么,小殿下,你自己看看吧。”天空中传来冥灵的声音,俞音看向四周,找不到冥灵的身影。 无数火光在周围的山林间燃起,整个世界都在动荡,周身的束缚全部撤去,俞音穿过火光,行走在这段回忆里。 这里是上古四界混战时的场景,人族和妖族都在这片土地上挣扎着,魔族和仙族的战争,波及了整个世界。俞音穿过火光,于山林间,寻到了一处狭小的院落。 “你想让我看什么?”俞音寻不到世界的出口,知道冥灵还在看着自己,出声问道,“我对你的记忆没有兴趣,你若是想杀我,不必要这么弯弯绕绕。” 梦境世界里的时间流速同现实中的不一致,北逍发现异常后自然会想办法救他出去,只是冥灵到底想让他看什么,俞音也猜不透。 “不着急,小殿下。”冥灵凉凉的声音出现在俞音的耳边,“殿下说我恨人族,不妨自己先看看上古时候,人族都做过什么。” “上古的时候?” “对。”冥灵似乎真来了几分讲故事的心性,“几千年前,有一位神君,他住在杜康城附近的山上。” 上古有位神君,离开了仙界,在人族和妖族的边界搭了一座小房子。有一日,那位神君从南海与北海中各捡了一颗蛋,蛋壳裂开,神君收获了一条小鱼和一棵小树苗。神君家里有吃有喝,鱼和树苗觉得自己抱上了大腿,想要赖着不走,然而神君说,自己只缺猫狗,不缺鱼和树苗,猫狗双全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神君只想要猫狗,于是,两只懵懂的小妖灵各自想了办法。 院子前蹲着一猫一狗,眼巴巴地看着外面的天空。 俞音:“……”巧了,这猫狗他见过,在先前记忆追溯的时候。 “神君回来了吗?”猫问。 狗:“不知道。” 阿猫阿狗变成人身,靠在院门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那日有人来找过神君。”小北逍说。 树妖问:“是谁?” 北逍低头:“好像是人族百里家的人,我听人族称他为圣人。” “百里家的人,找神君做什么?”冥灵有些不高兴。 “好像说四界混战不是个办法,仙族和魔族,动辄就是大战,人族与妖族艰难求生,人族圣人想让神君帮忙,分隔开四界。”北逍说,“那人说,这样能救下很多人,人族和妖族于此之后,都能在这片土地上安然生活。” “凭什么!”冥灵忽然发怒,“四界混战,和神君有什么关系,人族和妖族能活就活,凭什么要神君来救?” “我不知道。”北逍声音淡淡的,“可是神君要做什么,我就跟着他做什么。” “可笑,他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若是死了,你跟着他去死吗?”冥灵忽然道,“他若是让你去死,你去吗?”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北逍不高兴了。 两个孩子你一拳我一脚地在院子的门前打起架来。 俞音目瞪口呆地被迫围观了一场十分没有水平的小孩掐架,两位如今令人族闻风丧胆的大妖这个时候掐起架来丝毫不优雅,满地打滚之余,不是扯头发就是砸石头,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俞音实在不大明白树妖冥灵拉他进这段回忆到底有何目的,而且他现在不仅不想劝架,还想冲上前去帮帮小时候的北逍。 60 慧极必伤 北逍指责道:“你偏激。” “你愚蠢。”冥灵反击。 “你不要脸。” “你要脸了?” 北逍:“你画画丑。” 冥灵:“你品味俗。” “你也就是棵树。” “你也就是条鱼。” 俞音:“……” 两只妖的拳打脚踢加人身攻击让旁观的俞音目瞪口呆。 要不是场合真的不太对,他非常想拿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用仅剩的电录上一段小视频,带回去逗北逍。 https:m.xsw5 两只妖打着打着,好像已经忘记了掐架的最终目的。 “你以为,你什么都听他的,你就能得到他了吗。”冥灵瞪着北逍。 “我不会背叛他。”北逍不甘示弱。 冥灵:“你敢说,你没有肖想过他?” “那你呢?”北逍反驳,“早就能化形,不知道多少岁的大妖,成天在神君面前,装什么小孩。” 得到什么? 肖想什么? 俞音茫然。 感情这俩根本就是假小孩,幼稚是真幼稚。 好在两个幼稚鬼掐架,掐不了太久,家里的大人就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冥灵对上古时期的记忆要比北逍清晰很多,这次俞音清晰地看见了那个被他们叫做神君的人。 那人相貌清俊,生得很好看,和院子里的满地狼藉格格不入。 “神君!”一猫一狗飞扑着上前,一阵混乱,叽里咕噜各自互相把对方的恶账告了个遍。 “行了行了,我还当有多大的事情,值得你们打成这样。”画面中的那位神君,好脾气劝架,“人族的事情我答应了,你们还小,天塌下来有我们这些大人顶着,有什么好吵的。” “你答应人族了?”小树妖漆黑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人。 那人随口嗯了一声,显然并不觉得此事是个多大的麻烦。 “四界一直混战下去不是个办法,魔族和仙族,最好能离人族和妖族远一些。我大约要离开些日子,协助人族把四界割裂开。”神君笑了笑,“强行把四界分离,天道怕是要恨我,不过我也不怕他。” “你把自己当成什么,这世道本来就是如此,生生灭灭都是天意,你能救得了天下人?人族的寿命那么短暂,此后无人会记得你的恩,白费力气罢了。”树妖不平道。 “或许我能。”神君温和道,“而且,我从来就没想过让谁记得我。” 冥灵不认同,跳下桌子跑远了。 “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的,没大没小。”神君笑了笑,目光里却都是无奈。 “我们比你年纪大,早就不是孩子了。”小北逍一板一眼地说,“我们只是长得慢。” “好吧,是你们长得慢。”神君低头看了看面前比自己矮了好大一截的北逍,无奈道。大妖的寿命很长,看似还是孩子,其实自出生开始,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年岁,说起来的确要比他这个从仙族来的人还要年长一些。 “你也去玩吧。”神君揉了揉北逍的头发。 “你要去很久吗?”北逍仰头问,眼睛湿漉漉的,目光澄澈而干净。 “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我只是帮人族一个忙,你们在这里等我就好。”神君说,“对了,还有一事,我大概需要你们帮忙,冥灵不在,我先说给你听。” 小北逍问:“什么?” “我还在仙界未涉足人间的时候,曾经练就两枚丹药,关键时刻,能稳固仙族的魂魄,我把丹药放在山后的竹屋里,到时候,分离四界后,我仙身受损,魂魄必定会受伤,拜托你把它们拿给我。”神君道。 屋外站着一个人,好像在等这位神君,神君有些行色匆匆,似乎就是百里家来的那人。 “好。”北逍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自己对面的人,用力点了点头。 神君看了小北逍一会儿,忽然笑了,又揉乱了北逍的头发:“别怕,我会回来的。” “我会等你。”北逍坚定道,“我等你回来。” “后来,他回来了吗?”旁观的俞音听到两人的对话,看到那位神君和北逍之间亲密的互动,忽略自己内心的波澜,开口道。 小时候的北逍,还没学会喜怒不形于色,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他的不舍和不愿,想必那位神君是看在眼中的。 分离四界,他大概也不想去,可是身在其间,有太多的事情,都身不由己。 “自然是没有。”冥灵嗤笑道。 俞音也知道没有,分离四界,听起来像是痴人说梦,若是真的能从天道手中,把原本世界的格局打散,天道是要记恨的,这位神君,必然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他留下的丹药,是给自己的后路。 如果没有那丹药,神君大概会魂飞魄散。 冥灵招了招手,眼前的画面变了一番模样。 还是杜康城附近的林间小屋,神君靠在院中的一棵树下,唇角溢出的鲜血,冥灵不在,北逍静静地站在他身边,身后背着一把通体红色的剑,他抬袖想擦去那些血迹,直到衣袖被染红了大半,北逍慌了神,小声唤了那神君的名字。 “没关系,别哭。”那人还是笑了笑,摸了摸小北逍的头,“哭起来,就不可爱了。” “我要给你报仇吗?”北逍小声问。 “不用,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给我报仇。”那人摇头,被北逍的话又给逗笑了,“小孩子一个,说什么报仇不报仇的,找个地方过你的日子去吧,你和冥灵都不是猫狗,都是大妖,是我委屈你们了。” “我不是孩子。”北逍固执道。 尧醉大概也是看出了小北逍快哭了的神情,又补充了一句:“别去,不值得。” “他还有用,不得不承认,他对人族来说尤为重要。”尧醉说,“自此往后,人族与妖族,若要在这片土地上立足,必然要有人引导,两族需要合作也需要制衡,妖族有你和北逍,我很放心,人族,从今往后,就随他们去吧,就当是,我对人族的最后一点私心。” 俞音能明白,这位神君顾全大局,虽然他不认同,但尧醉没做错。 所以尧醉是神君,而他是人,思想觉悟,没有神君那么高。 在尧醉看不到的地方,北逍的右手握拳狠狠砸在了树干上,血沿着树干一路流淌,浸入泥土之中。 半晌,北逍开口道:“好,我答应你。” “我记得你。”北逍说。 尧醉有些意外,问:“什么?” “我说,我会记得你。”北逍半跪下来,一道金色的线从他的手心飞出,系在了尧醉的右手腕上。 “傻不傻,你的[天预]是用来绑住你的心上人的。”尧醉无奈地摇了摇头,可金线已经牢牢地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我会记得你。”金色的线在两人之间缓缓消失,北逍凝视着尧醉的眼睛,坚定道,“千年万年,我都会记得你。” 这时四界已经分离,仙族和魔族换了个地盘继续撕,人族和妖族得以喘息,可神君,好像没能顺利迈入他自己留下的后路。这才是北逍和冥灵所经历的上古时期完整的过去,可是北逍对这段记忆的印象好像十分模糊,断断续续的,不如冥灵记得清晰。 俞音还记得,在临安的时候,树妖冥灵叫北逍叛徒。 那丹药的问题,出在北逍的身上吗。 “我从一开始就反对人族的邀约,可神君不在意。”冥灵不屑道,“满脑子的仁义为先,把命都丢了。” 语气是不屑的,可他还是会在意。 “你想要打开四界的屏障?”俞音记得这是冥灵一直想做的事情,为此不惜手中沾满鲜血,不惜把他一次又一次地逼上绝路。 “是。”冥灵说,“烈阳殿是世间仅剩的仙族遗留血脉,你是烈阳殿仅剩的人,只有你,才能用来献祭。” “你想再见到尧醉?” “是。” 俞音盯着冥灵看了半晌道:“你也不过是意难平。” “我要让他看看,他拼了命保护的人族,如今是什么模样。盗窃仙药的人,吞服丹药,修为大涨,成了人族口口相传的圣人,在人族的那段传说中,战神旁观着人世间的苦难,那个百里家窃贼,反倒成了先圣,盗取仙药,分离四界。人族的寿命太短,那么大的恩情,说忘就忘了,只有妖族,千年百年,都还记得他,以他为神明。你说,他那样的人,魂飞魄散换来的东西,被人夺走,连那段往事也被人更改,他会不会后悔。”冥灵说,“我很想看,他后悔的样子。” “如果你仅仅是想看他后悔的样子。”俞音道,“你就不会帮百里寻,不会就此借用杨霁明对百里寻的恨意,一步步把百里家引上绝路。” 拥有千年历史的凝风楼百里家,消弭在江夏连城的大火中,那才是冥灵隔了几千年的仇恨的终点。 冥灵没否认,只是淡淡道:“小殿下还是太聪明。” 记忆衍生的画面里,尧醉坐在院中的花树下,靠在小北逍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北逍抓着他的右手,给他哼唱着一支不知名的歌。 “这个时候,你在哪里?”俞音忍不住问。 “在百里家的宅邸门前。”冥灵轻描淡写地说,“当日,神君和北逍的谈话,被百里家的人听到,那人觉得来自于仙族的丹药必然对自己的族人会有所助力,所以趁着神君分离四界,我和北逍帮忙的时候,潜入了竹林中,偷走了神君给自己留下保命的丹药。四界分离原本就凶险,我和北逍都受了重伤,何况是神君。” 没有那药聚魂,等待那神君的,只有魂飞魄散的结局。 “我身负重伤,冒着大雨在凝风楼百里家的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流出的血把那片地面全都染红了。”冥灵淡淡地说,“最后那人终于出来见我,却说两枚丹药他已经服下了,让人把我赶出去,而我回去的时候,连神君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所以他恨凝风楼百里家,想方设法,几千年后,弯弯绕绕地设了局,让凝风楼的人死在了人族的手中,让凝风楼的后代,为了争抢丹药而反目成仇。 他也恨人族,恨人心,所以玩弄人心,把人族的悲喜,当一出喜怒哀乐的故事来看。 61 喜欢就上 “当年,是你让沈鹤尘下的蛊。”俞音问。 “我只是告诉他烈阳殿的血脉可以为皇家所用。”冥灵说,“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做,就等到了我想看的结局。” 俞音垂下眼帘,那一桩骗局,是很多悲剧的开始。 冥灵心里仅剩的,大概只有妖族皇城里,那雕刻得歪歪扭扭又脏又丑的神君雕像。 可自家北逍没有做错什么啊,俞音心想。 冥灵的嘴,骗人的鬼,欺负他家北逍记忆模糊不清,一口名为叛徒的锅背了几千年,多委屈啊。 “你知道神君死后,他做了什么吗?”冥灵冷笑。 俞音问:“什么?”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可是他不仅没有给尧醉报仇,伤好以后,还护着凝风楼百里家,护着人族,铲除了还游荡在人间的魔族,美其名曰,遵循神君留下的愿望,还人间一个太平。”冥灵愤恨道,“神君因人族而死,若不是因为人族,神君活得好好的,人族做了这样的事情,我去给神君报仇,他却要拦我,这在我眼中,就是背叛。” “尧醉不清醒,他也跟着疯。” 北逍和冥灵两只大妖,各自化作原形,在凝风楼的门口打了个天昏地暗,连三个人一起生活了很久的小木屋也打得稀烂,两人都受了重伤,北逍不知所踪,冥灵成为了妖族第一任君主,带着妖族,一路打到了杜康城的镜雪关附近。 一秒记住https:.xsw5 冥灵因伤重开始长达千年的长眠,妖族和人族从此势不两立。 “我还是不明白,你让我看到这段过往的意义。”俞音道,“你没必要对我解释什么,凝风楼的仇恨,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设局杀凝风楼的人,就像沈云央曾经设局杀我,做了就是做了,不需要解释。” “聪明。”冥灵毫不保留地夸了一句,继续道,“我的确不是想告诉你这些。” “那你想表达什么?”俞音有些厌倦。 他不想和这只树妖在这里纠缠太久,说什么他现在也有家室的人了,孤男寡树,共处一室这么久,北逍又该不高兴了。 “你觉得北逍足够喜欢你吗?”冥灵忽然道。 “和你有关系吗?”俞音反问道,自家感情问题,关起门来解决就好了,用得着他冥灵插手吗。 “我倒是很意外,他竟然会找上你,大约是小小的一朵魂魄飘在人间,太孤单的缘故,或者说,他忘记了上古时候的事情。”冥灵道。 俞音抬眼,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冥灵继续道:“你知道他对神君尧醉有多愚忠吗,尧醉死后,他心灰意冷,沉入了南冥天池之中,陷入长眠,长眠之前,他把他的魂魄,生生割裂出一部分,扔到了人间,在人间飘散着,希望能在千百年后,找到转世的尧醉。” 上古巨兽飞过人族的上空,翅膀遮天蔽日,在古书中,留下一段传说,从此南冥天池中,静静地沉睡着只剩一半魂魄的鲲,另一部分,漂泊在人间,寻找着曾经留恋的那个人。 直到那魂魄上的力量越来越弱,最后迷迷糊糊,被人当做一只小妖捕获,用一道劳苦咒,束缚在石磨上,就这样过了许久,直到十岁的俞音一人一剑,潜入了妖族的某户宅邸中。 “尧醉已经死了。”冥灵残忍地笑道,“魂飞魄散的那种,除却打开四界的屏障,他不可能再找到他,而小殿下你,不过是他孤独太久后,寻找的替代品罢了,烈阳殿的先人和神君有几分亲缘,你和尧醉,容貌性子上的确有几分相似。不过北逍也还算是从前的性子,为了你,那一部分神魂宁愿为消散,用来弥补你因献祭四分五裂的神魂。” 俞音沉默不语,原来北逍的神魂不全,自几千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在琴州的时候,他捡到的,应该就是大妖分离出的漂泊在人间的那一部分神魂,而北逍,一直在南冥的海水中沉睡着。 秦霜寒,是大妖鲲鹏割裂出的一部分神魂,所以当初发育得不太完全,大概也是神魂的问题,只是那时的他,没有看出端倪。 那现在在他身边的北逍,是南冥天池中沉睡的那一个吗。 冥灵告诉他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梦境世界在摇晃,似乎短暂的时间里,北逍已经察觉了异常,正在冲撞着冥灵构建的梦境世界,梦境世界摇摇欲坠,两人的对话却还在继续。 “小殿下,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前世你都那样了,还能完好地在另一个世界重生吗?”冥灵忽然道,“你也应当知道,那不是转生,你还带着先前的记忆,只是没那么清晰,在你回到这个世界以后,你对这个世界的记忆的情感,就一点点复苏了。” 这的确是俞音一直都想知道的问题,然而他现在莫名不想听到树妖冥灵要说出的答案。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当初夺取血脉的术法已经启动,就差让天道以我之手把短剑刺进你的心口。”冥灵说,“你打断了这场献祭,等待你的只有一死,连转生的可能性都很小,这让当时的我感到很困扰,毕竟你对我来说,还很有用。好在有人帮我解决了这个问题,前世你身边的那一小半北逍的魂魄,是叫秦霜寒吗,他让那个医修帮忙,把自己的魂魄撕碎了,一点点地喂给你,才让你得以重活。” 俞音:“那一小半魂魄……” “在你体内啊,小殿下,你当他为何会魂魄不全,为何沈云央的魂幡再也控制不了你的神魂。”冥灵恶劣道,“你的秦霜寒,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飘回南冥天池,唤醒鲲的,只不过是秦霜寒对你的那一部分记忆,短短几年,在大妖的生命里,不值得一提的记忆。” 俞音心间一阵刺痛,逐渐蔓延开来。 另一边,冥灵的话还在继续:“小殿下,夺走血脉的前提,是让你痛苦,让你生不如死,前世太过分了一些,这次,我换一种方式,让你痛苦,好不好。” 枝蔓缠绕上俞音的双手双脚,一根顶端尖锐的树枝,悬在半空中,贴着俞音心口的位置。 “破坏梦境世界时,会让他恢复几千年前的记忆,好歹以前是朋友,给他恢复记忆的能耐我还是有的。”冥灵说,“这里崩塌的那一刻,他会想起所有从前的事情,你说,想起来所有事情的北逍,会选择尧醉,还是你。” 俞音却恍惚想起,不久前,他好像问过,北逍的[天预]为什么能够找到他的魂魄。 那时候,北逍是怎么说的来着。 “当初我在妖族琴州见到你时,就已经能溯寻你的位置了,那天是我觉得你应该会出现在那里,就好像我等了很多年……” 就好像,他等了很多年。 俞音忽然睁大了眼睛,觉得自己抓住了某个原本虚无的点。 冥灵只当他是痛苦,眼中露出几分得意。 巨兽的咆哮声响彻天际,摇摇欲坠的梦境世界,出现裂痕,裂痕越来越大,承影剑忽然现形,冲着梦境中的一点,斩了下去,梦境彻底崩塌。 各种画面在他们的周围飞快地消融,北逍闯入了梦境世界里,天诛化剑,斩断俞音周身的桎梏,北逍伸手把俞音狠狠地抱入了怀中。俞音侧颈间,一道符咒,闪着光,缓慢浮现。 “别怕,我说过,我将永不背叛。”北逍低头,在俞音的耳边说。 “他和你说了什么?”北逍明显看出俞音的神色不对,质问道。 俞音摇摇头,北逍抱他抱得太紧,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北逍却逐渐紧张起来。 “别紧张,我没事。”俞音咳嗽了两声,连忙道,“你想勒死我吗?” 北逍动作温和了一些,却没放开手,还是有些不放心,狠狠剜了冥灵一眼,意思是待会算账。 “不渝……”冥灵的脸色,在看到俞音颈间那道符咒的时候,变得很差,“怎么会是不渝。” 北逍皱着眉,去看俞音手腕上的伤。 “你想起什么了吗?”俞音问。刚才承影剑斩碎了梦境世界,冥灵给北逍灌输的记忆,可能还是混乱的,但应该足够北逍想起几千年前的那位神君。 俞音:“我……”北逍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果然是叛徒。”冥灵看北逍的目光中全是恨意。 “你可闭嘴吧,一定要让别人按照你的想法行事吗。”承影剑化为人形,学弟看不下去了,啪地一声把一本书摔在了冥灵的脚下,书上写着“尊主大人的替身小娇妻”,强烈地表达了自己对冥灵的不满,“你太自大,以为能算准所有人的命运。” 俞音:“……”壮汉学弟平日里都在看些什么东西。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学弟一开口,氛围真的好诡异。 那些冥灵自以为能扰乱他心神的话,俞音是真没放在心上,现代社会,没吃过猪肉,起码也见过猪跑,什么替身梗啊,白月光啊什么的,网络文学里多了去了,学弟就很爱看,俞音多少也听过一些,也知道冥灵凭什么觉得,这些能让他在意。 可尧醉是尧醉,俞音是俞音。 他和北逍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还能怎么着,扯上个几千年前已经魂飞魄散的死人,恋恋不忘吗。 树妖大概是人间好戏看多了,想的也有些多了。 不论如何,对俞音来说,能用“不渝”这种近乎变态的咒术来约束自己的北逍,他完全不用担心。他爱的那个人,是秦霜寒,也是北逍。 不过他刚才,是真的心疼。 他并非害怕北逍被那段记忆触动,而是因为,前世的那一段,他一直没听人提起,不论是苏以彤,还是纪飞雨,提起这段事情的时候,都被北逍强行打断了。因为前世的时候,秦霜寒把整个魂魄,都给了他,促成了他的重生。 所以当他重生归来时,沈云央手里下了恶咒的魂幡,再也无法伤害他,因为他的魂魄,已经被人重塑了。 把整个魂魄,当做他人神魂的养料,该有多疼,俞音难以想象。 在梦境世界里,冥灵大概想说,二十年前,俞音和秦霜寒死后,飘飞回南冥天池的只有秦霜寒的记忆和对俞音的爱意,可落英剑在俞音的手上,落英的飞花,还能在万千人海中,识得秦霜寒的魂魄。 落英剑上刻着他、俞歌还有秦霜寒神魂的印记,飞花不会错识,一同回到南冥的,还有秦霜寒的残魂。 俞音心疼的是,几千年前,北逍就把自己的魂魄拆得零零散散的,后来又为了他,魂魄拆得更散。 如果不是身为上古大妖,魂魄的力量原本就强于常人,哪还有命等到俞音再从另一个世界回来。 那时的秦霜寒,是抱着永别的心思,去救他的。 这傻孩子,改天有空,要教教他爱惜自己的身体,俞音脑阔疼,这孩子太耿直了,对这孩子来说,爱一个人,代价太大了。他得让北逍明白,爱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并不是一定要把自己拆得零零碎碎的。 好在因果使然,北逍曾经失去的那部分,如今就在他的身边。 俞音微微仰头,贴近北逍的耳边,用气音质问道:“爱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你是不是不懂?” “懂了。”北逍若有所思地点头,“他和你说了什么。我那天是不是没有满足你,没关系,我可以学。” 俞音:“……” 他不是,他没有,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刚才真的是很正经地想开始一场爱的教育,最后却被强行扭转成了“爱”的教育。 冥灵本事摆着一副看戏的姿态,在半空中等了半天,既没有等到俞音的崩溃,也没有等到俞音的愤怒,他想看的场景一个也没发生,两个人当着所有人的面越发的卿卿我我。 俞音看着眼前的北逍,更加的心疼,巴不得抱在怀里哄,完全没有冥灵想看的撕逼场景。 纪飞雨抱着鸽子默默后退了几步,旁人看不见那瞬息间梦境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在纪飞雨眼中,这对狗男男,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突然就开始搂搂抱抱,他把鸽子揣进怀里,决定不能带坏了自家鸽子,不能让鸽子看到这么少儿不宜的场景。 芸芸不明所以,咕了一声,又啄了纪飞雨的手心。 另一边,杨修逸提着踟蹰剑,和杨霁明对峙着,无奈还带着个腿部挂件——苏以彤。 加之于他的痛苦,一刻也不曾消停,养大他的那个人,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从未谋面的娘亲,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他的诅咒,他的心里乱的很,可是看到苏以彤清澈的眼睛,他的心中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他不是孤身一人,除此之外,别的还重要吗。那些东西,原本就不属于他,如今尽数归还,理所应当。他本就不知道杨燧和杨霁明之间的仇恨,也不知道姜诺衣对杨霁明的报复,那是他们之间的诋毁和仇恨,他深陷其中,却因一个人,如今想要置身事外。 说起来是自私,也是大逆不道,但他不想妥协。他原本就心思单纯,知道知足,也知道适可而止。 恶咒带来的痛苦是他的,但彤彤也可以是他的。 即便是到了绝路,杨霁明的衣着依旧华贵而整洁,他站在渡雪山庄前,春初的梅花,已经开败了。 “你好歹养过我。”两人对峙了许久,杨修逸终于涩声道,“我恨你,但我不杀你,我和她不一样。” 此话一出,连杨霁明也微微瞪大了眼睛,好像无法理解杨修逸做出的决定。 冥灵原本挑拨俞音和北逍就没成功,现在看杨修逸如此不上道更加愤怒,道:“姜诺衣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你若不杀他,姜诺衣的咒,会永远束缚着你的神魂,你将从神魂开始腐烂,你将活活看着你的身体,一点点变得腐烂。” “与你无关,不是么。”杨修逸淡淡地看向冥灵的方向,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旁人完全无法想象出他正在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苏以彤侧过脸,刚好看见少年此时的模样,心跳忽然快了几分,凝魂灯互相角逐的两个颜色中,红色终于赢了,蓝色无影无踪,整个灯笼正在缓慢地变成一种浅浅的少女粉色,甚至开始发光闪烁了。 苏以彤终于意识到不对,挪动了几步,在自己的灯笼上拍了两把,灯笼变回了最初的白色。 纪飞雨盯着那个灯笼看了半晌,好像明白了什么,看了看苏以彤和杨修逸,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俞音和北逍,再看了看自己捧着的鸽子,表情非常复杂,非要形容的话,有点像是痛不欲生又有点像是痛心疾首。 “好,你们一个个的,都很好。”冥灵浅金色的眼睛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就爱过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暗沉了下来,无数蝴蝶,从云层中飞出,堵满了整个天空。 与此同时,杨霁明发动封城大阵,阵法从每个人的身上抽取出一段灵力,化作九条龙影,向冥灵的方向咆哮而去。 蝴蝶出现的那一刹,杨修逸心口一阵剧痛,随后感到四肢百骸都在被撕扯着,他半跪,咳出一口鲜血,苏以彤眼中闪过慌乱,手中白色的灵力凝聚,在杨修逸的后背上拍了几下。 冥灵瞥了一眼杨修逸,唇角留着一抹冷笑。 “小殿下,不听话的棋子,就要受到惩罚。”冥灵对俞音说。 “你以为你是谁。”俞音反问,“你也是局中人,你能掌控得了谁的命运。” “我不是。”冥灵大声反驳,“不管是容羽涅和沈鹤尘,还是百里寻,还有姜诺衣和百里棋,他们都按照我定下的棋局在走,只有你,只有你们……” “你什么也不是。”北逍忽然开口道。 冥灵手中一挥,千万只蝴蝶向着北逍的方向飞去:“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当初若不是你,不愿意杀百里家的人夺回丹药,尧醉就不会死,是你护着人族,护着凝风楼,你这个叛徒。” “打开四界之间的屏障,你就能找回他了吗?”杨霁明布下的困阵,从所有人的身上抽取灵力,俞音的周身带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我能找回他。”冥灵笃定道,众多的蝴蝶,开始附身在京城的凡人和普通修仙者身上,这是不用言语应许就能附身的蛊,比临安城的要恶劣很多。 有人站在原地,根本来不及求救,很快就变成了森森的白骨。 “小殿下,我后悔了。”冥灵看着站在北逍身边的两个人,忽然阴森森道,“我不想看到你和那个叛徒,还能好好地待在一起。” 俞音皱眉:“什么?” “我后悔,把你拉回了这个世界。”冥灵道,“既然他把你保护得很好,我无法像你前世那样用千百种刑罚让你痛苦,也无法把你烈阳殿的血脉献祭给天道,你也不愿意因我的话而动摇,我无法夺走你的血脉,现在的你,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作用,只会阻挠我,那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北逍忽然警觉,天诛化剑,刺向冥灵的方向,千百道赤色剑影,铺天盖地,淹没了冥灵所在的位置。 “我和天道做了交易,不用你的性命,再多献祭百万条性命和我自己,也能重新打开四界的屏障,虽然只有一瞬,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几千年前,四界分离的时候,天道自身就出了些问题。二十年前,天道的善面就已经无处可寻了,如今的天道,只要献祭足够的性命,就能满足我的请求。”冥灵闪身出现在俞音的身后,名为望月的弓出现在他的手中,日光在他的手中化为长箭,指向俞音的左手手腕,“小殿下,我用百万条性命和我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开心吗?” 望月弓弦被冥灵松开,长箭如虹,射向俞音的左手腕,那箭的速度太快,穿过几道红色锁链,射断了俞音左手上的那只镯子,那个把俞音从二十一世纪的校园,带回这个世界的东西。 镯子被箭射中,发出金石碰撞的声音,断成两截,掉落在地上。 斩断时空钮,能回到原来的世界,这是俞音在穿越的时候,曾经听到的话,如今那只镯子已经断了。 俞音看了看地上的镯子,看了看身边神情明显有些焦急的北逍,还看了看对面明显有些气急败坏的树妖冥灵。 连杨修逸那孩子都顾不上吐血了,十分紧张地盯着俞音。 苏以彤的灯笼上缓慢地浮现出了三个问号。 俞音:“?” 在俞音的对面,那只刚刚开大的上古大妖又急又气,脸色变了又变,指了指俞音,又指了指北逍,半天终于怒斥了一句:“你们,还没成亲……已经睡过了?” 北逍:“昂。” 俞音:“昂。” 不行就分,喜欢就上,有什么不对吗。 不过在他穿越的那一日,似乎有人和他说过—— 不要同这个世界的人发生关系,否则,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就,回不去吧。 62 战地记者 保守而又传统的上古大妖冥灵,最终输在了现当代人的恋爱观上。 冥灵:“你们、你们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北逍说。 俞音懂了,冥灵的观念,好像还停在上古时期,那时大家都比较淳朴,一时半会儿,大概真的接受不了,至于同样几千年前出生的北逍同学,好像从割魂的那一刻开始,他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了。 “神君说过,婚姻嫁娶是人生大事,不可草率。”冥灵愤怒得很。 北逍不为所动,手还放在俞音的腰上:“我只记得,他说若要爱一个人,用命来护着也不为过。” 看到冥灵的神情,纪飞雨在那一瞬间,竟然发自心底地感到高兴,一直以来的某种憋屈心情,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妖,好像忽然遭受了会心一击,背后的树,直接开始掉叶子了,像是陷入了自闭状态,北逍抡着天诛追着砍他树枝的时候,他好像也没有这么丧过。 由此可见,三观冲突,有时候真的是暴击。 请俞音容易,送俞音难,那镯子,原本是冥灵费尽心思,找了天道帮忙,用来把俞音牵制在这个世界的媒介,可如今,北逍护着俞音,他也动不了俞音,这两人成为他的阻力时,他想把俞音赶回原来的世界,却发现自己已经做不到了。 “你在那个世界,就没有留恋的东西吗?”半晌,冥灵开口道。 m.xsw5首发 “有啊。”俞音点头,“可这里,才是我的家,我的家人,全部在这里,我想留在这里。” “你竟然,真的放下了。”冥灵怔怔地盯着北逍,有些不解。 北逍一如既往地不搭理人,他的神魂被自己折腾了几千年,除了记忆追溯中那么一丁点东西,哪里还记得上古时候的事情,全凭着直觉行事罢了。 当年北逍沉于南冥,割魂留在人间寻觅不可能再回来的尧醉,他还当这人有多忠诚。 现在只有他一人,还对几千年前的那个人恋恋不忘。 “说起来,我还得谢你。”俞音道,“若不是你还看得上我的血脉,把我拉回这个世界,我怕是还在另一个世界浑浑噩噩地活着。” “也罢。”冥灵自嘲地笑了笑,随后道,“你们就都留在这里吧。” “你觉得如今你还有这个能耐吗?”北逍问。 冥灵伸手,接住一只从空中飞来的蝴蝶,蝴蝶的翅膀沾着血,染红了他的手心,他伸手把蝴蝶捏碎,先前梦境世界崩塌流失的灵力逐渐回转。 “几千年已经过去。”俞音道,“什么都变了,百里家也已经没有人了,到了这一步,你还放不下吗?” “放不下,你不是我,不会懂。”树妖笑了笑,道:“小殿下,你以为走到了这一步,我还有退路吗?” “小殿下,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想伤你。”冥灵叹息道,“要怪只能怪你的身上,刚好留存着烈阳殿血脉的力量吧。” 随后乌云密布间,翅膀染血的蝴蝶,铺天盖地卷向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在遥远的临安,封城阵的上方打开了一个缺口,黑色的洪流中夹带着痛苦的呻吟,汇入了天空中。 “不能让他再杀人了。”纪飞雨说,“四界一开,还会死更多的人。” 他话音未落,俞音和北逍同时动手,从两个方向截断冥灵的退路,重剑闪着红光,落英剑从空中飞穿而过,飞花将无数蝴蝶斩成碎片。 封城的阵法,源源不断地抽取着在场人的灵力,试图用阵法困住冥灵。 纪飞雨家鸽子猝不及防被抽了一丝灵力,张口就是一句漂亮的脏话。 “不可以骂人。”纪飞雨薅了一把鸽子,转头对着杨霁明就是一通骂,“帮不上忙就别逞能。” “大概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我。”杨霁明自嘲道,“冥灵和天道做了交易,对天道来说,当然更偏好原本的四界状态。几千年前,四界分离原本就是给天道添堵。仅凭你们几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天道和冥灵,四界屏障一旦打开,魔族和仙族重回人间,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死伤将会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那你想怎么办?”纪飞雨道,“你的阵法根本靠不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你抽干了全城的人,也无法困住冥灵,当初借梦蝶蛊的是你吧,凝风楼就灭在你的手里,如今你又来装什么好人。” 纪飞雨又说:“还有当时,镜雪关之役,俞歌的事情我还没和你算,你少在这里装什么大仁大义,你不配。” “还有,你这破阵有个什么用,你当杀了俞音就能阻止这场灾难了,你就一搅屎棍,装什么清高。” “你当宗文临为什么选择游历,再也不出现在我们的面前。”纪飞雨道,“当初我们对你抱有多大的希望,尤其是他,一个佛修,天天为了你撸袖子揍人,谁不指望着你以后出息了给杨燧还有杨争点脸色看看,你的确是出息了,踩着别人往上爬的感觉很好吧,还虚情假意地收藏他的画作,不知情的人还说你珍惜同窗情谊,可你骨子里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不清楚?我要是宗文临,我也不想见你。” 纪飞雨越说越起劲,杨霁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拿着妄念剑的右手在轻轻颤抖。 杨修逸始终站在不远处,按着踟蹰剑就这么看着杨霁明,疼还是很疼,甚至因为冥灵的催促更疼了,可他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树妖大概又使了什么坏,姜诺衣死前的场景正反复出现在他的眼前,仿佛在催促着他,可他意识的深处,现在放的只有苏以彤。 他知道这样不对,可他无法自拔。 苏以彤拎着那个浮现出三个问号的灯笼,傻站着不说话。 他觉得自己当初在家门口撩拨杨修逸就是个错误,他原本是怀着满腔的仇恨来的,如今失势的杨霁明就在眼前,他不仅没空去考虑用什么方式取杨霁明狗命,反而满脑子都是那日杨修逸抱着他的场景,挥之不去。 抱着他反而安慰他的杨修逸,慢慢成长的杨修逸,承诺带他一起回南海的杨修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 两个心不在焉的人游荡在战场上,不时还回头看看对方。 “那俩战地记者干嘛呢?”正在往冥灵树枝上砸的承影剑忽然冒出一句话。 “……”俞音摇头,他也不知道,苏以彤今天给他的感觉怪怪的,不会是恋爱了吧。 承影啧了一声:“这两人封阵前最后一秒火速闯进来,还以为有什么急事,结果他俩现在就在那儿对脸发呆。” 匪夷所思。 俞音觉得自己脑壳疼,怎么看现在也是算总账的时候了,把这事情解决了他就能和北逍安心回妖族了。眼下他和北逍正在认真琢磨怎么打得这只脑子不清醒的树妖消停下来,那俩一直在划水的战地记者他就不点名了,那边纪飞雨老毛病犯了,开始和杨霁明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翻起了旧账。 俞音回头看了眼蹲在纪飞雨头上的芸芸。 芸芸会意,低头啄了纪飞雨一口,纪飞雨哎哟了一声。 芸芸冷漠道:“闭嘴,打就好了,哪儿来的那么多话。” 纪飞雨安静了,把芸芸抱好,提剑去帮俞音。 俞音:“……”怎么感觉这鸽子的智商最近提高了不止一点点。 鸽子三三冷漠地蹲在北逍的肩膀上,对眼前的各种混乱视而不见,临危不惧,的确是不普通的鸽子。 到底是神魂完整的上古大妖,再加上冥灵与天道达成了交易,眼下蝴蝶飞得到处都是,根本难以攻克,在他们看不到的很多城池中,有人化为一滩血肉,整个陆地都笼罩在一片恐慌之中。 放弃俞音的血脉,树妖答应把自己献祭给天道,弥补空缺,这已经不是人族能够匹敌的力量,北逍示意俞音退后,两只大妖同时化为原形,在京城的上空打得天昏地暗。 皇城华丽的建筑倒塌,残垣断壁,飞沙走石间,地上的人只能仰头在暴雨倾盆中看见天空中两只巨兽的影子,天色越来越灰暗,蝴蝶被雨水打落,在地面上颤动着,像是在昭示着这座古老皇城的末路。 雨越下越大,洗刷着京城遍地的鲜血,衣服湿漉漉地粘在身上,却没有人敢放松警惕。 一声惊雷,俞音忽然心中一凛,对北逍道:“小心!” 然而还是没能来得及,一道闪电狠狠劈在北逍化身的巨兽后背上,巨响过后,京城中洒下一阵血雨。 天道出手了。 树妖这个坏东西,勾结天道欺负他家北逍。 俞音仰头,看向遥远的天空,那里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原本以为,他们所有人的灾难都因树妖冥灵而起,可天道,何尝不是背后推波助澜的人。 天道不仁,何解? 打一顿算了。 俞音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荒谬的想法,他摇摇头,想要把这个荒谬的想法驱逐出去。 可一只鸽子从天空中落下来,化作一个神情冷漠的孩子,漂浮在他的面前。 “能行。”鸽子三三说。 “什么?”俞音一愣。 北逍口中不普通的鸽子三三干巴巴地说:“把天道揍一顿。” “你怎么知道可以?”承影问,“听起来好作死哦。” 俞音关注的是另一个方面:“不对,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 “因为,我就是天道。”鸽子语不惊人死不休。 纪飞雨停住脚步:“什么玩意儿?” “你说你是天道?”俞音看了看眼前粉雕玉琢般的孩子,指着天空,问道,“那它又是什么?” “我是天道的‘善’。”三三说,“而它,是‘恶’。四千年前,受到四界分隔的影响,我和它之间,就已经不和,这二十年间,冥灵借着自己上古大妖的身份,把恶引出来,而我被天道排挤出来,恶面脱离出去,掌控整个天道,而我,带着她的容器,坠落在南冥天池里,被鲲鹏捡到。” 所以天道的本质是鸽子? 这是俞音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 北逍无意中用天道的容器承载俞歌的残魂,所以俞歌才渐渐恢复了一些神志? 这是俞音的第二个想法。 然而天空中,他家北逍还冲在掐架的最前线,这两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只有一瞬,就消失了。 于是三三又继续开口道:“你若能在天道上斩开一道缺口,我就能回去,我若能回到天道之中,必然能结束这场浩劫。” “听起来有点扯啊。”承影剑一如既往地耿直道,“做不到吧。” “可以。”三三面无表情道,“你也应当知道承影剑的不凡,这把剑取材于魔族,由仙族战神亲手铸造,虽然有点困难,斩一下天道还是可以的。” “我有个问题,我会断吗?”承影剑举手,十分友好地询问。 俞音:“……” 三三:“会。” 承影剑怒道:“那你说个……” 鸽子精,真的不靠谱,俞音扭头就走,除了他家北逍,在场的这些没有一个靠得住。 “你不帮我,此局无解。”三三在他身后说,“你们无法对抗天道的力量,连那个树妖你们都无法战胜,你们全部都会死在这里,人族妖族日后也会死伤无数。” 俞音停下脚步,道:“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舍弃承影。” “你不用舍弃承影。”三三道。 “那用什么来斩天道?”俞音问。 “承影是凶剑,你应当知晓。”三三又变回鸽子,企图用无辜的外表来说服俞音,“以血祭剑,能激发剑的凶性,以人魂祭剑,能激发剑的神性,斩一次天道,不成问题,一个修仙者的生魂,换整个人族和妖族的命,还能保下承影剑,你们稳赚不亏。” 63 亏本买卖 “用生魂来祭剑,问过我的意见?”承影道,“我是那种稀罕生魂的剑吗?” “我现在的确有些相信你是天道了。”俞音看着三三道,“你想用谁的魂魄来祭剑呢?” 谁都不是圣人,谁能愿意用自己的神魂,来换他人的性命呢。 “除却烈阳殿有仙族遗留血脉,凝风,渡雪,剑阁,都是上古遗族,从其继承人中选择一人即可。”三三说,“不过怎么杀,还有点讲究,我可以教你。” “不行。”俞音想也没想就拒绝。 “很难选,我知道以你如今的性子,你必然会拒绝。”鸽子说,“我已经帮你选好了,你们原本,也不想让他活,不是吗?” 俞音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渡雪山庄前的台阶上,只剩枝叶的花树下铺了厚厚的一地花瓣,杨霁明就站在那里,他掌控着京城的封城阵法,这阵法还在从他们所有人身上抽取灵力,攻击天空中的冥灵。 渡雪山庄仅剩的几人,还护在他的身边,力量未若,只换来冥灵的一声冷笑。 俞音的心里,忽然因为鸽子三三的话而产生了一种荒谬感。 一道灰色的影子,忽然从人群中脱出,冲着杨霁明的方向,疾速冲了过去。 “拦住他!”俞音道。 https:m.xsw5 苏以彤回过神,瞥见那个灰衣人,在杨霁明面前起了一道结界,冲杨修逸道:“赶紧的,选一个,人你也见到了,不杀,我们就去帮帮俞音。” 杨修逸刚要和苏以彤说些什么,一道墨色痕迹从天而降,横在他和苏以彤的面前,一道火墙高高燃起,把苏以彤和杨修逸分隔在两边。 业火在两人之间燃起,直通遥远的天空。 “你什么意思?”苏以彤差点一头撞在火墙上,气得不行。 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同时在几人的耳边响起:“抱歉,他是我的,我不能让你杀他。” 听到这个声音,杨霁明原本冷漠的脸上,先是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随后显露出狂喜。 这么多年了,他整个人忽然又鲜活起来,周围的人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在他的对面,那人带着兜帽,穿着一身灰色的衣服,他一步步走向京城的狼藉深处,周围随着他的步伐,燃起了业火,亡灵被超度,金色的光点,飘在他的周围。 他与这战场浑然一体,又格格不入。 他宣了一声佛号,在杨霁明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那是,宗文临?”纪飞雨有些疑惑。 “嗯,是他。”俞音应声道,“多年未见,有些变化。” “是啊,头发没了。”芸芸奶声奶气道。 纪飞雨:“……” 俞音:“……”过分了。 “我找了你很久。”杨霁明屏退属下,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两步,抬手解开苏以彤设下的结界。 “我知道。”宗文临的身后是火海,他带着兜帽,神色晦暗不明,站在烈火中,袖中藏着神兵如寄,点燃的业火将整个渡雪山庄圈在其中,旁人无法靠近,俞音和纪飞雨只能停在那道火墙外,连声音都传不过去。 “他是该死。”俞音看着眼前的鸽子三三,缓缓道,“可他不该那样死。” 冲天而起的大火,将火中的两人与周围隔开。 “我很想你。”明明周围都是敌人,杨霁明却像是松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我到处找你,找你留下的东西,你题过的字,你画过的画,我都找到了,可是你,我好久没见了。” 渡雪山庄的一整个屋子,摆放得满满的,都是宗文临留下的痕迹,他用这些不断地让自己相信,宗文临还在自己的附近,还会出现在他的身边。他不是个好人,可坏人的愿望好像也能实现,那个在南渊对他说“打人就要打脸”的人,现在就站在他的眼前。 “我已摒弃六欲。”宗文临神色淡淡的,“有些话,不用再提了。” 他只身从血海中过,不染一丝尘埃,六根清净,无欲无求。 杨霁明还记得,当初在南渊学宫的时候,宗文临无数次为了帮他,把杨燧那帮人打得满头包。 “做错了,就该承担后果。”那时的宗文临,就是这么告诉杨燧他们的。 说这话的人,是杨霁明年少时那段黯淡无光的岁月里,唯一还能看见的希望。 杨霁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当年没有和姜诺衣……” “不重要了。”宗文临打断了他的话。 杨霁明张了张口,没能再发出声音,他想说自己从来没有爱上其他人,没有和姜诺衣发生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可是又有什么用,他已经不是南渊时候的那个他了,澄清了,就能回到从前了吗。 而且,宗文临也从未与他表露任何心意,对方永远像是在照顾弱小的孩子。一切都是他自以为是。 宗文临是佛修,心中所追求的,是他不可望更不可及的东西。 “你回来看过我吗?”杨霁明涩声道。 “看你什么?”宗文临说,“看着当初那个躲在我身后的孩子,一步步变成现在的你吗?” 杨霁明不说话了。 “你知错了吗?“宗文临盯着杨霁明看了半晌,忽然道。 杨霁明垂眸:“你是代你的苍生在问,还是你自己在问?” “有区别吗?”宗文临神色如常,明明看着杨霁明的方向,却让人觉得他的眼中,是空的。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错。”杨霁明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些人罪有应得。” “可是。”他又像是失去了力气,“你要说我错了,我便错了吧。” 宗文临轻轻地摇了摇头:“那些无辜的凡人,也是你口中的罪有应得吗?” 杨霁明道:“你一直都是最冷静的,不会为任何事所动,你有你自己的判断。你眼中,从来都只有天下苍生,你的悲悯,分给了天下人,宗文临,本质上你和我都一样,为了阻止烈阳殿血脉被人利用,你在镜雪关试图杀俞音,为了杜绝梦蝶蛊的传播,你在嘉定城杀了一个书生。” “还有,二十年前,烈阳殿失守,除了毓秀失职外,还有你的缘故吧。”杨霁明继续道,“因为你知道,那时的俞音会怎么选。” 宗文临只是看着他,没有否认。 “手里沾满鲜血的佛修,你又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杨霁明说,“本质上,你我都一样,都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你今天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见我罢。” “也是,所以那时候,我才会被你吸引。”宗文临释然般笑了笑,他上前几步,伸出双臂,像是想把杨霁明抱入怀中。 “庄主!”渡雪山庄的几个弟子,想要冲上前阻止,却又因为没有得到杨霁明的授意,不敢上前。 杨霁明就这么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杨燧、杨争,杨家内门的所有人,俞音和秦霜寒,小凤凰,苏以彤,还有姜诺衣,所有熟悉的陌生的脸,所有曾经因他而死去的人相继出现在他的眼前,最后汇聚成眼前宗文临的身影,宗文临在火海中一步步向他走近。 宗文临轻轻地把杨霁明拥入怀中,就像多年前,在南渊的时候,安慰着那个少年,就好像这些年,这些事,都还能挽回。 “多难得啊。”杨霁明自嘲地笑了,“到了这种时候,你才肯施舍我,偏偏我还稀罕得很,你从未表露过任何心意,你就当这一切都是我我一厢情愿。” “我其实……”宗文临拿着短剑的手一颤,冰冷的剑刃贴在了杨霁明的颈侧。 “宗文临。”杨霁明咬牙,靠在宗文临的肩膀上,声音有些发抖,“你记住,我从来都不后悔我做的事情,也不想承担任何后果,世人怎么评说,是世人的事,是你逼我认错的,我是为了你才认错的。” 他贴在宗文临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为了你,才死的。” 宗文临的右手一颤,手里握着的短剑,一寸寸刺入杨霁明的后心处。 “我从来,就没有做错什么。”杨霁明咬破了嘴唇,鲜血滴落在宗文临的肩膀上,“你给我弄清楚,我不是为了你的苍生,也不是为了赎罪,我是为了你而死的。” 宗文临不语,短剑钉在杨霁明的后心处,火光从两人的脚下腾起,卷上杨霁明的衣角,大火很快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欲燃欲烈。 “我、不要死了,太疼了,你放开我,你放开……”火中传来杨霁明的痛呼,太疼了,他后悔了。 一刀杀了他,怎样都好,为什么要他在业火中,感受魂魄一点点被烧灼的痛苦,太疼了,他想逃了。 可宗文临把他紧紧地扣在怀里,死死地搂着他,烈焰之中,他无法逃脱。 他不眷恋对方的怀抱了,什么也不会再想了,如寄的业火,把他的一切都带走了。 他挣脱开一只手,冲着宗文临的脸颊狠狠地挥了下去,在烈火燃尽前一刻,宗文临感受到一阵炽热的风轻擦过自己的脸颊。 “我恨你。”杨霁明因痛苦而扭曲的声音,与火焰一起燃尽了,原地只剩下宗文临的身影,和他手中被业火炼化的生魂,像一把金色的沙。 宗文临手中的笔一挥,墨色的风,卷起金色的沙,穿过火墙,飘向俞音的方向,他的衣袖上,还带着杨霁明的血。 “站在这里的谁都可以杀他。”纪飞雨沉默了许久,看着宗文临道,“可你,没资格。” 金色的沙子飘散向空中,宗文临站在渡雪山庄前的海棠树下,缓缓拾起失主的妄念剑,风吹落了他的兜帽,他的神色依旧淡淡的,无悲无喜。 火焰燃尽的瞬间,杨修逸手里的踟蹰剑落在地上,他和苏以彤同时感受到一阵剧痛,跪倒在地,杨霁明不是死于杨修逸之手,姜诺衣留下的那道恶咒被发动了。 苏以彤没想到,这道恶咒竟然如此厉害,原来姜诺衣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留下杨修逸的命。 带着杨家血脉的孩子,在她的眼里,从来都不能留。 当娘的当到这个份上,他的小仙君,该多难过啊。 杨修逸此时很危险,可万丈火墙横亘在两人之间,苏以彤怎么也绕不开,业火一旦燃起,除非燃尽,不然连宗文临自己都无法熄灭,他被困居在这方寸的天地之间,一时间看不到那个眼瞳清澈的少年了。 宗文临本意只想隔开他,他等业火燃尽,就能脱出桎梏,可他不能等了。 他是医修,只有他,尚有一丝力量,能从那恶咒的手中,救下他的小仙君,必须快一些,他一刻也不能等。 “你有病啊苏以彤!” “有病啊。” 纪飞雨和鸽子芸芸一人一句过后,看着苏以彤在一群人惊恐的目光中,冲向了火墙。 “你……”宗文临也是一怔。 杨霁明就死在这业火上,苏以彤还敢往火里钻。俞音右手一扬,落英剑从半空中飞落,只堪堪划破了苏以彤的一片衣角,连北逍手里飞出的天诛红线,也没能把苏以彤扯会去。 俞音只能看着苏以彤以鬼修之身,冲出两道业火凝成的高墙,紧紧抱住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 “彤彤?”杨修逸疼迷糊了,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火海中冲出一个发光的身影,他忍着痛,一时间千言万语,不知道先说哪句才好,反倒有些错愕地问,“彤彤,我死了吗,你在发光啊?” “对,烧到发光了。”苏以彤没好气道,“疼都疼死了,闭嘴吧你。” 业火驱邪,鬼修原本就是至阴至邪的存在,修仙者尚不敢闯业火,何况是鬼修,他重塑后的身体被灼伤了,好在凝魂灯没事。 “小仙君,亏本买卖啊,我算是被你坑惨了。”苏以彤叹了叹,摘下手腕上的小铃铛,两手结了一道奇特的手印,随即单手在眉心上一抚,一道光顺着他的手被引了出来,飘向杨修逸的方向,“家传法术,第一次用,没啥经验,成了你和我都能摆脱恶咒,不成就死在这里,敢赌吗,小仙君?” 杨修逸想也没想,道:“敢。”横竖这咒就是想要他的命,苏以彤说什么,他都不会置疑。 “好。”苏以彤笑了,“就喜欢你这样的,我陪你赌。” “不是亏本买卖。”杨修逸抬头,“一定,不是。” “什么?”苏以彤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我不会让你亏本的。”杨修逸撑起身体,用没有沾血的那只手,摸了摸苏以彤的头,艰难道,“我一定会让你满载而归。” 苏以彤一怔,随即无声地笑了笑,摇了摇手里银色的小铃铛。 承影,寂寥,天诛还有落英,同时响起了剑鸣,连宗文临手里的如寄也忽然颤动起来。 “神兵……步光。”纪飞雨认出了苏以彤手上的小铃铛。 那是人族和妖族的神兵录中最神秘的武器,步光。 “不就是神兵吗,谁还没有啊。”苏以彤咬了咬下唇,艰难道。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无人来得及阻止,只有俞音来得及看向苏以彤的方向,眼睛里闪过一丝悲意。 步光很久以前在妖族的手里,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落入了南海那一族的手里,神兵步光很邪门,能动人的魂魄,但动用的难度极高,搞不好就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基本没几个人能用好,这种神兵,也没几个人敢用,除却用秦霜寒魂魄救俞音的那次,苏以彤一直当装饰品戴在手腕上。 苏以彤用步光触发的,这是他们那一族用来逆天改命的术法,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一同赌命的,还有施术者。 苏以彤看了看天空,冲俞音笑了笑,撩起裙摆,半跪在地上,对俞音和杨修逸同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俞音停住脚步,苏以彤在杨修逸的眉心一点,铃铛声响个不停,杨修逸闭上眼睛,苏以彤立刻消失在原地,化为水雾,白色的雾霭将杨修逸的身体缓慢地藏匿于其中。 纪飞雨松开手,寂寥剑从天而降,带着浅蓝色的灵力游走着,在两人的周围画下了一道结界。 天空中的争斗平息了下来,北逍回到俞音的身边,俞音抓着北逍的手替他疗伤,同时挑衅地看向云层中化为人形的树妖冥灵,杨霁明死在宗文临的手中,这意味着,冥灵定下的命运轨迹,已经改变了。 杨修逸遇到了苏以彤,冥灵原本期望的结果,就已经被改变了。 冥灵怒吼一声,巨大的枝叶从天空中横扫下来,向苏以彤和杨修逸所在的地方扫去,电闪雷鸣,九道闪电,劈向两人。北逍的手中,神兵天诛化身的红色长剑飞快斩下一根粗枝,俞音抡起重剑承影,向着另一根枝条斩了下去。 九道闪电,落在承影剑上,剑灵一声怒吼,剑身绽放刺目的红光。 冥灵冷笑一声,天空乌云密布,原本平坦的地面忽然被冲天而起的枝叶撑得四分五裂,地上有人躲闪不及,掉进了深深的裂缝中。 鸽子三三腾空飞起,翅膀卷起飘散入空的金沙,向重剑承影的方向飞了过去。 北逍目光一凛,上前要拦下鸽子,俞音也往后撤开一步,躲开三三试图送来祭剑的人魂。 “我不是那种稀罕生魂的剑。”承影剑也连忙表态,“今天我承影就是断掉,折在这里,也不会动那一点生魂。” 然而三三忽然开口,说了一种古老的语言。 “魔族的语言。”北逍听出了鸽子所说的话。 与此同时,承影红光盛放,凶剑承影,脱开俞音的右手,飞入半空中,将那些金色的沙子融入其中,剑身变得通红。俞音被承影的力度撞开,被北逍一把接住。 这把上古凶剑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在天空缓慢旋转了两圈,发出一个沉闷、威严又餍足的声音:“真香。” 64 醋 那一刻,俞音真的不太想要承影剑了,落英剑多好啊。 但吞下生魂的承影剑,帅不过三秒,以一个风骚的姿态,扭着重达千钧的剑身,强行塞回了他的右手中。 “那鸽子怎么这么凶。”纪飞雨抱着自家鸽子争分夺秒地教育,“你不可以这样知道不。” “哼。”芸芸冷漠。 北逍冷冷地看着宗文临,在俞音认为尊主只是维持自己日常高冷气场的时候,北逍竟然开口说话了。 “你以为,你给他的都是他想要的吗?”北逍问宗文临。 宗文临沉默,良久开口道:“我给了他最好的。” “你有私心。”北逍道。 “任何人都有私心,即便是神明也一样。”宗文临宣了一声佛号,眉目间看不出任何情绪。 什么意思? 俞音用目光去问北逍,望月弓一道箭矢射过,被北逍提剑打落,他的神魂稳固,如今拥有的是上古大妖的力量。 一秒记住https:.xsw5 “去吧。”北逍冲俞音道,顺手把一道微凉的灵力送入俞音的体内,缓解他因承影剑动乱的心绪。 俞音仰头看了看遥远的天空,斩天道,这事情听起来太离谱,可手里的剑,此刻正叫嚣着跃跃欲试,连北逍都觉得可以尝试,那他试一次又如何。 杨霁明已逝,重剑已饮下生魂,在场的每个人都不会在此时纠缠宗文临的事情。整个人间还处于危险中,人族和妖族命悬一线,苏以彤和杨修逸生死不知,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试着去斩天道。 “我如何靠近天道?”俞音问鸽子。 鸽子开口:“你夫君知道怎么做。” 俞音:“……” 承影剑上,红光卷起,环绕在俞音的身侧,俞音将右手轻轻搭在承影剑的剑柄上,握住了那把饮血的凶剑。此时不论是天空,还是地面,都在剧烈震颤着,树妖和天道越发疯狂。 俞音仰头看向没有尽头的长空,沉声道:“承影,可敢一战。” “但凭吩咐。” 魔族的咒语彻底唤醒了承影剑灵,光是剑身上的气息,都让周围人感受到了威严。 冥灵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攻势越发密集,箭雨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不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而是冷着脸,在半空中结了一个复杂的手印,京城的地面下忽然响起一阵咆哮,地面碎裂,建筑倒塌,飞沙走石掀起一阵尘土,尘土中缓缓现出一只巨大妖兽的身影。 有人惊恐道:“京城的地下……藏着什么?” “这二十年间,我有所耳闻,沈云央曾经令人大修京城……”纪飞雨看着眼前熟悉的妖说。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鸽子芸芸点评道。 “为什么我觉得这只妖有点眼熟?”纪飞雨问。 不用问了,俞音已经认出了对面的大妖。 被冥灵唤出的大妖还是个众人眼熟的,不过时间过去的有点久,眼前这位有点面目全非,那只他们在镜雪关打过的九婴,以白骨的形式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森森白骨堆成的巨兽,招摇着,嘶吼着,原本应该是头颅的好几个地方,都是空的。 俞音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他们家的花盆。 秦霜寒费尽心思磨了半个月的头盖骨花盆,想想对方就是用两个花盆把他骗到手的。 同样是大妖,九婴真的没人权,北逍拿他当花盆,冥灵拿他当枪使,俞音忽然有点同情这个已经亡故的大妖。九婴显然没有自己的意识,他在冥灵的操纵下把整个京城拆得乱七八糟。 同样都当过妖族的尊主,北逍这些年疯得让人闻风丧胆,冥灵几千年前把战线一路推到了镜雪关。 九婴,低配版妖族尊主,可以说是妖族史上混的最烂最菜混得最惨的大妖了。 不过再烂的妖,此时也是个麻烦,纪飞雨忙着抵挡九婴的攻击,也忙着护苏以彤和杨修逸,一时间气的很。 亡灵不知疲惫也不知疼痛,在粉身碎骨前,始终终于施术者的操纵。地面上死伤无数,数不清的蝴蝶在飞,带走无数人的性命,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隐隐出现了一道裂口,四界隐隐有了要裂开的趋势,裂缝中飞出斑斑点点的光,在遥远的天际,缓缓聚合成一个人形,冥灵的眼中闪过喜色,九婴和箭雨的攻势更盛。 不知道是不是杨霁明留下的阵法的缘故,俞音感到隐隐的头疼,有什么呼之欲出,他闭上眼睛,让心神宁静下来,握紧手中重剑承影的剑柄,看向身边的北逍。 仅仅一眼,无需言语,彼此已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下一刻,北逍的身形消失,巨兽腾空,俞音收起背后的凤凰翼,落在巨兽的后背上,巨兽猛地从京城的上空飞起,无数蝴蝶铺面飞来,化作一阵腥风血雨,阻碍着他们。 北逍飞过淋漓的箭雨,撞碎无数的蝴蝶,带着俞音越飞越高。 扶摇而上九万里。 雨水被遥遥地甩在身后,电闪雷鸣追不上他们,九重云层之上是万里晴空,阳光洒在俞音的身上,湿透的衣衫上,所有的小水珠在那一刻都变成了金色。 这才是传说中的上古大妖,《逍遥游》中令无数人魂牵梦萦的存在,这是他俞音喜欢的人,该有的气势。 而今他载着自己,遥遥飞向长空。 风呼啸而过,苍穹之上,阳光近乎炫目,视线也被泪光氤氲模糊,俞音缓慢地半跪下来,在巨兽的后背上,近乎虔诚地落下一吻。 树妖的藤蔓始终追不上展翅远飞的鲲鹏,他拈弓搭箭,箭矢指向了俞音的后心处。 俞音不知道北逍载着自己飞了多久,直到追随他们而来的鸽子三三化作一道红光,飞入天空中的一点。 那一点,正在缓慢地裂开,透出天空背后星星点点的光来,俞音在鲲鹏的后背上跃起,北逍在那一瞬间,化为人形,在他的身后紧紧拥抱着他。 北逍的右手抓住俞音的手,握上承影剑的剑柄,半拥着俞音,两人同时,向天空中的那一点斩去。 一声巨响,金光迸射,如流星般从天空中坠落,落在世间的各个角落。 两道光在苍穹中反复角逐,最终融为一体。 周围的一切寂静无声,俞音只能看见,重剑在他和北逍的手中,斩向天道,浮光碎裂,许多光点飘飞在俞音的身侧,逐渐与他融为一体。 那一瞬间,他的意识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目光有些空洞,仿佛意识要与天道融为一体。 有无数声音在呼唤他,有数不清的画面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握剑的手有些颤抖,毫不自知地向前迈了一小步。 下一刻,北逍抓住他的衣领,强横地把他给拎回了原地。 “他是我的。”北逍看着裂缝的另一边,又回头对俞音道,“回去你自己好好反省。不反省完,就不放你出来了。” 北逍一如既往地凶和强势,此时的俞音却觉得格外安心。 他这才看见,在承影展开的那道裂缝的另一边,是一双眼睛,那眼睛里透出失望和不甘心的目光,消失在裂缝的另一侧,与此同时,鸽子三三撞向天空的某一点,和天空融为一体,四处飞舞的蝴蝶骤然停下煽动的翅膀,像雨一般落了一地。 “我……”俞音恍惚间,在那道裂缝后看到了什么,无数画面出现在他的眼前,凌乱的,虚晃的,真实的,他好像原本,就是从裂缝后面的那个世界来的。 那是传说中的仙界,在很久以前,是他的来处,忽然解封的记忆,几乎要淹没他的神志,以至于他身体内那部分不属于他的神魂,也回忆起了往事。 “你是……”北逍看着俞音,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天道回归一体,不认旧账了。 原本冥灵与天道的交易自行终止,术法的反噬让冥灵停下所有的动作,他的嘴角溢出鲜血,静静停在云端,看着俞音和北逍的眼睛里,只剩下恨。 天道翻脸比翻书快,这意味着,在这场角逐中,他已经输了。 精心布了多年的局,逐个功亏一篑。 从多年前,俞音在琴州捡到黑团子的那一日开始,他就已经输了。 “什么东西,脏兮兮的。”纪飞雨愤怒地躲开蝴蝶雨,把鸽子芸芸揣好,生怕弄脏了自家干净漂亮的鸽子。 苏以彤和杨修逸已经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中,看不出生死。纪飞雨咬牙,把两人身侧的护阵加固了一道,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账本,给苏以彤记上了一笔高额保护费,打算战后讨债。 北逍放开俞音,化为原形,向冥灵的方向飞去,天道已经清算,接下来,就只剩冥灵的事情了。红色剑刃刺入树干中,树叶摇了摇,树干上沁出血来,树干忽然燃起了大火,火种树的虚影化为一道光,冥灵的手中,望月弓搭起箭,向俞音的方向射去。 那箭是冥灵最后的生命力,他的脸色立刻灰败下去,看北逍的眼神却充满了挑衅:“我找不到他了,你也别想……” 发光的箭离弦而去,向着俞音心口的位置射去,这是冥灵的殊死一搏,竟是有了不可阻挡之势,那长箭势不可挡,俞音刚回头,就看见一道光冲自己飞射而来。 承影剑护主,主动飞出,灵力的红光充盈,义无反顾撞向箭矢。 恢复记忆的承影直接开了骂人模式,吼道:“住手,你个xx,俞音明明就是……” 在截住那箭的前一刻,承影剑身上的红光忽然熄灭,剑灵陷入沉睡,重剑从云端坠落,落在京城的一片废墟中。 地面上忽然响起了剑灵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俞音:“……” 北逍立刻伸手,却堪堪碰到那箭的尾端,箭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俞音的眼中倒映出箭影,时间几乎静止,长箭刺入他的心口。 北逍一把抱住俞音。 俞音感觉到了疼,咳出一口血,箭消失在他的心口处。 冥灵却愣在了原地,一个几乎透明的身影,慢慢浮现在俞音的面前,回头看了冥灵,伸手抓住俞音心口处的箭,狠狠往外一拔,北逍立刻抬手阻止,手却穿过了那个人的身体。 “望月……”冥灵唤道。 那个身影没有回头,只是摇了摇头,消失在空气中。 冥灵手中那把名为望月的弓上忽然绽开无数条裂纹,碎作粉末飘散了。 伤口竟然在缓慢愈合,与此相应的,俞音没感觉到生命和灵力的流逝。 北逍抬袖,替他擦去唇角溢出的血。 “你……”树妖看着自己的右手,望向俞音,“望月不会伤你。” 树妖背后,巨大的树影,正在一点点破碎,散开,飞入云层中,无数叶片,朝着俞音的方向,飘了过去。 “你……是谁?”冥灵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望月是尧醉抽自己的骨血造就的,唯一不会伤的,就是尧醉,你是……” “我是俞音。”俞音安静地靠在北逍的身边,看着不远处的冥灵,那飘飞过来的千百片叶子,与他擦肩而过,叶子都还是原来的颜色,没有丝毫枯黄的模样。 神魂已经转世,前尘往事,其实忘了更好。 冥灵摇了摇头,神魂正在缓慢消散,他好像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一般,直愣愣地盯着俞音看:“你是尧醉,原来是这样……所以他才一直缠着你,直到得到了你。” 树妖好像很痛苦,连着他身后的树影消散得更快了。 “你一直都是尧醉……”冥灵颓然道,接着又狠狠地瞪向北逍,“是你,你用了你的[天预],你把线牵在了他的魂魄上是不是,所以就算是割裂了神魂,你也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缠着他。” 树影渐渐溃散,他又继续对北逍道:“我笑过多少次,你那个无用的天预,可我现在竟然,羡慕你。” 北逍没有否认,静静地站在俞音的身边。他和俞音之间,早就有了比那条线更珍贵的东西,他们有婚约,把彼此牵连在一起。 往后漫长的时间,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只有我一个人,疯了这么多年,沉睡四千年后,醒来的第一件事,就还指望着能打开四界,救出困在其中的你。”冥灵自嘲道,“大概我才是,最可笑的那一个吧。” “可我还是很想念你。”冥灵继续说。 “我没有笑你。”俞音忽然认真道,“我也不恨你。” “就算你不恨我,我也还是恨人族,如果再来一次,我做过的事情,照样重来。”冥灵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处,“从前的事情,我这里,无法释怀。” 俞音摇头:“我都知道,我不恨你。” 他刚说完,就皱了眉,在他和冥灵说话的时候,北逍在他的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俞音差点没疼出眼泪。 说好的反省大概是要加时了。 不过这场合,还好苏以彤不在,不然灯笼又要开始发光了。 然而地面上的水雾中,正在拿命给杨修逸解咒的苏以彤,忽然瞥见地上自己的灯笼变成了棕色,上面还写了一个红色的大字,“醋”。 什么情况? 苏以彤看了看天,没找到俞音,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苏以彤有点困惑地敲了敲自己的灯笼,把灯笼敲回了出厂色,继续化身为水雾埋头解咒去了。 听到俞音的话,冥灵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百里寻、凤凰、先前的秦霜寒,甚至俞音自己,都曾经因他而死,俞音怎么可能不恨他。 “我只是告诉过你,别给我报仇,不值得。”俞音说,“还有,我现在是俞音,我和尧醉不一样,他心中神性未灭,想救天下苍生,而我,要比他自私很多,我不过是个世俗中人。” 尧醉是尧醉,俞音是俞音。 他的心很小,装不得天下苍生,放一个北逍,就够了。 65 妖族怎么走 “也是。”冥灵仿佛失了所有的力气,“其实,你还是从前的你,只是你不愿意再往回看了。” 俞音摇摇头,没再回应,不论是冥灵,还是他自己,皆是深陷在命运的因果中,纠缠了几千年,有的恩怨,也该画上句号了。 一群陷在其中的人,找不到终点,追根溯源,几千年前,最初造成悲剧的那个人,早就化作一抔黄土,难觅踪迹。 “是你赢了。”冥灵看着北逍道,有些失望地说,“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不论多少次,神君都是你的。” “对,他是我的。”北逍答道。 赢什么?以前? 这话听着不太对,可是北逍表现得一脸的理所当然。 以前这两个大妖讨论过他的归属问题吗,毫无印象。 恢复了所有记忆的俞音,忽然觉得很久以前,家里养的“阿猫阿狗”打的每一场架,都动机不纯。 树妖把自己的真身献给了天道的恶面,发动四界屏障破除的阵法,原本就消耗了他太多的生命力,如今进程被打断,他背后的树影,也快要消散干净了。 “算了。”冥灵好似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你还活着,就好了,你就当我是自寻烦恼。” https:m.xsw5 他眷恋了几千年的人,还活着,有爱他的人,也有他爱的人。 这样就好了,别无他求。 “我不恨你。”俞音再度对冥灵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还会转生,尧醉的仙身,在几千年前就已经消逝了,你就当我是俞音,不是什么战神尧醉吧。” 冥灵定定地看了俞音半晌,道:“好。” 飘落的叶子逐渐枯黄,树干上出现裂纹,乌云散去,落日西沉,已经倒塌了多年的烈阳殿中,忽然响起一支古老的乐曲,在祭奠一只大妖的消亡。 同样的曲调,多年前,他们在镜雪关的时候,也听到过。 风吹散流云,阳光再度照在京城,九婴庞大的躯体倒塌,碎作一地晶莹。 大妖逝去,魂魄归于大地,总有一日,还能再入轮回。京城里,妖族的妖修纷纷仰头看向天空中的树影,无声目送着一只大妖的消亡。 冥灵人身的身体逐渐透明,目光却还停留在俞音的身上,仿佛隔着几千年的眷恋,想把对面的人,铭记在自己灵魂的深处。 古老的乐曲,莫名唤起了俞音心头的悲意,上古时,身上背负的责任,被背叛的痛苦,独自消亡的痛苦,一时间又涌入他的心头,然而他身侧的北逍忽然伸手,掐了一把他的手心。 俞音手心一疼,从那种悲意中回过神来。 俞音立刻意识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好像都在北逍暴躁的边缘疯狂试探,按照北逍的行事风格,之后大概不好安抚。 “我不祝福你。”冥灵看着北逍说。 “我也不需要。”北逍说。 俞音想了想,还是说:“等你入轮回,倘若有缘,我们还会再见。” 倘若有机缘,还能弥补多年以前的遗憾。 树妖却只是摇头。 “神君,我活了几千年了,已经够久了,往后,我也不给你报仇了。”冥灵看向俞音,“夺走了你那么多,如今我也无能为力,我把凤凰还给你,好不好?” 原本,俞音此生的命运轨迹,是完全不同的。 可后来,在他的干涉中,俞音遇到了鲲鹏留在人间的一小块魂魄,并在那段荒芜的岁月里,与北逍逐渐纠缠着,两个人都越陷越深。 俞音有些错愕,冥灵的周围却已经燃起了大火,烧灼着他的神魂。 “我给凤凰一次涅槃的机会。”冥灵的声音从火中传来,“其他的,我好像什么都不能还给你了。” 大火烧得飞快,很快树妖消失在原地,只剩下一团小小的光点,只剩下俞音那句还未来得及说完的话。 “你不要……来世了吗?” 冥灵原本站着的那片云上,一个破旧的小册子,摔落在云上,画册摊开的那一页上,画的主人,用幼稚生硬的笔触,画着一个小木屋,屋前的人,还有屋外的一猫一狗。 俞音俯,捡起那本画册,有点疑惑地看着落在画册上的泪。 北逍一把扯过俞音的衣领,强迫他抬起头,吻上他的唇,抬袖擦去他脸上的泪。 鸽子芸芸从纪飞雨的手中腾空而起,一口接下空中的光点,俞音靠在北逍的怀中,承受着北逍的吻,睫毛上还染着未干的泪,在他的背后,凤凰翼瞬间展开到极致,翅膀散作金色光点,飘向空中,将鸽子芸芸包裹在其中,纪飞雨紧张地看着半空中的芸芸。 一声清脆的凤凰啸鸣响彻长空,一只通体金红色的凤凰从鸽子的身体中冲出,在空中盘旋着,凤凰清鸣,绕着俞音和北逍飞了一圈。凤凰的身体上,红色越来越盛,随着凤凰涅槃而来的大火,烧红了半个天空。 天道张开一道裂缝,把鸽子芸芸纳入其中。 凤凰翅膀卷着火焰,在京城的上空徘徊,纪飞雨遥遥抬头,望向天空中的凤凰,凤凰展开翅膀,飞向纪飞雨的方向。 “俞歌……”纪飞雨的寂寥剑摔落在地上,他张开双手,迎接那只向着自己飞来的凤凰。 一只闪光的蛋,从天空中落下,落在纪飞雨的手心里,纪飞雨双手颤抖着,捧着那颗金红色的还有点烫手的蛋,将它贴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忘了他。”北逍狠狠地搂着俞音,衣襟上还沾着俞音的血,就像要把眼前的这个人按进自己的骨血深处。 俞音再也无暇顾及其他,无关悲喜,无关沉淀了几千年的旧事和孤寂,此刻他的心里只有北逍,只有眼前的人,于是他放纵自己的泪水,放纵自己所有的感觉,任凭着对方以强势的气息,将他带向更深的迷离之中。 “忘了他。”不知道在俞音的耳边说了多少次以后,北逍终于搂着俞音,在他的耳边,道出了心里藏了几千年的那句剖白,“神君,我可以,爱你吗?” 俞音的眼中还有未尽的泪,他靠在北逍的肩膀上,几乎是用气音,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北逍将俞音打横抱起,两人消失在了云层的深处。 京城的废墟中,锁城阵自行消失,倒在地上的凡人和修士逐渐醒来,抬头看向已经晴朗的天空和空阔的渡雪山庄。纪飞雨将寂寥剑背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捧着手心的凤凰蛋,带着剑阁弟子,一步步撤出了京城。 渡雪山庄前的水雾散去,原本杨修逸和苏以彤所在的位置,空无一人。 渡雪山庄的门前,少了宗文临的身影,同时消失的还有杨霁明的妄念剑。山庄里,失主的小雪貂们一涌而出,打翻了山庄里的长明灯。 三日后,妖族皇都,难得天空放晴,万里无云。 俞音揉了揉酸疼的腰,搬了把凳子在皇城的院子里懒洋洋地晒太阳。 冥灵最后留下的话杀伤力太大,俞音觉得看似平淡的北逍,心态早就炸了。 毕竟这一点,他已经切身感受到了。 此时,罪魁祸首也搬了把凳子,在他旁边盯着他看,凶名在外的神兵天诛,在俞音的手腕上蹭,蹭得他手腕内侧有些酥麻的感觉。 俞音表示,这三天之后,他真的不想看到天诛,一点都不想。 北逍把一坛酒放在俞音身边的石桌上,桌上还摆放着两只晶莹剔透的小酒杯。 “要尝尝吗?”北逍问,“琴州那边进贡的酒。” “好啊。”俞音拿起一只酒杯,斟了满杯的酒,“不过,先让故人尝尝,可好。” 俞音扬手,把杯中清澈的液体倒在地上。 “敬我娘,还有师父和师娘。”俞音说,“至于沈鹤尘那个渣男,就别想喝你我的好酒了。” 北逍疑惑:“渣男是什么?” “反正你绝对不是就对了。”俞音失笑。 北逍也没计较,只是学着俞音的样子斟了酒,迎着日光,将酒液洒在地上。 见他的动作,俞音微怔,问道;“你……在祭奠谁?” 北逍不语,放下酒杯,拿起桌上的酒坛饮下烈酒,一手勾过俞音的脖颈,狠狠吻了下去。 烈酒被囫囵吞下,酒的味道俞音一点也没尝到,倒是被北逍吻得有些腿软,眼睛里带着水光,因烈酒而唤醒了他对于这几天的记忆。 一吻结束,北逍认真吩咐九尾道:“选个好日子吧,我们要成亲。” 九尾偷偷瞄了一眼靠在椅子上浑身慵懒目光迷离的俞音,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点头应下了这件事。 还有必要成亲吗,为了名正言顺地做那种事情吗。 有必要吗。 好歹大家都是活了不少年的妖,为什么有的妖可以那么不传统,不保守。 大龄光棍九尾敢怒不敢言,下去准备婚礼去了。 “对了。”俞音想起一事,问道,“那问宗文临的话,是什么意思。” 北逍想了想,道:“杨霁明罪孽深重,光是散播梦蝶蛊的事情,就够他生前死后都背负万千骂名。” “的确。”俞音点头表示认同,“不过现在……” 杨霁明以身祭剑,助俞音斩天道的事情,不知被谁传遍了整个人族,有的地方,摒弃前嫌,甚至给他建起了庙宇。 冥灵有句话说的对,人族的忘性是很大的。 “他把自己觉得最好的东西给了杨霁明。”北逍说。 那日几乎在场的每一个人,几乎都不会放杨霁明一条生路,杨霁明伤害过很多人,可唯独没有害过宗文临,但宗文临,偏偏亲手杀死了对方。 形神俱灭,这个下场,对杨霁明来说算是罪有应得,可是宗文临呢,他是以什么样的立场,站在那个审判的位置。 绝对的公平公正,毫无私心吗。 而那日北逍说过,宗文临是有私心的。 “我明白了,那是宗文临希望他得到的。”俞音说,“但那不是杨霁明想要的。” 宗文临觉得好,所以就替杨霁明做了选择。 “我和他不一样。”北逍看着俞音,认真地说,“我不会替你考虑任何事,你有你自己的选择,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去,千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所以他历经多年,还会守在俞音的身边。 俞音一怔,随后释然。 皇城的中央,高高耸立着冥灵留下的雕像,依旧是妖族亘古不变的神明。 “要拆吗?”北逍走到俞音的身边,低头吻了吻他的脸颊,看向远处皇城中的丑八怪雕像,语气中带着跃跃欲试。 “不了吧。”俞音摇了摇头。 “可以。”北逍十分好说话,弯腰就要来抱俞音,“那你拿什么补偿我?” 俞音:“……” “你拆,你拆,你随便拆……”被北逍抱回房间的俞音拼命抗议,“我才休息了半日,你这个……” “我错了……你赶紧拆!”俞音拼命挣扎。 “……” 抗议无效。 两个人的说话声逐渐远去,九尾听了听动静,摇摇头,挥了挥手,把周围守着的侍女都撤了。 丑八怪雕像到底还是被保留了下来,百年千年,继续在妖族的皇城中心耀武扬威。 南方多沼泽,水雾弥漫,让行人很容易失了要寻的方向。 “你确定是这条路吗?彤彤,我们已经在这里绕了三天了。”少年背着剑,雪白的衣角上沾了泥水,他却丝毫不在意。 少年的背后,响起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不可能错,我记得当年我就是这么朝着一棵榕树走出来的,你找榕树就对了。” 杨修逸看着沼泽对面的无数棵榕树,应声道:“好的,听你的。” 苏以彤满意地缩回灯笼里,继续睡得香甜。 少年背着灯笼,借着灯笼的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沼泽深处走去,沿途洒下一串清脆的铃声。 道阻且长,去南海的路,还得慢慢找。 京城破破烂烂的废墟旁,一把通体黑色的重剑孤零零地插在垃圾堆里,回来京城重建家园的人,都心怀敬意地绕开了这把剑,有人把鲜花和鲜果堆在重剑的周围。 一阵风吹过,陈誓打了个哈欠,站在了重剑承影的旁边。 陈誓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和天空,看了看围成一圈膜拜自己的凡人,有点懵圈。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架打完了吗,帐算完了吗,为什么大家都不见了。 陈誓低头看了看没有信号的手机,感受到了迷茫。 “那啥。”重剑剑灵挠挠头,鼓起勇气,从周围的人中挑出了一个,诚恳地问道,“不好意思,请问,妖族怎么走。” ————全文完———— 番外一 北逍x俞音 大婚 “不太对啊,为什么太阳出来得这么早。” “好奇怪啊。” “才四更啊,为什么天已经亮了。” “困死了。” 俞音是被一阵叽叽喳喳说话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阳光刚好照进了房间里,他揉揉眼睛坐起身,感觉自己睡了不过几个时辰。 今天是他和北逍大婚的日子,昨天睡前,北逍非要拉着他来一次生命的大和谐,他坚定地拒绝了,不过为了弥补北逍,他还是答应,第二日成婚后,随便对方处置。 他许下这个承诺,好像才过了两三个时辰,觉还没睡好,可是天色却已经大亮了。 北逍不在房中,俞音刚要穿好衣服下床,床边传来了一个凉飕飕的声音。 “早啊。”鸽子三三蹲在床头。 “你……您有什么事吗?”知道这鸽子是天道的一部分之后,俞音发自内心地想离这鸽子远一点。 “来看你们大婚。”鸽子说,“你们帮过我,我自然会来答谢。” m.xsw5首发 天道无事献殷勤,俞音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做了什么?” 鸽子咕了两声后,答道:“我看他一直看月亮,好像比较期待天亮,我就稍稍费了点功夫,让太阳提前出来了。” 鸽子昂首挺胸,求表扬的那种样子。 俞音:“……” 太阳提前出来了,提前的还不止一点点,太不科学了,这对一个接受过二十一世纪义务教育的大学生来说,简直无法原谅。 早起毁一天,被迫早起的俞音把所有的怒火都发在了鸽子身上。 北逍走进屋的时候,刚好看到俞音用从异世带来的蓝色垃圾袋,气势汹汹地提着一只鸽子走了出去。 俞音站在皇城的宫墙边,扬手一抛,把赶来捣乱的天道扔到了宫墙外的垃圾堆里,拍拍手上的灰尘,头也不回地走了。 北逍:“……” 围观了全程的妖修瑟瑟发抖,感觉他们的尊夫人今天脾气很大。 天亮都亮了,说好的大婚之日,只好一切按流程走了。 婚房还是先前的那一款,备了二十年,终于排上了用场。喜服也是北逍二十年前买的,审美很北逍,土红土红的,各自附带一个胸部挂件大红花。 俞音嘴角抽了抽,还是选择接受,毕竟,总不能要求活了几千年的大妖有多好的审美。 好在两个人都够好看。 筵席开得太早,除了精神抖擞的北逍,每个人都很困。 北逍的亲属席上放了本破旧的小画册,翻开的那一页用幼稚的笔触画着一团东西,勉强能看出来是一棵树。 俞音的亲属席上放着一只小小的凤凰蛋,凤凰蛋上还扎着一条红缎带,旁边的席位上还放着一把断弦琴。 今日来了不少人族的宾客,为了防止吓到人族,妖族的很多人,都把人形装的好好的,该收耳朵的收耳朵,该藏尾巴的藏尾巴,连北逍都收敛了浅金色的眼睛和脸上的妖纹。 九尾笑眯眯地,手里飞快地按着俞音给他的一只计算器,忙着收众人送来的礼物。 纪飞雨直接送的钱,满满几箱金锭子,外加一封几十万字的长篇贺词,特地表示金子不值一提,贺词才是心意。北逍收了金子,顺手用贺词擦了桌子。 苏以彤和杨修逸还在南方的沼泽附近打转,表示在找到路之前不会回北方,对这种走形式的大婚丝毫不感兴趣。 北逍派过去的妖族信使,从苏以彤那里带回了一个装着药丸的小瓷瓶,一堆不明功效的小药丸被俞音打开瓶口全部倒进了宫墙外的垃圾堆里。 刚刚从塑料袋里挣扎出来的鸽子,张口接住了一颗药丸,嚼吧了两下,吞了下去。 “味道不错,还有吗?”鸽子跌跌撞撞地问。 俞音扔垃圾的手抖了抖,转头走了。 杨修逸可能是听取了苏以彤的意见,特别实诚地送了一缸陈醋。硕大的醋缸子明晃晃地杵在厅堂门口,味道大得很,来往的人纷纷抬头瞻仰。 看北逍的脸色,俞音觉得苏以彤和杨修逸其实可以在南海呆的久一点,越久越好。 人族来的那群人,显然早就听闻了北逍的凶名,不敢抬头看北逍,只好派了个领头人,战战兢兢捧着个做工精细盒子,走到了厅堂中,哆哆嗦嗦地示意俞音打开盒子。 “这是什么?”俞音打开盒子,从里面拎出一张帛书,除此之外,盒子里还有一只玉玺,是人皇的大印。 “来,都来恭迎陛下。”纪飞雨率先站起身来,拍了两下手,一身剑阁的衣衫清雅,袖间和衣摆上染着水墨的灰,生的还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的模样,装的却是成年人的那一套。 一群人立刻朝着俞音拜了下去,口中念叨的都是给人皇的祝词。 “纪飞雨,你坑我。”俞音哭笑不得,“京城现在就是个垃圾堆。” 一群人把京城打得破破烂烂,各自撸袖子走人,谁还想接手那个烂摊子。 “沈家就剩你一个了,你不上任谁上任,泠谣仙宗就是个摆设,没了冥灵都哭着赶着回家种田去了,还有渡雪山庄,那孩子,是叫杨修逸吗,提着咱们师弟跑路了,渡雪山庄的人现在满世界找他们,要我说渡雪没一个人靠谱,咱们师弟都被拐走了。人族破事的卷宗都送到昆仑去了,我爹练剑回屋被卷宗绊了一跤,抓着我就是一顿臭骂,你可长点心吧。”纪飞雨抖开一把折扇,悠闲道,“陛下,双喜临门啊,来,笑一个,高兴一点。” “我记仇了。”俞音说,“你可给我等着吧。” 纪飞雨得意得很。 “还有。”俞音有一点必须要强调,“凭良心说,是咱们师弟拐的人家。” 黎雅代表鹿山,送了长老特别叮嘱她带来的几颗种子,俞音吩咐九尾,在院外种下了。 “师弟呢?”黎雅环顾四周没寻到陈誓,虽然师弟变成了一把剑,但也还是她相识的一位好朋友。 “他说要出去走走。”俞音略有些歉意地说,“说是想到处看看,清醒清醒。” “清醒什么?”黎雅困惑不解。 俞音面露不忍:“他说他要找回他直男最后的骄傲。” 黎雅:“……” 拜过天地高堂,北逍牵住俞音的手,两人纷纷面对着彼此拜下。俞音伸手,红线摇摇晃晃地探进他的手心,他剪下一段红线,在北逍的无名指上,拈成了一个环,红线闪了闪,完整闭合成一个圈。 “你也是我的了。”俞音在北逍的耳边说。 “还记得吗?”北逍声音中有笑意。 俞音问:“什么?” “不是你捡到了我,是我缠上了你,不论生死,我都不会再放开你。” 那是他在江南的山洞里对着昏睡的俞音说过的话,终有一日,得偿所愿。 北逍轻撩起俞音颊边垂落的碎发,在俞音的额间落下一吻,像是记号般,两人脖颈间的符咒不渝同时一闪,北逍的眼睛顿时恢复了浅金色,当即打横抱起俞音就往屋后走。 纪飞雨认出两人颈侧的符咒,捧着凤凰蛋若有所思。 “我们要不要也来一个?”纪飞雨斟酌道。 厅堂中前来参加婚宴的人族和妖族面面相觑,索性开了饭局,几杯烈酒下肚,妖修各自原形毕露,人族和妖族手拉着手,开始称兄道弟,很快醉倒一片,不分你我地躺了一地。 “等我们成亲的时候,一定要穿这世界上最好看的婚服。”纪飞雨捧着凤凰蛋说悄悄话。 厅堂的门口,忽然歪歪斜斜地闯进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醉酒的修士,迷迷糊糊地薅了一把闯进来的东西,嘟囔道:“小别致长得挺东西啊。” 纪飞雨抬头,那只自称天道的鸽子,一只翅膀扶在门上,一只翅膀扶在头上,摆出了一副大爷的姿势,一脚踢开地上醉醺醺的修士,大摇大摆地闯了厅堂的门。 “额,见谅。”九尾认得这位,也知道它现在的身份,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尊夫人说,今日大典没请鸽子。” “哟,哪里来的小美人……”天道扑腾着翅膀跳了起来,落在九尾的眼皮子地下,对着九尾的嘴唇啄了一下,随后躺在九尾的手上,撒泼打滚,掉了一地羽毛。 纪飞雨看到这惨不忍睹的一幕,手里的凤凰蛋差点没摔出去:“……它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九尾:“……不、不清楚啊。”先前尊夫人好像丢了些小药丸在宫墙外的垃圾堆上,他还有些印象。 这鸽子到底吃了什么才变成了眼下这幅模样。 纪飞雨十分果断道:“赶紧扔出去,不然它醒了以后会疯的。” 九尾细思极恐,连夜打包鸽子,让人丢在了镜雪关外的城墙下。 婚房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熏香气息,俞音躺在锦被中,微微侧过头去,被北逍丝毫没有消停的动作逼出了哭腔。北逍却不允许他逃避,把他的脸掰正,非要让他看着自己。 “你到底……够了没!”俞音崩溃了。 北逍俯身,吻了吻他的颈侧:“说好的到天黑,神君想要食言吗,天黑了就放过你。” 然而这个白天格外漫长,大妖的精力过于旺盛,让俞音几乎觉得他这辈子都要耗在这张床上了,他只能被迫一次次被卷入中,直到在北逍的怀里安然睡去。 红烛帐暖,北逍的婚房总算实现了应有的价值。 总之这个白昼持续了将近两日,镜雪关的城墙上,直到天色终于晦暗后,有一只鸽子一边躲着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劈下来的闪电,一边哭得很大声。 番外二 纪飞雨x俞歌 鸡飞蛋打 剑圣纪沉自打多年前剑阁动乱受伤开始,直接当了甩手掌柜,把剑阁交到了纪飞雨的手中,从此专心钻研剑术,再也没管过他那个买剑鞘附赠的便宜儿子。 纪飞雨刚刚接手剑阁手忙脚乱的那段时间他没管,只是搬了把凳子,坐在剑阁镇场子,把过来诉苦的人一个个憋了回去。 纪飞雨失去俞歌自闭的时候他没管,只是吩咐下属,那段时间剑阁不许养鸡,也不许杀鸡。 纪飞雨拎着寂寥剑,和另一个俞姓兔崽子一起杀了南阳夏家满门的时候他没管,只是把上门试图找说法的人挨个胖揍,一个个拎起来丢下了山。 但是如今,沉迷练剑的剑圣,忽然有一日发现不太妙,因为他儿子纪飞雨,自打前阵子下山走了一遭后,回来就不太正常。堂堂剑阁阁主,成天捧着一只红鸡蛋,念叨个没完。 夏日炎炎,纪飞雨搬了把凳子,坐在桌边,给一颗蛋摇蒲扇,一边追忆往惜似水流年。 剑圣慌了。 一颗沉睡了多年的老父亲的心,终于因为一颗蛋,觉醒了。 剑圣决定以后要对纪飞雨好一点。 首先,剑圣决定,美好的一天,要从和儿子的清晨问候开始。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剑圣破天荒地没有练剑,一路摸到了纪飞雨的屋前,打算先问个早,再顺势邀请纪飞雨去后山崖上练剑。然而,纪飞雨的屋子里,已经亮起了烛火的光。 一秒记住https:.xsw5 “刚才说到,在南渊的时候,你用炼丹炉烤鸡腿被先生发现,直接把我推出去顶罪……” 剑圣:“……” 纪飞雨抬头,干巴巴道:“哎,爹?好久不见。” “你在做什么?”纪沉紧张地盯着桌上的蛋,就是这个奇怪的蛋,夺走了他那个清醒的儿子。 “俞音说这叫‘胎教’。”纪飞雨义正言辞道。 胎教比爹重要,剑圣的清晨暖心问候,以失败告终。 愈挫愈勇,剑圣决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纪飞雨一定会被自己打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剑圣特地下了山,买了纪飞雨最爱吃的红豆糕,揣了满满一篮子,哼着歌,往山上走。 一路上,心情大好的剑圣觉得山里的石头都更圆润了。 他满怀信心地推开了纪飞雨住处的门:“儿子,看爹给你带了些什么!” 屋内空无一人。 屋边路过的小弟子没见过这种模式的剑圣,一个趔趄。 “阁主在对面。”小弟子抬手一指。 纪沉抬头,发现对面的屋子里堆满了金子银子还有各种天材地宝,剑阁最值钱的一堆东西里,躺着一个耀武扬威的红鸡蛋,而他儿子,正在含情脉脉地盯着鸡蛋。 “你在做什么?”剑圣很紧张。 “俞音说了,得富养。”纪飞雨义正言辞。 当爹的不如一个蛋,消沉的剑圣垂头丧气地走了。纪飞雨坐在高高的金山上面,给蛋里的小凤凰讲那过去的事情。 “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纪飞雨第一次见到俞歌的时候,说不上美好,但他从来都不在乎过程,只在乎结果。 剑阁,顾名思义,大家都修剑,当年大约是因为他话多,他爹被闹烦了,把他送到了南渊学宫,让他修心。 纪飞雨散漫惯了,自然是不太乐意,只好答应剑圣先去南渊看看,再做决定。 剑圣纪沉对南渊的评价很高,前往南渊的路上,给纪飞雨讲了不少南渊的历史,南渊儒雅的学风和严谨的规矩,是纪沉提到的最多的事情。大夏天的,烈日炎炎,翻了山,渡了江,西北剑阁的小少主纪飞雨终于和他爹站在了南渊学宫的大门口。 放眼望去,就是南渊历史悠久的学宫建筑。 学宫的长老,拉着纪沉,发自心底地为南渊弟子感到自豪:“学宫内弟子,皆是根基上好,沉心静气在此修行,阁主你看,向我们迎面走来的弟子们,身着南渊的月白色长衫……” 纪飞雨听到这里,向着长老指着的地方看去,看到了月白色海水中的一叶桃花。 那是一个穿着水粉色衣裙的小姑娘,垂到腰际的黑发用火红色的缎带绑成两束马尾,在人群中格外耀眼,小姑娘正向他的方向跑来,扑面而来的江风把她火红色的发带吹得飘动起来。 纪飞雨以为自己看到了桃花。 “桃花”穿过人群,向他的方向跑来,越来越近,纪飞雨猝不及防红了脸,却发现“桃花”并非冲自己而来,因为那小姑娘的前面,还有两个身着月白色衣服的少年在奔跑。 “站住!”小姑娘耀武扬威,飞起一脚踢在前面人的后背上,那少年被她一脚踢倒在地,刚好摔倒在纪飞雨的眼皮底下。 少年的身上,刚被长老夸过的月白色院服的后背上,带着一个清晰的脚印。 小姑娘动作飞快,未曾罢休,伸出一脚,绊倒另外一人,这才慢条斯理地走上前,扯着其中一人的头发,逼他抬头看自己:“我问你,刚才在后山,你打杨霁明哪里了?” 那孩子哪里见过这阵势,嘴一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小姑娘没得到答案,暴躁了,拎着剑鞘就要敲人家的脑袋。 剑圣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只是站定脚步,围观了一场校园暴力。 长老终于疯了,大吼了一声:“俞歌!” “啊?”拎着别人衣领子的俞歌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学宫长老。 “去那边罚站。”长老怒道,“你看看你,成天花里胡哨的,像话吗?” 俞歌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冲目瞪口呆的纪飞雨笑了笑,临走时还不忘给地上两人一人一脚。 纪飞雨向俞歌走的方向看去,院墙下似乎还站着两个人,两人身形相仿,其中一人脸上带着黑白色的面具,明明那两人身着的都是南渊遍地都是的月白色衣衫,却要比周围人都出众很多。 “师兄,我来陪你啦。”俞歌当即要往墙角下冲,火红的发带与发丝缠绕在一起,路过纪飞雨面前的时候,发带夹带着清香,拂过了纪飞雨的面颊。 纪飞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莫名有些不舍,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上手抓住了面前飞舞过的两条红色缎带。 “嘶……”刚冲出去半步的俞歌被发带扯到了头发,来了个急刹。 纪飞雨手一抖,知道自己闯祸了,赶紧松开手里的缎带,俞歌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长发散开,柔软地披在她的背后。 纪飞雨一时语塞:“我……” “你找死啊,你什么你!”暴躁如俞歌,当即抽出落英剑,漫天落花里,晶莹的剑刃上倒影出小姑娘清澈的眼睛。 求生欲让纪飞雨抬起寂寥剑,抵住落英的剑刃,魂却丢了一半。 “剑不错。”剑圣盯着俞歌手里的落英剑,两眼放光,示意纪飞雨出招。 父命难为,两个人在学宫门口畅快淋漓地打了一场,引得无数弟子驻足观看,直到饭点到了,俞音和秦霜寒才并肩从墙头那边走来,拖走了正在兴头上的俞歌。 “小黑,师兄有没有和你说,昨天有小师妹给他送了香囊,你说咱们师兄就是好看……” “就你话多。”俞音随口道,“成天找人打架,上次人家爹娘都找去三清山了,最后还得师父帮着你给人家赔礼道歉,说来也奇怪,师父修无情道多少年了,还得帮你料理一堆破事。” 俞歌还在对刚才的事情喋喋不休,丝毫没搭理俞音:“小黑,我和你说,那个师妹还让我帮她……” “小黑,你怎么不说话了?” “小黑?” “哎哟,谁拿石头砸我!” 纪飞雨目送着俞歌远去的方向,伸手接住了空中的一片剑气留下的飞花,那花在他的手心里留下一道血痕,很快消散了。 长老觉得生意已经砸了,索性也不劝纪沉,也不提南渊好了。 纪沉率先开了口:“你若不喜欢南渊,就……” “我喜欢。”纪飞雨打断了自家爹的话,斩钉截铁地说,“我要留在这里。” “你?”剑圣有点怀疑纪飞雨的动机。 “父亲说过,剑修不仅要有手中之剑,还应有心中之念。”纪飞雨道,“我在南渊必然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好好修行。” 纪沉:“……”这真的是他儿子吗,这还是他儿子吗。 纪飞雨入南渊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那时捧着剑阁的银子满心欢喜的长老,还不知道自己给南渊招进了一个什么货色。 直到不久以后,纪飞雨和俞歌成功混到了一起,和三清山那两个混球联手,把南渊搅合得再也与儒雅搭不上任何关系。直到很久以后,纪飞雨和俞歌的名字紧挨在一起,被写进了南渊的历史中。 剑阁的金子堆里,纪飞雨捧着凤凰蛋,枕着寂寥剑睡得香甜。凤凰蛋从纪飞雨的手心里提溜出来,一路滚向门外。 剑圣试图挽回亲情失败,老父亲的热情被泼了一盆凉水,心态佛了,传了顿午膳,打算吃完寻个静谧舒适的角落闭关练剑。剑阁的午膳清淡,几道素食,加一份寡淡的汤,还有一只小小的鸡蛋。 由于近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纪沉实在对鸡蛋提不起兴趣,也就把放着鸡蛋的盘子扔在了一边。 然而剑圣吃着饭,想着剑,忽然觉得整个屋子都在震动。 地动了? 剑圣疑惑。 接着桌子抖动地越来越厉害,剑圣终于发现了不对,把目光投向了盘子里越来越红的鸡蛋,这形状,这色泽—— 剑圣心里一凉,确认过蛋壳,盘子里的是他儿媳妇。 “爹,你在干什么!”纪飞雨拎着寂寥剑,站在门口,紧张地盯着纪沉盘子里的蛋。 “我不是,我没有……”剑圣一句话还没说完,盘子裂成了两半,凤凰蛋山这红光,桌子上忽然燃起大火,差点燎掉了剑圣的衣袖。 那不是凡间的火,眼看着屋子就要塌了。 此时的纪飞雨面临着一个千古难题。 他爹和他恋人同时深陷火场中,应该先救哪一个。 纪飞雨义无反顾冲进了屋子里,伸手就要把凤凰蛋揣进口袋里。 没成功。 烫手。 火向周围蔓延,老纪不计前嫌,捞起小纪的衣领,御剑冲出了房顶,周围的剑阁弟子发现不对,立刻四散奔逃。 一声巨响后,半个山头都被炸平了,房子倒了一半,剑阁前辈们养了几百年的花花草草全没了,一只火红色的凤凰冲出废墟,清脆鸣叫,翅膀上卷起的火焰烧红了半个天空,凤凰飞入云端,与纪飞雨对视,张开嘴咳出了两口小火星,随后化作人形,落在纪飞雨的眼前。 少女还是一席水粉色的长裙,红色的发带,和他的记忆里一模一样。 “俞歌……”纪飞雨不自觉红了眼眶。 纪沉看着眼前的少女,忽然又想起了那一年夏天,南渊门前耀武扬威的小姑娘。 想来纪飞雨修心没成,修成了一段佳缘。 “纪飞雨,还真是,好久不见了。”俞歌刚刚涅槃,人形保持不了多久,很快变成一只小凤凰,缩在纪飞雨的怀里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纪飞雨一手抱着凤凰,一手拎着一大包行李站在昆仑的山脚下,山头还是烧糊的模样,纪沉也还在气头上,纪飞雨在山下等了一会儿,山上又扔下来一包行李,纪飞雨捡起行李,看了看下山的路。 剑阁大修,纪沉索性把糟心儿子赶下了山,眼不见为净。 山里的风吹起一片飘过纪飞雨的眼前。 清晨的山风凉飕飕的,纪飞雨从凤凰涅槃后的狂喜中清醒过来,终于意识到,他这是,被赶出来了。 无处可去的剑阁阁主决定去京城皇都找当今的人皇俞音,好歹是俞歌的师兄,说什么俞音都得收留他们几天,他不要面子的。 然而人族皇城是空的,人皇又被妖族尊主拐带回了妖族。 守着皇宫的侍卫道:“陛下说,有事留言,但不一定会看,或者您可以去妖族寻他。” “不了不了。”全世界都知道他俩感情好,他就不去掺和了,临安赌坊床板下的惨剧,纪飞雨不想再来一次了。 宫中空荡荡的,他索性抱着凤凰想寻一个住处,路过正殿,原本应该放着卷宗的书案上,只放着一把通体晶莹雪亮的轻剑。 纪飞雨抱着凤凰刚走近,那剑就发出凛冽剑鸣。 落英剑。 这剑在红尘间走了一遭,如今物归原主,恰到好处。 番外三 杨修逸x苏以彤 南方 银色的小铃铛摇摇晃晃,铃声清脆,一路自北向南。 小船摇过了海湾,杨修逸能感觉到后背上的灯笼越来越兴奋。 大概近乡情怯,灯笼从他们来到海边开始,就无时无刻不在摇摆,苏以彤的灯笼已经按捺不住了。 南海已至,杨修逸却紧张了。 彤彤的家人是什么样的,见到他们该说些什么,怎么解释他和苏以彤现在的关系,杨修逸一边划船,一边陷入了沉思。 苏以彤高兴得很,灯笼唱了一路的歌,还自带铃铛伴奏和旋转小彩灯笼。 穿过海上的迷雾,不远处是小岛,已经很近了,近到可以看清楚岛上的风景和人。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小姑娘,她们活泼又聪明,她们调皮又灵敏。小姑娘们老远就看到了小船,正在朝他们挥手。 灯笼闪了闪,船头出现了苏以彤的身影,白色的上裳,红色刚刚及膝的罗裙,半长的披风在风里轻轻拂动着,和江南昔草谷初见的那一日一模一样。 苏以彤冲对面挥了挥手,回头满怀期待地看着杨修逸。 “小仙君,南海已至,带我到岸上去,好吗?” https:m.xsw5 杨修逸会意,道了声得罪,一手抱住苏以彤的腰,两人在船头跃起,向小岛上飞去,苏以彤靠在杨修逸的肩头,在他们的前方,是他梦寐了多年的故乡,当初心怀天下,一步步踏出南海,如今时隔多年,还能寻到故乡,也算得上难能可贵。 苏以彤心情好的时候,从来不给杨修逸找麻烦,比如现在,他还好心地撑了个结界给杨修逸挡海风,他的脸上带着自己未能察觉的笑意,眼睛里都是渴望,杨修逸只是低头看了苏以彤一眼,就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以至于抱着苏以彤差点来了一次失败的着陆。 落在岛上的两人很快被一群小姑娘围了起来。 杨修逸没见过这么多热情好客的小姑娘,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 “彤彤你还记得回来啊。” “北方人吃人吗?” “北方好玩吗?有没有看过雪?” 一群小姑娘七嘴八舌地和苏以彤打招呼,显然是和苏以彤认识的。 “北方哪有南方好,那么干燥,还很冷。”苏以彤开了地图炮,“我早就想回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啊?”有人问。 “出了点小状况,耽搁了几年。”苏以彤笑了笑,转而看向杨修逸道,“好在,还有人送我回家。” 一群早就按捺不住的小姑娘终于把目光投向了杨修逸,杨修逸处在人群的中心,差点被无数道目光扎成了筛子,而且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岛上,住的好像全是小姑娘。 “北方男人,就是高啊。”有个小姑娘酸溜溜道。 另一个道:“是啊,长得也好看,彤彤你从哪儿找到的。” 更有甚者,想伸手摸一摸杨修逸的衣袖。 “干什么,都走开都走开。”苏以彤立马不高兴了,挡在杨修逸的面前。 南方人民,过于热情,杨修逸把苏以彤拉到一边,问道:“彤彤,不妨给我介绍一下你的家人。” “这个容易。”苏以彤满口答应,牵着杨修逸的衣袖,一个个指着小姑娘给他认,“这个是我二哥,那边背着钓竿的是我四弟,还有那个穿粉白色长裙的是我大哥……” 杨修逸:“……” 大哥、二哥、四弟笑眯眯地看着他,一个比一个无辜。 小姑娘们一个比一个好看,一个比一个水灵,然而苏以彤却要告诉他,这全部都是假的。 杨修逸目瞪口呆,忽然觉得自己误入了狼窝。 现实太残酷,他好像又回到了江南溪边苏以彤掀裙子逗他的那天,自从认识了苏以彤,他好像就在震惊中循环。 苏以彤见他惊诧的目光,脸上浮现出一丝得逞的笑意,推开周围人,牵着杨修逸的衣袖,带他往小岛的深处走去,岛上炎热,苏以彤穿得很单薄,杨修逸替他拿着小披风,两人慢悠悠地向前走。 这里的天空,海水还有植物,都是杨修逸从未见过的模样,他一边跟着苏以彤的脚步,一边看周围的景色。 走了许久,也没到什么目的地,杨修逸才发现,苏以彤好像只是带他在到处乱逛。 苏以彤走累了,微微喘着气坐在一棵棕榈树下,他的颊边微红,汗水打湿了他额角的头发。 “好看吗?”苏以彤问杨修逸。 杨修逸目不转睛:“好看。” 苏以彤:“……”他问的是这座岛,可杨修逸看的却是他。 心跳快了几分,可他又有些失落,南海,是他们的约定,也是终点,杨修逸如约把他送回了南海,往后,杨修逸会走吗。 杨修逸一直看着苏以彤的眼睛,却发现那眼睛里的光越来越暗淡。 苏以彤在难过。 “彤彤,你怎么了?”他问。 苏以彤摇摇头,换了个话题:“小仙君,你知道这座岛吗?” 杨修逸知道:“南海仙岛是世外之地,岛上大多都是医修,这个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们的来历吗?”苏以彤又问。 这个杨修逸不知道,成功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在棕榈树边,挨着苏以彤坐下来,见苏以彤擦汗的时候弄乱了头发,主动从怀里取出小金梳,帮他梳头发。 “杨霁明说,你们都是岛上的小仙女。”杨修逸的动作很轻,带着轻微的痒意,苏以彤半闭着眼睛,索性侧躺下来,倚在杨修逸的腿上。 “我们不是岛上的小仙女。”苏以彤被他逗笑,仰头看天,“我们都是岛主捡来的孩子。” 杨修逸手里的动作一顿,这是他第一次听苏以彤讲起自己的过去。 苏以彤抬手挡住照到脸上的阳光,从指缝里看杨修逸:“周围的渔民,有时候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把新出生婴儿放进船里,推入大海中,大部分时候,海浪来了,孩子就喂了鱼,运气好的,被岛主捡回来,就在岛上养大了。” 这么说岛上还是有真的小姑娘的,只是不知道岛主怎么养的,养出了苏以彤这么个大可爱。 杨修逸感慨之余还有点心惊,不论怎么说,他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孩子,听苏以彤讲起他幼年时的事情,心里愤怒得很,彤彤这么好的孩子,竟然会有父母舍得抛弃。 被抛弃给大海的无数婴儿中,只有很小的一部分还能长大,万幸的是,他的彤彤,顺利长大了。 “在南渊的时候,那段时间我刚刚中梦蝶,又疼又丑,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太不幸了。”苏以彤说,“可我想想,我能在海上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梦蝶。”杨修逸捏紧了拳头,“我很抱歉。” “都过去了。”苏以彤没忍住笑了,“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那会儿还没有你呢,弟弟。” 杨修逸手一抖,扯断了苏以彤一根头发。 苏以彤撇嘴:“我说的不对吗,弟弟。”他把那两个字又给强调了一边。 苏以彤的视野昏暗了,他还枕在杨修逸的腿上,对方却把他的小披风盖在了他的头上,挡住了他的视线。 啧,害羞了? 苏以彤还要出言挑衅,布料上却传来了轻微的压感,若有若无地贴在了他的唇上。 杨修逸这是,在吻他? 苏以彤懵了,他算是发现了,杨修逸这孩子,有时候有点蔫坏。 这谁都没发现的一点,被他苏以彤发现了。 “彤彤?”杨修逸半天没等到苏以彤的反应,唤了一声,才发现苏以彤又跑路了,披风下面只剩灯笼了,先出手撩人的是他,到最后先跑路的也是他。 南海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这么一小会儿,眼看着就要下起暴雨。 “彤彤,要下雨了,我们去哪里?”杨修逸问灯笼。 灯笼继续装死,不过一道光从灯笼上飘了出来,落在地上,杨修逸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发光的道路,通向小岛的深处。 杨修逸看着那条光路,想到他们在沼泽里绕路的那几个月,无奈地笑了笑,没有说破,背起灯笼,沿着那条路向前,在他的背后,苏以彤的凝魂灯上,慢慢浮现了一个大字—— “慌”。 路的尽头是一栋小木屋,木屋顶上盖着棕榈的叶子,门前斑驳的木牌上写着苏以彤三个字,木屋很多年无人来过,却很干净,没有半点灰尘。 杨修逸停在木屋的门前,取下背上的灯笼,发现灯笼上不知道什么挂了一串椰子。 难怪他一路上觉得灯笼越来越重。 苏以彤从灯笼里出来,拎着椰子,沿着楼梯走上去,推开了高脚木屋的门,屋子里有股淡淡的清香,是苏以彤身上经常带着的那种味道。杨修逸刚走进木屋,外面的雨就下了起来。 “这么大的雨,你今晚走不了吧。”苏以彤抽了踟蹰的剑鞘敲椰子。 “彤彤,谁说我要走了?”杨修逸把门一关,欺身上前。 苏以彤敲到了手。 杨修逸拿过椰子帮他敲。 “当初说好的,我救你,你送我回南海。”苏以彤的目光躲躲闪闪,“南海已经到了,你也该回去了。” “彤彤,你看着我。”杨修逸说。 苏以彤看椰子不看他。 “你想让我走吗?”杨修逸不依不饶,甚至伸手扶着苏以彤的肩膀,逼他看自己,嘴上却还是彬彬有礼,儒雅得当,“冒犯了,彤彤,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答案。” 苏以彤瞥了灯笼一眼,放下椰子,打算跑路,然而失败了,他回不到凝魂灯里了。 苏以彤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杨修逸:“你做了什么?” 凝魂灯不回应他了。 “彤彤,你忘了吗,渡雪山庄是炼器世家。”杨修逸说,“我不会伤害你,永远都不会,我只想听你亲口说,你想让我走吗?” “不想。”半晌,苏以彤没辙了,“你是渡雪山庄的小少主,他们都说,是我把你拐走……。” “不是你拐走的。”杨修逸的食指轻轻点在苏以彤的唇上,苏以彤的话被截断,呆呆地看着他。 “是我心甘情愿和你走的,以彤哥哥。”杨修逸说,“我们这样的,叫私奔。” 苏以彤手里的椰子掉了,被那句以彤哥哥吓得不轻,看着杨修逸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杨修逸伸手把他抱起来,放在一边的榻上。 “彤彤,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不会让你亏本的,我会让你满载而归。”杨修逸俯身,在苏以彤的耳边说。 “啊?”苏以彤没反应过来,被杨修逸一把扑倒在床上。 “你、你你你会不会啊?我不是小姑娘的。”苏以彤从深吻中回过神来,手脚并用往后挪,慌得很。 慌到承认自己不是小姑娘了。 “我知道,以彤哥哥,你不回答,我当你默认了。”杨修逸说。 苏以彤这次真说不出话了,只能看着杨修逸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吻上他的唇。 视线里一片黑暗,杨修逸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少年的吻是生涩的,苏以彤却没推开他,片刻后也开始尝试着回应。 一吻结束,苏以彤的裙摆散开在被褥上,他靠在床边,杨修逸没有再进一步动作。 “睡吧,彤彤。”杨修逸说,“我出去走走。” 苏以彤把头蒙进了毯子里,装睡装得很专业。 屋外还在下雨,杨修逸在高脚木屋的栏杆边站了一会儿,等身上的热度降了许多,才再次推开了木屋的门,苏以彤好像已经睡了。 好像。 如果只看床和毯子的话。 挂在墙上的灯笼在剧烈地闪着光,上一秒把整个屋子都照得通透,下一秒又能陷入朦胧的黑暗中。 从杨修逸推门进去开始,每走一步,灯笼闪烁的频率就越来越快。 窗户没关,半个岛都能看到了,是个人都感觉自己要瞎了。 “彤彤。”杨修逸哭笑不得道,“你别怕,你不愿意,我不会动你的,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灯笼停了一瞬,随后闪得更快了。 杨修逸:“……” 他忽然想起沈云央中梦蝶求医的那几年,去了不少次昔草谷寻苏以彤,却次次都被苏以彤高调拒绝,世人都说木落姑娘性子孤僻,高傲得很,诡异难猜。 可在他眼里,苏以彤真的很好懂。 那些人,也不配去理解。 “彤彤。”杨修逸坐在床边,“我不走了,我也没有经验,我怕伤到你,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苏以彤没说话,坚守在装睡的第一战线。 灯笼倒是不闪烁了,变成粉色了。 杨修逸笑道:“我就当你答应了。” 灯笼微微的粉色光,柔和地洒在木屋的地上,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地暗淡下去。 杨修逸轻手轻脚,伸手抱着熟睡的苏以彤,把人圈在自己的臂弯里,安心地睡着了。 杨修逸醒来的时候,苏以彤正坐在床头哀怨地看着他,手里捧着一个硕大的果实,杨修逸才发现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堆满了这种果实。杨修逸从来没见过这种果实,觉得这果实的味道着实不好。 他昨天见过的大哥二哥还有四弟,每人的手里抱着一个果实,正和善地看着他。 “小小心意,不值一提。”大哥把长满刺的果实堆在了两人的床头,“岛上的习俗,我们会给新婚的人送这个。” 二哥也道:“彤彤自小不喜欢这个,我想你可能会喜欢,就让岛上一人给你送了一个。” “可好吃了。”四弟念念不舍地看着手里的果实,凑过去在苏以彤的耳边小声问,“来,哥,我问你,昨儿爽不爽,大半夜的你们这屋子透出的光把我狗眼都闪瞎了。” “都给我,出去!”苏以彤炸了,两手抄起一个榴莲,把三个人往外砸。 思乡多年有朝一日终于返乡的苏以彤,忽然又有点想念外面的世界了。 番外四 北逍x俞音 南渊 南渊旧址在江南,常年沐浴在江风中。 镜雪关之役后,南渊荒废了二十年,如今京城一战结束后,竟然又渐渐热闹了起来,不少云游路过的人,会去旧址参观一番,更有甚者,薅两株南渊附近的花草,带回去想蹭点仙气。 江边的小镇,也就逐渐兴盛了起来。 马蹄声由远及近,穿过热闹的小镇,停在南渊附近的树林前。 北逍率先从马车上跃下,挑开马车的帘,俞音抓住他的手腕,跟着跳下了马车,正值盛夏,南渊附近一片青翠。 夏日炎炎,树林附近人烟稀少。 “故地重游,感觉如何?”俞音仰头看向树顶,转头问身边的北逍。 “很好。”北逍亦是跟着他抬头,去看树缝中透出的阳光。 几个月来,纪飞雨带着凤凰成天在皇城混吃混喝,账都记在俞音身上,杨修逸和苏以彤在南海度假,除了派人送过来一个大榴莲以外,音讯全无,小气得很。 各地小仙门解决不了的事情都报到了皇城,皇城的事情积压了一堆。 妖族闲得太久,俞音总觉得腰疼腿疼哪里都疼,终于良心发现了,拖家带口打算暂时回人族皇城处理点事情,顺便把几大仙门的事务分一分,把杨修逸和苏以彤从南海捞回来干几天活。 m.xsw5首发 两人说走就走,乘了马车,一路从妖族向南,路过南渊,打算故地重游,在此地的客栈休息一晚,再前往京城。 “我记得这里。”俞音看了看周围道,“不过这些树更高了。” 以前抬头可见的那些竹筒,如今都很难望见了。 毕竟,二十年的时光也过去了。 北逍也认出了这里:“我们曾在这里比过御剑。” 南渊祭春神的时候,少年们曾在这里御剑,把装着信笺和竹签的小竹筒,挂到枝头上,越高越好。 俞音御剑原本就不好,自然输给了秦霜寒,秦霜寒神神秘秘地背着人群飞到了最高处,在那里停了很久,谁也不知道他的竹筒里写了什么。 时隔二十年,俞音的好奇心再度觉醒。 “你在竹筒里写了什么?”俞音坏笑。 “祈福。”北逍转身向树林外走去。 “真的假的啊,祈福你挂那么高,别人祈福都挂树枝上的。”俞音追上北逍的脚步,北逍也不回头。 北逍不说话的时候,通常有问题。 俞音很懂。 于是他想了想,站定脚步,右手间闪过一道灵力的红光,挥手道:“小黑,你回头看我。” 北逍闻声站定,慢慢转过身来,愣在了原地。 阳光穿过树林,模糊的光线氤氲在空气里,微小的灰尘在阳光里漂浮着,俞音站在树荫下,一身月白色的衣衫,绑着长发的发带被夏风吹起,也是干净的月白色。 北逍一阵恍惚,周围像是有很多人的吵嚷和欢声,南渊的弟子匆匆忙忙,嬉闹着穿过树林,面前是穿着月白色南渊弟子服的俞音,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 “小黑?”俞音见他略微惊诧的目光,有些得意,把手背在身后,悠闲地往后退了几步,又唤了一声。 北逍浅金色眼睛藏不住了,迈步向俞音的方向走来。 他身上黑色描金的王服慢慢变成南渊月白色的衣衫,发间代表妖族尊主身份的发冠变成了南渊月白色的发带,他一步步向俞音走来,俞音一时间看得竟是有些呆了。 北逍一步步走过林间的小路,停在俞音面前的时候,他取出一张黑白色相间的恶鬼面具,递给俞音。 “你还留着它。”俞音接过面具,有些惊诧。 “嗯。”北逍点头,又道,“是你送我的第一样东西。”所以未泯剑断后,他丝毫没留意,倒是一直好好保存着那张恶鬼面具,即便是魂魄碎裂,沉入南冥,也还把面具带在身上。 那是多年前俞音在三清山下的小镇里买的,挑得是看起来最威风的那一张。 俞音接过北逍手中的面具,替北逍把面具戴在脸上,他双手环抱住对方的脖颈,微微仰头,在那张狰狞的恶鬼面具上,印下了一个吻。 不带任何,就像是在弥补两个人少年时未了的心愿。 有人误入了南渊后的山林中,以为看见了山间的精怪。 “你们……”路过的小姑娘红着脸道,“南渊不是早就不收弟子了吗?”小姑娘看到两人身上的衣服,还有北逍脸上的面具,想到那段关于南渊的传说,有些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二十多年前,留在这里的记忆。 “尊主,吓到人了。”俞音低声笑道。 “无妨。”北逍沉声道。 “别怕。”俞音怕吓到小姑娘,冲她笑了笑,引得小姑娘脸颊绯红。 “你真好看。”小姑娘冲俞音喊道。 “别怕,我们只是……”俞音话说了一半,原地忽然刮起一阵大风,无数叶片飞舞,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小姑娘眼前一花,什么也看不见了,怅然若失:“原来还真是山间的精怪。” 两人转眼间已经站在客栈的房间里,身上还带着树林间草叶的清新气息。 俞音失笑,都是成了亲的人了,他才和人家小姑娘说了一句话,北逍又紧张了,回头民间该传南渊闹鬼了,先前杨修逸送来的那缸醋还在妖族正殿的大门口,成为了妖族皇城的一道风景。 刚才树林里发生的事情,北逍不说话,俞音也不提,心怀鬼胎的两个人,和谐地相处到了夜幕降临。 感受到北逍均匀的呼吸声,俞音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穿好衣服,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北逍,从窗口跳了出去。南渊如今颇负盛名,却荒废已久,如水的月色中有些颓败的美感。 俞音穿过曾经熟悉的每一处亭台,向南渊后的树林间走去。 他闭上眼睛,召请承影,红光闪过,重剑承影出现在他的右手中。 俞音御剑向树林的最高处飞去,一边和承影剑灵闲聊。 “学长,大半夜的干什么呢?”承影懒洋洋道。 “嘘。”俞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学长带你去偷看尊主以前的黑历史。” “这么刺激的吗。”陈誓来了兴致,飞得更快更高更稳,很快把俞音带到了树海的顶端。 树顶在一片缭绕的云雾间,月色清幽如霜,洒在树梢上,在这样的月光中,想找当年的竹筒并不是一件难事。俞音没用多长时间,就在一棵树的树梢上,找到了北逍当年的竹筒。 太好找了。 这不是个竹筒,这简直是像个水桶。 树太可怜了,好在巨大的竹筒上,附加了好多道保护的术法,这么多年下来才让竹筒没从树上摔下来。 承影化为人形,两个人神色复杂地从树梢上把桶扛到了地面上。 “这里面,是尊主的黑历史?”陈誓不确定地问。 “是的……吧。”俞音也不太确定了。 不过俞音还是很好奇,拆开了巨形竹筒,从里面拎出了好多信笺,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写的什么?”陈誓好奇地瞥了一眼,不知看到了什么,卧槽了一声,立刻缩回了承影剑里,怎么喊也不出来了。 “怎么了?”俞音拎起承影剑,发现剑刃软趴趴的,像在拎面条。 俞音:“……”太丢人了,这是一把凶剑该有的样子吗。 不过这些信笺上到底写了什么。 俞音展开了手中的信笺,看到了当年小黑熟悉的字迹,俞音心中一暖,开始读第一行。 “好喜欢俞音,他把绢花给我了,他也喜欢我吗。” “喜欢俞音,想在一起。” “从琴州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喜欢,以前好像也喜欢,不记得了,就是喜欢。” “所以,我想把俞音……,然后再……,最后再……,想要看他哭,想要听他喊我的名字……想听他说喜欢我。” 前面几行还是人话,后面的,当年秦霜寒好像在写小黄文,俞音拿的那张算是个开头,后面的那几张上的内容,在他们成亲后,北逍拉着他,实践了无数次。 对学弟来说,可能是剧毒。 俞音好像认识了一个不太一样的秦霜寒,在南渊的那些日子里,带着狰狞的面具,永远落后他一步的那个秦霜寒。 很多人觉得秦霜寒没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总觉得他是俞音的剑侍。 现在俞音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俞音把信笺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腿软。 夜色渐深,他拖着软趴趴的承影剑,一步步走回了客栈,从窗户翻了进去,借着月色看到了一双浅金色的眼睛。 俞音:“……” 房间里的烛火在一瞬间被点亮,北逍坐在桌前,桌上摊放着一本书。 看材质还是二十一世纪的那种,一本漫画,一本18x的同人漫画,那本他早就以为自己扔掉了的漫画。 俞音后背一凉,不知道北逍看了多少。 “那啥,学长,我今天抽空整理了一下我们从大学那边带过来的快递,顺便给分了类。”俞音的耳边传来了陈誓的声音,“然后某些类别属性不明的东西,我就给你放桌上了。” 放桌上了。 桌上了。 上了。 那一刹那,俞音好像听见了回声。 软趴趴的承影像毛毛虫一样一步步挪到了窗边,纵身一跃,屋外传来了沉重的坠地声。 状态不好,撤退。 俞音转身要跟着跳,承影把窗户锁了。 俞音:“……”学弟已经不是他的学弟了。 俞音再转身的时候,尊主到眼前了。 “好看吗?”北逍指的是竹筒里的东西,俞音当然知道,果然大半夜溜出去是瞒不住尊主的。 俞音觉得自己点头和摇头都很危险。 “你更喜欢这样的吗?”北逍遥遥看着桌上的同人本,若有所思。 俞音:“我……” “不”字被堵了回去,尊主用自己的实力表达了自己对尊夫人的宠爱。 人族皇城,正中午时,大殿里站着一群人,有从各大仙门赶来寒暄的,也有各地来告状的,还有纯粹想来看看热闹的。 “大家再等等,陛下先前说过,今日上午就会回来。”有人道。 另一人道:“是啊,我们渡雪山庄的少主,今日也会回来呢。” “我们再等等吧。” 一群人一边等一边给自己打鸡血灌鸡汤。 烈日当空,大殿的屋顶上,水粉色衣裙的少女靠着屋顶晒太阳,纪飞雨坐在屋脊上,用灵力绑了一朵乌云牵在手上给两人遮太阳,两人身边摆着一大盘切好的西瓜。 “我猜师兄今天不会来了。”俞歌闭着眼睛道。 “我猜苏师弟今天也不会回来了。”纪飞雨也道。 烈日炎炎,大殿里一群人还在挥汗如雨地等着,屋顶上两个人吃瓜吃得正香。 除此之外,俞、北、苏、杨四姓鸽子目前还不知道在身在何方。 番外五 杨修逸x苏以彤 柠檬精 杨修逸有个小册子,每天随身携带,上面记的满满的,都是他对灯笼的研究成果。 杨修逸,渡雪山庄继承人,未来的庄主,有房有车的成功人士,一直奋斗在解读苏以彤的第一线,风雨兼程,从不懈怠。 蓝色,代表苏以彤在自闭。 红色,代表极度兴奋。 柠檬黄,代表苏以彤酸得很。 粉色,代表欣喜和喜欢。 绿色,代表周围有人头上有绿光,他在幸灾乐祸。 除了不自知的情况,苏以彤也可以人为地改变灯笼的颜色,总的来看,红蓝色极少出现,粉色偶尔会出现,柠檬黄出现的频率很高。 苏以彤看到北逍和俞音的婚房会酸,看到纪飞雨和俞歌每日在皇城的伙食会酸,看到大哥二哥钓到了大鱼会酸,看到江南赌场里有人赢了钱会酸,看到渡雪山庄的仓库的时候也会酸。 本质就是个藏得很深的柠檬精。 “彤彤。”杨修逸站在渡雪山庄的仓库里,看着被照成柠檬黄色的墙壁,无可奈何道,“这些以后都是你的。” 一秒记住https:.xsw5 灯笼好了。 除了这些以外,灯笼的颜色有时会混搭,灯笼上有时候还会出现符号和文字。 只能说当初满世界逃命的俞音和秦霜寒真的不是正常人,两人逃着命还很有闲心,给苏以彤的凝魂灯附加了这么多功能。 这一点,杨修逸十分感激俞音和北逍,所以谨遵苏以彤的吩咐,时不时会给那两人送点醋和榴莲,杨修逸单方面觉得俞音和北逍应该很感动。 杨修逸从小就很好学,这一点,在他记录详细的小册子上就能体现出来,学海无涯,学无止境,他一直致力于探索苏小灯笼新的色彩。 例如现在,杨修逸看着身边土黄色的小灯笼,有点迟疑,试探着地问:“彤彤,你……想要了?” 是介于柠檬黄和土黄色之间的那种黄,杨修逸有点不确定了。 原本面无表情的苏以彤闻言瞪了他一眼,愤怒地跳下凳子走了。 杨修逸提笔,在小册子中“想要”两个字上画了个叉。 渡雪山庄的小少主时隔一年重返渡雪山庄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人族,渡雪的长老和前辈们纷纷喜极而泣,纷纷夹道欢迎少主回来。与此同时,京城中纷纷传闻,渡雪山庄的少主从南海带回来一个小仙女。 山庄里很多人去过昔草谷,见识过俞音在昔草谷的那一战,知道苏以彤根本不是什么小仙女,而是一位惹不起的大佬。 大佬跟着他们少主回了渡雪山庄,山庄里很多人慌得不行。 杨修逸回渡雪山庄的第二天,正堂里站着一群穿得花花绿绿的小姑娘。 “你们……来做什么?”杨修逸刚踏入渡雪山庄正堂,就被吓了一跳。 苏以彤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 一个长老偷偷看了一眼身份不明的苏以彤,小心翼翼道:“这些都是庄子下的人送来的,以后都是少主的人。” 从那个时候开始,苏以彤的灯笼就变成了神奇的黄色。 杨修逸抓紧一切时间赶走了小姑娘们,苏以彤却也气跑了,长老们瑟瑟发抖,知道自己闯祸了。 杨修逸沉思片刻,在小册子上记下了新的内容—— 黄色,代表着苏以彤在不满。 杨修逸是不会让苏以彤不满的,渡雪山庄里立刻换掉了一大批人,只留下能把苏以彤哄开心的标准舔狗。 两日后,渡雪山庄少主刚归来就要大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人族和妖族,成亲对象的身份,再度震惊了所有人。 医修苏以彤,昔草谷脾气古怪的木落姑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知道他要成为渡雪山庄的少夫人,很久没看热闹的修士们都了。 杨修逸的动作真的很快,成亲那天,灯笼又变成了红色,南海岛上众人,听说两人要在人族成亲,纷纷拎着榴莲不远万里地来了。南海众人,一个比一个好看,穿得一个比一个娇艳,看得很多人族修士眼睛都直了。 其实,也不止修士—— 来看热闹的北逍和俞音,默默地看着学弟和一个“南海姑娘”聊得正欢。 苏以彤的四弟星星眼:“你们中原人都像你这么威武雄壮吗?” 学弟秀了秀上大臂的肌肉,点头道:“是的。” “你们中原人都像你这么有男子气概吗?”苏以彤的四弟红着脸捏了捏学弟手臂上的肌肉。 学弟郑重点头:“是的。” “你太有意思了。”四弟激动道,“初来乍到,你能带我去这周围看看吗?” ”好啊,好啊。”学弟也很高兴,一口答应了,牵着苏以彤四弟的手,向渡雪山庄外走去。 路过俞音的时候,陈誓眉飞色舞:“学长,我好像找到喜欢的类型。” 俞音看着渡雪山庄的大门,目送着学弟和苏四弟手牵手,踢踏着欢快的步伐,消失在夕阳的尽头。 苏四弟穿着粉蓝的小裙子,可爱的很。 陈誓自认为找回了直男的骄傲,昂首挺胸,带着苏四弟在皇城里乱逛。 “我该不该告诉他?”俞音有点纠结。 想来学弟也坑了他不少回,他是以德报怨呢,还是放任不管呢。 “喝吗?”北逍拎着山庄里搜刮的酒来了。 俞音捧起酒,把学弟忘得干干净净,跟着北逍一起不见了。 身为医修,苏以彤很懂得养生,从不熬夜,新婚之夜也不行。 夜色深时,杨修逸推开房间的门,看见的是塌边熟睡的苏以彤,杨修逸小心翼翼地把苏以彤抱到床上躺好,给他掖好被子。 苏以彤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抱着杨修逸的一条腿,嘟囔了一句:“小仙君,要养生,不可以熬夜。” 然后他又这么睡了过去。 杨修逸真的好想熬夜,然而他不能,只能试图盯着苏以彤的睡颜醒酒,结果发现自己越醉越深。 杨修逸无奈,从怀里取出自己的小册子,一页页开始翻开,小册子的记录越来越多,越来越详细,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灯笼出现了什么颜色,都一目了然。 通常苏以彤睡着的时候,灯笼是没有颜色的。 但是今天,杨修逸觉得自己真的是醉了,因为他在门边挂着的凝魂灯上,看到了粉色。 他低头看了看身边的苏以彤,彤彤明显是睡着的,呼吸均匀,睡颜安静的很,可是凝魂灯上却出现了颜色。 这说明,苏以彤梦到了什么吗? 粉粉的灯笼在夜色中格外的好看,杨修逸盯着灯笼看到了后半夜,酒醒的差不多了,也逐渐产生了困意,他正准备躺下,灯笼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字。 “逸。” 杨修逸心头一暖。 彤彤这是,梦见他了吗? 那个字很快又消失不见,灯笼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心形。 熬夜一时爽,一直熬夜一直爽,杨修逸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 渡雪山庄中,疯玩了大半个晚上的陈誓带着他的南海姑娘回到了庄上。 恋爱,从约会开始,下一步,陈誓想牵牵人家的小手。 一定不能着急,一定要慢慢来。 “一起洗澡吗?”苏四弟问。 “这、这这不好吧。”南部人民这么开放的吗。 “有什么不好的。”四弟迷糊脸。 陈誓在努力保持自己最后的矜持:“我们中原人常说,男女授受不亲……” “啊?没关系啊,咱们不是男女啊。”苏四弟一把扯下了一点,长裙哗啦一声掉落在地上。 陈誓:“……” 陈誓:“不!!!” 临近天明,瞪了一晚上眼睛的杨修逸逐渐陷入了梦境中。 “年轻人啊,熬夜伤身啊,起不来了吧。”天刚蒙蒙亮,杨修逸迷迷糊糊听到了苏以彤的说话声。 罪魁祸首正在气定神闲地摆出一副医修的姿态,教育他不要熬夜。 “啧,年轻人就是喜欢熬夜啊。”多年保持着中老年作息时间的医修苏以彤见杨修逸困倦地很,索性也不去闹他,拎着自己的小灯笼,去院子里呼吸清晨的新鲜空气。院子里有不少人已经开始忙碌了,一群人见苏以彤走过来,纷纷弯腰行礼,恭敬得很。 “你们在种什么?”苏以彤有点好奇。 院子里好像正在种树。 其中一人道:“回夫人的话,这些是陛下送来的柠檬树,送给您的,说是种在院子里寓意很好。” “哦。”苏以彤似懂非懂,“既然寓意好,那你们种吧。” “柠檬树有什么寓意?”客房里,北逍问。 “适合他。”俞音笑道。 柠檬树下柠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 礼尚往来,苏以彤和杨修逸给北逍送过不少缸醋了,他多少也要回个礼。 苏以彤在渡雪山庄里逛了一圈,没见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只好踱回了屋里,觉得还是杨修逸比较有趣。 有趣的杨修逸正在熟睡。 苏以彤蹬开鞋子,跳上床,居高临下地看着杨修逸,这么大的动静,杨修逸也醒了。 “小仙君,别睡了。”苏以彤慢慢在被褥上跪下来,踢开杨修逸盖着的被褥,“奴家现在想要了。” “……当真?!”杨修逸不困了,早起变得美妙起来。 “当真。”苏以彤点头。 从北方到南方,再从南海一路回到京城,杨修逸终于彻底拥有了他家的柠檬精。 柠檬精苏以彤,从今往后,也能酸别人了。 京城外烈阳殿的旧址处有山,陈誓垂头丧气地坐在悬崖边,看着山间的夜色,沉默了很久很久。 直到黑夜逐渐被晨曦驱散,他站起身,迎着晨风,面向冉冉升起的朝阳,大吼了一声:“你妈的!为什么……” 番外六 蜉蝣 俞音和纪飞雨最近有个共同爱好,骂沈云央,连带着他爹沈鹤尘一起骂。 这俩人加起来在位时间不短,却把人族诸事搞得一团糟,皇城中摆放卷宗记录的地方多年无人整理,堆得乱七八糟。若不是俞歌乱逛时被一堆书卷信笺砸了头,一只大凤凰撞破屋顶飞出去控诉,众人也想不起来要整理这些。 几十年内,大至仙门盛会,小至各大小仙门里的一日三餐,都堆放在皇城中这间书库里,整理起来,要花上好一阵子时间。 妖族就没这么多事,他们寿命比较长,不太在意些小事,有事要么自己憋着,要么闷声处理,几乎没人有胆子拿去找北逍。可人族不同,除却修仙之人,凡人一生不过百年,很多事不记录下来,就彻底忘记了。虽然麻烦,俞音还是决定抽空整理这些东西。 北逍对人族这些繁琐之事了解的不多,帮不上什么忙,考虑到俞歌刚刚涅槃,灵力不稳,一个火球搓下来,大家就不用整理可以迈开步子向前看了,俞音书库的门前立了个告示,凤凰禁止入内。 杨修逸刚刚接手渡雪山庄,诸事缠身,也抽不开功夫。 而苏以彤,也已经不是那个跟在他们后头的小师弟了,人家有家室了。 所以最后干活的,只有俞音和纪飞雨。 “夺翼的禁令最近推行得还可以,你说得对,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原本我以为我可以回昆仑看看我爹了,结果有来了这么一堆事,烦人啊。”纪飞雨抱怨道。 俞音听他唠了大半天了,随口应道:“人族和妖族敌对长达几千年,我也没指望能一夜之间和好,某些人别成天惦记着别人的翅膀就好了。” “这记的都是什么东西,你看看。”纪飞雨捡起一份残破的手稿,念道,“四月末,梧桐毛絮到处乱飞,家主准备砍掉方圆十里的梧桐树,为什么这个也要记下来。” 一秒记住https:.xsw5 正在按门派给资料们归类的俞音:“……” 梧桐毛絮的确很烦,呛人。 “什么破事都要记一笔,飘个梧桐絮都要往仙门大事里记,让我看看这是哪个仙门的东西。”纪飞雨找出了整卷手稿,翻找这卷记录的来历。 “不对,这不是门派大事记录,这从哪儿混进来的,让我看看,哎,这是……”纪飞雨迟疑道,“俞音俞音,快来看快来看。” “什么?”俞音放下手里的书卷,往纪飞雨的方向看。 纪飞雨手中已经泛黄的手稿上,写着几行字。 凝风楼,百里寻。 这是他师父的手稿。 俞音小心地翻开那卷手稿,在手稿中间找到了一张残缺不全的画像,画上的人,同他在南阳时于小世界中见到的寒筝一模一样。 百里寻在这卷手稿中记录了他和凤凰的初见。 那一年的江夏,梧桐毛絮飞得到处都是,凝风楼的家主一气之下,令人砍掉整座城的梧桐,一夜之间,城中的梧桐树都不见了。 这是原本与百里寻无关,他只是凝风楼外门的一个小书生,爹娘都没什么灵力,自然也不被凝风楼关注。可他某一日挑灯苦读,伏在书案上睡了过去,醒来时看见窗前的梧桐树上,多了一个人,那人坐在树梢上,身后似乎还未来得及收起的金色翅膀,带着金红色的尾羽。 不是人族。 那就是妖族。 百里寻第一次见到妖族。 人族和妖族的关系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百里寻第一反应是呼救。 可百里寻想起自己住得偏,根本不会有人听见他的呼救声,毕竟,连砍树这事情都把他这小院子给漏了。 第二反应,自力更生,百里寻抄起一把扫帚,就往树上砸,扬起了一地的梧桐毛子。 百里寻成功地呛到了自己,咳嗽不止,成功把树上的人逗乐了。 树上的人笑起来很好看,在百里寻的眼中,漫天的梧桐毛子都失去了色彩。 他有点恍惚地站在原地,仰头看着树上的人。 树上那人一边抓住扫帚,笑道:“你们百里家的人,都这么凶吗,你们家主一声令下,把我栽的树全砍了,我来和我的最后一棵树道别,你却要把我打下来。” “是你栽的?”百里寻不相信。 “是我栽的。”来人点头,“这几千年来,这座城的树都是我栽的。” “几千年?”百里寻难以置信,“你活了那么久吗?” 那人说:“对,我还见过上古时期的战神,不够那些事情对我来说,已经很遥远了,战神如今也……” “你活了几千年了啊。”百里寻有些失神,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生命短暂,也第一次觉得自己案前的书卷索然无味。 原本只打算来同这座城的最后一棵梧桐道别,结果却遇到了求知欲很强的百里寻。 凤凰一个人太久,也孤单的很,刚好遇到个愿意听的。 于是凤凰坐在树梢上,把自己几千年来的见闻挑着有趣的,和百里寻讲了很久,书案上的灯花不住地落,知道天色渐明,百里寻才发现,自己竟然和这个陌生的妖族聊了一整个晚上。 百里寻就这么认识了凤凰寒筝,他抛弃了他一直苦读的那些书卷,更喜欢听寒筝讲那些世间冷暖的故事。 人族短短一生,比起妖族,宛若蜉蝣。 可凤凰不嫌弃蜉蝣,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因为四五月的梧桐毛絮相遇了,还彼此越陷越深。 俞音一张张翻看手稿,才知晓两个人的相遇是这般模样,对百里寻那个身份的人来说,爱上妖族,等于付出了生命的全部,寒筝大概也一样。 百里寻小心翼翼地表露心意的那天,寒筝等了很久才给他答复。 那时的寒筝,很可能通过预言的能力看到了自己命运的终点,可他到底没离开百里寻,凤凰一生只爱一人,他已经深陷其中了。 两人给未出生的小凤凰取名为百里歌,手稿的记录就停在了这里。这卷手稿,大概在当年百里寻失踪后,整理物件的人,不小心放错了,才会混入凝风楼的记事书卷里,又神奇地在凝风楼的大火中留存下来,被送到了人族的皇城中,直到纪飞雨和俞音在堆满灰尘的角落里再次翻开。 前人已逝,不可追溯,留下的只是只言片语。 至于后人—— 纪飞雨啪地一声合上了书卷,把寂寥剑扔在地上,跪地冲着那卷手稿拜了拜,开口道:“你们两位放心去吧,我一定会照顾好俞歌的。” 俞音:“噗。”傻子。 可心诚则灵。 纪飞雨等了很多年,找回了他的小凤凰。 好在他们每个人,都还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沿着自己选的方向,一路走下去。 不渝也不悔。 屋外的院子里,俞歌在树荫下,靠着一块大石头,眼睛上盖着一片绿叶,睡得正香。 北逍一身妖族王服,提着一篮糕饼路过,穿过树林,停在俞歌的身边,带起的微风吹落了俞歌拿来遮阳的小树叶。 俞歌没睁眼,敷衍地唤了句师兄,闻到糕饼的香味,向北逍伸出了一只手。 北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篮子,从里面挑出最小的一块,放到了俞歌的手中。 “不容易啊。”俞歌睁开眼睛,捧着手里的小糕点,酸溜溜道,“过了这么多年,小黑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小气,当你的师妹,真亏。” 北逍没说话,微微弯腰,用空出来的手,轻轻拍了拍俞歌的头。 “走吧走吧。”俞歌跳下石头,“以后不要太小气,小心俞音他哪天跟别人跑了。” “他不会。” 俞歌跟上北逍的脚步:“快中午了,他俩该出来了吧。” 屋外的风刚好吹起落叶,两人一前一后向书库走去。 俞音和纪飞雨推开门,刚好看到正午阳光中,迎面走来的两个人。 “纪蝈蝈,我也要去买京城里的糕饼,我要把每一种都买下来。”俞歌跃起来,化作凤凰,落在纪飞雨的头顶。 “好,买。”纪飞雨头顶着一只凤凰,两人向皇城外走去。 “凤凰现在不少斤了吧,涅槃后又长了不少,上次我拎了一下可沉了,还跟个宝宝似的,纪飞雨成天惯着她。”俞音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有些失笑。 “我也可以惯着你。”北逍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笑意,他把篮子塞到俞音的手里,把俞音打横抱起。 俞音:“……”难怪凤凰成天不自己走路赖着纪飞雨,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不论是百里寻短暂的一生,还是人族修仙者与妖族漫长的岁月,能有人同行,别无他求。 不远处的树梢上,承影剑灵枕着树枝,眯着眼睛乘凉,手里捧着一本从二十一世纪带过来的小说。 京城的花楼中,醉醺醺的苏以彤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非要和小姑娘们争个花魁的位置,杨修逸正伸手把他从高台上抱下来。 城外钟声幽远,古寺中佛修手持书卷静立,看向京城的方向,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雪貂。 蜉蝣也罢,长生也罢。 眼下盛夏正好,无人去想地久天长。 漫画上线通知 这是一条漫画上线通知~本文已签约快看漫画,漫画更名为《妖尊非要对我负责》。今天(2019年12月18日)已在快看漫画上线,第一话已经更新啦,看过文喜欢北逍和俞音的小可哟,连更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