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第1章 努力当爹第一天:【一更】我东厂办事…… 己亥末,庚子春,雍畿小雪。 无大事发生。 江左守备临太监,奉旨回京。 ***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灰『色』的天空飘下,染白了古老的庙宇。单檐歇山式的房檐下,剔透的冰凌倒悬而挂,含着『露』水,欲滴不滴,好像敛去了所有的凌厉与锋芒。 不少旅人都停下了归家的脚步,谨慎地选择了暂避风雪。 雍畿三十里外有座莫寻山,山下有一座新修起来的真静禅寺,名声不显,占地不大,却有着异乎寻常的鼎盛香火。老方丈慈眉良目,广结善缘,为每一个临时来借宿的施主大开了方便之门。 “这雪也不知何时才能停下,唉。” “既来之则安之,即便你现在回京,也进不了城,除非你官大到能让城门在宵禁时还为你而开。” “嗨呀,甭管是天潢贵胄还是贩夫走卒,在这鬼天气面前谁都一样。” 南来北往的借宿之客,三三两两地坐在廊下闲话家常。他们之前已经说了许多,聊斋志怪、风土人情,如今连俯仰天地的常人渺小都感慨出来了。人一闲下来,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达官显贵怎么能与普通百姓一样?” “慎言。我听说江左守备太监也是这几日就要归京,若那东厂番子就在你我之间,听到这样的话……” 刹那间,众人集体变成了哑巴,更有甚者,恨不能时空倒转,回到一息之前毒哑自己。 诡异的寂静之后,不知是谁突然起头,莫名就歌颂起了当朝的海晏河清,时和岁丰。求生欲可以说是很强了。 池宁就是在这个时候身披风雪而来,车马相连,排场极大。 小沙弥提着一盏灯走在前头,领着披蓑戴笠、前呼后拥的池宁,从庙门口一路走来,跨过了猩红的门槛,带来了一夜寒凉。 进门后,随从就为池宁解下了蓑草,『露』出了里面少年的身躯,用料讲究的月白『色』宽衣,以及…… 被仔仔细细、小心翼翼护在大袖之中的一截乌木。 说来奇怪,这木头明明其貌不扬,黑得普通,却被池宁指若葱根的双手捧出了稀世珍宝之感。池宁的一双手,也被这漆黑的木衬得更加白嫩无瑕,宛如羊脂。只一个寻常动作,就能引得人目不转睛,惊叹连连。 旅客中有一胖世子,是个混不吝,本不屑表『露』身份,与草民为伍,但在看到池宁手上的木头后,也心痒难耐,忍不住跳了出来。 “我是闻时宝。”他拦在了池宁身前自报家门,好像他这么说了,便该没有人不知道他是谁。闻时宝用施舍般的语气开门见山:“本世子就不与你兜圈子了,我祖母她老人家即将迎来八十整寿,我看上了你手上这截木头当寿礼添头,你开个价吧。” “???”池宁虽解了蓑衣,但还戴着笠帽,『露』不出表情,可他浑身上下已经充分表达了一个核心意思——你,谁? “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闻时宝自认风流地打开了手上的折扇,却更衬得满脸横肉,凶相毕『露』,他自顾自地上演了一处威『逼』利诱的戏码,“本世子最烦自命清高那一套了,见一个,打一个。” 此人八成脑子有疾。 在得出这样的结论后,池宁就只丢下一句“珍爱之物,恕难从命”,便直接带人绕过了闻世子,准备扬长而去。 闻世子哪里见过这阵仗,竟有人敢不给他面子,当下就炸了。这位胖世子的眼睛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啪”的一声合上折扇,就追上了池宁,想要给他一个好看:“你给我站住!谁允许你走的?这是你想不卖就不卖的?你可知道我祖母是谁?我……” 在闻时宝的扇子即将打到池宁时,池宁猛地转身,反打了闻时宝一个措手不及,前脚绊后脚,闻世子就这么以标准的狗啃屎姿势,摔到了佛前。 所有人都忍不住哄笑出声。 闻世子气得肿红了一张脸,他随即大喝一声,就要喊人来与池宁拼命。 池宁身后穿着同样蓑衣、动作整齐的私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已经闻风而动,持刀站了出来,将池宁护在身后,同时将出鞘的利刃对准了闻时宝。这些根本不是寻常雇来看家护院的打手,而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他们如臂使指,剽悍好战,连刀尖的寒光里都充斥着浓郁的凶煞之气! 闻时宝被彻底吓到了,但他的人也及时赶了过来,扶住了这位不堪大用的世子爷,并附耳说了他们在池宁马车上看到的“池”字。 两方就这么僵持而立。 只有池宁不准备再忍,开口问了句:“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冷得像高山,似冽泉。 闻时宝当下就笑了,好大一声,他道:“本世子需要知道什么?这四九城,我还没听说过哪个有名有姓的人家姓池呢。”他料定池宁只是富商之子,因为没见过世面,才敢如此嚣张。闻时宝朝着京城的方向一拱手,自报家门,等着看对方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别怪本世子没告诉你,我姓闻,大启闻氏的闻,圣人特赐的国姓。” “我祖母乃是康乐大长公主!”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连本来想要上前劝和的方丈都暂缓了脚步。本朝公主因为祖训,大多行事低调,但再怎么样,那也是公主,被封了大长公主的公主,足够看出笼罩在这位身上的圣恩了。 池宁完全是在以卵击石! 但包括池宁在内,他带来的人却都不为所动。池宁身后那个刚刚给他解下蓑衣,如今正抱着猫的矮小随从,好像还颇为轻蔑地笑了一声。 …… 浮云蔽日,不见雍城。 还没过宵禁,京城的外七门便已经破例依次洞开。一队面容严肃的黑袍卫所军,骑着高头骏马,由南城左安门高调地鱼贯而出。 甫一出城门,这一队卫军就开始了疾驰,像箭雨,似飞梭,千里奔袭,声势浩大。翻飞的马蹄带起阵阵尘土,军队很快便消失在了长满苍苍芦苇的田野之中,只在漆黑的夜『色』里留下了一道看不清的残影。 “东厂办事,闲杂退散!” 东厂,一个令百官都唯恐避之不及的特殊机构,如今已经隐隐强压锦衣卫一头,由过去并列的兄弟单位,即将转型为直属上司。 不消多少工夫,随着勒马嘶鸣,这些卫所军就已经赶到了京郊的真静寺,里三层外三层地快速将莫寻山北麓围了个水泄不通,生生把这座平日里看上去也还算高大庄严的宝刹,衬成了籍籍无名的乡野小铺,浑身上下写满了“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字样。 领头的青年是个宦官,面白无须,身姿修长,穿一身曳撒飞鱼服,只一个眼神,便吓得出来查看情况的僧侣不寒而栗,忘记了呼吸。 “不知这位公公……”僧侣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上前。 “我还不是太监。”太监是官名,公公是太监才能拥有的尊称,来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我只是个少丞,姓夏。” 可以说是十分严谨了。 夏少丞翻身下马,擦手去尘,在即将进入真静寺时,他少有地『露』出了一些好多年都不曾在他脸上出现过的紧张与青涩。 他低喃道:“这衣裳可还看得过眼?” “过眼,过眼,再不会有比夏爷更俊俏的郎君。”小内侍讨好地说着漂亮话。 夏少丞这才稳定心神,疾步走入了庙宇之中。他带队径直来到了众人如今的聚集之所,在宝相庄严的佛祖金身面前,亮出了东厂行事的梅花牌,再次引来了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东厂竟然真的出现了! 闻时宝看见来人,再一次得意了起来,他觉得这内监只可能是来找他的。因为在与他搭伴回京的队伍里,其实藏了两个很了不得的人物,是朝中权宦的家眷。这权宦可不是寻常太监,而是司礼监的大太监! “你们可算来了,快把那队『乱』臣贼子给本世子抓起来!”闻时宝叉着腰,神气极了。他也不看夏少丞正看着谁,就理所当然地下起了命令:“记得别伤了木头,我要它!” 就在众人已不忍抬头再看的下一刻…… 看上去气势慑人、大权在握的东厂少丞,带着锦衣卫就利索地跪到了池宁面前,铿锵有力地叫了一声:“爹!” “乖。”池宁拿下了头上仿佛还散发着竹香的新制笠帽,『露』出了里面的庐山真面——唇红齿白,面若好女,金『色』的璎珞就系在下巴尖上,更显脸小。池宁的年岁不大,但气势十足,眉眼间还有一丝诡异的慈父之态。 这位“老父亲”常年面『色』苍白,薄唇,细眉,身姿单薄,带着说不上来的病气孱弱,却无人敢小觑。 只因他是池宁。 池宁用之前闻时宝的话回敬了这位世子爷,不疾不徐,一锤定音:“拿下吧。” “我犯了什么罪,你就要抓我?”闻时宝不信这世间还有比他更蛮横无理之人,他在夏少丞给池宁下跪时,他多少猜到自己不幸踢到了铁板,但没想到这铁板还带着毒。 池宁似笑非笑地斜来一眼,比闻世子更不像个好人,阴阳怪气:“还请世子爷长眼,小臣姓池,名宁,单字一个临。江左守备,同任东缉事厂协同官校办事太监。” 说起“池太监”,确实没多少人听过,但倘若叫一声“临太监”,却有能止小儿夜啼的奇效。据说这位在天和年间就已经呼风唤雨的宦臣,因师父犯事牵连,才被新皇赶去了龙兴之地江左养老,没想到短短数月,他就又起复回京了。 “东厂的太监又怎么样?”闻时宝其实已经腿软到站不起来了,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死鸭子嘴硬,“东厂就可以随随便便抓人,不讲道理了吗?” 池宁睁大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深邃漂亮。 他不可思议地问:“我东厂办事,何时讲过道理?” 第2章 努力当爹第二天:【二更】我的宝贝。…… 池宁这辈子最大的疑『惑』之一,就是为什么总有人试图和他讲道理。 他是讲道理的人吗? 他不是啊! 池宁出身西南边陲的小城镇南,那地方地处偏僻,穷山恶水,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特产就是宦官,权宦,名权宦。 孝帝永平年间,还是个失怙幼童的池宁,便以“俊秀”充入内廷。他一入宫,就自动划入了宦官集团中的镇南一派,拜派系大佬太监张精忠为师,选入内书堂读书。毕业后他开始了辗转在神宫监、御用监攒资历的日子,天和年间入了内官监理事,掌火-『药』制造,十六岁时,已是东厂名副其实的三号人物。 若不是年前师父出了意外,给池宁顺风顺水的人生平添了一些波澜,他现在说不定已经开始二次深造,在文华堂绩学,听阁臣讲书了。 但不管怎么说,除了这道坎,池宁长这么大,还真不知道什么叫低调,什么叫讲理。 在这点上,他的干儿子就很上道,依命行事,从不问解。池宁让他把人拿下,他就把人拿下,也不管这拿下之人是不是什么世子,有没有来头。 夏少丞本名夏下,主子赐的名,不能改。他一张再正经不过的面容背后,如今正在思考着,有没有什么合适的罪名,可以网罗编织到闻时宝头上。虽然康乐大长公主不足为惧,但能少一些麻烦还是少一些的好。 很快,夏下的心中便有了主意,他手上还真有个现成的罪名。 夏下能够无视宵禁,点兵连夜出京,自然是身负一道特殊的皇命——他需要在半月之内,抓捕到一伙儿试图在宦官间妖言『惑』众的朝廷要犯。 这是宦官集团内部的自查与肃清,但也不能保证这些受了影响的人不包括外臣。 好比,脑子明显有坑的大长公主之孙。 夏下面『露』不善,眯起眼,不着痕迹地朝闻胖子打量,在脑中飞速攀扯着这一百多斤肉的社会关系,准备当场表演一个什么叫“无中生友”。 但夏下没想到,他干爹池宁比他更狠,在不知道抚『摸』了自己手上的乌木几下之后,池宁终于再次开口,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漠与疏离:“连着闻时宝和他身边的人一并拿下,特别是那个女子和小儿。” 人群中,一直低调抱着孩子,此时已经瑟瑟发抖的黄三娘,在听到池宁的命令后,惊恐地睁大了一双美目,真真是我见犹怜,让人不忍攀折。 已经被拿下的闻时宝,觉得池宁简直丧心病狂:“你抓我便是,为什么要抓与我同行的人?” 此言一出,颇有那么几分不打自招的味道。 闻时宝还不知道自己坑了队友,继续试图用他不算聪明的大脑,保护黄三娘:“池宁!你知道她是谁吗?你敢动她?” 这话拙劣得是如此地似曾相识。 池宁没开口,但他的唇角已经出卖了他的讥讽。她是谁,他自然比谁都清楚,甚至他来此的目的,就是她。 “她是马太监的内眷!”闻时宝急了,不得不自爆。他很清楚,他在普通人面前足以耀武扬威的身份,在这些肆无忌惮的东厂太监面前根本什么都不是。所以他才要拼了命地保下黄三娘和那个孩子,这是他唯一可以翻身的筹码:“司礼监的马太监,你不会不知道吧?” 内监里不成文的规矩:东厂一把手的掌印太监,往往会由司礼监的二号或者三号人物来兼任。 最近几个月内宫中风云变幻,司礼监内变动频繁,不过,宦官间的权力斗争已经随着政权的稳固而进入了尾声。传言中,这位马太监极有可能成为司礼监中排名第三的秉笔太监。也就是说,马太监就是池宁未来的顶头上司。 闻时宝就不信了,这池宁再厉害,还能厉害过马太监? 夏下看闻时宝的眼神都要开始染上一些同情的『色』彩了,这是何等的愚蠢,才能让闻时宝总是这么精准地踩到作死的点上? 单知道马太监是东厂掌印太监的备选,就不知道…… 池宁也是吗? 池宁现在是东厂的协同太监,在掌印太监悬而未决,另外一个资历稍高于他的协同太监身死的情况下,池宁亦是最有可能接管东厂的人选之一。 甚至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池宁的目的就是借由执掌东厂,得到跳入司礼监的踏板。 在池宁师父的时代,司礼监还没有一家独大,内官监、御用监等职司,同样可以与之分庭抗礼。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于现在年轻的宦官们来说,入司礼监才是宦生光辉的开始。 池宁加深了脸上的笑容,明明是一个攻击『性』很强、城府极深的暗示,偏他生得欺诈『性』十足,让人只能看到他微微弯眸,人畜无害的样子,好似不知愁滋味的邻家少年。少年一字一顿,诚恳万分:“马公公自然德高望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如此深明大义,会理解我的做法的。” 换言之,他要是不理解,那就是他不够深明大义,德不配位,没资格执掌东厂。 池宁看着闻时宝与黄三娘,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那“人”会对他说,今夜借宿真静寺,必然可心想事成。 在被抓起来带下去之前,黄三娘先一步跪在了池宁面前,以蒲柳之姿,未语泪先流,俗称“卖惨”:“敢问这位大人,奴家何错之有?只因您与我家大人稍有竞争,就可以……” 她想暗示池宁这是在排除异己,栽赃嫁祸。 不管池宁说什么,都摆脱不了嫌疑。 但池宁……根本就没打算和黄三娘直接对话。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步调,一手依旧捧着他的宝贝木头,一手从宽大的袖中『露』出,指了指闻时宝,对夏下道“窝藏朝廷要犯”,又指了指黄三娘道“朝廷要犯”。 言简意赅,激起惊涛万丈。 池宁身后抱猫的小随从苦菜,很贴心地对夏少丞补充了一句:“我们本不应该在这里停留,但池爷在来的路上听说了您的任务,非要为您分忧。大概是老天爷也被池爷的这一片慈父之心感动了吧,还真让我们在真静寺,逮到了这狡猾的逆贼。” 神特么感天动地的亲情。 闻时宝和黄三娘内心有一万句脏话想讲。 “你,你血口喷人!”黄三娘也不知道是被戳破伪装,心虚害怕,还是被颠倒黑白的说辞给气到了,胸脯一起一伏,手都在颤抖,“临大人,我敬您为东厂事必躬亲,劳苦功高。但您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随便抓人……这就是您的办事态度吗?这就是大启的王法吗?还是说您根本就是要陷害忠良!” 此话一出,不少围观的人却都先笑出了声。 你家马太监干的这种事还少吗? 本朝的太监里确实出了不少才德兼备的好公公,但却绝不包括司礼监的马太监。他以权谋私、屈打成招的酷吏之名,早八百年就已经传遍了京城,哪怕是市井小儿都听过其一二“丰功伟绩”,就这还好意思问别人知不知道“王法”两个字怎么写? 池宁长叹一口气,他真的已经解释烦了,便只是动了动手,让苦菜去给这群法盲普法。 “太-祖爷设立东厂,命中官协助陛下,刺『奸』隐事,为的是掌天下稽察,晓劳苦民生。你明白吗?”东厂只对皇帝负责,不需要经过三司批准,就可以随意监督缉拿臣民。 权力之大,熏灼四方。 说得再直白点,东厂办事,一向是有了怀疑就拿人,拿了人之后才会开始进一步的审讯与搜证。要是必须得有确凿证据才能拿人,那要他们东厂干什么?直接请青天大老爷出来审判就好了呀。满朝的文武百官怕东厂什么?怕的就是他们可以随便扣帽子。没有谁是百分之百干净的,只要进去了,总能审出点东西。 如今,这黄三娘竟然张口和东厂要证据? 不得不说,她心计手腕是有的,可惜了,吃了没有文化的亏。 “您是不是朝廷要犯,审一审不就知道了?”夏下一个眼神过去,黄三娘就和闻时宝一起被堵住了嘴,双手缚在身后,再没了狡辩的机会。 为免夜长梦多,池宁等人当下便决定重新启程,顶风冒雪押解人犯回京。 在回城的三岔路口,池宁突然叫停了队伍,抱着他的宝贝乌木下车,也不知道在路口干了什么,耽误半晌,才下了命令,不再原路回京,必须从广渠门绕路。 夏下带来的锦衣卫里,并不都是熟悉池宁作风的人,不免有人觉得奇怪。其中有个『性』格颇为跳脱的新人,尤为不解,不断地给身为总旗的兄长打眼『色』,试图知道一些什么。但他的兄长却只是冷漠地转过了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来自亲弟弟“卧槽无情”的控诉。 夏下对此也是一脸的习以为常。 他干爹池宁这种突然抽风的事,在宫里的时候就没少干,却从没有人质疑过池宁的决定,因为打从池宁学会办事起,他就没有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决定下吃过亏。相反,无数结果都证明了,那决定只会是另有玄机。 也有人试着问过池宁到底怎么做到的,总不能他是真的料事如神,可以窥探天机。 池宁也自我感觉每次都说了实话:“我的宝贝告诉我的。” 但听到这个答案的人,反应无不是先脸红,再有志一同地无言以对。公公的宝贝……这能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 而就在池宁一行人选择了广渠门后,一伙儿持刀蒙面、看上去就穷凶极恶的歹徒,也赶到了池宁曾下马亲自查看的分岔路口。那里甚至还留着池宁和随从的多个脚印。面对一面有车辙,一面无车辙的景象,领头人冷笑一声:“这痕迹如此明显,好像恨不能我们知道行踪,怕不是在声东击西。” 说完,他们就坚定不移地朝着左安门追了下去。 池宁则在堆满了软垫的马车里,抱着他的宝贝乌木,摇摇晃晃、安安心心地睡了一大觉。一夜无梦,天亮了,雍畿城也到了。 夏下一路贴心地把池宁送回了家,当之无愧的孝子贤孙,感动大启。 在告别前,池宁隔着车帘对夏下吩咐:“晚上把你的兄弟们都叫上……” “去家里聚聚?”池宁当上太监之后,认了不少干儿子,他觉得他的儿子们之间兄友弟恭,是个再和睦不过的大家庭,但他的儿子们却未必是这么想的。至少,夏下就不是很喜欢他的兄弟。爹只有一个,兄弟却太多了。 “不不,你们之前不总遗憾我没了宝贝嘛。如今总算找回来了,爹请大家一起看。” 夏下:“……”这、这就不必了吧? 第3章 努力当爹第三天:全员反派,没有错了…… 夏下走后,池宁并没有着急下车。 因为他每次刚醒过来的时候,其实都有点呆,需要一个缓慢的清醒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整个人的状态就是“虽然眼睛睁开了,但脑子并没有”。懵懂,迟钝,眼尾还会出现一道殷红,让本就弱气女相的外貌雪上加霜。 池宁很介意自己这副不够精明的样子,毫无理由地被旁人看去……他总觉得不利用一下,有点亏。 就在此时,池宁手上的乌木开了口——在池宁的脑子里:【可施法遮掩。】 是的,池宁的宝贝乌木会说话。 年幼的池宁在发现这截造型奇特的乌木时,它还只会给出一些很轻微的提示,通过改变表面的温度,对特定的事情进行警示,帮助池小宁度过了在宫中最为艰难的一段岁月。 后来乌木逐渐进化,会开始回答“是”或者“否”,有问必答。 再后来,因为一些意外,池宁弄丢了他的宝贝乌木,重新找回来之后,这木头便一天比一天聪明,如今与其对话已经与常人无异。 不,比常人还要神异。 普通人若是捡到这样古怪的木头,大多会感觉到害怕,但池宁却不会,他只觉得这小别致真东西,自己捡到宝了。 池宁在脑中客客气气地回答:【那就麻烦您了,原君。】 是的,池宁的宝贝乌木还有名字,应该是它给自己起的,单名一个“原”字,不知其意。“君”是池宁给乌木加上的敬称,有时候还会变成“原君大人”、“原君殿下”,视情况来决定自己的尊敬程度有多高。 池宁对任何于自己有用的东西,都有着异乎寻常的耐心与尊重。 【哦?】原君的声音有着很具体的形象,低沉,磁『性』,带着某种邪『性』张扬的力量,让人只听声音,就足够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似笑非笑的邪神形象,【一般人遇到这种很快就能自己解决的情况,都会选择等吧?】 【既然有更快、更好的解决办法,我为什么要等?】池宁理直气壮地回。 之前池宁在宫里还得用时,就经常有人在先帝面前说他耽于享受,怀疑他比女人都娇气。对此,池宁必须得澄清一下——是真的。 一个人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有错吗? 没有错。 既然能用法术解决,那他又为什么要在车中枯坐?对折磨自己有瘾吗? 原君轻笑了一声,像『毛』笔画过宣纸,似羽『毛』抚过琴弦,需要很用心才能听出。他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从我这里得到力量,你想好日后要怎么还了吗?】 池宁镇定自若的反问:【您现在需要吗?】 原君停顿片刻:【……暂不。】 ‘这不就得了?’池宁给了乌木一个一切尽在不言说的眼神。他捧着乌木的态度还是郑重又恭敬,好像他真的有多崇拜这位君上似的。只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那就请您先借给我,待日后需要还的时候再说。】 像极了一个随时准备跑路的老赖,连承诺都给得稍显敷衍。 原君不亏是邪神,不仅没生气,还再次愉悦地笑了,他被这种及时行乐的态度取悦了。在施法的同时,他给池宁丢下了一句微妙的评价:【你可真有趣。】 【为了能讨您喜欢,我会一直这么有趣下去的。】池宁报以微笑。 说完,池宁便感觉到了一阵清风拂面,又好像有一只无形之手轻柔抚过他的脸颊,清清凉凉的,带来了别样的刺激。 池宁外表有了怎么样的改变不好说,至少这法术施展得颇为提神醒脑。 然后,池大人就像捧着祖宗一样捧着他的宝贝乌木下了车,让站在车外负责抱猫的小随从苦菜,还略略在心中奇怪了一下。按照池宁过往的习惯,他可不会这么早下来。但苦菜深谙一个好狗腿的第一生存法则:不该好奇的绝不好奇。 “大人。”苦菜带着人上前行礼,像个巧嘴的八哥,巴巴地讨着吉祥。 马车外,阳光和煦,惊蛰初至,家家户户祭祀白虎的剪纸都已经挂了出来。 池宁抬起一手挡在眼前,看着光影从白里透红的指尖扑洒而来,仿佛肌肤上的细纹都被照了个透亮。恍惚间,他这才想起,原来已经是惊蛰了啊。他一路日夜兼程从江左赶回京城,早就忘了今夕何夕。 苦菜抱着黑猫,缀在池宁身后,低声询问:“大人,咱们今年祭拜白虎吗?” 池宁是没有祭白虎的习惯的,准确地说,他没有祭拜任何神佛鬼怪的习惯,连大部分宦官都宁可信其有、在当值之前一定会拜的殿神爷,也没有分去过任何一个眼神。 但今时不同往日。 苦菜生怕他家大人不知道,积极解释:“老人都说,白虎主口舌,是是非之神。” 池宁身边的人都觉得,池宁几个月前之所以会被下放江左,一方面是因为张太监出了事,另外一方面也和小人作祟分不开。张精忠一辈子收徒无数,桃李遍布,视若亲子的得意门生也有三个之多,偏偏却只有池宁受了连累。怎么想这锅都不能完完全全地算在张太监他老人家头上。 “你的意思是,我不给白虎口上涂血抹油,就会有人去天子面前挑拨离间嚼舌根?”池宁在原地驻足,托腮沉『吟』。 苦菜激动地点了点头,大人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一片忠心,可表日月。 “那就更不能拜了。”池宁说完,就一撩袍角,缓步朝着早已经等在府门口的宅老走去。一路上还不忘对他的乌木许愿:【您可一定要保佑有人在天子面前说我的坏话啊,用力点,不要停。】 阳光下,乌木好像真的闪过了一层光彩,予取予求,无不答应。 苦菜一脸懵『逼』,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他天生八字眉,苦瓜脸,在自己的提议被驳后就变得更苦了。 池宁的外宅位于城南的青石巷,邻里不多,闹中取静,一面足够感受人间烟火,一面又可以享受幽深巷内的古朴大气。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仿园林老宅,不算什么知名院落,但胜在宽敞明亮不打眼。 院中有一棵至少有百年树龄的古树,需要几人才能合抱,常年绿荫如盖,生机盎然,看上去就透着那么一股子沁人心脾的悠然自得。 来过池宁这栋外宅的人,就没有不喜欢的。 年迈的宅老来到池宁身边,征求意见:“您是先沐浴,用膳,还是休息?” 池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喝粥。他这人重-欲,口腹之欲的欲,祭五脏庙永远是他人生的头等大事。 花厅内,四个小菜一碗粥,早已经摆放齐整。腌菜爽口,稠粥鲜美,粥里还有池宁最喜欢的瑶柱、柔鱼等海味,暖暖的一碗海鲜粥下肚,再不会有比这更快乐的事情。 乌木就摆在池宁一眼便能看见、一下就能拿到的地方,用池宁的危险发言来说就是,他是一刻也不想和原君大人分开。 在池宁吃饭的时候,宅老开始汇报工作,这个时候永远是池宁最好说话又乐于解释的时候。 池宁的出身不算好,入宫后才在内书堂开了蒙,没沦落成一个文盲。也因此,在他这里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相反,他很是有那么一套歪门邪道的理论,觉得圣人所言的“食不言”,是说嘴里嚼着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而不是一整个吃饭的过程都不能说话。那听起来就很沉闷,进食本该是一件快乐的事,什么也不能破坏它。 “请安折子苦菜已经给我了,您看是咱们自己递进去,还是想办法找找其他大人?”宅老不仅是池宁的内宅管家,也负责打点池宁对外的公务往来。 宦官回京复命,第一步和朝臣没什么区别——疏奏请安,然后就是在家老实等着圣人传唤。 宅老会有此一问,是怕有心人压了池宁的折子。 这内宫外朝有多少人希望池宁回来,就有多少人不希望他回来。而且说白了,天子其实也并不需要池宁,池宁从不是这位新皇的心腹。在这个敏感时刻,圣人突然急召池宁回京,本就是一个很奇怪的举动,想不引起各方的深思都不太可能。 “不用找。我能联系谁?”池宁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样子和他养的黑猫像了个十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君的法术加持,不管池宁做何种动作,都能在赏心悦目的同时自带城府之感,宛如一只打盹的猛虎,它想怎么样都行,旁人却是不敢草率上前试探的。 “正常上折就行,毕竟你池爷爷我,可是个纯臣呢。” 宅老听到池宁这么不要脸的话,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绷着满脸的皱纹,淡定得不行。 苦菜就更加厉害了,立刻开始了无脑吹捧:“是啊,这朝野上下,谁不知道您最是忠君爱国,从不结党营私呢?” 全员恶人,没有错了。 池宁再一次把手放在了乌木上,眼含深情:【您知道圣人把我叫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原君:【知道。】 池宁:【那您愿意说说吗?】 原君:【相亲。】 池宁:哈??? 第4章 努力当爹第四天:乖乖儿。 池宁紧接着就问出了关键问题:【谁相亲?】 原君:【静王世子。】 池宁点点头,懂了—— 静王的独子也确实到了适婚的年龄。 这件事要分成两个方面来看。一方面,是大启皇室因为祖训而产生的极其特殊的选婚方式;另外一方面,则是静王。 不管是选婚,还是静王,背后的水都很深。既牵扯到才强行稳固下来的皇权,又牵扯到了太后有琴氏。新帝既不能太捧着静王,给外界一种错误的信号,又不能得罪,真因为这事儿把静王给『逼』反了,那就太可笑了。 总之这就是一块烫手山芋。宦官内部本就没多少人敢接,更不用说这人还不能是带着明显新帝烙印的人,又或者是已经有倒戈新帝倾向的人。 【倒不是非我不可,但我却是最合适的。】池宁一点就透。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大脑飞速推导着此事背后的利弊。静王虽不是太后生的,却是在太后身边养大的,而因为一些特殊的历史原因,池宁勉强可以说是半个太后的人。 也就是说,这事办好了,则皆大欢喜,办砸了……也不用新帝和他的人背锅。 池宁霍地站起身,并不去管身边伺候的人有着怎么样的诧异,只自顾自地抱着他的宝贝乌木,开始了在房中的踱步。 【启用因卷入师父一案而被下放的我,就是陛下对老娘娘发起的一次试探,他想破冰了。】这对表面关系的天家母子能不能言归于好,就要看太后接不接招了。 两位顶级大佬到底在想什么,是战是和,对于如今的池宁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他真正关心的是:【我把这事办成了,既可以让太后老娘娘开心,又算是帮天子解了围,说不定还能在未来的静王世子妃、静王妃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 一举数得,干了! 原君提醒了一声:【也有一种可能是你把这三方都得罪了。】 在几方势力中游走,就像是一个花心的渣男在几个姑娘间反复横跳,很容易翻船的。 池渣男不为所动,准备将渣进行到底,嘴上还说得特别好听:【我有了您的帮助,犹如猛虎添翼。若是这样还能把事情给办砸了,那就是活该我去死。】 原君没再说话,但莫名地,池宁能感觉到,原君对他的说辞很满意。 在思忖完自己的升官之道后,池宁就心满意足地又沉沉睡了过去。一路的舟车劳顿,让他远比他看起来的要累。 而除了吃以外,池宁最喜欢的就是睡觉。 因为睡着了,梦里什么都有。 宅老倒是有心提醒两句,好比让池宁先沐浴一番,万一宫里突然召见呢。 但池宁却一点也不着急。 他一共给宫里上了两道请安折子,一道自然是给了无为殿的天子,第二道则给了仁寿宫的太后。如果他所料没错,这两道折子最终都会石沉大海。不回他的原因各有所异,但结果肯定是一致且不变的。 在从原君口中提前得知了天子急召他回京的原因之后,池宁又让宅老多准备了一张递到静王府的拜帖。 回不回的都无所谓,重点是要先有个态度摆在那里。 池宁还真不怕有人敢挡他的折子,他怕的就是没人挡。在陷入沉睡前,他还不放心地『摸』了『摸』抱在怀里的宝贝乌木:【会有人压下我的折子的吧?】 你对自己在大内众人心中的杀伤力,都没有数的吗?原君不需要能掐会算,就可以笃定回答:【一定会。】 现实的情况也一如池宁所希望的,宫里今天暂且想不起他呢。 池宁总算是睡了一个饱觉,从一大早,睡过了日上三竿和午膳,直奔着下午而去。一直到晡时,他才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 池宁就这么呆呆地歪在高床软枕之上,这一回他倒是不着急清醒过来了,只享受起了大脑放空的感觉。从外表看来,池宁此时正是目如点漆,双颊红粉,连一直很淡的薄唇,都终于染上了绯红的『色』彩。这让池宁整个人从写意的水墨画,瞬间进阶成了浓墨重彩的彩『色』工笔画,精致细腻,极尽艳丽。 他就这么一直呆到了眼睛重新有神,这才不紧不慢地叫了水。 沐浴焚香,洗漱更衣。 在呷了一口上好的热茶,开始享受貌美婢女的『揉』捏按摩之后,池宁才终于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真真是舒服到了骨头缝里。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他的乌木,瘫坐在榻子上,看着屋内无一不精、无一不美的布置,笑眯了一双眼睛。 外面千好万好,总不如自己家里好,他感慨:“真是舒坦啊。” 婢子暮春低眉垂目,和软一笑:“爷回来了,我们也舒坦。” 池宁就喜欢听这种奉承他的吉祥话,多多益善,来者不拒。听着婢子们竞相像百灵鸟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哪怕明知道大家不过是迫于生计,没那么多的真情实感,他也会觉得开心。 门口的帘外,传来了宅老的声音:“大人,翰林院的苏大人来了。” 池宁很快便想起了这位苏大人是谁——翰林院修撰,苏辂(lu)苏乘殷。在记人方面,池宁几乎到了过目不忘的地步,这也是他能在内廷之中搏杀出来的原因之一。 苏辂是己亥科的三元状元,受封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本该掌修国史与实录。可惜,生不逢时,苏状元没入翰林院几天,他这个刚出炉的天子门生,就换了脑袋顶上的皇帝。榜眼探花有后台的有后台、有出身的有出身,早早改换门庭,重新开始。只有苏辂是寒门出身,既没爹又没娘,『性』子还傲,便被剩了下来。 最终竟沦落到了去内书堂教书。 内书堂,就是太宗皇帝专门设来给小宦官上学的地方。七到十岁的阉童,二三百人,一起选入内书堂,在四名翰林院词臣的教习下开始读书,为的自然是有朝一日能通些文墨,好在内廷出人头地。 历朝历代,让宦官读书的规矩都是闻所未闻的,只有本朝有。 对于池宁这样自小入宫的阉童来说,去内书堂读书,就是他们改变人生的通天之路,是需要感恩戴德、求也求不来的美差。 但对于奉命教书的翰林官来说,这样的工作『性』质就有点两极分化了。若是想要与宦官打好关系,这自然也是一份不错的差事。能被选入内书堂的小内侍,无一例外都会在日后走上宦官仕途,不说人人都能成为大太监吧,至少也会成为一处掌事。和这样的宦官早早结交,肯定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若是看不起宦官的文臣,摊上这么一门差事,那就无异于是折辱了。 苏辂很不幸,就属于痛苦的后者,为了看他更加痛苦,整他的人想尽办法把他钉死在了内书堂。 这样一个“风骨”之臣,本不应该认识只喜欢听人奉承自己的池宁。 但,命运就是这么神奇。 不仅让池宁遇到了几乎已经被打入谷底的苏辂,还让他看到了这位苏修撰不同的一面。苏辂对宦官其实并没有什么鄙夷之情,甚至对小孩子、对教书都极有耐心。他的“痛苦”是装出来的。因为他要是表现的每天都很快乐,那就没办法安静教书了。 池宁当下就被苏辂这清奇的骨骼给惊到了。 正巧苏辂当时遇到了一桩不大不小的难事,对于池宁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于是他就给苏辂送了个顺水人情。 并且大大方方地告诉了苏辂,他帮他,主要是因为他看上了他的脸。美姿仪,神风清,芝兰玉树,朗月入怀,再没有比苏辂更完美的状元郎形象。 说得再直白点,喜欢一切赏心悦目事物的池宁,又想认个儿子了。他自己其实也说不清楚,自己这复杂的一腔父爱到底因何而生。只是他从不会为难自己,他想要,他就会去想办法拥有。 “你当我的乖乖儿,爹自然会为你披荆斩棘。”成就成,不成就不成。池宁在这方面的口碑极好,从不强人所难,也不会在被拒绝后打击报复。 结果,池宁刚给苏辂平了事,就下台滚蛋,收拾行囊去江左“养老”了。他也就再没想过苏辂的事。 没想到,苏辂自己倒是主动上了门。 “爹。”这一声爹,干脆到不可思议,一点认“贼”作父的心理障碍都没有。 池宁都开始有点佩服苏辂了,就这心『性』,这投资眼光,日后那必须能成为一方人物啊。 原君突然开口:【找回我,你什么感觉?】 池宁不假思索,立刻就对上了原君的频道:【您就是我的天,就是我的地,就是我生命的四分之三。我能找回您,自然是侥天之幸,惊喜万分,就像找回了主心骨的感觉呀。】 池宁的话直白热烈,抑扬顿挫。明明是很大路货的套话,偏偏他就能说出不一样的肺腑之感。 原君满意了,说出了他突然开口的原因:【我需要进食。】 原君不是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神,按池宁的理解来说就是另外一种比普通人稍微厉害那么一点的物种。只要是活着的东西就得吃饭,补充能量,邪神也不例外。只不过邪神的食谱也很邪『性』。 【我以“执”为生。】原君介绍起食物的声音并没多少起伏,【看到你儿子领口的那个花瓣了吗?那就是“执”,或者按你们的理解来说,那是一桩情债。】 池宁自打苏辂一进门,其实就注意到了,那花瓣盘踞在苏辂白皙纤细的脖颈处,鲜血淋漓,十分瘆人,偏偏苏辂和其他人对此都视若无睹,仿佛它并不存在。池宁不信鬼神,却很爱看话本,玄学的基础术语他都懂:【这是苏辂的桃花债?】 【更像是人为施下的桃花孽。不过这个世间根本没有玄学,你不要『迷』信。】原君的声音多了些不满,好像很是不屑那些奇门遁甲、风水学说。 一个邪神,告诉一个人类,不要『迷』信。 池宁:您自己听听,您说的这是人话吗? 第5章 努力当爹第五天:好一朵盛世白莲池公…… 皇宫,司礼监。 位于紫禁城无疆山斜后方的司礼监,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这里自打发迹始矣,从来都是这般门庭若市、宫人如云的热闹样子。 走过的、路过的小宦官,无不对这座还没有旁边内官监一半大的官署,充满了渴望与向往。 大启建国时,在大内成立了“十二监”,为的是方便管理所有的宦官与宫中内务。十二监,顾名思义,就是有十二个内廷机构,负责不同的内务。其中以司礼监为尊。 司礼监诞生之初,管的本只是宫内礼仪,但在一代代掌印的不懈努力下,他们拥有了“批红”特权。这应该是专属于皇帝的行政特权。皇帝不愿意下放给内阁,自己又懒得工作,便推给了身边的宦官,日积月累之下,才有了司礼监一家独大的今天。 现在的司礼监,甚至已经有了“大内第一署”的招摇名头。 司礼监的一把手,也就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更是有了“内相”的野称,位同首辅。司礼监与内阁既可以相辅相成,也可以分庭抗礼。 这也是池宁处心积虑要进入司礼监的原因,他也想掌控雷电,呼风唤雨。 如果池宁的师父还在,先皇没有出事,一切顺利发展的话,那么池宁确实是有机会进入文华堂绩学的。所有宦官都知道,有了文华堂的镀金,下一步就是直升司礼监。 偏偏池宁就被卡在了这一步,先是说他年纪太轻,阅历不够,后来又说他头生反骨不驯服,没有大局观……总之,从这里开始,池宁的权宦之路不得不走向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幸好,池宁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想得开,既然正儿八经的路走不通,那就别怪他剑走偏锋,从东厂入手了。 管它黑猫白猫,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东厂其实是有直接把奏疏递到皇帝案头的特权的,偏偏池宁没有这么做,他的请安折子如今就大咧咧地放在几个随堂太监的案头,据说是上面的秉笔太监给直接打下来,让他们看着办的。 几个不像兄弟、更似姐妹的随堂太监,盯着这折子,愁得一张“花容月貌”的脸,都要多长好几道皱纹了。 “让咱们看着办?怎么办?” “递上去得罪暮陈一派,不递上去得罪东厂。临公公为什么就非要可着咱们几个折腾呢?十二监里他那么多仇家,雨『露』均沾,也去为难为难别人啊。” “池临他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几个意思?我看他就是故意的,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思谋着要和上面打擂台。” “我提议,直接压下去。拖他个十天半月,等东厂掌印的事情解决了,池宁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最后说话的随堂太监,是马太监的亲兄弟,两人素有“大小马”之称。小马太监自然是不愿意池宁回来搅局,让他哥哥与东厂掌印失之交臂的。 其他几人一听小马如此自信,便也随大流地选择了听之任之。反正,天塌了还有马氏兄弟顶着呢。 这下,所有不愿意池宁回来的大佬太监都满意了。 *** 而此时远在城南的池宁,还对发生在司礼监的一切一无所知,他正在给他的宝贝乌木解决晚饭问题。 【我要怎么做,才能把花送给您?把我儿子献祭了?】 原君:【……倒也不用,你让他近身即可。】 【多近?】 【我说停再停。】 原君说完,池宁便朝着苏辂做了一个招手的动作,手指灵活,肌肤白皙,一看就是一双经过精心保养又不时常干活的手。动作像逗猫似的,没什么恶意,就是本『性』如此。 苏辂很听话,说上前来就真的走了过来。池宁不喊停,他就敢一直靠近。 苏辂不仅带来了自己身上淡淡的书卷香,也闻到了池宁身上上好的远山香。池宁这人没什么品味,他用东西的一贯标准就是简单粗暴的“不求最好,但求最贵”,远山香无疑是最符合池宁需求的,它不仅贵,还很难得到。 世间万物,贵总是有贵的道理的,好比这远山香,甜而不腻,沉稳醇厚,却带着天然的霸道,不知不觉间便已经侵占了所有的嗅觉。 苏辂看着眼前比自己年岁还要小上一些,如玉山倾颓的干爹,莫名地脸上一红,又忍不住想要亲近。 池宁却终于等到了原君的那一声“停”,迫不及待地喊了出来。他其实不太喜欢与人亲近,那会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池宁状似抚『摸』苏辂的脖颈,实则是为原君摘下了今日份的美食。 用原君的话来说,“情执”的味道就像是一道甜品,酸中带甜,入口即化。对方对苏辂越是偏执,造的孽越多,这“情执”的味道就越好。如果不解决源头,原君甚至可以循环吃。 【多谢款待。】 池宁顺势改变了手的方向,从苏辂的脖颈下移到了肩膀,拍了拍,做足了慈爱老父亲的模样。 苏辂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最近一段时间颇感疲倦的脖颈,在池宁单手抚过之后,瞬间就松快了不少。好像有一副自己都不知道的重担,就这么被池宁给轻松化解了。 池宁眯起眼,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偶尔会出现神情呆滞,大脑『迷』糊的状态?” 苏辂如实点了点头:“是的。”而且,这种『迷』糊状态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甚至开始感觉好像有人趁他『迷』糊的时候抱住了他,越勒越紧,直至窒息。 “以后就不会了。”池宁笑着对苏辂保证,“爹会让那人付出代价的。” 池宁利用起自己的儿子从来都不会手软,但若让他知道除了他以外,还有谁敢欺负他儿子,那他一定会让对方后悔生在这个世界上! 就是这么护短,他的儿子只有他能欺负! 当然,池宁做好事是一定要留名的,他也不怕苏辂看出什么端倪。利用神秘力量建立威信,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当对方不知道你的底细时,你越莫测,对方就越不敢以下犯上。池宁想当好这个大家长,总得有点不一样的本事。 “爹是说……”苏辂其实早就对自己身体的异状起了怀疑,只是苦于没有解决办法,才隐忍至今。 所以池宁一说,苏辂就信了。 不等父子俩详谈,宫中就出了大事。具体什么大事没有消息泄『露』出来,大家只知道宵禁提前了,家家户户闭门闭窗,池宁的儿子们也无法再应邀前来,还是夏下让东厂的番子跑了一趟,才解释清楚了情况。 池宁并不好奇发生了什么,因为他很快就会知道。 第二天,终于能腾出手的夏下,就把事情的始末,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当着池宁的面叙述了一遍。这事与夏下负责追查的逆党有着莫大的关系,夏下负责督办,暂时还不需要担心。反倒是夏下有些着急池宁:“真不用我与陛下顺便说一下您的事情吗?” “我心里有数。”池宁摇了摇头,“你最近先忙手头上的事,别总往这边跑。” 这一日的戒严仍没有结束,大家都不能随意走动,京城内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昨夜不得已借宿池宁家的苏状元,今天依旧得在府上暂住,幸好赶上休沐,不然苏状元都没办法与人解释,他为何会借宿在东厂太监的私宅里。 有人没办法随意走动,自然就有特权阶级可以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康乐大长公主一早就让人套车,直奔皇宫而去。即便听说了新帝正在里面与内臣谈话,她还是不顾阻拦,硬生生地闯到了殿内。她的兄长是已逝的肃帝,不管如今谁在这九五之位上,都得叫她一声“姑母”,她拿得起这个长辈的架子。 庄重的宝蓝『色』朝服下,是礼仪上一点也不庄重的大长公主。 “恪儿,你得为我的时宝做主啊。” 新帝闻恪重礼,还没登基时,就已经因为礼仪之事与朝臣闹过难看,如今更是因为大礼之争而有数日不曾临朝。看到姑母这般行事无度,闻恪的心中当下就涌起了不喜。但想到康乐大长公主在他还是个藩王时曾对他有恩,闻恪还是努力舒展了自己的眉头,亲自去扶起了这位老公主。 “姑母这是何意?时宝怎么了?” 康乐大长公主一共就两个嫡孙,出息的那个战死了,不学无术的这个倒是很祸害地活着。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下他:“时宝被东厂的人抓了啊!” 简简单单几句话,康乐大长公主就把闻时宝与池宁之间的事,说成了是池宁挟私报复。 “时宝不过与他玩笑几句,他就这般小题大做……”康乐大长公主做足了无知『妇』人的碎嘴模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好像一心只想救闻时宝出来。 “哦?” 年轻的新帝却并没有被大长公主糊弄,不仅如此,他还挑起了眉,压低了声音,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姑母果真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吗?” 康乐大长公主不愧是生在后宫、长在后宫的女人,脸上全然没有被拆穿的心虚,依旧是一副挟恩自重的泼『妇』模样:“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朕的意思是,姑母为孙儿求情是假,想要洗清公主府在昨晚一案里的嫌疑是真! 姑母不可能是今天才知道自己孙子被东厂关起来的吧?为何当时不来找朕说,偏偏今天才着急了? 和朕玩宫斗?谁还不是在这个宫里出生,在这个宫里长起来的了? 闻恪嘴唇微动,几经挣扎,最后还是把就在嘴边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对长辈骂脏话,终究是于礼不合,但除了脏话以外,他已经对康乐大长公主无话可讲。 新帝不仅要求别人守礼克制,对自己也是这么严格。 他闭上眼,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让理智重归,用一听就很不高兴的语气,故意与姑母作对:“哦?临伴伴回京了?” “伴伴”是皇室成员对身边宦官的一种称呼方式。 “朕竟然都不知道此事,他没递折子吗?”闻恪看向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今天轮值的叫尚尔。 尚太监正值壮年,孔武有力,虽不是新帝潜邸时的老人,却在朝中素有“正直”之名。他没有很不会做人地直说有人压了池宁的折子,但也一五一十地交代,池宁的折子昨天就递进来了。 “那还不快宣?朕找他正有事呢。”新帝全然无视了康乐大长公主。 康乐大长公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迅速接到了信号,以一个“昏聩老『妇』”所不应该有的眼力见,麻溜地跪安了。 传旨的宦官到青石巷时,池宁早已换好了官服,等在了堂中。这就是他连闻时宝也要一并拿下的原因,不管康乐大长公主是装愚蠢还是假聪明,她都是他的通天梯。 别的太监压得越狠,才越能让他在新帝面前刷一个“饱受欺负仍坚持守礼”的好印象啊。 第6章 努力当爹第六天:人怂活得久。…… 池宁要入宫面圣,就不能继续捧着乌木。 小时候池宁对此的解决办法,是把乌木混入笔袋子里,充作学习用具,或者极小心地藏在自己的床铺里。但自从乌木丢过一回之后,如今的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的宝贝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内了。 赶在池宁想辙糊弄新帝之前,原君先开了口,表示他吃了苏辂的“情执”后又升级了,可以变成一枚玉佩或者一个香囊,被池宁随时揣在身上带着走。 池宁严重怀疑原君早就可以改变外形,只不过一直没有说。 但这事终究只是池宁自己的怀疑,在这个怀疑里面其实还有个说不通的地方——如果原君早就能化形成其他物品,那他又为什么还非要坚持做一块不起眼的乌木,整日里被池宁捧来捧去的呢? 万事万物,难得糊涂。 池宁放弃了深究,只是在质朴古玉与素『色』香囊之间,选择了后者,并卸下了腰带上原有的所有装饰,给原君香囊腾出了唯一的位置。 【您在我心中就是这么地独一无二,什么也不足以比肩。】池宁对有利可图的人,服务得总是特别周到,时不时就会说上一两句好听的来维系关系。池宁自己喜欢听奉承话,他推己及人,觉得没有人会不喜欢,至少不会拒绝。 香囊就紧贴在池宁的大腿上,行走坐卧,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与温度。 说实话,这感觉奇怪极了。 原君就像是在池宁的耳边低『吟』:【我以为你会选择玉佩。】 【您化作的玉佩定然不是凡品,哪怕隐藏锋芒,也难免被懂行的人看出不同。我一个小小的东厂协同太监,怎么配佩戴这样的您呢?】池宁神『色』不变,回答得滴水不漏。 原君低声笑了笑,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了解池宁的人都知道,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个人特『色』,有些话听听就得了。 田舍坊。 在热闹街市斜侧面的一处暗巷里,已埋伏了一伙儿人手。为的是给人设套碰瓷,引对方闹市惊马,制造伤人丑闻。 大启有祖训,不管是多大的官,但凡敢纵马伤人,都要摊上大麻烦。 “万一那太监不骑马,偏坐轿怎么办?”有个小混混惴惴不安地问着大哥。 在大启,无论文臣武官,城内出行一般都会选择乘轿。因为规定如此。只有极特殊的官署机构的人员,类似于锦衣卫、东厂,才被允许闹市骑马。 被小弟问到的大哥有一张刀疤脸,是市井之中有名的游侠儿,坑蒙拐骗,无恶不作。他最近斥巨资搭上了某位公公兄弟的路子,便开始承接碰瓷陷害的勾当。 刀疤大哥凭空挥舞了一下沙包大的拳头,自信满满:“不能够。那池宁接旨后,宵禁才解除,他大概现在还以为街上没什么人呢。再说了,这些阉货,没了下面那个东西,最介意的就是不够爷们。平日里连声‘公公’都不让咱们叫,必须得称‘爷’。这样的人,在能够骑马的情况下,又怎么会乘轿?谁会因为害怕被碰瓷,就怂到这种程度?” 池宁就会啊。 小弟:“???”大哥,你看这个轿子是不是有些许的眼熟? 池宁乘得是一顶四人抬的暖冬官轿,轿身较大,厚呢帐料,在轿帘与座椅中间还摆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暖炉。他理论上确实可以骑马,但他考虑到前往皇宫的路上要路过好几个闹市,还是放弃了。 人多的地方,很容易出现意外,况且还有人为陷害的可能。至少池宁就考虑过,如果他要拦截自己的竞争对手入宫,他是一定会在闹市给他们安排一些“惊喜”的。 天下的反派各有各的坏,但在耍阴招方面,还是有一些共同点的。 当四人抬着轿子低调又快速地走过刀疤一行人的眼前时,池宁并不知道他躲过了什么,但刀疤等人却生生被憋出了内伤。他们为免池宁马术好,躲过一劫,从城南到皇宫的几个闹市上,都安排了人手。刀疤大哥当时自信满满,就不信池宁不中招,谁知道、谁知道…… 一直到目送轿子走了很久、很久之后,刀疤大哥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嘴巴,骂了一句“艹”。 简直不要脸! 轿内,池宁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终于绕到了让原君变成香囊的真实目的上:【您看既然您现在是香囊了,是不是可以散发出一些与您相匹配的味道呀?】 原君就知道池宁另有所图:【说吧,你想要什么味道?】 【能够遮住我这一身香气的味道。】池临临百密一疏,忘记让婢子把他带回来的官服重新换一种熏香。池宁身上现在熏的远山香,是江左特有的香料,从前朝开始就已经是御用的贡品了,因产出极低,哪怕是皇上、皇后每年都分不到多少。 池宁却从江左足足带回来了两大箱。对于京城的宦官来说,去江左无疑是下放养老,但对于江左的人来说,京城来的守备太监那就是土皇帝了。 池宁是个绝对不会委屈自己的『性』格,很是在江左过了一把瘾。 而太过放纵自己的结果,就是回京之后,池宁和他身边之人的警觉『性』,还没有完全恢复到鼎盛状态。等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晚了。要是顶着这么一身香去重礼的新帝面前,那无异于投案自首。 如果没有原君,池宁倒也有办法把自己这一身香气给遮盖过去,就是费事些。 还是那句话,能走捷径,他又为什么要折腾自己? 为免原君再和他讨论什么好借好还的问题,池宁开始在诈骗的边缘反复试探。 原君低声笑了,如果是别人敢这么大胆地糊弄他,他肯定会生气,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事让池宁做出来,总有一种自己养的猫在张牙舞爪的感觉。你不会生气,只会觉得可爱。原君大方地应允了池宁的愿望。 原君在池宁搜罗的那一堆名贵香料里想了一圈,仍没找到合适又便宜的平替款:【我直接给你弄没了吧。】 池宁却有另外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像极了小猫新加入一个家庭时,不断『摸』索自己可以搞事的上限的样子:【您能变一种让人一闻就感觉我正气凛然、与众不同,但又不像香料,而是我由内至外的气质体香吗?】 原君:【……你的要求还敢再多一点吗?】 【不敢。】池宁很懂得见好就收,立刻把自己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搭配上一脸的纯良,好像真的变成了乖巧的三好少年。 本来已经在愤怒边缘,觉得这回一定要让池宁明白一下主从关系的原君…… 行吧,最后一次。 如果他自己愿意回忆,他上回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总之,池宁还是赢得了他的梦想之香。说不上来那到底是怎么样一种神秘的味道,但确实很符合池宁所说的每一个要求。连他抬袖闻了闻自己之后,都开始情不自禁地觉得自己是个再正直不过的好太监。 北大街终于到了。 这里还不属于皇宫范畴,却已经不允许闲杂人等在这附近随意走动了,因为这里是二十四衙门以及相关人员聚集的地方。 二十四衙门包括了四司、八局以及十二监。各个机构都有自己专属的衙门,里面有足够所有人轮流居住的值房。绕了一整面的皇墙修建官署还不够,又分别向西南和东南两个方向延伸出了一部分。这里便是池宁从小长大的地方。 这一路上,池宁听到了不少小宦官嬉闹跑过的声音。 从北安门进去,过安乐堂,就能看到盘踞在左边的内官监建筑群了,右边是司设监和尚衣监,两个衙门加起来才差不多有一个内官监大。 池宁的师父张太监,当年就是内官监的掌印太监。 那个时候内官监、御用监还有司礼监,三方正在掰腕子,谁也不服谁。 池宁乘在轿内,倒也想回忆一下当年,他师父是如何领着他和两个师兄弟一同走过长长的宫道的,但最后他却连撩开轿帘去看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理由很简单,要脸。 池宁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看到自己的落魄,也许对于其他的小宦官来说,东厂协同太监可算不得什么落魄,江左守备也是一个外放的肥差。但对于池宁来说,却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他为他的年轻气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我没有错,我师父没有错,陛下也没有错。” 既然先皇已无力再主持大局,这天下本就该是先皇唯一的儿子去坐。不管大殿下几岁,他都是合情合理合法的继承人,有且只有这个小皇子才能坐上龙椅。 结果群臣却迎了先皇同父异母的兄弟藩王来继承大统。 不觉得可笑吗?! 【现在你觉得你错了吗?】原君问。 池宁沉默了下来。 新帝已经登基,事成定局,他说什么都晚了。 玄武门内,先帝唯一的儿子,现年不过六岁的大殿下,正努力藏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无论如何他都要等到临临。 那是唯一一个愿意挡在他前面,为他去据理力争的人。 这几个月,小皇子一直不明不白地被软禁在上吊『自杀』了的母妃宫中,就在昨晚,他被推入了冰冷的湖水里。醒来后,小皇子的脑海里就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会儿他记得自己只有六岁,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已经六十了,过完了曲折又漫长的一生。他被彻底搞糊涂了,现在还在发着高烧。 但他记得临临就是这一日回的宫,他必须想办法去见他,告诉他。 你没有错。 你从来都没有错。 第7章 努力当爹第七天:狗各有志。…… 过了无疆山,玄武门就到了。 池宁的轿子在下马碑前停了下来。即便他再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落魄,他能做的也只是在从轿子里出来的时候,不断地对邪神原祈祷,谁也看不到我,谁也看不到我,谁也看不到我。 也不知道真的是原君保佑,还是池宁运气爆棚,从查验腰牌到放行入宫,一套程序下来,他还真没有遇到任何老熟人。 池宁独自从玄武门的偏门入宫,没有带任何人手。 本来夏下在听到消息后,是想要给池宁安排几个武艺高强的东厂宦官的,但被池宁拒绝了。一是宫中规矩如此;二则是池宁自信有原君在,他是不会出现生命危险的。 在能够保证自己活着的情况下,池宁反而有点期待能有人跳出来为难他、伤害他。 他需要让自己处于弱势,不断卖惨。 因为池宁当初在皇位继承的问题上,狠狠地得罪过新帝,这不是能够轻易一笔勾销的过往。池宁……也不想否认他曾经做过的决定。 是的,这就是池宁最后给出原君的答案。 他始终不觉得自己对扶持小皇子登基的坚持有错,错的只是他当时使用的方法,太没有脑子了。他会牢牢记住这个教训的。 而池宁既不愿否定自己,又想化解新帝的介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新帝意识到,池宁的坚持是出于对礼法的坚持。宗族制度中,“父死子继,兄死弟及,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十六字真言,无人不知,“子”永远是在“弟”之前的。 新帝是个很矛盾的人,他自己明明做了全天下最不守礼的窃国之事,却又发自肺腑地希望所有人都能守礼。 这有点双标,但,也确实是池宁翻身的希望。 别人越是无礼打压,才越是能衬托出池宁宁折不弯、琨玉秋霜的美好品质。而只有当新帝意识到这点后,他才能开始试着去把池宁当年的顶撞,转换思维看作是单纯的对礼法的维护。 池宁问原君:【会有人来『操』作一番吗?】 原君:【我的建议是,最好还是不要遇到人。】 池宁疑『惑』地歪头:【怎么?太刻意了吗?】 原君长叹一口气,他其实不太想池宁去管其他人类的小崽子,但……【如果我是你,我会赶在无为殿来人接到你之前,去左手边那个水缸后面看看。】 为了防止大内走水,皇宫里各个角落都摆放着好多足够大的水缸,最多的地方足足有一百零八口大水缸。玄武门是皇宫北部最重要的宫门,水缸自然也有很多。缸中常年储水,缸身漆黑,还雕刻着各式各样的飞鸟走兽。 池宁在两个老虎头水缸的中间,找到了烧得已经快要晕过去的小皇子闻宸。 “大殿下!”纵使是池宁,在这种情况下也控制不住地叫出了声。 幸好玄武门附近又大又空旷,这个时间恰巧还没轮到侍卫巡逻,才没有让事情滑向最糟糕的地步。 小皇子穿着半新不旧的华服,发梢凌『乱』,苍白的脸上有着与之不相匹配的滚烫温度。 池宁在把人一把抱入怀里之后,就准备去找太医,但闻宸却挣扎着睁开了一只眼,拦住了池宁的动作:“不、不要。” 闻宸半眯不眯,一看就是在强撑。事实上,从闻宸的角度,他甚至都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但他闻到了来自池宁身上极其特殊的味道。他一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香,也追问过对方好多回,但临临却总是一脸苦恼地告诉他:“臣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解释呀。” 是他的临临没错了。 “临临。”闻宸的声音早已经沙哑得没了一个小孩子该有的清脆,就像是被砂纸磨过,但他还是坚持叫着池宁。 池宁本就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父爱情结,看到这样的小皇子,更是控制不住一腔的柔情。其实在先皇的事情出来前,池宁和这位后妃所生的皇长子,是完全没有交集的。不管是池宁还是池宁的师父,当时的打算,都是等着钟皇后为陛下诞下嫡太子,池宁再重复他师父当年给太子当伴读的老路。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直到先皇出事,钟皇后都始终没能为陛下生下一儿半女。 而和小皇子并没有什么感情的池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替皇子站了出来,质问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朝中大人——陛下有长子,为何要请藩王归京? 小皇子当时就怯生生地站在池宁的身后,明明觳觫不已,但还是坚持站在了那里。 仿佛只要有他在,他就再也不会害怕。 “殿下,臣来迟了。”池宁即便不去问,也知道小皇子这几个月在宫中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他只是没想到,之前仅有的那么一点交集,会让这位大殿下跑到这里来等他。 “临、临没有、有错。”闻宸终于说出了他想要说的,“错的是、是我不够努力,不够争气。” 最终他也没能成为让天下归心的明君。 这辈子,他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不会再让酸儒冲到池宁的车驾前,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奸』宦祸国,宁可为一己之私推一个废物上位,也不愿意承认礼帝才是这天下更好的明主。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闻宸彻底糊涂了,突然张口,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了起来。 池宁病急『乱』投医:【原君大人!】 原君在心里道了一声麻烦,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想池宁来管这个小崽子啊。他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至少在这一刻,对于出现在闻宸身上不明的“执”,原君能做的只有强行压制。不是压制不了,而是…… 【还请原君一试。】池宁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随着池宁的声音落下,一道旁人看不见的黑雾,就这么带着血『色』之气,从池宁的香囊之中冲出。这黑雾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一股子邪『性』。它该是杀人的刀,不知道为什么竟干起了救人的“勾当”。黑雾在尽可能变得极其淡薄之后,才附到了闻宸的身上。然后,就像是有两股力量就这么展开了拉锯战,数息之后,闻宸终于不再大喊大叫,身上的高温也开始急速退去。 但,当闻宸的体温退到正常之后,这种下降却并没有停止。 池宁感觉自己好像抱住的不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整块极寒的冰,给这个并不算暖和的初春,带来了更多战栗的体验。 【!!!】 原君轻咳了一声,急忙撤回了黑雾。 小皇子这才重新又一点点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正常。 一人一神,略显尴尬,许久之后,池宁才道:【太强了,也是一种烦恼啊。】 原君心中也有些懊恼,他最大的问题永远都不是力量不够,而是力量太够了。他一直在避免被池宁发现自己的“弱”点,谁知道还是经不住池宁的央求:【总之就是这样了,他会没事的。】 【那您呢?】 原君品了品小皇子的“执”,颇有点怨念:【他的‘执’和记忆缠绕在了一起,我要是吃了,他会直接变成傻子。放心吧,我只是闻了闻。味道不错,像烤肉。】言下之意,你欠我一顿烤肉。 【我一定想办法。】池吃货颇有些感同身受,【感谢您做出的牺牲。】 不等两人继续交流大启美食,王公公就神兵天降,带着人出现了。 王公公本名王富贵,是太后的心腹。池宁从他师父口中,听过王富贵神奇的一生。他原来只是给太后养狗的宦官,狗的名字叫富贵。后来狗死了,也不知道王公公怎么想的,原地就给自己改了个狗名。但也是因为这个『骚』『操』作,他得到了太后的青眼。 这位神奇的公公最神奇的地方,还不是他的上位史,而是在大家都觉得这种能给自己改狗名的狠人,必然野心不小,所图甚大的时候,却发现王公公图的就是给太后当狗。 就,狗各有志吧。 王富贵的忠心,在这种时候无疑是让池宁松了一口气。不管太后是怎么想的,至少她不会害大殿下,这是她亲生儿子留给她的唯一的孙子了。 “殿下,殿下,您怎么能从长安宫中一声不吭地跑出来呢?可真是急死老奴了。” 王富贵十分胖,跑起来肚子上的肉就会开始魔『性』『乱』颤,真的宛如一只沙皮狗。他带了不少人,行事大大方方,好像一点也不怕被新帝看到。要么是太后已经摆平了新帝,要么就是太后有自信能够压下风声,总之,王富贵看上去特别地有恃无恐。 池宁赶忙把小皇子递了过去。 但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闻宸醒了过来,死死地抓住了池宁的袖子。他连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却已经开始一字一顿地说:“阿爹,不要走。” 王富贵和池宁面面相觑。 王富贵的脸很有特『色』,无时无刻不像是在挑眉质疑。这一回他是真的在质疑,仿佛在说,大胆池宁,你竟然敢让皇子叫你爹?! 池宁:“……我要是说,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您信吗?” 王富贵依旧是那种仿佛对世间万物充满了“嗯?”的质疑脸,只问了池宁一句:“您自己信吗?” 这满宫上下,四九城内,还有谁不知道你池宁是个认子狂魔? 第8章 努力当爹第八天:我本有心向明月,奈…… 王公公最终没能太过追究池宁的个人癖好就走了,因为无为殿的人来了。 无为殿派来接池宁的人是尚尔尚公公。 应该是尚公公主动要求的,否则以尚尔今时今日的地位,接一个小小的池宁,还不足以请动他这尊大佛。 尚尔一身印花青罗蟒袍,头戴内官冠帽,身后跟着两排青衫内侍,由远及近而来。哪怕他已经尽可能地低调了,也掩饰不住身为秉笔太监今非昔比的地位。 尚太监和池宁的师父岁数差不多,两人一同入宫,先后发迹,但在永平、天和年间,朝野上下却很少有人知道司礼监还有个尚尔尚公公。当时涌现了太多出『色』的太监,好比池宁的师父张精忠,也好比当时的司礼监掌印兰阶庭,他们风头过盛,自然而然的就压下了其他同僚。 踏实肯干的尚尔,倒也没有落队太远,刚巧处在了一个先皇南巡不会带上他,却会留在他宫中掌事的位置上。 这也让尚太监否极泰来。 因为先皇正是在这次南巡途中,突然失踪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随先皇一同不知所终的,还有张精忠、兰阶庭,以及其他几个深得圣宠的大太监。 这些不能再为自己辩驳什么的太监,就这么开始了被文人举子口诛笔伐的日子。不管真相如何,也不管曾经的他们对国家有着怎么样的付出,他们都不得不为先皇的失踪背书,成为那个“害”了先皇的谗臣『奸』宦。 只有留在宫中的尚尔躲过一劫,甚至是逆流而上,得到了“芒寒『色』正、处变不惊”的交口称赞。 命运这东西,谁也说不清楚。 而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池宁见了尚尔,总要规规矩矩地喊上一声“叔儿”。 尚尔看池宁也带着一二分对晚辈的照顾,只是他这人的『性』格大概就像他过于正直的脸,不善言辞,一板一眼:“回来了就好。好好做事,陛下已经忘记当初的事了。” 说是当初,不过是几个月前。 池宁从接到圣旨开始,一路筹划,步步为营,努力了这么久,把包括康乐大长公主在内的人都算计牵扯了进来,才换得了这一句“陛下已经忘记当初的事了”。 也不枉他费了这一场心思。 终于能够从头开始。 “你……”尚尔明显还想对池宁说些什么。 先皇苦寻数月仍下落不明,此事已盖棺定论,再不做讨论。 太后也认命接受了“儿子是死了,不是失踪”的现实。 在大行皇帝的谥号没有定下来之前,暂时会以天和帝尊之。 但最后,尚尔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很清楚,天和帝一事草草被下了结论,不是因为事实如此,也不是想要止住悲伤,只是因为这样更有利于所有的朝臣。过去整日嚷着忠心为国的肱股之臣们,到最后还不如池宁一个年不过二十的残缺之人。 池宁主动打断了尚尔的沉思:“尚叔,当初是我年轻气盛不懂事,如今已经不会了。” 池宁扬起了一个再诚恳不过的笑脸。他打小就长得好看,很容易讨长辈喜欢的那种好看,如今这么一说,好像真就带上了几分谦逊美好,任谁看了都会愿意去相信,池宁是真的准备“洗心革面”了。 尚太监也很努力地弯了弯唇。他不是镇南人,却因为张精忠当年的照拂,勉强算是半个镇南一派。镇南一派看上去因为张精忠一事被打击的不轻,但那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都在等待着池宁这几个孩子接过师父的衣钵,重振旗鼓呢。 千言万语还是汇成了最初的那一句:“回来了就好。” 沿着皇宫中轴线偏西的小道,一路笔直地走下去,就可以穿过整个后宫,到达无为殿了。这样的一条路,池宁不知道走过多少遍,怎么走得既快,又不累,还能显出从容不迫的气度,是池宁用过去十数年,好几千个日日夜夜『摸』索出来的宝贵经验。 在一群含胸驼背的内侍衬托下,池宁是那样地出类拔萃、卓尔不群,哪怕他身边站着尚尔这样的人物,旁人第一眼看到的也只会是池宁。 他,天生闪闪发亮。 池宁在无为殿汉白玉的丹陛下停步,由尚尔进去为他通传,在等了一会儿之后,池宁终于得以垂头走入了殿内。 下跪行礼,犹如行云流水。 不管是新帝还是池宁,都算是不错的好演员。哪怕彼此心里都很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就可以装得心无芥蒂,和没事人一样。 只有似有若无的尴尬,还弥漫在每个人心中。 新帝闻恪在龙椅上正襟危坐,腰杆笔直,哪怕没有人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一副正正经经、克己复礼的模样。明明是个岁数也就只比池宁大一两岁的年轻人,态度上却宛如一个张口“之乎”闭嘴“者也”的老学究。 这样的人,总是池宁捉弄的对象,他特别喜欢他们,必须捏着鼻子接受他的存在时隐忍又不爽的模样。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池宁发出了反派的笑声。 由城内外宅到无为殿,池宁一共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工夫。但从面圣,到领命,再到从无为殿内退出,池宁前前后后也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池宁和新帝之间的生疏客套,就像是新帝初登大宝时对龙椅的茫然与陌生。他们本不该相遇,也不应该有这样的交集。 到目前为止,新帝的每一步表现,都在池宁的意料之中。 他年轻但不稚嫩,有野心又不够城府,甚至带着一些对于自己是否能够坐稳这个皇位的惴惴不安。就像是个一夜暴富的新贵,他本已经准备满足于小富即安的生活,突然天降大任,就,也不是对如何改变这个国家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 总之,新帝不是处心积虑得到这个皇位的,他还没有那么厉害。是先帝突然的下落不明,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池宁可以发誓,当他退出大殿时,他听到了来自新帝放松地长舒一口气的声音。 【他竟然怕你。】原君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的还要点评两句,对于他来说,围观这些人类的互动,就是他目前最大的乐趣之所在。 池宁很客观的摇了摇头:【不,他怕的是他心中的礼。】 新帝确实是守礼之人,在四书五经、礼义廉耻的教育下长大。但人不是一个词语就足够形容的,也会有经不住诱『惑』、违背本心的时候。面对唾手可得的东西,新帝伸了手,也不打算再放手,但那却并不代表着他就不会寝食难安,就不会因此而产生愧疚。 所以新帝登基之后,才会愈加重礼,就像是一种补偿心理,他想通过变本加厉、几近变态的克制,来掩盖他曾经某一刻的不完美。 这种情绪,往往会走向两个极端,要么自我救赎立地成佛,要么会在愧疚到极致后…… 对愧疚对象痛下毒手。 新帝目前就在这个挣扎期。而当一个人在尝到了无人可以限制的权力的便捷后,他是不太可能再去选择自我救赎那一套的,因为怎么看都是杀人灭口要更简单些。甚至不会再有人告诉他,这样的选择是错误的。 池宁需要做的就是及时利用新帝这份愧疚,并赶在恶念长成参天大树之前…… 解决掉新帝。 从头到尾,池宁想要的不过是活下去而已,更好地活下去。 离开无为殿不久,池宁就再一次被拦了下来,虽然他入宫时没有遇到老熟人,但很显然他入宫的消息已经在他面圣的短短时间内传遍了大内。所有有意见他的人,都会纷至沓来。 最先出现的,便是前呼后拥、趾高气昂的暮陈一派。 暮陈和镇南一样,是个地名,城池不大,太监挺多。大内最大的两派力量,就是镇南与暮陈。两派时有斗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打头的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同样是池宁师父的老熟人,钱小玉,一个一听就娘们唧唧的名字,钱小玉本人十分对得起他这个名字,声音尖细爱唱戏,不说走路一扭一捏的吧,但抬手的时候必然是要翘兰花指的,娘到连公公都受不了。 钱小玉本人大概也把自己真当个娘们了,甚至不允许别人说女人一句不好。 池宁当年刚入宫,钱小玉就想要认池宁当儿子。可惜,他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池宁在还没入宫前就得到了指点,拿着村里族老给写的信,拜了与自己有同乡之谊的张太监为师。 当年的钱小玉还是个弟弟,都不配被称为张精忠的对家,只能默默把这事吞到了肚子里,咬牙再没有提起。 直至张精忠出事,池宁即将被下放江左,钱小玉才旧事重提。 池宁当时以为钱小玉是打算对他落井下石,都做好哪怕不要脸面地号啕大哭,也要让钱小玉心中痛快的准备了,没想到钱小玉问的还是“你愿不愿意给我当儿子”。 池宁当时虽然落魄了,但好歹已经是不少人的爹。他大儿子都六十了,要是再认了钱小玉当爷爷,可怎么活哟。那必然是不行的。 池宁就这么第二次拒绝了钱小玉,包袱款款的去了江左。 如今…… 狭路再相逢。 池宁用自己狭隘的内心,试图理解了一下钱小玉的内心世界。嗯,哪怕钱小玉是活菩萨再世,大概也会想弄死他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了。 池宁对此还真的别无他法,能做的只有认错服软,向钱小玉低头。 结果,尚尔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主动站到了池宁身前。 “好狗不挡道,这个道理你不懂吗?”钱小玉和尚尔那是真的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不对付,尚尔看不上钱小玉不择手段的敛财本『性』,钱小玉也看不上尚尔都当太监了还要装模作样地学廉洁。 掌印比秉笔的官级要大一点,但尚尔明显是不打算怕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钱小玉冷笑了一声直接忽略了尚尔,在徒子徒孙的拱卫下,隔着尚尔对池宁挑眉,说的却是:“我再问你最后一次。” 给不给我当儿子? 他想当他爹的瘾还挺大的。 第9章 努力当爹第九天:兴趣使然的钱小玉。…… 钱小玉想要认儿子的话,并没有说出口,但身为同道中人的池宁几乎是秒懂。说实话,池宁挺震惊的,震惊于钱小玉可以如此执着,而不是钱小玉一颗想要当爹或者当娘的心。 太监热衷于给人当爹、当祖宗这种事,放在哪朝哪代,都不应该是一件稀罕事。 “无后为大”的思想,深深地影响着每一个生活在封建时代的人,不管这人是男人,女人,又或者是宦官。有些宦官甚至会因为没能力,从而对自己产生补偿心理,对认子一事异于常人的执着。唐代有个公公,一生之中大大小小认了六百多个孩子,还被记录在了《旧唐书》上。 “大丈夫生不生于『乱』世,都想立不世之功。”池宁的师父张太监,是这么理解的,“咱们没了下面那个东西,就更想证明自己。” 太监最着名的三大爱好:贪财,弄权,认儿子。 怎么看都是认儿子的危害程度最小。 “认儿子怎么能立不世之功?”池宁三兄弟当年第一次听到这个言论时,都还是个头不高的小豆子。一人一身内侍小袍,围坐在院子里,听张太监讲古。 “曹『操』听说过吧?”张太监是个好为人师的,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徒子徒孙,“知道他家是怎么发迹的吗?通过他爹曹嵩给公公当养子,曹嵩是东汉末年大长秋(皇后官署负责人)曹腾的嗣养子。曹腾死后,曹嵩袭爵,这才有了曹『操』日后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厉害吧?” 池宁三兄弟从此便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悟,池小宁被启迪的智慧最显而易见——必须得认孩子啊。 他要通过孩子走向人生巅峰! 太监们认孩子,一般就两种途径,要么从自己的兄弟姐妹以及族亲里过继,要么就是认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子。 养子,又分为认同样为无根之萍的小内侍为子和认外面的正常人为子。 但总之,这些养子一般岁数都不会很大,就像养宠物,也总会倾向于养几个月大的小『奶』猫小『奶』狗一样。大家根深蒂固的觉得,只有从小开始养,才能养的熟。 池宁却是个奇葩,他没那个看着麦苗一点点长大的种田爱好,他就喜欢直接收获果实。而鉴于他发迹早,他认的孩子,大多都比他岁数大。在池宁自己的理解里,这种父子关系的存在,更类似于一种利益的维系与交换。 好比池宁和夏下之间,就是池宁需要在东厂有个耳目,而当年的夏下则需要在东厂里立足。这是一桩两全其美的买卖,比儿女联姻还靠谱。 钱小玉是另外一个奇葩。 别人认孩子,好歹是有目的的,或为继承香火,或有利可图。偏只有他,是更显神经病的——兴趣使然。 钱小玉一生敛财无数,又生财有道,既不发愁老了无人照顾,也并不需要他的儿子为他做些什么。他就是图个热闹顺眼。 也因此,钱小玉其实没几个儿子,走的是贵精不贵多的路线。但认不到,钱小玉也不会像池宁那样轻易就放弃,反而会变得特别执着,执着到了甚至不惜违背太监记仇的本『性』,也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池宁机会。 真的是一位了不起的老父亲。 可惜,缘分这个东西就像命运,总是捉『摸』不透。池宁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他这回恐怕又要让钱公公失望了。 池宁正准备给钱小玉鞠躬赔罪,还没彻底鞠下去呢,王富贵就到了。 王富贵带了不少人手,还多拿了个玉拂尘,大腹便便,滚滚而来,打断了池宁与钱小玉一触即发的决裂。 按理来说,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钱小玉,不管是从身份还是品级上,都应该是在场宦官里地位最高的那个。 但王富贵是太后的心腹,不看僧面看佛面,谁见了王富贵,都得对他多那么一份敬重。 更不用说钱小玉这个掌印位置坐得也并不是很稳,他只是事急从权下被选出来的一把手。新帝潜邸承奉司的宦官们,都已经进入了司礼监的领导班子,在文华堂学习,随时准备接过“重任”。 正承奉孙太监,甫一入宫,便已剑指司礼监的掌印之位。 虽然说,孙太监最终被新帝封了御马监的掌印太监,但他却一直兼着秉笔太监,没有放下参机务的大权。所有人都知道,新帝让孙太监去御马监,是因为御马监掌军权,管着皇宫内外的安全。新帝现在根本信不过宫中的老人。一旦过渡阶段结束,钱小玉想不给孙太监让出位置,都是不可能的。 宫中宦官集团内部的权力划分,已经由过去镇南、暮陈两派的平分秋『色』,变成了如今镇南、暮陈以及新帝潜邸三方的制衡斗法。 总之,王富贵这个万年常青树来了,钱小玉也只有低头主动打招呼的份儿:“王公公。” “钱公公。”王富贵还是那张质疑全世界的脸,只是多了几分假模假式的笑模样。 太监不喜欢外人叫自己公公,但和其他太监打照面的时候,却又很喜欢叫对方公公。这不是双标,而是很简单的“嘴上微笑,心里骂娘”。 “哎哟喂,瞧这热闹的,都在聚着干什么呢?”王富贵一开口,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浑身一震,公公们说话,总是莫名地带着阴阳怪气、话里有话的味道,“不介意咱家先把临临借走吧?老娘娘还等着呢。” 池宁的名字叫池宁没错,但他在宫中的“艺名”,更为人知的是“临临”。 这名字不是为了卖萌,而是师父张精忠的狡黠智慧,张太监给自己最看好的三个弟子,分别都起了个叠字名,好叫各宫主位方便记忆。 “你们可别小瞧这个。名字就在陛下娘娘们嘴边上,才容易被提到,提得多了,你们的好日子就到啦。”张太监就是个标准的又精明又滑头的老太监,一辈子只琢磨了一件事:如何更得圣心。 他成功得很彻底,他的徒弟们也因此受了不少实惠。 池宁更是因为“临临”这个顺嘴好记的叫法,而在天和帝和太后有琴氏心中,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更主要的是,因为太后、天子对他这样好像很是亲昵的叫法,其他宦官也会不自觉地觉得池宁深得上心,不好招惹。 狐假虎威就是这么用起来的。 听到太后身边的王富贵,还愿意这么亲昵地叫“临临”,在场的人精几乎都已经明白了这件事所代表的含义。 没了师父、天和帝又怎么样呢?太后还在呢。 池宁一边对尚尔、钱小玉表达了先一步离开的歉意,一边飞速跟上王公公,加快步伐,逃离了现场。两人一胖一瘦匆匆离去的背影,总带着那么点携手跑路的味道。 事实也确实如此。 太后在这个敏感时期,是不会见池宁的,她甚至连自己唯一的皇孙闻宸都不敢去见。王公公单纯就是见池宁被困在尚尔和钱小玉的战争里,这才拉了他一把。 王公公说:“人心易变的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原君开启在线翻译功能:【尚尔和钱小玉都不可信。】 王公公又说:“你当年在无为殿的‘壮举’可谓一鸣惊人,看上去莽撞,实则不知道让多少公公羡慕你师父收了你这么一个好徒弟。” 原君在线翻译:【人傻权大爱出头,谁不乐意拉拢这么一个好利用的小可爱呢?】 王公公最后说:“静王世子的婚事好好办,你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原君在线翻译:【办好了,太后就重用你;办不好,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王富贵说完就走了,走之前把代表了他的玉拂尘,交到了池宁手上。原君又给翻译了一句:【这是定金。】 池宁全程只说了一句话:“但凭您老吩咐。” 原君习惯『性』地把这话也翻译了:【你吩咐你的,我听不听那就是我的事了。】 说完,原君还好心给评价了一下:【你们太监说话可真有意思。】 池宁在心里也给原君的话翻译了一下——谁不喜欢看小猫咪打闹呢? 第10章 努力当爹第十天:两小儿辩日。…… 在正式领了为静王世子选亲的皇命之后,池宁的身份里,就少了“江左守备太监”的头衔,多了一个“内官监总-理事太监”的新职称。 内官监负责的方面很杂,大到军营火-『药』,小到给皇帝刮胡,其中也包括了皇室成员的婚事。 事实上,在大启刚建立起来的几十年间,内官监一直是大内第一署。但风水轮流转,花无百日红。今时今日,已有不少不懂典故的小内侍,会问出“太-祖、太宗年间的名权宦,为何只在内官监供职”这样的话了。 池宁知道这个,是因为他刚出皇宫,正准备去内官监报到,就在路上遇到了两个小内侍吵架。 一人着蓝,一人褂青,年岁看上去都不大,也就是该在内书堂上学的年纪。 看上去不谙世事的小小子,坐在堂口的门墩上,作两小儿辩日状吵着架,声音大得每个路过的人都能听见。他俩吵架的内容还挺稀奇,是有关于宦官祖师爷铁柱他老人家,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首先开腔的是穿蓝衣的小童,长得眉疏眼斜,不大好看,说话也不怎么中听:“铁柱太监不过是糊弄小孩的,若确有其人,他怎么会出生在大启年间?先秦就有宦官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祖师爷。制炮的求祝融,唱戏的拜明皇,宦官自然也有自己的祖师爷。 无祖不立嘛。 本朝宦官捧起的祖师爷,名字很直很男人,姓铁名柱,号铁锤,据说有开国护驾之功。后世的宦官集团为纪念表彰铁柱太监的功绩,而在褒忠护国寺成立了赫赫有名的丁山会。 穿着绿『色』小褂的小童坐在门槛右边,容貌清秀又养眼,哪儿哪儿都好像故意长在了池宁的审美上,说起话来也是口齿伶俐,思路清晰:“祖师爷不是只有开山立派之人,为行业做出重大贡献,对历史有积极影响的名人,也可以是祖师爷。织娘的祖师爷是宋代的黄道婆,难不成在大宋之前大家就都不纺织,不穿衣了吗?” 池宁驻足,站在一边听了起来,搭配时不时地点头品评,一会儿觉得蓝衣小童有理,一会儿又觉得绿褂小童不错。 “那铁柱太监的传说自然也是假的。”蓝衣小孩不受影响,立场十分坚定,再次抛出了一个全新的论点,“他若真有开国护驾之功,怎么会在死后,追封也只是追封了内官监的太监?在死前更只是一个小小的正奉承?” 正奉承是王府官,只有六品,官职确实小了些。 绿褂小童没办法在这点上反驳对方,却很会狐假虎威:“这话你敢在孙太监面前说吗?”来自新帝潜邸的孙太监,在一步登天之前,就是端王府的正奉承。孙太监心眼小,最忌讳的就是旁人挖他老底。若有谁敢当着面说他之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正奉承”,怕不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池宁也很不服气:【内官监以前可风光了,这样的身世编排才是用了心的,符合历史规律的。】 见对手开始运用话术了,蓝衣丑童也不甘示弱,从门墩边站起,居高临下,叉腰回敬:“我看你就是因为那铁柱与你同出镇南,才会如此胡搅蛮缠!” 是的,这位铁柱祖师爷在传说里,正是宦官之乡镇南“报效”祖国的特产。 穿着绿马甲的小童看上去好像终于招架不住,败下阵来,一边哭得震天响,一边指着他的辩论对手道:“你也不过仗着你是暮陈的人,才敢这么欺负我!” 【怎么不吵下去了?突然哭了算怎么回事?】池宁托腮沉思,但他也在心里对原君肯定道,【看别人热闹,果然有趣。】 原君低笑出声,意味不明地开口:【我以为你会上去帮忙。】 【帮谁?】 【那个坚持认为你镇南出了祖师爷的阉童啊。】原君都已经做好池宁来求他帮忙,他再一语道破幕后之人狼子野心的准备了。谁知道池宁理智得很,不仅没被孩子的表现『迷』糊,还一副看热闹还嫌弃事儿不大的样子,【你不想去为铁柱正名吗?】 池宁:【???但铁柱确实是假的啊,是我师父的师父给生造的。】 原君:【……】 只“铁柱”这个名字就能听出来,这是多么符合一个没什么文化又心系家乡的太监,对男『性』魅力的恶俗审美啊。 池宁的师爷正是丁山会的创始人,铁柱之墓的碑阴题名里,这位很有想法的师爷便在助缘信官中排第一个。师爷最初创立丁山会的目的也很简单——敛财。不管后来的时代与局势,赋予了丁山会怎么样重要的历史、政治意义,在池宁这个师门内口口相传的,始终还是最初的版本。 “十个劫道的,不如一个卖『药』的;十个卖『药』的,不如一个传教的。这天底下呀,再没有比信仰的钱更最好赚的生意了。”师爷如实说。 这也是池宁坚决不『迷』信的源头,他一小就被师父带着看到了太多的人间真实,信谁都不如信自己。 【好歹是你师爷辛苦创造出来的……】原君继续试探。他真的很难相信池宁可以郎心似铁到这般地步。刚刚那两个孩子的话里,又是内官监又是镇南的,几乎字字戳在了池宁的炸点上。 池宁还是一脸冷漠,回了一个很实际的理由:【丁山会的钱又不会分我一半。】 虽然丁山会诞生于池宁的师爷手上,但师爷又不只有池宁他师父张太监一个徒弟,徒弟再传给徒弟,这一稳定进项的“祖产”,早就是别的派系的营生了。于己无用的东西,池宁总是懒得多费口舌。 【那这个小孩呢?他多符合你想要的养子模样啊。你就不想收了他?】 【幕后指使他的人,大约也是这么想的。】 原君有些扼腕,池宁真的不傻,没后续可看了。 那绿衣小童见池宁迟迟不接话茬,于他事先受到的暗示不同,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昏招百出,继续一个劲儿地哭了起来。池宁被吵的简直头疼,他见真的没热闹可看了,便干脆利索地走人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给两个卖力演了半天的小童,留下了一个“别爱我,没结果”的渣男背影。 相当地拔那啥无情。 到了内官监的官署大门口,池宁这九九八十一难的取经路,却还没有结束。 这一回倒不是人为的了—— 而是池宁又一次遇到了执。事实上,池宁出入皇宫的这一路上,看到了不少执。大多数的执都会化作某件物品,跟在活人身上。但也有个别执可以化成雾状人形,颜『色』各异,脾『性』不同,做着各种莫名其妙的事。 池宁的心理承受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只要这些玩意不影响到他,他就可以当它们不存在。 事实上,就原君所言,这些执对活人是很难产生影响的。之前苏辂的情执和小皇子的不明之执,已经是原君近些年遇到的最强大的了。大多数执和普通人就像是生活在不同的两个空间,谁也干扰不到谁,只这么畸形地共生着,一直到人类死去,化身为执,或者执念消散,与天地重新融为一体。 哪怕是能化为人形的执,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它们有人形而无人样,就像是一片雾气,又或者断断续续存在的特定光影,它们只能对它们所执着的东西产生水滴石穿的影响。 内官监大门口,就有一道整体都黑乎乎的人形执念。也不知道它在执着什么,若只从表面上看…… 对方应该是对吊死在内官监门口很感兴趣。 池宁第一次路过内官监去皇宫的时候,这黑执就在化雾为绳,一次次试着抛到衙门口的房梁上,想要吊死自己。可惜它的动作实在是笨拙,一直到池宁从宫里出来,再次站在内官监大门口看到它,它才勉勉强强把自己挂了上去。 晃来『荡』去,不像是在上吊,更像是在打秋千。 搞得池宁忍不住抬头“问”了这位兄台一句:【在房梁上打秋千,是不是比在树下更好玩些?】 那黑执明显能听到池宁的话,并且被池宁深深地气到了,一个劲儿地冲着池宁翻白眼。 全身漆黑,就双眼两处惨白,异常显眼。 就,可特么真白啊。 池宁不可思议地问原君:【它竟然能听到我说话?那它会不会说话?】 原君也没想到池宁的胆子这么大,虽然他是说过这些执没什么可怕的,但任谁冷不丁地看到这么一团黑乎乎、游移不定的东西,都不会完全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吧?也就只有池宁还能有心把这玩意当热闹瞧了。 不过,原君转念一想,总不能只许他把人类当稀罕东西看,不许池宁把执当稀罕东西看啊,没这个道理。 于是,原君耐心对池宁解释:【有些执不仅能听到你‘说话’,还能与你‘对话’呢。】 有些人类,因为执特定的执念,确实是可以看到一些执,并且与之产生交流的,这大概就是妖魔鬼怪、玄学风水的最初来源。但池宁能看到所有,拜原君所赐。依旧是老问题,原君太强了,强到与他这般日夜相处的池宁也分到了一些池宁自己都不知道的未知力量。 【那这个执会不会说话?】池宁饶有兴趣地停步,就这么站在内官监的大门口,一副触景生情的模样抬头仰望,实则正在积极试图和执着于吊死的黑执对线。 对方看起来气『性』挺大,根本不搭理池宁。 【没错了,肯定是个死太监。】池宁下了结论,只有太监才会这么记仇。 想吊死的执更愤怒了,气呼呼的,晃『荡』的动作也不自觉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莫名其妙转了一圈,它就这么把自己从秋千朝着风车的方向转变了下去。 池宁看得眼睛都亮了,还别说,可真凉快,今年夏天有福了。 黑执再也忍不住了,用标准的太监腔怒骂了一句:【怎么贱不死你呢?!】 池宁一脸震惊,好一个不讲文明礼貌的黑风车! 第11章 努力当爹第十一天:它他娘的真是个小…… 内官监内,等着要给池宁一个下马威的人,左等右等都没能等来人,只等到了小内侍一句“临大人在门口突怀感伤,驻足仰望”的回复,简直气到内伤,差点吐血。 神经病啊! 而就在对方以为池宁还要就这么文艺下去的时候,池宁却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大咧咧地直接走了进来。就是这么让人琢磨不透! 小内侍们对此毫无准备,在措手不及间『乱』作一团,白白教池宁看了不少的笑话,却早就已忘了他们事先被吩咐排演好的东西。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是这个道理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池宁,在坐下后,不咸不淡的打了个无聊的哈欠,传神的眼睛里明确的表达出一个挑衅又嘲讽的意思——如今的内官监真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我不是暗指谁辣鸡,而是说在座的都很辣鸡。 小内侍们:……好气哦,还要保持微笑。 只有原君无不骄傲地想,这就是我养的人类!超厉害的! 池宁在正堂之上稳稳的坐了之后,整个人就好像缺了块骨头,怎么舒服怎么来的歪在了哪里。换句话说,他这熟悉自然的态度,俨然是把这里当自己家了,至于“家里”的其他人,他还真没有放在眼里。 这样目中无人的态度,自然是再一次狠狠地刺激了幕后之人。 原君:【你故意的?】 池宁无辜的眨眨眼:【我说我只是走累了,您信吗?】横穿整个后宫两次,真的很浪费精力和脚程。 原君似笑非笑:【你信我就信啊。】 池宁放弃了再和原君逗趣,按部就班地招来负责招待他的少监,开口主动问道:“掌印可在?” 虽然说圣旨已下,池宁从今天起,就是内官监的总-理事太监了,但新官上任总是要走些流程的,好比池宁就需要找到比他高一级的上峰确认旨意,进行简单的报道。 而在十二监的机构中,“掌印太监”是约定俗成的一把手,这是毫无疑问,二把手在各司却各有各的叫法。好比司礼监掌印之下的叫秉笔,而在内官监,掌印之下的便是池宁如今拥有的头衔——总-理事。 也就是说,池宁想入职,就需要先得到内官监掌印太监的确认,并与上一任总-理事太监做好交接工作。 池宁的新身份一日不得到认可,他就一日都只能这么不上不下地被吊着,既没了外放守备太监的头衔,又不被大内衙门所承认。 内官监几个月前还是池宁师父张太监的地盘,所以不管池宁态度如何,他都被好吃好喝地周到招待着,可一提起入职,或者要见新掌印,池宁得到就只有翻来覆去的推脱与敷衍。 “您是总-理事,除了掌印,谁敢越俎代庖确认您的入职一事呢?” “我已经吩咐我徒弟,为您去寻掌印周大人了。他老人家现在不在衙内,约莫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心里也是没谱的。” “还请大人垂怜,再等等,再等等。” 池宁喝着茶盏里无功无过的待客之茶,心想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对方对付他的手段,就是用内廷里最常见又最恶心人的——晾着。 既不打,也不骂,更不会进行旁人看得出来的折辱,就这么恭恭敬敬又理由万千地把人甩在一边,光说不练,不做事。任凭你生气恼怒,任务紧急,他们也只会用按章办事来拿捏,反正最后真搞砸了差事那也是你办事无能,与人无尤。 这种手段就像是被摁入骨头里的细钉,旁人看不见痛痒,只有自己知道它到底有多可恨。池宁也料到了对方会来这一手,才会一上来就选择激将,想看看能不能刺激的对方直接破功。 可惜,对方比池宁以为的还要能忍。 活似个王八。 衙门口自称“行止”的黑执,此时也已经从房梁上下来,跟着池宁进来看笑话了。 之前在门口,池宁对行止研究了一阵之后,就放手再没搭理它。 行止…… 却不打算到此为止。 它当了这么多年的执,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与它交流的,哪怕对方的嘴气死人不偿命,它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简单来说,行止“姑娘”它“动心”了呀。 池宁给了一个更加准确的形容:阴魂不散。 原君特意敛去了大半的气息,就为了看看行止打算怎么维系它和池宁的这段“缘”。他一般是不怎么爱吃人形执的,理由和他不爱吃人类一样——不好吃。不过这些东西也不全是无用的,至少它们会提供给原君不少的热闹看。 爱恨情仇,因果循环,有时候为了增加可看『性』,原君还会特意给一些人形执增加力量,好叫它们能早日完成“心愿”。 邪神大人的口味真的有点重。 池宁自觉要比原君厚道得多,他一点也不想看行止的热闹,他只想利用行止可以自由在内官监进出又不会被人看到的优势,为他做点什么。 就,坏到一块去了。 当然,行止也不是一个什么好执,看起池宁的笑话来更是毫不客气,奚落之语张口便是:【看看,看看,你小子到底多不招人待见啊,被人这么整?亏你还是个总-理事,混得还不如个少监。】 【哦?】池宁挑眉,【您怎么确定我被整了呢?】 行止基本就是一团黑乎乎的雾气,如今为了找池宁的茬,生生用雾气攒出了丰富的颜艺表情:【你不会连这么简单的手段都看不出来吧?要是真的,我会怀疑你脖子上的东西是摆设的。欸,不是我说,你在宫里到底怎么长大的?凭你比别人傻吗?】 池宁还是一副不信的模样:【什么手段?你有证据吗?就不允许人家掌印今天真的有事,不在衙内?】 【他明明就在后院呢,好吗?!】行止这一团黑『色』的雾气,瞬间炸了,不敢相信世间竟有池宁这样的傻白甜。它以前是完全不关心这些活人怎么样的,一心只想浑浑噩噩地不断重复吊死在内官监门口的过程。如今才终于有了一些清明,当下就化身暴躁小哥,去了后院给池宁找证据。 池宁优哉游哉地坐在原位上,吹了吹茶杯里略微苦涩但有回甘的新茶,笑的见牙不见眼。这些执大概是因为情感太过偏执于某一处,在其他地方的脑子就明显不够灵光了呢。 不灵光,可就太好了。 【它们是执,不是人。】原君肯定了池宁的推测。没有什么厉鬼索命,也没有什么转世轮回。这些执,只是逝者留在人间最后的思念。它们只保留了活人一部分的记忆,也只会关注一些特定的事情,俗称,一根筋。 它们并不是留下思念的那个人,也并不会完完全全继承当事人的心『性』。 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不一会儿,行止裹挟着证据气呼呼地回来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脾气暴躁的很。它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不只是脑子清明了,连力量都强大到可以接触实际物品了。 内官监的周掌印,确实就在衙内后院,正在属于掌印的最大院子里吞云吐雾,好不快活。行止拿回来的证据也一目了然,是周掌印独一无二的印章。这印章只要被行止拿着,旁人就看不到:【怎么样?这回你总信了吧?】 池宁笑得更满意了,微微弯眸:【真不愧是行止大人,竟有这般通天彻地之能,是我之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不要责怪。】 对于有利可图的人,池宁总能嘴巴抹上蜜。 行止得意洋洋。 池宁赶忙趁机道:【可否让小人再近距离地看一下这印章?】 行止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傻啊?给了你,好让你骗走印章,去给周太监难看?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这是一个虽然傻,但没有傻彻底的执。 池宁也不见生气,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那我不看了。】 【你想用激将法反套路我?我告诉你,没用的!】行止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小天才,一眼就识破了卑鄙人类的阴险诡计。它渐渐又一次走向了偏执,【只要我在一日,谁也别想得到这枚印章!谁也别想!】 池宁在心里给了原君一个“你看,执真的很好用吧”的心照不宣。 这印章在谁身上都不重要,只要周太监没有,就够他喝一壶的。在池宁手上,池宁还要求着原君帮忙掩藏,让行止拿着,那才是真的消失无踪。 池宁确定了行止对印章的执着后,就潇洒的直接起身告辞了。 内官监的新掌印叫周海娃,人送外号,周王八,就是因为他遇事能忍,总爱缩头的行事风格。周海娃出身暮陈一派,今天这一出是他难得主动出击,要故意给池宁难堪。 一方面,他是为了讨马太监的欢心。 另外一方面,他这么做也是出于自保,他想在内官监立威,让其他人明白,不管池宁曾经是个什么名人,如今在他这里就只是个人名。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掌印之位,谁也别想虎口夺食! 周海娃听说池宁就这么离开了内官监之后,嗤笑了一声:“我还以为这位临公公有多大本事,看来也不过就是看在他师父的面上才给的虚名。连这点耐『性』都没有,还想与我斗?” 周海娃信奉遇事要卧薪尝胆、能忍就忍,自然也就看不上池宁的“高调莽撞”,连这点委屈都吃不了。 “去,联系马公公,就说他的心腹大患,我给他解决了。” “师父,您准备做什么啊?”周海娃的徒弟伺候在一旁,好奇地问。 “池宁忍不了我这鸟气,一怒之下,自然是要回自己的外宅的。”周海娃不怀好意地一笑,“太监回京,不来报道办事,还私设外宅,住在外面,你说,这是个什么罪过?” 最轻也得进诏狱松松筋骨。 “以为现在还是他师父只手遮天的好时候呢?幼稚!” 池宁…… 出了内官监,他转头就去了静王府,之前给静王府递的拜帖刚好用上。 第12章 努力当爹第十二天:总有那么一些得老…… 静王府坐落在雍畿城西,是大启建国以来规模最大的王府建筑群之一,曾先后作为开国大长公主、首辅名臣谢望以及肃帝三王叔的宅邸,陪伴它当时的主人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或精彩或辉煌的民间传说。 于是,等这栋久负盛名、雕梁画栋的祖产,传到静王手上时,它的占地已经扩大到了约一顷(六万六千平方米)的恐怖面积。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拥有这么一座蔓延数十里的庞然大物,是一种什么体验? 池宁曾觉得这代表了肃帝对庶长子无限的爱。 如今…… 只从大门口被迎到正堂这么一路走下来,池宁就已经很严重地怀疑,肃帝当年有可能只是单纯地想给儿子减个肥。 静王从小就是个远近闻名、中外驰名的大胖子,胖到寻常马匹根本驮不动的地步,当年还有贵妃公然讥讽过,太后有琴氏这根本不是在养儿子,而是在养猪。 猪,咳,不,静王不负太后的辛苦养育,出落得十分优秀且成功。除了不受控仍在飙升的体重以外,静王在其他方面真的没的说,比他同辈的兄弟姐妹们不知道出『色』了多少倍。才华横溢又礼贤下士,还自带一种心宽体胖的亲和,在朝野上下有不少拥趸。 在人均颜控的大启,静王能以这么一副过于狂野的尊容,得到如此多心甘情愿地追随,真的只能归结于强大的个人魅力。 天和帝失踪后,静王作为太后养子,自然也是继承皇位的热门人选。 新帝与静王当时几乎是前后脚地从藩地出发,但静王因一路不愿意放弃寻找天和帝,这才比新帝稍晚了一些入京。 永远不要小瞧“稍晚一步”这个说法,有时候历史就是这么荒唐,错过了先一步入城的机会,便是错过了天下与皇位。公子纠如是,西楚霸王如是,静王也如是。 池宁在此前和静王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他在永平年间入宫时,还是个无人问津的弟弟,还轮不到他往当时还是大皇子的静王面前凑。等他稍大些入了内书堂后,静王已经拖家带口去了蜀地就藩,而藩王是不能无故入京的。 池宁也就在肃帝驾崩的大丧礼上见过静王一面。 高高壮壮的静王,就像是熊一样,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匆匆入宫,第一个跪在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天和帝面前,山呼万岁,祈愿太平。 池宁到静王府时,静王并不在府上,据说是出门访友去了。 静王妃去得早,静王是个情种,再未续弦,只有静王世子这一个儿子。如今静王府上能做主的人,还真不多。 幸好,静王世子正在书房读书。 在池宁表明来意后,王府的正承奉就热情地把池宁迎入了王府,并且亲自去禀告了静王世子,没等一会儿,世子闻怀古就举步生风的到了。 闻怀古与池宁差不多大,样貌只能说是清秀,倒是身高腿长,没在胖瘦上学了他的父王。一身常服,低调奢华,『性』格一如衣袍,略显腼腆内敛,却绝不是好欺之辈。 在池宁暗中打量世子的同时,世子也在大方看着这位传说中的临太监。 十七八的少年,雅髻无须,齿编贝,唇激朱,风姿特秀,眼角向上,哪怕没有在笑,也自带一众赏心悦目的无害。这是常在女子身上才能看到的毫无侵略感的“善”,但偏偏被池宁一身通透气质衬得让人不敢错认。他如松下风,似孤岩木,只穿着官服就这么坐在那里,什么都不需要再做,就会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明明应该是个一团和气的少年,天知道他是怎么留下那么多的恐怖传说的。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闻怀古出自真心地感慨了一句,“我听仙仙说了你好多回。” 仙仙是池宁其中一个师兄的艺名,两年前,被外放去了富庶的蜀地当守备太监。去了没多久,他给池宁写的信里就已经一股川辣子味道了。反倒是自小在蜀地长大的静王世子,说着一口地道的官话。 “臣也常听师兄夸赞世子,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如今一看,信中所言远不及世子十分之一。”池宁到底有没有听他师兄说过闻怀古,那就只有他们师兄弟两个知道了,但总之,遇到这种题,使劲儿吹就对了。 在两人一阵商业互捧之后,气氛迅速热络了起来。 池宁见缝『插』针,暗示了自己此行的意图——询问静王世子对选婚的意见。他还特意带了一个本子,为的就是把静王世子所有的喜爱偏好都记下来。 态度可以说是十分端正诚恳了。 “婚姻大事,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生在皇家,早有准备。”闻怀古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个会让宦官们退避三舍的刺头,好说话得很。 大启皇室的所有成员,都是选婚制,上至皇帝,下到世子,谁也没有办法对自己的正妻之位做主,哪怕是他们的爹娘,能够参与的部分其实也很少。因为太-祖怕后宫干政、结党营私,开国时就定下了皇后、王妃必须从民间的良家子中采选的规矩。而负责采选之事的,便是内官监的宦官们。 内官监在开国时的风头无两,也便可想而知。 对于皇上看重的宗室,宦官们自然不敢『乱』点鸳鸯谱,但对于其他边缘人物……你不巴结着这些心胸狭隘的内侍,真的很难娶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美娇娥。 良家子的采选条件很宽泛,只一条忌讳,若是朝廷一二品要员的女儿,不要说嫁给太子、皇子了,想嫁给静王世子当个世子妃,都几乎没可能。她们最好的选择,就是与门当户对的其他朝廷大员的公子成婚。除非皇帝给某个宗室特意下旨开恩,才有可能与大家闺秀喜结连理。 但新帝此时正极度戒备着静王这个好哥哥,又怎么可能让静王世子自行婚配,给静王府拉来一门强有力的亲家呢? 这也是静王世子婚事最大的难点,新帝既不能给静王一门贵亲,又不能草率应对,稍有差池,就有可能被静王钻了空子,骂他个狗血淋头。 很多宦官也觉得这事不好办,是个烫手山芋。 但池宁却在第一次听说时,就已经很奇怪这些人的困扰了,既不能找高门大户,又要让静王府满意,破局的方式不是很简单吗? ——找一个静王世子喜欢的啊。 “千金难买我愿意。”池宁对静王世子笑了笑,“您说对吗?” 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也不一定就是世子的良配。最贵的,并不等于最好的,这个道理很难理解吗? 但众人就是深陷婚姻不能由他做主的旋涡,一叶障目。 包括静王世子,都在池宁开口后,微微有了短暂的怔愣。虽然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但不得不说,哪怕没有父王与太后的大计让他必须夸赞池宁的所作所为,他也会喜欢上池宁的这个办事态度的。 或高或瘦,或矮或胖,或知『性』或活泼,或倾城之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静王世子拥有了选择的自由。 静王世子朗然而笑,肉眼可见的对池宁亲近了起来,这一回,是发自真心的那种:“你池小临真个妙人!” 可惜,不等闻怀古对池宁透底他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就有王府的下人,着急忙慌地跑来通报:“驾、驾帖……” 驾帖,是大启特制的用来逮捕犯人的一种凭票。这玩意只有锦衣卫和东厂才有,理论上需要由刑科签发才能生效,但从实际运用上来看,很多驾帖都是在抓了人之后才补签的。好比池宁之前让夏下抓了康乐大长公主的孙子闻时宝,走的就是后者。 天道好轮回,没过几天,池宁也被这么对待,体验了一回何为先抓人,后补票。所有来人,都是一副“少和爷哔哔,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无理模样。 哪怕池宁是东厂的协同太监,他也依旧要被锦衣卫请去吃个牢饭。 锦衣卫不可能就这么轻易臣服于东厂的,其中有一部分人正在积极地奋力一搏。目前来看,他们的反抗就是重新给自己找了个太监当主子。来抓池宁的锦衣卫,不是池宁熟悉的任何一个人,但这个故意报复的风格,池宁已经猜出了是谁。 司礼监马太监。 新帝应该也是默许了这种锦衣卫内部的分裂制衡,给了马太监机会,才会让他敢这么肆无忌惮。 池宁抓了马太监的家眷,不管这家眷黄三娘到底有没有问题,马太监都不会让池宁好过。宦官之间的斗争就是这么赤-『裸』。 对此,池宁……简直要开心死了好吗? 终于让他等到了重量级的“迫害”,也不枉他一直这么作死,又不设防地在京城大内来回溜达了。 在池宁的配合下,他顺利的被带入了诏狱。 诏狱,隶属于锦衣卫,由北镇抚司署理。这也是个理论上来说,只有皇帝下旨,才能被抓去的特殊监狱,但从实际运用来讲,一般都是人真进去了,陛下的旨意都不一定下过。 池宁身上毕竟还有东厂协同太监的头衔,北镇抚司里有不少他的人,锦衣卫也算客气,只是把他关在了一间还算干净的牢房里,并没有上刑。 诏狱几乎是个天然培养执的黑心工厂,池宁远远地就看到了萦绕在诏狱头顶的冲天怨气,进来更是看到了不知凡几的执,大多都是骇人的血『色』雾气。比在内官监门口上吊的行止不知道吓人了多少倍。 诏狱里,总有那么几个得老天垂怜的“幸运”之人,会因为同样的经历,看到这些执,时不时地就要怪叫几声。以前池宁不懂他们为什么说疯就疯,如今总算揭开了谜底。 池宁隔壁就住了这么一个“幸运儿”,正在勇敢地和他理解里的恶鬼“搏斗”。池宁本不想搭理那人的,但……从隔壁传来的声音是如此熟悉,让池宁想不搭理都不行。两人之间隔着一堵谁也看不见谁的蜃灰墙,只有声音可以传递:“师兄?” “临临?!” 这便是池宁的另外一个师兄了,江江,江之为。江之为这个人,该怎么形容呢?池宁在心里措辞半天,也不知道如何能全面地评价自己的师兄。如果一定要找江师兄身上的一个突出特点,那大概就是极其喜欢在违法的边缘大鹏展翅吧。 俗称,作死。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有一天,师兄会在这里看到你!”江之为是诏狱的常客,屡进屡出,总在犯事,又总能化险为夷。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生在大启,长于告『奸』成风的官场,身上没一两笔诏狱记录,好意思自称是大启的官?“别怕啊,师兄可有经验了。” 原君:【你师兄颇有一种万年学渣,看到好学生也被夫子罚站之后的猎奇心喜啊。】 池宁:【……】若他一开始还有所怀疑,那如今就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隔壁确实是他的亲师兄没错了。 第13章 努力当爹第十三天:浪里个浪。…… 在池宁入狱一炷香之后,他得到了锦衣卫递来的笔墨纸砚。 池宁还没有来得及怎么研究纸上的内容,隔壁的江师兄就已经发来了热情的慰问:“他们让你开始填写鞫讯表了,是吗?” 鞫讯,即审问。 但在此之前,池宁从没有听说过“鞫讯表”这种东西。他只能皱着眉,一边快速的大略看过纸上所写的内容,一边对师兄道:“现在的审问都这么……充满了人文关怀和信任吗?”不严刑拷打,直接让嫌犯自己写自己做了什么? “只针对小案子里的大人物啦。”江之为一句道破天机,并一脸“夫子,这题我会答”的积极,“看来你犯的事不重啊,临临。这样都能被抓进来,你又得罪谁啦?” 池宁沉默以对,因为他不想师兄参合进他和马太监的斗争恩怨里。 于是,池宁直接绕过了师兄的问题,只再次提问:“我必须得写吗?” “当然的呀。你要是不配合,就是那些锦衣卫来动真格的审问了。他们可不会只是‘问’,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让嫌犯自己写鞫讯表,是一种内部优待,要是还不识好歹,那可就别怪人家不客气了。 江之为的声音充满了一种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的微妙:“快快快,写起来,一会儿肯定就要有人来收了。你哪里不会,师兄教你呀。” 多少年过去了,江之为终于能过一把大师兄教导小师弟的瘾了,感动。 纸上要填的东西还挺多,姓名,年龄,籍贯,是否为朝廷命官、厂卫职司人员等基础信息,不一而足。问得也是事无巨细,就差连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都查个底掉了。但…… 说真的,靠嫌犯自觉写出来的东西,又有多少可信度呢? 池宁要是当场胡编,别人一时间也分不出真假啊。 还有后面这些什么,你知道你是因为犯了什么事进来的吗?你是否清楚这是大启律所不能容忍之违法事?你对此可有异议? 江之为还在隔壁语重心长地口述填写心得,哪怕他不看表,都能把每一步所需填写的东西倒背如流:“一定要积极认错,你晓得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要像咱们小时候对师父交代错误一样,表明自己已经清楚明白的意识到了所做之事的错误『性』、严重『性』,再不会犯!” “若我没有错呢?”池宁已经流畅写好了前面的基础信息,但轮到写后面犯罪的供述部分时,他却是一个字都写不下去。 江之为的滔滔不绝,就这么戛然而止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带着一腔怒火反应了过来。 “有人诬陷你?艹! “谁这么不要脸?! “不知道你是我师弟吗?” 江师兄当下就不干了,他收起了嬉皮笑脸,变得火冒三丈。从咬牙切齿的语气里就能听出来,他已经恨不能撸袖子找人去打架了。 他这么乖的一个师弟! 他要艹那人祖宗十八代啊啊啊! “你不用管。”池宁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我会自己解决的。你先管管你自己吧,能别总是进来这种地方吗?” 池宁的话音未落,就听到了稀里哗啦一阵锁链碰撞的声音,等他再抬头看去时,他师兄江之为已经从隔壁阔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带着空气中仿佛肉眼可见的愤怒之火。哦,不对,是真的有红的发黑的“鬼火”跟着他,看来这就是隔壁的执了。 江之为一身常服,发髻高梳,年纪好像不过二十上下,当然,他实际的年纪肯定是大于这个的。只是因为他有张困扰了他很多年的娃娃脸,才显得过分年轻。 一点都不威武霸气。 一只手从监狱栏杆的缝隙里就这么穿了过去,江之为对池宁道:“把表给我。” “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去打爆那帮傻『逼』的狗头!”江之为有一个与他的娃娃脸截然不同的暴脾气,一点都不像个精致的大内公公,总是好像匪气横生,彪悍蛮横。 张太监一生收徒无数,池宁三人曾只是平平无奇的其中之三,和别人没有任何区别。直至永平末年,肃帝驾崩,天和帝登基,年事已高的张精忠生了一场大病。意外和明天,谁也不能料到哪个会先到。因为这场如山而来的病,张精忠便起了收几个像亲儿子一样的入室弟子的心。 他在他的徒子徒孙中很是千挑万选了一番,这才有了池宁三人的造化。 没有人知道张太监的选徒标准是怎么样的,因为三个徒弟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共同点。池宁曾觉得他师父选的应该是他觉得最有可能飞黄腾达的好苗子,但在后来见识到“奇形怪状”的两个师兄之后,池宁又不那么确定了。 吃惊师兄弟三人是同时入的门,但年纪各不相同。 池宁是最小的,哪怕他当时已经有了一颗想要当老大的不驯服的心,也只能遗憾于自己的岁数,当了小师弟。 张太监选好亲传儿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们起了个改变一生的“艺名”。 就张太监自己所说,这三个名字是他彻夜不眠才想出来的颇有关联『性』的好名字,还郑重其事地请了大师算过,很是旺人。但池宁还是觉得他师父在骗人,明明就只是很大路货的词牌名——临江仙。 名字归属的选择方式就更奇妙了:抓阄。 张太监的解释是,“运”也是决定一个人成败的关键因素,事在人为,又不得不听天由命。但就池宁对他师父的了解来看,张太监当时很可能只是懒得应对若三人同时想要一个名字该怎么办的局面。 “临临”“江江”“仙仙”,就这么被分别写在了三张纸条上。 “抓住哪个,算哪个。记住了,起手无悔,方为博弈。” 池小宁在展开写有“临临”的字条时,终于有了入门后的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模样,他就是事事喜欢争第一,哪怕只是按照词牌名随便起的名,他也必须是第一个字! 江之为这个理论上的大师兄,其实一直都是个麻烦的源泉,每一回不是“师父救我”,就是“师弟救我”。谁也想不到在师父离去后,却是江之为第一个清醒了过来,并努力想要扛起责任。 他煞有介事地站在小师弟面前,一字一顿的说,谁敢害你?师兄去弄死他! 原君在心里对池宁道:【你有个好师兄。】 池宁垂目沉默,好一会儿之后,才轻轻地在心里回了一句:【我知道。】 池宁的表情管理很到位,并没有让自己内心不合时宜的触动表现出来,他只是对师兄道:“你就这么出来了,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啦。”江之为的手无所谓地在空中挥了挥,“管事的是你小泉哥的亲弟弟,小泉你还记得吧?” 池宁点点头,小泉是江之为当年在做第一份差事时结交的忘年交,也是个宦官,如今小泉太监去了哪里,池宁却是不知道了。但从对方亲弟弟的官位来看,小泉应该发展得也不错。 “所以,是谁要害你?”江之为很执着。 “你是怎么进来的?”池宁说不过他师兄,只能继续设法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我?”江之为抬手指了指自己,好不容易变得严肃的表情,立刻破功,反而尴尬了起来,“你也知道的,我第一份差事完蛋后,师父托关系给我换去了南宫看桃子。” 南宫是大启最大的皇家园林,就在京郊,天和帝几乎每年都要去那边打猎,好几次。 江之为出师后的第一个差使没了,是整个衙门都没了的那种没了。不仅如此,他还因为他的倒霉『性』格,得罪了不少人。张太监为了保下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然后就把大徒弟隐姓埋名的送去了南宫避祸,想着等风头过去了,再把江之为重新调回宫里。 “失败了不可怕,只要命还在,总能想到有起复的法子。”张太监教会了池宁无数道理,“不认命”正是其中之一。 结果,江之为没靠师父,自己就先在南宫里混出了个人样,得了天和帝青眼,成了南宫的海子提督。 本来照这个趋势下去,江之为很快就可以自己依靠自己的本事调回大内,当个掌印也不是不可能。 结果…… 时也,命也。 天和帝觉得江之为跳脱的『性』格是有趣,但在死板教条的新帝眼中,这就是天生反骨让人厌烦了。 江之为『性』格里,还偏偏自带了些“我知道错了,下次还敢”的粗壮神经,短短几个月内,他就已经在诏狱七进七出,还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我,镇南江子龙是也!” 赵云若在地下有知,被一个宦官用蹲号子来自比,大概能生生给气活了。 咳,说回看桃子。 不管江之为当了提督还是什么,他始终觉得他在南宫就是个看桃子的,偶尔也看梨子、橘子、大西瓜。 “桃子长在树上,全天下都知道那是陛下的桃子,没人敢去摘。其实根本不需要人看,所以我……” “你?” “我就在休沐的时候,回家小住了几天。” 池宁:“???” 原君的兴趣也跟着提了起来:【哦豁,“潜留私宅”便是你师兄的罪名啊,你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池宁当然熟啊,这也是他的罪名。 “等过个两天,走个形式,我就能出去啦。”江之为完全不把这事当事的,他就是不爱在南宫值房里住着,回家的情况时有发生,也就经常被抓。被抓之后还死不悔改,哪怕持续上演铁窗泪,也要坚持回家。 池宁对此的内心也很复杂,因为他想到了哪怕师父在的时候,师兄就已经是诏狱的常客了。 你敢不敢来个大点的罪名? 说出去,师父他老人家都没脸啊! 别人问他,你徒弟这是犯什么事进去了?贪污?占田?强抢民女? 你让师父怎么说? 因为恋家? 池宁总算明白当年师父每每在把师兄捞出来之后,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关在屋里,砸碎一地的瓷器古董了。 真的,好气哦。 第14章 努力当爹第十四天:智障儿童欢乐多。…… 本朝开国时,太-祖曾立下规矩,宦官不许私置外宅、良田,乃至产业。 但到了太-祖的儿子太宗朝,太宗为了显示对几个宦官近臣的宠爱,直接便拆了自己老子的台,在相关规矩的后面,用蝇头小楷补了一句“有皇帝赏赐、特赦的除外”。 再后来,几朝过去,有太多宦官有了皇帝赏赐的私产,或者是继承到了其他宦官被赏赐后传下来的私产,太-祖规矩的已形同虚设,于是它就很人『性』化地被演变成了——宦官不许随便归家。 但人的欲-望是无穷的,一旦有了自己的家,谁又会愿意继续在集体宿舍凑合呢? 至少江之为是不愿意的。 而且,这种“不许随便归家”的说辞,本身的界限就很暧昧,什么叫“随便”,什么又叫“不随便”呢? 从江之为的理解里来说,他这种只要一休沐就回家的行为,便不应该叫“随便”,而是合情合理的休息。 但对于举报了江之为的锦衣卫来说,南宫一把手的海子提督,动不动就无缘无故从工作岗位上消失个一两天,这谁受得了?简直不可理喻! “陛下又不在南宫!”江之为曾为自己据理力争。 当时天和帝还在位。 “陛下随时有可能会去,你不在,就没有办法灵机应对,这就是玩忽职守!”负责审问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如是怼了回去。 总之,这就是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灰『色』地带。 双方争执不下,上面又始终没个定论,慢慢的就拖成了如今这个局面:江之为已经懒得再和锦衣卫沟通,他会直接认错,再死不悔改。而锦衣卫也只能关江之为个三两天,再把他原职放回。像极了一对相爱相杀又拿彼此没辙的冤家。 监狱的栏杆外,江之为在听说了池宁被诬陷进来的罪名后,积极为师弟出谋划策:“这潜留私宅根本不是什么大罪,对方想方设法把你诬陷进来,图的……” “图的肯定不是只关我两三天。”池宁接上了师兄的话。 人是不可能百分百干净的,一旦进了诏狱,总能审出点什么。更何况池宁自己也承认,他就不是一个什么守规矩的好太监。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在这方面你总是比我聪明。”江之为不断点头,他想事情一般就只能想个一两层,但他师弟就不一样了,简直是个老千层饼,“所以,我的建议是,不如你干脆就认了最轻的这个,等混个两三天出去之后,再找人秋后算账。” 若池宁自己填好鞫讯表,锦衣卫那边短时间内就没理由再审问池宁了。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但…… 池宁根本不是那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类型。 “啊呀,”江之为是真的为担心师弟,之前池宁出事,他就不知道抛弃尊严、低声下气的去求了多少人,“你这死孩子,怎么这么犟呢?!你知不知道诏狱里到底都有什么?你又需要面对什么?!很恐怖的!”” “我知道啊。”不就是执吗? 池宁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他师兄吼了回来:“你知道个屁!” “……”池宁有口难言,他真知道。 师兄弟俩过大的动静,引来了诏狱拐角处另外一个单间里的犯人。这也是个老熟人,闻时宝闻胖子,他看起来憔悴极了,吓的,锦衣卫根本没对他用刑,他鬼哭狼吼的嗓子都哑了,还在努力幸灾乐祸:“池宁?是你吗?哈,你也有今天!老天有眼啊!这就是你害我的报应!” 池宁不好怼师兄,怼一个闻时宝还是不在话下的:“我怎么害你了?是你没有先挑衅,要让夏下抓我入诏狱,还是你没有与黄三娘同行?” 黄三娘确实是『乱』党,夏下已经从她身上搜出了与天书教秘密往来的信件,天书教正是夏下在追查的那个已经渗透进宦官集团内部的邪教。若池宁没有抓住这个她,任由她借着马太监身份的内眷在京城扎下根,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事。 “是你自己咎由自取,还要怪别人伸张正义? “这是什么道理? “世界皆你妈,都得忍让你?!” 闻时宝被一连串的问题怼了个哑口无言,他只能再次使用自欺欺人的否认**:“你骗人,是你诬陷我,我和黄三娘都是无辜的!” “你怎么卷到黄三娘的案子里了?!”江之为这几日都在诏狱里关着,对黄三娘的事情可以说是再清楚不过,他这回真的急了,压低声音对师弟道,“你给我说清楚,这事可不是儿戏,你不知道……” 池宁:这个我真的也知道。 “停!”池宁伸手,打断了师兄的脑补,让他附耳过来,说了自己的猜想,“诬陷我进来的,十有**就是黄三娘的姘头马太监。马太监能混到秉笔太监的位置,足够证明他的本事,他的计划不可能只有一两层。” 池宁说得已经很委婉了,其实他更想对他师兄说,如果马太监的计划简单得能被你猜到,那这肯定就不是马太监真正的意图! 江之为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糨糊,本以为的两个事,竟然能合成一个事! 池宁用实际推理告诉了自己的师兄,不是二合一,是三合一:“你不觉得我被安排在你的隔壁,很奇怪吗?这个京城之内,还有谁不知道你我的关系吗?” 诏狱的潜规则之一:为免嫌犯串联、帮扶,认识的人的牢房是不会挨在一起的。 江之为的脑子彻底宣告报废:“你就直说需要我做什么吧。” “和我一起,坚持不认这个罪。”其实池宁已经有些『摸』到马太监的思路了,马太监要的就是他在他师兄的影响下,觉得潜留私宅不是个什么大罪,直接认了,这样才好加以利用。马太监到底要怎么利用,池宁还没有想到,但至少他知道破局之法——绝不能顺着马太监的思路。 “啊?”江之为一愣,嘴巴微张,看上去有点傻,周身一圈的“鬼火”都没有办法让他抛却这种傻气。 据师父说,师兄小时候被雷劈过,真.雷,一个雷雨天,他站在老家的树下躲雨,然后…… 看来是真的给劈得太傻了。 这也是池宁愿意一次次给师兄掰开了、『揉』碎了解释的原因,出于关爱智障师兄的感人亲情。他决定说得再简单点:“我们本来就没有错,为什么要认?就因为这样比较省事?因为有人觉得这是错的?师兄,你还要不要坚持正义,当一个青天大老爷了?” 是的,江之为的毕生所愿,是当一个青天大老爷。 “我要!”江之为一把握住了池宁放在监狱栏杆上的手,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我没错!还是师弟你懂我!” 原君悟了:【三言两语就能被你煽动得热血沸腾,你师兄没救了。】 池宁:【……】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说得确实有理。 就在这边上演感人的兄弟情时,那边坚持要把自己往死里作的闻时宝,也终于对自己放了大招,他开始拿饭盘疯狂敲打监狱的栏杆,然后大声呼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越狱啦,有人越狱啦!” 其他隔间里的犯人都在冷眼旁观,该怎么形容那种眼神呢,就是在拿看傻『逼』的心情看着闻时宝表演。 没一会儿,负责看守的一队锦衣卫就带着刀冲了过来。 江之为全程都没挪窝,还在傻乎乎地靠着监狱栏杆和他师弟分析:“你觉得是谁越狱了啊?我怎么都没看见人?” 池宁看了眼就站在自己牢房门口的师兄,他该说些什么呢? 这一队锦衣卫的头,正是江之为之前对池宁说过的,小泉哥的弟弟王大河。小泉太监为自己的弟弟在锦衣卫里谋来了一个百户的职位。 王大河是个糙人,很是有一膀子种地的力气,说话粗声粗气,却意外听话:“江大哥,谁越狱了?” 江之为也很懵『逼』:“我不知道啊。” 闻时宝快要气死了,江之为这么大一个活人,站在那里,你们的眼睛都是用来出气的吗?“他从自己的牢房里出来了,不是他越狱,能是谁?!” 王大河和江之为同时恍然,对哦。 王大河挠了挠自己头:“啊,又忘记给江大哥的门上锁了,对不住啊。”他闲着的时候,就爱来找江之为打牌,有时候两人,有时候三人,凑齐了四人就开桌麻将。 一个敢道歉,另一个也是敢接受。 只见江之为大手一挥:“没事,自家兄弟,客气什么。”然后,江之为就老老实实地走回了池宁的隔壁,稀里哗啦一阵声音之后,他自己把锁给合上了! 王大河在江之为面前老实憨厚,转过脸对着给他们找麻烦的闻时宝却立刻变得凶神恶煞了起来:“哪里有人越狱?你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就不要怪我的家伙不认人了!” 闻时宝:“???” 难受,想哭。 让闻时宝更加难受的还在后面呢,不出半个时辰,夏下就带着人来保池宁了。虽然马太监的狗腿子也及时赶了过来,想要与夏下掰腕子,但夏下却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静王世子。 “不知道我这个保人,可否有几分薄面?” 那必然是有的,不仅有,还很多。多到池宁离开的时候,顺带手地就把他师兄一起带走了。 马太监的手下都要疯了,想要尽可能地挽回面子,阻止一下。他们表示,池宁没有认罪,可以走,江之为可是早就利索地写完鞫讯表的,他甚至是自己在外面就写好了,直接带进来的。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什么?我写了吗?”江之为当场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失忆”,“我怎么不记得了?大河,我的表呢?” 王大河立刻给江之为取来了他的鞫讯表。 江之为颇为豪横地当场就给撕了,然后再问:“我的表呢?” 原君在心里点点头,从这个动作里就可以看出来了:【是你师父的徒弟没错了。】在某些方面,江之为和池宁是一样一样的。 马太监的手下:“???” 王大河面不改『色』,上脚蹍了蹍碎纸末,看样子恨不能一把大火都给烧了,嘴里还在粗声粗气地说着:“大哥一路走好,常来玩啊。” 江之为回了对方一个坚定的眼神,他会的! 第15章 努力当爹第十五天:这个事本身就够你…… 雨霁风光,春分天气。 静王世子闻怀古做东,宴邀池宁和夏下父子二人。本来是连着池宁的家属江师兄一并邀请了的,奈何江师兄恋家人设不倒,一出诏狱的大门,他环绕在他身边的“鬼火”就没了,他看上去对此好像也习以为常。一边拿柚子叶,熟练的给自己和师弟都扫了扫身上的晦气,一边迫不及待地表达了想回自己位于城中私宅的心情。 要不是池宁很清楚他师兄对男女之事并无兴趣,他都要怀疑对方这么积极地回家是因为金屋藏娇了。 乘风而去的江之为,只昂着他的娃娃脸,回了妄自揣测的师弟两个字:“幼稚。”满脑子情情爱爱怎么行?他只想专心当他的青天大老爷! 池宁:“???”行吧。 闻怀古和夏下碍于池宁的面子,都没敢笑。原君就要不客气得多:【哈,以后可以和你师兄常来往。】 池宁连抱大腿的对象都敢嘲讽了:【常看我笑话,能有益于您什么?修炼吗?】 原君逗小猫一样,煞有介事地回道:【这可不好说。我心情好了,事半而功倍之事,时有发生。】 池宁忍不住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人的名,树的影,邪神就可以不要脸了吗?! 一路晃晃『荡』『荡』,徐行漫步,马车还是很快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雍畿最大的酒馆,望江楼,为的是吃这里能去晦气的吉祥饭。 真的就叫“吉祥饭”。据说不管是饭里的大米,还是口感各异的配菜,用的都是郊外真静寺中高僧亲自栽种出来的庄稼蔬菜。这些农作物每天都在晨钟暮鼓中沐浴佛经,听起来就充满了玄而又玄的佛祖之力。 “被念过经的饭,会更好吃吗?”夏.穷人.下痛心疾首的开口。他的家产其实并不微薄,只是和闻怀古、池宁比起来,就显得有些可怜了。 “不,只是会更贵。”池宁毫不客气地戳破了干儿子的妄想。 真静寺的高僧毕竟有限,种出来的庄稼,除了供寺中僧人自给自足以外,每年能够卖给酒楼的多余产出并不多。物以稀为贵,这道全名为“梵天八宝吉祥饭”的知名菜肴,如今已经稀罕到了哪怕你有再多的钱,也不一定能吃的地步。 只有真正的达官显贵,才可以和望江楼提前预约,置办下这么一桌席面。 静王世子肯用它来招待池宁…… 自然是诚意十足,有所求的。 池宁也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世子爷行个方便。当然,若他力所不能及,只要世子爷的心意能表示到位,他也不是没有办法给世子爷牵线搭桥几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一行人,在掌柜的亲自带领下上了三楼,池宁的脚还没有迈过拐角,就听到原君的提醒:【酒阁子里有人。】 酒阁子就是厢房的一种叫法,但多用于宋代。池宁在心里对于原君生活过的年代,有了更进一步的推测。至少在宋代这截木头就已经存在了,就是不知道它当时是何种状态。是已经生出如今这样的灵智,还是…… 能在静王世子预订好的包厢里提前等着的人,自然只可能是之前说出门访友的静王本人了。 静王过于肥胖硕大的身影是如此醒目,从窗户纸上影影绰绰的剪影里就差不多能猜个大概齐。当然,若江之为在场,脑回路不太正常的他,大概会觉得里面也许是坐了好几个人。 在给静王行礼时,池宁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才没有把目光投注到静王的身后,准确地说是肩头。 他的肩头上趴着一个女子模样的人形执,已经不是『色』彩鲜明的雾气,而是更加清晰的存在。若不是她两脚离地,飘在空中,池宁一时间真的很难把她和普通人区分开来。 池宁问:【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种执,比其他的都高级吧?】 原君用一种“孺子可教”的语气回:【是的,有这等执念的执,实属罕见。】在池宁进来时,那女子的眼睛明显朝着池宁腰带上系的香囊方向看了看,只是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她只是就看了看,然后便没了动作。 池宁按照正常人理解的角度试着推断了一下:【执念过深,必有冤情?】 原君却反问:【佛家七苦是什么,你知道吗?】 这么矫情的说法,池宁当然知道了,想当年他二师兄仙仙还是个文艺青年的时候,最喜欢对月『吟』诵这些蛋疼的感伤之语了。什么“不负如来不负卿”、“我想和你每天一起看日出”,其中就包括了“佛说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这些都是可以加深执念的缘由,并不是只有冤案才可以。】原君认清了一个现实,池宁这太监,怕不是个钢铁直太监。 池宁恍然,并迅速朝着狗血阴私的方向猜测了下去:【静王也是个始『乱』终弃的渣男?!】 原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就没有考虑过,这女子有可能是静王妃吗?】 池宁必须得承认,大概是他长在后宫,见到了太多最是薄情帝王家的痴男怨女,导致他内心对于组建家庭、拥有真爱一类的认知,已经很少能够拥有阳光又积极的判断了。现在被原君一说,他才拐回来恍然大悟,这年轻的女子还真的有可能是静王妃啊。 静王妃在生下静王世子后便撒手人寰,池宁和静王世子都无缘得见这位甚至能和太后处好婆媳关系的奇女子。 是的,太后有琴氏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相处的老婆婆。 不管是天和帝的皇后钱氏,还是新帝的皇后刘氏,乃至其他已经随夫就藩的王妃,对此都很有话要说。 只有静王妃,不仅和太后相处和谐,在死后还被太后常挂嘴边,成了其他儿媳的对照组。 知道趴在静王肩头的女子是静王妃的执之后,池宁就没什么兴趣了。这种无波无澜、相爱一生还只爱彼此的人,一定没有故事,有也只是让旁人酸了吧唧的东西。 好没意思的。 “谢过王爷的仗义相帮。”池宁拱手,先一步开始了礼数周全的表演。在诏狱门口看到闻怀古时,池宁就差不多已经猜到,这是静王出了手的结果。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静王肉肉的大掌一挥,是真的完全没有过心,“本王以这种形式邀你相见,实属无奈,还请你不要介意。” 静王今天的“不在府上”,明显就是有意在避嫌。 池宁与静王世子结交,和与静王结交,这在新帝看来,绝对不能混为一谈的两件事。这点静王知道,池宁也知道。 “不知我有什么能帮到您的?”池宁开门见山,不想浪费大家的时间,多待一会儿,就多一分风险。 从静王世子身上,就能看出静王的『性』格,他不是那种磨叽的人,见池宁这么问了,他更是多了几分欣赏。 夏下已经很懂事地起立,站出去守门了。 但即便如此,静王还是压低声音,含糊其词:“你可知……”他把关键词直接蘸了茶水写在桌上,写的是“中宫”二字,“……这位最近秘密宣了御医?” 中宫娘娘,便是当今新帝的皇后刘氏,一个谨慎又低调的人。 皇后宣御医本无可厚非,可一旦加了“秘密”二字,就够人琢磨好一段时日了。 “您是说……”池宁几乎是秒懂了静王的暗示,刘皇后这很可能是怀孕了呀。而她如此慎重,自然只可能是在防着太后。 太后除了是个不好惹的老婆婆以外,她同时还是闻宸的亲祖母。虽然在皇位上,太后对新帝退了一步,但所有人都知道的,她并没有就此罢休,反而开始想要为天和帝唯一的儿子争一个名分出来。 “皇位可以有个兄传弟的过渡,但在弟弟之后,皇位还是必须回到天和帝这一支手上!”太后如是说。 她要让新帝立闻宸当太子。 在这点上,太后得到了朝中不少的支持。虽然满朝文武当初是更倾向于让新帝登基的,但那只是在“新帝”和“由后宫干政”之间,两害取其轻的无奈妥协。等新帝百年之后,于情于理都应该把皇位还给闻宸殿下。 但新帝却不这么觉得,他自己有儿子,好几个庶子呢,他凭什么要把好不容易到手的皇位,传给外人? 这也是闻宸至今还不明不白留在母妃宫中的原因,关于他的身份定位,至今都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若刘后生下中宫嫡子,新帝的底气会变得更足些。 “我的意思是……”静王给了池宁一个“你懂”的眼神。 太后必然是不可能让刘皇后生下这个孩子的,不论男女,只要有一点风险,就不行。 池宁一点点的皱起了眉:“这等阴私之事——” 静王长叹一口气,正准备安慰说“我也知道,确实是难为你了”。 结果,就听到池宁缓缓说全了他的话。 “——得加钱。” 原君“咦”了一声:【你不是不会对孩童出手吗?】 【对呀。】池宁虽然是个坏人,但他坏也坏得很有原则,原则之一就是不会对不懂事的孩子出手,【所以,我只是在试探。】 试探什么? 原君没有问出口,静王已经主动投了:“倒、倒也不必这么狠。” “那王爷您的意思是?”不说明白,我很难办事啊。池宁对静王扬起了个笑脸,只是终于在心里确定了:静王和太后也不完全是一条心。 这种事若是由太后老娘娘亲自吩咐,那刘后和她肚子里不知道真假的孩子,必然是要一起命丧黄泉的。 “就没有其他什么更加温和的办法了吗?”静王看上去是真的不太想害人『性』命,“只要能尽快推宸儿上去……” 池宁在心里对静王摇了摇头,对人命这么手软,怪不得你当不了皇帝。 不过,池宁还蛮喜欢心软的人的。毕竟,谁不喜欢和真正善良好欺的人当“朋友”呢?这样自己才不容易吃亏啊。 池宁痛快的给静王出了一个新主意:“您听过一句话吗?后院起火,祸起萧墙。” 新帝的后宫属实是没几个妃子的,也是时候该充盈一下了。 “远水救不了近火。”静王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只是新帝不愿意现在就大肆地扩充后宫,选妃又是个很繁琐麻烦的过程,真大张旗鼓的搞起来,刘皇后的儿子满月了都不一定能看见他爹的后宫进新人。 “眼前不就有个好机会?”池宁把眼神转向了一直安静如花的静王世子。 给静王世子选婚这事,有很大的『操』作空间,反正静王世子肯定只会要符合他喜好的人,那剩下的…… “对啊。”静王猛地一拍大腿,眼睛都亮了。 也因此,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必须赶在刘后显怀之前,干净利落地办成这件事。而只要静王愿意早点开始儿子的选婚,那就什么都好凑合。 议完事,静王就遮遮掩掩地从后门离开了。 池宁刚对静王立完军令状,就听还在桌上的静王世子闻怀古,对他略显羞涩地说:“之前还没有来得及说完我的喜好……” 池宁挪移一笑,点了点头,少年慕艾,正常:“您说,哪怕时间紧急,我也一定找个让您称心如意的。” “我的要求其实不高,”闻怀古一脸“我毕竟也不是什么魔鬼”的笑模样,“只是喜好男子。” 池宁:“???” 你父王知道你这么叛逆的吗?! 第16章 努力当爹第十六天:他已经不需要努力…… 那一刻,有太多的问题,猛烈地袭向了池宁的大脑,导致他当场久久再说不出半个词语。因为除了脏话以外,他真的什么都不想说了,而他仅剩的理智却在不断告诉着他,不要凿了静王府这条难得的大船。 原君轻笑出声,他贴心地问:【需要帮忙吗?】 【……求您了。】识时务者就是这么俊杰! 下一刻,两人视角倒转,世界光怪陆离,池宁在答应的下一刻,便进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里。他一边觉得自己腾空飞了起来,一边又觉得自己还坐在原地,他甚至能够感到一口白酒下肚的辛辣与刺激。 好一会儿之后,池宁才意识到,这是原君在使用他的身体喝酒。 原君没有任何表情地闷了整杯甘冽的烧酒,然后在心里评价了一句【不过如此】。他无法理解人类对于酒这种东西的追求。平日里看着宴会上的人类一杯又一杯地下肚,还以为会有多刺激,原来就是吃掉“厉执”的感觉。 厉执就是旁人理解里的厉鬼,充满怨气且杀伤力巨大的一种执。原君觉得人类厉鬼的这种形容还挺贴切的,就沿用了。 他不喜欢吃人形执,但如果对方陷入疯魔,执意冒犯,也不是不可以吃。 就是味道太过辛辣刺激,不好吃。 原君尽职尽责地进入状态,掏出池宁袖中负责记录的本子,问世子:“接下来,我有点赶时间,介意我再快速问你几个问题吗?” “啊?”从闻怀古的角度来看,就是池宁在他吐『露』真实喜好后,气质陡然一变,明明还是那个好看的如玉少年,但就是在无形中给了人一种他极度危险的感觉。如果一定要形容,大概就是他看到了自己的父王,或者是皇伯父吧。不,是比他们更加可怕的存在,像被某种凶猛的野兽盯上了。 偏偏池宁还在冲着他笑,好像一切如常。 那一刻,闻怀古终于回想起来了,在他眼前坐着的,可是曾经敢在无为殿上舌战群臣,当着新帝王的面,质问他何德何能的池宁临公公。 “您说。”闻怀古不自觉地就坐得更加笔直了。 原君版“池宁”问出了最关键的核心问题:“你父王知道这件事吗?” 闻怀古不解:“有什么区别吗?” 真正的池宁立刻便跟上了原君的思路。他一心二用,一边探索着全新视角的新世界,原来这就是原君眼中外面的样子吗?竟可以无死角地看到所有;一边对闻怀古在心里道,区别大了好吗?静王知道,那就用静王知道的方式大大方方的选婚,静王不知道,那当然也是有其他方式暗度陈仓的。 “你知道你是静王府唯一的子嗣吗?”原君很喜欢用反问来回答问题,借以掌握话题的主动权。 闻怀古垂下了头,声音变得沉重了起来:“我知道。但我从来不觉得,一定非要某个人来继承我的一切不可。是我的想法太大逆不道了。”他苦笑了一声,自己大概真的是个怪胎吧,总爱想些世所不容的东西。 结果,闻怀古等到的却不是池宁的批判,而是:“好的,我记一下,静王殿下不知道。”闻怀古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对面低头书写的池宁,仿佛在对方眼中,他刚刚说的真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原君马不停蹄,已经过渡到了下一个问题:“那你希望他知道吗?” 闻怀古来不及思考池宁为什么可以这么从容地就接受了他的与众不同,只记得本能地回答:“不,他不知道对所有人都好。” 虽然闻怀古拥有让全大启都羡慕的好爹,但,他就是有一种直觉,这事让他父王知道的话,一定会发生很不好、很不好的事情。 原君点头:“好的。那么,您能接受女子吗?” 闻怀古更加大胆了一些,他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如果有可能,我不希望连累一个无辜女子的一生。”虽然闻怀古认识不少选择了男女两全生活的人,但他却不想。有些事情,不是大家都在做,就一定是对的。 原君又唰唰写了几笔,就像是在做连线选择题,没有为什么,只有如实的记录。又一个新问题被抛了出来:“你更倾向于上,还是……” 原君“贴心”的搭配了个向上向下的简单手势,方便闻怀古理解。 闻怀古早在对方开口之后就已经理解了,真不用讲这么详细的,他好歹也是个看过春宫图的适婚男青年啊!世子爷的脸轰的一下就红了,带着独属于这个年纪才会有的青涩与手足无措:“都、都可以,我、我不觉得这个应该分上、上、上下。” 话都说不利索了,还险些咬了舌头。 池宁眼睁睁地看着原君在纸上写:【可攻可受,更好解决。】 后面又被问了些什么,闻怀古已经不怎么敢再回忆了,反正都是些他说完自己都觉得烫嘴的大胆发言。他在心里很没有常识地想着,大概也就只有池宁这种从小就失去了某些人生乐趣的人,才能这么心如止水地记录了。 但不得不说,咳,闻怀古还蛮期待这个如果真能事事都依照他所求而找到的世子“妃”的。 如实记录完最后一个答案,池宁刚刚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看着对面尴尬得都不知道该怎么看他眼睛的闻世子,池宁体贴地带着门外的夏下先告辞了。 池宁从闻怀古的包厢出来,转头就带着夏下去了他在望江楼的长期包厢,让掌柜的给夏下上了一桌吉祥饭:“刚刚辛苦你一直在外面站着,都没吃什么东西。这里其实是你二哥的产业,千万别和爹客气。” 夏下:“!!!” “哦,对了,别说出去。”吉祥饭这种东西的卖点就是甭管你是谁,都得预约。大家都在猜测望江楼的背后站着怎么样的大人物,才敢做出这样硬气的事。要让别人知道这里只是池宁干儿子的产业,那肯定会有后患,处理起来很麻烦。 安顿完夏下,池宁就离开了,他还有事要去办。 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池宁却并没有着急回内官监报到,因为事情已经解决了。不管默默出手的是静王,还是夏下,池宁都会在后面还了这些人情。 苦菜已经带队去内官监,给池宁收拾他的值房了。在一切妥当后,原君会告诉池宁的。 趁此空挡,池宁决定去逛个庙会。 大启虽然有宵禁,但其实管得并没有前面几朝那么严。商业高度发达,百姓富庶,晚上的娱化也便异常丰富了起来。 庙市便是晚上最热闹的场所之一。 雍畿最大的庙市有两处,一处在刑部大街,一处在大威灵祠。池宁个人更喜欢前者,颇为欣赏它敢在刑部门口的大胆,但如今他却走向了城西的大威灵祠。 大威灵祠其实就是大启的都城城隍庙,原君现在需要到城隍庙走一趟。 池宁坐在轿子里问:【城隍是真实存在的吗?】 池宁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妖魔鬼怪,只有执。但原君自称是邪神,换言之,也许还有其他的神明存在呢。而如果真的有,那他是不是应该再请一尊财神爷? 原君一眼便看破了池宁那点小心思,并迅速残忍的击碎了它:【目前就我所知的神,只有我。】 池宁:“!!!” 池宁快速压下了心中的惊涛骇浪,表现得好像自己刚刚一点其他心思都没有升起过,恭恭敬敬对他的大腿道:【那您去城隍庙做什么呀?】 原君:【帮你找到符合本子记录的所有人。】 池宁都快感动哭了,他宣布从这一刻起,原君就是他唯一的真神了! 原君咳了一声:【一个城市的城隍庙,是唯一可以召唤所有执的场所,我会让能自由行动的执帮你去找。】 虽然原君也可以用力量自己找,但就像他不能附身在池宁身上太久,否则池宁就会崩溃一样,一旦原君释放的力量达到覆盖整个大启的那种规模,会无形中吞噬很多执,寸草不生都有可能。 池宁精简了一下原君的话——无敌是多么寂寞。 一人一神乘着小轿,一路走过了灯火辉煌,走过了人间烟火,走盘珠、珊瑚树,晋书唐画、商彝周鼎等等,琳琅满目,应接不暇。今日庙市上的人尤其多,带着某种因为之前宵禁了一天一夜而报复消费的味道。在鱼龙混杂的庙市上,腰缠万贯之人多到很难相信,池宁无意中看过礼部的一位大人写的杂记,对方就曾感慨过,在庙市众人的对比下,自己是怎么样一个穷『逼』。 等进了香火鼎盛的城隍庙,池宁还以为原君要如何施展神力,很是谨慎地问了句要不要清场。结果原君只是让池宁对城隍上香,心中默念了自己所求的条件。 【这就完了?】 【那你还要怎么样?】 然后,池宁就可以回去等消息了。甚至都没有让他等很久,当天晚上,就有执陆陆续续赶到了内官监,竞相来找池宁汇报了他们喜人的成果。 所有执都觉得自己是唯一能完成任务的那个,不承想,竞争对手早已经拿着爱的号码牌,在衙门口彻夜排起了长队。 原君对池宁道:【暂时已经大致掌握了十几个,符合条件的人还挺多。】 池宁:“???”他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备选甲,由墨书执提供。京郊李员外原配的嫡女,其实是嫡子,他爹宠妾灭妻,还害死了他娘。他卧薪尝胆,十年磨剑,野心颇大,是宅斗的一把小能手。】 ——简单来说,这就是个女装大佬,需要借助力量来复仇。 【备选乙,由一个旅行执提供。楚地有个与世隔绝的寨子,寨内族长有一子,天生阴阳同体,男生女相,可生子。这寨子屡遭山匪侵略,苦不堪言。】 ——双『性』,男女皆可,他所在的寨子需要得到官方认可,融入社会。 【备选丙,由……提供。江左小官,有一对龙凤双生子,兄妹长相有九成相似,亲生父母等闲都难以辨识。父亲在官场没什么建树,已经不想努力了。】 ——可以李代桃僵。需要付出的代价,只是简单的利益置换。 【备选丁,由……提供。驸马的亲妹,有磨镜之好,正想替自己和爱人找个长期饭票。】 ——可以成婚之后各玩各的。 【备选……,由……提供。江湖人士,武功奇高,走火入魔之后就喜欢起了穿女装,之前就是个搞断袖。】 ——又是一个女装大佬,这位是自愿的。 总之,这个世界远比池宁以为的要刺激的多。 第17章 努力当爹第十七天:不愧是你。…… 池宁奋笔疾书,连夜伏案写就了一份针对『性』很强的选婚奏折。明着是在给静王世子选妃,实则完完全全是针对新帝的喜好下的手。 在被贬江左的几个月里,池宁除了过了一把土皇帝的瘾以外,在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研究新帝。从他幼时的成长环境,到就藩后的经历轨迹,一路解析了塑造了他这个人『性』格、喜好的成因,并最终模拟出了不下百种情景里最有可能生效的应对模式。 这些池宁曾经默默付出的努力,都在今日有了回报。 池宁就不信了,新帝能把所有正合心意的美人都拒于门外。 至于世子妃真正的人选,池宁另外起草了一份报告,准备直接私下交给闻怀古,让他自己选。当然,如果世子不打算学他爹当个专情人,觉得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是“我都要”,那……就更省事了。 不管闻怀古选几个,池宁都能想办法把这些“黑幕”人选塞到选婚的队伍里,让一切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地走到最后。 在池宁誊抄完写给新帝的奏折,正在晾晒的时候,天已经不知不觉的亮了。 一夜未睡的池宁,不仅没有哪里不适,反而容光焕发,更加精神抖擞了。这当然不是池宁天赋异禀,而是全靠大腿支持。 池宁捧着乌木,制造着流水线作业般的赞美,好听的话就像是不要钱一样不断涌现:【能遇到您,一定是我十世功德修来的福气。这个世间怎么会有像您一样强大又仁慈的神仙呢?您的光辉应该让全大启铭记!不,让全世界!】 原君低笑了声,邪气十足:【希望等你后面付出代价的时候,还能坚持这么说。】 与此同时。 内官监的掌印太监周海娃,终于带着他准备好的参池宁的奏折,见到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马光。 按理来说,掌印太监的地位,是肯定高于其他太监的。但司礼监太过特殊,从不在常理范围内。而在周海娃的『性』格里,本身也带着那么点过头的奴颜婢膝,他『舔』马太监的动作异常熟练,跪的特别标准。 “马大人,我已连夜调出了离江家最近的城门的门籍记录,那册籍上清楚地写下了江之为的每一次出入。” 门籍,原本是用来登记宫人出入皇宫、方便排查行踪的记录工具。到了大启时,它已发展成了适用京城的所有城门以及所有进出城门的人。 其中拿着大内腰牌的宦官宫人,还会独立造册,用以核对查验他们办事的行踪。 江之为效力的南宫在城外,他的家则在城内,这一来一回的,总是会被门籍记录个清楚明白。 马光正在享受对食的伺候,听到周海娃的话,他先是押了口参茶,觉得仍没有压下火气,这才一脚踹翻了对方,用尖细的声音怒骂:“这些记录只会证明,他江之为确实是在休沐日才会回家,找出来又有什么用?!” 为了送对手获得君心吗?! 甚至,对于无理也能搅三分的池有理来说,在这种罗生门面前,他很容易就可以反过来利用,说是马光吹『毛』求疵,滥用职权。若池宁给新帝狠狠地告上一状,那他与东厂提督之位可就彻底无缘了。 “你能不能用点脑子再去害人?” 是的,害人,马光就这么说出来了。马光这个人,对自己的品『性』还是有着很清晰的认知的,他就是要指使他人去陷害、去污蔑,这才弱肉强食的宫廷的正确生存法则。 周海娃被踢了也不敢反抗,他角落里缩成了一个球,期期艾艾地说:“那、那我们好不容易才把池宁弄进去……” “他是去找静王世子商量婚事,这是他的差事,你以为爷爷他老人家没有自己的判断力吗?” “爷爷”是很多太监背地里对皇帝的称呼。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马□□得脑仁疼,他一开始还以为周海娃有什么你有张良计,他有过墙梯的后手,结果……不仅没捏到池宁七寸,还打草惊蛇,赔了夫人又折兵。真是信了他的邪! “那,就、就这么算了吗?”周海娃有点不甘心,眯缝眼里闪过了阴毒的光芒。 “就这么算了?呵。”马太监阴阳怪气地开口,“现在的问题,不是你放不放过他,而是他愿不愿意放过你。” 没有一招制敌,那就等承受池宁疾风骤雨的报复吧。 周海娃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也是经过马太监的提醒,他这才意识到,他印信丢了的这件事很可能就是池宁的手笔。他也因此产生了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我是因为印信丢了,才没有给池宁办成手续,他没有办法拿捏我!” 马光被这个“小机灵鬼”的“天才主意”给气笑了:“先不说你印信丢了这么大的事,你会被圣上怎么样。只说若真是池宁拿走了你的印信,你觉得他会给你留下一个反嘴咬他一口的漏洞吗?” 若他是池宁,他定然会在比办理入职手续更晚的文件上,随便盖个章,用以证明印信丢失在后。 周海娃彻底吓得六神无主了:“这、这这,咱们可怎么办啊?” “什么咱们?是你,去求求佛祖吧,”马太监皮笑肉不笑地撇清了和周海娃的关系,“来世投个好胎,别再当这无根的人了。” “大人?”周海娃疯了一样的爬了回来,“马爷,马爷,您可不能不管我啊。我都是为了您啊!” “为了我?”马太监像是把这话含在嘴里反复在咀嚼一般,“我看你是早就丢了印信,才想用这方式诬陷给池宁吧?还能顺便给我卖个好,真是好算计。” “不不不。”周海娃不断地摇头,脸上的褶子都被甩动了起来,“您相信我啊,真的是池宁,只能是池宁……” 马光根本不信,因为:“池宁偷你印信能干什么?” 对啊,池宁拿周海娃的印信干什么呢? 无外乎就是让多疑的马光产生这个疑问,从而解绑马光和周海娃呀。内侍宦官这种生物,池宁再是了解不过,因为他了解自己,他们永远不可能有所谓的真心信任的。任何一丁点的可疑之处,都很可能翻了整艘大船。 池宁从原君口中得到一切正按照他所想的顺利进行的信息后,就心情十分不错地,哼着小曲,带着苦菜出门了。 路过内官监门口的时候,黑执行止再次开始了每天一吊,兢兢业业,风雨无阻,看也没看池宁。 池宁给新帝的奏折已经递了上去,这一回他不准备让人压他的正事,就直接走了尚尔尚公公的关系,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趁着等待的空当,池宁把真正的选妃报告交到了闻怀古的手上。 闻怀古看着一厚沓的纸,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池宁给他找好的对象备选。因为……没可能一夜之间就找到啊,也没可能很多,对吧? 他和曾经的池宁一样,坚信这事很是难成,是他让池宁为难了。为此闻怀古愧疚得一晚上都没睡好,觉得自己不应该提那样任『性』的条件,还不如他咬牙直接去和父王摊牌呢。他是他爹的独子,他爹能把他怎么样呢?打死吗? 这么想完,闻怀古才终于看到了池宁手上的东西。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闻怀古面对被打开了一扇扇的新世界大门,拿着纸的手微微颤抖,他对池宁有千言万语,最终却还是汇成了一句——不愧是你。 第18章 努力当爹第十八天:吃味。…… 半个多时辰后,闻怀古总算在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地过程里,把池宁交给他的纸上内容看完了,并持续震惊于他觉得很难办的事,池宁不仅一夜之间就给解决了,还给出了这么多种花样不同的解决方案。 “这些是我整理出来的比较符合要求的。”池宁进一步补充道,“有些已经直接刷下去了,你要是想自己筛选也可以。” “???”意思是说还有其他的?这些已经是挑完了的结果?闻怀古忍不住侧目池宁,一双不算大的眼睛里写满了‘大内公公的业务水平,竟恐怖如斯’的意思。 池宁微微一笑,回了对方一个“都是基本『操』作”的云淡风轻。他就是那种明明刻苦用功了一晚上,第二天还要在同窗面前逞强说自己都没怎么学,只是运气好才考好的类型。没什么原因,大概就是单纯的虚荣吧。 池宁对自己在『性』格上的缺陷,总是很有自知之明。 “这里面若是有合眼缘的,那我就会给你们尽快安排见面,好互相了解一下。” “还、还可以见面?”闻怀古的声音不自觉又拔高了不少,最后一个音甚至走调了。他本来已经做好了盲婚哑嫁,全凭运气的准备,现在…… 感谢老天,让他遇到了池宁! 池宁看着一看就还没开过荤的闻世子,深切地表达了自己的同情,这位大概是在『乱』搞男女、男男、女女关系方面,混得最惨的皇室成员了。莫名地,池宁奇奇怪怪的慈父之心就再一次开始作祟,语调都温柔了些许:“您当然可以啊,要不我们今天就先见几个住得近的?” “几个???” “希望您不要介意我的妄自揣测,我已经先一步联系了长乐公主驸马的妹妹,吴二娘子。她决定趁此万木吐翠的好时节,呼朋携友去感受一下文人『骚』客笔下的雍畿春情。” 闻怀古长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他其实早该对池宁坦白的:“这些话里的深意,你能直说吗?” 你这样说,我根本听不懂啊! 救救一个除了自己的爹以外,家里后院干净得真.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可怜孩子吧。 长这么大,不要说宫斗了,他连宅斗是什么都不太明白啊。 准确无误读懂别人话中深意这种旁人只道是寻常的事情,对于闻怀古来说就像解读天书一样难以做到。 “我爹雇了先生教我,假以时日,一定可以的。”闻怀古很不好意思地强调,他读书其实不差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方面一直不怎么开窍,先生说他是缺乏刺激威胁,以及实战经验。 “……”池宁也算是大开眼界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先生教这玩意的。 大启皇室中,竟然还存在着闻怀古这样的生物,真的让池宁很不可思议。哪怕是之前被池宁送进诏狱的那个闻时宝呢,他都明白最简单的捧高踩低,只敢在普通人面前耀武扬威。 不过,要池宁说,只敢在普通百姓面前耍威风,又算得了什么本事呢?像他,最喜欢的就是欺负这种欺负别人的人了。 “我刚刚的意思是,吴二娘子想和自己喜欢的姑娘去踏青,需要一个借口当掩护。而您见面的第一个选择,我个人也是觉得从女子入手比较好,王爷那边肯定不会连您第一次见谁都不去调查的。” 世子终于懂了:“互惠互利!吴二是最无懈可击的!” “……”就冲你这个“吴二”的叫法,我就信你真的和女人无缘。 “若在与吴二娘子踏青的时候,您又邂逅了什么人……这在日后说不定也会成为一桩花田错的美谈,不是吗?”池宁平时阴阳怪气地说话最拿手了,乍然让他说得像个正常人,反而不怎么熟练,“我是在暗示您,与此同时还可以顺便见一个备选。” 闻怀古听懂了,但他还是会诧异于:“这也可以安排的?!” 这当然可以安排啊。池宁微笑:“您听过诗圣的那首诗吗?三月三日气象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啊?”闻世子再次没能接上池宁的思路。 “我是说,三月是众所周知的游春良月,也是难得宽松了男女大防的日子,很多人家都会打着‘邂逅’的名义,安排小儿女在这种公开场合见上一面,相看一下。‘邂逅’的多了,您看见谁都是正常的。若日后此事不幸意外败落,也不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 “哦哦,对对对。那我们还要顺便见谁啊?”其实闻世子更想问的是,在见吴二娘子的时候,还要见别人,会不会显得对驸马的妹妹不够尊重? “见谁自然是由您来拿主意,我的建议是就住在京城附近的,这样比较好安排。至于吴二娘子,对,我猜出来您在想什么了,您让我有什么直说,我也是一样的,您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就好,不需要不好意思。”反正你不问我也能猜个七八,“我们多安排一个人,不仅不会不尊重,还会让她安心,相信您真的是个断袖。” 假装自己是断袖,去骗人家小娘子成婚,再婚后强-『奸』的畜生,也不是没有。 闻怀古若有所思的频频点头,学到了,学到了,果然人际交往是一门学问啊。 最终,闻怀古选择了见京郊李员外家那位不得不男扮女装、正积蓄力量准备复仇的嫡子。这也在池宁的预料之中,闻世子这种青涩男孩的倾向与喜好,真的太好把握了。 食时刚过,不到隅中,池宁和闻怀古便已经整装待发。 这回出行的王府车驾,选的是最低调奢华有内涵的那一款,侍卫亲兵也是没少带。池宁很怕闻怀古在他安排的行程中出什么差错,想想张太监现在身上的骂名是怎么来的,就不能怪池宁会如此谨慎。 从没有经历过相亲的闻世子,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即便如此,他也没忘在柳林苑下车前,好好打扮一番,想要给未来的世子妃留个好印象。 柳林苑,从“苑”之一字就可以看出来,这里是供帝王寻常游玩、打猎的地方。 柳林苑占地极广,横跨京郊六县,纵横八水。苑中层峦叠嶂,深林巨木,孕育了无数珍禽异兽,引几代文人挥毫泼墨,或作赋写诗,或画画雕刻,将苑囿田猎的盛况永远地留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行宫南宫,就隐隐绰绰的藏在这山林之后。 从前面几朝开始,柳林苑额外多了个“与民同乐”的职能,只要皇上不在南宫,上至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便可以免费在柳林苑内游玩。 池宁选在这里安排世子相亲,一方面是因为京都的人大多都爱在三月来柳林苑寻春,另外一方面就是因为这里是大师兄江之为的管辖范围,他是南宫的海子提督,也就是说整个柳林苑都在江之为的统御之中。不管池宁想在柳林苑做什么,都十分方便。 王府的车驾还没有到时,长乐公主的驸马,已经带着一大家子在此久候了。 驸马不断地搓手等待,来回走动得满头大汗。长乐公主很是见不得自己的驸马这没出息的样子,嗤笑出声。驸马听见后也不见生气,依旧是一团和气:“我的好殿下,您就原谅我的不得体吧。您也是知道二娘的,越闹越出格,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准确的说,长乐驸马都要被他妹妹『逼』死了。但这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能怎么办呢? 这也是池宁能够这么快约到他们的原因——彼此都想找个冤大头。 只有冷静自持的吴二娘子,掌握着一部分真相。当然,她本身对这桩天降美事,心中多少还是有不少的疑虑的。不过,能带着绾绾出门玩一趟,放松一下,她已经很满足了。 仆从终于带来了好消息:“世子来了,静王世子来了。” 只有静王世子这样皇室宗亲的马车,才可以大摇大摆地驶入柳林苑里面,而不用下来行走。两家都很有默契,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分坐在两个亭中远远相望。吴二娘子本是很不屑去看什么世子的,但她的绾绾希望她能在公主和驸马面前多点好脸,她也只能遵从,不咸不淡地瞥去了一眼。 就见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正搭手用折扇撩起前帘,从车辕上踏着下马凳缓缓走出,仿佛惊艳了整个岁月。 哪怕是很明确地知道自己只喜欢女人的吴二娘子,都忍不住感叹了一番,对方为什么就不是个女人呢。 名为绾绾的娇小姑娘,也害羞地举起团扇,凑到爱人耳边:“世子竟这般好看!” “你不许对他心动!”吴二娘子有些吃味,她今天穿了身便于骑『射』的男装,也是英气不凡,眉清目秀。她颇为霸道地……捏了捏爱人的脸颊。 一看见自家妹妹一身男装,还搂着个比她都漂亮的女子,长乐驸马就觉得眼睛疼。 他一个劲儿地给妹妹使眼『色』,希望她能老实点。先出来的可不是闻怀古世子,而是更加棘手难搞的东厂太监池宁! 在这个告『奸』成风的年代,大家最不想得罪的一定是掌握着各种探子的太监。 就在长乐公主府的人打量静王府的人时,静王世子这边其实也在打量着他们。闻怀古在池宁下车后,才从马车里出来,正听到了一阵的遗憾,与刚刚池宁撩帘时的惊呼形成了鲜明对比。幸好,世子是个傻白甜,并没有想明白大家在唏嘘什么。 “哪个是吴二娘子呀?”闻怀古小声问池宁。 【那个看上去比你还高还帅的。】池宁在心里这么说,嘴上说的却是:“那个与众不同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还搂了个姑娘的。” “!!!”这、这么大胆的吗?! “姑娘家牵手叫好姐妹,搂搂抱抱叫感情好,哪怕抵足而眠也就是抵足而眠而已。”池宁对此颇有心得。 不等驸马主动来拜见,又是一阵惊呼,打从东边了过来。 众人齐齐向声音的来处望去,正看到一位一袭红衣如火的“姑娘”,在好似微雨飘落的杏花中,从树枝上翩然而下,溅起芳香之尘。仔细再看,这位格外高挑大胆的“姑娘”,手上还拿着一个惟妙惟肖的苍鹰纸鸢,正准备递给等在树下的孩子。 这回轮到团扇之后的绾绾吃味地警告吴二娘子:“你再敢看,我就咬你了啊。” 只有纵观全局、看遍众生百态的原君,很认真地思考起了一个问题:什么叫吃味?他一边想着,一边把自己化作了池宁手中的木偶娃娃。 【捧着我。】他不容置疑的开了口。 池宁:??? 第19章 努力当爹第十九天:自己都是泥菩萨过…… 邪神原君变成的木偶娃娃,让池宁想起了诗圣的一首诗,“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说得直白点就是这娃娃山眉海目,几可入画,乌黑的长发搭在紫『色』的长袍之外,更显邪气张扬、颠倒乾坤的气质,若幻化成人,顷刻间便可轻松捕获无数闺阁小姐的芳心。 池宁只能说,原君的审美真不错,若这么好看的人真实存在,池宁都无法保证他还会不会在专注搞事业的同时,再生出一点旁的心动。 当然,鉴于对方目前只是个硬邦邦的木偶,池宁还是能够保持住心如止水的。 他反而有点困扰地道:【好看是好看,但这么捧着您,我会显得有点娘们兮兮的啊。】谁家像他这么大的人还玩娃娃的? 原君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邪神,在另辟蹊径寻找反驳角度方面的造诣更是早已经修炼到了满级:【你不觉得用“娘们兮兮”来形容一个人,是一种对女『性』的不尊重吗?谁还不是娘生爹养的了?娘怎么了?】 池宁纵使再巧舌如簧,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样的话。他知道原君这么说的目的不纯,但也不能否认原君说的就是错的。 【……我只是因为大家都这么说习惯了,我没有那个意思的。】池宁只能这么反驳。 【意识到了就还是好孩子。】原君主动让步,不再不依不饶。因为他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极具斗争精神的池宁,不动嘴,改动手了。 闻世子作为旁观者,震惊地目睹了全程——池宁试图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精致木偶,绑在原本该是系玉佩、香囊的长穗宫绦上。木偶身上没有孔,穿不了绦子上的丝带。但这却并没有难倒池宁,他直接用绦子的一头把木偶拦腰给打了个死结,垂在了腰带之下。微风吹过,带不起丝毫的流苏摇曳。 说实话…… 从远处看,一个大男人随身携带这么一个醒目的木偶,更幼稚了。但池宁却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因为他也已经不打算要脸了,眼神中甚至还有着对木偶的挑衅,来啊,斗下去啊! 原君:【……】让苍天知道我认输。 吴二娘子那边,则终于讨得了爱人绾绾的谅解:“那是静王世子的相亲对象,我怎么敢对未来的静王世子妃不敬嘛?再说了,那个是男人呀,你知道我的,我不喜欢男人的,再漂亮也没用。” 绾绾秋波流转,团扇掩面,最终还是被说服了,因为吴二对男人是真的不行。 静王府的宦官最终把这红衣的“姑娘”,黑袍的“公子”,都请去了凉亭一叙。 吴二娘子龙行虎步而来,大大方方的见礼,压低声音说话时,还真有那么几分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味道,就是化名用得十分敷衍:“在下吴二,还未请教?” 驸马听后急得抓耳挠腮,都想给他妹妹跪下了。你这是去相亲,还是去拜把子啊?! 长乐公主斜了眼皇帝不急太监急的驸马,忍不住讽了句:“真这么着急,不如你去替她相亲啊。” 驸马却恍然大悟:“对吼!” 长乐公主:“……” 红衣烈烈的“姑娘”,也直接走过来在石凳上坐下,毫不介意柳林苑内其他人或试探或惊讶的目光,毕竟他是个男的啊。他的声音一如他美艳不可方物的外貌,大胆又热烈:“我叫祝梁,祝英台的祝,梁山伯的梁。是不是很好记?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们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这位竟不是李家男扮女装的嫡子吗?世子忍不住看向池宁。 池宁也以为这是李公子啊,要不然他为什么要邀请对方?结果却搞错了。幸好,也不算错得离谱,因为对方也算是半个“熟人”,有同样在世子妃的候选名单上。 池宁对两人拱手,点头示意:“吴二公子,祝教主。我是池宁,这是我的好友怀古,相逢即是有缘,很荣幸能在今天见到两位人中龙凤。” 池宁刻意用“教主”二字,是想要提醒闻怀古。 结果…… 吴二娘子以为池宁的意思是,虽然来错人了,但这人池宁也认识,不用害怕。 祝梁则觉得池宁是在说,他哪怕不认识他,也是知道他一些底细的,希望他能够老实点,不要轻举妄动。 只有真正被提醒的闻世子,还在状况外:“什么教主?”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直至真正的李家嫡子和李家后宅一群莺莺燕燕的女眷走入了这个画面。李家是突然决定出游的,准备得甚是慌『乱』匆忙,但还是来了。因为李家最难搞的老太太下了令,她被仙人托了梦,今日必来柳林苑。 李家秀外慧中的大“姑娘”李玉,也拿老太太没办法,只能反过来宽解众人,以孝为重,况且难得能出来一趟,多好啊。 只有李玉自己知道,他一路刻意引着她们来东门,到底是为了什么。 今早有一张纸条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出现在了他的枕边。而随后发生的一切,都应验了纸条上所说的东西,让报仇心切的他,不得不应邀来冒一回险。 相比肤白貌美大长腿,但身姿过于高挑好似胡姬的祝梁,这位李公子更像是个姑娘,不仅人美声甜,身量不高不低,更难得的是那一身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情,还有她仿佛像是拿着礼仪标尺比出来的行为举止,妥妥儿的大家闺秀。 李家人这么一路走来,就没有年轻的儿郎不想多看两眼李玉的。吴二娘子看到李玉后,眼睛也亮了不少,没什么其他意思,单纯的爱美之心。 李玉在见到凉亭里够打一桌麻将的阵容时,也是心下一惊,有点没搞明白这是怎么样一个发展。 在王府的人上前邀请后,李玉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压下了胡『乱』的猜测,款动莲足走了过来,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听到这才是李家的公子后,吴二娘子肉眼可见地萎了下去。男人,她真的不行啊。 被拴在池宁腰上好一阵子不想说话的原君,倒是再次来了兴趣:【一桌五个人,除了你,看上去是两男两女,实则是三男一女……】人类果然很有意思啊。 一场相亲大会,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进行了下去,至于有几个当事人明确地知道他们在相亲,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池宁见众人聊得不错,就借口买馄饨离了席。 以及,是的,柳林苑这个本应该庄严肃穆的皇家园林,在这种草长莺飞、携家出游的好时节,总是格外地具有人间烟火气息,叫卖特别多。最好吃的便莫过于鲍师傅馄饨,小摊上自备炉火,锅碗瓢盆齐全,两口子手艺了得,又是热菜又是热酒,一年里有大半都不用开张,只这一个春季从柳林苑挣得的银钱就足够生活。 池宁早就听他师兄江之为说过这馄饨如何如何好吃,今日有机会自然是要来大快朵颐一番的。 馄饨皮薄肉多,汤鲜味美,食指大动一碗下去,池宁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 真的!很好吃! 等池宁吃完馄饨再回来的时候,相亲宴已经结束了,只剩下了明面上一身男装的吴二,还大咧咧地坐在那里,她已与闻世子称兄道弟起来:“看不出来啊,兄弟,一次见三个,高手啊,佩服佩服!” 闻纯情-欲哭无泪,他不是,他没有,他…… 最终还是驸马实在是看不下去,强行来带走了自家妹妹,远远的好像还能听到这对兄妹拌嘴:“你这个样子,人家世子还怎么愿意和你继续谈?”“我哪个样子了?你都准备骗婚了,我还不能让人家知道一下我的底细?” 驸马每一天都要在心里和妹妹断交一万次,才能将这段亲情延续下去。 赶在城门关闭之前,池宁把闻怀古安安全全地送回了静王府。一直到王府门前,池宁才问了句:“您看上谁了吗?” 闻怀古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打了不知道多少的腹稿,用以应对池宁会有的问题。但当池宁真的这么问了之后,他还是说得有些不太流畅,差点咬到舌头:“吴二娘子爽直,祝、祝‘姑娘’美艳,李‘姑娘’知书达理,我、我、我……” 【他都想要。】原君翻译再次上线,【啧,男人。】 池宁也不再为难老实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您是真的想都娶啊,还是只是想借此机会帮他们一把?” 闻怀古大吃一惊,他简单得就像是一本随时可以翻开的书,就差在脑门上写下“你怎么又猜到了”,嘴上还要说:“不是,我就是都喜欢,不知道该怎么做决定。” 池宁长叹了一口气,明明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还想着要普度众生呢:“您可要想明白了,您接下来的回答,很可能会决定我该怎么给您出主意。” 闻怀古与池宁对视半晌,这才认命,把自己的心路历程和盘托出:“我,确实是想帮他们,我是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我知道,在看到那张纸上记录的东西时,我想帮他们,很想,包括其他几个还没有见到的。” 好比楚地那个饱受苦难的寨子。 池宁抬头看着闻怀古,对方的眼睛里,藏着池宁已经很多年未曾在其他人眼中见过的赤子之心。 “我真的不是犯傻,我想过的,我可以帮他们,都不需要我付出什么,只要我和他们成婚就可以了。我绝对不会影响你和我爹的计划的,我……”闻怀古急得快哭了,却还是十分坚持,“我没想过拯救世界。我只是、是想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俯仰天地,无愧于心。” 简单来说就是,能帮一个,是一个。 池宁知道他应该特别冷酷地拒绝闻怀古,让这个理想主义者醒醒,但最后他说的却是:“如果咱们生活在一个话本子里,那您一定是那个主角。” 而我…… 就是让主角实现愿望的金靠山啊。 只不过,实现愿望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牺牲自己的婚姻。 第20章 努力当爹第二十天:用最凶的语气,说…… 告别了静王世子后,池宁便下令让车夫把马车驶入了王府隔壁的暗巷里。马车还未停稳,所有跟着池宁的人已经一起接到了一条不可思议的命令——去隔壁的正阳大街上,买一样最需要时间排队的食物。所有人一起,包括苦菜。 习惯了池宁说一不二风格的私人,不敢耽误,也不敢有疑问,只在苦菜充满担忧的眼神里,一起消失在了夕阳下。 “我已经清场了,还请您出来吧。”池宁坐在马车内,不疾不徐地开口,还特意给不速之客留出了一个软垫。 一阵轻到几乎无法察觉到的车辕颤动之后,一袭红衣的祝梁祝教主,便大大方方地撩开了车帘,笑着坐到了池宁的对面。这位大佬天生一张雌雄莫辨的妖孽脸,凤目狭长,唇角含情,无论说什么都是一副颇有深意的模样:“大人,是何时发现我的?” “从一开始。” 王府的车队离开柳林苑后,原君就给池宁提了醒,他们身后多了条小尾巴。想要甩掉对方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池宁在衡量半晌后,还是选择了放任。 祝教主的武林高手之称,果然名不虚传,只靠自己的脚程,就这么轻松一直跟着车队回了城。 祝梁蹙眉自省,红『色』果然还是太显眼了,这样可不行啊。他问池宁:“你是故意让我听到静王世子那一席话的?” “我希望您能相信世子是真的想帮忙,而不是针对您或者谁设了一个没有必要的全套。”池宁痛快地承认了,和祝梁这种信奉一力降十会的高手说话,自然是越简单越好,“如果可以,我希望您不要伤害世子。在我的差事完成前,世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会很困扰的。” 池宁对谁说话都总是会先客气一番,至于后面会变成什么样,那就要视情况而定了。 “我能需要你们朝廷的人什么帮助?”祝梁嗤笑,连做这种不屑的表情时,他美艳的面容都带着致命的张扬与勾引。 “那就需要您来告诉我了,”池宁对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也始终坐怀不『乱』,宛如一个瞎子,他只是多『摸』了『摸』腿上的木偶,“就我掌握到的信息,我只能猜到这一步。”其实问问原君也能知道,但池宁并不是事事都会去求原君。 “反正你就是笃定我有求于人?”教主的质疑很不客气。 池宁回答的也没多么委婉:“总不能是您对世子一见钟情。”事实上,几人在柳林苑的碰面,就已经过于巧合了。结果不仅如此,杀人不眨眼的魔教教主还能放下身段,主动上前,表现出十分好说话的样子。这肯定不是“巧合”能够概括的,而是一种“刻意”。 “本座确实暂需一些庇护。”随着一声“本座”,祝梁终于『露』出了属于魔教教主的一面。就像是一柄开了刃的染血魔剑,浑身上下透着不祥与危险。 池宁……在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就说嘛,这才是一个正常的魔教教主该有的样子。 之前在柳林苑时,他差点怀疑梁祝走火入魔后坏了的是脑子。 “我不仅可以提供庇护,甚至可以为您解决掉让您不得不寻求庇护的麻烦源头,不管那是什么。”池宁对祝梁微微一笑,胸有成竹。他就是有这个实力,敢说出这种话。 “但是?”祝梁挑眉,明人不说暗话,眼前这个太监可太对他胃口了,想拜把子的那种,“你有什么条件?” “您应该听到了,很简单的,只是帮世子解决楚地一个寨子的问题。”宦官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是不可以随便离京的。池宁如今势弱,能够动用的宦官以外的势力有限,祝梁无疑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全新人选。 祝梁挑眉,玩味试探:“我以为世子说的是,他会用婚事来解决我们的问题。” “对啊,那是他说的。”池宁回了祝梁一个理(不)直(要)气(脸)壮的解释,“但不是我说的。” 闻怀古的愿望是帮助名单上这些需要帮助的人,不是成婚。对于能力有限的静王世子来说,成婚就是他能想到的最简单又不会拖累别人的解决办法。但对于想要实现世子愿望的池宁来说,帮助的方式多了去了,并不是只有结婚这一条路。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那位世子?” 理由很多,池宁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能对祝梁说的:“大概是因为,我奉行的是狼『性』教育吧。” 孩子摔倒了,池宁永远只会让他们自己站起来,而不是去扶起对方还要说一句“这地可真坏”。这么说吧,静王世子为什么始终学不会宅斗?因为他没有经历。池宁希望通过这回的事情,让闻怀古自己去领悟什么叫感情。 不管是选择爱一个人,还是爱很多人,都应该是闻怀古自己想明白,而不是依靠谁的灌输。 当然,池宁没有对闻怀古说,也是因为他还不能确定自己可不可以解决所有人的问题。凡事不能答应得太满。这是池宁的师父张太监,在池宁自信能考第一却只考了第二时教会他的。 如果池宁私下里解决不了,那就还有安排世子成婚这一条路,池宁不会失去在世子心里无所不能的印象。 总之,就是心很脏的成年人啊。 祝梁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因为这都已经无所谓了。他是个『性』格十分果断的人,在确定了池宁确有合作之意后,便直接进入了正题:“我答应你了,来合作吧。” “不过,如果让本座知道你在骗人,或者无法完成你答应的条件,你一定会死得很惨的,知道吗?不管你如今敢这么与本座近距离接触的有恃无恐到底来源于什么,本座说杀了你,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目『露』凶光,十足变态。 池宁连微笑的表情都没变:“如果你解决不了楚寨的问题,也没有把寨子族长的儿子带给我,你也会为你现在的不敬付出代价。” 威胁人,谁不会呢? 祝梁与池宁对视半晌,突然神经病似的笑了出来:“池宁是吗?你很好,本座记住了。” 两人在交换了信物之后,合作就正式生效了,祝梁也没有多做停留的离开了。 池宁又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苦菜才带着池宁要的美食回来,热气腾腾的刚出炉,他对池宁介绍:“正阳大街如今生意最火的,是一家做包儿饭的小摊。” 包儿饭,是从大内传出后迅速火遍大江南北的一道小吃,顾名思义,就是用莴苣叶裹着米饭、各『色』炒菜以及酱料一同吃下的食物。这玩意有点像春饼,又比春饼多了层次更加丰富的口感,咸香爽口,唇齿留香。购买的队伍能一路从正阳大街的把西边,排到把东头。 池宁一口咬下去,就觉得这队没让苦菜他们白排,今天真是太值了。 喜事总是结伴而行。 等池宁回到内官监时,他的奏折就已经回来了,上面有司礼监与内阁的共同批阅,还有新帝一些亲笔。新帝不仅允了池宁的选婚请奏,还表达了对池宁工作效率的欣赏。简单来说,新帝终于开始用全新的眼光来看待池宁这个人了。 【至少他在想起你时,不再只是“那个讨人厌的、反对我登基的前朝宦官”,还多了一条“颇有才干”的正面印象。】原君笑着给池宁道了声恭喜。 有了新帝的允许,选妃一事就更加高效又畅通无阻地运转了起来。 大启皇室,不管是皇帝选妃,还是世子选世子妃,都是有成例的,从流程套路上来讲,两者几乎没有区别。 先是对各地的守备太监下旨,让他们从各地适龄的良家子中,选出家世清白、符合要求的民间女子,赠予路引与盘缠,再由地方官府统一送到京城待选。然后就是在京中统一选拔与培训,过五关斩六将,决出最后的三名选侍,再交由当事人选择正妻。 这一套东西走下来,一年半载都算是耗时少的。 选世子妃和选妃仅有的区别,也就是世子妃的选拔手续被精简了些,由“八选”变成了“五选”,选区也从全国各地变成了主要的十个城市。 贵精不贵多,一切都在为了压缩选拔时间而让路。 池宁已经在奏折中写明了他这么安排的原因——他在询问过静王世子后,静王世子无意中透『露』过,他的父王希望他能早日成婚。 新帝也有着希望能早点让静王世子选完世子妃,然后一家滚回藩地的美好愿景。 两边一拍即合,对于池宁的计划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满意的。 唯一对池宁不满意的,只有内官监的掌印太监周海娃。丢失印章可是大罪,他担惊受怕了好些时日,却始终不见池宁的动作,在终于受不了后,他便偷偷又找人重新做了个内官监的印章,想要瞒天过海。 但就在拿到印章的当晚,这花了大价钱暗中入手的东西,就再次神秘消失了,眼睁睁、活生生消失的,吓得周海娃差点一蹦三尺高给蹿梁上去。 这还不算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不管周海娃做了多少印章,他都一定会失去它。搞得他根本没有办法正常办公。 等待最后一只靴子落下的日子属实煎熬,周海娃真的快要崩溃了。他有时候恨得半夜磨牙,把心一横,就想要去找池宁问清楚。 你池宁到底想要怎么样啊? 但求一死,好吗?! 用最凶的语气,说出了最怂的话。 第21章 努力当爹第二十一天:三个女人一台戏…… 经过原君提醒,池宁才知道了周海娃在他还没开始着手布置对付对方的计划时,已经被折磨得不轻的大好消息。 池宁在给二师兄仙仙的信中还特意提了一嘴——“内官监真的已经日薄西山、大不如从前了,竟能让这么一个废物来当掌印,也不知道历代掌印若在天有灵,会不会被气得从棺材里坐起来。” 周海娃的印章第一回丢,是因为池宁的报复没错,但后面的持续失窃,就与池宁无关了。至少,不是池宁有意为之。 黑执行止有着很多人形执的通病——一旦认定,就会变得完全听不进去话。也不知道他被触动了哪根神经,他现在每日必做的功课,除了在衙门口上吊以外,就是偷走内官监掌印的印章。 行止把收集到的一模一样的印章,围了一圈,都挂在了自己的腰上,印章之多,连起来足够做条裙子。 池宁在看到后,还笑眯眯地鼓励了一句:“很好看。” 池宁意识到了就这么留下周海娃的好处,除了能看着他饱受折磨以外的好处。 基于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哪怕池宁现在搞死周海娃,还会有赵海娃、李海娃跳出来当他的头儿,新帝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轻易把一监大权交给池宁,甚至有可能会怀疑池宁为了夺权,而不择手段地陷害上司。这不是池宁阴谋论,而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实。 所以,像周海娃这样每日胆战心惊地活在任上,又不敢再给池宁找麻烦,反倒是能给池宁省不少事儿。 池宁还因此有了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暂时用不上,但他相信很快就可以了。 对于池宁来说,目前最重要的还是选妃。 十个主要参选的城市,都是池宁经过精挑细选,很有针对『性』地安排的。这些地方上的守备太监不一定非要是镇南一系的人,却绝对是比较好糊弄『操』纵之辈。池宁这人『毛』病特别多,“掌控欲强”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倒也不是针对谁,就是喜欢所有人都听他话的感觉。 在原君的努力下,静王世子妃的全国十城海选,在二十天内就落下了帷幕,这里面还包括了应选的小娘子和家人赶赴京城的耗时。 这些人集中在了内官监在京城中另外一处的衙门备选。 虽然紧挨着大内的内官监才是总署,但分署明显更适合安置,一来场地够大,二来也不用担心有心比天高的人惊扰了圣驾。只有当筛选进行到一定程度,应选之人没剩几个后,她们才会被请到离皇宫更近的地方。 应选者们被安置下来的第一天,就淘汰了一半。 十人成行,按照年龄大小排列,过高、过矮、过胖、过瘦的都会被淘汰,总之,就是不太能完美融入这个方阵的应选者,都只能遗憾地结束了她们的京城一日游。 这便是残酷的初选了。 不要说静王世子闻怀古,她们连这回的主选太监池宁都没见着。 落选的人可以选择和家人打道回府,也可以选择入宫当宫女搏个前程。当然,宫女也是需要经过一些上岗培训和选拔的,只有胜者才可以入宫,败者会再次被淘汰。 有不少落选的人都选择了成为备选宫女,因为总觉得不甘心,相信自己可以出人头地。 ——当不了世子妃又怎么样?说不定下一回就轮到我来当娘娘了呢。 有这种想法的人比比皆是。 池宁虽然没去看初选,但还是很关心的,也十分欣赏这些预备宫女的“进取心”,要的就是这种勇于斗争的精神!他后面会想办法非她们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成不成就要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世子妃的复选被安排在了隔天。 应选者们依旧见不到什么真正的大人物,这天是个关于步伐、声音、五官、四肢以及身形的综合评审。淘汰了不合格的,被留下的应选娘子已不足五十人。 这些人换上统一发放的宫装,第三天就被送到了无疆山旁的小北宫。 北宫介于皇城与内官监的中间,是专门用来安置过渡阶段准备入宫之人的地方,也是应选者们开始接受宫中礼仪训练的地方,四选会在她们完成训练后再进行。 训练开始之前,应选们还会有一个比较私密的身体检查,这边是三选了,由宫中的嬷嬷负责。 说得好听点,这种检查叫避免皇室血脉混淆。 说难听点,就是双标了,男子可以随便鬼魂,女子却被要求守住贞洁,始终如一。 池宁对于这种所谓的“礼教”,一直保持着一种嗤之以鼻的态度,这也是他觉得他大概是个反派的原因。对于很多所谓的“祖宗规矩”,他在第一次了解时,总会忍不住产生很多类似于“凭什么呢”的大逆不道的想法。 池宁真正在应选们面前现身,就是在应选们被迫内查的时候。这种需要脱了衣裳的检查,女装大佬肯定是通不过的,只能由池宁安排,还必须是亲自着手。兹事体大,池宁连夏下都信不过。 在池宁带过来的人里,打头的便是长乐驸马的妹妹吴二,她和她的爱人绾绾是池宁这个小队里唯二的真女人。 吴二之所以决定带着爱人来参选,是因为就在前几天,她哥为了她的婚事,和长乐公主爆发了夫妻俩自成婚以来最大的一次争执。吴二不想因为自己,而毁了哥哥的大好姻缘,便把心一横,先来选婚这边躲个清闲了。 至于接下来她到底准备怎么过…… “走一步看一步咯。”吴二倒也称得上一句“心态好”。她对于自己和绾绾到底要不要共同找个男人嫁了,心中始终还是有犹豫的。这世间女子总是要比男子过得艰难些的,哪怕同样是喜欢同『性』,都是男子更加自由。 真是不公平啊。 池宁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分给旁人,只是吴二也在闻怀古的帮扶对象里,他才多了份耐心:“你可以慢慢考虑,一直到‘择三’的最后一刻,我都能想办法把你刷下来。” “劳您费心。” “不用,”池宁有一说一,“作为交换,只要你在小北宫一刻,这些真正的世子妃候选,你就要护他们周全。” 虽说这回的选婚是池宁主持,但在如此靠近皇宫的地方,很多事情池宁也并不能全都说了算。 县官不如现管,在这些出身只是寻常的良家子中,身为驸马妹妹的吴二已足够傲视群雄。她的驸马兄长、公主嫂子不可能真的不管她,吵架归吵架,若他们不疼吴二,也不会纵容吴二和绾绾“胡闹”到今天。 而对于新帝来说,驸马妹妹的这个身份,正好踩在了他容忍范围内的最后一道警戒线上。 长乐公主是肃帝的养女,功臣之后,真正的家人早已战死,看上去再尊贵不过,实则手上一点权力都没有。她的驸马就更不用说了,大启自开国以来对驸马就很严苛,其中之一就是要求他们不能入朝为官,堪称史上最惨凤凰男。 这么一对夫妻的妹妹,既不会给新帝造成威胁,名义上又清贵好听,新帝巴不得池宁把吴二安排给静王世子当世子妃。当然,世子妃的身份要是能更低些,也挺好的。 池宁趁机就多塞了几个人一起走后门进了应选的队伍。 这其中就包括了李员外男扮女装的嫡子李玉。 李玉终于明白了池宁找到他的原因,在经过几日的深思熟虑后,他给了准话——只要能为母报仇,让他做什么都可以。无所谓什么婚姻爱情,如果池宁需要,他甚至可以当下就表现得对世子闻怀古情深意重,至死不渝,并且真的做到一辈子不对世子变心。 “若我娘只是被害死,我也不会如此恨。” 他娘是在身怀六甲时,被那宠妾活活虐打致死的,还被剖腹剜出了已经成形的男胎……当时所有的李家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们不是选择了纵容,就是选择了袖手旁观。李玉当时也在,他被他娘困在碗柜里,目睹了全过程。 那晚之后,过去的李玉就死了,重新睁开眼睛的,是无论如何都要让所有李家人不得好死的他。 为了能够达成用极其残忍的方式虐待所有李家人的愿望,李玉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李玉很清楚他这种扭曲的报社想法,在旁人看来是极度不正常的。池宁是他唯一的机会了。这可是众所周知没有人『性』的东厂太监,李玉不求池宁理解他,但至少池宁应该不会因为什么所谓的“过于残忍”而阻止他。 池宁…… 说实话,他挺欣赏李玉这种“雄心壮志”的。恶有恶报,因果循环。谁也没有资格替死人说原谅。 祝教主和楚寨的族长之子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至今还没有赶回京城。池宁就暂时找了两个人代替他们参选,等他们回来之后李代桃僵就行。 一行人到达小北宫的时间卡得刚刚好,正在验身结束之后,登记造册之前。 明眼人都自以为是地理解了池宁是在给驸马的妹妹开后门。验身这种事情真的很不愉快,有门道的贵女想办法避开是常有之事。至于池宁一并带过来的其他人,要么实际上是伺候吴二娘子的,要么就是来分担压力的,皇上若追查起来,还可以搞个法不责众。 这些常规『操』作,众人早已习以为常。 不过,池宁还是遇到了事情。 不是有人找他的碴。 而是…… 有应选“不小心”差点撞到池宁的怀里,人未至、声已到的矫『揉』“哎哟”,更是搞得池宁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掌事的宦官被吓得三魂没了两魄。这一次的选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风水不好,应选们一个比一个心比天高,还一个比一个能作。今天你绊了我,明天我『药』了你的,狗血层出不穷,吊诡不胜枚举。就在掌事的觉得她们已经到了极限时,今天竟有人敢这么有创意,想要去引起临太监的注意。 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池宁早在对方碰瓷前,就已经在原君的帮助下,从容不迫地往旁边挪了半步,然后,眼睁睁看着对方在原地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反重力腾挪,虽然前摇后晃,但她最终还是给稳住了。 不仅没有摔到地上,还有时间挽救,回身怒呵身后的其他应选:“是谁?是你们之中的人,推了我?!” 就冲着对方这随机应变的能力,不要脸的本事,池宁都一定要送她直升后宫啊。 新帝需要你! 第22章 努力当爹第二十二天:静王世子风评被…… 掌事宦官当机立断,就要让人把这闹事的应选娘子拖下去。小腰一叉,掌事便开始了主持正义:“其他人离你那么远,怎么推?你推一个我看看?”真以为他是傻的吗?除非是瞎子才会看不出对方这点小心思。 结果偏偏,池宁好像真就是个睁眼瞎。 他对掌事道:“你吼什么?这还是个孩子呢。” 八十多斤的“孩子”立刻顺杆爬,忙不迭地点头,眼含热泪,欲流不流,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柔弱有多柔弱:“大人明鉴,小女子若不是被推了,怎敢如此失礼?” “唉,瞧这可怜的。”池宁给苦菜使了个眼『色』,让他上前把人扶了起来,并很有技巧地远离了对方,“你叫什么啊?” 掌事目瞪口呆,这、这就攀上了?早知道这么容易,他也行啊! “小女子姓姬,名唤似雪。”姬似雪盈盈一拜,行云流水般的赏心悦目。唯一可惜的是,她的容貌只能称为清秀,有些寡淡,幸好她很明白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小家碧玉解语花,不与牡丹争艳,“东海人氏,父母皆为布衣,以出海打渔为生。” 池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虽然姬似雪投怀送抱的手段简单粗暴了些,但考虑到她从小的生长环境没能给她合适发挥的余地,能有这样的意识,已经很不错了。 原君总结:【技术粗糙,但值得培养。】 掌事宦官内心戏很多,他表示他已经看不懂如今的局势,搞不懂以诡计多端出名的临公公,怎么会点不破这么简单的一个小手段。他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后,还是很上道地主动表示:“大人难得来一趟,不如指导一下?” 池宁也有点欣赏这个会来事的掌事了:“那就把应选们都请出来吧。” 今日的身检,让经验老到的嬷嬷们又淘汰了一些人,倒也不是有那么多非完璧之身的应选,嬷嬷检查的内容还包括皮肤如何,有没有伤疤、狐臭等细节。 过了身检的应选,加上池宁带过来的吴二娘子等人,在小北宫的广场按照队列站好。仔细一数,竟已不足三十人。池宁按了按太阳『穴』,他是真的要开始头疼了。自省着这回行事真的太着急了,应选的质量良莠不齐,从过往的经验来看,这一届…… 等池宁定睛一看,挨个看清楚了所有应选的面容后,整个人都恍惚了。 ——这绝对是他带过质量最差的一届! 不能说这些应选有多丑,但她们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就是了。这么说吧,姬似雪能有那个自信一上来就勾引太监,完全是靠同行的衬托。扎在这么一群人里,连外貌并不算优势的姬似雪都如花似玉了起来。 池宁忍不住想,等祝教主回来,他得被衬成怎么一副天仙模样。 吴二娘子、绾绾和李玉等人也瞬间变得扎眼了起来,这可不行。 池宁拿着籍贯名单的手微微颤抖,却只能招来掌事的私下询问:“应选们是没来得及化妆吗?女子爱美,还是不要太拘着了。” 原君毫不客气地翻译:【怎么选了这么一群人?】 掌事也是按章办事,有苦难言,小声暗示池宁:“按照祖例,应选德行在前,容貌其次。过于不堪者,自不敢引到圣前,但过于优异者,也……” 原君一句话翻译了对方的一堆话:【长得丑的难以下咽,不能要;长得太漂亮的容易祸国,也不能要。】 这皇帝当的也怪可怜的。 池宁是知道这个规矩的,大启这么多代皇帝,为什么一直没太多外戚之忧?后妃出身低是一方面,后妃都不太得宠是另外一方面。『色』不『迷』人,皇帝自然能清心寡欲,保持头脑清醒。 太-祖立规矩的初衷是好的,就是太坑儿孙。 新帝就是当年被坑得太惨了,如今对选妃一事才不算特别上心。池宁针对的也是这个,想尽可能地给新帝选几个好看的出来。 池宁只是没想到,长得好的会这么早就被刷下去。他本来的打算是等人到了小北宫再运作的,现在只能重新想办法。幸好他今天来了,还不算晚,能补救。 池宁横了掌事一眼:“我们到底选的是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 掌事傻眼了:“我们在选世、世子妃啊。” “是啊,给世子选正妃,又不是选娘娘。世子爷正是少年慕艾的时候,平日里呼朋引伴,走马章台,什么样的没见过?你给他这些……”“歪瓜裂枣”这个形容池宁实在是说不出口,想了一下就给换成了,“清粥小菜,你觉得世子爷能满意吗?” 掌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走马章台”的意思是追欢买笑,嫖『妓』留娼。没想到原来静王世子是这样的世子! 静王世子风评被害。 池宁一点心虚都没有地继续道:“世子爷和未来世子妃的相处若不和谐,静王就会不高兴,静王一不高兴,陛下也不会高兴。我只问你,办砸了差事,你有几个脑袋来扛?” “那、那怎么办啊?”掌事成功地被池宁吓到了,池宁这意思明显就是,如果龙威震怒,就要拿他祭旗啊,“大人救命!” 池宁却只是冷眼旁观,特别无情:“这是你的问题,与我何干?” 说完,池宁就看上去十分愤怒地拂袖而去,连姬似雪等人也被抛到了脑后。 掌事的危机感就这么一下子被拔到了最高点,事到临头,只有自己的房子塌了,才会激发人类最深层次的求生欲。 池宁嘴上说着让掌事自己想办法,实则一直派人在暗中观察,以免对方害怕过头,搞出什么大事情。 幸好,真混到这个地步的宦官都不会傻到哪里去,人人都有急才。第二天池宁就再次接到了掌事对他的邀请,请他再去“指导”一下。 这回再看,整个应选队伍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首先就是人数上,终于勉强凑到了三十五人;其次就是在整体容貌质量上,颇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掌事的去宫女培训的地方,在之前被淘汰了但自愿留宫博前程的小娘子里,又重新找出了几个颜『色』出挑的。有些是真正的应选,有些则不然。后者是真正准备去当宫女的,出身比良家子低,多是祖上有罪,或者胡人异族的混血,极其漂亮的混血。她们顶替了被淘汰后已经选择回家的应选,就这么加入到了队伍之中。 这种冒名『操』作,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了,大内有不少自宫的内侍,就是买了别人的名字进来的。 掌事一直惴惴不安的观察着池宁的表情。他不仅没有因为池宁之前的“见死不救”而生气,反而在池宁肯定的点了点头后,诡异的升起了一股感激之情。这种情绪在宦官之中也是时有发生,他们已经被扭曲的环境异化了。 “本、本来还担心您会生气。” “你做得不错,放宽心。”池宁抬手,拍了拍掌事的肩膀。他简直不要太满意了好吗?这些常被人奚落为“杂种”“串儿”的混血美人,正拥有着池宁所需要的“为了往上爬可以不顾一切”的野心与狠辣,就写在她们高挺鼻梁之上的眼睛里。 在这些混血的带动下,其他应选自然而然地便会产生危机意识,提高斗争技巧。 在“指导”完之后,池宁就借着替驸马问候吴二娘子的名义,叫了吴二和李玉两人去开阔处一叙。 李玉虽不知道池宁具体的打算,但已经按照池宁之前的吩咐,充分运用自己多年培养出的先进宅斗经验,给池宁分析起了应选里小动作最多、心思最深沉的几人。 他们坐在高处的凉亭里,正好能把下面争奇斗艳的应选们看个清楚。 “我最先注意到的,便是新来的那一批里,一个姓林的应选,我怀疑那不是她本来的名字。这人心思极重,一来便开始刻意制造冲突,把后加入的应选和之前的对立了起来,并借此迅速收拢了大半的后来之人。” 林应选很明白掌握先机、收拢“小弟”的重要『性』。 “其次便是没有与林应选为伍,反而融入了先头应选里的孙应选,她应该真的是因为容貌好而被淘汰的那一批里的一个,有一母同胞的亲姐妹照应,颇有人缘。” 孙应选长袖善舞,人气高,还有个“姐妹同嫁”的只有男人才会觉得是优势的卖点。 “赵应选说话声音好听,善口技……”这是有一技之长的。 “郑应选爱装傻,经常拿别人当枪使,才来就认了无数内侍当哥哥,和姬似雪发生过冲突,互有胜负。”绿茶x与白莲花的决战紫巅。 “王应选是小官之女,看上去饱读诗书,与世无争。但不争便是争。” “……” “……” “那个姬似雪很奇怪,说她聪明吧,却总是容易被人利用;说她不聪明吧,她又总能化险为夷。人缘不算好,却也不算差。我都有些看不透她。” 池宁更加满意了,对李玉嘱咐:“内斗虽好,但别真让她们消耗干净了。只要时刻保持这种上进心就行。” “???”李玉一脸诧异,难道这才是静王世子喜欢的模样吗?还真是……别致的爱好啊。 原君在线翻译:【李玉觉得闻怀古是真的狗。】 第23章 努力当爹第二十三天:【三合一】弃善…… 在李玉给池宁介绍应选们的基本宫斗等级时,吴二全程都是“啥?”、“什么?”、“还有这事儿?”的不可思议脸。 因为在吴二所理解的世界里,姬似雪总是被人欺负,林应选明明是最用心想要新旧两方握手言和的那个,孙应选说话有趣、爱交朋友,郑应选是个会和内侍玩在一起、从不嫌弃他们残缺之躯的傻白甜,王应选根本不想当世子妃…… “是我错了吗?”吴二不信邪,轻声问爱人。 绾绾在桌下捏了捏吴二的柔荑,避重就轻,答非所问:“这样的二娘,才是我喜欢的二娘呀。”小美人抬起头,给了吴二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温柔笑脸。 我行了,我又可以了——! 吴恋爱脑一秒回血,觉得她的绾绾果然是唯一能治愈她心灵的小仙女! 李玉:“……”他默默看了看绾绾,又看了看池宁,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如果绾绾不是喜欢吴二的话,她在综合方面的素质绝对是最符合要求的人,你懂吧? 池宁给了李玉一个坚定的点头,他懂。 这位绾绾姑娘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明明长乐公主和驸马是那么的反对吴二的“喜好”,却还是捏着鼻子默许了绾绾陪在吴二身边,甚至愿意带着她和吴二一起去相信,这就不是一般人能达成的成就。 钱小玉说的对,永远不要小瞧一个女人的杀伤力。 “对了,大人,我来之前,特意请大师为我起了表字,石美,以后我就叫李石美了。”李石美最后又补充一句,好像这是什么无关痛痒的东西。 可他还是说了出来。 李石美这种人,不敢说字字珠玑吧,但肯定是很少存在废话的,他这么说,就一定有他的用意。可是…… 吴二再次陷入了知识的盲区,她皱着眉,这么一个表字,能有什么深意呢? 玉,石之美也。这是《说文解字》里基础的基础,就是很寻常的一个“表字是对单名的解释”,毫无新意。 绾绾怜爱的『摸』了『摸』爱人的发尖尖,不忍看她受苦,小声提示:“司礼监的钱大人。” 吴二“???”这是个什么?他为什么会存在于这个故事里? 池宁颇为嫌弃的看了一眼吴二,绾绾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大概眼神不太好。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吴二竟还没有明白,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个很厉害的人了呢。 李石美特意在入宫前改名,很显然是因为钱太监叫钱小玉呀。“避讳”这种东西,在我朝一直说不清道不明的,就像很多只存在于彼此共识里的“潜规则”,说你错了就是错了,说你没错就没错。根本没办法讲道理。 而在不知道位高者到底是怎么一个想法时,主动选择避讳,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至少不用担心引起什么不必要的注意。而李石美的男扮女装一戳就破,最不希望引来的自然便是这些注意,他是绝对不能给人留下找他麻烦的借口的。 提起钱小玉,池宁这才意识到,为了增加应选们的斗争欲,他还可以做更多。 灵感的来源就是钱小玉当年在内书堂做的事。 池宁幼时在内书堂读书,正赶上了钱小玉在内书堂当“学长”。 这个“学长”不是师兄师弟的那种学长,而是负责处理阉童日常学习等事务的宦官,是类似于“少监”一类的职位称呼。 内书堂是隶属于司礼监的职司。用张太监后来的话来说就是:“也不怪人家司礼监会成为大内第一署,进身之阶早就被他们润物细无声地掌握在了自己手里,旁人没长这个后眼,就得认命。”总之,内书堂名义上的最高负责人,便是司礼监的提督太监,实际上具体的事务则是由司礼监派来的掌司负责,掌司手下又有“年长有势力者”六人,是谓“学长”。 钱小玉便是这六人之一。 钱学长虽没能收到池小宁当儿子,倒也没怎么在内书堂为难池宁。一来他得罪不起池宁的大佬师父张精忠,二来他正在事业的上升期,每天和同僚斗得不亦乐乎,根本没空去关注池宁。 而在所有学长防备着出『色』的钱小玉时,钱小玉已经盯上了更高的掌司之职。 当时正值内书堂改革,钱小玉与其他五个学长就如何改革的问题产生了分歧,并且始终没能达成统一。索『性』,钱小玉便将内书堂新进的阉童一分为二,与其他五人立下赌约,三月为期,看谁能教出更好的学生。 以示公平,学员的归属是由抓阄决定的。刚刚入学的池小宁,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正归在了钱学长的名下。 钱学长一上来就对自己分管的学员进行了考试,并根据成绩把他们分为了“天”“地”“玄”“黄”四个等级。 天等学员享受最高待遇,吃得好,住得好,每一旬还会得到很额外的奖励,奖励的多寡直接和名次挂钩。天等首席能得到一笔足以让所有同窗眼红的“巨资”。 与之相对的,若沦为黄等学员,不仅没有奖励,还会得到比原本内书堂的规矩里严苛十倍的“纠错”惩罚,在精神上更是要承受极大的“废物”压力。 不同的等级,发绳和袖子边都是不同的颜『色』,袖角更是会赤-『裸』地写上名次,将学员彻底物化。 一旬一小考,一月一大考,胜者升等,败者降级。小考只是决定了大家会得到什么奖励或惩罚,大考却近乎于决定了每个人接下来一月内的生死。 也就是俗称的……养蛊。 一天一黄,天壤之别。一开始大家都很不适应,但几乎只是在一两次小考之后,整个学堂的气氛就发生了神奇的变了。再没有人抱怨,没有人觉得不公,因为比起无力的反抗,他们更加关心的是如何与他人竞争、斗争。甚至到了后期,长期处于高位的学员,比钱小玉更加想要维护这个小圈子内的阶级运作。 说不明白是为什么,但,这就是人类啊。 不管他们最初进来时对学习一事是怎么想的,到后来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低等学员一心想要赶超上位者,得到更好的待遇,高等学员则生怕被人抢去了自己的位置,必须要更加刻苦,时时戒备。 人人都想争第一,对权利的渴望和野心,空前高涨。 教学成果自然喜闻乐见。 经过拼杀留下来的天等学员,也确是实打实的最强十人,吊打其他学长培养出来的所有学员,几乎是把他们的竞争对手摁在地板上摩擦的那种。 池宁一点都不想回忆当年他是怎么熬过那恐怖的三个月的,但他也不能否认,当他始终保持第一时,他得到了太多很实际的东西,那是他崛起之路的第一桶金。有了这笔钱,池宁才能打点旁人,让自己的人生过得更加顺风顺水。 这种适者生存的狼『性』教育,不好说到底是对是错,但池宁可以肯定的是,它就像是一把磨刀石,几乎擦亮了每一个经历过这次改革的阉童的刀锋。 钱小玉也因为完胜所有的对手而一夜成名,入了肃帝的眼,直升内书堂掌司。 让钱小玉觉得比较可惜的是,那之后没多久,肃帝就病了,他失去了继续改革内书堂的支持。池宁的师父张精忠,第一时间会晤司礼监掌印兰阶庭,叫停了钱小玉在内书堂展开的这种极其危险的改革。 包括池宁在内的一批过于年幼的小内侍,这才得以保留了一部分幸福的读书生涯,以及…… 最基本的人『性』。 张太监对钱小玉的评价经此一役就再没好过,他第一次知道钱小玉的奇怪改革时,差点炸了,背着手在屋中来来回回地踱步:“简直是胡闹!” 张太监很是对得起他名字里的“精忠”二字,不好说他一心一意要当个怎么样名垂青史的好太监吧,至少他不想让这样过于极端的斗争风气,充斥本就已经竞争激烈的宦官内部,他希望大家能同心戮力地辅佐明君。 如今想来,池宁叹了一口气,他师父大约真的是个很好的太监吧。 可惜,他心里再那么努力地装着大启和皇帝,又能怎么样呢?他又得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下场呢?“『奸』宦”、“阉党”、“专权擅势”的骂名,就像是一顶顶的大帽子,被扣在了所有随天和帝消失的太监身上。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辱骂张精忠等人就是朝堂的政治正确,参他们的奏折像雪花一样纷至沓来,连起来大概能从雍畿一路排到江左。 好人总是不能长命。 所以,池宁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他是坚决不能当这个好人的,弃善从恶,方得始终。 钱小玉培养“斗士”的能力没话说,池宁觉得他完全可以把钱小玉那套改头换面一番之后,拿来用在应选的培养上。 于是很快的,这一届的应选们就接到了一个消息。 从今天开始,三天一次小考,全程模拟一个月后的四选,只有前三可以住到小北宫的正宫,其余人等按照名次挑选东西厢房,耳房以及倒座房。 池宁多少对钱小玉的理论进行了一些改善,好比,他并没有设置惩罚措施,只是让拔得头筹和名列前茅的应选,可以分配到更好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输了没什么损失,赢了则会得到更好的待遇。这么一想,拼一把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当天就展开了第一轮比试,不少应选都还没有来得及进入状态,池宁也不见生气,只是给了李石美一个眼神,让他在接下来的培训里努力挑起其他人之间的“战争”。 “若实在是有人不愿意呢?”李石美找池宁请示。 也不是所有的应选都有那个进取心的,有些人确实是被当地县府为了自身政绩强制选送进来的。 “那当然就算了呀。”池宁奇怪地看了眼李石美,好像有点不明白他这个聪明人为什么会问出这种傻问题。 如果池宁想要所有人都参与宫斗,那他又为什么不惩罚名次落后的人呢?他就是为了给这些不愿意的人,一个自污淘汰的渠道。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一直输就可以了, “强扭的瓜不甜,你没听说过吗?” 李石美也被问得一愣,老老实实的说了心里话:“为什么要管瓜甜不甜?这件事的乐趣不就在强扭的过程吗?” 池宁:“!!!”小朋友,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但到最后,池宁也一个字都没有说,这是别人的人生,他在不知道全貌的时候,没有资格站在自以为是的道德制高点去随便评价。 李石美就这么目送池宁带着苦菜等人离开了小北宫,还是那么的前呼后拥,嚣张跋扈,带着这个时代独属于权宦的特『色』。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吴二不知道何时站到了李石美的身后,依在宫门的公款上,笑眯眯地搭话。 之前在吴二决定要来参选时,池宁也找她聊过。 他告诉她,如果你始终对一起嫁人这个想法有顾虑,那就说明你其实并不是那么想要接受这个无奈的妥协,不管它看起来如何是唯一且最简单的解决办法。这世上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没有什么是一定的。 “您难道不应该希望我嫁给世子,好解决世子的问题吗?为什……”吴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为什么您这话听起来反倒是像在劝我放弃?’ 池宁当时只回了三个字:“爷乐意。” 但是如今再看池宁做的种种,吴二必须得承认,她从来没有看懂这位临公公。 “池大人意外地是个很温柔的人呢,只是活得自我了一点。”李石美得出了他的结论。 吴二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但这不是她来找李石美的主要原因,她开门见山的漂亮的“小姐姐”发出邀请:“你要不要考虑考虑与我合作?” “???”李石美差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好一会儿才道,“你,这是,想挖世子的墙脚?” 吴二翻了个白眼:“想什么呢?我要是愿意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和绾绾一起嫁给世子当世子妃它不香吗?嫁给你要绕多少个弯?”不仅要恢复李石美的男子身份,还要智斗李家种种的极品复仇,还要处理后续的一堆问题,她累不累啊,“我说的合作是,你教教绾绾怎么当一个男人呗。” “……”李石美确定了,他的耳朵肯定出了问题。 “真的,你考虑考虑嘛。我帮你当世子妃,你帮绾绾变得像个合格的男人,至少样子上像一点。”这便是吴二最终想到的两全其美了。 池宁说得对,她果然是不太愿意和绾绾一起嫁给别人的。 大启还没有过两个女人成婚的例子,但却也不是完全就没有路了,她完全可以学静王世子,让绾绾女扮男装后入赘吴家。至于怎么解释绾绾是男儿身这件事也很简单,强行说绾绾之前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男扮女装好了。反正要要有兄嫂在一日,吴二的房子就塌不了。 她自己又会赚钱,有娘留给她的嫁妆当资本,也不会真的一直托兄长照顾,说不定以后赚了钱还能反哺公主府。 她怕什么呢? 吴二越想越觉得这事可以『操』作。 李石美:“……”他非常想要吐槽,又不知道从何吐起。这吴二娘子绝对是他见过的最特立独行的小娘子了。 如果是池宁,他会怎么说呢? 他大概什么都不会说吧。 这世间为什么就不能有吴二这样的小娘子呢? 李石美想通之后,便释然一笑,转身对吴二道:“不需要你帮我当世子妃,我要是想当,有的是办法。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吧。” “行,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了!不对,姐妹!”吴二爽朗一笑,拍了拍李石美的肩,“你有什么需求,只要我能办到的,绝无二话!” 夕阳中,两人在朱『色』的宫墙下,击掌为誓,结为同盟。 与此同时的祝教主…… 正震惊地看着他以为柔弱的双『性』之人巫昇,面无表情地用各种蛊物,击退了所有伏击他们的敌人。 这些人是祝梁自己的麻烦,与池宁无关,与楚寨无关。事实上,楚寨的危机已经被祝梁给解决了,愿意出山与汉人交流的寨民,得到了附近州县的妥善安置,不愿意离开的老人也不用再担心马匪的问题,因为已经没有马匪还活着了。 魔教教主,名不虚传。 但也因为祝梁的出手,他暴『露』了自己的行踪,招惹来了这一路的麻烦。 族长之子巫昇,为报答祝梁救了他们全族的恩情,二话不说就跟着祝梁离开了楚地,连一句要去干什么都没有问。 祝梁为免麻烦,早早对巫昇解释了个清楚,要救寨子的人不是他,而是静王世子和东厂的太监池宁。 “我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懂?”祝梁始终是一身女装,只不过这一回,赤『色』变成了玄『色』,绣着银边暗纹,低调奢华。他墨黑的长发用一条同样材质的黑『色』银边的缎带高高扎起,手执一柄杀人剑,一看就不是一个好惹的“女侠”。“女侠”说:“我现在就要带你去见那两人,你明白了吗?” 巫昇也不知道到底听明白了没有,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看上去还是那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乖乖巧巧,全无异议。 在祝梁的理解里,巫昇这就是个小娘子啊,他一路也是在把他当女人照顾,恪守男女大防,一点亲近的意思都没有。因为他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能生孩子的男人。巫昇对于梁祝来说,只是他言而有信的任务而已。 直至…… 祝梁旧日的麻烦再次找上门,不等祝梁假装示弱,戏耍够对方,一根筋儿的巫昇就直接开大,团灭了所有人。 他还是那副细皮嫩肉的无害模样,但站在一片血海里,就莫名地很恐怖了呀。 “你,没事吧?”巫昇说官话很生疏,准确地说,他是出了寨子之后才开始学的,短短几十天,能学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没什么怪腔怪调,就是说话有些慢,声音空灵得宛如志异小说里的山精鬼魅,透着那么一股子的邪乎。 祝梁当然没事了,他只是觉得他最好还是收起对小美人的轻蔑之心,这根本不是一朵路边的寻常小花,而是吃人的霸王花:“我没事,谢了啊,兄弟。” “我们,两清。”巫昇拒绝了道歉,只是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祝梁。 祝梁这才明白了巫昇的意思,这家伙看上去傻乎乎的,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特别会把握报恩的尺度。不管祝梁是听了谁的命令,终究是他在寨子的问题上出了力。所以巫昇会救他一次,好让彼此两清。 至于巫昇一路听话地跟着上京的举动,大概就是想去找到真正下令救了他全族的人,还了这份救寨之恩。 “你这么厉害,根本不需要别人救你们寨子啊。”祝梁忍不住嘲讽,他因为巫昇可是少了不少的乐趣呢。 “需要的。”巫昇却好像根本听不懂祝梁话里的意思,一板一眼地回答,说完就直挺挺地晕了过去,像是终于用完了身体里所有的能量。巫昇随身携带的小东西在巫昇昏过去之后,就十分警惕地戒备在了他的周边,让祝梁没有办法靠近。 最终,两人就只能这么干耗下去,一直等到几天之后,巫昇才不紧不慢的醒了过来。 也因此,他们错过了与池宁约定的回京日期。祝梁和巫昇再怎么日夜兼程地赶路,也晚了。最后一天,他们好巧不巧宿在了真静寺,远望京城的方向,祝梁长舒一口气,总算在“择三”之前回来了,他也终于不用再和那个邪门的巫昇绑定了! 《如何与一个双『性』小美人相处?》 看他玩蛊。 从入门到放弃,就是这么简单。 *** 大内。 池宁的宫斗培训进行正得有声有『色』,如火如荼。 除了比赛以外,池宁还请了几个与他有交情的资深太监、嬷嬷,来给应选们上课。传授的东西显而易见,名义上是嫁给世子后,应该当怎么样一个真善美的可人儿,有哪些东西是绝对不能碰的,实际上就是在告诉她们宫斗都有哪些常见小手段,给她们画了个重点。 三十五名应选也是活学活用,很快就把嬷嬷教导的东西用到了日常里。合纵连横,波谲云诡,让掌事的宦官心力交瘁。 他是来当公公的,不是来当包青天的啊。天天请他断案,叫他做主,简直无福消受。 宫斗的前五名选手基本已经卡死,虽然五人的名次时有轮替,但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最后的赢家肯定就是从他们五人中诞生了。 叫人意外又不意外的是,容貌从不占优势的姬似雪,也在这五人里牢牢的占据了一席之地。 之前李石美就说过,他有点看不透姬似雪,她的很多行为看上去可笑又荒唐,却总能在最后得偿所愿,让人很是奇怪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魔力。 李石美甚至一度怀疑,姬似雪是不是就是那种干啥啥不行,气运第一名的人。 直至池宁无意中从打开的直棂窗里,看到了姬似雪放在房内的一个石簪。那感觉池宁可太熟悉了,他一边悠闲地躺在躺椅上,看应选们上无为殿大宫女阿容的礼仪课,一边分神在脑海里与原君对话:【那是执吧?】 原君在心里点了点头,饶有兴致地扩大视野,对着石簪仔细研究了一番后介绍道:【很特殊的一种执,是可以藏在簪子里的人形执。】 “!”池宁心说,这个我懂啊,话本子里常有的那种随身老爷爷。 【是随身小娘子。】原君一眼便看破了藏在石簪中的东西的真身,他比池宁更了解执,但却在说到一半后停了下来,问池宁道,【想知道吗?】 池宁肯定想啊,姬似雪现在是他比较看好的应选,万不能有错。 背景音是宫女阿容有些惆怅的教导之声:“姬应选,手再低一点,您看我刚刚是怎么做的。” “但是,我觉得这样比较好看啊。”姬似雪又开始了作精的日常。 【说句好听的,我给你指条明路。】原君逗着池宁。 最近池宁需要原君的时候越来越少了,虽然原君以前也觉得池宁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很多问题应该学会自己解决。但当池宁真的开始忙于事业,再不在一些小事的享受上祈求他后,他反而有些不能适应。 【爸爸!】池宁立刻表达出了他最大的诚意,一点羞耻都没有的。 原君:【……】但他并不是很想和池宁当父子呢。他更想,呃,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想要什么,反正就是不要父子关系! 池宁也敏感地察觉到了原君无声的不满,就又试着换了一个更羞耻的:【所有神仙里最伟大的那个啊,我的原君大人,我愿永远追随您,仰慕您!我是如此强烈地想要与您在一起,一刻也不分开。】 怦,怦,怦。 原君觉得他大概被池宁影响得太深了,竟也开始抵抗不了这种好听话了,虽然这个条件是他提出来的没错,但最后溃不成军的也是他,他只能扔下一句:【那石簪里的执想取姬似雪而代之。】 “!!!” 正说着呢,姬似雪就突然像是换了个人般,赶在宫女阿容发火之前,做了一个极其标准的行礼动作,甚至比阿容本人做的还要标准。 池宁这一回总算看清楚了,一层淡到好似透明的灰『色』雾气,从姬似雪的房中冲出,裹住了她的周身,像是给她套了一层谁也看不见的皮,指挥着她做出了阿容宫女要求的动作,她就像提线木偶一样,由别人远程遥控。 阿容再挑不出姬似雪的问题,只能作罢,道了句:“您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姬似雪再次化险为夷。 那团萦绕在姬似雪周身的雾气也随之散去。 但这一幕已经足够池宁脑补很多东西了。这什么执,果然就是话本里的鬼吧?神志不清的执是大多数,但也有力量强大、头脑清醒的,在这些强大的里面,与常人无异能交流对话的,都只是最基础的款式了,像石簪这种准备夺舍的,才是真正的厉害角『色』 【不是夺舍,是更类似于融合的一种手段。】石簪执需要让姬似雪与她尽可能地相似,两人才有可能合二为一。原君对于这种行为没有任何想法,既不觉得她是个威胁,也不想要来一个什么替天行道,因为……【姬似雪也不傻,她看上去事事仰仗石簪,却已经暗中在收集对付执的办法了。】 这就是一场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只存在于姬似雪与石簪执之间的博弈,两人心知肚明,彼此互相利用,没有谁是完全的受害者,也没有谁是百分百的施害者。 只能说是两个自私自利的人,在为了自己的未来而不择手段。 池宁缓缓的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不管是谁掌握了姬似雪这个身体,都对他搞『乱』新帝的后宫有利。 姬似雪这个渔女很清楚她在与虎谋皮,也不介意继续谋下去…… 池宁想着想着就沉默了,莫名地觉得这个剧情有点眼熟呢。他低头,看了眼今天幻化成一块玉佩,紧贴在他腿上的原君。 他俩的关系,和姬似雪与石簪又有什么区别呢? 【您不会刚巧也会化成人形吧?】池宁突发奇想。 【我为什么不会?】原君反问,池宁对他邪神的身份是有什么误解?他真的是无所不能的好吗? 【……那我怎么没见过您的真身?!】池宁真的是惊了呀。 【木头就是我的真身。如果你是问我为什么没化成人,因为太丑了啊。】原君毫不客气地指出,他好好一截漂亮的乌木不做,为什么要当人?横生出长短不一的四个“枝条”,木头的一侧凸出来奇奇怪怪的几处……这样的奇形怪状,到底有什么值得变的? 【???】池宁第一回知道,原来在原君眼中自己才是个怪物。 不过想想,真的很有道理啊。人类觉得木头成精很奇怪,木头肯定也会觉得人类很奇怪啊。大家都不是一个物种,又怎么会有一样的审美呢?觉得万物皆有灵,所有妖向往的终极肯定是变成人,只是人类下笔编撰时的一种傲慢罢了。 今天的池宁也是一个沉思临呢。 原君看破了池宁的沉默,特别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你在我眼中与他人不同,如果你想,我可以把你也变成这世间最漂亮的木头。】 这就不必了!!! 在四选即将开始之前,应选们还会有一个得到神宫监赐福的活动。这也是太-祖立下的规矩,太-祖是个不信鬼神不信佛道的……『迷』信之人。他坚信吉凶之兆,命理八字。在选儿媳、孙媳方面,他尤其相信这点。 为了防止有人利用八字陷害对手,蒙蔽于他,太-祖的解决办法就是不管八字好坏,让神宫监赐一回福,那就肯定都是有福之人,百分百合八字了。 一个很神奇的脑回路,差点『骚』断了当时皇室所有人的腿。 但不管如何,这个赐福的传统就被这么霸道地定了下来,成为了祖制,一定会赶在每次选婚的最后来这么一下。 大家一起变成有福之人。 池宁年幼入宫时,也接受过类似的仪式,他当时就对这一套根本不信的。什么福不福的,他要是有福,他就不会失去爹娘,不得不选择入宫这一条路。 人的命只会由未来的自己决定,而不是依靠什么虚无缥缈的神佛。 但这一回,在带着应选们前往神宫监求赐福后,池宁才意识到,这些神宫监的和尚道士是真的有点本事。 【他们的赐福,更像是在灭执。】原君解释。在经过这场法事后,没有任何外界的执念可以入宫。 池宁有点担心了:【那您……】 【自是不怕。】原君其实更想说的是,我要是怕这个玩意,你当年入宫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我呀,现在担心会不会有点晚? 池宁也是关心则『乱』,一时没转过弯来。听到原君确定不会有事后,就放下了心,继续了刚刚的思考:【这个仪式存在的真正意义,不在于我们到底会不会变得有福气,而是保证让宫中的贵人不会再接触到外界来的恶意。】 【可以这么理解。】原君也是没想到,启太-祖竟藏了这么一手本事。 原君不怕,但有些执却已经隐隐要受不了了。 池宁带头跪在软垫上,很清晰地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石簪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好像已经有些受不住神宫监的仪式了。 她对姬似雪道:【啊——!姬大丫,你是要害死我吗?!】 是的,姬似雪的本名其实是叫大丫来着。想想吧,她的爹娘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渔民,又怎么会给女儿起这样风花雪月的名字呢?这是石簪给她起的,利用差役来登记良家子的漏洞,给她升级了个好听的新名字。 姬似雪猛地站起身,扰『乱』了整个仪式,众人齐齐抬头看向了唯一站起来的她。 掌事的宦官真的要厥过去了,翘着兰花指怒斥:“姬应选,您这是要干什么呀!”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其实更想破口大骂“你这贱皮子是不是想死”。 姬似雪不断道歉,却打定了主意要冲出殿内。 池宁挑眉,姬似雪竟没有趁此机会弄死掌控她的石簪……她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了搞清楚姬似雪的打算,池宁开了口,算是抬了她一手:“大概是不舒服了?先下去休息一下吧。” 池宁发了话,旁人自是不敢置喙。 姬似雪和石簪里的执,同时对池宁投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便匆匆忙忙跑出了举行仪式的大殿。香火缥缈的堂前,供奉着的法器隐隐褪去了金光。 原君可惜道:【她再这么超度下去,就要有烤肉味了。】 【所以,】池宁犹豫了一下,试着猜测,【您这是想吃烤肉了吗?】 原君:【……】 姬似雪到底想要干什么,池宁很快就知道了,她这个人是一刻也不肯消停的。或者说,她早就瞄上了这次的赐福仪式,在应选们集中在神宫监住下沐浴焚香的当晚,就是她实施计划的真正时机。 姬似雪不是不想弄死石簪,而是觉得就这么直接弄死,太不值了。她想了个更加毒辣一些,且能够一箭双雕的办法。 就在这天晚上,她引石簪去攻击了也在排序前五里的郑应选。 虽然姬似雪也在前五,但最后“择三”要的只是三个人,她不能保证自己的万无一失,自然是要想办法让竞争对手能少一个是一个的。而郑应选此前一直在与姬似雪找麻烦,早已经让姬似雪怀恨在心,她不对付她都会免得比较奇怪。 那一晚,神宫监金光大盛,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 在一片电闪雷鸣中,原君出手救下了垂亡之际的郑应选,而神宫监的道士宦官则趁机一举击碎了姬似雪的石簪。 姬似雪跌坐在地,脸『色』苍白,好一会儿后才劫后余生地号啕大哭了起来,仿佛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只有很少的人心里清楚,姬似雪就是故意的。 这是一头已经开始变得不再那么受控制的野兽。池宁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找不到制衡姬似雪的办法,他大概就要放弃这颗好用的棋子了。 *** 不远处的京郊,一个失足跌落山崖的小娘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对眼前的巫昇弱弱地道:“是您救了我吗?” 巫昇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应该算吧,他深夜在寺中感应到有生命的气息在消散,本想来带着祝梁来救人的,却还是晚了一步。这人求死之心还是十分强烈的,根本没给别人救她的机会,只是,奇怪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在生命气息消散后的刹那,她竟然又还魂了。 “我叫……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叫姬簪,对恩人无以为报……”姬似雪的石簪也不是好惹的,在最后还是给了她一个逃脱的机会,让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和一个死人融合了。 她决定从今天开始叫姬簪了,记住这一回的教训,好狠狠地报复回去! 不过在此之前,姬簪想着,她得先解决了眼前这两个麻烦又多事的女人。倒不是杀人,她现在已经变成了普通人,没那个本事了。只是救命之恩很麻烦,她想赖账!你们救的是这个身体以前的主人,与我姬簪何干? “不,你可以报。”巫昇打断了姬簪的话,转头问一身女装的祝梁,“她,好看?池大人,要吗?” 巫昇说得断断续续,祝梁却还是凭借多日的相处,明白了巫昇的意思。还别说,眼前这女子的容貌,美艳得竟不输于他,是池宁想要的那种祸国妖妃。祝梁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巫昇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尽可能地对姬簪解释:“你要报答,我,我要报答,池大人。你,帮池大人。” “您说的池大人,是东厂的那位吗?”姬簪因这个名字而停下了自己的算计。 巫昇点了点头:“大人需要美人,给祝的信里这么说。” “请一定要让我报答这份恩情。”姬簪一点点地勾起了一个危险的微笑,遥望京城的方向。姬似雪,没想到吧,我们并不会分别很久呢。 第24章 努力当爹第二十四天:能整点阳间的手…… 郑应选悠悠转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窗外的灿烂阳光,就好像她昨夜经历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如今梦醒了,便没什么可怕的了。 但是! 郑应选从小便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要不然她也不会在认了那么多“好哥哥”之后,仍没有翻船了。她可以清晰地记得所有人的喜好,自己和对方的相识,以及独特的种种相处过程。偶尔的三言两语,便会给人一种她对对方十分上心,事事记在心头的感觉。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种独特的感觉,并且有着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才是那个独一无二。 哪怕发现郑应选与旁人“虚与委蛇”,也会觉得她是迫不得已,不会心生怀疑。 天知道郑应选把这样的天赋用到这样的事情上,到底是一种杀鸡用牛刀的资源浪费,还是对大启越来越重“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风气的嘲讽。 总之,郑应选对自己的记忆很有信心,昨天发生的事情绝对是真实存在的,不可能是她的臆想。那邪门的姬似雪头上有一团灰雾会攻击人,她也明确地听到了姬似雪与灰雾说,要杀了她,哪怕不杀死她,也至少要毁了她的容。 她就知道,丑人多作怪,姬似雪肯定嫉妒她的脸已经很久了!那个贱人! 她差一点就真的死了! 可惜,姬贱人惯来会装,又一次靠哭逃脱了责罚。没有人相信她是恶意指使那东西伤人的,她也变成了受害者。 郑应选嗤笑一声,倒也没有闹,因为她很清楚她无法证明姬似雪的所作所为。若姬似雪能指挥恶鬼杀人,她又为什么要主动暴『露』这件事给神宫监的大人,请他们帮忙驱煞呢?若她也是被恶鬼控制的可怜人,她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引得恶鬼来伤害郑应选了。这是个互为矛盾的命题。 可,同为女人且有着丰富斗争经验的郑应选,敏锐地察觉到了姬似雪真正的目的,恶鬼她确实想除,但她和恶鬼之前也肯定有过合作。她这是想一箭双雕,把恶鬼和她这个竞争对手一并搞死! 幸好自己命不该绝,在神宫监的道士宦官以金光抵凶煞的时候,她也并没有被忽视,她被总-理事太监池大人亲自救了!虽然那个时候她的意识已经模糊到看不清楚东西,但她记得池大人身上凌冽的味道,她很确定,那是池大人独有的。 一定是池大人做了什么,才真正地救下了她。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就好像有力量直接作用于灵魂,安抚了她所有的战栗与恐惧。 她唯一比较担心的是,池大人好像也不太能控制自己的力量?她感觉那过于强势霸道的力量不仅覆盖了她,还覆盖了当时的整个房间,并迅速朝着外面蔓延而去。 希望池大人能没事。 总-理事太监不是郑应选想见就能见到的,但她可以打听。 池宁当然没事,因为真正负责救人的是原君。但也不得不说,郑应选的第六感是很可怕的,当时原君确实不只动用力量救了郑应选,他还做了些别的。 此时池宁正赖在床上不愿意起来,借着和原君说话的名义,闭目养神,准备睡回笼觉。 【那石簪执已经积蓄了足够融合别人的力量,神宫监的道士宦官学艺不精,如果没有我『插』手,本也奈何不了她什么。】原君缓缓给池宁描述着大多数普通人都理解不了的那一晚都发生了什么,旁人眼中的惊心动魄、险象环生,对原君来说就是一次顺手为之。 【谁能与您比呢?】池宁哪怕不懂,也要强行夸。 【是的。】原君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莫名的想要炫耀自己的强大,并不是对所有人,而是极少数特定的人,准确地说就只有池宁而已,【你需要丰富新帝后宫的物种多样『性』,我便留下了郑应选;我觉得你大概还需要人来压制姬似雪,便把那石簪里的执丢到了离京城最近的一个刚死之人身上。】 具体丢到了哪里不好说,还是原君的老问题,力量太强,不好控制。但这点原君觉得就没有必要和池宁说了。 反正以那石簪的执着,她肯定是会想办法回来找姬似雪报仇的,哪怕身处十八层炼狱,也会爬回来。 石簪虽然强大,但还是不够强大,以当时的情况,她是看不破从旁『插』手的原君的。只会根据表面推理——姬似雪想利用她杀了郑应选,再利用神宫监对付她,而她……不仅侥幸没死,还因祸得福,重新为人。 【哇,好厉害哦。】池宁是真的很困,捧得就很敷衍,等他搞明白原君到底做了怎么样一番惊人『操』作后,这才猛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您能让人死而复生!!!】 【只是借了她一点力量。】原君的脸上就差写三个大字:快夸我。 石簪本是只能和已经越来越像她的姬似雪融合的,也不枉她苦苦埋线这么多年。但原君却可以让她与任何一个人融合。用人类的概念理解,确实可以算是借尸还魂。 但其实是不一样的,石簪只是一股执念,表现得再清醒理智像个人,她也终究不是。 池宁肉眼可见地高兴了起来,生活简直美滋滋,好听的话也像是不要钱一样开始从他口中说出:【您在我心中,就是全世界最好看、最厉害的木!您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共彩!看看这粗壮的腰身,看看这乌黑发亮的颜『色』,感受感受这与众不同的手感……】 在夸神方面,池宁再一次进化了。 这天池宁本应该是没什么差事,在值房里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奈何不到晌午,师兄江之为的到来就打破了一切。 江之为急匆匆地来找池宁,一进门就坐了下来,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好茶。池宁这里的好东西总是多到惊人,就好比这三月的新茶,虽不是贡品,但说不定比皇帝都要更早喝到早春的味道。牛嚼牡丹般一大碗下肚,就三个字形容,美滴很! 喝完了,江之为才道;“你听说了吗?” “我应该听说什么?”池宁正在吃朝食,他最终还是如愿又打了个小盹才重新醒来,刚刚洗漱完毕,正准备开始醉生梦死的一天,就看到他也没多少的新茶被他师兄给糟蹋了,“你又犯事了?” “啧,哪儿能啊。”江之为一点也不客气的,和苦菜要了一碗与池宁一样的粥,他倒是不饿,就是馋了,他师弟是真的会享受,“我明知道最近有人要对付你,不能帮什么忙就算了,至少可以做到不给你『舔』麻烦啊。咱们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同气连枝!” “那还真是谢谢了啊。”池宁总会震惊于他师兄竟可以把废物发言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说回正题。 在新帝的后宫还没有“热闹”起来之前,他的前朝先炸开了,群臣激愤,吵得不可开交。臣与臣之间,臣与君之间,还有人明着站中立实则拉偏架,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下朝呢。 也就江之为人脉广,兄弟多,才能这么早得到消息了。哪怕是池宁在东厂的干儿子夏下,也没办法把这样的超一手资料在这个时候就带给池宁。 一听说新帝倒霉,池宁可就不困了:“说说,到底怎么了?” 起因是一个京城小官的疏奏,他向新帝请立已逝的陈太妃为太后,由妃陵改迁入帝陵,常伴君侧。 这陈太妃便是新帝的生母,她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给肃帝生了个儿子,以及在当年有琴皇后与贵妃隔空斗法最激烈的时候,以牺牲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为年幼的儿子闻恪在后宫之中搏出了一线生机。她活着的时候位分极低,始终没有晋升,死后才追封了一级,又在儿子就藩时再次追封,才有了迁入妃陵的资格。 就是这么一个在世时名声不显、才不出众的后宫女子,大概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在她死了十几年后的今天,竟迎来了这样的万众瞩目。 新帝已经登基,给生母追封本无可厚非,但重点就在于,有琴太后这个肃帝的正牌中宫皇后还活着呢。 用民间一点的说法就是,总不能越过正妻,先把一个没名没分的小妾扶正吧? 新帝除了守礼以外的最大特点,就是孝顺,孝不孝顺肃帝不好说,但肯定是很孝顺为了让他活下去,而选择了『自杀』的亲娘的。但新帝心里也很清楚,哪怕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也不能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至少不是现在。 “从新帝登基后,并没有按照常规套路,大肆封赏自己的母族就可以看出来了,他那点小九九明显着呢。”池宁吃完朝食后,就改为了嗑瓜子听八卦,顺便给江之为分析局势。 江之为知道自己脑子不好,听池宁这么一说,更懵『逼』了,虚心求教:“很明、明显吗?不是,明显什么啊?”他压低声音,生怕隔墙有耳,“咳,那位为什么不封赏自己的母族?” 池宁却要大胆得多,说起话来毫不客气,他有原君在手,连神出鬼没的执都不怕,更不用说人了。他咔嚓咔嚓地吃着炒瓜子,继续叨叨:“因为新帝在等啊,要么耗死老娘娘,要么耗到自己地位稳固,再也没有人敢反驳,到了那个时候,还不是他想怎么封,就怎么封?” 简单来说就是,新帝的守礼是带着一部分天然的狡猾的。他明知道他不应该把他娘升成皇后、太后,但他不甘心,他还是想这么做,也在为了这么做而布局。 就像他明知道他不应该和自己的侄子抢皇位,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一样。 有时候想法和真正去做的是两回事。 江之为啐了一口瓜子皮:“呸!伪君子!” “不不不,和伪君子还不太一样。”池宁有一说一,新帝已经很努力地在克制自己无限膨胀的欲-望了,但,新帝也是个普通人,有时候他能克制住,有时候克制不住罢了,“总之,现在这个请愿,彻底打破了朝上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和平假象。” “新帝坐不住了?暗示别人上折,他再半推半就?”江之为倒也不算政治白痴,就是想得太浅。 “都说了,现在新帝根基不稳,搞这一套还为时过早。”池宁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他师兄的大脑门,“如果是新帝暗中命人准备的,根本不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大多数的文臣,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追封陈太妃为后的。 因为他们也知道为了不让太后垂帘,他们硬生生把新帝推上皇位,是一件多么不厚道且对不起天和帝的事情。 他们对此能够做到的弥补,就是支持大殿下闻宸成为太子,以及…… 在这种时候成为“嫡妻党”,为太后张目。 新帝约等于就是被架在了火上烤了。若他驳了折子,不同意追封,那他以后再想追封他娘,可就更加师出无名了;但若他留了折子,不顾群臣的反对坚持追封,又是真的站不住脚。新帝苦心孤诣,好不容易才构造了一个框架的明君外皮,真的要成为一个笑话了。 “所以,这个请奏,不是真的在帮新帝,而是在坑新帝?”江之为正在兢兢业业地剥瓜子,他这人吃瓜子就是这样,习惯先都剥好了,再放在一个碗里一起吃。 池宁吃瓜子就是正常的嗑一个吃一个,像只快乐的仓鼠:“也不一定,也有可能是真的想博眼球,拍龙屁却拍在了龙腿上。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么一个本应该被压下去留中的折子,能出现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在推波助澜的。” “所以,是谁呀?”想要给新帝添堵的人可太多了,“老娘娘,静王……”江之为掰着指头悉数,新帝的仇家真的很多,“甚至连你我都能算上。” “咱俩肯定不是啊。”池宁自己在搞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至于江之为,他没那个脑子。 这到底是谁的手笔,池宁还真有点看不透,太后是最有势力的那个,可她现在一心扑在让大殿下闻宸当太子这件事上,没必要布这种显而易见的局,来增加新帝的恶感。静王什么都不做已经是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不能一击必中,也没必要搞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来图惹腥臊。 想了一圈有可能的人,人人都有可能,而又人人都不可能。 这可就有意思了。 池宁最近忙着培养应选们投入宫斗这项伟大的事业里,差点忘了他正儿八经想要征服的星辰大海还是在朝堂。如今重新投入,自是被刺激得通体舒畅。 “所以说,你也什么都猜不出来呗?”江之为嘴贱,“唉,看来你去江左是真的在认真养老,脑壳都钝掉了。” 江之为为他的嘴贱,当下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池宁以一种已经明显超越常人的敏捷,从他师兄护食一样抱在手中的碗里,精准地挖走了一半的瓜子仁,还赶在师兄阻止之前,当着对方的面一把全塞到了自己的嘴里。一个很显而易见的幼稚鬼:“你才老了呢,你全家都老了!” “我全家也包括你和仙仙啊。”江之为都震惊了,要骂我,至于把自己也搭进去吗? “……”池宁鼓着腮帮子开始咀嚼,更像是仓鼠了,哪怕很费劲儿,他也不愿意放弃到嘴的瓜子仁。一直到艰难地吃完了,他才道:“我干吗非要去搞清楚到底是谁做的呢?只要这件事我知道可以怎么利用,不就行了?” “你要干嘛啊?”江之为来找池宁说这事,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怕池宁搞事,想给池宁提个醒,“不管你干什么,你知道的,师兄都支持你,但你一定不能再像之前那么冲动了。” “我知道,我知道。”池宁不耐烦地挥挥手,“我心里有数。” 然后,心里有数的临公公,当下就让人联系了自己在内书堂教书的翰林干儿子苏辂,请他去提醒一下陈太妃的家人。 陈太妃虽然去世了,她的父母和亲弟弟可还活着呢。 陈家以前不过就是个市井的屠夫之家,『性』格粗鄙,目光短浅。也不知道走了什么大运,才能一跃成为天子的外家。但他们的外孙登基后,却始终没给他们一官半职,对于他们来说又怎么能够甘心呢?他们慑于圣人威严,不太敢和新帝闹。 但是没有关系呀,现在一个大好的借口不就被送了上来吗?他们的女儿为了天子不惜身死,一颗慈母之心感天动地,天子不封赏他们也就算了,怎么能忘记他们苦命的女儿呢? 闻恪你没有心! 江之为在听说了师弟的所作所为后,差点没给吓死。当场就问池宁,敢不敢整点阳间的手段。他是真的急得抓耳挠腮,甚至不惜对池宁扬言要写信给二师弟仙仙告状。 池宁根本不惧。 蜀地到这儿路途遥远,二师兄再想替大师兄主持公道,也需要时间。不要说等到二师兄的申斥了,仙仙接到消息的时候,说不定池宁要做的事情就已经搞定了。 苏辂去打探的消息果然很快就传了回来,约池宁在外面见面。 池宁自从开始主持选婚一事后,不仅把见自己所有儿子的事情延后了,还很少与他们有联系。他已经暗中交待过了,让他们就当他还在江左,最好连孝敬也一起免了。 现在肯定很多人都在盯着池宁,哪怕他的干儿子们给他的孝敬真的只是孝敬,也怕有心人引申成什么选婚的贿赂。 不到万不得已,池宁是不会见人,好授人以柄的。 哪怕苏辂供职的内书堂,离池宁所在的内官监不远,两人最近几十天里,也几乎是没有交集的。直至这一次池宁需要人手,才叫了正好也在今天休沐的苏辂。 池宁准备搞这种阴谋诡计的时候,肯定是不想带上耿直的师兄的,但江之为非要跟着一起,监视池宁不要胡来。 于是,他们便一起听到了苏辂说,他还没来得及劝说陈家,就发现已经有人去煽风点火过了。 很显然这和今□□堂上的请愿是一条龙的系列『操』作。 陈家自然是按捺不住的。据说苏辂去的时候,陈家的老太太就已经“病”了,很显然是在给天子施压。 陈家人看不透什么朝堂博弈,什么明君难为。他们只知道新帝是他们的外孙,是他们女儿唯一的儿子。皇帝的亲娘是太后,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为什么不可以?谁反对,谁就是不忠不孝,这种人还留着干什么?过年吗?! 池宁有点遗憾于自己的“出师不利”,或者说根本没给他机会展开搞事的工作。 江之为放心了,哈哈大笑了半天,幸灾乐祸的拍了拍池宁的肩:“你就老实点,别凑上去了,想……”碍于苏辂在场,江之为本来的“想搞新帝”的话就变成了,“想对陛下献忠心也不急于一时,后面会有机会的。” 去找陈家人最大的好处,就是这种行为可以双面解读,既可以看作是在坑新帝,也可以说是在为君分忧。 池宁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终于有闲心发现苏辂身上的桃花执又出现了。 还变得更加妖艳,血『色』也重了许多。 【!!!您不是说,吃了就没事了吗?】池宁本来还以为这事不要紧,等他腾出手再收拾也来得及,但现在怎么看苏辂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原君皱眉:【本该如此。】桃花执并不麻烦,力量也不强大,除了味道像甜品以外,是不应该这样反复出现的。最主要的是这样的血『色』,没个三年五载是不会积攒到如此深厚凝重的。虽然之前开玩笑说可以循环吃甜品,但原君是没有那个打算的:【我先给他解决了这个桃花执再说。】 池宁再次抬手,召苏辂走到近处,手轻轻拂过,花瓣就被解决了。池宁并没有放苏辂离开,反而细细地追问起了苏辂最近一段时间的行程。 这桃花执出现得这么异常,如果说之前池宁只是怀疑有人在背后『操』作,那现在就可以说是肯定了,而且是个高手。 必须要斩草除根! “最近除了内书堂和家里,我主要还回顾了一下之前都去过哪些地方。”苏辂也明确地知道自己的疲倦感又回来了,甚至卷土重来的气势更甚。他也知道池宁最近在忙世子选婚的事,就想着自己还可以忍。而鉴于之前池宁的提醒,苏辂也不是那种被动等待拯救的『性』格,便暗先中做了一些调查,想要排查出让他中招的地方。 “不。”池宁摇摇头,“你是在没有去那些地方的时候,又一次招惹了这鬼东西,你的故地重游并不能甄别什么。” 江之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如果你们是在说感情问题,我知道个特别灵验的地方。真的,不骗你们,人人去了都说好。我娘都差点要去给我求个姻缘,那我肯定是拒绝了啊,我这情况她又不是不了解,搞什么无j之谈啊。” 苏辂自认为已经很努力在练习喜怒不形于『色』了,但还是差点因为江之为的话笑出声。 在屋内两人同时幽幽看向苏辂后,他才正经回来,艰难道:“如果师伯说的是城东的月老祠,我也确实知道一二,这庙真的很奇怪。” “奇怪?” “怪就怪在它真的让不少有情人心想事成。” 池宁眼睛都亮了:“还有这事?”要是真的能成,他立刻就去给新帝求个百八十根红线,都缠他身上啊! 第25章 努力当爹第二十五天:砸场子。…… 苏辂会知道城东的月老祠,还是在他调查自己比较有名的几个追求者时顺便了解到的。 是的,几个。 苏辂堪称大启史上最好看的状元郎,没有之一。虽然因为尴尬的时局,而惨遭政治冷藏,仕途不顺,但这一点都不耽误他非自愿地发展感情线,不断得到旁人的心悦,甚至因为大启习惯了“榜下捉婿”的特殊社会风气,像苏辂这样的潜力股,有的是好人家想要与他一结秦晋之好。 只要苏辂愿意,今天点头,明天就能喜提新娘。 但苏辂就是不愿意。 “也就是说,把你摁死在内书堂的人,不是想与你成为一家人,就是想与你的爱慕者成为一家人。”反正就是因为感情问题而引发的种种恩怨呗。 池宁之前帮苏辂解决麻烦的时候,根本没有问过为什么,如今自己推理出来了,真心觉得苏辂有点倒霉。 苏辂尴尬一笑。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这样的美人,哪怕在难得的窘迫之时,也是好看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他遇到了这么多感情上的破事,明明他追求的是白衣卿相,历史留名,一点都不想因为风月之事被后世所熟知:“吏部右侍郎老来得女,宠爱得如珠似宝,颇为、颇为……” 江之为替苏辂补全了他的话:“这位小娘子的任『性』是出了名的呀。她喜欢你,哭着喊着要嫁给你,但是你却拒绝了她,她爹面子上挂不住,想要用打压你的方式来『逼』你就范。” 全中! 苏辂还未娶亲,也没有心悦之人,若不是一身反骨,最讨厌别人『逼』他做事,大概早就屈从了。 事实上,在自己身上出现奇怪现象后,苏辂第一时间怀疑的就是这位吏部右侍郎家的小娘子。打听到她常去月老祠后,苏辂才注意到,他的其他几个比较知名的追求者,也都有去过月老祠这一共同点。 甚至包括苏辂本人,也是去过月老祠打探的,但除了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我们也去看看吧。”池宁活动了一下筋骨,不像是去打探,更像是要去打人。 “破案,破案,破案!”江之为也来劲儿了,拍拍袖子,就站了起来。他,江之为,可是要成为像包龙图一样的青天大老爷的人! 池宁对破案没什么兴趣,他更多的还是想去给新帝缠红线,不开玩笑,很认真的。 一行三人,说走就走。行动力强是一方面,正赶上三人休沐是另外一方面。 俗称闲得蛋疼。 与此同时,巫昇与祝梁也终于想办法给姬簪搞了个假户籍,帮她像祝梁一样,成功地混入了京城。 蛊毒少年巫昇的冒险之旅,并没有就此结束,他们是从南溪门进来的,正好路过了摩肩擦踵的月老祠。这样热闹的地方,想不注意到都不可能的。走过路过的大启百姓,几乎人手一个造型和蔼的月老娃娃。根据娃娃身上衣服颜『色』的不同,灵验程度也会不同。至于如何求得最灵验的娃娃,这就要看“诚意”了。 简单来说就是这月老祠把姻缘也做成了一桩生意,爱情被很随便地放到了市场上买卖,想得偿所愿,那就掏钱啊。 除了一些有“前世功德”保佑的大人物,几乎就没有求不来的姻缘。 不定时地就会有来还愿的人。这些人看上去并不像托儿,是真心实意来感谢月老帮助他们结成良缘的。 良缘不良缘的不好说,但至少是成了。 月老祠的祠主自称月老座下的第三十八代外门弟子,如今广开庙门,又收了无数徒子徒孙,仿佛立志要把爱洒满人间。月老祠中还有不少自愿来帮忙的信徒,分文不收,就是像其他正经寺庙道观里的善信那样来做事的。 月老祠的规模越做越大,虽然如今还只是个搞姻缘的,但照这个架势下去,下一个天书教已经指日可待了。 据说祠中有一棵被月老亲自施了法术的参天古木,名为红线宝树,只要心诚地在树下祈愿,便可以沟通天地。 巫昇听说这树的神异后,便当场驻足,非要进去给他恩人之一的静王世子也求一条红线保佑。 静王世子选婚的消息,哪怕是远在楚地的巫昇也是听说了的,静王世子想结婚,他就去给他求姻缘,没『毛』病。 祝梁:“……”行吧,希望你能在见到池宁,听到了这个养儿狂魔的打算之后,还能保持这样的“真善美”。 祝梁是真的和巫昇相『性』不合,哪怕他已经不会再因为巫昇能生孩子而小瞧于他,他也还是觉得自己和这样天真的好人相处不来。他还是更喜欢池宁一些,坏得理直气壮,问心无愧。坏人的快乐好人根本想象不到。 姬簪还在姬似雪的石簪里躲着时,也是听说过这京城月老祠的赫赫大名的。一般人听到灵验的说法,虽然有可能会来拜谒,但心中多少还是将信将疑的。毕竟鬼神之力看不见『摸』不着,有灵验的例子,也有不灵验的。反倒是身为执的姬簪,要更加相信某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因为她很清楚的知道,确实是有“**力”之物的存在的。 她也跟着巫昇停下了脚步,想进去拜会一二。 二比一,祝梁…… 还是没有迈进月老祠半步,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这玩意儿,对进去的人甚至是带着嘲弄的。自己的感情自己都把握不住?还需要去求鬼神帮忙?那这样的爱情要来又有什么用呢? 强者为尊,才是祝梁相信的世界。 不过祝梁倒也没有再劝巫昇和姬簪,只是与他们约定了完事后去月老祠对面的云来酒楼碰面。说完,三人就分道扬镳,祝梁独自上了酒楼的二楼雅座,准备叫一桌好酒好菜,边吃边等着巫昇他们出来。 此时正值画院的宫廷画师也在云来酒楼里作画。 画院,是朝廷内一个很独特的衙门,因为肃帝爱画成痴才得以建立,发展至今,想要进画院的画家,要经历完全不输给科举的严苛选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才有可能成为领着皇家薪水的宫廷画师。 当上宫廷画师之后,薪资待遇那是相当不错的,其中就包括了可以拿着公款,天南海北地采风作画。 最近新帝也听说了月老祠的盛名,就让画院派了几人来把这样的盛况记录下来,用以一观。 在天和帝出事之前,大启的皇帝并没有一定要困守皇宫的规矩,经常会到处溜达,好比天和帝。但从天和帝无故失踪之后,皇帝就只能通过画师的笔,来看属于他的锦绣江山了。 说来也巧,在画院里也有个池宁的干儿子,名唤鹤郎。 梅妻鹤子的那个鹤郎。 鹤郎过去就是个怀才不遇、穷困潦倒的白面书生,还是那种在读书写文上一窍不通,没什么天分的书生,或者说他在很多事情上都没有天赋,连和旁人沟通都有困难。长相又很普通,家境还特别贫寒,父母更是早早地就去了……缺点一堆,唯一还算能拿得出手的优点就是画人。 以一种很难被现在主流书画艺术所接受的真实笔触,尽可能地还原当事人的长相或者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这样的复刻,被一些人批评为毫无艺术造诣可言,不重留白,难成大器。在遇到池宁之前,鹤郎一直都过着只能在街头赚些小钱维持生计,却又随时有可能饿死的孤苦生活。他自己倒也算是自得其乐,说不定饿死之后还能成个什么家。 就像那句话说的,一幅画什么时候最值钱?画它的人死了之后。 不过,命运让鹤郎遇到了池宁,他就没那么容易死了。池宁收儿子从来是没什么条件的,如果一定要给一个选择标准,那就是他乐意,或者是有利可图。 鹤郎算是两者的结合,池宁既愿意认,也觉得鹤郎用的上。 池宁把鹤郎的画,通过自己的师父张精忠,献给了天和帝。天和帝是个一刻也坐不住的皇帝,向往自由,向往外面的世界。也因此,一如池宁所料,鹤郎对南方家乡无比真实的描绘,让天和帝看后大为欢喜,将其破格录入了画院。 池宁也因为举荐有功,而在天和帝面前正式挂上了名号。 然后,池宁就和鹤郎没太多交集了。 池宁养儿子是真的很粗糙的那种散养,有用了才能想起来,没用了……就全靠彼此的运气和老天安排的缘分了。 鹤郎倒是没什么不满足的,对于他来说,他入了画院之后过的简直是神仙日子,每天再不需要为纸笔短缺发愁,为粮油断顿而惶恐,只需要画画,就可以让所有人开心。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不会有了! 鹤郎不是画院里最出众的,也不是画院里最没落的,就这么一直平平淡淡地过了下去。上面有任务了就画命题画,没任务了就画自己的心中画。 对于干爹池宁,鹤郎没有所求,也没有忘记。每年的三节两寿,鹤郎都一定会送上一幅自己最为满意的作品。 然后就仅此而已了。 父子之交淡如水,旁人甚至几乎很少能联想到他俩之间还有这么一段关系。也因此,池宁出事时,并没有连累到鹤郎,当然,鹤郎也没有因为池宁去江左养老,而忘记自己的干爹,依旧会在节日送画,风雨无阻。 如今,因为新帝没有办法离开皇宫,鹤郎这种看上去毫无特『色』的写实派宫廷画家,就再一次有了出头之日。 对他们投石问路的考验,便是这一回的月老祠。 在众人专心致志为陛下作画时,鹤郎本来正在专心看景的眼睛,却控制不住地被祝梁所吸引。这个玄衣女侠真的太美了,她坐在二楼窗下的雅座上,嬉笑怒骂,活得真实。 那是一种语言所无法形容的鲜活,是人间,是烟火,是鹤郎控制不住想要下笔记录的美不胜收之景。 然后,一直被人背后嘲笑为傻子的鹤郎,就再一次犯起了傻,放弃了大好的晋升之阶,反而专注地画起了一个面前摆了一桌子美食,一举一动根本不像个好人家姑娘该有的样子的祝梁。 一笔一画,工细浓艳,极尽绮靡。 在看清楚鹤郎画的是什么之后,便有同僚大声嘲笑了起来:“欸,傻子,你知道我们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吗?” 亏他们之前还觉得鹤郎是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如今一看,傻子果然就是傻子。 鹤郎没有回答,也没有生气,因为他的眼里只剩下了祝梁,以及他眼前的画。没什么文采的他,甚至在下笔的那一刻,就已经给这幅新作品起好了名字——《活『色』生香》。 冥冥中他有一种预感,这会是他这一年,不,近十年间最好的作品。 他不能错过它! 鹤郎不回答,让众人自讨没趣,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画布上,专心钻研了起来,谁不想让新帝高看一眼呢?一朝天子一朝臣,画院不比其他衙门,若不抱紧皇帝的大腿,可是随时有可能要回家自己吃自己的呀。 在鹤郎作画时,池宁一行人也终于到了月老祠。 由于门口的车马实在是太多,池宁等人不得不放弃了乘轿,从街口步行走了过来。若池宁亮出身份,倒也可以起到一个清街让道的作用,但他神经病的师兄非说这样就失去了微服打探的意义,不许池宁亮出东厂的身份。 “???”池宁这辈子最不能理解的就是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享受,非要为一些有的没的去自虐。 “走两步累不死你的。”江师兄像极了蛮不讲理的家长,大多数时候他们是爱孩子的,但有时候他们说的话又会让你觉得自己怕不是真的是从垃圾桶捡回来的。师兄对师弟老气横秋道:“你得动一动,知道吗?要不然早晚有天会瘫在床上。” 池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师兄,碍于儿子在场,他不好直接撒泼打滚耍赖不走,只能找借口:“我腰疼。” “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来的腰?” 池宁:“……” “要不我背您?”作为孝子贤孙的苏辂,倒是挺想给他干爹尽孝的。 “他不需要!惯得越来越没个样子!”江之为对苏辂下了命令,强行拉过池宁,在拥挤的人群里开始闪转腾挪。 “我想吃糖人。”池宁终于不要坐轿子了,他要吃路边的糖人,一群小孩都围在街边的小摊上等着,好不热闹。别的小朋友有的,他也要有。 “你看我像不像个糖人?!”霸道师兄,一秒上线。 师兄弟俩一路就这么吵吵闹闹地走进了月老祠。月老祠里的人,已经多到了让人很难看清楚这个地方的全貌,只能看到“人人人人人自己人人人人人”。 没一会儿,池宁就把他师兄和儿子给丢了,这可…… 太好了! 池宁真的受够了他师兄的叨叨了,怎么会有这么婆婆妈妈的人。虽然没了儿子挺可惜的,但没了师兄的快乐足以弥补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不用担心走散了会怎么样,池宁一点都不着急去找人,反倒是愉快地调查起了这个古怪的月老祠中。一路顺着人流走走停停,始终没有找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走到最后,池宁不得不抠门地花了两文钱,认捐了一根红线,准备去传说中的红线树下碰碰运气。 说是认捐,说是心意,实则就是花钱。 在正堂旁边的耳房里,有个专门用来认捐的地方,队伍排得很长,还有专门的弟子、信徒在管理秩序。 两文钱是这里的最低价,连赠送的月老娃娃都得不到的那种。来排队的,几乎很少有人会选择这个,大家一般会选个中等档次,既不肉疼,也不寒酸。也因此,当池宁这个异类,一脸淡定地对负责收钱的小弟子说出两文钱时,大家下意识的就诧异的看了过来,看池宁周身的衣着打扮,也不像是那等穷到出不起钱的人啊。 有人好心多嘴告诉池宁:“心诚则灵啊,这位小郎君。” 原君嗤笑:【这个‘月老’可真是个‘好’神仙,给钱就能灵验的‘好’。】 池宁不解地看向和他说话的人,虽然他没开口,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已经替他说了:我的心很诚啊。 “这,别人也诚,花的钱又比你多,你说若你是月老,你会帮谁?” “对啊,对啊,这么少的钱,简直是在侮辱月老他老人家,小心这辈子孤独终老哦。” “你不想月老多照拂于你,至少也不希望被他为难吧?” “他老人家若真灵验,天下那么多姻缘等着他去促成,又哪里有空为难别人?”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在池宁身旁开口,替他解决了这些非要别人跟着他们一起搞封建『迷』信的人,“信仰的力量是帮你们变成更好的自己,而不是让你们裹挟别人,对不加入的人连哄带骗又威胁。你们这样与那拦路抢劫的又有什么区别?” 说完,少年又转头对池宁说:“你做得对。不过要我说,你真的应该一文钱都不给这糟心地方的。感情若能以金钱衡量,那还是感情吗?那是卖猪肉!” “你!我们也是好心,怎么在你嘴里却变得如此不堪?你这人还讲不讲道理?” “到底是谁不讲道理?既然两文钱是这里规定的最低消费,明码标价,那它就是正当消费。我朝之法哪条规定了不可以选择最低消费?” “『操』,你个□□崽子,会不会说人话?不会说我来替你家大人教教你!” 眼瞅着双方呛声往打架的方向发展而去,穿着白衣、腰缠红带的祠中子弟终于站了出来。倒也没有怎么偏帮,只是拉开了双方,让…… 给钱的队伍得以继续顺利前行。 总之就是干什么都不能耽误他们挣钱。 池宁再想去找少年时,他已经消失在了密密麻麻的人海之中,看来真的就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让一肚子阴谋论的池宁,有点哭笑不得。 不得不说,遇到好人的感觉,总会让池宁的心情更好一点。他这人就是这么自私,只许自己当恶人,不许旁人比他更邪恶。 这么一通事情后,众人早已经忘记了矛盾源头只是一个人买了根两文钱的红线。而拿着红线的池宁,已经找到了后院红灿灿的红线宝树。几人才能合抱的大树前围满了人,不过大家都还算守规矩,井然有序地排着队,挨个上前系挂红绳。 等轮到池宁时,已经过了有一阵了。 池宁眯眼,仰望着眼前灼灼其华的桃树,在真实的粉『色』花瓣里,找到了影影绰绰藏在其间的血『色』。那便是他在苏辂身上看到的了。 来树下结缘的人,先是闭眼许愿,再是踮脚结绳。然后,就会有一片血『色』花瓣顺着“心诚”之人的红绳而下,像真正的花瓣一样,乘风在这人头顶绕一圈后,飞向远方。应该是去找这人所求的“命中注定”了。 因为池宁在一对来还愿的小夫妻身上,也看到了与苏辂身上相似的花瓣,外形精致,红得像血,只是颜『色』没有苏辂那么深。 来还愿的小夫妻在别人问起时,还激动地讲述起了他们妙不可言的缘分。 大意是说,男的家里是做绸布买卖的,原本为了扩大家族生意,父母有意安排他与同商会的另外一家大户的小姐成亲。但男的不甘心,他早已情系借宿在家中的孤女表妹,他想为了表妹与家里抗争,却又不知道表妹对自己是何种想法。病急『乱』投医之下,来红线树求了月老,没过两天他就得偿所愿了。 但家中还有不少铺子需要维系,他和表妹商量之后,表妹甘愿做出牺牲,退一步为妾。为了未来的后宅和谐,表妹甚至愿意陪他来一起再系个红绳——为他与那富户小姐。 这段爱,感天动地,享尽齐人之福。 故事里的槽点到底有多少,池宁已经懒得去细数了,只希望这位敢以大舜自比,妄想娥皇女英的傻『逼』能够离他远点。他吵到他了。 “呸!” “无耻!” “死皮不要脸!” 围观群众终于看不下去了,哪怕是生活在一夫一妻多妾制下的人,也还是会觉得这男的吃相未免太过恶心了些。竟还觉得自己做的对,可以这般振振有词。 池宁循着说话的声音看去…… 果不其然,三个出声的人里,就有一个是他师兄。师兄弟就这么喜相逢了,但江之为却没能注意到他之前一直在找的师弟,此时只满心愤怒,暴躁地想撸打人:“人家姑娘还未过门,你就已经娶了表妹为妾,还在这里装什么情深不悔,不过是馋人家的嫁妆!” 另外两个说话的人,一个是个小娘子,一个正是之前为池宁伸张正义,劝他不要相信金钱能买来爱情的少年。 刚刚和池宁一起排队的信徒,如今大多也正在这里结绳。 一眼便认出了少年。 他们生气怒斥:“你小子是来砸场子的吧?”颇有道上大哥的味道。 少年也是毫不客气:“对啊,我就是来砸场子的!今天我就要砍了邪树,捣了『淫』祠!看你们还怎么蛊『惑』……” 嚯。池宁在心里道,比我还嚣张啊。这年头主持正义的好人都这么像坏人的吗? “……我的怀古去成婚!”少年说完了他的话。 咦?池宁一愣,少年你是不是说了什么很可怕的虎狼之词? 第26章 努力当爹第二十六天:你喜欢的样子我…… “来者何人?!” “坐忘心斋,司徒望。” 一个是真敢问,一个也是真敢答。 池宁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遇到有人会“阵前叫名”。说实话,这样的一问一答,只有在戏本子里才会显得正常。真人实『操』,总莫名感觉很羞耻啊。从某种意义角度来说,喊话的两人心理素质都挺强的呢。 当“坐忘心斋”和“司徒”两个词连在一起出现时,所代表的震撼意义,让众人都不自觉地就闭了嘴,因为全大启就没有人不知道国教坐忘心斋的。 大启因为开国太-祖的原因,既不推佛,也不崇道,反倒是立了个独属于本朝的国教。 也就是坐忘心斋,它比历史上其他朝代的国教都要再特别一点,好比它的道场并不在京城,与皇室的关系看上去也不算紧密,一直安安静静的自己玩自己的,倒真的就好像只是一面被大启借来拒绝其他教派扩张、发展的旗帜,出『色』地完成了一个挡箭牌应有的作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很少能有人真正知道坐忘心斋到底信仰什么,有着怎么样的力量体系和内部管理结构,坐忘心斋就只是坐忘心斋而已。 池宁知道的比旁人多一些,都是从神宫监的掌印口中听说的。坐忘心斋的道场远在邙山,洛水以北,教中有祖训,门下子弟不得擅自离开福地,准确的说是轻易不能踏足京师重地,恐冲撞龙脉。但也不是没有特殊之例。这部分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了——每一次坐忘心斋弟子出现时,不是国有大难,便是民有妖灾。 在场的百姓看向月老祠的眼神,开始不对了。 池宁猜到了坐忘心斋出世应该是为了天书教,而不是京城城东一个小小的月老祠。但天书教至今连名字在民间都还是个禁忌,百姓消息闭塞,知道的不是很少、就是很模糊,联想不到也属正常。 但更让池宁关注的还是司徒望的名字—— 与世代驻守北疆、堪称中原国门的司徒将军同姓,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单纯的巧合呢。 司徒家每一代都是大启当之无愧的战神,让皇帝又爱又怕。爱的是他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怕的是他们功高盖主、挥师南下。 要不是天和帝还留了大殿下闻宸这个儿子,以池宁最初最黑暗中二的想法,他真的会直接投奔北疆,蛊『惑』司徒家取闻氏而代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天下已经让姓闻的坐得太久了!当然,有小殿下在,池宁是不会考虑任何其他选项的,甚至会对这些可能提前做好防备。 好比司徒家,就在池宁必须替闻宸殿下拉拢的名单上。 只有有了兵马的支持,才会拥有未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 当然,司徒家并不是随随便便的谁,想要拉拢就能够拉拢的到的,他们每天不知道要应付多少心怀叵测之人。哪怕是池宁,至今也只是打通了司徒家最外围的一层关系,根本找不到渠道与主家嫡系搭上交情。这里面也有池宁怕新帝发现,选择了低调行事的原因。 总之,在现场的普通百姓还觉得司徒望只是坐忘心斋的某一代弟子时,池宁看司徒望的眼神已经越来越亮。 司徒望很可能就是司徒老将军唯一还活着的嫡子。 司徒老将军的其他嫡子,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死去了,为保护仅剩的独苗,司徒望的信息一直被司徒家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至今成谜,让人琢磨不透司徒家到底怎么做到的。如今看来,应该是司徒老将军把儿子送入了坐忘心斋,才能起到这样的效果。 搞封建『迷』信的总是比较神秘。 池宁懒得猜了,他选择了直接问原君:【所以,他是吗?】 原君也很痛快地剧透了:【他是。】 只这么一个收获,池宁今天就没白来。 那边厢,月老祠的祠主终于现身,就是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头。中规中矩的人设,毫无创意与特『色』。这位祠主说起话来也是四平八稳,不见慌张,看来不是胸有成竹,就是颇有后台,或者两者皆有。 司徒望这边也是有备而来,特殊的长哨一响,他埋伏在外面的师兄弟就直接冲入了庙中,在给了司徒望一把银『色』□□的同时,也将月老祠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司徒望做人还挺讲究的,开战之前,仍记得先规规矩矩地提醒围观的群众:“一会儿刀剑无眼……” 他的话还没说完,人群已经作鸟兽散,给双方斗法清了个场。 不消片刻,红线宝树下,就只剩下衣着统一的坐忘心斋弟子,以及月老祠的弟子和信徒了。两军对垒,气势上国教坐忘心斋就已经赢了。 哇。 池宁觉得他今天来得可太特么值了! 司徒望帅气地将□□一划,这□□一点也不像个法器,更像是马背上开战的杀人之兵。他这才发现身边的池宁根本没有动,皱眉提醒:“你怎么还不走?” 池宁想前排吃瓜,又想拉拢和司徒府的关系,自然是不肯走的。但这话说出来,他也知道会很讨人嫌,正在想借口,就看到傻师兄和干儿子也没走。人群散去之后,人就好找了许多,他们也看到了池宁,朝着他挥了挥手。 池宁指着人道:“我刚刚与家人走散,正在找他们。” “……”那你也是很有定力了,不愧是被那么千夫所指,仍敢只花两文钱的人才。司徒望再次对眼前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好心道:“那现在你找到人了,快带着你的家人走吧,一会儿这里会变得很难看。” 不等池宁回答,月老祠那边已经炸了。这也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吧?说来砸场子就来砸场子,还旁若无人地聊起了天,甚至话里话外都笃定他们会输。 哪怕是国教坐忘心斋也不能这么目中无人啊! 你们有人,我们就没有吗? 祠主让人恭恭敬敬地去把他的倚仗请了出来,巫昇与姬簪。他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而且就他刚刚招待两人时所了解到的,这两位高人很好骗的样子:“两位大人可算来了,我也不知道是如何得罪了他们,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喊打喊杀。” 巫昇出现时,人海自动为他分开了足够宽的距离,因为随着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他养的无数小宝贝。 池宁一下子就认出了巫昇与姬簪,因为很简单,原君在姬簪身上感受到了与石簪相似的力量,而池宁之前就已经见过巫昇的画像。 至今为止,这都还只是教派层面的斗法,双方力量持平,轻易是不会出手,打个两败俱伤的。 月老祠的祠主是个阴险的老头,在两方僵持时,甩出了自己另外的一个杀手锏:“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如我们请东厂的大人来评判一二?” 玄学的问题,玄学界自己解决。 但如果一方突然搬出朝廷的人,那就是降维打击了。 不过,东厂?东厂他可就太熟悉了。 江之为在那边已经要笑死了,他很努力地想忍住,不让自己的得意别人看去:“不知道你们认识东厂的什么人啊?区区不才在下,在东厂刚好也有几个熟人。” 这里可是雍畿,官员密度最高的京城,一块牌匾砸下来,五个路人里可以有三个至少与京官有关系。 祠主朝着东厂的方向一拱手,倨傲异常:“东厂的临公公,听说过吗?” 池宁&江之为&苏辂:“???” “怎么,他是你们的主子?”司徒望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怕了,倒更像是“你们果然是一伙儿的”怒不可遏。 司徒望心想着,怀古明明曾对我说过,他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想要成婚的。结果有天怀古就突然改变了主意,这本就让他觉得有问题。现在再听到祠主说这月老祠与池宁有关,而池宁正是静王世子的选婚太监……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池宁真的是天降一口大锅。 “算是吧。”祠主自认为还算口下留德,主要是他也听过池宁睚眦必报的名声,若让池宁知道他扯着他的名字作虎皮,肯定会死得很惨。所以他选择了一种春秋笔法的解释:“在我的信徒里,有临公公干儿子的未婚妻,师兄的老母亲……” 池宁:你这碰瓷碰得就有点不要脸了啊,朋友。 江之为和苏辂已经站不住了,对方说的是谁,还用说吗?未免也太精准点艹了。 “你放……什么厥词!”江之为很生气,要不是师弟在场,他就要口吐芬芳了,“我娘怎么会信你这种玩意儿?她不比你清楚她儿子我能不能成婚?” 池宁的师父张精忠为三个徒弟做过最正确的事,就是没让他们因为自己残缺的身体而产生自卑情绪。 对于江之为来说,他不仅不自卑,甚至有时候开起类似于“无j之谈”的玩笑来比谁都开放。他真的一点也不介意让别人知道他是个太监,他大大方方地就可以承认自己没办法找人结婚,因为他没那个兴趣。 祠主再傻也听出江之为话里的意思了,他这是走夜道却遇到了鬼,拉江之为的母亲当挡箭牌,没想到江之为本人就在现场。 想不承认江之为是江之为也不行了,因为祠主终于看清了江之为身边的人,苏辂。 那个给月老祠捐了大笔银钱的吏部右侍郎侄女做梦都想嫁的人。同时,也是其他不少大主顾想要嫁的人。这也是苏辂身上的桃花执颜『色』都已经如此之深,但他还是除了有点疲倦以外,再没有其他□□控之感的原因——想绑定他的人太多了,肯花钱的也有好几个。 祠主还想着要价高者得之,再多割几波韭菜。 他就说了两个例子,偏偏就撞了这两个例子,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晚了。 但不等祠主想清楚他到底是该反抗到底,还是先认罪再图以后的时候,巫昇已经当场反水:“你诬陷大人,该死。” 巫昇官话不好,但脑子和听力是正常的。也是因为官话不好,他不喜欢多『逼』『逼』,只喜欢直接动手。 姬簪大概是之前带姬似雪带出了习惯,现在也没抛弃掉给人当参谋的习惯,对巫昇道:“看,我就说吧,这老头肯定是骗你的,他怎么会认识池大人呢?池大人一直在宫里忙着选婚的事情,日理万机的,哪里来的空闲到处闲晃?” 池宁:那还真是对不起了啊,我就是这么闲。 巫昇的蛊虫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轻松地控制住了场面。不管是司徒望等坐忘心斋的弟子,还是池宁和原君,都没了用武之地。 池宁只在心里想着,看来这位楚寨的双『性』小美人,也不一定适合静王世子啊。 虽然池宁说过,他会尊重静王世子的选择,但其实从他本心来讲,他也是有偏向的,只是他一直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好比祝教主那种哪怕穿着裙子,也一定会在床事上占上风的,池宁就不太想要促成他和静王世子。 但如今看来,名单上的好几个选择,都是静王世子攻不了的崽啊。 原君不得不开口:【你就没有想过,是静王世子太受的原因吗?】 【他会成长起来的!】池宁是绝对不能允许别人说他儿子不好的,只能他说!虽然他不可能真的认静王世子当儿子吧,但,他的慈父之心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大概只有等婚事完了,远离了静王世子,他才能正常起来。 轰轰烈烈的开始,神神奇奇的收尾,谁也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司徒望抓走了所有参与了爱情买卖的信徒,也如愿把红线宝树连根拔起,痛快利索地解决了根源,这等害人之物万万不能再留。他来京中确实是带着任务的,只是与池宁猜测的不同,月老祠也在他的任务之中。 虽然司徒望带来的弟子跳了半天大神,又是烧火,又是淬剑的,挺耽误工夫,但至少是把问题给解决了。不用担心对方是个半吊子,也不用担心月老祠的后患无穷。 姬簪一直下意识地躲在巫昇身后,她有点怕坐忘心斋的人看出她的不同。但她还是不能走,因为她已经认出了池宁。她不知道池宁也已经知道了她是谁,还在绞尽脑汁地想要安排巫昇上前认人,然后给自己也安排个通天之梯。 池宁是一个多么“善解人意”的人啊,他主动打破僵局,对所有人先做了自我介绍:“我叫池宁,东厂的那个。” 司徒望:“!” “如果我没有猜错,等您忙完了,相信您一定有很多的问题,想找我谈谈?”池宁对司徒望道。 司徒望看池宁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之前的猜测有多离谱,幸好,他们在误会还没有造成之前就相遇了。他很想现在就去和池宁说话,但是不行,他必须先完成教中给他的任务。在两人约定好了日后见面的时间后,池宁就带着人走了。 按理来说,巫昇和姬簪是应该留下的,毕竟他们一开始的立场很奇怪,虽然后面倒戈了吧,但出于谨慎也是要把他们留下配合工作的。 但东厂的人也来了,有了池宁的面子,巫昇等人这才得以被放行。 一出去,他们就直奔月老祠对面的云来酒楼,找到了已经等得快要不耐烦的教主祝梁,以及池宁还在作画的干儿子。 今天真是个团圆的好日子。 “鹤郎?”池宁最先问到的就是一身青衫,下笔如有神的鹤郎,“你怎么在这里?” 鹤郎不善言辞,有些时候甚至会给人一种傻子的感觉,但其实他只是行动和说话比较迟缓,不是不能理解。他放下笔,缓缓开口:“爹。” “哎。”池宁已经习惯了这种和儿子对话时存在时差的感觉,笑眯眯地自问自答,“今天画院来采风吗?又剩下你一个人最后走?” “来画画。”鹤郎才回答了池宁的第二句。 池宁已经又问了新问题:“画了什么呀,满意吗?给爹看看呗。” “嗯,是来采风的。”这是第三句和第四句的回答,“又是我最后走。” 池宁问完他所有想问的就不再问了。他儿子有强迫症,明知道他已经猜到了,还是非要把所有问题回答完不可,一个也不能差。池宁索『性』就一次『性』问完自己的,再等着鹤郎慢吞吞地挨个回答。 “画了一组人,好几张。我很满意,是今年最好的。”鹤郎说话总是拖着长腔,不是故意的,而是只有这样才不会结巴,“本来就是想给爹当礼物的画,爹当然能看,现在就给爹吧。” 池宁掐指一算,又快过节了,鹤郎最满意的作品,永远是会孝敬给他的。池宁没什么诗画方面的鉴赏能力,他一直是个很实际的人,只能看得懂价格。但架不住他有养儿子的乐趣,无论鹤郎给了他什么画,他都让人集中收藏到了一起,爱若珍宝。 “真厉害啊。”池宁发自真心地感慨了一波,然后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画,却并没有当场打开,只准备回去再欣赏,他还不忘关心鹤郎,“你今天画院的任务完成了吗?要是没有,记得补上。” 鹤郎最大的『毛』病之一就是当他想画的东西出现时,他就顾不上其他了。 果不其然,听到池宁的话,鹤郎才想起来皱眉去看窗外,月老祠已经什么热闹景象都没有了。他的任务…… 池宁只看鹤郎的动作就明白了他的任务:“算了,人没了就别画了,爹派人去画院帮你说。” 鹤郎再次延迟:“任务还没有完成,我现在画。” 池宁劝不住鹤郎,只能让他在一边开始凭借想象创作,而他则趁此机会和祝梁接了一下头:“你先带人住到我的私宅,有什么问题后面再说。” 池宁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姬簪,该如何安置她,他还需要想想,现在再想把姬簪『插』入选婚的队伍可就不容易了。 匆匆忙忙的一个休沐日就这么过去了。 等池宁舒服地泡在了热水里,还很精致地在澡盆子里放满了二师兄寄来的干花瓣时,他的脑子仍没有停下,在思考着今天发生的种种。 有太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只能求助原君:【您知道司徒望是怎么回事吗?】 【知道。】 池宁很上道,立刻对摆在自己眼前的木头道:【求您发发善心,告诉我吧。】 司徒望和闻怀古的故事还挺简单的,司徒望的外家就在蜀地,小时候他曾随母亲回乡探亲,作为蜀地身份地位最高的两个小孩,年岁相当的两人自然而然地就被家里安排,玩到了一起。孩子的友谊是很神奇的,虽然只有一个夏天,但自此他们就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了,再没有忘却这段友谊。他们常年保持着通信,哪怕后来司徒望去了坐忘心斋也没有中断。 长大后,司徒望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有天试探『性』地对闻怀古谈起,他有个堂妹,与他差不多大,与他差不多高,与他差不多的长相…… 【这个堂妹不会就是他吧?】我的朋友就是我系列。 【我也觉得是。】原君得到消息的渠道比较特别,也并不能知道全貌,他只能把他知道的告诉池宁。 总之,就是司徒望捏造了一个『性』转的他,问好友会不会娶。 闻怀古拿着司徒望寄来的信,一夜未睡,辗转反侧,终于认清了自己不喜欢姑娘,怕不是个断袖的事实。于是,赶忙修书一封回了友人,他不打算结婚,不敢耽误司徒家的娘子。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原君也不知道,反正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闻怀古因为他爹还是决定成婚,司徒望不远千里从北邙奔袭而来,觉得闻怀古这是被人下了蛊,肯定不是出于他的本意。 【自古竹马难敌天降,司徒望这又是竹马又是天降的……啧。】池宁觉得他大概要白辛苦一趟了。 但莫名地,池宁的唇角控制不住地在上扬,就还挺开心的。 虽然他不相信什么爱情不爱情的,可如果小可爱闻世子能拥有真正的爱情,而不是为了谁去选择成婚,好像也挺好的。 睡前,池宁终于有心情,打开了鹤郎的那一组画欣赏了起来。说真的,哪怕是没什么欣赏能力的池宁,也因为那一组画而产生了一种惊为天人的感觉,真的很美。 也因此,池宁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也是从司徒望身上明白的——天降美人,也是一种男人的选择啊。 新帝需要这种刺激。 拿祝教主去刺激新帝肯定是不行的,但…… 池宁把目光看向了那组画中,只有一个背影的那张,他问原君:【您能给新帝托个梦吗?】 小家碧玉,大家闺秀,天降美人。 可爱的,温柔的,美艳的。 新帝喜欢的样子,他手上都有! 第27章 努力当爹第二十七天:请开始你的表演…… 池宁请原君给新帝托的梦,便是以鹤郎所作的美人背影画为蓝本,在调整了画中人的衣裳颜『色』、配饰,模糊了地点之后的场景。 古香古『色』的酒馆二楼,人声鼎沸,热闹嘈杂。窗外车如流水,马如游龙,而在这盛世繁华下,出现的是让人过目难再忘的美人之影。桌子上堆满了让人食指大动的美食,以及一柄足以吓退宵小的宝剑,将人间真实与有勇有谋巧妙地结合。 宽大的罗裙,贴合着美人好像正要转身时的曲线,勾勒出了曼妙的腰身,欲遮不遮,引人遐想。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鹤郎便是把这点画到了极致。 原君不需要依靠自己的想象,只要复刻原画就好,不仅省事,还能完美地将鹤郎画中之意,以最为传神的方式,原封不动地送到新帝的眼前。新帝在这个梦里是没有办法动的,像是被震撼到了,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上前。 画面的留白恰到好处,尺度拿捏适中,让人既觉得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好像触手可及,呼之欲出,又带着一种不希望“她”转身戳破美梦的忐忑。 简单点来说就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有些男人就是这么贱。 只要“她”不转身『露』面,就会永远停留在符合梦中人对极致之美的想象中。 当新帝从龙床上坐起时,仍久久无法忘却那份想象所带给他的悸动。曾经新帝觉得他的皇兄天和帝,是极其不负责任又愚蠢的,仅仅是为了外出游览,就敢置自己于危险不顾。但,如果皇兄心神向往的民间是这副模样,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对于这个时候的新帝来说,这还只是一场了无痕迹的美梦,他不是襄王,“她”也不是神女,他对“她”全无相思亵玩之意,有的只是一份正常人对美的欣赏。 但…… 池宁又怎么会放任事情只走到这一步呢?他给新帝准备的惊喜已经安排上了。 这天池宁难得起了个大早,一方面是为了安排祝梁与巫昇入小北宫,另外一方面就是为了安顿姬簪。 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原则,也是想顺便试探一下自己干儿子对“造反”这项伟大事业的态度,池宁带上了本应该在内书堂教书的苏辂。苏辂昨天才休沐过,假不好请,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安排,换课、代班这些『操』作,古已有之。 月老祠的事情解决得怪诞又“别出心裁”,但在那颗古树倒下时,苏辂实打实地感觉到了一种终于得以解放的自由感。 疲倦感和束缚感就这么一同消失,没了个彻底。 这一回是真的不会再反复了。 “又劳阿爹为我『操』心。”苏辂很有古时的君子之风,任何的帮助他都会铭记于心。 池宁摇摇头,并不是很想居这个功:“是司徒望和坐忘心斋的功劳,你若想谢,改日备份薄礼送去司徒府就好。” “我已经列好了单子。但司徒府是司徒府,阿爹是阿爹。没有司徒府,阿爹依旧会出手。但没有阿爹,我现在在哪里还不知道呢。”反正肯定是等不到坐忘心斋来惩『奸』除恶的。苏辂目光清正,行事磊落,却绝对不蠢,好像他能看破一切,又体贴地从不挑明。 池宁被看得差点端不住当爹的架子,只能匆匆扔下一句“随便你”,就结束了话题。 在见到姬簪后,池宁也不想耽误工夫,选择了与她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你想报复姬似雪,而我正好也需要一个美人助我完成一些事情。我帮你得到爬上去的渠道,能不能真的爬上去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姬簪掩去吃惊的神情,自我脑补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池宁大概在神宫监那日遇到怪事后,就通过一些特殊渠道得到了自保的手段,进而发现了正好送上门的她。 大家互惠互利,这自然是好事。 但池宁对她肯定还是心有顾虑的,便有了如今进一步的试探。成了自然好,不成池宁也没什么损失。这样冷冰冰的交易,反倒是宽了姬簪的心。 “我明白了,我会证明我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我很期待。” 然后池宁便在交代了姬簪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以及若遇到意外可以联络在宫外的苏辂,但如果没有意外最好不要与苏辂产生交集后,带着祝梁与巫昇入了宫。 虽然静王世子大概率不会再和旁人假意成婚,但池宁还是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了世子。不管世子怎么选,池宁心中都已经有了安置所有人的万全之策。 “恩人……”巫昇的官话不怎么好,和姬簪学了一晚上,才终于说利索了这一句,“但有所求,无有不肯。” 池宁迎面就这么撞上了小美人一双能看到底的清澈双眼,那里面写满了赤诚。 说实话,池宁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性』格的人了,他待他这般全无保留,他、他还怎么狠心去利用他呢?池宁只能先在心里告诉了自己一万遍“你是个坏人”,这才能对巫昇道:“我确实有些事需要请你帮忙,有可能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也有可能很短,我现在不能给你准话,可以吗?” 巫昇不会说,但能听得懂官话,他不假思索地就点头同意了。池宁与祝梁不同,祝梁救一次就两相抵消,可他欠池宁的却是一整个寨子的人情。 池宁已经忍不住想上手捂住巫昇的眼睛了,怎么能这么乖啊。 一颗想当爹的心再次开始蠢蠢欲动。 但现在不行,正事要紧! 又一日,在朝堂上依旧执着于新帝之母的追封时,后宫则终于迎来了最激动人心的四选环节。 四选极为重要,因为基本在这一轮就已经确定了随后的“择三”人选,不出意外是不会改动的。也因此,最有看头的比试也是集中在这一轮,琴棋书画,才艺展示,应有尽有,最重要的是,太后老娘娘等贵人会亲自现身当“评委”。 祝梁、巫昇两人已经顺利地混入了应选之中。之前代替他们的人都一直谨遵命令,垂首低头,既不出挑,也不落后地存在着。也因此,当他们两人换进去之后,虽有人觉得奇怪,却也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不聪明的人直接就忽略了心中的异样,聪明的人纵使猜到了换人这种『操』作,也会脑补是什么潜规则,不敢胡『乱』声张。 池宁亲自去仁寿宫迎太后老娘娘的时候,嫔妃们已经都等在了那里。 太后身边的妃嫔们,泾渭分明地分为两派,一派是以刘皇后为首的新帝后宫,另外一派则是肃帝后宫里的太妃、太嫔以及天和帝宫中至今不知道该如何定位的旧眷们。 这些旧眷目前大多就是和太妃、太嫔们混住着,以巴着太后为生,地位有些不尴不尬。 新帝的后宫不敢得罪太后,又很明确地知道太后不会喜欢她们,因为她连她们的丈夫都不会喜欢,就也挺不尴不尬的。 于是当池宁进到仁寿宫后,差点误以为自己是进了冰窟,或者灵堂。 气氛压抑又古怪,紧张又非要故作轻松,这真的蛮考验情商和演技的。今天的日子尤为难熬,因为刘皇后“卧病在床”,并没有来请安。太后因此而生了气,大家也是心知肚明。 池宁在心里和原君盘算着:【看来刘皇后是真的怀了啊。】 【是啊。】原君早就在等着池宁了,真不知道池宁为什么非要自己猜,而不问他。 【男的女的?】 【你自己猜啊。】原君还是很记仇的。 池宁默默用手蹭了蹭鼻尖,还真就没有问下去。 原君莫名其妙地更加生气了,一两句好话哄不好的那种。 池宁就…… 专注于到太后老娘娘身上了。 这是池宁时隔几个月后,再一次见到太后有琴氏。上次见到这位与众不同的太后,还是池宁长跪在仁寿宫外,请求太后相信他师父绝无背叛天和帝的可能,张太监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在满朝文武都在怒骂张精忠、兰阶庭等人之时,池宁曾以为太后会看在过往她参加选婚时,是他师父亲手送她走上皇后之位的情面上,做些什么,至少不会落井下石。 但太后从始至终都不肯见池宁一面。 只有太后身边的心腹王富贵王公公来扶起了池宁,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师父随着大行皇帝一起失踪,才是他的福分。” 池宁事后去调查过当时没有失踪而是活下来的宦官宫女的遭遇,才明白了王富贵话里的意思。太后迁怒了当时每一个伺候在天和帝身边的人,那些活下来的人很是过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也不知道如今是死是活。 池宁能理解太后痛失爱子的悲愤,却也…… 太后根本没想过,若天和帝真的是出事了,那他师父绝对会挺身而出,替天和帝去死的这种可能,一丁点也不曾想过。 这让池宁彻底寒了心。 他不会想着要埋怨太后又或者怎么样,站在她的立场上,她做的也不算错,只是池宁从此坚定了一个信念,忠心什么忠心,无法表现出来、没有丝毫用处的忠心,有也等于没有,哪怕是他们所忠心之人,也不会去记住。 太后不知道张精忠为天和帝做过多少事情吗? 她知道。 但那完全不耽误她不念一点旧情,因为张精忠只是个奴才罢了。 所以,他池宁又为什么要去继续坚守那些无用功呢?从仁寿宫被搀扶起的那一刻,池宁忠心的对象就只有他自己了。 他想吃得好,穿得好,成为人上人。 如今再见太后,她依旧是那样端庄肃穆,高高在上。她是稳定后宫的好皇后,是手腕强势的铁血太后,是除了两鬓怎么藏都藏不起来的白发,再难有人看出心中悲伤的有琴氏。 不苟言笑,没有慈悲。 太后招招手,把池宁叫到跟前,好像还与过去一样。 这就是太后啊,从她为了给自己在当年的选婚之中博一个出彩,硬生生造了个“有琴”的姓氏出来就可以看出。父姓“有”,母姓“琴”,自此她便是“有琴”了。这使她孝名远扬,还得了个是旁人看见她的姓,就想好奇地问上一回的机会。 皇帝看人,很多时候连画像都没有,只有孤零零的名单册子,名字突出有趣,总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张精忠起名最初的灵感,就来自太后参加选婚的这一回,“有”“琴”的结合,还是他给太后提的意见。他对池宁说,太后是个目标明确的聪明人,他当年推选还是应选的太后为皇后,就是看重了这份聪明。 他觉得他的投资会有回报。 可惜,他错了。 聪明的人大多薄情又冷『性』,他们只会觉得是自己凭借手腕得到了如今的一切,是理所当然,没有半分感恩。 在池宁迎着太后一行人到了无疆山时,太后好像还颇为感触,难得多了一些话:“哀家当年也在这里等候……给吾儿选皇后钱氏也是在这里……哦,选刘氏也是在这里……” 短短的一句话,三次情绪的转折,都被太后压在了心里。 最终化为了一句:“现在换成了临临你。”过去都是你师父主持。 因为太后严肃的『性』格,“临临”二字一出口,就总让人觉得太后待池宁不同。 池宁在心中长叹一口气,他师父真的是个人精。再抬起头时,池宁已经扬起了笑脸,学起了师父“忠心耿耿”的腔调:“希望臣能有这个荣幸,一直伺候下去。” 无疆山是个很特殊的地方,既与后宫相连,又与后面的小北宫相连,方便了主子们赏景,也方便了举办类似于选婚的活动。三十五个应选,已经在戏台上等候,准备着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如今的后宫嫔妃,大多都是经历过这一遭的,如今换个身份再看,就莫名多了些衣锦还乡的味道。 无疆山还是那个无疆山,应选们却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应选。 “那就开始吧。”太后行事很少拖泥带水,哪怕老了,也不会突然就变得慈祥和蔼。她把池宁叫到身前:“你给哀家介绍介绍。” 这一回池宁身上的香再次变了,变成了一味很出名的安神香,因为太后有头疾,疼起来经常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而有些关心,是不用表达在嘴上的,用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反而更能让人留下印象。 至少此时此刻,太后就承了池宁的情:“难得你还记得,就是这香难免清苦了一些,不太招人喜欢。” “臣招老娘娘喜欢就行了呀。” “怎么还在说这么孩子气的话。”太后摇摇头,难得开怀,指着池宁对王富贵道,“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不管是当初无为殿上的意气用事,还是仁寿宫外的长跪不起,最终都归为了一句“还是个孩子呢”。因为是孩子,所以有任『性』的权利,因为是孩子,所以可以被原谅,再得到一次重来的机会。 池宁知道,这是他这次的选婚做得让太后满意了,太后才愿意给他抬一手花花轿子。 伺候人真的是一桩很累人的学问,又累又乐在其中,因为池宁相信付出得越多,最后的胜利果实就会越甜美。 才艺表演开始后,气氛总算热烈了一些。 祝梁没什么准备,就当场舞了一曲剑。太后自己是个刚硬的人,喜欢的也大多是这种比较有力量的东西,比起其他人唱的靡靡之音、奏的软弱之曲,她更欣赏祝梁的剑舞。池宁也给了太后暗示,这是静王世子真正会喜欢的类型,太后便痛快地留了牌子。 巫昇什么都不会,唯一会玩的虫子又太过瘆人,不适合表演,最终他就给太后跪下,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话。 强行解释为是一种祈福仪式。 太后也在池宁的暗示下面不改『色』地留了牌子,当她理直气壮地这么做的时候,明明刚刚觉得“这特么都可以”的人,现在也开始觉得这真的可以,是自己不懂欣赏了。 李石美准备得算是最充分的,他是从小男扮女装、宅斗竞赛过来的,都不需要池宁暗示什么,太后就已经留了牌。 虽然说四选的目的是“择三”,但在第一轮才艺展示后的留牌子环节,并不会真的只留下三个。 一般来说是会留下一半,也就是十七八个。 姬似雪、郑应选、赵应选等人花样百出,都轻松晋级,和池宁之前所料的差不多。不过驸马的妹妹吴二和绾绾却并没有留下,不是她们不够好,而是吴二已经打定主意不掺和了,在和池宁打过招呼后,就准备带着爱人退赛了。 太后不知道她们在搞什么,但也觉得做个这样的顺水人情,表现给新帝看挺好的——哪怕是我养子唯一的儿子,我也不会留个家世高的。 这并不能打消新帝心中多少戒备,但至少可以表现出太后的铁面无私。 吴二离开时,所有应选都挺诧异的,之前不少人其实心里都隐隐觉得,作为驸马之妹的吴二,其实是最有可能当世子正妃的那个,她们争的只是侧妃之位。万万没想到,吴二竟然是最先退场的,顺便还带走了威胁巨大的绾绾…… 真的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姬似雪更是心中一梗,要是早知道吴二和绾绾根本不会参与到最后,她也不会那么着急让石簪除掉郑应选。如今郑应选没有死,还恨毒了她,虽然郑应选不足为惧吧,但也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好比今天,所有的应选里,就只有她被孤立了,郑应选不知道和多少人说过她要杀她。 被众人孤立得如此明显,在后宫女人的心中可并不会留下什么她总被欺负的柔弱印象,大家都是过来人,只会觉得她不是心机太深,就是不擅长与人交际,从而对她心生不喜。 虽然每个女人都很清楚后宅、后宫是什么样子,却又总会在当了老太太后,生出和男人一样的“家和万事兴”的妄想。 给自己儿子塞小妾开枝散叶时,想想自己当年被婆婆塞人是什么心情,不就能理解儿媳了吗?可是,不,她们偏偏不会这样,在完成由被害者变成施害者的华丽转变后,她们大多都回不去了。 姬似雪简直绝望。 但幸好,她还是被留了下来。因为新帝宫中的其他后妃,至今还以为这是在给静王世子选妃,心思都和池宁的差不多,巴不得选几个刺头去给静王添添堵,既能跟皇帝邀功,又能让别人觉得她们贤惠大度,给世子挑的都是个顶个的漂亮,个顶个的出挑。 池宁看着这么一群见识浅薄的娘娘,终于意识到了太-祖立下择良家子入宫的唯一弊端,外戚和后宫干政的问题是都没有了,但…… 这样的后宫也是真的好利用啊。 宫妃一门心思搞内斗,有长远眼光,能着眼前朝的人少之又少。百年里也就出了有琴太后这一位,还被前朝文臣给联手狙击了。 说不好这到底是对是错。 留牌之后的第二天,就是比试琴棋书画和女红了。后妃们对此都很起劲儿,因为看着别人正经历自己经历过的,而自己也可以算作当年“战争”的胜利者,这本身就带着一种微妙的爽感。当然,也因为她们的后宫娱乐生活实在是太少了,哪怕是陪伴在可怕的太后身边,也无法再阻挡她们身上那股子看热闹还嫌事不大的心。 叽叽喳喳,小鸟一样。 “临临啊,这林应选可是人缘最好的?我看很多应选都爱找她说话呢。” “祝应选这绣的是什么?临临你可识得?” “这个应选是不是不会说官话啊?昨天就叽里咕噜的。” “临临……” “临临……” 一场选婚下来,池宁最大的收获,大概就是整个后宫都跟着太后学会了叫他“临临”。人人都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答不完的疑。最主要的是,池宁不仅可以不让所有人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又真的能回答上她们每天一个突发奇想的问题,带来妙趣。真不愧是传说中的临公公啊。 原君围观的笑出了声:【你还挺受欢迎的。】 池宁:【……并不开心,谢谢。】 原君锲而不舍的又问:【我看不少宦官虽然不完整了,但依旧很喜欢女人啊。】 池宁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我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这和我是不是完整的没有关系。】 原君:【巧了,我也不喜欢人类。】 第28章 努力当爹第二十八天:逻辑鬼才。…… 在无疆山的四选进行的同时,画院的老院长,则在发愁要给陛下交上去的画作问题。 月老祠一夜之间说没就没,出手的还是国教坐忘心斋,这样的重大动作,这样的雷霆之速,注定了这月老祠是再难有什么翻身之日。让老院长觉得为难的是:“咱们画院上上下下,分批分角度地画了这么多天的月老祠,到底还应不应该交上去?” 陛下要看的是人间烟火,太平盛世。他们给陛下交一个已经落败的明日黄花,是什么意思?可若是不交,又怎么完成陛下之前交代下来的任务? 真真是交也不是,不交也不是。 副院长也是愁得头都要秃了,在屋中背着手来回踱步,左思右想后,咬牙对院长提议:“交!” 不交不行,但他们可以选择不全交有月老祠的画,换些大家最近比较满意的京师风景或者风土人情,混在一块一起交。 最近也是正好赶上了京城的春游高-『潮』,不少画师都携家带口地去了柳林苑,类似的风景习作多少还是有些存货的。在这些画作里面出现几幅月老祠人『潮』涌动的画,也就很好解释了,毕竟这同样是京师最近的景『色』之一嘛。 “既满足了陛下,又不至于被人说嘴,岂不两全其美?”这是副院长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也只能如此了。”院长沉『吟』片刻,终还是同意了。 “我会让下面的人赶紧去收画,陛下身边的公公应该快到了。” 画院中的有心人一看到出台的新任务,立刻就联想起了鹤郎那一日在酒馆二楼所画的玄衣美人。既有景又有人,简直不能更符合要求,这人心中不免暗自恼怒,机关算尽,最后竟还是让这个傻子走了狗屎运吗? 不,这可怎么行! “机智”的小脑瓜们,疯狂转动了起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想到了该怎么排除异己,解决职场危机。 而这…… 都在池宁的预料之中。他早已经让他的干儿子鹤郎,提前准备好了一幅废稿,随时准备上交。肯定会有人按捺不住出手的。 果不其然,那么多幅交上去的画,偏偏就鹤郎的画被“不小心”泼了水,没有办法再呈到御前。 副院长为官多年,要是连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他这个副院也就白当了。看着已经被水糊了个彻底的画,副院长真真是被气的不轻,这就是一群不肯把心思用在作画上,反而各种小花样小手段搞到飞起的废物! 但是,事已至此,副院长又能怎么样呢? 老院长在接到消息后,也是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颓唐了下去。他本来也是很看好鹤郎能乘着如今这股写实派的东风扶摇直上的,因为最挑剔的人也只能批评鹤郎的画太接近现实,而缺乏了艺术的想象,但只要是张着眼睛的普通人,就一定会在看到鹤郎画的第一眼,便赞叹它呼之欲出的真实。 这样出神入化的技巧,百年都不一定能出一个的好苗子。怎么偏偏就…… 最重要的是,老院长已经提前和天子身边的公公说了,会有这么一幅两相结合的成品:“这、这可如何是好?” “我这里有个不是主意的主意。”副院长硬着头皮把自己的主意简单说了一下。 画院里有个惯爱钻营的宫廷画师名曰简仁,他也曾画过一幅还算能看的美人背影,又按照那日从鹤郎的画上看到的结构改了改,勉强达到了虽形似而神不似的地步。简仁一早就给副院长把画送了过来,他心里那点小九九近乎就是透明的,不过是想博个“万一呢”。 如今这个万一还真就发生了。 “鹤郎的画被泼了水,不会也是这个畜生干的吧?”院长气得直拍桌子。 副院长是个比较实际的人,劝院长道:“是不是又能怎么样呢?咱们现在急需这样一幅画,有总比没有好。 “至于鹤郎那边…… “我们后面再想办法弥补也就是了。” 时运不济,也只能暂时先委屈那孩子了。 院长左右为难,一边是他在宦海沉浮之中早就已经扔得差不多的良心,一边是陛下身边的公公已经来催了。最终他也只能把眼睛一闭,点了头:“嗐,这叫个什么事啊!” 如今的画院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画院了,再想重现肃帝朝的盛景,怕是只能靠做梦。 鹤郎依旧迟钝,在被院长和副院长同时叫去“商量”了一番,又被尽力安抚过后,其他人都走了,他仍站在原地,说出了很有时差的一句:“我没有交美人图啊,那是给我爹的。” 但已经没有人会去用心听他说的是什么了。 *** 连着三天的四选终于落下了帷幕,三十五个应选,最终只剩下了三人。 但其实并不只有这三个人,为了以防万一,还会有十人作为备选,也就是差不多一小半的留存几率。 真正被淘汰的,只有二十二人。对于她们的安排依旧是老套路,可以归家,也可以入宫当宫女,她们唯一比之前淘汰者好的地方是,她们要是想当宫女,可以直接入宫,不用再去接受培训与考核,入宫后分配的会是比较重要的宫殿,日后提升女官的几率也比别人大。 大多数被淘汰的应选,也一如池宁期待的那样,选择了入宫,输得并不是很甘心,总想着要搏一把来翻盘。其中就包括了那位擅长口技,但也就仅此而已的赵应选。 池宁眯眼看着小姑娘快速的收拾好包袱,跟着内侍排队入宫,心想着,其实宫女有时候也是个选择。 男人的劣根『性』,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希望赵应选不要灰心丧气,你一定可以的。 吴二和绾绾就是属于自愿回家的那一批了,池宁打着亲自把吴二送回公主府的旗号,在把吴二交给了她又哭又笑的兄嫂后,转头就去赴了司徒望的约。 他们选择的见面地点就是池宁的干儿子开的望江楼。这里是池宁的地盘之一,不用担心隔墙有耳,菜还做得很好吃,又贵又有排面。 包厢内,司徒望已经等候多时。 但不得不说,这位少将军讲故事的水平还不如原君呢,他把他和世子闻怀古的过往说得更加干巴了。要不是池宁已经提前知道过一个版本,大概真要被这破故事折磨死了。 司徒望当年试探闻怀古,询问两家结亲的可能『性』,却被闻怀古给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以他不准备成婚为由。 如果是其他人说出这话,是不太可信的,或者说不太可能实现,司徒望肯定会追问为什么。可如果这话是出自闻氏之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历史上的闻氏成员中,就有不少例子,公主养了一后宅的男宠,打死不嫁人;王爷、郡王宁可满宅子自己喜欢的小妾和妾生子,也不愿意被宦官拿捏婚事。严苛的选婚制度下,大家做什么都好像可以被理解。 结果,闻怀古才赌咒发誓不到一年,就突然又转变了主意要结婚。 已知友人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那反推就是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啊。司徒望正好从坐忘心斋的掌门口中知道了京师月老祠的古怪,把它联想到友人的反复上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有一说一,主持选婚一事的池宁,他的对外名声真的不算好。 池宁:“……”说实话,这个推测也不是不可能,甚至很合理。如果不是他有认儿子这个癖好,为了取信于新帝,他会干点什么真的不好说。 “抱歉,误会了您。”司徒少将军是个很正直的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和傻瓜世子算是绝配的好人夫夫组了。 “所以,您的所求是什么呢?”池宁决定跳过这肉麻的道歉环节,直接对司徒望展开灵魂一击。 司徒望微微一怔,好一会儿之后才重新找到嘴巴,说出了他自欺欺人的那一套:“我想让怀古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 “但为了解决父王的困扰而自愿成婚,这就是世子现在的心意啊。”池宁开始诡辩,他在这方面总是难逢敌手,“人的情绪和愿望不可能一沉不变,小时候我恨不能早点长大,长大了又觉得小时候真好。每一个想法都是我当下发自真心的所求,看着矛盾,实则不然,不过是时过境迁,我的想法发生了变化。世子也只是变了而已,您又有什么立场不让世子去帮助自己的父亲呢?” “帮助有很多种……” “可这就是眼下最简单的破局之法。”池宁步步紧『逼』。 “我司徒府……” “您还嫌静王府倒得不够快吗?”本就被皇帝疑心的王爷,再加上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府,不出三月,静王和世子的骨灰就可以被新帝给扬了。 “我是坐忘心斋……” “当坐忘心斋不再忠于帝王的那一刻,坐忘心斋就什么都不是了。”坐忘心斋这个国教最大的意义就是它其实什么都不会干涉。 “我心悦怀古!我怎么能看着他就这么成亲!”司徒望红着眼睛,终于被『逼』到了极限,不得不说出了他其实早就该说的心里话。没有什么堂妹,没有什么结亲,只有他。他知道他俩是两府独子,他们不能也不应该在一起,他们有那么多的责任需要背负,他们…… 千万个理由,终抵不过一句,我心悦于他。 无论如何,我都喜欢他。 人这辈子大概也就只有这样一回热烈到不顾一切,甚至愿意抛却自己的感情冲动了,幸运的人坚持了下去,不幸的人伤人伤己,或者根本不曾遇到。 池宁无法评价对于司徒望和闻怀古来说,这样的冲动是好是坏,但至少他可以保证,闻怀古是想要知道真相的。他起身,利索地让开了位置,在身后的暗门打开之后,出现了静王世子闻怀古的身影。 闻怀古怔怔地看着自己儿时最好的朋友,眼睛里有震惊,有不可思议,却独独没有不高兴。 “你们慢聊。” 说完,池宁就走人了,把事情留给两人自己解决。 原君问池宁:【你确定他们会喜欢对方,心意相通?】 【当然不确定啊。】池宁又不是什么算无遗策的相面大师,他只是多给了世子一种选择,没看到选婚还在继续吗?祝梁、巫昇和李石美等人依旧是备选,若竹马天降走不通,那就只能先把婚结了应付一下新帝了:【我只是在期待着这能走得通。】 只要司徒望和闻怀古愿意一起迈出第一步,那后面的九九八十一难,池宁就愿意顺带手地帮他们解决了。 当爹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 和朝臣因为礼制问题又一次斗争了一天的新帝,揣着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宣泄地下了朝,而就赶在这个时候,画院进献的画被送了过来。新帝本来是没有什么心情欣赏的,但今天正好是御马监的掌印孙太监当值,孙太监是潜邸的旧人,很是有几分薄面。 孙太监也是发自真心地希望新帝能好,他想要转移新帝的注意力,不要沉浸在满朝文武尖酸刻薄的话语里。毕竟最终气坏的只可能是新帝的身子,无人可以替代。 新帝目前还是个能听进劝的,也因此,他没有一点点防备地就被简仁的画怼了一脸。 这画与他的梦虽不尽相同,却在构图上极为相似,颇有点像是拓着他的梦来了个场景还原。新帝愣怔当场,忍不住的开始想,原来那梦中人竟是真的存在吗?那他岂不是…… 当然,这样的巧合实在是太巧了,当皇帝的总是会多出不少猜疑,又有坐忘心斋的弟子赴京,讲了些真正的神鬼之事,新帝肯定是不会百分百相信这画的。相反,当晚他就命人暗中展开了调查,包括但不仅限于私下里对简仁展开严刑拷打。 出手的是东厂的锦衣卫与坐忘心斋内的刑堂,由外到里,从身体到灵魂,简仁没有一处被放过,仔仔细细、完完全全地交代了他画的来源。 简仁真是遭了不少罪,被摧残得都快没个人模样了。 他自然是想把鹤郎说出来的,可惜,他一想提鹤郎,他的嘴就像是突然变成了别人的一般,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张开。他这样对于审问他的人来说就是太磨叽了,浪费功夫。坐忘心斋的刑堂师坐不住了,在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后,他“看”到了简仁作画时的记忆。 刑堂师“看”完后,人已像是脱了水般,瘫软在椅子上,说话都不利索了,但他还是说了出来:“幸、幸不负使命。” 他确确实实“看”到了简仁作画时的样子,画面里,自然只有简仁在偷偷『摸』『摸』地作画,全无其他。 这也算是一个搜查的盲点了。 可惜,无人发现。 而经过锦衣卫番子的多方打听,他们终于了解到,那日云来酒楼的二楼窗边,确实有过一个美人,当时去的宫廷画师不少,人人都有印象,因为她是那样地引人注目。这也算是多方面地证实了简仁创作的来源并非空『穴』来风。 新帝在看到报告后总算信了,这真的只是个巧合。 又一夜,美人再次入梦,真真诠释了什么叫魂牵梦萦,心生向往。新帝放大了心中的渴求,他想知道那美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可惜的是,没人有鹤郎之能,无法重现美人当日的真实相貌,甚至已经有不少人都忘记了那美人到底长什么样。因为她最喜欢的是她张扬大胆的气质,容貌已经被压了下去。鹤郎很听池宁的话,在院长来问他时,他表示他必须看着人才能画出来,现在人没了,他也没有办法。 院长只能和副院长执手叹气,时也命也。 因为之前对鹤郎的愧疚,他们没有对外提起鹤郎在这个故事里的作用。有一个简仁遭罪就够了,没必要再牺牲了画院的好苗子。 新帝在知道大家都画不出来后,只能挥手叹气:“罢了,这大概就是命。” 但只有新帝自己清楚,此时的叹息,已与之前明确地知道那是一场梦后痛快的放手不同,再没有什么比“他本可以得到却失去了”更让人觉得不甘的了。 如果说新帝对背影美人的兴趣一开始只有五,那现在就已经爆表过了百。 新帝身边的人各个都是人精,很会揣测上意。新帝放弃了,他们可不会。一场寻找月老祠前美人的行动,就这么在私下里轰轰烈烈地进行了起来。各方势力互相角力,谁都不肯把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拱手让人。 钱小玉甚至私下里来找过池宁一回,当头就问:“不会是你的人吧?” 池宁无辜回看:“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真不是你在应选里看到了什么奇货可居,安排了这一出?”钱小玉自认为自己是个直觉很可怕的……女人,他依靠自己的第六感在波谲云诡的宫中躲过了一次次的危险,抓住了一次次的机遇,他现在就是觉得池宁和这件事有关,却苦于找不到证据。 “我要是有这本事,当年也就不会去江左了呀。”池宁混淆视听地诡辩。 钱小玉意志坚定,不是那么容易被蒙蔽的:“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他没有说,他只是不知道真假地提点了一句,“我若是你,不管想不想找这个人,都会派人做个样子。” 池宁心中大骇,面上倒是有原君作弊,还是表现得滴水不漏。 钱小玉一直在观察池宁的表情,见真的毫无破绽,这才将信将疑地离开了。 池宁劫后余生地拍了拍胸脯:“和聪明人打交道,可真是可怕啊。”他的本意是不让自己参与进来,引起新帝的怀疑。但钱小玉点到了更深的一层,他如果全无表示,就略显刻意了。 也怪不得钱小玉能够当上这司礼监的掌印,不管坐得稳不稳,他现在都是当之无愧的权宦第一人。 池宁赶忙派出了人去装样子寻找,还给钱小玉送去了一箱很实在的金银。 钱小玉最喜欢的就是钱,实实在在的钱,因为他觉得再没有比黄白之物更能让他觉得踏实的存在。马上就是钱小玉的大寿了,池宁送什么都不会引起旁人的警觉,顶多是觉得池宁这是真的要开始用心钻营了,连敌对的暮陈一派都不放过。 姬簪这段时间一直按照池宁的吩咐,换上了祝梁的玄衣,在京中各个热闹之地游走。她很有分寸,把并不知道自己在被人寻找,只是正常生活,却无意中被人发现的点拿捏得炉火纯青。 充分向池宁证明了她的实力。 于是,赶在择三之前,皇上的美人终于还是被“找到”了。 把姬簪送到新帝眼前的,不是想给池宁当娘的钱小玉,也不是与池宁有仇、最近却因为天书教有点自顾不暇的马太监,更不是新帝最信赖的孙太监,而是尚尔,最为“耿直老实”的尚尔尚公公。 所有人好像这才想起来,在天和帝失踪之后,尚尔也是最早转变风向,投奔了新帝的人之一。 苦菜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家大人自己和自己下棋,不知道他心情如何。 池宁……并不如何啊,没想到布了个局,还能有些意外收获。他也不是自己在和自己下棋,而是在与原君一边下,一边很随意地聊着天。 原君:【接下来你打算干什么?】 池宁执黑先行:【接下来,就不是我要做什么的了,而是要看我们英明神武的万岁爷,打算怎么办了。梦想成真,美人就在眼前,他该怎么名正言顺地拥有她呢?】 原君低笑,他的审美大概出了问题,竟会觉得池宁热爱搞事的样子充满了魅力。哪怕能猜到池宁的打算,但原君还是愿意引着池宁多和他说点话:【哦?那你就真的什么都不做了?这不像你。】 【做啊,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池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看着窗外低喃:“天亮了,到底该选哪个小朋友先凉呢?” 闻时宝的祖母康乐大长公主?内官监的掌印周海娃?司礼监的二马?哇,他需要打倒的敌人可真多,真快乐。 【他们和现在的事有一文钱的关系?】 【当然有啦,关系大着呢。】 新帝看着被秘密送入宫中的美人,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之感,背影确实是如此相似,可…… 他还是无法放心。 新帝最后一次试探,他问身边的人:“池宁最近在干什么?”钱小玉能联想到的,新帝不可能想不到,虽然慢了一点。 在知道池宁也加入了寻找美人的队伍却没有成功后,新帝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他不应该如此戒备一个小小的宦官,但池宁就像是长安宫中的闻宸一样,总是让他觉得寝食难安,又不能动。动了他们,就好像是要他『逼』着自己去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好人一样。 不,他和他的皇兄天和帝不一样! 他一定会成为一个明君。 “池宁好像有意对……动手……” 看,池宁在展开报复,他不是什么好人,反过来也就能论证朕才是站在正义一边的。 【我越坏,才越能证明陛下是个好人啊。因为只有身为坏人的我,才会在几个月前阻拦正义的他登上这九五之位。】池宁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时,还在和原君分析着新帝。 这是一个逻辑鬼才,毋庸置疑。 第29章 努力当爹第二十九天:………… 自认为是奉旨搞事的池宁,在五选——也就是“择三”开始之前,如愿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新帝不仅和画中美人姬簪第一天就“情难自已”,还感孕有子了。 这是司徒望带给池宁的第一手资料,通过闻怀古快速传入了池宁的耳中。“感孕有子”这个东西,也是在大启开国后,秘密流传在皇室成员范围内的一个概念,由坐忘心斋首创。说得简单点,就是通过一种秘法,可以在后妃怀孕后的第一时间就发现,而不用非要等到一两个月后,才能被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在请脉时诊出。 原君作为技术流选手,几乎一点就透:【万事万物都含有能量,只是多寡的问题。执的诞生,就是逝者生前迸发出的巨大情感,转化为了一种可以继续留存在天地间的能量。】 能力没了,执也就消失了。 而情绪确确实实是有力量的。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人在充满快乐时,总会感觉干劲满满,丧气时,又会感觉整个人都被抽空。 在原君理解的世界里,这些感觉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真实存在的。 坐忘心斋的人,应该就是掌握了探测这些能量的技法,不管是执,还是月老祠的那棵树,他们都是借着技法才分辨出来的,并不需要门下的弟子真的都能“看到”。反推一下,这种技法,肯定也是可以用于甄别女子是否怀有身孕的。生命一旦开始孕育,也就有了能量。而一个人的能量和两个人的能量的表现形式,这肯定会有所不同。 从池宁这个阴谋论者的角度来解释这件事,那就是:【太-祖用这一手,近乎掐灭了混淆皇室血脉的可能『性』啊。】 什么时候怀的,是否真的怀了,都能被清晰掌握。 当然,这样也方便了在后妃有孕的第一时间,就能把她保护起来,不至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继续某些危险的事情,从而导致意外流产。增加了皇嗣的留存几率。 也就怪不得坐忘心斋和皇室看上去并不紧密,却依旧能够长盛不衰了。 只要他们始终掌握检测的核心技术,闻氏皇族又怎么会轻易舍弃呢? 对于太-祖这种泥腿子起家的人来说,他真的很难去相信什么真龙天子、命中注定,但他可以把坐忘心斋理解为医术高超的『妇』科圣手,这样也就一通百通了。 什么天书教,什么月老祠,他们可以保证陛下的脑袋始终不是绿的吗?不可以。 永远不要小看男人对这种事的介意程度。 真的是又狭隘又阴暗。 池宁很早以前就知道坐忘心斋是有真本事的,只是如今才意识到,坐忘心斋的价值体现在了这种阴私的事情上。真的是吃了太-祖没有文化的亏啊,竟被如此大材小用。也就怪不得坐忘心斋不愿意在京城设立道场了,大概看到太-祖就心口疼吧。 【等等,那坐忘心斋派了弟子来京城的动作,就更值得玩味了呀。】池宁突然想到了皇后有孕的宫中传闻。 坐忘心斋虽然在京中没有设立道场,教中子弟也轻易不会踏足雍畿城,但他们在神宫监是留下了帮助甄别子嗣的法器的,只是需要常年更换,每次都会由神宫监的宦官出外差,千里护送过来。 皇后应该是第一时间就能知道自己怀孕了的……那她又为什么要秘密召御医,做出这种引人疑窦的举动呢? 【刘皇后真的怀孕了?】池宁再次询问。 【真的。】原君是不可能判断出错的。 所以,皇后所在的栖梧宫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呢?池宁缓缓眯起眼,他真是好奇死了。 当然啦,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姬簪,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怀的是男是女啊?】 【她没怀孕。】原君也开始觉得自己有点被大材小用了。 【???】不是,什么?没怀孕?那坐忘心斋是怎么回事? 原君对此其实也是有些奇怪的,他实话实说:【不知道那姬簪是用了什么手段,竟骗过了坐忘心斋的检测。】 池宁终于冷静了下来,开始分析:【她这一手挺冒进的,不过,也歪打正着地戳中了新帝的软肋。新帝一定会想办法尽快接她入宫,并且是合理合法地那种。】 以新帝对礼法的推崇,他是绝对不能允许自己的孩子成为外室子的。 姬簪…… 其实什么也没有做。 这一切都是个美丽的误会。 姬簪在被尚尔献给皇帝时,是做好了和新皇发生一些什么的心理准备的。这是她在衡量过新帝后宫的整体质量,和己身过硬的容貌条件后,给自己量身定制的路线——妖艳贱货。会玩很多花样,就是她的核心竞争力。 新帝清粥小菜吃惯了,都快吃成秃头大和尚了,乍然给他上一桌饕餮盛宴,那必然是会食髓知味的。 尽快怀上龙嗣,稳住宫中地位,也是姬簪的目的之一。 但她也没想过要这么效率的啊。 姬簪与新帝一夜**后,一直以重礼为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的新帝,突兀地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有些东西就是这样,有一有二,就会有三有四。当新帝放下了某些坚持,去摘取了唾手可得的皇位之后,他心里的某些东西其实就已经没那么难以打破了。 下限就是在这么一次次放下之中被降低的。 好比如今,新帝明知自己是在贪恋美『色』,但还是控制不住,他甚至产生了一个疑问:他为什么要控制呢?他已经富有四海,只是宠幸一个女人,在这个很难发生后宫干政的朝代,她又能有多大的危害呢? 当然,就池宁对新帝的行为分析来说,新帝产生这样的想法,也是带着一丝自暴自弃的意思。前朝关于他母妃追封的事情,真的是整得他焦头烂额,他急需一个发泄,一种认同。 姬簪的出现,就像是一团燃烧在心间的火焰,提前烧出了新帝某些早晚会出现的蠢蠢欲动。 而就在这个时候,坐忘心斋派入京城的弟子,在司徒望的率领下,奉召入宫,与红衣雪肤的姬簪狭路相逢。 姬簪毕竟不是这具身体原装的灵魂,她一直在小心的躲着坐忘心斋的人,生怕被他们看出端倪。但原君出品,必属精品。姬簪并没有被人发现她的货不对板,反倒是…… 坐忘心斋有个小弟子,胆子大,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姬簪一眼,便“咦”了一声,引来了瞩目。 原君的能量过剩,再加上姬簪确实算得上是身体、灵魂两个人的现实,这才让坐忘心斋的检测,从姬簪身上检出了两个人的效果。 她就这么莫名地“被怀孕”了。 其实按照原君本来的预测,姬簪和她身体的磨合不消半年就会彻底完成,自此她就会变成一个完整的人,再无任何后顾之忧。 谁也没有料到坐忘心斋会在这个时候杀出。 姬簪甚至都不知道坐忘心斋还有这神奇的本事——铁口断孕。她当时还以为开口的年轻弟子是个骗子,又或者是什么新型的宫斗陷阱,差点当场哭给新帝看。 新帝安抚着内心不安的美人,美人偶尔的犯蠢会显得格外的可爱,让他又怜又喜。他自己心里是很清楚的,姬簪在昨晚之前还是完璧之身的,那么也就是说,这个孩子真的只可能是他的,一击即中。 新帝很重视子嗣,因为他的兄弟们不知道为什么都子嗣不丰。从天和帝到静王,再到他。新帝前后有过不少庶子,但活下来的却寥寥无几。他真的很期待能够拥有一个大家庭。 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变成一个身份存疑的存在,他必须尽快把姬簪迎入宫中。 但宦官们之前为了讨好新帝,而去城中大肆寻找“画中美人”的动作并不小,新帝已经没有办法把姬簪记作寻常宫女,因被他临幸而合理升迁了,他必须找到另外的合适名头。 而这,正是池宁费劲安排这么一大出戏的终极目的——他需要新帝产生这种迫切要迎姬簪入宫,又没有办法低调处理的需求。因为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池宁主持的选婚,才会被推到新帝的眼前。 接下来只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可以把世子选婚合理变成皇帝选婚的借口,就齐活儿了。 池宁对此也已经进行了周密的布置,并敲定了他要借此顺便报复打击的对象。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百密一疏,突变横生。 就在当晚,风雨大作,气象异常。胖胖的静王,带着怒气与悲愤冒雨入宫,在明明已经宫门落锁的情况下,仍坚持跪请陛下召见。 新帝正被姬簪『迷』得五『迷』三道,但又什么都不能做,一直没睡,便同意了静王的请见。 “是臣教子无方,还请陛下打死臣的那个逆子吧!”静王一上来,就是一个磕头请罪。据说静王世子已经被他打了个半死。 “皇兄这说的是什么话?”新帝被吓了一跳。他虽忌惮静王,但兄弟两个毕竟没有真的撕破脸皮,甚至为了做样子,新帝对外表现得还十分重视静王和他的独子闻怀古。新帝上前,想要扶起自己的兄长,结果……扶不起来,静王重得就像是灌了铅,兄弟两个只能这样在原地僵持,“怀古还小,不管他做了什么,都可以慢慢教啊。” 新帝心里到底有没有在幸灾乐祸,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纵使静王英明一世又如何?他的傻儿子可以一夜之间就把他的老脸都给丢尽了。 儿女就是父母上辈子的债。 “皇兄先不要着急,慢慢说,怀古到底做了什么?”快说出来,让朕快乐快乐。 “他、他……”静王一张都是肉的脸上五味杂陈,愤怒、震惊乃至于哀伤,都杂糅在了一起,委实不算一个好看的样子。静王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说出了真相:“他不想要世子妃。” 新帝焦急的神『色』没有变,心里却瞬间冷了下来。他就说,为什么他张罗给静王世子选婚的时候,静王竟可以那么平静,好像真的但凭他来做主的样子。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啊,等他大张旗鼓地快搞完了,他再轻描淡写地来一句儿子不想成婚,呵,真是好算盘。 “可知道他为什么不想成婚?”不管心里怎么想,新帝嘴上还是要当一个好弟弟、好叔父的。 静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仿佛他接下来的话真的很难以启齿。 新帝扶着静王的手,感受着他的脉搏,明白了静王不是作伪,他是真的情绪起伏很大。这就奇怪了,难道静王真的遇到了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他学人家搞断袖!非男人不成婚!”静王真的是生吃了儿子的心都有了。 “!!!” 这个转折,不得不说,是新帝所没有想到的。但,仔细想想,静王独子若是个断袖,对静王当然是灭顶之灾,可对于新帝来说却并不见得是一桩坏事啊。甚至可以说是天大的好事,静王有这样一个儿子,再想上位,谈何容易? 坑爹坑爹,不外如是。 想通之后,新帝差点笑出声,这可真是天助朕也。没想到最为棘手的问题,竟然就要这样解决了。 “他有确定喜欢什么人吗?朕知道皇兄生气,朕也生气,但是……”新帝很努力地才压下了迫切想当场给静王世子指个男人的冲动,好言相劝道,“那毕竟是皇兄的独子啊。” 静王仍沉浸在痛不欲生的情绪之中,但因为新帝的话,他的眼睛里多少有了一些不一样的『色』彩,对啊,那可是他和王妃唯一的儿子。 “怀古这孩子,朕是知道的,至纯至孝,是个再好不过的人。”新帝一脸理客中的模样,有着充足的说辞在准备说服静王,“不要怪朕说,但是,皇兄,咱们当长辈的,求的不就是一个儿孙后代能过得好吗?只要孩子过得开心,又能有什么不能忍的呢?您说是吗?” “若只是寻常喜欢男子也就罢了,待他娶了世子妃生下嫡子,之后随便他想怎么样。”静王已经动摇了,却还在说着,“但我了解自己的孩子啊。” 他和他一样,对待感情眼里是『揉』不进沙子的。若真的喜欢,那便是两个人、一辈子的事。 外面的雨越下越急,风越刮越大,静王颤抖得不能自已,都说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但今天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一脸老泪纵横。 他对不起王妃啊。 新帝这天的耐心出了奇的好,一再地安慰皇兄,某一刻,他们好像真的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中宫有嫡子,肃帝刻意地分出了嫡皇子与其他皇子的尊卑,让所有人都不敢生出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嫡子,就什么都不是。兄弟之间没有竞争,倒也曾有过一二兄弟之情。 新帝甚至开始有点享受这样难得的平和,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搞得剑拔弩张,他说:“怀古在感情上也像极了皇兄,但其实两个男子一辈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子嗣香火可以过继,咱们家还有公主……” 闻氏皇族多奇葩,历史上还真的差点有公主娶了女子为妻的例子,最后虽然没有明确地下旨意吧,但确确实实是两个女人只有彼此地这么过了一辈子。 “和男人成婚确实容易遭非议,但也不是不可以。”新帝好似一个真正开明的亲叔叔,“如果皇兄有顾虑,那就让朕来担下这个责任和骂名吧,不管怀古喜欢谁,朕都会为他指婚,成全他的这份情深义重。” 最重要的是,有了静王世子这个事在朝堂上炸开,也可以转移一下群臣奏疏的注意力,不要再继续揪着他母妃的事情不放了。 新帝越想越觉得他必须得促成此事,百利而无一害啊。 “陛下!”静王双眼震颤,抬头看向新帝,有些不可置信,好像第一天认识他,“怀古确实有了喜欢的人。若不是今晚被我发现……” 哦豁。新帝自己最近玩得比较开,也就难免想到了更为刺激的发现方式。年轻人,真是血气方刚。 “他和司徒望!”静王终于说到了正题。 “哦哦,司徒望啊……什么???”新帝本来已经彻底放回肚子里的心,再一次被提到了嗓子眼。司徒望到底是司徒家的谁,外人不知道,新帝不可能不知道。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再想反悔,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了。 新帝甚至开始情不自禁地脑补,静王不会是在故意给他设套吧?假意儿子和司徒望搞断袖,其实是在和司徒家暗度陈仓? 但也不对啊,司徒望是司徒家的独子,司徒家再怎么舍得,也不可能把独子豁出去。 总不能真的是真爱吧? 一夜无言,就这么过去了。 新帝终于有了决断,不管是真是假,这个婚他都要赐,不仅如此,他还要大张旗鼓地赐,让全天下都知道,静王的独子和司徒家的独子在一起了。一方面是因为他金口玉言,另外一方面则是如果静王和司徒家真的只是想私下串联,被板上钉钉的婚事绑死,他们日后也很难再反悔。 既然你们说他们是真心相爱,那就在一起吧,给我永永远远在一起! 新帝恨恨地想着。 直至这日早朝,新帝看到了兄长一夜之间白了的头发。他又不那么确定这到底是不是演戏了,没有人可以演戏演到这种程度。如果真的能演成这样,那他栽了也正常。 有了静王这一波助攻,新帝终于想到了在赐婚之前,他还要把世子选婚的问题给解决了。 这最初还是他的提议呢。 没想到兜兜转转,烫手山芋又回到了自己手里。直接说一句不选了,这样朝令夕改肯定是不行的。但要是硬着头皮选下去,把应选当世子侧妃指给静王世子,那怕不就是在公开羞辱司徒大将军府,他们想不反都不可能了。 今天当值的是马太监,消息灵通,又恨极了池宁这个与他竞争东厂都督之位。在新帝终于还是忍不住询问他的意见后,马太监立刻就有了答案。 或者说,这是马太监一早就准备好的。 “奴婢听周海娃说……” 太监面对皇帝的自称,一般就是这么两种,要么称臣,要么为奴。池宁自打有了品级官身之后,就一直是称臣的,因为这就是他对于自己的定位,他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服务于皇室的臣。但也有那么一些过于谄媚、急功近利的宦官,为了讨好皇上会更加没有底线一些,好比马太监就更喜欢“奴婢”这个自称。 马太监侃侃而谈,详细地讲述了周海娃给他提出的意见。马太监也不算了解内官监,周海娃就是他最大的参考来源。 根据周海娃的建议,马太监完善总结了一下之后,又说给了新帝。他们可以对外说是池宁办事不利,搞错了选婚对象,明明是选后妃,却被他通知成了选世子妃。这样一来,姬簪便也可以顺理成章地被『插』入应选之中。马上就是“择三”了,这是让她入宫最快又最名正言顺的方式。静王世子那边被赐婚了心中真爱,想必也不会对外再说其他。可以说是一箭双雕。 “唯一委屈了一点的只有那池宁,但奴婢相信,若他真的忠于陛下,是不会介意这些委屈,甚至会心甘情愿的。” 这就是马太监的话术了,池宁愿意那就是池宁应该做的,池宁不愿意那就是他不忠心…… 不管怎么样,都尽可能地抹掉了池宁在这个故事里起到的作用,又让池宁必须得吃这么一个大亏。而无论是一个“办事不利”的人,亦或者是一个“不忠心”的人,又怎么能再与他竞争东厂提督的位置呢? 这才是这个计划最一举数得而又阴毒的部分。 也是池宁巴不得由马太监提议的。 因为…… 新帝想要坚持守礼又想完成心中所愿的矛盾『性』格,让他听进了这个计划,又不可能真的照搬全做。 他的“天才”想法是,不用池宁背锅,而是对外先放出静王世子与司徒望之事的风声,再赐婚,让群臣心里明白,不是他有意为难或者羞辱,是小辈不听劝,为难了他这个当叔叔的,但最终他还是大度地决定成全他们。 为了给他们的丑事遮掩,收拾烂摊子,世子妃的选拔才生硬地变成了后妃的选拔。 简单来说,哪怕新帝也是既得利者之一,但他还是要把自己打造成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受害者,就和他得到皇位时的做法差不多。他已经太习惯把自己放在道德制高点上了,好像不这样他就不会做事。 在“择三”开始之前,一切都火速按照新帝的设想完成了。 静王世子和大将军独子的断袖风波,迅速席卷整个雍畿,成为了饭后茶余最新热议的话题。姬簪被悄无声息地塞入了应选的队伍。所有的应选也都已经接到了消息,她们即将从竞争世子妃变成竞争后妃,鸟枪换炮升级了。 池宁秘密为新帝办妥了事情后,正在殿外等候宣召。 原君问他:【目前来看,新帝好像并没有什么损失啊。】一下子解决了静王和将军府两个心腹大患,还压下了他生母追封的事情。 池宁低眉顺眼地站在柱下:【很快就会有了。】 生命不息,搞事不止的池宁,已经顶着周海娃的名义,去联系了新帝母族的陈家,把新帝搞这一出其实是为了合理化自己喜欢的美人的想法透了出去。 新帝想的没错,朝臣中的聪明人自然能看懂他这么做,其实是为了给静王世子遮掩。 但普通百姓乃至于陈家这样不够聪明的人,又会怎么想呢?好啊你个闻恪,为了自己享受,连自己生母追封这样的大事都可以让道了是暧昧?你还是不是个人了?! 【接下来只需要等陈家闹起来就好了。】池宁笑得别提多开心了,陈家本就已经在和新帝闹了,只是一直没能闹过而已,现在这事给了他们更好的借口,相信他们会有不错的发挥,【想就这样让给自己的生母追封一事得到平息?怎么可能。】 至于为什么选周海娃当这个背锅人…… 原君:【你什么时候抓阄抓到了先搞周海娃?】 池宁有点委屈:【我在您心中就是这么不负责任、随随便便使坏的人吗?】 原君:【你是。】 第30章 努力当爹第三十天:搞事不积极,脑袋…… 池宁觉得他有点冤,他这回真的不是抓阄搞人,也不是点兵点将! 他是很有针对『性』地想把周海娃搞下去的。 【哦?】原君怎么记得前不久池宁才说过,如果搞下了周海娃,新帝肯定会怀疑是他下的手,不会让他如愿升官呢? 【是这样没错,但我后来不是也说了吗?我有了一个新思路。】池宁的路子总是野得很,但为了给喜欢看人类热闹的原君增加乐趣,他这回决定卖个关子,【我到底打算干什么,现在还不能说,但您很快就能知道了,保证会让您觉得有趣。】 原君轻笑出声:【我很期待。】他现在比起一般的人类,其实更喜欢的是看到池宁“为了他”而努力搞事的样子。 然后,池宁就被新帝宣入了无为殿。缓步走殿内时,池宁正好与传说中的孙太监擦肩而过,不过这位孙太监看也没看池宁一眼,好像很是不屑。 【很好,你的记仇小本子上,看来又可以多一个人玩抓阄游戏了。】原君的记仇模式已启动。 池宁却诧异反问:【我要记什么仇?】 【他孙二八眼里没你。】嗯,孙太监名字就叫“二八”,一个在很流行以数字为名的民间绝对算不上奇怪的名字。 【……他眼里为什么要有我?或者说我为什么要让他眼里有我?】池宁不解地追问,甚至因此而想到了奇怪的方向,【还是说让他看得起我,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原君都给问蒙了,好一会儿才道:【他看不起你,你难道不应该让他明白,莫欺少年穷的道理吗?你应该在心中暗暗发誓,早晚有天会让你跪着来求我!】 你真的好幼稚哦。池宁想这么说,但最后他说的却是:【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努力的。】 养个邪神也是不容易,哄人,不,哄神的成本太高了。 原君:【???】 【搞事不积极,脑袋有问题!】池宁不管心里到底怎么想,嘴上的口号总是喊得特别响亮。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当邪神的马仔,就要有不断挑事的觉悟,他可以! 原君总觉得池宁什么都明白了,又其实什么都没有明白。 *** 在听说静王世子闻怀古差点被他亲爹给打死了之后,吴.静王世子前世子妃最佳备选.她自封的.二,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带着爱人绾绾进行了登门探望,表达了自己溢于言表的关心之情。 她主要是有点兔死狐悲,一想到自己未来的出柜之路也会这么难,就不由悲从中来。 世子闻怀古…… 面『色』如常地躺在床上,接待了两位姑娘,与她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敞着大门,站满了一屋子伺候的人的那种接待。 在保护名节方面,闻世子还是很努力的。 反倒是吴二不拘小节、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别把我当什么小娘子,我巴不得我的名声再不好点,让别人不敢上门提亲呢。” 吴二回家之后,也就第一天的上午让兄嫂开心了一下,下午她就再次变成了兄嫂眼中最讨嫌的孩子。 恨不能明天就把她给嫁出去。 “我是为了我的名声着想。”闻怀古很小声、很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句。他毕竟是要和男人结婚,且已经被他爹和新帝吹成这辈子只爱一个男人的情圣,可不能把这个好不容易立的名声给毁了。而且,他也确实挺想和司徒望试试的。 吴二:“???”过分了啊! 不过,看见闻怀古还有空想这些,吴二终于放下了对他的担心,一副哥俩好的大咧模样,直言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爹真的把你打了个半死吗?有多疼啊?你后面又是怎么劝说你爹改变心意的?”她想来西天取一下经。 闻怀古:“……” “吴二的意思是,您的身体怎么样了?”绾绾柔声在一边为爱人遮掩。 “一看他就没事好吗?”吴二已经替闻世子回答了问题,“我从小就被我娘和我哥收拾,我多有经验啊,这一看就是在装病卖惨!” 闻怀古讪笑,不好意思地承认了,他确实没什么事,但不是卖惨,而是配合他爹假装自己被打得差点死了。 “!!!”吴二一脸的不可思议。 反倒是绾绾没怎么惊讶,表情始终是温婉柔美的样子。因为她已经猜到了。传闻中静王的盛怒和转变,这些行为在她看来都太突兀了,以她长期围观吴二和公主、驸马做斗争的经验来看,没有哪个长辈在发现自己孩子弯了之后的第一反应,会是希望自家的“丑事”被外人知道,瞒都瞒不过来,怎么可能第一时间进宫请罪,还主动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 静王后面更是新帝随随便便劝两句,就转过了弯,给儿子当场请旨赐婚。这明显是有备而来,以退为进地希望皇帝能够官方成全自己的儿子啊。 “卧槽,没想到你爹才是最阴险那个。”吴二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他从小就不爱学习,导致关键时刻在表述自己内心的时候,只能用骂脏话来表达。 “咳。”绾绾拉了拉吴二的袖子,哪怕是真的,也不能当着儿子的面这么说人家老子。 “无妨,是真的。”其实连闻怀古至今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就像是龙卷风,他一直以为他爹肯定不会同意的,没想到他爹不仅同意了,还一手促成了这件事? “所以,你俩真是那啥的时候被抓到的?”吴二有太多的问题想要去探究了。 “吴二!”绾绾真的有点生气了,她到底喜欢的是个什么臭流氓。 “没、没有。”闻怀古的脸一下子爆红,说话都变得结巴了。全场三个主家,只有吴二像个真爷们。“我们发乎情,止乎礼,不、不会那般行事无度的。” 准确地说,闻怀古和司徒望其实当时什么也没干,连话都说得很含蓄,正在捅破窗户纸的那一层关系上。 大腹便便的静王就突然冲了进来,黑『色』的影子像座小山,压在了两个小年轻的心头。他根本不听他们的解释,就『露』出了一脸“吾儿叛逆,天崩地裂,是你们无理取闹”的戏精表情,就好像他等着这一刻的“捉『奸』在床”已经等了很久。 静王根本不需要谁的解释,意思意思地把司徒望赶走,打了打儿子后,他就麻溜地进宫去“哭诉请罪”了。 戏都在宫里。 吴二实名嫉妒:“这是什么神仙爹。”很显然静王确实是早就知道了,只等一旦落实,就去找皇上给儿子解决后顾之忧。她哥为什么就不能这样呢? 绾绾却更加阴谋论一点,声音还是那么柔柔弱弱的,但奇怪的切入角度却总能引人深思:“如果王爷一早就猜到了世子的喜好异于常人,又为什么要答应陛下张罗这么一出?”他图什么呢?再开明的爹,也没有这么个开明法儿的。 所有人都不禁陷入了沉默,对啊,他图什么呢? 谁能想到呢,比闻怀古找到真爱更顺利的,竟然是他爹主动帮他出柜。 *** 无为殿内,新帝已经等候池宁多时,他一边看奏折,一边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明天就可以‘择三’了,太后老娘娘还请陛下决断,是陛下移步无疆山,亦或者是让应选们直接进宫?” 事实上,因为后宫已经有了皇后,“择三”这一步本身就已经失去了意义,变得可有可无。因为所谓的“择三”就是三人都会收,只是要从其中选出一正两副,好比如果是世子选妃,那就是一个正妃两个侧妃,皇帝那就是一个皇后两个贵妃或者其他了。按照传统,免了最后一步,直接选三人入宫都是可以的。 但考虑到这是新帝当上皇帝后的第一次选妃,哪怕规模不够大,池宁还是觉得应该让新帝过一把去主动选择的瘾的。 这个选择的过程还是蛮刺激的,至少迎合了很多男人心中被美人竞相追逐的恶趣味。 当事皇族会和应选们被放入同一个院子,进行一整天的相处,可以从琴棋书画聊到人生理想,也可以进行一些当下比较流行的游戏,类似于蹴鞠之类的……历史上,还有皇族和应选发生过比较不得体的亲密行为。 至于当事皇族到底能不能通过择三,选出自己真正的心动女生,这个就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 好比天和帝,他的皇后钱氏,其实就是太后有琴氏和肃帝早在“择三”之前,就已经定好的,天和帝当时还只是太子,他很早就知道了他必须选钱氏为太子妃,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包括另外两个太子侧妃,也是各方宦官势力角逐的结果,天和帝这个当事人在整个选择过程中能够起到的作用都微乎其微。 新帝当年还是个皇子,选皇子妃的时候也是如此。 不过,如今选后妃,又有了不同,可以全凭新帝的心意。 因为他的母妃已经不在了,皇后最近又“病”了不能管事,太后也通过池宁,表达了自己不会干涉的态度。最主要的是,一开始宦官们并不知道这是给天和帝选妃,真正有权的太监都没能提前下场提前与应选接触,不得不放弃了这一轮角逐。 换句话就是,这一波的应选,最终都要承池宁的情。 当然,就像哪怕有琴太后是张太监推上去的,但她依旧没有为张太监正名一样,只要心够硬,这份香火情就什么都不是。 池宁在给新帝讲述整个择三流程的时候,就讲的格外详细:“因为正值桃花盛开的季节,臣就命人为陛下准备了三枝开得最艳的桃花。届时会由陛下身边的人用托盘捧着花,跟在陛下身边,陛下把这桃花枝给了谁,就是选了谁。” “当然,若陛下不想人跟着,臣也准备了三支小巧耐看的桃花玉簪,可以由陛下随身携带,届时再赠予未来的娘娘。” “臣不得不提醒陛下,不管怎么样,都会有史官记录。” 大启的史官是比较硬气的那种,从太-祖朝就被养出来了谁都不怕的臭脾气,百分百真实记录历史,不管你是谁,都甭想抹去自己干过的矬事,要不然也不会有“择三”上曾发生过不得体的亲密事件这种秘闻流传至今了。 内官监作为负责这一类婚事的主要职司,真的是经历过太多眼差点瞎了还反过来被责怪为什么不事先警示的事情了。 “你、你以为朕是什么人!”新帝拂袖怒视,他果然还是有点看池宁不顺眼。 “这是历来的规矩,臣不单是会对陛下说。”池宁胆子很大,他知道新帝会发火,但他还是一板一眼地说了,为的就是继续给自己艹个人设。 新帝心中一梗,又想到池宁就是这么一个守规矩的『性』格,反而觉得就这样吧。 “太后老娘娘还有一事想求陛下。”池宁终于说出了这一回他来面见新帝的真正目的。 “什么事?”新帝挑眉。他就知道,太后的主动让步不掺和,肯定是需要条件来交换的。幸好,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不过分,他都会答应。 “自闻宸殿下上次落水后,老娘娘就裁撤了殿下身边很大一批伺候的人,虽然后面又断断续续地补了一些新人,但至今仍缺了那么几个可心之人。”这其实是池宁的意思,他需要借此机会,把他的人放到闻宸殿下身边去照顾,他现在连太后都不放心。 池宁想办法把他的意思过了太后的明路,也就变成了太后的意思。狐假虎威,他用的贼溜。 新帝对于太后的这个“提议”,其实也不能算是特别意外,虽然他对于闻宸落水一事可以说是问心无愧,但太后是不可能相信他的,就像他不相信太后真的会老实的在后宫养老一样。太后想安排几个自己的人去贴身照顾闻宸,也是正常的。 虽然新帝对于自己不被信任感觉有点不爽,但他在几经衡量利弊后,还是点头同意了:“可以,你直接安排了吧。” “是。” 池宁赶在“择三”开始前,就这样把李石美、巫昇和祝梁从应选的队伍里,合情合理地撤出来了。 虽然姬簪顶替了画中人,但为免新帝起疑,最好还是别让祝梁与新帝见面了。 池宁对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满意极了,利索地告辞走人,不准备再在新帝面前碍眼。他从没有准备成为新帝的什么心腹,不仅因为这很难,也因为他真的懒得常伴在新帝身边,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很明确——他要成为一柄新帝不得不用的刀。 他可以不喜欢他,可以不信任他,但他不能不用他。 一如现在这般。 离开无为殿后,池宁就去见了李石美三人,池宁对他们说出了他的安排:“这就是我希望你们能为我做的事,贴身保护在大殿下身边,以十年为期。” 一个宅斗专精,一个武艺高强,还有一个能抵御神秘力量。 大殿下闻宸的初期班底,差不多也算是齐活儿了。 “你们也可以选择不答应,我绝不勉强。”毕竟是拉着人和自己造反,兹事体大,池宁从不喜欢强迫。 巫昇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了,他来京城找池宁的目的就是报恩:“我在,殿下在,我亡,殿下仍在。” 李石美也想一口就答应下来,只是:“我家里……” “如果你答应,我立刻升你为殿下身边的女官,给你自由出入后宫的腰牌,借给你任何你需要的力量。”如果不是李石美非要亲自手刃仇敌,池宁甚至不介意替他完成这一步,他折磨人的花样可多了。 李石美一拱手:“我一定竭尽所能,护殿下周全!” 最犹豫的是祝梁,作为魔教教主,他已经自由惯了,要被这么拴在一个小孩子身边十年,总觉得有点亏。 “还有什么是比皇宫大内更安全的庇护之所呢?”池宁实事求是道,“你应该已经看到了我的诚意,我说到做到。” 作为对祝梁解决了楚寨的回报,孜孜不倦找他麻烦的人,已经被池宁暗中控制了起来。但哪怕没有了他们,祝梁也是需要一定庇护的,到底为什么需要,他没说,池宁也没问,这是一种默契,不问缘由的信任。 “三年。”祝梁考虑到他的特殊情况,终于还是答应了,只是十年真的太久了,他只卖艺,不卖身! “至少要到殿下十二岁。”十二岁在某些地方还是个孩子,但在皇宫里就已经是标准的成年人了。或者可以这么理解,在大内,如果一个人到了十二岁还学不会保护自己,那基本也就没什么未来可言了。 “五年。”池宁讨价还价。 “成交。” 在一番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之后,池宁成功留下了三人,并开启了另外一番游说:“你们知道我很喜欢养儿子吗?” 祝梁第一个反对:“你想都不要想!” 池宁也没客气:“我就没考虑过你。” 祝梁:“……”虽然确实如愿了,但莫名更不爽了啊。 李石美与巫昇互相看了一眼:“您的意思是?”就,有些意动。 总之,不到第二天,宫里宫外都知道了,认子狂魔池宁又多了两个“干女儿”,她们和另外一个应选一起,被送到了长安宫中的大殿下身边。 这事还没怎么被展开讨论呢,就被“择三”给压下了全部的八卦热度。 新帝最终还是选择了让人端着桃花枝,因为哪怕没有宫人,也会有史官在旁围观,不可能真的做得完全的私密。所以,与其玩什么所有人都知道的情趣,不如大大方方、光明磊落一些。 无疆山的园林内,杏花若微雨,红紫斗芳菲。 第一个主动发起攻势的,是『性』格活泼的郑应选。这天特许所有应选按照自己的喜好穿衣打扮,不再拘泥于一种宫装。郑应选便选了身鹅黄轻纱,凸显的就是一个娇俏灵动,她站在秋千上,双手抓着两旁的绳子,让宫人把她推得越『荡』越高,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再高点,再高点,”好似飞起来的小仙女一般,“没事,陛下肯定还来不了呢,就让我再好好玩一下吧。” 再抬头看去,正与陛下四目相对,像极了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鸟。 好不惹人怜爱。 这一招先声夺人,是冒了一些风险的,毕竟众人皆知新帝重礼,但,『操』作得当,反倒是会给陛下留下最直观的印象。 郑应选,新帝果然记住了她。 林应选、孙应选与王应选也是不甘示弱,先后以不同的方式,与新帝在园子里来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初遇”,有现场作诗的才女,有与姐姐妹妹一起说笑谈天偏能突出她的鹤立鸡群的,更有一曲惊鸿软了腰身的…… 再没有哪一年的选婚,会比这一年的热闹且花样多了。 不要说新帝,连自认为见多识广的史官,都有点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每个人都有特『色』,每个人都好像是那样地难以取舍。 而姬似雪却选择了从始至终地安静下来,她没再主动,只敢用一双眼睛含羞带怯地注视着陛下。好像在她眼中,他是那样地英明神武,与她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男子都不同,他已经是她少女闺梦中的遥不可及。她只敢敬他若神明,能这样像小花小草一样常伴君侧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又怎么敢上前呢? 简单来说,就是极大地满足了新帝渴望被认同、被需要的大男子心理,就没有男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小花小草”,她们是那么地娇弱,仿佛只能依附他而生。 他就是她的阳光,她的雨『露』,她生命的全部。 没有他,她会活不下去的。 不过,一切的妖魔鬼怪,最终都终结在了姬簪艳若桃李的容貌上。画中美人的这种美,是极具攻击『性』与侵略『性』的,在她的世界里,只可以有她一种花,这是她的骄傲,也是她的霸道。她绚烂绽放时,便是勾魂摄魄,无人能敌。 最主要的是,她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腰,突出了一下她还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肚子,她怀了陛下的孩子。 情场如战场。 只有当你不爱这个人,一心只想着钓凯子,清楚地明白供需关系的时候,才能够玩转战场,打赢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只有三枝桃花,人人都想得到,可不得努把力嘛。 最终,新帝还是把三枝合一大捧的桃花都送给了姬簪,确立了她宠冠六宫的地位。其他人则一并低调地以“选侍”之名入了宫。 简单来说就是,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是我都要。 世子没做到的事情,新帝做到了。可以预见,未来的后宫会有多“好看”。 真正怀孕了的刘皇后,隐忍地双手环抱孕肚,坐在西窗下,沉默不语。她终于还是下了决断,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了! “去,把马文给我叫来。” 司礼监的二马,哥哥叫马文,弟弟叫马武,父母取义“文武全才”,不想他俩最终都入宫当起了奴才。 与此同时。 新帝的外家陈家,也在接到了宫中太监“周海娃”的提示后,血气上涌,一时冲动地杀入了宫中。 “为了一个还未入宫就已爬上龙床,不知廉耻的贱人,陛下就可以置自己的生母于不顾了吗?” “我可怜的大娘啊,一入宫门,阴阳永隔,你让娘怎么活,怎么活?” “皇帝舅舅真的要如此不念旧情吗?” 新帝还没有怎么来得及享受他新收的美人们呢,就先一步遭到了极品亲戚的打击,闹了个鸡飞狗跳,甚嚣尘上。 内官监的掌印太监周海娃,成为了这场闹剧的第一个牺牲者,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人从值房的床上扒了起来,据说东厂的人冲进去的时候,他连裤子都没有来得及穿上。 新帝在无为殿内,再次召见了池宁。 不用怀疑,他就是觉得是池宁搞死了周海娃,他叫池宁来,也是想警告敲打一番,让池宁意识到,哪怕选婚做得再好,他也是不可能这么快再升一级的。事实上,池宁从地方守备太监的职位调回京城时竟然是平调,而没有升,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变相的降级了。 “看来内官监是要换一个新掌印了,你作为内官监的总-理事太监,有什么好的人选推荐呢?” 池宁是有备而来:“蜀地守备太监俞星垂,忠允清识,可堪此任。” 俞星垂,别名“仙仙”。 是池宁的二师兄。 第31章 努力当爹第三十一天:外举不避仇,内…… “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仙仙也是你师父张精忠的弟子吧?” 师父起名起得太好,也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都不需要别人怎么用心记他们师兄弟的名字,随便一提就可以心领神会。 池宁倒也没想着否认,甚至他就是有意让新帝注意到他与二师兄之间这点联系的。如果新帝真的不知道“临江仙”,池宁说不定还要想办法让他“明白”呢:“是的,仙仙是我的二师兄,天和年间就去了蜀地任守备太监。 “他在任三年,兢兢业业,克勤克俭。 “与蜀地左右布政使、总督、巡抚互相配合协调,赢得了上下一致的交口称赞。” 简单来说,就是仙仙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他最厉害的历史战绩是同时和两个互为不死不休的死敌的人当朋友,并且这两个人还都知道彼此的存在。池宁至今都没想明白他二师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反正就池宁浅薄的人生阅历来看,旁人只可能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讨厌他,不可能这么众口一辞地表达喜欢。 蜀地是静王的封地,只想到这一层关系,就已经让新帝有些坐立不安。 新帝以前也知道俞星垂在蜀地当守备太监,可今天莫名地这么一联想,就觉得不能再放任静王和镇南一派加深联系了。不管仙仙能不能回京,反正他肯定是不能再在蜀地做下去! 可…… 其他有守备的重要行省,也基本都有藩王或者驻军,不管是谁,只要俞星垂去了,他就有本事和对方拉上关系,迅速成为亲密兄弟。 这样的人物放在哪里都让新帝有一种危机感。 仔细想来,好像确实是把俞星垂调回京城,放在本就已经是他们师兄弟地盘的内官监里,是最为安全稳妥的一种做法。资源重叠,总好过让他们继续拓展人脉,上下串联。 但俞星垂和池宁不同,虽然他俩都是守备太监,不同地方的守备,不仅品级不同,江湖地位也会有所不同。 好比池宁之前去的是江左,说得好听点那叫龙兴之地,也就是闻氏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时的老家,说得难听点,要不是闻氏起源于此,这破地方不要说妄想成为一省了,成为一个府城都会被人嫌弃不够大气。总体来说,就是穷穷的,在有朝廷的多番政策倾斜和照拂的情况下,依旧有点扶不起来的那种穷。 池宁去江左,所代表的信号就是百分百地被发配养老。 但俞星垂去蜀地,这个天府之国、军事要塞,那就完全是另外一种含义了。这才是被外放的太监眼中真正的肥缺,说是去当土皇帝都一点不为过。 这也是新帝如此忌惮静王的原因之一,蜀地真的太重要又太微妙了。 蜀地的守备太监一旦调回京城,都已经不是潜规则,而是明文规定,至少升半级,也就是说十二监或者其他厂司必须给俞星垂腾出个地方来。他就是一尊大佛。这也是池宁的师父张太监能为二徒弟安排的最好出路,按照他老人家当年的战略布局,俞星垂回来后,就可以直接拿下御马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乃至兼任三大营的提督。 俞星垂会武,是宦官群体里少有的武力值爆表、又很难从仙气缥缈的外貌上看出来的类型。扮猪吃老虎,是他最喜欢干的事。 专治各种不服。 俞星垂最初的职业发展定位,就是天和帝未来的生命保障。可惜,他还没能从蜀地给履历镀完金回来,天和帝已经没有什么生命可以被保护了。 总之,池宁推荐俞星垂接任内官监掌印,不仅合情合理,甚至还有点屈才了。 新帝迅速在心里想通了这一层,他负手而立,虽然内心已经认可了池宁的提议,但还是要问:“你把你的师兄推荐给朕,是何居心?” 这和你自荐当内官监的掌印,又有什么区别呢? “《韩非子》讲《吕氏春秋》中曾总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陛下问臣的是,谁适合当内官监的掌印,又不是问谁是臣的师兄。臣举荐俞星垂,只因他确有才干,是最适合的人。臣正是以为你心中坦『荡』,才不会因为他是臣的师兄,就避嫌不提。” 举贤不避亲的前提,便是不怕遭人非议,也不惧与人雄辩。 池宁当年是下死命读过书的,在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上,总能做到有理有据,师出有名。他站在那里,就是一股子正气凛然。 这套辩术算是比较简单的阳谋了,突出的就是一个正大光明,问心无愧。 新帝明明对池宁带有偏见,都被说服了。 无为殿内,久久再没有了说话的声音。新帝不知道在想什么,池宁的打算是敌不动我不动,反正就这么耗着呗,看谁能够耗过谁。 新帝在想得其实挺简单的,他就是由池宁的一套话,联想到了如今前朝正在争执的事,活学活用,消化了半天后,才试着再次问池宁:“哦?那朕怎么没见你推荐过与你有仇的人?” 宛如一个**杠精。 “因为与臣有仇的人,一般都已经在牢里了啊,”池宁就知道新帝会这么问,也早已经准备好了说辞,“这等又坏又愚又无用的人,又怎么能推荐给陛下呢?” “也不是所有人都被关起来了吧?”新帝至今都没有发现,他们谈话的节奏已经被池宁悄然掌握。当主动方与被动方被置换,在这样的场景下,不管新帝再问出什么问题,都不再能够成为可以为难住池宁的问题。 “既然陛下这么说了……”池宁深深地给新帝磕了头,因为不想被新帝看到他眼中藏着的野心,“其实臣一直都想斗胆举荐司礼监的马太监。” “马文?举荐他做什么?”新帝皱眉,明黄『色』的龙袍上写满了问号。 “举荐他设立全新的缉事厂,专管天书教一案。”天书教的问题比较复杂,在池宁去江左前就已经初『露』端倪,是在京城崛起的一股邪门势力。不过在池宁从江左回京之前,天书教就已经因意外而暴『露』,被迅速围剿了。在这次清算中,朝廷才发现不少中央集团的宦官都不知不觉中了招,牵涉其中的数量高达数百人。 这真的让人不由得背脊一凉,十分后怕,至少新帝是该感觉到后怕的,有这么一股力量,早已经渗透到了伺候在他身边的人之中。 若没有发现,后果会怎么样呢? 马太监那个叫黄三娘的家眷,若不是在真静寺遇到了池宁,谁又能发现她其实是天书教的探子,乃至于他们竟然已经在准备着死灰复燃了呢? 而如果没有黄三娘的拖累,马太监早就已经顺理成章的接任东厂了。 马太监现在对于新帝来说,就是个鸡肋,用了忌惮,不用又不行,因为马太监是刘皇后当年参加选婚时的举荐宦官。比起不讲情面的有琴太后,刘皇后对马太监这个于她有知遇之恩的宦官可以说是信任有加。 新帝与皇后之间没有什么爱情,但有着足够的尊重,两人少年夫妻,一路扶持着走到今天不容易。更不用说皇后还很可能秘密怀了嫡子,新帝不能不考虑皇后的感受。 东厂提督之位的空悬,也让新帝感觉到了种种不便,就像是一个人突然失去了他的眼睛和耳朵。 这个事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如今池宁给了新帝一个全新的思路,让牵扯进天书教一案的马太监,自己去调查天书教,由此来证明他的忠心。若他真的有问题,那皇后也不会再有什么话;若他没问题,那…… “臣师父少时,曾随杨大人习字,”杨大人是肃帝朝时德高望重的内阁首辅,有名的有识之士、中兴之臣,他教出了不少青史留名的好太监,池宁扯出杨大人这面大旗,就是想让自己的话更有可信度。 “杨大人对臣师父说,天下之术,不过‘制衡’二字。 “相对平等,才有发展。 “内阁与司礼监的产生,便是一场必然。” 内阁与司礼监,一个外相,一个内相,彼此缺一不可,呈掎角之势,这才成就了如今的大启朝政。若势力失衡,不管是臣子手上的权力高了,还是宦官手上的权力高了,皇帝都有可能被架空。但当它们持平时,皇帝不仅不用辛苦,还能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 这也是司礼监会走向大内第一署的必要『性』。 张太监看到了,学到了,也明白了这是对于宦官群体最好的一条光明之路,这才主动退让,没再与兰阶庭相争,斗个两败俱伤。 池宁对天和帝提起这段,只是为了佐证他接下来要说的邪门歪道:“东厂诞生之初,是为了与锦衣卫产生制衡,太宗不相信锦衣卫,觉得自己的身边人更值得信赖。但天和帝朝东厂的势力达到巅峰,锦衣卫只能避其锋芒,如今已隐隐有了从属之意。换言之……” 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来制衡东厂了。 新帝也不是那种彻彻底底的蠢人,池宁把话说得这么明白,答案就差递到他的嘴边,他不可能再不理解池宁的意思。 设立一个能与东厂抗衡的,更加忠心于他的机构,便是如今的破局之法。 好比,西厂。 池宁不仅给了建议,还推荐了堪称他现在事业上死对头的马太监来当西厂的提督……也算是应了那一句“举贤不避仇”。 西厂在建立之初,可以专管天书教一案,至于以后怎么样发展,那还不是皇帝说了算? 它可以成为新帝掌管朝堂的又一把刀。 新帝已经从不得不觉得池宁说得对,进化到了在心里想,这样的池宁怎么不是他的人,反倒是一心一意忠心于他已经死去的皇兄呢? 真是太可惜了。 “当然,说实话,臣做这样的推荐,也是有私心的。俞星垂是臣的师兄,有他在内官监,臣不用担心再被傻『逼』绊了脚步;马文对臣有意见,无外乎是觉得臣挡了他的路,若他能忙于他事,臣也能省心不少。”池宁很明白适当“掏心掏肺”地说大实话的重要『性』,“当能力足够时,私心也算是有错吗?人非圣贤,有所偏好……” “有何不可?” 最后四个字,就像是狠狠敲打在了新帝心中的钟鸣,替他问出了他已经郁结于胸多日的问题。他是皇帝,但他也是人,在事情谁做都可以的情况下,他偏心一点自己的人,有什么错?他为什么不能封自己的母妃当太后?也没有碍着谁啊! 池宁今天就给了他这个答案。 是的,他没错! 池宁说完就闭上了嘴,很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悄悄跪安了。 走出大殿时,池宁的脚步都是轻快的,心里别提多美了,要不是怕被人看到他的得意忘形,他甚至想唱个小曲。 今天是内官监掌印,谁知道下一回师兄会去哪里当掌印呢?御马监就很不错啊。 而他最大的竞争对手要是专心去搞西厂了,东厂可不就是他的了吗?池宁入京的目的,就是坐上东厂提督的位置,进而得到进入司礼监的踏板。 圈子绕得再大,他也不会忘记他的初心! 回去之后,池宁就修书一封,告诉了他的二师兄,事情办成了,你就等着回京吧。蜀地虽好,但永远不可能比天子脚下的京城好。 任何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人,都不会满足于只在地方上当土皇帝。 池宁的二师兄俞星垂也是如此,只是中枢没了师父照应,又是过去的死对头暮陈一派掌权,他有点不敢轻易在任职快要到期的时候提交回京述职的疏奏,生怕鸡飞蛋打。 池宁早在江左时,就知道师兄的顾虑,可惜当时的他也是没什么头绪,一直到今天才找到了契机。 新帝这个工具人可真好用。 …… 长安宫内,闻宸看着伺候在自己身边的三位女装大佬,表面上已经能够把一个小孩子演绎得活灵活现,滴水不漏。 内心想的却是,该来的总还是来了。 上辈子临伴伴就给他安排了这么三个各有特点、平分秋『色』的“宫女”,“她们”的『性』格虽然不同,却对他一直很好很用心,伴随着他直至十六岁。他也一直是姐姐长,姐姐短的,表达了足够的尊重,一心想要给自己的三个姐姐找个好人家。谁知道…… 没有一个是真.姐姐。 闻宸当年感受到了多少来自世界的恶意,他已不打算再提,他现下最为关心的还是临伴伴和朝堂上的事。 重生成小孩子既好也不好,好处是很多遗憾他都可以一一避免,坏处是他再次感受到了没有权势所带来的无力感。 皇子偏居大内一隅,又过于年幼,不要说影响到外界了,他甚至几乎很难探知到外界都发生了什么。 闻宸也是在经过多方努力后,才做出了一件事——设法联系到了之前忠心于他父皇,目前一直在暗中保护他的暗卫,也是对方在他落水时救了他。 这支暗卫的存在,是很有想法的天和帝搞出来的。恰逢当年东厂与锦衣卫围剿了一个民间的杀手组织,发现了一些还没有被培养成合格杀手、但明显已经无法正常融入社会的孤儿,于是天和帝就从话本子中得到了一个“天才”想法,把这些孤儿转变成了他的暗卫。 天和帝真的想得挺美的,当他将来老了,大限将至时,再把这样一股强大的力量交到自己的太子手上,太子一定会很震惊吧。 可惜…… 天和帝失踪时,他带走的八个暗卫也和张精忠、兰阶庭等人一起失去了踪迹。而掌管暗卫的正是兰阶庭。 也因此,新帝登基后,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发现这股隐藏在宫中的神秘力量。 暗卫们也一直没有现身,因为他们内部对于到底该效忠谁产生了分歧:有觉得他们应该效忠新帝的,暗卫诞生的意义就是效忠皇帝;但也有觉得他们应该效忠闻宸的,这才是正统,新帝是『乱』臣贼子,他们不应该助纣为虐。 一直到现在,暗卫们的意见仍没有达成统一,他们只能先分出了武艺最高强的一个,对闻宸进行了适当的暗中保护。 对新帝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在分歧结果出来前,只能如此。 而在闻宸的努力下,他加速了这个过程,让结果更早的出来了——他成功收拢了所有效忠之人,让暗卫彻底化为了自己手上的一股得用力量。 不过闻宸很谨慎,并没有急着这么快就『插』手朝廷政事,他唯一小试牛刀的,就是找人撺掇了后世朝堂上一个着名的龙屁精,把对于新帝生母的追封之争,提前引入了朝堂,给新帝添了些麻烦。 接下来,如果闻宸没有记错,就该轮到太后出手了。 闻宸还在犹豫要不要加入其中。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作天真的小孩子模样,追问着李石美:“姐姐,姐姐,你再给我说说临伴伴啊,他有提起过我吗?” “大人当然提起过您,还提过很多回呢。”李石美温柔一笑,他是个惯爱伪装自己的人,也是三人里最聪明的,在他答应替池宁护闻宸殿下十年周全时,他就已经看明白了池宁在打什么主意,并很积极地在为他干爹巩固着殿下心中的好印象,“他一直、一直很思念您,只是碍于现在的局势,才没有办法来看您。” “我知道。”闻宸上辈子就喜欢听李石美说这些,这辈子再听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我是问伴伴最近有什么烦恼吗?” 对于这个时期的池宁想要什么,闻宸还真的不知道。 他当年一心都扑在希望能早点与池宁见面上,这辈子他想的就要多一些,他不仅想见池宁,还想给能够帮到池宁。 李石美也是一愣,对啊,他干爹想要什么呢? 认更多的儿子? *** 池宁趁着又一个休沐日,快乐地去了江之为的家,把俞星垂快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对方:“等二师兄回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江之为家真的是热闹的一大家子,他当年入宫是个意外,不是爸妈卖儿求荣,甚至因为这个意外而更加偏爱他些。看江之为的『性』格就能看出来,他一直生活在很幸福的环境里。如今江之为大小也掌握着一些权力,攒了不少的银钱,就在京中置了个大宅,与所有家人住在一起,弟弟、弟媳,姐姐、姐夫,乃至他可爱的小侄子、小外甥。 也不怪江之为一休沐就想回家,敢问谁在拥有这样温暖的家时,还愿意住在冷冰冰的值房里呢? 池宁就一直挺羡慕江之为的家的。 当然,羡慕归羡慕,池宁一点也不想成为江之为,脑子不太够用,真的很让人发愁。 “仙仙已经告诉我了,他还跟我说,你……” 你的所作所为,再次点燃了新帝心中那股想要与朝臣斗争的火焰。 新帝这个思路鬼才,不负池宁所望,虽然暂时还不能追封他的母妃,但他觉得他可以给陈家人爵位,用以安抚。 爵位,不等于官位,只需要朝廷定期给钱给粮就行,陈家也没办法祸『乱』朝纲,他们应该会满意的。而如果陈家小辈中,真的有出息的良才,能够入朝为官,走在正道上,给他官位也没有什么错,不是吗? 江之为没看懂池宁的『操』作,但仙仙懂了,他在给江之为的信里,解释了一下池宁到底在搞什么,顺便让江之为替他对池宁说一句:“我在蜀地见过一种畜生,很像你。” “嘿嘿,过奖过奖。”池宁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给新帝挖坑而觉得不对。 “老二到底什么意思啊?”江之为哪怕看了信都没有懂。 意思就是师兄已经看破我准备造反了呀。池宁笑眯了一双眼睛。可爱的大师兄还没有明白。不过他也不准备把师兄拉进来,若造反失败了,他至少可以做到不连累他们。 “二师兄是说,我这样坑陛下不好。太-祖为什么立下那么严苛的规矩?难道历朝历代的后妃、驸马里,就没有能人了吗?不,正相反。”大启历史上有个非常聪明有名的才子,就是因为被公主看上当了驸马,难以施展才华,郁郁而终了。这事被史官记录了下来,不知道已经骂过多少轮了。 但为什么还是没见哪个外戚可以得到权力呢? 因为只有这样杜绝一切的坚持,才可以维护住太-祖的这一整套体系啊。不患寡而患不均。你觉得你的偏爱没有错,但别人可不会这么觉得,甚至有人会觉得自己也应该得到偏爱,但是却没有,那肯定会滋生很多怨怼。 今天是皇帝的外家陈氏,明天就能是皇后的娘家刘氏,乃至长乐公主,她身体孱弱,确实没有能力收归自己生父的旧部,但她的驸马不可以吗? 一旦口子开了,可就再难堵上了。 只是后宫『乱』怎么能行呢? 要一起『乱』才有意思啊。 “你明知道这样,还给陛下提这种意见?”江之为对现在的新帝没什么忠心,他的思路还留在天和帝时期,只是,“你这样肯定会被人骂的。” 全天下的聪明人不止池宁和仙仙两个,肯定会有大臣看出问题。 “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池宁只能哄师兄,“为了往上爬,少量的牺牲是必然的。等我上去了,我自然有本事灭了这股妖风。我是问题的制造者,亦是问题的解决者。而且,让他们骂呗,我又不会少一块肉。” 不能青史留名,也要遗臭万年。 他,必须活得轰轰烈烈。 “我只要生前舒服就行了,至于死后……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都被历史记住了呀。总之,怎么看都是我血赚不亏。” 新帝这个伪君子,给池宁带来的惊喜却不止一点。 他成功利用池宁那一套,暂时『性』地说服了朝臣,给了他外家爵位,又给了族中出『色』的子弟一个得到晋升官阶的机会,但他却半点没提他这个灵感来自于池宁。 简单来说,他把池宁的“创意”据为了己有。 新帝对池宁的安抚,就是如池宁所愿,调回了俞星垂,正式开始筹备西厂,让马太监担任西厂提督,以及暗示池宁,东厂提督会是他的。 池宁真真是做梦也要笑醒了。 这是什么绝世明君,不仅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了,还替他背了未来有可能的骂名。啊呀,真是,这让人多不好意思啊。 第32章 努力当爹第三十二天:已经不想努力了…… 一个月后。 春暖花开,草长莺飞。 池宁已经在内官监的值房小院里,闲得长草快三十天了。没得事做,也没得事搞的人生,对于池宁来说,就像是一口枯井。他坐在井边往下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枯萎了。 原君环胸反问:【是饭不好吃,还是猫不好玩?】 【是人活着却没有了追求,您明白吗?】近一个月里,一切风平浪静,暗『潮』涌动在无波无澜的水下,看不出云谲,品不了波诡。只有池宁无限接近于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享受不了太过岁月静好的生活。 他真的很不习惯这样什么都不需要做的生活,某天一觉醒来,他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江左。 当他不再斗争的那一刻,他一定是老了,不,死了! 【西厂什么时候能建好啊?太后老娘娘到底还记不记得她有个孙子正等着她给新帝找点事,好成为太子?大将军府接到独子被赐婚的圣旨之后,就这么认了?】池宁一边发愁,一边撸猫,顺便在脑内『骚』扰他唯一的邪神小伙伴,【啊啊啊,好烦啊,不行了,要不我去找闻时宝麻烦吧!】 闻时宝在被里里外外的调查清楚,确实不知道黄三娘是天书教的反贼后,就被他祖母康乐大长公主从诏狱里捞了出来。这位老公主在被新帝警告了之后,就暂时不敢再作妖了。 大启的公主实惨。 【师兄怎么还不回来?】最终,池宁的话题第一百零八次绕到了他的二师兄俞星垂身上。蜀地距离京中并不算特别遥远,这些天足够俞星垂回京中复命了,却始终不见人影。 池宁的干儿子夏下天天都在给池宁盯着,保证二师伯一到,他就能接到人。 原君的语气里莫名带了几分不耐烦,他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听池宁提到他二师兄就有点不高兴:【你就这么等不及?也是,我记得你和俞星垂从小关系就是最好的。】 江之为比两个师弟都要大上不少,脑子也是真的不够,这才导致了俞星垂和池宁只能报团取暖,因为共同话题最多。 【您就帮我看看二师兄到什么地方了呗。】池宁再次很不要面子地讨好起了原君。 但原君却油盐不进,一律是“凭什么”、“不想看”、“爱咋咋”的三连回复,可以说是一个很暴躁、很冷酷的邪神了。不为凡人所动。 不过,原君没答应看二师兄的行踪,但还是给池宁找到了事干。 或者说命运早已经给池宁安排好了下一步——钱小玉三十九岁的寿辰终于到了。 作为司礼监的第一人,钱小玉的寿辰自然是不能轻易敷衍了事的。早在月前,各路的礼物孝敬便已经如流水一般,打着祝寿的名头,送到了钱小玉位于城西的御赐大宅里。 这宅子还是肃帝赐的呢,很是有些年头了,隔壁住的就是康乐大长公主,但不管是从规模上,还是从热闹程度上,康乐大长公主府都是没有办法与门庭若市的钱府相比,哪怕钱小玉只是一个太监。 这次的寿宴得了新帝特许,可以大肆『操』办,算得上是龙恩浩『荡』,风头一时无两。 人人都以能够得到钱府寿宴的一张邀请函为荣,但并不是所有送了礼的人都有那个资格登门,不管他们礼物里蕴含了多么惊人的财富,这些在权势面前都是不值一提。 钱小玉和大部分人印象里的太监一样,扒高踩低,气焰嚣张。在他的权力已经达到顶峰的今天,他是不怎么会考虑别人的感受的,他也不打算考虑。这点上钱小玉和池宁有点相似,都是先快活了今天再说,哪里有空去管明天的及时享乐派。 不过,钱小玉对待钱,总会有那么一两分格外的优容。 他很人间真实地觉得,还是应该稍微与“肥羊”们维系一下感情的,他领悟到了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性』。所以,那些地位不够,却孝敬喜人的人,虽没能得到邀请,却都得到了一封钱公公亲笔书写的感谢信。 这里面的“亲笔”二字的水分是很大的,但还是让小官富商们趋之若鹜。 一时间好像真就要生造个“雍畿纸贵”的现象出来了。 池宁之前就已经给钱小玉送过一箱子黄白之物,但那到底是贺寿还是其他原因,他和钱小玉都心知肚明。于是,赶在寿宴之前,池宁又礼数周到地给钱小玉的府上送了一小匣子远山香。 远山香就是之前池宁比较爱用来熏衣袖的那个贡品香。 这玩意儿的意义已经不是价值几何,而是你有钱有权也享受不到了,因为它是贡品,皇后等后妃一年都不会分到几两的那种。 池宁一出手就是一匣,让无数人红了眼睛。 人人都知道池宁曾任江左守备,远山香只在江左产,他拿出来多少都不应该觉得奇怪。不过,还是有好事者嫉妒得抓心挠肺,一觉起来便决定要找池宁的碴。 这些人没那个胆子去御前告池宁一个不痛不痒的刁状,但是他们会选池宁身边的其他人来挑拨离间。 中心主旨不过一句——只要你过的比我好,我就受不了。 这个被选中的“幸运儿”,是江之为。赶在江之为的休沐日,有人专门做局,宴请了包括江之为在内的一众提督、少监级别的宦官,包下了整个望江楼,欣赏……夜晚的灯火辉煌。 宦官的酒局,也就只能这样了,倒是有人提议不如叫几个隔壁街上衣着清凉的姑娘,来作陪。 但是,却被江之为这个很会破坏气氛的家伙一语致郁,他幽幽道:“你们听过那句话吗?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立刻就不想看姑娘了呢,还是看灯吧,灯不会让人想起自己的力不从心。 如今的京师,夜里最亮眼的地方,大概就是钱小玉的府邸了,灯火昼夜不灭,亮如白日。有公公借着酒劲儿,站在打开的窗边,指着远方最亮的地方高声道:“看,钱爷家的灯,是不是比月亮还要亮?” 席上年纪轻、资历浅的小宦官,无不发出了羡慕嫉妒恨的赞叹:“是啊,是啊,钱爷家可真好看呀。” 就问哪个当宦官的,不会想要成为钱小玉呢? “临临就不想啊。”江之为喝得有点晕,以手撑在桌上才稳住了眼前的重影。他缓缓开口,异常骄傲于自己的师弟,“临临十岁时,就会与师父,嗝儿,就会说,他不会成为任何人,他只会成为他自己。” 独一无二的临公公。 池宁剑指的目标只会是大内权势的第一人,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而不是某个具体有名有姓的人。 有心怀叵测之人,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就由较为年轻的那个,阴阳怪气地开口:“我的江爷啊,您真是太善良了。但是,您是把某些人当兄弟,某些人可不一定也这么想啊。” “什、什么?”江之为的脑子里现在几乎都是酒精,已经不会转了,说话有点大舌头,“谁啊?不把我当兄弟?” “就是那谁啊,您还能有几个兄弟?”有人挤眉弄眼的拼命暗示。 “我兄弟很多啊。”江之为愣愣的,他开始一根筋地掰着指头给对方算,亲的,认的,酒肉饭局后随便拜的,当然也包括师门里的,不要太多。 “……”谁要知道你到底有多少兄弟?! 整个场上的空气都凝滞了。 “都少说两句。”有人明着呵斥阻拦,实则是打破僵局,防止话题跑偏。 挑拨的人这才重整旗鼓,再接再厉:“我为什么不能说?江爷,我是真心敬您是一条汉子的,也是真心为您叫屈,我说话有些难听,您别介意。” 如果是在平日里,江之为一定会说,既然觉得难听,我会介意,那就别说啊,我不好奇,谢谢。 但今天江之为的反应有点慢,说话不利索,他还没有来得及怼回去,那人已经很戏精地开始了。 “我可是听说,那人给钱爷送了一整匣的远山香。一整匣,这是什么概念?这可是寸尺寸金的软黄金啊。您呢?他池宁回来,又给了您什么?”最后直接就点了池宁的名字,没办法再遮遮掩掩。 “师弟给我带了番麦、番薯和狼桃,可甜可甜了。”江之为一提起师弟就开心,咧嘴傻笑,“真好吃。”说完还咂巴咂巴嘴,好像在回味那与众不同的味道。 番麦就是玉米,番薯就是红薯,狼桃就是西红柿。这些都是池宁在原君的指点下,收集来的有可能会有用的农作物,前两者在沿海地带已经有百姓开始了种植传播,后者还仅限于观赏,作为赏景盆栽,一个个果子结得就像小红灯笼,漂亮又喜庆。据说有毒,不能吃。 但原君却告诉池宁,可以放心大胆地吃。 池宁也是艺高人胆大,真就自己动手,下厨试了试,不管是拿白糖凉拌,还是和鸡蛋翻炒,甜咸两种风味,都各有特『色』,让人回味无穷。池宁当下就给他二师兄送去了一些,连着菜谱和他教出来的厨子一起。 回京的时候,池宁又让人给大师兄的府上送了不少,也是菜谱厨子一条龙服务。 池宁好吃,还喜欢分享,只要是他觉得好的,他就一定要让他重视的人都能吃到。包括那日他在正阳大街让人排队无意中买来的包儿饭,他后来都强烈推荐给了江之为,花钱请人家小摊的摊主亲自上门给江之为做了一顿热乎的。 江之为也爱吃,但他最感动的还是师弟这份不管干什么都想着他的心。 别人不知道这些,什么番麦、番薯、狼桃的,听都没听过,但知道是吃的也就很不屑了,这年头哪个公公缺吃的?从乡下来投奔的穷亲戚,都不敢这么糊弄! 由己度人,他们继续拱火。 “您自己品品,一个是价值连城的远山香,一个就是这点子吃食,这是亲师弟能干得出来的事?那香但凡给您留个指甲缝,都不知道能买几车粮食了。”说话的人,真正算是应了那句“皇帝不急太监急”,仿佛快要替江之为义愤填膺而死。 江之为:“???远山香是我师父一分为三留给我们仨的,我也有啊,为什么要师弟的?” 这点是不是真的,不好说,属于江之为的条件反『射』。不管多贵重的东西,只要来路容易被人说道,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他们三兄弟就会不约而同地说成是他们师父留下来的。张太监是个好公公,但好公公与巨富之间并无非此即彼的关系,也没人会信张精忠什么都没有留下。 所以,不管池宁等人拿出什么来说是师父的遗赠,都不会让人起疑,只会更加嫉妒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个这样的好师父。 留下了泼天财富,还不用给养老送终。 既然是张太监留下的,那池宁把这玩意儿当人情,花的就是自己得到的遗产,旁人也没办法再挑拨了。 但是…… “那他对您也不公平啊,同样是师兄,您还是大师兄呢,人又在京城,内官监的掌印太监得了缺,他为什么不推荐您,反而非要舍近求远的推荐俞星垂呢?” 池宁推荐俞星垂接任内官监掌印的风声,最终还是在宫里不胫而走,新帝没想着替池宁保密,池宁本人也没觉得这是一个多么不能说的秘密。 江之为的脸『色』终于变了,有郁结,有难堪,更多的还是愤怒。 挑拨之人以为自己终于踩到了点子上,还没有来得及乘胜追击,就被江之为一巴掌扣着后脑勺,狠狠地给拍在了桌面上,脸都差点给拍平了。谁也没想到江之为会一言不合就动手,一群姐姐妹妹习惯了不动粗的宦官,忍不住尖叫了起来:“啊——!”“杀人啦!”“救命救命救命呀!” 江之为却趁着酒劲儿大发,死死地摁着那个人,『逼』问他:“仙仙的大名也是你配叫的?!” 被摁在桌上的宦官,到现在都没办法挣脱江之为,他真的有那么一股子怪力气。等好不容易被扯着头发拽起来之后,又是哐哐地被连续撞回桌面。整张脸都肿成了猪头,只能含糊不清地高喊:“我错了,我错了,是俞爷,俞爷。” 别人都有点不敢接近酒品看似不太好的江之为,有人喝醉了脱衣『裸』-奔,有人喝醉了还要说自己没醉,江之为喝醉了这是要杀人啊! 以及…… 您愤怒的点竟然是对方没有尊敬你二师弟,就完全没有听前面的吗? 江之为当然听到了前面的屁话,所以他才会如此生气啊。他是脑子不好,但对方已经把说池宁坏话这事摆明成这个模样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毕竟不是个真傻子。 他绝不允许有人这么诋毁自己的师弟! 这些人来挑拨,肯定是居心不良的坏人。对付坏人,以暴制暴有错吗?至少在江之为接受到的教育里,是没有错的。 那人的门牙最后都被磕掉了,嘴唇上都是血。 江之为这才被拉着放开了人。 于是,俞星垂的马车队伍步入京城的第一天,他最先接到的不是什么热情的招待,也不是刻骨的相思,而是大师兄江之为因酒后寻衅滋事,差点杀人而蹲了局子的求救。 “仙仙,救我。”江之为酒醒后,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起点,他人生之中离不开的诏狱。他对昨晚是有记忆的,倒也不后悔,就是有点怕池宁说他做事不过脑子,他之前已经指天发誓和师弟保证过,三个月内再进诏狱他就是小狗,“我不想当小狗。” 俞星垂:“???” 池宁此时确实还不知道他大师兄的事,哪怕他已经算是东厂的半个主人了,但毕竟正式的调令还没有下来。西厂终于准备得差不多了,马文即将走马上任,最近也是春风得意得很。只是这提督之位一日没有确定给马文,他就一日不敢放心让池宁坐上东厂提督的位置。 两个冤家在钱小玉家的大门口,狭路相逢,今天他们都是祝寿人。 马文虽然有点不喜欢钱小玉的娘娘腔做派,但他们同出暮陈一派,在这种时候还是讲究个攻守同盟的。最主要的是,钱小玉现在是暮陈一派的领头羊,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这些都是毋庸置疑的,他虽然不服气,却要做出个面子给外人看,免得别人觉得他才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见到池宁时,马太监就忍不住刺了句:“哟哟哟,瞧瞧,这是谁啊?临公公,大忙人啊,真稀罕能在这儿见到您。” 是个人都知道,池宁最近闲得是没蛋也疼,新帝对他的防备是很全面的,没了选婚,没了掌印,他依旧只是个总-理事太监。在新任的内官监掌印从蜀地回京述职之前,内官监暂时由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尚尔给兼管了。 尚尔与池宁有些师父辈的香火情,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尚尔也没有办法违背新帝想要晾着池宁的心,只能暗中放水,尽可能让池宁在自己的小院里过得舒坦些。 但池宁并不是那种生活舒坦了,心就也能舒坦的类型。更不用提他怕被新帝抓到把柄,至今都没有回过家。 整日困在值房里,又能有多少快乐呢? 池宁皮笑肉不笑地回马文:“最近确实挺忙的,忙着收拾掌印的院子,好好的地方,都被周海娃这个罪阉给糟蹋了。” 周海娃因蛊『惑』陈家,而被发配到了旧都金陵。 当然,罪名肯定不是“蛊『惑』陈家”,而是私造印章,他造个一次两次不容易被人发现,次数多了肯定要出问题。正好被新帝拿来当由头,龙威震怒,丢掉官帽。 大启迁过都,早前的都城是金陵,后来才迁到了雍畿。但金陵这个旧都还是保留了六部和十二监,与雍畿的配置近乎一模一样。不管是对于太监还是大臣来说,被打发到旧都去当官,那几乎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养老了。 大启的宦官很少有被重罚的,真正死的那几个,基本都是已经到了造反的程度。一般来说,不管犯事多大,万岁爷都会念及旧情,把他们统一发配金陵。 池宁当初就差点去当了金陵内官监的掌印。后来也是多方周旋,才让他从金陵给换到了江左,这才有了喘息之机。 周海娃就没那么幸运了,马文不会为他奔走,新帝和陈家彻底恼了他,等待他的就是早早地结束政治生涯,退出京师的舞台。 马文不管周海娃是一回事,但听到周海娃被这样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管如何,周海娃身上都烙印着属于马文的鲜明印记,池宁不仅让马文不得不弃车保帅地自断一臂,还要他在今日听到这些难堪的旧事被重提,那种羞辱感是无法形容的,马文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当众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 “你!”马文伸出手,指着池宁。 池宁却已经不想再奉陪,和马文打机锋、耍嘴皮子了。真没意思。是男人,就直接开干,早点鼓捣好西厂,咱们来碰一碰啊! 东西两厂的互相制衡,是池宁提出来的,也是池宁日后一个重要的晋升道具,他是发自真心地希望马文能早点搞起来的。可惜,不管是马文还是新帝,都磨叽的很,瞻前顾后,难成大器。 钱小玉这一次的寿宴,可谓是大佬云集,不仅新帝、太后、皇后以及新晋最受宠的妃子姬簪都派人送来了礼物,词臣、阁臣也是悉数到场。 其中就包括了如今的内阁首辅王洋。 王洋是天和帝时期的首辅,到了新帝朝还没有被裁撤,因为他是第一个带头反对太后垂帘,扶幼帝登基的。他与钱小玉这个“内相”已经磨合了好几个月,仍……不甚理想。 没想到今天王洋也亲自到了,看来他和钱小玉是要搞合纵连横了。 原君:【他们都讨厌孙二八,大概是要联手狙击他入主司礼监了。】新帝的想法是,他现在信不过其他人,让孙二八暂任御马监的掌印,为他守护大内的安全。司礼监的掌印就先让钱小玉当着,但早晚是要还给孙二八的。 孙二八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会在宫中那般横行无忌、目中无人,以他和新帝之间的情分,他是有资本这么搞的。 但是…… 钱小玉这种狼灭,又怎么会老老实实当一个备胎工具人呢?这个司礼监掌印之位他可以坐,可他一旦坐下了,再想让他站起来让开,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新帝最欠缺的就是帝王上岗前的业务培训,很多东西都太想当然了。好比如今,不管钱小玉之前与王洋有多少不合,这一刻他们内外相的组合就是天然的一个捆绑组合,一旦他俩这个同盟达成,就是孙二八的末日了。 钱小玉之前的位置坐得不够稳,主要就是因为他还在和王洋暗中较劲儿,哪怕是内外相,也总要分个孰高孰低。 现在看来是钱小玉赢了。 啊呀,不想了不想了,这都是大佬需要考虑的博弈,与他池宁又有什么关系呢? 池宁:【这话我是不是说得有点酸?】 原君:【自信点,不是有点。】是酸得快溢出来了。 池宁:……但是真的很嫉妒啊啊啊,他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这种呼风唤雨的顶级大佬,参与到紧张刺激的朝堂风雨里呢? 【你会成功的,很快。】原君安慰。 【哦?】池宁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您这话的意思是,打算帮我一路咒死前面的拦路虎吗?】 【……我可以。但你这样又有什么乐趣呢?你会想要吗?】 【我想要啊,我已经不想努力了。】就很想现在当大佬。 原君:【……】 第33章 努力当爹第三十三天:去特么的爱情。…… 池宁最终还是没能为所欲为成功。 倒不是原君为了自己看人类的热闹,而不愿意替池宁咒死他所有的竞争对手,而是原君对池宁表示,先说好后不恼,当你攀上顶峰的那一刻,就是该统一清算你欠我的债务的时候了。 简单来说,池宁一步登天了,就该轮到原君对他为所欲为了。 池宁想了想,觉得这个买卖有点亏,最终还是饮恨放弃了。他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慢慢往上爬,享受与人斗争的这个过程,也是很有意思的。 真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特别发自肺腑,一点也不勉强,不心疼。 钱小玉的寿宴上,请了京中最着名的昆腔班子全福班,这名儿一听就很喜庆。据说是要连唱十天,今天才是第一天。昆曲起源于南方,但全福班是纯北方的班子,唱腔以京白为主,华丽细腻,飘逸儒雅。 池宁进去的时候,戏已经开始了。戏台上站着的是如今最红的戏子,低『吟』浅唱的是最出名的曲目,花旦扮相艳丽,戏文唱腔婉转,一颦一笑间皆是风情。 【竟然是《牡丹亭》。】池宁不爱听戏,但他师父喜欢,池宁因此而被迫熟悉了大多数的曲目。 【《牡丹亭》?】原君对过去的记忆其实是断断续续的,好比这个池宁很熟悉的曲目,在他看来却是全然陌生的,【讲什么的?】 他看起来对这种老年人的爱好还挺感兴趣的。 钱小玉前呼后拥地坐在戏台下的最中间,明明大家应该看的是台子上引人注目的戏班美人,但你就是能感觉到,钱小玉才是今天的主角。那份众星捧月,已不需要钱小玉再做什么才能得到,他哪怕只是寻常地跟着戏腔哼两句,都耀眼得不可思议。 这就是权势的魅力。 是千百年来被芸芸众生、普罗大众所趋之若鹜的东西。 也是池宁如今最想要得到的。他回首,在马文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野心,同样的渴望,不同的是,马文的嫉妒里多了一份不平与怨恨。同为暮陈一派,马文自认为不比钱小玉差什么,凭什么在兰阶庭下去之后,暮陈资源倾斜的方向会是钱小玉这个死娘娘腔,而不是他马文呢?就因为钱小玉比他岁数大? 偏生就在这个时候,钱小玉看向了门边,一下子便站了起来,伸手打起了招呼。 马文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又莫名地高傲了起来,觉得他享受到了别人所没有享受到的特权待遇,他,能被钱小玉高看一眼。 结果,不等马文开口,钱小玉已经热情叫了出来:“临临呀,快过来,坐我边上。” 池宁内心对马文的幸灾乐祸已经溢于言表,前倨后恭在宦官群体里是常有现象,但能像马文做的这般没有脑子的,还是实属罕见。如果池宁想,他可以把这种嫌弃对方蠢的情绪隐藏得很好,保证最厉害的老手也看不出他有一处不妥帖。但重点是他不想啊,他为什么要为了一个马太监,而勉强自己? 池宁的有恃无恐,让马文更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而此时的池宁,已经几步绕过了马文,走到了钱小玉的身边,大大方方地坐到了那个让所有人眼热的位置上,对钱太监恭贺了起来:“祝钱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哎哟,哎哟,哎哟,”钱小玉今儿看起来格外高兴,脸和他身上的红袍一样喜庆,眼神中的……母爱也更浓了,他侧身和旁边的王洋王首辅递话,“要不说这么多后辈里呀,我就喜欢临临呢。这嘴巴甜的哟,比其他只会祝我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傻东西不知道好了多少。” 马文送的寿礼礼单上就写了这么一句,本意是为了嘲笑钱小玉年纪大,偏偏被钱小玉阴阳怪气地这么一解读,成了他马文没文化才会这么写。 “年年有今日”又有文化到了哪里去吗? 马太监眼瞅就要被挤对得气死了,但他还不能翻脸,只能笑着忍下去,假装并不知道钱小玉在影『射』他。 这是池宁第一次如此之近地见到王洋。过往王洋主要的合作对象是兰阶庭,和张太监的交集都少,就更不用说池宁了。唯一的一次本应该有直接交集的,就是池宁在无为殿上为了闻宸舌战群儒,但那一回王洋告病躲了去。 王洋是个不错的好官,但与以往忠于皇帝的官不同,他忠的是这天下的百姓,是自己心中造福于民的信念。 所以,明知道从正统上来讲,该坐上皇位的是天和帝之子闻宸,但王洋还是选择了年轻力壮的新帝。 当然,现如今在朝堂上最为反对新帝扶植母族的,也是王洋。后宫外戚,永远是朝臣心中最应该被重点打击的对象之一。而王洋做事的出发点,从来都不是让上位者高兴,是让百姓高兴。 对于这位大佬,池宁的情绪挺复杂的。他知道他们应该算得上利益的对立面,但…… 思及自己食不果腹、只能净身入宫的幼年,他总忍不住想,若那个时候遇到的是王洋这样的首辅,自己大概就不用进宫了吧。 王洋在池宁看他的时候,也在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临公公。他没在无为殿上一睹池宁少年意气的现场,但只凭想象就觉得张太监是个会教徒弟的。他的想法和池宁差不多,立场不同,可欣赏还是有的。 也因此,哪怕知道钱小玉只是拿池宁作伐在挤对马文,王洋还是愿意顺着钱小玉的话,夸上池宁一句:“临公公确实年少有为,未来可期。” 得王洋的赞叹,可不只是被夸了这么简单,是有很实际意义的好处的。 也就是说,池宁的名声要大涨了。 不出明天,满雍畿城的人都会知道,首辅王洋很看好东厂的临公公。别人这么说一个年纪轻轻就手握大权的太监,那是谄媚;可王洋开了口,那就只是一种实事求是的期许了。 钱小玉这个寿宴,对于池宁来说,来得可太值了! 原君也觉得来得很值,戏台上的《牡丹亭》给了他不小的灵感,他问池宁:【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就是你们人类的爱情吗?】 【不不不,】池宁疯狂摆手,觉得这是只属于文人的神经病爱情观,【什么情之所至,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听听,这像是人话吗?怎么,没了爱情就要必须得死?快别搞笑了好吗?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只有你自己,最可靠。】 原君:【???】咱俩到底谁才是更加感『性』一点的人类? 池宁嗑着瓜子,表面一副谦逊又低调的美好模样,陪在一边听钱小玉、王洋等大佬聊天,实则内心小剧场叭叭的一刻也没停:【什么是爱情?不过男的女的逢场作戏。两人都入戏,那就是一辈子;只有一人入戏,那就注定会是个悲剧;两人都没入戏,折腾的就是别人了。】 原君:【那你还希望闻怀古拥有爱情?】 池宁理不直气也壮:【对啊,我自己还不是个好人呢,但也不耽误我希望全天下都是好人啊。】 不管是和好人当朋友还是当敌人,都能放心。而如果全世界就他一个坏人,还不是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想就快乐。 同理可证,池宁不相信爱情,但不代表他不希望别人拥有。 原君被噎了半天,池宁这人真的挺矛盾的。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他从《牡丹亭》里得到的灵感。 池宁当天晚上回去就做起了梦。 梦里…… 回到了他第一次对“爱情”这种东西失望的时候。 那年池宁还在内书堂读书,钱小玉已经当上了内书堂的掌司,却因为肃帝驾崩,改革被迫中止,而成为了失去梦想的咸鱼,池宁的二师兄仙仙则成为了司礼监最年轻的学长。 是年,恰逢番邦入京朝贺,番邦遣启的学子、国子监众生以及内书堂的学长们,因此而展开了为期一个月的交流学习。三方各派九人,组成了一个二十七人的临时班,学习一样的内容,参加一样的考试,以此为赛,为国而战。 别问为什么内书堂也能参与其中,问就是天和帝的锅。他当时刚登基不久,对宦官的依赖程度达到了历史最高,因为喜欢兰阶庭,很是愿意给司礼监更多的脸面。 按理来说,这种三方大比,上的肯定应该是学生。 但内书堂钻了个空子,强行说学长也是学生,为了赢而不择手段。因为钱小玉就是这么一个不守规矩的人。 俞星垂是被钱小玉寄予了最大希望的那个,结果……他在那一个月里谈起了恋爱。 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池宁肯定是不知道的,他每天“值房——书堂”两点一线,倒是很想知道外面的事,想要积极参与,可惜并没有人告诉他,大家对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好好读书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池宁唯一有印象的,就是突然有一天,钱小玉气得砸烂了一整个屋子的玉器古董,那可都是钱小玉最喜欢的钱啊。足可见他到底有多生气。 突然,一道池宁觉得很熟悉,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他好像也已经习惯了那人在他耳边说话。 他问他:“想去看看你师兄吗?” 池宁回头,看到声音的主人其实离他还很远,他怔怔地看着一个比他高了差不多一头、他从未见过却莫名觉得他们应该认识的少年,倚在红『色』的圆柱上,勾起了一个肆意又张扬的笑容,一双眼睛美得惊心动魄。 他再次对他说:“要不要一起看看你二师兄发生了什么?” “原……君?”池宁凭着本能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然后他抬手,看了看自己,一身内书堂学员最常见的深衣,一双小手嫩得可怕。他怎么变小了?不对,他为什么会觉得是“变”的? “我更喜欢你叫我原。” “原。”池宁好像想起来了,他们是同窗啊,会上课没完没了说小话的那种。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这样频繁地交流而不被发现的呢?写小纸条吗?“我们不能出宫。” “我们当然可以。” 一转眼,他们就已经到了国子监的新校舍,参与三方大比的学子,最近都在这里生活。穿着青衫的是国子监的监生,黎『色』的是番邦遣启学子,木槿『色』的是内书堂的学长。用原君的说法就是,原谅绿、吃土黄和……断袖紫。 池宁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二师兄,人群中,只有他漂亮得不像话,宛如鸿衣羽裳的仙人,目下无尘,不食人间烟火。 从颜值上来看,张太监选徒弟的标准十分直观——谁好看就选谁。 三个徒弟真的是一个比一个好看,还拥有截然不同的气质。 其中,俞星垂的外表,就像他的艺名,仙气缥缈。 是个小仙男没错了。 那个时候的俞星垂还没有学得满口的川辣子味,也没有很会结交朋友,他只是他,聪明通透,独自一人走在属于他的路上。 就在池宁想要挥手与师兄打招呼的时候,师兄却已经先一步展开了笑颜,对他身边一个好像比他还要矮点的家伙。 那是池宁所完全没有见过的师兄的另一面。 俞星垂邀请了小矮子上车,那车是他过生日时,和师父要的礼物。全雍畿城都没有那么好看,又挂满了璎珞、轻纱绸帐的小车。俞星垂的审美一直都让池宁很想吐槽,眼光堪忧,华而不实,这还是初春季节,也不怕跑风漏气的车把他坐出风寒来。 原君站在池宁身边,趁机道:“你看,你在你师兄心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嘛。他有对你这么笑过吗?” 池宁老老实实摇摇头,但:“我为什么要师兄对我这么笑啊?”怪瘆人的。 梦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又荒诞。 再一转眼,三方大比已经结束,池宁的二师兄俞星垂还是如钱小玉所愿,拔得了头筹,但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个比他低上不少的小矮子。 二师兄的车…… 也被他刷成了绿『色』的,从里到外的极致之绿,车顶上还固定了一顶青『色』的瓜皮帽,用『毛』笔在上面写了一行龙飞凤舞的草书。 只有极为熟悉师兄笔迹的池宁,看明白了师兄在帽子上到底写了什么。 他说,去特么的爱情。 然后,池宁的梦就醒了。他终于想起来了,那年俞星垂遇到了他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但对方好像绿了他。所有人都觉得这对于俞星垂来说肯定是一件打击极大的事情,包括钱小玉都认为内书堂要在那回的大比里完蛋。 万万没想到,俞星垂却迅速振作,亲手打败了所有人,告诉了他的竞争对手们,你爸爸始终是你爸爸。 真正的学神大概就是这样,恋爱要谈,知识要学,考试之前分手了也不耽误他拿第一,并把绿了自己的情敌和昔日爱人狠狠地摁在地板上摩擦。 他,俞.仙仙.星垂,是一个你永远打不倒也得不到的男人。 原君让池宁做这个梦的本意是什么,他已经不想说了。因为池宁的理解方向,是一坐起来就精神百倍,对着那样的师兄心驰神往:【谢谢您,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努力变成一个绝不被爱情影响事业的男人!】 原君:【……】偷鸡不成蚀把米大概就是我这样吧。 这天发生的事里,最重要的还不是池宁因梦而生的觉悟,而是在早朝之上,一股血雾自东南而起,俯冲入金銮殿内,几乎所有的大臣都看到了这预示着不祥的东西,它在新帝的头顶上游走数圈,在众臣惊呼着“护驾”的声音之中,好像还发出了一声类似于婴儿的啼哭。 然后,那血『色』的怪物就冲了出去。 众人不由自主地跟着追出了奉天门,眼睁睁地看着那血『色』雾气好似活物一般,腾云驾雾,奔向了后宫的方向,最终归于了栖梧宫中。 栖梧宫,正是皇后的寝宫。 不消片刻,坐忘心斋一众蓝衣弟子,已经随司徒望入宫护驾。这血『色』怪物并不只在皇宫之中出现,早些时候,在大人们还在等待上朝的时候,它就已经由城外而来,绕着整个雍畿城跑了一圈,该看到的人都看到了。 “邪祟啊,那肯定是邪祟。”有人在大街上喊了出来。 但奇怪的是,并不是所有百姓都能看到这血『色』邪祟,坐忘心斋也没有搞清楚现在到底都有谁能看到而有谁看不到。 大臣中也有人眼神游移,他们就属于刚刚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配合众人表演的类型。 新帝心心念念着皇后肚子里的嫡子,根本没空听司徒望说什么城中百姓的惶恐,只抓着司徒望一同赶赴栖梧宫,想要去确定皇后是否安好。 大部分朝臣几经犹豫,还是跟上了圣驾。一般来说,他们是不能入后宫的,但如今情况毕竟不同。 有些礼法也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而且,皇后的寝宫就在皇帝的无为殿隔壁,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后宫范畴。一行人赶去栖梧宫的时候,正与形『色』匆匆想要赶往正殿找皇帝做主的大宫女撞了个正着。很显然,这宫女也看到了异象,或者说是正面对上了那异象,皇后已经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儿。 但为时已晚,众人都已经到了。 新帝上前便问:“梓童可好?”梓童是专属于皇帝对皇后的称呼,很多朝代都会这么叫。新帝其实真正想要知道的不是皇后的情况,而是皇后肚中嫡子的生死。 大宫女努力压下了神『色』中的慌张,点了点头:“娘娘一切安好,只是受了些惊吓。马大人当时正在娘娘身边回话,把娘娘护在身后,为娘娘驱逐了邪祟。” 新帝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也不管马太监懂不懂这些奇怪的东西,只要知道皇后和她肚子里的嫡子无事就好。 皇后现在已经有些显怀了,自然是不敢出来见人的,新帝想到这层后,就让群臣止步,只带着知情的司徒望等人进去了。 但群臣不知道皇后到底怎么了,看到皇帝这个举动,他们理解到的信号就…… 很奇怪了。 长安宫里的闻宸,在听说宫人开始疾呼时,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来了,他一直在等的血婴案终于还是来了。 这件在后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奇案,在最初来临时,却没有一丝防备。 这天的天气甚至异常地好,万里无云,天朗气清。所有人一起见证了历史,但他们身处当下,却很难意识到。 李石美三人也看到了那不祥的怪东西,巫昇第一时间召唤出了自己养的小可爱们,想要把闻宸所在的整个正殿都圈在保护范围内。李石美却更加警觉些,拦下了巫昇的动作:“进殿保护殿下即可。” 这么多蛊虫,他们知道是保护,外人看来可就不一定了。如果再有有心人,把那血『色』的诡异玩意联想到闻宸殿下身上,后果将不可设想。 巫昇不懂这些,但他已经在这些日子的相处里,形成了事事听从李石美建议的习惯,当下就进了殿。 他一把抱起了年幼的闻宸殿下,说了句:“殿下,别怕。” 然后,蛊虫便把巫昇、李石美以及闻宸三人小心翼翼地护在了保护圈内,哪怕祝梁进来,也被拦在了保护圈外。祝教主只剩下了满脑门子的问号,这也太区别对待了吧? 巫昇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他一点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他、李石美以及殿下,才是一头的,因为他们都是池宁的人。 而祝梁…… “你可以保护好自己。” “我的武功再高,也不会对妖魔鬼怪起作用好吗?”祝梁真的快要被巫昇气死了,果然这家伙还是那么讨人厌啊,什么都要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李石美对巫昇劝了一句:“如果祝梁出了事,谁来在明面上保护殿下呢?” 巫昇想了想,这才又划去了三条蛊虫保护祝梁,还一脸十分肉疼的小气模样。他的心很小,只能装下特定的人,好比他的寨子,他的干爹,以及兄弟姐妹。 祝梁就自己靠自己吧。 李石美见闻宸始终没有说话,赶忙安抚:“殿下别怕,这些虫子只是看上去特别了一点,其实都可乖可喜欢殿下啦。” 闻宸不说话,不是因为被吓到了,毕竟他上辈子就已经见识过巫昇开大时的模样,他当年倒是被吓得不轻,事后很是做了一段时间有关虫子的噩梦。巫昇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闻宸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受伤。 这也是巫昇和祝梁过不去的原因之一,祝梁瞧不起他的虫子! 闻宸这辈子自然不会重蹈覆辙,他不想再让一心为他的巫昇难过,努力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道:“我不怕,虫子是巫姐姐的,就像巫姐姐一样可爱。” 巫昇看闻宸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就说,这个世界上有眼光的人还是很多的,好比,干爹看见他的虫子就一点都不害怕,李石美和殿下也不害怕。蛊虫那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它们呢? 巫昇第一次主动地『摸』了『摸』殿下的头,小小的殿下,大大的可爱:“巫昇会保护好,殿下的。” “外面那些东西没什么的。”李石美再次试图淡化小孩子心中的恐惧。 “我们绝不会让它伤害到您。”连祝梁都难得地表现出了一些人『性』。 闻宸……他知道啊,因为那是太后为了让他当上太子才搞出来的东西,又怎么会伤害他呢? 与此同时,池宁也从原君口中知道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铁血太后,在线作法。 玩『迷』信,她是专业的。 第34章 努力当爹第三十四天:穷山恶水出太监…… 【太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池宁的嘴自因为见到血雾而震惊地张开后,就再没有合上,这个『操』作真的有点厉害了。 池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执,执分各种奇奇怪怪、看上去就很吓人的颜『色』,好比行止的黑,诏狱里的鬼火幽蓝。想驱使这些执做事,只要掌握足够的技巧,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是!重点是,太后是做到可以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个执的? 这一点也不符合原君的理论。他曾告诉过池宁,一般人是看不到执的,只有某些特定的人,会因为某些特定的原因而看到。 【有琴氏不是让所有人看到。】原君纠正池宁道,【是让大部分人看到。】 【……有什么区别吗?】池宁不是不够聪明,只是这种涉及到了知识盲区的东西时,他多少还是会感觉到有一些无从下手。 【能看见执的条件一般就三种,一,你本身具有类似的力量,二,借助一些大能力者制作的力量或者法器;】好比池宁在原君的影响下,就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执,坐忘心斋的弟子则有秘法,不一定能看见,却可以判断出力量的存在,【第三种,就是源自于执本身的特点,对某些符合条件的人产生了影响。】 比如民间厉鬼索命、妖狐报恩的故事里,大多都是如此,不是真的有什么古怪,而是特定的执,被特定的人“看”到了。 这里面能够改变的因素,可以是看到执的人,也可以是执对能够看到它的对象的筛选条件。 【有什么增强了执的力量,又或者说有什么可以看到执的媒介,被大部分人接触到了!】池宁总算是跟上了原君的思路。 太后从新帝登基隐忍至今,其实是在憋一个大招。 原君点点头:【没错,到底是增强了力量,还是依靠媒介暂时还不好说,但至少可以肯定,那血雾依旧只是执而已。】 一种需要消耗大量力量的执,对于普通人来说,即便能够调动对方为己所用,也就是一两次而已,相对不可能太过频繁。好比之前城东的月老祠,应验的就只是百里挑一的“幸运儿”。 太后借着皇后隐瞒怀孕的这股东风,把好钢用在了刀刃上。真要让她再搞一回,她都不一定会成功。 所以,与其去思考太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如想她到底要做什么更实际一些。 有琴太后这一手目前针对的仅仅是皇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和闻宸还并没有建立起什么必然的因果。只要新帝和皇后活着,他们就可以有无数的嫡子,这个不行,那就下一个,闻宸依旧无法当上太子。甚至哪怕太后真的脏了刘皇后整个人,新帝但凡心硬一点,直接换个皇后也是使得的。 搞『迷』信只是开头,却绝不是太后的终极目的。 太后到底要搞什么? 自然是在新帝质疑她时,给自己一个完美的辩词。 她这么做,在如今看来,既无法让自己的孙子当上太子,也仅仅只会在短时间内带给新帝麻烦,甚至会引来新帝的无端猜忌与质疑,并非长久之计……总体来说是弊大于利的。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要搞事呢? 这些东西,新帝都不需要去和太后对峙,就已经能自己想到。 新帝此时正在宫中安慰着刘皇后,她一边抱着肚子坐在床边垂泪,一边第一时间锁定了犯罪嫌疑人,一定是仁寿宫里那个老虔婆! 情感上,新帝也觉得是太后,可逻辑上又讲不通。于是,他把内心的想法都问了出来,想要集思广益,让皇后为他解答。 皇后却白了脸『色』,泪眼婆娑。她觉得新帝这不是在与她讨论,而是诘问,他不相信她的判断。怀孕的女人本就容易多想,这些时日她一直担惊受怕,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再加上新帝新纳的美人让刘皇后本能的产生了嫉妒与警惕,她变得多疑又敏感,总觉得皇帝已经与她不是一边的了。 刘皇后再开口的时候难免就变得激进了一些:“理由?要什么理由?她就不能只是单纯的报复吗?——” 刘皇后以己度人,觉得如果她遇到太后这样的事,她也会让所有人都不好过的,不需要理由!一时冲动做了一些什么,这很难理解吗? 有些时候,有些人做事,确实不需要理由。因为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小说里的纸片人物,不需要一言一行都让作者给读者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 “——为什么就不能是太后突然发疯呢?!”刘后的问题劈头盖脸而来。 砸的新帝有点懵,他想不明白皇后的情绪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激动,他只能试图和她平心静气地讲道理:“她当然可以做事不需要理由。但是,证据呢?没有证据,你就不能去指责太后。” 大启以孝治天下,新帝身为庶子,无端指责嫡母,这是不合乎礼法的。 而且…… “闻宸还活着,太后做什么之前,都肯定会考虑她唯一的孙子,投鼠忌器。”这也是闻宸能活到今天的原因,用来牵制太后。 只要有一线希望,太后那种『性』格的人,就不会孤注一掷,只会想着如何逆风翻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新帝也算是很了解自己的嫡母了。从有琴氏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宁可同意由他来登基,也不让从小养在她身边的静王上位就可以看出。太后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她在忌惮静王,因为她很清楚,若让静王称帝,那闻宸未来就一丁点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于是,在确定自己的孙子暂时继位无望后,太后就迅速重新制定了方针,改反对为赞同,配合王洋推了新帝上位。 等等。 想到这里,新帝安抚着皇后的手微微一僵,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和静王到底有哪里不一样,才会导致太后选他而不选静王呢?虽然新帝很不愿意这么看低自己,但他也必须承认,他身上应该是有什么致命的缺陷,才会让太后下了这样的决定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呢? 刘皇后想的却是,新帝连安慰都不愿意安慰我了,他果然不爱我。刘后出身不高,自卑到了自傲的程度,总爱胡思『乱』想。太后当年选她当皇子妃,看中的就是她的短视且好控制。 刘皇后想不到新帝想的这些,只会敏感的南辕北辙,思路歪到了天上:“陛下不觉得是太后,也不觉得是静王,那陛下是什么意思?是怀疑这、这污秽真的来自于我吗?来自于我们的孩子?!” 新帝:“???”他有时候真的不太能够明白女人在想什么,“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和孩子?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皇后彻底炸了。 小夫妻,话赶话,好好的安慰,莫名就变成了一场针锋相对,不欢而散。 新帝拂袖而去,刘皇后再次号啕大哭了起来,但新帝却没有回头。不过,还没走出栖梧宫,新帝就停下了脚步,长叹一口气,让人叫来了马文马太监,命他即刻走马上任,接手西厂。先不要管天书教的案子了,把这血婴邪崇搞清楚再说。 到底是何人所为,又有何种企图! 马文一脸沉重地接过了圣旨,对新帝表示一定不会辜负君王的信任,实则内心差点笑开了花。东厂提督、西厂提督在他看来是没有区别的,只要能拿到缉事权就是胜利。 新帝觉得事情已经严重到刻不容缓,他找人想办法解决问题,就是对皇后的尊重,对她的歉意。 但皇后听说皇帝离开她的寝宫后,就开始召见这个、下旨那个的忙于了政务,顿时更加绝望了。 新帝除了找了马太监以外,还找来了司徒望,让坐忘心斋一边配合西厂,一边独立行动,务必在三天内给出一个调查结果。虽然新帝觉得是人为,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是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以防万一一下总是没错的。 最后…… 连池宁都得到了一道圣旨,新帝正式将他由东厂的协同太监,拔擢成了东厂提督,掌东缉事厂,但不入司礼监。 池宁表面笑眯眯,但是等传旨的宦官一走,当下就把那明黄的圣旨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屋内一阵乒乓『乱』响。 小内侍吓的根本不敢进屋,苦菜一边抱着黑猫安抚它的情绪,一边担忧着池宁,他家大人已经许久不曾这么生气了。 “很好。”池宁怒极反笑。 闻恪你真的很好。 池宁没想到他白白算计一场,却只得到了这么一个结果。新帝和他玩了个再幼稚不过的文字游戏,他确实如愿当上了东厂提督,却没有成为司礼监的二号人物。那这督主又有什么意义?! 原君以为池宁肯定要发泄许久,不承想,池宁仅仅是几个深呼吸之后,就很快重新冷静了下来,自控自律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 【所以说啊,还是有权好,有权了才可以为所欲为。】 新帝绝想不到,他的小动作,反而进一步激化了池宁对造反的热情。池宁倒是要看看,当他把闻宸推上皇位时,还有谁敢阻挡他进司礼监的路! 至于血婴案,但池宁根本不打算去管,爱咋咋的,新帝的麻烦,又与他池宁有什么关系呢?毕竟他只是个卑微的东厂提督。至于如何阳奉阴违地偷懒,正是池宁第一次当差后,学会的一项至关重要的生存技能。 池宁从内官监离开,直奔东厂而去。东厂的衙门就建在大内的东华门北边,与锦衣卫的总署相表里,紧挨光禄寺与太子东宫。是个地理位置极其优越的地方。 池宁已经在考虑过些天搬到东厂的值房来住了。不过在此之前,新官上任,池大人准备先……优哉游哉地研究一下东厂最近的卷宗。看上去挺忙的,其实就是在看故事大全。最狗血的八卦,最奇思妙想的反转,永远都藏在东厂的卷宗里。 然后…… 本来正看一个因两姐妹李代桃僵而引发的官司看得津津有味的池宁,终于还是发现了他师兄再次坐牢的事情。 江之为如今当然是已经被保了出去,但到底是谁救了他,卷宗上没有说。等池宁找人跑去隔壁锦衣卫的衙门,调了诏狱的出入名单后,池宁发现,偏偏就是他师兄出去那一天的登记页沾了污渍,已看不清人名。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过于嚣张了些。 换成任何一个新任督主,大概都是要大发雷霆又无可奈何的。但池宁却觉得这是送到他嘴边的偷懒理由,当下就去南宫找了师兄江之为“进行调查”。 新帝在听到下面的人汇报了池宁的行动轨迹后,一边觉得池宁的小心眼简直可笑,一边又诡异的放心了下来。 至少池宁与血雾之间的关联『性』被大幅度的降低了。 而江之为在听到池宁终于如愿接任了东厂提督后,就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他还是瞒不住的,只是没想到师弟会杀来得这么快。幸好,师弟不知道为什么,正在暗中发火,他侥幸逃过一劫。他快速回答了如今师弟最关注的问题——那一晚到底谁来了:“仙仙啊。” “二师兄回来了?我怎么……” “你怎么没见他?”江之为为了转移师弟的注意力,都学会抢答了,“还不是因为邪崇的事。”俞星垂回京的日期实在是太不凑巧,旁人很容易就会把他和邪崇联想在一起。哪怕新帝不信,但只要他的竞争对手想,就可以借此孜孜不倦地给他找麻烦。 幸好,俞星垂这次回京回得很低调,入城的马车可以解释为提前送回京的一部分行李,他之前已经提前运回来好些车了。 于是,在救完江之为后,俞星垂就再次低调的离了京,并让人抹去了他的进出记录。 也是知道池宁即将执掌东厂,俞星垂才可以这么容易去干这些。 池宁再次赞叹起了他二师兄的政治敏感度,这事若换成江之为,那肯定是不会有任何意识,该咋还是咋的。但不等江之为细说,池宁又紧接着想到了,不对啊,现在已经不是东厂说了算的时候了,他师兄掌握的信息不够对等,漏掉了西厂这个变数! 记录被抹掉,反而更加可疑。 马文立功心切,一定会像鬣狗一样紧追不舍,咬死不放。 池宁只能把求救的目光看向了原君。 【哇,你好棒棒哦,终于想到我了。】原君这话到底有多酸,他已经不想去遮掩了,他最近总觉得自己活的很没有存在感。 偏偏池宁根本没想过要问原君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只是好话说尽地请求帮忙。 本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给池宁一个教训的原君,一对上池宁眼巴巴的眼睛,就『乱』了脑子,缴械投降。他长叹一口气,不断告诉自己,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然后,就果断为池宁解决了麻烦,他直接烧了普通人进出城的登记簿,来了个声东击西。 【我就知道!您是最伟大的邪神!最漂亮的木头!最……】 【你真的觉得我很漂亮?】 【那必须的啊,再不会有比您更好看的木头了。】池宁说起好听的话,总是像不要钱一样,漫天狂撒。 马文…… 果不其然地上当了。 在解决了这个小危机后,池宁才有心情继续追问江之为:“二师兄出城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江之为老实的摇了摇头:“仙仙没说,我只是听他大概地嘟囔了一句什么魏贵妃身边的藏老嬷,也不知道有什么联系。” 池宁却已经在电光石火间,有点明白太后的打算了。 不过,这仅限于他的猜想,他还需要证实。于是,本来说着不参与血婴案的池宁,还是撸起袖子主动卷了进去。 东厂很快就给池宁送来了藏老嬷的详细生平。 让原君再次没了用武之地。 就很气。 藏老嬷出宫后,嫁给了京郊富县的一个有钱人家,并没有远嫁,十分好找。 池宁一看,他如今人已经出城,又有东厂在手,那还犹豫什么呢?当下便从南宫离开,直奔富县而去。由于没有返回大内,正好与来给他偷偷塞小纸条的暗卫错了开来。 暗卫带来的,自然是闻宸给池宁的提示,有关于血婴案的始末。闻宸当年太小,很多事都不会有人特意去告诉他,他掌握的信息都是事后等长大了回头重新去了解的,那是早已经美化过的部分。 【魏贵妃已经死了吧?】原君还记得魏贵妃,他当年随池小宁入宫时,正是魏贵妃在后宫里风光的最后几年。 【嗯,她嚣张了一辈子,与太后斗法,讥笑皇子,结果肃帝去了,她却只落了个三尺白绫陪葬的下场。】池宁骑在马上,回忆着魏贵妃往昔的峥嵘岁月,从她的经历中得出了一个万变不离其宗的结论——靠山山倒,靠水水穷,人啊,只能靠自己。 原君算是发现了,不管什么事,池宁都只能得出他心中早已经认定的人间真实。 其他的都是扯淡。 就好比他之前特意入梦,让池宁回到俞星垂“绿意盎然”的年代,本意是让池宁意识到,他当年对爱情的失望失得很没有道理,那不是爱情有问题,而是参与爱情的人有问题。准确地说,是他二师兄仙仙太年轻,看人的眼光不行。 如果在这段爱情里,把当事人这个变量换一下,结果就会截然相反。 可惜,还没发展到最后一步,池宁已经更加坚定地觉得,爱情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原君追溯得还不够久远!原君这样坚信。很显然这不是导致池宁对爱情失去信心的源头,这只是池宁第一次接触到绿帽的源头。 咳,扯得有点远。 说回有琴太后和魏贵妃,她俩颇有点像是如今的姬簪和姬似雪,同一批应选,互有胜负。而当年“择三”的结果,显而易见的,是有琴太后赢了,她成为了肃帝的皇后,一边给肃帝养庶长子,一边生下了中宫嫡子。 魏贵妃则在后宫中默默无闻了许久,直至后来有一天突然“神功大成”,“大器晚成”地一举成为了肃帝的真爱。 可惜,这个真爱自己不会生孩子。 这到底是不是太后的手笔不好说,因为魏贵妃从始至终都没有怀过孕,连流产的消息都没有传出来过。魏贵妃的心态也从一开始的积极备孕,变成了后来的略显变态,不管谁怀孕,她都不会很痛快。 这也是新帝的生母陈太妃『自杀』的原因,她以一命换一命,用自己的死,求得了魏贵妃对她小心翼翼、东躲西藏才勉强生下来的儿子的宽容。 当时还是皇后的有琴氏,本是可以站出来保护皇嗣的,但是她没有。因为她要保护自己的儿子,也因为她觉得只有放任魏贵妃这么作天作地下去,才有可能让肃帝认清魏贵妃到底是个什么人,好等到肃帝的回心转意。 可惜,一直到生命的最后,肃帝也还是一心一意地喜欢着魏贵妃,根本不打算回头。他已经有了足够优秀的太子,对于后面还有没有孩子,其实也不是特别在意。 池宁一边思考着往事,一边心里有了个鬼故事。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那团血雾其实是魏贵妃死后产生的执?】魏贵妃最大的执念就是没有孩子,被迫殉葬。而有琴太后也不是什么好人,她铁血冷酷,睚眦必报,又怎么会只是让魏贵妃上吊死去这么容易呢? 原君想了想:【有这种可能『性』,太后在魏贵妃死后,也在『操』控着她,但魏贵妃并不是一个好『操』控的人。】 那是个极端到仿佛神经病一样的女人,明艳又疯狂。 肃帝这个人很神奇,放着一堆正常人不喜欢,偏偏就喜欢这么一个疯子,和她玩了各式各样的相爱相杀,也算是很野的帝王爱情了。 这样的魏贵妃,哪怕真的死了,有了执念,也只会选择与太后玉石俱焚,而不是听命于人。 魏贵妃的人生两大遗憾,一是没有孩子,二就是在选婚的时候输给了有琴太后。她觉得她才是肃帝的真爱,有琴太后和张太监一起窃取了本应该属于她的后位。 这样的想法是很没有道理的,且更像是输家的一种无能狂怒。但偏偏魏贵妃在最后真的成为了肃帝的真爱,肃帝为了她,甚至可以容忍她一次次流掉他的其他孩子,让他的后宫变成“堕胎传”,陪着她作天作地展开旷世奇恋。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年的选婚哪怕没有问题,也会被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地解读成很有问题。 魏贵妃身边最得宠的就是藏老嬷,她负责替魏贵妃让后妃们堕胎的脏活儿,很神奇的,在魏贵妃死后,这个缺德得冒烟、有独家堕胎技巧的老嬷嬷,却并没有被清算。她不仅在天和帝朝活了下来,还被放出了宫,嫁给了一个富商当续弦,过上了虽然无儿无女,却十分富足的退休生活。 俞星垂联想到这个人,并且去找她,那肯定不是毫无缘由,而是他知道了一些什么。 俞星垂比池宁大几岁,这珍贵的几年,不仅让他比池宁更早地得到了历练,也让他知道了比池宁更多的宫中秘辛。 富县很快就到了。 这县就叫“富县”,不是说这个县真的有多富裕,甚至相反的,这里看上去就不是很有钱,最大的特产和镇南一样,是宦官。 池宁在心里想了一圈,宫里确实有不少新晋的宦官籍贯都是京郊富县。 这应该是天子脚下混得最惨的县之一了。 说起来,新帝身边最信赖的孙二八,就是富县人。他既没有投靠镇南,也没有投靠暮陈,能够自成一派,一方面是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效力王府的特殊经历,另外一方面就是因为富县给宫里输送了不少宦官,他们完全可以自己拉帮结派,自成一家。 总而言之,看宫里的宦官大部分都是什么地方的出身,就能够判断出来那里一定很穷,至少是曾经很穷。 出了名之后的太监是会回馈家乡的,十分积极,想要光宗耀祖。 但是,不管是这些太监还是他们家乡的人,都很清楚,只有不断地继续往宫里输送宦官,才能维护住本地的发展,哪怕这种发展是畸形的。 穷山恶水出太监,不外如是。 第35章 努力当爹第三十五天:有些人小时候好…… 藏老嬷在富县十分有名,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就能把她的生平履历、基础近况了解个清清楚楚,乃至她现在住的大宅,县城里的路人都能给指出来。那是这个县上占地面积最大,但门庭看上去依旧有点穷的三进三出的大宅。 门口挂着红『色』的灯笼,上面用黑笔写着“王”。 藏老嬷嫁的富商就姓王,据说是做粮油生意的,白手起家,十分励志。 不过王家现在最赚钱的生意,既不是粮,也不是油,而是几乎人人都知道的“入宫”。“人美心善”的藏老嬷是宫里出来的,伺候过娘娘,有人脉有本事,可以帮助大家伙把儿女送到宫里“脱贫致富”。哪怕是身份敏感,理论上不能入宫的罪人也没有问题,改头换面的一番『操』作之后,照样可以去宫里拼个前程。 池宁在和路人闲聊打听的过程里,其实就已经发现了,富县是少有的不怕宦官的地方,和镇南有点像。 等再听到对方说的这些“稀松平常”,池宁更是连连皱眉,和他身后的几个东厂的宦官几乎一模一样。 对方讲述的故事,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 “我们村里也有这样的‘能人’,要不然我也不至于被父母‘送’进宫里。”终于有宦官说出了鲜血淋漓的真相。 有人觉得入宫是一条财路,有人则把帮人入宫转化了一条财路。 包括了净身、养伤、教规矩的一条龙服务。 服务到位,诚信讲究。 也就是说,镇南与富县本质上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只不过一个比较穷,而另外一个更加穷而已。 原君主动开口问池宁:【需要帮忙吗?我杀人贼溜。】 原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他产生了近乎于人的感情也是最近的事,对于安慰人真的是毫无经验,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替池宁杀了送他入宫的人。 池宁却诧异回问:【我是自愿入宫的呀,您为什么要杀了我的贵人?】池宁和村中族老有些快要出了五服的亲戚关系,虽然父母没了,但族老也是给过池宁选择的,要么留下给乡绅放牛,要么切一刀入宫争个未来。 池宁那年只有几岁大,却已经看透了自己想活得更好的本质。 他不是吃不了放牛的苦,而是看不到给人放牛的未来。如果他当年选择留下,那他现在就是个目不识丁、也许连媳『妇』都娶不上的倒霉蛋。这与他聪不聪明是没有关系的,有些涉及到阶级的东西,就是很难单纯地依靠聪明去打破。 生活幸福的普通人,大概无法理解这种“难以逾越”,他们相信努力就可以成功,如果有人一直待在底层,那只能是因为那人不够勤奋、偷『奸』耍滑。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池宁还不到五岁,就已经不会有这样的天真了。 敢问,他根本没有渠道接触到读书,又怎么知道道理,明白改变命运的办法呢? 【我甚至都不会遇到您。】池宁是在上京的路上,捡到的原君。也是因为他选择了入宫,才有了族老给他写信,让他得以一入宫就抱上了镇南一派领头大佬张精忠的大腿。 池宁现在还不到二十岁,已经是东厂的督主了。 这是当年只有几岁、生活在山里的他,绝对无法想象到的未来。因为他当年连东厂、督主是什么都不知道。 一啄一饮,皆是天定。 【我这个人啊,物欲很强的,喜欢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享受最好的。】池宁对原君说的都是大实话,比起这些生活,当不当个男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管是送他入宫的族老,还是选择了入宫的他,都只是做了他们能够做出的最好选择。几乎没有出人头地的太监,会去报复送他们入宫的人,甚至会反过来感激涕零。 这种逻辑很扭曲,但这才是现实。谁都没有错,只是时代错了。 池宁无力改变,只能随波逐流。 【那你为什么皱眉?】原君怔了一下。 【您不觉得这藏老嬷很可怕吗?她不仅仅是在站错队的情况下还能活下来,而是活得特别好。】甚至借由自己过去的经历,做起了一门奇奇怪怪的生意,【我一开始的想法是,藏老嬷其实是太后的人,她埋伏在魏贵妃身边尽心伺候,但本质上拿的是间谍的戏本。】 但现在池宁却不这么觉得了,因为这个藏老嬷太高调了,她把生意做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如果太后真的利用对方做了什么,以太后的铁血与冷漠…… 【这个老嬷不可能活到今天。】原君补全了池宁的话。 【对。】这样的现实,几乎全盘否定了池宁最一开始的猜测方向。他现在也有点『迷』糊了,如果藏老嬷是魏贵妃的人,那太后留下她到底图什么呢? 这才是池宁皱眉的原因,猜不透太后的布局,让他有点难受。 不应该啊! 怎么会存在他都看不透的东西呢? 池宁倒不是觉得自己就应该成为全知全能,比所有人都聪明的存在,只是……他目前虽然和太后站在同一阵线,但在不远的未来,当他们一起推翻了他们一致的敌人新帝之后,他们之间势必还要有一番龙虎争斗。就像天和帝登基后那样,张太监与太后的盟友关系,也就仅仅止步于天和元年了。 这同样会成为池宁和太后的未来。 还有什么比意识到自己看不透自己未来竞争对手的计划,承认自己也许也磕不过对方更让人苦恼的呢? 原君还是那句话:【你会赢的。】 这不是一个鼓励,也不是一个安慰,而是一个笃定的陈述。 【你现在猜不透,只是因为你和太后已知的信息不对等,我……】原君从等着池宁来求他,转变成了想要主动提供信息。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俞星垂正好从王家低矮的大门里走了出来,与池宁打了个照面。他真是一点也不意外会在这里遇到自己的师弟,他开口:“啊。” “师兄。”池宁已经扬起了笑脸,“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青天白日,谪仙一样的人物,逆风而立,光彩耀目。 俞星垂朝着师弟招了招手,然后就带着他去了县上最大的酒楼,也是俞星垂一行人如今落脚的地方。 中规中矩的小二楼,不咸不淡的家常菜,以及被人频频侧目的师兄弟。 他们两人,此时就坐在二楼能看到楼下热闹街市的雅座上,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三年不见,师兄还是那个师兄,师弟倒是变化很大,完完全全由一个小孩子抽条成了亭亭少年。俞星垂打量了池宁的眉眼许久,才不得不承认,小师弟长开了竟然比他还要好看。在他俞星垂的世界里,怎么能有人比他更好看呢?! 原君:【……你师兄挺自恋的啊。】 池宁向着命运长叹了一口气:【对啊。】就像当年的兰阶庭一样,华丽荼蘼,宛如一朵人间富贵花。 原君莫名地就对这样的二师兄放心了呢。 池宁的师父收徒的标准,可以说“好看”是条件,也可以说“奇怪”才是条件。脑子不好的大师兄,自恋洁癖的二师兄,以及…… 【对比我的两个师兄,我是不是看起来格外地靠谱?】 要不然为什么池宁虽然是小师弟,却被镇南一派上上下下一致认为是振兴整个派系的关键呢?不是他有多优秀,而是全靠师兄们衬托啊。 俞星垂也是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一点也不怕丢人,毒舌得可怕,还自带一股川辣子味:“我滴个乖乖。老话不都似讲,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嘛?你小时候长滴辣么好看,完全不给长大留活儿路,怎么长大更好看咧?” “您小时候也不差啊。”池宁只能这样回他的师兄。 “你这娃儿真是瓜兮兮。”俞星垂骄傲地扬起了下巴,“老子当然能从小好看到大,老子就不是一般人!” 他是小仙男,谢谢。 俞星垂这个人吧,就是不见面的时候,你会格外想念,但见了之后,又会开始对自己的判断产生疑问——我为什么会想念这么一个玩意? “你来富县做撒子?”俞星垂用他自备的茶杯,喝了一口他自带的茶,沁人心脾,回味甘甜。如果可以,他连桌椅板凳都会自备。 “来接您回京啊。”在这样一个公共场所,池宁自然不会说出他的本来目的,甚至他们选择了先在二楼稍坐,就是为了正大光明地说给别人听。池宁只是暗示了一下师兄:“我从大师兄那里知道您快到京城了,一刻也等不了,就来接您了。” 俞星垂点了点头,完美接收到了师弟的信号。 “您呢?”池宁反问。 “来看老情人的嗦。”俞星垂也给自己的行踪想了个无懈可击的说辞,通过这样的方式,师兄弟俩就已经串好了供。 池宁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俞星垂当年喜欢上的那个国子监监生,娘家好像真是富县。 对方后来怎么样了,谁也不知道,也没有人关心。如今看来,他应该是没在京城混下去,只能投奔娘家亲戚,又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他暂时正好落脚在富县,就被俞星垂拿来当借口了。 还真是物尽其用的一段缘呢。 原君突然有点好奇:【你师兄看到那个人,会旧情复燃吗?】 池宁沉『吟』片刻,他也拿不定主意,按理来说,不会,但也不好说,爱情这个东西,总是特别的不讲道理。他只能回复说:【我不希望师兄再被伤害一次。】 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喏,熟悉不?”俞星垂一双修长如玉的手,优哉游哉地抬起,指了指窗外。一个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长袍的青年男子,正匆匆从街上走过。命运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不好说,但岁月是肯定动了手的,让他再没了当年的惊艳,只剩下了泯然于众。 要不是俞星垂特意指出来,池宁差点不敢认,这人竟然就是他师兄的老情人。 不过,池宁也能确定了,他师兄是绝对看不上对方的。 “时间是把杀猪滴刀,”俞星垂摇头晃脑,总带着一股子奇怪的戏韵,“他就是过去长滴太好看咯,完全不给长大后的现在留活路噻。” 池宁看着仙气缥缈的师兄满口川辣子味,内心也是很复杂的,师兄这样也是不给自己的谪仙外表留活路啊。 “你前儿啷个去了王家?”俞星垂已经重新跳回师兄弟的对话。 “我去找师兄呀。”池宁已经懒得想借口了,一推六二五,他相信师兄会找个好借口的。 俞星垂一噎,心想着怎么不懒死你个龟儿,嘴上还要说:“是哦,师父当年和藏老嬷有些交情,我来替他老人家看看旧友。” “原来还有这段旧情,我都不知道呢。”池宁演技一流。 兄弟两人随便吃吃喝喝了一顿之后,就上楼回了俞星垂的客房。俞星垂是懒得在下面继续演了,池宁则想要尽快知道他所不知道的信息,进而推演出藏老嬷和太后之间真正的关系。 刚刚在外面是故意说给外人听的,现在才轮到真正的掏心掏肺。 有了原君,就不用担心别人窃听。 但不管是池宁还是俞星垂,其实都不太习惯正儿八经地吐『露』心声,演戏的时候除外。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边做事,一边说话,好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真情实感。 池宁选择的是坐在桌子旁剥花生,你看这个花生,它又白又圆。 俞星垂则在他带来的行李包袱里,反反复复地扒拉着给池宁和江之为带的小玩意,都是些蜀地常见,而京城没有的。不值钱,但心意足。 他们就这么一站一坐,总算认真地进入了正题。 认真到俞星垂不自觉地就被师弟又重新带回了官话,毕竟这才是他人生大半的时间都在说的话。 “真的没问题?”俞星垂看了眼房门外。 “放心。”池宁摆摆手。他无法告诉师兄原君的存在,但他还是尽可能地透『露』了自己的一二底牌。 俞星垂是个聪明人,迅速心领神会。师弟不说,他便不会追问,只是重新起头开口:“三年不见,你还好,好吗?” “好得不得了。”池宁以为他已经做好了和俞星垂讨论这些的准备,但事实证明,他没有。 “师父……” 池宁一点也不想和任何人讨论有关于师父张精忠的事情,但他现在又必须和师兄说清楚。这真的太让人烦躁的。就在找回原君的当天,池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问原君自己师父的下落。不管原君需要怎么样的代价,他都可以支付。 原君也诚实地回答了池宁:【张精忠死了,我感受不到他的能量还存在于这片天地之间。】 池宁本来应该在回京后,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师兄江之为的。可是,看着大师兄那没心没肺、坚信师父早晚会回来的快乐样子,池宁又实在开不了口,他不愿意破坏大师兄的盼头,就像曾经的他那样。 在三个师兄弟里,大师兄是个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他有他的活法,池宁不能理解,却觉得自己应该尊重。他不知道他自以为的为了江之为好,到底是不是真的好。 也就是说,他只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告诉江江…… 他需要二师兄仙仙来拿个主意。 他对他说:“咱们师父死了。” 真的死了,没有任何回转余地的那种。就原君所说,张太监死得很壮烈,是为了保护天和帝死的,也算是贯彻了他老人家一辈子的信念与坚持。除了没能见到三个徒弟最后一面,他的人生一片无悔。 他是个真正的好太监,可惜,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现在大家都在骂他。 池宁想为师父证明清白。只靠池宁现在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甚至只靠他自己都是行不通的。所以他回来之后才会这么迫切地想要往上爬,也因此他一直不愿意去提起这些会显得他很无能的东西。 回京对于池宁来说,就是一场奔丧。 一场缄默的、秘密的奔丧。 “啊,是这样啊,也是……”俞星垂在许久之后,才终于说出了一些支离破碎的词句。他其实对于师父的死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这么猝不及防的听到,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失去了把词语组成句子的能力。 又过了好一会儿,俞星垂才干巴巴的对师弟道:“我会陪你一起想办法带师父回家的,我们一定会成功。” “我们?” 对啊,我是师兄啊,老大不靠谱,老二就得替所有人坚强。俞星垂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一直守着这个秘密,肯定很辛苦吧。” “也还好。”池宁回答得也开始有点干巴巴的了,他的手就一直没停过,剥了满桌子的花生和花生皮,红红白白的一片,却忘了往自己嘴里塞,他最后也只是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辛苦才是正常的生活。” “对啊,哈,”俞星垂尴尬一笑,美人连尴尬的时候都是那么美,“我都忘了,你也已经是大人了。” “大师兄那里……” “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他了。”俞星垂下意识地否定了,“他冲动又一根筋儿,现在告诉他没有任何意义。等,等……” 说到最后,俞星垂都说不下去了,他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算是告诉江之为的合适时机。 反正不应该像他这样,突兀地得到了一个在脑海里爆炸的消息。 不过想想,像池宁这样做好像才没什么不对,永远不会有合适的、比较能够接受的时机的。倒不如这样,直接说出来,大家都解脱了。 池宁与俞星垂相顾无言,已经快要找不到继续下去的话题。 直至原君硬起心肠,充当了那个打破诡异僵局的人,他提醒池宁:【藏老嬷才是你们现在应该关注的问题,至于你的师父,我答应过你,早晚会帮你把他带回来,说到做到。】 池宁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俞星垂也不是。 于是,俞星垂让池宁见识到了什么叫“前一秒分手,后一秒依旧可以考全国第一”的人的应有素质,在很短的时间之后,他就恢复了神『色』如常,好像刚刚的尴尬与沉默不曾存在。 很多年前,好像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池宁明明看到师兄刚刚难过得好像要死了一样,但紧接着他就能没事人似的去对后宫的娘娘们说吉祥话,讨要金豆子。 池宁已经忘记了那是哪一年的大年初一,只记得在那一天师兄失去了他在宫外最后的亲人。 他永远是恢复得最快的那个,因为生活总要继续,没有人可以替他分担。 师兄说:“师父生前的任务之一,就是监视藏老嬷。” “我怎么都不知道这件事?”池宁剥花生的手,不自觉地停顿了片刻,然后这才稳住了,重新开始剥,他在师兄的影响下也在努力适应不被情绪影响理智,“大师兄知道吗?” 俞星垂摇了摇头,老大当然是不知道的:“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师父不想我们知道。” 池宁的心里总算平衡了,他开始嘎嘣嘎嘣地嚼花生。 “师父已经和老娘娘拆伙了,又为什么要替她盯着藏老嬷呢?”俞星垂喃喃自语。 “不知道。”池宁开始暴殄天物地牛饮着师兄带来的好茶,“我只知道,我终于可以确定了,这藏老嬷真不是太后的人。” 要不然也就不需要谁来监视她了。 “不仅不是,还是太后极为忌惮,又因为某些原因而无法下手的人。”以有琴太后做事的狠辣程度,能让她感觉到如此棘手的,要么是这藏老嬷本人很难对付,要么就是她掌握的什么东西很难对付。这东西可以是某种力量,也可以是某个秘密。 这么推理下去,俞星垂怀疑藏老嬷与京城突然出现的血雾有什么联系,也就再合理不过了。 不过…… “你怎么能确定那血雾与太后有关?”池宁也是因为有原君帮忙作弊才能知道的。 “我不确定与太后有关,我就是知道这玩意与藏老嬷有关。”俞星垂与池宁推理的逻辑基点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但最后殊途同归,走向了一样的结果。这样的双线合一,几乎可以让俞星垂确定他们就是对的:“我在回京的路上,替师父继续了他的监视任务。” 这也是俞星垂这么晚回到京城的原因,他做了很多师父乍然死去后,没有办法继续的任务。 藏老嬷只是其中之一。 在监视查看的过程中,俞星垂发现已经有人取代了他的师父,继续了对藏老嬷的控制。对方不如张太监缜密,也没有他反侦察的那一手,很快就被俞星垂顺藤『摸』瓜地查出了更多东西,好比那股透着诡异邪气的血雾。 “你是说,她在替太后养着那个怪物?” “不。”俞星垂摇了摇头,他有个更加狂野的想法,“是太后需要她来替她背这个血雾的锅。” 池宁点点头,这确实也能说得通,废物利用嘛。 但太后能允许藏老嬷活着的原因绝对不只是这个,肯定还有其他更深层次的,他们所没有想到的东西。 “是什么呢?”池宁指望师兄能给他一个答案。 俞星垂刚好也是这么想的。 师兄弟俩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样的指责:你怎么这么废物。 第36章 努力当爹第三十六天:一个引人深思的…… 废物兄弟一言不合,便在一声“你个憨批”中“分道扬镳”。 两人同时在各自的房间里召集人手,等码齐了人,他们就要准备分开行动了,以让藏老嬷说出真相为目标,展开一场争分夺秒的奇怪竞赛。 就是这么争强好胜! 天字一号房内,俞星垂一边指挥身边的人洗手净衣,一边和他的心腹番天分析着:“我们现在比三爷多出来的优势是撒子?” 三爷指的就是池宁。 大爷江之为,二爷俞星垂,他们身边的心腹都是随着师兄弟三人的排名来称呼的,好像他们真的是亲兄弟一样。 说起来这个“爷”,池宁还曾经发表过一个惊人的言论——人类的本质就是想给别人当爸爸。他有理有据,冷静分析:“前面朝代的人,都是管‘阿爹’叫‘阿爷’的,现在人人都是‘爷’,这爷那爷的,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想及此,俞星垂再次被记忆里的师弟逗笑了。 番天正在回禀:“我们现在的优势是知道藏老嬷的男勒被绑架了,很早之前就被绑去了,她一直在找他。” 番天是一直跟在俞星垂身边的内侍宦官之一,跟着俞星垂去了蜀地之后,口音不自觉地就向上司靠拢了。 另外一个心腹定海道:“那如果我们替藏老嬷找到人,说不定就阔以晓得她藏着的秘密是撒子咯。” “少在这里给老子算坛子(开玩笑),藏老嬷的男勒都失踪辣么久咯,去啷个找?你找一个给老子看看?”俞星垂不知道找人吗?重点是这个方法效率太低,很容易就输给师弟了。 池宁坐在隔壁,从原君的口中,听到了师兄和两个心腹说话的全部内容,然后就对苦菜等人吩咐道:“现在我们的优势是我们知道了,师兄以为我们不知道的内容。藏老嬷的丈夫王富商被绑架了,你们去调查一下这件事的具体情况。” “会不会太曲折了?”苦菜一直以来都在帮着池宁和他师兄竞争,早已经习以为常,并积极献策。 “这你就不用管了,先去查了再说。”池宁一锤定音,他不是个爱和下面的人商量事的。 就喜欢这种当一言堂老大的感觉。 而且,池宁的很多计划都是没有办法对别人解释的,好比如今这个。他打算等知道了足够多的信息后,再展开推理。推理完成,就挨个问原君自己猜得对不对。猜错了继续猜,不断缩小范围;猜对了,那就不能算是他在和师兄之间的竞争中作弊! 原君……很欣赏池宁的这种不要脸。 两方人马就这么利索的行动了起来,连思路都是差不多的——他们决定还是先从藏老嬷的丈夫王富商的绑架案开始着手调查。 于是,不大的县衙门口,两方人马不期而遇。苦菜看看番天,看看定海,真的是老熟人了。 他们几乎是同时开口: “三爷的吩咐?” “您这是给二爷办事?” 他们彼此对现在的情况是心知肚明的,觉得面子上过得去就得了。他们上面的大人非要瞎较劲儿,他们底下的人也没办法。大家都是身不由己,也就没必要互相为难了。 其实他们曾经还好奇过,师爷张精忠怎么教出了这么两个好胜心过强的徒弟。 后来他们才明白,这个较劲儿的风气就是师爷自己带起来的,他们师爷就是个很争强好胜的人,唯一退让的只有让司礼监当了大内第一署这件事。旁人真正应该好奇的是,在张精忠这样物竞天择的狼『性』教育下,大徒弟江之为是怎么被教得那么……“惊才绝艳”“保持自我”的。 “公平竞争?” “公平竞争!” 两方人马达成共识。 对于县府来说,那自然是东厂要更加可怕一点的。 苦菜站在衙门口,得到了他早就料到的结果,对番天和定海一拱手:“承让。”然后便带着东厂的人和锦衣卫鱼迈入了衙门口的高台阶。 知县亲自迎接,对,他们对东厂就是谄媚到了这个程度。不过,后面知县就没有再相陪了,只是请了师爷满足苦菜等人的问询和要求,把他们能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也说了,还不辞辛苦地把所有的卷宗都给找了出来,供苦菜等人随意观看。 “这是与最近一次绑架案有关的所有卷宗。” “这是两年前的。” “这是五年多以前的。” “???”苦菜一脸懵『逼』,这王富商到底被绑架了多少回? “三回。”师爷赔着笑,无所不答地回着话。 番天和定海在门口演了一会儿着急的样子,然后,这才转头带着人好像不甘心地又去找了其他渠道。实则他们是直接去找俞星垂,禀告了“三爷真的上当了!”的好消息。 俞星垂击掌而庆,心想着,师弟啊师弟,你还是太年轻。咱们俩的客房紧挨着,我又怎么可能不料想到,你会偷听呢?不可能不偷听的,不偷听那就不是他的师弟了,不择手段也要赢,是师父对他们一贯的教育。 于是,俞星垂就顺水推舟给师弟设了个小套,让池宁去调查绑架案的无用功,自己则走了其他调查渠道。 这回的师兄弟竞赛,看来他又要赢了,唉,总是这么厉害,他也很苦恼啊。 等苦菜看完卷宗,带着消息回到池宁身边时,他也觉得他们这是又上了二爷的当。 “先别急,把你知道的慢慢说一下。”池宁倒是无所谓这是不是他师兄的套,他有原君他怕谁?这是一力降十会的破局之法,只有他可以成功。 “事情是这样的……”苦菜只能先压下担心,把故事娓娓道来。 王富商这个人,家庭关系很简单,除了一个八十岁的老娘和一个早逝的前妻,剩下的就是续弦藏老嬷了。 没有继承人,也没有小妾。 因为王富商这个人最大的『性』格特征就是——吝啬。大概是小时候的苦日子过怕了,王富商变得极其抠门,连买个下人都要讨价还价的那种,就更不用说是养小妾了。多一张嘴,就要多花一份钱,王富商心疼得很,他才不会干这种赔本买卖。 王家不穷,甚至很有钱,但看王家大宅的样子就能知道了,王富商吝啬的根本懒得修。 在大部分人都已经过上了一天三顿的生活的现在,王家却依旧保持着一天两顿的老传统,晚上那顿还是以喝稀饭为主。 晚上如果不是特别需要,整个王府甚至都是不允许点灯的。 很多人都不能理解王富商抠抠索索到涉嫌虐待自己的生活,特别是池宁这种及时享乐派,他听不到一半就已经忍不下去了:“他是疯了吗?对自己都这么抠门,攒下来的钱是想干什么?” 下辈子再花? 让子孙后代都给肆意挥霍享受了? 听说过“崽卖爷田不心疼”吗?与其等着后人来消费自己的奋斗,不如自己来。 “就是攒着啊。”苦菜倒是有点理解王富商的心理,因为他没事也爱数钱,没有理由,就只是数一数便能收获一份简单的踏实感。 池宁对此不敢苟同,但他也必须得承认,确实是存在这种人的:“继续。” 因为王富商这些抠门吝啬到了极致的江湖传言,再加上富县本身的贫穷,大家都觉得王富商也就是一般有钱,大概比普通人稍微好那么一点,但也不至于富贵到哪里去。乡里乡亲的,多年来的相处还算和谐,甚至偶尔还会给王富商的老娘打打牙祭。 这老太太也是个过惯了抠门日子的,买肉都自带一杆秤,还只是逢年过节才肯买一点,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直至有一年,王富商在地窖里藏了一箱金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家这才意识到,王富商看上去再抠门,也是个做粮油生意的,走南闯北,怎么可能真的手上没钱呢? 然后,王富商就被绑架了。 那个时候王富商的原配还活着,绑匪一张口,就是向原配勒索五十金。 五十金是个什么概念?一两黄金等于三十两白银,五十两黄金就是一千五百两白银。当地县衙的父母官,一个月也才三到四两白银,一年的俸禄就是四十五两白银。假设这位青天大老爷想要拿出这五十金,便需要他不吃不喝不花钱地为朝廷效力三十三年多才能凑齐。 对于富县这样的小地方来说,这五十两黄金无异于天价,绑匪敢索要这么多,简直骇人听闻。 结果,王富商的原配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给拿了出来。她亲自拿着赎金去救人,她丈夫回来了,钱也回来了,但她却死了。 这中间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只知道没过多久,王富商就娶了藏老嬷当续弦。 王富商有了第一回被绑架的倒霉经历,自然就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具体表现就是他总算舍得请护院了。 是的,之前王富商就是抠门到了这个程度,家里不仅没有小妾,连基本看家的护院都没有,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轻易的被绑架了。他早些年也就是托了大家都觉得他是个穷鬼的福,才能高枕无忧那么久。 等大家醒悟过来,都知道他能拿出来五十两黄金之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就这么又过去了几年,王富商见自己久久没有再出事,便故态复萌,用这样那样的理由,刁难走了每一个给他看家护院的人。 就在最后一个护院也苦不堪言自请离去之后,王富商不出意外地,第二次被绑架了。 这一回的绑匪要得就更狠更大胆了,直接抬价到了三百两黄金。 还是拿县官举例,他需要不吃不喝连续为朝廷卖命二百年,才有可能凑出这三百两黄金。 藏老嬷与王富商的感情还行,她在思考了一夜后,还是筹备好了赎金,也没有通知当地官府,就让她的人带着钱去换回了王富商。 故事讲到这里,王富商还只能算是一个被自己的抠门坑了的倒霉蛋。 但很快,池宁就明白了什么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王富商被安然无恙地赎回来之后,他不仅没有感谢藏老嬷义无反顾的赎人,反而责怪起她为什么要给绑匪那么多的黄金。街坊邻里都听到了他们的争吵。 “我的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吗?我娘怎么就没拦住你?” 是的,王富商的老娘甚至拦过儿媳『妇』,不让她拿钱赎人,只让她去和绑匪哭穷,说他们拿不出来那么多的钱。 “你为什么不报官?绑匪不让你报你就不报了?那现在谁来把我的三百金追回来?” 这可是整整三百两黄金啊。 藏老嬷被气得差点当场去世,但在醒过来之后,她却诡异的沉默了下来,不仅不再争吵,还以德报怨,花自己在宫里攒的钱,给丈夫重新雇了一批高质量的护院打手,不希望他再出事。这样无怨无悔的“好”媳『妇』,获得了整个富县上上下下的交口称赞。 “然后就是最近这一次了……”苦菜长叹一口气,他真的不知道这王富商在搞什么,一手好牌,打了个稀烂。 “他怎么又被绑架了?”池宁皱眉。 “因为他连藏老嬷的钱都舍不得花了。”王富商觉得藏老嬷的钱也是自己的钱,而且,他觉得,大家都知道他已经因为绑架而没了三百两黄金,谁还会再来绑架他呢? 这个反逻辑很神奇,但它就是渐渐在王富商的脑海里根深蒂固了起来。 而不信邪的结果就是王富商迎来了人生中第三次被绑架。 绑匪相当嚣张,张口便索要一千两黄金。县衙老爷需要干至少七八百年才有可能赚到这么多钱的。绑匪们则觉得王家既然之前能轻松拿出来三百金,那现在肯定可以拿出来一千金。 这一回藏老嬷二话不说就去报了官,但也在暗中筹备了赎金。 可惜,也不知道是绑匪听到了官府的风声,还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总之,绑匪连着王富商一起消失了,既没来拿赎金,也没有把王富商放回来。大家都说是撕票了,只有藏老嬷不相信,依旧在苦苦等待着自己的丈夫。 “这个故事里,您知道最绝的是什么吗?”苦菜还留了个最大的反转没有说。 “???”还能有什么?池宁已经吃瓜吃到撑了。 “王富商的身家,是八万两黄金。” “!!!”什么玩意?多少?池宁都惊了。 八万两黄金,在全国的富商之中都能排得上号了。池宁更想发自灵魂的对王富商提问,有这么多家产,你为什么还愿意窝在这么一个小县城啊?过着一天两顿,晚上喝粥的生活?过穷日子有瘾?还曾经因为五十两黄金,就连原配都不要了?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藏老嬷就这么一边做着宫里的买卖,一边经营着丈夫留下来的泼天财富,可以说是一步登天。 听完整个绑架案的始末,池宁就有了一个猜测,是个蛮阴暗的小想法,他没有直接和苦菜说出来,而是先问了原君他到底猜得对不对。 原君不得不佩服池宁对阴谋论与人『性』黑暗面的透彻理解:【八-九不离十吧。】 【完美。】 池宁得到准确答案后,便通知苦菜,去调集了附近更多的锦衣卫和东厂人手。 苦菜不解:“咱们这是组织人手,准备去营救人质吗?”其实他更想问的是,池宁从这么一个简单到没头没尾的故事里,到底是怎么推测出来真相,并笃定那一定是对的? “差不多吧。”池宁没有说全,只是带着人,拿着驾帖直奔藏老嬷家。 驾帖是真的,就是针对的案子不是这个。不过事急从权嘛,东厂办事一向不太讲究,回头和刑部补办一个驾帖就是了,这一块的流程苦菜闭着眼睛都能给完成了。 别看王家外表破落,内里却是别有洞天,早已今非昔比。 藏老嬷是个会享受的。 池宁在心里道,看,崽卖爷田不心疼,妻子就更不心疼了。自己的钱自己不花,那就只能由着别人来挥霍武帝了。 在东厂和锦衣卫的人马,已经把王家给围了个水泄不通的时候,藏老嬷刚刚才又完成了一个给人净身的单子,手法犀利,『操』作果断。痛肯定还是会痛的,但她做到了尽可能让被宫之人感受到最轻程度上的疼痛,做过的人都说好。 她还没有来得及脱下最外面一层不小心蹭上血迹的衣服,就被人高马大的锦衣卫“请”去了正厅,看见了早已经不客气地坐在正堂上的池宁。 池宁换了身官衣,最显眼的斗牛服,巧士冠,以及放在桌上的绣春刀。一张唇红齿白的脸,在光线不佳的正堂显得格外阴柔。简单来说就是世人眼中标准的『奸』宦扮相,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 藏老嬷见多识广,心中虽然有那么一瞬间的颤抖,但还是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上前行礼:“民『妇』见过督主。” 她没有认出池宁到底是谁,但她认得这个排场所对应的官阶。 只有东厂提督可以有! “阿嬷快别客气,请坐。”池宁的态度是一贯的客气,皮笑肉不笑的公式表情,他对藏老嬷伸手摆了个“请”的姿势,“本官路过此地,碰巧有一事不明,还请您解答一二。” 藏老嬷一脸疑『惑』,倒不是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而是她做的有可能引来东厂的事太多了,她实在是没有那个头绪来分辨,东厂这回上门的由头。她只能含糊地回答:“督主尽管问,民『妇』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是不知,督主想问的是哪方面的事?还请给个简单的提示。” 池宁挑眉,这样的试探他太熟悉了,一般都是在对方做了不止一两件错事时,才会出现。说来讽刺,只有她犯的罪已经多到了她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找到真正该心虚的地方的时候,她才能保持这样的“镇定自若”。 池宁没空去猜藏老嬷到底干了多少缺德事,他只专注于一件。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么就能那么狠心绑架了你的丈夫并撕票呢?”池宁真的挺困『惑』的,藏老嬷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狼灭,“就因为他在你第一次去赎他的时候,抠门的责骂了你?” 对方作为丈夫确实挺讨厌的,甚至有点渣,报复回去是对的。 但也罪不至死吧? “大、大人何出此言?”藏老嬷一脸震惊,她大概这么多年了还没遇到过池宁这种开门见山法,一时间有些有些慌『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问,“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行了,我要不是有充分的证据,怎么会上门?”池宁挥挥手,懒得废话,“你丈夫第一回、第二回被绑架都是他人所为,第三回却是你精心设计,为的不是赎金,而是撕票。他不知所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后,你既可以坐拥王家的财富,又不用担心因成为绝户而被村里宗族惦记……吧啦吧啦,我们可以直接跳过这些废话,进行到真正有用的地方吗?” 藏老嬷看池宁如此笃定,成功被诈唬住了。她自作聪明,觉得她听出了池宁话里的意思——池宁不是真的要因为这件事来抓她,而是要以此来迫使她说出她知道的其他事情。 “您想知道什么?” 池宁满意地看了眼藏老嬷,要不他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呢,免去了没有必要的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挣扎,彼此都能节省不少时间,也因为这样的人真的很好利用。 池宁挥挥手,其他人都退了出去,把正厅清了个一干二净。 “我想知道,魏贵妃让你给新帝下『药』,是从哪年开始的。” 这一句如一道惊雷,正劈在了藏老嬷的天灵盖上,她内心再强大,也没有办法掩盖此刻的苍白与惊慌。为、为什么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不用看藏老嬷的表情,池宁就知道他猜对了,因为他已经从原君嘴里得到了证实。 这便是太后留藏老嬷到今天的真正原因了——她想留个人证,证明不是她对皇嗣动的手。 这个说法,乍然一听好像没什么道理,毕竟,从太后当时的处境来看,她完全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任何事情,她儿子已经是皇帝了,她是高枕无忧的太后,她怕什么呢? 但是…… 如果魏贵妃残害的不仅是还在后妃肚子里的龙子凤女呢? 池宁真的都不知道魏贵妃对肃帝到底是爱还是恨了,从她的所作所为来看,应该是恨更多一点吧?她不仅要他没有儿子,还不想他有孙子。 这个推论其实也挺好得出的,想想静王、天和帝、新帝这一辈的皇子,基本都子嗣不丰的现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魏贵妃活着的时候,她不只是嫉妒其他后妃能生孩子,她也嫉妒其他皇子妃能有孩子。 池宁还特意去回忆了一下,在魏贵妃活着的时候,确实莫名其妙死了不少皇孙,只有闻怀古勉强给立住了。 但魏贵妃要如何保证,在她死后,仍没有多少皇孙降世呢? 那可能是她从源头上解决了这个问题。 也就是说新帝这一辈的皇子,大多都已经失去了成为一个父亲的能力。 这才是太后准备的王炸。她留下藏老嬷,就是为了在东窗事发时,让天和帝相信,她真的与这件事无关。 太后知道这事的时间,应该也不会很早,否则她再冷眼旁观,也不可能任由魏贵妃这么瞎搞。可惜,太后知道得太晚了,晚到她只能留下藏老嬷来撇清自己。池宁合理推测,应该是魏贵妃那个神经病在被迫给肃帝陪葬时,才对太后说出了她做了什么。 太后当年和魏贵妃的斗法实在是太过着名,她想证明自己与这件事无关,都不会有人相信,因为只有静王和天和帝的儿子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太后为此不得不留下藏老嬷,来取信于人。至少是让他的儿子相信,她真的没有心狠到这种程度。有琴氏唯一一点慈母之心,都给了她的儿子天和帝。 但世事难料,天和帝早早地就没了。 可命运就是这么神奇,太后帮着孙子闻宸当上太子的机会,也是因此而来。 也就是说,太后制造血婴案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让新帝自己来查到当年的真相。无所谓公布不公布,她只是想让新帝扪心自问一个问题。 如果说,皇子们大多没了当爹的能力。 那么,皇孙们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第37章 努力当爹第三十七天:一家人就要整整…… 【是所有的孩子都有问题吗?】池宁算了一下,哪怕肃帝时期的皇子不多,他们的下一代(皇孙辈)延续到今天,也是个很可观的数字了。“子嗣不丰”只是一种相对的说法,每家都有下一代,所有的人数加起来……魏贵妃这是在大启皇室的头顶上开了个牧场啊。 原君给了池宁准确回复:【只是子嗣艰难。】 藏老嬷再厉害,也不可能不通过物理阉割,就彻底让一个男人彻底失去某种能力。她要是真有这个本事,那宫里的宦官们能少遭多少罪啊。 【哇哦。】池宁懂了。 魏贵妃就是死了也要膈应闻家人一把,看来是真的恨的很深沉了。 说真的,虽然池宁很清楚,太后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孙子没有中招,只是因为太后防范严密,照顾到了方方面面,才没有给魏贵妃留下可乘之机。但只从既得利者是太后的这个结果来看,池宁总觉得魏贵妃的真爱应该是太后才对啊。 而太后她老人家也不愧是在她那一届宫斗大赛里拔得了头筹的狠人,这一手心理战玩得实在是漂亮。 她只需要让新帝听到“子嗣艰难”四个字就足够了,不需要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男人的疑心病,会自动替她完成接下来所有的事情。 这里有个前提是,当皇子们被册封为王,前往藩地时,他们是无法带走神宫监的检测工具和坐忘心斋的弟子的,除非特别受宠。说得再简单点,坐忘心斋效忠的其实只有皇帝一人,而不是整个皇室,因为检测工具和能够检测的人是稀缺资源。 坐忘心斋检测的也不是血脉,他们只是能在孩子被孕育的那一刻就确定这个孩子的存在,走的是时间上的推理流。 好比像姬簪那样,从不再是完璧之身到见到坐忘心斋的弟子,她从始至终都和新帝在一起,那么当她被判断出怀有身孕的时候,这孩子百分百就是新帝的,不可能再有其他选项,新帝也不会有任何怀疑。 但像其他新帝在藩地所拥有的孩子,这就不好说了。从怀孕到被御医诊断出来,中间少说也有两三个月的『操』作空间。只有孩子的母亲可以确定这孩子是自己的。 哪怕是刘皇后,她虽然是在新帝登基后怀的孕,但…… 不管是新帝还是刘皇后,都没有经过正式的帝后培训、指导,他们身边伺候的人大多也是如此,很多宫中的潜规则都处在『摸』索阶段。 好比皇后的这一胎。 只要新帝想怀疑,他就可以有很多漏洞和方向。好比在和他行敦伦之事前,皇后并没有被检测,那她就很可能已经和别人借了种;又或者事后,新帝直接离开皇后的寝宫去上朝了,并没有直接看到检测,那么这个空当,就是个很容易滋生心魔的时间段。 总之,办法多种多样,想象力能有多强,怀疑的角度就可以有多刁钻。 太后不需要搞清楚刘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新帝的,她只需要让新帝永远留有一个问号就可以了。怀疑是魔鬼的种子,一旦在心间生根发芽,便是万劫不复。当然,那一日血雾邪祟的铺垫,也在其中起到了一些作用。 刘皇后在面对血婴时的表现,实在是太糟糕了。她的崩溃,她的歇斯底里,在新帝知道自己的情况之后,都会得到全新的、不一样的解读。 当然,事实上,不管刘皇后如何表现,只要新帝开始产生怀疑,就会如疑邻盗斧,怎么看怎么都有问题,处处是细节,样样藏心机。 不过,有一说一,其实就池宁本人来说,他也在怀疑刘皇后。他是说,如果她真的问心无愧,也不至于因为一个明显是冲着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做局的邪祟,而敏感成那个样子。那种表现反倒是更像做了亏心事后不断遮掩的恼羞成怒。 原君见缝『插』针推销自己:【你好奇那孩子到底是谁的吗?】 池宁:【不好奇。】不管是谁的,反正不可能是他的。既然与他无关,他才懒得去管是谁的呢。以新帝的『性』格,很大概率那孩子是活不到出生的。 总之,太后这手实在是太毒了,掘了祖坟般的毒。 在了解清楚了始末之后,池宁就让苦菜等人重新进来,二话不说把藏老嬷控制了起来,又让人去找了他的二师兄俞星垂来议事。 议事的议题只有一个——到底要不要由他们把藏老嬷交给新帝。 如果交了,这肯定是大功一件。东厂的人已经在藏老嬷家里搜出来了她与血婴有关的证据,从她当年助纣为虐帮魏贵妃给别人堕胎的证据,再到她家里的祭坛,以及富县附近偶有发生的“血婴伤人”的传说……这些都是太后早已经精心给准备好了的,铺垫多年,绝无反驳的可能。 藏老嬷知道自己这是被太后算计了,却也是百口莫辩,在九成的事实里增加一成的谎言,这让她如何解释? “但是,等陛下听到自己子嗣艰难的噩耗……”从围观别人的房子塌了,到意识到自己的房子也没保住,这样一个心里路程的转变是很艰难的,新帝届时的情绪肯定不会很美丽。 他们作为揭『露』了这个险恶真相的人,难免要被迁怒,还很有可能要面对种种质疑。 没有哪个男人,在获悉自己失去了某种能力后的第一时间,会选择直接接受。他们更多的是否定、不相信,乃至于找全世界的错。这是个必然会产生的结果,很无奈,也很真实,有些人在乍然意识到自己受了侵害后,他们最先厌恶憎恨的往往不是伤害他们的人,而是把这件事捅出来,告诉他们的人。 别问为什么,池宁也想问呢。但这就是他这么多年来的观察所得,人都有一种逃避的本能,仿佛只要把眼睛、耳朵捂起来,伤害就不存在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的例子不要太多。 但如果不交,先不说把这份“功劳”拱手让给谁才合适,只说他们自己,本身就很难交代清楚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巧的同时出现在富县。这个事是实实在在没有办法掩盖的,也没有办法去解释、去洗。那样做只会引起更多的无端猜忌。 一如钱小玉之前提点池宁的,不能因为想要避嫌,而什么事都不参与。 因为人情社会就是这么一个样子,怕的从来不是你不做事,而是别人都做了你却没做。这并不能体现你不与旁人相同的高洁,只会体现出你的“异样”与“心怀鬼胎”。 人无完人,当他们表现得太完美的时候,就是他们不是人的时候。 俞星垂也是个老千层饼了,他想到了又一种可能:“我们现在算是太后的人,那么由我们来发现这件事,正常人的第一层逻辑肯定是,我们能通过这件事得到什么最直接的好处。第二层逻辑则是我们为什么刚刚好参与了进来,是不是太后的授意?” “但紧跟着的第三层逻辑,就会变成这样会不会有点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我们傻吗,要这么暴『露』?”池宁接上了师兄的话。 “第四层就是我们是不是在搞反思维。”俞星垂在昏暗的屋内来回踱步,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不知不觉天就黑了,“而从五层开始,就彻底变成了雾非雾,花非花,让人没有办法完全相信哪一头的罗生门了。” 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 当是是非非说不清楚、想不明白的时候,反倒是更有利于让新帝专注于事情本身,而不是去关注发现事情的人。 他们还能借此来给太后卖个好。 池宁点头,把他对新帝的『性』格侧写也加入了进来:“以新帝非要给自己立个贞节牌坊的行事作风来看,由我们来揭『露』这件事,也许才是最安全的。新帝会因为怕别人觉得他在无能迁怒,而不敢动我们。哪怕我们因为其他事而被发难,新帝都会怕别人觉得这是他找的借口。” 简直是给自己上了一层金钟罩,铁布衫。 再次感恩新帝。 他这个『性』格可太好用了! 最后,从眼前的短期利益来说,师兄弟两人也都能得到最直接的好处——池宁的东厂正在和西厂较量,第一回就赢了对方,并保持遥遥领先,这怎么想怎么爽;而俞星垂一回来就碰上不祥的问题,也会瞬间变成正巧解决了所有人的危机的天降救星。 总而言之就是由他们自己举报,肯定是利大于弊的,这个弊的结果也是他们可以承受的。 于是…… “干了。”俞星垂和池宁都不再犹豫。 能把那不祥的血婴如此之快地解决,也有利于朝廷安抚京中百姓。 命运啊,就是这么神奇。 他们做出了决定后就没再废话,直接带人回京。从富县到京城还需要一段时间,等他们一行人赶到的时候城门肯定就关了,于是,池宁便让东厂一人骑快马先回京禀报,再由他们这些剩下的人押着藏老嬷在后面缀着,顺便等待城里的夏下为他们办好宵禁入城的手续。 前面一切顺利,后面…… 肯定是要出问题的。 池宁和俞星垂一入城,就被西厂的两位马太监马文、马武兄弟给拦了下来。马文当上西厂督主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的弟弟也兼了个西厂的职位。 马文的这个弟弟马武其他的不行,拉帮结派、刺探情报的本事倒是不小。如今就帮助他哥哥精准锁定了池宁一行人。 “哟,这不是俞公公和池公公嘛。”马太监明知故问,“你们这宵禁之后才进城,也太赶了呀。” “马公公。”池宁做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情况特殊,我们有申请有手续,合理合法。” “也没人说您这样不合规矩啊。”马太监找碴自然不会找得太没有智商,对于东厂和西厂来说,宵禁入城已经只能算是小『操』作了,在这种地方绊池宁没有意义,反而以后很容易自己打脸,把自己也为难住,“只是,西厂最近调查了一个案子,还需要池公公行个方便,交出您身后的人,我们怀疑她与那件事有关。” 西厂这是明着要来摘桃子了。 池宁皮笑肉不笑的回:“不巧,这后面的人,也是我们东厂一个案子的关键人物,兹事体大,暂时还不能让给您。” “池公公,我不是在和您商量。” “我也不是。”池宁直接对了上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马文,“做事总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等我们的案子完了,这人自然会交给您继续审问。” 藏老嬷被堵住了嘴,但能听到声音,在听到东厂审问完还有西厂之后,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你们这群死太监,还有完没完?! “东厂的案子,我西厂顺便就代劳了。”马太监说的也算是冠冕堂皇。 “我阻止您,是为了您好,就怕您有命拿,没命享。”池宁其实还在激将,因为他真正的目的是——既然你马文这么想知道新帝子嗣艰难的秘密,那就送给你好了。 不过不能送得太顺利,因为太顺利了马太监可能会觉得其中有诈,也因为这些日后可都是事,池宁适当地挣扎才会显出自己扞卫皇权的努力。俞星垂领悟了师弟的意思,十分卖力地跟着演了一波。 “这里是京城,可不是你一个西厂太监就能够只手遮天的地方!” 又是一番唇枪舌剑之后,池宁和俞星垂师兄弟俩才让马太监兄弟俩“得偿所愿”,带走了藏老嬷。 马太监还不知道藏老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相信只要他拷问得足够,肯定会得到答案! “你确定没事?”俞星垂其实是不太想交出藏老嬷的。 “自然。”池宁已经拜托了原君看着藏老嬷,保证她不会死。 然后,池宁就回了值房休息,俞星垂则在递了折子后,回到了自己在京中的私宅等待新帝的召见。 池宁回到自己位于内官监的值房小院后,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第二天很晚才起来,有条不紊地先喝粥,再洗澡。用的依旧是二师兄自制的干花,香气不大,倒是起到了一个很好的宁神作用。池宁严重怀疑俞星垂去蜀地后失去了应有的锐气,整天不是琢磨着喝茶,就是泡澡。这明明应该是属于他的活儿啊! 在泡了许久后,池宁才想起来,他枕头下面还有个小纸条没有看呢。展开后,池宁看着那上面“藏老嬷”三个字,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太后这是生怕他找不到人啊。 长安宫里的闻宸殿下深藏功与名,他知道池宁肯定会误会是太后给的提示,他不准备告诉池宁自己重生的消息,至少现在不准备。 与此同时,俞星垂也已经在无为殿外等候召见了。 马太监想故技重施阻拦俞星垂面圣,但这一回太后不能忍了,太后必须让俞星垂说出他的发现。最终还是太后赢了。 师兄和新帝说了什么,池宁并不关心,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只需要等待结果就好。 趁着结果出来之前,池宁做了另外一件他最想做的事——去长安宫看看闻宸。 为了避嫌,池宁不能一直盯着长安宫,但也不能一直不去,什么东西都要谨记过犹不及的道理。于是他掐指一算,觉得也是到了该去看闻宸殿下的时候了。 长安宫是内廷的东六宫之一,位于处在轴心的无为殿建筑群的东边。这是个二进院落,说大不大,说小倒也不小,正门向南,有影壁,还是前朝的遗物。前院的正殿便是长安宫的主体长安殿了,歇山顶,琉璃瓦,面阔五间,前后檐开门,据说…… 闻宸殿下的生母就是在这里『自杀』的。 池宁几乎不敢想象,让闻宸殿下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要日日夜夜地生活在母妃『自杀』的地方,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 他在被迫离开京城前,就已经拼死为殿下去申请过,可以软禁殿下,但至少别把那孩子软禁在长安宫啊。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乎一个当时的失败者说了什么。 池宁最终也没能给闻宸殿下争取换到宫殿的权利,而从李石美传回来的消息来看,闻宸殿下已经适应并接受了这里,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惧怕。 这是让人既骄傲又心疼的事情。 骄傲的是殿下的心『性』坚韧,心疼的是他本可以不用如此坚强。 但是,在池宁不知道的地方,闻宸殿下还是长大了,他已经在残酷的宫斗竞争中学会了无所畏惧。母妃死在这里又如何呢?至少那是他的生母,说不定还会保佑他,其他宫可是会吃人的。 池宁去长安宫的决定是临时的,没有告诉任何人,于是,当他低调走进长安宫的时候,正看到李石美在教闻宸殿下念《三字经》。 闻宸至今还没有开蒙,因为大启的皇子入学都晚,没有个时间上的定数,有些不受宠又或者过于被溺爱的皇子公主,甚至玩到了十岁还是个盲流。闻宸这边的情况有所不同,他是奉旨疯玩的。新帝并不希望看到闻宸怎么上进,反倒是对自己儿子们的要求很高。 池宁安排“女儿”李石美来到闻宸身边,也是有意让李石美教闻宸一些什么。李石美在李家当嫡女的时候,就是个远近闻名的才女。 本来池宁还以为闻宸肯定很烦突然有人对他这般管束,要求他学这学那,小孩子的天『性』就是爱玩,很少有骨子里就喜欢学习,不学习不快乐的。哪怕是池宁,当年在内书堂也偶有偷懒的时候,只不过他知道,他不能一直这样,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只有现在苦了,未来才会甜。 池宁没想到,他过来看到的局面,却是闻宸殿下主动学得积极又认真,比任何一个人都刻苦。 李石美也算是个“热心肠”,连着巫昇和祝梁一起,给统一扫了盲,他们在听课的同时,也充当了闻宸殿下的伴读,还有两个小内侍一起。大启皇子的伴读是分为外伴读和内伴读的,外伴读一般就是大臣勋贵的孩子,内伴读则是内侍宦官。 池宁的师父就曾是肃帝的伴读,也曾陪伴过天和帝读书。在师父安排的计划里,池宁会成为天和帝未来太子的伴读,培养出有别于其他宦官的情谊。 可惜计划得再好,也赶不上变化。 两大三小,如今正一起坐在正堂北边,一间临时改建成学堂的屋子里,对着窗外的梨花树,高声背诵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嗯,教学活动才开始没几天,《千字文》打底,《三字经》刚开,都是基础中的基础了。 朗朗的读书声,让池宁想到了他的内书堂生活,那是他最快乐的一段童年时光。他需要做的仅仅是好好学习,最大的烦恼是偶尔要面对师父、师兄的突然袭击,被检查课业,真的是兵荒马『乱』。 然后,池宁便顿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板着脸,故作老成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成功吓到了正在做小动作的巫昇与祝梁。 池宁站在门口,把一切尽收眼底,他总算明白了师父当年这么多的乐趣。 “临临!”闻宸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一双眼睛亮得好像能放光,激动得马上冲出来想要抱住池宁。 “殿下。”但池宁已经规规矩矩地给殿下行了礼,殿下怎么待他那是殿下的事,他怎么待殿下则是他的事。他必须在任何场合都给够闻宸殿下极大的尊重,让所有人意识到,这不是随随便便的谁,这是天和帝的独子,本应该是这天下的主人。 然后,就是喜闻乐见的抽查课业的环节了。 结果一目了然,闻宸殿下当之无愧地优秀,恨不能让池宁再多考考他。池宁在心里想着,殿下什么都好,就是表现欲有点过剩,唉,大概是缺爱缺的。 莫名更想当个慈祥的老父亲了。 巫昇也在眼巴巴地看着池宁。他努力有余,但大概是碍于文化差异,始终不开窍。看在他那么努力的份儿上,池宁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最终便决定还是以夸赞为主,善于发现各种美:“你看这一横一竖,写得多直啊。” 巫昇等到了夸奖,非常开心,也非常……二百五。 祝梁忍不住嗤笑,得到了巫昇的怒视。 池宁对于祝梁的评价是:“……您这么大个人了,连《三字经》都能背错,这教主当得不丢人吗?” “我只是忘了,忘了!”祝梁万万没想到,自己明明比巫昇完成得更好,却只得到了批评,他不服,“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能记得小时候的这种基础知识啊。” “哦?”池宁当场给祝梁背了一遍,一字不差。 “……我说的是正常人。”变态除外。 池宁给了祝梁一个“随便你怎么说,但我心中对你的脑子已经有了计较”的眼神:“没事,您武艺高强就可以了呀。” 教完儿子,身心愉快的池宁,就打道回府了。时间卡得刚刚好,他很快就被秘密带走了。 诏狱里。 池宁和俞星垂、马文马武喜相逢。 池宁对此真是一点也不意外,他们知道了皇帝的秘密,不被杀人灭口已经算是好的了,被带过来调查一番只是常规『操』作。池宁昨晚就吩咐过苦菜,给他准备好了诏狱单间,所有东西都是新的,还有一床刚刚晒过、充满了阳光味道的棉被呢。 比较奇怪的是…… 江之为也在! “怎么又是你——!!!”池宁看见对面的大师兄时,终于出离愤怒。说好的不会再进来呢?明人不说暗话,你特么以后就改名叫江藏獒吧! 对不起,没有侮辱藏獒的意思。 江之为看见两个师弟的时候也很懵『逼』:“???”你俩不是都走了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啊!就很点背。 第38章 努力当爹第三十八天:用封建迷信解决…… 最终,兄弟三人还是感人肺腑地聚在了一起…… 吃火锅。 需要烧炭,中间冒烟,摆了一圈肥羊卷的那种铜制老火锅。 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的,还是江之为在锦衣卫的小兄弟王大河。他给他们准备了桌子,三足铜锅,盛放炭火的火盆,以及摆满了一整桌的各『色』涮菜和涮肉,甚至还贴心地考虑到俞星垂去了蜀地三年而发生的口味变化,除了麻酱以外,蘸料的选择多了油碟和干碟。不一定很正宗,但细节好评。 江之为忍不住大呼王大河偏心:“我来诏狱这么多回,也没见你给我捯饬这么一桌子火锅出来,太不是兄弟了。” 王大河看了眼自己的顶头上司池宁,默默没说话,但是个人都能脑补出他意味深长的那一眼。 兄弟不需要巴结,但现管的领导需要。 锅子一左一右地被隔断开来,把火锅分成了清汤与牛油的鸳鸯锅。 左边的清汤,是给池宁准备的。他最爱吃的就是这样的羊肉暖锅,不需要放什么佐料,蘸着麻酱,一口下去,就是冬日里最温暖的记忆。 开锅之前,羊肉自身的香气已经扑面而来,一闻便可以知道是上好的蒙古小嫩羊,没有羊膻,只余鲜香。适当的等待,会让人在真正吃到羊肉的那一刻,感受到什么叫软嫩肥美,八珍玉食。等蘸了麻酱送入口中之后,口感会变得更加细腻醇香,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人间美味。 总之,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有些快乐,就是可以这么简单。 但仅限于池宁和俞星垂。 江之为还在一边埋头写检讨呢,写不完不许吃,写不好重写,三天两头蹲号子的人,没有资格吃火锅! 江之为欲哭无泪,感觉自己这个大师兄当的颜面无存。 右边的辣锅红红火火,这是给俞星垂准备的麻辣牛油。他饮食偏辣口,去蜀地之前就喜欢这些辛辣刺激的吃食,去蜀地之后更是放飞自我,对辣的喜爱有了进一步的提升。辣得酣畅淋漓,麻得通体舒畅。鸭血、『毛』肚是最爱,爽口痛快,回味无穷。 不过,俞星垂还不忘让江之为老实交代:“一边写一边说吧,你怎么又进来了?” 江之为不只对池宁保证过,三个月内他再进来他是小狗,他在二师弟俞星垂把他救出去之后,也说过一番差不多类似的誓言,半年内他再进来他就不是人。 现在看来,江之为是不是人不好说,但肯定是真的狗。 这还不到两天呢,就又把自己给整了进来,可见对诏狱爱得有多深沉。俞星垂很是毒舌地表示:“你要是非这么搞,咱们兄弟也不用费劲吧啦的把你捞来捞去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直接在诏狱里给你建个家多好,还省得来回跑了呢,多浪费锦衣卫啊。” “这回真不能怨我,我是无辜的。”江之为欲哭无泪。 他的话永远是这样的开头,狼来了太多回,已经没有人会信了。 池宁与俞星垂发出了一样的“嗤”:“你可以编得更真诚点吗?” “真的啊,你们相信我,就这一回。我什么都没有做,就是在家里睡了一觉,上午还在考虑要不要去南宫报到,中午饭都没吃,就被人带了过来,到现在头还晕着呢。大河可以给我作证,这次连鞫讯表都没有给我。”真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池宁与俞星垂手上的筷子还在飞快地动作着,但已经抬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看来这回真的错怪大师兄了。 但为免被人看出端倪,他们只能继续表示不信。 江之为放弃了解释,只是在恨恨地继续写检讨的同时,还不忘诅咒:“最好别被我知道是哪个孙子这么搞我,害我进来的都喝凉水被呛死啊!!!” 不约而同地,池宁和俞星垂都离水杯远了一些,改喝茶了。 等师兄弟三人的聚首火锅终于吃完的时候,隔壁监狱里的犯人都已经馋哭了。尤其是马太监兄弟俩,看池宁的眼睛里都好像能冒火。马太监的弟弟终究是年轻了些,没有克制住冲动,对池宁喊话:“这就是东厂管辖下的诏狱吗?让犯人随意走动,还、还……” 还吃火锅! 特么的,简直不是人啊! 池宁在吃饱喝足的时候,心胸总会格外的宽广,哪怕面对的是马氏兄弟这种人,他也只是眼皮都没抬地回了对方:“诏狱是锦衣卫的管辖范围,您这方面的知识有待加强啊,以后出去了可别『乱』说,不够给西厂丢人的。我们东厂作为兄弟单位,面子上也不好看。” “你!”马武被怼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东厂和锦衣卫穿一条裤子这事,现在全天下还有谁不知道吗?! 小学鸡的骂战没能继续下去,因为很快的,审问他们的人就来了,分别提走了人,在不同的刑讯室进行审问,不给他们任何串供的机会。甚至他们进来的这段时间,也不是白白给他们休息的,而是有人一直在暗中观察,想要看到他们最真实的反应。 大概是通过了初步的考验,江之为第一个被带走了。 审问江之为的人,其实都不知道江之为到底干了什么,他们只是奉命来反反复复问江之为几个问题,以判断他到底有没有撒谎。 “从前天到现在你都干什么了?” “晚上和人吃饭,没吃完就打了起来,因为寻衅滋事被关进了诏狱;第二天又被放了出去,刚用柚子叶洗完澡,我小师弟池宁就来找我,问老二俞星垂什么时候回京,我告诉他,按照推算,老二应该已经到富县了,差不多晚上就能回来。临临一刻也等不住,就去接富县老二了。我等到晚上也没见他们回来,就想着他们大概是被宵禁拦在了城外,便先睡了。再醒来,就在这里了。”江之为掰着指头,把他的行踪给简单交代了一下。 这一套江之为真的太熟悉了,看来是没少这样交待过,回答得倍儿利索。 “就这么简单?”审讯的人挑眉,看着旁边之人速记下来的内容,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可疑的地方。 “就这么简单啊。”除了俞星垂的部分,江之为把一切都交代了,说的都是大实话,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任何问题。 审讯的人好不容易才鸡蛋里挑骨头地,找到了能够继续问下去的一个点:“你和别人打架斗殴,第二天就能出去?那你晚上是进来干什么的?找地方醒酒?” “我小师弟池宁,是东厂的督主,你知道吧?”江之为回答得可以说是特别理直气壮了,这个解释根本无懈可击,“身为他师兄的我,要是连第二天就出去的权利都没有,那他这个督主当得可就太惨了。” “……池宁这个提督之位,是在你出来的当天才下的旨。” “之前东厂连督主都没有,我师弟是协同太监,理论上已经是最大的了。”江之为都无奈了,“你不会不了解我们宦官的权力架构吧?需要我来给你科普一下不?” 都说隔行如隔山,江之为这灵魂一问,倒没有在讽刺,本意是挺真诚的。 奈何审问的人还是被噎了个不轻,但也只能道:“池宁找你说了什么?你再重复一遍。” “巴拉巴拉……”江之为说的都是实话,也就不怕被反复地问,给出的结果只可能是那些东西,他想添油加醋都没那个智商。态度虽然不算太好吧,但审问的人也是一眼能够看出来,他知道的就这些了。 最终,审问的人不得不使出了大招:“你按照时间倒序,把你知道的再说一遍。” “???你觉得我有那个脑子?” “……”有理有据,使人信服,“我会给你一些时间上的提示的。” “哦,好的,那,早上被莫名其妙地抓进来,晚上宵禁等不到师弟就睡了,不对,应该先说睡了,再说宵禁了,再说一直在家里等师弟,这样才对。再之前,就是师弟离开京城去富县,我告诉他老二的行踪,他问我老二什么时候回来,我洗了个澡,从诏狱里被放出来……” 诏狱被污渍匿了的行踪,也直接被理解为了是池宁的人放了江之为,又做了一些手脚。 还是那句话,除了俞星垂的部分,江之为说的都是他真实经历过的,按照时间顺序往回倒腾也无所畏惧。中途偶有记错,那也是人之常情。人是不可能百分百说清楚自己所有的经历的,真那么说了,才更加可疑。 审问的人最后在江之为的履历上写下: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合理怀疑这就是个傻子。 走之前,江之为还在问:“总能告诉我一下,为什么要把我关进来吧?我最近真的很老实,什么也没有干啊,连休沐日都没有总回家了。” 审问人一想起江之为那丰富的监狱履历就脑袋疼,赶紧打发了他:“不该你问的少打听。” 江之为被带出去之后,并没有回到诏狱,而是原地就给放了。 除了不能透『露』任何消息,江之为重获自由! 池宁和俞星垂就没那么容易了。审问他们的人,也变成了尚尔和孙二八。一个是最近新帝身边最得用的人,一个是新帝潜邸的老人,都是新帝信得过的大宦官,只不过他们其实也不是很清楚新帝子嗣艰难的事,他们问的是藏老嬷的案件。 “怎么就那么巧,你们去了富县,就发现了藏老嬷的问题?” “这因果关系就不对了啊,孙大人。是因为我们去了富县,才发现了藏老嬷有问题。”池宁早已经做好了准备,逻辑十分清晰,也符合他对外一贯的形象,“我去富县,是因为我知道了二师兄俞星垂在富县,准备接他回京。和二师兄在酒楼闲聊的时候,说起了藏老嬷的丈夫被绑架了的事。我师父和藏老嬷有些交情,我们就想着不看僧面看佛面,帮她解决一下问题,没想到……她才是问题本身。” 这不能叫巧合,只能说,有些时候你想证明一个人不是凶手,偏偏在这个过程里却发现证明她是凶手的证据更多了。 命运和他们开了个大玩笑,池宁也很无奈的呀。 俞星垂的回答也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那一套,他去富县看老情人,顺便拜访与师父有旧的藏老嬷。他这一路回京,拜访了不少师父的故交旧友,都是有迹可寻的。在听说了藏老嬷的悲惨遭遇后,就想着略尽绵力帮个忙,没想到师弟来接他,就顺便借了一下东厂的力量。一整个逻辑链都十分顺畅缜密。 尚尔和孙二八离开后,一对口供,便发现了池宁和俞星垂都有所隐瞒。 但,这些隐瞒不能说明他们有问题,只能说明他们师兄弟之间关系很好,这样一看,这口供反倒证明了他们真的没有问题。 池宁不想连累大师兄,所以才没有说他是怎么知道老二快回来了的; 俞星垂没有说他和池宁在拿藏老嬷的事搞竞争,美化了一下他们的做事动机。 这才是符合一个人逻辑与感情的口供。不是事到临头,他们是不会交代得那么清楚的,也不想让自己重要的人卷入其中。 只有拿到三份口供,才能综合分析出全貌。 尚尔等人也更加相信他们自己分析出来的事件始末。 新帝看着这份清晰的行动时间线,再怎么心中不爽,也必须得承认,这就是事实,而不是有心人算计出来的。 池宁与俞星垂顺藤『摸』瓜发现了藏老嬷有问题,钓出了一条大鱼不罢休,还钓出了…… 马太监也受到了审讯,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被抓进来,在意识到的那一刻,他都快要被吓死了。他觉得他知道了那样的帝王秘密,肯定是死定了。一闭上眼,马太监就只能想到那一晚城门口池宁的嗤笑,以及那一句如心魔一样挥之不去的话:“有命拿,没命享。” 早知道是这样的事,他肯定不会卷进来啊! 池宁审讯回来的时候,正看到马太监如丧考妣地瘫在监狱里,他对着他嗤笑了一声,就这胆子,还特么想摘桃子。这次算爷爷免费给你上一课,我池宁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抢的! 新帝也已经知道了马太监与池宁在城门口的“交手”,更是对马太监气愤不已。他没想到池宁会为了维护他,而不愿意交出藏老嬷。反倒是马文…… 说起来,这个马文是不是总出现在皇后身边? 上次邪祟出现的时候,他就正巧在栖梧宫,他那么早在皇后寝宫干什么?他又不是伺候皇后的宦官!皇后肚子里的孩子…… 这马太监到底是不是太监?要是太监,他为什么那么热衷于娶媳『妇』?那个天书教的黄三娘就是他整出来的。 池宁也没想到,新帝的路子这么野,竟然怀疑出了一个全新的角度。 至于如何处置池宁等人……新帝心里其实也还没个谱。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把确定不知道这件事的人员放了,留下知情人,再慢慢考虑权衡以后的事。 太后有琴氏的提议再一次在新帝的耳边回响。 在得知藏老嬷的所作所为后,新帝一开始自然是不信的,但在他遮挡面容,连夜秘密召了民间不知他皇帝身份、专治男科的几个大夫,多方位、全角度地为他进行了看诊后,面对几乎一样的结果,他想不相信都不行。 他确实子嗣艰难。 至于为什么御医从没有诊出这样的结果,一方面是术业有专攻,另外一方面也是御医根本就没敢往这方面深入过。 普通御医查不出来,厉害的御医不敢说,结果就是如今这个样子。 其实但凡新帝在皇位上多坐些日子,说不定还是会有大胆又敬业的御医,冒着被灭口的风险,拼死也要说出真相的。这也是太后留下藏老嬷的原因,各个王爷在藩地,不好控制,谁也不知道这件事哪天就会东窗事发。 若不是皇后有可能怀了嫡子,威胁到了闻宸通往太子的路,太后也不会这么着急地把藏老嬷的事捅出来。 新帝在不得不接受结果之后,就去仁寿宫与太后有琴氏进行了对峙,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结果被太后给“锤”得死死的。 然后,提出问题的太后,就对新帝说了她的解决办法:“我可以帮你度过眼前的危机,保证完美解决,保证再不让任何人深究,也不会有人敢旧事重提。交换条件很简单,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太后气定神闲,掌握全局,她一点都不着急,因为现在明显是新帝更加急一点,是他有求于她。 新帝去找太后的时候,明明想问的不是这些。但他在对上太后那双仿佛已经看破一切的眼睛后,他突然就没有了说下去的勇气。那眼神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堪,他不需要再问太后他的孩子里到底有几个真正是他的,反正肯定有不是的。 血缘方面的检测是坐忘心斋也没有办法涉及的神秘领域,新帝还没离开仁寿宫,就已经明白了不得不糊涂的道理。 他没办法再亲近自己的孩子,但也不能一个都不认。 那真的太可悲了。 新帝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姬簪的肚子里,怀的是他的孩子,他一定会保护好那个孩子,无论如何! 在孩子顺利出生并长大之前,先与太后虚与委蛇一番,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新帝最终还是自己说服了自己。第二天,他就命人给仁寿宫送去了一枚小巧精致的太子金印,上面刻上了闻宸的名字,并开始对身边的大臣频频暗示,也该是时候选个太子了,不拘是不是他的儿子。 太后得了新帝的示好,却没有任何反应。 时间就在新帝不确定的一惊一乍中这么流逝了,在新帝感觉度日如年已经坐不住想要再去找太后质问时,实则也就是几天之后,血婴再次出现。 这一回,它直接就是从藏老嬷被关的监狱上面腾空而起,直奔太后的仁寿宫而去。 还是那样,有人看见了,有人看不见。 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太后宫中突然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像极了神话故事里的神佛显灵,霞光万道,瑞气千条,甚至还有人坚持声称听到了层云之中有梵音唱响,空灵又悠扬,洗涤了他整个灵魂。 后面这些说法肯定是瞎编的,但前面的金光却是实实在在的。坐忘心斋的司徒望,为了给太后呈现出盛大的金光效果,事后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 用原君的话来说就是,修为还是不到家,太弱了。 但池宁的理解却是:【司徒望这样的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做法,哪怕他不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也必须这么表现,才不至于让新帝觉得所有的祥瑞、凶兆都是可以人造的,只是金光就已经让他动筋伤骨,他不可能再干别的了。】 最主要的,太后的一整套计划里,司徒望只参与了金光这个部分,才能证明他只是听命行事,而不是从头参与。 在阴谋论家的眼中,世界的一切道理,都一定会有个更加现实的隐藏理由。 金光之后,随着一声凄厉的婴儿啼哭,血雾散了个一干二净,仿佛邪祟已经被这与众不同的圣光冲散了干净。 一夜之后,整个仁寿宫的莲花都开了,隐隐还能看见金光闪烁。 官方承认的各门各派,都积极上书,对新帝表示,这是吉兆,这是祥瑞,这是上天神佛保佑,降下金光消灭了邪祟。道教说,这莲花肯定与他们有关,因为众所皆知,道门三冠之一便是金莲冠,这是道教文化;佛教说,这莲花明明与他们有关,佛祖步步生莲,一指天一指地的故事没有听说过吗? 坐忘心斋最后站出来一锤定音,判定太后宫中的莲花一夜之间竞相绽放,走的是坐忘心斋体系的洪荒流。 宇宙洪荒,万事万物,都起源于一朵创世青莲。 总之,太后不是得到了满天神佛的神谕,就是神佛转世,在危难即将来临之时,提前以光为剑,斩断了血『色』极恶之物。 新帝虽然恶心太后夹带私货抬高自己地位的这一手,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按照太后的指示,对外下旨,公布了太后的一个“梦”。 太后在梦中得神佛点化,知道了这血婴其实是她亡夫肃帝宫中的魏贵妃所致,是她当年行事无度、鱼肉后宫后,怨气冲天形成的邪祟,想要杀戮天下至尊至贵之人,皇帝、皇后、太后一定都不会被放过。 但没想到太后有金光护体,神佛保佑,这才在酿成大祸之前阻止了那邪物继续行恶。 神佛还说,这些血婴其实都是没能正常诞生的皇家后嗣,亦是可怜之人,需要龙子凤女吃斋念经九九八十一个月,以大宏愿超度,才可以让他们转世投胎,重新为人。 新帝深感上天有好生之德,感动异常,遂把南宫改建为专门的祈福之所,命所有皇子凤女前往南宫为他没能出生的兄弟姐妹祈福,不成功不得出。 池宁在诏狱之中通过原君的转述,知道了外界发生的事,一边和师兄嗑瓜子,一边和原君道:【太后老娘娘这是买一送一,既解决了血雾,又解决了新帝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的子女。维持了他们尊贵的身份,但也让他们彻底死了接触权力的心。】 去南宫祈福八十一个月,也就是快七年的时间,等他们出来的时候,闻宸说不定都登基了。 【当然,她这么做也是防止新帝反悔,从源头掐死,是真的厉害啊。】 天和末年,新帝立侄闻宸为太子,天下大赦,举国欢庆。 第39章 努力当爹第三十九天:养儿子和养猫是…… 立太子的流程一般都是先下旨册封,等明确了太子的合法『性』后,再择个吉日举办建储大典。 选吉日是神宫监和礼部的活儿,但具体最后会定在哪一天,却是要看上面的意思,快慢由人不由天。 在这方面,太后和新帝的意见,倒是达成了惊人的一致——晚一点。 新帝的意思是,建储大典必须合乎规矩,毕竟闻宸的身份特殊,历史上的旧例很少,没有办法事事遵循旧例,必须留出来讨论争议的时间。 太后则是希望这大典能够办得盛大且隆重,必须仔细小心着来,一定要让世人看到闻宸身份的贵重。 最终,他们确定了“半年为期”的微妙界线,正卡在一个准备时间的平均值、又属于理论上姬簪产期的两个月之前。新帝没有办法在看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后而反悔,又足够体现闻宸的尊贵。 新帝下旨时,池宁和俞星垂还在诏狱里闲着,他俩很笃定新帝最终会放人,但马太监兄弟俩却已经快要吓疯了。 穷极无聊,池宁就和原君分析起了太后到底是怎么实现的那一通封建『迷』信的『迷』幻『操』作。 大概是人闲思路野,还真就让池宁给琢磨出来了。 准确地说,是池宁找到了太后让大部分人能够看到血婴的媒介。 其实答案很简单的,就近在眼前,偏偏池宁之前一叶障目,入了宝山反而遍寻不到——就是月老祠啊。 池宁也是在听到了太后可以令金莲一夜绽放,又在狱中看到了月老祠的相关人员后,才联想到的。每一个去红线树下求过签,或者被红线捆绑过的人,不就等于是不知不觉接触到了执力的媒介吗?当这种联系被建立起来之后,又有什么不好办的呢? 尤其是新皇和后妃,池宁就不信了,在月老祠那么红红火火的时候,后妃或者后妃的家人能忍住不动歪心思。 哪怕月老祠的祠主再说什么这红线对真龙保佑的贵人无用,也肯定还是会有人铤而走险,去病急『乱』投医的。 不过就算月老祠再火,也不是人人都会去凑这个热闹,也不是人人都会被别人对红线树祈求能有一段情。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人能看见血婴,而有人看不见的原因。 与红线树产生联系的人只是大多数,但已经足够造成太后想要的轰动,在坐忘心斋『插』手月老祠的事情后,太后便没有再管。 池宁会怀疑月老祠,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纵观从新帝登基到现在,扩张得如此之快,又与执有关的大事件,除了天书教以外,就只有月老祠了。 太后肯定不可能与天书教有关,毕竟天书教在天和末年就已经有了,后来又有天书教余孽意图伤害闻宸殿下,太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这种组织有联系。但月老祠就不一样了,月老祠火得莫名其妙,又甚为嚣张,张口就敢打顶着池宁名号的擦边球,要不是有所倚仗,没有哪个脑筋清楚的人敢在天子脚下这么干。 只不过之前池宁一直以为月老祠背后的人,会是哪个王爷,或者权臣、权宦,却忽略了大内的娘娘们。 这属实有些不应该。 原君安慰池宁:【你就是想得太复杂了。】有些东西反而是不能往复杂里想的。 如果只看最直白简单的表面,那太后与月老祠的联系几乎是呼之欲出。 池宁却摇摇头:【不,我明明说过,我觉得男女都一样,后宫的女人也很厉害,不能小觑。但其实我潜意识里,还是觉得男人搞事的概率更大一点,对女人失了应有的防范。】这毕竟是一个男尊女配的社会,有些东西是从小就被洗脑的根深蒂固,很难提防。 但,如果是钱小玉,他就不会犯这样的错。 一如池宁曾经听师父张太监出过的一道题: 说,有个父亲看榜归来,情难自禁在客栈的大堂里,就忍不住高喊出了我儿子中举了,客栈掌柜的也和这儿子说:“儿子,好样的!” 问这是怎么样一个关系。 池宁三个师兄弟给出了各式各样的答案,什么隔壁老王啊,干爹啊,断袖啊,乃至于连这儿子就叫“儿子”都猜了一遍,结果,答案却偏偏是最简单的——这掌柜的是儿子的娘啊。 谁规定了,客栈的老板就一定是男的呢?想多少女子经营酒楼,以女户之身撑起门庭,她们被人喊一声尊称时,也是“掌柜的”。 思维定式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池宁想着自己一定要克服,太后还没与他为敌,便已经给他上了一堂生动的社会险恶课。 【老娘娘的手段,大多都和植物有关,我感觉我也要从这方面准备起来。】什么红线树啊金莲的,甚至那血雾,都指不定是什么池宁所不知道的与植物有关的东西。只有知道了力量的源头,才好下手去找相克之物。 池宁到现在还没有和太后发生什么龃龉,但并不代表着以后不会。提前防范,总是没错的。太后这人,当队友的时候很神,但当对手的时候就是魔鬼了。 池宁能提前知道一些,并防住太后封建『迷』信的这一手,真的都是托了新帝的福。 说起来,新帝这个神奇的男人,在册封了太子的同时,又尊封了太后为白莲圣母太后。虽然池宁知道新帝是为了贴合金光消灭邪祟的传说,才有的这个尊封,但莫名地池宁就是觉得新帝是在骂人。 太后明知有问题,还是笑纳了,这就是段位的高低。 当然,从池宁的角度来是,他还是很痛快的,太后对得起这一声“白莲圣母”,明明是她巴不得新帝知道藏老嬷的存在,但当池宁和俞星垂因为揭开这个秘密而被新帝下了诏狱后,太后连问都没有问过一句。 有琴太后是真的既冷酷又铁血,根本无所谓被她驱使的人会不会因她而死。而不管是作为对手还是队友,池宁都不太欣赏有琴氏这样的行事作风,特别是他现在还身陷囹圄。 反倒是察觉到了池宁失踪的他的干儿子们,以及静王世子闻怀古等人担心得不行。 幸好,最终,池宁还是被放了出来。 在被放出来之前,池宁等人分别单独与坐忘心斋的弟子见了一面。池宁见的是司徒望,从司徒望口中,池宁知道了是因为闻怀古拜托,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切。 池宁也是万万没想到,在闻怀古的事情已经结束并且过去了的今天,闻怀古还愿意为他不辞辛苦的奔走,明明这些与闻怀古无关的,他完全有理由置身事外,但是他没有。这样的心『性』,真是可惜生在了帝王家。 又或者也可以反过来说,也就是闻怀古托生成了静王独子,才能够一直得到庇佑与保护。 说真的,池宁对于静王世子简直快要嫉妒死了。怎么会不嫉妒呢,他出身好,姻缘好,什么都好,一直都能像是活在理想国里。 但是,但是…… 哪怕这么嫉妒了,池宁还是希望静王世子能够一辈子如此幸福下去,希望他能永远活成最让池宁嫉妒的样子。 有钱,有闲,有爱人,不需要看破世间的一切丑恶。 在心里祝福完静王世子,池宁就毫不犹豫地吞下了——司徒望递到他眼前的——那一颗据说如果他试图泄『露』帝王之秘,就会肠穿肚烂而死的黑『色』『药』丸。 【真的有这种东西?】池宁一边吃,一边在心里问原君。 原君有点生气,因为池宁问也没问他就吃了『药』丸,他就如此信任闻怀古吗?【真的假的很重要吗?你都已经吃了。】 这『药』丸无『色』无味,入口即化,吃进去之后,会瞬间感觉到由丹田而起的一种灼烧之感,许久之后才会消失。 【那就是假的了。】池宁自说自话地做出了判断。和他预料的差不多,要是真有这种东西,新帝也不用犹豫到今天。应该是闻怀古去拜托司徒望,司徒望才给新帝出了这样一个主意。 确实没毒。原君还是很不高兴:【你就这么笃定?】 【您还能看着我死?】池宁不着痕迹的捧了原君一把,【我可是您的所有物啊,怎么能打上别人的烙印呢?】 虽然明知道池宁只是习惯『性』地在奉承,但原君还是不得不承认,这话让他很受用。 “属于他”可真是一个让神无法拒绝的说辞。 原君决定停止冷战,原谅池宁了。 池宁……并不知道他还被“冷战”过。 池宁从诏狱里被放出去的时间,与师兄俞星垂、马太监兄弟差不多。俞星垂看上去一切都好,大概也是猜到了那『药』丸其实没有什么用。但马太监兄弟俩,却是当真了的。当然,最让他们激动的,还是自己竟然能活着出来,感动到抱头痛哭。 哪怕是吃了那样的『药』丸,也不会让他们改变自己对皇帝的忠心。这一刻,他们满脑子都是皇恩浩『荡』,要为新帝肝脑涂地。 不过,池宁却从他们出来后,受到的不同的待遇里,品出了那么一丝不同。只有马太监兄弟得到了皇帝身边的人来接,以及亲自安抚的待遇。旁人看来这也许是个马太监兄弟更得圣心的信号,但…… 池宁在和俞星垂的对视中,看到了一样的想法——新帝的愤怒不会这么容易被消除,他不能杀了他们,唯有不断泄愤才是人之常情。 甚至可以说,新帝越是报复,他们的小命才越安全。马太监这样的,才处处透着诡异。颇有一种让他吃一顿断头饭的感觉,或者说是在麻痹马太监,也不知道新帝到底要搞什么。 新帝当然是还在怀疑马太监与皇后啊。 对于太后这边的人来说,闻宸殿下当了太子,那就是胜利,一个阶段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但对于其他人来说,生活还在继续,噩梦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好比新帝。 他需要思考、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例如如何保护姬簪肚子里的孩子,这说不定是他唯一的血脉了,也好比如何……搞死皇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池宁之前猜的没错,新帝是断然不会让这“孽种”活到出生的。其他已经出生的孩子,毕竟有这么多年的感情在,新帝也抱着一些侥幸,觉得他们之中肯定有自己的亲生骨血,为免错杀,只能让他们全部健健康康的活下去,也算是全了这段父子之缘,尽最后的慈父之心。 但皇后肚子里的这个却不一样,“它”毕竟还没有出生,甚至连胎动都不曾有过。新帝根本没把“它”看作是人,甚至怀有强烈的怨恨。 他是越看越觉得那不是自己的种。 毕竟他和刘皇后成婚这么多年,在藩地的时候一直都没有怀上孩子,任凭刘氏怎么求医问『药』,请神拜佛,都不见老天丝毫垂怜。为什么偏偏在他们入了宫,迫切需要一个嫡子的时候,皇后就怀了呢? 而且,那一日邪祟出现时,皇后的表现真的太过激了。 新帝在这回对池宁等人的秘密彻查中,还真发现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事实——马太监也许真是个假太监。 这里涉及到的一个知识点就是,大启的净身并不会全割,历朝历代在这方面多多少少都会有所不同。 大启算得上是最大程度的给予了宦官们体面。 而由于小内侍们接受净身的时候,大部分年纪都还小,有足够重新发育的空间,单从外表上看,是很难看出他们与正常男人有什么区别的。甚至可以把宫里的公公们理解为一种另类的天阉,除了不能行人事,他们真的就是普通人。 这造成的一个问题的,就是在排查公公到底是不是公公时,增加了一定的难度,只能从他们当年接受的净身一事上展开推理。 偏偏就马太监那一批,出了问题。 新帝为此甚至差点想要彻查后宫里的所有内侍,看看到底还有多少人是这样的情况。当然,最后他还是忍了下来,改为了有条不紊,分批次、分步骤的暗中调查。 但总之,在一件件足以压倒新帝的事情积攒到了今天的这一刻,他终于还是走向了魔化。 也就是池宁早有预料的膨胀与扭曲。一如一个陡然而富的人,他的报复『性』消费并不会产生在第一时间,而是会先有个消化与接受的过程,然后欲-望才会如滚雪球一般,逐渐变大,直至某个临界点,“嘭”的一声后,再集中爆发,产生所谓的报复『性』情绪。 新帝就是在报复『性』地消费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打击报复的对象,便选择了从皇后与马太监开始。他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他们死去,他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他本来可以当个好人的,但他们非要『逼』他,那就不要怪他了。他也要他们尝尝被人从云端打落到泥里的感觉! 所以他才会先捧着他们。 当然,也是因为在最后的雷霆一击来临之前,新帝还需要马太监物尽其用,继续为他彻查天书教的事。 新帝天天都去皇后的寝宫,盯着她的肚子敲,表面看上去还是那个重视嫡子的好父亲,但他却会在皇后注意不到的时候,用一种很瘆人的目光看着“它”。心里通过想象它未来的下场而感受快乐。 皇后有孕的消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新帝也跟着变得异常高调,那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甚至还有无聊的人去讥笑姬簪。 后宫之人对姬簪的嫉妒已经攒到了一个极限。从一开始,她就是选婚的外来者,她是新帝的画中美人,她一朝承恩便怀有龙种,一入后宫就得封画嫔……她得到了太多的特殊对待。其他人呢?只能日日夜夜以泪洗面,被嫉妒啃噬。 现在才总算是稍微出了一口恶气。 皇帝是如此重视皇后的肚子,姬簪怀孕了又能怎么样呢? “要我说啊,有些人也该清楚自己的位置了。整天的狐媚样,做给谁看?这不,一下子就被打回了原形。” “我老家就有过这么一个故事,以『色』侍人的姬妾怀了孕,就以为自己有多了不得了,结果呢?说到底还不是个庶生子,既不是嫡,也不占长,还有脸见天的嘚瑟。『色』衰而爱弛,有些事啊,终究是不会长久的。” “谁说不是呢?” 姬簪每天雷打不动地会去后花园散步,听到这些指桑骂槐的酸话时,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因为她们都不知道她内心到底有多快乐。 姬簪一开始真的也以为自己怀孕了,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她没有,是坐忘心斋的检测出了差错。她每天诚惶诚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新帝对她的重视,既是保护她的盾,也是刺向她的矛,让她连对新帝说实话都不敢。那份期待太沉重,她都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现在嘛…… 姬簪看着满园竞相绽放的姹紫嫣红,就让我来看看,该让哪朵娇花,来为我的肚子负责好呢?是说酸话的王贵人?还是天天“好心”来给她说皇帝又去了皇后宫中的郑美人?亦或者是她的好妹妹姬似雪? 啊呀,选择太多,还真是让人烦恼呢。 *** 虽然说池宁被放了出来,但他还是被迫放了个假,除了东厂提督以外的职位和差事,都没有了。新帝是真的看他很不顺眼。 俞星垂还好点,新帝颇为讲究,不爱搞连坐那一套,并不会因为俞星垂是池宁的师兄,而连着俞星垂一起搞。内官监的掌印被俞星垂牢牢拿到了自己手里,一跃成为了这大内之中最有权利的掌印太监之一,小内侍就没有不羡慕、不仰望的。 哪怕是他们的师父张精忠,在俞星垂这个年纪也还没有爬到内官监掌印太监的位置。 不过考虑到自己毕竟知道了新帝关乎子嗣的大秘密,俞星垂还是选择了最近一段时间先低调一点,韬光养晦,不主动去招惹新帝的注意。 池宁面对难得的假期,思来想去,决定先用来给大师兄示好,补偿江之为因为被他们连累,而被迫蹲局子还被他们误会的悲惨遭遇。 弥补嘛,总是少不了吃吃喝喝的环节。 于是,池宁便紧急联系了自己的大儿子——望江楼的老板,许天赐。 一个已经老得满脸都是皱纹,够当池宁爷爷的……干儿子。 许天赐和池宁的这段孽缘,还要从许天赐最后一次考秀才说起。 许天赐是肃帝年间的老童生,屡试不第,却从未放弃。一边经营着家里的产业、铺子,一边带着风霜皱纹亲身上阵,人老心不老地想要中一次秀才。他都这一把年纪了,很显然已经没了什么在仕途上一展政治抱负的想法,只是想圆个梦,告慰亡妻当年磨豆腐也要供他读书的在天之灵。 这一坚持,就从肃帝时期坚持到了天和帝时期。 考官见许天赐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在坚持不懈的考,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时心软,就给了个安慰奖,让他中了个秀才。 这其实已经是职场潜规则了,对于岁数太大其实已经无力当官的考生,只要不是差太多,考官一般都会动恻隐之心,成全对方的一片心意。 本是一桩两相便宜的美事,偏偏就有小人作祟,告了一个科场舞弊出来。 这还只是考秀才,哪里来的科场呢? 但许天赐所在的是京城雍畿,天子脚下,有人告,就肯定得重视。更不用说这告人的还是个六科给事中的言官。 要说池宁这辈子最讨厌什么,非言官队伍里某些没什么真本事,就整天瞎琢磨着告这个刁状、揭那个老底的小人莫属了。他们所言之事,为的从不是匡扶社稷、伸张正义,只是只是为了让自己出名,全了言官之名。 大启官场派人调查某事,除了三法司的官员以外,一般还会派个宫中的宦官做监督。 张太监为了历练徒弟,就让池宁去了,说是让他多看多听少说话。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张太监的意思是,真有问题,就把人撸了,立个刚正不阿的威风;没有问题,就摆平事情,还读书人一个清白。只要池宁脑子不差,怎么都会得到一个好名声。 池宁也是想着老老实实跟着去查,尽量不说话的,但没想到查出来的是这么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结果。 许天赐确实差了一点,但他能当上秀才,不是他行贿,只出于主考官的怜悯。 这样的潜规则古已有之,虽说是约定俗成的东西,没有明文规定,但那言官恶意造谣确实不对。可举报的事又是真是存在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都犯了难。 池宁没那个耐心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干脆找来了当事人,摊开了所有的调查,希望他们能自己商量出一个满意的结果。 但实名举报的言官不依不饶,他的目的就是通过此事扬名,不管是受贿,还是怜悯对方年纪大,这不都是有舞弊吗?他没有错! 主考官愁眉不展,他本想做个好事,谁承想会闹这么大。不仅连累了自己,最终也没能全了这老童生最后的心愿。 许天赐不想连累好心的主考官,便自请说是自己作弊,蒙蔽了主考官,想要了结此事。 三法司的官员不想惹事,表示既然当事人都愿意了,那就这样吧,可以结案了。 所有人都不甚痛快,只有那言官扬扬得意。 那一刻,池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大概是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张的人,一腔怒火不同意妥协。于是,他便借着和司礼监里的一二的关系,直接把这事给捅到了天上去。丁是丁卯是卯地都给写在了奏折里,禀明了天和帝。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这就是他们的调查结果,但是具体该怎么判,他们也没个章程,只能请陛下做主。 就在池宁觉得他肯定会因为办事不力而被天和帝责骂时,天和帝却反而看着奏折笑了,问身边的兰阶庭:“你看这小子,像不像你当年维护那小宫女的样子。” 兰阶庭抿唇而笑:“这可是精忠的徒弟呢。” “怪不得,是个促狭的。”一声“促狭”,就给这事定了『性』。 第二天,天和帝亲自召见了许天赐等人,当着面说了他的圣裁——许天赐确实不合格,这次府试的秀才功名没了。 言官还没有来得及得意,就又听圣人问许天赐:“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陛下英明,是草民咎由自取,全无异议。只是还请陛下容禀,此事全是我一人之过,与其他人无关。”许天赐既不想连累主考官,也不想连累好心为他努力的临公公。 “法理之外还有人情。”天和帝很满意许天赐的回答,很是欣赏这样的义气,他表示法外开恩,再由他来赐个秀才的功名给许天赐。 这一抹一允,便是帝王的理智与慈悲。 至于主考官“舞弊”的事,天和帝用的便是他一贯的招数,一句“朕知道了”,这事就草草过去了。嗯,你举报,我知道,没『毛』病啊。至于要不要惩罚,要怎么惩罚,容后再议吧。这议着议着,事可不就没了嘛。 不过拖字诀而已。 至于举报的言官,举报有功,天下通告。天和帝倒是要看看,还有谁敢和这样破坏潜规则的老东西继续交心下去。 全天下那么多读书人,屡试不第的有很多,七老八十了只想等一个同情分的人也不是没有。他们的同窗好友、儿孙后代乃至同族亲属那么多,又会怎么看待把这件事捅出来,导致以后同情分肯定会被大打折扣的言官呢?这就不是天和帝需要去『操』心的事情了。 许天赐的愿望得到了实现,感动得不行,事后非要感谢池宁。 池宁那时候还是个小小少年,不太习惯被人这么千恩万谢,又是磕头又是做牛做马的,但许天赐是个一根筋儿,非要喊“恩人”。 池宁一怒之下,便说:“我不缺人报恩,倒是缺个儿子。” 许天赐也是个妙人,当下就利索的喊了一声:“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一天,就像是打通了池宁的任督二脉,他想起了师父讲过的曹『操』是宦官之后的故事,觉得自己当个爹,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而认儿子这个事呢,就和养猫一样。一开始只有一个,后来觉得应该再养一个给前面那个做伴,第三个、第四个……等某天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儿子、孙子无数了。 组成了一个再幸福不过的大家庭。 第40章 努力当爹第四十天:一个负心人。…… 许天赐被一群锦衣卫直接请到了东厂。 若是旁人见这样的阵仗,大概早就腿软了,也就只有许天赐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和来请他的人谈笑自若,请这个喝茶,招呼那个改天去家里坐坐。 理论上来说,许天赐既不应该知道池宁被秘密抓走又放出来的消息,也不应该知道池宁就是如今的东厂提督。 但偏偏这老东西就是什么都知道,鬼精鬼精的,甚至已经开始在给他干爹做人情:“都是自家人,拿着拿着,别客气。京中任何一个有许氏商号印记的地方,都是我的产业,拿这个石珠去,可以打八八折。若出了外差也不怕,全国各地都有商号,去喝个茶、打听个消息都是免费的,保证掌柜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以前只有东厂一系里属于池宁和夏下的那一拨人有这个待遇,如今变成了所有人。夏下等人自然得到了更大的优惠。 许氏商号不单做某一门的生意,而是衣食住行,囊括了人的一生所需,确实能够给出门在外的番子提供不少便利。 许天赐这个人,就是那种典型的技能点被加偏了,却偏偏一心想要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发展的人。 他十分会做生意,南货北卖,对数字的敏感程度是一般人所不能比的,不能说是一个有多好、多大情怀的商人吧,但至少不是个『奸』商,口碑也是不好不坏,既没有过高的声望也不会招致路人太多恶感,生意做了大几十年,产出与收入都很稳定。 奈何他本人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只道是个人用心就能做好,真正难的还是考科举。都说人情练达即文章,他自认为也算八面玲珑,但依旧没有一笔锦绣才华。 执念成魔,终究是放不下。 许天赐来见池宁,不是自己一个人,身边还带了个菩萨座下金童一样的小孙子,那是最得他喜欢的嫡孙,一直想要带给池宁瞧瞧。 “一会儿机灵点,知道吗?若得了你曾祖父的喜欢,就是你小子天大的造化。” 小孙子叫许桂,“蟾宫折桂”的“桂”,上面还有三个哥哥,看名字就知道。许天赐自己没本事继续往上考,两个儿子也只会打算盘,他便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四个孙子身上。每天做梦,若是哪一日能去老妻坟前上一炷香,借青烟告诉她家里有人金榜题名,那就好了。 许桂年不过十四,生的是唇红齿白好样貌,但真正厉害的地方还是会读书,是家中最有文墨的,小小年纪已经是和祖父一样的秀才了。 也是许天赐最大的期望所在。 许桂紧张的对着祖父点点头。他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与爷爷同辈的东厂少监夏大人,真真的不怒自威,深不可测。如今要见的是爷爷与夏爷爷共同的干爹,比他们还要厉害的曾祖父池临,他又怎么会不忐忑呢? 还没进东厂的大门,许桂的头就已经不敢抬起来了,生怕哪里不合规矩,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 许天赐长叹一口气,想起了自己唯一一回入宫面圣时,也是这个鹌鹑表现,连皇宫内的朱墙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也没看全。他有心提点小孙子一两句,有些东西,错过了可就不见得以后还有机会再看了。但推己及人,他当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这是没有办法克服的,只能随小孙子去了。 两人一路被苦菜引着过了正堂,前往了后面属于东厂提督的值房小院。池宁已经没了内官监的差事,一从诏狱里出来,就直接搬到了这里。 东厂位于皇宫的东南边,旁边除了大内里的东宫,就是大内外的光禄寺,然后就再没有其他什么重要衙门了,于是,在东厂前辈们的不懈努力下,东厂的衙署得到了极大的扩张,如今估『摸』已有差不多一个半内官监那么大。也因此,虽然理论上东厂提督的品级没有内官监的掌印高,但在待遇方面却是实打实地让人嫉妒。 只这个住的地方,就让池宁很满意,总算是摆脱了内官监的鸽笼。 池宁现在见人,就爱直接在自己东厂的小院里,比起显得过于正式的衙署正堂,小院更有生活气息。最主要的是,池宁自己舒坦。 许桂扶着爷爷跨过高高的门槛,本意是怕上了岁数的爷爷迈不过去,结果却是他自己因为紧张而同手同脚,差点摔了。 一声轻笑,毫不客气地响起。 许桂抬头看去,正看到一个金尊玉贵的精致少年,怀里抱着一只油光水滑的大黑猫,歪在贵妃榻上,懒洋洋地笑他。 他知道被人这么肆无忌惮地嘲笑,他应该是生气的,可莫名地就是气不起来。 好像不管那少年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 不等许桂壮着胆子问少年是谁,怎么在他曾祖父的房中,就被爷爷摁着给少年跪了下去:“还不快拜见你曾祖父。” 曾祖父! 那个看上去好像和我也没差多少岁的少年,是我的曾祖父?! “爹。”许天赐叫得别提多利索痛快了。他与原生父母的关系十分糟糕,可以说是势同水火,早早地就断绝了关系,从乡里跑到京城创天地,白手起家,缔造了许氏商号的传奇。让他管和自己孙子差不多大的池宁叫爹,那真是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要不是他爹早死了,他还恨不能让他爹看看什么才叫有本事的爹呢。 池宁应了一声,就叫了许天赐起来坐下。他本想说,你这一把年纪了,就别跪了,我怕你骨头太脆,直接躺了。没想到一抬头看去,也就半年不见吧,许天赐不仅没显老,还精神矍铄,连发根都仿佛返黑了一些。 “你是吃了唐僧肉吗?”池宁忍不住开口,怎么跟个返老还童的老妖精似的。 “瞧您说的,您儿子我还年轻着呢。”许天赐是个不服老的,要不然也不会至今还不愿意放权给两个儿子,“秘诀就是心情好。” “那看来你在你爹我去外面吃糠咽菜的这几个月过得不错啊。”池宁挑眉。 “哎哟,我的亲爹欸,您这话说得可就诛心了。”谁不知道池宁在江左的日子快活得好似神仙一般。 两人你来我往,打趣了几句,不似父子,更像忘年之交。 池宁找许天赐来,一方面是为了补偿遭受了无妄牢狱之灾的大师兄江之为,另外一方面也是有意分批地见见自己的儿子们。 之前回京就说好了要聚,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最终也没能成功,现在更是不方便搞太多大动作,池宁就换了个办法见儿子。顺便关心安抚一下,虽然去年他被迫远离京城,但是不要怕,如今他池汉三又回来了! 在商量好了江之为的宴会之后,池宁就和许天赐进一步聊起了家常。 要是放在以往吧,池宁肯定也是不耐烦说这些的,他毕竟是个还不到二十的意气青年,养儿子是兴趣使然,但对家长里短并不感冒。 他更会做的是直接叫来儿子问烦恼,给对方解决了,然后接受一下儿子的孝敬。大家都快乐。 只是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池宁总得给自己找点能打发时间的事情。和儿子们聊聊家里的事,无疑是个好选择,那是真的浪费时间。他总算明白那些被困在后院,每天只能看着一模一样四角天空的『妇』孺们,在想些什么了。 “哦?许登又娶了一房小妾?让他可悠着点吧,他岁数也不小了。”许天赐的两个儿子的名字也很简单,一“登”一“科”,意思是什么大家都懂,“许科出海了?海外好玩吗?” “还没回来呢,但那小子走之前就说了,一定要给爷爷淘换点新奇玩意回来呢。”许天赐不仅认爹认得无怨无悔,对于家里人的教育也是一点没落下。要不是池宁不答应,他当年都想全家直接改姓池,这样才更像是一家人哩。 池宁对于自己年纪轻轻就当人爷爷这件事,也是从当年的一言难尽一路适应过来的,现在总算可以面『色』如常的答应了:“许科能有这份心意,我已经知足啦。” 许家两个儿子,一个守成恋家,足够稳住家业;一个锐意进取,很喜欢乘风破浪地去冒险。可以说是十分不错的组合了。 “这就是二郎的小儿子,叫许桂。”许天赐趁机把自己的小孙子推到了池宁眼前,话里话外透着那么一股子骄傲。他虽然怀了一些希望小孙子能得池宁青眼的小心思,但同时也是真的怀着一种想要把最好的都展示给池宁看的意思。瞧,咱们家多兴旺,孩子出落得多好啊。 池宁一看许桂就喜欢,因为对方长得好,刚刚在门口差点绊倒被他嘲笑时,也是个好脾气,眼中不见丝毫怨怼。 像极了家养的傻兔子。 有点可爱。 许桂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想法。他一直知道,他们家认了一位权宦当亲戚,但他从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曾祖父,只从其他人那儿见识并听说过种种太监的不好伺候、阴阳怪气。生怕自己惹了曾祖父不高兴,让爷爷难做。 许老爷子是发自真心地感谢池宁的,给池宁当儿子也是心甘情愿,无所谓别人背后说他什么。 当然,他扯着池宁的大旗作虎皮,在全国各地发展商号时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他凭本事认的爹,爹也乐意给他当靠山,他为什么不能用? 池宁收入的很大一部分,就来自于许家商号的分红,算是一桩典型的“官商勾结”。 许桂就这么害怕了一路,万万没想到曾祖父会是这样一个人,年轻,漂亮,还会笑话他,活泼得过分了。 许桂从进门开始,就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曾祖父怎么会是这样呢。他被保护得太好,有点读书读傻了。在池宁叫他抬起头时,他便真就直勾勾地盯着池宁看了半天。等池宁问他在看什么的时候,他也是不设防地就说了出来:“没想到曾祖父这么和善。” 池宁被这一声“曾祖父”叫得,感觉自己瞬间老了八十岁,但又被后面紧接着的一句“和善”给逗笑了,他该谢谢对方没说一句“慈祥”吗? “书读得怎么样呀?”池宁自己当年读书辛苦,如今就喜欢读书勤奋的人。 好不好的倒在其次,重点是得努力。 “最近在读大经《春秋》……”许桂在其他方面是真的不会说话,但一提起他擅长的,就一下子放开了,变得滔滔不绝起来,一会儿说家里请的大儒怎样,一会儿又说他读书偶有的心得,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快乐了起来。最后还说了一下最近有朋友邀他去参加曲水诗会,他本事不到家,还在犹豫要不要答应。 “为什么要犹豫呢?”池宁从小就是一个积极进取,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往上爬的机会的人,他遇到的人也大多是这种,很少碰见像许桂这般会把到手的机会往外推的。 “我怕去了给家里丢人。”许桂实话实话,像个呆头鹅。 哪怕许桂不会总对外说自己家的事,旁人也是知道许家的。许天赐当年被赐秀才出身的事,也算是一桩传奇了,街头巷尾,耳熟能详。他本就是商贾,事后又认了太监当干爹,让不少文人不齿。如今还愿意与许家有来往的,基本都有自己的目的。 许桂也知道他家的名声不好,但他从来不会以家里为耻,要不是有他祖父的努力,哪里来的他现在的好日子呢? 他只是不想别人因为他,再说许家这样那样了。 池宁对许桂这样的小孩是真的没辙,一戳一个准:“要我是你啊,我就去,不仅去,还要风风光光地把他们所有人都比下去地去。知道为什么吗?” 许桂摇摇头,他的『性』格就是如此,被娇养得有些过于腼腆自卑了,要不是脸好,真的混不下去。 “这么说吧,你在外面总听人说许家,可曾听人敢诽谤于我?” 许桂赶忙摇头:“没人敢说曾祖父的,我也不会让他们说。而且,您这么好,他们怎么会说您呢?”外人如何不好说,许家的人都是听许老爷子天天念叨池宁的大恩的,心里也是时时铭记着池宁的好。 “他们不说,不是因为我好。”池宁摇摇头,他可不觉得自己在外面能有什么好名声,“是因为我足够强,他们怕了我,你明白吗?” 天和帝还活着的时候,池宁是张精忠的小徒弟,别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新帝时期,池宁有了东厂的头衔,这还是很能唬人的。至少以许家能够接触到的层次来说,还没有人有那个胆子当着许桂的面嚼东厂的舌头。这就是实力。 “变得足够强,便是让所有人闭嘴的最好办法。” 许桂若有所悟,他其他的不敢说,在诗文方面还是有些信心的。他以前总觉得树大招风,但现在想想,若他一直低调,只会让人觉得许家没文化,更加瞧不起他们。 见许桂有所触动,池宁满意了,能听得进去劝,就是个好的。 等许天赐带着许桂走了之后,池宁就把还在内书堂教书的苏辂给叫了过来。苏状元郎还是那么好看,君子如风,淡泊宁静。 因为没了桃花劫的烦恼,苏辂整个人看上去都更加精神了。 “你就没想着动一动?”池宁闲下来了,也就有更多的时间来关心儿子们的发展,当然,也是因为只有儿子们爬到更高的位置,才能更加方便为他所用,“一直在内书堂里待着,能得到什么?” “能得到故事啊。”就算池宁没喊他,苏辂也是准备来的,他最近得了个消息,正要告诉干爹,“保证是您喜欢的故事。” 池宁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政治气息:“说。” 最近外面闹异象,翰林院和内书堂内里也是一点不消停。要不是被血婴邪祟的事情抢了风头,肯定早就成为满京城的议论对象了。 说八卦之前,要先介绍一个人——汪禄。 就是陈家和新帝闹,想要新帝追封生母陈太妃为太后时,最先给新帝上书,提起这个事的那个小官。这人名叫汪禄,“功名利禄”的“禄”。听名字就知道是个什么人了,挖空心思搞钻营,拼死拼活往上爬。他跪『舔』新帝跪『舔』到了一定程度,就是想要以小博大,给自己拼出个未来。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汪禄的上书最终并没有成功,不仅如此,还在同僚中落得了一个“谄媚侍君”的名声。 大部分大臣对这样的汪禄不是很欣赏。 虽然池宁并不觉得汪禄除了蠢以外,还做错了什么。池宁不喜欢新帝没错,但他也得承认,新帝才是如今的君主,身为人臣想要往上爬,讨好君主又有什么错呢?就因为跪得比别人标准,比别人利索,就是错?至少至今汪禄还没有危害到什么人,对吧?他只是拍个龙屁而已。 当然,这只是池宁的想法,并不能代表他就是对的,也不能代表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大家总有属于自己的想法与判断。 有人觉得汪禄拍龙屁不成功,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有人觉得汪禄搞了这么大的事情,新帝都没有下旨对他怎么样,反而还让他继续留在翰林院,这已经说明了问题。 这个问题就是汪禄简在帝心,只是时运不济,虽然事情没成,但陛下心里是有他的,早晚会被重用。 苏辂对此不置可否。 池宁也说不好新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以池宁对新帝的了解,他留下这个汪禄,说不定就真的只是指望着将来等他皇帝的地位稳了,再让汪禄请一回旨,册封他的母妃当太后。新帝并没有什么其他任何心思,不管是打压汪禄,还是重用汪禄。他的帝王之术还没到那一步。 但其他人却不会这么看。他们看到的事实就是,汪禄人在翰林院,便有入阁的希望,他也有那个鸿鹄之志,觉得自己是个能干阁臣的材料。 可光有想法是不行的,汪禄还得有个能援引他入内阁的盟友。 “援引某人入阁”这种『操』作,在大启官场上还真的是能够实现的。说白了就是本身就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人,给皇帝推荐几个适合的阁臣。如今新帝刚登基不满一年,内阁正是缺人的时候。 不知怎么的,谣言就传了起来,都说新帝在暗示大家推荐人入阁。 今天说阁老王洋王首辅,推荐了一个赋闲在家的忘年交。明天说司礼监的掌印钱小玉,有心要推荐一个和他一条心的词臣。 八卦也就由此而来。 心思活泛的人,莫名认为,最有希望推荐人入阁的,既不是王首富也是钱太监,而是御马监的孙太监孙二八。 孙二八是新帝在潜邸时最得用之人,要是新帝不信任天和帝时期的太监,他早就入主司礼监了。这样御前的大红人,是人人都想巴结的对象,觉得投资一下肯定不会赔本。更不用说他现在还和能推荐词臣入阁这样的大事扯上了关系。 汪禄有心入阁,也觉得走孙二八的路子最稳,孙二八先引他入阁,他再引孙二八入主司礼监,岂不美哉? 这样的互帮互助,政治资源互换,也算是常规『操』作了。 唯一不常规的是,孙二八竟这么早就『露』出了心思,还一副只要是他推荐的人,圣人百分百会选择的嚣张样子。这样的传闻,不像个宣示主权,更像祸端。 但偏偏还真就有人相信孙二八有这个本事。 汪禄思来想去,便拜托了自己的邻居范生,去孙二八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 范生又是何许人也?他就是一个长年累月在内书堂教书的,桃李满皇宫的那种。江之为、俞星垂和池宁,也曾听过范生的课。池宁感觉范夫子就像一只蜘蛛,编织了一张大网,结识着所有他觉得有用的宦官。池宁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但也没有和范夫子翻脸,毕竟范夫子在宦官间的人脉确实挺广的,大家彼此利用一下,也挺好。 范夫子教书的年头真的很久了,久到了不仅池宁这样的新生代是他的学生,连孙二八也是。范夫子和孙二八等各式各样的宦官一直有私交,图的是个什么,不外乎也是一种政治投资。 并且还真就让范夫子给赌对了,随着新帝的登基,轮到了孙二八的三十年河东。 简单来说,范生也想入阁,并且觉得以自己和孙二八的交情,人选肯定是他,那个名额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他还在心中打定主意,若有人敢求他帮忙找孙二八搭线,他就敢当着人家的面讥讽那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于是,这才有了苏辂来告诉池宁的八卦—— 范生和汪禄因为孙二八这个“负心人”,打起来了。 “???”好好的一个权谋斗争,为什么莫名有一种变成了渣男怨女八点档的感觉? 第41章 努力当爹第四十一天:曲水流觞。…… 说白了,汪禄自恃圣宠(不管真假,他反正是这么认为的),范进靠的是和孙二八结于微末的旧时交情,两人都觉得自己理应被孙太监援引入阁,这才起了争执。 还有好事者隐晦的暗示,为何不能两人一起被援引,何必伤了和气。他们回的几乎也是一样的意思: ——好女怎能侍二夫?好男也不行! 咳,开个玩笑。真实原因是,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流言,言之凿凿,称这孙太监手上一定有且只有一个保证能入阁的名额。在利益面前,啥都不是。不要说邻居了,亲父子都能打个头破血流。两人这不就打了起来嘛。 他们一边打还一边骂,一个说对方痴心妄想,另外一个说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文人气急了骂人,也并不会比普通人多出多少涵养。 池宁听得直乐,恨不能就在现场,给他们的精彩演出加个油、鼓个掌,打起来,打起来。 可惜,八卦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池宁和苏辂目前所能获取到的信息还是太少太表面,既不能知道钱小玉真正的计划,也无法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所谓的援引之事,更不确定孙太监到底握有多大的权力,能援引几人入阁。 他们能看到的,就只是人脑快要被打成猪脑的热闹,看完了,也就该散场了。 真想早点入场啊。池宁对大佬的斗争无不心向往之,再一次在心里发出了羡慕嫉妒恨的感叹。 【你会的。】原君笃定道。 池宁全当原君在安慰他,说的是未来之事,年龄就是他目前最大的致命伤。虽然说宦官参政的年纪普遍要比大臣们小上不少,可至今也还没有二十以下就能参机务的。 “我觉得肯定还要出事。”苏辂人在翰林院和内书堂两头跑,听到的消息既有前朝的也有后宫的,无所不包,早早就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氛。钱小玉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是要有大动作的。苏辂现在这个层面还影响不了大佬们什么,他能做的只是别被殃及池鱼。 “真希望他们能搞事搞得快一点。”池宁自觉自己现在也就只剩下了围观热闹的权利,很是希望这热闹能来得更加猛烈些,好叫他看个痛快。 “儿子的意思是,不管孙公公成功与否,他都要动一动了。”苏辂进一步暗示,这才是他来找池宁的真真原因,他在这次的事情里做不了什么,但他干爹池宁却是不同,“宫中暂时并无除他以外,更能让陛下满意的御马监掌印人选。” 以前还有个马太监可以接班,眼瞅着就要被一步步带起来重用,如今嘛,不好说。 池宁先是一怔,然后才又重新放松了下去,借着掀开杯盖喝茶的动作,掩去了自己真实的情绪。不用池宁再问,也不需要苏辂细说,他们都已经明白了苏辂话中真意——不管孙太监是高升,还是被算计得跌入谷底,这御马监掌印、三大营提督的位置都一定会让出来。 孙太监看不上这些,却有的是人能看上。 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太监造反也需要兵权。池宁自己是不用想了,新帝除非脑子被驴踢了,否则绝对不可能把他的身家『性』命交托到池宁手上。 但,其他人呢? 既然新帝心中已无可用之人,那就是说,人人都有可能。俞星垂、江之为不都是上上之选吗?俞星垂武功高超,从内官监平调到御马监亦十分容易;江之为常年担着南宫海子提督的差使,虽然他自己经常进诏狱,但南宫的安全可是从没有出过一次差错,要不然上面也不会容他到今天。 纵使两位师兄不行,镇南一派还有那么多人才呢。 退一万步说,哪怕只是挑个亲近镇安一派的,也是好的呀。 最重要的是,政治博弈,有时候并不会以新帝的喜好为准则,好比这一回的太子之位,肯定不是新帝心甘情愿奉上的,他只是没了办法。 如今因着钱小玉与孙二八有关于司礼监掌印位置的斗争进入白热化,宫中的局面势必又要发生一些惊天动地的动『荡』。从中捡漏,亦或者效仿太后『逼』得新帝再次“没了办法”,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苏辂不知道池宁最近一段时间失踪是因为什么,但他知道自古富贵险中求。 池宁也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要不是他牵扯进的是有关皇嗣的大事,他早就拿着搞事的号码牌积极入场了。 唉,命运这个小妖精啊,就是这么磨人。 “我……”池宁开了口。 苏辂见池宁猛然开口,反倒是改为劝池宁:“兹事体大,阿爹多多考虑是正常的,不管您怎么选择,儿子都支持您。” “人力不可为,那就求助神佛吧。”池宁的大喘气,差点闪了苏辂的腰。 “神佛?”苏辂怎么也没想到,池宁会开这样一个口,要么开始布局参与,要么早早作壁上观,求问神佛是个什么『操』作? “说起来,我之前不一直说要介绍我的宝贝给你们吗?” “……”苏辂当初也听过夏下提过什么“干爹的宝贝”,但他没想到池宁是来真的啊。他,他,他,他是个好儿子,一颗孝子贤孙的心矢志不渝。可看这么刺激的东西,他是真的要开始扪心自问,这到底算不算愚孝了。至少、至少也要给他个做心理准备的时间啊! 夏下正巧也到了,他同样是被池宁召来询问近况的。 见两个儿子都在,池宁的干劲儿就更大了,完全不给他们反悔的机会,就带他们去了他在值房小院特意让人开辟出来的神堂。 烟雾缭绕,木香凝神,最中间的神龛之上供奉的,便是池宁的宝贝了。 夏下和苏辂怀着比上坟还要沉重的心情,一咬牙一跺脚,豁出去看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怎么是一棵树的雕像?! 是的,神龛上,是一棵树的微缩雕像,精致小巧,细节俱全。 池宁自然是不可能真的把原君供奉上去的,他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的弱点。不过,在这一整棵树的雕像里,倒真有一截是以原君当初的模样为蓝本设计的,也不算是骗了儿子们。 “这就是我的宝贝了。”池宁早就想和旁人讲讲他与神树的故事了,“我幼时入宫,路遇风雪,队伍失了方向,只能在山中打转。然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我们所有人即将绝望之际,『迷』糊中得见一神树长于悬崖峭壁之上,遮天蔽日,婆娑之姿……” 然后,池小宁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怀中就多了一截乌木。 鬼使神差的,池宁一路小心翼翼地藏着乌木,带入了宫中,机缘巧合下发现了乌木的神异。靠着这份神迹,池宁这才在险象环生的宫中一路高歌猛进,有了如今的造化。 “后来因为一些意外,神树意外遗失,我屡查无果。”池宁叹了一口气。说实话,虽然原君并不承认,但池宁总觉得他丢失乌木并不是人为,也不是意外,而是原君自己离去的,就像它第一回出现在池宁的怀中,悄然无声,来去如风,“年前在江左,这才重新迎回。” “都说祸兮福所倚,我想这便是老天爷让我去江左的缘故吧。” “我也知道口说无凭,便正好借着此回之事,好教你们见识一番我这宝贝的厉害。” 然后,池宁便真的开始了沐浴焚香,虔诚祷告。在他准备的时候,苦菜顺便又去把随闻宸搬入东宫的巫昇、李石美二人一并请了过来。东宫就在东厂的隔壁,十分之近。 这是池宁的意思,让他一部分儿子先互相认识一下。日后大家都要在宫中行走,多个人脉多条路。在此之前,池宁的儿子们甚至都并不是全部相识的。宦官认儿子,和民间的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儿子们之间不讲究什么排序情谊,甚至互有竞争,一般只会保持单线联系。 池宁并不太喜欢这种传统模式,如今正在『摸』索着一点点的去改变。 小小的神堂里,跪了连着池宁在内的六个人。其他人眼睁睁地看着池宁当着所有人的面,请出了一个刻满了不知名经文的签筒,准备在树雕前卜测吉凶。 这是池宁在诏狱里想出来的新花样,也是从太后的手段里得到的灵感——有些东西一直藏着,反倒是不如多个繁琐的步骤拿出来让所有人瞧见更能震撼人心。 就好比当初池宁回京,他是得了原君的提点,才能一路逢凶化吉,顺风顺水。但跟在池宁身边的人并不知情,包括苦菜在内,都对池宁的很多决定产生过疑问,觉得匪夷所思,莫名其妙。哪怕事情最后真的顺利解决了,也稀里糊涂,百思不得其解。 可如果池宁拿自己求问过神佛当借口,有实实在在的卦象显示,反倒更能让人理解,并收获人心。 神佛之事,有可能会被看轻,亦有能成就意想不到之事。 于是,从诏狱里出来之后,池宁就命人用上好的木材,打造了这么一个签筒出来,准备带着他的儿子们开始大搞封建『迷』信活动。 当然,如今捧在池宁手里的这个签筒,并不是他重金打造的那个,而是原君所化。通体乌黑,圆润光滑,握在手上的时候仿佛还能感受到宛如肌肤的温热,是一种奇妙到无法形容的感觉,给池宁也带来了不小的异样刺激。 但池宁是不会放手的,因为他也是千求万求,在答应了不少“丧权辱国”的条约之后,才好不容易说动了原君配合他搞这么一回灵异活动。 求的是什么,池宁没有说,但只要有儿子苏辂知道,事后能灵验,那就成了。 其他三人一头雾水,看着池宁神神秘秘、郑重其事的样子,也渐渐从一开始的困『惑』不解,到心里多了一些本能的敬畏。 大启因着有国教坐忘心斋,真正的无神论者还在少数,巫昇更不用提,他自己的那些蛊就已经很玄幻了。 在阵阵诵经之音,梵磬灯影,不可名状,一直到杂念拔除、凝神静气。 随着“啪”的一声,金光闪烁,一直在筒中转动不停的木签,终有一根从中飞出,落到了池宁眼前。 是大吉之签。 在签子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的紧张气氛中,长舒了一口气,包括池宁本人。他只是求了原君帮忙,却并没有提前问过原君,他此行是否会顺利,该不该去冒险博一把御马监的掌印之位。 如今,原君已经给出了回答,他说过的,池宁一定会参与其中,并否极泰来,无往不利。 【否?】池宁怎么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跌落过谷底? 【诏狱。】 【这也算?】 【我说算,那就算。】原君真的是个再偏心不过的邪神。 不过,那又怎样呢?这就是邪神啊,他若不偏心,众生皆平等,万物当刍狗,与正神何异?他没有那么大公无私,他就只偏爱池宁。 谜一样的问策仪式结束,池宁做下了入场的决定,并同时收获了儿子们一肚子的疑『惑』,他也不着急当下就回答,只是开始给众人彼此介绍,互相认识一下。 这是苏辂,那是巫昇与李石美。 苏辂被池宁收为干儿子,是在池宁去江左之前,除了夏下,他和池宁的其他儿子都没有来得及展开任何接触。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是最新认下的儿子了,没想到池宁走了又回,仅数月,名下就又多了两个“干女儿”出来。 对于已经坚信池宁只喜欢认干儿子的夏下来说,突然出现这么两个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妹妹”,那真是不围观一下都不行。 李石美和巫昇现在是太子身边的女官,已不是过去身份尴尬的皇子女官可以比拟。地位今非昔比,和夏下、苏辂谈起话来,倒也不会有太大的地位差别。只不过他们四人中有三个,都已经品出了池宁的意思,他们干爹这是还没有放弃当初要搞政治投资的打算。 只不过当年池宁和他师父张太监在等的是天和帝与钱皇后的嫡子,如今他们只有闻宸殿下这唯一的一个选择了。 最近宫里的变动委实不小,新帝的子女都被送去了南宫,天和帝的独子闻宸当上了太子。看上去好像是天和帝一支赢了,但后宫之中,皇后和画嫔都已有孕,闻宸殿下还小,新帝正值春秋鼎盛,仿佛还能再活个五百年,未来会如何,谁也不敢做出保证。 夏下私下找到池宁想问问他,这么早就站队,真的没有问题吗? “我只会支持闻宸殿下,这不是站队。”而是孤注一掷的投资。池宁不会勉强自己的儿子必须和他站在一条线上,他只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也不是多么忠于天和帝,只是新帝想让他活不下去,他就只能先下手为强,让新帝不好过了:“你自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全凭阿爹做主。”夏下也算是过了明路,旗帜鲜明地准备站在池宁这边了。 夏下从一开始想问的就不是立场问题,池宁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他这人头铁,一旦选了就不会变。他起头说这话的目的,其实是询问池宁被抓入诏狱后发生了什么,是不是知道了一些消息,才决定早早下场。 但是看池宁的意思就知道了,有些东西是连儿子也不能透『露』的,那夏下也就不会再追问。 “真的是为了你们好。”虽然池宁也挺讨厌“都是为了你好”这种说法的,但事实就是如此,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有些情况下,隐瞒真的才是最好的做法。至少如今让夏下等人知道新帝子嗣艰难的这个消息,就不会是一个多么明智的决定,只会给他们所有人招致生命危险。 “儿子知道。”夏下对池宁的信任,是旁人所无法想象的,乃至池宁都不一定知道自己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夏下并不是一开始就能好运入宫的阉童,而是旁人为权贵准备的阉奴。 权贵畜养阉奴合不合法,这在大启目前来说还是个灰『色』地带。一般皇帝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有人想要揪着谁家的阉奴说事,也是轻而易举。 大多数阉奴是怎么来的不好说,但池宁身边的几个,他可以问心无愧的说,不是他迫害来的。 民间有不少人家自己阉割了孩子,想送进大内博前程,但这些人根本不知道大内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他们往往只会在自作主张给孩子割了一刀后,才发现求告无门,连“人美心善”的藏老嬷都碰不到。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有人觉得宫里的宦官失去了当男人的能力已经很惨了,殊不知失了祖宗根又连大内都进不去的人更惨。 夏下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只能选择去给权贵当阉奴,爱用阉奴的往往便是宦官本身。 池宁从求到他门下、师父门下以及两个师兄门下的阉奴里,挑选了几个他觉得看着顺眼的,给了对方两个选择:真的安排他们进宫,或者直接调到他身边。 大家选择各异,池宁留下了愿意留在他身边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的选择多了去了,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所以不管别人如何说,在夏下眼里,他干爹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没有池宁,他能不能活到今天都在两说之间。 他永远记得那个冬天,干爹打马由东而来,看见他倒在朱门前,明明已经好像没有看到他似的走开了,最终却又折了回来。 他骑在马上,问他可愿意跟着他。 愿意的话,他就叫苦菜了。 是的,夏下才是第一代的苦菜,如今这个苦菜应该叫猫菜还差不多。 夏下在池宁身边伺候了没一段时间,就被一个娘娘看中,离了池宁身边去了后宫伺候,再后来辗转入了东厂,认了池宁当干爹。 而那个时候,池宁身边已经有了全新的苦菜,每天的任务就只是陪池宁的猫玩而已。夏下看着苦菜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总是难免对苦菜更加和颜悦『色』一些。这才有了苦菜觉得夏爷才是他家大人身边最好的儿子的情形。 *** 就在池宁还琢磨着,该如何进场,获得钱小玉等人斗争的参与权时,事情反倒是先找上了他。 大概这就是为什么原君会给出大吉的判断吧。不需要池宁做什么,运气就会主动上门。 事情发生时,池宁正在京郊的庄子上,联合二师兄俞星垂,给大师兄江之为赔罪。江之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个师弟对他越好,他越是害怕,主动交待:“我最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特别老实,连和诏狱里的鬼火搭话,也就是只是搭话而已,我没有答应替他传递消息!” “!!!”你特么什么时候和诏狱里的鬼火搭上话了?!池宁怒不可遏,恨不能当场去晃晃他大师兄脑子里的水,真是一刻也不肯消停。 江之为这才知道自己说漏了,赶忙捂住了嘴,任凭两个师弟再怎么盘问,他也不肯多说。其实这是能想到的事情,江之为经常在诏狱里待着,和那些鬼火处得久了,纵使是块石头也能被他搭上话。更不用说其中有团鬼火,本就不是什么消停的主。 只是江之为还在犹豫要不要帮忙,他很清楚自己脑子不够用的事实,生怕对方变成鬼了也会骗人。或者说,妖魔鬼怪才更容易骗人,不是吗? 不得不说,江之为也是个人才,在过程全错的情况下,竟还能犹豫出一个正确的结果。 池宁本想直接武断的对江之为说,以后不许再管这些人了。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见江之为心中有数,便放过了他。 池宁是蛮喜欢控制别人的没错,他希望最好所有人都能听他的话。但他也时刻记得师父曾经告诉他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在某个当时不知道的时刻,他们师兄弟三人终究是要走上不一样的道路。 他没有办法替所有人做出事的负责,也不能把自己觉得好的,强加到别人头上。 当年的池宁不懂,现在其实也是稀里糊涂。可是看着与他和二师兄这种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长相完全不同,已经完完全全是个大人模样的大师兄…… 池宁想着,也许这便是师父说的,那个时刻了。 他应该尊重大师兄的选择。 他们如今所在的这座山庄,名叫红枫,是许天赐的产业,经营类,针对的就是京中那些有钱有闲,又没有足够的权力在这汤山建一座温泉山庄的高消费客人。 借着池宁的名头,许家在汤山得到了很大的一块地,不远不近地挨着皇家的避暑山庄,建起了琼楼玉宇一样的栋栋小楼,引泉挖池,让山上的天然温泉分流而下,打造了个『迷』你天地,专供客人们冬天来泡温泉。当然,皇帝在避暑山庄时,红枫山庄就不能对对外营业了,只能租给陪皇伴驾的大人们。 不同的时节,红枫山庄都有不同的主题,春天赏花,夏天避暑,秋日观雨……总之,只要你想,名头可以有很多,享受的花样也在时时翻新。 渐渐地,红枫山庄的名气就打了出却也,不少达官贵人也会尝新鲜地来试试, 江之为早就想来了,他整日守着南宫,再好的仙境,也会看腻,反倒是不如这种民间的更有野趣。 “你好好当值,平日里没事不许瞎溜达过来。”池宁一眼就看破了江之为在打什么主意。 三人正在说着呢,就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天空。 是从隔壁山庄传来的。 说来也巧,红枫山庄隔壁还有一座山庄,因为分用一个温泉源头,两个山庄挨得极近。池宁皱着眉,就在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去问问隔壁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原君已经告诉他:【我要是你,我就带着东厂的人去看看。】 池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当下就点齐了人手,准备前往了。嗯,池宁来外面玩,也会带不少人,就是这么惜命。 一行人赶去了隔壁。 隔壁山庄叫曲水,池宁看见名字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总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曲水山庄属于谁不好说,但也是用来经营的,只不过和红枫山庄客栈式的经营方式不同,曲水这边是整租,租给达官显贵一家,又或者是举办什么大型活动。 如今就是在举办活动,山庄专门的马厩已经停不下所有的马匹车辆,门口还有不少,池宁一行人过来的时候正看了个分明。 现场是一群文人举子,携带着娇妻美眷,许桂也在其中。 池宁这才想起,那一日许桂曾问过他,有个诗会叫曲水,在士林中很是出名,他受到了邀请,却犹豫不决是否该去。 看来这便是那个曲水诗会了。 本该是『吟』诗作对的诗会,如今已经没了风花雪月,只剩下了满目的仓皇与惊恐。 “锦衣卫办事。”牌子一亮出来,这些在场的人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诡异地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再担心还会有人敢在锦衣卫面前杀人了。 是的,那一声尖叫,伴随的就是显而易见的案件——这里死人了。 池宁并没有那个志向当大启第一包青天,奈何有些事总爱找上他,原君还说会有好处,他更不可能置之不理。 “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终还是许桂站了出来,别人不敢与锦衣卫、东厂搭话,他却是不怕的,早在看见池宁现身的那一刻,他的心神就已经定下来了。他终于明白了阿爷对他说的,看见阿爹身影的那一刻,主心骨就有了。 万邪避退,消灾解厄。 曲水诗会上最有名的活动,便是魏晋时期文人聚会最流行的雅事“曲水流觞”,这也是这山庄和诗会名字的由来。 客人们分坐在曲水的两旁,在上游放下酒盘托着酒杯或者簪花,任由其顺流而下,停在谁的眼前,谁就要开始或祈福,或作诗,或取乐。总之,乐子多的是。这是京中十分有名的盛会,人人向往。 万万没想到,这一日,从上游漂下来的不再是酒杯簪花,而是一具尸体。 死者有人认识,正是词臣汪禄的嫡子。 池宁听后面『色』凝重,心中却笑了,原来他的入场门票在这里啊。汪禄的儿子一出事,汪禄、范进、孙二八,乃至钱小玉,就不都不与他有了联系吗? 真是原君保佑。 ——【请务必一定要继续这么偏爱我下去啊。】 ——【好。】 第43章 努力当爹第四十三天:江.大启名侦探…… 池宁对于这种死后满脑子就只剩下了情爱的执,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他既不会觉得感动,也不会觉得不对。人这一辈子,总要追求点什么,他求的是升官发财认儿子,自然也要允许旁人只求一个爱情。 只是池宁真的无法理解,这种为了一个人生一个人死的深情。 更无法理解…… 为什么他大师兄江之为能在旁边哭得像是死了爹。 【你在哭什么???】池宁还得分心给江之为递手帕,就很烦。 江之为拿过那块可以买下京郊一间屋的双面绣手帕,真就一点不识货地用了起来,一边擦一边继续哭:【太惨了,真的太惨了,生不能相守,死不能同『穴』,怎么会这么可怜呢?】 江之为是个共情能力特别强的人,这大概也是他想要当大启第一包青天的原因,他总是很容易被别人的故事感动,并把自己的情绪代入其中,天真又愚蠢地希望好人不要被辜负,坏人总能得到应有的报应。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池宁都想不明白,他师父张太监既然收了他和二师兄仙仙这样的徒弟,又为什么会有江江那样的弟子。 他和他们是不同的。池宁当年太小,说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同,只能简单地把江江的行为概括为傻,在他们这样的聪明人队伍里,怎么能混进来一个傻子呢?简直有辱门楣!会让旁人怀疑师父的眼光,也会让人把他们与他混为一谈的,这还得了?! 羞于与之为伍,谢谢。 长大后,池宁其实依旧不能理解江之为,他是说,怎么会有人把口述的故事当真呢?就不先考虑一下疑点漏洞?主观认知与现实的区别?乃至于大家不同的立场和利益问题吗? 纵使故事是真的,那也是别人的故事,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江之为就是能够在听到莺娘与周生充满了遗憾与错过的爱情时,哭得不能自已。 池宁对此无奈极了。 莺娘在听到表哥周生死了之后,整个执都怔住了,她好像无法理解江之为的话,也好像不能接受,更多的是骤然得偿所愿后,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茫然。她为之坚守到现在的整个世界轰然倒塌,重建需要过程,她能够不当场狂化,已经是需要池宁去感谢原君的了。 而江之为这个只是听了个故事的局外人,却已经替当事人哭干了泪水,好不容易才抽抽噎噎地被师弟劝住。 他想把已经『揉』搓得不像样的手帕还给师弟,却被婉拒了:【你自己留着吧。】 江之为开开心心地收起了这值钱的玩意,他不是不识货,而是傻精傻精的,觉得洗洗还能用。他对池宁讲了他所知道的周生视角的事件始末。 那一日,周生明明已经被替换成功,离开了诏狱,即将动身被送出京城,想提前去与表妹约定的地方等待。却不想背后栽赃嫁祸他们家的人要斩草除根,不肯就这么放过他这唯一的血脉,一早就派人观察着诏狱的动向,在周生被送出城时来了个当场擒获,百口莫辩。 周生当天就又回了诏狱,因始终不肯说出到底是谁为他打通了关系让他得以逃出生天,被活活折磨至死。 但一直到死前他都是笑着的,他以为他这样便能护住表妹及她的家人,他可以慷慨赴死。 再后来,周生的执就诞生了,化身为诏狱中众多幽蓝鬼火的一分子,日日燃烧,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重新抓住了一丝清明,找到了自己执着于人世的原因——他在庆幸,他早早地就被发现,而不至于在私奔途中连累表妹,但与此同时,他又在害怕,他的不招供起不到什么作用,他想要看着表妹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他还想知道表妹过得好不好,她的家人过得好不好,她是否恼恨于他的失约…… 他想知道的太多,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汇成了一句,希望她能从过去中走出,珍惜当下的幸福。 他爱她至深,如珠如宝,她亦如是。 江之为其实早就答应了替周生传递口信,之前在红枫山庄里只是怕两个师弟生气,才撒了个小谎。只是周生的记忆剩下的实在不多,江之为又不像池宁掌握着东厂的大权,想要根据零星的消息,就在人满为患的京中找到一个闺名叫莺娘、应该已经嫁作人『妇』的小官之女,属实是有些困难,这才拖到了今天。 江之为也是受到了周生先入为主的观念的影响,一直笃信莺娘还活着,只是另嫁他人,说不定如今已是儿孙满堂。结果在他意料之外地,猝不及防地得到了这么一个造化弄人的结果,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无法自控,这才在师弟面前丢了一回人。 等江之为缓过来,就蹲下捂住了脸,自欺欺人地不愿意承认刚刚号啕大哭的那个是他。 池宁也蹲在了一旁安慰:“没事,你丢人的事多了去了,多一件少一件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并不会影响我对你脑子不够用的认知呀。” 江之为:“……”并不觉得这是安慰好吗?! 池宁看江之为终于愿意抬头看他,便笑眯眯地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说谢谢我,但自家兄弟,不用客气。” 江之为现在不仅不难为情了,还想谋杀师弟!怎么有人能这么厚脸皮! 池宁不紧不慢,悠悠然地点拨起了师兄,他到底是想发脾气,还是解决莺娘与周生的困局? 江之为当然是要解决问题啊:【你有办法是不是?我就知道!他们两人被这么天各一方地困在两个地方,等着彼此,也太惨了。】 都说情深不寿,江之为却只想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池宁却顾左右而言他道:【首先,他们不是人,只是执,是生者留在人间的一丝执念。真正的他们,大概早已转世成人。死在同一天,说不定连奈何桥都是手牵手一起过的,现在怕不是早已两小无猜,再续前缘了。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心。】 【执怎么了?执也是有感情的啊,他们被留在人间,不能相守,一样是会难过的啊。】江之为这种感情充沛派,是没有办法做到足够的理智的。 池宁就知道他大师兄会这样无理取闹:【我确有一法,可以把鬼火从诏狱中带来与她团聚。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们遇见了会怎样,你到时候可别后悔。】 【不后悔,不后悔!保证不后悔!谁后悔谁是王八蛋!】江之为立刻破涕为笑,忙不迭的对师弟保证,他怎么会后悔呢?他不是故事中的人,却还是会为别人的悲喜哭笑,牵动神经。 莺娘也终于接受了现实,清醒了许多,正听到他们师兄的对话,不可置信地看着池宁:【我,我还能见到表哥?】 【可以,这算是完成了你的心愿吗?】池宁会帮忙,自然是因为他还需要莺娘告诉他真相,总不可能是被这劳什子的爱情感动,也不可能是为了迁就江之为! 原君冷笑了一声,没说话。 【算的算的,】莺娘忙不迭地点头,眼睛再次清亮了起来,控制不住地雀跃着,【感谢恩公成全,我一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恩公!】 这一切还要从昨晚,山庄上来了一群人说起…… 【停停停!】江之为忙不迭地伸手,打断了莺娘的话。他见事情解决了,那颗搞事的心就再一次冒出了头,大着胆子求师弟:【能不能给我个面子,让我自己先试着查出真相来啊?等我有了推断,莺娘再宣布我判定得是对是错,行吗?】 简单来说,江之为的探案游戏还没有“玩”够呢。 他之前虽然和池宁抱怨案子复杂奇特,但他是怀着一种挑战刺激的想法啊,知不知道什么叫家长式的谦虚?就是嘴上说着“啊呀,这孩子就是在瞎胡闹”,心里却恨不能全天下都夸自己孩子聪明!他其实很跃跃欲试,并不想直接知道答案! 【你定个调查期限,我要是查不出来,就听你的,行吗?】江之为也知道搞事总要有点限度。 池宁倒也没有那么着急,甚至觉得吊一吊涉案人员背后家人的心神,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最终就点头同意了,放手让师兄自己先去查案了。 江之为再次来了劲头儿,非要拉着池宁和俞星垂当场讨论一番。 不知不觉,原君已经解开了江之为嘴上的禁制,让他重新叭叭了起来。目前来说,江之为的沉浸式探案体验,可以说是相当好。 “我先查看了汪全的尸体……” 江之为不是专业的仵作,但本身也是特意去找老手学过的,还有过一些去义庄研究的经验。锦衣卫里也有仵作,正在赶来的路上,可以补全江之为的不足。 而目前江之为自己搞出来的尸检结果,差不多就是尸体表面没有其他伤痕,只有脑后一处被击打过的痕迹。如果没有中毒的情况的话,这大概就是汪全的致命伤了。伤痕很新,血流不止,致不致死、致不致晕不好判断,但可以知道的是,这要么是汪全意外磕到了哪里,要么就是有人蓄意攻击了。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汪全是溺死的,曲水不深,但如果是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漂浮其上,也不是没有溺亡的可能。不过这个得看他肺部有没有积水,需要专业的仵作来判断。 “查看完尸体,我便和山庄的管事顺流而上,找到了案发的第一现场。” 整座曲水山庄依山势水流而建,与隔壁的红枫山庄有些相似,一栋栋小院星罗棋布,依次而上。小院门前有石阶,窗后便是青山绿水,充满了举子们会喜欢的文人调调。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曲水诗会期间住在山庄里,能住的要么名气大,要么地位高,要么有钱。汪全兄弟几人本来三样都不沾,但最近汪禄和孙太监、范进等人的八卦甚嚣尘上,他们作为汪禄的儿子风头正劲。不知道谁出于什么目的,就在山庄给汪家人安排了一间位置比较高的小院。 诗会开始的时候,汪家人悉数到场,一个仆从也没有留下,小院的门便从外面锁住了。 “但是,从我在现场的发现来看,汪全应该是从他房间的窗户里掉出去的,不管是意外还是人为,他跌到了曲水上游,然后才被溪水冲着,漂到了下面举办曲水流觞的活动现场。”江之为在汪全窗户正对着曲水的地方,找到了所有符合第一现场特征的痕迹。 现在场上等到了调查结果的人,都觉得这根本就是汪全失足落水,又不幸撞到河里的石头上,是一起意外。 鲜血染红了一整条曲水。 许桂年纪小,被吓坏了,之前忘记了和池宁介绍这个前情提要。当时大家分坐在曲水两旁,最先看到的其实不是尸体,而是蜿蜒而下的血水。有人惊慌失措,亦有人胆大结伴往上游探寻而去,在那之后,大家才看到了顺流而下的尸体,场面彻底失了控。 这个案件最为难的地方就是这里了,今天是曲水诗会最重要的活动,所有人都在活动现场,是彼此的目击证人。 他们根本做不到跑上去杀了汪全,把他扔下来,再来和大家一起目击整个过程。 “汪全的小院是从外面被锁住的?仆从就没发现汪全在里面?”池宁提出了他的疑问。 江之为摇摇头:“我问过了,他可以确定汪全当时不在。”要不然以汪全那个狗脾气,仆从把他反锁困在小院里,怕是不想活了。按正常逻辑来说,应该是汪全自己打开锁回去了,然后凶手在行凶离去之后,又给锁住了。 但奇怪的是,汪全房间的门是从里面锁住的。 也就是说,有两把锁。一把锁在小院外面,谁都有可能锁住。一把锁在了汪全的屋里,只有屋里的人才能把门闩『插』住。 江之为带着人去检查的时候,小院的门是仆从用手上的钥匙打开的,汪全的屋子却只能选择破门而入。那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密室。 怎么看这都只能是一起意外。 既没有凶器,也没有作案时间和条件,唯一有的只有杀人动机。但想杀死汪全的人,在场的实在是有点多——被汪全欺辱过的女子和她的爱慕者,被汪全『逼』迫威胁到走投无路的书生,乃至范进的子侄…… 最要命的是,范进的子侄范并,正是第一目击证人。 这也是汪家人咬死认定这是一起凶杀案件,而不是意外的原因。太巧了,巧到了不像是一桩意外,更像是精心设计的杀人事件。 池宁和俞星垂听完之后,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们一人给了江之为一个思路。案件的疑点目前一目了然的就两个。 池宁说:“第一,在咱们还没有出现之前,去上游查看血水来源的范并几人,有没有可能是在当时才下的手,血水是用其他办法伪造的。” 俞星垂道:“第二,你们破门时,不是你破的,是汪家的仆从,全程都是他在说,屋门打不开,门从里面闩住了,只能破开,有没有可能是他在贼喊捉贼?” 江之为有个更加大胆的想法:“有没有可能是鬼怪,我是说执念杀人?” 既然已经牵扯出了执,那自然可以有人效仿太后,利用恶鬼杀人。这样一来,可不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还能有不在场证明了吗? 池宁被自家师兄的野路子震了一下,但也不能百分百说江之为的大胆想象是毫无根据的,于是他就叫了个锦衣卫来,让他拿着他的拜帖,去请坐忘心斋的司徒望。对外解释的理由,自然是要给汪全超度。 不管汪全是死于凶杀还是意外,他的亡魂都不会得到安宁,一定得念经。 江之为去解释的时候,被汪全欺辱过的女子当场就笑出了声:“对啊,可是得念一念呢。”她的眼睛里满是希望能镇压恶鬼的期待。 汪家人自知理亏,不敢与其争辩。 许桂与友人站在一起,一直在犹豫,他在诗会开始之前就看到了一桩也不知道算不算不寻常的事情,不知道该不该去告诉曾祖父。 与此同时,池宁和俞星垂换到了可以休息的亭中,一边下棋一边等待江之为调查的结果。 池宁执黑先行,占了天元,他下棋风格一贯如此,并不喜欢墨守成规,按照金角银边的定律来。在穷极无聊之下,池宁问俞星垂:“师兄觉得是谁?” “我希望是……”赵唯。俞星垂一笔一画在棋盘上写下一个名字。他的措辞,是他希望,而不是他觉得。 池宁明白二师兄这是和他想到了一块去:“汪家、范家也很可疑。” 池宁怀疑的凶手,或者说他希望的凶手,要么是范家,要么是汪家自己。他之前给江之为的思路,也是从这三方的表现上反推,先假定他们是凶手,再推理整个的犯案过程是怎么样的。当然,赵唯牵涉其中就更好了。 “遇事不决,还是要宁错杀不放过。”俞星垂的意思是最好能找出来针对这三方的所有模棱两可的证据,把这些人都抓起来再说。 一网打尽控制住所有的小辈,后面和大人谈条件的时候,才会顺利。 孙二八肯定要救人,钱小玉则要借机生事。他们可以说是掌握着对于这两方来说最为关键的信息,说不定可以左右局势的那种。唯一的难点是,当江之为查到真凶之后,他们到底该怎么说服大师兄不要那么着急伸张正义。 唉。 有点发愁。 江之为不是个好说服的人,最主要的是,也不知道他俩这样的小算计,算不算得上是破坏了他们师兄对于寻求真理的坚持。 实在不行…… 池宁看了眼莺娘,让她先把答案告诉了他,到时候不管江之为说什么,池宁都可以把答案变成他想要的。 不过,在池宁听完之后,他是既意外又恍然,原来如此。 “怎么了?”俞星垂在池宁和江之为之前一起看向他看不见的地方时,就猜到了这里面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池宁会遮掩,江之为却还有的修炼呢。 “只是突然觉得,我大概就是气运之子吧。”池宁笑得真是一点也不谦虚。 原君肯定了他:【你是。】 池宁却在心里回:【不,我是被神明偏爱的人呀。】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原君都想放烟花庆祝了。 这边下棋下得风生水起,那边查案查得也是如火如荼。夏下带来了仵作和刑部的合法手续,还很懂地绊住了西厂的马太监,让他无暇捣『乱』。 仵作当场检验了汪全的尸首,给出的结果是让汪家人很不服气的一个结果——汪全后脑勺的伤,并不是致命伤,只是把汪全磕晕了,他真正的死因是溺水。 而一直在围观的其他举子也开始出现了怨言与『骚』动,他们想要回家了,这一次的事情实在晦气,他们不想在这里继续耽误下去。他们不是凶手,也不想被当作嫌疑人,希望能够早早以意外落水结案。 但仵作给出的另外一个尸检报告是,虽然死者的死因是溺水,但造成他昏『迷』的伤口却绝无可能是磕碰到哪里而造成,更像是被钝器所伤。 也就是说,汪全这事确实是人为的。 场上一片哗然。 汪家和范家差点因为这个结果而再次打起来。 等坐忘心斋的司徒望带着弟子来了之后,给整个案子更是添了一把火,他们也检查到了非自然的力量。一旦涉及鬼神,那在场的人就谁也不能摆脱嫌疑了。 最终,由锦衣卫介入,不管你是大儒的孙子,还是名师的高徒,说搜就搜。连女子也无法摆脱嫌疑,因为锦衣卫搜到了『迷』『药』。不是多么高明的东西,就是蒙汗『药』一类的,但足够令汪全昏过去,那不管男女都可以对汪全下手而不用担心打不过他。 一天之期就要到了,江之为终于带着他的探案结果,来到了池宁面前,本来只是师兄弟之间的密谈,却被赵唯点破。 “要说就当着大家的面说。”赵唯作为孙太监的外甥,也不是个傻子,虽然当时没想明白,现在一天的时间,也足够他或者他身边的能人猜到池宁等人的意图,真相到底是什么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池宁可以利用他们得到什么。 必须得掐灭池宁这个可怕的想法! 赵唯已经看出,江之为是个心思单纯的,他只想破案,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结果,池宁也就没有办法再捏造什么了。 池宁嗤笑,真以为这样他就没办法了?少年人还是太天真啊。 池宁有莺娘,在场的除了他就只有江之为可以看到莺娘,由莺娘从中传递口信,还不是池宁想让江之为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可以,那就开始吧。” 池宁落落大方的样子,让赵唯眉头一皱,池宁这么简单就让步,肯定有后手。 但池宁的底牌是什么呢? 池宁的底牌就是真相啊。到底是谁杀了汪全?汪家?范家?还是被欺辱过的小姐? “你们所有人都是凶手!”江之为给出了一个震撼了众人的答案。 被欺辱过的小姐对汪全下了『迷』『药』,范家人发现了还没有死的汪全,眼睁睁地看着他没了气息这才让他的尸体顺流而下,而汪家人则事发后将计就计,想要让范家人身败名裂。 唯一可惜的是没有赵唯,他是真的无辜,啥也没做,就是一直被别人讨好而已。 池宁给了赵唯一个微笑:“既然是无关人等,那就离开吧。” 赵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容易被放过,他带着人恍恍惚惚离开曲水山庄的时候还在想着,难道是我误会池宁了?他其实是个好人? 池宁站在山上,看着趁着夜『色』下山而去,哪怕明知道宵禁回不了京也不愿意继续留下的赵唯,再次笑了笑。 只有小孩子才会从表面上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第44章 努力当爹第四十四天:树欲静。…… 江之为公布出来的推理,就是他调查的结果,也确实是大部分的真相,他还当众给演示了一下,里面的门闩是如何从外面被锁住的谜团,一根线绳足矣,江之为叹了一口气:“犯人巧思,就是没有用在正道上。” 一旦门闩的问题被解决,所谓的密室也就不存在了。反而会因为这个内闩外锁的刻意『操』作,而让众人被说服,就是有人在故布疑阵,遮掩真相。 经过锦衣卫和从两个山庄里借调的仆从等人手,仔仔细细、地毯式的排查,他们最终从曲水及两边的草丛里,分别找出了指向每一个犯罪嫌疑人的直接证据。可以说他们所有人都洗不白,他们都是凶手,又都不是凶手。 这是群体『性』的、非事先策划的即意犯罪。 江之为唯一隐瞒的,只有池宁让莺娘转告江之为的那一部分——到底是谁,用什么砸了汪全的头。 倒不是没有人问起汪全头后之伤的事,只是全被江之为给无视了。一旦有人提,江之为就会很刻意地岔开话题。江大师兄的演技并不好,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有所隐瞒。 而这,便是池宁想要营造的结果了。 结合池宁后面独独放走了赵唯一行人的举动,很显然他是想要误导舆论,让大家觉得这是在包庇赵唯。 赵唯但凡聪明一些,就不应该走。 但他害怕了,或者说心虚了,带着是个人就升起的怀疑,趁着夜『色』匆匆离开了曲水山庄。不出明天,整个雍畿都会开始讨论猜测,赵唯在这个案件里所扮演的角『色』。 “会有人说是你不敢动赵唯。”俞星垂提醒池宁,这样于名声不利啊。 “我确实不敢啊。”池宁耸肩,“别人说的也没错。”若池宁直接抓了赵唯,那就是在和孙太监公开宣战了,没有人想要这么开罪一个皇帝的心腹太监的。对于池宁来说更是如此,得罪了孙二八,那他为求自保,就不得不旗帜鲜明地站在钱小玉的大船上了。 这样不是加入战局谋求发展,而是在给自己认爹。 池宁是绝对不会乐意给谁当儿子的,这与他追求的利益不符。对于池宁来说,最好的局面应该是他谁的队伍也不去站,自立门户。 所以,池宁通过赵唯设局,来了个请君入瓮,等着孙太监来求他把他的外甥一起审了,好还赵公子一个清白。 当然,孙二八要是脑子不清楚到觉得他外甥就是可以搞特殊,就是可以不用审,公道自在人心,那池宁无话可说。他不介意直接去和钱小玉合作。因为这样的孙二八根本不足为惧。 至于赵唯到底有没有问题…… 就许桂最终来告诉池宁的一些事来看,赵唯与杀人没有直接关系,但确实不干净就是了。可惜的是没有证据,莺娘也没有看到。 许桂看到的其实也很模糊,他甚至不知道他看到的与这件事有没有联系,他只是下意识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并怀着对自家曾祖父的信任,这才最终在私下里悄悄找池宁说了一下那一晚的始末。 许桂昨晚也住在这里,不过并不是曲水山庄,而是隔壁自家的产业红枫山庄。 红枫山庄比曲水山庄比邻,地势要更为高一点,也就是说,许桂站在红枫山庄最高的地方往下看,正好可以把曲水山庄一些地方的景『色』尽收眼底。昨晚月黑风高,乌漆麻黑,许桂本应该看不见什么的,但是偏偏有人大半夜的点了灯来赴约。 万黑丛中一点光,这人头送的,许桂想错过都不太可能。 汪全点着灯由远及近而来,站在灌木丛边上学了几声鸟叫,一看便是与人有约,再然后,许桂就看到赵唯从草丛里站了出来,明亮的灯火正照到了他的脸上。 再后来,许桂便看到了他们一起钻入了灌木之中,抬着王家大娘走了出来。 王家大娘就是那个相传里被汪全轻薄猥亵了的姑娘。 许桂心下一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觉得肯定不是好事,便赶忙寻了借口去救人,这才没有让王家大娘被彻底侵犯,及时制止了惨剧的酿成。 只可惜赵唯跑了,后面出来承认这事的只有汪全。 “我、我……”许桂年纪实在是太小了,一开始甚至没有意识到赵唯他们这是在犯罪,他只觉得大半夜这样孤男寡女的会对姑娘名节有碍,就稀里糊涂地去做了。也幸好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莽撞了一些,但勇气可嘉。 许桂也是在第二天听到隐隐约约的八卦后,才明白昨晚发生的到底是什么,记忆里的一幕幕来回闪现,莫名也变得触目惊心了起来。 叫许桂最想不通的还是:“明明是赵唯动的手!怎么大家都在骂汪全?” “也有可能是他们俩一起当了一回畜生啊。”池宁骂起畜生来是毫不客气,他顺手『摸』了『摸』自家曾孙惊魂未定的头,“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这是一句张太监在池宁三人小时候,总会用来安慰他们的俗语,莫名带着一种能够让人迅速镇静下来的魔力。 许桂总算没那么害怕了。 “这个事,除了我,你还和其他人说了吗?”池宁又问道。 许桂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他连那晚来曲水山庄搅局,都是叫了一帮子人,旁人根本找不到源头。 “那就好。你不用管了,曾爷心中有数,会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的。”池宁这么对小孩保证道。 他不想许桂再与这件事有任何牵扯。 许桂很听话的应下了,他与池宁拢共就见了两回面,可就是莫名的相信着这个年轻的曾祖父。 王家大娘那晚被蒙住了眼,并没有看到绑她的登徒子到底是何人,不过她也不是那种传统女子,觉得被轻薄了就该轻生,反而一心谋求报复,并且真的下了手。池宁其实挺佩服王家大娘的这种果断狠辣的,唯一可惜的是,她不知道这个事其实是赵唯主导的。 许桂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池宁却是一点就透。 汪全如此大张旗鼓认下罪名,不过是在讨好赵唯,反正他做的恶事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两件的。 也就是说,虽然『舔』狗汪全的死与赵唯本身,没有什么直接联系,可从因果上来说,赵唯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就是了。 “让他背锅,天经地义。” 池宁事后对江之为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非要把赵唯牵扯其中,当然,说的肯定不是他的真实意图,而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确实做了很恶心的事,只是法律没有办法惩罚他,那我们就换个方式来替天行道。” 要是换作俞星垂,池宁根本不用费劲儿搞出这么一套因果关联学说出来,直言不讳他想拿赵唯作筏子联系到孙太监就行。 但,他面对的毕竟是他的大师兄江之为嘛。 池宁不觉得江江心中关于正义的认知有什么错,甚至在可以的情况下,他会很乐意配合江江这些主持正义的游戏。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也算是他的报应了。”江之为点点头,认可了池宁的这一套说辞。 他其实也清楚他的师弟大费周折说这些为的是什么,他……在心里默默地认下了,自己其实偶尔也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人的现实,并没有继续追问。人是很奇怪又很矛盾的,江之为坚持破案,却也不是非黑即白的完全不会妥协。 在没有冤枉一个好人的情况下,江之为也得承认,他就是个普通人,会想要帮助师弟一起完成心愿。 承认自己也不是一个好人,比什么都难,但江之为不后悔。 江之为唯一想知道的,只有真正动手砸了汪全的人到底是谁…… 【其实是我干的。】莺娘痛快承认了。她之前和池宁等人说话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暴『露』了很多信息。 她说她全程都围观到了。 但是以莺娘对热闹的好奇与渴望,她在案发时,不在曲水诗会的活动现场,而是去了上游的汪全房间,这本身就已经很容易让人产生疑『惑』了。 她去干什么呢? 自然是去“吓吓”汪全,这也是莺娘主动交待过的,她看到了汪全的种种恶行,觉得他该死。 那么另外一个问题也就随之而来,莺娘真的就只是看了看吗?这就好像给一个饥肠辘辘的人面前摆了一盘可以解决温饱的美食,她真的能忍住不动手吗?联想到莺娘的死因,被匪徒先『奸』后杀,怎么想,她对这种事的态度,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她肯定是动了手的。 在莺娘没有主动交代的时候,池宁其实差不多就已经复原了案件全貌。按照时间线来说,这个故事应该是这样的: 昨晚,一部分人先到了曲水山庄,范家和汪家因为赵唯起了冲突。 而就在同一天的晚上,赵唯见『色』起意或者其他什么,给王家大娘下了蒙汗『药』,欲行不轨之事,但并没有真的进去,只是做了其他可以做的事。 许桂正在隔壁的红枫山庄,目睹了汪全来找赵唯的一幕。许桂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当了一回乌龙英雄,救下了王家大娘。可惜还是让赵唯给跑了,汪全为讨好赵唯顶了锅。 第二天,也就是曲水诗会正式举行的这一天,王家大娘以同样的蒙汗『药』,回敬了她以为的欺负了她的恶人汪全。但她下『药』后,并没有着急把汪全弄死,而是做了个延时装置,把昏过去的汪全挂在了窗户上。 据王家大娘自己主动交代,她也不知道她这么做能不能杀死汪全,只是想着由老天决定。她下的『药』很轻,汪全很快就会醒来。不管汪全是侥幸逃过一劫,还是挣扎着掉入河里,那就都是汪全的命了。就像昨晚的她,老天总会给人留下一线生机。 做完这些布置,王家大娘就在从外面闩住了里面的锁后,从从容容地下山,去了诗会现场,与友人谈笑风生,有了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而莺娘出手的时间,便是在这个延时装置启动的过程中。 她不知道王家大娘的打算,只是听到了汪全与王家大娘对峙时“承认”的错事,目睹了王家大娘的报复,以为王家大娘就是要置汪全于死地。于是,在王家大娘走后,莺娘便主动替王家大娘守起了汪全,生怕计划失败。 蒙汗『药』的『药』效不够,汪全果然醒了过来。 看他挣扎着马上就要摆脱死亡的命运,莺娘一时着急,便直接动了手,随手拿起屋中的摆设砸了下去…… 这才有了汪全的带伤落水。 莺娘和行止一样,如果他们愿意,是可以触碰到一些东西的。好比行止屡次偷了内官监掌印的官印,也好比莺娘动手。 执做的很多事情,都会直接体现在他们的外表之上,那裙角的“血迹”应该就是由此而来。 但这个时候的汪全,其实还是没有死,他真的是个很命大的祸害。汪全只是晕了过去,顺流而下。没想到老天和他开了这样一个玩笑,他被来截和的范并等人抢先看到。他们其实也没有对汪全做什么,就是阻止了他继续漂下去,没有救他罢了。 等眼睁睁地看着汪全被水溺得没了气息之后,才让他漂了下去。 其实也就是短短几息之间的事。 汪家人则是在事后才加入到这个谋杀案里,想要废物利用,把害死汪全的污水泼到范家人头上、。仆从悄悄回去锁了小院的门,阴差阳错搞了个双重锁的『迷』雾出来。 整个案件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一个罪该万死的人,因为种种巧合,真的死了。谁也没有真正手染鲜血,又确实是他们事先并没有商量过的每一步,联合促成了汪全的死亡。 【我打了他,我不后悔。】莺娘看见了汪全对姑娘动手动脚,又听说了昨晚的传闻,出于一个女孩对另外一个女孩的保护,而动了手,她真的一点都不后悔。因为她打的不是汪全,而是她记忆深处那个伤害过她的歹徒,【我会为我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池宁皱眉,他真的好奇这些人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正义感,一个二个的非要好汉做事好汉当。他直接便道:【我有说要让你杀人偿命了吗?】 搞笑诶。 他是坏人,记得吗?程序正义什么的,对池宁来说就是狗屁,他就是个随心所欲的坏人,只想以恶制恶,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论对错。 【你已经付了,你死了,还记得吗?】江之为也自有他的一套认知体系。 这也是他没有说出莺娘的原因,一方面是没办法解释,另外一方面也是他觉得莺娘情急之下动手,本意不是为了杀人,也没有真的杀死对方,还是不要再攀扯了。这个故事里,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要是真的惹来坐忘心斋作法,让莺娘无法超生,那才是罪过。 【让赵唯补全你这一环,刚刚好。】池宁一锤定音,私下里便决定了整个案子的走向。 在这个案子里,每个人都罪不至死,却也会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一些应有的代价。 至于莺娘…… 江之为事后借用从池宁手中得到的一个玉瓶,装着表哥周生来到了曲水山庄,让两个有情人见到了彼此。 那是一个稀松平常的白天,天气不好也不坏,错过了几十年的亡魂,终于得以完成了他们最初的约定。 曲水悠悠,她笑颜如故:“表哥,你来啦。” 他化作一团幽蓝鬼火,早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声音也如砂纸一般,缓慢却又坚定道:“嗯,我来了。” 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最后,在两个执跨越时间的长河,终于携手的下一刻,他们便一起在阳光下开始一点点地消散了。在他们对江之为和池宁齐齐鞠了一躬后,这世间便再没了莺娘,也没了周生,只剩下了他们共同的故事。 江之为愣怔在原地:“怎、怎么会?” 不是见到彼此了吗?为什么会消失呢?这、这就是因果报应吗? 池宁斜了一眼他脑子不算灵光的大师兄,想着二师兄俞星垂的话,这瓜娃子真的瓜兮兮的:“你在说什么傻话。两个执的执念消除,自然就消散了呀。”他当初就告诉过江江了,成全这俩执的时候,他可不许哭。 但江之为还是说话不算话的哭了,哭得稀里哗啦,像个孩子。只不过这一回不是难过,而是感动。 执意留下是为了彼此,一同离开也是为了彼此。 心愿已了什么的,真的太好哭了。 池宁长叹一口气,他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提前发出过警告,但还是没用,江之为该哭还是要哭的,谁也逃不过他的魔音穿耳。 在解决了莺娘与周生的事之后,池宁就全力投入了汪全一案。 这事该审的都审了,证据确凿,当事人也供认不讳,把自己做了什么都交代了个一清二楚。这事的难点,并不在案件本事,而是在该怎么宣判。 判所有人死刑?判所有人无罪?哪怕判个不轻不重,也该有个由头,怎么才算是不轻不重,又能服众呢? 这事怎么判,都不通。 因为大家的诉求是不一样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王家大娘为自己复仇,是不会有什么事的。这就是大启法律里比较神奇的点了,儿子替父母报杀身之仇是不会被判死刑的,同样的,若女子遭遇不测,她提刀想为自己报仇,也是不会被判死刑的。 不过一报还一报。 但其他人可就不一样了,面对这样的烫手山芋…… 池宁自然是要扔给新帝啦。 池宁才不要在队伍还没有站好之前,就做出得罪哪一方的傻『逼』事。不管是汪家、范家还是孙二八和钱小玉,他现在是一个都不想和他们起冲突。 为此,池宁也早就准备好了背锅侠,西厂。 他们还没回到京城,西厂那边就已经听到了消息,马太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然是不敢再来找池宁截和的,但他也不可能坐视池宁壮大起来,于是,他就想到了一个神奇的『骚』『操』作——告御状。 池宁:【唉,要不是这马太监长得太丑,我都想要认下他这个好儿子了。】 马太监做了那么多事,没有一件真正伤害到了池宁,反倒是成全了他诸多。这样的竞争对手,真希望能多来几个。 等范汪几家私下里联系池宁的时候,池宁只需要犯难地表示,这事吧,他也很努力地想要消除影响,还所有人一个公道。但是,没办法啊,西厂非要搞事,捅到了新帝那里,他人微言轻,真的没有办法。 不过:“以您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陛下又怎么会不偏着您呢?” 一样的话,池宁分别说给了好些个人听。 偏偏他们都觉得,池宁言之有理。所有人同仇敌忾,达成了差不多的认识:西厂真讨厌,要不是他们『插』手,这事早在东厂这里结案了。不过,也是时来运转,只是报到了新帝那里,倒也能斡旋,陛下怎么会不偏着我呢? 这其实是天和帝时期的政治陋习了,新帝登基不足一年,大家还没有完全从天和帝时期的做事方式里走出来。 他们总觉得这种说不清楚的案子,皇帝最后的做法肯定是拖,一句“朕知道了”就不会再有后续,等风口浪尖过去大家都忘的差不多了,不就大团圆结局了嘛。 但问题是,新帝不是天和帝,他最厌恶天和帝的地方之一,就是觉得他皇兄太爱糊弄事,明摆着偏爱人,这样一点都不规矩。 天和帝的作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新帝则是小事也能被捅成天大的事。更何况他觉得这事并不是个小事,法不责众?真就能因为人多了,而不承担责任吗?做梦! 他要主持正义! 池宁忙不迭地给新帝鼓起了掌,好,有志气,有勇气,要的就是这份骨气!您可以的! 新帝会变得这么偏激,也和他最近情绪不稳定有关,但别人可不知道新帝正在面临子嗣艰难的人生危机,只会联系新帝之前种种议礼的做法,觉得他这是在吹『毛』求疵,没事找事。这种得理不饶人,一点也不宽宥,对下不慈的上司,可不是明君之相! 如果大启有民意调查表,那新帝会很荣幸地看到,他在官员中的受欢迎程度已经直线下降,即将跌破天和帝时期的历史最低值。 水至清则无鱼,新帝却始终不能明白这个浅显的主事道理。 池宁做梦都要笑醒了。 苏辂、夏下几个干儿子知道了如今这一切的发展之后,无不是目瞪口呆,然后便统一想起了那一日的大吉之签。 还真的灵验啊。 万万没想到,别人的后台是皇帝,他们的后台是神明。但这样有恃无恐、公然偏爱的神,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原君看着梦里变成了树枝,与自己相伴在同一棵树上的池宁,心里想着,当然不会有问题。 阳光从九天之外,突破层云,铺洒而下,树叶在风中发出了沙沙的响动。他们一半沐浴在阳光里,一半沉浸在宁静中。 原君问池宁:【喜欢吗?】 池.被迫变树.宁:……您要我付出的代价就是在梦里变成树的一部分陪着您吗?这玩意到底能有什么乐趣? 恰又有一阵微风吹过,拂过了池宁的全身,带起了心头别样的酥麻。 【舒服吗?】原君又问。 池、池宁不想说话。 第45章 努力当爹第四十五天:慈母。…… 新帝要彻查,那就真的开始了彻查,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沓与遮掩,他是完全不惧把事情搞大的,因为他想以儆效尤。 东厂、西厂、锦衣卫,刑部、大理寺以及都察院,六个衙门是一个都没有放过。 六个一把手,身穿朝服,头戴官帽,齐聚无为殿的偏殿西暖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与立场,彼此之间的寒暄只能点到即止。 都说同行是冤家,一个案子,六个衙门审,可有的热闹了。池宁坐在一边闲闲地想道。他低头抿了一口茶杯里的清茶,然后便颇为嫌弃地放下了,只在心里替未来的闻宸殿下打定了一个主意——得改。 原君道:【大启的冗官问题,确实值得注意。】 主管案件的事,竟一下子能找出来六个主管部分,这还是不算上其他零零碎碎其实也有权参与其中的什么宗人府、六扇门之类的结果。 真的太多余了。 多则生『乱』。 想宋朝亡国的弊病之一,不就有冗官吗?每一个级别至少有三个官员相互制衡,是不用担心谁一家独大了,但官员们每天一睁开眼,也就只剩下互相玩心眼、耍嘴皮子了,又哪里有功夫腾出手来办实事、思民生呢? 大启初期,太-祖吸取了历朝历代亡国的教训,想要用方方面面的法律与规则,都所有的弊病都给堵上,严苛到了近乎变态。 但,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没有哪一套东西是万能且可以一沉不变的,只要时间稍微久一点,就一定会被人找到漏洞,并加以钻研利用。大启历任皇帝对此的解决之法,就是不断地打补丁,多加制约,毕竟祖宗之法不可废。 大启国祚至今近两百年,中间经历了九个皇帝,今上已经是第十任,可想而知,这样一套又一套的补丁打下来,规则会有多复杂、多矛盾。 不自觉的,大启就要开始重演宋朝冗官的悲剧。 池宁……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托着腮,对原君实话实说:【我刚刚说的需要改,其实是在说这待臣之茶,太次了。】 就不说什么新茶不新茶的,好歹泡些名品啊,拿街头巷尾随便就可以买到的散茶糊弄谁呢? 池宁并没有多少忧国忧民的高洁品『性』,他觉得他能管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不错了。在其位谋其政,也就是说,有多大权力就做多大的事,什么体制啊未来的,那都是皇帝需要去考虑的,又与他有何关系?新帝眼瞅着是指望不上了,只希望未来的闻宸殿下能一力挑起重任。 当然,要是闻宸殿下实在做不好,也没有关系,老老实实当个不搞事的皇帝,其实已经很难能可贵了。好比新帝就不懂。 新帝终于到了,众人起身恭迎,长呼万岁。 “诸位卿家都各抒己见,说说对汪全一案的想法吧。”新帝召集人手来议事,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打定了主意不会让这件事高高举起,却草草收尾。 但朝臣们的主流想法却与新帝正相反,汪全只是一介白身,他父亲也不是什么重臣,只是个媚君的小官,这人的案子着实不应该惊动这么多的人。大家都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再继续攀扯,毕竟并没有人真的动手直接杀死汪全,不是吗? 老尚书真正直言,判决应尽量从轻,压下整个案子,不要给后人提供作『奸』犯科的新思路。 新帝却是冷笑了一声。汪全确实不重要,但他的死太特别了,之前从未有过。新帝觉得这也许会成为后世判案的一个经典案例,会留在历史之中,应该谨慎对待。 马太监唯新帝马首是瞻,见新帝面『色』不虞,立刻出列拱手,他觉得应该从重处理,以儆效尤。 三司的另外两位大人也不干了,联合老尚书一起,对马太监群起而攻之,暗示他心理阴暗,为人过于刻薄。倒不是三司的大人们都和牵扯进案子里的人有什么牵扯,或者被人怎么请托,他们只是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担忧与愤怒。新帝待下越来越严,他已经失控,必须要压一压了。 一个小小的案件,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君臣之间的拉锯博弈。 池宁从始至终都没怎么发表什么属于他自己的意见,他现在表现出来的是中立派立场,或者也可以说是“墙头草”。一会儿帮帮这个,一会儿点点那个,不让任何一方坐大,目的就是让两边能够势均力敌、长长久久地吵下去。 为免这么吵着吵着变成无头公案,池宁还要时刻注意新帝,把他拉入战局,保持新帝的参与度与积极『性』。 最终,当然是没吵出个具体的结果的。 但新帝已经怒了,他『性』格执拗又头铁,不肯对群臣低头,反而是『骚』『操』作不断。他一锤定音,让六个衙门同时上书,各给出一个他们觉得合理的审判结果。 简单来说就是,我懒得听你们吵了,但我意已决,这事必须重视,你们直接上书给结果吧,我看着挑。 “这、这……”刑部的老尚书都快七十了,历经三朝,经常说的口头禅是,什么大风大浪我没见过?这一回如此荒唐的圣意,他还真就没有见过。大家还没有个统一意见,就着急忙慌的上奏审判,说自己的结果?那最后还不是你新帝从中挑个你想要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那让他们来讨论又有什么意义呢? 新帝不再废话,只是强硬地留下了一个期限,然后就甩袖走人了。池宁赞叹地看着新帝,在他觉得他已经够能坑新帝的时候,他往往会发现,新帝比他还能坑自己。 佩服,佩服。 要不是场合不对,池宁都情不自禁想给新帝鼓个掌了。 总之,结果正是池宁最想要的那种,他既可以参与其中,掌握着一定的决定权,却又不至于变成他说了就算的一言堂。 而大众对这事的理解,也是倾向于新帝肯定不会真的只看自己想看的,应该还是会少数服从多数地屈服于大多数人的意见。 一共六道折子,三司捆绑,西厂跟着陛下,池宁所代表的东厂与锦衣卫也就变成了最为关键的两票,可以改变整个风向的那种。这是小孩子都会算的算术题,无论如何都要拉到池宁手上的两票,三司拉到了就会赢,西厂拉到了至少可以势均力敌,加上一些场外因素,也是可以赢的。 那一日和池宁一起拜过神木的四个儿子,首先来恭喜了池宁,马上就可以如愿以偿。 其他没有参拜,但也陆陆续续从苏辂口中听闻了的故事的儿子们,虽然还不能百分百相信神木这个东西吧,但也莫名地对池宁有了更多的信心。 池宁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空着奏折,待价而沽了,看看别人准备付出多少,来帮他把这奏折填满。 等待的日子最是清闲不过,池宁不是在家里闲着,就是去东宫看看闻宸殿下。 太后其实也觉得总让闻宸住在他生母『自杀』的宫殿里不好,只是之前一直不得不忍耐,立太子之事一成,她就马不停蹄地安排闻宸搬到了东宫。既能换环境,又能彰显地位。 而东宫就在东厂的旁边,只隔着一道东华门,十分之近,串门比过去可是方便了不少。 池宁这天给闻宸带去了一个秋千。 小孩子嘛,不能总是押着他学习,还是要劳逸结合,在适当的时候奖励一些玩具的。池宁其实也不知道小男孩会喜欢什么样的玩具,只能根据自己印象里的来。而对于池宁来说,最让他童年念念不忘的,就是村口老树下那个破破烂烂的秋千。 全村就那么一个公共秋千,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会排着队来玩,甚至为了这个“红颜祸千”发生过一场又一场的“战争”。 闻宸殿下就很好命了,他不需要排队等待,也不需要与人争抢,拥有的是一个垫了软垫的华美之物。 这小孩看上去也很喜欢,托腮一直在一边充满期待地看着池宁。 “喜欢吗?”池宁偏头,趁着李石美没看着,给小孩悄悄喂了一小口糕点,并对他眨了眨眼睛,“这是我们的秘密,嗯?” “嗯!”闻宸小朋友立刻喜笑颜开,并重重地点了点头,不管和临临干什么,他都喜欢。重温一遍童年的感觉,不太好描述,闻宸发现了很多小时候根本不曾意识到的问题,也改变了很多事情,唯一不变的只有内心深处对于能够和临伴伴再次相伴的激动与欢喜。 池宁也很满意。他虽然没有养过真正意义上的小孩子,但现在看来,他大概是天赋异禀,养得很是不错。 看着闻宸殿下一次次被宫人推到高处,笑声越来越大,池宁就觉得值了。 不过,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很快,各方请托就再次纷至沓来。像之前那样直接上门是肯定不行了,在这个人人都知道新帝在等待结果的敏感时刻,提着礼物上门就好像在公然对新帝说“我就是要行贿”一样。 但大家在朝为官多年,又怎么可能没有几个私下里联系别人的小手段呢? 池宁还在猜测到底谁会最先按捺不住,第一个找上门来时,钱小玉已经通过俞星垂,把池宁给“堵”到了。 俞星垂和师父张太监一样,有着众多的业余爱好,或者说张太监教出来的徒弟,就没有一个不会享受生活的。池宁沉『迷』奢华,江之为眷恋小家,俞星垂更是近乎复刻了张太监的所有,这其中就包括了听戏。 如今京中最有名的是全福班,就是钱小玉之前大寿时,给他连唱了十天的那个昆曲戏班。 全福班在梨园有个固定的小剧场,每晚都会开唱,高朋满座,人影攒动。 俞星垂离京前往蜀地之前,就是这里的常客,如今回了京,又捡起了老爱好。几乎只要夜里没事,就会来听上那么几段,叫个好,快乐似神仙。 俞星垂没想到的是,全福班背后的老板其实就是钱小玉,在某次“偶遇”了钱老板之后,就有了如今俞星垂邀请池宁来梨园看戏。 包厢里,连通两包厢的暗门被缓缓打开,钱小玉落落大方地从那边的包厢走到了这边。俞星垂很知情识趣,主动替钱小玉去了隔壁,欣赏起了名角花旦,念唱做打,一招一式都透着那么一股子媚意,引来阵阵叫好,以及像下雨一样落在台上的金银珠宝。 俞星垂一边半歪着让人捶肩捏腿,一边时不时地指挥内侍往台上扔赏银。钱小玉爱财,但同时为人也很大方,他已经说了,今晚的一应开销他来买单。这些赏银就是提前便给俞星垂准备好的。 这回唱的不再是《牡丹亭》,而是《桃花扇》。 “——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悲戚又苍凉。 池宁不爱听戏,但他很是愿意配合自师父和师兄这两个发烧友,对《桃花扇》也熟得很,“回头皆幻景,对面是何人?”是他唱得最好的一句。 钱小玉一开始并没有着急进入话题,而是被台上“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给吸引了去。 他恍惚地想起,曾经年少,他跟在兰阶庭身边跑前跑后,好像也曾看到过这般盛景。只不过,一转眼,再多的往日辉煌,俱已成空,化作了旁人口中的一句“可惜了”。 兰阶庭的楼,终还是塌了。 他的又能维持到几时呢? 池宁也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一日钱小玉的寿宴,十天的流水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一个新入宫的小内侍,都在憧憬着钱爷的权势地位。 殊不知,钱爷也曾向往过兰爷的生活。 左右不过一个轮回。 池宁坐到了灯下,用小竹签挑着烛火,主动打破了因为戏文而骤然改变的气氛:“真是没想到,会是您先找上我。” 钱小玉这才回神,抿唇笑了笑:“因为我不是来托你办事,而是来提醒你的呀——” 钱小玉说话的声音又柔又细,完完全全就像个女人,他私下里的打扮也是偏好花红柳绿。他也就是仗着自己容貌的底子好,才敢这么瞎折腾,要不然真的没眼看。 “——我知道你们兄弟在打什么主意,但我还是要说,不要太心急。” 池宁的拨灯芯的手停了一下,然后才重新继续,好像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他说:“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就当我是在自言自语好了,你们师父张太监走得很不是时候,你们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就不得不被揠苗助长……”钱小玉一脸慈母的光辉,“你知道我的,最是心疼人。” 池宁对此可不敢恭维。 “你虽然不愿意当我的儿子,我却是打心眼里想为了你好的。”钱小玉随意地拿起了一个橙子,自己亲手剥了起来,“我想你知道,不要着急。早晚会有你们的时代就会来到,但不是这回,也不是现在。你觉得你掌握了关键,但你知道我求的是什么吗?” 池宁如实地摇了摇头,他之前就和苏辂讨论过,汪范两家的对立,肯定是有钱小玉的手笔,他的目的是个人都知道是搞孙太监。可是,怎么搞?他让别人对立,图的又是什么呢? “我图的就是让那位知道他们在上下串联啊。”钱小玉直接说了出来,足可见他的气焰之嚣张。 皇帝最忌讳的是什么?最忌讳的就是自己身边的宦官与外臣勾结在一起,联手蒙蔽圣听。钱小玉与王洋至今亦敌亦友,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做给新帝看,让他放心。你孙二八还没入阁,就敢这么勾结官员,揣测上意,打包票谁谁可以入阁?你是要干什么? 古往今来,敢擅专帝王之事的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心大了,可就留不得了。 太监的手段嘛,不外乎就是如此,你得圣人信任,那我就想办法掐了这份信任。杀人就是要诛心啊。 池宁缓缓睁大了眼睛,钱小玉这一手是真的狼灭。 钱小玉已经剥好了橙子,晶莹剔透的橙瓣,透着酸里带甜的清香:“你看,我的目的是如此一目了然。不需要任何帮助,就能让那位看见。” 孙二八现在就像是这个没了皮的橙子,不管汪全的案子如何收尾,新帝都会注意到他与范、汪两家与众不同的关系。 也就是说,钱小玉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不需要求池宁什么,那池宁想要的加入战局也就没了戏。 但即便如此,钱小玉还是来了,并且是最先来提醒池宁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管是想要御马监掌印的位置,还是想入主司礼监,都是一样的,做事不能鲁莽。 “不过呢,我是很愿意帮你的。”钱小玉话锋一转,恩威并重。 池宁却笑了,摇摇头:“不,你需要我。” “哦?” “若我真的对您完全没用,您又为什么要约我呢?只是一个提醒?拜托,我怎么不知道您钱爷何时转行去开了善堂?”池宁差一点就被钱小玉唬住了,但就在钱小玉开口说出这个“不过”之后,他就意识到,钱小玉这是先打压,再示好,自己玩了一手红白脸,想要空手套白狼。 他不是不需要池宁,只是不想被池宁牵着鼻子走。 一如张太监教过三个小徒弟的,看一个人,永远不要看他说了什么、他做了什么,需要分析的是他到底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骗人,唯有被层层隐藏起来的真实目的不会。 池宁现在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怕的不是被人利用,而是自己对别人来说完全无利可图。幸好,钱小玉反向证明了,池宁还是一个值得他多废话几句,甚至是耍一些小手段也想要拉拢的人。 哪怕池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掌握着怎么样的宝山。 是,钱小玉确实不需要池宁来左右汪全案件的结果,但钱小玉在嗅到了池宁有意加入的气息后,就一下子要来当一个“忠厚长者”了,这说明什么?大家都懂。钱小玉不想让池宁知道他到底掌握着什么,这才套了一层又一层地来接近。 “哈。”钱小玉笑了,没有被戳穿的尴尬,也没有恼羞成怒,只有游戏人间一般的举重若轻,“竟然没骗到。” 钱小玉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毕竟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嘛。不过,占不了,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就是了。 “那我就直说了,汪全的案子随你怎么搞,但到最后,孙二八是一定不会赢的。” 钱小玉的霸气浑然天成,那是一种常人很少会有的绝对自信:“若兰阶庭还在,孙二八这种臭傻『逼』,现在估计早就被他当众打死去喂鱼了。” 敢窥觊兰阶庭的位置,除了张精忠以外,那基本就是别想活了。 “我和兰阶庭不同。”钱小玉毕竟没有兰阶庭的那份底气,“我只会让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就是,不信你可以看看,你能合作的对象只有我。 “假设……” “不,别假设,没意义。等你什么时候下定决心,我们再谈。”钱小玉并不急于一时。 *** 池宁在与俞星垂回宫的路上,一路都在分析放弃孙二八,直接转去支持钱小玉的可行『性』。 让镇南一派对暮陈一派低头,这真的有点难。他们不可以也绝对不能先向钱小玉低头,他们需要做的是掌握钱小玉的需要,来成为公平的合作伙伴,不是依附他而生。 “但问题就是,他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池宁陷入沉思,我有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价值吗? “我们先静观其变,看看吧。钱小玉说他不着急,我是不信的,我觉得他还是在诈你。”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俞星垂唯一看破的就是钱小玉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从容。他若真的不急,就不会这么早来找池宁,他还是怕池宁被孙二八拉拢过去。 池宁点点头,钱小玉这个人,亦正亦邪,可以合作,却不能交心。 没几日,池宁又秘密见到了孙二八。这一回,来的甚至都不是孙二八本人,而是孙二八身边的亲信。 池宁当下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他也没忍着,选择了避而不见,让苦菜去对接。 他竟然都不值得孙二八亲自出面,呵。如果钱小玉的自信是来自这点,那池宁必须得说,钱小玉……赌对了。 池宁可以允许在自己和孙二八没有交集的时候,被孙二八忽视,毕竟他俩现在的层次确实不同。但他不能允许,孙二八在这种有求于他的时候,还高高在上地拿架子。他把他当什么?随手就可以打发的小弟?谁给他孙二八的勇气?! 这样一个智商不够的合作对象,会让池宁开始忍不住去相信,孙太监确实不是钱小玉的对手。 更不用说钱小玉那边还有王洋这样的大佬。 王洋! 池宁灵光一闪,那被轻薄的女子是王家大娘,“王洋”的“王”。这绝不可能只是一个单纯的巧合。但,从东厂查到的东西来看,王家大娘确确实实就是个普通人,和王洋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有,赵唯就不敢那般大胆。 不,也不对,赵唯会找人顶缸,这事本身也挺可疑的。 也就是说,王家大娘的身份确实是有问题的,只不过这个问题,还没有被汪全这样的人知道,但赵唯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 赵唯甚至有可能是想与王家大娘结亲,才会有这样的举动。这个逻辑听起来很傻『逼』,但偏偏很符合赵唯这种人剑走偏锋的逻辑——你王家大娘已经是“不干净”的人了,也就只有我赵唯是真心喜欢你,才愿意娶你了。 呵,男人。 第46章 努力当爹第四十六天:成大事者不怕…… 比起目的扑朔『迷』离的钱小玉,孙二八的要求就直接了许多——必须保证赵唯的清白。 孙太监的弱点就是他的亲妹子,以及妹妹唯一的儿子。 这是人所共知的事。 孙太监的亲信,并没有表现得过于目中无人,而是以一种好商好量的语气,与苦菜商量着,希望临公公能够出手,全了孙家的这份『舔』犊情深。当然,事成之后,孙太监也是必然不会忘记池宁对他全家的恩情的。 苦菜来回禀池宁时,明显对孙太监的亲信有着不小的好感:“他说孙大人是怕意外暴『露』才没有现身,诚意还是很足的。” 苦菜给池宁拿出了孙太监的礼物,不只有给池宁的,还有给苦菜的,以及池宁用来打点各方关节有可能需要的钱。 池宁不咸不淡地扒拉了一下仨瓜俩枣的金银,钱是个好东西,他不讨厌,但小苦菜没能透过现象看本质,让他有点担心这孩子成长成江之为那样被人卖了还要给对方数钱的人。他苦心孤诣地试图让苦菜明白,虽然你目前的任务只有陪猫玩,但未来肯定不会止步于这个样子呀。 “你的目标是夏下,不是江江,明白吗?” 小苦菜似懂非懂的用力点了点头,自家大人说什么都对! 池宁无奈地举起怀中猫咪『毛』茸茸梅花爪,点了一下小苦菜的额头:“你还没有它聪明。”不过,怎么说呢,这样一心只会听话的属下,才是真正能让池宁放心的存在。 “你不觉得对方来者不善,不是孙太监诚意足,而是孙太监的亲信会做人。”孙太监也是好命,先是碰上了个一飞冲天的主子,又有这么一个会来事的亲信。莫名其妙握了一手好牌,却不怎么会利用,啧,暴殄天物。 池宁想到之前在无为殿与孙太监的偶遇,孙太监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看,这就根本洗不成什么“孙太监礼贤下士”。 他就是目中无人,只是别人一直在给他的举动找补罢了。 【还没当上司礼监的掌印,谱倒是摆得比掌印还要大。】池宁不屑地嗤笑了一声,缓缓眯起了眼睛。要不怎么说知识改变命运呢?钱小玉受过专业的上岗培训,这让他受用无穷。或者说,上过学的,自是孙二八那种野路子所比不了的。 孙二八的造化,本应该挺在一个王府官,他的能力最高也就只能承受这么大的权力了。如今乍然被委以重任,不管是他的智商还是他的经验,都不足以胜任,一如新帝。 不过鸠占鹊巢。 池宁突然意识到了,他师父张太监当年为什么无论如何都想送他和师兄去文华堂绩学,钱小玉这种深造出来的就是个好例子。 钱小玉之前找池宁说的那些话也不完全没有道理,太冒进了确实不好。 也就是江江总爱说的,步子大了总会扯到蛋。 池宁不禁陷入了沉思,连孙太监对他的不尊重让他有多不爽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觉得他有必要停一下,还是得先去上个文华堂再说。跟着内阁大佬读书的机会,并不应该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更多教的不是之乎者也,而是为人处世的厚黑手段。 至于该怎么做,才能让新帝同意这件事,池宁也已经有了想法——利用王洋啊。 这一回的事,真是环环相扣,又顺风顺水,池宁不得不佩服原君,这个邪神真的是有两下子:【您能告诉我,王家大娘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吗?】 原君很痛快:【自然可以,变树一月来换。】 【咱们不能像之前那样,先赊着,最后统一算吗?】明人不说暗话,池宁想赖账。 原君并不上当:【统一算归统一算,当下结是当下结。】其实主要还是原君改变主意了,他过去看池宁的眼神,是这个人类有点意思,现在嘛…… 是在看自己所有物的眼神。 池宁亲口答应他的! 他认真了,池宁就别想跑。 池宁轻叹了一口气,他觉得原君这是进化得更加聪明,不好哄了。幸好,原君的脑回路还是植物的脑回路,他也不介意在梦里变成树。一开始确实感觉怪怪的,但习惯了,倒也能找到趣味就是了。 池宁最近甚至研究起来,到底是他和原君分别变成了一棵树的不同枝丫,还是他变成了原君的一部分,亦或者原君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界,真的不是他这种凡夫俗子一时间能够想通的。 【成,一月就一月。】池宁并没有讨价还价。 原君因这份痛快而美滋滋,四舍五入,他们这就是两情相悦了呀!对一棵动了凡心的树来说,在起步阶段,真的不能要求太多:【王家大娘是王洋弟弟的亲孙女。】 王洋读书时,家里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破落户。去县里学堂的名额有两个,但家里在东拼西凑还欠了一些外债之后,也只能缴得起一份束修。父母一夜没有合眼,最终还是咬牙,对王洋说,你是老大,你把机会让给弟弟吧。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王家的两个兄弟里,弟弟要更加聪慧一些。 但最后,在王洋全家徒步几十公里,把弟弟送到县里的学堂门口时,弟弟却哭闹着把唯一的机会让给了同去的哥哥。弟弟说他虽有些小聪明,却并不爱头悬梁锥刺股地读书,还是哥哥当上举人老爷的概率更大,那他为什么不让出来呢? 弟弟不知道自己放弃的是什么吗?他知道,只是比起所谓的改变阶级命运的唯一机会,他更重视眼前的哥哥。 王洋在学问上,真的不算一个聪明人,但他比谁都刻苦,发了狠地读书习字,不想对不起弟弟对他的一番成全。 幸得老天垂怜,在经历了一些磕绊之后,王洋终还是不负所望,进京考上了三甲,入翰林院,成为了有资格入阁的庶吉士。王洋当了官之后才发现自己擅长的其实是庶务,他也是通过这一手走上的人生巅峰。 这是王洋腾飞的起点,也是他弟弟意外去世的时间。 弟弟的早逝,给王洋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他还不曾让弟弟过上好日子。不幸中的万幸,弟弟留下了一个儿子,让王洋得到了稍许慰藉。当时不巧,正值王洋外放为官,他便没有把侄子接到身边,只让他就这么一直在老家陪着祖父母,过着清闲日子。 这孩子长大后,并没有什么出息,不像王洋的弟弟那般聪颖,也不似王洋胸有沟壑。在王洋想要给他捐个官的时候都被他给拒绝了,他只喜欢在老家当个横着走的帝王蟹。 王洋气的三天没吃下一口饭,最终也还是拗不过侄子,只能同意。他对这个侄子,可以说是比对自己的儿子都要好了,那真是侄子想要什么都恨不能满足他,舍不得他受一点苦,见不得他有任何心愿没有办法去实现。 可惜,侄子也是个短命的,因为夫妻发生矛盾,而被妻子意外砍死了。 这个夫妻矛盾的起源,就是妻子发现了丈夫养外室。说真的,王洋的侄子确实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渣男,但架不住他投胎技术好啊,他也没有鱼肉乡里,明明有那么一个对他百依百顺的当大官的伯父,他做的最出格的事也就是养了丧夫的初恋当外室。 这种家长里短,狗血爱情,本不应该是王洋王大佬会去上心的事,只是他侄子大概是真的对自己的初恋有些真心。在他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即将命丧黄泉之时,他还不忘托人写了一封遗书给王洋。 信上唯有三愿: 一愿,家里不要追究其妻杀夫的责任,是他之过,才引发今日恶果,就让这桩恩怨结束于此吧; 二愿,伯父能照顾好他外室肚子里的遗腹子,那是他唯一真心期待出生的孩子; 三愿……祖父母、伯父母能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不孝子上。 人真的很矛盾,不能完完全全用好或者坏来评价。 王洋本还气恼侄子的不上进,丢尽了他弟弟的脸。但侄子一死,再加上这情真意切的三愿,他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如今想起,回忆里就都只剩下了这苦命孩子最可爱的一面。小小年纪没了父亲,在祖父母身边长大,祖父母就两个儿子,老大王洋带着全家在京中做官,官位越做越大,眼瞅着是没有办法回乡了。只有这个侄子,从始至终陪伴在不愿来京中的祖父母身边,代他和弟弟尽孝。 虽然愚笨了一些,可也没有坏到哪里去啊。 于是,王洋尊重了侄子的遗愿,没有追究侄媳失手杀人之过,又秘密接了外室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入京照顾。 但毕竟是外室之子,还是遗腹子,王洋作为百官表率,是没有办法替他的侄子认下这件事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低调地安排她们过完小富即安的一生。 这外室生下的孩子,就是王家大娘。 一个与自己的爹完全不像,却反而有些隔辈像了王洋弟弟的女孩。王洋弟弟男生女相,从小就苦恼于外表过于柔弱。 王洋在安排人教养王家大娘的时候,就偏向了比较强势的铁血教育。他希望她能永远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打倒。她要明事理,懂坚持,更要强身健体,长命百岁。 王家大娘也是个争气的,出落得一年比一年优秀,唯一可惜的就是没有一个好出身。 但大启律法如此,王洋若公然违反主流思想,那他对抗的就不是一般世俗,而是大启自上而下、流传百年的重视嫡子的传统了。此例绝不能从王洋身上开始,他无数次冲动地想要为弟弟的后人做些什么,又最终只能无数次地忍了下来。 他真的不能。 此次王家大娘受辱,更是刺激到了王洋,他已经连续抱恙好几天没有上朝了,不是在装样子给新帝看,而是他真的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读书做官,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实现胸中抱负,为的是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但…… 也是为了他的小家啊。 最初的最初,当王洋还在乡里放牛时,他的认知里没有天下,没有百姓,只有他的家。他去读书,是为了不辜负弟弟,是为了让爹娘过上好日子。 后来他跟着大儒老师学会了礼义廉耻,学到了心怀天下,这么多年也一直在为此努力。 可他还是常常深感无力,从肃帝的昏聩无能,到天和帝的任『性』失踪,再到新帝的刚愎自用……一代贤臣,生不逢时,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我纵有管仲之能,然辅佐之君却没有明君之相,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如今就更不用说了,爹娘去后,唯一能与他童年的南山坡联系起来的,就只有大娘这一个孩子了。可他却连她都护不住,他真是太没用了。 这个首辅当得又有什么意思呢? 钱小玉与王洋联手做局,开头一如他们所想,但中间的曲水山庄一事,却不在他们的意料之中,那是一个意外中的意外。 谁也没想到王家大娘会被卷入其中,她身怀宝藏,引来了饿狼而不自知。 “是我之错啊,是我之错……”王洋以手抚膺,郁愤难消。若他狠心一些,从始至终不去管大娘,那她也不会被人窥觊;若他硬气一些,不去管什么宗教礼法,什么多年的为官坚持,直接承认了大娘的身份,彻彻底底把她护在羽『毛』之下,那也不会有宵小之辈敢来放肆。 偏偏这样不上不下,举棋不定,才会害了大娘。 王夫人也是夜夜抹泪,坐在床边,握住老伴的手,一劝再劝:“我们就把大娘认回来吧,这事还有谁是不知道的呢?你若抹不开面子,就说是我的娘家小辈好了。或者由我出面,认个孙女,那就是我的亲孙女啊。” 说来好笑,王洋的夫人还曾经误会过养在外面的王家大娘和她的母亲,以为这是王洋这个老不修做了什么丑事。后来…… 她自己每每想起来都觉得臊得慌,对王家大娘由愧疚而起的心疼,就发展到了如今心心念念的惦记。 但就在王洋终于松口,王夫人主动找王家大娘去说的时候,王家大娘自己却拒绝了:“我是外室子,这没有错,我不会否认这一点。” 否认了,就是连她的母亲一起否认了。 她是小辈,不会去言父母之过,她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因为她,而连累更多的人:“如果是因为这回的事,就要打破伯祖父多年的坚持,那请允许我拒绝。这样是不对的,我会保护好自己,不再让大家担心。” “我没有一刻是惧怕的!” “只是因为他碰了我,我就不干净了?可去特么的吧,谁心思肮脏,谁才是那个肮脏直之辈!” 王夫人被王家大娘说得一愣一愣的,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好不容易才听完了,理解了。她是对她是又哭又笑,真真是个小冤家。她骄傲于自家大娘的坚强,又难过于她的过分懂事。最后,千言万语,只能变成一句:“可不能再说脏话了,我的心肝。” 也就是说,王家所求的反而不是为了姑娘的名声考虑,大事化小,王家大娘恨不能让所有人知道,这就是登徒『淫』贼的下场! 她依法行事,她没有错。 若能因此而警醒一些人,让他们不敢再作恶,那就更好了。 女人从来都不是弱小的,她可以为了自己而勇敢,为了自己去无所畏惧,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也不需要做给谁看。她知道她在旁人的认知里定然是个异类,可这就是她的坚持啊,并不会因为别人异样的眼光就放弃自己的追求。 池宁最欣赏的,永远是这种会自己为自己而努力的人,他也不介意帮王家大娘一把。 但一个问题也就来了,从这个情况来看,钱小玉需要用到他的,就绝不可能是王家之事了。因为王家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只要他们愿意,无论如何都能闹大。那么,还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的呢? 算了,想不通就暂时不想了,反正池宁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他要去文华堂,目标小了,就没那么多一定要深究的坚持了。 池宁再次登门,去江家拜访了他大师兄江之为,他说:“如今还有个伸张正义的事,你来不来?” “这还用问?”那肯定是要来的呀! 江之为带着许桂的证词,去敲了王家大娘的门,开门见山道:“这事,为了您的名节考虑,我们没有加入到案卷当中。也是因为我们除了证词,其实也没有真正的关键证据,只想着私下知会您一声,以后尽可能躲着赵唯远些。他一次不成,恐还有后手。” 王家大娘看着证词,手都在微微颤抖,那蒙汗『药』确实拙劣,『药』不倒汪全,也『药』不倒她。那一晚,她确实是感觉到了一些异样的,只是后来汪全自己都主动承认了,她也只能把她觉得奇怪的心思压了下去,觉得是自己在疑神疑鬼。但万万没想到,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这才对得上!“能告诉我,这作证的人是谁吗?” 江之为摇摇头:“还请姑娘原谅,我其实也不知道。证人是告诉了我的师弟,我师弟再在私下找了我来通气。” “是那晚来救我的人吗?”王家大娘无视了江之为的谎言,再次直接问道。其实王家大娘一直在暗中寻找救了她的人,那一晚的人来得太过巧合,不管是她还是赵唯都不可能相信是偶然。王家大娘想要提前一步找到对方,请伯祖父做主保护起来。 江之为坚持没有说出许桂的名字,这是许桂的意思,他救人不求对方的回报,而他相信池宁会保护好他,并不需要求助他人。 “他也是意外救人,甚至一开始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王家大娘笑了:“您果然是知道他是谁的。” 江之为自觉失言,再不肯多话,只匆匆说完师弟交代给他让王家大娘知道的,就离开了。他坚持没说出许桂,也没有提起王洋。理论上来说,他们确实是不应该知道王家大娘的后台是王洋的。 江之为垂头丧气地去了东厂,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师弟交代,他并没有很好地完成嘱托时。结果,江之为还没开卡,先意外看到了老二俞星垂也在。 俞星垂和池宁正在下棋,这是他俩的经典娱乐项目之一,不在乎下得好不好,就是打发一下时间。 江之为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噼里啪啦地把事情一说:“总之就是这样,临临你骂我吧。” 俞星垂先笑了,两指夹着白棋,点了自家最傻的大师兄一下:“真真是个呆子。你焉知这一切不是临临想要的呢?” “啊?”江之为看向池宁,“是这样吗?” 池宁万分感谢了师兄的配合。他是不能理解许桂等人的做法的,对于他来说,做好事,那肯定是要留名,且让对方知道的啊。该得的好处为什么不要?有了王洋照顾,许桂科考之后入了官场还需要发愁?他入文华堂的事也会容易许多。 江之为这才恍然:“正是因为我演技不好,你才特意让我去的。”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大家相信的永远只会是自己抽丝剥茧去发现的。若是池宁上门,主动说出原委,结果虽然还是一样的,但换来的王家的感激之情,却不会有江之为上门的那么多。 “辛苦师兄为我圆梦。” “不辛苦,不辛苦。”江之为立刻傻笑了起来。 “唉,”俞星垂真的觉得他师兄是教不好了,只能手把手让他复读,“这个时候你应该说,是的是的,我好辛苦哦,师弟给我买个戏班子吧。” 江之为不疑有他,鹦鹉学舌:“是的,是的,我好辛苦哦,师弟给我买个……”一直到“戏班子”这一步,江之为才反应过来,他一脸困『惑』的文俞星垂,“我要个戏班子干什么?” “我想要呀。”俞星垂自从知道全福班是钱小玉养的之后,就动了心思,觉得既可以成全自己的爱好,又能生财有道,简直不要太划算。而三个师兄弟里,最有钱的就是池宁了。 “啪”的一声,白子落下,斩了俞星垂的黑『色』“大龙”,池宁一锤定音:“想要啊?自己买去。” 俞星垂在素有天府之城美誉的蜀地三年,池宁就不信他一点积蓄都没有。 最终,六个衙门上书的时候,六个都写了希望新帝能够从轻发落,连马太监都“叛变”了,也不知道孙太监是怎么说服的他。但众人的反对,并没有让新帝少数服从多数,只激起了他的叛逆:“你们这般沆瀣一气,官官相护,这肯定有大问题,给朕查,往死里查!” 池宁就知道新帝是这么一个反骨仔,大家越是反对,他越是坚持。 朝堂内外,既这么再一次对峙了起来。 直至…… 王家大娘敲响了皇宫之前,长安门边上的登闻鼓。 大启自太-祖始,就是鼓励上访的。因为太-祖便是穷苦农民出身,深知民告官的艰难,还曾特意颁下《大诰》,需要上访的百姓只要拿着这本书,就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各地不敢拦截。 王家大娘告的不是自己受害,她没有证据,但赵唯既然敢对她做出这种事,还那么熟练,就代表这种事他做了不是一回两回了。 王家本就有意与钱小玉联手狙击孙二八入阁,他们从钱小玉手上得到了不少赵唯作『奸』犯科的证据。 王家大娘就是来替她,也是来替这些案子中的姑娘申冤的,只说案子,不说人。 她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敢站出来,她理解,所以就由她来吧,她不怕! 第47章 努力当爹第四十七天:永远不要失去你…… 金殿之上。 “民女姓王,单名一个诗字,渭水人氏,自幼随母在雍畿长大……”王家大娘,不,王诗呈上了告御状的状纸后,便在大殿之上纳头拜下,开始了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的控诉。 她说着别人的事,想的却是自己的遭遇。世间之事大抵如此,只有受害者才更容易理解另外一个受害者。 她是绝对不会放过赵唯的! “……为保涉案姑娘的名节,民女没有在状纸中写下她们的名讳,但民女可以对天发誓,状纸上的状词绝无半句虚言。若陛下想当面询问,民女也可请她们头戴幂篱,入殿当面奏对。楚地一十五女,皆毁于赵氏畜生之手,还望陛下明察!” 新帝大为震惊,到了这一步,他仍没有把赵唯与他心腹太监孙二八的外甥联系在一起。 实在是人设差别巨大。一个在状纸里人面兽心,一个在孙太监口中风度翩翩,又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新帝倒是知道孙太监的外甥叫赵唯,只觉得是同名同姓罢了。 楚地是新帝尚未登基之前的藩地,他在楚地称王十余年,竟对这样丧心病狂之事闻所未闻,实在是不可思议。在觉得楚地出了这样的事,让他脸上无光的同时,新帝也忍不住怀疑起了自己当年为何如同一个瞎子、聋子,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能被蒙蔽至今。 『奸』污女子从来不是小事,在重视名节的时代更甚。女子要遭受指指点点,男人也逃脱不了罪责。对于新帝这样重视礼法的人来说,更是无法坐视不理。 “这赵唯是何人?” “为何可以如此只手遮天?” “不配为人!” 朝堂之上,已有大臣主动开始铺设台阶,为的自然是卖给首辅王洋一个面子。 王洋不动如山,站在文臣第一列的第一个,始终没有回头侧目去看自家大娘,生怕下一刻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坏了大娘的大事。 那可是他如珠似宝的姑娘啊。 她能坚强地从悲伤中走出,当机立断地选择复仇,落落大方地站在廷前奏对,这是她之幸,亦是他之过。是他们这些大人没有保护好孩子,他绝不会让她今日重新撕开伤口也要讨回一个公道的牺牲付之东流! 王诗掷地有声,剑指『奸』人:“这赵唯,便是当今御马监掌印太监孙二八的嫡亲外甥!” *** “然后呢?然后呢?” 如今宫里宫外最热的高频词,便莫过于“赵唯”“汪全”与“王家大娘”这三个了。一朝登闻鼓,惊震十四州。现在就没有人还不知道,王家大娘敢于御前状告太监外甥赵唯,『奸』污楚地一十五女的故事。 “这又与汪全之死有什么关系呢?”少不更事的小宫女,撑着肉肉的两腮,歪头追问白头的嬷嬷,“陛下之前不是还在严查汪全之死吗?两个案子听起来完全不沾边呀。” 嬷嬷怜爱地『摸』了『摸』女孩孩子气的面颊:“傻家伙。” 在这个宫里,又能有什么是完完全全的巧合呢?若今天万安宫里姬簪娘娘养的鹦鹉哑了嗓子,明天长阳宫中似雪娘娘就有可能没个宫人。这些杂七杂八的事,让任何一个外人看了,都不会觉得彼此之间应该有什么联系。但实际上两个娘娘指不定已经隔空斗法了多少回,你栽赃我,我怀疑你的,永不会消停。 “你可长点心眼吧。”老嬷嬷手把手地开始了人生教学,只希望小宫女不要再问出这种傻气的话来。在宫里要一直学不会心智上的成长,那也许真就没有机会长大了。 参与了汪全一案的人,如今都还在牢里关着,只有王家大娘因事出有因,而早早地被放了出来。 “那汪全欲对她行不轨之事,她报复回去,她没有错!”小宫女义愤填膺,握着拳头在空中挥舞了几下。 这事确实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无可指摘。由于王家大娘参与的部分并不致死,这才免于了刑罚之苦。而赵唯呢?他也曾参与了汪全一案,却是当晚直接从曲水山庄被放了。如今又有了他『奸』污楚地一十五女的案子传出…… “你说这里面能没有事?” 小宫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好像抓住了联系,又好像没有,只能撒娇:“好嬷嬷,您就怜惜怜惜我,说得再简单些吧。” “意思就是,因为汪家需要巴结那孙太监,所以汪全很可能是代人受过。”嬷嬷就差直接说,是赵唯对王家大娘做了丑事。“王家大娘发现自己报复错了人,就收集了全新的证据,来找真正的凶手报仇了,懂了吗?” “啊!原来如此!”小宫女终于懂了。 这便是现在的主流猜想,因为王诗没有与自己有关的证据,便只能通过其他方式来报复赵唯。 也确实很接近真相了。 闻宸就趴在朱红『色』的宫墙墙头,把这段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暗自点头,原来时间已经到了这一段,王诗姐姐已经名震京城了。 王诗这个闺名,是王洋给起的,希望她长大后能成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 她做到了,甚至做得比王洋所期待的还要出『色』。 无惧风霜,顶天立地。 可惜,就是早些年运气不太好,遇到了赵唯这个劫难,但祸福相依,挺过去了,便是一片人生坦途。 新帝对于王诗的举报十分重视,虽然他也觉得女子这般高调有损名节,却不得不说,王诗的到来刚刚好,达成了他想要此案天下皆知的意图。由赵唯可以反推到汪全一案,他甚至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赵唯真就没有参与杀死汪全吗? 若赵唯真的什么都没有做,池宁为何在听说了王诗告御状一事后,第一时间上书请罪? 池宁在宫中的处境很是不妙,没了师父保护,又失了圣心,不好说谁都可以来踩一脚吧,至少他是不可能只为了坚持正义,就去得罪孙二八的。新帝自认为十分了解池宁这个人,对自己的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只有可能是因为真的涉及到了孙二八与赵唯,池宁才会如此利索的闭嘴。 若这些都是真的,那汪全的案子可就有的是地方需要重新研究了。新帝看着手上的案宗,也明白了端倪所在。到底是谁打了汪全的头?赵唯为什么可以从始至终没有在案子里被提及?有没有可能其实是赵唯杀人灭口,而其他人只是掩护,用来让法不责众的『迷』雾? 一个个灵魂拷问,就这么兜头砸下,让新帝寝食难安。他又有点恼恨王家大娘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让他没有办法收场了。 不,不对,他不应该这么想。 新帝强迫自己停在了这一步,他重新换了个思路去追溯源头,这一切应该是赵唯的错猜对,他若没有这样目无法纪,肆无忌惮,又怎么会让朕面上无光?没错,都是这畜生的错! 就在第二天,钱小玉早就安排好的新戏,也借由后宫郑美人之手,被推到了新帝眼前。 郑美人就是池宁之前『操』办选婚时的郑应选,惯爱装傻,是个绿茶。她还没入宫只在无疆山时,便已经和一群小内侍打成一片,哥哥弟弟很是认了不少,如今在内侍中的人缘也是头一份的。后来在神宫监,她遭姬似雪算计,差点惨死在还是执念的姬簪手下,幸而被池宁和原君救下,这才有了如今的造化。 郑美人一直坚信内侍是她在宫中最大的助力,钱小玉便是利用这点,安排人推荐给了郑美人一出戏。 真.唱戏。 钱小玉的戏班可不是白养的。 郑美人最近也确实爱听戏,两相便宜,大家都得偿所愿。郑美人伴着新帝,娇滴滴地说:“这回啊,唱的是一出新戏。” 新入宫的娘娘,大多出身都不算高,眼界也还没有被真金白银堆砌起来,她们正处在暴富后想要尽可能享受以前没有享受过的所有东西的阶段。而能在自己家听人唱昆曲,便是大部分普通百姓对于上层阶级的想象之一。 连说书的人都爱说:引经据典的昆曲,那是只有举人老爷,捧着四书五经,才能听懂的雅事。 所以,哪怕宫中娘娘们不喜欢,或者听不懂,也会坚持去听。郑美人便是其中之一,她的出身算是最低的几个之一了,内心多少有些自卑,总想着做些什么,哪怕被人说附庸风雅,也希望自己能显得高大上些。 她常与新帝讨论戏曲。 新帝虽然心中颇为不屑,却也并没有否定后妃爱好的意思。他现在对王府旧人是真的没办法再信了,就转而对新进宫的后妃多上了一些心思,也更加宽容。怜她的无知,爱她的好骗。或者说这是天底下大多数男人的劣根『性』,总觉得毫无经验、好掌握的女子就是好的。 “什么新戏?”新帝笑着问郑美人。 “臣妾也是头一回听呢,就想与陛下分享。”这话暗示的就是她所有的第一次都是与皇帝共同经历的。对于如今快要变成绿帽子王的新帝来说,这样的话可真是太讨他的欢心了。 皇帝的爱好,在这宫里总是传得比风快,虽然后宫之人大多并不知道新帝变化的缘由,却都已经在下意识地向这爱好靠拢了起来。爱装无辜天真的郑美人,最是专业对口,很是借此压了旁人一些,眼瞅着就要出头了。 “那就听听。”新帝拍了拍美人的手,开开心心地让戏班开唱了。 戏台子上装扮好的美人盈盈一拜,翘起兰指,摆了个身段,就唱起了“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这是由李白的诗改的戏词,新帝一下子就听了出来,笑着对郑美人道:“看来讲的是个莫欺少年穷的故事。” “哇,陛下真是学富五车,只听个开头就知道了吗?好厉害啊,臣妾都听不懂呢。”不管是真听不懂还是假不明白,总之,一个劲儿地捧着就对了。 美人双眼如秋水,欲语还休总是情。 新帝更加受用了。 这新戏的内容,其实就是个很寻常的大男主爽文,十分地简单粗暴,却足够吸睛:身为家中庶子的男主惨遭陷害,被赶出了学堂,又被未婚妻退婚,遭到了众人的嘲笑。但峰回路转,他意外在梦中得琅嬛仙子点拨,一朝高中状元,娶了相爷家的嫡女,回家打脸,看过去瞧不起他的人前倨后恭,自己好扬眉吐气。 爽是真的爽,但没什么内涵,也没什么逻辑。 新帝本也是就当了个乐子,随便听听,没有深究。直至最后,在男子收拾昔日狐假虎威欺负他的仆从时,这才有所触动。 男主数落仆从在他生母去世时,不见哀戚,只一心钻营。 这让新帝一下子想到了他母妃『自杀』之后,他茫然地跪在灵堂之上,孤苦无依,惶惶不安时,听到有宫人讥笑他,没了母妃,贵妃手段那般狠辣,他这可怜的皇子又能活到何时呢?幸而有孙二八披麻戴孝入殿宽慰,才没让新帝彻底陷入惊恐之中。 这对新帝来说,明明应该是一段充满了温暖与相互扶持的珍贵回忆。可如今再细细想来,当时的孙二八脸上真的有失去了主子娘娘的哀伤吗?好像是没有的。 在孙二八的孝服之下,还穿着他当时那个级别的宦官所不应该穿戴的绫罗绸缎。 孙二八对他说的那些鼓励他坚持下去的话,如今再品,好像也变了味道。孙二八不是为了他,在鼓励他振作,而是为了自己,不想失去靠山。 新帝又想到王诗暗中对他所言的赵唯之计,先欺辱她,再说爱她,想娶她……这样的好算盘,与孙二八当年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区别呢?先让他听到旁人对他这个光杆皇子的奚落,再姗姗来迟地假惺惺抚慰,不过欲扬先抑,想突出自己罢了。 要不怎么就那么巧,那些宫人嘲笑他的话,会被他听到呢? 是不是孙二八…… 新帝真是越想越不是滋味。 不管是眼前的戏,还是怀中的美人,都没有办法再让新帝感觉到畅快开怀,只剩下了满嘴的苦涩。儿时总听父皇说孤家寡人,高处苦寒,今时今日他才终于明白了一二个中滋味。 *** 池宁从原君口中知道了钱小玉的手笔后,忍不住点头,学到了学到了。前有太后作法,后有掌印献戏,你们这些人的花样可真多啊。 新帝一个成长在偏远藩地的皇子,又怎么可能招架得住这一套组合拳呢? 池宁终于彻头彻尾地信了,钱小玉是一定能打败孙二八的。不是孙二八有多蠢,而是钱小玉这个对手有多可怕。 孙太监输得一点都不冤。 【你以为就这样了?】原君其实也想说,你们人类玩的花样可真多啊,【钱小玉专攻后宫,王洋还没开始发挥呢。】 【哦?】池宁以为王家大娘的那些手段就已经是王家在发力了,看来并不尽然。 王洋在听说欺负了自家大娘的登徒子另有其人,还没有得到惩罚后,当天就从病榻之上坐起来了,是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一口气能连写五本奏折了,满怀要和孙太监对抗到底的昂扬斗志。他提供给王家大娘的那些证词,只是希望她能享受亲自报复的乐趣。但,一个小小的赵唯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有弄死他的后台,才能真正让他得到报应啊! 王洋作为首辅,几十年的宦海沉浮,自不是全靠运气。他亲自下场,那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是直接从祖坟上刨的那种。 王洋联合东厂曾经负责天书教一案的夏少监夏下,给新帝暗中上了一道密折。角度之清奇,思路之诡谲,让新帝还没看完奏折,就已经流下了冷汗。 【其实王老头就只问了新帝一个问题。】原君给池宁讲解着他看到的。 【什么问题?】池宁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大佬们的『骚』『操』作,这些前人的经验,对于他来说都是宝库,他倒不是要融会贯通,而是想试着站在对立面反过来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王洋问新帝——天书教余孽入宫推闻宸入水之前,他们都潜伏在宫中哪里呢?】 对于池宁等人来说,皇宫就只是皇宫,但对于新帝来说,这可是他生活的地方,是他的家。换位思考一下,你家里住了让人防不胜防的寄生吸血之虫,你说你会害怕吗? 新帝简直要吓死了。 由这个问题,还能衍生出无数个全新的问题。好比他们入宫,真的就只是为了推闻宸下水吗?明显不可能啊。那,他们还做了其他什么事吗?又或者他们有没有在准备做其他事呢? 这很显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陛下,危矣。 王洋只四个字,就足够新帝彻底带入了情绪。 而王洋接下来没两天,呈上的又一封奏折,就像是给新帝讲了一个连载更新的鬼故事。据王洋推测,这一伙儿天书教余孽,大概是想拿闻宸出事作筏子,引得新帝与太后内斗,让太后在彻底绝望之下,对新帝进行最后的反扑。 那么,天书教的人,又是怎么知道这错综复杂的皇宫关系的呢?他们到底在宫中潜伏了多久? 由于大启一贯的政策,很多事情是不会对外讲,也不应该让外人知道的。哪怕是在朝堂之上,不接近权力中心的京官,都觉得新帝与闻宸是一对好叔侄,叔叔先继位,再传给侄子,准备共同谱写一段历史佳话。 只有少部分的人知道这背后的真相。 那么,是谁向天书教余孽透『露』了这些? 在奏折上,王洋是直接排除了太后、池宁一系的人的,因为闻宸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他们不可能、也不敢拿闻宸去冒险。 这不是胆子大不大,能赌不敢赌的问题,而是逻辑上无法自洽。 新帝也同意王洋的分析,再剑走偏锋,也不会偏到这样。只有闻宸真的出事,这个挑拨离间才能成功。若闻宸没有出事,那就是白费功夫。怎么想走向都是对太后等人没有利的结果,太后才不会去做。 也就是说,叛徒是出现在支持新帝的人中。 新帝根基浅薄,来京时日较短,其实并没有几个心腹,能用的人屈指可数,想要排查也是极好判断。新帝最先想到的,便是马太监马文。他和皇后的事还没有说清楚,更不用提他那个直接就与天书教有关的外室黄三娘…… 但,马太监真的有这么大的能量吗? 不见得吧? 一个钱小玉就足够把马太监压得死死的,他手上实际的权力并不大,不然他也不会向外发展,谋求缉事之权。 皇宫被御马监的孙二八管理得可以说是铁板一块,除非里应外合,否则根本没有可能啊。等等,不对,守护皇宫安全的孙太监,有没有可能被收买,或者从一开始就包藏祸心呢? 他们再一次回归到了那个中心问题之上——孙二八真就可信吗? 新帝忍不住在心中列数起了孙二八的所作所为。而当讨厌一个人时,能回想的也只会是他的错事:孙二八当年就敢在母妃的葬礼上糊弄于朕,这根本是没有把朕放在心上。他还上下串联,与人张口便可以替人谋求入阁之职。本来旗帜鲜明说要支持重判的马太监都改了口,只因为孙二八怕连累了自家外甥赵唯,想早早结案……这一桩桩,一件件,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孙太监才是真正与天书教有关的最大后台啊! 他想篡权,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不忠! 想到这里之时,新帝的脸『色』已苍白如纸,他直直地跌坐在了冷硬的龙椅之上,几次张口,都没有办法发出声音。他只感觉冷,很冷,冷到了骨头里。 池宁远在东厂,啧啧出声。 这样的前后夹击,逐步击溃,是真的太需要默契了。钱小玉和王洋不亏是针锋相对、亦敌亦友的关系,太会卡时间配合彼此了。 池宁站在孙太监的角度,唯一能想到的翻身之法,也只有…… 更加努力地加重压在闻宸身上的筹码。 但信任,真的是个很难把握的东西,它是这世间最坚固,又脆弱的东西。哪怕池宁有原君这个金手指,可以提早发现有小人作祟,防微杜渐,他也不敢打包票他和闻宸之间一定不会产生间隙。 池宁忍不住再次溜达到了东宫,听着小太子和李石美学历史,他『插』话进去,让李石美结合现在的事,给太子讲个不一样的。 这其实是闻宸第二次听到王洋与钱小玉联手狙击孙二八入阁的故事了,他的回答是一沉不变的:“我不会不信临临的,任谁说,我都会记得伴伴是为了我好。” 但池宁蹲下神,与年幼的太子持平,一字一顿的说: “并不是这样的啊,我的殿下。 “臣让石美讲这个故事给殿下,是希望殿下能明辨忠『奸』,不要重蹈覆辙。 “臣也有私心,也会有扯谎的时候。殿下可以因为水至清则无鱼而不去追究,却绝不能自己心里不清楚、不知道。” 池宁心想着,既然信任难以维持,那就换条路吧。 他对太子殿下说:“明君是不会任由人这么蒙蔽愚弄的,只有没有属于自己的脑子的人才会。” 人,永远不能失去的是独立思考的能力。新帝错就错在,他每一步都是别人给他安排好的,连怀疑的种子都是别人为他亲手种下的。破局之法是如此的一目了然,只要闻宸学会自己思考,明白欺骗不可怕,欺骗背后的目的才可怕,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因为池宁永远不会真的去伤害闻宸。 闻宸努力想了很久、很久,理解的思路却是,原来临临也是希望我能当一个明君的啊! 第48章 努力当爹第四十八天:要努力鸭。…… 闻宸上辈子的皇宫生活,委实过得有些浑浑噩噩。 在长安宫里时是个糊涂皇子,搬到东宫里是个糊涂太子,入主无为殿后亦是个糊涂皇帝。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够聪明,是个废物。 但是,废物又怎么样呢? 他收获了快乐呀。 至少他当时是这么觉得的。 不用读书,不用上朝,每天什么事都不需要他『操』心,只要老老实实、安安生生地在后宫里研究他的奇技『淫』巧,而不去试图搞事,那就是胜利,也是满朝文武、宦官内侍对他最大的期待,他完成得十分出『色』。 闻宸忘记了是哪一天,最后一个觉得他还有救的李石美,最后一次入宫面圣。 闻宸实在是有点怕这位从小管他管到大的“姐姐”,想继续寻欢作乐,不去见人,万万没想到李姐姐直接提剑冲入了他的寝宫。 他问他,可愿回头? 他反问他,为何回头? 闻宸从小就不是个勤奋人,他总是找这样那样的理由偷懒,尽可能的躲闲。做太子时,长到十四还是个半文盲,学问只会找内侍捉刀;做皇帝后,哪怕四十了依旧是个睁眼瞎,奏折只等着臣子代劳……一辈子没有出息,委实没有什么明君之相。 这些闻宸都知道,也都清楚是不对的,可他就是不想改啊。这个世界上有人喜欢学习,热爱进步,自然也要允许有人天生懒惰,不求上进。 闻宸自觉自己就属于后者。 反正他有祖母,有临临,为什么一定要当个好太子、好皇帝呢? “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李石美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陛下,曾经清亮的眼神变得浑浊,可爱的面容变得可憎,他有时候真的恨不能一刀捅死他,好让一切重新来过,把曾经那个长安宫中的小皇子找回来。 “姐姐怎么知道朕不是一直如此,只是你当初看错了人呢?”闻宸歪躺在榻上,哪怕被剑指着,也没有动摇半分。 仔细回忆起来,从长安宫到东宫,从皇子到太子,明明是好的发展,但闻宸的表现却并不尽如人意。或者说,早在闻宸不愿意搬离长安宫,夜夜惊梦,哭闹不休时,就已经预示了这未来之路并不会走的多么顺畅。后来更是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 再回首,小小的皇子已经养成了好逸恶劳、胸无大志的『性』格。 他很有自知之明,不以此为耻,反以此为荣。 众人渐渐不得不接受了这样的闻宸,甚至有大臣大胆感慨,说出了“这大概就是大启的气数”之类的话。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连池宁都放弃了。 他不是放弃了闻宸这个人,而是放弃了把闻宸往明君道上引。 闻宸当时觉得临伴伴这是总算理解了他,重生后再回想这段往事,才总算看了个分明,临伴伴这是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又不想一直和他闹不愉快,勉强他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只能放弃,换了一条路走,一条更加艰难,会让池宁背负无数骂名的路。 闻宸突然想起,忘记是谁说的了,临公公从来都不是那种会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他总能及时止损,找到全新的方向。 升官如此,辅佐君王亦如此。 在小太子培养计划失败之后,池宁就在一番痛定思痛后,快速走上了自己代掌皇权的道路。前朝后宫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斗『奸』臣,斗太后,在闻宸连续罢朝十数年的情况下,依旧把朝堂打理得顺顺当当,也算是实现了他什么事都想自己说了算的愿望。 而闻宸就这么心大的一直碌碌无为地缩在无为殿内,不去关心外面的风风雨雨,也不管任何派系党政。因为他既不想管太后,也不想做临伴伴的主,他决定任由他们高兴。 他觉得自己这叫知人善用,知足者常乐。 哪怕是在李石美终于意识到他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墙,摔剑而走的那天,闻宸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触动。 他一早就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可,这世界上不对的事那么多,依然还是有大把的人在做啊。 人生不过百年,快乐一天是一天。 闻宸的这种想法,一直维持到了有学子当街拦圣驾,指着他的鼻子,把他、太后和池宁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学子在人群中振臂高呼:“皇帝昏聩,牝鸡司晨,宦官弄权,大启这百年基业,早晚会毁于你三人之手……”这话骂得实在是有些难听,不过闻宸愤怒的点却是他觉得别人骂自己可以,毕竟都是实话,他也认,但这样骂太后,骂兢兢业业、宵衣旰食的临伴伴就过分了。 闻宸前所未有地发了火,可他很无奈地发现,自己除了发火意外,什么也做不了,他不是一个手握实权、很得臣心的皇帝,并不会有人听他的,他一同怒火,只白白让临伴伴又担了新的骂名。 也是在那一刻,闻宸终于意识到,那一天他目送李石美走时,心中为何会有一阵抽痛。当时他还不觉,现下才明白,那痛,是因为最后一个对他怀有希望的人,也终于还是失望了。 他不会再管他了。 望着李石美万念俱灰,一步步走出皇宫的背影,闻宸没有拦,也没有治罪。可李石美并不会感激,他倒宁可闻宸有血『性』些,下令斩了他这大逆不道之臣。 闻宸于夜深人静之时,扪心自问,过去的他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其实是不觉得的。 正是因为不觉得不聪明是错,不努力是错,他才会得过且过,把一手好牌打的稀烂。 这些特质放在普通人身上,也许真的是没有错的,可当他是一个皇帝的时候,他依旧既不聪明,也不去努力,那就是他的错了。 说真的,池宁其实是很不会养孩子的,他要么过于放纵,要么过度溺爱,全靠小孩子的自觉,这怎么可能茁壮成长得起来呢?更不用说池宁自己就很爱享受生活,穷奢极侈,上梁不正下梁歪。 而在闻宸正准备振作,发愤图强的时候,他重生了,回到了一切还没有开始的幼年,他看着自己肉肉的手,缓缓握住,这一回,他想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他会老实读书,自觉配合,努力去拼一把,以王洋为目标,勤能补拙! 他不想再看别人对他失望,不想再听到有人骂他身边一心为他的人是『奸』臣邪佞了。 而就重生的这段时日来看,效果还是不错的,闻宸觉得自己最大的改变,就是他至今没有让临伴伴和李姐姐失望,他们还在努力想要培养他走上明君之道。 闻宸不断告诫自己,他一定会把握机会,再不变成前世那副模样。 “殿下要不要休息一下呀?今天您已经写了好几十张大字了。”李石美打断了闻宸对往日的追忆,看着眼前也就这ibis桌子高一点的勤勉殿下,心疼的不得了。 当然,也莫名有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比他终于报复了他的渣爹后娘还要满足。 闻宸仰头,怔怔地看着笑容温和的李石美,这也是与记忆里完全不同的李姐姐。说实话,在他童年记忆里,李石美对于他来说是有一些可怕的,因为李石美永远在不断地限制他玩乐的时间,『逼』迫他去读书习字,没完没了地唠唠叨叨。哪怕长大后,他感激李石美当年不离不弃的陪伴,也知道李石美都是为了他好,他还是一看见李石美就觉得发憷。 他真的不想学,哪怕偶尔闲来无事,突发奇想想要看书打发时间,一看到李石美来,他也会为了和他作对而放下手中的书。 但这辈子真的已经不同了,李姐姐竟然会对他说,殿下要不要休息一下?可不能太辛苦,要劳逸结合啊。 他更多地担心起了他的身体,而不是他的学问。 闻宸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年到底在闹什么莫名其妙的脾气。说来可笑,最初的最初,一切只是起源于一个很幼稚的念头——是不是如果我不成为你们所期待的那个明君,你们就不喜欢我了呢?你们到底喜欢的是我,还是身为父皇独子、可以名正言顺坐上皇位的我? 池宁用上辈子的尽心尽力证明了,不管闻宸什么模样,他都是喜欢他的。他不想努力,那就任由他在后宫中快乐,他依旧会保他一生无忧。 可,闻宸低下头,这样任『性』了一辈子的自己,会不会太自私了呢? 他只一味地问别人喜欢不喜欢自己,会不会为自己付出,却忘记了问自己,那你到底喜欢不喜欢你身边的这些人,愿不愿意为他们付出呢?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愿意。 当他真的开始改变,命运也给了他回报,记忆里横眉冷对的李石美,都有了不一样的一面。这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但对于李石美来说,如今的发展却是再正常不过。 因为他就是一般家长对孩子的模样,孩子不爱学习他发愁,孩子太爱学习,他也发愁。他小时候心怀仇恨,被迫男扮女装,自然很是珍惜学习的机会,并不需要谁来监督催促。所以,从他的角度来说,他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爱学习的孩子。 太子太过刻苦,他肯定是要担心的,生怕太子走上他的老路,早早地就坏了眼睛,熬夜拖垮了身体。 关心太子,就是在关心曾经的他。 为此,李石美在时常与池宁说起小太子时,溢美之词就越来越多,直至滔滔不绝:“殿下确实不够聪明,但胜在勤勉,天生乖巧懂事,让人不忍苛责。” 巫晟对池宁提起闻宸,也是忍不住的笑:“殿下很好,喜欢我,也喜欢我的蛊。” 连祝梁都难得说了一两句好听的:“殿下根骨不佳,这辈子难学绝世武功,但这样夜以继日地努力下去,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个世界上,聪明人毕竟还是少数,不断地为了自己去努力的普通人,才是大多数。池宁喜欢的也是这样的大多数,因为聪明是天生的,刻苦却是个人的选择。不需要多少大智慧,只是过好这一生,就已经足够厉害。 听到小太子每日主动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如此充实,甚至有点过于满满当当了,池宁就忍不住和认识的人炫耀,殿下有多么多么厉害,多么多么自觉。 非常地想要秀一秀他的殿下。 这一日,在钱小玉的戏班里,池宁和王洋终于如愿见了面,把该聊的都聊了之后,池宁再次控制不住地说起了东宫中的太子殿下。 王洋听后也是不住点头,本来他已经觉得自己一场大病,身子骨大不如前,是不是该考虑考虑认命的问题,不再倔强地等待一个明君,可以告老回乡了。如今听到太子未来可期,莫名地就又有了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 他就是个赌徒,一次又一次地想等到属于他的明君。肃帝不行就天和帝,天和帝之后有新帝,新帝不行还有闻宸殿下啊。 其实小孩子要长大,说快也快,根本用不了几年,他还是等得起的。 特别是王洋自觉自己也不是什么天生聪慧之人,能有今日之成就,靠的是家人支持,自己努力,以及得遇良师益友,他天然就对与自己相似的天赋普通之人有好感。 当然,王洋也不会偏听偏信池宁的一面之词,他会找个机会自己去私下求证。 若太子真是这样的人,那他…… 就要重新考虑自己的站队问题了。 池宁一点也不着急,自家太子的优秀有目共睹,只要眼睛不瞎,就会知道该怎么选择。他优哉游哉地重新起了个话头,推荐起了自己的曾孙:“我这曾孙虽是商贾出身,却是个有才气的,一心向往名师……” “这就是您的所求?”王洋说得更直白了一些。 王洋知道池宁在王家大娘的事里出了不少力,以池宁的『性』格,直接来索取回报,也在意料之中。王洋只是没想到,池宁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许桂。 王洋见过太多太监认干儿的事,但大多太监这么做,都怀着这样那样的心思。池宁明明年纪轻轻,却好像真的只是在很认真地养孩子,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不过想想太子被教得很好,再想想钱小玉也透『露』过一二养儿子有时候真的就只是为了养儿子的想法之后,王洋不得不改变了自己的一部分偏见。 很多太监确实有这样那样的心思,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是如此,钱小玉是个特例,池宁大概也是。 “许桂是个好孩子,他救人不求回报,”池宁的脸特别大,对王洋直言不讳,“但我这个家长却是觉得亏的,所以只能由我来觍着脸求了。” 王洋哈哈大笑,他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什么样有求于他的人没有见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迂回婉转的比比皆是,反倒是池宁这么直白的很少见了,也很是有趣:“您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推辞吗?让那孩子改日来家中坐坐吧。但我有些话可得说在前头,我收徒之前是要先考教一番的,成,我就再收个弟子,不成,只能把他介绍给别人。” 恩情总是要报的,王洋其实挺满意池宁这样的明码标价,不需要他再考虑其他。 越是权利大的人,越是轻易不愿意欠人情,因为不好还。 还了许桂的恩情还不够,王洋又想着一口气连着池宁的也还了,他在走之前主动对池宁道:“连曾孙都如此好学,也不知道临公公是个什么打算呀?” 池宁笑眯眯地在心里对原君道:【您看,事这不就成了吗?】 有了王洋大佬的保驾护航,利益置换,新帝总算是松了口,同意了让池宁在理东厂缉事的同时,入文华堂绩学,一起的还有不少有名有姓的年轻太监。 这个举动让有心人嗅到了不一样的政治味道。 不过,并没有人能腾出精力去深究。因为在如今的朝堂之上,最大的事还是汪全和赵唯两个案子。最终的结果在多方不懈努力的争吵下,还是给吵了出来,大家各退一步,汪全一案如朝臣们所愿,低调处理了,但赵唯却是罪不可恕,直接发配充军。 孙二八听到圣旨时,当场吐血,晕了过去。他是万万没想到,辛苦钻营了这么一场,不仅没有保下外甥,还彻底害苦了他。 醒来后,孙二八是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是这样?怎么能是这样?! “都是王家大娘的错,都是那毒『妇』的错啊!”孙二八的姐姐在弟弟床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上了种种不堪入耳的难听之言,痛骂不休。 孙二八好像也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心想着,就是这样没错,都是王家大娘惹的祸! 于是,在孙二八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如何找王家大娘“报仇”的时候,他直接忽略了新帝对他越来越奇怪的态度。 当新帝开始怀疑孙二八不忠之后,他的手上能用的人就更少了。 池宁本有意走后宫路线,推他两个师兄入新帝的眼,却没想到,新帝已经有了主意—— 尚尔! 尚公公一路走来,是真的不容易,从过去的查无此监,到翻身发光,再到如今的备受圣宠,彻底高调。很多经历比小说都要精彩。虽然尚尔还没有彻底挤掉孙二八,但离那一天已经不远了。新帝秘密让尚尔着手去展开了对孙二八的调查,等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就要动手了。 尚尔在宫中当小透明当了这么多年,自然是不肯放过这个翻身之机,咬死了也要往上爬。 尚尔对镇南一派目前来说,还是比较友好的态度,尚尔和池宁的师父张太监生前一直关系良好,池宁想了半天,又叫来了两位师兄,私下里一起参详,想问问他们是个什么想法。 江之为:“???什么什么想法?” 他根本没想过要当御马监的掌印,他只想去当开封包青天。 俞星垂:“我对内官监更有感情。” 御马监很重要,内官监也同样重要,只要在御马监位置上的不是对他们有敌意的人就成。 最终,镇南一派在三兄弟举手表决后,达成一致,全力支持尚尔上位。 也算是个很小的政治投资了。 只是池宁万万没想到,在朝中素有正直之名的尚尔,对竞争对手用起手段来,是一点都不正直。他搞孙二八的方式只有一个核心——他根本不在乎孙二八到底有没有做错,他只知道他要打得他爬不起来。 各种有的没的的证据,都被尚尔网罗到了手中,有一些是东厂友情提供的,但这些其实还不足以让孙二八毫无还手之力。于是,尚尔给孙二八来了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当孙二八的人还在散播“王家大娘不干净了,这样的女子谁还敢要”,非常死太监风格的时候,尚尔已经带着人,直奔孙二八的私宅,当场翻出了一些提前写好、甚至已经盖了玉玺的圣旨。 别问孙二八是疯了吗,要提前这么早准备假圣旨,又为什么可以拿到只有司礼监有可能碰到的玉玺。问就是他这人胆大包天,目无法纪,连皇帝都已经不放在眼里。 矫诏之罪,重到孙二八再难起身。 这也就是传说中的假传圣旨了。 尚尔具体是怎么做到的不好说,池宁知道的不多,也并不关心。他只知道在他还没有给原君当够一个月的树时,孙二八就已经倒台了。 新帝彻底信了孙二八就是天书教余党,是他们最大的保护伞,也是他们能猖獗至今的原因。 夏下总算是完成了新帝让他追查天书教的任务。 但最终的好处却都被新帝,给安在了尚尔头上,以此来加重尚尔上位的筹码,他不仅入主了御马监,还兼领了掌握火器的三大营。 池宁私下安抚夏下:“干爹早晚给你讨回公道。” 夏下却摇摇头:“这样的荣誉,儿子不要,也不想要。”他莫名觉得尚尔这样胡搞,只是一时风光,肯定要给日后埋下隐患。他倒是挺高兴的,尚尔替他担了所有的名声,以后就不用再怕被人旧事重提地来骂了。 孙二八得到了秋后问斩的处罚。 成为了大启历史上,为数不多,没有被发配旧都养老,而是直接严惩了的太监。 池宁带着原君特意去了菜市口,眼睁睁看着孙二八咽了气,为的不是别的,只是怕这家伙执念太深,惹来麻烦。幸好,孙二八好像也没有那么留恋人间,一刀下去,碗大的疤,死了就是死了。 新帝觉得他这是办了一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大好事。 朝臣们却只感觉到了一阵阵的心寒,觉得新帝太不念旧情。 人就是这样双标的动物,他们可以喊孙二八罪该万死,但作为孙二八效忠、并互相扶持着度过艰难岁月的主子,新帝却不可以成为这个落刀之人。 可惜,新帝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孙二八之死并没有被讨论许久,很快就被新的八卦压下了风头。有些人就是这样,连死都占不了大多的注意。 现在全雍畿最热议的,是许桂有意求娶王诗。 许桂是何许人也?自从他认了王洋当老师之后,他就再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几乎是一跃成为了雍畿最受欢迎的超级新星。人人想要与之相交的下一代名臣接班人。 而王诗……孙二八死了,他对王诗的污蔑却并没有消停,几乎人人都认了那一句:这样的女子,谁又会娶呢? 许桂在这个风口浪尖站了出来,掷地有声,他娶啊。他心悦王家大娘许久,明知是自己高攀,但他还是想试试问一句,佳人肯否垂青。 第49章 努力当爹第四十九天:【一更】三年…… 这一日池宁和原君俩人又在梦里做树,因为池宁又有事求了原君,这便是报酬。 他们做树,是做得十分真实的那种,有阳光,有雨『露』,乃至从树根往上输送来的营养,都是样样不落。有些时候,池宁甚至不觉得自己是在梦里,他感觉这情况更像原君施法,只把他的身体留在了雍畿,而让他的灵魂去了千里之外。他们一起扎根在十万大山之中,享日月精华,看云卷云舒。 说真的,要不是池宁做了这么多晚的树而没有半分不适,他都不敢相信他竟会有这么平静的一天。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心如止水,再没有了功名利禄,只有一片天地澄净。 他变得都不像他了。 原君对此不敢苟同:【抢灵气最多的就是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变了。 池宁这才恍然,原来是这样,做人时,想活就需要钱、需要权;如今做了仙树,想要活只需要天地灵气。他还是那个他,还挺好的。 【那感恩原君不与我计较,让渡灵气给我。】池宁总是这么的能屈能伸,嘴比蜜甜。 原君晃了晃小树枝,仿佛在挥手:【一点小事,不足挂齿。】 然后,池宁就继续心安理得地做起了吸收着最多灵气,但看上去却最瘦弱的一枝分枝,当树真的很快乐。 以前池宁总觉得草木都是安静的,等他做了树才知道并非如此,至少他和原君这棵树是不会安静的,大多数时候都一直聊天。这天聊的就是许桂在京中闹出来的大动静。 池宁的第一反应是,若许桂和王诗真的成了,四舍五入,他岂不是又白得了一个老儿子? 原君一时间都没明白池宁在说什么:【什么?谁?】 【王洋啊。】池宁很认真地掰着枝头的树叶,给原君算了算,许桂是他干儿子许天赐的孙子,王诗是王洋的侄孙女,两家若结秦晋之好,那许天赐与王洋就是平辈,他不就约等于是王洋的爸爸了吗?没『毛』病! 【……有本事你把这话去当着王洋的面说一遍。】 池宁立刻咸鱼躺倒:【不,我没这个本事。】他只是一根弱小无助却能吃的树枝啊! 池宁真的也就只敢和原君说笑,并没有实际行动的心思。朝堂之上,互相联姻的多了去了,关系比他和王洋还要错综复杂的也不是没有。要都这么较真地算,那就『乱』了套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懂得各算各的,心照不宣。 就好比晋朝时,武帝先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太原王氏,又把自己的女儿指给了卫家之子,偏偏王卫两家是儿女亲家,辈分『乱』得一比。 但这就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很多东西都不能深究。 比起辈分,其实池宁更加困『惑』的是:【您说我是不是无意中得了什么奇怪的技能?要不为什么旁人解决完事情是加官进爵,我却是点一对成一对的当起了红娘?】 从池宁回京开始算起,他二师兄仙仙当了内官监掌印,尚尔兼职了御马监掌印,连夏下都小升了半级。他呢?先是充盈了新帝的后宫,后又促成了静王世子与司徒大将军独子的订婚,现在眼瞅着连只有十四的许桂,都因为他而与王家大娘王诗结了缘……要是哪天他大师兄江江或者干儿子苏辂跳出来对他说,他们也要谢谢他的成全什么的,池宁都不会觉得意外了。 【许桂暂且成不了。】原君再次额外开恩,给池宁免费剧透了一波。 【啊?别啊。】池宁抱怨归抱怨,其实还是挺希望许桂能和王诗有个好结果的,看着两个小孩过家家似的谈恋爱,也挺有乐趣的。池宁生怕原君横加阻拦,立刻安利起了这对小年轻的美好爱情,【您看他俩多般配,女大三,抱金砖,许桂肯定不会辜负王诗的。】 原君拿池宁没办法,解释道:【不是我不同意,也不是命运,是……】 王家大娘不同意啊。 倒也不是完完全全的那种没商量似的不同意,而是,怎么说呢,王诗很感谢许桂一而再、再而三地站出来为她解围,但想到那一日江公公来她家中说过的话,她就不觉得许桂是因为喜欢她才会求娶她。 她信他这一刻想娶她的心是真,可那不是出于喜欢,只是因为他人好罢了。 先不说她本身就比许桂大了好几岁,只说许桂那日误打误撞救了她时,都没意识到赵唯准备对她做什么丑事,就能证明许桂还是个没开窍的孩子呢。 在王夫人几次来问后,王诗才说了心中真正的想法:“许桂很好,人好,心好,学问好。若再晚遇上几年,我未尝不会动心。可偏偏就是如今,我们遇上了,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为保我的名节,便要与我成婚,若日后等他明白了夫妻之事,肯定是要后悔的。” 王诗不觉得自己差点出事就怎么了,但她堵不住世人的嘴,也害怕许桂如今的意气,只是出于对未来的无知。 王夫人这才明白了王诗介意的关键点在哪里。 她回去与丈夫王洋一说,差点笑出声来。与王诗的观点不同,王夫人本来是不太满意许桂的,因为他的商贾出身,因为他祖父认太监当爹,但在听说了许桂其实不通人事后,王夫人反倒是高看了许家一眼:“十四岁家中还没有给安排通房,可见也是清正之家,没那么多乌的糟的。” 王洋听说过许天赐当年得赐秀才功名一事,倒是能把许天赐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大概是希望孙子能专心科考,不被外物分心。” 王夫人可不管是因为什么,她只道:“这样的人多难得啊。”有些时候,也不只是男子在追求女子的“无知”,女子里也有喜欢男子是个雏的。 “但大娘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王洋想的更多一些。 “你是他的老师,日后说不定会是他的座师,他若和大娘成了,有咱们看着,怎敢辜负?”王夫人是越想越觉得这事可行。许家身份低,这样才好拿捏。许桂又拜了自家老爷为师,师恩便是父母恩,兜兜转转,大娘可就名正言顺与他们做了一家人呢。“才子美人,一段佳话啊。” “你就知道他是才子了?”王洋瞥了一眼老妻,他就知道,她一直在耿耿于怀他当年娶她时,已有过通房的事。 “我还不知道你?”王夫人嗤笑,“他都被你收做徒弟了,若没有一些真才实学,哪怕是再大的恩情,你这头犟驴都是不肯松口的。他既然是个好的,未来大有可期,我们提前伸手,可是捡了个大便宜呢。” 王洋想了几天,终还是觉得确如老妻之言,合该试试的。 这一日王洋教完学生,便把许桂单独留了下来。许桂以为老师是打算考他学问,很是忐忑了半天,几个师兄弟里,他是入门最晚的,总怕自己差了师兄们许多,会让老师觉得他愚笨,不堪教化。给自己丢人也就算了,他不想推荐他来的曾祖父脸上无光。 没想到王洋留人不是为了考学问,而是直言不讳地问,你到底懂不懂娶了大娘,会受到别人怎么样的恶意揣测。 人言可畏,如刀杀人。 “学、学生知道的。”许桂愣了一下,就磕磕绊绊的说了起来。他只是迟钝了些,并不是真的不懂这种事,更不用说池宁前些天特意让人给他送来了避火图,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但,他想娶王家大娘,和这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欣赏的是她的坚持,是她的勇敢,以及那一日曲水山庄里让他久久无法忘怀的容颜。 说实话,许桂其实也是在心里鄙夷过自己的,没想到他也是这样一个“见『色』起意”之人。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只见了王诗一面,就对她魂牵梦绕,觉得再不会有比她更好看的人。 王洋明白了,他这个弟子怕不是有点瞎。哪怕他喜欢自家孩子,他也得客观地说一句,他家大娘确实清秀耐看,但也没有闭月羞花到让人一见钟情的地步。许桂却能觉得大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子,这不是眼瞎,就是他真的喜欢她。 就好像他不也觉得他的老妻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吗?感情的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王洋长叹一口气:“改日让你祖父,不,邀你……池临来一趟吧。” 这个“曾祖父”是真的说不出口。 池宁接到王家摆上台面的邀请时,就知道事情大概是成了,但他比较奇怪的是,王洋并没有叫许天赐,反倒是先邀请了他,看来应该还是要有一些周折的。于是,池宁特意先去和许天赐说了一下:“你心里是个什么章程?” “我我我我,我能和王大人当亲家?”许天赐一张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嘴巴长的老大,连皱纹都被撑的少了许多。 “成不成还没定呢。看你的样子,你是不嫌弃,没有意见咯?” 许天赐给了池宁一个“是您疯了还是我疯了”的眼神:“我为什么要嫌弃?”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那可是王洋啊,现在的哪个读书人,不想成为王洋那样的人呢?说的再简单点,王洋可是许天赐心目中的男神偶像。 “你听说过王家大娘的事吧?”池宁不得不多嘴。他可不想等许桂把人娶进门了,许家再来给他找事,那可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听过的,听过的。”许天赐不断点头,“全京城现在还有谁家不知道的吗?但那又如何呢?” 对啊,那又如何呢?池宁满意了,给了儿子一个笑脸。 得了许天赐的准话,池宁这才应邀登了王家的门。王家一如王洋这个人,连气派都气派的中规中矩,多一分则奢,少一分则陋,把标准线卡的刚刚好。池宁就喜欢和这样保持中庸的聪明人交朋友,既不用担心哪天被对方卖了,也不用害怕被对方连累。 在池宁与王洋一番沟通后,他才终于明白了王家的意思。 求娶佳人是有条件的。 大启开国时,因为人口问题,一直在鼓励早婚早育,男子十三四五便娶妻的比比皆是。但现在毕竟不是当年了,十四的许桂在王洋看来还是太小了。而且,许桂就是个秀才,想配王家女,身份可是有点低。 “那您的意思是?”池宁心里已经开始谋划着能给许桂安排个什么官了,给个锦衣卫千户够不够?百户确实是有点辱没王家大娘了。 “今年的恩科,许桂还不到下场的时候,但三年之后的大比……” “哦哦。”池宁在心中很没有诚意地惭愧了一下,大佬的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样,他只想着走歪门邪道给许桂一个官,大佬却是想走正统的科举,“那我们便以三年为期?三年后,许桂高中进士之时,就是媒人登门之日。” 三年时间,男女双方都等得起,有缘自会成全,无缘也就不要再提。 “可。” 两人击掌为誓,终达成了两家之愿。 事后,许桂也在池宁的点拨下,知道了他和王家大娘之事的症结所在,不是身份、地位乃至年龄的悬殊差距,而是王家大娘不相信他真的喜欢她:“她、她这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池宁耸耸肩:“这我去哪儿知道?”他可没空真的给人出主意参详,去当媒人。 要想娶人家,就自己努力。 许桂还真老实,说让回去自己想,就真的回去琢磨了。思来想去,辗转一夜,总算是鼓起勇气,做了一件他自己觉得简直胆大妄为到不可思议的事。 他…… 给王家大娘写了一首诗,然后想方设法托人给王家大娘送了过去。 池宁听后都惊了,太纯情了,他快要被蠢哭了好吗?恨不能抬手去敲许桂的脑门,我告诉你的意思,是要你当面表白啊,有什么话说清楚了不就好了?写诗能顶什么用?虽然池宁没有过男女之情,却意外的在这种事情上是个直球派。 原君默默停下了自己写诗的手。 但更让池宁看不懂的是,许桂这样含蓄到让人想抽死他的举动,王家大娘反而觉得刚刚好。大概是因为经历了不太好的事,许桂小到约等于没有迈的步伐,偏偏让姑娘放了心。诚心诚意地和他通过信件交流了起来。 很多年后池宁才知道,他以为许桂写的是情诗,其实许桂连那一步都没到,是更加卑微的一句暗示:山有木兮木有枝。 池宁也是在那个时候才恍然领悟了原君的闷『骚』。 什么做树,当枝,原来还有这个意思。 王家大娘看着那封写了短短七个字的小信,勾起了唇角,欢喜无比,一遍遍挂在嘴边念:“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原来,他是真的喜欢她啊。 一来二去,许桂和王诗这对快乐笔友就渐入佳境,真的谈起了恋爱,哪怕他们再没见上一面,仍能在提起彼此时,脸颊微红,心驰神往。 对此,池宁只能说一句,他老了,看不懂年轻人的爱情了。 但许桂却仍觉得自己真是太大胆、太大胆了,天哪,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样的“登徒子”,太孟浪了啊。 可又忍不住想到心中的佳人,颤抖着写下了又一封试探之言: 三年之期…… 王家大娘很喜欢这种每一步都是自己在把握,整个过程由她来做主的感觉,世间的爱情大抵如此,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回,她总算真正大着胆子回了一句: ……许你白首。 就,还挺甜的。 第50章 努力当爹第五十天:【二更】白马过隙…… 一转眼,便是三年后,如今已是念平二年。 是的,终于有全新的年号了,当今圣上这个新帝也不新了,大家更爱叫他念平帝。 池宁也已经从一个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小公公,变成了别人口中芝兰玉树、积石如玉的青年。因着与大师兄江之为的配合,两人联手侦破了几起震惊全国的大案,而让东厂之名变得好上了不少。当然,东厂的洗白,主要还是靠对手西厂的衬托。 这两年西厂就像是吃了枪『药』,四处点炮,拉走了朝臣和百姓大多的仇恨值,有些时候气急了,总忍不住会说上一句,呸,什么东西,还不如东厂呢。 这么说的人多了,东厂不好也要好了。让池宁乐的,都已经想要给“恩公”马文立个长生牌位了。 不办案的时候,池宁就都是在文华堂中读书。 他真是实打实地当了三年的老实学生,跟着王洋等大佬读史明智,作诗明志,如何批改奏折更是学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能真正得到一回实战的机会。 所有人都看出了念平帝对池宁的小心眼,池宁…… 池宁只能继续上课,不见丝毫怨怼,整个人都沉淀了下来,再没了少年的锐利,简单来说就是,他变得更加圆滑了。当然,池宁心里到底和原君诅咒了念平帝闻恪多少回,那就只有池宁自己知道了。 【三年之后又三年,他怎么不去死?!】池宁无数次对皇帝起了谋杀念头,幽幽的对原君道,【我掐指一算,殿下也小十岁了,是个大人了呢,可以称帝了!】 原君也很痛快:【可以,你当树百年,闻恪今晚必暴毙。】 【……倒也不必。】池宁不是不想当树,而是觉得念平帝不配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念平帝自己就能把自己作死,池宁觉得他已经不需要等太久了。 只三年的时间,念平帝的名声就已经跌到了历史最低,不得民心的程度比他爹肃帝更甚。其实严格说起来,肃帝只是在男女问题上有些奇奇怪怪的『操』作,朝堂政事可没怎么耽误,算得上是一个勉强及格的守成之君。 念平帝就不同了,虽然国力不进不退,但在有心人的宣传下,不进步,那就是退步啊。现在街头巷尾都在暗示,是念平帝无德,才会招致种种灾祸。 老实说,翻开历史看一看,哪个年月没有天灾**呢?这与皇帝的人品没有多大关系。但偏偏百姓就是爱这么联想,一旦假说流出,就会控制不住地往念平帝身上招呼,连朝臣现在都有点这么觉得了。当然,他们不敢直接和念平帝说,只撺掇着念平帝改年号,因为年号不吉利,才会导致流年不利。 念平帝已经在朝堂上因为这种言论发过好几次火了,“念平”是他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谁也别想改! 今日文华堂下课早,王洋溜溜达达就去找了念平帝,他对年号没啥想法,只是开始了老生常谈的话题,再次暗示太子殿下已经快要十岁了。 可以入阁读书了。 文华堂建立之初,本是给东宫太子学习的地方,后来不断加塞,变成了皇子公主乃至藩王世子都能来学习的地方。再然后又有了入司礼监的太监来跟着大儒阁臣们镀金,刷履历……总之就是在给储君培养未来的班底。 但大启没有硬『性』规定过皇子们该几岁入学,民间一般也是六岁到十岁不等,念平帝就靠着这点,一直在拖,始终不想让闻宸正式开始读书。 任王洋怎么暗示,念平帝就是不接话,这一日也是如此,他又给岔了过去。 池宁从原君口中知道王洋又一次失败后,撇撇嘴,念平帝这么不给面子,那可就别怪他要动大招——去太后耳边嚼舌根了。 池宁对太后告状告的很直白,上面那位怕是又不死心了啊。 这三年池宁和太后始终没有利益争端,反而是一根绳上的两个蚂蚱,很是紧密团结,说的话就放肆大胆了一些。 太后垂眸:“哀家知道了。” 给了念平帝重新展开斗争动力的,是姬簪两年多前给他生下的儿子。姬簪因此受封了贵妃,儿子成了人尽皆知的极为受宠的四皇子。 念平帝的孩子里,夭折的没入序齿,还活着的都去了南宫念经,只有四皇子养在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天知道姬簪是从哪里整来的这么一个便宜儿子。 反倒是刘皇后的孩子到最后也没有保住,当时宫里很是闹了一番风风雨雨,但最终的结果却是,皇后在栖梧宫中“养病”,贵妃同四妃协理后宫。 姬簪和她同期的小伙伴们现在都身居高位,正式开辟了后宫战场。除了姬簪因着四皇子生母的身份地位无可动摇以外,其他人不是今天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明天西风又压倒了东风,明争暗斗,玩得不比朝堂差上多少。太后不怎么管事,但她一出手,必然是平衡势力,让这些后妃能长长久久地玩下去。 静王听说念平帝的后宫至今还热闹的时候,都有点佩服池宁当初的主意了。他那时候同意后院起火这个招数,只是觉得能解一时之围,万万没想到这火可以烧得如此持久。 后宫是如何争斗的,池宁并没有仔细打听过,也不怎么上心,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姬簪当年是没有怀孕的。 这孩子百分百不可能是念平帝的。 也不知道念平帝哪里来的信心,会觉得这是他的亲儿子。三年里,除了四皇子,后宫之中再无所出,人人都说是姬簪妖妃祸国,把着皇帝让他不能雨『露』均沾。念平帝也任由这个说法蔓延,而不去制止。比起当不了一个男人的没有尊严,很显然被扣个昏君的帽子对于念平帝来说更能接受。 池宁对这种重视虚名的态度嗤笑。 他算是服了念平帝了,很想看看他到底还能闹出多少花样。念平帝也确实没让池宁失望,他要请所有的藩王入京。 名义上是说给太后过正寿,实际怎么回事,谁知道呢。 【他也不怕被这些兄弟生吞活剥了。】池宁真不知道念平帝的脑子是什么构成的,竟然敢请藩王入京?他如今这么糟糕的名声到底是怎么来的,心里没有点数吗?太后肯定是出力颇多,但太后也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很显然是还有其他势力在搅浑水,巴不得搞死念平帝。 在这个不知道谁是敌谁是友的紧要关头,请藩王入京能干什么?念平帝总不会天真地想着要撤藩吧? 他要是真的这么勇,那池宁倒是想敬他是条汉子了。大启的皇帝就没有不想撤藩的,可惜至今都没能撤成,就足可见这里面的水有多深了。念平帝不作死自己都对不起他这么卖力。 【想知道?一起做树,我告诉你。】原君无时无刻不在和池宁兜售着跟他一起做树的理念。 池宁对此也很是想不明白,他不得不发出了灵魂深处的问题:【……您为什么总想着要我变成树,您就不想自己变成人吗?】 【人有什么好看的?】原君在心里皱眉,他至今仍觉得人都很丑,池宁除外。 池宁没敢反问,那树又有什么好看的呢?但他就是这么觉得的,当树的时候他确实能获得心灵上的平静,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他看不懂树到底有多美。他只能说:【我喜欢啊。】 原君愣了许久,才终于给了一句:【容我想想。若你实在是喜欢,倒也不是不可以。】 池宁:???喜欢什么? 第42章 努力当爹第四十二天:曲水山庄杀人事…… 池宁对破案不感兴趣, 对调查清楚到底谁杀了人也没有执念,他想的更多的是, 如何才能把这件凶杀案引向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 死者汪全,是翰林院属官汪禄众多儿子中的一个, 他唯一比较值钱的点也就是占了个“嫡子”的身份,但他既不是嫡长子,也不是最小的嫡幼子, 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而且, 汪禄之前就是个雍畿小官,小门小户的, 对嫡庶都并不是那么看重。 这一回的曲水诗会, 汪全是和他的兄弟姐妹们一起来的,如今这些人正吵闹着要让凶手杀人偿命。 并把矛头直接指向了另外一个翰林属官范进的子侄身上。 范进与汪禄之前在内书堂大打出手的八卦, 人尽皆知。两家的小辈这回又一起出现在曲水诗会上,目的更是一目了然——太监孙二八的外甥赵唯是曲水诗会的常客。 孙二八不像池宁和钱小玉, 他不喜欢到处认儿子, 但是他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生了个独子叫赵唯。孙二八很是看重这个外甥, 跟当亲儿子养的也没什么差别了。孙二八一人得道,全家鸡犬升天,赵唯最近炙手可热的程度是所有京城衙内都无法比拟的。 汪家兄弟和范家子侄为了在赵唯面前“争宠”, 也因为两家大人发生过的冲突,而早生嫌隙,在诗会还没开始之前就闹了很多不愉快。 他们是前一天晚上就入住曲水山庄的, 据汪家人说,就在昨晚,汪全还和范家人唇枪舌剑了一番。 两家雇人互作的嘲讽诗,就赤-『裸』『裸』的写在曲水山庄的诗壁上。 现在汪全死了,汪家自然觉得是范家人所为。范家则觉得汪家是在无中生有,红口白牙污人清白,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两边眼瞅着就要聚集人手,发生械斗,幸而东厂来的及时,这才没有让事情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池宁却啧了一声,来早了,要是他们真打起来了自己再来,就可以直接拿下,不用先费劲儿破什么案了。不过,池宁转念又一想,不对,他来的还是正正好的,真打起来了,指不定要出多大的事。东厂纵使来了也不好拉架,真再死几个,又被新帝知道他和东厂的人就在隔壁,指不定要怎么借题发挥。 怪不得这回原君要出言提醒,这位爷之前的套路的明明是池宁问他才会开口,池宁不问是绝对不会多嘴的。 再次感恩原君大人。 池宁顺便思考了一下,到底是该顺势把凶杀案扣到范家头上好些,还是说汪家在贼喊捉贼、意图污蔑,亦或者说赵唯嫌疑最大把他拉下水,才能利益最大化…… 当然,池宁此番思考的,只是提出一个质疑,而不是定罪。他只是想借此建立一个联系,让几家大人出面来求他。 就在池宁举棋不定,只是以雷霆手段先压住了闹事的两家人时,江之为也撸着袖子赶到了现场。他本来没和池宁过来看,是听说隔壁发生了命案,这才兴冲冲地拽着二师弟俞星垂来凑热闹的。 师弟不想当大启第一包青天,他想啊! 江之为当年的第一份的差使就是在宪台,是他哭着喊着和师父张太监求来的,他说想去一展抱负,结果却被现实的铁锤毒打的差点没从地上再站起来。也就是仰仗有个好师父,这才得到了去南宫的起复之路。 但江之为并没有因为这段失败的经历而放弃心中的理想,这些年他一边当着海子提督,一边依旧在一门心思地琢磨着该怎么去平世间不平之事。 如今,总算给了他一个舞台。 更妙的是,如今这个现场是归他小师弟在管。池宁肯定不是在场人中官最大的,但在没有其他势力介入之前,东厂就能说了算。 江之为没好意思对师弟像对师父那样撒泼打滚的求,但眼睛里的意思还是一样样儿的:让我来吧,让我试试,我一定可以的,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既像没断『奶』的小狗,又像夏日里最聒噪的蝉。 池宁为求清净,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后,还是允了师兄越俎代庖,带着锦衣卫先去自顾自的玩一会儿探案“游戏”。 江之为不觉得这是个游戏,做得是有模有样。他在掌权的第一时间,就下令封锁了案发现场,亲自去查看了已经被打捞上岸的尸体,又带着山庄的负责人沿着曲水一路往上,想要找到第一凶杀现场,他还指挥锦衣卫去找了目击证人、死者的朋友、随从等一众相关涉案人员来录口供…… 面面俱到,煞有介事,仿佛他一辈子都是在为这一刻准备着。 俞星垂和池宁站在一起只是看着,小声说小话:“虽然知道这不是你的安排,但老大看起来兴致很高,你做得不错。” 俞星垂也对之前连累江之为陪他们蹲诏狱的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想要补偿,就来敲小师弟的边鼓。你看他“玩”的多开心啊,再给他点时间和机会呗。 池宁也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意外收获,不过他颇为赞同二师兄的话。于是,他便让苦菜动身回了京城,去找夏下,把这件事和刑部过一个明路。 在京城附近出现凶杀案,会牵涉其中的管辖衙门总是错综复杂。 一般来说,如果涉案的只有普通百姓,且案子只是最正常、传统的那种凶杀案,那就是顺天府尹的事。 但,京城这一亩三分地的,达官显贵多如过江之鲫,大多的案子都不简单,不是涉案人员不简单,就是他们的家属不简单,甚至凶手的身份也可以依例牵扯出多方势力、多种关系。人人都好像能用狗血人生书写一本畅销戏本。 于是到了这一步,涉入其中的部门就有可能是六扇门、大理寺、刑部乃至宗人府了。由涉案人员的主要身份和社会关系,来决定最后交由哪个部门处理。 极特殊的情况下,坐忘心斋和神宫监也有可能介入,好比上次的月老祠事件。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直接被锦衣卫接手。准确地说,是当锦衣卫想要『插』手某个案子的时候,那案子基本就是他们的了,其他部门只能是协助,而无法担任主审。 这是由锦衣卫这种谍报机构诞生之初的特殊『性』质所决定的。 而如今的锦衣卫,俨然已经是东厂的小弟了,这种可以空降的查案权,自然也就平稳让渡到了东厂手上。锦衣卫只需要听命行事,东厂最大。 特别霸道不讲道理。 池宁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作为直接竞争对手的西厂,西厂这个新建立的缉事衙门要是来抢,他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种不得不亲自给自己树立一个对手的狗屁倒灶事,真是惹人生厌。 池宁唯一能做的,就是先从刑部走个手续,至少拥有一个更加合法的名头。虽然这玩意儿在锦衣卫和两厂看来和擦屁股纸也没什么区别,可事后若真的闹到了御前,对于守礼的新帝来说,肯定是池宁更占理的。 “你真就放心让老大这么瞎搞?”俞星垂的口音在经过多天的适应后,已经重新回到了流畅的官话频道。他这人就是个变『色』龙,总能快速融入到任何一个地方。 “不管他调查出什么结果,都不会影响我。”池宁敢这么说,自然是有这么说的底气。 “又是你的神树保佑?”池宁在东厂大搞封建『迷』信这个事,俞星垂也已经听说了。他不好说师弟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但也能猜到池宁这么做肯定有池宁的理由,不会是毫无缘由的。但他还是希望师弟能悠着点,这个世界上哪来的天降馅饼呢?池宁在人力所不能及的领域『乱』来,让无法保护他的他,多少感觉到了些许的不安。 就像池宁觉得他两个师兄是奇葩一样,从俞星垂的视角来看,他这一个师兄一个师弟也都是胆大之辈,他简直要为他们『操』碎了心。 “是神木。”池宁强调了一下说法,“以及,我心里有数。” 原君只会被池宁用在刀尖上,或者……贪图享受行个方便的时候。池宁并不会事事依赖原君,因为他不会允许自己去依赖任何人。 第一千遍一万遍地讲——人能靠的只有自己。 这一回的案子也是如此,早在带着人到了曲水边的时候,池宁就已经有了破局之法。他既不用去当个仵作让尸体“说话”,也不用抽丝剥茧,推理演绎,他需要做的只是去问问目击执就可以了。 知道真凶,和对别人提出一个合理的犯罪嫌疑人,这两件事并不冲突。真相并不重要,但池宁还是需要先掌握真相再说其他。 执,说不常见确实不常见,但要说常见倒也可以很常见。 至少此时此刻,池宁一眼就锁定了真正对他有用的“人”,那是一个藏在人群中,看上去几乎与普通女眷一样的人形执。她面若秋月,『色』如春花,一身轻纱薄裙,钗环云鬓,死时年纪应该不大,『性』格很是活泼大胆。如今就正好奇的挤在人群之中,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眼神灵动得很。 要不是看她裙角带血,时不时地与人重叠,真的很难判断出她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个“执”。 池宁在人群中看了对方许久,那女执才终于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明白了池宁是能够看到她。等池宁特意走到了无人的假山之后,她就赶忙愿者上钩地追了上来:【小孩,你能看见我是不是?你能看见我!】 【我虚岁马上就二十了。】池宁对自己的年龄十分介怀,总是习惯『性』地虚报作假。 【那,这位小友?】女执很会变通,不知道比内官监衙门口那个整天只会上吊的行止机灵了多少倍,【我叫莺娘,你呢?】 【我叫池宁。】池宁点点头,【你看到是谁杀了汪全吗?】 【谁?】 【就曲水流尸的那个尸体。】 【哦,他啊,看到啦,全程我都有看到。】莺娘撇撇嘴,【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流里流气,我看到他威胁人说‘我既可以打死你的族人,亦可以打死你’,还对别的姑娘动手动脚不尊重……我本来正准备找个机会好好吓吓他呢。没想到他就这么死了,哈,活该!】 池宁点点头,和他猜的差不多。 在这种不见悲戚的凶杀案里,死者十个里有九个,都不是什么好人。大家惊恐的只会是自己会不会死,亦或者自己会不会被误当作凶手,总之,是不会有同情在的。因为他们都觉得死者该死。 有些人渣根本不配让别人为他偿命。 不过,人渣归人渣,案子是怎么回事还是要知道的。池宁这一回的运气是真的好,有如神助,也应了那支大吉之签,他本只是想从女执口中知道一些案件线索再进行反推,万万没想到对方目睹了整个过程,这可太好了。 【能告诉我吗?】池宁冲着莺娘微微一笑,这一贯是他想要得到什么的时候才会有的笑,既不会显得谄媚,又能讨人喜欢。人畜无害,无往不利。 【不能。】但今日终还是折戟于此。 池宁:【……】说好的顺利呢!!! 【除非……】莺娘自然也不是无欲无求,要不然她也不会变成执,更不会跟上池宁来到这里了。 池宁很懂地点点头:【我帮你完成心愿,你告诉我真凶和你看到的所有内容。】 【成交。】莺娘也是个痛快执,或者说很多执在死后都会变成这样,不是反应迟钝,就是头脑简单。很多时候和它们都是讲不通道理的,直来直往更方便一些,也更对池宁的脾气:【你的心愿是什么?】 【杀了狗皇帝!】莺娘瞬间红了一双眼睛,身上的血气开始四溢,这样的她才更符合话本里的厉鬼模样。北风乍起,猎猎作响。 池宁没想到莺娘是这么一个有理想的执,但他还是只能遗憾地告诉她:【我确实有意让他死,但不是现在,我还办不到。】 其实是可以办到的,让原君杀了新帝就好了,扶小太子闻宸登基,故事结束。 可这样的痛快,却并不能解决人心,也无法应对随之而来的朝堂动『荡』。有些东西是不需要证据也不需要理由的,闻宸前脚被册封,新帝后脚就死,是个人都知道这里面有问题。而且,周边还有各少数民族政权在对大启虎视眈眈,频繁地更换皇帝,对大启来说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更不用说闻宸殿下实在是太小了,他哪怕真的能登基,政事也是太后说了算。 池宁只能等。 【杀了狗皇帝。】莺娘进入了复读模式,就像内官监的行止,一旦被触到了哪个执念的底线,它们就会显现自己不是人的一面,【杀了狗皇帝。杀了狗皇帝。杀了狗皇帝。杀了狗皇帝——!!!】 声音尖锐刺耳,好像要把人的耳膜都叫破。 池宁却能像没事人一样的站在那里,因为他有原君给他开挂,不仅不怕莺娘的洗脑,还能反洗脑,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直接打在了莺娘的心头:【我都说了,我办不到。你要是再不好好提条件,我就要走了,你一个人在这山庄里继续孤独着吧,你的冤情永远不会得到平反。】 “冤情”二字,终于成功扼制了莺娘的暴走,她就像是卡住了般,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你怎知我有冤情?】 池宁心说,你这情况就差写在脸上了好吗?不管是不是真的愿望,从你的角度来解读你的人生,那必然是天下人尽负了你的。池宁只是顺势而为,但嘴上说的却是:【若不是有重大的冤情,你又怎会做出想要弑君这种决定呢?】 莺娘瞬间崩溃,号啕大哭了起来。执就是有这点不好,情绪很容易大起大落,让人等得不耐烦。 但池宁还是耐心等了下去,他告诉自己是因为他需要解决汪全的案子,所以他才会等,决计不是因为莺娘哭得实在是太伤心,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最后甚至流出了血泪,滴落在深褐『色』的泥土之上,再不见踪影。 【你总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才好帮你,对吗?】池宁缓缓开口。 莺娘慢慢平复了情绪,讲起了她的过去,她讲得有些模糊,颠三倒四的,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年生人,又在哪年死去。这很显然不正常,但池宁没有在意,只是听她说完了所有的故事,然后自己在心里总结归纳了一下。 说来也是个简单的往事。 莺娘本是小官之女,自小与表哥定亲,两家大人以玉佩为信,约定了十年之期。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莺娘才长到二八年华,还未出嫁,表哥一家就蒙受不白之冤被下了大狱。她想去救人,最终却也只是说通了家人设法狸猫换太子,把表哥用死囚换出,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他们家仁至义尽,全了血脉亲情,却是绝不会让女儿和这样没有未来的人成亲的。 莺娘表面答应,背地里却已经打定主意,要与表哥私奔。他们约定在腊月十八那晚分别离开京城,月上梢头,在京外的曲水旁等候重逢。 结果莺娘却没能等到她的情郎。 不是郎心有异,而是她遇到了劫匪,被先『奸』后杀,埋在了曲水旁,再不得离开这方寸之地。 山中无岁月,莺娘已不知道被困在此处多少年头,她忘了很多事,只记得与表哥案情有关的东西。她是越琢磨越觉得这都是皇帝的错,应该杀了那狗皇帝。 池宁被对方这种冤有头债有主的思路惊了,这也追溯得太源头了。 不过,池宁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不管皇帝到底有没有问题,从莺娘的情况来看,下令处死他表哥一家的皇帝肯定早已经化作了一抔黄土,不会是如今的新帝。 莺娘的爱人、仇人都已经消失在了历史里,只有她还留在原地,等着一个不会来的人。 但池宁直接这么和莺娘说,她肯定是不会信的。她要是信,早就该在曲水山庄人来人往的活动里,明白时间的残酷与流逝,自行散去了。可是她没有,所以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池宁也就懒得浪费口舌,只是直接换了个思路:【你不想我帮你表哥申冤吗?】 【你可以?】莺娘涉世未深,果然跟着池宁的思路走了。 【我可以试试。】池宁心想着,我完全可以骗你,当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也不想骗人,【只要我知道你表哥姓甚名谁,他若活着,我自可以为他伸张正义。他若死了,那我也可以为他翻案,让他沉冤得雪。你看这个交换条件怎么样?】 莺娘最看重的自然还是她的表哥,忙不迭地点头同意了,她叫他周生,是她的未婚夫婿。 【你要去看卷宗找人吗?】莺娘有些地方很糊涂,有些地方又异常地清醒。 这种大海捞针找人的模式,自然是不符合池宁想要的办事效率的。他……再次祈求起了原君,大佬帮帮忙! 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原君却笑得很是畅快,池宁这样的一面,只会对他心里亲近的人展现。在池宁还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原君已经发现了这份不同。池宁并不好接近,也不好交心,他对谁都客气,但唯有不客气的时候才是真正走进他心里的时候。 当原君显『露』了一二力量后,莺娘便开始瑟瑟发抖了起来,她的纤纤玉手指着池宁:【你、你、你身上有很可怕的东西。】 【我知道啊。】池宁点点头。 【那你不怕?】 【我不怕。】鬼神有什么可怕的呢?最可怕的是人心啊。 原君被池宁的话取悦了,很快给出了池宁想要的答案:【周生早就死了,就死在肃帝年间的诏狱里。案子确有冤情,天和帝已经给周家翻了案。】 总而言之,属于莺娘与周生的故事,早就结束了。她的爱,她的恨,都成了一场空,再没有人记得。 池宁一脸懵『逼』,这特么的可怎么办! 原君长叹一口气,只能再次提示池宁:【江之为。】 “!!!”池宁这才像是醍醐灌顶一般,茅塞顿开。原来所谓的一路顺利,是顺在了这里。他大师兄江之为才主动交待过,他和诏狱里的鬼火搭过话,对方拜托了他一件事。池宁喃喃自语:【不会这么巧吧?】 【就是这么巧。】 原君有时候也挺佩服江之为的奇特气运的,大事没有,小灾不断,但要不是有这样强大的幸运支撑,他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 池宁赶忙去找了江之为,让他先停一下手里的调查,眼前有个更重要的事需要他。 “我跟你说,这案子绝了。”江之为还沉浸在他了解到的信息里,脑袋都快要爆炸了,和师弟手舞足蹈,“没有什么会比这个案子更重要!” “醒醒。”池宁恨不能打醒他大师兄。根本不需要推理,谢谢,在搞定了莺娘和周生的爱情故事后,就什么都有了,要什么脑子? 江之为:“???” 池宁把江之为带到了假山之后,提前知会了他一声:“一会儿不管看见什么,不许失态,也不许发声,更不要问为什么!” “为什么?”江之为根本不听话。 池宁抬手作势就要直接去捂江之为的嘴,原君却已经替他动了手,哪怕江之为是池宁的师兄,原君也不想池宁和他有肢体接触。 他偏心池宁,池宁也只能偏心于他! 这才公平。 冥冥中,池宁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握住了,好似是一股力量,也好似是一只温暖的手。原君的话就在耳边:【别动,我借给你打开旁人慧根的力量。】 暖流从两人相握的手中传递而来,麻麻的,酥酥的,像极了羽『毛』挠在心尖的暧昧。 然后,池宁的手又在江之为眼前虚虚划过。 江之为再看去时,就看到了莺娘亭亭而立,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对他行礼:【小女子莺娘,听说恩公有我表哥周生要传于我的口信?】 江之为:“!!!”这个世界还真有鬼啊! 那一天,江之为的整个世界都玄幻了。就,他知道诏狱里的鬼火是一回事,知道还有其他更符合鬼的描述的东西是另外一回事。不过,江之为不愧是张太监挑的徒弟,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指了指自己的口,他不能说话。 池宁道:【你可以想。】 【牛『逼』啊!】同样都是从内书堂里出来的太监,江之为的某些用语总是这么“朴实无华”,让夫子想抽起鞋底子把他打得他妈都不认。 然后,江之为才终于说到了正题:【周生让我找到你,对你说一声,别等了。】 他早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那个与她约定一生的清晨。在她还在忐忑紧张,惴惴不安,想着该如何收拾细软逃出家里的时候,他便已经死了。 他的执念化作一团鬼火,徘徊在诏狱之中而不得出,日日撞墙,想要冲破牢笼,始终不能瞑目。 周生也已经忘记了很多事,甚至都不太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诏狱。他脑海里只留下了最后,也最重要的思念。他想问问她最近可好?应该已经嫁人生子了吧。很抱歉,那一晚他没有如约而至。他想她知道,他后悔了,不想与她私奔了,只希望她能忘了他,和现在爱她、疼她、尊重她的良人,养一两只狸奴,生三四个孩子,过完这漫长又幸福的一生。 千里寄书,不许来世。 第51章 努力当爹第五十一天: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一年初夏,晴日暖风,梅黄花红,正是举办两年一度的斗香大赛的好时节。 斗香大赛的传统由来已久,始自盛唐,多见于权贵子弟之间。传到了大启之后,才总算在满足了权贵们的同时,也面向了民间开放,在极大地丰富了老百姓炎炎夏日中娱乐生活的同时,也给不少普通人开辟了走向致富之路的全新渠道。若自己制的香能在斗香大赛上一举成名,不管是自己经营,卖了方子,又或者是以抽成的方式与老店合作都是很好的选择。 这个大赛会进行一整个夏天,浓郁芬芳的香气将要弥漫整条长安大道,几乎人人都自带香气,惊艳时光,温柔岁月。 正应了词人的那一句,“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池宁是斗香大赛最忠实的支持者,他曾是斗香大赛参与者、资助人、评委,以及如今的主办方。 准确地说,斗香大赛的历届主办方都是大内的内官监,今年也不例外。只不过池宁用一个努力培养了三年的戏班子,好不容易才从二师兄俞星垂手上换来了主办的差事。 三年前,池宁虽然对仙仙说,有本事就自己去买戏班,但其实他还是用变树数日作为交换条件,和原君换来了一个戏班的班底。钱肯定是池宁自己出,他和原君求的是现在落魄,未来却能大火的名角,不拘是生旦净末丑哪个行当,只要是那种能火到一个人就可以养活整个戏班的就成。 池宁一点也不想去赌运气,他就是想享受一把百分百当伯乐的感觉。在付完变树几天的代价之后,原君也果然诚实守信,给了池宁一个全明星的戏班配置。 不单单哪个是角儿,而是整个戏班,哪怕随便拿出来个敲小锣的,都注定会成为大家的那种。 池宁乐的差点单方面宣布,原君就是这全天下最好的神。 人凑齐了之后,池宁又用极低的价格,在京中买了个远近闻名的鬼宅作为戏班的大院,前院唱戏,后院住人。 人人都觉得这戏班子最后的结局不是出有关人命的大事,就是因为鬼宅凶名而无人敢来,门可罗雀。但池宁却一点也不担心,因为院中的执早已经被原君摆平,而普罗大众对于这种凶宅,其实总有一种既害怕又好奇的探究心理,只要宣传到位,不愁没有人来。 说白了,京中鬼气最重的凶宅,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名气了。 更不用说池宁还趁热打铁,让戏班在最初唱的都是什么神啊鬼啊的志异昆曲,很是因地制宜接地气,自此一炮而红,又因为角儿们都是好角儿,唱戏卖力又好听,很快就捕获了不少的忠实票友。 经过三年的磨合,这一支名为“集秀班”的戏班,已在京中彻底站稳了脚跟,眼瞅着都能去和钱小玉的全福班比划比划,打擂台了。 池宁方才觉得这集秀班能拿得出手,总算好意思送给他二师兄俞星垂了。 俞星垂这三年,倒也自己出手买过一个现成的戏班,可惜运气不太好,点儿有点背,不要说有个什么角儿□□了,差点没让他赔个底掉。俞星垂为此气得好些天没再去梨园听戏,后来好不容易才忍痛解散了戏班,这才慢慢释怀了往事。 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俞星垂前手刚砸了一个吞金兽,后脚就有贴心师弟送上了一个聚宝盆:“集秀班竟然是你的?!” 俞星垂最近最喜欢的一个叫凤仙的戏子,就是集秀班的当家花旦。 “现在它是你的了。”池宁给出去的时候一点也不心疼,虽然集秀班很能赚钱,但比起这点钱,池宁还是更想先填补一下二师兄仙仙的亏空,“随便你想怎么捧,怎么追,你想让凤仙来家里唱都是使得的。就是他这人『性』子有点拧巴,最忌讳别人和他搞断袖,你可悠着点。” “啷个会和他搞断袖?”俞星垂一着急,又冒出了辣椒味的蜀地普通话,“老子又不是疯球了,我只是喜欢听人唱戏噻。” “嗯,那挺好的,你喜欢听,他喜欢唱,绝配。” 这凤仙是个男的,但他演的女旦,不管是唱功、身段还是扮相,都艳压了全国的一众同行。集秀班能这么快崛起,凤仙和凤仙的脸功不可没。人人都是视觉动物,谁也不能免俗,连钱小玉这个算是集秀班竞争对手的全福班幕后老板,都喜欢凤仙喜欢得不得了,是集秀班的主要金主之一。 池宁就喜欢这种有钱又大方的“金主爸爸”。 凤仙短短三年间就红遍大江南北,自然有无数的人趋之若鹜,有真心实意喜欢他的,有至少想把他买回家把玩的,也有想把他挖去其他戏班的……但凤仙都所有来试探的人都不假辞『色』,并无任何跳槽之意。 因为谁也不知,他这个如今人人追捧的人间仙子,三年前,是被池宁从最脏的楚馆给买出来的。差一点他就要咬舌自尽了,在池宁不要他之前,他是不会转投任何人的。 其实凤仙当年刚被池宁从楚馆里赎出来的时候,也不觉得池宁是个什么好人,因为大家都说,太监虽然没了那啥的能力,但在拿道具作践人方面却是不输给任何禽兽的。他始终防备着池宁,不太愿意去相信池宁花那么多钱买他,只是想听他唱戏。 池宁没和这个叛逆少年来一场什么心灵鸡汤的宽慰之旅,他只是挑眉,讥笑着说了一句:“爷和你好,咱俩到底谁占谁便宜啊?” 阳光下,玉人一般,越长越不似凡间之人的池宁,还、蛮有说服力的。 凤仙也不得不承认池宁说得对,他自认已经是男生女相中少有的好颜『色』了,可和池宁一比,还是会自惭形秽。池宁真的是太好看了,鸿衣羽裳,出尘之姿,像极了只有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人物。 池宁自己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本就该长成这副模样,还是得了天地灵气的滋润才会变成这般。总之,很好看就对了。 凤仙比池宁还要小上一岁,却已经历尽沧桑,总觉得都是自己这张脸才让他遭受了如此苦难。 但池宁却反问他:“长得好又有什么错呢?”错的从不是宝藏,而是对宝藏心怀窥觊、恶意之人啊。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出事了,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受害者有罪论,而不是去批判真正实施了犯罪的人呢? 池宁利用起自己的外貌来从毫不手软的,也不觉得这有什么。老天爷赏饭吃,他要是不用,都对不起老天爷的这一番美意,不是吗? 凤仙的脸是让他有了一段不能忘记的过去,却也成就了如今的他啊,池宁对凤仙说:“记住了,你没有错,你的脸也没有!” …… “戏班的收入,咱俩三七开。”俞星垂不想占师弟便宜,但让他放弃唾手可得的集秀班,他又是真的舍不得。他实在是喜欢凤仙唱的戏。这才决定从收入分成入手,他不能全要了戏班,而一点不付出。 “七三。”池宁也没矫情,只是换了一个分配方式,不需要明说,他和俞星垂都懂。 “四六。”俞星垂漫天要价。 “五五。”池宁坐地还钱。 “什么呀,什么呀?”江之为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他一直属于哪怕什么都不知道,也要好奇地上前凑热闹,积极参与话题的『性』格。嘴巴碎的可怕。但,有些人真的就是傻人有傻福,好比江之为,莫名其妙就得到了集秀班每年三分之一的收入。 三个师兄弟,一人一份,没『毛』病。俞星垂本来的意思是前期投入也要一分为三,由他和老大分别再给池宁补上一笔钱。 但池宁却表示…… “什么成本?没成本。”池宁真的没投进去多少钱。戏班在组建前期花的最大一笔钱,就是给凤仙赎身。其他人不是池宁从破庙的灾民堆里捡的,就是被其他戏班子赶出来他去给收编了的。凤仙的钱,在这三年里早就给赚回来了,几十倍都有余,“最贵的就是宅子,至今还在我名下,我又不傻,肯定不会写你俩名的。” 池宁也逃不过华夏儿女有钱之后最朴实的心里——买房置地,名下不动产无数,如今不是开了铺子,就是被租出去持续给他下着金鸡蛋。 俞星垂哭笑不得,却有了主意,他和老大分别把戏班大院左右的院落也都给买了下来,一起写了池宁的名字,凑作堆送给了他。 打着的名义是池宁的生辰礼物。 池宁的生日在冬天,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但他还是只能接受了两个师兄的一番美意。他给师兄戏班是出于感情,两个师兄给他寨子也是出于实打实的感情。池宁曾经对于张太监说的所谓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嗤之以鼻,觉得宫里哪里来的真感情? 如今,咳,真香。 集秀班在听说幕后老板换了时,很是人心惶惶了一阵子。 等看到据说是前老板师兄的新老板出现时,班主的脑壳子就炸了。这位俞爷,在戏曲圈里也是出了名的壕主,今个儿打赏这个,明儿追求那个的,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人都想得到俞爷的赏识热捧,在他转而看上凤仙时,集秀班的班主也是乐了好些天,天天给池老板汇报他们又薅了巨佬多少羊『毛』。 谁承想,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巨佬就是池老板的师兄。 班主甚至合理怀疑,戏班易主,是俞爷追戏子追出了真情实感,这才借着师兄弟的名义,买下了戏班。 也不怪班主这么想,实在是凤仙太撩人,情难自禁,人之常情,被凤仙招惹过的大人物也不止俞星垂一个:闻姓郡王,阁老的儿子,手握军功的少将……要不是集秀班背后的老板是东厂督主,指不定集秀班要因为凤仙这张脸经历多少风风雨雨呢。 俞星垂出现后,几乎戏班里人人都在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防得了这个,堵不住那个,达官显贵怕东厂,东厂的督主……怕自家师兄。只希望凤仙能学得机灵点,可别再犯倔脾气。 凤仙本来新排练了一出戏,正想着等池宁哪天来了,好叫他“指点”一二,就听说老板来了,兴冲冲地穿着戏服跑到了前厅,得到的却是戏班易主的晴天霹雳。在看见俞星垂的时候,他脑子里的某根线一下就崩了,根本顾不上什么金主、师兄的,只想去当面找池宁问个分明,他到底有没有心? 俞星垂是个人精,看凤仙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又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真是造孽啊。 他只能劝他:“趁早死心,我师弟不是你能配得上的。” 这话狠是狠了点,却也是见效最快的拒绝办法。因为池宁真的就没有心,他眼里脑子里能装得下的只有升官发财,仿佛天生就没有被老天爷赋予包含七情六欲的世俗心。俞星垂这个师兄没少出面来替池宁恶人,哪怕他欣赏凤仙的唱腔,也还是觉得必须痛下狠手,才能以绝后患。 凤仙没说话,只是低下了头,不甘心的把下唇都咬出了血。 *** 说回斗香大赛。 大启的斗香大赛是全国『性』质的,和科举、选婚的形式比较类似——先各地分选,再齐聚雍畿,进行最后的总选。 百姓和权贵都能参加,连姓闻的皇亲国戚都偶有下场。据说在历届参与者中,身份最高的一位来自宫里,具体是皇帝、皇后、太后中的哪一位,那就不得而知了,大家能看到的只有代主出战的宦官。 这宦官出现时,在一开始甚至都没有引起大家对他背后是否有人的猜测。因为来参加斗香大赛的内侍宦官不要太多。 宦官爱香,由来已久。 在不知道多少个朝代以前,当时的宦官身上不带着一二香气都不会出门,因为当时阉人的方式,还属于比较彻底狠绝的那种,会有漏『尿』现象,带着一股子腥臊味可没有办法伺候贵人。 当然啦,现在的情况早已大为不同,毕竟几百年过去了,经过了数个朝代的变迁,几次阉割技术的改革。几乎每个朝代都有自己阉人的特殊想法,切的地方不一样,切的方式也不一样,好比大启的公公们,就不存在很多奇奇怪怪的困扰。 也是历史上公公里的阳刚之最。 但熏香的传统,还是被保留了下来。就像是权贵追求茗茶一样,未必真的能品出个什么子丑寅卯,可这是『潮』流啊,大家总想利用“别人没有而我有”这点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这是一种普通人眼中的智商税,富人眼中的普通生活。 当然,这种心理只是对于一部分宦官来说的,还有另外一部分人…… 纯粹拿香料当生意来做。 好比池宁。 池宁用香,是为了在面对不同的人时,留下不同的第一印象,毕竟除了容貌以外,最容易让人记住的便是这个人身上的气味。 同时,池宁手里最赚钱的生意之一,就是香料。 张太监有不少赚钱的营生,他失踪后,生意就由三个弟子分别继承了,依旧是一分为三,十分公平。每个人都挑到了自己比较感兴趣的产业入手,池宁当时因为知道自己要被发配江左,就要了香料行作为主要生意之一,后来他也果然借着江左守备的身份,让香料生意更上了一层楼。 当然,对外是不能说这些生意的老板是池宁的,一如戏班必须有个名义上的班主,池宁的香料行也必须有个名义上的掌柜。 因为太-祖明确规定了,大启的内侍宦官是不能从商的,怕的就是他们官商相护,与民争利。 不过,就像太-祖立下的很多铁律,最终都被改头换面或者彻底废除了一样,这一条宦官不能经商,也早已经形同虚设。虽因为朝臣反对而没有被彻底取缔,但包括皇帝在内的人,对于宦官手上有一二进项,其实都是秉承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有在用来对付竞争对手的时候,才会有人把太监不能经商拿来说事。 平日里,有不少巨商,甚至会主动拿着赚钱的营生来找公公投靠,只为给自己找个强有力的后台,再不用再担心生意被别人破坏。 这也是许天赐认了池宁当爹被人所不齿的原因,大家都觉得他和其他『奸』商没什么区别。 许天赐…… 认池宁当爹也确实有一二自己的小心思在,他倒不是想借着这层关系去欺负别人,只是以防万一,不让自己被人欺负了。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许家就是池宁的钱袋子。 池宁也确实吃了一些孝敬,但那是在合理范围内给人撑腰的报酬,俗称保护费。池宁真正给别人当靠山的时候,可不会只是这个价。他一直都有自己真正的主要赚钱渠道。当然啦,在起步阶段,不太懂行的时候,池宁是和他儿子许天赐借了一些有经验的掌柜伙计的。 如今,一切早就走上了正轨,盈袖香料行已经是个成熟的香料行了,会自己产香,自己给池宁赚钱。 以及,是的,池宁的香料行名叫“盈袖”,“暗香盈袖”的那个“盈袖”,名字是张太监还在时给起的,很符合他老人家在诗词赏析方面的“艺术造诣”。 盈袖的掌柜的有一男一女,是一对兄妹,人称大郭掌柜和小郭掌柜。人人都以为主事的是哥哥大郭,一脸精明相,一看就知道是个会挣钱的。但只有池宁这边的人知道,真正厉害的其实是妹妹小郭,那是个爽利又厉害的女子,最懂得扮猪吃老虎的诀窍。 哥哥大郭反倒是对数字不怎么敏感,他存在的真正意义在于他会制香,据妹妹小郭给池宁的来信,今年哥哥大郭又制作了一款极其难得的香,留香持久,前中后三调均不相同。 简单来说就是,盈袖香料行今年又要参加斗香大赛了,希望临爸爸能够罩着自家生意。 池宁…… 那必须是要假公济私的呀。 如果他连自家生意都不照顾,那他那么积极地参与斗香大赛还有什么意义呢?池宁对斗香大赛如此热情,主要原因就是为了抬一手自家的来钱渠道,再以恶制恶地打压打压不守规矩的竞争对手。 也不知道今年是怎么回事,斗香大赛尤为热闹。 除了盈袖香料行以外,全国最知名的十大香行,有六个都表示了要参加,摩拳擦掌地要大干一场。连以生产贡品远山香出名的江左,据说也出了一款很是抢手的新香,由江左的父母官舍下脸来亲自出面,给池宁这个老上司千里迢迢的寄来了信,请托他照顾一二。 更绝的是,许天赐出海的二儿子许科也回来了,正一路从粤地赶回,准备带着他献给池宁的礼物,以及发现的海外之香,在斗香大赛上一举夺魁! 看着三封意思差不多的信,手心手背都是肉,池宁突然觉得当这斗香大赛的主办方,也许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了。 没过几天,连俞星垂都找了过来:“戏班里也有人准备参加……” 总之就是,仰仗池爷多多照顾。 池爷却愁得一个头要变成两个大,为什么非要扎堆一起来?这特么可怎么整?当参赛选手都是自家人,或者都和自己沾亲带故之后,池宁也没有办法再假公济私了啊。都是私,怎么济?难道他就要这样被迫真的公正公平一回了吗?不要啊,他不想! 最终,池宁只能再次求救于原君。 原君……不在服务区。 池宁已经习惯了每天在脑子里和原君说话,不管是说说日常,还是吐槽吐槽别人,他都习以为常,甚至一度觉得他们已经变成了形影不离的两个人,不,准确地说,池宁甚至有时候会觉得他们就是一个人。 大概是当树当久了,给池宁造成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早已经这样历经万年,只不过他忘了,如今又给续上了。 但原君最近有点事,他已经提前和池宁打过招呼,大概要消失一段时间,让池宁不要担心,他会回来的。 池宁万万没想到,他这回求助,就正赶上了原君不在。 池宁倒不是不能自己想办法,只是莫名地在开口没有得到回应后,会觉得不适应,不痛快,总之就是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他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古怪得让俞星垂都无法招架,不敢再来招惹。只在心里促狭的想着,师弟这是怎么了?大姨夫来了? 池宁没空去关心别人是怎么想他的,只在心里盘算着,原君到底是去干什么了呢? 原君当然是去给自己塑造身体了呀。 原君虽然是这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神,但其实他也根本没有变成过人。因为过去他一直觉得人类长得太丑了,完全不符合他身为一棵树的审美,就好像大多数人不会闲来无事就想着要变成一条丑丑的深海鱼,原君也不会突发奇想着要去变成丑丑的两脚兽。 只是这回池宁开了口,原君才有了不一样的想法。若他一直当树,又怎么能让池宁喜欢上他呢? 原君终于想通了,他是喜欢池宁的,也希望池宁能喜欢他。 这种喜欢来得古怪又突然,仿佛一夜之间就占据了原君的整个心头,变得汹涌澎湃了起来。若不是原君很清楚不会有什么力量能够强大过他,可以转变他的想法,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池宁给他下蛊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原君溯源而上,看到了一切的开端,在他重新回到池宁手上的那一刻,他便拥有了七情六欲。或者说,他找回了自己的感情。在一开始他和池宁初遇时,原君就真的只是一块没有感情的木头,他能觉得池宁有趣,已经是他当时情感状态的极限了。 但那并不是原君对池宁的感情上限,一别多年,等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人类的感情,就再次遇到了池宁。喜欢的心情这才一下子喷涌而出,再无法压抑。 一如他与池宁那一日听到的昆曲《牡丹亭》所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原君对池宁的喜欢是涓涓细流,是水到渠成。没有一见面便天雷勾动地火,也没有患得患失、要死要活,有的只是“此心安处是吾乡”。 一看见他,他就笑了。 第52章 努力当爹第五十二天:姑射之仙。…… 在原君查无此神的日子里,池宁连搞事都没那么积极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浑身不得劲儿,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整日里无所事事地躺在东厂小院的躺椅上,唯一还在坚持的就是对斗香大赛的重视。 这两天登门来请托池宁的人更多了,全世界都知道池宁算不得一个多么公正公平的人。他这个主办方一走马上任,东厂立刻就门庭若市了起来。好话说了一箩筐,礼物堆满了一库房,连小太子闻宸殿下都跑来凑热闹。 他倒不是要给谁请托,或者自己参加了斗香大赛,而是问池宁今年是否有人开了斗香大赛名次的盘口,他想小赌怡情一把。 最终被池宁用“小孩子赌什么赌”给怼回去了。 池宁说话是真的一点也不客气,他在涉及到黄赌毒方面一贯是零容忍,小太子再能撒娇也没用。比较让池宁意外的是,他以为当他拒绝太子后,太子会生气,万万没想到小孩只是遗憾的踢了踢脚,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开开心心的走了。 也不知道李石美怎么教的,这孩子整天都在穷开心。 苦菜抱着大黑猫,一脸苦恼地看着各式请托名帖,表情更苦了的问池宁:“大人,咱们这可怎么办呀。” 池宁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最终,池宁想到了一个很不要脸的、不算办法的办法,他把所有的孝敬都原路退回去了一半,并让苦菜暗示他们,今年请托的人实在是太多,都是池爷上心的人家,分不出个远近亲疏,便只能各安天命,不好让输家难做。 这话如果只从表面上解读,那它就是这个意思——大家各凭本事,一半的孝敬就是平衡战局的手续费。 但如果有人非要引申,那其实也是可以的。等未来比出了胜负,冠军肯定会重新补全孝敬。毕竟,谁是天,池宁就是天啊,而不好让输家难做的意思,不就是赢家掏钱嘛。 这事解决没几天,江之为又给池宁带来了一个全新的案子,是一刻也没让池宁真正消停过。极大的分散了池宁因为原君不在而生出的无聊。 江之为如今已经不是南宫的海子提督了,他因为几次破案,屡建奇功,得到了念平帝的另眼相待,重开了宪台。 宪台,又叫乌台,苏轼被卷入过的“乌台诗案”的那个乌台,是个别称。 真正的官署名,在前朝叫御史台,在本朝叫都察院。 都察院里的御史言官,以骂皇帝出名,是文臣中的文臣,点子硬得很。衙署里倒也有宦官伺候,却必然不可能让宦官掌权。只是当年天和帝突发奇想,在都察院下面又设了个专门由宦官组成的机构,懒得起新名,就沿用了“宪台”这个别称。 江之为当年从内书堂毕业,和师父促膝长谈了一夜,气得师父狠狠摔了一屋子的东西,也没能阻止他想要去宪台的心。 宪台的宦官台长,也不过是个七品官。是天和帝当初不放心都察院,才临时瞎扯淡搞出来的东西。没几年,天和帝就被参得怀疑起了帝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宪台如昙花一现般,怎么突然有的,又怎么悄然没了。 张太监一早就看出了宪台没有未来,江之为其实也知道。 但…… “师父,不,爹,您就和我亲爹是一样样的。儿子小时候常听人说书,听了之后就只有一个愿望,我想当包拯!当不了包拯,也要当御史!” “你是个宦官啊!”张太监苦口婆心,宦官怎么能当御史呢? “宦官怎么就不能当御史了?这不就有宪台了吗?” “宪台不是长久之计,我已经给你分析过了。”张太监已经这么车轱辘话地和江之为掰扯了一整夜,“你想查案,我可以安排你进东厂,那儿同样可以让你当青天大老爷。” “可我想当御史啊。”江之为不想当特务,他只想当一个光明正大的斗士,“哪怕只能当一天,我也想去!” 最终,江之为这个“带孝子”,在把他“爹”张精忠气个半死之后,还是得偿所愿去了宪台。他以搞事为己任,今天告这个,明天骂那个,干啥啥不行,上奏第一名。很是过了一把御史瘾。要不是本朝已经不兴什么“文死谏,武死战”,他大概真能一头撞死在无为殿的盘龙柱上。 当初池宁能帮到许天赐,也是多亏有江之为在宪台的这一层关系。 江之为因为不断地上书,而树敌无数。在宪台这个衙署彻底关门之后,江之为不仅差使没了,差点连小命都没保住。还是张太监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给他安排到了南宫去避风头。 江之为凭着自己的本事,重新爬到了海子提督的位置。但每天却还是不务正业,非要和朝廷上下的不正之风做斗争,宪台虽然没了,但他的一颗御史之心却并没有消失。也不知道天和帝怎么想的,偏偏还十分欣赏江之为的这种“多管闲事”,并没有阻止江之为的上告。 一直到天和帝出事之前,江之为都已经快要鼓动着天和帝,重启宪台了。 可惜…… 没了天和帝的纵容,张精忠的庇护,所有人都觉得江之为这回总算是要怕了吧?不,江之为依旧是那个江之为,一个斗士。也是因此,他才三天两头的,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被人想办法给整入诏狱。 后来曲水山庄一事,给了江之为以启迪,他能做好!也就更加积极地搞起了事。 池宁和俞星垂一合计,觉得安排江之为去查案,总比任由他在京中得罪人强。于是,这俩师弟就想方设法促成了宪台的重启,安排大师兄江之为当上了宪台新一任的台长。台长的品级不如提督高,但江之为却比当提督时不知道快乐了多少倍。 一开始接到圣旨的时候,江之为其实也忐忑过,倒不是担心自己能不能胜任,而是担忧他被念平帝封官,会不会让池宁不痛快。如果师弟真的不高兴,那、那他也不是非要干。 池宁只是『摸』着江之为的额头,问了一句:“也没发烧啊,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呢?” 不单是江之为,池宁和俞星垂的官也是念平帝给的,大家不都一样在讨生活吗?能在搞念平帝的同时,实现江之为的梦想,这多好啊。 说回江之为带来的案子。 江之为这些年很喜欢和池宁合作,不为别的,只为池宁能给他拓展思路,询问当地的执,顺便有个神木加持的好运。 但这一回池宁也是爱莫能助了:“神木最近休息,没办法开坛啦。” “不不不,不用开坛。”江之为摆摆手,“我就是想不通,想来找你帮着参详一下,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池宁一寻思,闲着也是闲着,就同意了带人和江之为走一趟。 他们一路去了京城附近的一个村子,就在莫寻山北坡,离池宁之前借宿过的真静寺很近,名叫“左家庄”。他们一行人在去庄子的路上,还路过了真静寺,这座小寺依旧是过去的那个规模,不大不小,却香火鼎盛。 据说钱小玉有意在斗香大赛之后,筹钱捐款建个新观,地址就定在莫寻山上,已经邀了不少太监、少监“慷慨解囊”,池宁也给搭了一份份子钱。 钱小玉信道不信佛,建的是个道观,也不知道这一座山上,一佛一道,会如何相处。 念头一闪而过,池宁没再深究,因为左家庄已经到了。 在前往左家庄的路上,池宁先大致了解了一下案件的始末,这案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听起来有些残忍。 说在这左家庄里,有这么两户人家。 一家是村里的大姓,姓左,一家姓右,宛如天生就不对付。左家在连生了七个女儿之后,才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宝贝儿子,取名叫小宝,千娇万宠,是家里的活祖宗。右家呢,有儿有女,就是个普通的小农家庭。两家人比邻而居,家里差不多年龄的孩子经常凑在一起玩耍。 这一日,左小宝和右家的孩子上山去玩,据说是要捉到初夏的第一只知了。但孩子们一直到了晚上还没回来,两家慌了,全村的大人一起举着火把出动帮忙去找。 最终,四个孩子都被找了回来,三生一死。 死的便是左小宝,左家唯一的命根子。据说是左小宝不顾右家三个孩子的规劝,非要去够一棵在坡下的树,他笃定那里有知了。一时失足,滚下了山坡,坡下有猎户捕捉猛兽的陷阱,孩子掉进去后当场就死了。 右家的孩子被吓坏了,也都知道左小宝对左家的重要『性』,便一直躲在山上,不敢回家,这才闹到了全村来找。 左家没了唯一的儿子,那自然是不干的,吵闹着要让右家赔命。 因为这布置陷阱的猎户便是右家。 这种说右家害死孩子的说法,听起来其实挺没有道理的,那只是一个意外,谁也不想发生。但右家也确实自责,毕竟是自家的孩子跟着一起上山,又是自家的陷阱害死了人。在村子的里正出面调解时,右家也是处处忍让,并表示,除了赔命,其他的一点都不会差。他们家会赔钱道歉,能周到的一定顾全。 但毕竟这村子姓左,里正与左家沾亲带故,在两家周旋半天后,除了赔钱道歉的条件外,又给加了一个附加条件——右家得出个小闺女,在葬礼上给左小宝披麻戴孝。 右家一同上山的三个孩子里,有两个小女孩,其中姐姐最懂事,主动站出来说她愿意去磕头道歉,不教父母为难,也不想两家再生嫌隙。她本身也确实很愧疚,本是一同上山,却没能带着人一同回来。 如果故事发展到这一步,那是不会惊动江之为的。大启很多村里至今都是只知宗法,而不知大启之律的。村里的事,村里解决,这是大家默认的共识。哪怕这个调解的办法再“神奇”,也不容他人置喙。 “但重点就是,那右家去披麻戴孝道歉的小女孩失踪了。”江之为狠狠地骂了一句“艹”。 池宁挑眉,几乎第一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强行冥婚?” 江之为的脸『色』很不好看,很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上面。 冥婚的『迷』信由来已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改变的。好一些的人家,只是找个同样意外死去的孩子,两家凑作一对,只求个心安,希望自家孩子若泉下有知,能不要孤单。但也不是所有早夭的孩子都能找到合适的冥婚对象,这个时候就诞生了那么一批邪『性』的人,专门做丧尽天良的偏门生意——既然死者没有合适的,那先找到生者再弄死,这不就成了? 男孩子还不好搞一些,女孩子却是便宜得很。最可怕的是,这些畜生生意,根本不缺销路。 左家看上去的让了一步,其实本身就是存了让右家女孩陪葬的心思。 现在左小宝已经下葬,右家的姑娘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一回,便轮到右家不干了。但哭天喊地在左家庄是没有用的,他们就托人找关系告到了京里。 右家没什么人脉,但是右猎户曾经在山里救过一个京中的贵人,救命之恩那贵人已经还了,他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找上了门,没想到贵人不仅记得他,还很慈善,当下就让人拿着自己的名帖,去请了江之为过府一叙。 “毕竟是一条命呢。” 江之为当下就怒气上头,带人来了左家庄查案。他也是没客气,当下就决定掘墓,开棺!因为他当时很笃定,右家的小女孩一定在左小宝的棺材里。 “结果……”江之为的声音消沉了下去。 “你猜错了?” “我还是觉得就是冥婚。”种种迹象都表明左家就是这么干了,他们平日里仗着是村中大姓,说话无度。有次当家的酒醉,更是直接说了“我儿子在下面有人伺候”这样的话。 但江之为的直觉,可做不得定罪的证据,他们得实打实地找到人或者尸体才行。 这就是江之为来找池宁的原因,他想让池宁帮忙想想,左家能把右家的闺女藏到哪里去。若是还活着,便能救下一条命。若死了,也得给右家一个全须全尾的交代。 对于左家来说丫头不值钱,对于右家来说可不是这样,他们还在等着闺女回家呢。 右家的夫人已经气病了,卧床数日,在听说江之为来主事后,却还是坚持爬了起来,去哭诉:“求求大人,救救我的囡囡吧,小『妇』人无以为报,愿给大人为奴为婢。早知今日,当初我是打死也不会同意让她去隔壁的啊。她还那么小……” 池宁再聪明,也不可能光听故事就猜到始末。他跟着江之为到了左家庄后,也没遮掩,直接便让东厂和锦衣卫再次搜查了起来。 重点不是搜查,而是观察有可能知道内情的左姓族人的神情。 还真就让池宁看出了不小的端倪。所有的左家人都大大方方,坦然让查,眼神中藏着的却不是问心无愧,而是一种诡异的得意扬扬,大有任你怎么搜也不可能搜到人的笃定。 这一刻,池宁和江之为的心都沉了下去,看来右家姑娘活着的几率不大了。 死人总比活人更好藏一些。 锦衣卫叫来左家人盘问,也没能得到什么新线索,他家咬死了不说,态度里甚至有一种“我家儿子死了,让你女儿陪葬,还是你家占了便宜”的意思在。愚昧无知,又恶意满满,真真是恶心透了。 池宁又去了右家询问,得到的新线索一样不多,右家把能说的都说了,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明明很痛苦,却还在坚持面对,只因这有可能会帮助他们找回女儿。 唯一多出来的一条新东西,就是在葬礼当天,真静寺的高僧来过。 但这高僧只是开坛念经,超度亡灵,并没有其他什么动作。 池宁一边安排人去真静寺请人,一边又让右家人带他上了山,去查看看了一下左小宝的死亡现场。 左家的院子中,池宁一行人还没走远,就已经聚了不少左姓族人。其中有个胆小的,眼神游移,浑身微抖,不住地问着身边的人:“听、听说那可是锦衣卫啊,连连连东厂都来人了,我们真的不会有事吗?要是被发现了……” “只要你闭嘴,就不会!”左家的男主人阴沉下了一张脸。京中来的大人物又能如何?右家杀了他的儿子,就该偿命,天经地义! 池宁一行人上山去绕了一圈,看见坡下右家布置的野兽陷阱已经被填平,旁边让左小宝冒险去探的树上拴了白布与麻绳,一片凄苦之景。池宁心细,亲自下去看了看,最终还真就叫他找到了一片粉『色』的破布,应该是谁躲在灌丛之中,被树枝剐蹭掉的。 “你去拿着。”池宁嫌布料脏,随便指了个人去取。 江之为却身先士卒,先一步拿起了布料,他其实也嫌脏,但几年案件办下来,他已经学会了忍耐,也明白这种看上去有可能是关键证据的东西,最好还是由他自己来保管。 池宁默默和师兄分开了几步,他真的受不了这些个东西,在允许矫情的情况下,他是一点也不会客气的。 然后他们又一起去了左小宝的墓前,新土刚填,墓前还守了一个左家哭坟的姑娘,看见他们来,眼睛都不敢抬。 右家的引路人猜测这是左家怕他们再一言不合就开棺找人,才特意派了人来守着、拦着。池宁瞥了一眼他师兄,明明已经办了那么多的案子,怎么还是这般莽撞。已经打草惊蛇,人家肯定会有所防备。 幸好,池宁来的目的并不是开棺,他只是上前与左家的姑娘攀谈了起来。 这已经不是一个小姑娘了,快到了要嫁人的年纪,说话还是细声细气,十分自卑。她偶有哽咽,刚刚才哭过。 据左家姑娘说,出事当日,是左小宝非要和右家的孩子一起上山。按照左家对儿子的重视程度,本应该是姐姐里出一到两个去陪着弟弟的。偏偏那天白天左家有点忙,在忙着给左家的姑娘议亲,都不太得空,左小宝也没有非要让谁陪着他,只一个劲儿地要去捉蝉,便只能依了他。 谁也没想到,就这么一回疏忽,便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结果。 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左右两家就这么成了生死仇人。 池宁听完之后就带着人重新回到了右家,里正已经闻讯赶来,等在了堂上,不敢向池宁问话,只敢惴惴不安地等着。就在这时,真静寺的高僧也被请了过来。 这位高僧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袈裟,手里拄着一根金黄的伏魔法杖,口念弥陀,法号惠清。 池宁一见到人,就挑起了眉,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就在这位惠清法师的身边。 池宁也没客气,开口便道:“我一直在找左小宝的魂魄,没想到是被法师拘了去。” 池宁知道这是执,但世人还是更习惯叫鬼。 以及,是的,池宁在村里到处转看,就是为了试试能不能找到个目击执,或者当事执,结果这村里却十分干净,干净到反而让池宁心生了更多的怀疑与好奇。连福泽深厚的大内都有行止这样执念强大的人形执,左家庄却什么都没有,能不奇怪吗? 如今看到惠清法师和他身边的左小宝,池宁这才意识到,左家庄紧挨着真静寺,佛门清净之地,自然会有弟子来消除执念。 听到池宁这么说,惠清法师一直笑眯眯的眼,终于稍微睁大了一些,然后才道:“池施主是有慧根的。” “慧根不敢当,就是刚巧能看见。不知道法师可否行个方便,让我这与这孩子聊聊?” 江之为和池宁身边的人对此都已经见怪不怪了,池宁参与破获的几起要案里,他都施展了一些看上去匪夷所思但却真实有效的神通,已经没有人再敢质疑。 只有江之为跃跃欲试地等着师弟给他开天眼,让他也能看见。 这一回,池宁却是没那个手段了。他自己还能看到执念,都已经是原君保佑。 “阿弥陀佛,自然无有不可。只是这左小施主未必肯开口。说来惭愧,贫僧收左小施主在身边多日,一直试图超度,却始终不得其法。”惠清法师给池宁与左小宝让出了一个位置,由着他们聊。结果一如老和尚所说,这孩子油盐不进,心里只有捉知了,再听不进其他。 可这才刚入夏,山里清凉,又哪里来的知了呢? 池宁在问了几个问题都得不到回应后,更加思念起了原君,若原君在这里怎么会这么麻烦,没由来地就是一阵烦躁。然后,池宁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递了一个眼神给师兄江之为。 江之为……又递了回来,师兄弟之间的默契,『荡』然无存。 “那块布。”池宁无奈道。 “哦哦。”江之为赶忙从怀中拿出了被他小心收起来的粉『色』的布,小心翼翼地递到了空气面前,明明看不见左小宝,还要煞有介事地问,“你可见过这块布?” 池宁咳了一声,如指挥盲人一般指挥着师兄:“再往前一点,偏左,行了,你停在这里别动了。” 那块布离左小宝还有一段距离,但他还是看清楚了。 并睁大了眼睛。 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反应。 只不过,左小宝最后给出的却不是池宁想要的那种反应,这孩子站在原地,面『色』惨白,突然就张开了血盆大口,怪啸一声,尖锐刺耳让人无法忍受。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左小宝的口中直喷而出,朝着池宁『射』了过来。 所有人都没有看到,池宁已经躲闪不及,就在这个紧要关头—— 一道白袖从池宁眼前挥过,池宁都不需要去看,就能感知到那孩子口中吐出的东西被重重地反弹了回去,啸声骤停。而池宁已经被一人揽在了怀中,郑重其事地保护了起来。还没看见人,池宁便先闻到了对方身上的草木清香,像极了初夏的味道。 白衣人身后,一众坐忘心斋的弟子抱剑而立,眼睛里满是恭敬。 他低声问他:“你没事吧?” 池宁抬头,正看到对方如仙人一般的冰肌玉骨,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不需要谁来介绍,就已经能猜到这人乘云气、御飞龙的世外之身。 姑『射』之仙,不外如是。 第53章 努力当爹第五十三天:不想写内容提要…… 池宁默默从随身携带的刺绣荷包里,拿出了黑『色』的乌木。普通人看不到乌木之上闪过的熠熠之光,左小宝的执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害怕得不住想要远远的躲去别处。 但他大概是被惠清法师用什么方式圈住了,无法离开以惠清法师为圆心、半径为某个未知数值的圆内,只能如困兽一般,尽可能地远离池宁与他手上的神木,并发出了呜呜的呜咽之音,好像在求饶,也好像在求救。 惠清法师在看到池宁手里的神木后,也是眼睛一亮,他几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此物非凡品,对他的修行会大有增益,哪怕只这么看着,都生出了一种想要臣服的感觉。 不过,不仅是惠清法师这种世外之人发现了神木的不凡,普通人也感到来自乌木身上那种玄而又玄的神异之感,说不上来是什么,但就是会想要去顶礼膜拜。原君虽然消失了,但他化身的这一截乌木,却并没有离开池宁的身边。原君临走前对池宁表示,这既可以当作他日后回来的联络工具,也能保护池宁不被伤害。 可以说是神鬼避退,万法不侵。 它是这世上所有人都求而不得的秘宝,但大多数时候,它只是池宁手上一个用来把玩、逗猫的物什。 池宁在大家都看到他有应对之法后,才对白衣人道:“我自然是不会有事的。” 池宁是很显而易见的未雨绸缪派,做任何事情之前,他都会先想清楚自己的退路,鲜少有真正冲动的时候。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好比在他师父张太监去世,他站出来保护闻宸殿下的时候,也好比他答应和原君做交易的时候。 只是这些都是极为特殊的情况,有着这样那样的原因,绝不会包含池宁跟着江之为来左家庄查看左小宝一案。 池宁既然知道有执的存在,自然就会提前准备好能护住所有人的底牌。 江之为在一边“哇哦”了一声,他师弟,就是牛! “哦。”白衣人点点头,冷漠得一如他出尘的外表,在确定池宁没有事后,就向后退了半步,让出了池宁与左小宝之间的位置。 【原君大人?】池宁没管其他,先试探着在脑内开了口。虽然池宁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原君的重要『性』早已经超过了所有。不只是因为原君能够保护他,又百求百应,更多的是因为只有原君在时,他的心才会安定下来。 【什么?】原君的声音,果真再一次在池宁的脑海里响了起来,带来了一如既往的安全感。 【!!!您回来了?】 【嗯。】 【这白衣人是?】池宁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这白衣人是原君的化身,毕竟在原君消失前不久,他们才讨论过有关于变人的话题。不过,池宁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原君竟能有白衣人外貌这样的审美。原君不是觉得所有人类都很丑吗? 【坐忘心斋前代掌门的弟子,司徒望这一辈弟子的小师叔,天资超绝,能沟通天地。】原君还真就一本正经地介绍了起来,仿佛这世间确实有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存在,只是以前大家都不知道,【他叫立朝律。】 但池宁却只关注到了一个点:【立朝律?好奇怪的名字。】 既然不是原君,池宁连看一眼对方都懒得看。说来奇怪,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会如此笃定,一身白衣的立朝律就是原君。 不过想想要是原君的话,不可能不知道他给他留了神木,也就不会问出“你没事吧”这样的废话了。而且,在原君与池宁开口说话之后,池宁觉得立朝律是原君的那种感觉,就顿时消散于无形。看来真的不是。 原君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道:【你就没有其他什么想问我的吗?】 很有那么一点转移话题的味道。 池宁却不疑有他,主动道:【哦哦,对,我遇到了一个案子,有一个猜想,您就告诉我对不对就行了。关于右家的姑娘,我觉得她是真的死了,她应该是在……】 其他人不知道池宁脑子里发生的对话,只看到了眼前的情况——在池宁差点遇到危险的下一刻,坐忘心斋的人来了,他们身上统一的长袍是如此显眼,就没有人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坐忘心斋是国教,地位是其他教派所不可相提并论的,在民间有着超然的名望。池宁不仅得坐忘心斋相救,看上去好像还和坐忘心斋的大人物认识,莫名就有一种更加厉害了的感觉。 惠清已经主动走了过来,先对池宁道歉,再和国教这边的人打了招呼。 他对立朝律解释道:“是贫僧之过,我以为这孩子被拘着,就不会再害人,没想到……幸好道友来了,若他伤了池大人,贫僧难辞其咎。”就好像他已经认定了,这些人里真正厉害的只有立朝律一个,他也只需要对他解释。 池宁古怪地看了眼惠清,若原君没回来,他大概就真的信了这老和尚的鬼话,毕竟他看上去是如此诚恳,很像是一个以慈悲为怀的出家人。 但现在…… 立朝律从始至终没有开口,只是在话题的最后才点头致意了一下,然后就让一个抱剑的弟子出面来负责交涉了。 看来真的是个很高冷的小师叔,根本不屑与人沟通的那种。 但是,立朝律越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就越显得他刚刚急切救下池宁的举动里,藏着奇奇怪怪的小心思。 江之为都忍不住在心里道了一句,造孽啊。 师弟什么时候又招惹了这样的神仙人物?也不知道这回出动二师弟来当恶人,还能不能管用。 池宁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随便别人怎么看,他根本没去想立朝律待他的不同到底是因为什么,别人不问他也不会去说,别人问了他也有的是东西回。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左小宝的案子,如今现场只能看到左小宝的执,却没有右家姑娘的执。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左小宝已经出现了攻击行为,右家姑娘与他结了冥婚,又被镇压在阴气极重的墓碑之下,再不抓紧时间救魂,只怕日后会变成比左小宝可怕百倍的存在。 原君刚刚已经给池宁科普过了,这种民间的冥婚传统,和普通人以为的并不太一样。女方意外死亡倒还好,若是被男方亲自或者雇人打死,那肯定是会怨气冲天。不现世则已,一现世必杀“夫”证道,成为一般人根本对付不了的厉害角『色』。 若没有池宁与江之为的到来,当日后这墓碑压不住右家姑娘的怨念之时,就是整个左家庄的大灾之日。 池宁之前有一点猜错了,左家庄如此干净,不是因为所有的执都被真静寺消除了,而是右家姑娘的怨气太重,已经没有执敢在此地逗留。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也尽可能地躲了起来,能苟一天是一天。简单来说就是,连执都怕她。 池宁听后简直气得想骂人,他也真的骂了,他对着隔壁左家的那些傻『逼』直言:“你们把人杀了,还想着人家能与你们儿子在地下好好过日子?你们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真特么不想管了! 但,不能不管。左家庄就在雍畿边上,唇亡齿寒,池宁可以不在乎左家庄死有余辜的人,却不能不在乎小太子所在的京城。而且,虽然左家人做事恶心,但毕竟不是村里的所有人都参与了此事,还有不少如右家般无辜且是外姓的人。若真让右家姑娘的执失去理智开大,犯下杀亲之罪,那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正好里正也在,还请您做个见证。”池宁找来了里正。 里正一把年纪,走路颤颤巍巍,他是真的不知道右家的闺女去了哪里。他当里正这么多年,也算得上德高望重,本以为自己的出面,能解了两家的仇恨,都是在一个村里住着,结仇难免生出事端。没想到,最后却害得右家姑娘下落不明,这也让他十分愧疚。 “不知大人所为何事?能配合的,小老儿一定不会推辞。” “我要开棺。” “不行!”因为是在右家院子中说的话,旁边的左家人都能听到,他们立刻就集结叫嚣了起来。 “我们根本没有杀人,为什么要让你们开棺?”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要否认他们的恶行。 左小宝的生母开始哭天喊地:“我苦命的儿子啊,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能消停,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老天爷,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要害就害了我去吧!” 哭喊得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但池宁却格外地铁石心肠,故意吓唬道:“你儿子的魂魄就在这里,这老和尚拘着他,让他不得超生,你怎么不敢上前来看你儿子一眼?” 刚刚发生在池宁身上的事,虽然大家看不明白,但被突然暴起的力量伤到的袍子却是实打实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地远离了惠清,哪怕被池宁叫破左小宝的身份,也没多少人敢上前来,包括那平日里宠他宠得如珠似宝的父母。 左家几个女孩的眼神更是惊恐不安,不敢再看向这边。 “你胡说!” “我胡说什么?这和尚是你家请的,法事是你家做的,是不是真的,你们不比我清楚?”池宁嗤笑,“好了,别废话了,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去墓地,开棺。” 左家人本想仗着人多势众,阻挠一回,却发现池宁带的人也不少,锦衣卫和东厂番子手上还有刀,杀人不犯法。这就是池宁平日里为什么那么喜欢出入都前呼后拥地整个大排场了,因为安全,专治各种不服。 左家人见奈何不了池宁,等在来到左小宝的墓前后,就换了一种说法:“开棺可以,但还请这位大人划下道来,若这回还是找不到人,当如何?” “就此结案,我亲自在这墓前磕头道歉!”池宁根本不怕,放狠话谁不会,“但若我找到了人,你们又当如何?” 左家人没想到池宁可以这么咄咄『逼』人,互相看了一眼,有些想退却,又怕被池宁看出端倪。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仗着对他们藏人手段的信心,派出代表回答了池宁:“若真的是我们做的,当场便对右家磕头道歉,并永不再闹。” “就这?”池宁挑眉,他可不会便宜了人渣。 “那大人想如何?” “杀人偿命!”池宁一字一顿,格外地**律,因为这就是他大师兄江之为在追求的。 “您就非要毁了左家不可吗?” “对啊,不然呢?你们这些杀人犯!”池宁冷笑。 已经没有什么可讲的了,直接开棺。左家偏偏还要作妖:“必须由我们来开棺,免得你们不知道轻重,惊了孩子的魂魄。” 池宁朝着惠清法师的身边再次嗤笑:“孩子的魂魄在那呢,哪来的惊扰一说?” 其他人想嘶吼说他们不认,但又想到惠清确实是他们请的,有些前后矛盾,这才没有多话,只是始终不肯相让。 左小宝的母亲再次嚎啕大哭了起来,表示要一头撞死在这里。 池宁笑得更加不客气了:“撞啊,来啊。” 他东厂怕过谁?! 最终还是里正出面,请了第三方来抬棺材盖。这棺材盖子极重,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材料,看来左家对唯一的男孩真的很肯下血本。第三方的几个壮汉拍着胸脯表示,会稳稳地抬起,轻轻地放下,保证不会闹出『乱』子。上次江之为等人来时,开棺的也是他们。 左家这才不甘心地退了半步。 重新挖土,掘墓,开棺的刹那,尸臭味迅速弥漫,左小宝的执更是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好像不去看,就不用面对自己的死亡。 小而厚重的棺材里,只有左小宝已经腐烂的尸身。这棺材是给孩子量身定做的,不说严丝合缝吧,但至少是不可能有空间再放下另外一个孩子的尸骨的。江之为当初来时不信邪,还挪动了孩子的尸身,以为右家姑娘是被压在了左小宝尸体下面。但下面除了软垫,别无他物。江之为上次连棺材下面的土都刨了,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有左家族人不无嘲讽地对池宁道:“大人要不要凑近了来看看啊?” 看看就看看。 池宁还真就以帕掩鼻,走上前来。随着他的『逼』近,不少左家人都吓了一跳,没想到他真的敢上前。他们先是后退,又硬生生折回『逼』近,好像下意识地在怕池宁真的碰到什么。 池宁却已经和江之为里应外合,在他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时,江之为从旁蹿出,咬牙使劲儿,硬翻开了棺材盖。 使的力气有点大,翻完,江之为就后悔了,忙不迭地道歉:“哥哥不是故意的,我我以为,我不知道……” 棺材盖里紧钉着的,赫然便是右家姑娘的尸身。 全身扭曲,被死死地钉在那盖子之上,因为怕有什么部件掉下来,钉子是钉满了尸身的每一寸,不似安葬,更像行刑,右家姑娘仿佛已经与棺材盖融为一体。几个开棺的大汉一想到自己两次碰到这样诡异的棺材盖,当场就吐了。 江之为却顾不上害怕右家姑娘的样子,哭着上前,努力想要把盖子翻过来摆正,他刚刚不知情,弄得就不太好,好不容易才让右家姑娘得见天日。 左家人面『色』惊慌,右家的人已经冲了上来,这就是他们可怜的女儿啊。 “囡囡啊,我的囡囡啊。” 锦衣卫将在场的所有左家人包围了起来,宝刀出鞘,寒光冷硬:“杀人就要偿命!” 左家人见打不过池宁,为求自保,纷纷立刻掉转矛头,出卖了给他们出了这个馊主意的惠清法师:“都是他,都是这个妖僧唆使的啊!不,不对,他根本不是什么出家人,他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最近才在真静寺挂单。是他和我们说,小宝害怕一个人在地下,让我们找人去陪他的,都是这妖僧的错,大人明鉴,求大人做主啊!” 惠清见事情败『露』,不仅没有慌张,反而有恃无恐。其实他之前就已经察觉到池宁对他的态度不一样了,但他并没有跑,因为他需要左小宝墓中的一样东西,他也已经不慌不忙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左右两家的恩怨上时,把埋在墓中养厉鬼阴魂的木牌拿了出来。 有了这个木牌,便可以号令两个小鬼。 右家姑娘的执念虽蕴养时日较短,但戾气极重,足够弥补一些缺陷。惠清自认自己此时能够驱使两个以秘法炮制的厉鬼,已是天下无敌,根本就不惧怕普通人。 哪怕是坐忘心…… 坐忘心斋的四个大字的教名,惠清还没有想完,就已经有人举剑,劈面而来,没有丝毫留情。惠清被当场挑断灵脉,犹如一个瘫痪的人,倒在当场。他一直到倒下的时候,都没有来得及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太快了,快到他只看到了剑光,然后便感觉到了深入灵魂的彻骨疼痛:“不——!” 立朝律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手中持剑,眼神冰冷,居高临下地看着惠清:“炼人魂,当诛!” 不过在问清楚事情之前,惠清还不会彻底死去,他只会生不如死。 池宁则正在问原君:【可有什么办法救救右家姑娘的执吗?】 没了钳制她的妖僧,这右家姑娘的执念眼瞅着就要彻底魔化,如今已是怨气冲天,不仅引动了天地异象,还隐隐具现出了普通人都能看见的黑『色』雾气。那边的左家人有的已经被吓得当场失禁。坐忘心斋的弟子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但还是面『色』凝重,起剑摆阵。 虽然右家的姑娘可怜,可一旦她的执魔化,届时只会六亲不认,荼毒生灵。 今日他们随小师叔下山,还未至京城,就遇到了这样的事。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命,虽死而不退! 刚刚负责交涉的大弟子,开口对池宁等人道:“能跑就快点跑吧。” 池宁却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装个『逼』,因为他已经和原君谈妥了。他可惜地看了眼自己身上为骑马方便而换上的劲装,剑什么的道具就不说了,连衣服都没有人家的仙气飘飘,淦!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面无表情地朝着右家姑娘走了过去,仿佛自己真的是什么得道高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地朝着黑雾的中心走去。那里已经是一片被好似龙卷风一样的旋转的黑雾占据的不祥之地,人人都能看得到。右家的人也不敢靠近,明知道那就是自家的女儿,他们能做的却只有跪下去祈求老天爷保佑,可怜可怜自己的女儿。 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爷可不会去管这样的事。 黑雾之中,浑身血光的小姑娘已经越来越明显,执念汇聚成一团,随时随地准备拖所有人下无尽的阿鼻地狱。 她真的太痛苦了。 只有池宁,逆向而行,好像根本不怕这些外物,他也确实不会被不祥所伤。他所过之处,黑雾尽退,红光绕道。 池宁不需要除魔卫道的剑,因为,他就是剑。 池宁走得不疾不徐,却没有一步停下,正好七七四十九步,他停在了女孩面前,站在了黑雾的中心。他蹲下身,与她目光齐平,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举重若轻般对女孩伸手,说:“不要怕了,嗯?” 他手上是不知道何时从右家拿来的布娃娃,很是简陋却足够干净,上面还打着两个补丁,是小姑娘生前最为爱重的玩具。这自然不是池宁早就拿到的,而是原君给他的。 小姑娘的眼睛一点点恢复了清明,抬手『摸』到玩具的刹那,温柔的金光便从连接处出现,一点点地吞噬起了她周身执念入魔的黑雾。就像是一个人的内心,被光明敲开了一条缝,郁气无所遁形,只能缴械投降。 小姑娘一下一下地『摸』着自己的布娃娃,笑容一点点重新回到了脸上,有些僵硬,但能感觉到她再一次感受到了开心。 她问:“我有帮到阿爹阿娘吗?” “当然啦,你超厉害的。不仅帮到了爹娘,还保护了妹妹。” “左家的阿叔阿婶也不生气了吗?” “不生气了啊,是他们之前搞错了,现在很不好意思,还来找你道歉了呢。” “我真的不是故意弄丢弟弟的,我有很努力地看着他。” “我知道,大家都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你一定很累了吧,来,休息一下吧,再睁开眼时,你就又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小姑娘了。” 金光彻底取代了黑雾,随着小姑娘闭上了眼,她彻底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右家的父母刚刚已经失去了声音,如今想着自家饱受苦难心里却一直念着他们的女儿,终于再次痛哭出声。囡囡啊,他们乖巧又懂事的囡囡啊。 江之为也跟着哭成了傻『逼』。 池宁本来不想多解释的,实在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也没多少柔软的内心去安慰别人。但毕竟那里面有他的大师兄,他只能道:“已经没事了,孩子会去转世的。” “临临。”江之为一把上前,想要抱住池宁。 立朝律却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回身,把池宁从江之为的眼前拉到了一边,江之为扑了空,差点摔到地上。江之为表情一愣,也顾不上哭了,只懵『逼』地看着立朝律,你特么谁啊!为什么要阻止我们兄弟友爱?! 立朝律还是那副嘴巴一抿,谁都不爱的万年冰山模样。 池宁再次不死心地问:【原君?】 这一回,原君没有说话。 第54章 努力当爹第五十四天:不想写内容提要…… 原君打死不认,池宁也没办法,只能配合。 而且,眼下最重要的肯定不是原君,而是对左家庄一事的处理。右家闺女的尸身已经找到,证据确凿,不容狡辩。 在这个时候,左家再想磕头道歉,明显已经有点晚了,他们也听说过今上根本不惯着“法不责众”这种概念的种种过往,该罚就罚,多少人都是一样的。于是,不少人的小心思就转移到了,池宁和江之为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到底是他们之中的谁,动手杀害了右家的闺女。 只要藏叶入林…… 傻『逼』的想法还没成形,池宁就已经让他们明白了什么叫“愚蠢的凡人对原君的力量一无所知”,池宁站在那里,挨个点出了参与谋杀的左姓族人,包括出了主意却没有动手的。 真动了手的就是蓄意谋杀,提供主意的是教唆兼协同犯罪,谁也别想被放过! 至于有没有证据,还是那句话啊,东厂办事,何时讲过证据?直接把人拿下,带回去严刑拷打就完事了,池宁当了东厂督主这么多年,最大的从业经验就是,这个世界上真正嘴硬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只有使用不当的刑罚,没有拷问之下开不了的口。 里正看到右家闺女的尸身时,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了,唇瓣发紫,浑身颤抖,当下就被气得差点背过了气去,一个劲儿地捣着拐杖,破口大骂:“畜生啊,畜生!” 他真的愧当这个里正,之前觉得自己虽偶有偏心,但也是人之常情,却没想到自己偏心偏的是这么一群畜生。 惠清被交到了坐忘心斋的手上,他们有一种秘法,专门惩治这种利用恶执做坏事的『奸』邪之人。据说会让对方体验到被万鬼啃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终极感受。当初月老祠的主持,至今就还在坐忘心斋的看管下赎罪呢。 在听到坐忘心斋的万鬼水牢后,惠清的脸『色』也变了,他不断地摇头,甚至转而想要求池宁:“您不是想知道我背后的人吗?我可以说啊,我都告诉您……” “没兴趣知道了。”有了原君,池宁根本不需要惠清开口了好吗,“好好享受。” 江之为走到了池宁身边,他是来和他商量,既然已经送走了右家的闺女,那要不要把左小宝一并送走?江之为没有什么玄学常识,但有最基本的推断能力,右家闺女刚刚已经那么凶险了,与之结了冥婚的左小宝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更不用说他还对池宁产生过攻击行为,为免左小宝继续造孽,还是趁早一并超度了为好。 池宁却摇了摇头,没了右家闺女的执,左小宝的执根本不足为惧。 而且,比起这就送走对方,池宁还有个更好的主意,他对左小宝的执道:“你爹娘那么喜欢你,喜欢到为了你要去杀人的地步,你怎么还不去陪陪他们啊?” 左小宝的执,仰头怔怔地看着池宁,好一会儿之后好像才终于理解了池宁的意思。然后,他真就朝着自己的亲生父母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左家父母本来是看不到儿子的,但随着池宁视线的移动,他们好像也跟着看见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在不断朝着他们『逼』近。 左家的父亲先一步被吓到尖叫了起来,他想要跑,却已经无路可退,一个踉跄,便跌坐在了铲土飞扬的地上,不断对着空气挥舞双臂,叫喊着:“不要过来啊,不要——!” 左小宝却充耳不闻,一分为二,缠上了自己的生父生母。他就趴在他们肩头,好像在不断地吸取着什么。这一回,左家夫『妇』真的能看见自己的“儿子”了,只要他们一歪头,左小宝阴气沉沉的脸就会在他们肩头出现,配着桀桀的笑声,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他们什么时候真心实意地悔过了,什么时候这孩子的执才能够消散。 若他们始终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那…… “呵。”池宁对着左家夫妻冷笑了一声,就只能让他们自求多福了。 反正要么他们悔过,孩子消失,要么他们死了,孩子也会消失。对于别人来说是完全没有任何影响的,只有他们遭罪罢了。 左家夫人也不知道是疯了还是怎样,除了一开始有被吓到,后面却缓缓接受了,或者说,她并没有丈夫那么害怕孩子,因为这是她的儿子啊。她急速是很典型的那种非常喜欢孩子,喜欢到愿意为了孩子付出一切的母亲类型。 与一说一,左家夫人对自己的七个女儿也不错,要不然不会在连生了七个女儿之后还能把她们都留下来,而没有卖了换钱。她只是在生活中下意识的更加偏爱儿子左小宝一些。 如今看到儿子失而复得,趴在自己的肩头,她竟诡异地笑了。 对此,池宁也是早有准备,他再次示意江之为,把那块粉『色』的布拿了出来。这回他递给的人是左家的夫人:“你可认得这块布?” 这块平平无奇的布,让左夫人和左小宝一样,在看到的当下便大惊失『色』。她很努力地想要遮掩,但池宁还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之前在左小宝墓前哭泣的那位左家姑娘。她已经年岁不小,又对池宁等人介绍过在左小宝失踪那天,左家正在议亲,想必她说的就是自己了。 在粉布拿出来时,左家姑娘便苦笑了一声,放弃了负隅顽抗,她对池宁说:“是我……” 没想到她话还没说完,左夫人却突然暴起,扑了上去,用前所未有的力气,捂住了女儿的嘴巴,不断地摇头:“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你。” 左家姑娘不仅没有感动于母亲的维护,反而一下子失了控,用更大的力气甩开了她,是一丁点都不想再受她的恩惠:“现在再想起来关心我,会不会迟了些?!” 她倒宁可她一直是她心中那个眼里只有弟弟的母亲,而不是现在这个会保护她的娘,让她恨也恨不成,爱也爱不了。 她破罐子破摔,歇斯底里地高喊: “是我骗小宝去山里捉蝉,是我告诉他那树上一定有知了。我当时就躲在坡下,我喊他,害他分心,失足跌落山坡。 “为什么?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都听到了。说是议亲,不过是想把我卖给隔壁村的瘸老汉,好赚聘礼银子供小宝读书。 “读书?哈,他这个连一炷香的时间都坐不住的蠢货,有什么脸拿我的卖身钱去读书? “凭什么啊,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因为多了个把儿,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吸我的血,吃我的肉? “我好恨啊,我好怨啊,我宁可杀了他,也不要教他再占我一丝一毫的便宜!” 昔年一点点挤压起来的种种不满与仇苦,今天在墓前终于都集中爆发了出来。 她杀了一母同胞的弟弟,她不是不害怕的,也不是不难受,只是她一刻也没有后悔过。因为弟弟死了,她就不用再付出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啊。”左夫人爬在地上,不断地摇头,想要和女儿解释,“我阻止过你爹的,我已经快要说服他了,不是这样的……” “无所谓了,反正左小宝已经被我杀死了,你们想怎么说都可以。”左姑娘心如死灰,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站了起来,心头已经没有了恨,她一人做事一人当,“连累了隔壁妹妹,这是我唯一后悔的事,我在这里跪着也只是跪她而已。” 生在这个家庭,她早就已经扭曲,活得了无生趣,没了希望。她仅有的感情,都放在了对另外一个与她一样,同为苦命女子的右家姑娘的同情上。 事实上,哪怕没有池宁和江之为,她也会在跪满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刨开坟地,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报复是把双刃剑,她曾以为大不了就是伤害自己,却没想到会发生很多远比伤害她自己更让她后悔的事。报复的后果真的是她承受不起的。 说时迟那时快,左家姑娘便在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一头撞死在了弟弟与右家闺女的坟前。 尘归尘,土归土。她把欠了的命,用自己的命还回去了。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恶人,有的只是封建时代之下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大概只有枉死的右家姑娘,才是真正的无辜吧。 左夫人当场就疯了,杀人诛心,大抵如此。 江之为长叹一口气,他一直坚信杀人偿命,天理循环,只是有些时候也会遇到一些说对方不是,不说对方也不是的情况。 人真的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 当晚,池宁和江之为押解着左家庄所有犯事的人,一起回到了京城。在城门口,他们先一步与坐忘心斋的弟子分别,池宁看着立朝律远去的背影,没想到对方真的会走,他现在更加好奇原君到底打算干什么了。 但原君嘴巴很紧,就是咬死了不承认那是他捏出来的人。 到了宪台衙门口,江之为也准备和师弟分别了,在池宁走之前,他多嘴问了一句:“这卷宗和告示该怎么写啊?” 卷宗是留存在衙门里的案件记录,告示则是会张贴在衙门口的案件陈述,警示后来人不要再犯。 这次的案件过于凶残,且曲折离奇,告示大概不仅会在雍畿及附近地区的主要街道张贴,还有可能拓展到全国。江之为不知道该怎么写才合适。 “该怎么写,就怎么写,实事求是一点。”池宁还是那个心硬的池宁,一点犹豫都没有,他觉得这事也不应该犹豫,“说不定能教重男轻女的人家在为了儿子卖女儿之前想想清楚,这代价他们到底能不能支付得起。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谁都不是好欺负的!” 哪怕只是有一丝的犹豫,都是好的。 谁都是一条命,凭什么一个就得为了另外一个不断地付出,直至鲜血淋漓,也得无怨无悔呢? 很快,随着左家庄一案的告示在全国张贴引起了极大的讨论,各分区的斗香大赛也已经进入了尾声,选出了足可以代表各省而战的优秀作品,准备进京与其他同行展开最后激烈的冠军争夺战。 之前请托了池宁的那些人,都成功厮杀出线,真的要在京中的舞台上一展香气了。 其中有几个池宁最为关注的,也都表现十分亮眼有特『色』,好比完美复刻了古法合香的鹅梨帐中香,也好比据说闻到之后会有一种廉洁之感的赵清献公香,更有改良之后的清远安魂香……这些池宁都已经先一步得到了试用香,点燃熏衣,各有千秋。 正式比赛的时候,自然不是只比味道,还包括了留香时长、制香流程、灵感来源等一系列综合评定。 给评委送试用香,只是想先声夺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原君对于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没什么感觉,只和池宁吐槽了一句:【介绍灵感来源?不就是比谁更会编故事吗?】 池宁……还真就没办法反驳,有些时候不只是香,包括茶、食物乃至经营产业,都是要靠编故事的。好比那赵清献公香,一听就是江之为的菜,或者说针对的就是大部分的文臣才子,就不可能有人说他们不喜欢这种廉洁奉公的味道。 这里面的历史典故大家都懂,清献公赵拚,北宋名臣,弹劾不避权贵,时称“铁面御史”。民间很多有关于包青天的说书段子、戏曲故事,其实就是整合了这位与包拯两人的人生履历而得来的。 赵清献公香的由来,就是说的赵拚每每遇到难题,必焚香告天,口念“吾志如此江清白”。 甭管这故事是不是真的,总之,香的灵感就是这么一个来源,你敢说清献公不好吗?有想要借清献公明志的人,那必须是要把这个香用上一用的啊。 但这还不算这一届斗香大赛里『操』作最『骚』的『操』作。 最『骚』的是许天赐这个老家伙,他给儿子从海外带回来的异香取了个好名字,叫“万国来朝香”,意思十分直白——我天朝上国,地大物博,兵强马壮,让万国来贺,这都是大启历代帝王不懈努力的功劳啊。 就『舔』得明明白白。 被对手指桑骂槐说他不要脸的时候,许老爷子也是微微一笑,根本不惧。他一没害人,二没强迫别人『舔』。要脸怎么做生意? 与此同时,闻宸小太子在被池宁教训不能利用斗香比赛盘口赌博之后,就把主意打到了祝梁身上。他很清楚李石美和巫昇都会站池宁,不会同意让他下场去赌,他也没办法和他们解释他这不是赌,而是实打实、百分百赚钱的精准预测。幸好,东宫里还有一个池宁也并不能百分百控制的祝梁。 “祝姐姐,孤给你出主意,你去买斗香大赛的赢家,好不好?咱们一起大赚一笔!” 祝梁挑眉,看着眼前用了三年时间追赶着长,也就比书桌高了一些的小太子:“那要是输了,怎么办?” “用孤的钱嘛,输了算孤的,赚了算咱们两个的。”闻宸殿下表示,他可有钱了。 “你哪儿来的钱?”念平帝是个特别抠门且小家子气的家伙,每个月只会按照最低标准给东宫使钱。这些钱也就勉强够维持东宫臣属的日常开销,有些时候还需要太后支援一二。理论上来说,闻宸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余钱,堪称史上最穷太子爷。 闻宸背着手,长叹一口气,他知道他很穷啊,所以才要利用重生,在斗香大赛的盘口上大赚一笔。他很清楚最后赢的会是一个爆了大冷门的黑马,买到就是赚到。 “挪用东宫的钱,咬死还不上,会出很大的纰漏。”祝梁警告小太子。 “不不不。”闻宸连忙摇头摆手,他还是能够分得出轻重的,东宫的钱他肯定不会动,“孤有别的钱,但不能告诉你是哪里来的。” 祝梁还是表示要考虑考虑,没敢轻易答应闻宸。 闻宸其实也可以让他的暗卫去帮他做这些,但他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打算,让暗卫做太神不知鬼不觉了,不利于他的计划。最好的结果还是祝梁答应他。 至于闻宸手上的钱哪里来的……他是和钱小玉借的。 众所周知,钱小玉很爱钱,也很有钱。众所不知的是,钱小玉其实也很爱追求刺激,好比想认池宁当儿子这件事,他一开始也许真的只是合了眼缘,但后面的锲而不舍,却绝对不是一个合眼缘就能够解释的。他享受的就是那种在危险的边缘大鹏展翅的感觉。 闻宸鼓起勇气,去和钱小玉谈了一笔追求刺激的交易。 钱小玉也真的给了,因为他很好奇,太子哪里来的底气与胆子来找他谈这个,他可是念平帝的司礼监掌印啊。 为此钱小玉甚至帮着太子遮掩了一下,没教池宁发现端倪,他倒是想看看太子会给他什么样的惊喜。 池宁这边暂时真的没空关注太子,因为原君又消失了。 在原君又消失了不知道多久之后,池宁得到了新帝的召见。新帝表示叫他过来,是商议各路藩王齐聚京城之事。斗香大赛和藩王进京正好撞在了一起,他们也算是来凑个热闹。因为人手短缺,念平帝不得不对东厂也委以重任。 “朕希望东西二厂能够通力合作,‘招待’好每一路藩王。”念平帝坐在龙椅上,下了圣旨。 马太监这些年依旧在西厂顽强地存在着,也不知道念平帝到底打算拿他怎么样。一直就这么不上不下地钓着,也是奇了怪了。 池宁无可无不可地领了命,刚想问这接待的活儿怎么和西厂分,就见念平帝已经拿出了准备好的任务表,交代他们只需要按照表上的内容去办即可,“勿要多生事端”是念平帝对他们唯一的要求以及中心主旨。 念平帝这三年也不是完全没有成长,虽然蠢还是蠢了一些,但好歹不会再那么好摆布了,很是有了一些自己的主意。 池宁匆匆看了一遍自己需要“接待”的藩王名单,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引起了他的注意——异姓王。 大启开国这么多年,早就不应该有这种存在了。事实上,太-祖在位时,就很不地道地开始多功臣下手,解了不少把兄弟的兵权,又哪里来的什么东海王呢?但如今所有人都是一副这东海王一直存在的理所当然模样,让池宁找不到除了震惊以外的其他情绪。 池宁想不明白,只能问原君。 但原君却并不在。 池宁去找了立朝律,得到的答案也只是:“东海王名东行,是个极霸道的人,很快就会入京。”据说是第一批入京的藩王之一,立朝律建议池宁最好赶紧准备起来,以免耽误了时间,他好像也很期待着东行入京。 这么一圈下来,池宁只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与池宁有一样疑『惑』的,还有东宫之中的闻宸殿下。在他重生前的记忆里,好像是有过这么一位东海王的,可后来那人去了哪里,又怎么消失了,他统统没有了印象,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的那种。重生后,他身边的所有人更是提都没提过大启有什么东海王东行,结果今天东海王又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闻宸不得不对这个变数增加了更多的关注,他目前最大的优势就是重生所带来的对未来的把控,他没有足够的把握登基之前,闻宸不想改变太多事情。 不管池宁与闻宸心里有如何的打算,东海王还是来了,池宁率部亲自去城外替念平帝迎得接。 城门下,东海王一身紫衣,贵气天成,狭长的丹凤眼,极薄的锋利唇瓣,看上去就有那么一股子浑然天成的霸气。出众的容貌,让他打马在街头走过时,引起了京中不知多少女子的关注,可以说是轰动一时。 说来有趣,这些人之前才因为坐忘心斋的小师叔立道长而尖叫过,今天又对东海王芳心暗许,实在是很博爱了。 立朝律与东行是彻头彻尾两种风格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一个清冷,一个张扬,唯一相似的点,就是他们都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无数闺秀求而不得的梦中人。 但还是之前那个问题,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为什么池宁以前闻所未闻呢? 仿佛他们一下子就从地里冒了出来。 在把东海王送入东海王府的时候,池宁很确定,这里以前根本不曾有过什么东海王府,就是一块空地,但这座大宅就这么拔地而起,规模还不比静王府差上多少。实在是太过煊赫,已经不符合正常规律了。 特别是东海王给池宁的那种感觉,让池宁不得不再次在脑海里试着唤了一声:【原君大人?】 东行似笑非笑地走在池宁身边,脑海里原君也果然再一次出现:【嗯?】 【您回来了?】 【嗯。】 【我能知道一下,您到底是去干什么了吗?】 【不能。】 一句话噎得池宁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连准备好的下一句“立朝律和东行到底哪个是您”都没有办法再问。池宁莫名觉得这两人都是原君,又都不是原君,他只是从他们的眉眼间,找到了原君变作木偶小人时的一二神采。也许唯有组合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原君。 但,原君把自己拆分成好几个,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等池宁想明白,原君也已经有了他的问题,他积极对池宁提问:【你更喜欢立朝律,还是东行?】 【啊?】 第55章 努力当爹第五十五天:不想写内容提要…… 【我可以哪个都不喜欢吗?】池宁说完,就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向他袭来,支配着他又对原君补充了一句,【我为什么要喜欢两个外人?我喜欢您就够了啊。】 原君没有说话,但他很开心,无与伦比地开心。哪怕很清楚池宁只是习惯『性』地在口嗨恭维,但他还是没由来地感觉到了一种心脏激烈跳动的喜悦,哪怕他其实并没有心脏。不是因为这些话,而是因为说这些话的人是池宁。早晚有天他会让池宁说过的每一句恭维,都变成发自肺腑的话! 然后,没过几天,原君就又“有事”消失了。 池宁:“……”可以说是很心累了。 趁着原君不在,池宁试探着分别去见了坐忘心斋的立朝律和东海王府上的东行,然后就基本可以确定了,他们虽然看上去与平日里没什么差别,但事实上并不是如此,至少就池宁观察到的,他们两人的一言一行是很机械的,好像被谁提前设定好了,并不如他们与池宁第一次照面时那般灵动。 池宁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以认定,他们这副奇怪的模样,都与原君脱不开关系。有点类似于他们不是人,而是原君的两件衣服那种感觉。 只有在原君穿上这件衣服的时候,才会像个真正的人。 原君不在了,衣服依旧华美,却失了真实。 池宁单方面在心里给两人重新标了两个好记的新名字:老大,老二。 老大老二的身边人,好像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不对劲儿,或者说是某方面的认知被刻意模糊了,总会自动合理化老大老二的种种行为。对此,除了原君的力量在为所欲为以外,池宁实在是想不到其他更合理的理由了。 但原君不在,池宁想与正主对峙都没有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原君这回消失,不要再搞出个什么老三来。 在原君不在的日子里,老大老二基本是深居简出模式,除了池宁,很少会见其他人。立朝律是个别人眼中的世外高人,整天闭关,可以理解。东行是东海王,还是个『性』格怪戾张扬的人,他也这么搞,就让人觉得此中必有阴谋了。 不少提前一步入京的藩王,都以这样那样的理由试探过,想问问东海王是不是提前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消息。 只有念平帝这个思路与众不同的,觉得东海王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做法——闭门谢客,不沾权力。他让他入京来,他就老老实实地来了,只等聚会结束后,就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离开。 念平帝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一时脑抽,要把东行这样的异姓王也叫入京城,但,算了,东行这么低调,看上去就不像是会搞事的。他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先专心对付其他藩王再说吧。 一如池宁的猜测,没有错,念平帝这回确实是在暗中准备开个大。 为此,念平帝开始了第一步的铺垫—— 在为众藩王和世子准备的接风洗尘的宴会上,念平帝像是“突发奇想”般,点了太子闻宸来,表示要考校一番,当着文武百官和藩王的面。 念平帝此举的目的,只要不傻,都能看得懂,他想要让大家看到太子“愚钝又不堪教化”的一面,再搭配流言蜚语打舆论战,给天下人一个“太子闻宸根本不配为太子”的印象。怎么说呢,三年的时间,也就让念平帝成长到这一步了。 他连他最基本的对守礼的坚持都失去了,彻底变成了蝇营狗苟的小人模样。 池宁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但还是不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真的,要是念平帝能一直坚持他的守礼,池宁说不定还会在心里敬他是一条汉子。但这个世间大抵如此,难得的从来都不是某一刻的原则,而是能把这原则天长日久的坚持下去,不会因现实的打磨而改变初衷。 念平帝就没有顶住。 也……再次感谢念平帝变了,在权力斗争中失去了他唯一的优点,让池宁对搞他下台更加不可惜了。 念平帝这个舆论战的算盘,与他过往有过的种种『操』作相比,已经很厉害了,但站在他竞争对手的角度来看,那就还是有点上不来台面。因为都不需要王洋、太后等朝中人尽皆知的□□出手,还不到十岁的太子自己,就已经四两拨千斤地给解决了。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念平帝叫太子出列,张口就问他最近在读什么书。 人所共知,太子还没有出阁,也就没有配备正式的太子三师三傅的班底,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也许连字都认不全,你又能指望他在看什么书,说出多少东西呢? 念平帝这明显就是在为难人。 但太后等人又不能用这点站出来为太子辩驳,或者去呛声念平帝,因为这样就是他们不打自招的承认了太子的不求上进和不学无术。 太后看着念平帝的眼神逐渐不善了起来。 池宁给太后翻译了一下:这才三年,你又来了是吧?很好,你号没了! 不管铁血太后准备后面怎么整念平帝,眼下太子面临的窘境是真实存在的,而这一次,再没有人可以替他解决困难,他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小小的太子,穿着厚重的朝服,头上的冠帽压得他好像都没有办法抬头,一如宴会上这些注视着他、给了他极大压力的诸方视线。 这不仅是一场来自念平帝单方面的打压,也包含了来自诸方势力的审视,他们袖手旁观,为的就是看看太子会如何应对。 一个自己有能力的太子,总比一个事事需要依靠太后、宦官的太子要讨喜。 而所有真心实意支持闻宸的人,都不禁为年幼的他捏了一把汗,对于任何一个普通孩子来说,这样的压力都太大了。但太子注定不会也不能成为一个普通孩子,他,生而不凡,在享受到别人所没有的权利的同时,他就要付出对等的代价。 太子看上去好像很努力地想了一下,这才略显勉强地躬身,对酒宴上高坐龙椅的念平帝道:“回皇叔父的话,侄儿最近在读《成祖起居注》。” 成祖是太-祖的儿子,与太-祖一同南征北战打过天下,谥号里便破格也有了一个“祖”。 在太-祖当开国皇帝期间,成祖自然就是太子啦,他是大启的第一个太子,一个年岁其实已经不小的老太子。老太子人老心不老,闲来无事,在东宫里住着,也捣鼓了很多前所未有的事情出来,好比……自己给自己的起居注添加『插』画。 起居注就是记录帝王言行的一种特殊文体,一般只在皇子当上皇帝后才会开始由史官进行记载。 成祖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帝王,又因为大启当时刚开国,很多东西都没那么讲究,于是他从太子时期开始,就已经有了自己的起居注。 成祖觉得只是冷冰冰的文字,并不足以表达出他的文韬武略,非要撸袖子下场,亲自给文字画起了『插』图。 以及,是的,成祖这个人除了擅长打仗与作画以外,还十分地自恋。他当了皇帝,迁了都,都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太子时期的杰作起居注,死前都不忘交代儿子,要把他的起居注一直这么世世代代地放在东宫,供后来的子孙学习瞻仰。 别问能瞻仰到什么,问就是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成祖死前对儿子说的原话是:“朕这一死,你就可以轻松一些啦,不用再被拿来和独一无二的朕进行对比,但你同时也就失去了朕随时随地的智慧启迪。不管没有关系,朕这么聪明,早就准备了起居注,若你,不,朕的子孙后代,都能从起居注中窥得朕的一二风采,也够受用终生啦。” 总之就是,成祖这个配有大量『插』图和他自己人生“智慧”的起居注,就这么被摆放在了东宫最显眼的位置,不只太子能看到,皇子们也需要看。 小太子说他读了这本书,还是有很大可能的,画总比字更有吸引力。 念平帝对此也是心有准备,虽然不是他最期待的答案,但他还是准备了应对的话题:“哦?没想到宸儿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看起居注了。很好,那朕来考考你,看你是真的学到了我闻氏先辈的智慧,还是只囫囵吞枣,可不要大言不惭哦。” 要不是在大殿上,池宁都想拍桌子而起与念平帝打一架了,念平帝这话可太不要脸了,说是考验,实则就是在文武百官和各地藩王面前暗示太子为了装面子骗人。 若太子真的信了念平帝的邪,被他像之前那么放养,那还真就要如念平帝所愿,可惜…… 端坐在皇帝斜后方的有琴太后,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池宁。 池宁回了太后一个“我办事,您放心”的眼神,虽然他不是为了对付念平帝,才给太子准备了李石美来教书,但误打误撞,也算是有了个应对之策。 虽然池宁有点奇怪太子为何选择说他看了起居注,而不是四书五经,但起居注也确实是在李石美的教学范围内就是了。还是那句话,寓教于乐,李石美见太子读书辛苦,就经常给他拓展其他趣味『性』的知识,好比大启的历史。 从历史里不仅可以总结出很多前人的做法,来让小太子学到经验,避免重蹈覆辙,还可以当个乐子给小太子讲讲,他那些奇葩祖先们都干了些什么矬『逼』又有趣的事。 《成祖起居注》已经是基础中的基础了,太子不会被难倒的。 念平帝问:“成祖曾言,用人之道,吾不及苏绰。何解?” 太子答:“苏绰,南北朝时西魏名臣,擅算术,巧思好学,曾助北周□□宇文泰改革,创户籍、计帐之法。” 闻宸回答的思路清晰,很有条例,先介绍了一下苏绰是谁,然后才介绍起了苏绰最着名的事迹,是很标准的回答模式了。 “苏绰曾与宇文泰对奏用人之法。 “苏绰言:用贪官,弃贪官。 “前者的意思是说,给了贪官好处,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好处,就必然会为维护君王的统治而卖命。 “宇文泰则问,既用贪官,何言弃之? “苏绰道,杀贪官是为了取悦百姓,而只有用了贪官,才可以一直在关键时刻进行这样的取悦与掩盖。” 这话听起来很无赖,却是事实。无数历史都告诉了我们,不管这个皇帝曾经有多少政策上的失误,只要他开始杀贪官,就总能或多或少得到百姓的歌功颂德。事实上,不只是皇帝,哪怕是官员对官员都是一样的,他们可以用杀贪官这一件事来掩盖不少的事。 贪官就像是韭菜,割了一茬还能再长一茬,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世世代代地割下去,才可以维持统治。 念平帝这三年最大的问题就是他太贯彻严苛的政策了,哪怕他自己变得油腻,不再是那个守礼的青年,但他对于下面的要求却并没有变。一律还是从重从严,既让老百姓疲惫不堪,也让朝廷的文武百官不再拥戴。 听到这样的对话,念平帝并没有多少触动与领悟,只觉得成祖真真是胡闹,竟会在起居注里写下这般荒唐之言,影响后代。 等他儿子当了太子,决计不能让他再看什么劳什子的《成祖起居注》。 不过让闻宸看看倒没什么不好。 念平帝点点头:“很好,朕再问你……” 接下来念平帝又孜孜不倦地问了小太子好些个与《成祖起居注》有关的问题,小太子都是对答如流。不仅如此,闻宸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口若悬河地侃侃而谈,站在大殿的最中心,不仅不慌张,还能偶尔穿『插』一二属于小孩子童言童语的奇思妙想,引来众人的频频点头。 池宁在不少大臣眼中看到了一样的意思:真不愧是天和帝的儿子啊,这样的早慧,是国家之幸,是我辈之福。 太子的表现越好,念平帝的脸『色』就越难看,他甚至不介意直接表现出来。 这让池宁突然心里一个咯噔。 念平帝不是初登基的『毛』头小子,没有道理还会表现得这么直白,虽然全天下都知道他肯定见不得太子表现出『色』,但念平帝敢这么直接表『露』情绪,那肯定不是有恃无恐,就是还有后招。说不定太子表现这么好,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种两头堵的陷阱问题,答什么都不对,不管太子是回答他没读书,还是读了书,念平帝应该都能揪出错处。 意识到这点的不只是池宁,太后也想到了,并借着圣母太后的身份开了口:“好啦,今天的主角是你的兄弟们呀,哀家知道你重视宸儿,可也不能这样对孩子一味地娇宠,分不清主次。你就不想问问老大家的怀古婚后可好?老二家的小孙子是不是会跑了?” 太后在转移话题,想要息事宁人,到此为止。 但念平帝却并不会就此放过这个可以趁机发作的机会,他一拍龙椅的扶手,知道的明白他是在对太子发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敢直接叫板太后。 或者说,念平帝就是在借此对太后宣泄他的不满。 太后心中的不善更严重了。 “母后此言差矣。太子之事,乃是家事。朕今天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没想到太子读书竟已经读得这么深了。是谁,敢公然违抗朕的命令,教了太子这些?让太子失去了童年之乐?父皇在时,常与我们说,学海无涯,而童年不可重来。朕尚春秋鼎盛,何须对太子如此揠苗助长?” 肃帝确实对他的儿子们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不是对太子,而是对他其他嫔妃所出的庶子们,他不希望他们超越太子。如今被念平帝用在这里,你不能说他错,却足以明白他的用心险恶。 念平帝图穷匕见,明面上句句为了太子,实则…… 是在杀鸡儆猴,让人不敢再来『插』手太子的教导之事。分分钟就是一个大帽子扣下来,你教太子,就是蓄意不让太子快乐,就是让太子过于上进,太子再上进能上进到哪里呢?无外乎皇帝了,那你这就是在挑拨天家亲情! 敢问,长此以往,谁还敢教太子什么呢?若太子真的不学无术,他又怎么能当皇帝? 这是一步心思深沉的险棋。 也是民间俗称的,捧杀。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闻宸歪头,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用再真挚无辜不过的语气破了局:“没有人教侄儿啊。” “没有人教你,你能看得懂起居注?”念平帝嗤笑,把太子的话当作了小孩子的嘴硬,他不惜抛去好叔叔面孔,对太子施压,“宸儿,朕知道你护下心切,可你要知道,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撒谎骗人可不是一个太子应该做的,这是欺君之罪,你可明白?!” 这个时候,心态稍微不好一点的孩子,要么被吓哭,要么当场下跪。 只有闻宸不为所动,还继续维持着小孩子的天真与懵懂,真就像是在家里和家长对话:“但侄儿没有骗人啊。” “《成祖起居注》上都是画,画很难懂吗? “那些字都是父皇在时就教过侄儿的,不需要谁来教,侄儿自己就能看懂啊,很难吗? “皇叔父为什么一定要觉得侄儿看不懂呢?” 成祖是个大老粗,在人生最应该学习知识的少年阶段,他都在战场上打仗。他在起居注上作画,其实不是因为他有多高大上的艺术情『操』,只是因为他认字不多啊。 天知道这样的成祖,哪里来的那么多自信,觉得全天下人都没有他厉害。 但总之就是,就成祖的文化水平,他的起居注真就是幼儿启蒙阶段的读物。至于天和帝在世时,到底有没有教太子识字,那谁知道呢?太子和太后说有,那就是有啊。总不能你念平帝还曾经趴在大内的墙头,去窥探过兄长天和帝是怎么养儿子的吧? 念平帝:“!!!”就很气,但还是无言以对,不管怎么说,他皇兄天和帝总是要大过他的。 池宁差点没大笑出声,他总算明白了太子为何那么多书不说,偏偏挑了起居注来说事,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念平帝。 很深谋远虑了。 包括王洋在内的大臣,都对太子高看了一眼。 这次问答的重点,不在于太子到底看了什么书,而在于他表现出来的远见。这样的走一步看十步,哪怕是天和帝在这个年纪,想必也不会有。居安思危,古人诚不我欺。 闻宸会有所准备,当然不可能是他有多聪明,能预料到念平帝的思路,而是他上辈子经历过啊。他当年回答的便是四平八稳的《论语》,自以为扛过了念平帝的问题陷阱,却不想不仅在殿前问答时回答得磕磕绊绊,还在后面连累了李姐姐…… 念平帝不甘心,又试图挣扎了一下:“你,竟能记得那么早以前的事吗?” 小太子羞涩一笑:“说来也是怕皇叔父笑话,侄儿平日在东宫里,除了玩耍就没有其他事情了,总会觉得时间太过漫长无聊,只能依靠回忆以前,来找点事情做。” “侄儿其实早就想与皇叔父说了,既然今日叔父主动提起,想必叔父也是觉得,侄儿已经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不能再这么荒废学业下去,毕竟皇兄他们当年五岁就已经入阁了呀。侄儿知道皇叔父可怜侄儿幼年失怙,偏爱于我,想要多让我多享受几年童趣。” “但读书同样能够使侄儿快乐,侄儿大概和成祖一样,不做些什么就会浑身不舒坦吧。还求皇叔父能够成全。” 池宁都想要给闻宸鼓掌了,可以可以,干的漂亮。 宽厚的皇叔父,又怎么能忍心拒绝小侄儿向家中先辈学习的一片赤子之心呢?你用肃帝说话,他就用成祖反驳。你敢说成祖说得就不对吗?这个世界上确实大多数人都是从游戏里体会到快乐,但也有像太-祖、成祖一般的工作狂啊。只有让他们读书勤政,他们才会感觉到快乐。 你真的要阻止小侄子去收获快乐吗?刚刚说希望小太子能拥有一个幸福童年的是谁? 王洋不等念平帝回答,便第一个出列,跟着小太子向念平帝请求,希望念平帝能够考虑太子入阁一事,不要辜负孩子的一片向学之心啊。 藩王们更是只要念平帝不快乐,他们就快乐的凑齐了热闹,还一副嫌事儿不够大的挑衅样子。反正不管念平帝和太子怎么斗,皇位也轮不到自己坐。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来添『乱』啊,至少可以收获快乐。于是,在静王带头下跪请求的时候,其他藩王也是一片附和之声:“对啊,对啊,皇兄,你就给宸儿个机会吧。” 大势已去,群臣『逼』宫。 念平帝是万万没想到,太子竟敢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公然反抗于他,还反抗得他还拿不到错处,被『逼』到了绝境。 小太子闻宸则在心里想着,上辈子我倒是没反抗你,你照样磋磨了我啊。既然反抗不反抗都是一个结果,那我又为什么要按照你的心意来呢? 闻宸永远忘不了,上辈子,就是在这次的宴会上,李石美被打得差点失了一条命。虽然最后还是被临伴伴保了下来,但李石美却永远地瘸了。也是因此,李石美才走上了和祝梁学武的道路。他需要增加一些自保的手段,要不然他就只是个人人可以轻贱的瘸子。 那一天的屈辱,也是闻宸后来登基纵容李石美之深的原因,他欠了他一条腿。 而当年的他们什么都不能做,池宁压着闻宸,不让他冲动,他说:“记住这一天,我的殿下,记住这一天。早晚有天我们会报复回来的。” 后来他们确实报复回来了,念平帝的下场是前所未有的凄惨。 但不管他们日后如何畅快,也永远无法更改李石美失去正常行走能力的事实。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任你权势滔天,也回天乏术。 幸好,老天待他不薄。 让一切重来。 没有人知道,闻宸期待这天已经期待了多久,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他身边的人,谁也不行! 这一次,不仅李石美不会瘸,太子还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早一步得到属于他的读书的机会。 念平帝…… 只能屈服,他微不可察地低下了他本就不算多么高贵的头颅。 池宁就喜欢看念平帝偷鸡不成蚀把米,憋屈到要死的样子。 第56章 努力当爹第五十六天:老三。…… 当藩王全部齐聚雍畿之后,京中的斗香大赛也到了总决赛。这天,整个京城的气氛都被推到了最高-『潮』,给这个夏天带来了无与伦比的热情。用最多的冰都不好使的那种。香气沿着长安路,蔓延了整个四九城。 闲着无聊的藩王及世子郡主们,也纷纷派人给池宁递话,暗示自己今年有点想围观这一届的斗香比赛。 还好池宁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他之前就已经对念平帝请示过了,获得了在水榭小筑举办斗香大赛总决赛的特权。 水榭小筑是大启皇室在雍畿郊外的又一处避暑纳凉胜地。其实要不是南宫住了念平帝吃斋念经的皇子公主们,柳林苑才是最适合举办比赛的地方,但为免冲撞,也是怕出什么意外,池宁最后还是把主意打到了水榭小筑上。 天和帝在时,每年总会腾出来一到两个月的时间,专门去水榭小筑住上一段日子,那里美得就像世外桃源,让人移不开眼睛。 后妃们就没有不喜欢的。 可惜,天和帝是个奇怪的人,他去水榭小筑居住的这一到两个月,是从来都不会带上他宫中的嫔妃们的,连当年的钱皇后想要陪皇伴驾,都没有得到允许。据说这对全天下最尊贵的夫妻,还为此发生过很大的不愉快,是成婚以来唯一一次惊动了外朝的冷战。 但最终的赢家还是天和帝,他就是不允许任何人与他一同去。当然,这个“任何人”里,并不包括天和帝身边的宦官们。 池宁有幸跟着师父张太监,年年都能去水榭小筑住上一段日子,他当年还不够往天和帝跟前凑,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玩自己的,或者和是师兄们一起探险,师父因为经常有事神秘失踪也没办法管他们,导致池宁一提起水榭小筑就忍不住的感觉快乐。 当年雍畿都在传,天上九霄宫,人间水榭筑,正因为不曾得见,反而会把这里想象得格外美轮美奂。 可惜,随着天和帝失踪日久,他的余威已『荡』然无存,在过去的三年里,念平帝带着他后宫的三千佳丽,不知道浩浩『荡』『荡』地来水榭小筑住了多少回,这里早已经失去了它的神秘与莫测。看的多了,也就那样了。 在念平帝对水榭小筑腻味了之后,他为了显示自己的“爱民如子”,就像处理柳林苑一样,也对外开放了水榭小筑的参观。 每年夏天还会有大量的水戏表演,什么水秋千、水傀儡,花样多,还接地气。 于是,对于现在的大众来说,水榭小筑美则美矣,但也就是又一处与柳林苑无甚区别的皇家园林。 今年念平帝并没有在水榭居住的行程安排,他准备秋天北上去木兰围场,不想大动干戈的二次来回折腾。于是,池宁的斗香大赛,就顺利得到了在水榭小筑举办的特权。 选择这里最重要的原因,是它的湖面上有个最为独特的建筑设计。 由湖心岛辐『射』而出了数个大大小小的凉亭,远远看去好像凉亭都是独立漂浮在水面之上,年轻美貌的宫人着清凉的夏裙,由水面栈道穿梭来往于各个水上凉亭之间时,就像是身怀绝世轻功,可以蜻蜓点水般走在湖面上,飘逸灵动,美不胜收。 当然,这些建筑真正的意义,在实用主义者池宁看来,就是方便安排各位贵人坐在不同的凉亭里,既不用伤了和气,还能美美地欣赏这一次的斗香大赛。 池宁提前安排了工匠上岛,建造了一批简易的隔间,用以让这次杀入决赛圈的十二支队伍在不同的隔间里,分别现场制香。水榭小筑岸边巨大的日晷,成为了比赛用的计时工具,一切都十分完美,被池宁安排得有条不紊。 贵人们坐在夏日的凉亭里,感受水波不兴的湖面带来的湿凉之气,凑热闹的百姓可以撑一叶扁舟,或站在岸边,对大赛遥遥而望,互不打扰。 贵人们离去的栈道也是现成的,基本保证了他们不会与其他人撞上。 为了以防万一,池宁甚至给念平帝准备了一个最大的凉亭,免得这位总爱突发奇想的皇帝抽风也要来,破坏了自己的安排。当然,如果念平帝能不来是最好的,这样池宁就可以独享这个凉亭,还能义正词严地对外解释,虽然陛下不在,但这却是我对陛下的一番尊重之情。 池宁再讨厌念平帝,在某些事情上也会听从师父当年的教导,做到面面俱到,冠冕堂皇,不给人留下话柄。 为免斗香大赛枯燥,池宁在安排了水戏表演的同时,还请了全福班和集秀班两个京中最红的戏班来搭台唱戏。 湖边的表演舞台也是水榭小筑现成的,为的是方便贵人赏戏,如今正好拿来当活跃气氛的地方。凉亭四通八达,既不会影响藩王和家眷看戏,也不会影响他们第一时间关注到斗香大赛的进程。隔着半个湖,也不用担心这边戏台上的敲锣打鼓,会影响到那边湖心岛上的制香师傅们投入比赛。 点全福班和集秀班两个班子,那自然就是池宁的私心了。 虽然集秀班现在在外面有“小全福班”的美名,但这个小什么什么的头衔,京中足足有五个戏班都在同时这么吹。显得集秀班和这些稍微突出一点的戏班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直至这一回的斗香大赛,池宁只请了全福班和集秀班,这才让集秀班终于彻底脱离了第二梯队,进入到了另外一个层次。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池宁就是借着全福班,来给集秀班抬咖。集秀班从来不是“小全福班”,它就是它,足以和全福班比肩的存在。 无所谓输赢,只要他们同台献艺,集秀班的名声就成了。 当然,对于全福班来说,这样的安排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害,如斗香大赛之类的皇家盛事,本就不太可能让他们一家吃下,能请他们就已经是肯定了他们的江湖地位。再说,全福班这些年傲得很,根本不惧和任何班子比着唱。全福班的台柱子,更是一心想要和集秀班的凤仙比一比,巴不得来上这么一场。 池宁也就不用担心得罪钱小玉了。 说起钱公公,他这三年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真真是京中第一快意人。跟红顶白的人如鲨鱼鬣狗,闻着味簇拥而来,虽知道他们不怀好意又不可靠,但却也是一种风向标。 不得不承认,钱小玉的众星捧月般的待遇,比之三年前的大寿要更胜一筹。当时众人就已经觉得钱小玉气势之盛达到了顶峰,不可能再有超越。结果再看三年之后,他用事实告诉了众人,他还可以更嚣张一点。 甚至可以这么说,只要钱小玉不自毁长城,他在司礼监这个掌印的位置上,有的是日子坐呢。地位稳固,气焰嚣张,根本没有人敢来挑衅。 即便是池宁,也并没有与之争锋的意思,他……现在还在为了能进司礼监而奋斗。 ——每天唾骂念平帝不是人一万次,凭什么要把他挡在司礼监的门外! 尚尔尚公公自上回出手诛灭了孙二八之后,就好像又一次回归了他与世无争、耿直清廉好公公的人设,真就安心当起了御马监的掌印太监,不准备再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他会一直这么消停吗?这话谁也不敢笃定。 钱小玉也是,一开始还视尚尔为心腹大患,很是警戒了那么一段日子。 但,尚尔就是能忍,被钱小玉骂为老乌龟,整天缩头缩脑的。他以不变应万变,安安稳稳地做了三年御马监的掌印。连池宁都服了这位叔伯,不知道他到底在盘算什么,是准备用寿命相搏,等着耗死钱小玉,自己再上位吗? 其实仔细想想,尚尔这招也不是不行啊。钱小玉生活作息极其不规律,整日耽于声『色』犬马,大鱼大肉,一看就不利于养生。钱小玉当年一个在大内的好友,据说就是因为太胖,忽然中风,不得不出宫养老的。 俞星垂差点被师弟的奇妙想法笑死。 俞星垂现在也是十二监的掌印之一了,还是比较重要的内官监掌印太监,算是彻底打进了权宦顶层交际圈,他需要担心的人事变动就比池宁多了一些,也就没那么多趣味想法了。或者说他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他的同事们,想着哪天拉谁下马,好让自己的师弟顶上。 “你觉得尚尔和钱小玉会斗起来吗?”俞星垂曾这样问过池宁。 池宁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头,给出了他正儿八经的答案:“不好说。” 尚尔既然能在兰阶庭和张精忠的时代忍耐那么久而不出头,那么没道理他忍不了一个钱小玉。说真的,要说霸道,还是兰阶庭当年更可怕一些,那真是个不好招惹的人物,正应了那句“我花开后百花杀”。钱小玉则与兰阶庭不同,他虽也不好相处,却有个爱财的致命弱点,只要钱到位,什么事都好说。 尚尔和钱小玉之间,如今能相处得十分和谐,就是因为尚尔给钱给得实在是痛快又到位,钱小玉看见钱的面子上,就始终没有主动针对过尚尔。 而如今能在念平帝耳边递上话的宦官,绝对有尚尔,这是他手握的最大优势。 “我听说尚尔掌握了钱小玉不少贪污受贿的证据。”这里面还有一段与江之为破案有关的渊源,俞星垂对池宁保证以后有机会就讲给他听。 “但钱小玉也拿捏着尚尔陷害孙二八的往事啊。”池宁回了俞星垂。 谁也不干净,也就谁都不用担心对手拿过去生事,互相制衡罢了。 念平帝在孙二八被斩首后的三年内,又一点点回忆起了孙二八的好来。人就是这么奇怪,得到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又万分悔恨。大内之中,已经隐隐有了念平帝想要给孙二八翻案的传言,连赵唯那个傻『逼』玩意,都要从流放之地被重新调回京城了。 池宁自然是不会让赵唯回来的。 以前赵唯对于池宁来说只是个随随便便的人渣,和其他畜生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现在,在秋闱即将开始的现在,眼瞅着王家大娘王诗,马上就要成为池宁的曾孙许桂的未婚娘子了,池宁是绝对不会让王诗这半个自家人再被欺负的。 池宁是个做事狠辣的,他不方便出手,便暗中联系了祝梁,让祝梁通过他江湖上的关系,雇了杀手去截杀赵唯。 杀人不对,池宁知道。 但,他做的不对的事多了去了,并不介意再多背上这么一条人命。 许桂和王诗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池宁也没打算在事成之前让这对未来的小夫妻知道。许桂要专心科举,不能被打扰,王诗……最近也是每天忙得很,忙着到处拜佛求神,保佑许桂可靠顺顺利利。京中大大小小的佛寺道观,可以说是都被王诗拜了个遍,据说她还托了王洋的关系找上了坐忘心斋,想给许桂求个旗开得胜或者高中进士的好运符。 王洋好几次和夫人打趣,这孙女怕是留不住了。 现在万事俱备,就差许桂高中。 许天赐紧张得根本不让许桂离家半步,倒也不是非要『逼』着许桂在家中苦读,而是担心许桂出门遇到什么意外,天知道会再发生什么。许天赐亡妻的哥哥,就是许天赐的大舅子,当年本是很有可能高中进士的,结果就在下场科考的前两天,他出门散心,意外被失控的惊马给踩死了。这成了蒙在两家心头一道永远的阴影。 所以,哪怕是自家亲爹带回来的香要参加比赛,许桂也没能出席,只是在家里写了首诗聊表心意,预祝父亲旗开得胜。 许科带回来的是海外之香,虽已经找国内的制香师研究出了制作过程,但毕竟还是有些不稳定,充满了不确定『性』。而让许老爷子颇有些引以为傲的香名“万国来朝”,也在对手们纷纷开大后,失了几分『色』彩。 “不要脸啊,不要脸!”许老爷子看着他的老对手所在的隔间,捶胸顿足。 对方在这回决赛时,才拿出了他们的秘密武器——调香师。那是个十分年轻漂亮的姑娘,肤如凝脂,面若洛神,站在湖边都不需要怎么动作,就已经是一幅赏心悦目之画。画院的宫廷画师们也来采风取景,纷纷把这位美丽的香娘当做了自己创作的灵感。 只有池宁的干儿子鹤郎,很认真地画起了他干爹。 别人不知道鹤郎与池宁的关系,看见鹤郎在画凉亭东厂的督主,纷纷对他投来了鄙夷的目光,没想到连鹤郎都学会了谄媚。 鹤郎懒得与他们争辩,只开开心心地画自己的,他干爹今天也特别好看呢! 围观的百姓,现在也有一个是一个地都被美丽的香娘吸引去了目光,连在凉亭中喝茶赏戏的一些藩王和评委都没能免俗。 想要赢得这一届的斗香大赛,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池宁独享着名义上是为念平帝准备的凉亭,架着千里镜看着湖心岛上的比赛,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逐一衡量着这些或多或少都准备了一些底牌在决赛才拿出来的选手。他在心里想着,幸好他的盈袖香料行的调香师大郭也是个长相周正之人,要不然都要拿不出手了。 那边戏台上开唱之后,这边的斗香大赛也正式打响。 可惜,池宁没看多大一会儿,就被突然出现的夏下给叫出了凉亭。由辐『射』而出的凉亭栈道,走到了后面不对外开放的远阁。 戏台上准备许久,本想惊艳池宁的凤仙,还没开嗓,就眼睁睁地看着池宁走出了他的视线。 戏班班主在台下长叹了一口气,他已经见惯了这样的事,但还是会忍不住想骂一句痴儿。 池宁在远阁看到了念平帝,白龙鱼服,自认为低调。池宁却在心里吐槽了好久后,才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让丑间的王调香师赢,明白了吗?”念平帝也没和池宁绕圈,直接说明了来意。 十二个调香师分在十二个隔间里,因为正好合适,每个隔间便以时辰进行了命名。 池宁思索了一下丑间的王姓调香师是谁。那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子,调了一种名不见经传的香。对方都不能称得上是黑马,因为场上有比他更黑的新秀。这个丑间的王调香师在之前的比赛里,一直保持着既不会被淘汰又不足够亮眼的中庸水平,万万没想到他的后台才是最大的——念平帝。 果然能杀进决赛的选手,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池宁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嘴上却道:“是。” 至于让这样表现平平的调香师夺冠,到底能不能服众,那就不在池宁的考虑范围内了,毕竟他也只是依照皇命办事而已。池宁还特意多留了一个心眼,对念平帝试探着请示了一句:“若被有心的藩王看出这是圣意,当如何?” “无碍。”念平帝大袖一挥,虽然不打算出现在池宁给他准备的凉亭里,却也并没有打算隐藏行踪。他眼中的搞事气息,已经浓到连池宁都没有办法假装看不到了。 池宁长叹一口气,没想到念平帝会选择在斗香大赛的尾声发难,今年这届大赛还真是多灾多难。 小太子闻宸也在祝梁和暗卫的双重保护下,秘密出了东宫,作普通富人家小公子的打扮,身后跟着女装的李石美和巫昇,混在人群里,紧盯着丑间的王调香师。 他能不能赚个盆满钵满就看这一回了!小太子暗暗握拳。 “殿,公子,咱们还是和池爷说一声吧。”哪怕他们的防护措施很到位,李石美还是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但这是一向乖巧的太子,在念平帝“鸿门宴”上表现极佳后,回来主动提出的奖励要求,让李石美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只是……微服私访也不能这么微啊,有池宁的保护会安全许多。 小太子却摇了摇头:“姐姐就相信我这一回,我现在不能说,但我出宫肯定是有我的原因的。”闻宸在外面时说话说得滴水不漏,始终以你我相称,没有暴『露』自己分毫。哪怕是李石美,都会偶尔不自觉地带出来一两句“殿下”。 这孩子机敏得让李石美根本没有办法不赞成他的出宫之举。他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也就是一个斗香大赛,能出什么事呢?算了,殿下开心最重要。 斗香比赛从上午一直进行到了下午,因为制作香料的工艺步骤,其实特别繁琐且复杂,调香师要先把香芯沾上水,再一点点地沾粉,二次浸水,接下来还有展香,抡香,然后切一切,晾一晾,最后染了之后再曝晒一番。这么多个步骤,让人在眼花缭『乱』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一两香料的来之不易,卖得贵一点好像真的情有可原。 这就是斗香大赛真正的意义了,一个仪式感,就把香料的价格给抬了上去,给人一种先不说原料贵不贵,就说这个人工费就不应该给少了的错觉。 不得不说,第一个提出斗香大赛的人,真特娘的是个商业鬼才。 下午,专业的评委们开始分别进行评选,调香师们这才得到了休息。 池宁特意直接去评委那边暗示了一圈,选丑间的王调香师,这是陛下的意思,不是他的。这话池宁不仅暗示给了评委,各路藩王也是一个都没有落下,还有参赛了的与他有关的人。池宁是一点秘密都不想存,因为很简单,他不想给念平帝背锅。 念平帝爱选谁选谁,只是别让他背锅就行。 评委们仔细观察过王调香师的香后,不得不开始生拗祝词。如何合情合理地把皇帝爸爸内定的选手,送上冠军之位,就是他们今年评香面临的最大考验了。从成香平滑细腻,到『色』泽分布均匀,能夸的都给夸上了,争取用词海战术,让人挑不出理来。 丑间获胜时,小太子差点原地蹦起。有钱了,有钱了,他终于有钱了!感天动地! 但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小太子不忘催促祝梁:“快去拿钱,免得对方跑了。” 祝梁虽然奇怪小太子哪里来的这么硬的运气,但还是很专业地运起轻功,去追债了。作为曾经的魔教教主,还没有人能从他手底下跑了。 李石美总算知道了小太子的来意,生气非常,可以说是火冒三丈,哪怕太子赢了钱,他也觉得这事不应该做:“公子!” “姐姐,你听我说,我可以解释……” 两人这么一躲一追,就撞到了人。或者准确地说,是对方故意让他们撞到的,要不然他们根本连对方的一片衣袖都别想碰到。 夕阳下,小太子抬头,正看到了黑衣侠客笔挺而立,他的眼里有着刀霜与剑雨,就好似话本里快意恩仇的人物直接从故事之中走了出来。他说:“不听话的孩子,就该被教训。”说完,这位大侠就提着小太子的衣领子,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几个快步,真.轻功水上漂地踩着湖面,朝池宁飘然而来。 池宁:“!!!” 侠客把小太子提到了池宁眼前,一板一眼天然呆:“这是第一份礼物。” “第二份礼物是赵唯的人头,我已经给你放到东厂了,开心吗?” 小太子:“???”这种礼物谁会开心啊大哥! 只有池宁的眼中一片平淡,“哦”了一声表示明白——原君的老三来了。 第57章 努力当爹第五十七天:不装了,摊牌了…… 池宁在近距离地观察了一下这位黑衣侠客眉目如画的容貌后,不得不说,原君的手艺又提高了。老大、老二、老三的外表,完全是一个渐渐精进的关系,不是说老大立朝律不好看,而是老大的人设太……扁平化了,带着明显的手工痕迹,但到了老三侠客这里,已经很难再分辨出他与普通人的区别。 再说的简单点,他从一个纸片人终于活成了活生生的人。 但池宁还是能确定,眼前这位看上去“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客,就是原君。池宁不仅这么在心里笃定,还直接对着少侠,在脑子里开口道:【原君大人?】 这一回原君没有回答,看来是铁了心要保住老三的身份。 池宁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应该再这么惯着原君。既然脑海里不回答,那就直说吧:“你把人头放在东厂,还有最基本的杀手素质吗?生怕别人不知道是我指使你动的手?” “别人也许会觉得这是有人在威胁你啊。”原君不上当。 一个人头,能解读出的意思又不止一个,池宁当年在赵唯一案里的表现,全程就是在和稀泥,甚至一度让念平帝怀疑他也被孙二八收买了。 再说,以池宁的口才,白的都能给他说成黑的,根本不足为惧。 小太子听到这里不开心了,他已经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凉亭之中,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仅凭他听到的内容与自己的理解,就开始叭叭:“但你还是给临伴伴添了麻烦啊,伴伴雇用你,是希望你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问题,你这样一点契约精神都不讲。” 池宁给了小太子一个欣赏的『摸』头,确认过眼神,是他养的乖乖儿! 原君直接无视了小太子,他根本不屑和一般人类沟通,哪怕对方是太子。他只是对池宁摇了摇头,换了一种笃定的说法:“不会有人看到的,我藏得很好。” 池宁心想着,我当然知道你会藏得很好,你是神,这要是还能『露』出马脚,那就别混了。 但池宁之所以提出来,可不是为了确认人头的事儿,而是:“藏得再好也有风险,你到底是藏,还是用什么手段遮掩起来了?什么不属于普通人会有的手段。” 池宁在『逼』原君承认侠客就是他。 原君他倒是可以继续打死不承认,但,不承认又有什么意义呢?池宁已经认出他了。哪怕这回他没在脑海里与池宁对话,池宁还是准确无误的认出了他。在意识到这点的那一刻,原君就也没再坚持。他坐到了池宁的身边,给池宁现场表演了非人类式的剥葡萄,一秒没皮去核,晶莹剔透,送到了池宁嘴边。 这大概是变成人类唯一的好处了,原君早就想试着亲手投喂池宁了,之前两个号都没能得逞,现在总算得偿所愿。 原君对池宁也是一副“好吧,不装了,我摊牌了”的样子。 内心深处,原君甚至还诡异地有一种开心——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池宁都能认出他!他也一样!不管池宁变成什么样,他都能认出他,并努力找到他! 如果池宁知道原君在想什么,他大概会回答他,虽然你外表变了,但你的『性』格根本没有变啊朋友,怎么看都是同一个人,这很难分辨吗?但池宁并不知道原君在搞什么,于是他说的是:“有太子殿下在,可以让他不听见我们的对话吗?” 闻宸:“???”当着孤的面这么说,真的好吗? 池宁当然觉得好啊,闻宸如今年岁还小,说不定很快就会忘记了。哪怕忘不了也没有关系,原君还可以篡改记忆,合理化行为。很方便哒。 原君直接在脑海里和池宁开始了对话,不用屏蔽太子:【是我。】 【您怎么去当杀手了?心血来『潮』想要体验人类极端生活?】原君认了,池宁也就可以直接问原君到底想搞什么了。可以有再二再三,但真的不能有再四再五了,【我让东厂给您直接安排个身份,不是更方便吗?也更真实。】 【这三个你都不喜欢吗?】原君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绕过了池宁的问题,问了个与他有关的。 【我喜欢啊,只要是您,不管您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相反地,只要不是您,那什么模样我也不会喜欢的。】池宁自认为自己吹捧得十分到位,也暗示得很到位。 原君确实受用,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爱情啊! 面对原君的沉默,池宁不得不努力回忆过往,反思自己的答案,试探『性』地再次开口:【那,是不是只要我不说我到底喜欢哪个,您就会继续搞下去?】 【你想我停止?】原君抓住了池宁话里的关键,【你不想看见我变成人?】 【我当然想!】不管池宁到底想不想,反正说出来的肯定是想的,【但,不论您变成什么,我都一样发自真心地喜欢您、崇拜您,把您当作我唯一的真神。我只是担心您,您分成这么多个,思维上不会混『乱』吗?我看过一个故事,有个大魔王切片了自己的灵魂……】 然后那魔王就疯了。 不等池宁的故事讲完,原君已经回答道:【首先,我没有切我的灵魂;其次,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灵魂。我和你说的,你都忘了吗?没有三魂七魄,也没有魑魅魍魉,你们人类只会在死后,因为情绪而留下一些能量。我就更不会有什么灵魂了。】 【那,立朝律那些是什么?】 【是容器,是工具,是一种傀儡木偶,像画皮一样。】 和池宁猜的差不多,那些工具并没有自己的想法,也不会生出想法。他们就是原君华美的衣服。普通人穿不同的衣服,也偶尔会有展现出不同的气质,原君只是贯彻的更加彻底一点,他连脸都不一样。 池宁化被动为主动地问:【那您更喜欢哪一件衣服呢?】池宁准备耍个小滑头,原君喜欢哪个,他就喜欢哪个。 但原君的回答却是:【就是因为不知道,才问你。】他有点垂头丧气,人类的外表上表现的十分明显。在他眼里,人类都是一样的丑,只有池宁与众不同,可他又不能直接照池宁的脸去捏。他再没有常识,多少也是知道,人类鲜少会和自己谈恋爱。 【哦。】池宁眼睛一转,就开始思考起来,原君现在神权王权一把抓的各件衣服里,到底哪个对自己更有利。哪个帮助更大,他就选哪个。 原君却比池宁还要了解池宁,眼都没抬一下地道:【你要是需要我给你办私事,不管是哪件衣服,老规矩,变树我就帮忙。】 【……您不想看人类的乐子吗?只需要付出极小的代价。】池宁试图忽悠不给“钱”。 【我不用做什么,也可以看到。】原君多少还是对池宁透『露』了一些——很快就要出事了。 小太子也很清楚地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这就是他今天一定要在场的原因。当然,眼下他更奇怪的是,眼前这个黑袍侠客到底是谁。上辈子他并没有见过他,他只知道临伴伴身边确实有一个神秘人,李姐姐还叮嘱过他,不要去随便招惹。 池宁不可怕,他身后隐在暗处的那个人才是真可怕,可怕到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也确实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这个侠客会是那个人吗?不像啊。 最主要的是,他们突然安静了,一句话不说,却好像已经在几个眼神里达成了共识。这样神秘的力量,倒是挺符合那个人的。 【既然你不想我变人,那我就不变了。】原君最后听起来好像有点不甘心地道。 【您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池宁这样赞美着,却对原君的话将信将疑,他不觉得自己可以影响原君的决定,也不觉得原君是这么一个好说话的神。原君做事肯定有目的,目的没达成之前,谁会放弃? 原君这么说,更像是在打消池宁的疑虑,这样等他下次再搞出个进阶优化版的老四时,池宁就不会再往原君身上想了。 不一会儿天气忽变,云涨西北,雾奔东南,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斗香大赛已经落下了帷幕,不管几家欢喜几家愁,大家都凑够了热闹,准备回家了。只有各路藩王被念平帝留了下来,没参加斗香大赛的,也被请到了水榭小筑一同赏香。赏的自然是斗香大赛冠军,王姓调香师调出来的,名为“妃子笑”的香。 其他人只觉得这香该是取了荔枝之香,又想攀附历史与贵人,这才叫了“妃子笑”。 但池宁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他想先送小太子回宫,可闻宸却不愿意:“我能帮忙,临临你相信我,我这次斗香大赛押的就是‘妃子笑’赢!” 小太子不知道该怎么说服池宁,也不想透『露』自己重生的秘密,只能引导池宁误会他知道什么内情。买“妃子笑”赢,既是为了赚钱,也是为了这一刻能有个强有力的证据。 池宁却没上当:“您怎么知道的?” 他的直球提问,让小太子瞬间懵『逼』,不带这么玩的。暗示暗示,一旦戳破,就没办法了呀。小太子也习惯了什么话都和临临说,这样临临才会有办法给他解决,他想不到别的,只能道:“我做梦梦到的。” 这话简直让人窒息,池宁要是普通人,怕不是要怀疑太子疯了,竟把梦境当了真。 但池宁却在电光石火间明白了,太子这是重生了啊。他找原君求证,原君也给了肯定答复,应该就是如此。 原君在小太子身上感受到过很奇怪的力量,如今经过池宁一说,就对上了。 池宁再没有异议,甚至很是欣赏小太子的隐瞒。做得对,这样的秘密必须烂在自己肚子里,才能安心。因为你永远无法保证一个人是否会变,上辈子没变,不代表这辈子还不变,人是很复杂的一种动物,无法一言以蔽之,种种因果,是不好确定变量的。 总之,知道太子是重生的,且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后,池宁也就终于同意了他留下,且不再追问,让太子松了好大一口气。 觉得是自己说的“做梦”唬住了池宁。 这就是重生最大的盲点了,你以为的,并不是你以为的,只是机缘巧合下出现乌龙的结果。若重生后贸然去改,就有可能倒置因果,让一切变得不一样。 “那依殿下之见,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去密道!” 池宁:“!!!” 来往水榭小筑这么多年,池宁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密道,四通八达,犹如『迷』宫。当他们真的进入密道,并顺着密道窥探到了念平帝和藩王所在的地方后,池宁突然想到了什么。如果这些地道一直存在,且连接外面与里面,那天和帝每年在水榭小筑住的一两个月,真的就只是暂住避暑吗? “这里本来只有父皇知道的。”小太子对池宁小声介绍。 池宁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他好像抓住了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掌握了怎么样的关键信息。 原君穿着名叫老三的衣服,在池宁身边晃了晃,非常有存在感的一个暗示。 池宁试着提问:【能请您再搜索一下天和帝吗?】 池宁当年找到原君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原君帮忙寻找他师父和天和帝等人的下落,得到的答案是他师父已经死了,天和帝下落不明,连原君都找不到。 如今,莫名地,池宁想再尝试一遍。 【天和帝也死了。】原君说。 第58章 努力当爹第五十八天:只要你过的比我…… 池宁简单地捋了一下时间线。 三年多快四年前,天和帝一行人,在下江南的路上神秘失踪。 他师父张太监死了,天和帝神秘消失,到了一个连原君都搜索不到的地方。 如今,天和帝也死了。 【按照这个时间线来说,天和帝有没有可能是曾经逃出来,并秘密地回了京呢?】池宁在脑海里自言自语着。 他终于明白了这水榭小筑地下密道带给他的感觉是什么,如果天和帝能设法回到京郊附近,那么,最利于他躲藏的地方,肯定是这里。天和帝从密道进入水榭小筑,再由水榭小筑设法联系太后或者他的旧部。 可惜的是,他还没联系到,就死了。 不,不对,更大的可能应该是,天和帝联系到了自己人,但他还是死了。 有内鬼。 这也就印证了这么多年,大启一直广为流传着的一个阴谋论——天和帝的失踪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处心积虑的人为事件。 在天和帝刚失踪时,朝廷内外其实一直有两种声音:鸽派觉得,天和帝的失踪是意外,一个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意外,但事情已经发生,无论他们怎么自查都是找不到所谓的“幕后黑手”的,只会浪费人力物力,加剧内部矛盾,导致人人自危;鹰派则不相信巧合,其他事情上可以讲巧合,在皇帝失踪这种事情上,怎么可能傻白甜地会去相信什么巧合?一切力主巧合的人,要么蠢要么坏。 静王、王洋比较倾向于鸽派,他们的出发点不一定是真的觉得这事是个巧合,只是求稳,不想让大启的政局继续动『荡』。私下里,静王从没有放弃过对弟弟的寻找。 而有琴太后无疑是鹰派,她宫斗多年的大脑,让她只能相信事出有因,想天和帝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两派争执不下,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事会一直这么僵持时,反倒是有琴太后退了一步,因为她宁可让念平帝暂时登基,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养子静王当皇帝。 池宁能理解太后的这种想法,她觉得让念平帝登基,等她儿子天和帝找回来后,还有可能重登大宝,若静王登基,那就彻底没有任何可能了……但是,理解归理解,情绪归情绪,池宁对太后的症结就在于此,他们当时面临的问题从不是皇位之争,而是人都有可能没了,还谈什么皇位呢? 如今的事实也证明了池宁的正确,如果当年以全力支持鹰派为交换条件,让静王登基,那说不定现在天和帝还好好的活着,并且早就被找回来了。 可惜,说什么都晚了,天和帝还是被耽误死了。 池宁也更加坚定了天和帝之死是人为而非意外的判定。正是因为有可能是天和帝支持者的内部出了问题,才会那么巧,这边皇帝刚失踪,那边就已经压不住消息,太后无力回天,群臣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了念平帝登基。 念平帝有可能是幕后黑手吗?虽然怎么看他都是如今这件事里的既得利者,但,恕池宁直言,念平帝没那个智商。 如果念平帝有这个智商,只是一直在扮猪吃老虎,那就更奇妙了,他到底图什么呢?图被人鄙视,图被宦官耍弄,图被别人戴绿帽子? 这不符合逻辑。 正常逻辑只可能是,念平帝是真的傻,而隐藏在天和帝身死这件事背后的还有其他高人。 但另外一个不符合逻辑的地方也随之而生。如果说幕后之人真就那么厉害,那他为什么不自己登基为帝,而非要让念平帝摘了桃子呢?是对方没有资格称帝,还是对方其实对皇位无意,只是单纯的想要报复?他在报复谁?天和帝?有琴太后?肃帝?…… 说真的,老闻家真的出了不少奇葩,干了很多傻『逼』事,有几个丧心病狂的仇家,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意外。 池宁头疼极了,这里面有太多东西他暂时还想不通,明明已经抓住了线头,却还是解不开整个谜团。 【能知道是谁杀了天和帝吗?】池宁只能等待原君的答案。 【不知道。】原君也很郁闷,他竟也有帮不到池宁的地方。按理来说,他是此间世界唯一的真神,没有什么力量是能够瞒得过他的。但是,偏偏这个意外就出现了。 他让池宁失望了。 【没关系,我们一定会找到的。】池宁倒没怎么失望,一直以来他靠得更多的都是自己,原君能帮到他,他心怀感激,帮不到好像也没什么,自己来呗,谁也不欠谁的,甚至连这个能瞒过原君的手段,说不定都可以成为一个线索。 能瞒过原君的力量,一定是很稀少的,这反而会很显眼。 池宁对天和帝没什么忠心,他只是觉得如果找到是谁杀了天和帝,说不定就能找到当年的真相,好为他师父张太监报仇。那是他的师父! 【您会帮我的吧?】 【当然。】 等池宁与原君沟通完,念平帝和藩王公主们那边也已经进入了正题。 小太子紧张地在密道里窥探着厅内,主要是听念平帝说话。其实今天并不会发生什么大事,至少没有人死。小太子如此紧张,是因为他重生后反复推敲,唯一能找到的节点,就是这一天——念平帝不知道做了什么,让所有的藩王都不再支持他,一心一意的投靠了念平帝。 闻宸由太子晋升皇帝的一路并不太平,发生了很多意外,他甚至还被废过一次,而导致闻宸被废的历史根源,闻宸觉得就是在今天发生的。 明明在之前的宴会上,藩王还在用旗帜鲜明地站在太子这边,来恶心念平帝。 没道理他们一下子就大彻大悟,集体又觉得念平帝和他的傻儿子更时候当皇帝了。 闻宸觉得饿,肯定是念平帝掌握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才能在一夕之间改变所有藩王的想法。他必须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这样他才好找到对策,不至于让自己在后面再次失去整个宗室的支持。说真的,那赶紧难受极了,他所有视为宗亲的人,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池宁看闻宸紧张的样子,就知道今天会有事情发生,只不过他理解的方向是这里要发生什么命案。 真不能怪池宁会这么想,前朝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有皇帝发疯,当场砍杀了自己所有的子女。 古人也是人,并不是所有人的智商都很高,也并不是所有的斗争都是血腥而又优雅的,也有纯粹的暴力,偶尔的冲动。正是因为意外频发,才让历史扑朔『迷』离。当今之人在讨论古人时,总容易走两个极端,要么揣测古人厉害得毁天灭地,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要么轻视古人,觉得他们除了愚昧与无知就再没有其他。 但不管是过高的猜测,还是过低的想象,其实都是在耍流氓,根本没把古人当作一个人来看。真实的历史,就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现在。 以念平帝不算聪明的小脑袋瓜来说,他真的干得出来把所有藩王聚在一起,然后下毒杀了他们的事。 池宁看了眼原君的老三衣服,不得不说,准备得太是时候,真要是发生什么意外,就安排原君冲出去救人。 不是所有的藩王和他们的家眷都该死,至少静王世子闻怀古就不应该出事。 这一天,静王与静王世子也到了,他们之前并没有参加斗香大赛。本来闻怀古是和池宁约定了他要来的,但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闻怀古和司徒望并没有来成。这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口倒是相携着一起来了。 在过去的三年里,静王用了些手段,始终没带着全家离开雍畿,始终是念平帝扎在心头的一根刺。 每年夏天,静王都是不太愿意出门的,因为他太胖了,穿得再清凉,也会满身大汗,深深的肉褶子里都是汗水,真的遭罪。但念平帝下了旨,他不能不来,他身后还跟着疑似静王妃的女子执,恬静美好,宛如仕女图上的宫装美人。 闻怀古看上去情绪不算高昂,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坐在角落里,被司徒望安慰着。 如今寒暄的话早已经说完,王姓调香师被直接带了进来,他躬身,点燃了造型独特的香炉上的一支流香,厅内顷刻间便飘起了一股甜到发腻的靡靡之味。 池宁这边离得有些远,还没怎么闻到。 其他在屋子里的人,已经在第一时间皱起了眉头,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不仅如此,池宁还注意到,有这种情绪的人,往往是藩王和藩王妃,他们年轻的儿女大多并不知情,都是一脸茫然的坐在哪里,好像在问,这香怎么了吗? “现在,朕可以和你们单独谈谈了吗?”念平帝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们道。 藩王公主们面『色』如土地纷纷点头,用前所未有的态度赶走了自己的家眷子女,包括静王都让闻怀古和司徒望离开了。 当屋内只剩下闻氏的王爷以及两位公主后,他们才齐齐看向念平帝,由长公主带头发问:“这香,你哪里来的?” 池宁终于在不懈努力之下闻到了那香味,虽然很淡,但他也总算是想起来了。 这是魏贵妃最爱的熏香! 或者说,它曾独属于魏贵妃,是让所有人毕生难忘的噩梦之香。魏贵妃用什么都喜欢独一无二,“只能她用”的霸道贯彻了这个女人一生的始终,香也是如此。而她所到之处,就没有不害怕的,因为魏贵妃并不是一个脾气多好的人,她喜怒易变,阴晴不定,经常会莫名其妙地突然发起脾气。当她身上的香味离你非常之近的时候,也就代表着她要打你了。 这顿毒打往往是躲闪不及的,被连踢带踹都是常有之事,哪怕是龙子凤孙也不能逃过。当年的大启宫内,几乎就没有人不怕这个疯女人的。 池宁当年刚刚入宫,拿着村里老人的信投入了张精忠门下,却还并没有正式成为张精忠的徒弟,是先跟着一个颇为严厉的老公公学习宫中规矩。 那老公公对比其他已经彻底变态的老阉人来说,已经可以算得上好的了,至少他不会故意折磨人,也不会变着花样地动手动脚。他唯一的缺点就是严厉过头,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道理,很爱打人,池宁再机灵也被打过好几回。 但当时有一种说法是:“你如果觉得郑公公打人疼,那肯定是你没领教过魏贵妃的厉害。” 池宁有神木帮忙,好几次侥幸躲过了魏贵妃,但他身边却有人没那么幸运,正撞在了枪口上,当天抬回来,晚上就没了命。 大启律法里,是不允许虐待下人的。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律法是律法,魏贵妃是魏贵妃。池宁当年实在是太小了,还愤愤不平过,替死了的同伴打听过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没有人可以说清这死了的小内侍到底做错了什么,只知道,他好像就是寻常走过宫道,在给魏贵妃的代步轿辇让路时,突然就被打了。 这样毫无防备的出手,是真的很可怕。也不怪满屋子的王爷公主们都变了脸『色』,想必他们当年肯定也没少受魏贵妃这样的磋磨。 “你到底想干什么?!”其中一位王爷也坐不住了,『色』厉内荏地想要遮掩自己的惧怕。 念平帝却只是不紧不慢的反问道:“你们知道这香,除了熏香以外,还有什么其他作用吗?” 第59章 努力当爹第五十九天:你担心我?…… 池宁已经知道念平帝想要说什么了。 念平帝把魏贵妃当年通过藏老嬷在宫中进行的胡作非为,和他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仔仔细细的分享了一波。这个小气如太监的绿帽王,并不甘心令人痛苦的绝育秘密只有自己知道,他隐忍三年,在掌握了所有的证据之后,把它们一下子摊开,就这么放到了他毫无心理准备的兄弟姐妹面前。 说真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这确实是念平帝能搞出来的『骚』『操』作。既然他过得不好,那他凭什么要让别人好过? 魏贵妃当年的手段,也被念平帝复原了个大概,不好说真假,但至少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看到了魏贵妃和太后宫斗时刀光剑影的样子。名为“妃子笑”的香,再加上她赏赐给众人的食物。单独被检测的时候,这两者都不会有毒,可一旦混合,长年累月地积累,便会有碍生育。 念平帝还请了人当场演示,两种物质碰撞在一起时激烈的样子——都是加大了数倍剂量的——看起来十分耸动。 “这就是当它们在你们身体里相遇时的样子。” 由不得在场的藩王、公主们不信。 并且……恶意满满。 池宁和俞星垂当年给念平帝带回来的消息是,这种毒只会导致与念平帝同辈的皇子公主们子嗣不丰,却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但是到了念平帝这里,直接说的就是绝孕绝育,他让所有的藩王默认了他们的子嗣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孩子。 这太不要脸了。 闻宸更是吓得一张小脸苍白如纸,觳觫着,好像连呼吸都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这个秘密对于他的打击太大了。因为这和他上辈子知道的完全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颠覆的,如果中了招就没有子嗣,如果当年所有皇子公主都中了招,那,他是哪里来的? 闻宸不断地摇头,差点就要哭出声音,暴『露』自己。 幸好,肃帝的长公主首先发出了凄厉的怒斥:“不可能!这不可能!本宫不相信!” 她和她深爱的驸马和离的原因,就是驸马没有办法给她一个孩子,她实在是太想要一个孩子了。 在和离后,长公主换了无数个面首,也始终没有孩子。幸好,驸马再婚后,也没有孩子。这些年,她一直对外咬死了是驸马的原因,不是自己的。 如果这回证明了是她的问题,那她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啊,她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你在骗我!”长公主拼命地摇头,与其说她在否定念平帝,不如说她在借此否定她不愿意去触碰的那个真相,“不对,那小五的孩子怎么解释?!” 长公主指向了自己的妹妹,就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小五的儿子去年才生,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亲骨肉,这你总不能告诉我,也是在骗人吧?小五之前总是流产,为了保住这一胎,她整整卧床十个月,不见外客,你都不知道她付出了多少辛苦!” 五公主默默垂下了头,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她的声音小到几乎没有:“别说了,阿姊,求你,别说了。” 给我,留些脸面吧。 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他们都懂了五公主垂头的意思。长公主在想明白后,也像个破布麻袋一般跌回了椅子上,她不住摇头,冰冷的凤钗打在姣好的面容之上,她还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 但,其实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相信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要不是真的,念平帝没道理会爆出这样的大料。 念平帝道:“你们以为朕当年为什么要把朕所有的皇子公主送去念经?真就是我怕了有琴氏那个老妖『妇』吗?” “咳,陛下,注意言辞。”这是静王第一回开口,他的脸『色』非常地不好看。 “皇兄与王妃恩爱日笃,只得一子,宠爱异常……”念平帝对静王所说的每一句,都像是诛心之言,他把其他王爷公主也拉入了战局,“但,你们敢拍着胸脯说,怀古与皇兄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吗?” 池宁见闻怀古的第一眼,其实也有过一样的感想,这位世子和静王可真的不太像。 不是说一胖一瘦、明显不同的体形,而是眉眼之间就没有什么父子感。 “不,怀古是像王妃,他和王妃几乎一模一样。”静王强辩着,但其他人会怎么想,已经没有办法改变,就,像王妃,也不能代表了孩子一定是你的,对吧? 只有念平帝不死心地继续反问:“好吧,假设怀古真的是你的儿子,那为什么独独你没有中招呢?” 静王没有办法回答。 “你觉得太后会保你吗?她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了。”念平帝疯狂地给天和帝泼着脏水,这才是他找所有人说这事的最终目的,他想无限做坏闻宸的身份。当闻宸不再是天和帝的儿子之后,他又拿什么来和他的四皇子争呢?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个?”有藩王宁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如果真想如此残酷,他根本不想要。 “因为朕从坐忘心斋得到了解决办法啊。” 念平帝一语,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刚刚有多么绝望,现在这一屋子的王爷公主们就有多么期待,看着念平帝的目光前所未有地友善了起来。 念平帝有条不紊地继续着他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贵妃给朕生的四皇子,就是最好的证明。朕不是那种只顾自己快乐不懂分享之人。朕怎么忍心看着各位兄弟姐妹,老来膝下无子呢?我愿意拿出我的办法来与大家一起得到自己真正的孩子。” “你骗人,藏老嬷被发现,和你宫中四皇子被怀上的时间根本对不上。”大公主最先受到打击,最先崩溃,也是最先清醒过来的那个,“前后时间线有很大的问题。” 明明是先有的姬簪,再有的藏老嬷一案。 “坐忘心斋的仙师当时已经进宫,看出了朕身体的异样,但因兹事体大,才没有对外公布。说来不怕皇姐笑话,朕当时以为这只是朕个人的问题,遮掩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嚷嚷的天下皆知?后来才知道,朕这是被魏贵妃所害。” “而且,此法需要特定的女子,要不然朕当年为何兴师动众要去找画中人?真只因为朕梦见了,就一定要得到吗?” “皇姐不如想想另外一个问题,朕拿这种事骗你们,能得到什么?” 不得不说,当年的很多事情,换一种解释也是说得通的。 不仅其他藩王信了,连闻宸都被打击到开始怀疑人生,觉得自己不是父皇的儿子了。对啊,只有这种真相,才会让所有的皇叔皇伯弃他而去。 那他还该去争这个皇位吗?他…… “你是你父皇的儿子,念平帝在骗人。”池宁第一时间观察到了小太子的异样,稳定了军心。幸好是他带着小太子来,否则会怎么收场还真不好说,任何人都会被念平帝这一顿连消带打的『操』作给糊弄住,若闻宸是个心狠的人,他倒还可以把这个秘密永远的消除,偏偏这是个过于温柔的孩子,池宁长叹一口气,“太后保护了你父皇和静王,他们是可以有子嗣的。” “真的?”闻宸想起了是池宁和俞星垂逮捕了藏老嬷,临伴伴肯定要比念平帝更可信。 “当然。不仅如此,其他藩王也是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的,只是子嗣不丰,不是断绝子嗣。”什么仙师,不过是念平帝用来控制自己兄弟姐妹的手段。真要误打误撞生了,那就是他的功劳。没有,也只能是他们没有找对人,他们心不诚。 皇宫是一个很能促使人成长的地方,连念平帝这样的,都在当了三四年的皇帝后,有了脱胎换骨的表现。 “我们快进去告诉他们!”小太子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这个,他不想再看到长辈们被骗,长公主的状态眼瞅着就要疯了。 但念平帝也在屋中,他们此时冲进去,就会暴『露』自己。而且,说真的,太后当年做的事可不够光彩。若全部说出来,她只保护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对其他人的死活不管不顾,那其他藩王反了太后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念平帝的目的一样会达成。 这是一个进退维谷,根本不好解释的困境。 情况紧急,池宁想了一圈,也只想到了先戳破念平帝关于坐忘心斋仙师的谎言再说。他把目光看向了原君。 ——您的小师叔可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原君却对池宁淡定的比了个“三”的手势。 【三个月?可以。】 【三年。】 【……您这是趁火打劫。】 【不,我这是依据所办之事可以收获到的回报,给出的合理价格。你可以选择不要,我绝不勉强。】 池宁看了眼身边凄凄惨惨戚戚的小太子,咬咬牙,还是答应了。三年就三年,只要能解决就成。 念平帝找来的仙师,很快就出现在了各位藩王与公主面前。 很显然,念平帝也明白迟则生变的道理。可惜,他还是晚了,原君已经在托管了老三之后,披上老大的皮,缩地成寸,带着门下的弟子赶到了水榭小筑。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一剑挑了那妖道还没有来得及施展的桃木剑。 “天书教?” 只三个字,就让本来还想维护一下“仙师”的王爷公主们都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后躲了几步。天书教余孽竟然还有?! 天书教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不过,原君也不算冤枉对方,这就是个一直潜伏在坐忘心斋,后来又借着坐忘心斋弟子的身份投靠了念平帝的,天书教余孽。 “立朝律,你要干什么!”念平帝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计划被破坏,出言呵斥。 原君已经不打算要这个身份了,对念平帝也就无所谓了,本就没什么的恭敬此事已经约等于没有:“待臣捉了这妖道,自会来与陛下请罪。” 说完,原君一剑就劈了上去。 那“仙师”见事情败『露』,没有道理可讲,也很干脆,当即便放弃了和原君缠斗的打算,手势一起,便运来了黑雾,想要当个障眼法,自己好溜之大吉。 可惜,他的对手是原君。 原君可以看破一切虚妄,根本不会上当。轻轻松松地就吹散黑雾,逮到了“仙师”,可惜的是,他刚想当着念平帝的面审问,对方却已经直接咬舌自尽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天书教一直难以一锅端最大的原因就在于此,抓住的任何一个教众都是硬茬,绝不多『逼』『逼』。 念平帝:“!!!”一朝算计,全部成空。 原君并不会就这么算了,他抬手,先挥退了其他坐忘心斋的弟子,然后便直接站在当场开口道:“陛下,糊涂啊。” “你什么意思?”念平帝感觉到了不对,张口就想喊人,让立朝律给他的仙师赔命! 长公主却拦住了念平帝,当她重新恢复冷静,她的智商就占领了高地:“陛下何至于此?先听听别人说什么,不好吗?” 长公主从来不喜欢念平帝,也不相信他会对其他兄弟姐妹能有什么善意,只是刚刚被子嗣的事情所『迷』『惑』,才随了大流。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不想被念平帝驱使。现在事实也证明了,这里面确实有事。傻子都能看出来不是念平帝被骗了,就是念平帝在联合别人忽悠他们。 亏念平帝刚刚还敢大言不惭的问她,他骗他们有什么好处,好处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为了给他的四皇子铺路,念平帝可真是拼命啊,呵。 “诸位殿下只是子嗣不丰,却并不是完全没有子孙缘,千万不要被这等妖邪欺骗了。” 原君也没废话,直接切入正题,他也没解释他怎么知道的,反正他就是知道了,这样才能显出他的神异。只有熟悉原君的池宁知道,原君这是不耐烦,不想再周旋了。也是,从原君的角度来说,多和蝼蚁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时间。 不得不说,原君提出来的三年变数的条件,还是很公道的。 “你都知道?”长公主其实本就怀疑那什么不能生孩子是个骗局,但现在看来,至少有一点念平帝没有骗他们,他们确实中了毒。 “是,臣曾夜观星象,发现了代表皇室的星轨忽明忽暗,是不利子孙之象。但天衍四九,尚存一线之机。这世间万事万物皆如此,长公主殿下不必担心,该来的总会来。一如太子闻宸。”原君重点点出了太子,意思就是说这是天和帝亲生的儿子。 其他人顺便就联想到了静王的独子,一级念平帝如今如珠似宝的四皇子,可不是苦尽甘来之后唯一的一线希望吗? 如果一开始就告诉他们,他们这辈子注定只有一个孩子,那他们肯定不甘心,会去追问治疗办法,想要变成和普通人一样,甚至会怨天尤人,觉得苍天不公。但要是先告诉他们,你们不能有孩子,再告诉他们还是有可能有一个的,那他们就会对此事感恩戴德,充满期待了。一个也好啊,只要有一个是自己的,就足够了呀! 念平帝看立朝律的眼神已经是“你是个死人了”,被戳破了自己所有的算盘,念平帝自然是不想就这么算了,他在心中发誓,他一定不会放过眼前的立朝律。 但原君是个狠人,比念平帝想的还要多,他为了增加自己口中“夜下推算”的可信度,决定…… “吾泄『露』天机,本已无几日可活,又掌握着这般不容于世的宫廷秘辛,愿自裁以全忠于皇室之心。”说完,原君就以双掌击胸,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自杀』”了。 不得不说,这一手真的解决了很多问题,让别人想不相信他都不可能。念平帝更是怄到了无法言喻。 但原君真正在意的只有…… 一直躲在暗处的池宁,把全程都看在了眼里,在原君击碎自己心脏在那一刻,他的心脏也跟着差点停跳。他知道原君肯定不会有事,他的理智也在告诉他,这就是一出苦肉计。但情感上,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揪心。 【你担心我?】原君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了池宁的脑海。 【是的,我担心您。】池宁直面了自己的内心。 原君在内心深处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池宁会承认得这么果断,被将一军的反而成了他。好一会儿之后,原君才摁住了自己已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找回嘴巴对池宁道:【别担心,我会永永远远地陪着你,哪怕是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第60章 努力当爹第六十天:有关养老这件小事…… 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坐忘心斋弟子的角度来说,是十分懵『逼』且茫然的。 一直安安静静在后院闭关的小师叔,突然出关,说是他夜观星象、掐诀念咒,算出了雍畿今夜会有大事发生,当下就做出决定,带着精锐小队赶往了京郊的水榭小筑去除妖降魔。在大家还震惊于小师叔竟然真的会“缩地成寸”这种仙家手段,沉浸在又是不可思议又是激动的情绪里时,小师叔却死了。 莫名其妙地死了。 在现场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普通人,都活得好好的情况下,他们会法术的小师叔死了,他们刚刚才发现那么厉害的、只是在院里和皇帝说话的小师叔,没了。 哪怕是念平帝,也意识到了如今事态发展的不对。 他本来还在想着,他到底要不要原谅坐忘心斋的横『插』一杠,但如今看来,根本不是他原不原谅坐忘心斋的问题,而是坐忘心斋还愿不愿意原谅他的问题。 坐忘心斋作为国教,其实一直很低调且做事到位,从不会喧宾夺主,也总在关键时刻维护着皇室正统…… 没有意外情况,皇帝肯定是不能说废除这个国教就废除的。 而一旦坐忘心斋要追究他们小师叔立朝律之死,或者说得更严重一点,他们直接不再支持念平帝这个当朝皇帝,转而投向太子门下,那么民间会怎么想呢?他们肯定不会觉得是坐忘心斋的问题,念平帝这些年越来越不得民心,会立刻反噬,让老百姓觉得是闻恪不堪为帝,失道寡助! 不不不,不行,念平帝不断地在心里摇头,想要挽回坐忘心斋。他努力镇定下来,对领头的大弟子道:“有妖道『迷』『惑』于朕,让朕险些酿成大祸,幸而立爱卿赶来救驾。” 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不管那人到底什么来头,随着立朝律的死,他都只可能是妖道了。 “你们离去后,立爱卿正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于朕,却不想那妖道还有同伙儿在旁伺机而动,突然杀出……”念平帝化身说书先生,开始了现场瞎编,还编的挺有模有样,一看平日里就没少看话本。其他藩王公主要不是都有参与,差点就信了。 念平帝说的时候,眼睛一直在看着他的兄弟姐妹们,意思就是想要串供。 其他藩王公主此时此刻的内心十分复杂,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再帮念平帝。最终,他们只能选择了沉默。 至于坐忘心斋到底会把他们的举动理解为默认还是抗议,那就是坐忘心斋的问题了。 念平帝终于说完了他的故事,结局是妖道的同伙儿使用卑鄙手段逃跑了,立朝律为保护在场的众人牺牲了。实在是一代大师,为国为民:“朕一定不会让立爱卿的牺牲白费,朕这就下令,全国缉拿贼首!” 天书教沉寂三年再次出山,事关重大,没有人会不重视。最终,这件事就这样被念平帝给定了『性』,强行尘埃落定了。 诸王及公主则带着他们的家眷,回到了各自的府邸,闭门谢客,展开了一场内部的清洗。 不同的『性』格,决定了这些皇室宗亲不同的做事态度。 好比五公主便决定息事宁人,反正她本来就知道,她的儿子不是她的,这日子过去怎么过,如今依旧会怎么过下去。她会待他视如己出,不再奢求更多。 神奇的是,如五公主这般,选择了暂时忍下绿帽的人,竟还不在少数。 以静王为首的几个王爷,几乎都是心照不宣的假装无事发生,他们虽远离了过去颇为宠爱的子嗣生母,却并没有把子嗣不丰和绿帽的事情嚷嚷出去。就池宁观察,选择了这条路的,大多是岁数大一些,本身就已经不太容易再有子嗣的藩王,看样子是打算就这样将错就错下去了。 难得糊涂,大抵如此。 另外一派则是以长公主为代表,他们不信命,回去之后,就积极挑选起了另外一半,准备拼命造人,非要生出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不可。为此,他们还准备和坐忘心斋借人,时刻监控,杜绝再次出现绿帽的可能。 当然,还有一些中间派和个例。 有个『性』子烈的王爷,第二天他王府门口就挂起了白幡,一夜之间府上死了不知多少人,据说是大面积误食了有毒的蘑菇。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该懂的都懂。 幸好,这种只是个例。 中间派的选择和念平帝差不多,建个庙给所有的后院妃子、孩子,发配他们去念经了。既舍不得杀人,也实在是见不得他们让自己面上无光的脸。 “这都是肃帝、魏贵妃和念平帝造的孽。”池宁这样对俞星垂道。 池宁真的是感慨颇多,肃帝和魏贵妃这对在宫斗剧里找真爱的神经病都已经死了,就不多说什么了。念平帝……真不是池宁对他有偏见,实在是这位不做人,对藩王公主们说得太狠,让他们哪怕在听了立朝律的临终遗言后,还是对自己的生育能力将信将疑,始终觉得自己现有的孩子都不是自己的,宁错杀,不放过。 “他对自己的孩子尚有一丝亲情,对其他子侄确实太残忍了。”俞星垂也跟着摇了摇头,“他已经……” 失控了。 池宁与俞星垂同时在彼此眼中领会了这个意思。 虽然昨夜由念平帝制造的针对太子闻宸的危机,被化于了无形,有什么事都被原君当场给解决了。但这同时也给了池宁一个信号,他们不能再等了,念平帝已经越来越疯,再不下手,说不定他们反而会先一步成为念平帝刀下的鱼肉。 “师兄放心。”昨天离开水榭小筑后,池宁就第一时间联系了有琴太后,把当晚发生的事,原原本本、不差分毫地告诉了她。 太后会怎么做,池宁不在乎,他只希望念平帝活不过今年! 俞星垂听后,也是低眉敛目,『摸』了『摸』手上茶杯微烫的杯沿:“让他在位这三五年,已经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 话语轻柔,却杀机毕现。 有琴太后也是没有客气,很快就私下联系了坐忘心斋,借题发挥,对念平帝发起了问责,立朝律的死,可不会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太后也是好本事,竟真的说动了当晚的一个藩王反水,传出了立朝律不是被人所杀,而是『自杀』的真相。 立朝律一案在朝堂之上立刻炸了锅,想要糊弄过去已是不可能的了。 至于其他藩王、公主那里……太后看样子不是已经和他们老死不相往来,就是并不打算深入合作接触,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她当年准备藏老嬷这个后手,是打算用来对自己的儿子解释的,对其他人可不管用。 连闻宸都在一晚上之后大彻大悟,池宁本来还挺担心小太子的,交代李石美时刻关注他的精神状态,万万没想到反而是小太子主动来东厂,安慰起了池宁。 东宫和东厂挨得实在是太近了,一抬脚就到。 “不要担心,伴伴,最坏的结果不外乎所有的叔伯姑姑站到孤的对立面去。”又不是没有过,闻宸坐在椅子上,努力绷住了没晃腿,颇为认真地对池宁道,“在梦里,哪怕如此,我们也赢了。而且,现在的情况就是一场比烂大赛。” 其他藩王、公主是肯定不可能自己登基的,先不说孩子问题,就朝臣也不可能答应让他们上位。 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站队,在很烂的太后加闻宸的绑定组合,和更烂的烂人念平帝中进行对比选择。 说真的,能选谁? 他们选闻宸的概率怎么看都是很大的,毕竟闻宸还小,还有希望改变,太后已经老了,能活几天可不好说。 不管有几个人最终决定选择闻宸,闻宸这边都是赢,他们的加入只是让闻宸未来的登基之路更顺畅而已。 闻宸也终于消除了心头最大的困扰之一。说真的,这背后的秘密,让闻宸甚至觉得,如果所有的藩王、公主因为太后的所作所为而站到了对立面,也不是一件不能理解的事情。 “皇祖母……”确实有错。 还错得很是离谱。她当年是皇后,所有的皇子公主理论上来说都是她的孩子,她在自保有余的情况下,明明可以做更多的事,但是她没有。因为其他皇子公主失去生育能力,对于有琴氏来说反而是一种更加有利的情况,所以她选择了冷眼旁观。 冷眼旁观有错吗? 闻宸无法言及长辈之过,他唯一能说的是:“不管多少叔伯姑姑无法释怀这件事,孤都不会怪他们。” 当年他也曾怨过,恨过,不明白为什么宗亲没有一个支持他。如今,知道了原因,就足够了。他们没有错,他也没有错,只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罢了。 “孤不生他们的气,临临也不生他们的气,好不好?” 池宁诧异地挑眉,看向太子:“殿下为什么会有此一问?”他更想问的是:在你的“梦”里,我很生他们的气吗? 太子也怔怔地抬头,看着池宁,自以为懂了,池宁当年肯定也不知道藩王与公主们被念平帝欺骗了什么,所以才会有了后面的种种。如今临临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自然不会再生他们的气啦。 那可真是太好了。 闻宸前所未有地开心着,他的重生起到了作用,帮助到了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 斗香大赛结束后,就到了钱小玉的道观揭幕仪式。不管念平帝最近被闹得怎么一脑门子包,其他的事情并不会因此而有什么改变。简单来说,以钱小玉为首的掌权派,根本没把念平帝放在眼里。 钱小玉捐的道观,名叫“山不高”。 取意“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实在是个颇为促狭的名字。 揭幕仪式这一天,所有的“助缘信官”,都被邀请到场,池宁、俞星垂和江之为三兄弟也在其中。江之为几乎是所有到场的宦官里,级别最低的那个,他竟还不是一个太监。 江之为对于自己的到场也是一脸茫然:“我捐钱了吗?” “你捐了。”池宁瞪了一眼自己的师兄,赶紧压下了他的傻话,想给钱小玉的道观捐钱的宦官不知凡几,他是看得起你才会收钱,可不是人人都能成为这里的助缘信官。池宁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在慷慨解囊的时候说了一嘴,我师兄江之为也十分想为大人出份力,这才给江之为争取到的资格。 在这里,不得不先解释一个概念——助缘信官。 这是基本只在宦官内部流传的一种说法,之前在说池宁这个师门时,曾一笔带过的提过一回。简单来说,就是给某个寺庙道观的建立捐过款的人。一般都会碑阴题名,刻在石头上。 看上去众人得到就是个名头,实则不然。 对于宦官们的意义远不止于此,他们捐钱,一是为了积攒来世的功德,二则是一个通行证。当宦官老了,不想独自居住或者没钱独自居住时,他们就可以到刻有自己名字的寺庙道观无偿养老。 再简单点理解,山不高道观,就是钱小玉给自己建的高级养老院。 他日老了,钱小玉就可以直接在山不高道观出家,担任观长。很多宦官都有类似的『操』作,有钱的就自己独立建,没钱的就几个人凑着建,或者去其他宦官的寺庙道观下挂靠,是一种已经传承了百年、独属于宦官的养老体系。 给钱小玉的道观捐钱,不一定代表了池宁日后也会来这里养老,却是钱小玉在未来老了之后,依旧愿意接纳、庇佑池宁的一个信号。 这样的邀请函,自然意义非凡。 都说狡兔三窟,池宁可以说是狡兔三十窟,他当了无数寺庙道观的助缘信官,也就是说他完美而神奇地融入了很多个宦官小团体之中。 天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哪怕是江之为、俞星垂,也都只是朋友多,却还没有到能够相约一起养老的地步。 “真要养老,肯定还是咱们仨一起。”池宁小声在江之为耳边道,“但我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万一出点什么意外…… “我已经说好了,你们未来可以用我的名义住进去,无论是我名下的哪个寺庙道观。”虽然写着“池宁”,却同时代表了池宁背后的两个师兄。 “能出什么意外啊。”江之为拍了一下池宁的肩膀,“净说胡话。” 池宁心里想了一下原君,这可真不好说。 【我的信徒怎么会老?】原君也在嗤笑。 【???当您的信徒还有长生不老这样的好事?】池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的未尽之言是,那现在让我两个师兄加入还来得及吗? 【……我只要你一个信徒。】 第61章 努力当爹第六十一天:一看就是老傲娇…… 山不高道观的揭幕仪式,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揭牌”之后就结束了。钱小玉是个喜欢热闹的『性』格,什么事都讲究个大『操』大办,有声有『色』。 这一回亦然。 道观第一天“营业”,除了人来人往的交际,钱小玉还请来了同一个山头,日后大概要天长日久当邻居的真静寺高僧,要来一场轰轰烈烈的道佛辩论。所有被高薪从别的道观挖来的道士们,虽然看上去还在从容淡定地待客,对客人们解释什么“友谊第一,辩论第二”,但是个人都知道,他们必须得赢。 不是客人们有多了解道家文化,而是他们了解钱小玉,钱小玉是个做什么都喜欢力争第一的人。 好比他当年在内书堂搞教学试验,也好比后来内书堂、国子监和番邦遣启学子三方大比,如今的道佛论禅也是一样的。哪怕钱小玉表面上笑着说什么“就是助助兴,文无第一,论道也没有”,但几乎是个人就能脑补出钱小玉背后对自家供养的道士们说了什么。 ——“要是输了,你们就给我死。” 从业压力不是一般二般的大。 江之为就很不能适应钱小玉的这种『性』格,他发自真心地和两个师弟表示,希望他们未来养老的时候,能不要选择和钱小玉一起就尽量不要选择,这家伙的好胜心太强了。 “我好胜心不强吗?”池宁挑眉,立刻不干了。 在好胜心方面,池宁也绝不可能输给任何人! “……就是因为有你,我才不想再遇到第二个啊。”江之为都要崩溃了,池宁能不能有点『逼』数?从小到大给他造成这么大心理压力的人到底是谁,还用他说吗? “师兄的意思是,我不够强?”俞星垂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江之为一个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果断闪人了,他是真的怕了,两个师弟谁都惹不起,无数的血泪历史告诉了他,当两个师弟较起劲儿来,他只有变成隐形人才能保平安。 在江之为跑了之后,池宁和俞星垂相视着一起笑出了声。 师兄真的太好玩了。 池宁和俞星垂曾一度觉得,他们师父张太监会收江之为这个大师兄,完全是用来调节气氛的。江之为这么多年也一直做的有模有样。 师兄弟三人找了个凉亭,又是池宁和俞星垂下棋,江之为围观的模式,顺便聊些日常放松一下。这天他们虽然是来交际的,但也不能一直与人寒暄,总要给自己找点娱乐,好比逗江之为玩。可惜,江之为不禁逗,没几轮下来,就跑了。 钱小玉就是这个时候找了过来,一身富贵人家的老爷打扮。 钱小玉的年纪已经蛮大的了,至少是池宁和俞星垂的爸爸辈,但他不服老,从不肯让别人拿他的年纪说事,总是一副爱俏打扮,而他是老大,他就可以说了算。人未到,声先至,钱小玉对池宁打趣道:“你们倒是会躲闲。” 池宁和俞星垂下棋的地方,是专门找的道观后面的一处凉亭,背靠假山,前有池塘,池中盛夏荷花开的正盛,接天的莲叶无穷无尽,锦鲤在其中闲适地游弋,看上去就惬意极了。 “这园林巧夺天工,别具匠心,一看便知道是钱爷的大手笔。”池宁好听的话是张口就来。 别人喜欢听自己被恭维眼光独到,有欣赏品味,只有钱小玉不,他更喜欢听到别人夸他在这件事上花了多少钱,因为他确实花了不少钱。不把这些钱体现出来,他总觉得不得劲儿。钱小玉是个爱钱也会花钱的人,池宁在这方面与他特别有共同语言。 听到池宁这么说,钱小玉果然更加开心了,翘着兰花指,虚点了池宁的额头一下:“淘气。” 池宁面不改『色』,依然能与钱小玉展开日常交流。 俞星垂却只能坐在一边深刻检讨,为什么师弟就可以做到这般自然,在钱小玉那声“淘气”说出口刹那,俞星垂不自觉地就颤抖了一下,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还是修炼得不到家啊。 钱小玉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凉亭里,看到了池宁与俞星垂石桌上的棋局,颇为一言难尽:“这棋盘的石桌是我特意让人去太湖找来一整块巨石,打磨而成,浑然一体,以金漆为线,大师雕刻;棋子均为和田之玉,一百八十颗的白子是羊脂白玉,一百八十一颗的黑子是天然墨玉,全部都是由有三十年以上制棋经验的老师傅亲手打磨而成,手感细腻,温润光亮,是有市无价的罕见之作。” 池宁和俞星垂一起耐心地等着钱小玉介绍完,因为他们总觉得以钱小玉阴阳怪气的说话习惯,这后面必然要跟着一个“但是”。 果不其然,是有的。 “但是,它们大概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对外首秀,会是这样一个棋局。” 池宁与俞星垂相视一哂,他俩对弈,确实也就是看上去的架势比较像那么回事,实则内里有多草包,天知地知江之为知。 “我寻思张爷也算是有名的对弈高手,怎么就教出你们两个臭棋篓子?”钱小玉非常无奈地看了眼自己面前也算得上是颖悟绝伦、钟灵毓秀的人物,明明都长着一张精明脸,做事也很有脑子,为什么偏偏在下棋上这么不求上进呢? 池宁讪笑:“是我们暴殄天物,浪费了钱爷的好东西。” “知道浪费,就不要下了。”钱小玉毫不客气地开口。 俞星垂很识趣,又陪着聊了没两句,就起身走人了。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钱小玉这就是特意单独来找池宁聊天的,连往日里前呼后拥的排场都没了,更不用说后面那近乎直白的阻止他们下棋的话语。 俞星垂走后,钱小玉坐在了俞星垂的位置上,和池宁又就这残局下了起来,并对池宁表示:“这回再藏私,咱们就别聊了。” 池宁这才收敛神『色』,正儿八经地和钱小玉下了起来,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钱小玉一点也不意外池宁的真实水平,因为这才是他在张太监身边见过的池宁,那可是能暗中帮着他师父赢过兰阶庭的天才。当年池宁才几岁?钱小玉已经有点记不得了,只记得池宁小个头一点大,扒着桌边,睁大一双好奇的眼睛,“哇哦”地假装着天真烂漫,还装得很像那么一回事儿。 钱小玉伺候在兰阶庭身边,看着两位大佬对弈,想着若这一步由他来,该怎么下,怎么才能斩了张太监的大龙。 今时今日,他终于得偿所愿。 事实证明,想的永远比实际来得美,不仅他钱小玉有所成长,指挥大龙的池宁也会随机应变,他不可能复刻当年的棋局,因为他不是兰阶庭,池宁也不是张精忠。 他们只是他们自己,全新的、不同的、会输了棋局的自己。 钱小玉输了之后,随手就把那一副他口中价值连城的棋子一推,推了个满地都是,稀里哗啦,玉石碰撞,声音清脆悦耳,听起来就很贵。他本人的语气颇有点恼火:“不玩了,最烦你这种扮猪吃老虎。明明有本事下得你师兄再不想玩棋,却偏偏能耐心陪他瞎下。” “要不是这样,以后谁还陪我玩呢?——” 池宁一点也不担心钱小玉生气,因为钱小玉真生气起来可不是这个样子,他现在更像是摆出个架势,想让人哄哄他罢了。 “——像与钱爷对弈这样的棋逢对手,可遇而不可求。” 池宁其实真的不会下棋,只是他有作弊器原君。当年也是他用神木替他师父张太监作弊,才让张精忠得偿所愿压了兰阶庭一头。后来师父满意了,不需要了,池宁也就拿出了他真实的实力和师兄瞎混。 臭棋篓子也有臭棋篓子的乐趣,他这样对师父解释。 “就你理由多。”钱小玉撇撇嘴,嗤笑一声,好不容易才进入了找池宁谈话的正题,“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可真能忍。” 池宁:“???” 原君:【你找他做什么?!!!】 池宁也很崩溃:【我也不知道啊!】内心开启了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钱小玉污我清白! “你三年前就搞定了太后,拉拢了王洋,如今听说连坐忘心斋的小师叔都为你而死。怎么?老娘就这么不值得你池爷看在眼里?”钱小玉本来是和池宁开玩笑,结果没说几句,真就委屈上了,眼神颇为幽怨,好像在说,他等着池宁来拉拢他,可是等得都快老了。 “!!!”池宁还觉得自己做得很低调呢。不过想想,大概真的不能算低调吧,有些来往是少不了的,只要有心,总能发现其中的猫腻。 “你别不承认啊,你小子当年在无为殿上时我就瞧出来了,你是不会甘心的。” 池宁自然不甘心,他只是没想到,钱小玉会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他斟酌着开了口:“您现在已经是司礼监的掌印了。” 说真的,钱小玉看上去爱财,却反而是最难搞定、滑不溜手的那种人,因为只要给他钱,他就可以给任何人办事。而他既没有什么在乎的亲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忠君思想,他已经达到了一个权宦可以达到的顶峰,他,无懈可击。 当然,这病不是池宁不去拉拢钱小玉的原因,而是…… “我一直默认您是我们这队的来着。”池宁给了钱小玉一个无耻的笑容。准确地说,他把钱小玉默认为了中间派,既不需要刻意讨好,也不需要特别防备的那种。钱小玉不会忠心于太子闻宸,也不会忠心于念平帝,只要你不攻击他,他也不会主动来陷害谁。 这话池宁是肯定不能和钱小玉说的,他只能尽可能地给钱小玉戴高帽:“虽然外人觉得您眼里只有钱,但我知道您心中自有一番沟壑,都说良禽择木而栖,您肯定会有正确的判断。” “哼,美得你。”钱小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很傲娇地起身,走了。 在钱小玉即将走下凉亭时,池宁追着又开了一句口:“学长。” 仿佛钱小玉还是当年在内书堂那个『逼』着他们必须得第一的学长,他只管着千顷地里的他们这么几根苗,日日浇水,夜夜关心,只等着他们他日长大成人,让他骄傲。 钱小玉没有回头,却停下了脚步。 “商纣王倒行逆施,天下共伐,西周一定会赢的。”现在上船还来得及,我给你留个好的位置。 第62章 努力当爹第六十二天:他的脊梁骨直着…… 【你觉得钱小玉主动“纡尊降贵”来找你,真的是因为他一直在等着你去哄他吗?】原君发出了搞事的声音,超大声。 【那显然不是。】池宁还没有那么傻白甜。 如果钱小玉忽悠的对象是江之为,他大概真的会信,如果忽悠的对象是俞星垂,那他大概率会往更加阴谋论的方向想钱小玉的这次主动示好。池宁是个中间派,他既不相信钱小玉会主动撞上来,也不觉得钱小玉就彻头彻尾只有自己的小算盘。 原君见池宁看得这么透,一时间都有点拿捏不准挑拨离间的尺度了,最后只能放弃,说了实话:【对,钱小玉只是在给他此前一直观望,如今却中途上船找个理由罢了。】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吗?】 钱小玉会来找池宁,自然不可能真的是一拍脑门子,就突发奇想决定老来傲娇一把。对于钱小玉、池宁这种人来说,永远不会有什么“临时起意”,有的只可能是“早有准备”。池宁不觉得钱小玉这么做有什么错,换他,他也会这么搞,他只是单纯地好奇,到底是什么改变了钱小玉的想法。 一如池宁之前所言,不出意外的话,钱小玉可以一直当个中间派,既不用讨好念平帝,也不用怎么拉拢太子,他只需要稳坐司礼监,看这对叔侄厮杀,继续侍奉胜利者就可以了。 【我们这边应该没有出什么幺蛾子,所以,是念平帝吗?】池宁再次开动了智慧的小脑瓜。 原君笑了,肯定了池宁的猜测:【有琴太后选念平帝当皇帝,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真的是肃帝所有儿子里最好掌控的那个,他不一定是最蠢的,却特别擅长得罪人。念平帝的很多『骚』『操』作约等于白给,拥有这样猪一样的对手,想不赢都难。 确实是念平帝又在搞事了。 这件事之所以没有传出来,只是因为这事的所有当事人并不想它传出去。 当然,在钱小玉在山不高道观试探过池宁的态度后,这件事就不再是个秘密了。很快,不管是大内还是外朝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神神秘秘的疯传着一个早已经不是秘密的秘密。 池宁也先一步从原君的口中,听到了最接近真相的场景还原。 念平帝的试探,其实不只包括那一日宴会上对诸王,也包括了事后对司礼监诸宦。 念平帝自认为登基这三年多以来,和司礼监的配合一直很不错,能收服的人心都收服了,不能收服的,那就要舍弃了。和对自己兄弟姐妹以拉拢为主的态度不同,念平帝对待身边内侍宦官的态度要更为冷酷一点,他看他们就像是工具,要么为他所用,要么死。 他对钱小玉等人的试探,也就更加直白,近乎于赤-『裸』。 就在某日,轮到钱小玉当值,参京中三大营机务的尚尔也在的时候,念平帝突然召集了司礼监大半有头有脸的太监齐聚御书房,声称要和他们商量一下秋闱之事。 斗香大赛之后,就是又一年的科举了,举子们都在头悬梁锥刺股地奋战,为改变自己的人生阶级而努力。 念平帝提起的正是在科举殿试之后,最为重要的琼林宴。 琼林宴顾名思义,就是由皇帝在琼林苑设宴,诸大臣宗亲作陪,恭喜新及第的进士们的一场社交活动。这个活动十分重要,是愣头青的进士们进入官场的起点,也是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宦海一生仅有的高光时刻。 理论上来说,在这琼林宴上,最受瞩目的自然就是状元郎啦,榜眼、探花紧跟其后。 但实际上,最受瞩目的只可能是宴会的主人。大启一直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琼林宴要么是皇帝亲临主持,要么就是由太子代劳。或者可以这么理解,皇帝让哪个皇子去了,那就代表了皇帝对哪个皇子的看好。有点类似于皇帝让皇子代自己去祭天、或者监国的含义。 琼林宴的仪式感和象征意义早已经大于了它诞生之初的职能。 也有皇帝会为了让太子在士林之中增加威望,挑选一二合心意的得用之人,派太子代替自己前往。 好比当年天和帝是别无争议的中宫嫡子时,肃帝曾先派年幼的他出席了一回琼林宴,第二年就正式册封了他为太子。 如今到了念平帝时期,念平帝自然是不会允许太子闻宸有这种机会的。过去的三年,王洋不是没有暗搓搓地上奏过,明示念平帝应该给太子殿下在士林面前一个『露』脸的机会,但都被念平帝以“太子年幼,尚未开蒙”为借口给糊弄过去了。 如今又是一年秋闱在即,王洋这鬼精鬼精的老头,见之前求太子主持琼林宴不成,今年就退而求其次,改为了请念平帝把太子带上。内阁和司礼监早有耳闻,甚至不少人都已经看过王洋的奏折原本了,很明白这是怎么样一个烫手山芋,根本没有人敢发表意见,只等着念平帝表态。 钱小玉被念平帝提问时,还以为念平帝这是自觉斗不过王洋,要暗示他们,给他出个主意,今年如何才能继续避免让太子出现在琼林宴上。 但…… 钱小玉还是低估了念平帝的恶心程度。 念平帝直接对下面跪了一圈的司礼监的宦官们,拿出了王洋请求他出席琼林宴时带上太子的奏折,道:“太子年方四岁,可能久坐?” 所有宦官都把头低的更深了,眼里一片震惊,不敢说话。 因为众所周知,东宫的太子闻宸已经虚岁十岁了,贵妃宫中的四皇子倒是今年才虚岁四岁。念平帝这样故意张冠李戴,到底意欲何为,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念平帝今年琼林宴不仅不打算带上太子,还想要带上他的四皇子出席! 平地一声惊雷,顷刻间,整个御书房寂静得犹如坟地,掉根针都能听到的那种。有些资历浅的宦官,更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了,生怕自己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存在感。 这事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答应,那就是得罪太子与太后,乃至于满朝维护正统的文武百官,被指着脊梁骨骂一辈子的『奸』宦都不为过。 可是不答应,那就是直接开罪念平帝,不要说一辈子了,他们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都在两说之间。 这真真的是一道送命题。 其实所有人的沉默,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了。偏偏念平帝不死心,甚至颇为恼怒,觉得这些司礼监的宦官胆子太小不识趣,他给了他们这么一个讨好自己的机会,他们竟然都不抓住。念平帝用带着一些恼羞成怒的语气,直接点了钱小玉的名:“钱爱卿,你觉得呢?” 钱爱卿不想说话,钱爱卿只想骂娘。 “恕你无罪,放心大胆的说。”念平帝步步紧『逼』,不愿放过钱小玉,“你对王洋的这个奏折,怎么看啊?” 念平帝这是不准备做个人,明着要『逼』钱小玉站队,且要让他来背锅了。 池宁听到这里的时候,不得不对原君喊了一声暂停,想要休息一下大脑。因为即使是他,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完美过关。池宁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分裂成了两个人,一正一反、自问自答地在脑海里讨论着这个问题。 答应念平帝,就是功名利禄集于一身的光明未来。 但,被念平帝这么『逼』着答应,真的很不痛快啊。 钱小玉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善于忍耐绝对功不可没,小孩子才会忍不下去,就像自己当年一样。 但狗『逼』念平帝真的让人不爽啊啊啊,想打他! 最终,池宁也不得不说,他根本抛弃不掉站太子闻宸的立场,虽然这孩子蠢了点,傻了点,甚至带着一股子明明重生了却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天真,但是,这样的他都比念平帝好了一千倍一万倍啊!!! 池宁觉得如果是他遇见这件事,大概还是不会忍,会直接问候念平帝的祖宗吧,就像他当年在无为殿里做的那样。 多年过去了,池宁依旧是那个池宁,有些事情可以忍,有些事情则不可以。 但理智也告诉池宁,钱小玉不是他,钱小玉可以忍得下去的,他那么聪明,那么理智,那么会衡量,他知道什么才是最符合自己利益的做法,只要由他来点下这个支持让四皇子以太子的身份伴驾的头就可以了。虽然点下去,就是万古的骂名,就是“果然是太监能做得出来的事”。 一个头磕下去,钱小玉突兀的回忆起了当年。 他还年幼,初入宫,便借着暮陈的出身,很是利索干脆地投到了兰阶庭门下。那个时候肃帝还在朝,这位帝王除了在感情的问题上过于糊涂了些以外,其他方面倒也做到了守成有余。而他这人做事,最喜欢搞的就是制衡,前朝文武要制衡,大内宦官们也要制衡。 当时宫内正是暮陈与镇南两派斗争最为激烈的时候,也是司礼监与内官监争权决定谁是老大的关键时期。 兰阶庭与张精忠哪怕只是远远地瞧见彼此一眼,眼睛里、空气中都要噼里啪啦,火星四溅。 那个时候他们是真的恨彼此啊,恨到了好像不弄死对方誓不罢休的地步。 兰阶庭本是名臣之后,因家中有人犯事被累及宫刑,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华有才华,娇娇气气的,宛如养在暖房之中的名贵兰花,只有你小心翼翼供养它的份儿,断没有它纡尊降贵来讨好你的可能; 张精忠则是有名的前朝元老,不仅辅佐了肃帝,助有琴氏为皇后,是太子伴读,更是肃帝之父晚年颇为倚重的托孤之宦,资历丰富,根正苗红,“忠心能干”几乎是写在张精忠脑门上的四个大字。 但最可怕的是,大内同期不仅有他们俩,还有其他在各个方面大放异彩的宦官,真可谓是神仙打架,让人应接不暇。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色』,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 他们只活下来,就是一本书。 就在钱小玉觉得,兰阶庭与张精忠之间已是无解的死局,必然只能以一个死在另外一个手上来收场的时候,某一日,张精忠忽然让步了。 他鸣金收兵,不是害怕了、投降了,他就只是不斗了。 没有人能想明白张精忠为什么在势头大好之时,急流勇退,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权力。甚至连镇南一派内部都不能理解张精忠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向兰阶庭低头。 但更让人不能理解的是,那么霸道的兰阶庭,也在张精忠收手后,跟着不再动了。 宫中之前都在传兰阶庭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容人之量,偏偏他就容下了张精忠。 他们就这样维持着小打小闹,但绝不闹大的默契,维持了长达了十数年的和平。如果说司礼监能坐上大内第一署的位置,五成是兰阶庭的功劳,那么另外五成一定是张精忠这个竞争对手亲自给送上来的。 镇南不懂张精忠,暮陈也不懂兰阶庭。 直至后来,钱小玉有幸去了兰阶庭身边伺候,在兰阶庭某次醉酒后,才听到了兰阶庭一句实话。 “他可以赢我,他知道他对陛下说什么,会让陛下绝不能容我,但是他没有。” 因为那样一来,陛下不能容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兰阶庭,而是整个内书堂,是司礼监,是所有宦官在这深宫之中唯一出人头地的机会。 “知道为什么你对内书堂的改革,会让我们那么关注吗?” 因为他们都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让大家活下去的机会。内书堂在,则司礼监在,司礼监在,则权宦在。这是所有太监能够名正言顺参与政务的最大可能。 太监也是人,他们凭什么就必须低人一等,带着残破之躯,苟且一生呢? 张精忠是可以继续与兰阶庭斗下去,他甚至可以利用内书堂毁了兰阶庭,他也可以在没了内书堂后,再在内官监内建一个属于他的学堂。可,如果那样做,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文官不会再给内官爬起来,重新去沾染权力的机会,皇帝大概也不会再松口。 而只要内书堂一天属于司礼监,司礼监就会独大。 这是个无解的矛盾。 钱小玉终于懂了兰阶庭的意思。在个人的权力与集体的未来之间,张精忠选择了后者,他给所有阉童画了一张大饼,一张只要你足够努力,你就真的可以得到阶级翻身机会的大饼。 “我们也是男人,我们凭什么不能渴望权力?” “女人也可以。”钱小玉当年就觉得自己是个姐妹来着。 兰阶庭哈哈大笑了起来,带着书生特有的狂气:“我本该因为你的不敬杀了你,但……”张精忠本应该和他争下去,但是他没有。 兰阶庭也没有杀了钱小玉。 因为钱小玉说的对,太监可以掌权,女人也可以。他还真的挺好奇的,想看看钱小玉这个“女人”,要怎么一步步爬上来。 司礼监是宦官一代代地努力,才终于争取到的话语权。它不只是一个机构,更是几千年来卑贱如草芥、一直做着伺候工作的内侍们,唯一能够改变悲惨命运的希望。它永远不应该低头。 也不应该在钱小玉掌权的时候,被污名化。 从记忆里抽身的钱小玉,对着念平帝缓缓抬头,一字一顿:“陛下忘记啦?太子殿下今年虚岁已经十岁了,怎么会不能久坐呢?” 他的脊梁骨直着呢。 第63章 努力当爹第六十三天:真是太好了呀。…… 听完原君对当日御书房内情况的转述,池宁只有一个感觉,真不愧是钱小玉啊,这种情况下都能全身而退。 池宁忍不住开始思考,钱小玉到底是怎么做到没有被念平帝当场拖出去的? 他想了许久,最终,只能把这一切都归结为了念平帝玄学一般的要脸。虽然试探司礼监试探了个寂寞,但念平帝终究是不敢直接借此生事,甚至还苟怂苟怂的压下了消息。 当皇帝当成他这样,也是没谁了。 但不管是钱小玉还是池宁都知道,念平帝这一回的“忍气吞声”,并不代表他会就此揭过,他已经今时不同往日,是不会像当年放过池宁一样,轻轻松松地放过钱小玉的。他甚至把钱小玉的所作所为视作了一种背叛,他觉得他必须要杀鸡儆猴! 池宁啧了一声,没有效忠,哪儿来的背叛?念平帝可真是看得起自己。不过,钱小玉这事也是真的不好『操』作啊。 【要不然你以为钱小玉为什么会这么利索地表示要上你的大船?】原君开了口,真实还原了钱小玉的心路历程,【你被钱小玉认定为如今朝中最大的两股隐形势力之一。他觉得也就只有和你连线,激情加入太子闻宸拨『乱』反正的队伍,才有可能生还了。】 原君的本意是挑拨离间。 但池宁理解的却是,哇,钱小玉竟然这么看得起我,这种被大佬肯定的感觉,超棒的!池宁终于意识到了,在过去的三年,他也不是一事无成。于是,池宁的正义感再一次爆棚了:【钱爷是因为太子爷出的事,我替太子爷来善后,也是应有之义。】 【你真的不是因为想给他当儿子?】原君表示了强烈的怀疑。 【???】我为什么要给别人当儿子?是当爹不快乐,还是当红娘它不香? 咳,总之,池宁很认真地和原君商量起了接下来该怎么收场。 当一个皇帝一门心思想要搞一个人的时候,那谁也没辙,神鬼难救。没有证据,念平帝都能给钱小玉捏造出证据,更不用说钱小玉也确实不是个什么完美的好宦官,只“贪财”这一个问题,就够他死八百回的。 张精忠当年就曾精准评价过钱小玉,早晚死在钱上头。 池宁悉数了一下自己如今手上掌握的力量,得出了一个蛮伤的结论——他手上能够帮助到钱小玉这个级别人物的力量,大多都是借力打力。而都不需要池宁开口真的去问,他就知道,这些力量的主人不一定愿意为了钱小玉而出手相借。 好比有琴太后,她对钱小玉就肯定没有什么怜悯之心。而且,看她当年是怎么对待池宁的师父张太监的,就能够明白这位老娘娘有着怎么样的铁石心肠。忠诚如张精忠,几十年如一日的尽心侍奉,都打动不了她。就更不要和太后说什么钱小玉是帮了太子才招致了念平帝的恶感,只要钱小玉没用,太后就不会出手。 唉。 池宁深深的长叹了一口气,念平帝不当人,太后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和钱小玉都没那个摊上好上司的命。 【哪怕你找到钱小玉的利用价值,能说动有琴氏出手,她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原君安慰池宁,太后现在其实也有点自顾不暇。 在之前的宴会上,念平帝试探诸王对他和太子的态度,本想配合后面揭『露』大家“断子绝孙”的组合拳,来达到拉拢兄弟姐妹们的目的。可惜,这个计划被原君破坏了,不仅如此还徒惹一身腥臊,在朝堂上闹了好大的不愉快。 灰头土脸的念平帝却并不死心,一不做二不休,把有琴太后当年的所作所为都捅到了藩王、公主面前。 这个隐患,终还是炸了。 太后正在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她不来指使为难池宁就不错了,根本不用想她能在钱小玉的事情上起到多大的作用。 【你其实可以选择直接造反。】原君再次给出了他的“反-动”想法。 【我倒是想。】池宁也是愁得不行,感觉自己头都快秃了。他是可以造反,但还是老问题,太子年纪太小,这三年来一直被念平帝打压,也没做出什么足以服众的大事,现在反了,只会天下大『乱』。 太子! 池宁这才想起来,小太子是个重生的,他做事比较谨慎,没怎么敢借着所谓的能够预知未来而搅风搅雨。这样很好,既不会暴『露』自己,也不会在享受到一次次“未卜先知”的好处后,过于高看自己的本事。 也就是说,在小太子的认知里,如今的发展有些改变了,但大部分事件并没有变,说不定念平帝试探司礼监,钱小玉反抗的事上辈子也发生过。 发生了,就肯定有解决办法。 池宁决定不要脸地“抄袭”一下上辈子自己的创意,找找解决思路。自己和自己之间的事,怎么能叫抄袭呢,对吧? 说起来,太子赌博会找钱小玉的钱庄借钱,肯定也是有他觉得钱小玉是自己人的原因吧。 池宁觉得他很有必要和太子好好谈一谈了,他需要让太子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人,不管上辈子在太子的印象里是不是自己人,如今重生回来都不一定可靠。因为太子了解到的很多事情,都很可能是美化版本,他自己本身的信息获取渠道就不够靠谱,又没有太多的判断力……必须提高警惕! 池宁找来闻宸一问,果不其然,他猜的□□不离十。 “那殿下知道我们是怎么解决这件事的吗?”池宁基本已经懒得掩饰他知道太子是重生的,连梦不梦的都懒得说了,直接就是正常对话。 “梦里……”但小太子还在坚持,怪可爱的。 闻宸垂下了头,沮丧极了,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对池宁说:“钱小玉死了,在菜市口被斩首。” 这也是闻宸重生回来想要改变的事之一,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其实也不太清楚,他当时一来年纪小,二来也是过得实在是糊涂,对这些陈年旧事的掌握有限。 “孤只知道,梦里你说过,你们明明都安排好了,只差一点,却功败垂成。” 池宁点点头,试着总结了一下太子的说法,他和钱小玉有了计划,但横生意外,钱小玉还是被处死了。 念平帝的手段是真的越来越疯了。 只可能是念平帝下的命令。 还是那句话,大启很少真的会处死有功的太监。但念平帝却是一点情面都不讲,他都能弄死辅佐了他多年的孙二八,一个钱小玉自然也不在话下。 但闻宸并不知道池宁和钱小玉安排了怎么样的计划。 池宁只能问:“那殿下知道钱爷是因为什么被处死的吗?” “我听说,我在梦里听说,他参与了科场舞弊,收了贿赂,让目不识丁的干儿子,取代了真正的有识之士,当上了进士。”闻宸本来的打算是等今年秋闱开始,避免钱小玉参与科场舞弊,或者避免钱小玉被告发。 池宁能说什么呢?这还真是钱小玉能干出来的事情啊。要池宁说,胆大妄为的钱小玉倒在这种事上,他是一点也不意外的。 事情的全貌,池宁目前比较倾向于钱小玉真的收了钱,结果被念平帝借题发挥。 这种涉及到科举舞弊的事,王洋等文臣是绝对不会帮钱小玉的。对于这些靠自己努力考上状元的大佬来说,科举舞弊就是对他多年寒窗苦读的侮辱。池宁不得不感慨,上辈子念平帝出手对付钱小玉的角度,还真是又刁钻又让人没有办法反驳。 为今之计只剩下了…… 池宁在把闻宸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打听完之后,就邀了钱小玉去梨园一叙。 他恳切地开口,希望钱小玉能够不要牵扯进今年的科举里。只要挺过科举,他和钱小玉的计划就能够生效,钱小玉也就能躲过一劫。 钱小玉挑眉,不知道池宁从哪里知道的这些:“又是你那奇奇怪怪的神木告诉你的?” 池宁在心里对原君说了一句【您多担待】,然后点点头:“是的,我临行前卜算了一卦,今年的科举不利于你我这样的火命。” 钱小玉一看就不是很赞同池宁的神棍理论,他的唇瓣几次微动,但还是把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吞回了肚子里,毕竟现在是他有求于人。他点头答应了池宁,不碰今年的科举,已经给他递了条子的人,他也会一一打回去。少赚一笔钱而已,现在命都要没了,他还是能拎得清轻重的。 “您还真的收了?”池宁一脸诧异地看着钱小玉。 钱小玉抿了一口茶,用见怪不怪的语气回池宁:“别说你没有。” “我没有啊。”池宁前所未有地摆出了正直脸。 钱小玉回了池宁一个他根本不信的冷漠表情。 池宁……好吧,他今年没有。他不掺和的原因,是许桂今年要考科举,他不想破坏了小家伙赌上了婚姻幸福的考试。池宁本身对作弊这种事,是站反派立场的。他当年可没少帮他脑子不灵光的师兄江之为在内书堂作弊。 虽然目前池宁还没考虑涉足科举、卖官鬻爵,但他未来要是真的缺钱了,也不好说他会怎么做。 “官场上最忌讳的,从来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别人做了什么,你却没做。”钱小玉挑眉,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乌黑磨砂的桌面,“别人都上下打点,你曾孙什么也不干,是要等着被所有人孤立吗?” 官场最重要的几种关系纽带——同窗,同乡以及同试。 许桂直接得罪大半的同试,怕是要把未来的路走窄了。 池宁:“……”更愁了。许桂怎么这么倒霉,总赶上这种事。偏偏池宁还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真是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我回去会和他好好谈谈的。” 池宁最终决定,还是以尊重许桂的个人意愿为主吧,那孩子是个实心眼,大概会做好被人孤立的准备。其实仔细想想,被人孤立就被人孤立呗,忍个几年,等太子爷登基了,“池临曾孙”这个身份可就值钱了,看谁还敢和许桂玩这一套! “我找你,也有些其他事。”钱小玉终于说了他的目的。 “您说。” “宫里的动静想必你也听说了。” “钱爷高义。正是因为听说了这些,殿下才特意吩咐我来帮您脱困,殿下年幼,力有不逮,但我绝对……” 钱小玉嗤笑着摇摇头:“行了,场面话就不用说了,你知道我不是为了什么殿下,我也知道殿下说不出这些话。” “……”这回您还真的错了,殿下说得出。 “我想知道你当年去江左的始末,你知道我的意思,包括你师兄为你打点了多少关节。” “您的意思是?”池宁几乎是一点就透,他终于明白了钱小玉的打算。 简单来说就是八个字——风紧,扯呼,他不玩了。 不得不说,钱小玉这个思路还真的可以啊,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司礼监的掌印确实风光,但在皇帝明显要搞死自己的情况下,那必然是要先跑为上的。大启官场一直有个默契,就是往事不究。或者说,很多朝代都是这样,当某个官员告老或者已经获了重罪之后,他很多往事就不会再被提起。 念平帝翻不了旧账,钱小玉也就安全了。等他在别的地方修身养『性』个几年,待太子登基,那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您是个爽快人。”池宁对钱小玉拱手。 “也是你给我的灵感。” 池宁当年在无为殿上那么大放厥词,如今还能安然无恙,可不就是有了江左的这个过渡期嘛。钱小玉唯一比较烦恼的是,他要怎么把握这个既能让他被“发配”,又不至于让念平帝可以借题发挥弄死他的尺度。 以念平帝如今对钱小玉的记恨,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发酵成大事。 池宁差不多还原了上辈子他和钱小玉的计划:给钱小玉安个不大不小的错处,『逼』得念平帝不得不处理钱小玉,又不能重罚。而既然钱小玉有爱财的名声在外,他们最可能下手的地方,就是钱小玉过去贪污的烂账。 时过境迁,贪污的钱还上也就得了,既是污点,又罪不至死。只可惜他们没料到,念平帝能从最新、最热乎的科场舞弊下手并成功,这才翻了车。 “我当时不只是师兄出了力,最主要还是尚叔帮了忙。”池宁对钱小玉交了底。 钱小玉一听尚尔的名字就皱起了眉,他和尚尔是真的不对付,尚尔看不上他贪污,他瞧不起尚尔的虚伪:“一定得是他吗?” 不到万不得已,钱小玉不想对尚尔低这个头。 池宁坐在院中,心脏猛地一颤,明明没有风,却平地起波澜,自己仿佛置身于暴风眼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就像是他和原君做树那会儿一样。原君在池宁的耳边开口:【别动,我抓住了太子身上与众不同、无法解析的执,不能做太多事,但我可以送你回到相同的场景里一刹那,好好把握机会。】 【!!!】原君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池宁再睁开眼,莫名地就有了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他看到了过去,在那个太子还没有重生的过去里,他与钱小玉正在商量计划的一幕。 他对钱小玉说:“尚叔是最保险的。” 其实这辈子池宁也觉得尚尔是最保险的,尚尔确实有自己的小心思,但这有错吗?钱小玉觉得尚尔虚伪,又如何呢?不管是他们还是尚尔,都只是想往上爬而已,人生来不就是在追求更好的生活吗?要不然我们的祖先是怎么从刀耕火种进化成了今天这般模样? 猛地,场景回到了梨园,回溯结束。 池宁身子微微往前一倾,长长的舒气,看着这辈子的钱小玉,笑弯了一双眼睛。仰仗原君,他已经有了主意:“既然您不想求尚叔,那就换个选择吧。” 尚尔上辈子不一定出卖了钱小玉,但很显然走他这条路是走不通的,那就换条路嘛。 “王洋王大人怎么样?” 只要钱小玉不再参与科举舞弊,那以钱小玉当日在御书房帮着太子的所作所为,就足够拉满王洋的好感度。王洋这个人,位高权重有手段,最重要的是,他比太后多了一丝良心。虽然他和文武百官一起推了念平帝登基,但也是他这些年一力支撑着闻宸坐在太子的位置上。 上辈子为什么没有想到王洋呢? 池宁很努力地想了一下,才稍微抓住了一点思绪的尾巴。上辈子没有考虑王洋,也许根本不是因为有科场舞弊案这个前提,而是在那之前,王洋就已经心灰意冷,告老还乡了。 这辈子最大的不同,就是王洋从太子殿下身上看到了希望。 当下每一个小小的改变,都有可能对未来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真是太好了呀,太子殿下重生了。 第64章 努力当爹第六十四天:文武双全。…… 池宁本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找王洋商量,没想到这位大佬十分痛快地就答应了。王洋是内阁首辅,他若愿意施以援手,很多事情都会变得稍微轻松一些。 “钱爷是司礼监的掌印,他想从这个机要位置上退下来,要么告老,要么犯错。”池宁这样道。 钱小玉只到中年,这个年纪肯定是没有办法用乞骸骨的理由告老的,所以,他的希望基本也就只剩下了自己点炮自己犯错这一条路。王洋觉得钱小玉和池宁的想法不错,找钱小玉以前行贿受贿的事翻个旧账,是可行的,当然,前提得是钱小玉已经把账给抹平了。 王老爷子人老心不老,摩拳擦掌像个孩子:“谁来?要不我来吧。” 王洋和钱小玉共事这么多年,亦敌亦友,有过合作,也有过分歧,因为共同的敌人(念平帝)而走到了一起,但却并不代表着他们真就服了彼此。王洋不无期待地想着,要是临了能参钱小玉一本,也算是官生无憾了。 池宁哭笑不得:“钱爷说他自己会安排人。” 王洋叹了一口气,不知道真假的遗憾道:“这点便宜他都不让我占。”王洋自然不可能真的自己动手,但他觉得他完全可以让自己的门生故吏去做,若真能把钱小玉“扳下台”,不说是够吹一辈子的官场功绩吧,至少是官生履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对以后升迁肯定有好处。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可惜,钱小玉也是这么想的,这种好事只能便宜他自己的人,绝不能让王洋这个老王八蛋占了去! 池宁正想对王洋打趣,就听到原君提醒他:【既然王洋愿意帮忙,你不如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和他再说一下,让他给你们再努力查缺补漏一下,看看哪里有什么不足。】 原君这两天其实也一直在琢磨这个事。 在太子知晓的未来里,池宁身边应该也是有他的,而只要有他在,池宁一旦祈求,他就可以看到池宁做了某个决定后是否会顺利的未来。从理论上讲,池宁的计划根本不应该存在什么功亏一篑,就应该是彻头彻尾的一帆风顺。 可太子闻宸却说,钱小玉最后还是死了,池宁悔恨了许久,他们只差一步。 这不是在拆他邪神的台吗? 原君绝不能允许这种丢脸的事再发生! 于是,原君努力思索了一圈,觉得会发生太子重生前那些事的可能只有一种,就是天机再次被蒙蔽,横生枝节,出了意外。这个意外没有办法在事后补救与改变,只能依靠预防。 而这次池宁来找王洋之前,已经再次对原君进行了祈求。 这里有个概念,原君一直没有对池宁解释过,池宁以为原君无所不能,某种意义上,原君也可以算作无所不能,但他身为神也是要遵守一些基本法的。好比,发生在池宁身上或与他有关的事情,必须得是池宁先对原君有了“祈求”这个行为——不管是动作还是内心想法都算——原君才可以看到特定范围内的未来。 也就是有点类似于,得池宁允许原君介入,原君才能够『插』手。而随着原君对池宁的偏爱越重,原君要看到属于池宁的未来需要满足的条件就越苛刻。 这个世界还是遵循等价交换的,没有无缘无故的强大,也没有凭空而来的弱小。 咳,说回池宁,他这回的祈求,在原君看到的未来里,仍然是大吉。可在闻宸知道的未来里,他们也肯定是进行过这样的『操』作的,但最终的事实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池宁看到了未来,选择了临时换道,原君也觉得应该利用一下王洋这个意外。 池宁点点头,一人计短,还是不应该放过薅羊『毛』的机会的。咳,他是说,请教大佬的智慧。池宁细细地把整个计划又给王洋重新讲了一下,包括他所能够知道的所有前因后果。 王洋频频点头,在听完始末后,捋了捋胡子,字字斟酌着道:“你是怕那位『插』手?” “是。”池宁基本算是摊开了在明说,他最近这两年越来越觉得直球比什么都更有效率了,“说实话,您也是知道钱爷那个人的,他有些事……” 做得确实不对,也是真的不干净,很容易被利用。 “老夫这里确实还有一计。” 跳跃的烛火下,王洋把他想到的新计划,这样那样地对池宁和盘托出。这是个临时起意更改的计划,肯定多少会有比较粗糙、需要优化的部分,但总体来说,确实比钱小玉简单粗暴的自己点炮自己要厉害得多,且更加可行。 “大人英明啊。”池宁习惯『性』地开捧。 王洋:“……”很多时候他总会不自觉地忘记池宁是个谄媚的宦官,可池宁却又总是要在最后提醒他一下他的业务有多熟练。 池宁回去之后,就当了个传声筒,把王洋的计划又原原本本的转告了钱小玉。 钱小玉托腮,『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阴阴柔柔地赞了一句:“真不愧是王洋那个老东西啊,精明得哟,石头里都能榨出油。”让他真心实意地去夸自己的老对手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那就这么办吧。” 布置计划需要时间,哪怕在池宁的死命令下争分夺秒,科举也已经悄然而至。 京中贡院的科举考试只有三天,却是最为折磨人的三天三夜。每个考生都要被圈在一个只能站着或坐着的小隔间里,连蜷腿躺下都做不到,就这么硬生生地在里面答题答三天,吃也吃不好,是睡也睡不好,还有极大的精神压力,堪称鬼门关一样的劫难。 许桂早早地就开始了体能训练,但全家还是止不住地担心,池宁也是如此。在许桂临上考场之前的晚上,池宁非要许桂来东厂供奉原君的小祠堂里,虔诚地给原君上了一炷香。 许桂差点被小祠堂里站着的原君的老三吓死。 原君的老二、老三,被他就那么随意的搁置了,想着什么时候需要了什么时候再用,或者直接销号。毕竟池宁明显对老二老三无意,原君也就懒得再费那个工夫了。就像人类终究还是更喜欢当人类一样,神木最喜欢的终究还是当一棵树,为爱是可以改变,但如果他爱的人也不喜欢,那他做起来就真的有点意兴阑珊了。 当然,原君是不会放弃的,他只是有了其他计划。 许桂来虔诚求庇佑的时候,原君心情还算不错,本想意思意思保护一下的,结果,这小家伙的祈求,让原君看到了很有意思的画面,便没有多事,还对池宁道:【等着看吧,会有很有趣的事情发生呢。】 原君会觉得有趣的事情,对于一般人类来说,就不见得真那么有趣了。 池宁更想关注科举了。可是,因为今年许桂参加了考试,为了避嫌,也是为了避免别人借机生事,池宁并没有在贡院里安『插』东厂的人手,现在临时调派也已经来不及了,他始终无从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能等三天之后见分晓了。”池宁这么和师兄道。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池宁却还是没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因为许桂是直接被人从贡院里面抬出来的,脸『色』苍白,浑身冒汗,像是脱水一般,差点死了。 许桂的母亲当时就崩溃了,快要哭瞎了一双眼睛。 许天赐为孙子请遍了京中名医,池宁也是想尽办法请到了太医院最好的御医,得出的结论惊人的一致——许桂这是被人下了毒,不至死,却遭罪。下毒的时间应该就是在科举考试的第一天,许桂的成绩怕是凉了。 御医说的时候,十分小心,生怕对这家人打击过大再晕过去几个,万万没想到,许家人反而都只是长松了一口气。 许老爷子更是开心地直说:“只要命还在就行,只要命还在就行。”许天赐一直觉得笼罩在他亡妻娘家的,有那么一道“科举必亡”的诅咒,他一直没敢说,但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在考试的路上,总要出点事。哪怕是读书不够好的他,当年成为秀才也是成得非常勉强,一波三折,历经坎坷。 许桂能留下一条命,他们已经很知足啦,不敢再求其他。 只有池宁在听说许桂被下毒后,眯起了眼睛,直接问原君:【您知道是谁下的手吗?】敢这么欺负他的曾孙,怕是不想活了! 护短池再次上线。 这个原君倒是知道,也直接和池宁说了:【不是蓄意下毒,许桂只是代人受过,不过倒也算是因祸得福呢。】 【嗯?】池宁一愣,他仇恨的情绪还没来得及酝酿起来,就又被现实压了下去,【怎么说?】 【你跟着看就知道了。】 十天后,许桂才悠悠转醒,王家那边已经得了消息,王家大娘担心得不得了,要不是被人拦下,差点亲自登门探望。 许桂的才学有目共睹,绝不可能是因为考砸了而故意装病,他是真的遭了大罪。 而且,御医也说了,许桂第一天就中招了。 许桂他醒过来后,整个人都不会说话了,像是受到了颇大的打击,眼神无光,麻木得很。许老爷子气得在一边捶胸顿足,努力想要安慰孙子,今年不行,还有三年之后的大比:“你年纪轻轻,今年虚岁不过十八,根本不用着急,你这样不声不响的钻了牛角尖,才会真的害了你自己啊。” 许天赐的一番语重心长,只换了孙子的不吭不响。 他们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了放榜的前一天。 大半夜的,许天赐冒雨,来东厂找到了池宁,还没开口,就先哭了。这可是当年被人冤枉考试舞弊,都没有哭过的许天赐啊:“爹。” 一声哽咽的呼唤,让池宁真的找到了那么一点当爹的感觉:“怎么了?” “许桂那孩子终于开口说话了,不过……”是在三天前。许天赐当时就知道了贡院始末,却也是左思右想的几天,才决定来和池宁坦白,因为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你倒是说啊。”池宁面上故作不知,心里则在想着,来了,原君一直在期待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他也总算不用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天赐是来请罪的:“都是许桂那孩子不争气,您抽死我吧……” “你一步步说,这么没头没尾的,我能知道什么?”池宁皱眉,他好多年不曾见过许天赐这么慌『乱』的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 许天赐这才把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一切都还要从许桂当年与旁人的一次辩论说起,这人是刑部新任尚书的儿子。三年前,审问曲水山庄杀人一案的老尚书已经告老还乡,新尚书是从地方上新调任的官员,没有当刑部左右侍郎的资历,完全是念平帝自作主张瞎胡搞的结果。 这位刑部尚书正巧姓邢。邢尚书的儿子本来是地方书院的头名,十分有名的一个才子,来到京城之后就很是喜欢与人辩论,好不断地确立他在京中士林的地位。 许桂作为内阁首辅王洋最小的入室弟子,自然也就成了这位邢才子一定要打倒的靶子。 邢才子擅长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许桂成名于曲水山庄,他就想要用曲水山庄之事,来找许桂的麻烦。有一日,他拦下许桂问他,王家大娘这等在曲水山庄事件里失贞的女子,不『自杀』,还去告御状,是不是恬不知耻。 许桂:“……”当下就炸了,气得根本不想辩论,只想打人,让对方明白一下什么叫文武双全。 并且,他真的这么做了。 当时在对方的刻意安排下,酒楼里有个说书先生正在说《列女传》,讲的是好女不嫁二夫,丈夫死了就替丈夫孝顺公婆,抚养小叔长大的故事。 “失贞就该『自杀』?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四书五经没看过,刚刚的《列女传》总该听到了吧?《列女传》,‘列位’的‘列’,不是‘贞烈’的那个‘烈’。”许桂一边拳拳到肉地与邢才子搏斗,一边还有条不紊地给他讲《列女传》。 “知道那女子为什么会被推崇,写入《列女传》吗?不是因为她没有改嫁,而是因为她养大的小叔最后做了大官,她为国家培养了爱民如子的好官! “你总不会觉得,所有不改嫁的女子,都能被写入《列女传》吧? “你还能有点自己的脑子吗? “凿壁偷光听说过吗?难不成你以为这个故事是在鼓励大家都去凿开邻居的墙吗? “重点是突出读书人的一颗向学之心,懂吗?傻『逼』!《列女传》突出的也是女子的功绩,而不是特么的她晚上和谁睡! “她想嫁几次就嫁几次,只有又自卑又恶心的渣滓,才会有这种把一个人的品质和她到底嫁过几次人联系在一起的阴暗心思!” 邢才子被彻底打蒙了,他就是个标准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长这么大没见过许桂这么嚣张又可怕的武装书生。 “你、你,我爹是刑部尚书!”最后,他只能这么哭着说。 许桂呸了好大一声:“记住了,小爷叫许桂,东厂督主是我曾祖父!” 好像谁家没个官似的。 刑部尚书又怎么样?也不敢惹东厂督主啊。 这事过去之后,对面就偃旗息鼓了,许家防备了许久,也不见什么报复,便以为没事了。谁能想到邢才子也参加了这一届的科举考试,排队入场的时候还正与许桂站得不远,天时地利人和,他不下手都对不起这个巧合。 许桂被闹得根本就没答卷子。 “都是他这个煞星自己惹来的事,”许老爷子也是没想到,自家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孙子,还能有这么凶残的一面,“许桂这回怕是不成了,王首辅那边……” 经过许老爷子这一提醒,池宁才想起来,别人一回考试不行,还有下一回,但许桂的情况有所不同,他的考试结果直接挂钩到了他和王诗的婚姻问题。许桂还年轻,王诗却已经等不起了,她本就比许桂大,大启又结婚早…… 许家知道愿赌服输的道理,不求能促成良缘,只是生怕因为许桂考得太糟糕,连累了池宁这个保人在首辅面前抬不起头。 许家从商,不了解官场太多的弯绕,这觉得不能给池宁丢脸。 池宁也觉得这事很『操』蛋,但要他说,许桂做的没有错,唯一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只是没有料到那边会这么记仇。要是早点和池宁说了,池宁肯定会先下手为强地堵死这条路,偏偏许桂没有这个斩草除根的补刀思想。 果然还是太年轻啊。 “行了,我知道了,我来想办法。”池宁用这句话打发了他忧心忡忡的儿子。 其实池宁能想什么办法呢?无外乎去和王洋实话实说的告罪罢了。许桂是王洋的弟子,王洋清楚许桂真才实学的底子,会知道他不是给自己考不好找借口的。 至于许桂和王诗的事,有缘无分,池宁也是真的没辙。 没想到第二天早朝开的时间有点长,一直到快中午,王洋才从宫里出来,池宁已经亲自带着赔礼道歉的礼物登门,在王家等了许久。 王洋一进门,池宁就张口道歉:“王大人,实在是抱歉……” 还没说完呢,王洋就精神矍铄,兴致颇高地抢先道:“道什么歉?许桂没考入前三?啊呀,不要要求这么高嘛,年轻人,能入殿试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真正的名次,得殿试之后才能见分晓,许桂到底怎么样,还不一定呢。” “哈?”池宁一愣,什么殿试?许桂根本没有答卷子啊! “许桂入了前二十,正在家里准备殿试呢吧?” “!!!” 第65章 努力当爹第六十五天:我和神明画过押…… 池宁就这么恍恍惚惚地离开了王洋家。 他一开始根本没往什么“这是个阴谋”的方向想,只觉得许桂这个小王八蛋太狗了。难道这就是才子的谦虚吗?什么第一天就中毒了,什么考砸了,什么完全没有写,你特么就是这么没有写的?直接进了殿试的没有写? 啊,虽然外面没有下雨,但还是突然想打孩子了呢,手很痒的那种。 池宁在回东厂的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官员内侍,几乎人人见到他,都要道一声恭喜,寒暄一番,几乎人人都知道池宁有了个今年考的极好的出息曾孙。果然儿子认的多,就有一定几率开到头菜。大家和池宁说话的开头都差不多:“听说您的曾孙高中?能进殿试?我曾远远地见过许公子一次,一看就是一表人才啊,觉得此子定不简单。果不其然,恭喜恭喜。” 池宁能说什么呢?只能赔着笑,家长式的假谦虚:“哪里哪里,我也很意外,那孩子考试时出了点意外,回来之后浑浑噩噩的闷不做声,我还以为他肯定考不上了呢。” 至于彼此心里到底怎么想,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无外乎一句“呸,虚伪”。 在快到东厂的时候,池宁还遇到了苏辂。苏辂现在已经不在内书堂教书了,倒是还在翰林院供职,是翰林院侍讲,和过去一有了质的飞跃。这回科举,苏辂还掌了进士的朝考之事,说得简单点,就是这回的殿试是他在管。名义上的主管肯定还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但真正在管理整个流程的是苏辂。 “殿试准备得怎么样了?”池宁见到苏辂,不免主动问上几句,既是对儿子的关心,也算是为曾孙扫听扫听下一轮考试的情况。 “都准备齐了。”殿试这种很有规律且有祖制的活动,只要不出意外,一般想出错都难。 事实上,因为工作实在是太过轻松,苏辂还被分配了铜匦掌事的差使。铜匦,原意是唐朝时期检举箱的名字,是风闻言事的前身。在大启,铜匦被用来命名管理科举监察制度的官署。这个官署不是常设部门,只是随着科举考试的存在而存在。好比,今年有京试,那么雍畿的铜匦衙门就存在,里面任职的官员基本都是从翰林院和都察院临时调任过去的兼职。 “铜匦那边如何?”池宁是在和苏辂商量过后,特意给他活动到铜匦当掌事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要是不管他们怎么做,还是出现了科举舞弊,就可以提前得到内部消息。 “一切如常,我正准备过去。”苏辂不敢说太多,毕竟他们是在一个公开的场合。 池宁点点头:“用心做事,别给陛下丢人。” “是。” 父子俩就这么又聊了几句,然后便大大方方地分开各走各的了。不管他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是被人全程看在眼里的,根本不用担心传出什么离谱的风言风语。 等池宁回到东厂,看到又来找他跪着认错的许天赐,池宁这才反应过来,之前是他想岔了。 不是许桂谦虚,而是这有可能就是个阴谋。 就许天赐所言,他在得到家仆来报的许桂高中的消息时,也是差点心脏停跳,当下就想打孩子。不带这么骗人玩的。虽然很惊喜,但也是真的担心呀。结果,许天赐是万万没想到,他还没见到许桂,就已经先一步看到了来找许桂的王家大娘王诗。 王诗第一时间派人打听到了许桂高中的消息,之前有多担心,如今就有多激动。情难自禁,她还是觉得应该亲自来找许桂,当面恭喜。而这一回,也没有人再拦着王诗了。 结果,许桂在听到自己高中的消息后,却并不见开心,相反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单薄的身体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跑。他这个样子,一看就是有心事,哪怕他极力掩饰,也还是被聪慧的王诗发现了端倪。 “是,发生了什么吗?” 王诗相信她与许桂之间的感情,思及等待放榜的这段时间里,许桂的反常,王诗很机敏地察觉到了什么。 “许郎,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对彼此坦诚,同舟共济吗?到底有什么让你为难的事,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许桂唇瓣微动,看着眼前的王诗,是那样地难过与哀伤。都说人生喜事不过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他眼瞅着马上就可以对这两件大事唾手可得了。 只要他点头。 不,他甚至都不需要点头,他只要默认,不说话,那就成了。哪怕后面事发,他也可以一推二五六的装无辜,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 许桂深深地看了王诗一眼,仿佛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他想要把她深深地记在自己心里。在做足了心理准备后,许桂才终于鼓起勇气道:“抱歉,我大概要辜负你了。” 王诗睁大眼睛,手中的水杯应声而落,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你、你这是何意?” 许桂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引人误会,赶忙摆手,慌『乱』解释:“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琵琶别抱,我也没想反悔,我、我只是大概没有办法高中,无法完成与你的约定了。我不能再这么耽误你,都怪我,是我太没用。” 许桂真的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蠢,竟然会在考场中毒,他那么努力地想要坚持答卷,但一切都成了空。 他不会怨天尤人,只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强,不够努力。 他不只是辜负了王诗,他是辜负了所有人对他的期待。祖父那么想家里能出个进士,曾祖父为他担保,老师倾囊相授,他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到最后却还是如此不争气…… “到底怎么了?”王诗还是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根本没有答卷。”许桂说了实情。草稿上也许有字,却也是越写越潦草,直至难受到了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去把草稿上的内容再誊抄在卷面上。“我的手抖得根本无法下笔,又如何誊抄?”那就是一张白卷,不可能存在任何侥幸。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高中呢? 这里面肯定出了问题,想到自家祖父当年被卷入的舞弊案,许桂就觉得,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装糊涂。 一就是一,没写就是没写,这个名次,他不能认。 “我必须去说出真相。”许桂看着王诗,眼睛里写满了坚定。科举对于许桂来说,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他不能允许自己玷污去玷污他。许桂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他能对得起任何人,这除了,王诗。她等了他三年,眼看着就要守得云开,他却要亲自毁了它。 他真的太不是个东西,愧对王诗的一番情意。 但:“哪怕你阻止我,我也只能说一声抱歉,任打任罚,可我还是一定要说出实情。” 本来眼泪都已经在眼睛里积蓄的王诗,听完之后,却破涕为笑:“原来是这样啊。”她还以为,以为……“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怎么会阻止你呢?你做的是对的啊。” 王诗看着眼前大病一场之后就变得羸弱不堪的许桂,这才是她当年爱上的那个人啊。 不畏强权,只为坚守心中的原则。 他的灵魂在闪着光。 “去铜匦说清楚吧,我陪你一起,一次科举算不了什么。不就是三年吗?我等得起。”王诗做出决定的速度比许桂还要快,“你别和我说什么为了我好不让我再等你啊,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等不起?” 许桂整个人都傻了,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想过王诗会阻止他,会哭,会怨,却想都不敢想,王诗竟会如此深明大义地支持他。 不是他往坏里想她,而是哪怕是他曾祖父池宁在场,许桂都不觉得池宁会支持他去自己举报自己。 “我何德何能,能遇到你。” 许老爷子……不管他在听说自家孙子高中时,有了多少心思,在听到这对小年轻的对话后,他都没有办法再站出来阻止他们。他从孙子小的时候,就为他拜名士,寻高师,教他礼义廉耻、做人的道理,老师们把他教得这么好,他怎么能站出来扯他的后腿呢? 哪怕,许老爷子是那么地向往,家中能出一个进士。 可是错的就是错的。 许老爷子没去阻止许桂去铜匦举报,当下只是转身再次来找了池宁请罪,为自己孙子的顽固与不知变通。想也能想到,许桂的这一闹,会带来多大的舆论风波,给池宁添多少麻烦。 池宁必须得说,许桂这孩子真的是傻了点。 换了池宁,他肯定不会去举报自己,哪怕他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只要殿试上大放光彩,又有谁会来追究他过去的一点点瑕疵呢? 但,池宁也不能说,选择了举报自己的许桂就是错的。 许桂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他会为了王诗挺身而出,自然也不会为了一次的功名,就抛弃他对正义的坚持。 “你先别着急,这说不定不是个坏事呢。”池宁在对许天赐开口的那一刻,突然理解了原君之前对他说的因祸得福。 许桂高中,明显是个陷阱。 但许桂在考场的第一天就中了毒,有御医的脉案为证,那是铁一般的事实,谁也无法改变。许桂可以以此证明自己,证明他当时根本没有办法答卷。只要他去说出这件事,那么无论是谁,想要利用他高中来做什么,都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无欲则刚,说的大概就是许桂吧。 池宁笑出了声,不,是傻人有傻福。他吩咐苦菜,去把他师兄江之为给找了过来:“虽然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但我有预感,你很快又要有工作了。” 江之为:“???” “了解科场舞弊吗?” “!!!怎么讲?谁?”江之为立刻来了兴趣。 “不,我不知道是谁。”池宁摇摇头,“我要是知道还用问你?我只是想和你科普一些,你也许没有涉猎过的小常识。知道一般的科场作弊,都是怎么『操』作的吗?” “夹带小纸条?飞鸽传书?”江之为绞尽脑汁,也只想到了几种比较常见,却很容易被发现的方式。 池宁无奈地看着他的师兄:“你连作弊都不会,怪不得当年考不好。” 池宁也不是回回都能帮他师兄作弊的,这也就直接导致了江之为成绩的起起伏伏,每次伏到底的时候,都要挨师父张太监的打。张太监不是那种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信奉者,但江之为实在是太气人,他就总觉得鞋底子痒痒。 池宁觉得额很有必要赶在事发之前,先紧急给他师兄补了点课,有关于科举考试的几种高端作弊方式:“说作弊之前,首先要说一下,科举考试是怎么判卷的,这个你总知道吧?” “糊名制,我知道。” “……不只是糊名,还有誊抄。” 大启为了防止有考生利用字迹、暗号作弊,所有考生的考卷并不会出现在考官面前,而是会由专人誊抄,把考卷上的答案,写到全新的卷子上。笔迹统一了,也就没有办法再想什么旁门左道了。 “哇,这么厉害!”江之为不需要参加科举,也就没去了解过这方面的事。 “厉害什么。”池宁嗤笑,“这才是万恶之源。” “啊?” “记住了,誊抄的时候,才是最容易做手脚的时候。”一来,誊抄人不是小官就是内书堂的小内侍,都是很好拿捏且缺钱的人;二来,誊抄需要时间,一群人一起,很难做到监督到位;三来,只要不出大事,没人会去看考生的原卷,这就给『操』作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你能说人话吗?”江之为根本没懂。 池宁扶额,给江之为举了个最简单的例子:“假设我是考生,你是誊抄人,仙仙是考官。我在答卷上,画三个圈。你是誊抄人,你看到了,你在誊抄的时候直接帮我改好卷子,记住属于我的答卷,然后再把这个告诉仙仙。你说,仙仙能不能给我打高分?” “卧槽!”文化功底不够扎实的江之为,只能用这个词来表达自己此时此刻内心的情绪。 池宁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了,这辈子哪怕钱小玉没有收人钱财参与科场舞弊,念平帝也不会放过他,这明显是准备栽赃了。 对此,池宁只有一句话想送给念平帝—— 我与神明画过押。 第66章 努力当爹第六十六天:【母亲节快乐~…… 苏辂在铜匦任职不久,但他看了几乎所有留存的卷宗,深刻地明白在发榜期间,到底能有多少举子,对于自己的考试成绩表示怀疑。 虽然铜匦初始设置的职能多种多样,但真正被大多数举子拿来用的只有收费查考卷。 流程十分简单,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举子给了足够的钱,就可以看到自己被誊抄出来的那份考卷,只能当场在有别人监督的情况下看,不能带走。由于觉得“自己的名次,配不上自己‘精妙绝伦’的答案”的举子实在是太多,查考卷需要的钱逐年递增,但依旧有头铁的人不信邪,非要要来交钱看一看。 还别说,有时候真的会看出问题,这个时候就要交另外一笔更多的钱,来调出考生自己作答的考卷,验证答案了。 这个流程所有铜匦的人都已经熟悉到了麻木。 当许桂来铜匦申报,觉得自己的名次有问题时,在铜匦临时被调派来主事的人,都懒得抬眼看眼前的小书生,只让对方去一边排队领号,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准备好钱、贡院间号以及籍贯证明,等轮到他就给他办。 许桂其实也是有点懵『逼』的,没想到来铜匦的会有这么多举子,其实还有一些认识他的人在窃窃私语。 “这许桂考了前二十,能入殿试,还不满足吗?” “他是首辅的弟子,心气高着呢。” “啧。” 就在这时,苏辂正巧路过前厅,与许桂对视了个正着:“许桂?你怎么在这里?”苏辂上前,耐心地对许桂问道。 “我觉得我的名次有问题。”许桂如实回答。 “哦。”苏辂觉得他懂了,抬手『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今年的题目是有些偏,与你平时在首辅大人那里练的题肯定有差别,这都是正常的。我相信你殿试的成绩会更好。不过一个会元没有得到而已,别沮丧。” 简单来说就是,没事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其他不认识苏辂的人,则心想着,为什么你可以把“得到会元”说得这么轻松,你谁啊你?直至被科普,这是当年连中三元、在殿试上被天和帝钦点为状元郎的苏辂苏大人,所有人这才闭了嘴,那确实是可以不把会元放在眼里。 许桂摇摇头:“不,我不是觉得我的名次低了,我是觉得它太高了。” “……哈?”不少人都没忍住,发出了来自内心深处的诧异,你特么再说一遍,你觉得什么? 苏辂看了那么多年的卷宗,只有觉得自己的实力被低估的,从没有谁是来说自己的名次被判高了,希望能重新审核的。 从未有一个! “你确定要重查?”苏辂都忍不住暗示许桂冷静。同为池宁庞大家族的一分子,苏辂虽然和许桂不熟,但对许家这小孩的印象还蛮好的,池宁也拜托过他照拂一二,他答应了。苏辂怎么都没想到,他对许桂的照拂,会用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你和家里人商量过吗?我可以当你没有来过。” 在场的其他人心中再不服,也只能酸溜溜地想,有认识的人真好啊,脑抽都有反悔的余地。 铜匦的主事人今天基本都在,他们正准备和苏辂这个掌事开会。会议还没开,就遇到了许桂这么一个奇葩,虽然看上去大家是在各干各的,实则耳朵都恨不能贴到苏辂身上。 不过他们也基本都知道苏辂和许桂曲折的亲戚关系,觉得这事大概真就会不了了之。唉,没有瓜可以吃,就很伤。 “不管商量的结果是什么,我都坚持重查。”许桂坚定不移地看着苏辂,他知道苏大人是好意,也很感谢对方这么为他着想,只是他是不会放弃的,“我的卷子是白卷,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名次?还请大人帮我。” “!!!”这一回是真的震惊了所有人,手里的瓜都掉了的那种。 苏辂则是终于懂了,这是个阴谋,那他也就不劝了,毕竟说实话,许桂没什么好算计的,整这么一出,肯定是冲着池宁去的。在拐着弯的亲戚和干爹池宁之间,苏辂肯定是只会选择保池宁的。也因此,苏辂对许桂更有好感了,懂得不给长辈添麻烦,是个好孩子。 “什么,还有这种事?此话当真?你与我细细说来。” 苏辂在演戏方面的才华是天生的,几乎满级,不管心里怎么想,从他脸上表现出来的,只有“绝不徇私”的义正词严。他还特意决定在大厅里就让许桂说清楚,找个见证,越多越好。 许桂也是有备而来,表述流畅地如实说了始末,并把御医脉案的抄写样本等一系列证据,一并交了上来。 去调誊抄版本的官员,抱着许桂的卷子回来了,大家都看到了那上面满满的答案。 “找原卷!”苏辂也懒得再废话,等原卷抱出来,还是一样的答案。 但许桂说自己当时的考卷是空白的,那就很容易做手脚给填满了。许桂在铜匦正厅,当场留下了自己的笔迹,与那原卷上答案的笔迹确实是略有出入,只能说原卷上的字迹形似而神不似,颇有些东施效颦的味道。 由于情况实在是太过特殊,最终连草稿都一并翻找了出来。 果然,草稿上的笔迹才是许桂的,那上面的内容,也远比答卷上的要惊艳许多。但草稿上的内容并没有写完,看了前半部分的主事们纷纷替许桂觉得遗憾:“可惜了。” “我们一定会彻查。”还是由苏辂起头,对许桂做出了承诺,“在结果出来之前,还请你在家中等候。” 因为铜匦当时人实在是太多,许桂都还没走回家,他的事便已经在各衙门之间漫天飞舞了起来,关注度高得可怕。 实在是这事太过罕见。 自己的卷子被判了高名次,不仅不在家里偷笑,还自己举报自己?哇,这是什么『操』作,疯了吗?最主要的是,这名次还真的有问题。 王洋听到消息时,这才明白了池宁来道歉,到底道的是什么歉。他误以为池宁是知道了许桂决定举报自己的事情之后,才来登门致歉的。别的官员都小心翼翼地看着首辅大人,生怕他被他小弟子的『操』作气死,但其实王洋并没有生气。 甚至,在王洋的内心深处,他觉得许桂做得很对。 不管这事是不是针对谁的阴谋,许桂既然没有答卷,那就不应该得到这么高的名次,他必须说出来,否则就是对别人不公平。 因为身体情况而遗憾错过科举的人比比皆是,他们也并没有要求过什么特殊优待,不是吗? 一如王洋内心深处,始终藏着一个想当辅佐明君的贤臣的心愿一样,他哪怕老了,那股子胸中的书生意气也并没有消散。他不仅不责怪许桂,反而更加欣赏起来,觉得此子颇有自己当年的风采,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勇气站出来拒绝唾手可得的好处的。 连带着,王洋觉得池宁也很不可思议。 池宁很多往上爬的小心思,王洋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一直秉承着水至清则无鱼的态度在结交宦官,他能忍下池宁那些自私与对权力的渴望。 但现在,王洋不得不反省自己,是不是还是对宦官这个阶层有太多的偏见,才会觉得池宁与其他人也一样。明明是不一样的,他也曾为池宁在无为殿前的挺身而出而感到震撼,怎么还会觉得池宁与旁人同流合污呢? 思及池宁如今为了本与他无关的钱小玉而奔走,以及默许许桂这样堪称自毁前程的行为……王洋终于得出了结论,池宁这是一股十分难得的宦官群体中的清流。 如果池宁知道王洋在想什么,他大概要笑死,并告诉对方,侮辱谁呢,老子就是个坏人,并不想当好人,谢谢。 但池宁并不知道王洋在想什么,只能就这么被误会了。 王洋一锤定音,给许桂的事情定了『性』:“老朽也很好奇,这白卷上是怎么多了与草稿不同的答案,许桂又是怎么考入前二十进了殿试的呢?若是为了我或者池督主的面子,大可不必,我们也没有要求过谁来暗中关照许桂,看他的草稿就知道,他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入殿试,今年出了中毒的意外,三年后再战就是了,为什么要急于这一时?” 最终,由于事情实在是太过特别,这事就这样被闹到了朝堂之上。当念平帝问王洋时,他还是那句话——他们问心无愧,只求彻查。 念平帝听到王洋的话后,脸都青了,难看到了不忍直视。 等下了朝,据说念平帝还没走出无为殿,就发了好大的火气,压都压不住的那种。他想大声辱骂让他如此憋屈的人,又根本不知道该从谁骂起。 为什么事情的发展会这么奇怪呢? 这许桂是怎么回事?! 但事已至此,念平帝也只能装作对背后的事情一无所知,并点头同意成立了以铜匦为核心、三司为辅助的专案调查组,一定要把事情的始末查个清清楚楚! 自己查自己,就很刺激。 与此同时,江之为也在私下为池宁调查着事情的真相,并很快找到了答案。 “这事的起因,要是其他人,还真的有点难查,也就是我了。”江之为一边牛饮着池宁这里的好茶,一边还不忘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地对俩师弟说着自己的辛苦,“你们知道是谁下的毒,又是怎么下的吗?” 池宁和俞星垂一人分坐一把太师椅,谁也没发给师兄当捧哏,因为…… “与那邢家小儿无关,他真的只是碰巧和小桂站得近而已!”江之为会自己忍不住的直接说出来,他根本不明白卖关子的精髓。 邢家当初是真的不敢生事,怕极了池宁。 池宁勾唇,“邪魅”一笑,对两个师兄一拱手:“承让,承让,我也就是一般邪恶。”当宦官的,就没有不希望别人怕自己的,因为在他们成长的环境,怕本身就等于是一种尊重了。池宁从小就立志要当所有的噩梦,如今也一直在努力。 当然,邢家这么怂,也是因为才到任上不久的邢尚书,终于知道了只有大佬们知道的秘密:王诗是王洋的侄孙女。 邢尚书生怕被首辅秋后算账,于是就做了和念平帝一样的选择——立刻怂了。 “嘿,那帮孙子还在围着邢家查呢,查到老,他们也查不到邢老头就是这么一个怂货啊。”江之为有点记恨念平帝竟没把他并入调查组。他在宪台三年来的功劳有目共睹,念平帝这个小心眼却不愿意让他加入专案调查组,呵,后悔去吧! “我觉得念平帝就是怕你查出真相,才有意把你排除在外的。”池宁安抚了一下自家炸『毛』的师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对你能力的肯定呢。” 江之为爽了,这才继续说道:“别人查不到,是因为有执在作祟。” 有了上次左家庄的事情,池宁就求原君给他师兄江之为开了个长久的慧根,让他和他一样能够看到执,既能保护自己,也方便查案。 江之为去贡院转了一圈,就什么都明白了。 “有人要利用执作祟,准备给邢家那小子下『药』。但这个傻『逼』执下错了!”江之为提起来就生气,千防万防,傻『逼』难防。 邢才子在京中可谓是树敌无数。他当初没报复许桂,也有他已经自顾不暇的原因,他随父亲搬入雍畿后,到处与人辩论,那得罪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他恃才傲物,觉得自己在地方书院有多了不起,殊不知在雍畿这鱼龙混杂的天子脚下,最重要的永远不是才学,而是关系。 这么说来其实挺可悲的,但每个王朝在建立百年后,总要面临这样盘根错节的问题,很难大刀阔斧地改变。 因为这终究是一个讲人情的社会,法外都要容情,遑论其他事情。 邢才子本应该为他的不会做人付出代价,却因为执的不可控,而闹出了如今的乌龙,与邢才子站得挺近的许桂就倒霉催地代为受了一回过。但也是因为这个毒,许桂才可以自证,他交的真的是白卷。一个手抖得连草稿都无力写完的人,又怎么可能去碰真正的卷子? 脏污考卷,在大启也是一项罪名,轻者下次不能再考,重者有可能被定『性』为对陛下的不尊重。没有人会冒这个险。 一饮一啄,谁也说不清楚命运到底有多弄人。 调查组看不到执,查来查去,自然也只能查出个寂寞。 第67章 努力当爹第六十七天:他能说什么?只…… 许桂一案,最大的难点其实并不在于案件本身,而是集中在了案件以外的干扰。 好比,至今调查组还觉得这是一个案子。但其实不是,“给许桂下毒”、“帮助许桂白卷作弊获得科举考试较高名词”是完全不相干、只是意外搅和在一起的两个案子。 也好比,念平帝已经派人,在想尽办法把自己这边做过的手脚给洗干净。 于是,就留下了这么一个支离破碎、难以拼凑的案子给调查组,又是非自然力量作祟,又有皇帝的极权『插』手,调查组能查到真相才有了鬼呢。 【所以,目前的结果就是,只有念平帝还在提心吊胆,多好啊。】池宁快乐得想要晃脚。 就在池宁觉得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的时候,他却低估了干儿子苏辂的办事能力。苏辂也在这一回的调查组里,毕竟他是铜匦的掌事,许桂来求自查的时候也是由他接待,怎么都绕不过他的。虽然一开始为了避嫌,苏辂选择了不『插』手,但在案件调查进度始终处在“一筹莫展”这个阶段的情况下,调查组不想背负无能的骂名,只能请苏辂出山。 苏辂也不负众望,他虽然看不到执,但他思维广,路子野,很快就顺着邢才子和邢尚书这条线,查出了一个存在于雍畿官员之间的科场舞弊利益链。 不是有个权利特别大的谁,只手遮天,决定了整场科举的结果,而是参与人数众多,以团体为单位,一个小团体、一个小团体地分开接单,在考试期间进行了种种违规『操』作。在这些不同的利益团体之间,有些是互相知道的心照不宣,有些是“完全不知道原来你也作弊”的震惊。 总之就是,这利益链庞大到了震惊全国,因为这不是单独的个案,而是几乎所有人都在参与,还不是谁组织的,好似就是一个大家都在做的“常事”。 念平帝大概也没有想到,他只是做了一个小小的手脚,最后却会牵扯出这么大的一桩案件。 这是直接动了全天下读书人的利益馅饼,想要从轻发落已经是不行了。 事情发展到后期,直接就失控了,有百余名青衣学子集结,到皇宫的午门前进行了静坐抗议,请念平帝彻查癸卯科举,也就是这一年的考试。 负责此案的苏辂,一时间在士林之中名声大噪,风头无两,他因为他的敢为天下人之大不为而让人心生敬佩。 连王洋都开始注意到了苏辂这个人才,他以前不好说是看不起给太监当干儿子的官员吧,但至少对待这类官员多多少少是有些微妙的小情绪在的,哪怕对方再有才学,也不怎么愿意提拔。但在王洋对池宁改观后,他对苏辂也就不免更加公正公平了一些。 苏辂是真的有能力有才干,只要你正视他,就会发现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宝藏才子。 王洋开始觉得,万事都会有特例,宦官里可以出池宁这样的,给宦官当干儿子的官员里自然也会有苏辂这样的,不全是只会结党营私的谄媚之徒。 案子还没结束,苏辂的调令已经下来,虽没有直说,但懂的都懂,他正式被当作未来的阁臣培养了起来。这样的候选阁臣其实有很多,并不是所有人未来都一定能入阁,甚至可以说是十不存一,但苏辂能以如此年轻的年纪入选,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对他能力的肯定了。 别人都在好奇,苏辂到底是怎么调查出这样细密的舞弊结果的,苏辂只对池宁说了实话:“因为也有人来求了儿子。” 苏辂不仅是铜匦的负责人,他同时也掌着今年的殿试,暗中联系他进行一些奇奇怪怪『操』作的人不要太多。其中“递条子”这一行为,当时就引起过苏辂的注意。 所谓的递条子,就是池宁给江之为科普过的,在答卷上画圈让誊抄人帮忙的作弊方式。三个圈代表了五百两,五个圈代表了一千两。这是一种暗号,事成之后,银子就会以学生对老师的孝敬名义送入府中。 大启官场错综复杂,各种“礼尚往来”,皇帝一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就给了公然行贿受贿以沃土。 刑部尚书有个老乡,是今年科考的主审官,于是,刑部尚书从中牵线搭桥,很是介绍了不少“生意”给自己的老乡。这在每年其实都已经是个人所共知的油水肥差了。如果没有许桂的事情,还真就被他们这么胡作非为地给糊弄过去了。 因为不是只有一个人在这么干,是无数个人都在这么干。几乎可以说,没有一个誊抄人和判卷的考官是完全无辜的。哪怕自己没有做,在看到同事这么做后,他们也不会进行举报。 除了递条子的方式,还有很多其他的顾忌与牵扯,都不需要对方说什么,考官就得照顾。 好比某位官员的儿子,甚至有可能对方直接就是自己上峰的儿子,你说身为考官,你照顾不照顾?考试只是一时的,官场的关系却有可能是一辈子的。 还有一位考生自己本身就是官员。他最初的官位是承荫而来的礼部主事。其实这样的官位已经不低了,有些外放的小官也许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晋升到六部当主事。但大启官场上大多都是科举入仕的官员,这是一张极其庞大的利益关系网,你一个承荫官,有些时候真就很难融入其中。所以,这位明明当了官的考生,还是决定参加一回科举,给自己镀个金。 科举一直是礼部的事,也就是说,如今的考官,直接就是这位礼部主事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他们能不让自己的同事过吗? 还有就是朝中派系斑杂,为了两派都不得罪,那就肯定要衡量录取人数是否平衡…… 每每科举,就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关系户冒出来得到照顾。 关系户越多,就越是挤占真正考生的进身名额。一如之前钱小玉对池宁的提醒,像许桂这样明明有很硬的关系,却实心眼想靠自己的真才实学考上的人,才比较另类。 而在苏辂抓出来的这一连串人里,钱小玉也是榜上有名,他的干儿子也在今年的考生。 幸好,钱小玉已经把递来的条子都原封不动地送回去了,这都是有账本记录的,唯有一笔十五两银子的来源,他解释不清楚。 “这特么侮辱谁呢?”钱小玉直接摔了账本开骂了,他在房间里暴躁地来回走动,对池宁和王洋直言,“十五两银子就能请得动我?前面那么多钱我都还回去了,眼睛都没眨一下!这就是明晃晃的栽赃嫁祸!” 不要说只是十五两了,一百两的银票掉在地上,钱小玉都懒得自己弯腰去捡起来。当财富积攒到一定程度,那就只是数字而已。 还真挺……有理有据的。 不管是池宁还是钱小玉,其实都清楚这就是念平帝的栽赃。这位又狗又怂的帝王,既怕动了读书人的利益而引起麻烦,又想暗搓搓地搞小动作,于是才会选这么一个微妙的贿赂金额。也是因为它实在是太小,若钱小玉真的收了其他条子,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 没有人会去计较这十五两是哪里来的。 实在是太狗了。 但如今,比起其他被扯出来的科场舞弊里的贿赂金额,钱小玉的十五两就真的实在是没办法看了,几乎溅不起任何水花,也没谁有那个闲工夫,去关注一个太监和十五两银子的故事。 实在是金额太少了。 念平帝再一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如今大家的关注点,都在这年的科举怎么算。这么多作弊的,先不说你念平帝一直主张的“法要责众”,只说有这么多花样百出的关系户,成绩还怎么能服众?是不是要重考?大启的科举制度是不是要改变?怎么改变?以后该如何行之有效地防范? 这些才是关键。 念平帝就这么被架到了火上烤。 为了平息众怒,也是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念平帝力排众议,重开秋闱。也就是说,这才是原君口中许桂一事的峰回路转,他可以凭着他的本事重考一回,这次没有毒『药』,也不用累王家大娘再等他三年。想必许桂一定能考出个满意的成绩了。 “皆大欢喜,不是吗?”苏辂对池宁道。 “你早就算到了?”池宁真的要重新开始衡量自己这个儿子在自己心中的地位,调整未来对他的安排了。 “七成把握吧。”苏辂决定闹这么大的原因,除了给自己扬名以外,也确实有帮助许桂的意思。至于他得罪的那些官场同僚,对不起,以苏辂对念平帝的了解,念平帝一定会恼羞成怒处理掉所有犯事的人,他根本不用怕得罪他们。 他们的门生故吏关系网,也不足为据,这回真的是一网打尽。 而且,苏辂给自己安排的当官路线,也不是什么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官员,至少在念平帝时期不能如此,念平帝太喜欢搞连坐了,反而不如当个孤臣来得安全。 至于等以后太子上位,那个时候都改朝换代了,谁还能记得当年的一点小事呢? 但科场舞弊案最大的影响,还不止于此…… 有人对念平帝行刺! 之前说了,念平帝本来打算秋天去木兰围场打猎的,结果秋闱闹了那么大的难堪,他的计划自然是没有办法成行。但好好的出行就这么黄了,是个人就不会甘心。特别是皇帝常年不得自由,只能困守皇宫,被压得太狠了,就势必会有叛逆的反弹。念平帝也不例外。 念平帝无法北上,就决定去京郊的南宫住上一段时间,在山林里打点念平帝留下来的小鹿啊什么的,寻求心理上的平衡。 而南宫里除了梅花鹿、傻狍子以外,还有什么呢? 大概连念平帝自己都忘了。可被他发配于此的人,却并不会忘记——他的儿女们,被迫吃斋念佛三年多,还是无缘无故地被发配,他们又会怎么看待念平帝呢? 小孩子本身又很容易被教唆,走上偏激路线…… 总之就是,念平帝差点被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血脉的儿子给捅死。 还是钱小玉舍身相救,才解决了这次危机。钱小玉的命最终还是被救了回来,但他也差不多已经是个废人了,身体不行精神不济,无法再掌司礼监之事。说得再直白点就是,钱小玉不仅功成身退,还得了个救驾的名头。 根本不用再担心念平帝对他的报复。 而这,就是王洋的计划了。 除了告老、自我举报以外的全新思路——病退。 当然,在王洋的计划里,本来是没有刺杀的,王洋再大胆也搞不来这种弑君的行为。只是赶巧,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让钱小玉名正言顺地“生病”,就遇到了南宫的行刺事件。钱小玉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一个半大的孩子,又能有多大的手劲儿呢?哪怕真的刺上念平帝也是不会成功的,顶多是让念平帝受伤。 择日不如撞日,这样更不容易让人看出端倪。最重要的是,钱小玉虽然采用了王洋的思路,但真的不想再欠王洋更多。 于是,钱小玉就把心一横,就果断的冲了上去,想着要么死,要么给自己搏出个未来。 他成功了。 池宁没有那个陪皇伴驾的“恩宠”,只在京中的东厂听到了事情的结果,小皇子的杀伤力还是很可怕的,据说钱小玉当时被救下时,已经不成人样,像个血葫芦一般。当然,就钱小玉自己说,这都是别人瞎瘠薄『乱』编,他好得很,刀根本没进去多少,他只是演技格外好而已。 对此,池宁能说什么呢?只剩下给大佬们喊“六六六”了呀。 第68章 努力当爹第六十八天:独一无二。…… 皇帝遇刺,那必然是要彻查的,钱小玉救驾有功,可以挥一挥衣袖轻松走人,其他人的麻烦事却是才刚刚开始。 在幕后真凶落网之前,一整个秋天,雍畿城的上空都萦绕着一股浓浓的肃杀之气,血腥味始终挥之不去。不能说人人自危吧,至少大部分人都没办法再兴致高昂起来,连二次秋闱的开始,都没有再引起太大的波澜。 这一回,池宁亲自去送许桂入了贡院,还请原君找了个来去自如有责任感的执帮忙盯着,保证不会再出问题。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的过去,再回首时已是深秋,万顷沧江,镜天飞雪。 念平帝对整个南宫,有了一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提防,加深了本就已经快要溢出来的厌恶。 如果说,念平帝之前还会因为多年的感情,而有些犹豫,不忍心处死南宫里这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血脉的孩子,那么现在他是一点也不会心疼了。 这一日,念平帝暗中召来西厂的马太监,对他下了秘密的格杀令,不仅不准备放过南宫的皇子公主,连他们的生母也要一并殉葬。 在过去的三年里,马太监兄弟为念平帝做了不少脏事,一次比一次不能见人,一次比一次险象环生,这些都没有动摇马文对念平帝的忠心。这一刻也没有,只是让马太监打从心底里,对念平帝生出了一股子惧怕。 怕到背后直冒凉气的那种。 都说虎毒不食子,念平帝却可以为了姬贵妃生的四皇子,杀了前面所有的孩子,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心狠啊。 是的,马太监把念平帝的所作所为,都归结为了念平帝对四皇子异乎寻常的宠爱。想到念平帝的父皇肃帝,当年也曾因为过于宠爱魏贵妃,而干出过对子嗣之死置之不理的荒唐事,马太监就觉得自己猜对了。 这是打从根儿上一脉相承的东西,老闻家这些年,可没少出这样那样的疯子。 朝堂上下,与马太监有相似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尤其是经历过肃帝时期的老臣及命『妇』,更是悔不当初,在家里捶胸顿足,为什么天和帝去了之后,他们会选择让念平帝登基呢?选块叉烧都比选这个疯『逼』好! 但现如今再怎么后悔都已经晚了。 念平帝眼瞅着就是一年比一年疯,却好像已经没有谁能来扼制他的无限膨胀。 命运就是这么有趣,在其他人都觉得念平帝怕不是已经疯了的时候,念平帝却还在觉得自己委屈。他没有错,错的是世人,他们都误会了他:“朕给过他们机会的,给过的!” 念平帝喝醉了,只有姬簪姬贵妃在一旁陪伴,温柔小意:“陛下自是没有错的。” 曾经走明艳路线的大方美人,如今已是越来越没有脾气,好像一团棉花,怎么样都能笑出来。倒不是姬簪改了本『性』,而是念平帝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觉得美人就该有脾气,愿意小心翼翼哄着美人的念平帝了。这三年让他彻底走上了独断专行的帝王之道,朝着“宽以律己,严以待人”的那头拔足狂奔,再不回头。 姬簪早早看透了风向,借着“产子”之机,强行扭转自己的人设,走起了贤妻良母的婉约路线。 还别说,效果非常之好,念平帝更宠爱也更信任她了。 如果未来姬簪能出本书,她一定要把“随时随地根据环境改变『性』格,像个变『色』龙一样,才是在这个后宫之中的生存之道”这句,写在扉页。 “你是不是和他们一样,也觉得朕有问题?一个皇子刺杀,又不是所有皇子公主刺杀,为什么要迁怒所有的皇子公主呢?”念平帝醉得已经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他也不关心是谁在他面前跪坐着,他只想满足自己的倾诉欲而已。 “怎么会呢?陛下待我们的宏儿就很好啊。”姬簪三句不离四皇子,因为她很清楚四皇子并不是真正由她生出来的儿子,越是没有什么,才会越是强调什么。 四皇子被念平帝取名为闻宏,“宏大”的“宏”,“宏愿”的“宏”,寄托了念平帝极大的期望与野心。 “因为他们都不是朕的孩子。”念平帝凑近姬簪,带来了一身臭气熏天的酒气,也带来了一个致命的秘密,他在姬簪耳边吐着灼热的气息,好像被『逼』到了自毁的边缘,“所有的,都不是,只有宏儿才是。” “!!!”姬簪捂住了自己的嘴,总觉得她好像知道得太多了。 “他们不是朕的孩子,凭什么要朕去喜欢他们呢?他们的娘对不起朕,朕还要好吃好喝地养着她们?为什么?为了让脑袋顶上的绿帽子更鲜艳吗?”念平帝大呼小叫,挥舞着双手,宛如一个真正的疯子。一直到全部说完,他才觉得爽了,爽了之后就趴在矮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姬簪却睁大了眼,再也睡不着了。她心跳得好像随时要冲破胸膛,吓得整个人都不会动了。她就这么陪着念平帝坐了一个时辰有余,才终于意识到,她不能就这么干坐着! 她不能坐以待毙! 不做点什么,有可能明天死的就是她了! 她必须自救! 知道了帝王最大的秘密,又怎么能活着呢?姬簪开动脑筋,努力想了起来,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帮助自己摆脱困境。可是她根本想不到,她现在太『乱』了,脑袋里一团糨糊,最终她只能再次想到了池宁,只有池大人能救她! 池宁…… 先不说这三年姬簪仗着“生”了四皇子,已经有意无意地疏远了属于太子一系的池宁,只说这大半夜的,宫门已落锁——东厂在东华门旁边,但毕竟不是在东华门里面——池宁根本进不来,想救她也是有心无力。 姬簪颓唐地跪坐在了冰凉的大殿之上,难道就要这么完了吗?她才重新做人不足四年! 她不想死! 直至一只手,毫无预兆的突然出现在了姬簪的旁边,像钢铁一般有力,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搀扶了起来,好像能就这么支撑她走下去。 姬簪惊慌回头,看到了隐在黑暗中的公公尚尔:“尚大人。” 尚尔顶替钱小玉成为了新晋的司礼监掌印,同时还兼任着御马监的掌印。念平帝在这个节骨眼上,根本不敢再信任其他人,于是,他最近对尚尔的倚仗,便达到了一种病态的巅峰。哪怕是姬簪,对尚尔也是习惯了口称大人。 “娘娘千岁。”尚尔看上去倒是依旧那么耿直、守规矩,不见骄纵,比钱小玉不知道要好相处了多少倍。 “您一直在?”姬簪虽然大脑不会转了,但还是意识到了什么。 “臣要保护陛下安全,自是不会离陛下太远。”尚尔会武。事实上,江之为和俞星垂的拳脚功夫,都是他们师父张精忠拜托尚尔教来的,俞星垂得尚尔真传的弟子。池宁当年也跟着学了一些皮『毛』,真的很皮很『毛』,充分让池宁意识到了自己就是个智斗派,走不了武斗的路子。 “你、你都听到了?不对,你早就知道了!”念平帝醉酒胡说,肯定不可能只有这一回,有没有其他妃子听到不好说,但绝对是瞒不过这些身边伺候的人的。 尚尔不置可否,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救我,尚大人,求你,救救我,宏儿还小,不能没有娘啊。”姬簪死死地抓住了尚尔的袖子,不断为自己祈求着活下去的机会。 尚尔的双眼还是那样平静,不为所动:“臣自然会帮娘娘,不然臣也不会出现。只是……” “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姬簪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板的溺水之人,为求不死,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臣不求千金,亦不喜欢美眷,只是有一颗好奇之心,还请娘娘为臣解『惑』。” “你说!”姬簪不觉得她有什么不能告诉尚尔的,哪怕是念平帝所有的秘密,她可以卖给池宁一次,自然可以再卖给尚尔。 姬簪和池宁的关系一直挺复杂的,三年来既没有亲密如过往,倒也没有翻脸,一直处于一种互惠互利的虚假和平里。谁也不知道这段关系什么时候会破裂,但至少在出事之前,他们还是愿意努力维系一下他们之间岌岌可危的塑料关系。 “娘娘当年根本没有怀孕,又是怎么生出的四殿下呢?” “!” 一道惊雷,正劈在无为殿上,照亮了整个夜空。 *** 江之为奉命开始彻查皇子刺杀念平帝一案,愁得头都要大了,在做了不少无用功后,只能来找师弟求救:“根本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啊啊啊!” 刺杀念平帝的大皇子当场就被『乱』刀砍死了,他身边的人也是一夜暴毙,均是死在了牢中,傻子都知道这里面有问题,是幕后凶手在杀人灭口,但……对方做得真的太绝了,滑不溜手,让江之为这样的破案鬼才都一筹莫展:“你们知道吗?连执那里都没有突破口!” 池宁和俞星垂正在品茶,是最近才送来京中的珍品,两人一壶,又特意给江之为准备了另外一壶,比他们用的茶壶都大,但茶叶便宜。 池宁不是不舍得给师兄花钱,而是舍不得看江之为每每牛饮,糟践好东西。 俞星垂眯眼,闻着茶香,感受着螺旋上升的茶气,慢悠悠的开口:“连执那里都没有突破口,这本身就是一个突破口啊。” 江之为:“嗯?” 池宁无奈长叹,接着二师兄的话说了下去:“我曾拜托神木寻找师父和陛下的下落,得出的结论却是有人蒙蔽了天机,如今这回也是一样的。师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一个人下的手!”江之为睁大了眼睛,“只要找到对方,就能找到师父!” 池宁与俞星垂对视一眼,这么多年,他们一直说要找个机会告诉江之为真相,却总也找不到一个特别完美的时机。其实这个世界上又怎么会有所谓的完美时机呢?他们很清楚,他们只是在找借口拖延时间,能晚一天告诉江之为,就晚一天。 这一回,他们已经退无可退。 俞星垂自觉是池宁的师兄,该扛起责任,于是,他在深吸一口气后,主动对江之为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对你坦白。” 江之为一脸震惊:“只有一件?” 俞星垂:“……行吧,很多件,但这件尤其重要。” “哦,你说。”江之为不再捣『乱』的问东问西,他也是会看气氛的,好比此时此刻,他就很明确的从自己的两个师弟身上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敢再让自己的思绪如脱缰的野马,继续『乱』窜,带来毫无意义的脱线。 江之为难得的乖巧和老实,反而让俞星垂更是于心不忍,觉得自家这个师兄傻是傻了一点,但好歹听话啊,他真的不想破坏他的理想世界。 “师父和陛下不会回来了。”俞星垂眼睛一闭一睁,还是把早就该告诉江之为的话说了出来。 其实真说出来才会发现,坦白也并没有那么难。事已成舟,他只需要说出来而已。 难的其实是之前一直在不断说服自己接受事实的这个过程,那是只有俞星垂与池宁会懂的一种无法宣之于口的默契。好像只要他们不和师兄说,师父就还是有可能会回来。万一呢?原君也有可能出错啊。 【抱歉。】原君对池宁道。 【这又不是您的错。】池宁只会憎恨幕后凶手的残忍,憎恨自己的无能,却不会迁怒旁人,至少不会迁怒原君,【您已经为我做了很多。】 人心都是肉长的,池宁没有心,但有智商。他看得到在他和原君的这段关系里,至少一直到目前为止,都是他在占便宜。他一直不敢问原君为什么,因为在他的一生之中他从没有遇到过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生怕去问了,梦就醒了。 池宁对自己很了解,他真的是个蛮自私的人,也从不愿掩饰这种想被人偏爱的感觉。他想成为某个人的独一无二,这大概才是他不断地认儿子,寻求一段关系的原因。 可惜,师父有三个弟子,有镇南一派,甚至还有个说不上来是敌是友但惺惺相惜的老对手兰阶庭。 他的师兄们从一开始就不只有他,他们是三兄弟。 他的儿子们也会有自己的关系,他们会娶妻,会生子,有父母,有师长,还有无数的朋友。 而池宁,只想要一段独独属于他的关系,只有他。 不单只有他,他就不想要了。 第69章 努力当爹第六十九天:找幕后凶手的最…… 江之为垂头,轻轻地说:“我知道啊。” “啊?”池宁和俞星垂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江之为知道什么了。 “师父和陛下肯定都,都……”遭遇不测,不在人世了。 “我都知道的,我又不傻,他们失踪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江之为已经不会再心在什么侥幸了,他确实曾很认真地设想过师父和天和帝种种生还的可能,但越是假设,越是明白那些可能是多么的不可能。 “如果师父和陛下还活着,他们不可能到现在还不回来。如果是失忆了才导致他们回不来,那也不可能集体失忆啊。要是只有一个活着,也只可能是陛下了。如果陛下先……师父绝不可能独活。” 张精忠的忠诚是烙印在他骨子里的一种坚持,旁人没办法说他是对是错,只能选择尊重。而也是因为这份忠诚,怎么看,张精忠存活的可能『性』都很小。 江之为早就面对现实了,他以为这是和两个师弟之间默契地不去讨论的伤疤,没想到…… “你们俩是不是觉得我是傻的?!” “怎么会!”池宁和俞星垂立刻同时开口,斩钉截铁的否认着,却连话尾音心虚的上扬都如出一辙。然后他们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由俞星垂进行补充解释,“我们只是觉得,呃,到了该讨论一下这件事的时候了。” “对对对。”池宁捧哏,“师父肯定不希望我们一直沉浸在这件事里。” 准确地说,如果张太监变成执回来,看到他们在遇到这种事后都过去一个月了,还这么垂头丧气的,一定会指着鼻子挨个骂他们矫情,说不定还要抄起鞋底子。人这一生,除了生死无大事,对于太监来说,有些时候,连死亡都不是什么大事。 因为再怎么难过,天一亮,还是要起身,笑着去伺候主子呀。 张太监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他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别整天抱怨这个埋怨那个的。你难过的时候,问老天为什么是我,你开心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去问老天啊?” 一旦一个内侍仰头望天,开始矫情,那就是活分配的少了! “你别想什么忠心不忠心的,”俞星垂对江之为开解,“你要这么想,要是陛下去了,只有师父独活,他回来也……”得不到什么善终的,只老娘娘有琴氏那一关就过不去。这老娘们毒的哟,是个人看见她都发憷。 而这就是给人当奴才的悲哀了,你的使命就是为主子生、为主子死,你死了主子活着那是应该的,你活着主子却死了那就是你的罪。 要池宁说,可去他妈的吧。 谁还不是个人了?我给你干活,你给我钱,咱们钱货两清。要是以为给这么点钱,就能买老子一条命,那可就太恶心人了。 偏偏在这个世界上,最多的就是这种恶心事。不只你的主子这么觉得,全世界都这么觉得,还有人会为这种感天动地的主仆“情谊”着书立传,到处传唱。只有意识到这很恶心的你,显得与他们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当太监最大的矛盾,大概就是只有你还把自己当个人吧。 有时候,池宁会觉得活成张太监那样也许才是最好的,至少他在作为一个忠臣为主战死时,感觉到的只有快乐,收获的是心灵上的满足。而不至于像池宁这般,一直被心有不甘所折磨。 “师父……” 三人再次一同沉默了下来,举杯,敬了张太监一杯。 “下辈子别当太监了。”江之为道。 “下辈子别有太监。”俞星垂道。 “下辈子……下辈子老子就不是老子了,这辈子老子还没活够呢,我要活一万年啊啊啊!”池宁喊道。 原君说:【满足你。】 他们生生把二两茶喝出了两斤酒的感觉,但凡多几盘花生米,都不至于这样。 *** 在姬簪向尚尔寻求帮助的时候,姬似雪也在和别人谋划着什么。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念平帝的三皇子,年纪不大,野心不小。三皇子的娘曾是姬簪没有出现时,念平帝身边最受宠爱的侧妃,念平帝登基后,他娘得封贤妃,在当时没有贵妃的宫中,是除了皇后以外,地位最高的妃子。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都没有维持够一年,三皇子就和妹妹一起被发配到了南宫,三年光景转瞬即逝,贤妃和皇后如今都算是被彻底打入了冷宫。 曾经斗得不可开交的两人,现在倒是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聊天、喝喝茶了,据说她们还经常组织其他同样被念平帝冷落的妃子打马吊,赌的都是念平帝曾经的赏赐。 这样的岁月静好,被大皇子对念平帝的行刺,而彻底打破。 “你不是告诉我一定不会出事吗?!”三皇子无能狂怒,责备着姬似雪。大皇子被撺掇行刺的事,就是三皇子在听信了姬似雪的谗言后,暗中布置的。 这个行刺计划漏洞百出,堪称儿戏,但三皇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并不想真的杀死自己的父皇,他只是想让念平帝想起他们。他和姬似雪的计划,本来是让老大行刺,再由他上前救驾,让父皇意识到他还有他这么一个“好儿子”。 还“好儿子”呢,“带孝子”还差不多。姬似雪在心中腹诽,面上还要曲意逢迎:“三殿下,我真的是一心为了您啊,咱们的计划也没有什么问题,你说对吧?谁能想到钱小玉会横空杀出?” 钱小玉明明没什么武力值的。 “那现在怎么办?你快给我想个新主意!” 念平帝不只彻底厌恶了自己之前所有的孩子,还要暗中秘密处死孩子的生母,本可以在冷宫中安享晚年的贤妃,首当其冲地被念平帝想了起来。 其他妃子倒是还好,都只给念平帝生了一个孩子,只有贤妃比较独特,她生了一儿一女。 过去,贤妃因为“特别能生”,而多得念平帝青眼,指望她能再生几个,但在藏老嬷一事败『露』后,这样的另眼相待就成为了贤妃最大的催命符。她几乎是念平帝最想掐死的妃子,因为念平帝觉得贤妃这是背叛了他一次又一次。 贤妃背叛了念平帝吗?……答案是肯定的呀。 贤妃当年根本就不想嫁给念平帝,她是被迫参加的应选,成了皇子侧妃。她被念平帝所欣赏的那些什么“不争不抢,特别大度”,就是因为她不爱他,才能够拥有的心平气和啊。她巴不得他不来她院里睡,自然不会在意他今天去宠幸了谁,明天又得了哪个美人喂葡萄,她唯一会利用拈酸吃醋的地方,就是想赶走念平帝的时候。 无巧不成书,贤妃在民间当姑娘时,她真心喜欢的人沦落到了给还是藩王的念平帝养马,两人在马厩相遇,一眼便误了终身。 所以,在所有妃子被打入冷宫后,贤妃是最安贫乐道的那个,只要她的安郎活着,她就别无所求。 姬似雪找上三皇子,也是因为她觉得贤妃没那个野心和她争。 姬似雪这些年被姬簪打压得真的是没有办法活了,姬簪这个人的『性』格很恶劣,对被她记恨的人,她从不会让对方简简单单地死去,只会折磨得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姬似雪不是没有想过反抗,只是任她有再多技巧,也始终斗不过有四皇子在手的姬簪。 姬似雪怀不上孩子,她不会觉得是念平帝的问题,只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或者是被姬簪做了手脚。而既然她没有办法拥有自己的孩子,她自然会把翻身的希望放到南宫。父子哪有隔夜仇呢?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念平帝送走了自己所有的孩子,但早晚有天他还是会想起他们的好的。 于是,经过姬似雪近两年的苦心经营,她总算是搭上了南宫的三皇子。事实上,念平帝会去南宫打猎,也是姬似雪辛苦筹谋的结果,为的就是给皇子翻身创造机会,谁承想…… 弄巧成拙,让人发愁。 “让我想想、想想,我们未必真就没有翻身的希望了。”姬似雪还是不愿意放弃。 *** 池宁为了帮师兄破案,也为了找到幕后真凶,找来了小太子,再次进行命运上的“作弊”,询问闻宸在“梦里”有没有看见过念平帝遇刺的事。 闻宸想了想,说了实话:“不在南宫,但也确实遇到过类似的。” 上辈子也有癸卯科场舞弊,只是没有这辈子闹得这么大。不过也能想象得出来,池宁当时为救钱小玉和许桂,肯定深陷忙碌与奔波之中,自然也就腾不出来给苏辂发挥的舞台。苏辂也不敢在明知道出了事的情况下,还像如今这般高调。 而上辈子的舞弊案,倒霉的只有钱小玉,念平帝心满意足,自然也就有心情继续木兰围场的行猎计划。 “他就是在围场遭到了刺杀。”闻宸所能知道的消息,也就到此为止了。 池宁点点头,懂了,看来不管事情怎么变化,念平帝的不得人心,都会招致被人刺杀的结果:“也是皇子下的手?” 闻宸努力回忆了一下,他当年的情况已经十分危险,在被废的边缘横跳,能够获得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而木兰之行,念平帝自然是不会带上闻宸的。闻宸所知道的,都是事后听来的消息,太模糊了,也不知道真假。 好不容易,闻宸才从之前听过的风言风语中,找到了一丝比较接近真相的推测:“好像不是,是随行的妃子。” 池宁懂了,幕后凶手肯定是同一个,但他的行刺计划却不止一个,他会因地制宜,不拘泥于哪一种。这个幕后凶手手上掌握的棋子肯定很多,他会根据不同的情况,来随时调整自己的刀。也就是说,上辈子对这辈子的参考『性』已经很低了,哪怕是闻宸,也帮不到什么。 闻宸很是愧疚,无法给临临提供更有效的帮助,他回去之后仍在不断地想着这个事,辗转反侧,上下求索。连第二天入阁学习的时候,都差点没打起精神。 在被严厉的阁臣威胁,殿下要是再不专心,就要打李女官的手心时,闻宸才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这阁臣也是个会因材施教的,很明白打别人并不会让闻宸产生多大的反应,只有那个命叫石美的女官,才会利益最大化。 电光石火间,闻宸终于想起来了。 他虽然不知道行刺者是谁,但他知道这事之后最大的赢家是姬似雪,她靠这个事翻了身!姬似雪和姬簪就这么势均力敌地斗了起来。 从既得利者的角度来讲,最有可能参与了这事的就是姬似雪啊! 第70章 努力当爹第七十天:桃花运。…… 多年不曾听到姬似雪的消息,骤然从闻宸口中再次听见这个女人的名字时,池宁的第一反应不免是:“她竟然还活着?” 就很不可思议! 姬簪这种一直玩弄“食物”,不补刀的行为习惯,真是要不得。池宁对此颇有点嫌弃,连他师兄江之为都知道,反派死于话多,没想到姬簪竟然会养虎为患。幸好他早就和姬簪分道扬镳,不然还不知道要被这样的猪队友坑成什么鬼样。 不过,这就是后宫争斗了,不看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知道真正的赢家会是谁。 不只是类似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种大变化的问题,还有一种因果循环的人『性』趣味。好比有琴太后,她应该算是她那一届宫斗最大的赢家了吧?可是她也没有能从头一直笑到最后。至少她当上太后的时候,肯定想不到自己会有今天。当然,现在的太后也想不到自己未来肯定能翻身。 而这,就是后宫。 处处转折,惊“喜”不断,生活全靠刺激来推动。 有了入手调查的目标,后面的事就好办了,池宁把姬似雪的名字写给了江之为,由他来着手对姬似雪进行调查,看看最近发生在这位美人身上的奇妙变化。是的,姬似雪入宫三年,品级还是个“美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姬簪对她那张清粥小菜似的寡淡容颜的嘲讽。 总之,很快地,江之为就顺藤『摸』瓜,找到了姬似雪和南宫里三皇子的这条线。 “姬似雪其实也挺聪明的。”江之为差不多已经『摸』透了姬似雪的计划,“她和三皇子联手,教唆大皇子刺杀,在找不到证据的情况下,调查此案的官员最后肯定会朝着‘既得利者’的方向去查。而假设念平帝死了,谁最有可能继位呢?” 不过二皇子和太子两个选择。 不管如何,三皇子和姬似雪这边都能够成功隐藏自己。等拦在他们前面的拦路虎被朝臣怀疑,没有办法合理合法地继承皇位时,就是他们的表演时间了。 “呵。”池宁冷笑,姬似雪的心还是这么脏,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呢。 他们要是只想栽赃给二皇子,那池宁没意见,爱咋咋,这一家子全都内斗死了才好呢。但姬似雪要是想拉太子下水,那可不行!池宁会让她明白什么人是她不能碰的爸爸! “而且,我发现了一件事,三皇子有可能也只是被姬似雪利用了的倒霉蛋。”江之为说这个猜测的时候,其实也是带了一丝不确定的,因为这个结果怎么听都有点不合常理,但在排除了所有的可能后,这就是唯一留下的真相,再怎么荒诞,江之为也决定相信一下,“她是真的打算弄死念平帝,并不是她告诉三皇子的什么假装刺杀。” “为什么???”池宁也看不透姬似雪这个神奇的女人了,只能求助于原君,【她到底打算干什么,您知道吗?】 原君在池宁进行祈求后,看到了姬似雪筹备计划的始末,言简意赅地给出了答案:【她有一个『奸』夫。】 啊,池宁懂了,既然这届皇帝对自己不行,那就换个对自己行的皇帝。 说真的,姬似雪这种逆天改命的思路其实不错。但前提是,她帮助的人得是个靠谱的人。先不说大启很少有把前任皇帝的后宫变成自己后宫的事发生,只说对方一个大男人让姬似雪一个女人冲锋在前,这本身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啊。 姬似雪要是想干掉念平帝自己当皇帝,那说不定池宁还要佩服她一下。 【能查到她的『奸』夫是谁吗?】池宁觉得他们已经很接近真相了,胸膛里的心都跟着怦怦剧烈跳动了起来,汗『毛』直立。 原君却摇了摇头:【看不到。】 很好,破案了! 池宁和江之为都十分振奋,这是神力所解决不了的,而就他们所知,目前他们遇到的唯一一个神力解决不了的,就是害死他们师父和天和帝的人! 找出对方,一劳永逸。 池宁赶忙喊来了二师兄俞星垂,一起加入了激情讨论。他们三兄弟最近因为要帮着江之为破刺杀案,经常聚在一起,并不会引起太多的怀疑。 甚至有人觉得,江之为之所以能被重用,其实就是念平帝在曲线利用池宁和俞星垂给他打白工。还别说,确实是像念平帝能干得出来的事情。他这人就是这么抠抠搜搜,满脑子小家子气的算计,既不想对池宁低头,又想利用池宁办事。 俞星垂来了之后,池宁和他稍微聊了两句,就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对方想弄死念平帝,那我们为什么不成全了他呢?” 在对方的计划里,除了要栽赃给太子这点不能忍以外,其他的部分其实对于池宁来说反而是有利的啊。等对方搞死了念平帝,他们黄雀在后地把对方揪出来,朝臣为免朝堂继续这么无休止地斗下去,势必只能同意让年幼的太子闻宸登基。 池宁没办法对念平帝下手的原因,只是他觉得自己能力再强,也搞不定文武百官,生怕下去一个念平帝,再来个什么念曲帝、念折帝的。 但如今的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能接连对陛下(天和帝)、念平帝下手的人,要么是他们同辈的兄弟,要么是和大启皇室有仇的人,以狙击皇帝为乐。对吧?”池宁这样对他的两个师兄分析,“我个人的推测是,同辈的藩王概率更大一点……” 那么,也就是说,朝臣在看到这样的真相时,肯定不会再考虑其他藩王,闻宸就是他们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这个结果只是想想就让池宁激动了起来。 说真的,池宁对于朝臣们当初只是为了反对太后垂帘听政,就放弃让太子闻宸登基,转而推了无用的念平帝上台,还是有着那么一些不爽与心理上的别扭的。他这个人就是这么记仇,能让朝臣们也感受到这种心有不甘但还是得屈服的感觉,可就太爽了。 他要让他们知道,到最后,他们只有闻宸可以选择,从始至终只有他是对的! 这一回轮到池宁来对这些人说“都是为了大义”了。接连让兄弟辈继位,只会不断地滋养大藩王的野心,这会让大启坚持这么多年的不让皇室宗亲做大的指导方针被彻底破坏。这就是群臣想看到的局面吗?肯定不是的! 宗室、后宫,都是太-祖皇帝最为忌讳的『乱』政之源。 至于太子闻宸上位之后,野心勃勃的有琴太后该怎么办,那就是以后的事了,以后再考虑。至少眼下,池宁是一点都不想再忍念平帝这个傻『逼』了。 感谢不知名的对手,为他送上了这样极佳的借口。 “那我们怎么做?什么都不做吗?”江之为是愿意配合师弟的计划的,他也差不多猜到了池宁一颗躁动不安想造反的心,说真的,他一边觉得震惊,一边又觉得真不愧是他师弟啊,这确实是池宁能干得出来的事。 江之为在二师弟俞星垂的眼中,看到了一样的想法。 当年他们师父张太监还在世时,最担心池宁的地方,就是池宁在看似圆滑、投机的『性』格下,有一颗始终不驯服的心。不是不会给别人低头,而是他发自真心地觉得没有谁比谁高贵。 哪怕是钱小玉,也说不出来“这个皇帝不行,我们换了他吧”的话。 因为他们从小就是接受这样的教育长大的。哪怕他们受到了委屈与不公,也会不自觉地服从皇权,不敢真正的去违抗这个制度。 只有池宁,从不屈服。 张太监甚至很认真地担心过,胆大包天的池宁,有天会在不满大发了之后直接篡位,改朝换代,自己去当皇帝。这不是一种杞人忧天的猜测,而是一种很有可能发生的假设。但是幸好,也不知道池宁在成长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在搞事业的同时,他喜欢上了养儿子,以及闻宸殿下是如此地可爱,脑袋不灵光没关系,可爱就足够了。 池宁虽然一直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是会为了儿子而退一步的人。或者说,他会为了他认定的亲情而忍耐,师兄、儿子们,都是池宁认定的亲人。 感天动地,师父保佑,师弟没有彻底变态。 “不,我们不能干看着啊。”池宁摇摇头。 “我们要先一步找到幕后凶手是谁,只是我们不能让他知道我们知道了,我们要让他以为我们只知道了他想让我们知道的部分。”俞星垂接话,他几乎是一点就透,充分明白了师弟的意思。 池宁接着道:“对,我们要不断地在真相边缘徘徊,迫使他忙中出错,匆忙起事。” 当你的对手太狠辣难搞,根本不给你留下任何空间的时候,你能做的……自然就是反过来拼命挤压他的生存空间,加快搞事的进程和节奏,让对方没有办法停下来喘息与思考,直至挤压到他百密一疏,『露』出破绽啊。 没有条件,那就自己创造条件。 池宁和俞星垂一起看向江之为,异口同声道:“懂了吗?是不是很简单呢?” 江之为:“???”一句都没有听懂,谢谢,说句人话能为难死你们两个吗? “没事,师兄不用懂,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原君看不透幕后真凶,但姬似雪会带领他们找到那个人的。 用人眼,真真切切去看清这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玩阴的小人的嘴脸! *** 很快,重开的秋闱也终于到了尾声,打马游街,热闹异常,为雍畿重新带来了生机。状元骑马在前,榜眼和探花分列左右,许桂作为最年轻俊俏的探花,赢得了一车又一车的绢花,全城最新的大众情人新鲜出炉。 苏辂、许天赐陪着池宁坐在望江楼的二楼,靠着临近街角的窗户——视野最好的位置,正看到许桂引起的一波又一波的全城热浪。 苏辂笑着说:“当年大家的梦里人还是我呢。” “美人就像韭菜,一波割过去,很快就会有新的长出来。”池宁很是敷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安慰道,“习惯就好。再说,闺秀们上一波的大众情人也不是你。” 是原君的老大和老二。 说起来…… 池宁抬眼,正看到一个一袭张扬红衣的美人,坐在对面街角的楼上,望向他的目光大胆又炙热。那美人身姿颀长,山眉海目,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随意地搭在身后,和红『色』的外袍形成强烈的对比,更显邪『性』气质。 看池宁也注意到了他,美人不退反进,冲着池宁『露』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看着他,就好像在看着自己一见钟情的对象。 第71章 努力当爹第七十一天:倒也不必。…… 池宁看到红衣美人的第一想法就是,这不会是原君的老四吧? 但他转念又一想,原君明明和他说过,再不玩这个了。呃,应该是说过的吧?池宁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这么一个印象,觉得原君已经放弃了捏小人的想法。 对于原君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池宁还是很有些信心的,再一再二都再三了,肯定不会有再四的……吧? 不过,鉴于对方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脸也确实对胃口,不管那边到底是见『色』起意,还是别有什么目的,池宁都不介意和对方现场对线一下。于是,池宁招来苦菜,在他耳边吩咐了两句,就让人去对面角楼,把美人给请了过来。 许天赐和苏辂很识趣的提前去了隔壁。 美人最终来是来了,却不是独自一个人应邀,他还带了个与他长相一模一样,气质却稍显清冷的青衫美人。 简单来说,这是一对双生子。 池宁更加确定,这不可能是原君的小号了,他根本没必要一下给自己整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不是吗?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美人一个自称“建之”,一个自称“木之”。 名字还挺原君的。可是,越是相似,池宁却越觉得不可能。因为从前面老大到老三的出场情况来看,原君是不太想让池宁知道这是他捏的小人的。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至少可以肯定,原君应该不会取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名字。 “你刚刚在看我?”池宁笑着开口。 “是啊。”红衣如火的建之立刻点头承认了,大大方方,热情又大胆。青衫的木之双眼空茫,近了才发现他好像什么都看不到,只会跟着哥哥的话点头。 “知道我是谁吗?”池宁还蛮喜欢这种直球『性』格的,有话直说,大家一起快乐。 “不知道,但是,重要吗?”建之跃跃欲试地想要与池宁表达亲近的心,已经是如此的不言而喻了,“我看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的好看。” 所有的一见钟情,都不过是见『色』起意。忠于自己的欲-望,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不得不说,建之这类型,真的非常让池宁喜欢。自己想要什么自己清楚,并且不忌惮说出来。可真是太有趣了。 坐下来深入了解了一番之后,池宁更是开心。这对双生子中的哥哥说话好听,患有眼疾的弟弟虽然安静,却也总能恰到好处地补充一两句,像极了池宁会欣赏的那类小可怜书生。唉,就是有眼疾没有办法为官,纵有满腹才华,也只能宝珠蒙尘。 可惜,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池宁聊了没一会儿,就要走了。 他几乎是才上了马车,就已经心动。而在心动之后,那自然就是对苦菜吩咐:“去,打听打听,那对兄弟到底姓甚名谁,要是没有问题,就去问问他们……” “可愿意给爷当个乖乖儿。” 对,池宁觉得他的心动,就是他又想认儿子了。 说起来,池宁真的好久没有认儿子了。在过去的三年时间里,池宁的儿子也就只增加了两个而已。这简直有悖于池宁想要建立一个庞大家族的初衷。池宁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忽然变得不怎么考虑认儿子的事。 原君没说话,但他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因为最近三年你有了我啊,你已经不需要其他奇奇怪怪的人了! 但池宁在意识到这点后,却觉得这样不行。 他开始很认真地告诉自己,虽然已经有了很多儿子,但自己还没有遇到过双生子呢。哪怕这对双生子对他没有什么用,只这么收集起来摆着看,都是极好的。平日里还能叫来和自己说说话,增加一些快乐。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只要这对双生子没什么问题,就认来当儿子吧。 池宁的离开,不是为了回东厂,而是赴宴。 琼林宴。 准确地说,应该叫恩荣宴。“琼林”已经是宋朝时的名字了,后来朝代几经更迭,过去了好几百年,大启前面两个朝代已经统一把琼林宴的名字变成了恩荣宴,但大概是琼林宴更加好听、深入人心,不管朝廷决定怎么叫,普罗大众默认的还是“琼林宴”这个名字。 连大启特地为每次宴请登科进士而开设的皇家园林,都被迫变成了“琼林苑”,其实本来是不叫这个名儿的,但叫的人多了,它也就只能变成这个名字了。 池宁到琼林苑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到了,只有少数大佬还没有到。因为大家都知道的,越是重量级的大佬,总是会越晚登场。池宁到的这个时间点就卡得刚刚好,既不会显得怠慢骄纵,又好像伴随着他的到来,开启了什么奇怪的序幕,游完街的状元、榜眼和探花,内阁首辅王洋,以及伴着圣驾的尚尔,就先后相继到了。 宴会正式开始之前,池宁已经和人假笑了一圈。 他不仅没觉得累,反而精神百倍,因为他就喜欢这种场合,人人都捧着他,敬着他,哪怕被他怼了也只能忍下去在心里骂一句“死太监”。 这样的快乐,一般人很难懂。 好比池宁的师兄江之为,就不是很懂。他要是想,他其实也可以变得十分善于交际,和谁都能称兄道弟,完美且快速的融入其中。但重点是,江之为不想,他不觉得和别的官员社交有什么必要,多聊一会儿都觉得累,还不如趁机多吃几口点心。 琼林宴是『露』天的,上的食物一般也是以点心、凉菜为主,热菜除了自带小火炉的锅子,其他根本什么都放不住。 为此,御厨们很是在点心上下了不少功夫。还别说,味儿真不错,江之为就特别喜欢。 江之为不比两个师弟,池宁和俞星垂的伙食是一直跟着宫里走的,虽然御厨肯定会先把心思用在伺候陛下上,但对池宁这些大佬级的宦官也是不敢怠慢的,特别是执掌东厂、有随时随地进屋抓人权力的池宁,御膳房对他一直是待遇从优,允许点菜。就这,池宁还经常不乐意吃,因为他有专门为他准备的东厂小厨房,隔壁的太子东宫也是常有赏赐。 而江之为,却只能苦哈哈地跟着宪台的上级部门都察院吃大锅饭。都察院在京中所有的重要衙门里,都以伙食差而闻名。 就真的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江之为被都察院的厨房折磨得可以说是欲仙欲死,但即使这样,他还是在宪台坚持了下去,足可见他对这份工作的真爱程度。 池宁不想为难师兄,但也不想江之为在这么一个可以拓展人脉的场合,把时间全部浪费在品鉴琼林宴的点心上。于是,在给了二师兄仙仙一个眼神之后,兄弟俩开始搭配着干活,一起把话题转向了江之为破过的案子。 终于,这个话题让江之为来了兴致,大谈特谈了起来。而江之为这个人,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当他口若悬河的谈论起他所喜爱的东西时,他整个人都像是会闪光。 “说个什么案子呢?就说我是如何破获当年的旧都太监贪污案吧。” 俞星垂曾和池宁提过一嘴,江之为破过一个与钱小玉有关的贪污案,还说等有空了就告诉池宁,没想到这一拖就拖到了由江之为这个当事人亲自来讲述。 众所周知,钱小玉这个人爱财,但众所不知的是,钱小玉大笔银钱的主要来路其实是旧都的湖田与矿场。 旧都金陵,曾做过大启的都城。后来,大启迁都到了更加北方一些的雍畿,但金陵仍作为副都使用,城里至今保留着与京城一模一样的六部、十二监的权力架构,算是很多官员和宦官的养老之地。而在这种有完整官僚体系,却没有真正皇权压制的地方,宦官的势力得到了无限的膨胀。 当然,就池宁个人分析,金陵会形成这种格局的主要原因,还是大启的皇帝没有什么杀太监权宦的习惯,真犯事犯到兜不住了,就把他们统一发配金陵养老。 到了金陵,他们照样是大太监,过的生活并不会怎么降级。这可都是些在雍畿犯事犯到了已经兜不住的主儿,长年累月的这么叠加下来,可想而知金陵官场变成了一个什么模样。野蛮生长,自由自在。 不得不说,钱小玉把自己的钱袋子放在金陵,真是一步很不错的棋,极具安全『性』。 到了万不得已,钱小玉还可以一推六二五,把所有的烂账都安在金陵的十二监头上,那都是他们的贪欲作祟,与他钱小玉又有没什么关系。 由于钱小玉做得实在是太隐蔽,当年连俞星垂也不知道犯事的太监是钱小玉的门生,江之为去查案时,没有被师弟提点什么,那自然就是最铁面无私的状态。事实上,这傻子至今不知道他对付过的人,是钱小玉的人。 也幸好钱小玉没被牵连,也没和江之为计较,否则真的是够江之为喝一壶的了。 “你们知道那金陵太监,把钱都藏在哪里了吗?花船下层的夹缝里!嘿,我去了一看,就觉得这些停靠在湖边的花船水位有问题。一个船上才能有几个姑娘啊,能下沉得那么厉害?”但是,江之为带人上船一搜,却什么都没搜到,险些给金陵的宦官反告,“我最后是怎么找到的?当然是找了一只能嗅到金银味道的猎犬啊。要我说,找东西还得是这山东细犬,厉害着呢。” 池宁听得一脑门子问号,不得不『插』了一句嘴:“狗还能闻到金银的味道?” “可以啊,就是很难训练。”江之为长叹一口气,“我也是因为贪污案之前的一个案子,巧合之下遇到的这狗。它被专门训练过,实在是聪明,其他的狗可不成,我这两年也很是训练了不少,但都没有二娘聪明。” 嗯,江之为这只能闻到金银味道的狗,被取名叫“二娘”。 据说是因为江之为听人说,二郎神的哮天犬就是山东细犬,他的狗正巧也是,又这么厉害,就叫二娘吧,正好凑一对。 后来江之为才反应过来,二郎神的狗,可不叫二郎。 但木已成舟,就这样吧。 大家正说着呢,静王世子就凑了过来,他本是来和池宁打招呼的,结果就听到了他们在说特别厉害的二娘:“我,我能见见吗?” 池宁看了眼闻怀古,这孩子一向乖巧老实,很少会这么主动提出什么来麻烦别人,看来这里面有事啊。 “能啊,怎么不能?”江之为特别热情,“改天我牵去您府上?” “还是牵来东厂吧?我也想看看。”池宁主动开口,缓解了静王世子在自己王府被提起时莫名的紧张与压力。 闻怀古忙不迭地点头:“对啊,咱们一起看,人多热闹。” 江之为却有点为难,他看了看师弟,在对方“有话快说”的不耐烦眼神里,说了实话:“我怕它把你的黑猫吓着,要不早就牵狗去给你玩了。” “!”池宁立刻化身护犊子的亲爹,“谁吓谁还不一定呢,我的狸奴厉害着呢!” “我的二娘也厉害,它可是猎犬,能打猎!” “我的狸奴也行啊!”养在院中鱼缸里的锦鲤,不知道被它祸祸了多少条。 “我的二娘还能找金银!” “我的狸奴也可以找东西啊!”不管是掉到哪个陈年旧屋的犄角旮旯,它都能给翻出来。 “二娘它敢吃屎,大黑敢吗?” 池宁:“……”倒也不必这样比。 第72章 努力当爹第七十二天:后宫的真正用途…… 最终,池宁一行人并没有去东厂看狗,而是换到了司徒望在京郊的庄子上。 司徒望和闻怀古成婚之前,两家就分别给自己家的儿子在京中购置了私宅,以作婚房。还有其他类似于商铺、良田以及车马等硬件,两家比着一样地给,互相抬价,成为了雍畿一时的奇观。 两家的意思都很明确,他们是不会承认是自己这方嫁人的,只可能是娶! 不管家长之间有着怎么样较劲儿的小心思,司徒望和闻怀古小两口是净赚的,人在家中坐,就可以等着金银哗啦啦地往下落。 池宁就曾无意中听见过有朝臣闲来无事感慨,自己奋斗半生,至今还在京郊带着家人租房住,静王世子和司徒少将军只是一场婚礼,就坐拥了雍畿地价最贵地段的两套房,一个紧挨勋贵,一个在宗亲里扎堆,实在是羡煞旁人。 “我奋斗了一辈子,只能拼到别人的起点……” 包括站在外边听到这话的池宁,都情不自禁跟着腹诽了一句老天不公。说实话,池宁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我就没有这样的家人。】池宁很小就失去了父母,家中其他血脉亲人,该怎么形容呢,但凡他和他们稍微亲近一点,又或者他们有人『性』一点,池宁就不用对村中的老者说,我想入宫,【不,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池宁不是多愁删掉的『性』格,该报的仇他早就自己亲自动手解决了,但他依旧会忍不住想要去嫉妒静王世子。 原君突兀的道:【只要你点头,我所有小号下面拥有的宅子,都可以写成你的名字。】 池宁:【!】啊,差点忘了,自己遇到原君以后也是被神明所偏爱的一个了呢。 美滋滋。 【不需要,我自己有。】池宁只是想要这种感觉而已,这种明确地知道自己被谁所偏爱着,只有他独有的感觉。 说回闻怀古和司徒望,虽然他俩坐拥京中两套房,但据说最近一年,他们还是搬回了静王府住,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司徒家为了和静王府掐尖斗气,就又送了小两口一座位于京郊的温泉庄子。说来也巧,这山庄离曲水山庄和红枫山庄都不算远。或者说,雍畿的权贵就很喜欢扎堆在这边买庄子,谁家都离得不算远。池宁自己也有个不挂在他名头之下,但确实是属于他的小庄子,由许天赐的红枫山庄那边统一给打理,这些年一直被照顾得很好。 池宁因为一些事耽误了,到司徒家的山庄时,已经是最晚的一个。他一进山庄的木桩大门,就看到他大师兄左牵黄、右擎苍,正在让画师给他作画,笑起来的样子别提多傻了。 他还非要回头问池宁:“英武吗?” 池宁能说什么呢?只能说:“二娘真是一条十分帅气的猎犬啊。”它通体乌黑发亮,线条流畅,双眼中闪烁着……比江之为聪明的光芒。 旗帜鲜明站猫派的池宁,都有点被二娘炯炯有神的样子吸引了,他开始认真地考虑,猫狗双全的可行『性』。 见池宁到了,闻怀古就把池宁请到了山庄的书房,打着的旗号是带池宁换一身猎装,一会儿好入画,留下司徒望陪着江之为和俞星垂继续作画。前往书房的一路上,闻怀古看上去都十分机警,仿佛生怕被人看到、听到什么。 池宁倒是大大方方,他有原君他怕谁?到了书房后,为了安闻怀古的心,池宁还特意把代表了原君的神木拿了出来:“别怕,没人能听到的。” 闻怀古对池宁还是很相信的,但还是找司徒望的心腹试验了一下,这才放下了心。 “到底怎么了?”池宁更加好奇了。 “我能借二娘几天吗?”闻怀古的心事重重就快要写在脸上,但却异常地嘴严,不管池宁怎么问,都不愿意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些事,需要二娘帮我去闻一闻。” “倒也不是不可以。”池宁当下就可以替他师兄做主,但……“我还是觉得,说不定你和我说了,我也能帮到你呢。” “我不是不相信您的能力,也不是觉得您会害我,只是这是我的家事,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说。” 池宁长叹一口气,心想着,闻怀古是真的太傻白甜了,这不还是什么都说了吗?你家一共三口人,不是你,不是你如此信任着可以到对方山庄谈事的老公,那还剩下谁,已经一目了然了啊。 不过,为了照顾闻怀古,池宁还是假作不知,痛快地点头答应了把二娘借给闻怀古几天,并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你知道的,我们是朋友,我总会毫无保留地站在你这边。” 闻怀古想到了当年池宁在听说他是个断袖之后都愿意帮他,终于舒展了眉头,笑了起来:“当时少不更事,给您添麻烦了。”连闻怀古都觉得自己当年在冒着傻气。 “不麻烦,挺好玩的。”池宁实话实说。 两人只是在书房里说了这么几句,就有人来敲门,打着送茶水的名义,进行着傻子都能看出来的试探。幸好池宁和闻怀古已经说完了,池宁神『色』如常地开始换外衣,并镇定对外道:“进来吧,是今秋刚送来的茶吗?” “阿望这里可没那么讲究。”连闻怀古的演技都跟上了池宁,配合得非常默契,好像他们真的就只是进来更衣。 这一前一后的时间实在是太短,还真就没怎么引起旁人的怀疑。 池宁换了外衫,身穿一套精致的骑装,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一个掌握大权的东厂督主,只好似哪个富贵人家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公子,唇红齿白,天真可爱。 闻怀古看着池宁,不免多了些怀念的神『色』,因为他自己也曾是这般模样。 池宁作画的场景是在马上,被闻怀古扶着上马时,他在他耳边长叹了一口气,遗憾的未尽之言是:如果少年永远是少年…… 哪怕池宁是那么的嫉妒闻怀古,他还是很真诚地祝福且希望过,这位静王世子殿下能永远是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最大的愁苦不外乎婚事不顺,最大的快乐则是他终于和他的爱人相约白首。多可爱的生活啊。 可惜,人总要长大,在某个瞬间,突然成熟,然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不管是什么让闻怀古变成了这样,都不可原谅。 回去之后,池宁就把他的猜测和两个师兄说了一下:“我觉得真凶已经浮出水面,不用再苦心地等待姬似雪暴『露』了。” 俞星垂陷入了沉默,江之为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脑门子困『惑』——怎么就不用找了?怎么就知道了?到底是谁啊? 秋末,当最后一片枯叶从枝头飘飘『荡』『荡』地落下,池宁去东宫拜见了太子,这位年幼的储君已经有模有样,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池宁还没有来得及从东华门离开,就被后宫之中郑妃的贴身宫女拦了下来,被请到了别处一叙。 等在那里的,不是别人,自然就是郑妃本人了。 说郑妃,肯定没有多少人知道她是谁,但要是说郑应选,说不定还能勾起一丝回忆。 她当初在选妃的时候就和姬似雪不对付,以惯爱装傻,和各方宦官内侍交好的绿茶作风闻名姐妹之间,后来险些被姬似雪利用还在石簪中的姬簪害死,又在入宫后颇得念平帝喜欢,曾被钱小玉利用,给念平帝献了一出戏,而彻底定了孙二八的罪。 总而言之,这位本名郑乔的小郑妃,是个几经沉浮,十分适合宫斗,却不是那种一看就是能走到最后一集的人才。 小郑妃算是半个钱小玉的人,与钱小玉一直有合作,当年又被池宁和原君救过,如今出了事,第一反应就是来找池宁求救。她对池宁的信任程度,连她自己都觉得震惊,但她还是来了,求池宁听她一言。 “您为什么会觉得我能帮您呢?”池宁和小郑妃其实是没什么交集的,不管小郑妃卷进了什么事情里,他暂时都不太感兴趣。 “我离开家来到京城时,我的娘亲告诉我,紧要关头,求助曾经帮过你的人,永远比去求助你帮过的人要有用得多。”小郑妃的眼神里一片凄惶,她自己都『乱』得很,“我也不知道我娘说得对不对,我走投无路,实在是不知道该找谁了。” 如果钱小玉还在宫里,小郑妃肯定会去找和她有直接利益关系的钱小玉。可惜,随着钱小玉的离开,以及念平帝日益想起了孙二八的好,小郑妃在宫中的日子已经大不如从前。 “你娘还挺有生活智慧的。”池宁决定就冲这句话,也要听听小郑妃的遭遇。 “有人要谋害陛、陛下!”小郑妃凑上来,神神秘秘地说了一句。 池宁:“……”这种事,不用小郑妃说,池宁也已经知道了,但他比较好奇,为什么小郑妃也知道,他还很好心地提醒了对方一句,“您知道我的立场吧?”他可是旗帜鲜明的□□,念平帝真有事,又与他何干呢? “我知道,但这回不一样。”小郑妃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现在陛下去了,对那位殿下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如果只从表面来看,小郑妃也不是没有道理。 池宁点点头:“好的,就忽略一切外因来谈。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除非是你在害陛下,否则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小郑妃的脸『色』一白,她真的有被迫参与。 “!!!”这就很刺激了。池宁也是真的没想到,他当初只是想给念平帝搞个后院起火来转移注意力,没想到这个后宫会带给他这么多惊喜。 “说来话长……” “那就请您长话短说,我的时间可不多。” 小郑妃被池宁怼得一噎,却又诡异地觉得,这种时候了,池宁越是不客气,反而越能证明池宁与此事无关。她更加起劲儿地想要寻求到池宁的帮助了:“您知道的,我和宦官内侍一向关系亲近。” “嗯,你哥哥弟弟挺多的。”是个老海王了,至今没翻船,也是蛮厉害的。 小郑妃假装没有听出来池宁话中的讽刺,继续道:“我最近不得陛下欢心,心情也不算好,就在一个内侍的牵线下,找到了一些除昆曲以外的乐趣。” 小郑妃其实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听戏,只是为了附庸风雅罢了,最适合她的还是比较接地气的打马吊、叶子戏之类的多人运动。 念平帝是一个在规矩上十分严要求的人,自然是不怎么看得上这些娱乐的。 但宫中毕竟还是以大俗人居多,池宁偶尔也会加入俞星垂的牌局,后宫自然不可能错过这样的事情。而对于宫妃来说,最安心的场子,自然是冷宫里的娘娘们开设的——既没有利益冲突,又不用担心陛下来了看到不雅。而念平帝的冷宫里,如今住的都是什么人呢?无外乎皇后、贤妃之类的潜邸女眷。 小郑妃也是因为有内侍作保,这才加入了赌局。一来二去的,熟了,也就莫名其妙地以后入宫的晚辈身份,打入了宫中老人的内部。 “她们、她们想谋杀陛下,还请公公施以援手。” 古有宫女合伙儿谋杀皇帝,今有后妃合伙儿谋杀皇帝,这么想想,被『逼』迫到极致的潜邸女眷奋起反抗,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真正让池宁觉得有意思的是,闻宸所知道的未来,竟然换了一个方式,又圆了回来。 命运可真特么神奇。 第73章 努力当爹第七十三天:你可见过这样坑…… “你怎么能知道得这么详细?”池宁听完小郑妃和她所言的潜邸女眷的起事计划,眯起了双眼。他是个阴谋论者,并没有那么容易相信别人,特别是小郑妃这个事看起来就很可疑,“你这都不叫打入敌人内部,更像是敌人的领导讲话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做记录。” 小郑妃一噎。 沉默不语了好久之后,她开始做一些无用的解释与反抗,但都在池宁仿佛能看破一切(感谢原君测谎)的举动面前不堪一击,最终还是被击破了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说了实话:“我与皇后联手了。” “谁?”池宁微微一怔,是他以为的那个皇后吗?刘皇后?念平帝的刘皇后? 刘皇后在滑胎后,被念平帝以“专心养病”为由,没收了凤印,几乎软禁的在冷宫里戴了三年。但她不仅没有成为谋杀丈夫的主力军,反而还选择了当一个二五仔?她是疯了吗? 以及,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念平帝,反而要用这么隐晦曲折的方式来救人? 池宁脑子里小朋友的问号实在是太多了,但他表面上反而没了那么多的防备,好像他真就被小郑妃给说服了。 他对她保证:“放心吧,我一定会将犯事之人绳之以法,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池宁与小郑妃分开后,刚回到东厂,江之为就带着对姬似雪的调查结果回来了。他一脸的激动,兴奋的搓着手,迫不及待的问池宁:“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我发现了什么?” “姬似雪和念平帝的潜邸女眷暗中有联系,准备杀了念平帝?” “……你怎么知道的?!”江之为所有的快乐都没了,他看了眼池宁随身携带的木头,“你的木头连这都会告诉你?” 原君轻笑了一声,“你的”,他喜欢这个词。 “他连你今天早上喝的是路边的馄饨汤都可以告诉我。”池宁闭眼瞎扯淡。 江之为更加惊悚了,因为他今天早上确实是随便找了个路边小摊,对付了一顿。他当时已经不眠不休、连夜蹲了姬似雪有些日子,对食物已毫无追求,只求吃饱。活着。姬似雪除了打扮成宫女前往三皇子所在的南宫以外,总算有了不一样的动向。 然后,才有了江之为准备来告诉池宁的,他监视了好久才得到的可靠情报。 结果池宁却已经知道了,好气哦,那还找他调查干什么? “好了,不逗你了,原君没办法看到这些,我就是碰巧知道的。”池宁挥挥手,抹去了师兄的包子脸,“你靠智力,我靠人缘,多棒的组合。” 池宁替自己总结。 “姬似雪上面的人,找到了吗?”池宁问。 江之为遗憾地摇摇头:“那边太狡猾了,只要姬似雪到了城东绣球巷,我们的人一定会跟丢。”倒不是被对方发现了他们在跟踪,而是对方好像掌握着什么神鬼莫测的手段,只要路过那个地方,除了自己人,必然会失去方向,“我感觉那里像是有什么阵法。所以我想来和你借一下神木,看看能不能破了这奇怪的东西。” “我给你问问原君可不可以。”池宁自己没有办法做决定,得先问过原君,【您看……?】 【你想让我离开你?】原君刚刚还不错的语气,瞬间变得有些生气。 【我当然不想和您分开,与您唯一的一次分别,让我充分认识到了,没有您,我真的不行。】不管是不是真的,池宁都要硬说,愣说,强行说,他正襟危坐,摆出一副再认真不过得模样,【所以我才想问问您,您能不能把老三借给江江?老三可以被您远程『操』控,不是吗?】 原君这才想起来,他还有两个闲置的小号,确实可以当作分-身用。他很不情愿地道了一句:【好吧,也不是不可以,但你欠我三个月。】 三个月干什么,他俩都懂。 【别说三个月,六个月都成啊!】池宁立刻开始谄媚地说各种好听的话,表忠心的姿势特别标准。 【很好,那就六个月。】原君毫不客气。 池宁:【……】自己作的死,哭着也要作完。 但总之,两全其美。 一身黑衣的少侠原老三,带着江之为去联手破获姬似雪的接头之谜,池宁则在宫中策应小郑妃。池宁之前有件事瞒了小郑妃,他确实是肯定会将坏人都绳之以法的,但是要等到她们真的杀了念平帝之后才动手。 池宁夜观星象,不用掐指也能算出来,不日就是念平帝的死期! 但具体是哪天,其实池宁也不知道。因为就小郑妃所言,宫妃们那边为了防止走漏消息,以及一些其他的原因,并没有确定起事的具体日期。不是小郑妃一人不知道,而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一切都是随机的。她能为池宁提供的帮助是,在她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来通知池宁,至少给池宁争取半个时辰的行动时间。 池宁已经暗中联系了他二师兄仙仙和干儿子夏下帮忙策应。 夏下如今已经不在东厂了。他被池宁调去了三大营之一的神机营。虽然三大营的主管是尚尔,但池宁还是觉得得安排点自己人进去。 夏下不好说能调动整个神机营吧,但至少手上是有一部分人的,还能调动一定数量的火器。 说来,掌握火器,正是大启宦官们的立身之本之一。大启在这方面有着很明确的规定——只有皇帝身边的心腹内官可以接触到火器,不管是制作还是使用,都必须有内官在一边监督。这也是为什么行军打仗的时候,大启总要派个太监去当监军。 并不是像普通人理解的和戏文里传唱的那样,这太监去了军队什么也干不了,只会纸上谈兵地吆五喝六,外行指导内行。 监军太监最重要的意义是掌握火器。 从鸟铳到佛郎机,都必须在内官的监督下使用。 池宁把夏下塞入神机营,很是费了一番功夫,中间还差点因为马太监的『插』手而没有成功。幸好,最终还是尚尔点头,这才把夏下有惊无险的塞了进去。如今总算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轮到夏下派上用场了。 除了夏下以外,池宁还暗中接触了一下司徒望。 司徒望一直属于坐忘心斋,哪怕与闻怀古成婚之后,也依旧在为坐忘心斋做事,而没有走上司徒家子弟总会走的戎马老路。不过,池宁是不会相信司徒家真就对司徒望放任自流的,司徒望可是司徒家的嫡子。 果不其然,池宁在试探了一下之后,就得到了司徒望的准话,在必要的时候,司徒家可以给予一定的协助。 司徒望答应得如此痛快,让池宁更加笃定,闻怀古那边一定是出了事,让司徒望不得不用一些条件,来交换足以保护自己爱人的权力。 但到底发生了什么,池宁还是没有搞清楚。 池宁只知道,闻怀古已经把二娘还给了江之为,看来二娘是很出『色』地完成了它的任务。 就在当天晚上,司礼监兼御马监掌印尚尔得到线报,说找到了之前大皇子刺杀皇帝一案的幕后凶手,正要马不停蹄地离宫去探查。 时间紧,任务重,宫门即将落锁,尚尔正赶在最后一刻出宫。 而池宁当时正准备进去。 小郑妃的人已经设法通知了他,就在今晚,宫妃们就打算趁着宫门落锁,念平帝困守后宫的时候动手。 池宁哪怕有了原君提示,也不得不和尚尔打了个照面,因为宫门就要被锁住了,他没有时间再绕到其他门,而且也不能再等下去,必须得现在进去,势必要与尚尔撞上。 “临临?”尚尔依旧是一张忠厚老实的脸,让人看不出端倪。 与此同时,城东。 在原君老三的帮助下,特意换了身黑衣应景的江之为,总算是破解了这里的困局,跟着对方通过一座大院的暗道,找到了幕后真凶所在的地方。 【果然是他。】原君三号神『色』如常,在脑海里开口,以防暴『露』。 江之为:【???什么果然是他?咱们现在可是在静王府!不对,你怎么能在我脑海里说话?你也不是人?】江之为至今还没搞清楚这个突然蹦出来的黑衣少侠是个什么错成分。但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就在刚刚,他看见静王世子闻怀古忧心忡忡地从廊下走过。 【之前的线索还不够明显吗?】原君知道池宁的大师兄傻,没想到他可以这么傻。 【……完全没觉得明显在哪里,谢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等两人继续,一道凶狠瘆人的目光,就精准锁定了他们潜伏的密道。 *** 池宁没想到,尚尔会那么容易放过他,只是说了一句替江之为办事,尚尔就点头不再过问,和池宁擦肩而过,头也不回的率众走了。 宫妃们搞事的地方,选在了万安宫。 万安宫,是内廷西六宫的主要宫殿之一,与东六宫的栖梧宫一左一右,以无为殿为轴心的对称着,又有“宠妃宫”的江湖别称。这里确实曾经出过大启朝不少有名有姓的宠妃,最着名的就莫过于肃帝时期的魏贵妃了。肃帝为彰显对魏贵妃的宠爱,甚至把万安宫和后面的寿昌宫打通,变成了一座四进的院落。 比皇后的栖梧宫还大了一倍有余,有琴太后当年真的过得蛮憋屈的。 魏贵妃死后,有琴皇后变成了有琴太后,她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填上了两宫之间的门,重新让万安宫和寿昌宫变成了两个宫。 万安宫的上一任主人是姬簪,如今变成了小郑妃。 因为念平帝在姬簪“生”子后,就让她搬去了东六宫,那里离皇子未来居住、学习的地方更近,念平帝早早地就开始在为姬簪母子打点未来,不想他儿子感受他当年无法与母妃在一起的痛苦。 别的不说,念平帝对四皇子是真的宠爱到了心尖上。 潜邸女眷们选择在万安宫起事,也是因为念平帝根本不可能再去看她们,她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念平帝来找小郑妃。而虽然万安宫和寿昌宫之间的宫门早已经填上,却并不代表着没有空子可钻了,从寿昌宫进万安宫是最方便的。 她们一早就埋伏在了寿昌宫里,也能躲避内侍在圣驾到万安宫之前对宫里进行的常规检查。 池宁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感慨,肃帝当年为彰显对魏贵妃的宠爱时,肯定没有想到,他的这个举措,有一天会坑死自己的儿子。 第74章 努力当爹第七十四天:一切都顺利的不…… 池宁在小郑妃宫女的策应帮助下,轻松进入了寿昌宫,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刘皇后已经等在了门下:“池大人。”她这样唤他。 池宁看着眼前的皇后,这个女人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本应该还在花信之年,却已经两鬓斑白。池宁在内廷见过很多这样的宫妃,但却没有谁像刘皇后这般,明明应该已经枯萎了,眼神却能依旧格外的明亮,甚至可以说精神状态比她刚当上皇后的时候还要好。 【这很反常。】原君对池宁道。 池宁对此不能更同意,事出反常必有妖,也可以理解为被打进冷宫的宫妃有可能的突变。 事实上,大启的皇宫,并没有明确的“冷宫”概念,不会有哪个宫殿公然挂出“冷宫”两个字来,它们建立的目的也绝不会一开始就说明,这里是要囚禁犯了事或者不受宠爱的妃嫔。冷宫的说法,来自于皇帝长期不去哪个宫殿,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这位失了圣心,再难重获荣宠。 好比“病了三年”的刘皇后,纵使栖梧宫是众所周知的皇后寝宫,如今也成为了众人眼中的冷宫。 在这种扭曲的环境里待的时间长了,人变成什么模样都不应该觉得奇怪。这是池宁的师父张太监当年教过池宁的一个生存之道。在皇宫这个大染缸里,被关久了的疯子不可怕,有理智、掌握权势的疯子才可怕。 “请您跟我来吧,她们都以为您是我们这边的人。”刘皇后对池宁不仅叫了大人,还用了“您”,仿佛这是一件多么稀松平常的事情。 池宁对此接受良好,他可不会说什么“这可使不得,您是皇后娘娘,怎么能对我用‘您’”,他只会微笑以对。 他倒是想看看,这位刘皇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寿昌宫已经好久没有妃子居住了,因为这里曾是万安宫的一部分。事实上,在天和帝时期,甚至没有妃子敢住在万安宫,生怕引起太后的不满。到了念平帝时期,念平帝才不会管那么多,他甚至还诡异地把当年他惧怕的魏贵妃,当成了一种“榜样”,比照着魏贵妃的标准,处处彰显着自己对四皇子生母姬贵妃的宠爱。 从寿昌宫到万安宫,路程不远不近,不过确实要快走几步。路过被太后命人重新修建起来的宫墙时,池宁甚至都能脑补太后当年站在这里,看着宫墙重新建立后,是怎么样一番的快意心境。 你魏贵妃再得宠又如何?我有子,你没有,最终的胜利者只会是我。 你拆再多墙,我都可以给你重新堵上! 但现实是,由于一些建筑的遗留问题,两宫之间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适合修筑冷冰冰的蜃灰宫墙,有一些地方只用了木板作为分隔。引路的宫女上前一推,他们就很简单的迈到了万安宫的那一头。 这木板自然不是豆腐渣工程,而是由小郑妃的人历时数月、一点点辛苦改建的。 池宁当年也来过万安宫里办事,见过魏贵妃鼎盛时期这里的模样,不得不说,如今小郑妃的待遇,差魏贵妃远矣。他们一路不敢点灯,怕被宿在宫中的念平帝或其他内侍察觉到端倪,只能就这么一路『摸』黑走路。如果魏贵妃在,这里肯定是灯火绚烂,亮如白昼,根本不需要任何宫灯。 念平帝还没有睡下,小郑妃正在寝宫内与他周旋。寝宫的门口站着一队孔武有力的内侍宦官,他们都是有武功的那种,比侍卫还要可靠。 自从念平帝被大皇子行刺后,他就增加了近身保护他的内侍人数。 池宁远远地看了一下念平帝这怕死的配置,偏头问身边的嫔妃们:“你们打算怎么下手?” 大启曾发生过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宫女,被压迫到极致后,不得不集体奋起反抗,差一点就在无为殿内勒死了当时的皇帝的历史。可惜,这场注定被写入史书的起-义,最终因为有二五仔去向当时皇后告密而没能成功。但也是因为这个历史教训,刘皇后等人绝不可能再效仿。 “我们自然不会勒死陛下。”贤妃勾唇,她看上去比皇后还要有主意,“陛下要是被勒死,是能被看出来的。” “万安宫里的所有人都要陪葬,我们怎么忍心这么对待郑妃妹妹呢?” “大人少安毋躁,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只有等。” *** 静王府内。 胖胖的静王已经收拾妥当,他的目光准确无误地看向了江之为藏身的地方:“谁?给本王出来!” 江之为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静王到底是怎么发现他的? 然后,静王世子就从后面缓缓走了出来。明明刚刚江之为才看到闻怀古走过廊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绕回来的。静王府实在是太大了,府内楼阁众多,地形错综复杂,就像一个『迷』宫。 一胖一瘦的父子俩个,就这么相对而立,可惜,并没有什么父慈子孝,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一会儿之后,还是由沉不住气的闻怀古开了口:“阿爹,求您了,收手吧。” 闻怀古已经不打算再和他父王兜圈子了,他也兜不下去,一桩桩、一件件都指明了他爹就是幕后凶手,他越是想要证明他不是,就越…… “您到底为了什么呀?这根本不像您会做的事。”闻怀古都快要崩溃了。 静王的笑容还是那么佛『性』,但佛也有罗汉怒目的一面:“什么才叫我会做的事呢?老老实实给有琴氏那个老妖『妇』当狗?只因为她养了我,我就应该感恩戴德一辈子?我是皇长子,我的母妃是为了救父皇死的。皇后不养我,我照样能活下来,活得很好,活成今天的模样。但是,有琴氏养了我,才能在父皇面前保有慈母的形象,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自己的孩子,我就是她的筹码和招牌。”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闻怀古有点笨嘴拙舌,但他还是努力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不说祖母到底对我们如何,您可以讨厌祖母,但为什么要伤害别人呢?为什么要杀了皇伯父呢?!” 闻怀古借走二娘,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找到天和帝的尸骨。 并且,真的找到了。 这一切还要从闻怀古在斗香大赛决赛之前的一个发现说起,他当时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父王会是幕后凶手,整个人都恍惚了。 他想证明他父王不是,只是他误会了。 天和帝年幼时,曾意外跌落马下,『性』命无虞,但伤口深可见骨,准确地说,是骨头都从肉里戳出来了,差一点就瘸了。幸而有坐忘心斋的仙师在场,用一些罕见的比骨头还要坚硬的金属,撑起了断骨,这才有了天和帝的后来。 这个秘密,只有当年的帝后以及坐忘心斋的仙师知道。这位仙师不巧,正是司徒望的师父。司徒望对这个罕见金属了解得比较多,他甚至带了一些在身上,以防万一。 这金属的味道和金银比较接近,闻怀古就这么用二娘找到了被静王藏在府上的天和帝尸骨。 “皇伯父待我们一直很好!”闻怀古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王,而他的发现却还不止于此,他声嘶力竭地质问自己的父王,“母妃待您也是一片赤诚,可您却亲手杀死了她!为什么啊?我真的想不明白!” 在静王的密室里,没有金银,没有珠宝,只有两个装满了骨头的锦盒。 一个属于天和帝。 另外一个属于静王妃。 为什么那么肯定静王妃是被杀,而不是只是尸骨被放在那里呢?是因为司徒望认出了那锦盒不是普通的盒子,而是一个阵法。一个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就开始炼制,一旦成功,传说中可以蒙蔽天机的秘术。当然,静王妃的尸骨可不够,得加上天和帝的。 司徒望一直都知道静王妃跟在静王身后,却没想到这背后并不是什么夫妻情深,而是静王妃根本摆脱不了静王。 天和帝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他并没有执留下来。 闻怀古对他父王拔了剑:“我从小没有娘,只有阿爹一人,我不想伤害您,也不想与您刀剑相向。我只是想放娘自由,还请您给我这个机会。” 站在静王身后的王妃,对着自己的儿子流下了血泪,嘴里发出了咔咔的声音。 她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有静王依旧游刃有余地站在月下,笑容依旧,只是再没了往昔的温和:“那就让阿爹来教你最后一个人生道理吧,摊牌的时间不要太长。” 话音未落,闻怀古就感觉有什么从自己的背后袭来,再然后就是眼前一片漆黑,不省人事。 *** 万安宫内,一群妃嫔就这么远远地等待着,直至月上中天,寝宫内的灯都灭了。 门口的宦官内侍们相继晕倒,贤妃对池宁微微一笑:“看,解决了吧。”由贤妃打头,他们一起进入了殿内,小郑妃已经在里面心神不宁地等待许久。 “辛苦妹妹了。”黑暗里,贤妃对小郑妃道。 小郑妃不断摇头,害怕极了:“你们小、小声点啊。” “怕什么呢?我给妹妹的『药』,保证能让他们昏『迷』足够多的时间。不用担心。”贤妃看上去是那样地胸有成竹,她转身,大概是为了照顾池宁,特意解释的详细了一些,“现在,我们每人手上都有一包『药』,里面只有一包是能让人看上去死于心疾的毒『药』,谁也不知道到底在谁手上。我们同时对闻恪下『药』,他今夜必死,而这会成为我们所有人的秘密。” 因为不知道到底是谁杀死的念平帝,也就不存在告密一说,大家都是共犯。 而池宁手上也被贤妃放了一包『药』:“这样我才能相信您真的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您不是一样也憎恨着他吗?现在就是您报仇的好机会。” 池宁点点头:“很有道理和说服力,但我不相信你,你负责分『药』,你当然能知道谁拿着真正的致命毒『药』。” “我也不知道『药』在谁手里。”贤妃实话实说,“或者您说一个办法。” “我们把所有的『药』都放在一起,『摸』黑重新抓一遍,全凭运气。”池宁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好。”贤妃答应得很痛快,她真的问心无愧。 小郑妃暗中看着池宁,不知道他到底要搞什么,池宁不着痕迹地对小郑妃点了点头。小郑妃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相信他。 『药』包重新分配了一轮,正常人确实无法分辨到底谁拿到了毒『药』。 但池宁有原君作弊啊。 第75章 努力当爹第七十五天:失望。…… 在宫妃们给念平帝下毒下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啊——!”当时正在倒『药』的妃子,没有一丁点的防备,就对上了这么一双眼睛,吓得当场失声尖叫,不仅扔掉了手中的粉末,还在慌『乱』中后退了好几步。 白『色』的粉末因此没有完全倒入念平帝被掰开的嘴里,有一小部分还沾到了他黄『色』的衣领上。 “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贤妃堪称在场所有宫妃里面心态最稳的,不仅没有被念平帝的瞠目吓到,反而神『色』如常地上前训斥,她一边说,一边坐在了念平帝身边,一点一点把衣领上的粉末都重新抹入了念平帝的嘴里,十分细心,细心到了有点瘆人的地步。 小郑妃已经一副吓得快要晕厥过去的模样,她就说今天诸事不顺,不应该选今天的! 贤妃却还有闲工夫给其他妃子科普:“真正的毒『药』,剂量是经过很严格的把控的,多了会被御医查出来,少了有可能一时间毒不死他,明白了吗?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刚刚被念平帝吓到的妃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嘴巴,颤颤巍巍地指着念平帝道:“陛、陛下刚刚突然睁开了眼,你没有意识到吗?” “我还以为什么事,就这?”贤妃翻了一个不算优雅的白眼给小郑妃,语气里充满了“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无奈,“我当然看到了,他其实一直都有意识,我只是不想吓到你们,才没有说。” “什么——?!”这回不只小郑妃,不少妃子都发出了质疑的声音。 “给他下的蒙汗『药』,并不会让他真的昏过去,而是大脑很清醒,但四肢却没有办法行动。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更方便我们给他下毒。”贤妃给妃子们尽可能的简单解释了一下,“我希望陛下能在明白自己身处的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情况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 大概这就是最毒『妇』人心吧,贤妃这样在心里想了一句。 “他把我儿困在南宫三年,连一口肉都吃不上,我怎么可能让他轻轻松松地就这么死去?” 经过贤妃提醒,生过皇子公主的妃子们,都再次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她们怎么样无所谓,但念平帝千不该万不该动她们的孩子! 其他没有孩子,只是因为怀过孕、流过产就被念平帝打入冷宫的妃嫔,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些害怕。特别是小郑妃,她再也控制不住地自己的行为,直接看向了池宁,想要求救。她真的快要崩溃了,承受不了这么多。天知道她最初真的只是想找几个人打马吊! 如果这次能侥幸活下去,她这辈子都不要再赌博了! 念平帝现在形如一个废人,只有眼睛能动,他努力看向了池宁所在的方向。在一片漆黑里,他还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池宁,憎恨的目光仿佛显示着他已经认定了池宁才是一切的主谋。 池宁上前,接替了贤妃,月光照在了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陛下,该喝『药』了。” 说真的,亲手给念平帝喂『药』的感觉可太爽了。比这更爽的是,念平帝还有意识,他清楚地知道他就要死了,没有人可以救他,他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别害怕,很快,您就会去和您的兄长、父皇团聚了,代我向我师父问声好,好吗?” 念平帝的眼里都是泪水,他好像在挣扎,又好像在祈求池宁。但不管如何,这都是在做无用功。池宁不会武,但手在这一刻却没有丝毫的抖动,他坚定不移地把粉末一点不落地都喂进了念平帝的嘴里。真的很痛快。 有了池宁做示范,排在他后面的其他妃子这才重新鼓起了勇气,挨个上前喂『药』。开弓没有回头箭,念平帝既然清醒着,她们就必须要弄死他,这是唯一能够自救的办法!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们才意识到,只有念平帝有意识,这些粉末才会在入口后被彻底吞下,不至于积在嘴里或者咽喉里。 到了胃里,就是神不知鬼不觉,毕竟没有哪个仵作敢给龙体开膛破肚。 小郑妃趁着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念平帝身上的时候,一点一点地蹭到了池宁身边,在夜『色』中,试图和池宁沟通:你到底想干什么? 池宁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小郑妃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也不管她到底有没有看懂。 经过也许很漫长,也许只是几瞬的等待,所有宫妃这才终于完成了她们的使命。小郑妃整个人都绝望了,念平帝这是死定了呀。她最大的优点,就是立场转变得特别快,见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她便坚定不移地站回了潜邸女眷这边,并很认真地思考起了灭口皇后的可行『性』。 当然,在举报皇后这个二五仔之前,小郑妃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包过『药』的纸,要怎么处理?” 贤妃回小郑妃:“不用担心,皇后娘娘说她能处理。” 小郑妃还没放下的心再次被彻底提了起来,整个人都要窒息了。皇后根本就没打算过要处理啊啊啊!这可怎么办?! 然后,小郑妃就没空担心什么『药』纸了,因为…… 万安宫外骤然亮起,一片灯火通明,本不应该叩开宫门的静王,再一次趁着夜『色』入了宫,带着大队的人马,手里举着火把。 静王入宫的名义自然是为了保护陛下,因为他接到线报,有妃子聚众要伤害念平帝。但实际上静王入宫是为了什么,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万安宫的大门被直接从外面撞了开来,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念平帝的死活,甚至巴不得妃子们直接撕票。 静王带头第一个走了进来,池宁等人被抓了个正着。 除了少数的人以外,其他的宫妃都彻底慌了。 小郑妃觉得自己尤为倒霉,她这辈子就不会站队。明明之前站对了,临到最后一刻投敌,却要面对这么一个结果,赌博真是万恶之源! “池宁,你真是让本王太失望了!”静王义正词严地指责着池宁,他进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不少内阁重臣,王洋正在其中。 王洋其实听见静王这么说,就已经明白这大概率是个圈套了,针对池宁乃至池宁所代表的太子的圈套。 但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现在的情况就是人赃并获,根本没有办法翻盘。 “哦?”池宁却稳稳地站在那里,脊背挺直,像一棵笔直的树,一如他曾经站在无为殿上的样子,“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我做了什么?又如何让您失望了?” “你联合这些宫妃谋害陛下!你还敢狡辩?”静王觉得池宁只是在负隅顽抗。 “是她们要谋害陛下,我只是来救驾的啊。”池宁回得很是随意。 其他宫妃都坚信池宁是自己人,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这么胡扯,一边愤怒于被池宁抛弃,一边又觉得池宁简直是在痴人说梦。真以为这么说了,就能洗干净自己?他到底怎么想的?别人都是长着眼睛的好吗? “你有什么证据?谁能做证?”静王冷笑。 “我啊,我能啊!”小郑妃终于看到了曙光,立刻跳了出来,她觉得自己的叛变只发生在心里,没有人知道,就不作数,她急切的想要解释清楚,“准确地说,是皇后娘娘和我,我们发现了她们的阴谋,不敢打草惊蛇,皇后娘娘才让我去请了池大人帮忙。” 池宁嘴唇微动,给了小郑妃一句“蠢货”的评价。 小郑妃都蒙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小郑妃最错误的决定,就是让本来好不容易重新拿回的主动权,又交到了别人手上。她说她是听了皇后的命令行事,那要是皇后反水了,她和池宁该怎么办? 事实也证明了,刘皇后确实是打算这么干的。 刘皇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出来,眼底已经染上了一片疯狂,也不知道是真疯了,还是装的,至少她嘴里诬陷池宁的话还挺流畅的:“别负隅顽抗了,郑妃,还有池大人,认命吧,我们能带着闻恪这个王八蛋一起走,就已经很值了,不是吗??” 小郑妃:“???”什么玩意?不是,她看不懂皇后为什么真的要临时反水啊,她承认她谋反有什么好处?就这么巴不得早点送死吗? 小郑妃只能无力地对其他大人反驳:“不是啊,你们别听皇后的,我说的才是实话啊!” 静王还是那句话:“您可有证据能证明您自己的话?” 小郑妃睁大了一双眼睛,再说不出半句,因为她终于意识到了,她没有证据,从始至终,刘皇后都没有给她留下足够取信于人的东西,而发生在她们之间的对话,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皇后就是故意的。 她想害死念平帝,还要拉着她们一起。 但是,她图什么啊? “她图什么?自然是觉得只有这样,她的儿子才可以登基呀。”池宁勾唇笑了,小郑妃不自觉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池宁顺着她递来的话就这么说了下去,“静王殿下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不要妄下结论的好。不给人一个解释的机会,会让人觉得你和这件事也有关哦。” “那你说啊。”静王有恃无恐,他到现在也不觉得池宁有本事给自己翻案,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池宁的无辜。任他把话说出花来,这个事也赖不掉。 大家看到的就只有池宁和已经承认谋反的皇后一起的画面。 王洋担忧地看向池宁,但他这个时候不能说话,因为说了不仅不会帮到池宁,还会被认作是池宁一伙儿的。 太子危矣。 “要解释就一并解释,我不想废话。”池宁站累了,选择了直接坐下,特别地游刃有余,“还请静王殿下把姬贵妃、姬美人一并请来吧。” “你这样拖延时间毫无意义。” “您就当我是在拖延时间好了,既然毫无意义,那为什么不遂了我最后的心愿呢?” 最终,他们真的等了下去,也不知道静王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要是换作池宁,他会把他要诬陷的人当场捏死,不给对方任何反杀的可能。 可惜,静王没有这么做。 在等人的时候,静王问池宁:“你对本王的出现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恩,不太意外。”在原君三号看到静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把消息传给了池宁,帮池宁拼凑出了整个事情的真相。 天和帝当年在张精忠等人的帮助下,设法从被困的地方跑了出来,一路秘密回京,想要寻求帮助。他确实回来了,却选择了联系自己的“好大哥”,结果反而因为这份谨慎害死了自己。静王当年之所以晚入京,也确实是因为他在找天和帝,只是他找天和帝的目的不是为了救人,是为了杀人。 静王入京的那一刻,也就代表着天和帝已经死了,张精忠等人拼尽全力为天和帝争取到的时间,其实并没有很长。 太子是在那之后又过去了几个月,池宁从江左重新回京时才重生的。 没有人可以改变天和帝已经死亡的事实。 这样就让很多事情都说得通了。 静王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觉得池宁也是个有病的,既然知道是他,还要来与他对峙这个。纵使池宁说出真相又能如何呢? 所有的当事人到齐之后,不管他们是怎么样的表现,池宁都开始了破案讲解。 幸好他看过他师兄说话。 “所有的宫妃,都是这次案件的参与者,目的是谋害陛下,不分什么潜邸女眷,还是后入宫的妃嫔。 “你们都想陛下死,只是对于陛下死了之后的事,有不同的打算而已。 “别说话,贵妃娘娘,等我说完了,你有的是时间为自己解释。” 大多数潜邸女眷,只是想着自救,觉得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念平帝,她们和她们的孩子就能活下去。 然后,她们就这样被利用了,被好几伙儿人。 “第一伙儿,是姬美人和贤妃、三皇子,你们想让三皇子登基,策划了大皇子对陛下的刺杀不成,就又生出了一计。别着急否认,我没有证据敢这么说吗?证据就在东厂,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随时安排我的人送过来。” “第二伙儿,是姬贵妃和刘皇后,你们想让四皇子登基,就要铲除四皇子前面所有的竞争对手,二皇子、三皇子以及太子殿下。我就是这么被拉入局陷害的。” “我为什么要帮助四皇子?”刘皇后冷笑,“池大人大概忘了,我当年流产,就是被姬贵妃害的。” “是吗?或者我该问,到底是谁策划了‘流产’?是姬贵妃还是您?您很清楚陛下不会让你腹中的胎儿活下来,而姬贵妃当年根本没有怀孕。一个精妙的主意就此诞生了,不是吗?把你的孩子变成了姬贵妃的孩子。” 刘皇后流产在前,姬贵妃生子在后,小孩子一两个月根本看不出差别,剃了头发,泡在水里直至皮肤发皱,也就成了。 “你在血口喷人!陛下为什么不想要自己的嫡子?我……” “陛下为什么不要嫡子?您真的确定要我现在就说出来吗?我是不介意啦。我有人证,想必姬贵妃应该还记得,自己和尚尔尚公公之前的有趣谈话吧。” “尚尔竟然是你的人。”静王嗤之以鼻。 “怎么能说是谁的人呢,尚大人一直都站在正义的一边啊。”尚尔一直想要追查张精忠、兰阶庭失踪的真相,这些年的忍辱负重,总算有了结果。 “说了这么多,又能如何呢?谁能相信你?谁又能为你做证?我们看到的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弟弟,当今的陛下!” 池宁对静王笑了:“对啊,如果陛下死了的话。” 所有人这才醍醐灌顶一般,齐齐看向躺在床上,依旧怎么也不能动的念平帝,他的眼睛里充满血丝,不像是毒发,更像是被气到了极致。 但总之,他没有死。 池宁看向静王,一点点地绽开了自己的笑容。 这就是静王的阳谋了,他把任人宰割的念平帝就这么送到了池宁的面前,他觉得池宁一定不会忍,就像是当年在无为殿上,池宁本可以不站出来,但他忍不住。面对这么憎恨的念平帝,池宁哪怕意识到其中有诈,也不太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他太自信了,总觉得自己还会有其他扳回来的机会,就像一个疯狂的赌徒。 池宁…… 真的,差一点就上当了。 可惜,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太子殿下的重生,让池宁意识到了很多,好比,在关键时刻,换一条路走。 “我确实让您失望了,不是吗?”池宁笑得别提多开心了。 第76章 努力当爹第七十六天:母与子。…… 念平帝没死,一切都成了如幻泡影。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静王在看到念平帝瞪着他、一脸“你死了”表情时,只是很云淡风轻的冲他笑了笑,就像在嘲笑念平帝的命运,也好像只是随便做个表情,但总之,他并没有就此放弃:“看来是没有办法和你们讲道理了。” 他这样说着,脸上不见丝毫慌张,连动作都依旧是那么游刃有余,他的胸有成竹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事没完。 有心理素质不太好的宫妃已经开始抱头痛哭了,连哭都不敢大声哭的那种。 皇后和贤妃正对着对方同时冷笑,好像在说,她就知道,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和这个女人真的联手合作。同样的嘲讽也发生在姬簪和姬似雪身上,哪怕她们一开始的目的(弄死念平帝)一致,但最后驶向的方向也会截然不同。 小郑妃终于在一连串的反转与懵『逼』里,学会了一个道理——不管发生什么,紧跟池宁,站他这边就对了。所以,池宁到底在哪边的? 池宁正在和静王对峙:“您要是非把刚刚的行为称作‘讲道理’的话,那我也没辙。” “如果你没有把太多的精力,花在耍嘴皮子上的话,你得到的成就会比现在高得多。”静王这样回敬池宁道。然后,他便很有气势地拍了拍宽大厚重的手掌,让一队带刀侍卫就冲了进来,控制了整个现场,“文的不行,就只能来武的了。” 这才是静王有这个闲心在这里听池宁闲扯的原因,他有恃无恐。 今天他注定会成为这个赢家,谁也没有办法阻止他。 屋内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妃,就是比她们还不如的年迈重臣,唯一年轻的池宁还不会武,面对强劲的敌人和他们手里泛着冷光的刀,结局可想而知。 大家都被绑了起来,等待着静王来主宰他们的命运。 一场本可以和平结束的宫斗,还是滑向了最糟糕的结局——宫变。唯一对池宁这方来说还算好的结果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静王才是幕后真凶。 只要解决了静王,什么三皇子、四皇子都将不是问题,闻宸就是唯一合情合理且合法的继承人。 “我得承认,你能暂时先放下对闻恪的仇恨,选择顾全大局,是我所没有想到的进步。临临,我一直很欣赏你。但,太监始终是太监,你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静王手上有兵,十年磨一剑,整个皇宫现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再多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纸老虎。 池宁无话可说。 直至有人进来对静王汇报,太子并不在东宫,他们扑了个空。 “啊,”静王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意外的表情,他只是懂了池宁的打算,“你选择自己深入险境,只是为了让我的注意力能一直保持在这边,这样你才好安排人救太子走。谁是你的策应?哦,我傻了,你还有个二师兄,俞星垂,他是内官监的掌印。” “差不多。”池宁自恃有原君在手,确实并不是很担心自己的个人安危,所以,他觉得他这样不算是深入险境,他只是合理分配了每个人的工作岗位。 “你选择了和你师父一样的道路,”静王真的要对池宁刮目相看了,“当一个高尚且忠诚的人。我曾经和阿恒(天和帝)聊过你,我们一致觉得你是张精忠三个徒弟里最不像他的,因为我们没有办法从你眼里看到一点定的忠诚。谁能想到呢?只是短短几年,你会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几乎所有了解池宁的人,都惊愕地看向了他,现在他们都被绑着,除了看,好像也没别的事情可做了。不过,依旧很震惊就是了。 池宁竟然是一直在为转移太子争取时间。 “我师父果然是为了救陛下死的!”池宁被静王戳破计划,也不见生气,甚至他从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开心,他看向身边的阁臣,“听见了吗?!你们真应该把你们曾经污蔑我师父的奏折,撕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给吃回肚子里!” 没有比反派自己承认,更强有力的证据了,他师父是个英烈,他绝不应该带着那些子虚乌有污蔑离开人世! 其他阁臣:“……”这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只有王洋羞愧地低下了头,他没有参过以张精忠、兰阶庭为代表的随天和帝一起失踪的权宦,但他确实曾经想过,如果没有这些宦官撺掇,天和帝也许并不会离开雍畿。这是他的狭隘,他为此很内疚。 “哈。”静王笑出了声,“池宁,你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你就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命了吗?” 池宁没有直接回静王,只是反问:“我担心就能活下去了吗?” “不能。”静王很冷酷地摇了摇头,作为一个亲『自杀』了自己最爱的王妃和弟弟的人,他早就已经没有了人『性』这种东西,“如果你没有选择救太子,我说不定还会留下你,但你的忠诚让我没有办法这样做。但是,你知道吗?我其实并没有想过要杀太子,你在做无用功,还为此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我大概猜到了。”池宁还是那么地平静。 从太子上辈子一直活得好好的事实里,池宁就差不多察觉到了。太子甚至都不知道静王就是幕后凶手,可想而知,不管是上辈子的他还是幕后凶手,都把太子保护得很好。虽然这听起来很诡异,不符合凶手行凶的逻辑,但它就是真相——除了念平帝以外,不管谁掌权,太子都不会死。 “但你还是不敢冒这个险。”静王替池宁补完了他的逻辑。 “是的,我不敢冒险。”池宁点点头。 闻宸上辈子没事,不代表这辈子也会没事,在池宁不确定幕后凶手为什么要保下太子之前,他永远无法掉以轻心。 哪怕闻宸身边已经有池宁安排的李石美等人保护,池宁还是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让太子离开东宫会比较好。俞星垂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好闻宸的。哪怕到最后他们真的失败了,许家也能借商会的名义,保护太子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你还有什么其他想说的吗?”静王是个蛮大方的反派,他给每一个他所欣赏的又即将被他杀死的人,留出了足够多的遗言时间。 “鉴于我很可能马上就要死了,我可以要求一个当明白鬼的权利吗?我想知道您到底图什么。” 这是静王世子闻怀古想知道的,也是池宁乃至所有人想知道的。 静王到底图什么呢?他做的事,有很多矛盾的地方,实在是匪夷所思,想破脑袋也想不清楚的那种。 “我可以告诉你。”静王痛快地点了点头,“但作为交换条件,你也得告诉我一件事。江之为大概率是去调查我了,他现在是去救怀古了吗?”池宁能动用的人手就那么几个,实在是很好猜。 “是的。”池宁点点头,原君三号已经把关起来的闻世子救了出来,让他和司徒望团聚了。 “所以,神木被你交给了你的师兄?”静王的表情看上去更加轻松了。 池宁微微一愣:“你知道神木?” 其他在场的人都没空再关心自己了,他们都屏息凝神听着池宁与静王的对峙,神木是什么鬼? “我为什么要辛苦地引你们兵分多路,来回跑?只是为了好玩吗?”静王歪头看向池宁,“我其实也不太确定神木到底在你们谁手上,但现在我知道了,它确实存在。” 这才是静王之前一直没有办法对天和帝动手的原因,有未知的力量,让他没有办法对天和帝动手。 直至…… “神木突然消失。”池宁终于把所有的事情串了起来,不是他倒霉,先失去了神木再失去了师父,而是只有原君离开了,静王才可以动手,“天书教是你的人?” “从始至终都是。”静王笑得开心极了。 “神木回到我手上的时候,你已经制作好了蒙蔽天机的东西。” “阿恒的尸骨真的很好用。” “你知道你这么说的时候像个疯子吗?” “你知道我是个疯子,还敢出言不逊惹怒我?” “我错了。” “……” 就怂得又快又让人无话可说。 静王真是越来越觉得池宁有趣了,为了这份有趣,他倒也不介意让池宁多活一会儿,或者说,他需要观众,来见证他到底都干了什么。 在有琴太后被请过来之后,整个戏剧化的故事终于走向了高-『潮』。 静王单独带池宁去了隔壁,面对被绑起来的有琴太后,说出了一个只有他们三个人会听到且知道的秘密。 “你不是好奇我到底图什么吗?现在人齐了,我可以说了。”静王看着被绑到他面前,带着一脸震惊的太后,眼神一片冰冷,“您看到我为什么会这么惊讶?除了我,还能有谁呢?不要这副表情,好像你才是受害者一样,这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有琴太后哪怕不知道今晚发生的所有事,也至少清楚地明白了她一手养大的养子,此时对她充满了仇恨。 “为什么?”太后的表情没有变,只是声音变得沙哑了一些。 “哦,拜托,别演了。”静王真的要被有琴太后恶心吐了,“你宁可让闻恪那个小人当皇帝恶心人,也不愿意让我当皇帝,不就是因为你已经发现我知道了吗? “魏贵妃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很多年以前。 “我敬你如生母,你却让我连孩子都没有办法拥有,你觉得我不该生气吗?” 啊…… 池宁点了点头,还真是一点也不应该觉得意外的答案呢。 魏贵妃无处不在,而这,才是她对太后最大的报复——她让静王误会了有琴太后,就等着多年后由太后亲自面对这份母子反目的仇恨。 也因此,静王才会杀了静王妃,他越爱她,才会越恨她,才会对静王世子有那么复杂的感情。他既想当个慈父,又矛盾地不想静王世子长大,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不得不说,魏贵妃这手真的太狠了,谁也没有办法证明静王世子就是静王的孩子,也没有办法证明他不是。 这就会成为一个永远的谜。 而有琴太后冷酷的『性』格,决定了静王很难相信她会对他有什么慈母之心。说真的,要不是原君告诉池宁,太后真的保护了自己的养子,池宁也不太会相信她会有这么难得的一面。 “我保护了你们两个。”有琴太后到了这一步,都想努力保留着她一直在坚持的天家风度,说话不疾不徐,高高在上。 “不,你只保护了你的儿子,所以阿恒才会有孩子,而我一无所有。你选择牺牲我,去保护你的儿子。你根本斗不过魏贵妃,如果没有交换条件,她为什么会放过你的儿子?”静王的这个想法也确实很有些道理。 池宁想到了有琴太后曾对魏贵妃得意扬扬,她有子,魏贵妃无嗣,所以她赢了。 结果,魏贵妃让有琴太后一个儿子都没有了。 “就,你们不觉得你们很奇怪吗?”池宁知道他不该在这对母子对峙的时候『插』话,但他忍不住,破坏了刚刚才紧张起来的气氛,“不只是你们,也包括念平帝和其他藩王公主,对这件事的态度都很奇怪。只是一个子嗣而已,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流不流着自己的血,真的很重要吗?” “你一个注定没有办法有孩子的人,又怎么会懂?!” 池宁真的有点生气了。 他儿子超多的好吗?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也是一家人! 第77章 努力当爹第七十七天:这就是念平帝的…… “你那是什么表情?”静王发现,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不在这个时候去关注池宁。这与他当初设想中的和太后对峙的场面,有很大的不同。 “我的表情在说,‘就这?这就是您的报复?’”池宁哪怕双手被缚在背后,也要把自己内心的嘲讽全部大声说出来,好叫静王知道他活得到底有多傻『逼』,“没什么冒犯的意思,但是请您不要试图告诉我,您报复太后的方式,就是杀了她的儿子。这是魏贵妃的报复,不是您的。” 整个房间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寂静。 池宁见没人说话,就进一步继续解释道:“您活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去满足一个您觉得害得您无嗣的女人的愿望?您怎么这么伟大啊?” 这话实在是太过阴阳怪气了一点。 静王当场就拔了剑,“铮”的一声,发出了令人胆寒的光芒。 但哪怕利刃『逼』近眼前,池宁想说的还是要说出来:“说真的,我宁可您是为了争夺天下、得到神木之类的理由,才苦心孤诣地经营筹谋了这么多年。我这么希望,倒不是因为我觉得权势就一定比爱情更伟大、更有格局,而是‘为了权势’这个理由的出发点至少是为了您自己,不是成全别人。” “……”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有琴太后都要笑了。 池宁说的真的挺有道理的。 “够了!”静王连剑都有快要拿不稳了,任谁被这么当面戳穿自己多年计划的难堪之处,都不会有比静王更好的表现。 池宁还是那么无畏,看似是在给静王分析,实则就是在报复静王刚刚说他没儿子。 “讲道理,如果老娘娘在您心中,真的是那么冷酷无情,你们之间毫无亲情可言,那您觉得,让她失去儿子,又能如何呢?她还有孙子,她还是太后,她依旧是全大启最尊贵的女人。 “她有钱有权,您真的觉得这能报复她? “相反,天和帝陛下待您如何,我们有目共睹,您和他的感情,容我不客气地猜测一下,应该还不错?您的报复就是让自己失去最重要的兄弟?” 静王被问得哑口无言。这么看来,他好像真的太亏了。但不是这样的,他还没有那么傻,他是…… “您真的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您知道吗?”杀了王妃,留下世子,杀了兄弟,留下侄子,就好像巴不得他们将来知道了这件事,好来报复他一样,“您一边觉得他们‘背叛’了您,应该受到惩罚,一边又觉得您杀了他们,自己也应该受到惩罚。说真的,您不累吗?” 静王手中的剑,终于还是落到了地上,发出了好大的一声响。 累,怎么会不累呢?从意识到自己的王妃有可能背叛了自己之后,静王就没有一天睡过一个好觉,甚至可以说是寝食难安。 但他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付出了那么多,他也只能继续做下去! 要不然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还有一个词叫及时止损,您听过吗?”池宁真心希望嘴遁就能够解决眼前的问题,当然,可能『性』不是太大。 池宁只是在尽可能地拖延时间,静王早晚会意识到这个问题。 就在…… 下一刻。 “哈,你还是在拖延时间。等着谁来救你?俞星垂?司徒望?还是江之为?”静王终于从一连串的打击里恢复了过来。他差一点就忘了,他现在准备要报复的是太后,而不是池宁——一个无名小卒,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 “只有弱者,才会在意身体上的残缺。” “让我猜猜,你师父告诉你的?”静王嗤之以鼻。 “不,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就像池宁不觉得血缘算什么大事一样,他也从不觉得自己身体残缺了又如何,甚至觉得在意这点的旁人有些可笑。 不论是自卑于自己身体的同行,还是惯爱用这种缺陷来嘲笑宦官的人。 “您就这点本事吗?”池宁又重新起了个聊天的话题,“先不说您的伟大计划到底是为谁服务,只说起因,您宁可相信魏贵妃——一个众所周知心思恶毒的疯子——也不愿意去相信您的爱人、您的养母、您的兄弟?” 如果静王的智商只是这样,池宁会觉得把这样的人当做自己的对手,有那么一点点掉价。 为什么他师父遇到的是兰阶庭,而他却要面对静王? 这不公平! 静王脸上的表情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他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去搭理池宁,不要去在意池宁,但他失败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要去说服池宁,就好像隔着时间与空间去说服想要打退堂鼓的自己,他做的是对的,只可能是对的! “因为一旦证明了您是错的,您根本没有办法承受那样的结果。”池宁替静王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我当然不是个傻子!”静王就像是被什么点燃了,他对池宁怒吼,“你以为我没有去调查,就会随随便便相信魏贵妃吗?我都看到了!” 池宁挑眉:“虽然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但我要说,眼见的也不一定是真相。” “王妃做的很多事情,都没有魏贵妃参与的痕迹,我确定了无数遍。”静王当年一遍又一遍地想要证明自己是误会了,但是你猜怎么样?他就和试图证明自己的父王没有问题的世子闻怀古一样,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证明了他的王妃确实背叛了他,他的兄弟还在暗中帮着他的王妃。 池宁对此不置可否,当年的恩怨到底如何,他其实并不是很关心,那又与他何干呢?他只是需要静王跟上他的节奏而已:“那如果我证明了,静王世子就是您的儿子呢?” “你怎么证明?”静王嗤笑。 “先问一下,您觉不觉得神木是无所不能的?” 静王陷入了沉默。 太后完全不知道神木这一存在,但她很聪明地选择了闭嘴,听池宁和静王辩下去。 “您对于世子到底是不是您的孩子,还是心存疑『惑』的,不是吗?不如这样,我们来做个试验,您可以随便找有血缘关系的人来,甚至我请求您蒙上我的眼睛,拿来神木,我给您一一验证他们的关系,看看神木到底能不能说准。” “哈,说到底,你就是想重新拿回神木自救而已。”静王表示他才不会上当。 “……”我真是谢谢你了,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倒是挺自作聪明的。池宁对静王彻底无语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地向静王表示,他不需要神木也能自救,因为原君一直都与他同在! 但这是池宁最大的底牌,在没有搞清楚静王到底还掌握着怎样的未知力量之前,池宁不想这么过早暴『露』自己的能力。 “我可以不要神木,您自己去找神木求证,这总行了吧?”池宁尽可能地展开了理智发言,“我只是想向您证明,神木真的可以测血脉。到时候您就会发现,静王世子确实是您的孩子,静王妃从没有背叛过您!” “还是说,您害怕了?我刚刚说对了,不是吗?您不敢去面对真相。”池宁连激将法都用上了,就差把“懦夫”两个字写到静王的脸上。 静王还没开口,他身后一直跟着他的静王妃的执,已经在不断摇头了。她始终无法开口说话,但她努力想要表达出的意思,却让池宁的心不由的沉了下去。 静王妃摇头,只可能是两种情况: 要么她不想静王去面对惨痛的结局。 要么静王世子真的不是静王的孩子。 莫名地,池宁有一种感觉,后者的概率更大一点。 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啊?! 幸好,就在这一刻,池宁一直在试图拖延以等待的援兵,终于还是来了。 ——尚尔带着他借调来的兵马,已经杀入了后宫。都不用冲破宫门那么费事,他们是直接横冲而入的,内廷有的是内侍宦官愿意给尚尔开门。一方面是因为尚尔还兼任着御马监的掌印,一方面则是因为念平帝平日里对尚尔表现出来的无条件信任。 这就是念平帝像筛子一样的皇宫了,谁都可以轻松地来这里做些什么。 来去自如。 当静王被王府的亲兵通知到这一消息时,尚尔的人已经到了万安宫外,两方人马当下就打了起来。刀剑碰撞的声音如惊雷,吓得宫内女眷们一惊一乍,频频尖叫,这与她们当初的设想已经南辕北辙。而且,不管谁赢了,她们都死定了。 这一刻,女眷们反而有点希望静王能赢了,至少静王当了皇帝,试图谋杀念平帝没有成功的事就不会成为什么问题了。 贤妃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对静王府的人道:“还不去杀了念平帝?” 小郑妃彻底崩溃了,她一边告诉自己,你一定会后悔的,一边还是冲了出来,对其他人喊道:“你们要想清楚,不管谁赢了,真杀了陛下,你们都会背负上弑君的千古骂名!” 宫内妃子在博弈,宫外,还有尚尔在喊话: “放弃吧,静王殿下,您不会成功的。” 静王准备这么多年,才好不容易筹集了这些人马,但尚尔是雍畿三大营的督主,他可以调派京中几乎所有的精锐力量。再简单点来说,尚尔可以轻松碾压静王,就像静王轻松碾压了池宁一样。 静王对此毫无办法,他手里现在仅有的筹码就是还没有死去的念平帝和太后了。 “你说,如果我杀了他们会如何?”静王冷笑着问池宁。 “呃,我给您鼓个掌?”求您了,谁今天不杀了念平帝,谁就是孙子! 第78章 努力当爹第七十八天:永远不要相信你…… 最终,这场宫变,还是尚尔赢了。 起于波澜不惊,湮于悄无声息。 万安宫里所有被静王控制的人,都被安全地解救了出来,静王的人也都已经悉数投降,被捆在一旁等候发落,整个过程顺利得不只池宁觉得不可思议,连静王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在被押下去带走之前,因为嘴里被塞了东西,只能愤怒地看着池宁,好像在质问他到底搞了什么鬼。 “呃,我说我什么都没有做,您相信吗?”池宁持续懵『逼』中。 “呵。”静王用一个冷笑作为了最后的回应。 然后,静王就被姗姗来迟的宗人府的人带了下去,犯罪事实清楚,犯罪证据确凿,静王接下来能做的只有在牢里等待审判结果。宗人府有专门关押静王这种进行了造反运动的皇亲的监狱,守备森严,防范严密,从建立至今,无越狱成功案例。 民间总是一厢情愿地把所有要犯的归宿称为“天牢”。天牢,又或者说诏狱,这地方确实存在,隶属锦衣卫,江之为是常客。 但其实不同监狱所能扣押的犯人,是严格按照阶级来划分的。诏狱面对的主要群体是权臣,要犯,以及江之为那样的权宦。这就是最大的矛盾是阶级矛盾的封建社会,皇亲国戚连被关监狱都会和朝臣、勋贵以及普通人区分开来。 闻时宝当初能被押在诏狱,只是因为抓了他的人是东厂的池宁,而那是池宁对闻时宝的羞辱之一。 结果,闻时宝那个傻『逼』一家,连闻时宝作为宗室,其实可以不被关在诏狱都没有看出来,让池宁的报复蒙上了一层他并不想看到的阴影。 就像如今的静王这样。 最后,连尚尔都来问池宁,是不是池宁做了什么。明明看静王当时的意思,他一定是还留有后手,准备要搞个大事情的,结果突然就这么哑了火,轻松地让尚尔控制了局面,怎么想都很奇怪。说句尚尔并不打算让池宁知道的话,他当时都已经做好和静王谈判,由他进来换池宁出去的准备了。 尚尔和池宁一样,对于万安宫中被静王掌握的大部分人质,是恨不得静王替他们都解决了的,只除了池宁。 结果一切预想都成了空。 “你觉得静王还有没有后手了?”尚尔来找池宁商量。 “我觉得哪怕有,他也已经搞不了事了。”池宁这样回尚尔,然后就在脑海里呼叫起了他最大的金手指:【原君大人?是您做了什么吗?】 【很显然是我做了什么。】原君刚刚一直没有开口,就是他在专注解决静王的问题。 【啊。】池宁终于懂了,【怪不得静王一开始要问我,神木到底在谁手上。】 池宁在拖延时间,静王其实也是在将计就计的拖延时间。 【我就说!策划了这一切这么多年的静王,不可能是个纯粹的傻『逼』!】池宁心中为之一振,虽然他还是觉得静王黑化的理由很憨批,但至少静王做事的脑子是正常的。没道理静王一直听着那些吐槽,还不恼羞成怒杀了他,这里面肯定是有原因的。 静王忌惮神木。 或者说,静王翻身的最大底牌,从来都不是念平帝死不死,或者他手上有没有足够的兵力,而是那股普通人所无法抗衡的未知力量。 这才是天书教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如今只是回归到根本——他们是玩『迷』信的呀。 静王看出了池宁在拖延时间,就顺水推舟也跟着任由池宁说了下去。一方面是为了找人去确认池宁说的,神木真的在他师兄江之为手上;另外一方面也是静王布的某些杀局需要时间。打断法师的技能『吟』唱,就是赢下远程战斗最好的办法。 如果只是其他方面的较量,池宁和静王还算是势均力敌,甚至稍微差一些。 但是在搞『迷』信这一块,原君超强的。 静王输的一点也不冤。 池宁决定回去之后,就给狱中的静王写封信,告诉他一个人间真理:永远不要去盲目相信你无法完全掌握的强大力量。它很可能会在最后关头坑死你。 这种在搞大事之前被卡死、无法高-『潮』的感觉,一定难受死静王了。 池宁以前看话本的时候,就一直想试试,如果赶在反派搞大场面之前,掐灭源头,反派会不会憋屈而死。现在,池宁总算可以通过观察静王来知道答案了。静王真的挺惨的,给他点个蜡。 不过,从自认为正义的池宁一方的角度来看这件事,那自然是千好万好的。 所有的伤害降到了最低,几乎没有人死亡,也没多少人受伤,念平帝不算人。外面甚至都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也就不用担心大启的少数民族“邻居”们临时发难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池宁明白了为什么重生的太子从没有来和他说过这个事。 因为太子的视角就是大部分普通人的视角,上辈子应该也是发生了类似的事,一切的危险都压到了事情发生之前。大部分人根本无从得知万安宫里的事,也不会知道池宁到底经历了怎么样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好吧,现实比小说差劲儿多了,池宁这一夜干的最多的事,只是耍嘴皮子而已,并不怎么惊心动魄。 包括现在,池宁还在使用他的嘴皮子——进行现场指挥,哪些人是友军不要误伤,哪些人是一定要抓起来,等着秋后问斩的。 “对,这些后妃都集中关在一处宫殿里吧。”后妃比宗亲还麻烦,不能直接扣在宗人府,只能先在宫里圈个地安置她们,至于到底怎么要处理这些人,那就不是池宁一个小小的东厂督主需要去头疼的问题了。 “池大人?”小郑妃发出了快要哭死的声音。 池宁看了眼小郑妃,长叹一口气:“郑妃娘娘虽然参与了刺杀,但她提前来告诉了我事情,也算是戴罪立功,先把她单独关在她自己的偏殿里吧,后续等陛下圣断。” 小郑妃对池宁的感激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果然站池宁是最正确的道路! 不管是姬簪还是姬似雪,池宁都没给她们一个眼神,不是因为她们背叛了他,而是他对她们太失望了。就轻松被人利用了,甚至都不知道幕后真凶是静王。 这简直是他带过最差的一届宫斗班底。 想想他师父张太监当年经历的是什么?有琴太后和魏贵妃的世纪之战! 他呢?他呢?他呢?只有不争气的姬簪、姬似雪和……小郑妃。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等把所有人都处理完之后,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池宁这才“想起来”被困在床上的念平帝。其他人不是没有想到,而是很明显地觉得如今的主事人是太子一派,念平帝已经凉了,他身边只分了几个御医,就再没有其他。 池宁上前去查看念平帝时,闻恪已经气得快要爆炸了,一双眼睛里布满血丝。 池宁挥挥手,等让房间里的其他人都推出去之后,才不紧不慢的对念平帝开口:“陛下,我这里有一个坏消息,和无数个好消息,您想先听哪一个?” 念平帝“啊啊”地张口,却发现除了口水以外,什么都无法从他的嘴里出来。 “您想听坏消息,是吗?”池宁却神奇地读出了念平帝眼里的意思,因为他有原君给他当在线翻译。 念平帝赶忙点了点头,略带喜『色』,是的,他想先听坏消息。 “好的,那我们就先来说说好消息吧。”池宁笑得别提多反派了,把“他才不会如念平帝的意”表现的淋漓尽致,“静王殿下及其党羽已经尽数被捕,只等判决;各位受到牵连的阁老大人们,已经被平安送回了家,王洋等大人虽年事已高,却精神矍铄,再为朝廷效力个十年不成问题;太子殿下平安无事,也已经在我二师兄的保护下回到了东宫;太后娘娘受到了惊吓,她始终没有办法从静王殿下的事情里走出来。” 魏贵妃真的是个狼灭,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么多人在后宫来来往往,只有她成功打击到了铁血派太后的内心。 要知道太后像如今这么消沉的情况,可是从未有过的。 包括她刚刚得知天和帝失踪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以为她儿子只是失踪了,更关心的还是朝政。 如今,在这个夜晚过去之后,太后才真正意识到,她失去了她的儿子,两个。 太后的不近人情,是帮助她在后宫斗争中是杀出重围的最强武器,如今却也成为了她最薄弱的软肋,魏贵妃很轻松地就把她给击溃了。 念平帝怒视着池宁,他就知道,哪怕池宁救了他,这个人也不会让他好过。 “还有一个最大的好消息,您中毒只中了一半。” “???”念平帝瞪大了双眼,看着池宁,什么叫中毒只中了一半? “您大概已经意识到了,您的身体很不听使唤,嗯?这并不是蒙汗『药』的功劳,是毒『药』。没有谁家的蒙汗『药』『药』效可以持续到现在。是的,恭喜您,成了一个废人。您知道的,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有办法真的把毒『药』变没。我只是把毒『药』等分到了其他人的粉末里,再等量置换,给自己积攒出了一包新的粉末。” 这听起来就很复杂,比直接把毒『药』变没难多了。念平帝气得眼睛已经要冒火了。 “总之,您没有死,也没有办法像正常人那样活着了。”这才是池宁真正选择的方式,他虽不能杀死念平帝,却也没打算让他好过,“希望您会喜欢接下来废人的生活,毕竟您别无选择。” 念平帝再一次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嘴里发出了“唔唔”的声音。 但可悲的就是…… 这便是他所能够反抗的最大程度了。 池宁甚至都没有挪动分毫,一点都不担心念平帝会伤害到他:“决定您到底是死,还是像这样当个废人一直活下去,是下任陛下的事。是的,在这一刻,您有没有在想‘我当初要是对宸儿稍微好一点就好了’,嗯?命运就是这么神奇。” 念平帝拒不承认他内心的懊悔。 原君一秒戳破;【嗯,他后悔极了。】肝肠寸断的那种悔不当初。 “哦,对了,说起来命运,我们还有一件事没有好好谈过,不是吗? “鉴于您已经这么惨了,我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不骗人。 “请您冷静的听我说,不冷静也没有关系。” 念平帝都恨不能在这一刻咬舌自尽,他不想听真话,他受够了真话,他很清楚政敌池宁打算和他“谈”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您预感得很对,四皇子。 “我们从哪里说起好呢?先说说姬簪吧,您知道她其实是个厉鬼吗? “啊,我都说了,我说的是真话,从没有过的真。都这样了,我骗您还有什么意思?我当然知道了,就是我帮她‘借尸还魂’的呀。” 让念平帝知道他宠爱了一个“鬼”这么多年,也是池宁早就准备好的环节。 一般人听到这个的反应不好说,念平帝却是那种最为古板固执的人,他不相信爱情,他只会觉得恶心,他会觉得自己被一只害人的女鬼吸了这么多年阳气。 看到念平帝一脸受辱的表情,池宁就痛快得不得了。 “这就受不了了?我们只是刚刚开始呢。 “想必您已经猜到了,为什么坐忘心斋的检测会出错,嗯?因为姬簪和您春风一度的时候,刚刚鬼上身不久,所以才会检测出来两个人呀。 “鬼怎么会怀孕呢?” 池宁知道只有这么说,才会让念平帝相信,如果说什么执啊之类的,是达不到他想要的吓唬人的效果的。 念平帝果不其然……吐了。 说实话,有点恶心。这让池宁不得不站起来,眼神嫌弃地后退了好几步。等宫女进来重新收拾了之后,池宁都不愿意再靠近念平帝的床,只远远地继续他的话。 “别以为您吐了,我就会停止。 “不可能的,我最近都很闲,有的是时间和您这么耗下去。 “是的,我能猜到您在想什么,随便您搞多少小动作,您都必须听下去。 “四皇子不是姬簪的,是皇后的。 “皇后怀的……确实不是您的孩子。您在想什么?不要天真了好吗?皇后当时的反应就已经说明了问题。她的『奸』夫是谁?当然是马太监啊。您一早就猜到了答案,却因为孙二八的事情,觉得不应该妄下结论。多讽刺啊。您处死了真正对您忠心的,又留下了其实早就背叛了您的人。” 念平帝一直没有处死马太监,其实是因为静王从中作梗,他利用了一些非自然力量大手段,这是原君告诉池宁的。蒙蔽天机的阵法已经被拆除了,原君再一次变成了无所不知的邪神。总之,就是念平帝并没有心慈手软,他只是被法术糊弄了,但这就没有必要让念平帝知道了。 池宁只会怎么刺激念平帝比较厉害,就怎么对念平帝描述这个事。 从始至终,池宁在说着这些的时候都在笑,那笑容在念平帝看来就像是魔鬼,但池宁却觉得这远远比不上念平帝这些年带给他的恶心。 “哦,对了,您也知道的,您不是不能有子嗣,而是子嗣艰难。 “想知道您的皇子里都有谁是您真正的孩子吗? “是的,您已经猜到了,不是吗?对,大皇子。” “您,亲自下令,处死了您唯一的儿子,恭喜了。” 第79章 努力当爹第七十九天:快给我道歉啊混…… 念平帝被池宁气到当场吐血,吐了好几回,直至彻底昏『迷』过去。 唯一可惜的是,闻恪这货的生命力极其顽强,都这样了,竟然还没有被池宁气死,池宁特意找原君确认过,他只是昏『迷』,并不会死。 池宁对此深表遗憾。 当池宁走出万安宫正殿的大门后,就利落地发号施令,决定好了念平帝的归宿——暂时先安置在万安宫,并很大方地配置了太医院最豪华的看诊阵容。 池宁做这个样子,自然是为了给外人看。 毕竟治好是肯定不可能治好了,那么,太子这边表现的大度一些、宽容一些,反而更有利于提升太子登基的君王形象。 原君用他的名誉对池宁做了保证,念平帝绝无可能变回正常人,再高超的医术都没辙,因为这已经不是医学领域,而是玄学了。只有魔法可以打败魔法。作为地表最强、全世界唯一的真神,原君在这方面格外自信。 以及,是的,念平帝变成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根本不是什么毒『药』的功劳,就是原君动了手。 池宁刚刚对念平帝说的大多数话都是骗人的,甚至包括了他对念平帝说的“你都这样了,我还有什么骗你的理由呢”这句。他当然有理由骗他,为的就是气死他啊。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刚刚好?池宁并没有学过医,他无法保证用『药』量,只有神力可以做到。 【您竟然没有和我提要求。】池宁被原君难得的大方感动了。 【百年变树。】原君及时补上。 【……】我为什么要嘴贱提醒呢?池宁一边懊悔,一边和原君据理力争,【百年会不会长了一点?说真的,念平帝可不值我的百年。】 【我帮你打败静王的事,是被你吃了吗?】原君开始秋后算账。 一切都发生得又快又悄无声息,甚至从某个角度来看有点荒诞的儿戏了,让逮捕静王的尚尔,至今都忌惮着静王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手。静王的阴谋,几乎是在一瞬间便突然停止,这就是神力的强大之处。 但总感觉略带虎头蛇尾的潦草,真的很容易让人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 【我以为你喜欢这样?】原君都不需要池宁开口,就已经看透了池宁的想法,【我没有说过,你没有看见,不代表它真的很容易做到。】 【您受伤了吗?】池宁立刻态度不一样了。 原君没有开口,他在衡量假装受伤能获得的最大利益和欺骗池宁被发现后需要付出的代价。 好一会儿之后,还是池宁笑了,主动打破了沉默:【真诚地感谢您做的一切。】 哪怕它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发生,但池宁相信它的存在,也感激原君的付出,以及……信仰邪神真的很爽啊! 这才是碾压一切的、属于神的力量啊! 静王再厉害又如何呢?也只是在筹谋多年,利用人间帝王的尸骨,才终于获得了一丝蒙蔽天机的能力,在正面对上邪神的时候,他简直不堪一击。 池宁这一回,是真真正正对于自己的金手指有了认知,它超强的。 原君好一会儿才别别扭扭地问了一句:【那你喜欢吗?】 【我很喜欢。】 【我还可以变得更强,你还想对付谁?我可以让他们所有人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原君其实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压制着自己的力量,现在确定了池宁喜欢,立刻像是开屏孔雀,想要展示自己的强大。 【……倒也不必。】 自己动手,和原君动手,两种方式池宁都已经体验过了。说实话,还是自己动手更痛快、更爽利一点。由原君动手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无法脚踏实地。 【好的,一切都会如你所愿。】原君遗憾收手。 “为什么不把陛下移回无为殿?”马太监姗姗来迟,对池宁发出了搞事的质疑之声。 池宁站在汉白玉的台阶上,准备迎接这一天的夕阳,万安宫昔日的主人已经死了,但她的很多东西依旧留存至今,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好比规格仅次于无为殿,甚至比皇后寝宫还要奢华的建筑,也好比人人都听过的恐怖传说。 池宁眯眼,看着马太监,他差点都要忘了他:“您是在试图撺掇我,移动陛下的圣躯,好加重他的病情吗?” 马太监一噎,只能很生硬地回了一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很好。”池宁给了马太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便伸出了手,阻止了对方进入殿内去看望念平帝的动作。 马太监在这个敏感时刻入宫,一如当年的池宁,是不敢带过多的人手的。也就是说,他面对几乎算是明着掌控整个皇宫的池宁,毫无胜算。池宁让他待在殿外,他就只能一脸不甘又毫无办法地站在这里,无能狂怒。 池宁心里简直要开心死了,这就是权势的魅力,所有人,都得听他号令。 “如果我是你,在进去之前,我会先搞清楚一件事。”池宁和马太监开口的时候,身边还站着侍卫和宫人,但对此他是有恃无恐的,根本无所谓这些话会不会被人听到,会不会被传出去。 “什么事?”马太监警惕地看着池宁,他对念平帝还是有那么一些真正的忠诚的。 就在马太监当年无意中知道了念平帝无嗣的真相,而念平帝并没有直接弄死他之后,马太监就已经在心里发过誓,会将一辈子的忠心献给仁慈的陛下。 “有些誓言,最好别下得太草率。”池宁好心好意地规劝,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效忠的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而现在,池宁就要在马太监面前揭开念平帝的画皮,“陛下已经知道你和皇后生了个儿子。” “嘶。”身后的宫人发出了极力压抑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他们真的很努力想要假装成没有思考能力的雕塑,不参与到两厂的斗争之中,只是……马太监和皇后有一个儿子?这一句话里,可是包含了太多的信息量了。最主要的是,念平帝还知道了,妈呀,刺激! 马太监更是像被雷劈了一样,僵硬当场,你你我我,好半天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一如池宁所言,他的忠心再一次动摇了起来。 赶在池宁再开口之前,马太监把池宁带到了其他人听不到的地方,这才重新开始了他们的对话。他压低了沙哑的声音,警告池宁:“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池宁对此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的:“你爱信不信,我现在还有什么骗你的必要吗?”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句很好用的话。 马太监被打击得不轻,脸『色』苍白,双腿发软,几乎都无法再笔直站立,最后还是靠着极大的意志力才开了口:“那是一个意外,娘娘只是想要一个孩子,我和娘娘……” “行行行,你们清清白白两朵花,好了吧?”池宁一脸的不耐烦,挥挥手,“我对此毫无兴趣,也没打算追究,毕竟绿的不是我。念平帝估计也没办法追究,他现在就是个废人。我只是好心告诉你,他早就察觉到你和皇后有问题了,至于为什么没有杀你,你应该去感谢静王。” “为什么?”马太监更疑『惑』了,他和静王在此之前是没有什么联系的。 其实池宁对此也很疑『惑』,他特意提起静王,就是想观察马太监的态度,目前来看,马太监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静王要保下他。当然,池宁是不会说真话给马太监听的,所以他说的是:“你忘了你的小妾了吗?她是天书教的人,天书教是静王的组织。哦,对不起我忘了,你错过了很多东西,回去之后补补课,争取早点跟上我们,嗯?” 事实证明了,太监真的很少有像张精忠那样忠心的。马太监看了眼万安宫,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踉跄离开了,他无法再去面对念平帝。 池宁却看着马太监的背影,有了一个全新的好主意——让马太监去照顾念平帝,那一定会很有趣。 当然,现在的重点是得让人跟着马太监,别横生什么枝节。 在太阳即将落山之时,池宁终于回到了东厂,看到了早已经等在那里的师兄们。他的干儿子们也递来了请安和求见的帖子,但他们也知道如今宫中的情况,池宁一定忙的脚不沾地,自己不便打扰,只是想等池宁有空了再见一面。 池宁也确实没时间见人。 他准备去一趟静王府,把天和帝的遗骨取回来,顺便请原君出手,灭掉静王府还残留的其他未知力量的隐患。 俞星垂和江之为拦下了池宁。 因为江之为已经取回了天和帝的尸骨,就在昨晚,救下静王世子闻怀古的同时。江之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任天和帝的遗骨就这么继续放在静王府,被静王折磨。 池宁有点懂了,静王最后为什么会像一个没能炸开的□□,因为他最大的力量来源没了。 “可以啊!”池宁开心地拍了拍师兄的肩,他总算是没有白白送江之为去调查。 “不全是我的功劳,主要还是靠你推荐给我的燎小哥。”原君的小号老三叫燎,“野火燎原”的“燎”,“就,呃,你先别着急,有件事,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江之为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明显得多了些局促与忐忑的情绪。 “什么?” “燎小哥至今下落不明。”江之为快速地说道,“但我已经派了所有我能派出去的人手,包括东厂的人,去帮你找,一定能够找回他的!” 那一夜,江之为这边才算是真正的惊心动魄,还是依靠原君的老三声东击西,一行人才终于跑了出来。 “哦,没事,不找也没关系的,我是说,他肯定不会有事的。”池宁都不知道该拿何种表情面对他师兄,他觉得原君大概率是趁此机会销号了。 但,这要怎么解释呢?现在和师兄说“你的担心都是毫无意义的”会不会略显尴尬? “对了,”江之为挠了挠头,有点不知道该不该和师弟说,最终他还是觉得他不能这么忘恩负义,他必须得说,“我觉得燎小哥喜欢你,他准备去声东击西之前,我想阻止他来着,我受不了有人这么为我牺牲。但他说他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就,你对断袖怎么看?” 池宁:“???” 最后才问断袖真的可以吗?不是,我的意思是,谁给你的狗胆,竟然会觉得邪神喜欢人类?你知道原君就在这里听着吗?快给我道歉啊啊啊混蛋! 第80章 努力当爹第八十天:你没有如期归来,…… 【也不是不可以喜欢。】原君立刻暗示了起来。 这话在池宁听来就是,原君堂堂邪神,在他师兄江之为的撺掇下,对“喜欢人类”这件事突然来了兴趣。那肯定是不行的:【不用勉强!!!】 池宁快要“恨”死他师兄了,竟然试图教唆他的邪神去喜欢其他人类。你死了,你死在我心里了,从今天开始,你我兄弟恩断义绝! “所以你对断袖到底怎么看啊?”江憨憨在被师弟俞星垂拽走之前,还在执着于他的报恩。 池宁对断袖能怎么看呢?他当然是用眼睛看啊。 别人断不断袖的,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为了“报复”江之为,池宁把马太监的事说给了对方听,并进行了委托,希望他能够查明白静王为什么要帮助马太监。当然,主要调查的方向还是以静王和静王妃当年的恩怨为主,池宁希望江之为能动用他聪明的小脑袋,去尽快找到真相。 破案什么的,江之为最喜欢了。 兄弟俩之间的“情仇”好像就这样一笔勾销了。 直至江之为问起了池宁对静王一事到底知道多少:“你知道静王妃的执去了哪里吗?” “宫变当晚就消散了。”并没有什么奇迹般的与儿子最后的告别,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遗言。当时情况紧急,原君想要破阵,就要从源头解决问题。天和帝和静王妃的尸骨是阵眼,只有尽可能快地解决了他们,才能阻止静王搞事。 现实就是这样,它不是话本里的故事,不会留下什么时间煲鸡汤。 唯一勉强称得上安慰的是,静王世子从一开始就不知道,他娘的执存在过。 江之为负责记录的手顿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安慰自己,静王妃总算摆脱了静王那个疯子,也算是一件大好事,不在了就不在吧。反正即便留下静王妃,她也不会说话,这毫无意义。 “好的,那我可以去宗人府问静王几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但我觉得他不会配合你。” 静王是那种做事很有目的『性』的人,除非他也想达成什么,否则一般人其实是很难从他口中问出他们想要知道的东西的。要上那么简单,池宁早就自己去问了。这也是池宁在复盘宫变那一晚时发现的,静王说的大多都是他想让太后知道的,极少透『露』过对池宁真正有用的信息,好比天书教,几乎就是零。 “……那太后呢?太后对当年的事知道多少?” “太后知道的也许还不如我多。” 池宁实事求是地回答,太后甚至都不知道静王和静王妃有过纠葛,她一直觉得他们小夫妻感情很好,是她一手促成的最完美的皇室婚姻。当年选妃的太监,用的是张精忠,他当年对静王的上心程度,不比池宁对静王世子选妃的程度低。 总之,因为年代过于久远,连作恶的反派都死得不能再死了,静王妃这件事,既没有证据,也没有目击证人,他们唯一知道的信息来自于一个不会说话且不保证脑袋是否清醒的执。 一个摇头,都不能确定静王妃到底在否定什么。 江之为拿笔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忍不住在心里呐喊,纵使是他,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你可以办到吗?”池宁真诚地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自家大师兄,“我最近实在是太忙了,能拜托的人只有你了。” 江之为能说什么呢?谁让他是大师兄呢! 当江之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和池宁拍着胸脯保证,他一定能给调查出来了。离开东厂的时候,江之为恨不能抽扁自己的嘴。 【你想知道真相,问我不就好了?】静王蒙蔽天机的阵法已经消除,池宁想知道什么,原君都可以告诉池宁。 【我想知道我师父埋骨在哪里。】比起静王,池宁更关心他师父张太监。 原君给出了准确的地址,其实就在离天和帝等人失踪的地点不远的山谷里。换言之,他们一直在那里,绝望地看着寻找他们的人一遍遍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却没有办法呼救,也没有办法逃走。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绝望,池宁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就感觉到了窒息。 池宁当下便决定要亲自动身,去寻找他的师父,为此,他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找尚尔批假条。 尚尔是司礼监的掌印,在没有了念平帝的掣肘后,他能掌握的权力达到了宦生顶峰,现在的他甚至比钱小玉当掌印太监时还要权势滔天。 尚尔却并没有批准池宁的假条,因为…… “司礼监里,现在我能相信的只有你。”尚尔自己写奏折,自己批,然后又替念平帝表示了同意,池宁这个临危受命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就走马上任了。而因为东厂督主一般都会由司礼监二号人物担任的潜规则,池宁终于完成了他最初的心愿——以东厂为跳板,直接越过司礼监其他苦熬资历的秉笔太监们,成为了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大人物。 但大人物并不是那么好当的,有些时候,它代表了无法推卸的责任,代表了会失去很多个人时间,也代表了他不能再任『性』妄为。 “你觉得我不想第一时间去找你师父的尸骨吗?”尚尔追忆的眼神中,是池宁永远也不会懂的某种非常复杂的感情,“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想。”甚至追溯到更早以前,尚尔比池宁更想指着每一个说张精忠坏话的人,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伺候在念平帝身边、游走在他和静王之间时,尚尔更是不知道压抑了多少次直接拔剑把他们都杀了的念头。 他真的,压抑得太久了。 久到有些时候,尚尔甚至都忘记了怎样才是自己真正的『性』情。 但,他还是觉得值了。 因为他最终还是替张精忠报了仇。张精忠已经离开了,他们都失去了任『性』的权利。因为这一回,再不会有人站出来给他们兜底。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我曾经有段时间挺怨天尤人的。”尚尔突然打开了话匣。 池宁乖巧的陪坐在一边,他确实不敢相信,一直以来给他最为踏实行事、耿直守序感觉的尚叔,也有满腹牢『骚』的时候。 真的很难想象那会是怎么样一副样子。 “我最严重的时候,天天酗酒,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甚至一度放弃了练武。因为我不知道我这么坚持,有什么意义,我看不到希望。”尚尔那一代的内廷里,真的出了太多惊才绝艳的人物,多到尚尔甚至没有办法把自己无法出人头地的事情怪责到任何一个人身上。 他挺好的,只是还是不够好,比他好的宦官实在是太多了。 “我不是最聪明的,不是最会说话的,甚至都不是武功最好的。”尚尔当时看上去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内侍,各方面都行,但也各方面都不突出,可以称得上是毫无特『色』。十二监有他的一席之地,但好像也就仅此而已了。没有人会记得尚尔,因为哪怕他再努力,他也无法超越天才随随便便想出来的一个主意。 池宁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最压抑的时期,也不过是他明明有能力有才华,但念平帝就是不给他机会,只是一味地打压他。 “没关系,你不是一个人,没有人想象得到我当时到底有多绝望。” 努力、勤奋这些品质,好像真的就没有办法超越天资聪颖。 直至张精忠终于看不过去地爆发了,他冲进尚尔的值房,把他直接扔到了那年最为冰冷的湖水里,希望他能醒醒他的脑子。 “你师父真的挺可怕的,你知道吗?我事后问过他,万一我没有醒过来,或者被冻死了,怎么办?你猜他怎么说?他说那也算是解决了问题。”张精忠见不得友人这么一步步消沉下去,他能做的都做了,能劝的也都劝了,可是还是没有办法,所以这就是他的最后一搏了,要么得到一个死去的友人,要么得到一个重新清醒的友人。 幸好,尚尔运气还不错,他并没有死,在经历了生死后,他终于对人生有了不一样的认知。 “他懂我,你知道吗?只有他。”只有张精忠看到了尚尔的挣扎,看到了他的尴尬,看到了他好像没有希望的未来,“他说,不能爬到顶点又怎么样呢?有我呢,你来当我的副手,我带你爬到顶点。” 张精忠不会安慰尚尔什么“努力一定会有结果”的屁话,他只会给出一个看上去特别张狂又好像有些道理的解决办法。 当然,很可惜的是,最终张精忠也没爬到顶峰,他主动对兰阶庭让步了。 但…… “当二把手也挺好的。你师父当二把手,我当三把手。”尚尔重新找到了实现自己价值的办法,通过辅佐张精忠,“我用我丰富的陪衬经验,竟然帮到了你师父在兰阶庭面前该低头的时候低头。我真的挺高兴的。” 但命运就在这个时候,对他们所有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张精忠突兀地离开了,带着曾经内廷里的许多大佬一起。 尚尔作为唯一活下来的见证者,则终于在这深宫之中熬出了头,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努力,他的勤奋,他的耿直,但那却已经不是尚尔真正想要的了。 “我只想他回来。”尚尔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就像是看着一个过去的老朋友。 我们都想他能回来。池宁在心里这样说。 “我甚至恨不能当初死的是我。”无数次午夜梦回,尚尔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要是自己能代替张精忠就好了。他替他失踪,他替他护驾,他……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是我在下一刻便立刻意识到,我无法代替他。”如果尚尔和张精忠换了位置,张精忠一定会比尚尔做得更好,更早地找出凶手,甚至是找到还活着的失踪的人,但尚尔却不一定能护着天和帝杀出重围,获得回京的一线生机。 有些天才确实是无法取代的。 所以尚尔才会那么想要代替池宁被静王绑架,他相信张精忠的眼光,池宁才是整个宦官集团下一代最合适的领头羊,不是他。 “为什么一定要一个代替一个呢?”池宁冷不丁地问尚尔。 “嗯?” “我是我,我师父是我师父,而尚叔,您就是您啊。” 您是尚尔,无人可以取代。同一时代有那么多厉害人物,但一路走来,因为种种原因——不管那原因是什么——他们最终还是掉了队,并没有走到最后。只有尚尔坚持了下来,他的努力,他的勤奋,都已经在今天得到了回报。 不是张精忠,不是兰阶庭,甚至不是钱小玉和池宁。 这一刻,坐在司礼监掌印位置上的,是尚尔啊。 *** 虽然池宁还是很想亲自去找他师父,但他也从尚尔身上明白了,有些时候,真的不是任『性』的时候。他已经长大了,如果他想成为他所向往的大人物,那他就得学会取舍,学会隐忍。 心甘情愿的那种。 池宁被尚尔一顿忽悠,可以说的上是豪气万丈,意气风发,觉得现在宫中百废待兴,确实是用人之际,他不能当这个甩手掌柜。陛下无法掌朝,也就轮到内阁和司礼监发挥作用。这种争权夺利的关键时刻,司礼监绝对不能被内阁牵着鼻子走,或者被撵下权力的舞台。那是前辈们用无数血泪好不容易才换来的地位,不能毁在他们这一代人手上。 虽然内阁首辅王洋算是池宁的忘年交,但在该下手抢功劳的时候,没有谁会手软。 池宁觉得自己肩头的使命简直重要到不可思议,他主动喊来了二师兄俞星垂帮忙,给他的头衔里也多加了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兼职。 师兄弟二人就这么专心致志、如火如荼地搞起了事业。 然后…… 尚尔在观察了数日,发现池宁真的是个天生就适合吃这碗政治饭的天才后,就挥一挥衣袖,潇洒地离京走人了。等池宁知道的时候,尚尔带着他的人都快到隔壁省了。尚尔能离京,走的还是那一套——自己写奏折,自己批,然后自己替念平帝同意的流程。 念平帝:有被冒犯到,谢谢。 尚尔给池宁留了一封简单的信,信上表示,勿念,他只是带队去找张精忠的尸骨了,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回来。 池宁:“???”总觉得自己被晃点了是怎么回事! 第81章 努力当爹第八十一天:生活不易,池宁…… 尚叔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啊啊?! 坐在司礼监内和奏折海搏斗的池宁,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哪怕有原君在一旁帮忙,池宁眼前这一堆又一堆的奏折也好像不见丝毫的减少。因为每时每刻都会有内阁新整理出来的奏折,被小内侍运送而来。 在这里就不得不先介绍一下,大启政治权力最高的两个机构——内阁和司礼监——是如何在政事上通力合作的。 内阁票拟,司礼批红。 票拟,说简单点,就是先由内阁的大臣,代替天子批阅臣属递上的奏折,然后把拟定的批阅建议,用“小票墨书”附在奏本里,呈给天子定夺。实际上就是替天子打好“御批”的草稿,皇帝只需要跟着写一遍就行。 而司礼监的任务,就是在这个呈送过程中,先一步替天子进行朱批。 内阁的权力到底能有多大,基本就要看票拟被参考选用的程度有多大了。毕竟票拟只是一个对奏折进行批阅时仅供参考的初步意见,真正决定到底要不要采用的还是天子。而大启的天子,把这个决定的权力,下放给了司礼监的宦官们。 有非常厉害的首辅时,蓝『色』的票拟内容,几乎会全部直接转换为最后的朱批结果。但也有时候内阁写的意见,司礼监会一字不取,他们有自己的想法。 也就是说,内阁有议政权,而司礼监有决策权, 皇帝是最后一个环节,他会负责审阅一定量的票拟和朱批,在池宁看来就是起到一个监督的作用,也就是传说中的自由心证。 奏折被天子看到了,你的处理结果到底有没有夹带私货,一目了然。 当然,有些天子明明看到了不对劲儿的批奏结果,也有可能会听之任之。好比上辈子的闻宸,因为他看不懂这里面内阁和司礼监的博弈,索『性』就选择了眼不见心不烦,不管了;也好比对宦官或者对某阁臣更加信重,明显存在偏爱情绪的皇帝。 总之,整个流程差不多就是:内侍先负责接收各地方的奏折——送到内阁票拟——再送到司礼监朱批——最后皇帝可看可不看地宣布执行。 看出问题了吗? 一旦内阁无法压制住司礼监,或者皇帝给予了司礼监更大的权力,那么司礼监是完全可以架空内阁,成为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一言堂的。 当然了,如果皇帝给予了内阁更大的权力,那么他们也是有可能架空司礼监,把司礼监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抄写机器的。 尚尔对于池宁和自己在人事调动上的『操』作,基本就是直接越过内阁,独立完成的。 这里倒不是尚尔监守自盗,省略了票拟的一步,而是在奏折刚被送入宫里的时候,就会进行第一步的粗略筛选。宦官们会把奏折按照不同的内容分出个轻重缓急,好比池宁回京时对天子的拜帖,也好比各地单纯的请安折、上报祥瑞的折子,这些就完全没有必要经过票拟。而人事变动,也在司礼监的特权范围内。 外朝官员的升迁降职,好歹还有吏部的共同参与;内廷宦官的调动,那就完全是司礼监的私事了。这也是为什么同为十二监,司礼监的掌印可以成为所有人的头的原因,他掌握着你未来的升迁之路,你说你怕不怕? 池宁现在掌握着的,就是这样可以一念决定别人在天堂还是地狱的庞大力量。 皇帝不能上朝,也就没有了监督的环节,司礼监和内阁直接就是最高的权力机构。人人都想巴结上池宁,让他动动神奇的小手,同意了自己的某个奏折。 但大人物的生活,和池宁当初想象的,却有那么一点点出入。 是,池宁现在是大权在握了,每天也生活在了他一直向往的权力争斗之中,但……没有人告诉过他,有些权力斗争不仅不刺激,还特别地鸡『毛』蒜皮啊! 首先,池宁需要机械地处理一堆又一堆的重复工作,池宁现在已经熟练掌握了一遍看奏折,一遍下达任务的一心二用技能:“告诉镇南巡抚,他要是再上这种一个奏折里有八成内容都是在请安、拍马屁的折子,就让他给我从他的位置上滚下去!!!” 一天一封,没话找话,是想死吗?! 如果这位大兄弟折子里都是请安的内容,那池宁完全可以把这折子交给别人处理,再不去看。但,他不是啊。他在一堆屁话里,还真的会夹杂一些很重要的工作汇报,而想要从密密麻麻的馆阁体里,找到这些比珍稀动物还稀有的有用之言,真的很浪费脑力和眼力。 内阁倒是给圈出了重点,也写出了批阅的参考意见,但池宁不相信啊。他生怕内阁摆他一道,借此攻击司礼监的办事能力,进一步压榨司礼监的权力。 池宁必须得自己看,这还是原君陪着他一起看,才有了足够的效率。 其次,每天,几乎是每一天,不分早午晚,总会有太监『插』着腰吵架,吵到不可开交后,就来找池宁评理。 是的,太监! 不是少监、少丞,或者其他什么低品级的内侍宦官,就是来自十二监或者同级的其他职厂,得到了太监之称的人。他们永远像是活在话本里的小女生,叽叽喳喳,阴阳怪气,又记仇又刻薄,掐了这个,掐那个。 这种大佬级别的人你阴我,我阴你的,旁人是肯定没有办法出手管教的。 事实上,哪怕是作为司礼监二号人物的池宁,其实也不够格,真正能做得了主的只有掌印太监。 但偏偏掌印尚尔他跑了啊! 池宁严重怀疑,他尚叔离京的理由里,也包括了他真的受够了这些人的小学鸡行为!你们整天都没有什么正事要干了吗?吵架就这么开心?明争暗斗就这么好玩?! “他觉得你看他的那一眼,是在嘲讽他?” “是的,临大人,我根本没有啊,你觉得他是不是很无理取闹?当年入宫的时候……” 这一群太监吵架,最烦人的地方就是他们很喜欢翻旧账,一翻就能翻到他们刚入宫的时候,师父多给了谁一块肉,赌钱耍酒谁多占了什么便宜,哪个小宫女多看了对方一眼,都会比着,一一列数。恩恩怨怨,掰扯不清,每天都是又开始互相扯头花的一天。 “哈,你凶我?” “我怎么凶你了?” “你声音这么高,你还不是凶我?” 如果说一个太监等于十只鸭子,那么两个太监就绝对是十乘十——一百只鸭子在叫。无所不用其极的攻讦,没玩没了的阴谋阳谋。 池宁忍不住会想,自己当东厂督主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仔细想想……他和马太监之间的两厂斗争,还真特么的也是这样啊。他当年真的不比这些人好多少。如今地位不同了,看待事情的角度也就不同了,不得不说,怪不得他二师兄仙仙提起与其他十二监掌印的相处时,会那么地讳莫如深,一言难尽。 这群神经病,到底为什么能身居高位这么多年啊! 连你当年欠了我二两四分钱,都能斤斤计较至今是要干什么?不觉得丢人吗?你们比后妃宫斗还要烦人,你们知道吗? 司礼监的掌印到底是个什么奇葩活儿啊,为什么好像什么都需要管的样子? 池宁起初还有耐心和各位大人追根溯源,研究研究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又是谁先背叛了谁,毕竟他有原君嘛。后来发现,原君也难断家务事,原君是可以看到每个人的过去,但他也没有办法一一论出对错啊,而且,即便论出来了,错的那方也不一定心服口服…… 每个太监心中都有一杆向曹『操』学习的秤,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非常双标。 池宁实在没辙,就干脆走上了简单粗暴的执政路线——都闭嘴,不许提当年,只论当下,谁对谁错,赏罚分明。 对镇南一派和暮陈一派之间没由来的仇恨,池宁更是头大,最终一直到没收了无理取闹者点小厨房的权力,这才稍微止住了一些掐架的火苗。是的,所有人,但凡没事找事,就没有小厨房的饭吃!这一招莫名地有用,看来大家都不怎么喜欢御膳房。 在经历过一系列的手忙脚『乱』之后,还是钱小玉千里迢迢给池宁送来了心得手记,这才让一切重新走上了正轨。 池宁有心请钱小玉出山,但钱小玉却『迷』上了在金陵养老。 钱小玉在信中直言,年轻的时候觉得争权夺利最重要,一旦休息下来才发现,他早就挣钱挣够本了好吗?他积攒下来的财富,够他无度挥霍好几辈子了。他为什么还要劳心劳力地去和别人玩什么政治斗争呢?是酒不好喝,还是肉不好吃?金陵风景美如画啊美如画。 纵使钱小玉再欣赏池宁,他也还是狠心拒绝了池宁的邀请。 独留池宁每天在气死自己和气死别人之间苦苦挣扎。二师兄俞星垂最近也是脾气暴躁,不仅不能起到安抚池宁情绪的作用,有些时候还需要池宁去安抚他。暴躁仙仙,在线打人。俞星垂最近的口头语是对每一个秉笔太监咆哮:“你是猪吗?这个问题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为什么你还是会批错?为什么?你对得起你手上的笔吗???” 做得越多,池宁越觉得兰爷当年的涵养是真的好啊。 众所周知,兰阶庭一般是不爱发火的,真发火的时候,就是那人的死期了。让人又怕又敬,也不失为一种极好的控制手段。 除了内部矛盾之外,池宁最大的麻烦还是来自于外部。 司礼监和内阁的斗争,古往今来就从没有停止过,这是国家最高权力机构之间的博弈,他们不想让,也不能让。哪怕池宁和王洋是私交很好的朋友,明面上他们也要为自己所代表的集团而战。 池宁这才明白了为什么钱小玉和王洋看上去关系已经很不错了,还是会定期阴一波彼此,因为不下绊子不行啊。并不只是为了装样子给傻『逼』念平帝看,而是大环境一直在裹挟着他们不得不这么做。他们根本没有办法代表集团握手言和,那只会被视作是对集团的背叛。 如今朝堂之上,最大的争议就是,到底要不要让太子闻宸登基。 念平帝这眼瞅着是不行了,但他偏偏没有咽气。有大臣觉得应该等一等,万一念平帝奇迹般地又好了呢?也有大臣觉得念平帝根本不行,好不好都没啥用,不如让太子趁势登基。当然,还有一些有小心思的,觉得这样有皇帝和没皇帝没两样反而更好的人,既不想念平帝好,也不想太子登基,来回的搅浑水。 总之就是居心叵测,糟老头子坏得很。 池宁自然是支持太子即刻登基的,太后在这方面给了池宁极大的帮助,你永远猜不到这老太太手里还掌握着多少你不知道的力量。 池宁一边与太后合作,一边心惊肉跳,他开始更加理解王洋,为什么明明是个忠臣,当年却还是选择了让念平帝登基。 因为太后真的很可怕。 池宁甚至觉得,他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怎么让太子登基,而是怎么摆平太后。她宫变那天看上去明明是那么消沉,如今却已经恢复了过来。至少表面上,你根本看不出来她受过怎么样的打击,她似乎就这么重新站了起来,并且准备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政事之中。 这是个精力旺盛、仿佛永远斗不倒的老太太。 生活不易,池宁叹气。 第82章 努力当爹第八十二天:婆媳。…… 怎么对付有琴太后,这简直是一个世纪难题。 从天和帝到念平帝,乃至当年宫斗的最强王者魏贵妃,都始终没能找到完全破局的方法。因为对于太后这种能屈能伸又极度铁血冷酷的人,除了权势的暴力压制,根本别无办法。她不管何时何地何种心情,表面上都能循规蹈矩,至少,你抓不到她的错处,没有证据,也就没有办法彻底打败对方。 连魏贵妃苦心埋线多年、用两个儿子作为情感薄弱点的最后一击,好像也就只是带给了太后几个日夜的苦恼罢了。而那话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打不死她的,只会让她更强大。 现在太后再没有了儿子掣肘,简直要强无敌了。 池宁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不得不去请教了王洋王首辅,这位一直战斗在与太后对线前线的第一人。 但说实话,王洋其实也没什么能压制太后的好办法,他的手段一直很单一,就是借力打力。 肃帝时期,太后还只是皇后,没办法作妖,她仅仅是为了能保住皇后的位置,就已经战战兢兢,拼尽了全力。 天和帝时期,天和帝毕竟是太后唯一的亲生儿子,太后可以和儿媳钱氏掐得天昏地暗,却没有办法真的全然不顾儿子的喜恶,多少会注意自我收敛。 念平帝时期,先不说念平帝是个神经病,无法以常理揣度,只说他有太子闻宸为质,太后为了保住太子的位置,也得小心做人,不能行差踏错。 “可如今时代不同了。”王洋长叹一口气。 念平帝瘫痪,太子年幼,太后要是再不抖起来,那简直都对不起她这么多年的隐忍。一个“孝”字,就可以成为大杀器,让所有人闭嘴。 难,实在是太难了。 “实在不行,我们就只能旧事重提了。”王洋对这件事其实也没多大的把握,这算是他当年抓到的太后唯一的把柄,当初不提,是觉得日后说不定会用到,果不其然,这是为今之计里最有可能成功的,“但……以前的烂账到底能有多少用,我也不确定。” “怎么讲?”池宁虚心求教。在这件事上,他和王洋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倒也不用担心内阁会坑司礼监。 “太后当年和钱皇后多有不快,你知道吧?” “略有耳闻。”池宁回得很是中规中矩。但他岂止是知道,他和两个师兄一起前排深度吃瓜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回了。能被外朝看见的,毕竟还只是冰山一角。他们这种常年生活在宫里的,才是对太后和皇后的婆媳斗争感受最深的一拨人。 也是太后素来会遮掩,这才没有把这个整个后宫都知道的秘密,变成全天下都知道的秘密。 说婆媳斗争之前,就得先说一下,钱皇后是怎么成为皇后的。 当时天和帝还只是太子闻恒,肃帝和魏贵妃这对给别人带来了无数灾难的痴男怨女还在宫内到处造孽。肃帝在他老夫聊发少年狂的爱情故事里,唯一还保持清醒的一点,就是他对他的太子始终不一般。肃帝自己年少时是吃够了父皇宠庶灭嫡的苦,等好不容易熬到了自己做皇帝,便指天发誓,决计不能再让这样的祸事发生在自己的嫡子身上。 可以说,有琴太后当年的皇后之位之所以那么稳,一方面是有赖于她的老成持重,不给敌人留下可攻讦的漏洞,另外一方面就是她给肃帝生下了嫡太子闻恒。 肃帝给皇后的大半尊重,也都源自于他对于闻恒这个嫡太子的看重。 太子闻恒到了选妃的年纪,肃帝比有琴皇后都上心。但大启一直以来的皇室选亲,都是那一套——得由太监去民间采选良家子,可以说,这里面给肃帝发挥的空间并不算特别大。 当然,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操』作。 好比选太子妃的时候,肃帝就一口气把他信重的太监都派了出去,可以说是遍地撒网,重点捞鱼,肃帝给每个人都划分了不同的选区,挑起了太监之间微妙的竞争。名义上,身为内官监掌印的张太监还是这场选太子妃活动的总管,但实际上,整场选妃因为各方势力名正言顺的下场,已经注定无法被内官监所把持。 这就是肃帝了,晚年数年不上朝,一心留宿美人膝,却依旧能大权在握的神奇人物。 只因制衡这一套,他玩得贼溜。 每个有实权的太监大佬,几乎都在最后的选拔过程里,留了一二“自己人”,张精忠也不例外。应选们的斗争很快就进入了白热化,战争一触即发。 最终,坚持到“选三”的,是孙王钱三人。张精忠最为看好的是孙氏,钱氏是当时的东厂督主选送的,兰阶庭那个时候还不是司礼监的第一人,但他也凭借和太子闻恒的私交,在选三里塞入了他的“自己人”王氏。 孙王钱三人的名字往上一递,就是一个潜规则。名义上说的是,三位应选的名次不分前后,请帝后和太子定夺。但实际上,“孙王钱”本身就代表了内官监推荐的顺序与立场。 他们主推孙氏,那是张精忠觉得最适合闻恒太子的太子妃,沉稳大气,待人宽厚。 就在肃帝和有琴皇后都已经点头,同意了这个排序,即将册封孙氏为太子妃的前夜,却突然爆出了孙氏在给祖父守孝的晚上睡着的丑闻。 但是讲道理,孙氏的祖父十年前就去世了,孙氏当年不过一个三五岁的小丫头,她熬不了夜,在晚上睡过去不是很常见的事吗? 可就是有人要没事找事,从中作梗,让孙氏与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 张太监没了面子,还得压住怒火重新选,这回上奏的顺序就变成了“王钱孙”。孙氏还在“选三”里面,依旧会嫁给太子,只不过是从太子正妃变成了太子侧妃。而张精忠和兰阶庭私下达成了共识,觉得选太子殿下最喜欢的王氏也挺好,秀外慧中,娇俏明媚。 但就是因为这个共识,他们再一次被人举报了,说这场选妃不公平,有猫腻,要重选。 事关太子,全朝上下都在看着。 哪怕事实证明,张精忠和兰阶庭之间并不存在什么金银交易,但选妃还是往回捯了一下,最终,报上去的还是这三人,只不过顺序又变了,成了“钱王孙”。 这一回,总算再没有什么变故了。 钱氏成了“众望所归”“司礼监和内官监力推”的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张精忠觉得最适合当太子妃的孙氏和太子个人最喜欢的王氏,则一起成了太子侧妃。 事情到了这里好像也就结束了,但是并不是,太后从这么一通闹幺蛾子之后,就已经不喜上了自己的儿媳钱氏,因为她觉得既得利者是钱氏,就很难保证钱氏在之前两次事情里的清白。而太后,不喜欢心机过重的儿媳。 这就有点双标了。太后自己和魏贵妃斗得难舍难分,却不允许自己的儿媳有点心机。但不管如何,选妃一事,就这样为未来的婆媳斗争埋下了□□。 真正爆发的契机,是太子侧妃王氏先怀孕,却又流了产。 太后指责钱氏看护不利,为人善妒,甚至隐隐有指责钱氏故意导致王氏流产的意思。钱氏表面上不敢顶撞婆母,私下里却也是怨气横生,觉得真正的问题出在了太后与魏贵妃的斗争之中,是太后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儿媳,给了魏贵妃可乘之机。 这就是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罗生门,谁也没有办法确定谁说的才是对的。但总之,这对婆媳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在天和帝登基之后,双双晋升的两人,就彻底开战了。 太后与皇后围绕后宫管理之权,进行了数次碰撞。要池宁说,太后也是真的精力旺盛,她当时就已经在积极谋求前朝的权柄了,竟然还不愿意放弃对后宫的把控。 碰撞的次数多了,就肯定有失手的时候。 一直被太后稳稳控制在后宫之中的矛盾,终于再一次升级,波及到了外朝。准确地说,是双方的家人。 大启对待外戚问题,一向是给爵不给钱,抠门得厉害。但外戚毕竟是外戚,他们没有实际的政治影响,可至少名头在比他们低的阶级来看,这头衔还是足够响亮的,身边也很是聚集了一批唯他们马首是瞻的小人物。 这一天,新晋的国丈,就和太后的子侄后辈打了起来。 起因到底是什么,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只知道后来两家矛盾再次升级,直接演变成了当街械斗。场面一度失控,连赶去劝架的府尹都吓傻了。 “别人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我却是知道的。”王洋笑眯了一双眼睛,他的门生正巧就是那个倒霉催的府尹大人。 “只是知道?”池宁挑眉。 “好吧,还有一些铁一般的证据。” 虽然说吵架不应该翻旧账,但太后实在是太难对付了,而这是她唯一一次有记录、有证据的出格行为,还是出在家人身上,实属难得。 “我们可以借此……”王洋让池宁附耳过来,嘀嘀咕咕了半天。 池宁却迟疑了,不是因为他觉得不能利用太后的家人,而是:“这么多年了,老娘娘一直没有管过这桩陈年往事,你觉得是她忘了的可能『性』大一点呢,还是这其实是她的一个套,就等着‘有缘人’往里面钻?” 后宫的女人最为可怕的一点,就是她们可以设一个陷阱,然后耐心等待几十年,就为着等人自己翻出来,坑自己。 王洋也跟着沉默了。 别人不好说,太后还真的有可能留这么一手,上不上当的无所谓,不上当就放着,有人上当了就正好用来打击对手。 “那你说怎么办?” 池宁能知道什么呢?走出内阁的时候,池宁感觉自己年纪轻轻,就已经要开始秃头了。他还不死心地问了原君一遍,如果他利用太后的娘家事,会怎么样。 原君直接就给出了大凶的结果。 随着原君对池宁感情的日益增加,原君现在能够看到的属于池宁的未来已经十分模糊了,只能给出吉凶之类的模糊方向。 就很愁人。 池宁和王洋这厢因为天生谨慎的『性』格而选择了按兵不动,那边却已经有人等不及了。这是一伙儿既不支持太子登基也不希望念平帝醒来的人,他们觉得现在朝堂之上,鼓吹太子登基的邪风均是来自太后的授意,必须得摁死太后才行。 这些人是真的心脏,不仅揭发了太后娘家的旧事,还上奏请示,天和帝的尸骨什么时候可以葬入帝陵。 池宁从大师兄江之为手上得到了天和帝的尸骨后,第一时间就请原君确定了这尸骨不再有问题,就给太后的宫里送了去,让人家母子团聚。老太后也不知道是不信任池宁,还是单纯想要和儿子再多处一段时间,请了坐忘心斋的仙师入宫,整整七七四十九人,来给天和帝的尸骨念往生轮回经,要一连念上个九九八十一天,才好超度亡魂。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偏偏有人要作死,在这个点上踩太后。 果不其然,太后怒了。 她先是以雷霆手段,自己收拾了自己家里仅剩的人,又在内阁和司礼监议事时,拄着肃帝的龙头拐杖,像战士一般,踏着鼓点,迈入了大殿。 俯视群臣,太后当庭点破了发难之人,直言问他,欺负她孤孙寡祖,是何居心。 证据嘛,自然就是对方暗中联系了钱皇后的家人。谁能想到呢?钱皇后的家人临阵倒戈,全数站了太后。池宁和王洋对视一眼,就已经明白了,原来太后的套在这里,天和帝去了,钱皇后和太后有再多的恩怨,也已经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利益共同体,不可能再斗下去了。甚至也许不和的表象都只是做给别人看的,她们早就联手了。 太后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这是铁证如山,又背离了最基本的社会道德观念,对方一派被连根拔起,整个朝堂之上,根本无人敢站出来稍微说一两句。因为你一旦开口,你就有可能也要背负上欺负孤儿寡母的不义之名,文臣最是重名,爱惜羽『毛』,又怎么会没事去招惹这样的腥臊? 连王洋都连夜找来自己当年当府尹的门生,一起尽可能的销毁了他们曾做过调查的痕迹,再不能把此事翻找出来。 而朝堂之上,也是再无人敢对太子闻宸登基一事提出质疑。念平帝的退位进程,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第83章 努力当爹第八十三天:剑走偏锋。…… 池宁看着朝堂上威风堂堂的老太后,忽然心生了一个想法:如果是他师父的话,他会怎么做呢? 答案显而易见,张精忠会选择尽可能地和太后和平共处。张精忠当年不知道太后冷酷铁血的本质吗?不,作为一手挖掘了有琴太后的人,张太监肯定比所有人都要了解这位太后的本质,甚至可以说这才是他们进行合作的基础。 张太监一直不觉得当皇后的必要条件是爱皇上,她可以敬他,畏他,拿他当上峰当老板,却绝不应该为爱吃醋,失去理智。 而『性』格冷血的有琴太后,无疑是最符合张太监这套理论的人。 她可以对后宫诸妃一视同仁,可以爱护自己的亲子,从不会因为嫉妒而误事,让后院失火。因为她根本不爱肃帝,无爱便无恐,不会心理失衡,不会患得患失。只要肃帝给够她身为皇后足够的尊重,她就可以是全天下最贤惠的妻子。 张太监与这样的皇后在内廷配合,自然是千好万好心情好。 于是,池宁扪心自问的第二个问题,也就随之而来:那我可以试着和太后合作吗? 事实上,现在池宁和太后的关系,正处于一种比较微妙的合作状态里,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推太子上位,并一直在为此不懈努力。只是池宁这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地先一步考虑到了更远的未来,当太子登基后,朝堂该如何重新洗牌。 不,不对,池宁想着想着,这才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太后也在防备着我,是吗?】这是池宁的第三个问题,他选择了直接问原君,因为池宁突然明白了,他按兵不动是因为他拿太后没辙,那太后呢?太后为何也要一直容忍他的种种试探?是因为脾气好吗?很显然不是,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太后拿他也没有办法! 【是的。】原君开开心心地恭喜了池宁,不知不觉,池宁也被别人标记成了劲敌。 换作旁人,肯定会觉得这是嘲讽。只有池宁,高高兴兴地接受了来自原君的道喜,因为他真就有了一种荣幸之至的感觉。他觉得强大到没有办法解决的对手,也对他有一样觉得难搞的敌视。 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就这样在池宁的心中诞生。 池宁转天就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和二师兄俞星垂说了一遍,然后,就连仙仙都表示,这想法真的很大胆:“你确定不会有问题吗?” “我们做什么都会有风险啊,”池宁是这样解释的,“既然如此,不如搏一把更大的。” 说完,池宁就着手细化起了他的想法,打算等他查漏补缺,研究到了足够有说服力后,就拿去和王洋商量。 在池宁的计划全部写清楚之前,铨选先一步开始了。 铨选,在更早的朝代里,是一种选官制度。到了大启,又衍生出了对各级官员的考察制度。选官和考察的内容,基本上与科举大同小异,都是以考试为主,各地先考,优越者再到京城考。考得好,就可以得到升迁,考不好那就要面临其他情况了。 池宁这段时间这么忙,也是因为铨选近在眼前,奏折才会这么多。好像全天下的官员在这一刻都意识到了,必须给自己刷一刷存在感,俗称“临时抱佛脚”。 哪怕佛对此并不是很开心。 大家依旧热情,觉得不能再这么在职位上混下去了,必须得起点作用,至少不要让人觉得自己是可以取代的,被轻易刷下去。 大启的铨选,有两种考生: 一种就是等待选官的候补官员,他们希望前辈们能尽快腾出空缺,好任自己通过考试,去填补坑位,大展拳脚。 一种则是本身已经有了官职,不想失去或者想要更进一步的,他们会通过考试,来接受朝廷考察,看看是留任、升迁或者是平调,乃至是被撤职。 各地的考试随时随地都会举行,按需考试。京城的大考却是三年一次,机会转瞬即逝,必须得把握好了。除一二品大员以外,都能报名。不强制,只是若报了名,却没考好,那面临的降职风险也要自己认。 池宁等人在忙碌的,就是在这场京城大考里,最高级别的一场考试。这考试的考生是经过其他考试筛选过,只剩下最后一步就能鱼跃龙门。 是大部分外省官员调往京城的最关键一步。 考场就设在北宫,离贡院不远,由司礼监和吏部共同主考。因为这是池宁进入司礼监遇到的头一回铨选,他便决定亲自下场监督,以便忙中出错时,他好在现场临时找补。内阁一看池宁去了,怕吏部尚书玩不过池宁,给他太多可乘之机,就请了首辅王洋出面,来与池宁达成一种制衡。 当池宁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肉眼可见地更加开心了。 因为这代表了别人真的在拿他当一个棘手的大佬来郑重其事、小心翼翼地对待,池宁发自真心地喜欢这种威慑之感。 他根本没打算掩饰。 当然,池宁也不可能在考场里像个监工一样,辛辛苦苦、时时刻刻地一直监督,他参与的主要有三项,开场、闭幕以及…… 开场前一夜的神秘仪式。 其实这种仪式在科举考试的前夜也会在贡院进行,只不过池宁当时为了避嫌,没有参与。铨选前夜,池宁和王洋都换上了祭祀时才会穿的朝服,一起坐到了北宫的台子上,看着院内的仆从在神宫监太监的指挥下,点燃火焰,挥动黄旗。 黄旗祭天,蓝旗祭祖,黑旗祭冤魂。一共三道手续,有专人在旁作法。 “要是换作以前,我可是一点也不会信这些个东西。”王洋弹弹衣袖,与池宁开口。他就是炎黄子孙标准的传统信仰方式——你说我会一夜暴富,好的,我信你;你要是敢说我今夜暴毙,就去你妈的封建『迷』信。 但是在经历过静王的事之后,王洋心有余悸,决定多给鬼神一点面子。 据说黄旗能请来老天爷,由它见证他们这是一场多么公正公平的考试。天地间唯一的真神原君表示,不约。 蓝旗能请来各位官员大人的祖先,请他们庇佑自己的子孙步步高升。 黑旗能请来厉鬼冤魂,意思很简单,如果在这些参与考试的官员里有人作『奸』犯科,请您自己动手,别客气,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大启不成文的规矩,不管是贡院还是北宫考场,一旦在考试过程中,出现像冤魂索命的凶案,朝廷是不会『插』手去管的。因为他们会默认对方这是之前做了什么亏心事,考试时被仇家给来带走了。 这听起来很荒谬,但却一直存在,据不完全统计,考场里在考试时发生的灵异事件,前前后后加起来不下千起。 你信则有,不信则无。 在这样的仪式里,池宁和王洋这样名义上的主考官是必须在场的,他们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在最后负责点香。 道家讲究夜里不点香,因为白天点香是祈福,晚上点香可就是招鬼了。 “我们让鬼魂自己来报仇,会不会有点懒政怠政的意思?”池宁已经从原君那里知道了,这一套还真的会给执留下一个报仇的渠道,但不会影响到正常的普通人。因此,池宁很是有闲心和王洋开玩笑。 “嗯,我们也要努力,铲除不义之官。”王大佬是真的一心为民,最恨贪官。 两人上完香,就又回到了高台的座位上坐着,离众人远远的,其他人只能看见他们嘴动,却听不到都说了些什么。 池宁就是在这个时候,艺高人胆大地对王洋提出了他对太后老娘娘如何安排的设想:“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们搞不定那位,不如……大家各退一步。” “怎么讲?”王洋皱眉,涉及到至高无上、掌控全国的事情,这怎么退? “老娘娘可以参与到议论和决策里来,却不能直接行使权力。”就也给太后一个职位好了。她既然这么喜欢参政,那就参嘛。只是她和内阁、司礼监一样,别想成为老大。 大家都来互相制衡。 池宁觉得司礼监的活儿太多了,而他的『性』格又决定了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控制欲,做什么都想亲力亲为,因为他真正能相信又能力的人实在是太少,虽然他同样不信任太后,但至少太后的能力有目共睹。索『性』不如拉太后来帮忙打工,分担辛苦。 王洋被池宁的大胆想法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到了第二天的考试开场时,两人还在私下里窃窃私语,不断地就此事进行车轱辘的争执。池宁看着就坐在他对面不远处的干儿子苏辂,还有闲心和对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致意。苏辂并没有告诉池宁,他也来参加了升官考试。 王洋看见苏辂就觉得头大,忍不住平静了一句:“你们父子俩,没一个省心的!” “怎么讲?”池宁得承认,他自己的想法确实有些剑走偏锋了,但他不觉得他干儿子苏辂干了什么啊,当爹的这个时候必须替儿子和他的上峰诉屈,“苏辂书读得可好了,考试也是一把好手,当年可是状元。您不惜才也就算了,怎么能说他不省心?” 王洋哼了一声,怕的就是苏辂太会读书考试:“你知道在过去的小考里,你儿子帮多少官员作弊,蒙混过关吗?!” “呃……”池宁觉得这是一道送命题,他不应该答下去。 “整整三十七人!我们却始终没有办法,抓到他真正的把柄。这回大考,才特意把他安排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老夫倒要看看他还怎么‘助人为乐’‘仗义而为’!”王洋是真的想不明白苏辂到底在搞什么,他明明不缺钱,也不缺才华,但在过去的五年间,他却一直在积极帮人作弊,通过考试升官。 “我觉得太后这事真的可行。”池宁只能强行转移话题。他儿子喜欢帮人作弊,又不是自己作弊,反派池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你、你这简直是在胡闹。”王洋明知道池宁在转移注意力,还是上了当。他已经提前观察过了,也不知道池宁使了什么手段,他俩说的有关于太后的话,根本无法被别人听到。而王洋是受过传统儒家教育的官员,一时间真的受不了池宁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太后是后宫之人,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制。” “我也没说让太后干预朝政啊,我是说,让她参与进来。”池宁再次强调自己的立场。 太后不是作为所有人的老大来垂帘听政,又或者代替幼帝执掌大权,她只是作为大启国家机器里的一颗螺丝钉,来辛苦工作的,像所有人一样。一起为让这个国家变得更美好而努力,这不好吗?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啊。 “太后是女子!”王洋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还要抽空去看一眼好像老实了的苏辂。 “女子怎么了?”池宁奇怪地看了眼王洋,他要不要提醒这位,他前前任的合作者钱小玉在内心深处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女人?你看钱小玉这样的『性』别认知,影响到他在朝堂之事上的决策了吗?没有! 王洋实在是没辙,只能道:“太后不会同意的。” 太后积极参与政事,为的就是当老大,你不让她当,她又有什么搞头呢? “我们谁不想呢?”池宁这话也算是说得极其直白了。池宁很有自知之明,他一直想要的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不,要不是有闻宸,他都想自己当皇帝了好吗?还不能让人有梦想了吗? 内阁现在和司礼监别别扭扭地较劲儿,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也想当一言堂,想压制住司礼监,彻底让票拟成为最后的朱批? 但,有这样的想法又能怎么样呢? 梦想就一定能实现吗? 不见得吧? 要是一定会实现,那池宁第一个想他师父死而复生。 “行,退一万步说,你的这些理想都能实现,但你又怎么来制衡太后呢?”太后不像宦官、大臣,她是皇帝实实在在的长辈,皇帝与她意见不合时,到底算不孝、顶撞,还是算其他的什么呢?若无法制衡太后,那池宁的设想便只会变成一纸空谈。 池宁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才勉强道:“我会想到办法的。” 王洋觉得池宁就是刚刚上任,想法多,但毕竟还是年纪轻,有些东西想的根本不切实际,王洋抱胸呵了一声:“行吧,你要是能说服太后,我就同意。” 就让太后来当这个恶人吧。 池宁却笑了:“这可是您说的。” 王洋:“……”我是不是上当了???! 等池宁离开,王洋才想起来去看苏辂,苏同学已经答卷完毕,准备提前走人了。王洋虽觉得这点时间,应该不够苏辂再帮别人作弊,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半天,只是和以往一样,始终没能发现其他人的端倪。 一直到后面考试完了,判了卷子,王洋这才确定了,苏辂这孙子肯定还是下手了! 苏辂帮人,从不会给一模一样的答案,但却能够保证这答案也合理,能过,让人根本抓不到旁人捉刀的把柄。唯一能判断这不符合答卷人水平的,只有答卷人平日里根本不可能答得这么好。 但你也不能因为对方一次的超常发挥,就凭空武断,说对方作弊。 要不是这些年里这样的事情频繁发生,也不会引起王洋的警觉。看着这一回的结果,王洋简直想掀桌,苏辂这孙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王洋实在是没辙,只能找来苏辂私下里交涉,他其实想让池宁和苏辂谈的,但池宁根本不管,他觉得他儿子做得没错。 苏辂对王洋也是实话实话:“考试并不是衡量所有人的唯一标准,有些踏实肯干的地方官员,并不一定有多好的文采,他们擅长的是庶务,是为百姓谋福祉。相反,有好文采的才子,也不见得就一定能当个好官。” 苏辂只是帮了他觉得不应该被文采而耽误的好官。 王洋回头又去看了苏辂帮忙作弊的人,过去和升迁后的履历,不得不说,苏辂确实如他所言,只是帮了应该帮的人。 对此王洋还能说什么呢? 池宁就像他的干儿子苏辂,当下做的事情不一定会被世人认可,但时间会说明一切。罢了罢了,王洋认命了。 第84章 努力当爹第八十四天:打击静王的一百…… 池宁敢这么自信地先来找王洋说和,自然是因为他已经想到了怎么说服太后,又或者说,他已经想到了让骄傲的太后不得不低一回头的办法。 池宁因为想到了这个主意,激动得大半宿没睡着。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但战胜高手那一刻的成就感,也是绝无仅有的。池宁没办法和别人分享自己这份古怪的乐趣,只能一边满床打滚,一边和原君叨『逼』叨:【啊啊啊啊啊,我真是太聪明了,太厉害了,太英明神武了!】 原君满心满眼只有自恋的池宁,还怪可爱的。 其他人大概很难苟同这份情人眼里出西施,但幸好原君并不需要谁来“苟同”:【嗯,你一定会心想事成,诸事顺遂。】 【这是您看到的我的未来吗?】池宁的眼睛更亮了,大半夜的,把趴在一边晒月亮的大黑猫都吓了一跳。 原君可疑地迟疑了。其实他之前就想和池宁说了,只是一直碍于某种名为“好面子”的情绪,一直死撑着不愿意去和池宁坦白,其实“好面子”的说法对于原君来说都是极新鲜的,他以前才不会在意蝼蚁一般的人类对他的看法,但他莫名地就是不想让池宁失望。 一直到这一刻,原君才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免得池宁对他的话信以为真,出了什么『乱』子。 哪怕这会有损他在池宁心中无所不能的形象,他也得告诉池宁实情了:【我现在其实已经不太能够看到你的未来了。】 【为什么?】池宁的心一下子就跟着揪了起来,神情立刻变得紧张,【是因为上回的事受伤了吗?】他就说,没道理原君大战静王,会一点伤都不受啊。 【不是。】原君长叹一口气,却又有点开心,池宁还没有意识到,但他看得很清楚,在听说他没有办法看到未来时,池宁最先关心的是他的健康,而不是考虑自己。什么情况下,你才会把别人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呢? 池宁一直在等原君解释,但原君突然沉默了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时间拖得越久,池宁就越慌,说不来的那种慌,他只能主动开口:【呃,那是?】 【你知道为什么不管是佛教、道教或者是坐忘心斋,都讲究仙凡有别吗?】原君反问池宁。 池宁哪懂这些神神鬼鬼的,只能凭借经验信口胡诌:【因为担心寿命、力量不对等,徒惹伤心?】 【不,是因为彼此纠葛越深,便越不容易看到对方的未来。】就和医者不自医是一个道理,邪神也没有办法看到自己的未来,而池宁的未来现在几乎是和原君捆绑在了一起,原君自然也就看不到了。 原君这段日子停下了对池宁的攻势,也是因为他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之前一直能够看到池宁的未来,便可以很好地把池宁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但突然有一天,他再无法像过去那样把池宁保护得万无一失了,就让他有了不一样的思考。 其实就是很经典的那个矛盾论:拿着刀,我无法拥抱你,拥抱你,我便无法拿刀保护你。 原君不想和池宁分开,只能努力适应这种池宁脱离了掌控的感觉,他想着先缓缓,等自己完全适应了再说,便暂时搁浅了对池宁坦白的计划。 【那您之前给我的大凶回应是?】 【我只能看到吉凶。】 原君的潜台词:我真没用。 【那还不是一样的???】 池宁的潜台词:您还是超厉害的好吗? 【你不介意?】原君自认为已经算是看池宁看得最透彻的一个了,池宁几乎就没掩饰过他『性』格里的唯利是图,总想要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并且不介意让别人知道。因为池宁觉得这样才能给想要讨好他的人一个提醒:想要我高兴,就变得对我更加有用吧。 但今天,这个事事以利为先的人,斩钉截铁地表示:【我不介意啊!】 原君:你还说你不爱我!!! 咳,在两人继续把这场鸡同鸭讲的对话深入下去之前,江之为来了,幸不负使命地带着他调查的全部结果。江之为有个和池宁一样的『毛』病,解决了难题之后,兴奋得根本睡不着,实在是按捺不住,索『性』就大半夜的来找师弟分享喜悦了。 池宁:“……”你知道你大半夜不睡觉的来找人叨『逼』叨有多烦人吗? 然后,池宁转念一想,等等,他刚刚好像也是这样,原君竟不觉得他烦吗?这是怎样的一个好神啊!他要宣布原君是他一辈子的信仰! 原君:倒也不必。 总之就是,因为江之为的到来,池宁第二天取消了一切原定计划,先腾出所有的私人时间,开开心心地去了宗人府,找到了在里面被束缚着,只能等待审判的静王。 不得不说,宗人府监狱的待遇,比诏狱可好多了。 皇亲国戚们最近都被念平帝之前宣布所有人都没亲生孩子的『骚』『操』作打击到了,变得格外低调消停,大概是还没有从绿云罩顶的消沉里走出来,没空搞事,也就给静王营造了一个难得的纯单间。偌大的监狱里,只有静王一个人。 隔着木栅栏,池宁在这边,静王躺在那边的被褥上,他需要时刻被捆住手脚、堵住嘴,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可以解开,据说这是王洋想出来的物理抗神力的办法。 手不能动,口不能言,还怎么请神唤鬼呢? 不得不说,王洋真的是挺有思路一老头,脑子里都是奇奇怪怪的主意。 静王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听到池宁来了,也不见有任何动作,只双眼放空,继续表情麻木地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静王的世界里现在只有他自己,看来他被原君打击得也是不轻。对于这种有点表演型人格的人来说,他的大招没使出来,就被迫“中道崩殂”,真是想想就难受。 “静王殿下?”池宁始终是这么客客气气的,这是他多年来总结出的规律,嘴上对人客气点,既不容易被挑理,又能在对手被自己打压得抬不起头来后,有意想不到的嘲讽加成。 静王殿下不想说话。 池宁也不介意,只耐心等人给他搬来了椅子和桌子,小桌上还放了茶水点心,所有人又都鱼贯退了出去,保证了整个地方只有池宁和静王之后,池宁这才悠悠然地坐在椅子上面,给自己先倒了一杯茶,品了起来。 一直到静王那边放松警惕,池宁才出其不意地开了口:“我已经派人查清楚了,世子爷确实不是您的孩子。” “哈!”静王在听到答案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根本没有办法形容。他想假装自己对此云淡风轻,又有一瞬控制不住的扭曲。他其实很在意,在意得都快要憋死自己了。他很想让池宁仔仔细细地讲讲他的调查,又不愿意表现出来。 池宁“好心”地满足了静王的小愿望:“但静王妃也没有背叛您。” “不可能!”静王终于翻动胖胖的身子,努力坐了起来,怒视池宁。他的嘴是池宁来之前,特意通知人别再给塞上东西的。 对峙嘛,还是有来有往才有意思。 嘴强王者池宁不惧挑战。 “您看您,在这里冷静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没能改掉做事急躁的『毛』病。”池宁故作唉声叹气状,“您先听我说,您觉得不可能的依据,让我猜猜,是不是您当年发现,王妃在怀孕期间,总是和天和帝陛下神神秘秘地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天和帝当时年纪还小,倒是不可能与静王妃有染,但却不代表着静王妃就不可能通过小叔接触到其他外男…… 静王的表情已经十分难看,火气从零到暴怒的一百,只不过眨眼之间。 “你闭嘴!” 池宁笑眯眯地心想着,您让我闭嘴,我就闭嘴,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他非要说:“看来是我侥幸说中了呢。” 魏贵妃一开始找上静王的时候,静王肯定是不可能相信这个心怀叵测的女人的,魏贵妃与太后是敌人,她嘴里又能有什么实话?她所谓的“太后牺牲了养子,来保全自己儿子”的鬼话,静王当时根本不信。 静王也不觉得魏贵妃有能力让所有的皇子公主都绝嗣,她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他的父皇又怎么可能还会任由她这么嚣张? 虽然养母皇后的『性』格强势铁血了一些,但她也不是毫无人『性』。 最重要的是,静王深爱着他的王妃,他的王妃也爱着他,这份感情不需要谁来说,也不需要什么证明,他们自己懂,她不会背叛他。 但现实就是这么『操』蛋,一次两次可以不相信,但说的人多了呢?从魏贵妃到其他人,洗脑式地干扰着静王的判断。用魏贵妃当时的话来说就是,这么容易被戳穿的谎言,我骗你有什么意思呢?只有这是真的,才会对我有好处啊。 静王一直到这时候,都还只是有些动摇,但还是不愿意去相信魏贵妃的鬼话的。直至静王回去,真的发现了他的王妃,一直神神秘秘地瞒着他,好像在做什么事。她是那样地紧张,根本不会隐藏。 在这样的情况下,静王实在是没有办法再不起疑心。 特别是在静王暗中调查了之后,他发现静王妃在做的事,有太子从旁协助。太子对魏贵妃的提防有目共睹,不管是皇后还是太子,都不可能让魏贵妃的势力渗透到他们身边,影响他们的决断。换言之,静王妃当时和太子在做的事情,只可能是出于他们自己的意志,与魏贵妃无关。 而就在静王发现了这件事后不久,成婚这么久没有消息的王妃,就突然来告诉静王,她奇迹般地怀孕了。 这…… “换作是你,你会怎么想?”静王一双眼睛直接充了血,至今静王妃的事都是他心中的一块逆鳞,提起来必然是要闹出很大的难堪,“我甚至有段时间,一度觉得,我可以认下这顶绿帽子的。” 重点从来不是孩子,至少一开始不是,而是静王无法承受爱人与自己最喜欢的弟弟联手对自己的背叛。 “他们把我当个傻子一样糊弄。” 无法原谅,真的无法原谅,静王边哭边笑,真的像是疯了一样。 “我都能想象阿恒为什么参与,他的『性』格一直带着一种我所不能理解的天真和愚蠢。他知道我深爱王妃,不想看到我受伤,但事已至此,只能选择帮着王妃遮掩,只要我不发现,伤害就不存在,我还能有个孩子。他也只是为了我好。 “但我用得着他为我好吗?这根本不是为了我好! “我决心一定要查出个子丑寅卯,好不容易查到了内官监一个叫行止的太监身上,结果,你猜发生了什么?他第二天就『自杀』了,就吊死在内官监的大门口!到底是怎么样的事,才会这样杀人灭口?” 静王看着池宁,明明他自己可以说出那个答案,但他却好像非要由池宁来说,因为他就是个懦夫,敢怀疑,敢想象,就是不敢自己说。 池宁“啊”了一声,对此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他师兄确实也查到了行止这个人。 池宁这次来,还拜托了原君,把行止通过装在一个玉瓶里的方式,带了过来:“您可以看到执的,对吧?您看,这是谁?” 玉瓶打开,一直在内官监门口时刻循环上吊的行止,终于显出了他的身形。 静王看到行止的那一刻,差点扑了上来,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狰狞表情,他永远忘不了行止这张脸。在他找上他的时候,他吊死在了内官监的大门口。 这么多年,静王当年是没有能力看到执,后来等他开始一心一意搞事业,却再没有去过内官监,这个让人希望破灭的地方。 但命运说来就是这么讽刺,他一直在苦苦寻觅的真相,就在内官监的大门口。 第85章 努力当爹第八十五天:【29号的更…… “是谁,杀了你?”静王看着行止,一字一顿地问道,每一个音节都好像要咬出血。 行止在原君的帮助下,稍稍恢复了一些做人时的清醒神智,天然地就对静王有些惧怕,缩着脖子,不想说话。直至他的脑海里响起了来之前池宁告诉他的,几次深呼吸之后,行止这才壮着胆子道:“没有谁,殿下,奴婢是自愿、愿上吊的。” “不可能!”静王一声怒吼,吓得行止连着往后跳了好几步。静王是人,他是执,他明明可以轻易取静王首级,但他还是怕静王怕得不得了。 这倒与静王的『性』格无关,只因为他是王爷,而行止是个宦官,对皇权有天然的畏惧。 行止那点子勇气,当初都用在怼池宁上了。 池宁全程喝茶嗑瓜子,把“看戏”二字表现得不要太明显。 静王却已经没空再去找池宁死磕,他只想让行止说出真相:“到底是谁杀了你?你都死了,难道就不怨恨吗?” 行止不断地摇头,他真的是『自杀』啊,怨谁呢?总不能怨自己。他开始想要扯开领口的衣服,这其实是他的想象,执在身死之后会依循生前的行为习惯,用力量给自己幻化出生前的衣物,但那其实只是执的力量的一部分。行止不得其法,好一会儿才终于对着静王,『露』出了自己的脖颈。 “奴婢可以自证,这、这是奴婢的伤口。” 准确地说,是致死伤,执是没有办法隐藏自己的致死伤的,这东西会跟随执的一生。好比当年曲水山庄的莺娘,她死前遭遇了那样的事,死后罗裙上就是摆脱不掉的斑斑血迹。什么都可以撒谎,唯独伤口不能。 “小人真的是自己上吊死的。” 自己上吊与被人勒死,伤痕是不一样的。都不需要什么经验丰富的仵作来科普,池宁就可以给静王说得头头是道,当然啦,这些都是破案小天才江之为告诉池宁的。 静王看见伤口之后,其实便什么都明白了。他连连后退,脚步沉重,不断地摇头,始终不愿意面对现实。 若行止是『自杀』,那他之前的一切推断就显得…… “有些站不住脚了,是吗?来,行止,”池宁笑得就像是魔鬼,“告诉咱们静王殿下,你为什么要『自杀』啊?” “奴婢要替静王妃娘娘保守秘密。娘娘是个好人,顶顶好的大善人,奴婢不想她为难。”行止就是那个为静王妃做事的人。 太子闻恒也是通过行止,才发现了静王妃的事。 行止为免这事被更多人知道,在事成之后,本着一片忠心,便谁也没告诉的毅然决然选择了『自杀』。当然,行止选择吊死在内官监门口,也是因为他当时和内官监一个总管有冲突,想着不如一死二用,吓唬吓唬对方。 但哪怕在死了之后,行止的执还在一遍一遍地执行着他生前最后的动作——用『自杀』,来保守静王妃娘娘的秘密。 可是…… 想及此,行止的神『色』不由的悲戚起来,今天池宁来找他,却告诉他说,他那么努力想要保护的好人娘娘,还是死了,就在他『自杀』之后没多久。行止终于再也受不住,要来静王面前说出这个秘密,好叫静王知道他有多糊涂。 “娘娘无意中听到了您绝嗣的秘密,不想您再被嘲笑,才、才……” 静王因为身子过于肥胖的事情,一直是兄弟里面的一个笑话,哪怕是亲爹肃帝,也十分嫌弃儿子的臃肿笨拙,送了他那么大的宅子,只为了让儿子能多走几步,减减肥。 要不是静王的生母救驾有功,他又被养在皇后膝下,静王在宫中的日子指不定要怎么样苦不堪言。 静王听到行止的话,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跌坐当场。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在一切发生之前,他在猎场被其他皇子公主嘲笑的往事。 起因只是他上不了马,好不容易寻到一匹能驮动他的,后来还给压垮了。 狩猎结束,御驾回京之后,就有胆子大又或者是受人指使的说书先生,活灵活现地在茶楼里,编排起了静王当时的丑态。编段子,泼脏水,变着花样大声地嘲笑,大胖子,死肥猪,种种恶毒之语,简直不堪入耳。 静王和静王妃当时就在茶馆里,听到满室的人哄堂大笑,这真的很难受。静王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做了,只会坐实他的小心眼,开不得玩笑。 静王努力想要展现自己的大度,表示不在意。 但静王妃却是气得差点当场要举剑杀了那说书之人。她爱她的丈夫,岂能容忍别人这样对丈夫肆意侮辱?他是胖,可那又如何呢?胖就是罪吗?胖就是旁人嘲笑他的理由了吗?胖就是他必须承受旁人恶意的源头吗?凭什么啊? 只是因为他胖,就忽略了他那么多难能可贵的优点。他温柔,他善良,他博闻强识,文采斐然,他努力想让所有人生活的大启变成一个更美好的国家。 为什么有些人就是可以这样恶毒呢? 静王妃真的想不明白。 静王听多了,早就麻木了,他说这些如利剑的话戳在他身上一点也不疼,王妃却说她替他疼。 也因此,当听说了静王绝嗣的秘密时,静王妃才会慌了神,她整宿整宿地做噩梦,梦到还是在那个茶馆里,还是那些人,他们对她的一生所爱指指点点,极尽嘲笑,他们骂他根本不是个男人。 巨大的精神压力下,让静王妃铤而走险做了也许让她抱憾终身的事。 太子发现后,静王妃哭求着太子不要告诉静王,因为她不想她的丈夫觉得,她也这么想他。 行止说到这里,也已经哭得已经快要背过气去:“在娘娘心里,王爷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她不想王爷知道她知道了他的秘密,也不想王爷误会她也觉得王爷不好。” 若静王妃主动提起绝嗣这样伤男人面子的事,很难想象静王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反应,更不用提静王妃再说什么解决办法了。 静王很容易就会误会她也嫌弃他。 而太子闻恒当年实在是太过年幼,做事难免顾虑不全,最受不得嫂子哭,便勉强同意了为其遮掩。 静王妃与太子约定,再等个几年,缓缓图之,她早晚会告诉静王真相,她没打算瞒他一辈子。 “所以,她的背叛就是可以被原谅的?”这是静王最后一层遮羞布了。他坐在冰冷的地上,颤抖着手,大声地指责。因为他没有办法承认是他误会了,是他做错了事,是他……亲手杀害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两个人。 不,一定是他们先对不起他,不会有其他反转,绝不能有! “静王妃从没有背叛过您,”池宁不紧不慢,一点点揭开了真相,他早就在期待这一幕了,真是恨不能扒开静王的心,看看他有多后悔,“世子爷既不是您的儿子,也不是王妃的。他是行止刚出生的亲弟弟,您仔细看看,他们是不是很像?” 池宁也是一叶障目,当时没有联想到,如今再看,简直不要太明显。行止的眉眼,与静王世子闻怀古,确确实实是有那么两三分相似的。 “不——!”静王彻底崩溃了,行止是个阉人,他不可能和王妃有染,那他和静王世子相似的原因,便已经一目了然。 “您若还不相信,我们依旧可以用之前测血脉的方法,来验证此事的真假。 “您来安排人,我用神木给您测血脉。只不过这一回,我们要证明的,不是你和世子的关系,而是世子和王妃的关系。臣赌他们没有任何血缘。” “您也要来赌一把吗?” 静王…… 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他彻底崩溃了。杀死王妃的那一天,他没有哭,『逼』宫计划失败的那一天,他也没有哭,直至这一日,他泪如雨下,在一切已经覆水难收的时候。 “不——!”静王撕心裂肺的痛哭,已经阐明了他的内心,不需要测了,他其实早就相信了。 池宁那一日的质疑,再一次敲在了静王的心头。 血缘就那么重要吗? 不,它一点也不重要。 萱儿,他的萱儿,他…… 他根本不配再提她的名字,她为他倾其所有,他却总在心中不自信地怀疑。自己这猪头一样的模样,她到底爱我什么呢?她就像是九天的仙女,根本不是他这样的凡夫俗子能够沾染的。 那一年,选王妃。 母后带着内官监掌印张精忠来问他:“你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呢?这也不爱,那也不喜,你和母后说点老实话,好不好?只要你说了,哪怕是九天的仙女,母后要给你想办法。” “儿臣只是不想耽误了好人家的姑娘。”他除了皇帝长子这个身份以外,还有什么呢?静王因为外貌多年来被明里暗里地嫌弃嘲笑,始终很难真正自信起来:“若一定要说想要个什么样的人,大概是想要找到一个喜欢儿臣的人吧。” 她能透过外表,看到真正的我。 静王怎么都没想到,母后和张精忠竟真的为他找来了这样的女子,她对外貌的要求并没有太高,只求一个温柔的、待她比全世界都好的人。 别人都说静王妃是瞎了,才会看上静王。 当时静王妃还气得七个不服、八个不愤地挥舞粉拳:“我哪里瞎了?瞎的明明是他们,心瞎,根本看不到殿下的好!” 静王自嘲地摇头,他的王妃大概是真的眼瞎了吧,所以才会看上他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信他。 他却…… 他根本配不上她的这份信任。 池宁却觉得这还不够,忍不住添了一把火:“殿下一直拘着娘娘的执在身边,为什么就是不肯听她一句解释呢?” 静王在心里问自己,是啊,为什么呢?如果他真的爱她,为什么连一句解释都不愿意去听呢? “知道臣是何时对世子殿下的身世有了怀疑吗?对,没错,就是那一日在万安宫,臣看到了静王妃娘娘,当时臣就觉得她像是有苦衷的样子。” 静王已经痛哭流涕,还要听这等诛心之言,可想而知他有多痛苦,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对啊,一个外人只看了一会儿就知道有问题,他自诩聪明,这些年又都干了些什么呢? “您知道娘娘在消散前,最后一个动作是什么吗? “她在摇头。 “您说,她为什么摇头啊?” 静王彻底疯了,他“啊啊啊”地尖叫了起来,泪水变成了血水,悔恨爬满了心头,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她已经死了啊。 被他亲手杀死了。 第86章 努力当爹第八十六天:打击静王的一百…… 池宁等咔嚓咔嚓嗑着瓜子欣赏够了静王的痛苦之后,终于给予了他最后的迎头一击:“说真的,您不觉得您实在是太自私了吗?” 静王已经浑浑噩噩,形如走尸,只会重复一句话里最后的意思:“是啊,我真的太自私了。”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在举了王妃的例子后,您能想到也只是,我对不起王妃,我好痛苦,我好难过。但先帝呢?您的弟弟天和帝陛下呢?他又何其无辜?您为什么一直没有想到他呢?” 实事求是的说,静王妃在这件事里,也是有问题的,她的不善于沟通,导致了悲剧的开始。当然,我们不能要求人人都是圣人,又或者人人都点亮了“有话好好说”这个技能,静王妃再有问题,也依旧是静王的问题最大,可……天和帝呢? 他当年还是个实打实的孩子,总不能要求一个孩子也睿智多谋吧?当年的太子闻恒,只是想帮嫂嫂,帮兄长,便信了嫂子所言的“只是缓个两三年,一定把真相说出来”。 小孩子总是更愿意相信大人的。 结果嫂子“意外”死了,行止也『自杀』了,太子闻恒一方面不想再打击“伤心欲绝”的兄长,另外一方面也是再拿不出证据,便只能让这件事就此打住。 天和帝在整个故事里,又做错了什么呢? 至少,在池宁看来,天和帝是这个故事里面最无辜的那个,他勤政爱民,敬长爱幼,还知人善用,已经做到了一个人、一个君主所能做到的最好,但他却因为错信了兄长,在好不容易重新有了希望的那一刻被打入地狱,天和帝的绝望又有几个人可以比呢? “您只想到了王妃,为什么不能类比到先帝身上呢?”池宁一语戳破了静王的假面,“说到底,您最爱的其实只是自己罢了。” 哪怕是在知道真相这一刻的懊悔,都让人情不自禁想问,静王到底是在懊悔对不起王妃,还是在懊悔自己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那个人呢? 没有人可以肯定地说出答案。 池宁也不关心答案,因为他只是想让静王痛苦而已,无所谓静王痛苦的到底是什么。他再接再厉地责问:“您对得起先帝吗?” 静王被打击得彻底一蹶不振。 静王和念平帝最大的不同,就是念平帝只是想要一个表面上的好名声,他的克己复礼,他的所谓帝王仁义,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有错的只能是别人,不能是自己。而静王,也许他的本『性』也是自私的,但至少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有让他努力去当一个“无私”的人,这与他的本『性』相违背,起了极大的冲突,才会造成今时今日的惨剧。 也因此,在让念平帝和静王后悔痛苦上,池宁用的手段虽然都是以嘴遁为主,但杀人诛心的切入角度却有着极大的不同。 让静王意识到他其实是个怎么样自私自利的人,才是最好的打击方式。 先让静王意识到静王妃为他牺牲了多少,再提醒他,在你后悔王妃之死的时候,真正最对不起的其实是你的弟弟天和帝,但你却根本没有想过他。 这样的你,配称为人吗? 你不配。 很明显的,比起憎恨念平帝,池宁更恨的肯定是静王,因为他的师父张太监便是死在静王手上。念平帝和池宁的仇,顶多就是念平帝一直在为难池宁,以及想要除掉池宁,这只是池宁与念平帝之间的私人恩怨。静王就不同了,他欠了池宁不止一条命。 “在想起先帝的时候,不妨也想想其他无辜丧命于您之手的人——我的师父,兰大人,赵大人……那些不只是一个个写在纸上的名字,他们都曾是活生生的人!” 这些老一辈的太监,不仅无辜被杀,还要背负历史骂名,这样对他们就公平了吗? “您夜半时分,真的能安寝吗?” 问完,池宁就拍拍手,起身准备离开了。 “无论别人怎么说,我,仅代表自己,永远不会原谅您的所作所为!” 静王在最后池宁即将离开之前,才总算是意识到了什么,靠近栅栏,对池宁大声喊着问道:“别人?什么别人?是不是阿恒?你这么说,是不是看到阿恒了?!” 静王妃的执一直跟在静王身边,那么静王理所当然就会想到天和帝其实也在,只是不愿意现身。 池宁回了天和帝一个“你猜啊”的眼神,然后便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管静王在身后怎么呼喊、询问:“求求你,告诉我,阿恒到底和你说什么了,你不能这样,你……” 你这是要让我死不瞑目啊。 池宁心想着,那你可就太高看你自己了,让你死不瞑目只是顺便的。池宁留下这话是为了钓鱼。 池宁刚离开宗人府,还没到东厂,就遇到了王富贵,太后身边那个满脸褶子、像个沙皮狗的大总管,甫一见面,王富贵还是那副谁也不得罪的笑模样,两手『插』在袖子里,抬起来便是一个拱手:“池大人。” “王叔,可不敢。”池宁虚虚让礼,在嘴上自然是要和这位大总管客套一番的,“我在您面前,永远都算不得什么大人。” 王富贵被池宁抬的这么一手,抬得很是开心:“老娘娘正找您呢。” 两人就这么一起去了太后的寝宫,在路上的时候,王富贵因为对池宁的好感,稍微提点了池宁两句,太后找池宁是为了天和帝的事。 池宁心想着,你看,这不,鱼就上钩了嘛。 以太后的『性』格,她不可能不在静王身边安『插』人手,既是怕旁人欺辱了自己的养子,又是担心静王在最后的审判之前再次搞事,她必须防患于未然,把一切苗头都掐灭在摇篮里。池宁去看静王的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传入太后的耳中。甚至太后要是手上还有些不为人所知的手段,那她说不定听的还是个现场。 太后也想让静王为杀了她的亲儿子天和帝而痛苦忏悔,肯定不会阻止池宁的报复。但,当池宁提到天和帝后,太后不可能不心动。 而这,就是池宁想通过静王达到的效果了。 静王要虐,太后也要套路。 关心则『乱』。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能够打动太后的,那必然就只有死去的天和帝了。连太子闻宸在这方面都得靠边站,从闻宸上辈子的经历就可以看得出来,哪怕有他在,太后和池宁还是斗了个你死我活,也就可以反推,走太子温情路线是没有用的。 有且只有天和帝,是让太后妥协的唯一机会。 至于怎么让太后相信天和帝的“灵魂”真实存在,那就要看池宁的本事了。池宁本就是想通过虐静王来引出这件事,只是刚巧他大师兄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查出来了静王妃一事当年的真相。也就让一切显得更加顺理成章且真实了。 真的是要谢谢静王呀,可以这么废物利用。 池宁来拜见太后,几乎膝盖刚刚着地,就被叫了一声起。太后正在梳头,宫女小心翼翼地把她的白发一点点地藏在了黑发之中。可惜,白发已经比黑发多了太多,根本藏不住,最终还是『露』了一些出来。就像是太后被魏贵妃最后一击打击到的内心,她可以藏起大半的悲伤,但总还是要溢出来的部分,因为真的太痛苦了,心里已经没有地方盛放。 太后开门见山问池宁:“哀家也懒得与你兜圈子了,只问你,你真的看见了先帝了?” 池宁清了清嗓子,按照他早就计划好的开了口:“不是臣见了先帝爷,而是臣的师兄在去收陛下尸骨时,看到了他。” 太后沉默了。 因为她刚刚的问题就是个陷阱,她其实对于池宁到底有没有看到天和帝,是心存疑虑的。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太后很清楚江之为在以往探案过程中一些过于神异的地方,基本可以断定,江之为是能够看见“魂魄”的,如果天和帝死后的冤魂真实存在,只是不想让静王看到自己,那么,在他被解救之后,最先看到他的人应该是江之为和坐忘心斋的司徒望。 但太后可以肯定,司徒望没有看到什么天和帝的亡魂,如果看到了,这么重大的事,坐忘心斋不可能不报。 也就是说,池宁在瞎说的概率是比较大的。 但池宁如今“实话实说”,是江之为看到的,太后心中的天平就再次动了,倾斜向了天和帝的亡魂真实存在这一边。只是亡魂存在的时间不长,只见到了江之为,留下了三言两语,便消散,都没有来得及撑到司徒望赶到。这么一想,逻辑倒也是通的,毕竟静王丧心病狂,以天子为阵眼,这样对天和帝的伤害有多大,可想而知。 “您听到了我和静王殿下的对话?” “知道一部分。”太后微微垂眸,让人看不出她的真实情绪。 “臣罪该万死,为一己私心,欺骗了静王殿下。”池宁装得有模有样,他刚刚对静王说的话里面有太多骗人的地方了,肯定得先请罪。 “那也是他活该。”太后的声音冷硬了几分。对于静王杀死了自己亲生儿子这件事,太后永远没有办法原谅。一开始她受打击过大时,心里还是有两个儿子的。等冷静下来,她心里肯定就只剩下惨死的亲生儿子了。 说实话,太后真的不是一个慈母,池宁为了打击静王,微妙地抬高了太后的形象。但真实的太后,他们都懂,这就是个没有心的女人。 静王当年对太后的感觉没有错,若感觉有错,魏贵妃也不敢以此为饵,太后多年后也不会不让静王登基。 只能说,万事万物,靠的不过是一张能颠倒黑白的嘴。 池宁就是这么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性』格,他从不以真话和谎言来定义它们,他只是说了对他当下最有利的一面罢了。 太后低笑出声:“这世上,也就你和你师父看得透。”她大方承认了,这也是一个看自己看的很透彻的人,“对,哀家就是这么一个心狠的人,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谁规定了女人就一定要满腔母爱、内心柔软呢?会这么想的人,不是脑子不好的傻『逼』,就是早晚会栽在这种事情上的自大狂。只能说,太后当年既没有害静王的心,也没有特别深地爱他罢了。就是个正常亲戚的心态,不能要求太多。 所以,在劝服太后的问题上,池宁就再不敢考虑利用太子闻宸,因为闻宸与太后相处的时间真的不多。太后帮助闻宸,不是因为闻宸是她的孙子,而是因为闻宸是她唯一的选择。 在太后心中,这个不得不选的孙子,自然是比不过自己十月怀胎、辛苦抚养长大成人的亲儿子的。 天和帝是太后唯一的软肋。 这甚至与他们之间的母子关系,都没有什么必然的因果,而是一种沉没成本。太后在天和帝身上投入了太多的关注与精力,日日夜夜的期待着他的成长,他是她在后宫之中最艰难的一段岁月里唯一的依靠指望。这是一种心理问题,没办法只是用母子亲情来概括。 心硬如太后,也逃不过心理问题。 当然,池宁在心里先是对天和帝告了一声罪,接下来要借用他老人家的名头了,若他在天有灵,希望他不要怪罪:臣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启的和平,为了您唯一的儿子闻宸殿下的顺利登基,您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母后和儿子有天对立起来,对吧? 陛下莫怪,陛下保佑。 “我请神木清了我师兄关于陛下的记忆。”池宁给自己圆谎,“因为有些东西,他不知道,比知道要更有利于他。” 太后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不动手脚的池宁,那就不是池宁了。 “我儿,我儿到底说了什么?” 在太后主动开口询问的那一刻,池宁就知道,自己赢了。 第87章 努力当爹第八十七天:养儿防老。…… 池宁走的其实还是王洋借力打力的老路,用一个美好的谎言——天和帝的“遗言”,说动了太后同意他这场铤而走险的惊天豪赌。 当然,这种事不可能只是说说,赌一个谁的良心,况且太后还没有心。 池宁请来了首辅王洋,在老爷子一脸不可置信的震惊中,让原君和坐忘心斋的仙师共同施法见证,与太后三方立誓,他们互相掣肘,在约定时间内,谁也不会去窥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只参政议政,不搞独-裁。 誓言的约束力非常之强,在三人齐齐点头的下一刻,他们都同时感觉到像是有什么东西紧紧地缚在了自己的心上。 不需要谁说,他们就已经懂了,一旦违誓,心就会被捏碎。 受制于人的感觉真的不算太好受,特别是池宁、太后这种掌控欲比较强、平日里只有他们掌控别人哪可能让别人掌控的人,包括王老爷子在内,发完誓之后,他们的脸『色』都不算好看。王洋更是直言:“临到老,让自己的身家『性』命,被一道无形的东西所牵制,若我弟弟在世,他会怎么说呢?” 但一想到其他两人同自己一样,也在默默忍受,莫名就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正应了那句“看见你不开心我也就开心了”。 在这个誓言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当闻宸二十岁时,他们要还政于他。 这个誓言也只保证到闻宸二十岁,其中还详细规定了,若闻宸因为意外去世,则誓言当场作废。敢这么立誓,自然是因为三人都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并不想看到闻宸死。王洋是为了百姓,太后是为了儿子,池宁…… 他喜欢养干儿子的『毛』病全世界都知道。 虽然池宁不好在太后面前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但在他看来,闻宸确实其实也算是他的干儿子之一的。干儿子可以利用,却绝不会看着他们去死。 其实池宁和王洋本来的要求是十四岁,太后则狮子大开口要到了三十岁。你漫天要价,我坐地还价。最终,三人才协商出了一个彼此都不算满意但却能够接受的年纪,双十年华,最是意气风发。 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定了这一切,此时外面的天已经擦黑,火烧云也逐渐染上了稠密的黑『色』。 池宁一直到离开太后的寝宫,才『露』出了笑模样。 王洋仍心事重重,因为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先不说他未必能够坚持到太子闻宸二十岁,只说他坚持到了,若届时太后的身子骨依旧硬朗,那未来的大启可怎么办呢?太后可以被儿子制约一次,却绝不可能没完没了地被制约。 简单来说,天和帝的面子,也就只能护自己的儿子到二十岁。 “相信我,二十岁是个坎儿。”池宁拍了拍王大人的肩,他没有说得很明白,但该懂的人都已经懂了。 池宁这边是得了原君的准确保证的。原君看不到池宁的未来,却还能看到旁人的,虽然这人与池宁的纠葛越深,看到的越是模糊,但至少可以肯定,太子闻宸二十岁的时候,太后就会因为中风偏瘫,而不得不结束政治生涯,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根本不用担心太后未来没完没了。 这是太后的命,谁也改不了,她能风光个十年已属不易,她的晚年要为她年轻时作下的孽进行偿还。没有谁的后宫之路是完全干净的,太后更是不例外,她在与魏贵妃的斗争中,虽隐忍低调,却也不是完全没有下过手,甚至不只是针对魏贵妃,也包括其他妃子。她做了不少阴损事,这中风就是她命中注定的报应。 【没想到您还是个讲究因果的神仙。】池宁听到这个的时候表示十分震惊。 【不是我讲究因果,是命运讲究因果。】原君立刻撇清了自己和命运的关系,命运是命运,他是他,虽然经常被混为一谈,但他们真不是一个玩意。 要不然原君当初根本不会被静王蒙蔽。 其实池宁要是心狠一点,在知道太后命中有此一劫的时候,他完全可以不和太后签订所谓的制衡契约,他可以选择直接与她斗下去,他斗不过太后没错,但斗个平局,保持几年等到太后中风,这样还是可以做到的,他能耗到太后不得不让步。 这大概就是上辈子池宁的策略了,但这辈子,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池宁终于还是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当然,也是因为太后在与池宁协商的时候,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主动让步,表示当尚尔找回张精忠等人的尸骨时,她会和王洋一起,还张精忠一个清白。 “哀家当时并不知道张精忠等人保护了我儿杀出重围,这才……”太后在该让步的时候,也是个不错的演员,或者说,当一个平时以冷血着称的人,只稍稍表现出一丁点的情绪,就已经足够『迷』『惑』旁人,觉得自己看到了对方可以被称之为人的一面。 但这不过是错觉罢了。 至于池宁到底信不信太后的说辞,那就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了,表面上他说的是:“有老娘娘这句话,就足够了,臣和臣的师父都是一样的忠心。” 王洋是真正的惭愧,他之前在宫变的时候知道了张精忠对天和帝的誓死保护,回去之后彻夜难眠,脑海里一遍遍的回忆着过去看到的、听到的,对张精忠等人的口诛笔伐,这样谩骂一个忠臣,实在不是君子所为。王洋忍不住扪心自问,自己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池宁却笑了,他要的也不过就是这样一个惭愧与道歉而已,毕竟他师父从没有后悔过自己的所作为我。他对天和帝的忠心,是他真正想要做的事,不是为了得到谁的肯定。 池宁了解自己的师父,哪怕背负骂名与不理解,他也一定会坚持下去。 他了解他,却不理解他,但他会尊重他的意愿。 “大人大可不必耿耿于怀,能救下陛下,我师父就已经能够瞑目了。我不是在卖乖,又或者是卖惨,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张精忠没有执留在人间,就是最强有力的证明。他在死前保护了天和帝,贯彻了自己的忠义,对于他来说这辈子就值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王洋有感而叹,“我自负清明,却到老了才看透人间真实。” “这是哪里的戏词吗?”池宁一愣,觉得这话说得真的很有道理。 “是个对联,不过现在被很多说书的先生用去当定场诗了。”王洋听了那么多说书人讲的故事,却在今天这一刻,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了这对联的意思。 池宁与王洋在宫门口分道扬镳,王洋回家,池宁则转道去了东宫。 他把小太子闻宸从书籍的海洋里解救了出来,再次变成了殿下口中“全世界最好的临伴伴”,看着眼前唇红齿白的小孩,池宁就莫名地心情好。 “臣想与殿下说点掏心掏肺的话。” 池宁这么说完,就带着小太子去了东宫北边的书阁。这阁楼是今年因为太子入阁而新粉刷的,朱栏,玉砌,层层飞檐,凭高远眺时可以将整个东宫尽收眼底。 池宁带着太子上了五楼,双双坐在眺望台上,两人中间还摆了一壶热气腾腾的茶。 要池宁说,这个时候就该来点青梅小酒,煨在炉子上,一口入喉,暖到心里。这才是掏心窝子对话的正确打开方式。 可惜…… 太子还是个孩子,不管他内里的灵魂几岁,目前都不适合饮酒。池宁只能遗憾地让人上了浓茶,后面又换了靓汤,一口喝下去,又营养又健康。 就也挺好的吧。 “临临?”太子闻宸歪头,等待着池宁开口,他心里其实有点慌,在不知道池宁要和他说什么之前,总怕是自己不知不觉间又犯了什么错,要被批评了。闻宸其实不怕批评,他只是怕让池宁失望。这辈子,他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 池宁本来想和太子打开天窗说亮话,说我知道你重生了,说我觉得你这辈子该努力一把了,说…… 但在对上小太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时,池宁一颗老父亲的心,莫名地一颤,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一声长叹。他最后说的是:“殿下还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吧?臣本来觉得,您实在是年幼,委实不该告诉您这些。但今天发生了一些事,让臣觉得人和人之间的最重要的是沟通,不要给彼此留下误会。殿下,臣说的这些,您能懂吗?” 小太子懵懂地点点头,他是真的在这方面很懵懂,上辈子池宁的选择显而易见,他没有让闻宸知道所有的事,因为上辈子的池宁也觉得闻宸是扶不起来的阿斗,浑浑噩噩的反倒会更加快乐。 但这辈子不一样了。 不只闻宸想努力,池宁也想走一条不一样的路,他想看到闻宸的成长,所以,哪怕真相再残忍,池宁也觉得应该让闻宸知道,由他自己来判断,他该不该去了解这些。 池宁把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掰开了、『揉』碎了对太子娓娓道来,包括了他能揣测到的大臣们的想法,太后的内心,静王的扭曲,以及自己的一些算计。他是一样不落,和盘托出,尽可能的做到了客观又全面。 也是在这个剖析讲述的过程中,池宁明白了为什么上辈子的他,会给太子闻宸留下他不满所有王爷公主的印象——他在遮掩他对静王的恨。 上辈子的池宁不想小太子深陷父皇其实活到了回京,但在没有人发现他时又绝望死去的痛苦里,这样就没有办法对闻宸解释清楚静王到底做了多少糟心事,那他就只能找个掩护。和所有的皇室过不去,也算是个神奇的思路了。偏偏上辈子的闻宸就接受良好。 这辈子不会了,池宁决定对闻宸说出所有的实情,万一小太子还能再重生呢?说不定在另外一个世界,他可以救下天和帝。 “我告诉殿下这些,不是想殿下愧疚,也不是想殿下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救下回京的父皇。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您再后悔也没有用。我们真正应该做的,或者说,我们真正应该专注的,是未来如何防范再有这样的惨剧发生。” 闻宸已经被一波又一波的真相震傻了,他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不是他重生了,他就可以变得有多厉害,他就可以洞悉一切。 恰恰相反,有太多的事,他上辈子的理解和真相完全是背道而驰,这辈子看到了真相的一角,仍心有余悸。 幸好这辈子他没有擅自行动,没有导致更可怕的事情因为自己的重生而发生。 “您想未来再有像先帝遇到的类似的事,发生在您身上,或者您的亲朋好友、您的子民身上吗?”池宁问闻宸。 小太子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我,孤不想这样的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闻宸越说越流畅,虽然依旧笨拙,却至少能看到他一颗想要努力的心,“孤不想看到孩子失去父母,孤不想看到孩子在失去父母后便再没了生路;孤不想看到老人失去子女,孤不想看到老人在失去子女后就再无人养老送终,孤……” 他有那么多的不想看到。 闻宸不能够保证自己未来就一定可以做到这些,或者做得如何完美,但至少他可以保证他会去做,会用毕生的时间去努力、去尝试,去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两辈子,闻宸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月上柳梢。 池宁对小太子微微一笑:“那可真是太好了呀,臣很期待未来能在殿下治理的天下中生活。” “孤一定不会让临临失望的!”小太子握着拳,仰着头,被池宁忽悠得热血沸腾,一点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上辈子他没有来得及说,这辈子他觉得已经不用说了。 临临就如孤亚父。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上辈子,一直、一直在努力地保证着孤的快乐。 这辈子,轮到孤来保护临临啦! 池宁微微勾唇,月下,玉人如斯。只不过这位玉人在心里对原君说的却是:【您看,这就是养儿子的回报了啊。上辈子的我种树,这辈子的我乘凉,养儿防老,不外如是。我可真是太英明,太厉害,太了不起了!】 原君:……你开心就好。 第88章 努力当爹第八十八天:临临。…… 很快,池宁就再次陷入了忙碌的海洋——筹备太子登基,这可是重中之重的头等大事。宫里朝外,大部分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期待着新君能一扫念平帝朝时的沉疴,带来不一样的全新气象。 念平帝本人,和他所代表的不算愉快的统治时期一起,被众人彻底遗忘在了脑后,只能终日躺在阴冷的万安宫中,被动的接受了现实。 万安宫,被直接改为了念平帝的寝宫,名义上是说为了念平帝好,在他的身体没有恢复起来之前,都不用再挪动了,免得出现意外。但实际上懂的都懂,这个足够华美却老旧破败的宫殿,便是念平帝这辈子最后的安身之所了,他会被软禁在这个四角囚笼里,一直到死。 让念平帝再次吐血不止的,是圣旨里对他的称呼——代王。 新帝即将登基,他却不是“太上皇”,只是“代王”,“代替”的“代”,朝堂上下一副恨不能把他从这段历史里挖去的心思,根本不打算隐藏。 别人不会说这是即将登基的闻宸殿下心狠,毕竟众所周知,闻宸还只是个孩子。 这是“议政王会议”共同商议出来的结果,谁也改不了。 议政王,不是摄政王,这就是池宁等人互相妥协的结果了。这个会议以廷议为主,三方代表显而易见地分别就是内阁王洋、司礼监池宁以及仁寿宫的有琴太后,每遇到重大事件,便需要三人来开会,举手表决,不是少数服从多输的模式,而是每个人都有一票否决权,用以达到互相制衡。 好比在对待念平帝的处理问题上,池宁和太后就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这种最狠的方式。 要不是史官那边不愿意妥协,坚持要记录真实的历史,池宁和太后甚至想要把念平帝和他的年号一并抹去,假装这几年根本不曾存在。 可惜了,史官太有风骨,只能让步。 不过,能效仿汉朝,把废帝降级为“王”,而不是捏着鼻子让对方当太上皇,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 王洋对此并不是很赞同,但他有其他事情需要池宁和太后妥协,便没有否决。 池宁本来是想称闻恪为“伪王”的,但也不知道太后和王洋达成了什么协议,最终还是决定用了“代王”这个头衔,稍微给闻恪挽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尊严。 至于到底要不要杀了已经是个废人的代王,池宁在问过小太子闻宸的意愿之后,选择了和王洋站队,留了代王一命。毕竟代王在当了皇帝之后,也并没有直接杀死闻宸的意思,他只是想要剥夺闻宸的继承权,闻宸如今夺了他的权,也算是公平了。 说真的,看着代王这个废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确实比直接杀了他要更加快乐一些。 在这三件事里,三人分别有不赞同的的地方,但为了赞同的另外两件事能够顺利推行,便只能各自妥协,利益置换,放弃了自己的一票否决权。 而这就是议政王会议的精髓了,三个人随时随地有可能拆伙,合纵连横。 对于处理代王子女宫妃的问题,三人倒是很快便达成了一致: 所有代王未成年的子女,不管是否真的与代王有血缘关系,都会被幽禁于南宫,待养大成人后再贬为庶民,改姓,离京,三代之内不可参加科举。 宫妃则分为两种待遇,参与宫变的全部处死,以儆效尤;未曾参与和有将功赎罪情节的,或留在宫中荣养,或放出宫去自行改嫁,都得到了难得的善终。 刘皇后、贤妃、姬簪以及姬似雪等人,迎来的就只有一杯毒酒和三尺白绫的二选一。 姬簪一直到死前,都在喊着池宁的名字,执意想要和和池宁谈谈。看守她的人实在是烦烦不胜烦,就用白『色』的绢布堵住了她的嘴,然后整个世界就都安静了。 “醒醒吧,”负责看守的小内侍在姬簪生命的最后一夜这样嘲讽道,“还以为自己是娘娘呢?想见谁就见谁?” 池宁根本不会去关心姬簪准备说什么,成王败寇,她自己要站错队,就别怪他心狠。 与姬簪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站对了队伍的小郑妃,她选择了拿着金银首饰离宫,开开心心的准备改嫁了。作为曾经的帝妃,小郑妃虽然是二婚,在雍畿的婚姻市场上仍有着大把的追求者,终极绿茶的她,可以再次快乐地当起一个老茶师了。 小郑妃离宫前,还特意来到了东厂,想要拜别池宁。 可惜,池宁同样也并没有见她,不管是姬簪还是小郑妃,池宁都没有兴趣,因为她们已经没用了。不管她们对他的感情是恨还是感激,都不会影响池宁分毫。 小郑妃也没觉得池宁必须来见她,听到池宁没空的回答后,她便在东厂外遥遥地一拜,无愧于心地离开了。 随着念平帝时期的宫妃死的死、离开的离开,代王彻底成为了众人眼中的一个笑话。 池宁是真的一点脸面也不打算给代王留的。都不需要等后人通过历史知道他有多丢脸,如今生活在大启的百姓,很快就都会知道,这位曾经的九五至尊,差一点被自己的妃子联合起来杀死,虽然侥幸没死,但也自此变成了一个废人。大家茶余饭后,对此会津津乐道许久、许久。 对于静王的解决方案,也是全票通过,他谋害先帝、『逼』宫篡位,证据确凿,罪无可恕,推出午门斩首! 静王世子闻怀古的身世,在太子闻宸和有琴太后的一致同意下,并没有公开,他降爵继承了静王的王位,成了郡王爷。池宁只是私下里告诉了闻怀古当年的往事,希望他能心里有个数,不至于未来因为信息的不对等,再被什么人骗了。 闻怀古听后,便大病一场,却还是坚持带病去送了静王最后一程。 不管如何,他终究是静王一手带大的,静王有再多算计,至少没有对不起过他。静王教他读书,供他吃喝,把他培养成了静王心目中真正风光霁月的谦谦君子。 他最后能做的,也就只是来法场送别。 闻怀古笔直帝站在阁楼上,只远远地看着,眼睛一眨不眨,却并不敢靠近,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静王,只能选择这样沉默无声的告别。 司徒望在陪伴爱人的同时,不忘提醒池宁:“这个地势,很容易被人伏击,您就不怕有人来劫法场吗?” 池宁笑了笑,没说话,因为他盼的就是有人来劫法场啊。 果不其然,天书教的余孽并没有放弃静王,他们倒也算是忠心耿耿,很快便悉数现身,准备救已经疯了的静王离开。 可惜,池宁等的就是他们的忠心。 俞星垂带队奇袭,不仅依旧砍了静王的脑袋,还把这些劫法场的反贼一网打尽,并顺藤『摸』瓜,『摸』到了静王名下的一处秘密私宅,把整个天书教都给连窝端了。宫中有问题的钉子,也都被原君一一逮了出来,尽数伏诛。 一个为祸三朝的封建毒瘤组织,总算是在今天被连根拔起,再也不用担心他们会继续在民间散播恐怖。 在江之为查阅了天书教预留的资料后,他为池宁解开了静王当初为什么要救马太监之『迷』。 马太监身边除了小妾是天书教的人以外,连他的亲弟弟也是。要不是江之为提起,池宁差点都忘了,马太监和他弟弟当初在宫里号称“二马”,马文马武两兄弟。哥哥马文存在感太强,弟弟马武表现得就像个傻子,让人一直觉得有威胁的便是西厂的马文。 万万没想到,真正藏得最深的,其实是弟弟马武,他是天书教的高层,也是静王的心腹之一。马太监是沾了弟弟的光,才得到了静王的援手。 可惜,这么多人保他,马太监还是落得了一个惨淡收场的结局。 池宁上位后,就下令裁撤了西厂。这个国家之内,让人惧怕的特务机构,有一个东厂就足够了。马太监不仅没了督主之位,还被池宁发配去“照顾”代王,据池宁安『插』在万安宫的眼线回报,自打马太监来了,万安宫里每天都在上演他和代王的相爱相杀,热闹极了。 池宁会留马太监一命,除了希望通过他的手继续折磨代王,也有个原因就是马武跑了,至今下落不明。斩草不除根,杀人不补刀,总让池宁觉得有点心慌。 大师兄江之为接了这个逮捕马武的任务,他就喜欢做这种破案的事情,非常快乐。 新帝还未登基,官员铨选的结果就先一步出来了,池宁的干儿子苏辂以极其优异、堪称碾压的考试成绩,得到了高升。 王洋年事已高,本来最看好的入阁人选是他的小弟子许桂,奈何许桂实在是太过年轻,他不得不妥协,给了池宁一个面子,援引了苏辂入阁。在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苏辂还会因此在历史上留下一个升官最快、年纪最小的阁臣记录,再无人超越。 一个月后,新科探花许桂成婚,娶的正是等了他多年的爱人王诗,一时间传为佳话,还被人编成了戏本子到处传唱。两人男才女貌,也轮不到什么妖魔鬼怪来阻挠。 三个月后,太子闻宸终于彻底变成了新帝闻宸。 在山呼万岁的群臣跪拜、蔚然壮观的正殿前,年幼的帝王,一步步走上了那条注定只能由他来走的荆棘之路。坐上全天下独此一个的尊贵龙椅时,小陛下的脸上不见喜怒,好像也没有丝毫的紧张,一副天生的统治者之相。这一回,他终于没有再掉链子了。 新帝登基不久,就放了身边最重要的三个贴身“女官”自由,出宫自行婚配。这三个女官也立刻谢恩离开了,没有丝毫的不舍。外人看不懂这波『操』作,只有自己人才懂。 池宁领走了三人,暂时先把他们安置在了自己的私宅,一一询问他们未来的打算,不管是什么,他都能给安排了。 就像是当年,池宁承诺给他们当太子保镖的报酬,就都尽可能在第一时间兑现了一样,这一次池宁也不会食言,这是对他们这些年的感激。 祝梁祝教主走得最潇洒,当天晚上就拿着池宁给备好的盘缠告辞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他依旧是一身女装一把剑,在未来十数年里留下了不少红衣女侠行侠仗义的江湖传说,这些魔教教主的突然从良,也是让人始料未及。 巫昇则表示想回老家,他离开楚地多年,是时候回去看看族人们迁居之后的生活了。 “只要您需要,我随时会回来。”巫昇对池宁许下承诺,“我,永远是您的‘女儿’。” “你好好活着就可以啦,不用担心我。”池宁现在真的已经没什么需要别人为自己做的了,至少是不需要巫昇这样的蛊毒大佬为他做什么。 李石美大仇已报,心愿已了,想了一夜后,决定先随巫昇离开,前往楚地看看,以后也许会继续去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等京中的人差不多都忘记了我之后,我还会回来的。”这辈子李石美没瘸,可以在恢复男儿身后入朝为官,他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只是在当官之前,他也想先享受一下难得不用再动脑子的生活。陪着闻宸在东宫的日子并不轻松,李石美每天都要殚精竭虑,和隐藏在暗处的危险斗智斗勇,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干爹可要记得我啊。”李石美总觉得苏辂、许桂和自己有点撞型,对于干爹池宁的用处,都在于朝堂,就很有危机感。 干儿子之间的竞争也是很激烈又赤-『裸』的。 “记得记得。”池宁笑眯眯的保证,可不会忘记他的任何一个儿子。 夏下被重新调回了东厂,池宁有意培养他将来继承自己东厂厂公的衣钵;画院的鹤郎,则在小皇帝的旨意下,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进行创作,再不被外物所干扰。 许天赐老爷子退了下来,让两个儿子一起接手了偌大的商业帝国。对于他来说,他晚年就两件事:一,盼着许桂王诗什么时候给他生个重孙子,争取培养个状元郎出来;二,给池宁建一处用来安享晚年的大宅,就等池宁腻歪了宫廷斗争后,好一起纵情山水。 所有人都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 甲辰年,六月孟夏,故人远归。 消失小半年的司礼监掌印尚尔,终于有了消息,他找到了张精忠等人的尸骨,一个不差。之所以耽误了这么久,是因为张太监等人只剩下了一把枯骨,想要重新拼凑成人形,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幸好尚尔离开前早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一并带走了坐忘心斋的一位善于此道的仙师,一一把尸骨辨认了个清楚,让每个人都得以全尸安葬。 尚尔带队扶灵北上,一共一十三口檀木棺椁,抬英烈回京。 天子亲自下旨,为张精忠、兰阶庭等人翻案正名,他们并非『奸』邪之佞,反而是都是为了保护先帝而死,正是他们救出了天和帝,是真正的忠臣。 忠之一字,从不与他们的『性』别、残缺有关。 池宁和两个师兄迎出了三十里,去接他们的师父回家。张精忠活着的时候,就曾说过,他少小离家,对镇南早就已经没了印象,他和期盼落叶归根的大部分世人都不相同,只希望死后能够葬在离皇陵最近的地方,继续侍奉他一辈子效忠的陛下。 在经过太后与新帝闻宸的特许后,池宁等人得以重启帝陵,把张精忠、兰阶庭等人葬在了天和帝的身边,再不会有比这离帝陵更近的地方。 黑幡昭昭,普告苍穹。 师兄弟三人披麻戴孝,跪在师父的灵位之前,启酒遥敬张太监的在天之灵。 大师兄江之为早已哭得稀里哗啦,他永远是声音最大、最不怕丢人的那一个,嘴里也是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和师父说了多少话。他想他了,他长大了,他终于入主了宪台,他现在变得可厉害可厉害了,他,终于变得游泳了。 江之为一直知道自己脑子不好,又爱哭又恋家,别人都嫌弃他嫌弃得要死,只有师父会『摸』着他的头说:“会念着家人的人,总不会差。” 二师兄俞星垂神情肃穆,结结实实地给师父三跪九拜。 每磕的一下,都好像能看到当年师父站在殿下,让他挺胸抬头,告诉他:“皮相好,不是你的错,更不应该是你的缺点。用好了,只会成为你的武器,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你要是因为长得过好而自卑,让我这样的老东西可怎么活?” 池宁即便是跪在那里,也是挺直了腰杆,他和原君说:【我师父一直觉得我对人对事,没什么忠心——】 【听他胡说!】原君无脑护。 【——我觉得他老人家说得挺对的。】池宁说完了他的话。张精忠看人是极准的,在池宁心中,没有帝王,也没有鬼神,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性』,他只知道他这样的想法在世人眼中大抵是不对的,是离经叛道,是不容于世。 可是,大部分人说不对,就一定是不对了吗? 大家都是人,他凭什么就一定要给别人低头呢? 他这辈子只会忠于自己,永远不可能去给谁为奴为婢! 哪怕到了这一刻,池宁也并不觉得自己会忠于大启皇室,忠于小皇帝闻宸,他只是……想让师父走得安心一点。他从不会说他把师父当父亲,但他也得承认,正是因为师父,他才有了想要不断认干儿子、组建家庭的想法。 人这辈子最大的麻烦,就是你觉得你可以做到冷心冷面,但总会有意外发生,羁绊是一点点渗透到生活里的。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不再是孤独一人。 一如很多年前,年幼的池宁遇到了张精忠。 他看到了他狼一样的眼神,也看到了他一颗不愿意屈服的心,可是张太监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问他:“可愿意喊我一声师父,随我学点本事?” 雾里看花,池宁好像再一次变成了当年那个懵懂无知、初次入宫的孩子。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想活下去的本能,他忐忑不安地死死握着袖中藏起来的神木,明明心里已经慌到了不行,表面上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的木头在发热,好像在把所有的力量都传递给他,支撑着他不要倒下。 回忆一转,就到了抓阄决定名字的那个夜晚,师父拿着池宁抓到的纸条,笑眯眯地问他:“以后就叫临临好不好?” 他听到他回:“好。” 从此,他不再是镇南一隅为自己而活的池宁,他是池临,有师父,有师兄,有神仙保佑。 虽遇风雨,亦无恐无惧。 第89章 努力恋爱的第一天:反派:能放我一条…… 等池宁终于有了闲工夫时,已经是又一年的秋天了。秋收冬藏,层林尽染。朝中之事总算彻底走上了正轨,虽然奏折还没有成熟到可以自己批阅自己,但至少池宁在辛苦的工作中,总算学会了合理压榨别人。不再事必躬亲,人就会快乐许多。 此时尚叔已经告老,池宁当上了梦寐以求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真正的一把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天和太后激情掰头,明天和首辅据理力争,日子过得简直美滋滋。 但众所周知,池宁是个闲不住的人。 不管忙的时候多期待能稍微放松一下,真到了要池宁放松的时候,他又觉得浑身不得劲儿。一个鲤鱼打挺,池宁便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对原君道:【我有一个想法!】 【嗯?】 【您有没有觉得,我好久没有收新儿子了?】让临公公放弃认儿子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这是他闲来无事时最主要的娱乐项目。就像他大师兄爱破案,二师兄爱听戏一样,池宁只喜欢认儿子,收藏癖犯了的时候,就总控制不住的像仓鼠一样,到处囤积儿子。 【那对双生子?】原君主动提醒道。 池宁有回在酒楼,遇到一对双生子,红袍的哥哥叫建之,青衫的弟弟叫木之,哥哥说话有趣,弟弟目不能视,可以说是把“美惨强”三个字占到了极限,几乎就是按照池宁的欣赏标准长的。池宁后来还让苦菜去打听过,兄弟俩没什么问题,就住在前门外。 后来…… 后来一忙,池宁就把他们给忙忘了。 没办法,池宁就是这么一个心系事业、拔x无情的崽,只有当事业忙得差不多了,池宁得了空,才能腾出心来想别的。对于把别人忘了这种事,池宁早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很会自我安慰——如今能想起来,可不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啊! 【你看命运搭理你吗?】原君冷笑,拒不背锅,谢谢。 【搭理的,搭理的,我可是您唯一偏心的人类啊!】池宁不要脸起来,那是真的难逢敌手,自从确认了自己被原君所偏爱,池宁的胆子就愈发大了起来,行事很是肆无忌惮。 敏感的二师兄俞星垂,时常因为池宁这样的『性』格,而胆战心惊,生怕有天神木要受不了自家师弟。 原君、原君还真就吃这一套:【想去就去。不过,在你去之前,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池宁停下了套外衫的手。原君一点没觉得他这话突兀得就差把“我有问题”写在脸上,但池宁也大方地决定不去深究,反正只要有事干就可以了,至于到底干什么事,并不重要:【您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做不到的,创造条件也要做。】 【我还有个造出来的身体,你记得吧?】异姓王东行,这个壳子至今还在京中,没有来得及销毁,也没有契机功成身退,【我也是才想起来,你先去帮我看看他吧。】 【得嘞。】 池宁嘴上答应得痛快,但出门之后,却直奔了建之、木之的家,他还是怀疑他们是原君的小号,不然原君不可能提得这么巧!原君想支开他,给自己争取时间,虽然不知道争取时间要干什么,但池宁知道反其道行之,肯定能打原君一个措手不及! 结果到了前门外——建之、木之的家,他俩还真的就在,活生生、水灵灵的大活人,并没有任何问题。 这就很尴尬了。 池宁的厚脸皮也体现在他的知错就道歉,立刻就在心里给原君跪了:【……对不起,我不该怀疑您。】 【没关系。】原君表现得十分大度,这一点也不邪神! 池宁的到来,让双生子既意外又惊喜。最神奇的是,他们对池宁之前的消失,没有一点怨怼,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己被池宁忘记了这么久,真的是完完全全按照池宁的喜好来的。 哥哥建之对池宁的亲近喜欢,在上一回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这种自来熟的『性』格,要么是有所图,要么就是“江之为”行为。池宁对此并不讨厌,大概是习惯了江之为,他能很快就和建之打成了一片。 在建之询问池宁造访的目的时,池宁这才一愣,想起来自己总不能说“我怀疑你是邪神的小号”。 幸好,池宁凭空捏造、无中生有的本事特别强,马上就想到了一个好理由:“闲来无事,想邀请你们去听戏。”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请你去听戏,你会说你不去吗?那必然只可能是愿意啊。兄长建之的头,点得都快成小鸡啄米了。 弟弟木之却有些为难,他今天要等大夫来看诊,只能表示遗憾的错过了。 没有一对小美人相陪,有一个也不错。 池宁很是想得开,带着建之便驱车前往了集秀班。这天的建之,换了一身蓝衣,他并不只有红袍一种选择,有颜值的人不管穿什么都好看。池宁看着这样养眼的小美人,想收人家当儿子的心就更坚决了。 集秀班白日里是不唱戏的,晚上才会开锣。 但作为前老板,现老板的师弟,池宁自然是有着不一样的待遇的,他早早地就让人把他要过去听戏的事情传达了一下,那边肯定会准备好。 集秀班如今的宅子,用的依旧是池宁当初低价入手的那套鬼宅,占地庞大,古香古『色』,在京中已经打响了不小的名气。按照常理来说,听到池宁要来,戏班老板和旦角凤仙肯定会第一时间,带着集秀班里大大小小的人早早地在门口恭候,有些时候殷勤得甚至能直接等在巷子口。 可今天却不知怎么了,一直到池宁的马车到了大院门口,都不见有人来迎接。肃杀的北风,让宅子显得还真有点鬼气森森的。 原君没有预警,池宁便知道并不会有事,他还有空安抚建之,别怕,阿爹保护你! 他们一行人迈步而入,就看到了里面着急忙慌、『乱』七八糟的样子,确实没啥好怕的,只是里面人人都忙得像没头苍蝇,跑来跑去的,人间烟火气不要太浓。他们甚至都没能一下子便注意到池宁,等苦菜拦下一人,叫到身边替池宁开了口,对方这才如梦初醒:“大人,救命啊,凤仙不见了!” “!!!”池宁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开始放松的第一天,就迎来了这么刺激的事件,“什么时候不见的?你们谁是最后一个见过凤仙的人?报官了吗?” 凤仙是集秀班的台柱子,虽说集秀班妖星很多,都是池宁当初用原君作弊,捡漏来的人才,但谁也不能否认,唱旦角的凤仙才是整个戏班的灵魂人物。最重要的是,池宁的二师兄俞星垂很喜欢听凤仙唱戏,池宁并不想让师兄担心。 “就在前不久,您的人说您要来,凤仙对您的尊重您是知道的,他想换身新衣来见您。 “我们是一起看着他进的屋,可左等右等不见他出来,就让戏班里的小孩子去请,那时屋中已经没了人。 “我们还没报官,这就去。” 凤仙唱戏唱得实在是好,红透半边天,票友无数,但『性』格乖戾嚣张,不管是嫉妒他的、还是他主动得罪过的人,都不在少数。要不是有池宁和俞星垂镇着,早不知道惹出了多少麻烦。 凤仙一不见,几乎所有人都立刻觉得他这是出事了,绝无其他可能。 “那就先别报官了,去宪台把我大师兄请来。”破案这种事,还是得江之为来,池宁对顺天府尹的办事能力并没有什么信心。池宁这么吩咐了之后,并没有太着急,找了个椅子坐下,还有闲心安抚建之。 可惜,去请江之为的人,身边空空地去,又身边空空地回来了,表示大爷最近并不在京中。 池宁这才想起,他之前拜托师兄调查逃跑的天书教余孽马武,据说江之为最近刚刚得了一条十分可靠的线索,带队离开了京,没想到到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池宁长叹一口气,看来只能由他来了:【原君大人。】 【呵。】原君大人表示很生气,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你可真是很棒哦。 【拜托拜托。】 一般人都不可能因为这么四个字就轻易原谅,哪怕是池宁的两个师兄也不可能,太便宜他了。但原君他就不是人啊。他可以!他原谅!他不介意被占便宜! 不过原君还是有点介意凤仙这个人的,于是原君宛如醋精转世,惜字如金,只道了一句:【真静寺。】 便再不肯多说什么。 池宁却已经为之一振,很好,知道地点了,还有什么是东厂和锦衣卫搞不定的呢?池宁先对建之道歉,今天大概是看不了戏了,改天一定补上,再礼貌地安排人把建之送回家,然后便调集人手,一起策马前往了京郊真静寺。 真静寺还是那么小,那么新,可惜,曾经旺盛的香火好像少了不少,『露』出了破败之相。在雍畿这个道观庙宇多如牛『毛』之地,宗教之间的竞争压力真的是很大的呀。 池宁到的时候,来开门的竟还是当初那个给池宁开过门的小沙弥。 池宁记得他,他却不记得池宁,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对待池宁的态度和对待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在问清楚他的来意后,就把池宁带入了大雄宝殿。 池宁左脚刚刚迈步,便感觉到了一阵头晕目眩。 但池宁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继续坚定不移地走了进去,因为……他早就知道这里面不对劲儿了啊。看到马武站在大殿里时,他也没有丝毫的诧异。 当初得知马武潜逃,下落不明,池宁就觉得这之后肯定要有点事,果不其然,事这就来了。 “没想到吧!” “想到了。” “???”马武被噎得话都说不下去了,但他还是只能硬着头头皮道,“你这样逞强又有什么意思呢?池宁,你杀我殿下,毁我神教,今日相见,我天书教最后一百零八教众,必舍生取义,取你狗命!” 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词严,慷慨激昂。 青衫僧众已经层层围住了大殿,按照特殊的站位站定,口中念念有词起来,是一刻也不敢耽误。很显然的,这就是个针对池宁的阴谋,或者说是针对与池宁几乎融为一体的原君。大概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池宁面对马武,长叹一口气: “我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嘴硬呢? “我早就和你们暮陈一派说了,多读书,多用脑。助缘信官会碑阴题名,你是真静寺的主要捐赠者,这事又不是查不到。 “你真觉得我是那种没有万全准备,就敢带队杀入的莽夫?” 事实上,马文马武两兄弟捐过款,有助缘信官身份的寺庙已经都被查得差不多了。真静寺就是他们最后的藏身之所。 池宁今天确实挺闲的,但也不至于闲到因为一个凤仙而离京几十里,他明天早上可是要上朝的!要是没有什么大事,池宁才不会这么折腾自己。 马武对享乐主义者,真的是一无所知。 “我来,就是来收尾的。”池宁随身携带原君,这便是他最大的倚仗,总觉得全天下哪里他都可以横着走,根本没再怕的,这不是别人请他入瓮,是他主动跟来顺藤『摸』瓜的,“天书教再厉害又如何?最大的努力,不过蒙蔽天机而已。” 他们是杀不了神的。 那池宁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呵,”马武看上去也是有备而来,并不会被池宁的话所动摇。他一声令下,便让所有人列阵,在一片大盛的红光中,马武狞笑着对池宁道l“你就不好奇静王殿下没能展开的阵法是什么吗?” 明明他们已经就快要成功了,明明已经不再需要天和帝的帝骨,明明……他们是杀不了神,但是可以封印啊! 池宁太过自信,自恃神力加身,便是他最大的漏洞! 庙外已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看就是个搞事的大场面。紫『色』的惊雷,粗壮又危险,伴随着疾风骤雨,一道又一道地接连劈砍而来。 又是一阵刺眼的光芒过后,马武面前就已经没了池宁的身影。 马武脱力倒在了地上,浑身乏力,脸上却透着不可置信的狂喜,他成功了,他成功了,他成功把神封印了! 有人上前要扶起马武,顺便担忧地问:“大人,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肯定不会,这问心之阵,乃是上古奇阵,神鬼不忌,哪怕是我,也无法完全掌控。”与其说马武布了阵,不如说他只是打开了一把钥匙,能把送池宁进去,就已经用尽了马武的毕生之力,“只要进去了,他们就绝无可能再回来。” “为什么?” “因为问心之阵不是困阵,亦不是死阵,”更像是一阵历练,听它的名字就能听出来,它要的是心,不是命,“唯一能出来的生机,便是化不可能为可能。” “什么叫不可能?” “告诉你也无妨,你觉得,神会爱上人类吗?”马武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弄的满衣都是。他就像是一根被突然加大了灯芯的蜡烛,已经被抽空了生命力,如今油尽灯枯,即将要走上生命的尽头。这是一次『自杀』式的袭击,他早就做好了有来无回的准备,他哈哈大笑着,“值了,值了,最终赢的还是静王殿下!” 然后…… 扶住他的人,见他已经没什么用了,就毫不犹豫地扔开了他,并『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池宁,他若有所思道了一句:“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会这么容易。” 马武:“???” 池宁在马武弥留之际,留下了最后一句“你不知道吗?神明超爱我的。” 马武死不瞑目! 第90章 努力恋爱的第二天:一见钟情,再见起…… 春日惊雷,细雨绵绵。 池宁从梦中醒来,感觉整个人的脑子都有点迟钝,手脚沉重,不知今夕何年。看着东方既白,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守夜的婢女已经凑上前来,用轻柔的声音道:“公子醒了?可要喝水?还是再睡一会儿?” 这婢女有张苹果脸,笑盈盈的,很是可亲,在确定池宁是真的要起来、不打算睡回笼觉后,她就去门口叫人,张罗着取来了洗漱用具。一场早起,足足有八个美貌的婢女伺候,可以说是非常的会享受了。 排场大得让池宁忍不住想,我当……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 欸,不对,我当什么来着? 『迷』『迷』糊糊的池宁,感觉自己的眼前闪过了很多画面,脑袋一下子就被填满了,再无暇想其他东西。 守夜的婢女叫孟夏,其他婢女也分别以“x夏”为名,都是池家的家生子,忠心耿耿,温柔小意。而他,便是这偌大的池家的独生子池宁。池家是锦州地界唯一的顶级世家,与京中很多大氏族都有联姻,已经传承了有好几百年,关系网盘根纠错,是一棵想砍都无从下手的庞然大物。 可惜,不知怎的,到了池宁这一代,池家却一下子变得子嗣十分单薄,主家只得了池宁这千顷地里一根苗,重视得都不行了。 人人都道池宁是池家的宝贝,父亲宠着,母亲爱着,老太太更是恨不能拿池宁当眼珠子,要月亮不给星星,若听到宝贝孙孙想上天,她第一个喊人来给他架梯子。 可以说是相当幸福的人生了。 在这个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时代,池家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唯一的嫡子池宁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已经坐拥了世间一切让人羡慕的要素。 可自打某一日醒来,池宁却总觉得自己好像丢了什么。 倒也不是不快乐了,不管何种境地,池宁总能让自己快乐起来,他就不是那种委屈自己的『性』格,他只是偶尔会在一片花团锦簇的热闹中,突感心里空落落的。 始终无法落在实地的感觉。 池宁自觉将心事隐藏得很好,却根本谁都没有瞒过,他一个从小养在深宅,衣来伸手、脚不沾地的娇娇儿,不要说池老太太一双火眼金睛,连他不怎么在家的爹,都看出了他的魂不守舍。 正值花朝节,为了让池宁开心,池家人便早早地去请来了池宁的两个师兄,让他们带着池宁出门去玩,金银给了一大堆,没有上限随便花,唯一的条件就是得让池宁真正开心起来。池宁师从名士张精忠,老师门下只有三个弟子:大师兄江之为,二师兄俞星垂。 两个师兄都待池宁极好,师兄弟感情好得宛如亲兄弟。 两人领了命,一左一右架着池宁,就出去感受节日气氛了。夜晚的锦州华灯初上,亮如白昼。热闹的街市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人人手里都提着一盏许愿用的花灯,不分士庶。 两位师兄带池宁去的是锦州城里最大的销金窟——集秀楼,极尽奢靡,一掷千金的传说三天两头就要发生一回。 据说池宁在这里还有个相好的,是楼里的头牌,早就在等他了。 池宁一脸懵『逼』,相好的?我为什么会有个相好的?我是……池宁低头看了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准备看什么,也不知道他刚刚未曾想到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 不等池宁想清楚这充满了哲学的问题,他已经被赶鸭子上架,推到了香味过浓的厢房之中。 【怎么办啊?】池宁在脑海里自然而然地问道。 可惜,并没有人回他。 池宁哂笑,自己也是傻了,自己问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得不到回答的那一刻,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那么难受,就好像有些十分珍视的东西丢了的那种感觉。 在厢房等候的时候,没先等来池宁的相好,倒是先等来了池宁的表哥。 “表哥?”池宁脸上的错愕,被两个师兄误会成了“我表哥这样风光霁月的人物,也会来章台楚倌这样的地方?”,但其实池宁心里想的却是:我怎么会有个表哥呢?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池宁脑海里确确实实是有表哥这个人的,可他就是莫名地觉得他不应该有个表哥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当然,这样的想法有点对不起待他如珠似宝的爹娘『奶』『奶』,他只稍稍想过一次,便不敢再去深想。 池宁的表哥叫卫凤,是河东卫家的凤凰儿,自小就被名家夸赞似王戎早慧,如明珠在侧。表哥越长大越漂亮,气质出尘,神仙人物。是所有人的白月光,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卫凤此时本应该得天家诏令,在京中参加清谈,却不知何时来了锦州。 还在集秀楼中与表弟池宁相遇。 在看到表哥的脸时,池宁这才觉得,啊,这个哥哥我是见过的,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让池宁终于有点相信他真的有个表哥叫卫凤了。至少他很熟悉卫凤这张世人难出其左右的绝世容颜。 卫凤是真的漂亮,世间少有的姝『色』,哪怕『性』格冷淡,也趋之者众。他好像极不喜欢集秀楼里的风气,微微蹙眉,在努力忍耐着什么,只这一个动作,就不知道能引来多少护花使者心疼,恨不能替美人动手,让一切他讨厌的东西消失,像孔雀开屏般向美人展示自己的魅力与权势。 可惜,这卫大美人心里、眼里只有自己的表弟,一见池宁,他就笑了,如冰雪消融,美不胜收。他轻轻唤了一声“临临”,让人感觉骨头都要酥了。 “不要来这里玩,快和我走吧。”卫凤开门见山,十分直白。 池宁一身反骨,幼稚鬼的『毛』病立刻就犯了病,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叛逆精神,按理来说他从小众星捧月、事事顺遂,本不应该活的像个刺猬,可偏偏他就听不得旁人对他说不。你不叫我在这里玩,我偏要留下来,气死你! 卫凤看上去更加着急了,压低声音上前:“表哥是为了你好,我是不会害你的,临临,同我走吧。你喜欢原君又能如何呢?原君那样的人,骤然落难,沦落风尘,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同情。你来给他捧场,为他花钱,他不仅不会感激你,还会厌恶你,觉得你是在侮辱他,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池宁心里一声“哦豁”,原来我和花魁之间,还不是你情我愿,而是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的戏码。我原来这么纨绔嚣张的吗?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他想要的,他就得得到! 谁也别想阻止! “你怎么就和中了邪一样呢?”卫凤脸上的表情更加愁苦了,这样的美人,谁能忍心让他不快呢? 池宁就可以:“原君怎么还没来?不知道本公子来了吗?”池宁故意提高声音问老鸨,可以说是非常小霸王了,即便心里觉得违和,也不耽误他嘴上继续嚣张,“让原君来见小爷,告诉他,他别想躲!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 一语震惊四座,这么理直气壮真的好吗? 千呼万唤,打扮妥当的原君,终于来了。 当他跨过门栏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原君身姿颀长,贵气天成,明明是全场地位最低的那个,可他偏偏就能站得最笔直,给人一种他才应该端坐九重,目下无尘的清贵之感。 这是唯一一个哪怕有卫凤在,也不会被比下去的人物。 本来原君还没来时,池宁等得已经有点后悔了,他为什么要因为旁人一句不让,就嘴贱死磕在这里呢?说的那些话,也好羞耻啊,他根本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啊。是钱不好花,还是权不好用?他为什么非要强扭一颗不甜的瓜? 可是在看到原君的那一刻…… 池宁忽然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啊。 他对他一见钟情! 原君笑了,微微低头,最是风情:“公子忘了?我们已经不是第一回见了。”池宁一不小心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所有人都听见了他对集秀楼的头牌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再见起意!” “也不是第二回。” “三见、三见……” “嗯?” 明明之前对池小公子不假辞『色』的原君,这一回却主动靠近了他,并且越靠越近,直至进无可进,带来了身上说不上来的幽香,味道极淡,却正好搔到了池宁的痒,他就喜欢这样似有若无的味道,这人怎么这么会长?真是哪儿哪儿都合在了他的心上。 “三见当如何啊,公子?”原君眯眼勾唇,似笑非笑,不管谁见了都能看出他眼中的一片情深,全不似外界传的那般不情不愿,倒更像是早已与池宁定情,正在挑逗对方。 像极了书中恨不能与书生春风一度,专吸人阳气的狐狸精。 还是个男狐狸精。 一双狭长的眼,就像是藏着小钩子,让人即便泥足深陷,也心甘情愿。 “三见爷要给你赎身,带回去专门供爷享乐,你不同意也得同意!”池宁觉得自己简直是『色』令智昏,竟然真的拍桌说了这么神奇的台词。 这话肯定是很讨嫌的,之前卫凤已经说了,原君也曾是世家公子,家里遭灾,才沦落于此。他『性』情高洁,自幼骄傲,又怎堪如此被人物化,当个玩意一样侮辱呢? 可池宁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不断地想要促成他们之间的悲剧收场。 可原君却说:“奴愿意啊,怎么会不愿呢?奴就想跟着爷回去吃香喝辣,再不受苦呢~” 池宁:“……”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第91章 努力恋爱的第三天:强行增加的狗血设…… 作为池家的独苗苗,池宁赎个花魁回家,那自然是没有任何阻力的。 不仅如此,池宁的家中长辈,在听说池宁是主动花大价钱,从集秀楼里带回来了一个供人玩乐的花魁后,一个个都高兴得和什么似的,因为他们觉得这便是池宁玩得很尽兴的信号。尽兴了,自然就高兴了。只要池宁开心,就什么都行。 池宁本来还在琢磨着,该怎么遮掩他把原君带回来的这件事,如今一看家里的反应……莫名觉得自己如今只长成了一个纨绔,真的只能是因为他本『性』足够善良! 两人到家时,婢女孟夏连原君住的厢房都已经给准备好了,全新被褥,绣着鸳鸯戏水,她还多嘴加了一句:“但是您大概不需要。” 因为您肯定会和公子住一个屋。 池宁在池家,是独享一整个二进小院的,假山流水,石艺园林,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美轮美奂,宛如仙境。但这里同时却经常会带给池宁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很假。这一回也不例外。 但是,当池宁转身看到了身边似笑非笑的原君时,又莫名就觉得心被一下子填满了。什么不真实?不存在的!原君就是真实! 这里就是美好。 如果这真的只是一个梦,唯愿长梦不复醒。 池宁住在主屋,原君的厢房则在隔壁,两人过了倒座房,迈入二门后,就要分开了。池宁虽觉得自己是对原君见『色』起意,但他毕竟也就是个只停留在理论阶段的雏儿,把人带回来藏起来,就是池池宁对这起子事理解的『操』作极限了,他表示事情到这里已经圆满结束,再不会有其他。于是,他说离开就…… 离不开。 池宁走了没半步,便察觉到自己宽大的衣袖被人拽住了,带来了不大不小、刚刚好叫他知道,但随时可以挣开的阻力。 池宁并没有挣开,他只是顺着阻力看去,最先引入眼帘的便是美人一双纤细修长的手,纤指破新橙般白净美好,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池宁必须得说,这是真的!有些人,只一双手,就已经勾得人心旌摇『荡』,带起心底里最深的欲-望。顺着胳膊向上,池宁看到的便是原君一张依依不舍的美人脸。 如斯美人,你好意思挣开吗? 那当然不好意思的呀。 “不如我们一起去我房里?”池宁主动发出了邀请,自我感觉这个风流公子的尺度把握的还行。他揣度了一下原美人的意思,尽可能地想要展现出自己的熟练,虽然就他对自己过去的“回忆”,他其实应该没有什么相关经验。但,输人不输阵嘛,原美人之前在集秀楼里表现出来的游刃有余,让池宁心惊,同时也觉得要是自己表现出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会很丢脸。 “自己干什么都必须是第一”的争强好胜,重出江湖! 等等,不对啊,池宁忍不住再次陷入了沉思,就他家这个情况、这个宠他的现状,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强的胜负欲? 池宁无语问苍天,总觉得这很不合逻辑。 但最终任由池宁在思绪里翱翔,他也还是没能想明白,烦不胜烦之下,只能先简单粗暴地把这一切归结为自己本『性』如此,他就是这么一个喜欢掐尖儿要强的人。 原美人听了池宁的话,立刻就笑弯了一双眼,明眸皓齿,恣意风流,更好看了! 然后,池宁就像是志异话本里被勾了魂魄的俏书生,『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关心,只拉着美人一头扎进了屋里。快速地洗漱完毕之后,便是吹灯拔蜡,拉下长长的纱幔,盖着被子……纯聊天。 池小公子的理论知识,也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丰厚呢。 为免自己『露』怯,他只能另辟蹊径:“我们还不够了解彼此,怎么能做更加亲密的事情呢?”池宁这样振振有词地为自己争取时间。 “公子说什么都对。”原大美人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原则的花魁头牌。 “咳,那我们就来了解一下彼此吧。”池宁转身,屏息凝神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美人。他还发现了自己的『性』格里,是带着一点喜欢主导一切的掌控欲的。 再一次地,他忍不住问自己,他家这个平和的环境下,到底是怎么养出他这样的倒霉『性』格的?但不管如何,原君欣然同意了跟着池宁的节奏走,就让池宁觉得很舒心、很快乐,不枉他对他见『色』起意! “我叫池宁,单字一个临,是池家这一代唯一的孩子,你呢?” “原,奴姓原,叫原……” “圆圆?” “……就一个原,不是叠字音。”原君努力想要掩饰自己在听到圆圆这个小名那一刻的一言难尽。 “圆圆!”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公子要是喜欢,奴也没有意见。”原君缓缓靠近了池宁,脸对着脸,嘴对着嘴,吐气如兰,媚眼如丝,把握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可以说是非常会勾引人了。定力但凡差点,就得上当,恨不能直接吻上去,把对方拆吞入腹。 池宁是那种定力不好的人吗? 他是。 一个深入缠绵的吻,在一片黑暗中,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池宁甚至有点看不清楚原君的脸,只能听到他暧-昧酥麻的声音,感受着对方带来了温热气息的唇,真的好甜啊。 吻到最后,池小公子已经气喘吁吁,还非要问原君:“本公子厉不厉害?” 原君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揽上了池宁的腰,引着两人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异样的肌肤触碰带来了更加强烈的感官刺激。原君的眼里嘴角都是餍足笑意,还要满足小公子诡异的个人爱好道:“公子自然是特别厉害的,让奴都要受不了了。” 池小公子心满意足,高大威猛完了,就准备睡了。 原君:“……”公子的理论知识真的太薄弱了,需要多学点东西,刻不容缓! 一夜好梦到天明,池小公子是在一片温暖中醒来的,宛如自己抱了一夜的小暖炉,再抬眼看去,身边真的有个会自动发热的火热暖炉,还是美得不可方物的那种。 虽然两人相拥而眠的姿势有些奇怪,不符合池公子心中自己高大威猛抱着美人睡了一夜的形象设定,更像是美人抱着他睡了一夜。其实昨晚的时候池宁就意识到了,只是他一直在忽略,美人比他高,高很多,就很伤。但不管如何,美人香香软软的,池宁对此还是很满意的。 池宁一醒来,原君就也跟着睁开了眼,眼神清明无比,仿佛一夜未睡。 “你没睡?”池宁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怎么会?奴这是和公子心有灵犀,一起醒来了呀。” “哦。”池宁面上不显,心里却得承认,有被愉悦到。唉,怪不得都说什么芙蓉帐暖,什么君王不早朝。这样一天天的感受自己被一个大美人好像一心一意地爱着,听着好听的奉承话,人的精神怎么会不被腐蚀呢?意志稍有不坚,那必然是…… 池宁再次主动吻上了美人,只不过这一回,他只是在原君淡『色』的唇边碰了碰,没再深入。 他心里想的是,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我只蹭蹭,不进去吧。 原君倒是有意进一步唇舌纠缠,奈何池小公子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说不进去,就不进去!两人最终还是起床梳洗打扮,开始了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地朝食之旅。 以前池宁总觉得话本里写的这样的情节太腻歪,两个人是没有手吗?为什么要喂来喂去?是身患残疾吗? 如今自己亲自下场感受了一番,不得不说,当个“残疾”的感觉真爽! 美人喂过来的粥,明显更加香甜软糯。 唉,美『色』误国啊美『色』误国,却也秀『色』可餐啊秀『色』可餐。 两人这边正你侬我侬,那边却总有妖魔鬼怪想要来搞破坏,池宁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为什么会活得这么狗血,但……它就是发生了。 当池宁正准备起身,带着原大美人去逛园子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头晕目眩,然后脑海里便多了一些记忆。 这“记忆”大概是他上辈子的。 那一世他同样想给原大美人赎身,美人一开始却并没有像如今这般痛快的同意,还是他强取豪夺,伤身又伤肾的,才终于折磨得原大美人不得不同意了跟他回家。偏偏等他把人带回池家,又不知道珍惜。两人之间全然没有如今的火花四溅,有的只是貌合神离的冷漠疏离,就好像是为了走过场而互相配合。 等“记忆”里的镜头一转,池宁也就明白了为何会这样。 因为原大美人根本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原君。他只是拿原君当他表哥卫凤的替身!别问两人哪里相似,问就是他眼瞎!非觉得原君可以给表哥卫凤当替身,和原君搅和在一起的初衷,也只是为了气他的表哥。也就是说,其实他真心爱着的、求而不得的,一直都是他的表哥! 这辈子的池宁再看这段“记忆”,只有一个感觉,疯了吧?为什么要喜欢自己的家人?这不是『乱』-伦吗?有病吧! 这绝对不是我!池宁发出了强烈抵触的声音。 后面的“记忆”就更加高能了,原君背叛了他,内外勾结,不仅害得池家家破人亡,还一剑杀死了他! 池宁从“记忆”里抽身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像是被强迫看了一部狗血渣贱话本一样,浑身难受,还不看不行。他有太多话想要不吐不快,他觉得他看到的“记忆”里的每个人都有病,有话不好好说,非要“你不理解我”、“我不说你也应该懂”、“你竟然误会我”、“我不活了”…… 天哪,真是想想都要起鸡皮疙瘩了,还敢更狗血一点吗? 池宁忍不住抬头,朝原君看去,原君要是话本里那样的脑残,那他可就爱不起了。这么想着的池宁,便不期然的对上了美人一双翦水秋瞳,深情得像是能把人溺毙。 好吧,池宁再次改变了主意,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他替原君找补着理由,好比这样的原君,明显不可能是他“记忆”里那个脑残啊!池宁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都重生了,还不许人家原君穿越吗?这辈子与上辈子的原君,明显就是两个人,池宁决定要好好和原君开诚布公一下了。 “我有件事想对你说。”池宁郑重其事对原君开口。 “我也心悦你!”原君立刻跟上。 池宁:“……”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还有,你真的太熟练了!!! 第92章 努力恋爱的第四天:怦然心动。…… 好好的沟通,变成了表白。 池宁面对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的原君,总觉得自己不说点什么不合适,但说了实话好像更加不合适。左摇右摆,犹豫半晌,池宁还是习惯『性』地决定说一些什么,来不让彼此尴尬。 他说:“我也心悦你。” 原君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了下来,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的沉默好像是为了等待什么。 池宁带着满心的困『惑』,陪着原君等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生。 原君刚刚还因为池宁的回应而喜出望外的精气神,就一下子被连消带打地给弄没了,出『色』的眉眼间甚至带上了一点沮丧。这是最不应该出现在原君脸上的情绪。虽然在池宁的记忆里,这应该是他为数不多和原君的见面,但他就是莫名觉得原君无所不能,他不喜不悲,应对万事万物都应该游刃有余。 又等了好一会儿,原君才缓缓开口,笃定道:“不,你不爱我。” 池宁的叛逆精神立刻上头,你说不,我偏要说是。他反问原君:“我怎么不爱你了?” 原君给了池宁一个“别勉强,你骗不了我”的眼神,他没有生气,还还主动握住了池宁软软的手,安慰道:“没关系,你不爱我,我也依旧爱你。” 爱得愿意给你当工具人,无怨无悔,永生永世。 简直感动大启好情人。 大启? 池宁一愣,这又是什么国号?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又一次上来了。不过很快的,池宁对“大启”的探究,就被其他涌上来的情绪所掩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刻意阻挠着池宁去探寻真相,而他对此暂时毫无办法,只能一次次的随波逐流。 池宁现在觉得,他不仅没有被原君安慰到,心里反而更加难受了。 因为他真的挺喜欢原君的,第一次见面就愿意把对方带回家,这种事情在池宁身上只可能发生一回,或者说本来一次都不可能发生,但因为是原君,才有了这万中无一的奇迹。 但原君不相信他。原君凭什么说他不喜欢他呢?就很气! 池宁和原君这段神奇的感情,火速地开始,火速地告白,又火速地闹起了别扭。看得婢女孟夏一愣一愣的,她随侍在两人身旁,看上去面无表情,内心戏却很丰富,忍不住大不敬地想:照这个速度,是不是今晚公子就要玩腻了,把原大人赶出去啦?集秀楼的花魁那么贵,这样日抛总觉得有点亏。 赶出去肯定是不可能赶出去的,池宁只是选择了拂袖离开。他的轴劲儿上来了,他就非要证明给原君看,他可喜欢、可喜欢他了!在证明成功之前,原君别想离开! 但…… 怎样才能证明自己的喜欢呢? 池宁怔怔地坐在原地,意识到了自己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喜欢。他是说,总不能像志异话本里那样,把心剜出来给对方看吧? 池宁的『性』格是有点矛盾的,他可以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对任何人说出吉祥话,只要他愿意,保证又真挚又能令人信服。可当他真的要把自己的内心想法表达给别人看的时候,他却只会僵硬在原地,连话都不能好好说。他总觉得每多说一句真心话,都会像是被人扒了一件衣服,直至让自己赤-身-『裸』-体站于旷野之中。 他在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同时,也忘记了该怎么说出自己的真心话。这说来是有点讽刺的。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因为从没有人让池宁明白什么叫爱的正确表达方式。 也不对,池宁是明白如何正确对待家人、对待朋友的,只是独独在爱情这一块出现了短板。他总觉得自己以前生活在和尚庙里,身边根本没有正常的恋爱对象,来让他观察、模仿,进而明白什么叫神仙眷侣。 可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池宁的爹娘明明很恩爱,家里后院比白纸都干净,他爹只有他娘一个人,他娘也是对他爹生死相随。 对,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池宁就是莫名地在心里笃定地认为,若哪天他爹出了事,他娘肯定也不会独活,连他都会抛弃,也要去和他爹一起死的那种生死相随。甚至只要他闭上眼,他都会看到他娘上吊的那一幕。 在家徒四壁的屋内,空空『荡』『荡』的梁上,他推开门,看到了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心理阴影。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池宁在心里留下了“爱情委实不是一个好东西”的印象,就是它,让他在意外失去了爹之后又失去了娘,他始终想不明白,他就这么差劲吗?为什么他娘会留下一句所谓的“你爹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选择上吊了呢? 爹不在了,他还在啊。 可是,她好像根本没把他考虑在内,那一幕教会了池宁很多,好比也不是所有的母亲都会为母则刚。 作为被抛下来的那一个,这感觉糟透了。 所以说,爱情真的不是一个好东西啊。池宁再次在心里这样对自己道,他才不要爱上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来爱上他,他有师兄有儿子就足够了。 等池宁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刚刚坐在这里都想了些什么,好不容易才追根溯源到他要证明给原君看,他是喜欢他的。 对,他刚刚肯定就是在想这个。 池宁实在想不出来怎么证明,就决定作弊请外援来帮忙参详。 家里的仆从觉得,池宁这是和原君彻底冷战了,不仅说走就走,还请来两个师兄一同饮茶玩乐,是真的没把原君放在心里。 但只有池宁和他的两个师兄知道,池宁找他们来,本身就是出于一种对原君的重视。池宁想请两个师兄不吝赐教,怎么才算是表达了对一个人的喜欢,不,怎么才算表达了对一个人的爱。他要证明给原君看,他爱惨他了! 江之为挠挠头,非常地不爱动脑子,只能瞎出主意:“给他很多钱?给他买很多礼物?” “虽然我不太懂什么叫爱情,但至少我看过话本,明白一句‘钱并不能买来爱情’。”池宁本人是很喜欢钱的,但他也得承认,钱并不是万能的。 江之为两手一摊,表示这就是他能够给出的最好答案了,面对爱情,他也抓瞎。 俞星垂放了下手中的青『色』茶杯,说出了一个恋爱小达人的神棍言论:“心随意动,你的心会告诉你,如何才是最适合的表达。”世间感情千千万,别人的经验,不一定就适合池宁和原君,甚至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但我的心现在根本不动啊。”池宁破罐子破摔,说了实情。 两个师兄看了彼此一眼,好像在无声地交流什么,最终,还是由不怕死的大师兄江江开口躺雷:“如果是这样,你只是为了和原君别矛头,才想要证明自己的爱。那你觉得还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真的不爱他呢?” 池宁眼神一震,感觉新世界的大门正在他眼前缓缓打开。直至,他自己去死死地又把门给关上了,还被激起了坏脾气,脱口而出:“不可能,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为什么?”这回连俞星垂都没忍住开口,他不明白池宁对原君这股奇怪的占有欲到底来自哪里。怎么好像就只是在集秀楼里看了原君一眼,池宁就不想再放手了呢?下蛊都没有这么快的吧? 而且,明明不爱对方,还不愿意放手,师弟这样真就有点渣了。 其实池宁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就是觉得原君理所应当是他的,他根本承受不起和原君分开的代价。 说真的,在池宁刚刚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自己也被自己的执着吓了一跳。 可接下来,池宁却并没有反思,而是很自然而然地就接受了这样的自己。因为他觉得和原君分开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而那一次带给了他极大的创伤,让他根本不敢想象再次失去。 他,他……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呢?”两个师兄一起问池宁。 对啊,我到底想要怎么样呢?池宁在心里问自己,好一会儿后,他才终于再次坚定道:“我想原君开心。” 原君开心了,他才会开心。 表达爱,对于池宁来说,实在是一件太过高深的学问。 但如果只是想要一个人开心,池宁却有的是办法,好比先从打听原君的喜好下手。 池宁一拍脑门,便觉得自己好像醍醐灌顶,开了窍了。他之前也是傻了,为什么这么简单的解决办法,竟然到现在才想到呢?明明他昨晚还在和原君说,了解是感情的基础,他要是都不知道对方喜好什么、讨厌什么,好意思说爱吗? 池宁打发了两个无用的师兄,然后就让人去打听原君喜欢什么了。 孟夏长叹一口气,看来自家公子还是喜欢原君的,这就是传说中的床头打架床尾和吗?还真是刺激的感情呢。 去负责打听的人很有能力,很快就带回了一沓小道消息,里面写满了原君的喜好,好比他爱吃什么菜,喜欢用什么香,偏好哪位先生的字画,都在纸上列了个满满当当。作为集秀楼的头牌,原君这样的信息情报,早不知道被多少人打听过了,编撰成册都是有的。 池宁看着上面的蝇头小楷,信心满满,准备挨个试过来,总会撞大运的。 池宁最先尝试的,自然是他最喜欢的——吃。 对于池宁来说,再没有比享受美食更加重要的了,而这册子上写得最全的也是原君在口味方面的喜好。甜点他喜欢甜雪和白玉糕,粥喜欢长生粥,饼喜欢雨『露』团,曾在宴上亲口夸赞的是一道水炼犊。 水炼犊,说白了其实就是清炖牛犊,一整只小牛犊,把握好火候,把肉炖烂,这就成了。 池宁看了半天,觉得最好上手的也就是长生粥了,他决定亲手给原君做粥,用以表达自己的爱。顺便让厨子做一道水炼犊当后备计划,若他做粥失败了,就上牛肉。 事实也证明了,池宁的未雨绸缪是很有道理的,他真的失败了。 明明粥这种东西是最简单又不容易失手的菜『色』,不一定很好吃,但理论上来说,也不应该难吃到哪里去就是了。 但池宁偏偏就有这方面的“大才”,动手能力极差,做出来的粥,都不需要他自己入口,看卖相就知道能有多难吃。若把这个玩意给原君端过去,那就不是表达爱意,而是刻意下毒了。 池宁看着碗里的粥,表情十分愁苦,不甘心地准备自己上嘴尝一尝,说不定只是卖相难看,但其实味道很好呢?他怀揣着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闭上了眼,一咬牙,便把勺子对准了自己的嘴,准备慷慨就义地来一口。 然后…… 池宁的嘴对上的,却并不是毒『药』一样的粥,而是冰凉的唇。池宁睁开眼,正看到原君出现在他的眼前,深深地吻上了他,带着他唇舌共舞,早就忘记了什么粥不粥的。 一直到池宁眼尾微红,腰身发软,这一吻才总算结束。 原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着池宁的手,把小勺里所剩不多的粥,一口全部吞进了自己的嘴里。该如何形容那个味道呢?不管原君有多好的演技,他都没有办法昧着良心说,这玩意很好吃。但他还是努力地把池宁做出来的那一小碗粥都给喝了。 池宁差点没被原君的举动吓死,想要上前:“你别喝了。” “但这是你做给我的啊。”原君却理所当然道,“我这个人占有欲很强的,虽然我不能对你说它有多好喝,但我只要一想到你给我做的东西,便宜了别人,我就浑身难受。它,必须得是我的!” 那一刻,池宁突然意识到了,师兄口中的心随意动到底是什么。他功利『性』很强做出来得粥,不一定能代表他爱惨了原君,但原君此时此刻狼狈喝粥的样子,却肯定是因为爱惨了他。 都不要脑子了。 但池宁就是莫名地,心跳如擂鼓,鼓噪而进。 池宁真的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只有他的理智还在顽强的告诉他,你不应该在任何人面前示弱,除非有利益需要。可他的心却在告诉他,你为什么不能在原君面前展现真正的自己呢?他是原君啊,不是其他任何人,你可以不那么坚强的。 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 池宁朝着原君扑了上去,紧紧地拥抱住了对方,就好像恨不能把两人融为一体。池宁必须得说,他仍不习惯让别人看到自己真情流『露』的脸,但至少他的嘴学会了诚实地说:“抱歉,我不知道你之前为什么一口笃定我不喜欢你,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但我也有我的立场。我没有骗你,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我……” “我知道啊。”原君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池宁的头,他的声音温柔得就好像是说给了池宁的心尖听,“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相信你喜欢我。” 只是这喜欢还没有到爱的地步而已。 但是,没有关系啊,我们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可以慢慢来磨合,我相信我早晚会等到你爱上我的那一天的。所以,真的不要太勉强自己啦。你终于意识到自己喜欢我,这对于你来说,已经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而我,对此惊喜万分。 从零到一很难,从一到一百却会相对容易很多。 第93章 努力恋爱的第五天:病来如山倒。…… 说破之后,池宁就感觉和原君更加亲密了。 池宁都不知道自己也会有这么恋爱脑的一天,但仔细想想,这样好像也挺好的。人嘛,活的有些烟火气,才是常态。有人喜欢活得像庙里的菩萨,一生不为情爱所动,自然也会有人贪恋红尘、不斩青丝。这两种都没错,只是不同个人,不同的选择罢了。 池宁主动问身边的婢女孟夏,如果遇到喜欢的人,该怎么做才能和他尽快培养出感情,让这种喜欢变成爱。 池宁说的是他自己,他不想再看到原君那么失落的表情了。 孟夏却以为自家公子说的是原君,对公子积极献策,提议道:“投其所好。奴婢听说原大人在家里还鼎盛时,最喜欢的便是寄情山水,到处游览,还作了不少相关的诗词。但原大人入了集秀楼后,肯定是没有机会出门的,因为楼里怕他逃跑。奴婢私心想着,原大人现在应该最想要的就是出门。” 后面的话已经不需多说,池宁当下便决定了明日要让门人套车,和原君出去游玩,并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迫不及待的去告诉了原君。 原君对于出去玩这件事,却好像有点可有可有无,一开始并没有那么地惊喜,直至他问池宁:“只有我们两个吗?” “当然只有我们两个。”要不然还会有谁呢?池宁觉得原君问了一句废话。 原君却再次提问:“没有师兄,也没有表兄?” “我保证,谁也别想打扰我们。” 池宁这么说完之后,原君才终于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甚至在与池宁闲坐对弈时,将喜悦轻哼出了声,那是一首池宁并没有听过却又觉得非常熟悉的曲调。 可惜,池宁的诺言并没能实现。 倒不是有谁来打扰了他和原君的远足,而是他们根本没有了远足。池宁病了,一觉醒来,便额头滚烫,手脚无力,浑身像是白面条一样软。 是原君第一时间发现了池宁的不对劲儿,并叫来了大夫。 可即便这样了,池宁还想着要爬起来,完成他和原君的约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过你的,我一定会做到。即便我无法出门,你也可以自己去玩。” 池宁这样对原君保证,但原君却更想池宁能乖乖躺下,好好休息。至于独自出游的提议,原君二话不说地就给否定了,之前池宁的感觉没有错,他对于出去玩这件事有些意兴阑珊,其实并没有那么热衷。 池宁一下子就被打击到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突如其来的病,让他变得脆弱,或者说矫情了,有那么一刻,他小心眼地觉得,原君既然并不期待出门,那为什么昨天不告诉他呢? 这让池宁觉得自己很蠢,剃头挑子一头热。 池宁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即便他说出口的那一刻,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但有些事情就是如此,不说难受,说了矫情。每遇到这种情况,池宁都会选择说出来,让自己的问题成为大家共同的问题,而不是憋在心里为难自己。 原君听后不仅没觉得池宁矫情,反而一下子就笑了。 原君此时正陪坐在池宁的床边,紧紧地握着池宁滚烫的手,安慰着变得更加可爱的池小公子:“因为真正让我期待的,是我们两个一起出门啊。” “我一个人出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想要的是和你共度时光。” 只要能和池宁在一起,不管做什么,原君都会觉得开心,相反,如果没有池宁,那么让原君做什么,他大概都很难高兴起来。 “哪怕只是和你一起发呆呢,我都会觉得很开心。”原君这样小声对池宁道, 池宁烧得一塌糊涂的脑袋都不会转了,却因为原君的话而『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我也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池宁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片段,原君变成了一棵树,他变成了另外一棵树,两人枝丫纠缠,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立在阳光下。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好像这样便已经足够幸福。 “——哪怕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事,只要和你一起做,我也会觉得很有趣。” 原君终于还是忍不住,顺势弯腰去亲吻了小公子的额头、脸颊,以及饱满的唇珠,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亲到唇瓣的时候,池宁却微微歪头,躲过了这次亲密接触:“我会传染给你的。”池宁得的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普通的伤风,几帖『药』下去就会好了,但它容易传染。 “我倒是希望它能传给我,这样说不定你就好了。”原君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地发自肺腑。 “别担心,我其实很少生病的,一定很快就能好起来。”池宁『迷』『迷』糊糊地对原君自信保证。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敢有这样的自信,只是模糊地觉得,他不能生病,或者说他不敢生病,因为一旦生病了,就有可能失去他的职位。 职位?他一个养在家里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公子,又有什么职位呢?想到这里,池宁自己都忍不住要笑自己了,真是烧糊涂了,在白日做梦。 “知道你没事归知道,但这并不会消减我对你的担心。”原君说的话,总是那么容易就能说进池宁的心里。 池宁对原君再次『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你怎么这么好啊,我感觉我比昨天更喜欢你了。” 话音未落,原君就已经略显强势地吻了上来,极尽缠绵,看来不让池宁传染给他是不会罢休了。 池宁大概是真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在和原君吻得难舍难分的时候,突然蹦出来一个“天才”主意,他觉得,不行,我不能让原君被传染,我得让他传染回来。他双手虚虚地搭上原君修长的脖颈上,吻得更加主动,更加起劲儿了。 池宁浑身火热,都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伤风,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孟夏的声音突然从外面拔高响起:“夫人,夫人来了。夫人您怎么来了?奴婢给夫人请安。” 这很显然是在给屋里通风报信,池宁知道,池夫人也意识到了。 她立刻加快了脚步,从外面猛地一下子把门推了开来,一览无遗地看到了屋里的情况,池宁正与原君挨在一起。这么短的时间,只够池宁与原君分开,可两人微红的唇,根本没办法掩盖任何事。 池夫人本来还在担忧儿子的病,一看屋里这个情况,脑子轰地就炸开了,担忧变成了愤怒,不是对自己儿子,只会是对勾引了自家儿子的贱人。 她儿子都病了,他还勾着他儿子做、做这些不堪入目的事,这原君到底是何居心?! 说不定她儿子的病,就是原君不检点给弄出来的。 池夫人铁青着脸,越想越迁怒。幸好,她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她先上前,关心起了儿子的身体,顺便被两人都这样了还不愿意放开的手又刺激了一下。 “娘的乖乖儿,可还难受?” 池宁摇了摇头:“不难受,就是想睡觉。”后面半句肯定是骗人的,池宁刚刚还精气十足地和原君这样那样呢,如今怎么会困?他只是想找个借口让母亲先离开,多少有点尴尬。池宁对于自己的娘,一直都是很矛盾的。一方面欢喜着她对自己的宠爱,一方面在内心深处却又总有个冷静的声音在告诉他,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你娘根本不爱你。 池夫人又关心了儿子几句,就果如池宁所愿,准备离开了:“你既然困了,就好好睡。”说完,想了想,又隐晦的提了一句,“别被人勾的,搞些『乱』七八糟的。” 说完,池夫人起身,轻蔑的看了眼原君,她真是一刻也忍不了,当下便强行带走了站在一边当背景一句话都没有说的原君,根本不给儿子开口留人的机会,只是对孟夏吩咐道:“既然公子困了,就让他安心休息,谁也不许打扰!” “是。”孟夏老老实实地领了命。 池宁也不知道怎么的,在和池夫人说完这话之后,真就觉得眼睛疲倦了起来,上下眼皮不断打架,很快就控制不住的合上了,想要带着他进入黑甜梦乡。 不过,池宁最终还是努力地凭借着自身强大的意志力,『摸』到了枕头底下的匕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下,整个人这才终于清醒了起来。池宁看着手中的匕首,再一次觉得,这个看上去瑰丽美好的家根本不是他的家,若他真的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又怎么会习惯『性』地在枕头下面藏这样的利器呢? 池宁突兀扎伤自己的举动,吓坏了守在一旁的孟夏:“公、公子,血,血……” “哦,差点忘了。”池宁随便扯了一条身边的帕子,给自己捂住了伤口,其实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疼,血腥味也并没有让池宁害怕,他甚至有闲心教孟夏,“‘公公’在太监眼里其实是一种嘲讽,你知道吗?他们更喜欢别人叫‘爷’。” 孟夏一愣:“哈?” 池宁也觉得自己傻了,孟夏叫的是“公子”,只是磕巴了,哪里来的“公公”呢?不对,他为什么会对太监这个群体这么了解啊?甚至一闭眼,就能脑补出很多旁人无法知道的详细的细节。 真的越来越诡异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池宁着急忙慌地出门,并瞪向每一个胆敢来阻止他的人。 池宁觉得自己跑得很快,跑了很远,但实际上,就他这破烂身体,他再慢一点,孟夏都不知道该如何假装追不上他了。平时几步就可以走到的距离,也被池宁脑补成了无限长的长廊,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幸好,还是走到了。 池宁刚到了自己的小院外面,就看到他娘下令要把原君捆起来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不跪我?你没有错?真是反了天了!来人,给我打!” “娘,你不能打他!”池宁什么也来不及想就冲了上去,想要保护原君。 池夫人投鼠忌器,面对儿子没辙了。她思来想去,挣扎半晌,还是觉得儿子更加重要,赶忙让人上前先去扶住了池宁再说:“你好好的怎么跑出来了,天哪,你是要急死娘啊。行行行,你要什么娘都答应你,好吧?快回去躺着!” 池宁终于力竭,再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只不过手还一直死死地抓着原君,生怕原君被他娘伤害。 池夫人更生原君的气了,都是这个贱人让她的儿子学会了忤逆。 原君搂着池宁,也『露』出了本来面目,目光锐利地看向池夫人,带了那么一点针锋相对的味道。感情之路充满荆棘,才会让这段感情更加坚定,她越是反对,池宁才会愈加坚定。这么简单的道理,原来池夫人并不知道啊。 池夫人差点被原君气疯了。 原君却一点也没把池夫人放在眼里,因为他很清楚,她充其量就是阵法之中的一股能量,并不是真人,作不得数。 就像是池宁的伤口。 原君的手轻轻拂过,池宁用刀扎在自己身上的伤,就神奇地消失了,身边的人却一个都没有觉得奇怪,对此好像视若无睹。 “我一定不会让你和他在一起的!”池夫人咬牙,这样对原君赌咒发誓。 原君本已经打算抱着池宁离开,听到这话,还是回了头,给了池夫人一个更加挑衅的眼神,他说:“那你倒是快一点啊。”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94章 努力恋爱的第六天:病去如抽丝。…… 池宁再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池宁这一回的病来势汹汹,猝不及防,但是,医术再好的大夫,在来给他诊过脉之后,也只能够得出一样的结论——这就是寻常伤风,几帖『药』下去应该就能够见效。 可惜,无论池宁吃了多少『药』,换了多少大夫,他的情况仍不见有丝毫的好转,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虚弱下去。 池宁的病急坏了家中长辈,但他们再怎么着急,对此也是束手无策。 好几个月就这么在池宁的恍惚中过去了,他的病没有好,但也没有恶化,他甚至已经适应了自己如今这具仿佛随时随地在被炙烤的身体。 行走侧卧,很少会再受到病情的影响。 为了不让爹娘、『奶』『奶』担心,池宁请大夫配合他,演了一出自己已经恢复了的戏,只要不发生肌肤触碰,没有人会发觉他的体温依旧高于常人。 公子的病终于“好”了,噤若寒蝉几个月的池家,也总算恢复了以往的热闹。池老夫人高兴地去庙里为孙儿还愿,池老爷张灯结彩、大宴宾客,池夫人让人在城外设了十个粥棚,准备连续舍粥一年整,为儿子积攒功德。 只有原君这个亲密之人,知道池宁的真正情况,他整宿整宿地抱着池宁,好像根本不需要睡眠。两人的耳鬓厮磨,低喃软语,都留在了他们共同的美好回忆之中。 在某个深夜,原君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他在池宁耳边小声道:“对不起。” 我必须得加快进度了。 池宁当时烧得难受,根本没有睡着,只是在闭目养神,却听到了原君突如其来的道歉,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原君为什么要对他说对不起。 于是,从那之后的第二天,池宁就开始了对原君的观察,可惜,就这么连续看了好几天,池宁也没发现原君有什么异动,他最后只能把自己听到的东西归结为了自己在做梦。不知道为什么,在日常中一遇到不合理的地方,池宁的大脑就会开始自动合理化,千方百计地阻挠他继续深究。 而就在池宁放下警惕心没多久后,原君对池夫人的挑衅,就再次升级了,远不只是那天那种一个眼神、一个勾唇的似是而非。 是正儿八经、赤-『裸』强硬的向池夫人下达了战书。 池夫人的第一反应,甚至是觉得自己眼花了。不是她不愿意面对现实,而是她真的很难去相信,原君那样的身份,敢公然地于她叫嚣。他是疯了吗?她可是池宁的母亲,池家的当家夫人!得罪她,原君能得到什么好处? 死活想不明白啊。 当池夫人意识到,原君真的就是这么一个疯子之后,自然是直接被气到了,她出离愤怒,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勾引她儿子的贱人好看! 不过,池夫人却并不打算再走之前直接动手教训人的路线,因为很显然那会让她的儿子生气,母子离心。池夫人嫁人后,因为池家人口简单并没有进行过什么宅斗,但她在她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对于后院里基本的手段还是见过、懂得的。 而一个当家主母,想要整治一个以『色』侍人的风尘小宠,办法有的是。 好比…… 给自己的儿子找来更多的美人,分散宠爱。 池家家大业大,并不需要池宁有多出息,怎么撑起门庭,池夫人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儿子身边多一些莺莺燕燕,耽于享乐。 原君是好看,可这个世界上好看的人多了,好看、有趣又会看人脸『色』的美人,也不是没有。一个锦州城没多少,但池夫人可以把网撒向全国。她敢想敢干,修书几封,很快就联系上了自己早已经嫁入不同世家、分散各地的手帕交,请她们帮忙在不同的地方物『色』出挑的美人,极大地丰富了自家儿子后院的物种多样『性』。 一个月内,池家不知道进进出出了多少人,真的可以称得上是环肥燕瘦,美人如云,还荤素不忌,男女都有,会手段的美人更是层出不穷。 长者赐,不敢辞。 池宁第一次被母亲叫去聊天,得知母亲要给他房里塞人的时候,差点裂开了。后来就,麻木了。他对此只能说,美人再美再好,他也一个都不想要。 但这个家毕竟还是他娘做主,他娘要把人迎进门,安置下来,池宁再怎么反对也没有用,他根本无法说服他打定主意要和原君斗法的母亲,让她回心转意。 池宁只能转而去跟他爹告状,但他爹却说,这家你娘做主,我不敢有意见;去找祖母池老太太主持正义,老太太却表示,后院有几个人不是正常的吗?你可不能学你爹,让池家变得子嗣凋零,我们还等着你开枝散叶呢! 池夫人早就和老爷、老太太通过气了,很清楚池宁的反抗是无用功。 池夫人自认为很了解自己的儿子,池宁从小就不是一个多么长情的孩子,喜新厌旧的速度比所有人都快,他现在虽然还在反抗,但很快就会自己真香。 只一这么畅想未来,池夫人就快意极了,一心只等着美人们加把劲儿,让原君瞧瞧厉害! 原君…… 什么都不准备做。 因为池宁会替他们两个人做出正确的选择。 池宁的病一直缠缠绵绵的好不了,他虽然平日里为了不让旁人担心,装得和没事人一样,甚至为此不惜不再让婢女触碰自己,只一心依赖着唯一知道他秘密的原君,但本质上来说,他毕竟是病了,并没有太多力气纠缠在这种事情里。 池宁见说不动家里人改变主意,索『性』就带着原君躲了出去。或者说,搬了出去。 是的,他搬走了。 池家祖宅仍然是他的家,只是这里是他父母做主的家,那他就搬去他可以做主的家好了。平日里偶尔来看看父母,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池宁是有宅子的,这是他外祖母临去前,点名要留给他的。 一座不大的小庄子,就在锦州城外,依山而建,风景秀丽,最棒的是这里还有个天然温泉。池宁乘车上山时,路遇涓涓细流,莫名地就觉得也许会从上游漂下来个尸体什么的。 池宁把他的这个想法,当个有趣的事,说给了原君听。 原君表面上也表示这有意思极了,心里却更加地焦急,他终于明白了池宁一直高烧不退的原因。池宁真正的意识开始觉醒了,而那个意识却与这个幻想出来的世界格格不入,两相矛盾之下,这才导致了池宁的身体越来越脆弱。 若不尽早恢复池宁的记忆,或者脱离这个世界,池宁就真的要有危险了。 原君抱着池宁,内心充满歉意,他之前不着急唤醒池宁,一方面,是因为他很清楚这是一个问心阵法,顺水推舟让池宁意识到他喜欢他,是原君一直在期待的事;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池宁在这个世界里很快乐,他多年的夙愿终于得到了实现,他的父母没有死,他受尽宠爱,不用再去宫里奴颜婢膝。 池宁爱的、爱着池宁的人,都集中在了池宁的身边,他不用为了活下去,而拼尽全力,他终于可以慢下来,去享受生活…… 原君怎么会忍心去戳破池宁这样的美梦呢? 但现在情况有变,池宁不适合再在这个阵法里待下去,原君再不舍得,也得舍得了。他的手段也就变得稍微激进了一些。这也算是原君最后的放手一搏,要么池宁爱上他,要么他想办法破阵而出,他们再在外面慢慢磨。 原君顺着池宁的脸颊啄吻而下,直至在唇角流连,就像是在不断的点这火,勾起了他的冲动,也带着池宁沉沦。 有这几个月的回忆,原君已经满足了。 池夫人也是真的给力,在儿子因为家中美人气得离开之后,她不仅没有反思到真正的上,反而更加痛恨原君,把这一切都理所当然地归结到了原君身上。 她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决定给儿子娶亲! 娶的自然便是池宁的表哥卫凤。 这一切都是在池宁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的,等池宁被告知他要成婚的时候,三媒六聘都已经过了,婚礼近在眼前,只要池宁出席就可以了。 甚至,池夫人在信中稍显强势的威胁儿子,如果池宁打死不愿意出席,那她也可以用一只公鸡替儿子走完婚礼所需的全部流程。 总之,不管池宁愿不愿意,他明媒正娶的爱侣,只会是他表哥卫凤。 池宁接到信的时候,差点被气到当场爆炸。他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被别人养着,哪怕是自己的家人,也并不是一件好事。他不独立,就永远没有话语权,就像是家养的宠物,好的时候自然什么都好,可一旦意见相左,掌家的那个人想让池宁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这种感觉说真的,糟透了。池宁一点都不喜欢被人掌控,他讨厌别人替他做出决定的人生,他才应该是那个说了算的人! 池宁当下就命人套车,带着原君杀回了家里。 他不是去和父母闹脾气的,而是“心平气和”地带去了两个选择:“要么,我与这个家一刀两断,要么,你们终止婚礼。” “你、你什么意思?”池夫人抚着心口,气得手都在抖了,“你这是要他,不要你的家人了?” “最先『逼』迫我的人,不是娘吗?”池宁很冷静,他不会被这种看上去有道理、实际狗屁不是的道德绑架影响丝毫,“我没有不要你们,我独立出去之后,我会努力挣钱,偿还你们的养育之恩,也会为你们养老送终。我会尽一切我能够尽到的义务。我只是……” 无法在这个把我当个物件随意摆弄的家里再待下去了而已。 也许会有人喜欢这样的生活,也能适应这样的生活,但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池宁,他只感觉到了窒息。 “你……” “既然阿娘觉得,您养了我,就可以替我决定我的人生。那不如这样,换我来养您。放心,我会对您比您对我还要好,我不会试图摆弄您的人生,我只是想借此来不让您干涉我的生活。很公平吧?” “你是想气死我吗?!”池夫人见和儿子讲不了道理,只能换了一种说法来要挟。 “我……” 池老太太打断了池宁,加入战局:“别说那些老身听不懂的东西,今天,老身就要你一句话,你是要情人,还是要家人?!” 池宁失望地看着他的爹娘、『奶』『奶』,也反问了他们一个问题:“那你们是要真正的我,还是一个听话的我呢?” 你们喜欢我,是因为我就是我,还是因为我听话好摆布呢? “我们是你的家人,我们会害你吗?” “我也是你们的家人,我会害你们吗?” “如果你爱我们,你就应该和这个搅家精一刀两断!” “如果你们爱我,你们就应该尊重我的意愿!” “你就一定要他不可吗?” “不,重点从来都不是原君如何,而是你们要我如何!” 两方人唇枪舌剑,对峙得面红耳赤,再没了想象中的脉脉温情,只剩下了图穷匕见的剑拔弩张。最终,还是池老爷以退为进,先一步软下了态度。 “我们能好好谈谈吗?”他问他。 池宁就是这么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他可以因为母亲一封通知成亲的信而愤怒,也可以因为父亲的一句主动示弱,也跟着和软下了态度。 “爹,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有自己的判断,我……” “你爱他吗?” 池老爷这样郑重其事地问池宁。 “你就爱他爱到了非他不可,这辈子不会再有其他人了吗?” “还是只是因为我们反对你,我们没有尊重你的意愿,你一时的大男子保护欲在作祟?我不是在试图说你不爱他,只是想问问你,你真的明白你在做什么吗?” 爱不应该是占有,也不应该是一时的意气用事。 爱不应该是掌控,也不应该是为了反抗而反抗。 爱不应该是步步为营的小心算计,也不应该是话赶话的头脑发热。 爱…… 是尊重,是理解,是天长地久,是发自肺腑。 池宁愣怔在原地,他看了看他爹,又看了看原君,当冲突退却,理智占领高地,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也在问他,你爱他吗?是因为一时的见『色』起意,还是因为小孩子对新奇玩具的占有欲,抑或是因为旁人的不断阻挠而故意在唱反调? 不,不不,都不是,这些只是他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时,趋于本能在做事而表现出来的一些表象。 池宁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坚定地认为,哪怕原君没有好看的外表,他和他没有那么戏剧化的楚倌相遇,相恋的过程中没有家人不断的阻挠,他也是会喜欢他、爱上他。 不因为任何原因,只因为他是他。 他是原君。 是的,他想起来,他是太监池宁,他是邪神原君。 他当年初入宫,随身不离地带着原君,不是因为原君可以为他测算吉凶;他千里迢迢、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去找回原君,也不是因为原君可以为他指点『迷』津…… 是因为他不能没有原君,早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非原君不可了。 哪怕原君不再是神,或者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无法为他去做,他也还是会义无反顾的爱上原君,就像是在阵法里发生的。 只要原君在,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带给他去反抗这个世界的力量。 他是他自五岁在一夜之间失去一切后,生命里遇到的最美好的事。 第95章 努力恋爱的第七天:破阵。 当池宁意识到自己与原君其实早就相爱了之后…… 什么都没有发生。 池宁终于懂了那天他顺着原君的话告白之后,原君的失落到底从何而来,以及原君当时在期待着什么——他想和他破阵而出,回到现实。 可惜,这个阵法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容易被真爱感动,自行破解。 当池宁的眼神恢复清明之后,原君就长袖一挥,停止了时间,繁华浮世在刹那便变得寂静无声。原君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短暂影响这个阵法里的世界的。 “你……” “我都记起来了。”池宁默契地接上了原君的话,他深情又温柔的望着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看待世界的角度,“但你真的不应该这么纵容迁就我的。”只因为看见池宁在这个世界里活得开心,就心甘情愿地配合池宁和想象里的家人过家家。 “假的终究是假的,是吗?”原君长叹一口气,不知道是这话本身,还是因为他来说,莫名带着禅意,“我很抱歉。” 没有办法在现实世界,复活你真正的父母。 “不,”池宁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除了他师父意外,他从没有想过要让死者复生。比起自己,池宁更关心的是,“我在这里几个月,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身体就已经高烧不断,我不信你没有受到影响。” 哪怕是神,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这个阵法终究不只是一个为了成全他们的感情而存在的道具。它是带着天然的使命的——无法摧毁邪神,也要封印他。 池宁有理由相信,如果他们真这么无休止地沉浸下去之后,早晚会逐渐地虚弱,直至彻底陷入沉睡,再无法醒来。 “有些风险,我愿意为了你去冒。”邪神总是这么地有恃无恐,“你在这里开心吗?” “除了最后这段,都还挺开心的。”池宁必须得说实话。他回头看向自己一身锦服的父母,以及他根本无缘得见的『奶』『奶』。如果他们真的是这个模样就好了。 可惜,现实是,他的『奶』『奶』早就在天灾年间就去了,而他的父母不说一贫如洗吧,至少也不到穿绫罗绸缎的地步。他们就是大启千千万万平凡百姓中最平凡的两个,没有钱,没有权,他们就只是他们而已。 要不是来到了这个阵法,池宁甚至都不知道,原来他一直对他娘的『自杀』,这般耿耿于怀,他以为幼年的事他都忘了,可其实他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想要去质问他娘,为什么要抛下他。 不过,如今的池宁觉得,这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真的……不在乎她了。 “我有你,有两个师兄,还有那么多干儿子,早就应该知足了。”池宁想开了,并不是人人都需要健全的家庭的,单亲家庭可以很幸福,孤儿也可以找到自己的快乐,他完全没必要去追求那种什么所谓的完美。 原君小心翼翼地上前,拥抱住了池宁,在带给了他温暖的同时,也带给了他力量。 这一回,池宁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心悦你,没有骗人。”他胸膛里的心跳得是这么地快,只是这样的触碰,就已经让池宁浑身发烫。 “我也心悦你。”原君勾起池宁下巴,深情地吻了下去,带着誓要烧尽一切的热情。 等……该结束的都结束了之后,原君把玩着池宁的手指,轻声地问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们相爱,并不是破阵的钥匙,那什么是呢?”池宁不会怀疑原君对他的爱不够深,当然,他也很清楚自己对原君的感情是绝对足够的。从一开始,他们就是相爱的,池宁只是没有意识到而已。 一如池宁和原君一起听过的那一出《牡丹亭》里所『吟』唱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事实就是如此,不管池宁意识到还是没有意识到,如果单单只是以两人相爱为破阵条件,他们根本就不会被困在这个阵里面。 那么,破阵的要求,到底是什么呢? “也有一种可能,我们明明达到了要求,但这阵法被人为地扭曲了。”原君提出了一个假设。虽然他们已经赢了,但如果主导这一切的庄家要作弊,他们也没辙。 “那我们怎么办?”池宁也想到了这种可能,并十分恶心对方玩不起的行为。 “很简单……” 不等原君开口说出自己的办法,一身凤冠霞帔的卫凤就出现了,或者说是,凤仙。集秀班唱旦角的头牌,池宁当年从楚倌里把饱受折磨的他救了出来。谁能想到呢?今时今日,他们会走到这样一个对峙的局面。 凤仙打破了原君对时间的禁锢,破空而来,就好像是从太阳里飞出来的凤凰之子,轻巧灵动地落到了池宁面前:“这个问题,就由我来为池爷解答吧。” “凤仙?你也有记忆?”池宁挑眉。 “大人不应该问,我是不是天书教的人吗?”凤仙的脸『色』惨白,看上去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他很想给池宁留个好印象,可惜,大概这也没有办法如他所愿了。 “那你是吗?”其实池宁在被引到真静寺的时候,就已经有过这方面的猜测了。他不会意外任何其他人的背叛,因为没有期待,自然也就没有失望。如果是他的两个师兄捅了他一刀,那他说不定真的要黑化,要悲痛欲绝了,但除了师兄以外的人,池宁其实并不会有太多的愤怒情绪浪费在对方身上。 “算是半个吧。”凤仙垂头,甩袖,嗤笑了一声造化弄人,“我不是,但我的家人是。” 凤仙会入勾栏院,这背后自然也是有一段凄苦悲伤的往事的。 可惜,池宁并不关心。世道艰难,好像谁过得不惨似的。但是再惨,也不会成为他原谅对方背叛他的理由。 凤仙大概也很了解池宁这样的无情『性』格,他并没有打算深入地聊自己的过去,诉自己的身不由己,他只是对池宁说:“我有一个当年被迫分开的阿姊,她信了天书教。我跟戏班在雍畿□□了之后,她在戏台下看到了我,认出了我,她来与我相认,我……” 控制不住地去渴望这些他所没有的东西,亲情、友情、爱情,他都想要,他就是这么一个贪心的人。 “哪怕我很清楚,她有很大的概率是为了天书教在利用我。”凤仙苦笑,但哪怕只是为了阿姊某一刻虚妄的温柔,他都心甘情愿地去上当。 因为太缺爱了,所以才会如此渴望爱。 “好吧,这样说得好像我有多傻白甜似的,”凤仙失笑,他自己推翻了自己准备好的说辞,“不是这样的,大人。我为天书教做事,不是因为我渴望亲情,我只是为了自己。我喜欢您,您知道吗?” 池宁摇摇头:“不知道,也不关心。” 可以说是十分果断地拒绝了。 在斩断自己的桃花方面,池宁一向是个不会考虑他人感受的狠人,因为不管怎么拒绝都会带来伤害。除了“我也喜欢你”以外的任何一种答案,都不会是对方真正想要的。既然无论做什么都是伤害,池宁自然就更喜欢按照自己的方式来。 他觉得很有必要清楚明白的让对方知道,他们是没可能在一起的,不要妄想了。 “还真是您能说出来的话啊。”凤仙微微低眉,看上去难受极了,却还是在重新抬起头时,又勉强自己对着池宁笑了出来,因为池宁说他笑起来最好看,“不过没有关系,我猜到了,所以才会有我自愿来当阵眼的这一天。因为我还是不甘心,我想试试。如果我和原君的身份对调,如果我……” 一段感情里最可悲的幻觉就莫过于此,他不甘心,总觉得自己如果如何如何,对方一定如何如何。 但事实就是,有些时候,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我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凤仙也算是看开了。 “你是阵眼的意思是?”池宁却只关心对他有用的内容,他自觉已经算是尽量委婉了,因为他真正想问的是,是不是我在阵法里打败你,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就是说,得我承认你们两个相爱,你们才能离开。”凤仙失笑,这就是马武做事谨慎的地方了,他一方面笃定神不会与凡人相恋,一方面又以防万一而准备了后手。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比情敌,更不会承认一对爱侣的感情呢? “但是他错了。”凤仙看着池宁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好像想要说道池宁的心里,“我会送你们离开,因为我想向您证明,我对您的爱是真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您。” “倒也不必。”原君开口,表示并不领情,他不需要情敌来卖自己一个人情。 “你!”凤仙怒视着原君,“这不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 原君直接忽略了凤仙,低头,对池宁轻声道:“还记得我之前离开你吗?我一直没有对你解释过原因。” “我以为是静王使了什么手段。”池宁早就自动合理化了这一段往事。 原君摇摇头:“他只是算到了我会有一段神力虚弱的时间,还做不到引我离开。我是去让自己变得更强了。还记得我之前的样子吗?” 连话都不会说,也无法变成人形,没有能让池宁看到执的力量,就只是一截略显神异的木头。 “我想变成对你更有用的存在。”原君感觉到了天地力量对他的召唤,他回到了他与池宁相遇的地方,经过数月的闭关,吸收天地精华,这才有了如今的他,“对于过去的我,这个阵法是有些棘手的。但如今的我,已经不一样了。” 这才是原君能够让池宁在这个世界里随意体验的倚仗,他们有的是办法离开。 原君一手抱着池宁,一手向天,破开了虚妄。 第96章 努力恋爱的第八天:建木之下,日中无…… 在原君以力破阵,带着池宁离开时,产生了巨大的灵力波动。这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灵力是如此之强,强到了池宁以凡人之躯,都能看到灵气在空中『荡』出的波纹。像极了惊涛骇浪过后的海面上所显出的那种,一层层的不断向外扩散,彰显着神秘的力量。 白光一闪,池宁就失去了意识。 当池宁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棵树。他的视角从普通人只能看到眼前东西的视角,变成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全视角。他知道自己正身处在一处悬崖峭壁之上,那是一座极其陡峭的山,就像是一柄从天而降、斜『插』入土的利剑。而这山,只是绵延百里的十万大山的其中一座。 山中罡风凛冽,灵气盎然,高处还有白雾般的瑞气在不断蔓延,群山若隐若现的藏在浓雾之后,更显神异不同。 池宁说不清楚这里是哪里,他只是能微微感觉到,这里早晚会诞生出有智慧的生命。 而就在池宁的身边,还生长着另外一株仿佛能够连接天地的高大树木,青叶紫茎,玄华黄实,他盘根错节地矗立在最危险的地方,自由肆意地野蛮生长。 从树的角度来说,这真的是一棵十分好看又生机勃勃的大树。 和原君让池宁变树的梦中的树很像。 唯一不同的是,在梦中,原君会和池宁说话,会照顾池宁的种种感受与需求,会给池宁最多的阳光、雨『露』与养分。而如今,在这里,在这个池宁下意识觉得是记忆的世界里,他必须得学会和旁边这棵一看就不好惹的大家伙强势竞争。 池宁已经有了自我意识,但旁边的这位却好像还在依据本能而活。他的反应有些迟钝,但深埋地下的根系,在吸收水分方面却迅猛如风,一点也不懂得客气为何物。 在这十万大山之中,生物之间本能的竞争总是格外地赤-『裸』。 池宁…… 最不怕的就是竞争了。 不管做什么,他永远都会去努力奋斗,让自己变成最好的。当太监的时候,他以司礼监掌印为目标,如今变成了树,自然是为当天地间的第一树而努力! 早晚有一天,他会长得比旁边这棵树高,比他粗壮,比他……总之,要变成最厉害的那个。 很多年后,池宁才明白,从品种上来讲,他就注定长不过他隔壁的大兄弟了。他是一棵若木,而他隔壁的是建木。 就池宁所知,若木在《山海经》里,只有六个字的简单介绍:“黑水青水之间。” 也就是说,他是一棵长在黑水与青水之间的树,世人对他的研究就到此为止了。也许还有别的,但池宁并不知道。 建木则不然,《山海经》《吕氏春秋》《淮南子》等作品里,都有过对建木的详细记载,只池宁看见过并记住的段落就有很多:传说中,建木是沟通天地人神的桥梁,是古巴蜀先民所崇拜的圣树,有“建木之下,日中无影,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的说法。 而如今,这棵圣树,就是池宁的邻居。 和名人,咳,名树做邻居的生活,挺『操』蛋的。 池宁唯一能够自我安慰的,只有他的邻居好像有点秃,书里的记载是“高百仞而无枝”,但就池宁的观察,建木也不算是完全没有枝丫,是只有定数为九的树枝,上面哪怕长了如芒的树叶,也会给人一种光秃秃的感觉。 池宁自恋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繁枝茂叶,他就不一样了,一看就头发茂密! 梦中不知岁月,山中没有日夜,池宁也不知道就这样过去了多少年,他只知道他和隔壁大兄弟两棵树的枝丫,在他无休止的扩张之中,已经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再分不出你我,约等于他给隔壁整了个造型。而他却始终没有办法长得比旁边的建木更加高大粗壮、生机盎然。这让池宁有点不开心。 然后,就在某个寻常的午后,池宁身边的大兄弟,终于诞生了自己的意识。 别问池宁为什么知道,反正他就是感觉得到。 这位刚刚诞生了意识的大兄弟,就像是一个牙牙学语、步履蹒跚的孩子,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个世界所能够带给他的一切知识,他长得比池宁更快了。 池宁简直要气疯了。 【嗨!】池宁这样对他隔壁的大兄弟道,【你得懂得先来后到,尊重前辈。】 【前辈?】建木大兄弟的情绪,随着他的声音一起传来,是那样地积极向上,又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主要还是对自己身边前辈的好奇:【你是我的兄弟吗?】 【我是你爹!】池宁趁机占树便宜。 【不,你不是。】建木大兄弟并没有池宁想象中的那么好骗,他很快就学到了大概的基础知识,成长的速度快得惊人,轻易就理顺了他和池宁之间毫无血缘关系,【你也不是我的兄弟。】 【那你觉得我能是谁呢?】池宁故意为难道。 【我,我不知道。】大兄弟卡住了,他明明是一棵没有表情的树,但池宁就是感觉他“看到了”对方那一刻的茫然与无措,看来他吸收的知识还是有瑕疵的,他想了一下,才试探着道,【我们、我们是一体的,对吗?】 建木大兄弟动了动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枝丫。 池宁很想要和对方分开,却因为他自己当初竞争心作祟而造的孽,已经根本分不开了,这让池宁变得更加不开心。自从他变成一棵树,或者说自从他看到这段记忆,他控制脾气的能力就越来越差,很多时候都只会根据本能行事,变得格外地兽『性』。 或者说,植物『性』? 【既然我们是一体的,那你能分点阳光给我吗?你挡住我了,你看,我的左边都要因为晒不到太阳,而比右边矮一头了。】池宁这话就完全是在胡说八道了,但他为了得到更多的阳光,本能地就会侵占隔壁的领地。 【哦,好的。】建木兄弟答应得很利索。 池宁满意的挥了挥自己的小树枝,他耐心的等了半天,却不见对方有丝毫的挪动。呵,池宁在心里想着,原来是个绿茶树。 【你为什么还不让开?】池宁更加不客气了一些。 【我,我不知道怎么让开。】 【……】他们是两棵树,哪里也去不了,最多也就只能迎风动动自己的树枝,就好像要在这里就这么站到地老天荒。 老天爷还算人道,生怕他们寂寞,给了他们彼此。 池宁在试探了好几次,发现自己隔壁的建木是真的反应有些迟钝、像个大傻子,而不是装的白莲花之后,他总算不再对建木大兄弟充满敌意了。他换了一种思路,不断地让建木尝试着一点点调整姿势,让给自己更多的阳光、更多的雨『露』,以及更多的灵气。 很好,当池宁让建木调整到满意的角度之后,他才意识到,这和原君在梦中为他做的,已经一模一样了。 【原君?】池宁试探着开口。 【什么?】隔壁的原君也跟着池宁学会了挥舞树枝表达心情,他现在在表达的就是,呃,看,我像个快乐的大傻子(这是池宁的脑补),【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我的名字吗?哇哦,你好厉害,还会起名字,你给自己起名字了吗?】 一个唠唠叨叨的大傻子。 【池宁,我叫池宁。】池宁这样说道,冥冥之中,他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两棵参天大树就这么天长日久地相伴了下来,从外表到身心都变得密不可分,产生了浓厚的感情。 但池宁却有感于天地,或者说记忆里的他有感于天地,对原君表示他就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里?】原君问池宁。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变成人吧。】池宁现在说的话基本已经不受他控制了,因为这是记忆里必须说的话。 【变成人比做树更好吗?】 【那谁知道呢?我只是想去感受一下,我当树当腻了。】 【我想和你一起去。】 【不行,你还走不了。】 【那你还会回来吗?】 【也许吧。】 【那我去找你!你一定要等我,只要我能离开,我会第一时间去找你,我一定能够找到你,我们是一体的,我们肯定会永远在一起!】 【好。】 等池宁即将脱离记忆世界的时候,他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嘴巴,不放心地对原君交代:【你别对谁都这么信任,知道吗?很多人都是很坏的,别看见一个人就觉得那人是我。我快没有时间了,总之,当好人是没有好下场的,当好树也一样。你要向我学,当个坏人,当个反派!要变得很可怕!】 【好哦。】原君永远不会去问为什么,他只会依照池宁说的去做。 *** 很多很多年以后。 亲自拔出了自己根茎的原君,变得十分虚弱,他口不能言,枝不能动,这还不是他离开这里的最好时机,但他必须要走了。 因为他感觉到了,在千里之外,池宁很痛、很痛,他就要死了。 他必须去救他! 某年,在镇南阉童进京的路上,大雪封山,道阻且难,年幼的池宁濒临死亡,宛如幻象的参天大树,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努力向大树伸出了稚嫩的手,便真的拿到了一截乌黑发亮的神木。 神木不会说话,没了过往的记忆,他只会发热,为池宁指引方向。一如他当年的承诺,他一定会找到他,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再不分开。 我,终于找到你啦。 第97章 努力恋爱的最后一天:他们幸福的生活…… 池宁随原君破阵离开后,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但他仔细想了又想,也没找到自己记忆里出现断层的地方,他一一悉数着:阵法里的数月历历在目,他与原君从相遇到相爱的过往也是深深的刻在了脑海里,最重要的是,他爱原君,原君爱他……应该没有什么是可以『插』入奇怪记忆的地方了。 池宁一个恍神间,便扶住了口吐鲜血、觉得自己赢了邪神的马武。 马武说,这是问心之阵,除非人神相恋,否则他们永远无法离开。 “你不知道神明超爱我的吗?”池宁给了马武一个“惊喜”,或者说是极大的惊吓,在马武手脚抽搐、不断想要后退的时候,池宁如恶鬼,步步紧『逼』,“你这样骗人可就不对了,马大人,你明明给阵法动了手脚,怎么好意思说只求一个人神相恋呢?你输不起的样子,可真难看。” “你!”马武自然是说不过池宁的,只会你你我我的当个结巴。 “所以,我要惩罚你。”池宁『露』出了一个马武毕生难忘的眼神,他好像在说,想死?可没那么容易呢。 实际上,池宁只是对原君轻声道:【快,动手!】 原君反手就把已经只差一口气的马武,给扔进了还没有完全褪去光芒的阵法之中。有了新人献祭,问心之阵再次合上。马武不破阵,它便永远不会再有用处。 至于马武要怎么出来…… 【当他真正意识到后悔的那天,就给他一个解脱吧。】池宁是这样要求的。这是池宁在和马武聊天的时候,原君按照池宁的所愿,修改出来的全新阵法。 池宁甚至觉得有点可惜,静王死的太早,要是晚点,就可以把他也一起扔到阵法里去受苦了。他们会在那里面经历不断经历自己一生之中最痛苦、最不愿意面对的回忆,宛如时时刻刻活在地狱之中。而阵中数月,现实中也不过是眨眼之间。 原君对池宁道:【我问过凤仙,是想让我救他出来,还是永远的留在里面。】 凤仙作为阵眼,却放走了阵中之人,本应该是活不下去的,但池宁让原君把马武又扔了进去赎罪,也就给了凤仙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原君可以救他出来,用其他东西代替阵眼。 但凤仙拒绝了,就像是原君在阵法之中拒绝了凤仙帮忙破阵一样,有些时候,为了争一口气,男人的选择都是很不理智的。 池宁没那个闲心去评价别人的选择到底值不值,对不对,只是“哦”了一声,这个话题也就到此结束了。 江之为带着锦衣卫冲进了寺中,这一回,他们终于彻底剿灭了天书教所有的余孽,再不会有任何遗漏。 池宁也终于想起来问原君:【建之,木之,恩?】 【什么?】原君还想装傻。 【我知道你是建木了!】池宁真的觉得原君应该好好学学起名字的学问,什么立朝律、东行的,《说文解字》里,建的解释便是立朝律,木的解释则是东方之行(东行),翻来覆去,离不开“建木”二字。 【你怎么知道的?】原君十分诧异。 【我……】池宁微微张口,却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对哦,他是怎么知道的?最终,他只能强词夺理,【我反正就是知道。答应我,下回起名,走点心好吗?】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原君这样对池宁保证。他之前不断的变成人,只是想与池宁相爱。 但事实就是,真正的爱情,并不会因为你突然变成谁,就会产生或者消磨。因为他们爱着的,就是对方本来的模样。而且,说真的,原君总觉得池宁的审美真的不见得就是人类,要不然,为什么过尽千帆,池宁最后会爱上他一棵树呢? 【……】池宁无话可说。 因为池竟也觉得原君还真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道理的,也许他内心深处的择偶观真的就异于常人,所以才会对变成太监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自卑。 说来讽刺,对于大启所处的这个时代风气来说,当太监,才是出身贫寒的池宁,最容易一步登天的捷径。 一啄一饮,借由天定。 三年半后。 首辅王洋上折乞骸骨,与新帝三请三不允后,终还是携着妻子,告老还乡。他年事已高,老眼昏花,真的已经没有办法再在首辅的位置上做下去了。 幸好,这三年间,苏辂进步惊人,不能说彻底服众吧,但至少继任时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池宁去亲自送别了王洋,看着他一生为国家『操』劳到秃了的头顶,突然升起了一股子浓浓的危机感。他忍不住问原君:【我不会也秃了吧?】 【不会,你没发现太监很少秃吗?】这是激素决定的,男人比女人更容易早秃,而太监介于这两者中间。 虽然这么说着,但池宁心中还是有不少的危机感,总觉得自己第一也当了,不应该再继续执着。 七年后…… 太后中风,一夜之间就口斜眼歪,再没有办法起身。新帝哀痛不已,举全国之力为太后医治,仍无法逆天改命。 太后在病中,单独召见了池宁,她身边站着永远忠心于她的王富贵。此时,王太监正在小心翼翼的给太后擦着嘴角,那里时常会留下口水,这在中风病人之中十分常见。王富贵却不想让太后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难堪。 太后之前还口不能言,这几日总算是能气若游丝、缓慢的表达一些意思了,只是声音很低,需要近身,几乎是以耳贴唇,才能听到。 全程由王富贵代为传话。 太后找池宁来,就是为了问他:“你是否早就料了这一日。” 什么等陛下二十、三十的,根本就是为了稳住她的战术。池宁一直在等的,就是王洋告老,太后中风,自己好一家独大、把控朝堂。 有一副好身体,比所有人活的岁数都大,在政治斗争中同样十分重要。 池宁本可以故意气气太后的,但,他最终并没有这么做。他对太后最大的仇恨都集中在了太后对他师父的冷漠上,但太后已经为他师父翻了案,而且在知道太后对谁都是这么一副冷淡的样子,并不会以任何事儿转移,池宁也就没那么气了。她天『性』如此,他师父也很清楚自己在与虎谋皮,他又能说什么呢? 池宁小步上前,亲自回了太后:“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臣能算得了人心,又怎么能算得了天意?总不能是神就偏爱我一个人吧?” 【对啊,我就偏爱你。】原君在池宁的脑海里戏谑开口。 池宁低眉,掩去了听到原君开口后那一刻的开心雀跃。 池宁就像冷静的对太后道:“我会在替陛下稳住朝堂几个月后,便主动请辞的。这大概就是陛下的命,他注定了会逢凶化吉,成为众望所归的千古一帝。” “您应该开心的呀,就像我一样。” 有琴氏浑浊的眼睛颤了颤,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她一辈子不信命,觉得我命由我由天,在险象环生的宫中,如履薄冰的一步步走来,也都证明了这个论调。 她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自己站了起来。 可是,仔细想想自己孙儿闻宸的一生,又好像确实是带了那么一点玄幻『色』彩的。他的母妃并不是天和帝的皇后,也不是他最宠爱的妃子,甚至如果没有魏贵妃,他都不会是天和帝的长子,但是偏偏走到最后的,只有他,因缘际会,他成为了天和帝的独子。 闻宸的称帝之路,也并不是一帆风顺,开局就目睹了母妃的死,又差点在母妃死去的宫殿里被人推下湖中淹死,后来更是迎来了代王这个处处为难他的叔父。 代王一开始甚至不想立闻宸当太子,但还是立了,后来代王又各种想方设法的想要废掉闻宸这个太子,却反而把闻宸送上了皇帝的宝座…… 当了皇帝之后,闻宸本应该面对的是,太监弄权,后宫干政,主弱臣强的地狱模式。结果呢?他什么都不需要做,老天自有安排,一切都在他成年之际迎刃而解。太后中风,重臣告老,连一心权势的大太监都打算主动让位了。 怎么看,在闻宸的人生里,都充满了太多的巧合与不可思议。 一直到池宁走了,太后还沉浸在对过去的追忆里,想要信命,又想要大声发笑。怎么会这样啊,她机关算计,不如别人一条好命。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激动的抓着王富贵的袖子,在他的耳边低语吩咐了几句。 太后到底说了什么,当下是不会有人知道的,不过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 几个月内,闻宸陛下就在池宁的帮助下,完成了由小皇帝到亲政的转变,并,真的一如他对太后保证的那样,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对陛下进行了请辞。 当太后暗中的势力听到池宁真的请辞后,便纷纷如太后所愿,真正倒戈向了新帝,为他献上了最大的忠诚。 这是太后握在手里的最后一支力量,她本来是打算拿他们来和池宁鱼死网破的,但在池宁真的遵守尊严请辞之后,她便转变了主意,就当时她也成为了帮助闻宸帝扶摇直上的一缕清风助力吧。。 原君对此的评价是:【有些时候,你就是打不过命中注定呀。】 池宁的请辞,实际上并不像外界以为的那么容易。 人人都觉得新帝肯定巴不得池宁让出手中的权利,但实际上,闻宸对吃宁只有千万分的不舍:“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 闻宸如今已经是个成年人了,长得高大俊朗,在文武方面都有不浅的造诣。但在心里上,他始终还是那个需要依靠着什么的孩子。只有池宁在,他才能觉得安心。他比起小时候,如今已是富有四海,却总觉得自己正在一步步变成孤家寡人。 “臣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帮到陛下的了。只这最后一样,必须以这样的形势,才能让您学会。”这也算是池宁早就想好的一步了。 “朕还应该学会什么呢?” “学会扔下拐杖,独自行走。”池宁抬头,看着他培养出来的帝王,闻宸在各方面都不是最优秀的,但却是最让池宁引以为傲的,“臣希望您能看到自己这些年的努力,这些年的付出,您早就已经不需要我了,也不需要李石美,您可以独当一面。” “您超厉害的。” 也不知道闻宸在上辈子到底遭遇了什么,总是有点奇奇怪怪的自卑。他坐拥天下,勤奋刻苦,却总觉得自己德不配位。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臣也是在臣的师父骤然离世时,才明白了这个道理。”只要长辈在一日,就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无法激发体内早已经拥有的真正力量。 “您是大启的天子,您理应独一无二,无人置喙。” 原君在池宁脑海里道:【这小皇帝早就该扔掉保姆了。】 “而且,”池宁多少还是在最后软下了自己的态度,“臣也不是彻底离开了,只是调任金陵十二监。臣小时候刚入宫,司礼监和内官监还平起平坐,没道理在这么短短十几年间就发生了这么天翻地覆的变化,臣不甘心,总想去试试。” 他师父为了大义,主动让出了这一步。 池宁在佩服之余,也会忍不住的想,真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了吗?说到底,司礼监只是一个野心,内官监才是真正的家。 【我们一定可以赢的。】原君对池宁保证。 “陛下,也想臣能完成自己的心愿吧?”不和钱小玉斗一斗,池宁总觉得人生是遗憾的。 言尽于此,天子的眼中有再多的不舍,也还是只能放了手。一如临临所言,他真的该长大了,他也真的很想要实现临临的心愿。 “临伴伴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朕一并都给你。” “臣已别无所求,”池宁位极人臣,呼风唤雨,真的想不到自己还能要什么,直至,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如果一定要说还有什么的话……” 本来已经失望了的天子,再一次亮起了眼睛:“你尽管说。” 无法实现算朕输! “臣想和原君成婚。” 原君:【!!!】 “……哈?”闻宸是知道原君的,就是池宁一直带在身边,捧在手心的神木,据说那神木帮助池宁一路化险为夷了数次,是真正的神仙。但,这终究是一根黑『色』的木头啊,临临为什么要和一根木头成婚呢? “这是臣唯一的愿望了。”得到人间天子承认的一纸婚书。 【不需要他来承认,我可以代表老天,我……】 【你闭嘴。】 【哦。】 最终,在池宁即将前往金陵赴任的当天,他还是得到了天子送入他口袋里的一道明黄『色』的圣旨。都不需要打开看,池宁就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内容了。 他也是一时兴起,没想到陛下真的愿意陪着他胡闹。 【你养儿子还是很成功的。】原君对小皇帝总算是顺眼了许多,他这样对池宁道。 【不,我最成功的事,是我神明成了婚。】池宁笑着回,他缓缓展开了手中的圣旨。 ——从此花好月圆,缔结白首,鸳侣先盟,谨订此约。 ——正文完—— 第98章 番外:以后世现代的角度看大启。…… 二十一世纪,c国a大。 百年大礼堂里,正在上历史系的公开课,校方特意请来了江大知名的历史学教授顾祈年,主讲古代最神奇的朝代——大启。 顾祈年是个很有意思的年轻教授,开课之前,他要求学生们预习功课的方式,是恶补有关于大启的一系列知名电影、电视剧。不管这些影视剧里的剧情有多扯淡狗血,至少足够有趣,比看枯燥冰冷的文字,可有意思多了。 而他会针对影视剧里正确或者错误的地方,结合史实,来一一授课。 俗称大家来找茬。 “大启的每一任皇帝,都十分有个人特『色』,也就为我们带来了非常与众不同的历史时期。而经过之前同学们在wx上的票选,我们今天主讲的,便是中兴之帝闻宸时期的这段历史。” 顾教授在大屏幕上,首先放出来了闻宸的帝王画像。 “我知道,我知道,我毁了你们对这位中兴之帝的期待,但并不是电影里那个弟弟一样可爱的少年。但岁月无情,也许这位陛下年轻时也很可爱呢?只可惜,宫廷画师鹤郎为他画下这幅肖想时,闻宸帝已经人到中年,体型略显富态,这是很正常的结果。 “我不是说所有的男人都会中年而肥,我是说,闻宸帝这是一种过劳肥。 “众所周知,闻宸帝真的是一位十分勤奋的帝王,在他的治理下,大启迎来了难得的中兴,太平盛世,康衢炎月。这是他三百六十五天、只有过年放假五天以及自己生日一天的假期安排换来的和平,伴随着的隐患就是身材的走形与臃肿。” 可以说是十分科学的解释了。 顾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并摁下了手中的激光笔,大屏幕上立刻就换了一张养眼的剧照:“当然,我也很清楚,大家对闻宸帝这段历史感兴趣的真正原因,是最近大火的《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池宁,池公公,对吧?” 《司礼监》是一部新年的贺岁档,以非常独特的太监视角,讲述了一段独属于大启中兴时期的历史故事。 大导演,大制作,最重要的是,男主角选的好,非常有魅力的一位实力派影帝,再加上优秀的团队、精良的制作,以及还算不错的紧凑剧情,很顺利的就拿下了今年的最高票房,甚至冲击了影史票房,最终累计到了第二的好成绩。 一整个上半年,几乎人人口中,都离不开《司礼监》、池宁,以及扮演池宁的影帝衣既明。 “我给好几个大学的同学都讲了《司礼监》,而我发现,同学们问的最多的问题就是,池宁真的像电影里那么好看吗?” 顾教授再次摁下手中的笔,切换到了下一张幻灯片,上面是一段历史文献里对池宁的记载——临,镇南人士,幼时,以俊秀入选。 “我没有办法回答你们这个问题,因为历史上并没有池公公的真容流传下来,但我想,这段正儿八经的历史文献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从这句话里来分析,池大人想必应该是很好的。 “大启选阉童的规则就是这么的□□,首先你得好看。但大多数人得到的评价,只是清秀,好比池宁的师兄江之为,对,就是那个致力于当大启第一名侦探的江公公,他小时候入宫的历史评价就是清秀。但池宁和他的二师兄俞星垂则不然,他们是俊秀。” 【你比那个什么影帝可好看多了。】人头攒动的阶梯教室里,有这么一道清冷的声音,突兀的在池宁的脑海里响起。 池宁一点也不意外的坐在下面,笑弯了一双眼睛。 池宁与原君成婚后,他们的寿命就被均分了,无限的一半仍然是无限。只不过他们需要偶尔变成树,在深山老林里陷入沉睡。每当他们醒来,这个世界总会带给他们一些翻天覆地的新奇变化。好比这个可以让人飞天遁地去外太空的二十一世纪。 为了不被时代所抛弃,池宁就跑来了大学里当旁听生,他特意选修了历史。因为池宁一直对历史很感兴趣,也因为听后人瞎瘠薄臆测他所认识的人,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好比,池宁之前就听史学家争论过,许桂的妻子王氏,到底是不是王洋的私生女。 听的池宁捧腹不已,心里调侃,王大人也真是老骥伏枥,那么大岁数了,还能有王诗这么年轻的私生女。 一群人还在那里理有据,若不是私生女,王洋为什么要对王氏和许桂有诸多照顾?王氏当年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去金銮殿上敲鼓告御状?还不是她“爹”王洋给她的?当然,听到最后这个说法的时候,把池宁给气的,恨不能半夜去砸那个『性』别歧视的学者的玻璃窗,王诗无权无势,也有勇气说出自己的遭遇好吗! 她比现代的很多女『性』都勇敢! 当然,池宁也不是说不勇敢有什么错,毕竟不是人人都是王诗,只是不能在王诗勇敢之后,你们还要恶意揣测她利用自己的后台做了什么,那简直是对王诗的侮辱! 池宁就这么听昔年古人的后世八卦,在大学的历史课堂上混到了如今。 万万没想到,今天,他自己的房子塌了。听别人解读自己认识的人,那是一种娱乐;听别人解读自己,那就只剩下了羞耻到脚趾扣地。 那部以池宁为主角的《司礼监》,池宁本人至今都没有办法去多看一眼,真的太尬了。 剧里非要说他是个多么好的好太监。 他不是啊——! 他超坏的好吗?他在古代争权夺利是为了什么?可不是为了被后人比成一个圣人! 【早知如此,今天就逃课了。】但是不行,池宁有事请教顾教授,他必须得给这位虽然年轻、但『性』格比较较真的教授,留个好印象。 讲台上,顾教授还在继续着他的教学。 “池宁这位富有传奇『性』的大太监,除了容貌以外,还有太多值得我们说道的部分了。好比大启中兴时期的三大案,他一人就经历了两个,有哪位同学能告诉是哪两个吗?” 课堂上,学生们齐声道:“天书案。” 《司礼监》主要围绕的就是惊天动地的天书案来展开的,几乎所有学生都在网上看了这部电影,也就能够回答上顾教授一半的问题。 另外一案,就比较鲜为人知了。 只有池宁本人,举手站起来,字正腔圆的回答了年轻教授的问题:“妃子笑案。” “是的,就是这个。”顾教授很满意池宁的回答,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后才继续道,“妃子笑是一种毒香,哦,我看到有爱看宫廷剧的女同学,已经明白这是什么了。堕胎流产的好帮手,宫斗过的都说好。历史上可以追溯到的第一个使用它的人,就是肃帝时期的魏贵妃,也就是我们今天主讲的闻宸帝的祖母辈。 “魏贵妃是个极其血雨腥风的女人,她的很多‘丰功伟绩’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我们在这里就不展开论述了。 “我特意替到这个人,是因为她造成的妃子笑案,就是池宁和他的两个师兄破获的。 “我怀疑《司礼监》的导演,要是拍续集的话,大概就要深入拍妃子笑了。但这并不好拍,因为涉及到的人物实在是太多又太杂『乱』了。 “我想表达的是,在这样一个错综复杂的案子里,池宁在当时各种破案工具非常不发达、信息落后的情况下,仍然理顺了思路,找出了真凶,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他的聪明,远超常人。而只有在大启对待太监的特殊制度下,这份聪明才没有被埋没。” 顾教授趁机开始科普真正的历史。 “大启的太监,和我们所有人对历史上的太监想象,都不太一样,对吗?他们并不是只会点头哈腰的去伺候人、讨好人。事实上,他们和其他朝臣没什么区别,一生都在权利旋涡中挣扎。” “有些人很厌恶,有些人则很热衷。 “我们今天要说的池宁就是后者,这也是《司礼监》里比较不真实的一面,大概是为了过审或者其他原因,他们把主角拍的太,伟光正了。池宁也是人,他有他的优点,也有他的缺点,七情六欲并不比任何人少。用我最近新学会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池宁这个人,是有点top癌的,他做什么都一定要做到最好。” 讲台下的池宁,第一回真正听了进去,他觉得这才是懂他的历史学者,是的,他是个权臣,是个反派,谢谢。 他能一路做到司礼监掌印,靠的是脑子和手段,而不是站在世界的中心呼唤爱。 “争强好胜的『性』格,可不是我说的,是池宁师兄江之为的原话。” 顾教授在是历史教授的同时,还曾参加过一个大型的科考活动,历时多年,复原了大启的古城雍畿,在那里面,考古团队找到了很多因缘际会没能流传下来的历史文献。 有专业的,也有一些类似于个人日记的册子。 好比,江之为的探案手记。 江之为也是个很有意思的太监,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比他两个师弟都要出名,因为有人以他原型,拍了一部脍炙人口的古代刑侦剧。他大启第一名侦探的形象深入人心,堪称走哪儿哪儿死人,为均衡大启的人口增长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而那部电视剧里破获的很多奇案,都是有历史原型的,好比曲水山庄杀人事件,也好比念平帝时期的科场舞弊案。 当然,如今因为《司礼监》的火爆,最出名的是池宁了。 “我们的江大侦探,是一个非常唠叨的人。”顾教授的大屏幕上,现在播放的就是他在考古时,拍下来的一些可以公开的珍贵资料,“研究他的手记,就像是与一个朋友面对面聊八卦,他真的是什么都敢说。” “被江之为提及最多的,自然就是他的师父张精忠,这同样是一位历史有名的好太监;以及他的两个师弟,仙气飘飘却酷爱四川火锅的二师弟俞星垂,以及top癌小师弟池宁。 “池宁的野心,就像是他认干儿子的个人癖好一样的重。 “而江之为的手记,帮我们了解到,着名的大才子首辅苏辂确实是池宁的干儿子,哪怕他其实比池宁大;后来继任的首辅许桂,是池宁的曾孙子,他爷爷是池宁的干儿子……” 随着顾教授的娓娓道来,一张张早已作古的熟悉面容,再一次在池宁的眼前一一闪现,他们是那么的让人难忘,在历史的长河里熠熠生辉。 池宁最终还是没能在历史课堂里坐下去,因为他已经有点受不了这样对往昔的追忆。岁月最是无情,带走了一批又一批的故人。 【你还有我,我永远不会离开。】 【是的,遇到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 多么不可思议又何其有幸,我遇到了你,而你心悦于我,我们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直到永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