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穿越者真会玩[重生]》 第一章 黑暗模糊了人的意识,当一道来自太阳的光芒照在乌四身上时,他恢复了些许知觉,尝试着动了动,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泛着激烈的疼痛。 丹田被毁,筋脉早就被一点点啃食殆尽,残留的痛楚还提醒着他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过程。现在的他,不要说心心念念的求仙问道,便是自行行走都很困难了。 不过至少还有几根骨头没有断。他苦中作乐地想。信息已经传达出去,就算秦铮再傻,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这场吞噬无数生灵性命的大战,终于要结束了。 乌四吃力地翻了个身,注视着那道从破败的房顶上倾泻下来的阳光。他记得很久以前,自己也是奄奄一息地躺在这么破的一间屋子里,咬牙切齿地发誓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 为了这个目标,他不择手段,费尽心机,甚至一直与气运之子秦铮作对。乌四回想自己的一生,发现他将大多数精力都用在给秦铮找不痛快上了。 曾几何时,那是他唯一的目标。 秦铮拥有他无法奢求的天赋,几乎逆天的好运气,能轻而易举获得所有人的尊敬,得到他人难以企及的巨大成功。 相反,自己只能卑微地仰望,付出一切,一事无成。他有时也会怀疑,自己针对秦铮,究竟是因为感情之争,还是因为单纯的嫉妒。 ——如果我是气运之子,一切又会如何呢? 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正在这时,他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呼啸声。 他来了。 “没想到,这样都能被你逃出来。” 伴随着漫不经心的语气,一个人影慢慢踱了进来。身着白袍,头戴星冠,俊美无俦的脸上,一双淡色瞳仁给他平添了几分淡漠和危险。 “真可惜,本座本以为你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为什么偏偏要背叛我呢?” “哈,你难道不清楚吗?”乌四扶着墙,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他的手背在身后悄悄地移动,目光森冷而严酷: “在你打算用千万人性命炼制蛊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天了。” “本座倒是没想到你这么天真,居然在乎区区凡人的性命。”那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你以为现在的人间与蛊皿有什么两样?一样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浑浑噩噩地白白丧命,万蛊之术也不过是让他们死得有用一点罢了——不过本座是个念旧情的人,如果现在你归顺于我,我依然可以对你网开一面。” 快了,快了! 乌四摸索到了墙上的一处蛛网,他用最后的力气,发动自己生命中最后的蛊术—— 一道蓝色虚影顺着他的指尖窜入小小的蛛网,蛛丝立刻染上了妖异的色泽。不一时,化作无数细小的粉末,簌簌落到了地上。 那人并没有发现乌四的小动作,或者根本没有在意。谁会提防一个灵力俱无的凡人呢?哪怕这个人是乌四。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走到乌四面前,就轻而易举拎起他,狠狠撞在了墙上:“再说,就算你将那件事告诉秦铮又如何呢?万蛊之术即将发动,天地规则亦被更改,人间注定沦为炼狱,见证万蛊之王的诞生!你这么做,不过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罢了。” 重击让乌四一阵眩晕,疼痛涣散了他的意识,模糊的双眼再也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物。他咳嗽了两下,呛出一些血沫,可是嘴唇微动了几下,竟是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是吗?” 地面上骤然闪现诡异的绿光,乌四看到眼前之人的双目瞬间睁大—— 一阵黏力自足下而来,几点莹莹异光竟从地上激射而起,直朝两人冲去! 一惊之下,那人运灵力于体,便要躲过这场危机—— 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正在这时,乌四突然伸出手,死死抱住了他的身体。 岂容你逃脱? 这里,正是为你千挑万选的葬身之地! ——几息之后,地上的蛛丝就会一一破裂,内蕴的毒液溅到你的身上,这会让方圆百里的毒虫狂躁不安,它们会一同涌向这座山间破屋,其中,包含一只元婴期正在产卵的蜂后。 ——再过三刻钟,蜂后的自爆会封锁你的行动,让周围的空间变得无比脆弱,难以穿越。正在这时,秦铮就会带人从天而降,一起围剿这有史以来最残酷可怕的魔头。 ——两个时辰后,你们的交战会将方圆千里的毒虫彻底杀尽,这会让你只能先撤回乌鸩之巢,可到了那时,你会发现,那里已经不再是自己熟悉的安全巢穴。 ——我留下的暗手将一一发动,可是你无暇休息,因为再过十个时辰,就是万蛊之术发动的节点,你必须全力以赴,不然就会被蛊术活活吸干。 ——而到了那时,才是反击的真正开始! 预演过无数次的计划一一浮现,可是乌四已经无法再想下去了。 蛛丝中蕴含的毒液已经溅到了他自己的身上,万千大大小小的毒虫已经向着他涌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紧紧咬住牙,不让自己的惨叫声从齿间逸出。 毕竟这个习惯早已经根深蒂固。 乌四将身体蜷缩起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独自一人咀嚼着万蛊蚀心的滋味。 黏腻湿滑的触感,深入骨髓的疼痛,撕心裂肺,直叫人求死不得! 剧烈的痛楚逐渐模糊了他的意识,临死之前的片刻恍惚中,他突然又想起了方才那个无聊的念头。 如果我是气运之子,一切又会如何呢?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只是,纵有千万般怨愤,万千种执念,可他依然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意识消散,魂魄成空,漆黑的双眸中,永远凝固下最后一丝不甘—— 仿佛有人的怒吼哀嚎回荡在天边,可那个声音,却随着消散的灵魂一起,随风而逝。 “啊——” 乌四猛然从床上坐起来。 这里是…… 青纱帐幔,素白衾褥,外面的桌案上横陈着一枚玉简,几部书册。再简单不过的陈设,却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他惊讶地环顾四周,可无论他怎么看,都无法从眼前的场景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乌管事、乌管事?” 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乌四一惊之下往后缩了缩,靠在床头,戒备地向来人看去。 “乌……管事,你身体可无大碍了?” 那人外表不过十二三岁,伶仃得像一根浮在水面上的稻草,一双眼睛倒是挺大,黑幽幽看着别人的时候,说不上是可怜还是可怕的感觉更多一些。 “宁林……”乌四的身子渐渐放缓,他想起来了,这是自己收的小厮,原本是个农家孩子,因为一次妖兽突袭成了孤儿,自从将他带回来,就一直在自己手下做事了。 “我没事,你出去吧。”乌四觉得宁林的话有点奇怪,不过他现下脑子乱得很,就挥挥手,想要将他赶出去。 而宁林则欲言又止,好像还要说什么,只是看到乌四的脸色,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乌管事的脾气近来总有些阴晴不定,他不敢再多留,轻手轻脚地来到门边,正要打开房门,却突然听乌总管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 “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约未时三刻。”宁林恭敬地回答,“新来的几位师兄都已经入住弟子居,只是——” “我是问什么日子。”乌四打断了他的话。 宁林惊讶地抬起了头:“今日是新弟子入山的日子呀。” 这孩子怎么还是如此愚笨,乌四正要训斥几句,突然想到了什么,脑海中似有一道亮光闪过,蓦然睁大了眼睛:“你刚才想说什么?” “秦师兄——秦铮他还在山门外跪着,乌管事,您看……” 乌四没有继续听下去,他只觉满心都是抑制不住的疯狂念头。 难道我真的回来了?上天真的给了我再来一次的机会?只是—— 怎么可能?! 让宁林出去之后,乌四按了按额头,身体已经自发地运行起了清心咒,或许空气中袅袅飘动的凝神香也起了作用,终于,他将过于癫狂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现在的他,不再是背信弃义的叛徒,也不再是人人喊打的乌蛊妖,更不再是天天提心吊胆的细作,而又一次成为了剑指山外门的乌管事。 没有了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毒蛊,也没有不择手段练出的金丹,他现在的修为依然是炼气大圆满。 可不知为何,他从来没有这么安心过。 江湖漂泊的日子并不好过,更何况在修界,取人性命不过在弹指之间。多年逃亡的日子,让他早已成为惊弓之鸟,已经不记得自己睡过几次安稳觉了。 想到这里,他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白皙修长,作为一双男人的手,看着似乎有些缺乏力量。可他知道,当指尖染上剧毒,骨骼内住满虫蛊,它们会成为多么狰狞的形状。 而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还没有开始。 转世之说并不稀奇,可逆转乾坤、回溯时光这样的逆天之举,即便是在充满无数传说的修真界也是难以想象,恐怕,即便是飞升的仙人,都难以实现这样的壮举。 乌四回想起自己临死前经历的种种,只觉得一切恍然如梦—— 或许,那就是一场梦呢? 这场梦竟如此真实,简直能以假乱真。乌四想了想,决定还是先验证一下。 打定主意,乌四整理了一下衣装,将散乱的头发梳好,便漫步走了出去。 第二章 剑指山共有五座主峰,中有云桥相连,四下广袤无边。而中间最高的那座,正是剑指山掌门、元婴真人端木修居所——也就是他,将乌四从流云城捡了来,放在剑指山门中养大的。 乌四没有父母,从记事起,他就跟一群流云城的孤儿乞丐们混在一起,若不是被端木真人发现身怀修仙资质,恐怕他现在早就成了个流云城的小混混。 因此,即便在端木真人发现他是伪仙之体而放弃他之后,他也从未对端木真人有丝毫怨愤。只是没想到,日后他头上的罪名竟然多了谋害掌门一项,更加坐实了他的狼子野心、背信弃义。 想到这里,乌四的心陡然热了起来。 现在,掌门真人还没有受伤,如果他…… 摇摇头,乌四再次运起清心咒,压下灼灼的目光。 重生一事真假未定,他却是太急躁了些。 他现在所在的是剑指山的外围山脉,给外门弟子与管事起居的地方,而山门的位置还要远一些,若是凡人徒步行走,单从他所住的乌木居开始,就要不眠不休地走上十天十夜才能到达。 乌四如今已经炼气大圆满,学会了缩地之法,自然不用徒步行进。只是他这一路上,连见到一朵花都倍感亲切,因此便放缓了脚步。 剑指山以剑修为主,不过符、丹、器三修也为数不少,另有一些带艺投师的散修。平日里,便有各色飞行法宝四处穿梭,乌四走的这条主干路上更是热闹,不但上空不时传来呼啸声,更有低阶弟子三两成群,脚步轻快地踏在青石磨成的道路上。 虽然那些弟子们见到他之后就噤若寒蝉,如此祥和安宁的场面,也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哟,原来是乌管事,一脸阴郁的这是要到哪里去呀?”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乌四抬头一看,发现说话的人是掌门坐下排名第七的弟子,朱维尊。 朱维尊外貌大约三十来岁,面白无须,体型微胖,乘在一艘三尺余长的小船上顺风而行,整个人有些摇摇欲坠。他脸上的笑容有些油滑,可看在乌四眼里,却并不觉得讨厌,反而有几分亲切。 他如今已经迈入半步金丹之境,虽然素日里没个正型,可对人很讲义气,不过对乌四倒是总是有些看不惯的样子。乌四原本也对这位惹不起的师兄敬而远之,可现在的他却忘不了,剑指山遭遇倾覆之时,朱维尊是如何燃烧金丹,以一己之力护住一干师弟师妹的。 “朱师兄。”乌四行了一礼,脸上不由露出些许笑容。 “哈?”朱维尊明显被吓了一跳,连着小船都被他带的摇摇晃晃的,让人不禁在心中为他捏一把汗,“你这家伙居然会这样笑……对了,方才我见大师姐带人上来,你去看看吧。” 乌四也知道自己的转变有些莫名,他也不再多说,只是又行一礼,便快步向山下走去。 记忆中,新进弟子的安排工作都是由自己负责的,乌四还在回忆,就见一队人马在一位英姿飒爽的女修带领下,自山下逶迤而来。 那是大师姐杜若! 刹那间,万籁俱静。外界的噪杂再也传不进耳中,乌四痴痴地望着那名女子,用目光一遍遍描摹那刻骨铭心的容颜。 平心而论,这位剑指山的大师姐并非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可是那卓然气质却是万里无一。天纵英姿,再加上惊人的努力,让她十八岁便迈入金丹,如今已然向元婴发起冲击,后来更是成为五十岁进入元婴的第一人。 平日里,她是弟子们最敬服的楷模;危机时,她是最强大的守护神。背后一柄惊鸿长剑,是扫荡一切障碍的霸气与决绝! 而乌四初入门时,教导他踏上修仙之路的也正是杜若,对她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谁知后来…… 好半天才收敛了激动的神情,乌四快步向他们走去。 “……此青石采自青蛮山,极为坚硬,外力难伤。你们入门之后的首要课程,便是不用法力,每日亲手凿出八十一块石板。” 乌四靠近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一句。 “我们是来修道的,又不是做石匠,为什么不去修炼法力,反而要去砍石头?”人群中一个一脸骄横的小胖子抱怨道。 乌四打量了他一下,没有什么印象。 杜若身后的这些人年纪都不大,俱是一些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如果所料不错,他们应该就是今次入门的弟子。不过,这些年轻人即将进入的是外门,而只有筑基之后,他们才有资格进入五座主峰中的一座,成为剑指山真正的入室弟子。 这么一来…… 还没等乌四找到人,就听一个清朗的男声出言反驳:“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又何谈求仙问道呢?” 说来也是奇怪,其实他这句话说得水平并不高,但说完之后,居然所有人都是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连方才那个小胖子都一脸惭愧。 看到这离奇又熟悉的一幕,乌四还有哪里不明白的? ——秦铮! 秦铮是个相当神奇的存在。 乌四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起,就本能地讨厌他。不是说他的态度不谦虚,也不是说他的气质太猥琐。相反,秦铮的身上并无太多少年英才特有的自矜自傲,天生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领导力,长相更是百里挑一。 这种讨厌毫无缘由,更无征兆。乌四至今回想起来,也只能用天生注定这样的理由来解释。毕竟除了他之外,剑指山上上下下对秦铮都是交口称赞,就连外界许多隐世大能都对这人青眼相待。 对此,乌四心中自然有着诸多不忿,只是这家伙一路顺风顺水,饶是乌四使劲浑身解数,都无法给他制造任何障碍。反而乌四每次暗下的黑手,都会成为秦铮前进的助力—— 比如,派他去危险的地方采集灵花,他就能带回一大堆天材地宝;让他去藏经阁整理残卷,他偏偏能从中发现失传的绝顶功法;甚至就连让他去布满戾气的黑渊思过,他都能借其淬体,一举晋级!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每一次乌四想出毒计,兴致勃勃去害人,得到的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秦铮在一次次危险中越来越强,最后成为自己只能仰望的存在。 眼下,秦铮就发挥着他那奇异的魅力,在短时间内赢得了所有新入门弟子的敬服——而最让乌四难以忍受的是,大师姐居然也赞许地看了此人一眼:“不错,求仙之路难于登天,非有大毅力、大智慧者不可行,而心志坚定更是重中之重。此举便旨在凝心静气,坚固道心,使人不为外物所扰。” 这一番话彻底打消了这群新晋弟子们心中的疑虑,而此时,杜若也发现了走近的乌四。 “大师姐。”乌四赶紧迎上去打招呼。 杜若冲他点点头:“阿四。” 近距离再次见到日思夜想的人,还能听到熟悉的呼唤声,饶是乌四如此坚忍之辈,依然是心头一酸。 “我带这些弟子们走一遍问心路,之后事宜还要劳烦你给他们安排了。”杜若说着,似是看出了乌四神色不对,“你……” “乌——乌管事!”秦铮这时候却突然横插了一道。只是,他叫完之后就怔怔站在原地,居然就不说话了。 乌四心头一惊。 这场面何等耳熟! 虽然秦铮神情有些奇怪,可自己毕竟没有将他当年的一举一动记得太清——谁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想的呢? “秦铮,你为什么没有跪足十个时辰,反而现在就进入山门了?”乌四尝试性地说出了这句。 果不其然,杜若的眉头微微一皱,乌四暗叹一声,可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虽然外门不比内门,可该有的规矩还是不可少的。待你问心路归来,便去惩戒堂一趟,自己领二十鞭吧。” 杜若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些不赞同的神色。可乌四愣是硬起心肠,只竖起两个耳朵,将接下来的事情跟自己的记忆一一对应。 “你这厮好生无礼!秦哥哥——秦铮是为了帮我才耽误了入门的时机,更何况那时宇辰香还有一截未曾烧完,你就非要罚他跪十个时辰……你、你要罚便罚我好了!”人群中钻出一个扎着小辫身着嫩绿衣衫的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不过已经颇具颜色。她双手叉腰,杏眼圆睁,一脸不甘地瞪着站在杜若身边的乌四。 剑指山入门需要经过三重考验,而通过之后,还要在一炷宇辰香燃尽之前,赶到指定地点,方能真正进入山门。这个站出来的小姑娘名为陆烟罗,她在路上不慎招惹了一头妖兽,其时秦铮与她同行,便留下来为她断后,故此才迟了些。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乌四随后才知道的,此时的他应该对此一无所知。因为当时负责将人领进山门的他并没有去听解释,而是直接将秦铮给重罚了。 陆烟罗见他沉默不语,就转向看起来最让人信赖的杜若,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与乌四所知,竟分毫不差! 第三章 乌四心中狂跳不已。虽然自醒来之后,一路上所见所闻都隐隐有所预兆,可猜想真正被证实的这一刻,却依然是如此震撼人心! 乌四蓦然握紧自己双拳,抬眼望向无尽碧空。 老天,你是听到我的呼喊了吗? 哈哈,我回来了!我真的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 情绪的激动只流露了不到一瞬,多年修炼出的处惊不变已经形成了习惯,身体自发地反应了起来。按捺住狂跳的心脏,他垂下眼眸,将闪烁的目光掩饰在浓密的睫毛之后,微颤的双拳也被他笼在袖子里。 此时的乌四,依然是那个普普通通甚至有些阴郁的乌管事。 “大师姐,秦铮无视门规,理应受罚。”他干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门规?怕是你定的规矩吧!”陆烟罗伶牙俐齿地反击道。 当事人秦铮终于开口了:“多谢烟罗姑娘,不过当时宇辰香是因为突然出现的时间乱流而熄灭,再次点燃后,时间就长了些。乌管事罚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乌四森森一笑,他有心难为一下秦铮,可莫看目前暂时是他比较占理,只要秦铮说上两句话,最后一定会是自己倒霉——像这种经验,乌四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了。 眼见杜若就要询问细节,他率先开口,却是自己退了一步:“秦铮,让你初入山门就进惩戒堂,确实太过严苛,然而入门之规也不能不守。不如待我分配完事务归属之后,你来我住处一趟,再共同计较此事罢。” 说完,他又转向杜若,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大师姐,你下山数日,今日方回,我有很多话想说。但正事要紧,就不耽误你们行程了。” 对付秦铮他有的是机会。现在,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整理好自从重生以来便狂乱不已的思绪。 “秦哥哥,刚才那个乌管事真是讨厌!”陆烟罗见乌四走远,就趁着杜若前去领取问心路开启灵符的功夫,凑到秦铮耳边嘀嘀咕咕道,“我看他的样子就不是个好人!” 秦铮一愣,可随即想起了什么,不由好笑道:“你怎么就知道了?” “你看他一个男人,长成那个样子,还老板着张脸,就光会巴结杜师姐,对别人总是阴阳怪气,还对秦哥哥你这么坏。”陆烟罗摇头晃脑,说到后来,更是义愤填膺,声音也不由得大了些。 走在他们前面的一个麻杆似的男孩听见了,回头看了这两人一眼,想了想,最后还是小声说:“你们不要说他坏话,万一被他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你要告诉他吗?”陆烟罗眼睛瞪得圆圆的。 “不、不是……”男孩连连摆手,将声音放得更轻了,“这个乌管事,据说气量很小。他曾经是掌门的弟子,在外门的权利大得很,现在又负责分配咱们的日常事务,你们这样得罪他,日后怕是不好过的。” “哼,我怕他?!”陆烟罗虽然嘴上不服软,可是心里倒是有些害怕。她毕竟年纪小,离家这么远又是第一回,对人情世故所知甚少,轻易就能被人几句话唬住。 不远处,曾经出言抱怨的小胖子正巧将这些话听了个正着,眼珠子转了两圈,也不知打了什么主意。 “我倒是觉得乌管事不像这么气量狭窄的人呢。”秦铮却是笑着宽慰道,“再说了,早上时间乱流出现的时候,若不是他奋不顾身上前扑灭,我们说不定早就流落到不知何处的时空了。” “这倒是……”陆烟罗的态度终于软了下来,时间乱流出现的时候,她几乎吓得不敢动弹。虽然那不过是指头粗细的旋风,可任谁都知道,一旦被其卷入,轻则流落到不知名的时空,重则于时空旋流中被直接撕碎,连灵魂都逃脱不得。 当时,正是乌四发动法宝扑灭乱流,而自己也因为损耗过大而陷入昏迷——当然,在昏倒之前,他依然坚强地宣布了对秦铮的处罚决定。 其实光凭救人这件事情,陆烟罗原本会对乌四心存敬重。然而一路上这家伙对秦铮多加刁难,使得恶感成功抵消了感激,让她实在喜欢不起来。 “更何况,咱们不过是新进弟子,身无长物,有什么值得难为的。”秦铮又道,“乌管事必不会如此记仇。” 真的吗? 陆烟罗也有点无语,虽然她懂得不多,但就看乌管事即将昏迷也要罚一把秦铮,醒来之后立刻跑过来找茬的样子,这何止是不会如此记仇,明显是超级记仇好吧! 超级记仇的乌四此时已经处理好了几桩闲事,其实也无非是与新进弟子有关的资源调配,等终于清静下来之后,他在第一时间躲回了自己的小院。 我真的重生了! 他又一次激动地想——方才,他差点连账目上的数字都看成了“重生”二字。可此时再次重温,依然能感觉到那令人震颤的喜悦。 现在回到了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地方,乌四终于能尽情抒发内心的狂喜。不过因为他并没有朋友一起分享的缘故,所以只好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绕着圈走来走去。 他现在知道的事情,不仅能弥补遗憾、制止惨剧,更能让自己的实力大大提高! 修仙之人,有谁不想叱咤风云,翱翔九天? 更何况,只有拥有足够的实力,才能做好那件事…… 想到这里,乌四暗暗攥紧了拳头。 其实,在乌四最早被端木掌门带上山的时候,曾经因为自己展露出的超强天赋而被万众瞩目。三个月炼气一层,一年修至炼气中阶,五年达成炼气九层,即将冲击筑基期。 这是前所未有的速度,只有万中无一的修炼天才,才能在五年之内筑基。 那个时候,他的心中充满了自豪,自豪之后,就是自傲——筑基,这个对很多人来说一生都无法达成的目标,对他来说只犹如探囊取物一样简单。他甚至根本不屑于修炼到炼气大圆满,就开始了筑基。 结果,他失败了。 还没等他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他就迎来了更大的噩耗—— 自己居然是伪仙之体! 所谓伪仙之体,按照掌门的解释,是属于十万人里仅有一人的特殊体质。不同于其他的天才资质,这种体质的人修炼起来,入门极为简单。天地灵力几乎无需引导便能自行流入,身体更是天生纯净,极少杂质。 然而,这种体质有一个重大的缺陷—— 无法筑基。 不是难度大,也不是可能性小,而是完完全全无法踏出这一步。用掌门的话说,这是因为这种体质的人丹田脆弱,天生无法积蓄大量灵力的缘故。 说实话,具体的原因乌四并不在乎,他只想知道解决的办法是什么。在前世,他曾为此多方奔走,并得到了一张古丹方,希望能找人炼制出失传已久的佛门涅槃丹。 这种丹药是当年一位佛门孝子所造,其神奇之处便在于能彻头彻尾改换人的体质,即便是没有丝毫修仙资质的凡人,服用之后也能够踏入修仙之路。 不过希望只存在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因为那张丹方中最重要的一味灵材——天地间最后一根祖凤翎羽,落入了秦铮手中。 想到这里,乌四不禁又一次暗恨秦铮逆天的运气,因为几乎他前世所有有所耳闻的宝物,最后都被秦铮收入了囊中。 毕竟,这是个就连晚上起来上茅厕,都能在茅厕的墙缝里发现万年灵芝的可怕家伙! ……嗯? 乌四突然间眼睛一亮。 我已经不是前世那个对未来茫然无知,只知道用尽一切心力不停算计的乌四了。既然知道秦铮未来的行动路线,那么得到这些宝物的人,为什么不是我自己? 这样一来,我岂不就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了? 乌四越想越激动,又一次在房间内绕着圈走来走去。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秦铮在剑指山内的第一次收获,就跟自己有关。 当时乌四为了为难秦铮,就让他去藏经阁地下整理多年沉积的案卷玉简。结果这厮居然在堆积如山的废弃书简中硬生生扒拉出一本上古功法的残卷,为未来的大杀四方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我完全可以先去藏经阁地下一趟,抢先把上古功法残卷找出来嘛! 乌四盘算了一下,发现距离新进弟子归来还有一个时辰,就当机立断,向着藏经阁出发了。 第四章 话分两头,乌四在忙活的时候,秦铮一行人也终于来到了问心路前。 出乎大家的意料,眼前出现的并不是一道多么宏伟的道路,而是一扇紧闭的巨石大门。 杜若交代了几句,便前去开启问心路,只剩这些少年少女等待在大门周边。他们毕竟年纪相仿,之前是没有多少接触的余裕,如今叽叽喳喳了一路,早已经认识得差不多。 “这个问心路,究竟是什么呢?”陆烟罗望着那道大门,有点害怕的样子:“若是没有通过,是不是就要立刻回家啦?” 陈奕书——那名瘦小的男孩——笑道:“不用紧张,这只是一个入门的仪式,用来明见心性的。咱们既已通过入门考核,就已经是剑指山的弟子啦!” 这话一出,不仅是陆烟罗,还有不少附近的少年纷纷松了口气,看来他们也有着相似的担心。 “你知道得真多!”陆烟罗崇拜道。 陈奕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是听人说的,侥幸、侥幸……” 听闻此言,秦铮却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陆烟罗还待再开口,耳边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隆声,转头一看,那两扇沉重石门,竟是缓缓开启了。 门内有桥,凌驾于悬崖之上,其下深渊无尽,静听有鬼哭神嚎,细闻有恶臭阵阵,单看着就让人不由胆寒。 然而一走上去,却会尽数忘记先前的胆战心惊。 悬崖深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楼台亭阁,奇花异草;可怖的哭号消失了,耳边传来的是仙乐飘飘;空气中更是飘荡着难以形容的清香,轻轻一嗅,便是神清气爽。 众少年们排着队一一上前,后面的紧皱眉头,上了桥的却是眉开眼笑,活活一幅离奇异景。 杜若在一旁冷眼旁观,观察并记录着每个人的表现。 马上,待他们将路走到尽头,便能看到心里最为渴望的事物。 若是见到朝思暮想的东西出现在眼前,人们会如何做呢? 他们会欣喜若狂,发足狂奔,直直跑向那只有幻梦中才有的景象中去——然而这时候,路已经走到头了。 一切华美幻象瞬间褪色,虚假化为真颜,眼前只有一道危崖独立,周围依然是唳声阵阵,恶气熏天,回头一望,自己方才竟在深渊上凌空而行。 失落有之,怅惘有之,悲伤有之,荒谬有之,这时候所体会到的心境,正是这些孩子们上山的入门一课。 只是,他们能悟到多少,就只有看个人了。 杜若一边看,一边回忆着过去师弟们的表现,眼神不由柔和了些——而这时,她突然顿住了。 有一个孩子,他的表现很不寻常。 她记得这个孩子叫秦铮。 走在桥上的时候,他就不像其他人那样欢喜和惊奇。他的目光直视前方,脚步坚定异常,似乎丝毫不为浮华所动。快到尽头的时候,他应是也见到了梦寐以求的幻想,可不但没有加快速度,反而谨慎地打量着前方,脸上是……很难以形容的微笑。 杜若默默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很难以形容。 这种笑看起来很欢喜,又带着点迷茫,仿佛有些狰狞,同时又非常模糊。 ——如果杜若生活在另一个奇妙时空的当下,她可能会毫不犹豫地用“痴汉笑”这个词进行定义。然而她没有。 所以,在谨慎的思考之后,杜若在“秦铮”一行之后,写下了“心智深沉,外物难动”这八个字。 问心路并不是资格的检验,众人进去走一遭,瞧瞧心头所系究竟为何也就罢了。大多数人见到的都是自己的父母,也有人看见了珍奇美食,瑰丽美景,更有人瞧到了酒色财气,种种离奇幻象不一而足。 出来的人也是情态不一,有凝眉沉思的,有举目寄怀的,有遥望家乡的,还有奇奇怪怪的。 而方才表现出众的秦铮,此时的反应更是非常独特。 “秦哥哥,你……不要笑了好不好?”陆烟罗扯扯他的衣袖。 “莫要胡扯。”秦铮微笑应道,“我笑了吗?” “你……你笑得有点奇怪,还流鼻血了。”陈奕书诚实地指出了这一点。 秦铮伸手一抹,果然满手的血迹,他毫不在意地用袖子一擦,目光深沉,神情坚毅,隐现大将风度:“不过是小伤罢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受伤的呢? 这个问题不是一个人有,但是没人敢问。 问心路走罢,杜若勉励了大家几句,便将他们领到了知事堂。在那里,有一个冒着黑气的乌四已经等候多时。 乌四此时心中是说不出的郁闷。 他原本打算得很好,自己先一步梳理藏经阁的古旧书籍,收获上古残卷,走上巅峰之路。然而事实却是自己翻得头昏眼花,结果一无所获。 不过如果按照打扫时间来看的话,这些书籍玉简简直都能称得上“上古”了。 陈年的积灰威力十足,从藏经阁地下跑出来之后,即便施展了几次除尘咒,乌四还是觉得浑身灰扑扑的。要不是还要给新进弟子分配任务,他肯定要去洗个澡的。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究竟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莫非,只有秦铮方能从那些旧书中寻出有用的那一本? 一边在心里思量着,乌四一边念着历代惯用的开场白,交代了一些弟子们应当遵守的规章制度,并且对他们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不过因为他的表情,导致下面的年轻弟子们中有相当一部分将之理解成了威胁,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 秦铮也顾不得喘气,他在认真地看着乌四。 瘦削,阴郁,苍白。 这是所有见到乌四的人的第一印象。 他的身材并不高大,体型也不健美,黑色的衣袍甚至让他整个人更缩小了一圈,与肌肤的对比更加令人触目惊心。 说实话,作为一个男人,乌四的相貌其实有些艳丽得过分。不过他身上那阴郁的气质掩盖了一切,让人并不会将注意力过多地放在他的脸上。 毕竟在修真界,无论如何惊艳的容貌,都不过是可以轻易变幻的表象。 秦铮一直看着,直到一声呼唤将他从思绪中拉出来,他对上乌四的眼睛,听他朝自己宣布道:“秦铮,负责藏经阁整理,每月十枚下品灵石。” 乌四顿了顿,他将记载各人事物的玉简收到袖子里,又道:“杂务时间为每日申时至亥时,三日后开始。每月初一十五各休一次,初二至知事堂领取灵石丹药——炼气初阶可领三枚辟谷丹,一枚凝气丸,中高阶可多领两枚凝气丸。另,高阶每月可使用聚灵室一次,需提前一日申请。” 炼气初阶为一至三层,中阶为四至六层,高阶为七至九层,十层为炼气大圆满。等到大圆满阶段,便可来领取筑基丹,并且在合适的时间进入聚灵室闭关九日。乌四这样解释着。一旦筑基成功,你们就可以进入内门了。 最后,他用严厉的目光——扫视众人:“可有疑问?” 当然有,可在这种“敢问你就死定了”的眼神之下,有谁有那么大勇气敢于提出来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的目光中汲取了某种力量,异口同声道:“没——有——” 成功打发掉那些小弟子们,乌四的心情好了点。他回到院子里,打算先洗个澡。 他终究是延续了曾经的安排,依然让秦铮去整理旧书。 其实,在炼出涅槃丹之前,任何功法对他都效用不大,除非是能改天换地的天级功法。可从秦铮前世的表现来看,这本上古残卷充其量算是玄级功法。 因此,在尝试无果之后,乌四不得不改变了思路。 他必须对秦铮与其经历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从而摸出气运之子的实质。 气运之子的传说一直虚无缥缈,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世上真有一个人能集结全部的运气与天命吗? 上天为什么选择了这个人,而不是其他人?这个称呼究竟意味着什么?如果有一个人,能提前预测气运之子的全部行为呢? 一边思考着,乌四慢慢褪去衣服,从院中的井里汲了满满一桶水。 时值盛夏,虽是傍晚仍未散尽暑气,井中之水清凉透心。他举起木桶当头浇下,只觉得头脑一片清明。 前世,因为体质所限,他不得不放弃灵力的修炼,转而从巫蛊之术中寻求力量。 乌四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十数年的修炼,他将自己生生造成了蛊物的巢穴——也正因如此,他才有力量在那样的绝境下发出致命一击。 不过,虽然也算是闯出一番名头,可他毕竟不是心系此道,故而时时感到遗憾。 重来一次,他必将抓住机会,问鼎仙道! 想至此处,乌四突然凭空击出一掌,几点水滴瞬成冰珠,眨眼间已然冲向门外—— “谁?!” 第五章 “乌管事。”伴随着一个温和的声音,一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出现在乌四眼前,“是我,秦铮。” 我知道是你。乌四心中冷哼一声,将搭在井沿的衣服披上。如果他真想要教训秦铮的话,怎么可能还让这家伙稳稳地站在这里跟他说话。 秦铮摸了摸鼻子,顺带不引人注意地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发现并无异状后方道:“我来……一是为了领罚,主要是为了向你道谢。你救了我,也……也帮了我很多。” 时间乱流的事情乌四已经听别人说了,只是他并没有往心里去。每年领人进山门总是会出一些这样那样的麻烦,他这不过是职责所在,他也并不觉得需要其他人的感激。 从屋里取出储物袋,乌四回到院子里,倒出了一大堆杂色灵石,又丢给秦铮一柄小凿子,一块标准大小的下品灵石。 “这就是对你的处罚——把它们处理好,参照这枚灵石,每块分量都要一致。如果不小心弄坏了……”乌四露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就从你的分例里扣。” 秦铮的神情有些忧郁:“敢问乌管事,‘弄坏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指多了一点或是少了一点。”乌四想了想,又补充道,“虽然你现在还未引气入体,但以防万一,如果我发现你偷偷吸收了里面的灵气,就要赔上十倍的灵石。” 让一个未经任何训练的十几岁毛头处理一堆坚硬的灵石,还不容有失? 就算是秦铮都有些笑不起来了,他惆怅地看看自己手上的小凿子,又瞧瞧地上那一堆大小不一的各色灵石,最后还是带着一丝希望地抬起头来:“乌管事,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回答他的是三个冷冰冰的字: “不可以。” 夕阳西下,秦铮蹲在乌四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愁眉苦脸地拿着自己唯一的工具,在最大的一块灵石上比划来比划去。 其实灵石哪里有什么标准大小,大一些小一些根本就是常有的事。也只有这个严苛又不近人情的乌四,才会让自己发下去的每一枚灵石大小一致。当然,顺带折磨一下自己看不顺眼的家伙很可能也是原因之一。 这样想着,秦铮透过这块半透明的浅粉色晶石,偷偷窥视着坐在院子另一端的乌四。 光线的折射让乌四的形象变得支离破碎,整个人笼罩在一层粉色的光晕中,更加看不分明。 然而,秦铮居然就这样呆呆看着这团模糊的粉红色,整个人表情傻得要命。 乌四一边心不在焉地计划着如何研究气运之子的行为模式,一边用近乎严厉的目光审视着瓶中的丹药,时不时从里面挑出一些,扔到一边的大盘子里。 炼丹堂的那些家伙也太会糊弄事了,他要求的明明是中品辟谷丹与下品凝气丸,可从这次送来的丹药质量来看,不符合条件的居然有十之三四。 下品辟谷丹一次只能抵三日的饭食,而中品辟谷丹可抵十日之用,至于上品,更是能让人一月不用进食。服用辟谷丹能减少在普通饮食中摄入的杂质,对初入仙道者极为有益。因此,乌四每次接手新进弟子时,都会特意要求中品丹药。 不过炼丹堂那边的人跟他一向不怎么对付,平日里也经常克扣分给他调配的丹药。原本乌四都快记不清上门质问的步骤了,现在来看,他很快就有机会重温一遍。 不,干脆一劳永逸好了。 他必须赶在给这批新进弟子们发放丹药之前弄到足够的丹药。不然,就凭现在合格的丹药数量与之前的存货,恐怕会有一两个人根本分不到。 或许可以想办法扣掉秦铮的那份。乌四恶意且快意地想,反正这家伙总有机会在别的地方得到好处,说不定什么都不分给他,他反而成长得更快一些呢。 想到此处,乌四下意识看了秦铮一眼,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你该不会觉得,坐在这里发呆就能躲过应受的惩罚?” “啊?不、不!”秦铮有点慌乱,可他很快就镇定下来,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道,“我只是觉得……光用凿子没办法分开石头吧?可能还需要一把锤子?” 乌四面无表情看着他:“不,你只需要把你的脑袋当锤子用就行了——如果你真的有脑袋的话,你就不能动一下它看看后面吗?” 秦铮回头一看,背后的墙上整整齐齐地挂着一排工具,其中,最醒目的就是那把直冲着自己的小锤子了。 灰溜溜地将那把造型精巧的锤子拿在手中,秦铮感觉自己受到了鄙视。 尤其当沐浴在乌四轻蔑的目光下,承受着他尖酸刻薄的讽刺时,秦铮突然觉得—— 似乎还……蛮爽的? 不!!! 乌四看着秦铮一脸惊恐,发现自己的语言打击还颇有成效,心里满意极了。 切分灵石的工作看起来艰难异常,可真正着手之后,却发现其中还是有诀窍的。 秦铮第一凿下去的时候,就感觉手心处传来一点奇异的力道。刚开始,他只以为这是灵石自身的反震力,只是咬牙坚持着。 可渐渐的,在接连凿坏了三块灵石之后,他才发现,这股力道竟似是暗含规律可循。 这里要偏左一点。手下的触感告诉他。 他依言转左。 顺着这里下去,少用点力气。 不行,力量还是太大了! 灵石发出一声闷响,掉下一小块。秦铮将它捡起与标准对比了一下,果然又是一块残缺品。 第四块。秦铮想,这个月要有半个月时间做白工了。 不过他并不觉得沮丧。他逐渐发现好像有一个引导者,在一江乱流中寻出了一条最安全最省力的路线,只要顺着它,就能稳妥地到达终点。 这种全身心皆被牵引的感觉从未有过,秦铮甚至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摒除一切干扰,全神贯注地寻找着那黑暗中的一点火光。 直行,转向,加速,放缓…… 终于,秦铮睁开眼睛。与此同时,一枚晶石自大灵石上脱落,掉到他的手上,他拿起来比了比,发现竟然与标准大小别无二致。 直到这时,秦铮才明白,原来乌四所给出的标准,竟然是晶石灵力正好形成内部循环的大小! 灵石内部的能量一直是流动的,因此才会一直散发出灵气,不过一块灵石蕴含的灵气毕竟是有限的,离开灵脉越久,能量就会散失得越多—— 也就是说,如果能让这些能量达到内部的完美循环,从理论上说,就会将灵气的散失降到最低! 可真的有人会去研究这种东西吗?更何况这还是灵气蕴含量最低的下品灵石…… 不过,以乌四的性格,说不定还真是这样的。这个人永远对所有事情都严苛到一种恐怖的地步,除了佩服,秦铮还能做什么呢? 乌四在一旁看着,也是暗暗心惊。 他没有想到,秦铮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掌握诀窍! 事实上,下品灵石的灵气旋流极为容易发觉,这是因为下品灵石内蕴的灵气较少,不如中品与上品灵石复杂的缘故。可即便如此,能在未引气入体时就精准把握灵气的流向,此种天赋简直是匪夷所思。 莫非这就是气运之子的特质之一? 乌四前世对秦铮资质之高就印象颇深,不过如此近距离观摩还是第一次,心里不免暗自计较起来。 沉吟片刻,乌四从储物袋内取出一枚灵符,看了一会儿,终究下定了决心。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却是一般的专心致志。等乌四分完了丹药,再抬起头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今日到此为止,你可以回去了。” 秦铮揉揉脖子,这才发现头顶已经是满天星辰。经过一下午的奋斗,灵石才处理了不到十分之一,而不合格的数量则攀升到了六块——看来,无论如何,他在剑指山的第一个月都要紧巴巴地度过了。 不过比起这件事,秦铮显然有更关心的问题。 “我明天还能来吗?呃,我是说,灵石还没有分割完……” “当然。”乌四瞪着他,“在灵石没有处理完之前,你必须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到这里来继续你的工作。” “真的吗?” 出乎乌四的意料,秦铮居然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这不禁让乌四疑心这家伙的脑袋可能有些问题。 或许这也是气运之子的特质之一? “我只是……很高兴。”秦铮对乌四笑了一下,笑容中有一些奇怪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曾经以为自己会做出一些不受控制的事,我没想过会这样,但是……” 深深吸了口气,他由衷道:“这样真好。” 看来,气运之子的精神也是不同常人。 暗暗记下了这一点,乌四不理会秦铮的语无伦次,挥挥手叫他走了。 对秦铮来说,这确实是笔划算的买卖。因为这幅景象,曾经他倾尽所有梦寐以求。 然而,当梦想真正实现的时候,秦铮反而超乎寻常地淡定。 直到回到自己弟子居中的住处,他也依然表现得一如既往。面带微笑地一一应答完陆烟罗等人的关心与疑问之后,秦铮一个人躺到床上。 ——如果一个人设想过与另一个人相见的场景,在脑海中一遍遍排演过所有的可能,甚至连对方一颦一笑都描摹过千百遍……当梦想成真时,他会有怎样的感想? 是因为设想得太多而失去新鲜感导致失望,还是会因期待的不断发酵变成醇厚的佳酿? 谁也不知道秦铮究竟在想什么,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此时在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清晰无比,它越过一切纷杂思绪,穿过不尽混乱时空,将他的心口撞得生疼—— 乌四,我终于……见到你了。 第六章 第二天一大早,秦铮起床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到乌四的小院子里去。然而不行,在见到乌四之前,他必须完成当日的课业。 剑指山弟子们有着非常严谨的时间安排,今天又是他们成为外门弟子的第一天,入门课程总是非常重要的。因此,秦铮便跟着其他的小伙伴一起,板板正正坐在蒲团上,等待着自己的第一课。 既是初入仙途,不可能一开始就谈玄论道,他们今日所要学习的正是最基础的引气口诀。不过,与严谨挑剔的入门程序相比,剑指山的授课倒是极为简单粗暴。 负责传授口诀的外门长老将口诀发下,带他们诵读三遍,便要他们自行领悟去了。 秦铮看着眼前的口诀,没看两行,思维就不可避免地滑向一些荒诞无稽又天马行空的地方——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我今天该穿什么衣服见他?对了,昨天刚在集市中看上一套二十灵石的衣服,不过这个月估计是没什么灵石收入了,看来必须想办法从其它地方赚点钱。 秦铮想起即将到来的黑海妖潮。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因为这次妖潮中有大量黑崖妖蛇,导致可以炼至解毒丹的金线花价格在一个月内暴涨百倍。那么,他正好可以抓住机会,小小囤积一笔。只要有足够的本金…… “秦哥哥,这句是什么意思啊?”陆烟罗挠挠脑袋,冲坐在他左边的秦铮小声道:“‘*全身放下,物我皆空*’这句我懂,是说需要清空杂念。可为什么这里又说‘意念守一,统于天地’呢?” 秦铮原本正神游天外,不提防这么一问,呆兮兮看着陆烟罗,待要开口要她重复一遍,坐在后面的小胖子于驰舟却突然吭哧一声笑了出来: “秦哥哥秦哥哥,又是秦哥哥。唉,你一天要问你秦哥哥一万个问题,如果我是他,恐怕早就被你烦死啦!” “于驰舟,你这是什么意思?!”陆烟罗瞪着他,不满道:“就算问你,你也不知道啊!” “这有何难?”于驰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谈话早就引起了周边众人的注意,大家还待听他有何高论,就见他一拍身边的陈奕书:“小陈,快点给陆姑娘解释一下!” 众少年纷纷嗤笑不已,起着哄闹他: “装什么装,牛皮都吹破啦!” “嘁,有人知道告诉我不就行了。”于驰舟不以为然道,“小陈,你说呢?” “啊?”陈奕书很明显被吓了一跳,又见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连想都没想便下意识道:“气游离于天地之间,遵天地法则,故需心无旁骛,方能与天地相通,纳气入体。而气运于肺腑之内,全凭意念引导循环,自成一派天地。因此……因此……” 他突然顿住了,脸憋得通红,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 “因此,物即是我,我即是一,全身放下即是意念守一。其中关键,便在忘与不忘之间。”秦铮笑着续道。 陈奕书惊喜道:“对对,就是这样,你真厉害!” 秦铮这话比口诀还要难以理解,单凭“听不懂”这一点就足以使人信服。于驰舟还待出言讽刺几句,见其他人都是既敬且羡地看着他,也只好生生转了话头:“不错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铮谦逊地笑了笑,仿佛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虽然它的确是这样的:“我只是记性好罢了。” 这种事跟记性有什么关系呢? 终究没有人问,而秦铮也已经非常习惯这种状况。 “要理解口诀的意思,还是必须亲身实践。”他对众人道,“只有先感受到气的存在,方能摸清楚气的规律。咱们再如何讨论,终究是隔了一层,无法真正学会纳气之术。” 这话一出,立即得到众人的理解和拥护。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一堆十几岁的小萝卜头一直乖乖坐在蒲团上,愁眉苦脸地“感受”气的存在。 大家都是同龄人,竞争意识还是很激烈的,纷纷想出了各种方法。于驰舟甚至开始用大口呼吸憋气的方法,妄图成为第一个有所突破的学生。 然而可惜的是,气这种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他们再怎么使劲都没法感受到这么玄之又玄的东西。就这样,他们在剑指山的第一节课,包括秦铮在内,没有任何人成功。 顺带一提,于驰舟通过不懈努力,终于在最后关头憋出个了屁。 这是他们收获的唯一跟气相关的东西——虽然并没有人为此感到高兴,包括他自己。 憋着研究了半天的气之后,紧接着的课程是锻体炼己。 内容之前杜若已经说过,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挥动大锤不断开凿山石。秦铮先试着敲了一下,大约用了八分力气,却只在青石上留下淡淡一抹白痕。 他不可置信地摸了摸,结果连白痕都没有了。 好在今日只是让他们尝试一番,并没有必须完成的任务。大家叮叮当当敲得汗流浃背,等最后收工的时候,陆烟罗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秦铮也累得够呛。不过只要一想起接下来的约会,他还是精神百倍地洗了个澡,兴冲冲去找乌四了。 秦铮来到乌四的院子时,乌四正在忙着。 院子中心升起了一个小小的炼丹炉,现在的秦铮只能看到炉子中隐约冒出的白烟,嗅到空气中的清甜香味,却不知道乌四究竟在炼制什么。 乌四也一点没有要给他解释的意思。炼制显然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炉内的丹药,双手快速打出一套法诀—— 并没有风云际会的异象,也没有神丹出世的雷劫,安安稳稳地,炉盖升腾至半空,三点亮光自炉内跳出,落入放在一旁的玉盘。 虽然过程并无惊人之处,秦铮却看得目不转睛,直到乌四的声音将他惊醒。 “看够了?”乌四瞟了秦铮一眼,朝角落努努嘴,“现在该干活了。” 秦铮讪讪一笑,走到昨天呆着的地方,继续之前的工作。 果然认真的男人才最帅!秦铮回想着乌四娴熟精巧的动作与双手,决心也要展现自己的这一面。 关于分割灵石这件事,他现在已经摸到了一部分窍门,但是还远远不够。如果想要在这个月保住剩下的几个灵石的话,还需要更加集中精神才行。 秦铮认真地思考起来。 顺流而下,不去抗拒,单纯跟随灵气的牵引——不行,那太随意了。 他敏锐地意识到,不能完全相信灵气的指引。因为它会隐藏起一些暗流。 必须分辨,必须控制,我必须找到最重要的那条线。 秦铮努力地将全身心浸入其中,同时保持一丝自我意识,小心翼翼地尝试着维持其中的平衡。 这种感觉极为奇异,他既是仰望者,又是主宰者,互相矛盾又协调统一,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全身放下,物我皆空。意念守一,统于天地。 ——不知何时,这四句口诀回响在他识海之中。仿佛开启了某种开关一般,他的意识开始以一种玄奥的频率自发流动起来。 物即是我,我即是一。 这次是他自己的声音。 仿若站在群星之下,他抬头仰望瀚海苍穹,感觉自己渺小若尘,又包容天地。渐渐地,混沌识海阴阳分明,秦铮不再注视手中灵石,而是凝望着意识深处那即将放明的天空。 晦暗的天地需要一丝光明破晓,他心念一动,一股舒服的暖流从指间进入,化作一道霹雳雷霆,照亮整片识海! 阴暗初分,清浊已定。秦铮沉浸于这奇异玄奥的感觉中,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里,那枚晶石的色泽正在渐渐变淡。 “你醒了?” 秦铮睁开眼,首先看到的就是乌四那冷冰冰的面孔,差点又要昏过去了:“啊——我怎么啦?” 一边说着,他揉着脑袋慢慢坐起来,发现自己被移到了屋内的床上。 ……床上! “哼,算你小子走运。”乌四拿出来一个小袋子,放在手上给他看:“第一名成功引气入体者,可得灵石二十五枚,聚气丸五枚,凭身份玉牌领取玄阶法宝一个。东西已经都在这里面了。” “我引气入体了?”秦铮似乎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你……这是给我的?我现在就能拿?” 有了这二十五枚灵石,他的赚钱大计便可以开始实施了! “反正早晚也是你的。”乌四低声嘀咕了一句,好像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促狭神色,手也缩回了一点,让秦铮抓了个空:“不过,就算是用完这些灵石,恐怕也你还不完欠下的债了。” 秦铮脸色一白,挣扎着爬起来跑到外面,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最大的一块灵石——不,严格来说,那已经算不上是一块灵石了。 它失去了灵动的色泽,失去了充盈的灵气,变成了一块灰白色的石头,已经跟路边到处都是的杂石没有什么两样。 “这块大约价值十枚下品灵石。按我们之前说好的,赔十倍,就是一百枚。”一边说着,乌四慢条斯理地打开袋子,将里面的灵石尽数取出:“唔,现在你还欠我七十五枚下品灵石。” “七十五。”秦铮无意识地重复,他看着乌四的动作,发出一声可悲的叹息,“你一定要在我眼前做这种事吗?” 乌四这回真正笑了起来,他故意放慢速度,让秦铮看清楚自己将灵石装进自己乾坤袋的全过程,带了点得意地回答道:“当然。” 第七章 乌四的笑容像是带了个小钩子,秦铮咬牙切齿地看了一阵,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 拜引气入体成功所赐,他丧失意识的时间并不长,精神倒是好了很多,似乎这短短的休憩给了他用不完的精力。 这确实是意外之喜,秦铮回忆着方才的感受,刚刚拿起一块灵石,就立刻发现了不对劲—— 一股灵气自动自发地向自己手心涌来,他试图摆脱,可那块灵石就像黏到他手上一样,居然怎么拽都拽不下来! “分心。”乌四的声音阴测测地从他背后冒了出来,几乎是贴在他耳边,“想点别的事!” 这话立竿见影。只听哐啷一声,灵石就落到了地上。 秦铮红着脸想去捡,却顾忌着什么,不敢用手去碰。 “乌管事,你还是给我个别的活吧。”他苦着脸说,“我才进剑指山两天,只怕就要背上还不完的债了。” “我不介意。”乌四悠闲道。 秦铮想也是,如果真是这样,这家伙估计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是总不能让我把这些灵石都用完了吧。”他试着讨价还价,“我现在才是一个低阶弟子,要还上这笔巨款可是要好长好长时间——” “你提醒我了。”乌四若有所思,“这样一来,我必须收点利息。” 你这家伙还能更混账一点吗? 秦铮一边恨恨想着,一边拿起锤子,却依然踌躇着不敢下手。 “说点什么。”乌四欣赏了一会儿他窘迫的模样,终于大发慈悲地出言提醒,“说话能让你不再专心。以你现在的水平,如果不集中精力的话,是无法吸取灵石中的灵力的。” “我该说什么呢?”秦铮歪着脑袋看他,“你想听点什么?” 乌四直觉这个问题不太对,可他其实有些心怀鬼胎,所以就没有细想,只是含含糊糊道:“……讲讲你自己的事吧。” “啊?”秦铮似乎挺高兴的,立刻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我生活在一个小地方,以前住的房子大概就这么大。”他比划了一下,乌四一边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一边抽空看了他一眼。 “可真够小的。”他评价道。 “是吧。”秦铮摸摸脑袋,他现在已经拿起了凿子,小心翼翼地搬起一块不大的灵石——谢天谢地,灵气并没有被他吸收进去:“我们那里的房子都不大,大家都住在这么一个小格子里,不过生活倒是还过得去。只是我爹妈死了之后,债主收走了房子,我就只能搬出去了。” “哦。”乌四干巴巴地说。 秦铮继续叮叮当当地敲击灵石,只分出一点点心神去控制手下的力道:“然后,我就住到了另一间更小的屋子里,虽然经常漏水,不过很便宜。而且冬天的时候房顶会结冰,到了晚上就像镶嵌了无数星星一样亮闪闪的,看上去美极了——虽然确实冷得够呛。” 乌四想了想:“那你住的房子房顶一定很平。我也见过结冰的房顶,不过是黑呼呼的,不像星星,更像是洞穴里蝙蝠的眼睛。” “这个比喻一点美感都没有。”秦铮嘟囔了一句。他分割灵石速度已经加快了,引气入体给他带来的是体质的飞跃,就在说话的功夫,他已经完美地分割出九块大小相同的灵石。 “那个时候我很喜欢看……听故事。很多很多,其中有一个特别喜欢,不,其实是喜欢里面一个人——一个英雄。我很崇拜他。” 乌四对这个话题显然毫无兴趣:“这种故事大都是假的。” “不,那个很真实。”秦铮隐秘地看了乌四一眼,“真实得像是一个梦。我后来遇见过很多事,遇见了很多人,可这个人倒是一直都忘不掉。” 乌四应了一声,不过秦铮疑心他没有在听。 接下来的时间里,秦铮一直在说这些有的没的,乌四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一直到金乌西沉,月亮升起来之后,秦铮才停了下来。 他这一天进步神速,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而且没有再弄坏一块。 乌四对他的工作也没挑剔什么,又一次提醒完他的债务之后,就将那个放了法宝和丹药的乾坤袋丢给了他,打发他离开了。 一直到秦铮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乌四凝视着眼前的纸张,最后划上重重一笔—— 墨色晕染开漆黑的印记,让之前密密麻麻的字迹一一亮起,光亮折射到半空,构成一个玄妙的阵法,而阵法中央,则出现了一个清晰的画面。 画面两边碧树参天,时而有道道流光自星空穿过,远比流星耀眼。地上是平滑的石板,反射着一点淡淡的月光,遥遥通向远处的灯火。 乌四对此很熟悉,这正是前往弟子居的路径。 画面在晃动,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显然主人心情不错,嘴里还哼着诡异的小曲。 “秦铮!”有人呼喊,这似乎是从比较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有些小。 画面顿了一下,快速旋转过去,一个小胖子出现在画面中央。 “于驰舟?你在这里做什么?”这是秦铮的声音。 乌四思索了一下,将一块方形透明晶石放在阵法下方。 ——不错,乌四在给秦铮的东西里做了手脚。在那个乾坤袋的内层,他夹入了一张符纸。这张符纸会将周围的一切影像如实传达至眼前这个传影同音阵中,而他放入的那枚晶石,则能起到储存记录的作用。 这是实实在在的小人行径,不过乌四可一点都不为此感到抱歉。他现在需要更多的信息,以加强对气运之子的了解。 秦铮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被人给监控了,他抱着胳膊打量着气喘吁吁的小胖子,暗暗猜测着对方究竟跑了多远的路。 “该问这个问题的人应该是我。”于驰舟总算喘够了,抹一把脸,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喂,我看到你进乌管事的院子了,你去哪里做什么?” “如果你忘了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情,我可以提醒你一下。”秦铮也故作神秘地低声道,“我迟到了,乌管事要罚我,你还记不记得?” “连罚两天?”于驰舟提高了声音,明显一幅不信的样子。 “不,不止是两天,是好几天呢!”秦铮开开心心地说。 “我就知道有猫腻!”于驰舟快速环视周围,没发现什么异状,就凑近秦铮,脸上露出一朵甜腻腻的微笑:“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无论昨天还是今天,你从乌管事那里出来之后都笑得跟朵花一样,高兴得不得了……受罚的人,是不会那么兴奋的吧?” 秦铮愣了愣,他思考了一下,认真抬起头问:“我……真的这么高兴?” “瞎子都能看得出。”于驰舟道,“你就别藏着掖着啦,乌四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这可麻烦了,再这么下去有可能变基佬啊……”秦铮还在自顾自地嘟囔。 “什么?”于驰舟没有听清楚,但是他看清了秦铮这毫不在乎的态度,不禁变了脸色:“你究竟有没有听懂我的话?若是识相,好处也分兄弟一点;若是不识相……” 秦铮抬眼看他:“那又如何?” 于驰舟好像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什么,情不自禁倒吸口凉气,却还是硬撑道:“秦铮,咱们好歹同窗一场,我也不想看到你们的事情被传得人尽皆知呀!” 令人惊悚的是,秦铮居然微微红了脸,仿佛刚才一瞬间吓到于驰舟的人不是他一样:“你胡说什么?!什么我们的事情?我才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念头呢!没有!绝对没有!” 这么猛烈的否认见状就是此地无银,于驰舟更是确定了秦铮心中有鬼,便乘胜追击道:“明日子时一刻,弟子居西边琳琅亭。希望你到那时候能做出聪明的选择。” 说完,他就隐没在黑暗中—— 不过可能是缺乏锻炼的缘故,这神秘的作风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他哼哧哼哧的喘气声很快就搅乱了夜晚的宁静。 乌四的神情紧张起来。 这当然不是因为担心,而是他很快就能见证一次秦铮的选择—— 气运之子会怎么做呢?而自己又究竟能从秦铮的做法中得知什么信息? 等到宁谧的氛围再次笼罩整个夜晚,影像才又重新动了起来。 万籁俱静中,秦铮的自言自语通过阵法,透过微凉的晚风,沁入深沉的夜色: “唉,明明抬头不见低头见,还非要另外挑个地方,不知道琳琅亭晚上蚊子很多的吗?” 第八章 第二日一早,乌四揣着一瓶丹药,找上了炼丹堂。 炼丹堂坐落于剑指山外围西侧,距离乌四所在的知事堂隔了半座山峰,其间有云阶相连,方便不会腾云之术的外门弟子行走。 乌四去的时候还早,炼丹堂外只有稀稀拉拉几名弟子,他长驱直入,直接来到了炼丹堂东侧的耳房。 “哎哟,乌管事,许久不见大驾光临,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 还没进门,乌四就听到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抬眼一看,坐在桌子后面的果然是炼丹堂中四位管事之一的张昭士。 想也知道,会做出这种拙劣手段的人,剑指山上也就只有这个家伙了。 张昭士进山比乌四还要早一些,虽然未曾筑基,可在炼丹一途上也是卓有天赋,故此便在这里谋了个管事的职务,手中掌握外门低阶弟子的所有丹药分配,在外门权力颇大,对乌四极为看不上眼。如果在剑指山上做一个“讨厌乌四”的排行榜的话,这家伙保守估计能进入前十。 乌四将丹药取出来,“咔哒”一声磕在了桌子上:“这些不行,换一批。” 张昭士表情厌恶地将瓶子打开,凑上去嗅了嗅,又将丹药推了回去。 “这些没有问题,都是成品丹药。” “都是下品辟谷丹。”乌四强调。 张昭士阴阳怪气道:“外门知事堂十二位管事,也就乌管事这么金贵,每次都要求中品。” “炼丹堂十五名管事,也只有张管事会拿出这些有些连下品都不是的药物。它们充其量算是有些饱腹功能的药粉罢了,连干粮都算不上。” 听到乌四出言讽刺,张昭士暗暗磨磨牙,面上却装得一派云淡风轻:“丹药一炉出那么多,混上个把下品药丸还不是常事?” “哦,常事?”乌四冷哼一声,从里面挑出了一枚,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捻便化成了粉末。尽数倒在桌上之后,他舔了舔指尖,挑眉道:“看来,张管事觉得辟谷丹的材料中混入甘味草也是常事了。” 霎时,张昭士脸上装出来的云淡风轻好像裂了一条缝。 “你说什么?!”他恶狠狠地站起来,将桌子拍得“砰砰”响。 甘味草是一种极为常见的草药——事实上,它连算作草药都有些勉强,更像是富含糖分的菜品,小孩子都很喜欢吃。辟谷丹的丹方中并没有这种材料,不过倒是有一种与其长相类似的七尾草,不过价钱就昂贵得多。 巧的是,若是在七尾草中掺杂一部分甘味草,对成丹率几乎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同时却会大大减弱药效。 因此,有些投机取巧的炼丹师会利用这个方法偷梁换柱,用廉价的甘味草交换七尾草来中饱私囊。这样一来,也不过是原本可以炼至中品的辟谷丹变成了下品,几乎能称得上是神不知鬼不觉——毕竟,涉及到丹药品阶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别说是炼气期的炼丹师,就算是筑基之后,也不可能保证一炉中所有丹药的质量相同。 剑指山对此类做法自然是明令禁止,可谁也保不准有人私下这么做,就连张昭士也不能。 他脸色铁青地蘸了点洒在桌子上的药粉,果然尝到一缕鲜明的甘甜味道。 “张管事,以权谋私的罪名可不轻吧。”乌四点了点桌子,“就算张管事你毫不知情,也要被追究用人不察之过……” “别说了!”张昭士猛然暴喝。他停了停,最后铁青着脸,生硬地回到:“乌管事,现下炼丹堂事务繁忙,不便多谈。待此间事了,我再亲往知事堂,与你共同商议此事。” 乌四也不指望现在就将事情解决,便见好就收,拱手道别道:“好,鄙人就恭候大驾了。” 从炼丹堂出来之后,乌四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中途转道,走下了剑指山。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黑海妖潮将在一个半月之后到来,届时所有筑基期以上的弟子都可参与抗击妖潮的行动。 虽然修为没有达标,但乌四并不想错过这次妖潮。因为他很清楚,到时候会有大量黑崖蛇妖涌现,正是获取炼制涅槃丹所需墨王蛇胆的最好时机! 墨王蛇是黑崖蛇的首领,约万条黑崖蛇中,会有一条进化成墨蛇。墨蛇若是只有一条还罢了,要是两条在一起,便必会生死相争。当一千条墨蛇聚在一起,最后的胜者便能成为墨王蛇。 也就是说,成就一条墨王蛇,至少需要一个能供千万条黑崖蛇生存的地方。这样的地方遍地是妖物魔怪的黑海可能有,但在修界绝对不可能。因此,要想获取墨王蛇胆,最方便的办法就是通过这次妖潮。 前世的乌四并不能未卜先知,后来为了个蛇胆简直是九死一生。现在的他既然知道有这次机会,就绝对不会错过。 不过依他现在的实力,想要在妖潮中生存下来都很困难,更别提妄想墨王蛇了。 因此,他最后做了一个决定—— 重拾蛊术! 这并不是长久的打算,而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因为他不可能在一个多月内炼制出涅槃丹,也并无把握自己在这段时间内能从秦铮那里得到多少收获。其它的方法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可他必须在短时间内拥有足够的力量,取得墨王蛇胆。 想到这里,乌四依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万虫噬心的痛感并未被遗忘殆尽,他很清楚自己的恐惧,但他更清楚的是,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 只有这样,他才能为自己赢得一丝机会。 这次下山,就是为了采购一些炼蛊需要的材料,为将要到来的妖潮做好准备。 乌四走下剑指山的时候,远远看到朱维尊带了几名弟子正在忙活着什么,似乎是要摆什么阵法。他认得那里是之前时空乱流发生的地方,心里大概有了计较。 时空乱流带来的影响会残存下来,轻易无法褪去,估计朱维尊就是在处理这件事。考虑到自己实在不受欢迎,他上前行过礼之后便要离开,不想却被朱维尊叫住了。 “乌管事,你这是要下山?”朱维尊的脸上罕见地带了点忧郁,颇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 乌四点点头:“不知朱师兄有何指教?” 朱维尊张张嘴,最后只是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最近外面颇为不太平,时空乱流频发,你务必要小心行事。” 乌四此时虽然脸色不变,但心中颇为震惊。 这位朱师兄什么时候会关心自己了?! 在乌四眼中,这件可比时空乱流诡异多了。他努力回想自己做过的事情,却是毫无头绪,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回答道:“多谢朱师兄。” 朱维尊此时的表情比乌四还要惊异,好像刚才的话不是自己说出来的一样。怔了一会儿,才摆摆手:“你去吧。” 接下来的路上,乌四还在琢磨着朱维尊的意思。 莫非自己想错了,这其实是某种让自己撞上时空乱流的诅咒? 这么一想,乌四立刻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周围,可心里却舒坦多了。 索性一路安然无恙,他顺利地来到剑指山脚下的故煌集市。 故煌集市依托剑指山门而建,其中穿梭往来的多是剑指山弟子,以及一些云游四海的散修。修士们在这里买卖物品,传递消息,无论昼夜皆是热闹非凡。 作为知事堂的主管,乌四对这里自然是轻车熟路,走过一些仙乐飘飘五光十色的店铺,很快就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 巫蛊之术在正道修士这边并不怎么受欢迎,主要是炼制方法过于残忍,又是外门手段,与正道推崇的磨砺自身相去甚远——不过在这个时候,那个人还没有掀起腥风血雨,蛊术也没到人人喊杀的地步。因此,在故煌集市,有着这么一处破落小店,出售一些基本的用具,同时也收购炼制出来的蛊虫。 店主人是名炼气七层的老者,一双眼半睁不闭地坐在柜台之后,半天都一动不动,总是让人疑心他是不是已经睡过去了。 不过乌四知道,这老头精明得很,至少他从来没有将蛊虫的品阶错判过一次,即便那还只是虫卵——乌四曾经用这招在其它地方弄到不少不那么正当的收入。 先是买了个比丹炉略小的蛊皿,又挑了几把引虫香,乌四在一瓶烈石膏前停下了脚步。 这种药膏可以激发毒虫的凶性,可能会提升蛊虫的品级,不过同时也会增加其对血肉的渴求,加大控制与饲养的难度。 乌四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掏出灵石买了下来。 最多是去买一头濒死的灵兽罢了。他这样告诉自己。在前世,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乌四先去了灵药铺子。不过这次就没有那么顺利了——他跑了三家,却没有买到哪怕是一根金线草。 金线草本身并不罕见,不过大多数解毒丹都要用到,因此有时候确实会供不应求。但尽管如此,现在这种情况也是不太多见的。 乌四原本是为了接下来的炼制做准备,可注意到这一点之后,他又问了问另外几种可以解毒的草药。 结果不出所料,只有金线草全部售罄。 ——有人在大量囤积金线草。 第九章 得出这个结论,乌四倒吸了口凉气。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即将到来的妖潮。 难道有人跟自己一样,清楚地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这个人也是从未来的某个时刻重生过来的吗?他/她又有什么目的?立场如何? 一时间,各种纷乱思绪占据乌四的脑海。他茫然呆立,可不到片刻功夫,眼神就再次清明起来。 其实金线草的用途甚为广泛,除了妖潮也有很多其它的可能。或许这只是缘于某次秘境探险,此类事情早有先例。 然而,乌四直觉这件事绝对同妖潮有关。 他尝试着打听何人在背后收购金线草,结果却并不理想。那人似乎身份极高,他问的几个伙计都是含糊其辞,给出的信息也只能拼凑出对方手下颇多这一点,无法进一步确认其身份。 这样一来,想要得到更多信息,就只能等这人的下一步动作了。 同时,乌四也给自己提了个醒,既然这个世界上有其他未来来客,羽翼未丰的自己行事必须更加小心才行。 “借过,借过!” 乌四被一阵血腥味从沉思中惊醒,他偏头一看,却是两名巨汉正拉着一头奄奄一息的云牛兽。 云牛遍体雪白,四蹄上仅仅沾着几丝薄薄的烟雾——那正是它命不久矣的证明。 健康的云牛可以腾云驾雾,一出生便能翱翔天地,双目可放出雷霆电闪。而眼前这头云牛则双目紧密,腹部有一个不小的伤口。鲜血自内流出,涓涓滴滴落到地面,便立刻被其下运行的阵法清除殆尽,一点痕迹不留。 乌四原本就打算买一只灵兽用以培养毒蛊,此时见到正好有一只合用的,便问过价钱,将它买了下来。 ——自始至终,云牛兽都合着双眼,只是在乌四接手时才微微睁开眼睛,透出一点莹莹绿光。 回到山上,乌四将宁林唤来,将云牛□□代给他,就回到自己的小院子,第一时间调出了秦铮的影像。 他之所以在交给秦铮的乾坤袋内做手脚,就是看准了秦铮现下并无其它乾坤袋,因此将之随身携带的几率最大。没想到秦铮昨日盯着它神情怪异地看了很久,几乎让乌四疑心自己被发现了。 好在秦铮最后还是将乾坤袋贴身放好(虽然一般人都是挂在腰上的),带着它去了课堂。 这一次课程,秦铮可以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入山第二天,引气成功! 这种速度已经不是“天才”可以形容,就算在剑指山几万年的典籍记载中,也只有区区四人做到过! 这个消息一出,瞬间在剑指山爆发一系列连锁反应,不仅迅速传遍外门,甚至惊动了内门长老,据说连掌门都得知了这一消息。 当然,后面的可能有些夸张,毕竟秦铮现在连个炼气士都不是,想要在内门引起注意,他还需要更加雄厚的资本才行。 不过乌四倒是不会为此担心,他听到传影同音阵里因为被万众瞩目而显得有些傻呵呵的秦铮,不屑地撇撇嘴,在纸上又写下了几条记录。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曾经的秦铮花了三天才成功引气入体。现在的速度加快了不少,乌四排除其它因素,最后只能将原因归结于自己身上。 前世的秦铮逃脱了惩罚,而今生则没有——正是自己给他创造了接触大量灵石的条件,虽然并非是出于善意……乌四陷入了沉思。这其中,可能隐藏着一条显而易见又匪夷所思的规律。 或许,这就是气运之子的秘密! 就在乌四思考的时候,秦铮也在思考着, 可以说,乌四的态度大大影响了秦铮,他并未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究竟完成了多了不起的事情。 引气入体?不小心就做到了呀。 如何做到?口诀上写着的嘛。 他重复地回答着这几句话,承受着其他小伙伴明显怀疑的眼神,感觉心累极了。 为什么乌四就没有因为这种事有哪怕一点点的惊讶呢?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多抬一下! 带了点奇异的期盼,秦铮想象着乌四因为他而惊喜的样子…… 呃,想不出来。 他叹了口气。 “秦哥哥,你究竟是怎么做的呀?”陆烟罗又一遍地问,小脸皱在一起,秦铮都不忍心去数她究竟问了多少遍了。 “这个嘛……” “你只是这样问问问,怎么可能会知道答案?”于驰舟突然插话道,“修行哪里有什么诀窍,要是靠光问别人就能做到,恐怕全天下就没有凡人修士之分了!” 这话虽然不好听,可确实是这个理,陆烟罗咬着嘴唇瞪了他一会儿,就闷闷地躲到一边去努力了。 接下来,秦铮诧异地看着于驰舟拉着蒲团凑近了他,脸上带着跟方才的义正言辞截然不同的猥/琐笑容,压低了声音道:“怎么样,你快点教给我呗!” 秦铮不得不将他的脑袋推开了一点:“某个人好像刚刚才说过没有诀窍的来着。” “别装傻了。”于驰舟不以为然道,“乌管事肯定是给了你什么……丹药?还是法宝?” 秦铮叹了口气:“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那是单纯的惩罚呢?” “那你是如何在短短一天内就摸到诀窍的?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于驰舟狐疑地盯着他。 “说不定我别名就是‘梅酉仁’呢。”秦铮双眼放空地看着前面,“也说不定,我就是传说中惊才绝艳天纵英姿自带王霸之气的……” “你?得了吧!”于驰舟并没有听懂秦铮的前半句,但这并不妨碍他哈哈大笑,“还王八之气,哈哈哈哈!” 秦铮摇摇头:“真奇怪,为什么说真话总是要被怀疑呢?” “哈哈哈——” 于驰舟依然笑个不停。 秦铮心烦意乱地听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劲:自己的话真有那么大威力,能让人笑成这样吗? “你……”他拍拍于驰舟,可手指刚刚碰到对方的肩膀,就感觉一股斥力凭空而发,将自己狠狠甩了出去! 秦铮一连撞倒好几位同窗,最后才狼狈地趴在地上。他见于驰舟不但笑声未止,而且愈演愈烈,心里渐渐滋生出一丝怒气。 “喂!”秦铮冷冷道:“别笑了!” “哈哈——呃、啊!” 笑声戛然而止,却不是因为秦铮的话。 只见于驰舟突然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脸色也涨得血红。他努力转动眼睛,可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猛地向上一翻,整个身体就像是被伐倒的树干,直直栽倒下去! 他的周围立刻挤满了人。大家围着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难以接受有个人在自己眼前活生生笑抽过去了。 他们平日的课业并无师长监督,虽然都很自觉,可毕竟年纪都不大,遇到这种突发事件,还是有些六神无主。 “他……他还活着吗?”陈奕书怯怯地问。 “活着。”秦铮肯定地说,于驰舟的胸口还起伏着呢。 确认了这一点,气氛就有些缓和下来,秦铮松口气,跟其他人一起将于驰舟放在用几块蒲团临时拼成的垫子上。接着,他们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要将此事报告给负责他们平日事务的乌管事。 “我去找他!”秦铮自告奋勇,又叮嘱道,“你们看好于驰舟,不要都围上去,注意通风。” 此时,小院内,乌四将阵法撤去,自屋内拿出一瓶清灵丸,就快步朝秦铮他们所在的听道堂而去。 虽然看到了一切原委,但乌四并不清楚这个家伙究竟是怎么晕的。不过他注意到了秦铮之前被弹开的事情,心里猜测或许是于驰舟引动了天地灵气。 ——可是,这真的可能吗? 有一个天纵奇才的秦铮已经够令人惊讶的了,乌四甚至对前世的于驰舟都没什么印象,这会是一个隐藏的天才吗? 乌四的速度很快,秦铮没走多远就遇见了他,略过秦铮如何交代事情原委不提,两人一起来到听道堂时,于驰舟还未清醒。 一迈进这间屋子,乌四就感觉到一丝怪异的、似熟悉又陌生的氛围。可现下来不及多想,他走到于驰舟身边,取出一粒清灵丸,正俯下身打算喂给这家伙,秦铮却止住了他的动作。 “乌管事,让我来吧。”他不容质疑地接过拇指大的药丸,就用一种令人看了就不舒服的方式狠狠塞到了于驰舟嘴里。 清灵丸可以缓和暴戾的能量,滋养身魂,能有效刺激精神使人清醒,而且见效极快。一丸下去没过多久,所有人都看到了于驰舟的眼皮颤动了几下。 “唔……”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于驰舟苏醒了过来。 他看看围着自己的一圈少年少女,又瞧瞧阴沉着脸盯着他的乌四,最后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 “我这是在哪儿?” 第十章 于驰舟醒来之后就有些迷迷瞪瞪的,他既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也记不清楚自己从哪里来,甚至连字怎么认都忘了。乌四疑心是他倒下去的时候撞到脑子,把自己给弄傻了。 “其实……我觉得自己好像失忆了。”于驰舟用左手轻巧地一撑,腰腿同时发力——却笨手笨脚地栽回了垫子上。 “我怎么这么重!”他小声惊呼了一声,不可思议地瞪着自己的胳膊,又费了半天劲才找回使用自己四肢的方法,用正确的姿势站了起来。 乌四怀疑地看着他,这件事前世并没有发生过,他也不熟悉于驰舟,或许这小子原本就是这么一副傻样? “看来我忘记了很多事情。”他讪讪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又不适应似地很快放下了。 陆烟罗同情地看着他,虽然这家伙是因为嘲笑秦铮才昏倒的,可陆烟罗显然已经忘了刚才的事,她天性中的善良催促着她对这位倒霉的同窗施以援手:“没关系的,我们会将关于你的事情全部告诉你的——对了,你已经不记得我们了吧?” 于驰舟先是轻声道过谢,又摸摸自己的鼻梁,表情黯然地摇了摇头。 “唉,这可就麻烦啦。”秦铮在旁边摇头叹气——不过,虽然他的语气非常沉重,但乌四疑心这里面并没有多少真实成分。 “别担心,我们大家都会帮助你的。”陈奕书认真道,“虽然我们认识才不到三天……” “但同窗之谊绝不会因此受到影响!”秦铮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 “啊……哈,那就谢谢你们了。” 抛下团结友爱的年轻人们,乌四悄然离开了这感人的一幕。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心里怪怪的,好像自己忽略了什么盘踞在课室内的某种不对劲的东西。 一路上,乌四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仔细回忆了一遍方才发生的一切,从于驰舟突然昏倒,到再度醒来,除了中间很短的时间之外,于驰舟的一切都暴露在自己的监视中,按理是不会有出任何问题的可能。 然而,如果抛开这些理性的分析,他最先在于驰舟身上感到的,是一种奇异的违和感。虽然他醒过来之后的话不多,可无论是字里行间的怪异,对自己身体的不熟悉,都让人不得不起疑心。 前世的经历让乌四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比起他的对手和敌人,他的实力并不强大,也不像他们拥有运筹帷幄的智慧,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他所依仗的,就是这一点趋利避害的本能。 在于驰舟身上,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虽然现在还没有证据,但乌四已经决心加强对“于驰舟”的关注,等待他露出马脚的一刻。作为一个前卧底,他深知这项工作不仅需要注意力、观察力,还有缺不了一点特殊的手段——一种能隐秘监控而不被察觉的小手段。 不巧的是,这些他刚好一应俱全。 没有立刻返回小院,乌四检查了一遍刚买到的蛊皿与引虫香,信步来到剑指山南峰西北角的山坳。 一转过山路,空气中便弥漫出一股淡淡的甜腥味,冷风刮过耳际,留下点嘶嘶的颤音,像是一条吐信的毒蛇,让人心里无端生凉。 与别处不同,这里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两峰之间的山坳阴森幽暗,既没有明媚的日光,也没有仙草灵花的清香,密密麻麻的洞穴分布在茂密阴沉的树林里,更添了森森鬼气。 这块地方向来少有人至,不单是因为环境恶劣,更因为此时乌四耳边悉悉索索的声响——这是蛇虫鼠蚁爬动发出的细小响动,平日只能在极静的夜里听到一点隐约的动静。而在这里,即便是白天,它们也汇聚成了这么一个鲜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洞穴,树干,甚至一粒沙、一块土下面,不知道潜藏着多少窥探的眼睛,无数的危机暗伏于一草一木之中,散发着致命的腥甜毒气。 不速之客乌四闯入虫蛇的国度,毫不畏惧自己惊起了海浪般的沙沙声,他的步伐既坚定又谨慎,向着林子中央缓缓推进。 一般来说,藏得越深的毒虫威力越大。而乌四非常清楚,就在这片林子的最中央,居住着一只七眼七翅虫,如果能得到这种珍贵的毒虫炼制成蛊,对自己的墨王蛇狩猎计划一定大有助益。 虽然他现在的修为低微,蛊术也刚刚重拾,好在依然有着充裕的时间,足够他完成驯服。 不过今天的乌四并未为此而来,他这次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炼制踏影蛊。 踏影蛊可依附于人影之上,察其举止,听其声气,更能在心念一动间取人性命,对现下的情况来说再合适不过。 传影同音阵已经用在了秦铮身上,乌四每日要为此付出不少心神,并无兴趣也无精力对另一个人使用同样的阵法。而利用踏影蛊,他能在千里之外察觉宿主的行动,更能形成一定牵制,关键是省时省力,不易被人察觉。 要炼制蛊虫,首先要做的就是捕获适合的毒虫。越靠近中央地段,毒虫的品级就越高,未来能突破的可能性也大。乌四打算走得尽量远一点。 空气中的气味重了一些,不过还可以忍受。 乌四又走了两步,这一回,他立刻感觉自己的脚步有些迟缓,视线也模糊起来。 数以万计的毒虫散发出剧毒的瘴气,现在的乌四并没有多少对毒物的抵抗性,每走一步都冒着巨大的风险。 运起灵力,他祛除掉体内毒素,又分出薄薄一层护住全身,继续向前迈进。 沙沙声越来越大了,空气逐渐变得黏腻沉重,像是在泥潭中跋涉,稍不留神就会是灭顶之灾。 耳边传来不详的滋滋声响,乌四清楚那是自己的灵力正在被腐蚀。他咬牙又走了两步,终于是支持不住地停了下来。 九步,他仅仅走了九步而已。 乌四只得苦笑,他没想到自己现在居然如此不济,甚至连十步都走不到。 计划必须加快了。 撤去灵力,乌四让自己暴露在剧毒的瘴气中,一边分心指挥灵力融合经脉中的毒素,一边从乾坤袋内取出一把引虫香,在地上插了一圈,只留出一个口子,将蛊皿摆在了正当中。 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他的皮肤被毒气腐蚀得滋滋作响,不断露出血肉,又很快在灵力的作用下完好如初。这个过程不断重复,好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凌迟。 这是乌四独创的方法,虽然既蠢又危险,但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积累对蛊毒的抗性。疼痛会让他的身体记住每一种毒的特性,强行让这一切成为习惯——就是疼了点。 好在乌四很习惯忍耐疼痛,就算是现在好像有一把很钝的小刀子在反复割剐着他全身的血肉,他也能做到无动于衷。 引虫香冉冉升起,乳白色的烟雾散入树林,激起一阵虫蛇嘶鸣。乌四很快听见许多细小的擦过树叶的声音,它们被这诱人的香气吸引,正构成一股黑色的海浪,向潮水一样向他涌来。 忽的,周围暗了下去,可并不是乌云遮住天空。 嗡嗡的振翅声响起,乌四微微抬头,看到一片铺天盖地的虫雾。 地面也在微微颤动,一滴不知何时积存的露水从草叶上划下,落入地面上肉眼不可见的小孔。 一条金幻蛇被一只鳌蛛切断了脑袋。断口处冒出一团洁白的白玉蚕,一口啃食掉鳌蛛的半个肚子。还在咀嚼着战利品,白玉蚕突然被一只飞行的蒲公蝇掠走。然而掠食者并没有来得及享受美餐,一头更大的独角蜻蜓已经把它咬成两截。死里逃生的猎物落到地上,刚刚蠕动两下,最后被土里窜出的一道灰影拉入地下…… 空中,地上,地下,三个地方召开着一场共同的杀戮狂欢,最后的胜者会进入被引虫香环绕的天堂,被乌四制成害人的利器! 乌四看着这一切,原本还在分析着被吸引来的毒虫种类与分布地区,然而看着看着,他的呼吸渐渐困难起来。 是瘴气的问题吗? 不,他的灵力依然运行良好,皮肤上的疼痛真切剧烈,并没有被毒素麻痹的趋势。 乌四心里冷静地分析着一切,可呼吸却越来越困难。不仅仅如此,他的脸色发白,额头冒出了冷汗,手脚止不住地颤抖,大脑渐渐变成一片空白。 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勾起了被刻意掩埋的记忆——铺天盖地的虫蛇,求死不能的绝望,万蛊噬心的痛苦…… 我在恐惧。 乌四运用自己少得可怜的理智,得出了这个可笑又可悲的结论。 他在害怕,他怕的不行。因为他曾经被活生生一口一口蚕食得连根骨头都不剩,所以他现在只是呆呆站在这里,连动都不敢动,浑身发抖得像个可怜虫。 就像之前那样,就像他死的时候那样,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没有引起一点一滴的在意。就像他活着的时候那样,龟缩在阴暗一隅,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只有更加可憎的虫蛇与他为伴。 就这样,乌四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毫无抵抗之力地让恐惧将他彻底淹没。 直到—— “乌管事……乌四!!!” 仿若一声雷霆划过夜空,破晓时分的第一道阳光斩断厚厚的黑暗,将一丝光明射到大地上。 有人在呼唤他。 第十一章 乌四缓缓地转动眼珠,他看到有一个人正狂呼着向他奔来。很多虫子冲他飞过去,可他毫不在乎,只是直直向前,就好像前方有什么要命的东西,催促着他快点到达。 离得近了些,乌四看清了那个人的脸。熟悉又有些陌生,担忧和惊惧让那张脸有些扭曲,看起来甚至有点滑稽。 “别死!我求你了,别死!”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在哀求什么?他在呼喊什么?为什么他的情感居然如此浓烈,竟能穿越无法计数的岁月传到乌四的耳边? 那是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个用这样的声音呼唤他的人,就好像他是如此至关重要,甚至与自己的生命息息相关一样。 凝固的咒术被瞬间打破,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了力量,奇迹一般的,乌四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别靠近我。”乌四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冰冰地表达着拒绝:“离远一点!” 那个人没有理会,继续向前。 “站住!”他再一次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虽然知觉正在逐渐恢复,可四肢依然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他只能用语言阻止这个蠢货犯傻的动作。 “停下,否则你会死!” 那人的脚步依然不见犹豫,现在乌四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衣服上被黑红色血珠洇出的污迹斑斑。 那些血花逐渐连成一片,他可能开始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点点瘙痒。但很快,另一种蚀骨剧痛就会侵袭他的四肢百骸,让人痛不欲生。这里积年的剧毒甚至可以在瞬息之间将一具凡人的躯体侵蚀得骨头渣都不剩,乌四拿不准这会不会对气运之子有什么例外。 可是他依然向自己走来。 坚定,执着,毫不动摇。 “我刚才看见你一动不动站着,浑身流血,到处都是虫子。”终于,这固执的前行者停下了脚步,出神地望着乌四,喃喃道,“我还以为你死了。” 现在,他们面对面站着了。 “不要命的是你,正浑身流血的也是你。”顿了顿,乌四略带讥讽地回答,“更何况这里可是剑指山,就算真出了事,能救我的也不会是你。” 他笑了笑:“不用为此不好意思,你这个不知感恩的混蛋。” “你说什么?!”乌四勃然大怒。 可是这个人并没有被乌四的怒气吓住,他甚至没有理会乌四的问题,而是瞅准对方行动不便似的,得寸进尺地又近了一步,让自己的气息亲密又缱绻地与这个冷酷无情的家伙纠缠在一起。 在乌四前生今世的记忆中,从没有跟哪个人如此不含任何危险性地靠近过。他能看到对方的皮肤在毒气的作用下萎缩破裂,他能听到一颗心脏正在对方的胸腔中急速地跳动,他能感知到对方的体温穿透衣服散发出的灼人热度——可当这些组合在一起时,他就弄不清楚了。 发生了什么? 他有点茫然。 “你的身体太冷了,你一直在发抖。”这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似乎靠得太近了,那声音带起的震动几乎撼动了他的身体。可神奇的是,那由恐惧带来的颤抖居然渐渐停止了。 我不冷。乌四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什么沉重的东西落在了他的肩头,耳边一阵酥麻,那是气流呼过的痕迹。 “但是太好了,你还活着……” 这个沉重的东西正渐渐滑落下去,乌四睁大了眼睛。他的手臂终于挣脱了僵硬的束缚,先一步行动起来,扶住了那个下滑的身体。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方才发生的一切—— 真是太奇怪了。 秦铮在他最孤独绝望的时刻走来,毫不犹豫地穿越重重毒海,给了他一个堪称温暖的拥抱。 “秦铮!” “秦哥哥!” 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乌四抬起头看到陆烟罗远远躲在一块石头后面,也在向这边大喊。 这真是太荒唐了。 他回想着方才的一切,嘴里咆哮出声:“你右脚边蓝色发光的草,根和叶子,快!” 这真是太离奇了。 他看看秦铮灰暗的脸色,用依旧不太灵活的手指输进去几缕灵力,又一脚踩灭燃烧着的引虫香,带着他离开虫蛇遍地的山坳,将他放到了阳光下。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陆烟罗已经将月蓠草送来,乌四将根和叶子混在一起,以灵力碾碎,一半导入他体内经脉,一半引入他五脏六腑。 乌黑的汁水很快就从秦铮体表渗透出来,带着浓烈的恶臭,可围在他身边的两个人却似是毫无所觉。陆烟罗紧张地盯着他,好像马上要哭出来了。 “他不会有事。”乌四突然开口,“瘴气只是侵入体表,待毒物排出,他就会醒来。” “我应该跟他一起过去的。”陆烟罗喃喃自语道。 “为什么?”乌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那么现在就是你们一起躺在这里了。” “如果我去了就能阻止他,他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陆烟罗几乎是愤怒地瞪着他,却好像被他现在的样子吓了一跳,嘴里的话戛然而止,讷讷半天才续道:“乌管事……你、你还好吗?” 好极啦,观赏他丢脸一幕的观众又多了一个,简直不能再好了。 乌四咕哝了一声,手指微动,弹出了一个清尘术扫掉自己和秦铮身上的污秽,才有些恼火地问:“你们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于驰舟说他头疼,想要再吃一颗上回的药丸。”似乎是被吓住了,陆烟罗怯怯道,“我们过来的时候看到了宁林,他说你往这边来了。” 宁林? 乌四皱皱眉。 他不记得自己跟宁林说过什么,但宁林对剑指山很熟悉,只要他在路上见到过自己,猜出目的地也是可能的。 “你看着他点。” 丢下这句话,乌四将秦铮扔给陆烟罗,自己快步向之前布好的蛊皿走去。 在秦铮到来之前,引虫香就已经烧了三分之二,之后的时间虽不至于让它们燃烧完全,但效力已经发挥了十之*。 乌四小心地弯下身,用灵力画出一道圈,又小心地以神识探知蛊皿内的成果。 蛊皿的设计极为巧妙,只许进不许出,从外部难断其端倪,但只要神识稍微触及,其内部的阵法就会被激活,将所盛毒虫的信息详细标明。 乌四稍一查看,不禁心中暗喜。 这次共有三虫进入蛊皿之中,一者是个玲珑金雪蛤,天生擅长幻术迷惑;二者是只朱翅长脚蚊,身怀无形之毒;三者是条含沙蜮,炼制踏影蛊正好合用。 这次的收获简直超乎想象,他原本觉得能找到一两只小虫就算不错,未料能得到三只均可进阶的灵虫,虽然它们现在都未开灵智,可若假以时日,必能有一番作为。 乌四的运气一向不好,也不怎么喜欢这每次都要碰运气的蛊术,可这次着实让他有些喜出望外。他手也不抖了,气也不憋了,举着蛊皿看了又看,恨不得现在就将它们好好炼制一番。 接下来,他只要以血肉浇沃,灌以灵力,再饲养于生物之体,很快就能有三个不错的帮手。 不过,当前还有另外一个要紧的问题。 将蛊皿笼入袖中,乌四一边走一边琢磨着,不提防听到一句跟自己相关的话。 “是你在照顾我?乌四……乌管事呢?” 他停下了脚步。 之前乌四为了让秦铮尽快排毒,就将他放得远了些,要转过几道山路,从这里决计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但他毕竟是炼气圆满的修士,耳聪目明,听到自己的名字也不由留了心。 “他?哦,他走了。”陆烟罗说。 “他没事吧?”秦铮呻/吟了一声,似乎是动作太大扯到了腹部——毒素当然不会轻易排清,他还要疼上好一会儿才行。 “他好得很呢,我看他本来就一点事都没有。” 秦铮追问道:“他没说什么?” 陆烟罗沉默了一会儿:“……没有。” “哦。”秦铮的声音有些失望,乌四听到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好像是他又躺下去了:“就算说了,可能也是数落我这个傻瓜的吧。” “你到底为什么要冲上去?”陆烟罗终于沉不住气地问道,“秦哥哥,乌管事他很明显是故意这样做的,是他把那些虫子引来,自己站在里面。可不管他究竟在干什么,你这样……很奇怪。” 乌四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呼吸。 “我也觉得自己很奇怪。”秦铮自嘲道,“可我控制不住,忍耐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开始我看见他站在那里,原本是想去找人帮忙,可是他一动不动,我又担心他是不是已经……我想自己至少要见到他最后一面,我不能让他的最后时刻又是跟那些虫子在一起。我……我当时很害怕。” 最后几个字很轻,可乌四还是听清楚了,他紧皱眉头,一遍遍思索秦铮方才的话。 他似乎很害怕我死,为什么?而且他说了一个“又”,难道他早就知道—— “不是这个!”陆烟罗罕见地在秦铮面前硬气起来,她的声音很严肃,“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没有别的事,其它的事情都很好。”秦铮坚持道。 这回,陆烟罗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好吧。”她说,“秦哥哥,你不会做错事的,对不对?” “对。” 乌四没有再听下去,也没有在二人面前现身,而是绕了另一条路,快速回到了小院。方才得到的信息已经足够他推测出一个惊人的真相,他需要安静地想一想。 到了约定的时间,秦铮准时来到乌四的门前。虽然他的肚子现在仍在隐隐作痛,可是他依然坚强地来到这里,接受未完成的惩罚。 乌四依然在小院内忙活着,跟秦铮每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先是不理不睬,等他完全进来之后,才会转过头审视般地看他一眼。 那张过于艳丽的脸蛋半藏在屋檐下的阴影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动作,他做起来总有点奇异的迷离感。秦铮每次看到这一幕,总会疑心自己身在梦中。 然而这不是,因为这比梦更好上一千一万倍。 “你来了。”乌四朝他点点头,好像下午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过反正秦铮也不指望自己的一时冲动能给两人的关系带来什么好的转变,他可是记得自己对乌四骂了句什么,这小心眼的家伙不记仇就不错了。 所以他只是镇定地笑了笑,老老实实地坐回自己的小角落。虽然只呆了两天,可是他几乎已经将这里当成自己的领地。秦铮不想改变现状,所以已经决心放慢分割灵石的速度。 熟练地拣出一块大小适宜的灵石,他正准备下手,却又犹豫着开了口:“呃,我们不说点什么吗?” “嗯,当然要说点什么。” 乌四的声音几乎是从头顶响起,他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下意识地回过头,秦铮发现乌四站得离自己很近,他甚至能数清楚对方那长而浓密的睫毛。 糟糕,有点把持不住啊…… 这回可不是濒临昏迷,因为紧张,秦铮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说什么呢?” 乌四冷笑道:“说说你自己。” “对了,昨天说到哪里啦?”秦铮回忆着,“好像是说到我第一次……” “你认识我。”乌四不容否认地说。 “我当然认识你,我们认识都三天、不对,快四天了。”秦铮认真数了数。 乌四冷笑:“别装傻,你早就认识我!” 秦铮心中一叹,虽然才刚刚引气入体,不过已经能够感知到灵气的他已经发现院内布满了异常的灵力波动。 看来乌四要动真格的,可是…… 察觉到他的犹豫,乌四单手一挥,只见院内亮起千万条闪着荧光的细丝,那是用灵力织就的天罗地网,触动任何一条,都会是杀机临头,插翅难飞! 还没来得及反应,秦铮被乌四一手扼住了脖颈,他没有徒劳地挣扎,因为乌四已经凑近他的脸庞,嘴里倾吐着威胁的话语,双眼中闪动着比刀剑相撞的火花更明亮的利光—— “好,现在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第十二章 “你是重生者……”秦铮的声音有些沮丧,“哦,我明白我在哪里露出的马脚了。我原本应该更小心一点的。” “我不是傻瓜。”乌四不耐烦道,“快说!” “我是秦铮。”秦铮轻声道,“但不是那个‘秦铮’。” 乌四面无表情,似乎这个答案并没有对他产生太大影响。但是秦铮分明看见,在刚才的某个瞬间乌四目光波动了一下,虽然短暂,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真奇妙,可以取人性命的灵刃就横在秦铮的脖子上,而他居然差点就忍不住要高兴地笑起来了。 “我绝对不会对你造成威胁的,你先放开我好不好?”但是在表面上,秦铮还是可怜兮兮地恳求,“不然,我怕自己万一不小心打个喷嚏,脑袋就要掉下来啦。” 乌四将灵刃收回了一点,扼住他喉咙的手指又加重几分力道:“别耍花招。” 秦铮呼吸急促起来:“我和那个秦铮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但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爱与和……咳咳咳!” “你在撒谎!”乌四收紧手指,咆哮道,“别逼我对你用什么手段,你只是个凡人!” 得了吧,你从来不会伤害凡人。秦铮心想。 然而此时激怒乌四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他斟酌着、用自己能表现出来的最无害的神情,无比诚恳地说道:“其实,我是不小心闯入了你们的小说——或者说故事。” “故事?” “对,你们对我来说是故事中的人,我原本只是一个观众,可不知怎么的,就进到这里来了。” 秦铮本以为乌四不会相信,但乌四居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手下也放松了对秦铮的钳制。 “你相信?不,我是说,这么离奇的事情……” “关于世界缘起向来众说纷纭。”乌四沉吟道,“《残游杂卷》中曾推测,昔日仙界大能悦千卷修幻想创造之道时,曾以书卷演化世界三千,今日之修界正是其中一页。而三千世界间互相断绝,唯有意识偶尔相通,有故事流传并不稀奇。” “你当真不觉得奇怪?不怀疑我是临时扯出来骗你的?”秦铮试探地问。 乌四的反应是冷淡地哼了一声,将手指从秦铮脖子上撤开,直起了身: “你没说谎。” 秦铮隐约看见一个黑点一闪而逝,没入秦铮袖中,这才恍然大悟,捂着脖子失声道:“你竟给我下蛊!” “呵,看来你知道不少。”乌四不在意地答道,“但这不是蛊,只是毒。如果方才你继续撒谎,现在就已经死了。” 秦铮拿不准这家伙究竟是不是在吓唬自己,回想起乌四扼住他脖子的过程,不禁疑心乌四正是因为这个才会打断自己的胡扯。 而且,他确实在自己脖子上摸到一个凸起的小包。 “那现在呢?”秦铮满怀希望地问,“你是不是能相信我了?” 乌四没有回答他,但也没再有什么威胁性的动作。他想了想,问道:“你知道一个半月后的妖潮?” 秦铮犹豫一下,点点头。 “故煌集市的金线草是你收购的?” 秦铮大惊:“什么?有人在收购金线草?不,那不是我干的!” 乌四怀疑地盯着他,似乎要在秦铮的惊讶中看出点破绽。可最后只是紧皱起眉头,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一定还有其他的穿书者。”秦铮紧张地推测,“也可能是重生者。既然这人敢如此大张旗鼓地暴露自己,不是特别蠢,就是特别有势力。可特别有权有势的人未必看得上金线草的那点差价,所以……” “继续说。”乌四挑挑眉。 秦铮憨憨一笑:“我既无权无势,又没有帮手,还欠着你七十五块灵石。所以肯定不是我,对不对?” 乌四心里清楚秦铮刻意隐瞒了什么,但他并没有说穿。有些事情需要长久的时间和耐心,而这些乌四恰好都不缺乏。 “‘秦铮’是正道魁首,能扭转乾坤的关键所在,我不会让他就这样消失。” 不提防乌四突然说出这种话,秦铮脸色一下子就白了:“那你要怎么做?把我的灵魂关起来?” 乌四诧异反问道:“这样‘秦铮’就能出现了?” 秦铮死命摇头:“不不不……” “我想也是。”乌四咕哝一声。他虽然没有弄懂秦铮口中的“穿书者”和“重生者”是什么意思,但直觉这些人会对现在的世界造成不小的影响,而眼前的秦铮对这些显然知之甚详。 他有些烦躁起来。冥冥中,他的世界正发生着什么隐秘的变动,而自己对其一无所知。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可是气运之子!想想看,一个配合你的气运之子,能带来的益处总是很大的。”秦铮努力试图推销自己,“更何况我这么聪明这么厉害,你我联手,一定天下无敌!” 乌四没有理会秦铮的自吹自擂,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这个人知道相当多的信息,不仅仅是各种奇怪的名词,他甚至清楚地知道自己气运之子的身份,是什么给了他如此自信? 之前乌四对气运之子身份的猜测一直集中于天道对某个灵魂的天然选择,所以多从思维模式方面下手。可现在这个秦铮跟过去那个并没有共同的灵魂,也就是说他们的行动路线与选择很可能大相径庭,这意味着什么? 乌四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全部错误了,眼前看似矛盾的一切不得不让他有了另一个推想——如果“气运之子”指的只是“秦铮”呢? 这具躯体中的灵魂无关紧要,重要的只是这个位置。 乌四的心狂跳起来。 如果抹杀掉这个灵魂,抢占他的身躯……是不是说明…… “咦,你在听我说话吗?”秦铮脸微微泛红地看着他,“干嘛突然突然这么盯着我?” 这种表情杀伤力着实太大,就连乌四都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立刻移开了目光。 不,他不会这么做的。但绝对不是因为下午的某个奇异而温暖的瞬间,而是这个计划有个很大的漏洞——前任秦铮与现任有个很大的共同点,他们都是外界来客。 或许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注定不是此界中人,乌四虽然重生过一次,但还是很清楚自己没有任何关于外界的记忆,并不符合这可能的标准。 得出这一结论,秦铮不禁有些灰心。自从他复生以来,这几日时时刻刻无不在考虑如何窃取气运之子的逆天运气,结果居然是条死路。这样一来,他能做的,就只有—— “我会监管你。”乌四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 他以为秦铮会不解,会生气,会反抗,但没想到的是,秦铮居然非常干脆地接受了:“我知道,你担心我做坏事是吧?放心,我知道气运之子在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并且在这里,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了。” 乌四没有说话。秦铮的目光既坦诚又清澈,实在看不出有任何阴谋的苗头。 秦铮自顾自说了下去,像是藏在心里很久的话终于找到一个倾泻的出口一样:“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自己很喜欢故事中的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虽然说主角是秦铮,但你在我心里却是最光彩夺目的一个!” “哦。”乌四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冷淡的态度并没有阻止秦铮继续喋喋不休地诉说乌四的各类事迹,也没有打断他对乌四滔滔不绝的崇拜之情。 “……而到了后来,你依然不改初衷。为了寻找陆泊君的弱点,你不惜身负天下骂名,忍辱负重潜伏在他身边,即便暴露之后受尽折磨,仍没有吐露半分消息。”秦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乌四骤然紧握起的双拳,狰狞青筋浮现其上,昭示着主人的暴怒。 “停下。”乌四冷声道,“你说的那个人不是我。” “为什么不是?所有人里面只有你一个人真正看重凡人的性命,只有你一个人是单纯为了保护凡人才参与对抗陆泊君,即便你直到最后都是作为众人眼中的叛徒死去,但你是个真正的英雄!” “闭嘴、闭嘴!我不是!”乌四猛地咆哮出声,一拳捶在秦铮耳畔,几乎弄塌了半面墙壁。 秦铮先是听到一声巨响,接着脸上一热,这才后知后觉他带起的劲风竟刮破了自己的脸颊。 如此暴怒的乌四他还是第一次见,然而秦铮居然并不打算住口:“可若不是你,正道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一线生机!是你牺牲了自己,保护天下——” “哈!‘故事’里是那么说的?”乌四的眼神阴霾得可怕,语气放缓,可那声音却更令人生寒,“那上面有没有说过,是我拉上了方圆千里的百姓与生灵一同为我陪葬!” 秦铮终于闭嘴了。他震惊地看着乌四:“你……” 好像方才那句话用掉了乌四全身的力气,他安静下来,脸上居然显出一丝疲态:“滚。” “可——”秦铮还要说什么,但乌四已经转过身去,背影代表着强硬的拒绝。 正在这时,突然一阵清脆的叮咚声传来,两人一同望向院门口。门上的法阵正发着微光,那是有人要通过破空阵法进入的信号。 有客人来了。 第十三章 张昭士走进院门的时候,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首先院内坍塌了一角,不过他来的次数不多,可能那里原本就是塌的。 关键是乌四,虽然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欠揍样子,可是气有些喘,脸微微泛红。坐在角落的那个小子似乎是新名上山的弟子,虽然装成一副全神贯注于工作的样子,但眼珠子滴溜溜的,时不时往这边偷看。 “咳咳。”张昭士干咳两声,朝乌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些清场。 乌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了角落里的秦铮一眼,只摆摆手道:“他不妨事的。” 张昭士将信将疑。 他知道乌四是个多么不易接近而多疑的家伙,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留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在自己的地盘?而且穿越法阵的时候自己似乎听到一阵西里哐啷的声音,这两人之前究竟在做什么? ——或许,自己这次是撞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秘密。 仿佛看透一切一般地,一边摸出一只玉瓶递给乌四,张昭士一边神秘地笑了。 “你要的都在这里了。” 留意到他诡异的笑容,乌四对丹药质量的检查倍加认真。可他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发现,最后只能将张昭士的表情归结于突然抽筋。 “很好,你可以走了。”他冷淡地说。 张昭士变了脸色:“东西呢?” “什么东西?” 张昭士这回没有顾忌秦铮,也不再打哑谜,直接怒声挑明道:“那批用甘味草炼制的辟谷丹!” 每一枚丹药上都有炼丹师独有的气息,他必须拿到这些证据,找出究竟是谁在中饱私囊。 “哦。”乌四慢吞吞回道,“张管事来晚一步,那些丹药着实不济事,让我一气之下给全扔了。” “你!”张昭士勃然大怒,一时间周身灵气汹涌,直扫乌四! 秦铮心内一紧,还未惊呼出口,却见乌四拂袖一展,眨眼间竟将来势汹汹的攻击化为虚无。 一击不成,张昭士并没有再度出手,他瞧一眼乌四,又看看一脸紧张盯着乌四的秦铮,冷笑一声,意有所指道:“乌四,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总有求我的一天!” 甩下这句狠话,他便一挥手打开传送阵法,于一阵光芒中湮灭了身形。 “虽然这家伙最后说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事实上一点都不酷啊。”秦铮嘟囔一句,似乎全然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一般,转向乌四问道:“有人在用甘味草炼制辟谷丹?不对,若真是如此,你定然会把证据给他。这样说来……” 秦铮想起自己上次来时乌四炼制的丹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脑内只有四个明晃晃的大字—— 栽赃嫁祸。 乌四面无表情看着他。 “我错了,我向你道歉。”秦铮回过神,哀声道,“方才的事情,你就原谅我吧。” “你刚才没错。”乌四生硬地应道,“而且你现在猜的也不错,那些辟谷丹是我耍的手段。” 留下这句话,他再不理会秦铮,自顾自进到屋里,嘭一声关上房门。 秦铮怔怔站在原地,一会儿想着自己这次是真惹他生气了,一会儿又想着这家伙性子着实别扭,偶尔还会分神想想自己的未来,不禁觉得前途十分渺茫。 最后,他叹口气,高声道:“我明日要去藏经阁打杂,晚点才能过来。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世界已变,你自己多加小心。” 乌四坐在桌前,捏着一卷书,听得秦铮的脚步远去,方抬起头来。 这小子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这个疑问萦绕在他脑海中整整一个下午,自从回来之后,他除了思考秦铮的目的,就是思考这个问题。 不,或许这两样是同一件事情。 可能自己身上隐藏着什么连本人都不曾知晓的秘密,巨大到足以吸引气运之子的关注。 这个答案很合乎情理,乌四想。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他要冒着生命危险接近自己;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在得知自己的罪孽之后他没有立刻远离自己;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什么在被一再拒绝之后依然不选择放弃。 他瞪了一会儿书卷,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只好默念几遍清心咒,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事实上,就连乌四都不得不承认,依然有那么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是秦铮并不怀任何企图,只是单纯地表达着自己的好感。 但是,这真的可能吗? 乌四并不相信。更何况秦铮知道的也并不完全,他怀疑那个“故事”是被人怀着某种目的刻意美化后的结果。 不过,无论如何,他现在至少能确认一点,气运之子目前对自己并无敌意。 这就够了。 乌四执起笔,又在纸上写写画画了好一会儿,等到月至中天,夜深人静,他才再度起身,擎着一盏玉萤石灯笼,悄然推门而去。 蛊术的学习是一个漫长而艰苦的过程,然而任何事情总有驾轻就熟的一天,乌四前世不知多少光阴都花在了蛊术上,在技巧方面可说已臻纯熟。仅仅半个下午的时间,他就将三只毒物初步炼化完成。 但它们此时远称不上成品,正如他对秦铮所说的,不是蛊,只是毒。 当然,秦铮所中的毒也没有那么神奇,并没有分辨真言假语的本事,顶多是在乌四的操控下让人吃点苦头罢了。 因为乌四发现,秦铮言谈中似是对自己颇为熟悉,于是便赌了一把,赌的就是对方不会看轻自己的本事。秦铮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想的总是多一些,再加上一些有意无意的暗示,已足以确保成功。 至少,秦铮摸着脖子惴惴不安的样子令乌四非常满意。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激发毒虫的凶性,再真正用血肉滋养,彻底引发其内在潜力。在这个过程中,需要保持灵力的输入,让毒虫熟悉自己的气息,从而驯服未来的成蛊。 之前所购买的烈石膏和云牛兽此时就派上了用场。考虑到白日里人多眼杂,乌四特意挑了个人烟稀少的时段,打算在天亮之前完成这个工作。 可惜,乌四的打算落了空,他来到关着云牛兽的小棚子时,发现宁林正蹲在那里,嘀嘀咕咕地似乎在跟它说话。 “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呀,他为什么这样做呀,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这一连串的“什么”听着就让乌四发晕,他看到云牛兽依然闭着眼睛,只是尾巴甩了一下,可宁林就像得到回答一般,严肃而认真地点点头:“对,可能是这样。我听他们私下说‘她’很漂亮,但是总不像个正经人,倒像个妖精变的。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不喜欢‘她’。” 妖精? 乌四皱起眉头。 剑指山在正道威名赫赫,能在山间行走的都是心性善良温顺的灵兽。若是真让什么淫/邪之徒闯进来,可是一件不小的事情。 “宁林。”他大步走去,盯着他厉声喝问道,“你说的是什么妖精?” “乌乌乌、乌管事!”宁林被吓得直接跌坐到地上,连连后退,嘴里支支吾吾道,“什么妖精,我、我什么也没说……” 这孩子快要被吓哭了。 乌四拍拍他的肩膀,自以为换上了最最和蔼的语气:“你在哪里看到的,什么时候,快如实招来。” 他这幅神情比方才满脸肃杀的杀伤力还大,宁林胆子都被吓到喉咙口了,只觉得嘴里一阵阵发苦,哆哆嗦嗦道:“没、真没有。” 乌四不觉得宁林会有胆子对自己撒谎,点点头,算是揭过此事。 宁林松了口气。乌四向来是个不好伺候的主人,并不是说会动辄打骂什么的,而是他的存在本身就足以在宁林幼小的心灵中留下深深的阴影。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乌四的时候,就是他满身鲜血,犹如杀神降世般走来,对躲在床底瑟瑟发抖的自己伸出了手。 他是那次妖兽突袭的唯一幸存者,整个村子无一活口。他被乌四裹在怀里带出村的时候,看到满村都是人与妖兽的肢体。在里面他看到一只熟悉的手,上面似乎带着娘的银镯子,可再要仔细看时,乌四却将他的眼睛遮住,不许他看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次是乌四路过,遇见妖兽噬人便出手相助。宁林不知道他究竟杀了多少妖兽,但知道那满身的血中至少有一半是他自己的。 乌四回山之后静养很久,宁林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跟着他。所以,他对乌四一直又敬又怕,那敬又加重了怕,搞得他一看见乌四就想结巴。 “你先回去。” 宁林如蒙大赦,立时一溜烟地消失。临走时还不忘拍拍那头云牛兽,小声嘀咕着明天再来看它。 乌四心中一动,这句话似曾相识。约定总是让人心怀憧憬,却也会让人失望透顶。乌四就觉得这头云牛兽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能撑到明日跟宁林再会。 他检查一下云牛兽的伤口,发现它腹部的那条口子居然已经被人包扎起来,显然宁林将它照顾得不错。 然而,这头云牛兽的伤口早就溃烂,就算裹起以阻止血液的涌出,也无法停止生命的消逝。 乌四早就过了悲春伤秋的年纪,他现在需要的正是云牛兽的血肉,用来豢养自己的蛊虫。将袖中的三只小毒虫取出,滴上融化的烈石膏,三个小家伙立刻像炸开锅一样扑腾起来。 仿佛预感到什么,云牛兽缓缓睁开双眼。 乌四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它的眼睛。他这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头碧眼金睛云牛! 那双眼碧色如洗,蔚蓝无际,中有一抹金色日轮,在这漆黑的夜里,竟仿佛黎明破晓,令人恍惚间想起辉煌的太阳。 传说云牛兽生于九渊之下,破于暮色之卵,出生时第一眼看到的永远是星空,因此多眸色如墨,间杂群星点点。但也有些云牛,诞生在云气之海,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远景晃晃,旭日万方,故此双目有尽除黑暗,破除虚妄的作用。 面对死亡的来临,那云牛兽不惊不怒,目光中竟全是坦然,只是轻轻叫唤了一声,仿佛是在向它的新朋友、或是这个世界告别。 宁林,你交了个好朋友。 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下,乌四凝起灵刃,高高举起—— 月色中,几点血光落下,溅污满地银辉。 第十四章 于驰舟在梦中听到一阵悦耳的鸟啼,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伸手去摸自己的枕边,结果扑了个空。 他呆呆怔怔地坐起,揉揉眼睛,半响才想起自己现在不需要戴眼镜了。 对,我穿越了。 除了名字没有变化,其它的一切都截然不同。他低头看着自己肉乎乎的双手,猛然间狠狠拍在自己脸上。 “于驰舟,你醒啦。”跟他住在一个屋的陈奕书迷迷糊糊喊了一声,又啪嗒啪嗒跑过来,担忧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打自己?是做噩梦了么?” 脸颊火辣辣地疼,眼前的小孩真实异常,这场噩梦看来是醒不了了。 于驰舟苦笑一声:“谢谢,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陈奕书不放心,继续追问道:“你的头还疼么?可想起些什么了?” 于驰舟点点头。 昨日,他突然穿越过来时有些慌张,也不知露了多少马脚。待那名气质阴沉的乌管事走后,他的脑袋突然一阵剧痛,迷迷糊糊间有许多信息被强制灌入脑海。 这种感觉很奇妙,打个比方,就是一个正被解压缩的文件。新的数据涌入大脑,这也带来一些新的改变—— “早安。 “欢迎1984号用户访问系统,您目前级别为初入异界,当前任务为‘尽释前嫌’,详情参见系统面板,祝您任务愉快!” 比方说这些。 于驰舟再三强调自己无恙之后,陈奕书自告奋勇要去帮他带早饭,于是他顺水推舟地躺回床上,又一次浏览起意识中浮现的系统面板。 自他头疼过后,脑袋里除了多出一些于驰舟原本的记忆,最大的改变就是出现了这个系统。 以他穿越之前的科技来看,在人脑中植入生物芯片的技术至少还需要十年,而能够控制人所有的感官、创造出惟妙惟肖幻境的技术,以人类现有的知识水平更是遥遥无期。所以,在经历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之后,他彻底打消了“秘密试验”这一可能性。 这也就意味着,他必须用更加科学、甚至更加玄学的理念来解释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而最首要的,就是要保持冷静。 不,管他的!现在他不但突然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更突然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系统,居然妄图干涉他的思想,操控他的行为!还有比这更疯狂更可怕的事情吗?于驰舟感觉自己都要爆炸了! 恶狠狠盯着“任务失败:死亡”这几个字,他发誓自己一定要让幕后谋划者付出代价。不过,现在他首先要将自己从被抹杀的阴影下解救出来。 第一个任务从说明上看并不困难,他需要接近那个叫“秦铮”的孩子,尽量获得他的好感,并将“怀疑值”降为绿色。任务的奖励是一枚除秽丹,十五块下品灵石,相比起任务的难度,算得上是十分丰厚了。 他从之前的记忆中得知,原本的于驰舟自以为掌握了秦铮的秘密,并以此为要挟。也就是说,唯一的难点就是如何解释这一举动。而鉴于他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这个难点的难度简直微乎其微。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秦铮只是个普通十几岁少年的前提上。 ——可秦铮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于驰舟的目光落在系统面板的个人界面上,那里陈列着他现在这具身体的详细数据,而高高挂在首位的一项,赫然名为“怀疑值”,后面则跟着一个黄色的“35”。 于驰舟不知道这是怎样划分的,可这个数值怎么看都不容乐观。 他需要进一步的观察。 像是被准备好的一样,机会在最恰当的时候来临了。 今日正值旬休,他们可以前往山下的故煌集市,用本月刚刚下发的灵石添置些用得上的东西。 于驰舟打算趁这个机会接近秦铮,尽快让两人尽释前嫌。 “秦铮。”走在山路上的时候,于驰舟寻了个机会挤到秦铮身边——这可不容易,不说这么一大帮孩子一直高高兴兴地叽叽喳喳,就是他现在的体型都让这个举动充满了难度。 但凭借一颗永不放弃的心,于驰舟终于做到了。 “昨日那时候,谢谢你帮我找来了乌管事。”感谢总是好的开始,这样后面提出道歉也不会太突兀。 “哦。”秦铮笑道,“你我同窗之谊,这等小事何足挂齿。” 于驰舟觉得气氛很融洽,偷瞄一眼系统面板,结果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怀疑值上升到40是怎么个情况?! 不过转念一想,以于驰舟之前的为人,突然为此道谢确实挺奇怪的,所以接下来,他更加小心地挑选着措辞。 “我这次也算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很多事情重新想一遍,都像是上辈子一般。”于驰舟感慨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秦铮,之前多有得罪的地方,我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 秦铮的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唉,不过是年少意气之争,何须如此认真呢。” 这回于驰舟真是要吐血了。你要是不认真,至于两句话工夫就把怀疑值一下子升到50么?! 他的耳边已经传来滴滴的系统警报声:“警告,警告!用户被怀疑指数已达橙色,请立刻采取行动!” 这回于驰舟再也不敢呆在秦铮附近了,他干笑几声,打个哈哈,忙不迭地逃到了一边。 秦铮见于驰舟离去,眼珠转了几转。 这个人特意来跟自己搭话,举动中目的性很强,莫非是知道未来的剧情,提前来抱大腿了? 不对,若是如此,他这时候就更应该趁热打铁,培养两人的友情,而不是像躲避什么麻烦一样窜得远远的。 他在这边思量,那边于驰舟的脸都快变绿了。 那怀疑值简直就是蹭蹭地涨,他眼睁睁看着数字一点点突破60大关,眼瞅着都快要变红了! 这小子究竟在想什么呢,怎么自己人都跑了还不消停。于驰舟急得直抓头发。他几乎可以断定,当怀疑值达到100的时候,一定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比如说,死亡。 然而于驰舟毕竟命不该绝,就在他揪头发的时候,路程也到了尽头。 “我们到啦!”前面陆烟罗清嫩地喊了一嗓子,适时转移了于驰舟与秦铮两人的注意力。 这批弟子都是初入仙途,仙家集市对他们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看着那些法宝飞剑,瞧瞧那些灵符丹药,有谁不觉得眼花缭乱,并为之心醉神迷? 于驰舟也不例外。事实上,几乎是走了没几步,他就将系统、秦铮、怀疑值什么的通通忘在脑后,几乎眼睛眨也不眨得盯着琳琅满目的各类商铺。 他从未见过货物种类如此之多,人流量如此之大,商业模式却如此原始的市场! 这里简直处处都是商机,虽然于驰舟很多货物都不认得,但这种只出售原始材料,有时甚至以物易物的地方,如果能对资源加以整合,毫无疑问会创造出巨大的收益。 就拿装修来说,几乎所有的店都尽量金碧辉煌。门前挂着金色流苏,高悬着金色牌匾,就连店内亦有不少金光闪闪的小饰品。不得不说,金色就是修界集市约定俗成的代表色,但这样统一的装修风格毫无变化可言,又怎么能突出自己的特色呢? 于驰舟默默看着,评价着,想象如果是自己…… 唉,他在想什么呢,自己现在只是个自身难保身无长物的小胖子,早就不是之前那个叱咤风云的于驰舟了。 从狂想中醒来,于驰舟的心情禁不住有些低落,这时,陈奕书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 “我都买了这么多东西,为什么不给我啊……” 于驰舟抬头一看,陈奕书就站在不远处的商铺中,面前站了个五大三粗的壮汉。那人双手叉腰,神色肃杀:“没有就是没有,你寻别家也是一样。这些灵植你还要不要了?” 其实于驰舟原本不想理会的,可陈奕书的表情实在是有些可怜,而那壮汉的样子又着实可怕,想到自己之前头疼时这家伙好说也忙活半天照顾自己,便走了过去。 他正准备询问发生了什么,却见秦铮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向陈奕书问道:“怎么了?” “他不给我荆草绳。”陈奕书小声说。 “荆草绳是什么?”秦铮茫然问道,“你说的是荆草还是金草?” “这两种草是一回事呀,荆草受金气熏染就能变成金草……其实这东西也不值几个钱,但用它捆绑灵材能够防止灵力流失。我买了这么多,照理说应该给我捆起来的。可他不给,要我怎么运回去呢?” 壮汉不耐烦两手一摊:“这草绳近几日价格涨了不少,若是白给你,我这笔生意就没赚头。几位小兄弟,你们就别强人所难了。” 于驰舟看一眼地上大大小小的各色灵材,估计一下陈奕书的身高,发现让他自己抱回去真是够呛。 秦铮倒是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拍了拍陈奕书的肩膀,从腰间扯下一个淡金色镶边的小袋子塞到他手上:“借你了。” “乾坤袋!”陈奕书惊呼一声,“你居然有个乾坤袋!” “我第一个引气成功嘛,这算是个奖励。”秦铮挠挠头,这才想起来,“哦,我忘告诉你们了。” “这样就没问题啦。”陈奕书高兴道,“只要我回去尽快将灵材移出来,灵力不会损失太多的。” 问题解决了,而于驰舟却没有走,他若有所思地环顾店内,向那壮汉问道:“老板,近日可有人大量收购金线草?” “你怎么知道?”店老板满是狐疑地看着他,而秦铮也悄然投来目光。 第十五章 “因为你店内放置金线草的货架最干净,显然近日清空了一次,不过最重要的是荆草绳……” “等等,你不会是说别人为了捆金线草就把荆草绳都买得涨价了吧。”秦铮忍不住开口,“要是用这么多荆草绳,那得是多少金线草啊。更何况金线草细如丝线,质地坚韧,亦有保持灵气之效,直接捆一块就成,根本无需荆草绳画蛇添足。” “不,不是用来捆金线草,而是去做别的东西。”于驰舟指指店门口的金色流苏,又示意了一下柜台上方挂着的小饰品,它们都是差不多的金光闪闪,可细看起来却似乎有着微妙的不同。 “门前的流苏是新换的。”陈奕书发现了不同。 “这个小东西倒是用金线草编出来的。”秦铮拨拉一下挂在柜台上方惟妙惟肖的小兔子,被店老板瞪了一眼。 “如果我没猜错,之前门边上挂的是用金线草编出的流苏。”于驰舟浑身上下洋溢着自信,肥嘟嘟的脸蛋都自豪地抖了两抖,“而现在,则是换上了变成金草的荆草。” 最后这句话说起来非常饶舌,于驰舟特意在中间顿了一下。 “也就是说,之前有人大量收购金线草,而且价格十分令人心动,不仅仅是老板你,不少店主人都拆了门前的挂饰。而收购过后,金线草紧缺,你们就买了不少金草代替,让荆草绳价格随之水涨船高了。” 老板愣愣看着他,而秦铮挑起了眉毛:“你用这么短的时间就看出了这些?” “不止呢。”于驰舟依稀找回了之前挥斥方遒的感觉,正待指点江河,却猛然脸色一变。 自己不过说出了非常浅显的道理,可在秦铮心中,原本的于驰舟会知道这些吗? “任务完成,请至系统面板赢取奖励!” 提示音出人意料地响起,于驰舟惊异之下瞧了一眼面板,发现经过这一番在自己看来必然暴露的谈话,怀疑值竟然不合逻辑地降到了25,变成了绿色。 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事情,于驰舟也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原本打算离秦铮远远的进行观察,可情不自禁就说了这许多,就好像……就好像他本能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一样。 于驰舟向来很重视自己的直觉,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当在某种方面登峰造极,天然的本能就成为制胜的关键。比起自己的意识与理性,他的直觉更早地寻找到了有利的出路。 “你很有想法,跟我一起做生意吧!我的团队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秦铮拍着他的肩膀,那语气让他恍然回到了自己初出茅庐的时候。 “你的团队?”于驰舟敏锐地抓到了关键词。 “没错,现在加上你,我们有两个人了。”秦铮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又认真向陈奕书问道:“你要加入吗?” “哦……好啊。”陈奕书下意识点点头,性子很软的他向来不会拒绝别人的要求。 “很好,现在我们有三个人了。”秦铮严肃地宣布。 方才发生了什么? 不仅仅是陈奕书,连于驰舟都有些茫然。等他们回过神,自己已经坐到街边贩卖灵草茶的小摊,听眼前的秦铮热情万丈地展望未来了。 这种创业大学生的即视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一定会成功大赚一笔的。”秦铮信誓旦旦道。 他指指自己:“提供消息。” 指指于驰舟:“具体经营。” 最后指指陈奕书:“资助灵石。” 听起来真是合情合理,分工明确。 没想到,第一个提出异议的居然是陈奕书:“……可我没有那么多灵石啊。” 秦铮怀疑地打量着他:“据我观察,咱们这一批弟子中,买东西最多的人就是你了。你手上的灵材可不是每月这几块灵石买得起的。” “我……我是给别人带的呀。”陈奕书为难地回答。 秦铮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你觉得那个人会投资我们的生意吗?” 陈奕书坚定地摇了摇头。 “真的不行吗?”秦铮没有放弃。 将陈奕书从窘境中拯救出来的于驰舟。他沉稳地喝了口茶,开口道:“你在找合伙人?” 秦铮点点头,这个想法可不是他临时起意。自从听乌四提起有人在收购金线草之后,他就开始琢磨这个问题。 灵石与他之前所在世界的货币不同,不仅仅是一种修真资源,更可以转化成实力。而实力则是修界最重要的东西,也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你能提供什么消息?”于驰舟又问。 秦铮谨慎地环顾四周——当然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修者都耳聪目明,就算隔得很远都能听到声音,所以他最后只是含糊道:“……就是,就是个原材料涨价的消息罢了。” “消息确切吗?” 这回秦铮十分肯定:“非常确定。” “这么说,可操作空间就很大了。”于驰舟沉吟道,“必须要知道这种原材料的各种特性,寻找其关联性商品,同时考虑到地区间、行业间的关联商机……” 秦铮睁大了眼睛,虽然他听不懂于驰舟在说什么,但他明白,自己原本只是想投机倒把赚一笔,而眼前这个人则要有计划、有规模、持续性地投机倒把,将之发展成一种产业,扩展成一项事业! 虽然还坐在简陋的小摊上,但秦铮已经可以预想未来自己大手一挥,就能卖齐涅槃丹需要的材料,让乌四对自己露出惊异崇敬的目光……不,这个不太可能。但至少灵石在手,修炼的速度可以大大加快,有助于接下来的计划。 秦铮想起一直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那个声音,微微撇了撇嘴。 “……但最重要的是,一切的前提就是需要一笔启动资金。”于驰舟下了结论。 陈奕书已经被他方才模模糊糊透露出的计划深深吸引了。 “我去查资料!”他自告奋勇道,“虽然找不到灵石,但我可以查阅内门的藏书。” 秦铮和于驰舟不约而同看了他一眼。他们原本就都觉得这位同窗上头有人,看来这人的来头还不一般。 “灵石的事情我会想办法。于驰舟,稍晚时候我去找你。”最后,秦铮将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抹抹嘴,“今日是第一次去整理书卷,我要早点去求郭长老指点几句,就先回山了。” 怀揣伟大的梦想,勤奋的秦铮率先离去,留下两个小伙伴瞻仰着他远去的背影。 “这些灵草茶是要我们掏灵石吗?”半响后,陈奕书不好意思地说,“我的灵石刚刚都花光了……” 于驰舟恨恨地磨了磨牙。 那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秦铮轻快地走在山路上。方才他暗中向陈奕书示意,让于驰舟请了这顿茶水。 这可不是他小心眼,谁让于驰舟得罪过他呢?在这个世界上,得罪他所要付出的代价可是很大很大的。于驰舟能破财免灾,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现在,秦铮要去处理一项更加迫切的任务——寻找上古残卷。 曾经的秦铮就是在今天得到了上古残卷,从而奠定了未来笑傲天下的基础。随着这个日期的临近,现在的秦铮越来越有一种迫切的感觉。 比如说昨夜里,他就在梦中听到了一个不甚清晰的声音。那个声音似乎很急切,又似乎很愤怒,可惜他没有听清楚。可自从今早醒过来,他心里怅然若失,不由自主要走向藏经阁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要采取行动。 刚开始,这个意识还不明确,于是他刻意远离藏经阁,在故煌集市绕了几圈。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发鲜明地感觉到今天是一个界限。他必须要于今日结束之前赶去那里,不然就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明明是毫无缘由的意识,却像是自己内心自动产生的一般,不仅生不起任何警惕之情,反而颇为踏实。 因此,秦铮决定顺应内心,听从这个想法。 外门藏经阁从外表看是一座五层的小楼,秦铮抬头确认一遍匾额,举步迈入。 另一方面,远在知事堂的乌四此时早已经关闭了传影同音阵。乾坤袋现在放在了陈奕书身上,暂时没有监视的必要。 虽然经历了一次打击,但关于气运之子,乌四之前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而接下来的验证,并不需要时时刻刻盯着秦铮。 现在需要做的是另一件事。 从对秦铮的观察中,他进一步发现了于驰舟的异样。现在所有弟子都离开听道堂,正是确认这一点的好时机。 现在的他已经回想起自己当时那种似曾相识的怪异感觉是什么了。 来到听道堂,乌四燃起了一根宇辰香。 第十六章 秦铮站在一片旷野中。 眼前是一棵繁茂无比的大树,枝干虬结,每片树叶都仿佛上了蜡一般,在柔和的阳光下闪耀着粼粼金光。 这里是藏经阁? 他有些迷糊,绕着树走了两圈,等他转到第三圈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头上传来: “你是负责整理书卷的弟子?” 秦铮抬头一看,却是一名红衣男子,正一动不动站在大树枝干的阴影中,静静看着自己。 “是。”秦铮不由吞了口口水。 他方才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一点气息都没有察觉,这名男子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悄然冒了出来。 如果没有猜错,他就是负责管理藏经阁的郭平长老。想到此节,秦铮定定神,正要问好,却突然往后一跳。 几乎是下一个瞬间,郭平就出现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微微侧头打量着他。 近距离观看,更觉此人阴气森森,再加上这神出鬼没的习性,不像看管藏经阁的正道长老,倒更像个艳鬼。 “你看到了什么?”他突然开口。 秦铮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只好照实说道:“一棵大树。” “树?”郭平回头,神色莫名地打量着这棵参天大树,“是什么样的?” “你看不到?”秦铮诧异反问。 郭平轻轻摇头:“每个人第一次进到这里时,看到的藏经阁都是不一样的。” “很茂盛,很高大,生机勃勃,好像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树叶上有字,风吹过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像是流水敲过卵石。”秦铮描述道,“但是树根……树根上有什么东西。” “是什么?” 秦铮依言走近,只见那里躺着一块金属碎片,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似乎是什么完整器皿上的一部分。细看时才发现上面雕刻着图案,却是个低垂着头的人的侧面上半身。 他欲要看清此人,可凝神看时,却见他面部模糊,难以辨其面目。 抛开这点不谈,这图案虽然寥寥几笔,但却栩栩如生,就连秦铮都能感到一股痛彻心扉的悲恸。 “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自己会在藏经阁看到这一幕?此人与我究竟有什么关联? 秦铮发现这人的双手下垂,但角度很不自然。而他面朝的方向有几道细线,可能是代表某种光芒,也可能是什么指引。 看来,想要一观此图全貌,必须找到其它部分才行。 秦铮又观察了一会儿,这块碎片依然没有任何异状。于是他便伸出手,小心地将它捞了起来。 它很薄,但很重。秦铮从触感判断,另一面极为光滑。 “那是什么?”郭平又问。 这似乎是一块镜子。这么想着,他将它翻了过来,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这确实是一块镜子。 可秦铮在里面看见的,却是一双陌生的眼睛! 与此同时,修界地下深层某处,沸腾的岩浆中,突然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吼声: “王——归——” 一排排披坚持锐的战士浴火而出,炽热的岩浆肆意奔流。在这无人知晓的地底深层,竟赫然现出一支百战之师! 他们足踏熊熊烈焰,手持霹雳□□,双目中迸射的,均是无匹的战意与不屈的执着。 为首一人身着银色战甲,面目隐在头盔之下,而目光却穿透将他们封禁于此处的层层重石,投向彼方。 王已经归来,而他们必遵守混乱时序中的千年之约,披荆斩麻赶到王的身边。 毫不犹豫地,他举起□□,带着困守千年仍未动摇的反抗意志,向着头顶巨石,刺出奔向大地的第一枪! “喝——” 千万□□上举,战意滔天! 课室之内,香烟袅袅,薄而轻的白烟缭绕缱绻,在空中形成一个小小的漩。 乌四手持宇辰香,依着烟雾的指引,让它空悬其上。 那里,正是于驰舟突然昏过去的地方。 原本线香燃烧的速度极为平稳,可一接近这个区域,就仿佛被一个顽皮的孩子扰乱了平静,一会儿突然短了一大截,一会儿又猛然蹿高。烟雾亦被被宇辰香一吞一吐,时而收拢,时而扩散。 时间在这里被打乱了。 乌四收起宇辰香,拂袖挥去空气中残留的香气,矗立沉思片刻,指尖凝聚出一道流光,他正想将法诀打出,却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他的心狂跳起来,全身寒毛耸然直立。这种感觉……仿佛是有一双阴狠暴戾的眼睛,正扭曲而疯狂地注视着自己。 敌袭! 不,山上没有任何警报传来,应该是暗中潜入。但能躲过守山大阵,必然不是一般的强者。 莫非是秦铮口中的穿越者? 危急时刻,乌四心念急转,不知几百个想法一一浮现又被他瞬间否定。而维持着若无其事的神情,他慢慢转过身,一道神识之刺猛然向着察觉到的目光所在激射而出! “嘭。” 乌四飞身扑上,随即愕然。 窗棂被穿破了一个洞,可除此之外,这里平平常常,并没有任何丝毫异状。 半空中,宇辰香依然在袅袅拂动,不疾不徐地平稳燃烧,似乎在诉说着乌四方才的感觉不过是白梦一场。 “树根下的东西是什么?” 秦铮眨眨眼,他的面前不再是那棵参天大树,所处之地也不是渺无人迹的原野,更没有一双奇怪的眼睛。事实上,他正站在藏经阁内部,三三两两的弟子时而在身后经过,而对面站着的正是方才见到的郭平长老。 “是积水的反光。”如梦初醒一般,秦铮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刚刚我大叫出来了么?” 郭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但是你被吓到了。” “呃……水里有一条蛇,我很怕那种东西。”秦铮的头垂得更低了。 “很少有人会将藏经阁看成活的东西。”不知道是否是看出了秦铮的窘迫,郭平主动转移了话题。不能否认,这让秦铮很是松了口气。 暗暗摩挲着藏在袖中的光滑金属,他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大多数人看到的藏经阁是个什么样子呢?” “就是藏了很多书的楼阁该有样子。”郭平语气平平,秦铮不知道他是不是说了一个冷笑话,“除你之外,现在仍留在剑指山上的人中,就只有一个将‘它’当成是有生命的存在。” 秦铮突然真的起了兴趣:“是谁?” “乌四。” 秦铮心中一跳:“他……这意味着什么?” “或许在你们眼中,记载着过去的书卷有着特别的意义。与你们息息相关,不能当成死物视之。” “哈哈,或许我们都特别喜欢看书。”秦铮打了个哈哈,又小心问道,“不知乌管事看到了什么?” 郭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秦铮还在琢磨那个眼神的意思,答案就飘到了耳边。 “他看到了一条蛇。” “那——” 郭平摇摇头,止住了秦铮的进一步追问,自虚空中取出一把钥匙递给了他:“你去吧。” 怀揣几分疑惑,秦铮打开地下通路的小门,沿着楼梯慢慢下行。 郭平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自己和乌四对藏经阁的看法究竟意味着什么?最关键的是,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他刚刚看清镜子碎片中映射出的那双眼睛,突然感觉一股巨大的斥力将自己弹出了幻境。他本以为虚幻的一切都会消失,可未曾想手上的冰冷昭示着那块碎片的存在感,自己竟将它一起带了出来。 秦铮知道自己应该将这件事告诉郭平长老,但出于保密性的考虑,郭平并不是被告知的最好人选——事实上,他也不清楚对方是不是已经有所察觉,毕竟自己情急之下扯出的谎言显然并不足让人信服。 而他在当时的情况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在秦铮记忆中的剧情里,并没有这么一块莫名其妙的碎片。而更奇怪的是,将碎片拿到手之后,他心中那种迫切的催促感居然就消失了。 或许自己之前的猜想并不正确,或许藏经阁中吸引着自己的并不是上古残卷,而是这块碎片? 然而,碎片中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回想起那个人影,秦铮既迷惑又诧异。因为时间短暂的缘故,他只记住了那双眼睛,给他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可他很确信在自己的人生里并没有见过类似的家伙。 悄悄拿出碎片,秦铮借着墙壁上的荧光朝里窥视。然而这一回,他只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自己。 这肯定是某种法器。秦铮想,定然有什么触发的办法。 抓抓脑袋,他又尝试着将灵力输送进这片镜子。这一回总算看到了希望,在地下黯淡的光线中,秦铮隐约看到这枚碎片微微亮了一下。虽然很快就又归于沉寂,可是聊胜于无,至少让人看到了努力的方向。 要让它全部亮起来,他还需要更多的灵力。 因为将储物袋借给了陈奕书,所以秦铮最后只好将碎片揣回兜里。在他面前,这道长长的甬道已经走到了尽头。 第十七章 跟地上部分相比,藏经阁的地下部分有些乏善可陈,不过是一间望不到边的屋子,而且环境极为恶劣。各类经卷乱糟糟地堆在架子上,空气中遍布着腐朽的霉味,角落里更是缠满了蜘蛛网。 当不知道积了多少年的灰尘迎面扑来的时候,秦铮连死的心都有了。 乌四果然很讨厌我。他又一次认识到了这个可悲的现实。 ——不过,我马上要强大起来啦!想到这里,秦铮喜滋滋地走到倒数第三排书架后面,从那些古旧的书卷中扒拉出来一个木盒子。 无论是在什么故事中,主角得到宝物的瞬间总是令人印象深刻。按照剧情,原来的“秦铮”在整理书架的时候不小心撞破了胳膊,让自己的鲜血无意间流入龟甲中,阴差阳错地触发了先人留下的禁制,方得到了珍贵的上古残卷。 当然,在看过现场之后,任谁都会怀疑一下那个秦铮究竟要流多少血才能完成这么不可思议的巧合。可这就是金手指嘛,不科学才是各种金手指的真谛,既然是剧情设定,那么肯定是没问题的。 定定神,秦铮循着记忆将盒子打开,果然见到了里面乘放的宝物——一片残破的龟甲。 这片龟甲约有巴掌大小,骨质泛黄,隐有流光。一道裂缝贯穿首尾,中央开有一个拇指大小的光滑孔隙。若凑近耳边,能听到风吟呼啸,仿若波涛。 特征全部都对的上,这就是秦铮要找的东西。 不过话说回来,别看这淡白色的腹甲看着非常古老稀奇,但事实上,各种兽骨龟甲或是看似不凡的物件,在藏经阁中何止成千上万块。就在秦铮左手边,一个看起来更加神秘也更加破旧的竹制圆筒中,就放着一根浑身缭绕赤雷紫电的薄木头片。 剑指山毕竟是大门大派,能被其看中收入藏经阁的,都必定大有来头。 已经早知后事的秦铮非常明白,这片龟甲是上一个混沌未明时代的产物,记载有与天相通之法,算得上现今修行之法的雏形。据传说,先民不修长生永恒,而求沟通于万物,遂有与天地人神鬼沟通五法,能听万物声音,辨阴阳昏晓。从此,世间方有日月星辰,春夏秋冬。 “秦铮”自得到这一部分天之法之后,修为便一日千里。不过,这倒不是因为古法更为玄奥的缘故,现有的修炼之法皆经过了大量改良,其实更为适合当今修士,只是对秦铮,这一套就不怎么适合了…… 低头想了一会儿,秦铮将龟甲放到一边,挽起袖子,开始老老实实干起了活。 如果他愿意,自然可以将其立刻吸收,不过这毕竟不是他的东西,更加不是秘境中的无主之物。若是因为意外被动吸收也就罢了,可主动去监守自盗,即便明知不会被发现,他自己也着实过不了自己这道坎。 算啦,反正他也有一次挑选法宝的机会,就看看能不能将这枚龟甲换出去吧。秦铮刚叹口气,马上就因为漫天的灰尘而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听道堂内,乌四冷眼看着恢复如常的课室,心中明白所有的证据都已经消失。 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于驰舟背后还有着另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能无视整座剑指山的防备,于瞬间抹平时空乱流造成的影响。 更可怕的是,这股力量来者不善。 回想起方才感受到的疯狂与恶意,乌四琢磨着是先告诉掌门还是先告诉大师姐——若是告诉掌门,会不会提前打草惊蛇?若是告诉大师姐,会不会让她身陷于危险? 他信得过的总共就这两个人,还自己瞻前顾后思量半天。结果,尚未想出个名堂来,就见一只金色蝴蝶翩翩飞到他的面前,未及停落,便口吐人言: “阿四,我来了,你在么?” 这声音听着是个年轻男子,然而乌四想了半天,依然没有半分印象。能用这种称呼叫自己的,必然是非常亲近的人——可除了掌门与大师姐,自己有这样交情的人在吗? 前世这个时候并未有什么人前来拜访,乌四觉得或许是自己的行动已经对现实造成了什么影响。他伸手抚弄了下金蝶的触须,待它再次翩然而起,便一路跟着,前去见这名意外的访客。 一下午的时间一晃而过,秦铮再次从藏经阁中出来的时候,怀里已经多了个盒子。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要再跟郭平长老扯皮一番,不料他居然异常痛快地将龟甲交给了自己。 “这可是能换取玄阶法宝的机会。”那个时候,他还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玄阶法宝如果换算成修炼的层次,大约可等同于筑基,必须要筑基期以上的炼器师方能炼制。在炼气期同级较量中,拥有一件玄阶法宝简直能称得上立于不败之地。因此,这份给予引气入体第一人的奖励不仅仅彰显了剑指山家底的雄厚,更表明了山门对年轻精英弟子的重视。 相反,这枚龟甲就没有那么稀奇了。若是放在外面,当然也会成为令人抢破头的宝物,可在功法齐全的剑指山上,这种无门无路的不完整功法连供弟子挑选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被深锁在地下,堆放在架子上积灰。 若是不清楚自己与这上古残卷的渊源,秦铮或许真的会去选择一件趁手的法宝。但是,偏偏秦铮就能有这样的出身与运气,别人不屑一顾的垃圾货色,到了他的手上,便能成为称王称霸的利器! 或许是怀揣着远大的图景与瑰丽的梦境,这段路程他走得异常迅捷。他才刚刚幻想完自己一路过关斩将成为剑指山核心弟子,还没来得及登上那象征着首席之位的云席呢,就已经到了弟子居。 秦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陈奕书。他必须先将自己的乾坤袋讨回来,龟甲和那块镜子碎片都还被他揣在怀里。秦铮觉得自己都快要成为一个有身份的人了,这种怀里鼓鼓囊囊的样子实在有些败坏形象。 找到陈奕书的时候,他正跟于驰舟呆在一起。 “秦铮,你不知道,我们这一个下午可是收获颇多!”陈奕书脸颊泛着激动的薄红,两眼亮晶晶的,都快闪成灵石的形状了,“于驰舟真是太厉害了!什么‘热点’,‘商机’,‘资本’,这些词他一解释我就全知道了!” 秦铮不知道知道这几个词的意思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但陈奕书似乎挺高兴。而坐在一边的于驰舟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从他的眼神来看,这家伙似乎颇为享受陈奕书对他的盲目崇拜,也是相当高兴。 既然如此,秦铮便从善如流道:“那真是太好了,你们有什么发现?” “奕书在典籍记载中,发现凡金线草多处,便会有一种银钩蛇出没。”于驰舟道,“若要采摘金线草,银钩蛇便一定会不死不休。” 秦铮仿佛明白了什么:“这种蛇有毒?我们可以贩卖针对银钩蛇的解药……” “不。”于驰舟的话让秦铮明白他其实什么也没明白,“银钩蛇确实有毒,但毒性不大。不过其质地坚韧,蛇皮可以炼器,蛇胆则能炼药。” “照这么说,这种蛇比金线草还要有用呢。”秦铮嘟囔一句。 “不错。而且,现在银钩蛇的价格正在暴跌!”于驰舟双目放光,“前阵子有人高价收购金线草,导致采药人和散修大量采摘,其伴生的银钩蛇也被一并捕捉,涌入市场。在故煌集市的时候,我特意问过店家,他们现在出售的金线草都是从南边运过来的,量极为稀少,价格也不低……也就是说,至少在故煌集市附近,自然生长的金线草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回,秦铮真的明白了:“我们需要趁机囤积大量银钩蛇,等涨价的时候再卖出去。唔,听起来很简单嘛。” “做生意的本质不过是低买高卖罢了,这世间的一切事情,如果追根溯源,哪个不是那么简单呢?”于驰舟叹口气,“可真要抓住机会就没那么容易了。时机转瞬即逝,或许明天,就不再是这个形势喽。” 秦铮当然清楚,如果没有灵石,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即便他知道未来的机会,可当下没有抓住的,就是永远错过。 向陈奕书讨要乾坤袋的事情此时已经被他抛在脑后,一股热血上头,他像所有新创业的年轻人一样,恨不得立刻就开展赚钱大计。 “走!”他猛然起立,抓住了于驰舟的胳膊。 于驰舟眼皮跳了一下:“干嘛?” 秦铮的回答铿锵有力:“去借钱!” 第十八章 秦铮上山时间很短,认识的人也大都跟他一样囊中羞涩,能有钱借给他的,想来想去也只有乌四一个人。然而他们上次见面几乎可以说是不欢而散,别说借给他钱了,乌四连愿不愿意见他都未可知。 如果是个普通人,这时候断然不会凑上前去自讨没趣,但秦铮可不一样,他是个有理想、有抱负、有金手指的男人,从来都是迎难而上,从不知退缩为何物的。 “待会儿如果我被人揍出来,你可要把我拖回去啊。”乌四的门前,他这样严肃而悲壮地叮嘱于驰舟。 于驰舟愣愣地点点头。 秦铮这才深吸一口气,上前敲了敲门,小声道:“乌管事,你在吗?我来啦!” 没有人应答。 秦铮神色未变,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就在于驰舟觉得这道闭门羹是吃定了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 “秦师兄。”里面探出来一个小脑袋,神色紧张地小声道,“乌管事正在会客,你们明日再来吧。” 眼见门又要关了,秦铮反应极快地往门缝里挤:“今日事今日毕,宁小兄弟行行好通融一下,他日必有重谢。” 宁林苦着脸使劲把他往外推:“今日要是让你进去,我就没有他日了。” 于驰舟看他们在这里推推搡搡“日”来“日”去,觉得非常不雅,然而如果资金不到位,他在修界的第一笔生意说不定就黄了——这可是他今后安身立命的根本。所以,他便偏过头去,一边假装在看风景,一边往宁林手中塞了一个小锦囊。 “这是什么意思?”宁林一碰到就知道里面装了灵石,不禁大吃一惊,赶紧就要将其还回去。 “宁兄弟,大家都是剑指山门人,虽无血缘之亲,却有传承相连,何必如此见外呢?”于驰舟笑容满面,“这不过是兄弟的小小心意,礼轻情意重,你可别嫌弃呀。” 秦铮在旁边看见了,对于驰舟的行径非常不屑。他平生最恨走后门这种事了,最重要的是他觉得凭自己的力气绝对能挤到门里去,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浪费,就忍不住就要批评他。 恰在这时,门边突然拂过一阵微风,卷走了宁林手中的锦囊,而乌四冷冰冰的声音也顺着风势传入耳中:“都进来。” 原本用来行贿的灵石都被没收了,秦铮却居然有点不合时宜的幸灾乐祸。内心偷笑着,他当先一步迈入门内,结果正与一个走出来的身影撞个满怀。 顿时,秦铮觉得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块铁板,跌跌撞撞退了好几步,最后吧唧一声摔在了地上。 “哎呀。”他小声叫唤了一句,茫然抬起头来,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孔,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那人年纪看起来比他大一些,个头也高,面目英俊,神色冷峻而高傲。不知是不是错觉,秦铮觉得他看向自己时,双目中似乎闪过一丝蔑视。 “抱歉。”他冷淡地冲秦铮点点头,从腰间的乾坤袋中抓出一把灵石,漫不经心地丢到秦铮面前,“这些灵石,权当给小兄弟压惊了。” 秦铮仔细一看,发现地上的灵石数目不少,其中赫然夹杂着一枚中品灵石,那可是能换一百块下品灵石的,如果……不对! 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人羞辱了,不禁勃然大怒道:“别以为你有几个灵石,就能如此践踏别人的尊严!” “秦师兄,别喊啦。”宁林吃力地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方怯怯道,“穆少爷已经离开了……” 见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果然已经不见人影,秦铮拍拍身上的土,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一笔。 “那人究竟是谁?” “是穆家的十九少爷。”宁林回道。 秦铮嘀咕一声,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正待追问,目光不经意扫过一旁的于驰舟,忍不住又被气得哇哇大叫:“你在做什么?” “捡灵石呀。”于驰舟的回答无辜而坦然。他弯着腰,将那个穆少爷随手丢下的灵石一粒粒捡起来,最后才瞧瞧火冒三丈的秦铮:“怎么了?” “你没看到刚才发生的事吗?”秦铮质问。 于驰舟诚恳道歉:“不好意思,我从刚才开始,眼睛里就只有这些灵石了。” 秦铮见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自己闷闷生着气,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前面。 于驰舟见状,心内暗笑。 这秦铮果然还是个毛头小子,居然这么沉不住气。尊严才值几个钱呢?就算在他原来的世界都是一钱不值,更何况这里是修界,实力为尊。一个刚刚踏入炼气期的新进弟子,就算未来的前程再远大,现下也什么都不是。 不过,从另一方面想,这样的人更容易交往,也更适合操纵……看着系统面板上“交好秦铮”的任务,于驰舟目光沉了沉。 到目前为止,系统一共给出了两个任务,每一个都与秦铮密切相关——不,更确切说,每一个任务都在引导自己与秦铮的关系,似乎着重于消除敌意,建立友谊。 从表面来看,这个系统似乎在帮助秦铮,然而于驰舟却不会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万一这个系统的目的是让自己在秦铮背后捅刀子呢?不是他多心,“怀疑值”这么可疑的数值就明晃晃地挂在自己的面板上,怎么看怎么像是间谍才有的东西…… 不过,无论如何,秦铮一定是个关键人物。于驰舟暗想。不管是交好还是戒备,秦铮显然具备让系统重视的资格。一旦事情到了不可转圜的余地,自己要被系统杀死的时候,唯一的保命手段,恐怕就是投奔秦铮的阵营。 这么想着,于驰舟已经来到正屋前。刚刚迈入一步,他突然感觉浑身一激灵,好像被一条阴狠无比的毒蛇牢牢盯上一般! 同时,系统在他耳边发出厉声尖叫—— “警告!警告!不明生物入侵!” “警告!警告!身份即将暴露!” 两道刺耳的警告声同时响起,于驰舟一时间甚至分不清自己面临的危险究竟来自何方。 乌四冷冷看着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的于驰舟,暗自加大了对踏影蛊的操控力度。 此人身份果然有诈! 不然,区区凡人之躯,怎么可能抵抗得住自己用心血炼制的踏影蛊? 想起听道堂内的时空乱流,以及那饱含恶意的目光,乌四眼神更加冰冷。 “他们这是怎么啦?”宁林小声问。 另一个局外的家伙沉吟片刻,答道:“估计是因为你方才居然敢收受贿赂,所以两个人现在都比较尴尬。嗯,我觉得你还是先出去一下比较好。” 宁林觉得他是在胡说八道。 “宁林,你先出去。”这时候,乌四发话了,“开动院内阵法,我们有事商谈。” 随着宁林转身离去,屋内再一次安静下来。 二人僵持不下。乌四能感受到对方抵抗的力度在渐渐加强,而于驰舟也能听到系统越发紧急的警报声。 两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虽然现在不分伯仲,可很快,相对平衡的局面就将被打破—— 一切只需要一个引子。 秦铮瞧瞧这个,双眉紧锁;看看那个,一头冷汗。正要发话,却又听乌四道:“你果然不简单。” 他率先开口,显然尚且留有余力。 于驰舟擦一把头上冷汗,声音亦是镇定依旧:“乌管事,你我素日无冤无仇,为何要做法害我。” 乌四冷哼一声:“既然已经夺舍我山门人,又何必故作无辜?” 他们现在说的都是些场面话,等的就是对方分心时产生的那一丝机会。 这时候,沉寂已久的第三人,终于捞到了说话的机会。 “夺舍?”秦铮摸摸脑袋,转身冲于驰舟疑惑道,“你这家伙不是穿越过来的吗?” ——话音刚落,霎时掀起千尺巨浪! 乌四只觉得对方由一堵墙变成了一张纸,自己的攻势霎时便突破了对方的防线。 “警告!警告!宿主身份暴露,任务失败。系统将于四十秒后自爆,倒计时开始——” 致命一击! 于驰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没有死在乌四手上,却是被秦铮一句话宣判了死刑! “我就要死了……”于驰舟面如土色,他此时只能听到耳边精准而冷酷的倒计时,除此之外,大脑竟一片空白。 他没有想到,当死亡来临时,人类惧死的本能竟会让他如此恐惧。自己居然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 恐惧、绝望、不甘,情感的洪流汇合成轰鸣巨响,响彻他的脑海心田。 最后的最后,他只能隐约听到秦铮喊了句什么,随即就失去了一切感知,意识亦无力地滑入深沉厚重的黑暗之中。 第十九章 我……又死了吗? 于驰舟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片空茫。 原来死后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他还以为自己能见到许久不见的亲人,结果却只能看到望不到边际的白雾。 现在,连他自己都要化在白雾之中了。 “大鱼,大鱼——于驰舟!” 隐约地,他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在呼唤着一个名字。 于驰舟动了动。非常奇怪,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却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确实动弹了一下。 好难听的绰号啊。他想。这该不是在叫自己吧? “于驰舟!于驰舟!” 糟糕,还真是在叫自己。 “别叫了。”他想,“你什么时候给我起的这种外号?” “就在刚才呀。”那个声音顿了一下,“啊,你没事,真是太好啦!” 于驰舟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只是想了想,居然就发出了声音。 “你别乱动啊,好不容易将你的魂叫回来,要是再乱走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叫魂? 这个陌生的词于驰舟只在很小的时候听自己的奶奶讲过,现在自己所经历的,莫非就是乡土传说之一的叫魂? 秦铮依然在锲而不舍地叫着他的名字,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眺望,渐渐地,竟然在白雾中发现了一根细细的绳子。 不。他仔细一看,那并不是普通的麻绳,而是由一个个字符连接而成的锁链,正微微发着荧光。 于驰舟心念一动,便向着那锁链伸出手去。 时间退回一个时辰之前,于驰舟突然倒下的时候—— 秦铮当时还以为乌四把他给杀了,不禁心下大惊,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见一道流光自于驰舟体内极速窜出,势如闪电,眼见就要向西方遁去。 乌四双手虚虚一按,早已布置好的阵法顺势而出,一时间灵光大作,将那道光影捉了个正着。 这就是他的目的,引出那个趁着时空乱流潜入山门的东西! 秦铮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摸不着头脑了,他正想开口询问,可余光扫到于驰舟,询问顿时变成了惊呼:“这是什么?!” 乌四皱起了眉头。 只见于驰舟七窍中生出七个光点,正晃晃悠悠飘出,隐隐有溃散之相。而与此同时,阵中所困的不明流光猛然力量大增,乌四只觉体内灵力霎时倾泻大半,形势一下子变得岌岌可危。 他知道这道流光想要做什么。那七个光点正是于驰舟的魂魄,若自己想出手保下于驰舟性命,就必然要放松对阵法的钳制,而它便可趁机逃出生天。 究竟是保住一条性命,还是抓住这个能一窥幕后黑手的机会? 乌四深知,此时只要稍有犹豫,结局就是鸡飞蛋打。于是他当机立断,将阵法一缓,灵力便向于驰舟那边探去。 因为灵力的减少,阵法不复之前完整,那流光觑见一道缝隙,冷不迭便向着那边遁逃而去。然而不到瞬息之间,它突然身形一顿。 不知何时,一道漆黑暗影已经缠了上来。 那正是乌四的踏影蛊。 气氛更加紧张,时间依旧静静流淌,在无声中左右着这场战局。 只要争取到一瞬,待乌四收取于驰舟魂魄,便可以腾出手来全力对付这股不明力量。而也只需要一瞬,这道奇异光芒便能钻入缝隙逃之夭夭。 究竟会鹿死谁手? 秦铮屏住了呼吸。他身在局外,反而将一切看得异常清楚。 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每一个细节都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七个魂魄光点已经被收到了三个。 暗影缠上了流光。 流光狠狠甩开暗影,不顾一切地疯狂逃窜。 而此时,光点只余一枚! “去!”乌四暴喝一声。双手操控阵法的速度已经超过了秦铮目力极限,他只能见到一阵残影纷飞。 然而紧接着,变故又生! 比起之前的光芒绚烂,这次局势的转折显得极为平淡。 秦铮只觉怀中一轻,便见一片光滑的金属直直飞出,将那道即将逃脱成功的流光一口吞噬。 随即,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秦铮现在不用看都能知道乌四此时的怀疑目光。他一边感受着锋芒在背,一边尽量沉着地将于驰舟的身体扔到地上,自己紧走几步,弯腰捞起了这片从自己怀里蹦出去的镜子碎片。 这碎片同原先一般无二,甚至连背部花纹都是一样模糊。秦铮特意用正面照了照,依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它就好像是一只贪睡的异兽,刚刚起来吃了个点心,就又呼呼大睡过去了。 虽然好奇这块碎片方才究竟做了什么,但现下,有更为紧迫的问题摆在他的眼前。 “啊……哈哈。”秦铮打个哈哈,用自己最慢的速度转过身来,鼓足勇气面对乌四质问的目光,语气深沉道,“我是气运之子嘛,你懂的。” 乌四静静看着他,就在秦铮以为对方要对自己严刑逼供的时候,他身形晃了晃,却是稍稍侧过了身。 “魂魄归位需要姓名牵引。”他平静地说,“我现在就为他归魂,你要保持呼喊他的名字,为迷茫的魂魄指引方向。” “然后,你就醒过来啦!”秦铮兴高采烈道。 于驰舟点点头,有些意外地看向乌四。 此时窗外已是繁星满天,室内只有一枚明珠灯照明。乌四的脸庞在柔和的光芒下有些疲惫,却更加令人捉摸不透。 “我……是另一个灵魂。”挣扎了一会儿,于驰舟最后选择了坦白,“抱歉,我不知道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去了哪里。” “我知道。”出乎于驰舟的意料,乌四只是点了点头。 “呃,我来自另一个世界,莫名其妙就来到这里了。”于驰舟继续着诉说,“然后我得知自己身上有一个系统,它以性命相胁,给我发布任务……” 于驰舟的描述很简单,而且极为缺乏文采,听着干巴巴的,不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在他的讲述中渐渐清晰起来。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他结束了讲话。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选择救自己一命,但于驰舟心中的感激却不会打半点折扣。此时他能做到的,就是将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说出来,让自己的救命恩人能或多或少掌握一些信息。 “哈,你果然是穿越的。”秦铮关注的目标总是偏离重点很远很远,“你一定是学经济的吧,唔,真厉害。” 于驰舟完全不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接话,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方才只有一个瞬间,但我隐约窥见了它的真面目——就是你说的‘系统’。”乌四沉吟道,“那是一种奇异的蛊虫,我之前从未见过。” “这天下还有你没见过的蛊?”秦铮惊讶极了。乌四瞥了他一眼:“修界之大,能人异士辈出,我知道的不过是沧海一粟。更何况炼蛊之道不同于其它法门,除了几种基础蛊虫,其余大都是蛊师独创,我没见过,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抱歉,我不是说你……唉,能用这种稀奇的蛊虫,看来下蛊之人来头不小啊。” 说到自己熟悉的事物,乌四谈性也浓了一些,更何况这毕竟是他擅长的领域,骨子里自有一股傲气:“这种蛊的特性无非控制与储物两种。先是借助幻觉让人相信有这么一个能控制自己的东西,再利用储物空间给出奖赏,以达到让宿主甘愿任人驱使的目的。哼,从这个角度看,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奇怪,如果他能直接控制我,又何必还要给我奖赏,这岂不是多此一举吗?”于驰舟疑惑道。 “想要完全控制人的行动,与直接在脑海中制造幻像可不是一个难度。”乌四冷笑道,“蛊惑人心固然方便,可时间一久总会露出破绽,比不上让人心甘情愿。” 于驰舟隐约觉得乌四隐藏了什么,或许还有些别的理由。然而这种感觉来得无稽,他也就不再去想了。 倒是秦铮听了乌四的话眼睛一亮,手伸到怀里去摸了摸那块碎片,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夜色已深,我们就先行告辞。”他止住于驰舟想要开口的念头,对乌四柔声道,“你好好休息,余下的事情,明日再说罢。” 第二十章 “他为什么要救我?” 走在返回弟子居的路上,于驰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嗯?”秦铮有些心不在焉。 “他之前还怀疑我夺舍,总不会把我当成身体的原主人。既然如此,又为什么选择……”于驰舟百思不得其解。 秦铮的表现比他还要惊讶:“大于,不是我说你,别这么妄自菲薄好不好。你怎么说都是一条命啊。” “别叫我大于,太难听了。”于驰舟先是郑重抗议,接着又苦笑起来,“我的命很重要吗?在这里,我不过是个孤家寡人。再者说,若我魂飞魄散,说不定这身体的原主人就能回来了。” “唔,有道理。”秦铮摸着下巴,不怀好意地打量他,“你果然很有想法,要不现在我们就试试?” “你——” 于驰舟一窒,秦铮见状不由哈哈大笑:“蝼蚁尚且贪生,活着总是好事情。你又干嘛要自讨苦吃,想那么多呢?” 你想得倒是不多。于驰舟想反唇相讥,然而此时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秦铮加快步伐,走到他的前头。 “唉,他就是这样的人,总是认为人命重过一切。”秦铮的声音有些低沉,而于驰舟依然听得很清楚,“无论你自己怎样认为,他很重视你的生命,大于。” 于驰舟一愣,等再回过神来,秦铮已经走得不见了踪影。 晚风微凉,吹来竹子的清香,淙淙流水的声响弥散在夜色里,使他心头澎湃起一点朦胧而异样的心情。许久,于驰舟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都说别再叫我大于了!”他愤愤磨着牙,迈着悲怆的步伐向卧房走去。 秦铮回到自己的小屋子里,用最快速度拉好门窗——他知道这没有什么实质用途,但至少能获得一些心理上的安全感。 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他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枚碎片,热切地打量着它。乌四的话秦铮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那个自称“系统”的蛊虫是兼具储物功能的。 拥有系统算是什么金手指,我现在要做的,可是直接洗劫系统仓库! 秦铮喜不自胜地望着这座近在眼前的宝山,用温柔到让人恶心的力道轻轻抚摸那块碎片,以腻得让人牙疼的语气跟它打起了商量:“刚才真是谢谢你了,不过那么大个系统你不能全吃了呀,总得给我留点吧。对不对,小片片儿?” 碎片死一样地沉默着。 秦铮又出神地陶醉了一会儿,才从天降馅饼的巨大喜悦中稍稍冷静下来,开始认真地琢磨起办法。之前输入灵力时,这碎片曾经亮起来过,因此,如何在短时间内获取大量灵力就成了当务之急。 灵力的修炼是一个漫长的积累过程,天地灵气的引入与自身的淬炼缺一不可。现在秦铮的灵力只有头发那么细的一丝,而能驭使这快碎片的,怎么也得是手腕粗的那么一捆。 若是按照正常步骤进行修炼,即便以秦铮的资质也需要相当漫长的时间。不过碰巧的是,他手中正好有能一夜间达成要求的东西。 微微一笑,秦铮从怀中掏出了另一样东西,正是那块中央带孔的上古龟甲残卷。 这是“秦铮”的第一个金手指,也是他今生一切开始的地方。不知从何而来的感触让秦铮出了会神,终于,他咬咬牙,取出一柄锃亮的小刀,就冲着自己的手指划了下去。 手指被自己割破的感觉并不好,看着鲜血一滴一滴自指尖溢出,秦铮下意识将手靠近龟甲中央的小孔,小心地让鲜血流入孔洞之中。 血滴落入孔隙,瞬间被不知何处而来的力量吸收,龟甲上干干净净,只是那道裂缝变红了一些。 秦铮又挤了挤自己的伤口,耐心地看着血液给整条裂痕一点点染上鲜红。 渐渐地,变化发生了。 龟甲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淡,仿佛有人抽取了其中力量,从它的内部源源不绝漾出一道血色波纹,化作万千古老文字,环绕于秦铮身周。 他听到了一阵古朴玄奥的歌吟。 那是曾响彻在这大地上的歌谣,与万千生命一起见证过日月星辰的诞生。那是混沌未明时代最后的绝响,混合了所有生命的意志,带着无尽决绝期盼着太阳的第一道曙光。 秦铮感觉自己好似高据云海之上,俯瞰茫茫世间。在这个瞬间,他耳边听见草木生发,听见日升月落,目力望尽天涯陌路,看尽云海翻波。 世间一切被尽收眼底,他本人就是“天”的化身。 秦铮长长吸了口气—— 霎时,漫天星辰为之一黯! “天轨黯淡,星幕异常!” 这个时刻,万万千千个门派响起了相似的警报声。 “王令所在,东方!” 某处山脉,响起了雄浑的号令。 “剧情已经起步……传令下去,行动开始!” 某个院落,一个高傲而冰冷的声音发布着指令。 而在另一些人眼里,在突然黯淡的天空中,丝丝缕缕的星力汇聚,形成一道清晰的轨迹,汇聚于某一个地点。 立时,不少大能纷纷放出神识,想要追溯而去。可很快,这些神识就失去了目标。好像有一只大手凭空扰乱了一切线索,循着假象找去,只能得到与真相十万八千里的结果。 ——紧闭双目的秦铮并没有看见,那块自始至终都毫无动静的镜子碎片,此时正散发着幽幽光芒。 星辰之力流入秦铮体内,原本他以为自己要再进行一番艰苦的炼化。却没想到,那些星力居然直接化为纯净的灵力,完全省略了炼化的过程。 更神奇的是,这些灵力竟丝毫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就熟门熟路地归入丹田之中——这不像是自己修炼,反而像是之前流失的灵力重归身体一样。 或许,这大概就是金手指的作用吧! 享受着这种舒畅的感觉,秦铮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一只眼睛色泽变淡了一些。 这一晚并不平静。消失的星空让无数人躁动不安。凡人担心天上异象预示大灾将临,修者则震惊于这古奥的修炼方式。 等到第一缕阳光射破黑暗,安宁方短暂地来临。 秦铮并不知道外界的纷争,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到那片龟甲散落成糜粉,消散在了晨光里。 现在的秦铮已经不是刚刚迈入这间屋子的秦铮了,此时的他,已然成为一名即将筑基的炼气修士。 这还不是全部。龟甲带来的不仅仅是由星辰转化的浩瀚灵力,更在他记忆中增添了不少法术和战技,以及种种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的知识。如果说一天前的秦铮还是个刚刚迈入修真之路的天才,现在的他就已经是一名在修界摸爬滚打五六年的熟手。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微妙的改变,但秦铮现在还体会不出来,只感觉心情出奇地好。 他感觉未来有着无限希望,感觉世界尽在他掌中,感觉自己一定能有所成绩,像这个故事中命定的主角一样,一路凯歌,战无不胜。 看了一眼那片黯淡的镜子碎片,秦铮轻轻一挥手,便将它握在了手里。 现在,是时候领取自己的“奖励”了。 第二十一章 秦铮将自己的灵力输入残镜。这块碎片本身的禁制有如一道堡垒,而在不间断的灵力洗刷下,他终于感到一丝松动。 神识的触须趁机探入,秦铮感觉自己彷如瞬间坠入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各色闪耀的能量团让他有些迷茫,只好凭直觉用神识卷起离自己最近的东西,秦铮神色一怔,就看见自己掌心出现了一块微光闪烁的灵石。 灵石是有了,然而秦铮并不开心。 ——这个也太小了点吧! 瞪着这块只有自己小指甲盖大小的灵石,秦铮不死心地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灵石的个头虽小,但纯净度则上升了不少,大约相当于中品灵石的水平。 秦铮稍微高兴了一些,打算再探上一探,可刚摆好架势,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秦哥哥,你起来了么?上早课要迟到啦!” 听声音是陆烟罗,他将残镜揣回怀里,稍一沉吟,再起身时,周身灵力就与前一夜别无二致。 这是他自上古残卷上学习到的一个小技巧,可以避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然后,他打开门,果然是陆烟罗正站在门外,偏着头打量他:“秦哥哥,你平日总是最早起的,今日莫非是不舒服吗?” 秦铮笑笑:“只是昨夜睡得迟了些。” 他说的是实话,算起来他整晚都没有睡觉。只不过,一夜未眠非但没有让他感到疲累,反而觉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陆烟罗不疑有他,点点头,又从腰间取下一个眼熟的锦囊递了过来:“我过来的时候碰见陈奕书啦,他让我把这个还给你。” 秦铮一看,发现那正是自己借给陈奕书的乾坤袋。原本他昨日就要去取,结果事情一多,早把这事情给抛在了脑后。 “哦,劳烦了。” 秦铮微笑着伸出手,却突然神色一怔。 ——就在触碰到陆烟罗手指的一刹那,他清楚地感到怀中的残镜震动了一下。 “秦哥哥,再不去早课就真要迟到啦!”陆烟罗笑嘻嘻地说。 “我方才不小心打翻了架子,还要整理一番。”他不动声色道,“你先去吧,我稍后就到。” 陆烟罗留下几句催促便翩然离去,秦铮笑着朝她挥挥手,等彻底看不见人影了,他掩上房门,神色变得莫名起来。 此时,怀中的东西已经恢复了安静,而他的心却并不平静。 这块镜子自从到了他手中就老老实实的,唯一一次异动就是之前吞噬“系统”的时候。现在它突然如此激动,莫非陆烟罗身上有什么问题? ——不,万一是他想错了呢?方才那块碎片真的震动了吗,或许是他的错觉呢? 说实话,秦铮很不愿意去怀疑陆烟罗。她年纪还小,一路上对他甚为依赖,秦铮更是对她照顾颇多。两人虽无男女之情,却有些兄妹之谊,如果…… 秦铮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上,他究竟能信任谁呢——是天真无邪的小妹妹,是意外出现的神秘宝物,还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执念对象? 怀着难得的惆怅与伤感,秦铮摸了摸被还回来的储物锦囊,手下暗运灵力,将藏在夹层中的一张符纸化为碎屑,之后才将残镜放了进去。 此时的乌四心中突然一动,他欲展开传影同音阵,却惊觉自己已经与乾坤袋中的符纸失去了联系。 思忖片刻,他冷笑一声,便将手上的东西随意地扔在一旁。 “怎么?”坐在他对面的男子微微皱眉,“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乌四淡淡应道:“今日一开门就有贵客来访,我又怎么会烦心呢?” 这人一大早就出现在门口,乌四虽然不明白对方的真实来意,可他展现出的势在必得与侵略气息已经足以让人心生警惕。 然而,这摆明了不欢迎的态度却没有吓走对面之人,那人仿佛习惯了似的,依旧镇定自若地坐在原地,冰冷而英俊的脸上甚至泛起一丝笑意。 “阿四,我今日上山并非只是找你叙旧,关于昨夜之事,家父有些猜想,需要与贵掌门相商。” 乌四挑挑眉:“我不过是外门一名小小管事,你在我身上下功夫,还不如去下个拜帖。” 那人站起身来,走到乌四面前,弯腰凑近乌四的耳畔,低声道:“星幕黯淡与贵派一名外门弟子有关,你就当真一点兴趣都没有么?” 乌四微微动了动手指,似乎想要将人推开,可最终却还是放弃似的垂下了双手,目光也移到了一边:“穆放鹰,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对面之人猛然直起身,看了他一会儿,从自己身上扯出一条细丝状的事物,轻轻放在乌四面前:“把你的蛊收回去吧,那个消息早晚要传出去。但既然你想保护他,我会暂时将事情压下——不过,你要离那个人远点,他早晚会害死你的。” 穆放鹰离开了,而乌四却依然坐在原地。他挥手将寻踪蛊收回,最后嗤笑了一声:“故弄玄虚。” 秦铮丝毫不知有人已经盯上他了,他将那粒小小的中品灵石放入乾坤袋,就若无其事地继续着自己的修炼生活。 时光在忙碌中跑得飞快,等秦铮再次跟于驰舟坐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这个月里,秦铮想方设法从残镜中掏出了十五块标准大小的中品灵石。他发现,每次能取出的灵石数量同自己输入的灵力多少密切相关。一开始,他每天只能得到一颗特别特别小的中品灵石。可随着不断修炼,灵石的个头渐渐变大,等到月底的最后几天,他已经可以每天获得一块中品灵石还多了。 虽然不知道这些灵石究竟是不是系统仓库中的,又究竟有多少,但既然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秦铮便索性将所有灵石全部投入于驰舟的生意中。 于驰舟也很争气,这个月里,他的修为虽然只长进了一点点,可是对修界市场的了解却加深了不少,兼有陈奕书各种信息与资料的提供,事业已经初步进入了正轨。 他倒也想得明白,在修界,实力为尊,而自己资质算不得绝顶。若想日后有一番作为,一定需要大量资源,仅靠山门是远远不够的。 “这个月,我们已经在故煌集市有了一个摊位。”他向主要出资的秦铮汇报着进度,“不过买卖原材料所得的利润还是太低,如果我们能自己生产出成品丹药……” “这个不忙。”秦铮盘算了一下,“炼丹人才和炼器人才都会有的,不过需要等上一段时间。这样吧,我先给你一个名单和地点,你到时候留心一下就行了。” 按照剧本,主角一行人在某次下山游历的过程中,经过流云城的时候,会出手救下一对双胞胎姐弟。将他们带上山后,才发现二人都有出色的修炼天赋,日后一个主炼丹,一个主炼器,很是解决了小弟们的装备与丹药问题。 至于主角嘛,自然是要收绝世神器,吃天才地宝,收绝色美女的。事实上,最近他应该就会有一次小小的奇遇。 这次奇遇并不是什么宝物,而是一个人。 秦铮会遇到自己命中注定喜欢上的女孩子之一。事实上,因为她,他跟乌四还会发生一段纷争。 其实也无非是个老套的三角恋故事。不过,既然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是自己,接下来的剧情就一定会变一下了。 秦铮甚至在想,如果那个女孩真的足够好的话,自己应该帮助他们。要是乌四能因此过得快活一点,自己也算不虚此行了。 当然,他都是白天在想这些事情的。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暴露自己的真实心思,咬牙切齿地诅咒即将到来的剧情一千遍,并虔诚地希望那个家伙永远不要找到剑指山上来。 秦铮坚决地认为自己的性取向很正常,但“男神结婚了新郎不是我”这种事情,无论去哪里都能引起一定的共鸣吧。 他一厢情愿地这样想。 可惜,该来的总会来临。 刚刚跟于驰舟谈完,秦铮就听闻杜师姐游历归来,带回一名受伤鲛人。 他心中升起了一种奇怪的觉悟。 在剧情中,杜若将鲛人带回来之后,因为异族不能轻易进入内门的缘故,就将人托付给了外门的乌四。 而乌四在照顾伤员的过程中,逐渐对单纯善良的鲛人公主敞开了心扉。只可惜流水无意,就在那个时候,“秦铮”携带着无往不利的主角光环闪亮登场了。 现在的秦铮不打算靠近鲛人,他摸不准乌四究竟作何感想,或许经历过死亡会让他更珍惜,也可能会让他看淡一切,不过所有的选择权都只能在他的手中,秦铮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干扰。 但我要去看看那个鱼。他想,如果这是真正能让乌四幸福的鱼,我总得离得远远地看她一眼。 ——从这里可以看出,虽然用词有些不礼貌,但秦铮是白天听到这个消息的。 因为到了晚上,他运起隐身诀在乌四院子外窥探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有这么大度。要不是害怕自己靠得太近暴露行踪,他早就翻墙进去,根本不打算“远远地看她一眼”。 这个月里,乌四也没有闲着。他的蛊术已经重拾了大半,只是现在还缺少一些趁手的利器。因此,只要一有功夫,他就往西北角的山坳跑。现在,只差二十步,他就能走进山林中心,取得最厉害的一只毒虫了。 只可惜,像是第一次的丰收之后就再没有过,他之后弄到手的蛊虫都是素质平平。这不禁让他对自己关于气运之子的结论更为自信——自己第一次之所以能收获颇丰,绝对是因为秦铮在场并且受伤的缘故。 看来近期要想办法将秦铮弄过去一次。他一边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拽了把手上抓的东西,听到一阵猛然拔高的呜咽声。 “哇——杜姐姐!”手下的小东西边哭边打嗝,“有坏人欺负我!拽我头发啊!” “我这是在给你洗澡。”乌四难得耐心地解释说,同时将自己手上薅下的一把头发悄悄扔到了背后。 然而这只鲛人的视力很好,智力也没有问题,很快就判断出地上那一坨海藻样的东西是自己刚刚被拔下来的头发,立刻哭得更加惊天动地。乌四不得不拿了个舀子将混在水里的珍珠弄出来,以防止这只娇贵的小鲛人被自己哭出来的眼泪硌到。 虽然对照顾异族小孩没有经验,但这既然是大师姐的托付,他一定会努力完成。不过他却并不记得前世有这件事,看来世界并没有完全按部就班地发展,总还是有一些变化在的。 心不在焉的结果就是又不小心拔下了一绺头发。鲛人现在哭得都缩成一团了,水里全是他自己弄出来的珍珠。 乌四对此也很抱歉,他是个炼气圆满,对肉身的控制并不能十分精细,而自己素日接触的东西都大多皮糙肉厚……不过鲛人一般也不会这么娇弱就是了。事实上,乌四怀疑这条鲛人快要成年了,所以正在换毛蜕鳞。 另一头,秦铮在外面转悠了半天,终于按捺不住地敲了敲门。 将隐身诀褪去,他心中有些忐忑。 他们现在已经对上眼了吗?乌四是不是依然喜欢她呢? “秦师兄,你来啦。”房门打开,是宁林。他现如今已经同他很是熟稔,直接就告诉了他想要知道的东西:“乌管事正在后院荷花池边。” 秦铮道过谢,就心事重重地往里走。 这个月,秦铮与乌四的关系变得有点奇怪。不亲密,但也不是太疏远,大概是因为自己的秘密都向彼此坦白的缘故,他们说起话来总是非常随意而直接。 不过,这也只是秦铮单方面的感觉罢了,就算这是真的也不会改变什么。如果他突然冲出去把鲛人扔到山下的养鱼池子里,想必乌四也会非常随意而直接地让他滚。 总而言之,还是要攻心为上。 秦铮绞尽脑汁回忆自己看过的恋爱小说与宫斗电视剧,感觉自己要在第一时间就先声夺人,以建立不可撼动的威严和气势。 就像野兽争夺地盘,声音传得越远,领地就能有多大。 ——因此,在见到鲛人真面目的那一刻,他第一时间嗷嗷地叫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第二十二章 “人类,我很不喜欢你说话的态度。”鲛人抱着胳膊,抬起小脸,严肃地提出了抗议。 眼睫毛上的泪珠无损于他威严的气势,在那平静的声音下,仿若有波涛阵阵,令人联想到暴雨欲来危机暗伏的汪洋。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个家伙伸直了才跟自己小腿一样长的话,说不定秦铮还真会为此感到一丝畏惧哩。 “这是鲛人吗?”秦铮直接问乌四,“她看起来……有点小?” “他还没成年。”乌四心不在焉地将鲛人按到木盆里,用调配好的药水清洗着鲛人的腰际。 秦铮这才看清楚,那里有一道长长的口子,一直延伸到鱼尾。伤口微微发着黑,皮肉外翻,连鳞片都掉了不少。被药液一沾,鲛人似乎是受了痛,顿时扑腾得更加厉害,使整个现场看起来像是杀鱼一样,惨烈异常。 秦铮不忍心只是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就凑上去帮忙动手按住。小鲛人最后只能放弃了挣扎,一动不动地趴着。 “讨厌鬼,我已经一百四十九岁零三个月了!”鲛人潜在盆底,而声音却能清晰地传出来,只是带了一点奇异的水一样的韵律,“还有九个月我就能长大了。人类,到时候你们都要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秦铮听着有点不对劲,自己好像也没干什么,就是之前想了想而已,用得着用这么深仇大恨的语气宣言吗? “喂,小鬼,你是怎么受伤的?” 鲛人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将脑袋埋了下去,头朝下摆出一副不合作的姿态。可没一会儿,他就因为腰际伤口的疼痛而哼哼起来。泪水凝成的珍珠一簇簇滚在水里,鲛人小声抽噎着,哭一会儿就晃晃脑袋换个地方,秦铮看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嫌珍珠硌得脸疼。 终于,乌四用完了所有药水。他低头审视一番,最后放弃了将他捞上来包扎的打算,准备将人直接放进药汤里。 孰料,他刚刚抓起鲛人,那家伙却又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哀嚎。这回他说的似乎是海族特有的语言,乌四和秦铮只能从那激烈的语气和短暂的停顿中感受到说话人愤慨惊惧的心情。 “未来几天你还要住在这。如果不想被塞进竹筒里,就最好安静一些。”乌四淡淡说道,同时身体侧了侧,不小心露出一节碗口粗的竹筒。 鲛人谨慎而快速地估量了一下,发现此人所言非虚,而且自己确实能被塞进去,于是就很识时务地闭了嘴,甚至还闭上眼睛,等被换到另一个大一点的木桶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扒在桶沿,警惕地看着他们。 此时的秦铮非常迷茫,他直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便出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是叫洛璃儿?” “哼,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洛鲤。”洛鲤一开始的语气还非常嚣张,但瞧瞧一脸阴沉的乌四,立时醒悟到自身的处境,就放缓了语气多解释了一句,“因为我的尾巴很像鲤鱼。” 说完,他还扑腾了下尾巴。不得不说确实很像,光看着就让人有种想要红烧的冲动。 然而秦铮却更疑惑了。 原著中,洛璃儿是南海鲛人的公主,性格天真,不谙世事,虽有时显得稚气未脱,可那纯真性格却与她的倾国之姿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魅力,言谈举止甚是率直可爱,与阴沉孤僻的乌四截然相反,也因此才会吸引他的目光。 而现在这个……唔,性格天真,不谙世事,虽然就是小小的一条,可长得倒是蛮惊艳,说哭就哭也能算得上直率的一种,说起来倒是跟原本的形容全都对得上。可为什么这家伙怎么看怎么不对,不但没有激发人的怜爱之情,反而让人只想好好揍上一顿呢? 还是说,莫非乌四喜欢这个类型的? 不对,秦铮看了乌四一眼,就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 他这种看着鲛人的眼神,就跟看着自己的坐骑云牛时一模一样,至少秦铮是没从里面看出多少区别来。 “你是男的还是女的?”秦铮又问,“或者说雄的雌的?” “我怎么会知道。”洛鲤奇怪地看着他,“我还没成年呢。” 秦铮一呆,倒是乌四给他解了围:“鲛人一百五十岁成年,方有性别分化,之前都是非雄非雌的幼体。” “幼体成年要变大不少吧?”秦铮伸手比划了一下,“从这么小……变成这么大?” 乌四露出了一个令人发寒的笑容:“这个过程就是我想弄清楚的事情了。” 听到这话,秦铮不由同情地看了洛鲤一眼,换回小鲛人不安的问话:“你们在说什么?” “你该休息了。”乌四答非所问,转身又毫不客气地朝秦铮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你回去吧。” 洛鲤和秦铮一起露出不情愿的表情。 “我伤口疼。”洛鲤哼哼唧唧地说,“以前睡觉之前母后都会给我唱歌,我听人唱歌才能睡得着。” “我才刚来啊。”秦铮讨好地笑道,“都一天没见了,不用这么急赶我走吧。” 乌四思考了一会儿:“留你再待一会儿也行,你会唱歌吗?” 洛鲤同秦铮对视一眼,均是一脸厌恶地转过了脸。 “我不要听。”洛鲤嫌弃地说,“这种人类的歌声会让我做噩梦,你把杜姐姐找来。” 秦铮哼了一声,没说话。 “不行。”乌四冷酷地盯着他,就像一个厨师盯着一条砧板上的鱼,“不过若你执意如此,就只能我给你唱了。” 洛鲤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似乎受到了威胁。于是他蹭地缩到桶底,抱着自己的尾巴,伤心地想着遥远的家乡,没一会儿就呼呼睡过去了。 这家伙入睡的速度超乎寻常,秦铮甚至都为此感到一丝尴尬。乌四倒是泰然自若,还伸出手替小鲛人调整了一下入睡的姿势,防止他扯到腰间的伤口。 “我倒是挺想听你唱歌的。”秦铮小声说。 乌四没有理会这句话,他想了想,问道:“你明日午后可有空闲?” “有有有。”秦铮快活地答道,“只要你开口,我什么时候都是空闲。” “那就陪我往西北角山坳走一趟吧。”乌四道,“我会支付灵石,就按四阶任务算。” 他说的任务是剑指山弟子一种赚灵石的途径,按难度分为一至九阶,不过四阶就已然具有一定的生命危险,算得上是相当困难的任务了。要知道,秦铮的同窗们连一阶任务都没几个完成过的。 “你真是太见外了。”秦铮笑道,“明日未时,我来找你。” “不用,就在那里碰头。”乌四最后说。 秦铮回去,又是一夜未眠。 他一会儿想着感情纠纷的危机算是已经解决,一面又不免为幸灾乐祸的自己感到惭愧——明明是乌四失去了一次拥有幸福的机会,为什么我反而这么高兴呢? 他想做出一个悲伤的表情,然而失败了,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 最重要的是,乌四还特意邀请他一起出去! 这个月,秦铮虽然天天去乌四那里晃悠,并感觉他的敌意已经松动不少,可像这种直接的邀请还从来没有过,就算是地点是毒虫遍布的阴暗森林又如何?这可是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呀。 这时的秦铮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嘿嘿笑了笑,觉得很不好意思,又将脸埋在被子里,却感觉像是将一块烧红的炭放在了木制的炉子中,马上要连被子也一起烧起来。 真是奇怪,他完全不知道这无缘无故的欢喜是来自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只知道在床上翻来覆去,等到东方未明,他就一骨碌爬了起来,兴冲冲翻出前几日刚买的价值二十块下品灵石的新衣服,又用水镜术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自己老半天,才将将看到初生的太阳。 还有好多个时辰。秦铮扳着手指算,又用日晷术进行精确定时,可时间竟仿佛跟他作对似的,故意走得缓慢无比,他眼睛都看酸了,幻化出的日晷才移动了那么小那么小的一小格。 比起度秒如年的秦铮,乌四的时间就紧凑得多。他起床后先是给洛鲤换了一种药液,又将那家伙一晚上的泪水珍珠收集起来备用。还叫过宁林吩咐了一些事情,最后则是摆弄了半天即将用到的蛊皿。 现在这尊蛊皿已经跟他刚买的时候大不相同,经过蛊虫的洗练,原本普通的材质沾染了蛊术与毒术的残余,散发着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光泽,使用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七眼七翅虫甫一出世就是灵虫,西北山坳中的这只若是用人类修士的实力类比,最少也是筑基中期水平。乌四很肯定它没有结出妖丹,因为山门会定期清除山内的危险,金丹以上的妖兽若是存在敌意,就断然没有存活的可能。 但即便如此,以炼气期修为去挑战筑基依然有些天方夜谭。不过乌四并非没有自知之明,只是秦铮加入之后,他有极大的把握能够成功收服那只虫王。 虽然,这对秦铮来说,很可能意味着痛苦与危险。 秦铮对即将到来的事情毫不知情,在山道上等待许久的他,用最后一点时间整理了一下衣服和被山风吹乱的头发,就见到了乌四的身影。 “你来啦!”他高高兴兴地迎上去,主动接过乌四手上的东西,带着点殷勤地询问道,“今天要做什么?” 第二十三章 现在的秦铮已经不是刚刚进入林子的秦铮了。 他的新袍子变得破破烂烂,泥土混着草汁与虫子,让他看起来一点都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 而变化最大的则是他的表情。 经历了喜悦,惊愕,痛苦,恍然,最后定格在灰心丧气上,秦铮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等待着乌四接下来的动作。 ——就在方才,原本满心欢喜的他先是被乌四赶到一个圈子里,周围燃起了至少八根引虫香。接下来,就是潮水一般的各种毒物蜂拥而至。有的咬他,有的蜇他,还有的用不知道是什么器官的部位缠他。 虽然只有短短一刻钟,虽然生命并没有受到实质上的威胁,但秦铮已经觉得在自己的人生中不可能再有更加可怕的经历了。 “你叫我来就是做这种事的吗?”他沮丧地喃喃道,“早知道我就不穿这身衣服了。” 乌四似乎没有听到,他向来只听自己想听的事情,秦铮的嘟囔显然被他当成噪音过滤掉了。 “我还要在这里站多久?”这回,秦铮的声音大了一点。他使劲昂着头,以免被什么恶心的东西进到嘴里。 乌四看看蛊皿:“再有一个时辰吧。” 秦铮的身子晃了一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秦铮一边忍受着虫子爬来爬去,一边注视着乌四。 真是要命,看着那家伙用娴熟的动作精确地操控着蛊虫,他的心情居然渐渐好起来了。 唔,其实现在也不是太糟糕。至少今天天气很好,这里的风景虽然阴森,却是有山有水,还有很多小动物。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呆在一起。 秦铮嘿嘿笑了一声,笑声震起一只长相奇异的小虫子,慢悠悠飞了两圈,最后落在他的脑袋上。 “别动!”乌四突然出声。 秦铮受宠若惊地看着乌四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扑过来,可就在他不知该作何表情,僵硬地站在原地的时候,乌四已经拔下了他的一撮头发,转过身去了。 头发被连根拔起的感觉还是挺痛的,而且为了隐藏修为,秦铮还特意放松了对头部的灵力防护。最重要的是,乌四既然已经发话不准动,所以秦铮只好用惨叫来抒发内心的苦痛。 “哎哟!”他哀哀叫唤着,希望能唤醒乌四的良知与同情。 可乌四的注意力只在手上那只长着八只翅膀的虫子上,闻声只是皱了皱眉:“别吵。” 这样一来,秦铮连叫唤都做不到了。他现在只能干眨着眼,瞧着乌四的背影,目光上下游动。 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他好像曾经也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某个背影,心里百感交集。 因为一时晃神,秦铮并没有在乌四发话的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把这个吃掉。” 秦铮眨眨眼,瞧瞧乌四掌心的乌黑丹药,没敢动弹。 乌四等得不耐烦,就直接将丹药塞进他嘴里,等了一阵,发现秦铮只是惊愕地瞪着自己,并没有口吐白沫毒发身亡,就放心地灭掉了周围的引虫香。 “你的酬劳去知事堂领。”他将今日的收获小心放好,对秦铮道,“你现在能走吗?” “啊……哦。”秦铮不明所以地活动了一下,没什么问题,“这样就结束啦?” 乌四问:“你还想多站一会吗?” “不。”秦铮斩钉截铁地回答。 引虫香的效力已经散去,秦铮走出圈外,并没有受到攻击。这下,他就放心地跟在乌四身后,离开了这片密林。 “你为什么要拔我的头发?”走在路上,秦铮问。 乌四给他看了看蛊皿,里面只有一只活着的虫子,正是从秦铮头上摘下来的那只。 “这是七眼七翅虫。”乌四道,“凡人沾到即亡,碰着即死。你的头发如今已是剧毒之物,即便被及时拔下,都要服用丹药解清余毒。” 秦铮浑然不知自己曾经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他倒是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不对,这个虫子的翅膀怎么有八个?” “这是它即将晋级的标志。”乌四道。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秦铮便点了点头:“看来我没白来这一趟。” 这句话听来平平常常,可其中的蕴意,却让乌四脚步一顿。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秦铮心里咯噔一声,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然而事情既然已经挑明,就不能再装下去。 “你已经知道了。”乌四的眼神里全是警惕,之前平静的假象全数褪去,此时的态度,或许才是一直以来的真实。 “知道什么?”秦铮苦笑,“是知道这个气运之子身份的意义,还是知道你打算怎么利用我?” “既然不愿意,你大可直接拒绝我。”乌四冷冷道。 “我很愿意。”秦铮低声道,“你可以利用我,可以去获取原本属于我的奇遇,甚至可以灭杀我的灵魂取得气运之子的位置。只要你愿意,我不会有半句怨言。” 乌四没有说话,警惕也没有减少分毫。秦铮的话,他一句都不信。 秦铮也看出来了,他抓抓脑袋。午后的阳光既灿烂又温暖,头顶的苍穹辽远又深邃,这条路上人迹罕至,只有他们和彼此被拉长的影子。 秦铮心头一热,很多话冲口而出——似乎根本没有经过脑子,就从心里直接流出来一样:“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看到别人跟你在一起就生气,自己跟你在一起就欢喜。我想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你,只想让你过得高兴一些。” 乌四慢慢转过头看着他,目光闪烁,里面的警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你在对我感到愧疚,为什么?” 秦铮也被问住了:“是、是吗?” “你不必如此。”乌四认真道,“无论是哪个秦铮,都没有必要对我感到歉意。” 是这样吗?秦铮不知道。 他心中的迷雾弥漫出来,将前路朦胧成模糊的一片。他站在路口,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不是万丈深渊。 “或许……我有点……” 他心下一惊,立刻将这几个字咽下去,几乎是下意识地躲避了跟这个有关的任何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 “气运之子的实质就是将挫折转化为机遇,类似一种转换机制——危险越大,损失越重,收获越多。” “没多久。”乌四思索道,“要确认这一点非常困难。” “你可以直接问我的。只要跟我有关的事情,我一定知无不言。”秦铮拍拍胸脯,被乌四嘲讽地看了一眼,便心虚地变化了说辞,“哈哈,毕竟……每个人都有点秘密嘛。” 路已经走到尽头,而话还没有说完。秦铮抢先帮乌四打开门,结果从院内正好飞出一只蝴蝶。 还未等秦铮看清蝴蝶身上的花纹,它就已经化为光点消散,另一个身影紧随而至,站在了他们面前。 “阿四,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来人竟是穆放鹰。 秦铮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们,他希望能有一个解释,可得到的却是乌四的逐客令。 “收购金线草的人身份已经查明,是流云城内一名富户的女儿。”秦铮离开后,穆放鹰不待乌四询问,便直接开口,“此人之前是名痴儿,不料一夜之间竟突然开悟,自行学会了炼丹。她会定期将炼制出的丹药发放给城中百姓,在城内名声很好。” 乌四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手里的七眼七翅虫,将它探出来的脑袋压回去:“多谢。” “你有什么打算?” 穆放鹰话音未落,院内又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哇哇大哭。乌四推开虚掩着的院门,正看到当中一条悬在半空的鲛人。 “救命啊!”洛鲤看到他来了,简直像见到救星似的,使劲扑腾着尾巴。 乌四这才看清楚,他是被一个水球禁锢在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这对一直生活在海底的鲛人来说已经是相当可怖的高度,也难怪他会吓成这样。 “咳。”迎着乌四询问的目光,穆放鹰干咳一声,挥挥手,水球就裹着小鲛人落入角落里的大木桶里。 “他太吵了。”穆放鹰解释着,一边跟着乌四往里走。 站在角落的宁林赶紧冲上去将院子里堆积的珍珠扫走,统统弄到一个透明的晶石罐子中去。这两天他已经积攒了这么五六个罐子,一字排开在后院的池塘边上,散发着温润而夺目的光芒。 “明明是你的错。”洛鲤灵活地趴在桶沿,耳边的鳍张了又缩,“是你先说我哥哥死了的!” 乌四瞥了穆放鹰一眼,不知道在寻思什么,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枚灵石丢到鲛人所在的木桶中。 灵力滋润着受创的身躯,洛鲤舒服了一些,立马好奇而专心地去拨弄沉在底部的灵石。 “你的家人不会有事。”乌四干巴巴地说,似乎是想安慰他。 而鲛人完全不需要他的安慰,自豪地摆了摆尾巴:“那当然,我哥哥可是最厉害的!” 穆放鹰则是欲言又止,鲛人的尾巴激起一个精巧而绚丽的水花,在午后的阳光下有些过分的灿烂。 所以他最后微微别过头,低声道:“你说得对。” 第二十四章 秦峥闷闷不乐地回到弟子居,很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可是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又有点不好意思,只能将千思万绪咽进心里。 他呆呆坐在桌前,随手拿起一卷书册,看了两页终于发现不太对劲,再瞧瞧书名,赫然是陆烟罗这几天极为痴迷的话本小说。 这本名为《为魔师表》的小说讲述了一个缠绵悱恻痛彻心扉的爱情故事。虽然因为过于缠绵悱恻,秦峥没怎么看懂,但是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却让他有了共鸣。 当读到故事的主人公因为痴恋不得而在安静无人的夜晚吟咏诗赋以寄相思的时候,秦峥也差点忍不住自己悲伤的泪水。当看到命中注定的两人因为重重误会而挥泪告别的时候,秦峥差点忍不住冲到书里去说清真相。然而,就在他怀着一腔同情往后翻的时候,却发现最后一行赫然写着个“上部完”。 意犹未尽的秦峥又在桌子上找了找,没有看到下部,不禁更加失落了。 为什么人在哀伤的时候,就连看个小说都如此不顺利呢? 秦峥又想到,自己现在的心情与小说的主人公是何其相似,然而处境却大不相同。自己身边既没有冰雪聪明的红颜知己,也没有情深似海的倾心恋人,更没有生死与共的义气兄弟,只有一群笨蛋和笨蛋而已。 没错,乌四也是个笨蛋,自己明明对他那么好,可是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宁可相信外人,也不让自己帮忙。 秦峥忽然又有点生气。 就算自己有所隐瞒,也是有苦衷的呀,如果他当时再问一问,说不定自己就心软告诉他了呢。 如果空闲时间足够的话,秦峥可以将今日剩下的所有时间浪费在胡思乱想上。可惜,他并没有那么清闲。 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秦峥迅速打开门,不一会儿,于驰舟和陈奕书就已经坐到了他的面前。 “南海出事了。”先说话的是陈奕书,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鲛人一族受到攻击,凶手的身份还不清楚,但实力十分强大。鲛人已经向修界求救,虽然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出去,可最多三日,天下就要不安稳了。” 于驰舟不解问道:“这事再大,左不过是鲛人一族的事情,跟天下有什么关系?” 他来的时间不长,对修界不了解,所以对陈奕书的话并没有直观的认识。而秦峥却知道,鲛人守护南海,为修界抵挡来自混沌海的怪物,不说战力非凡,就是其守护阵法也是上古所传的仙界之物,如今的溃败,背后定有蹊跷。 熟悉剧情的他更知道,这件事情表面看来是魔界想要借助混沌海带来混乱入侵修界,而背后则是陆泊君谋求南海圣物的阴谋。 当下,秦峥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件事情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比起南海之乱,收购金线草一事更为迫在眉睫。” “对了,还有最初收购金线草的人。”于驰舟拍了拍脑袋,“我打听了一个月,只知道东西后来都送进了流云城,至于是终点还是中转站就不清楚了。” 秦峥想了想:“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起过的炼丹炼器人才吗?我们这两天就接一次历练任务,一起去流云城一趟。” 于驰舟道:“你说会把名单和地点给我——莫非那两人就出身流云城?” “他们这时候应该在那里。”秦峥含糊带过,毕竟剧情发生的时间不是现在,可他心中有种预感,流云城一定是自己的下一个目标。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去藏经阁的时候,秦峥想要弄清楚呼唤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就非去一趟不可。 修界表面依旧平静如昔,可南海鲛人之事却已经流传开来。剑指山也是如此,就连乌四都直接从掌门那里得到了消息。 这次针对鲛人的袭击目的不明,没有尸体,也没有活口,好像所有鲛人都在一夜间消失了一样。除了现在窝在乌四院内木桶里的那一条之外,其余的皆已经不见踪影。 乌四知道这件事跟陆泊君有关系,然而具体是什么他却有些记不清楚。 ——不知为何,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清晰的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纱。乌四开始越来越多梦到过去的事情,然而每当一觉醒来,他都会将梦中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或许这就是重生的后遗症,前世的记忆正在被今生的现实所改写,乌四身处其中,总是不免混沌茫然。 好在鲛人泣珠拥有唤醒前世记忆的魔力,乌四不过跟洛鲤在一起呆了短短的时间,情况就已经有所好转。当然,这也是得益于洛鲤实在太爱哭的缘故。 掌门现在依旧在闭关,消息是通过秘法传来的。虽然没有见到掌门当时的表情,但从他的话中,乌四依然察觉到山雨欲来的危机。 尤其是在最后,他还特意叮嘱乌四,让他近日不要下山。 想到这里,乌四不由又感动又好笑。掌门闭关至今,恐怕记忆中的自己还是年少时的模样,可现在这些事情,自己有哪一件能独善其身呢? 无论是阻止陆泊君还是寻找重生者,都不能假手他人。再加上妖潮将至,事情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得到解决。 他计算一下前往黑海的路线,最后决定取道流云城。 三日后,流云城。 流云城地处南域,气候炎热。此时剑指山正是凉爽时节,这里已经是酷暑难耐。平素这个季节,行人都甚少上街,可现在,远远就能望见大街上人头攒动,挤在一栋三层小楼之前。人们虽是汗流浃背,却丝毫不减热情。 “未时到,温小姐发放丹药啦!”忽而,一个清脆的声音喊。 人群立马呼啦一声围上去,真切地展示了何为水泄不通。 “哎呀!”有人发出一声惨叫,明显是被挤到了。 “都让让!”立马有几个声音响起,在人群中使劲挤出一小块空地,立刻迎来了周围人的谴责。 “看什么看,我家主人可是流云城中数一数二的人家,若是看病耽搁了,你担得起么?” 说话的是一个打手模样的壮汉,一脸横肉,跟其余几个人将一管家模样的瘦弱老头护在当中。方才那声惨叫就是他们故意推搡,不知道弄伤了哪个倒霉蛋。 这人自号八风虎,平日里逞凶斗狠,在城中素有恶名,他家主人更是地方一霸。故此他这么一开口,其余人都纷纷颔首低眉,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然而,偏偏就有那样的愣头青,非要强出头。 “你们人多势众,就能不顾天理,挤伤我的同伴么?”一个少年义愤填膺地说。 八风虎浓眉一皱,碗大的拳头虎虎生风,眼见那少年俊俏的小脸就要遭殃,站在他旁边的小胖子赶忙上前拉住他劝道:“我肉多,不怕挤,不过一点小事,忍忍就算了。” 少年气呼呼地把脸偏向一边。 他的同伴又对八风虎好一顿道歉,最后还塞了点银两,方揭过此事。 见到这一幕,不少人都露出了不忍的神情,然而却是敢怒不敢言。这世道,受伤的还要讨好伤人的,除了让人感慨权势逼人,还能说什么呢? 小小插曲并没有影响接下来的重头戏,终于,在烈日下苦等许久的人迎来了自己的目标。 一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子从小楼内出来,手中举着一个托盘。盘中是一色大小相同的银球,上有不同编号。 人群激动起来,每个人手中都捏着一个号码,被汗水弄得湿津津的,他们的目光无比渴望地追随着那名女子的动作,好像她的纤纤十指托起的不是银球,而是他们的命运。 在楼前有一个木头搭成的台子,上面放着一个奇怪的机器。女子将银球尽数倾入一个巨大的漏斗中,漏斗又将银球送入一个更大的透明琉璃球内,接着,它们就一起旋转了起来。 “这是……摇号现场?”角落里,方才那个小胖子嘀咕着别人都听不懂的话。 “不,更像是双色球开奖现场。”那名少年跟他站在一起,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愤愤不平,反而饶有兴趣地盯着旋转个不停的银球,“说不定这位温小姐是咱们的老乡。” 小胖子撇了撇嘴:“这位老乡的心眼可不怎么样,脑子也不好使。那些球转得都不一样快,也就骗骗老实人。” 少年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已经步入炼气期,五感高出常人许多,发现猫腻是轻而易举的——但这些人就不一样了。” “就没有人起过疑心吗?至少那些球应该有人检查吧。” 少年嗤笑道:“又不是真的买彩票,人家免费送的丹药,还要检查什么?” 小胖子一拍脑袋:“我又忘了。真奇怪,她都将丹药拿出来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做这种事情呢?” “这就是我们要弄清楚的事情了。对了——”少年沉吟片刻,神色凝重道,“于驰舟,我方才就想说,你那声惨叫实在是太浮夸了,人家都还没碰到你呢,你以前是专业碰瓷的吧?” 于驰舟怒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数数你自己加了几句台词?” 秦峥的回答理直气壮,掷地有声:“就一句,中间都是逗号。” 第二十五章 这两个人正是前来查探疑似穿越者的于驰舟与秦峥。其实陈奕书也来了,但由于他的演技实在不过关,就被两人勒令呆在客栈不许出来。 这两天,他们在流云城内四处打探消息,发现这位温小姐发放丹药的方式很有意思。因为丹药有限,所以他们会让需要丹药的人先去领一个号码,再公开从透明琉璃球内抽出银球,号码对得上的人就能得到一枚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这个方法公正而公开,原本是没什么好说的,可是三人再一细查,却发现每次获得丹药的大都是一方豪强。虽然也有普通人家获得丹药,可是从几率来看,不得不让人起疑。 八风虎背后的人正是这次丹药发放最有力的竞争者,他们为了验证这一点,还特意去领了号码。秦峥想着自己既然是气运之子,幸运值一向高到逆天,如果抽号码抽不到自己,肯定就说明有人暗箱操作。 ——当然,这个想法一点都不科学,更多只是这家伙的一厢情愿罢了。 真正的计划是制造混乱,将追踪符纸放入八风虎手中,用以查看丹药的去向。 “等号码出现之后,盯紧这几个人的动向。”秦峥小声道。 于驰舟搓了搓手:“想不到我竟然也有能主演刑侦片的一天……你呢?” 秦峥自信一笑:“我?自然是去探探这位温小姐的底细了!” 说话间,台上的号码已经被摇了出来,秦峥对对号码,发现自己一个都对不上。他细心观察周围的人,大多都是难掩失落,想要再仔细瞧瞧八风虎是否露出什么痕迹的时候,却因为那家伙长相过于狰狞而放弃了。 没办法,他实在没法从那张脸上看出点别的东西来。 人群又聚集了一会儿方才散去,于驰舟给他打了个手势,悄然跟上八风虎一行人。而秦峥待他们走远后,便发动了隐身诀,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街角。 温家大院地处城东,秦峥已经摸进去过两次,然而别说温小姐了,就连炼丹剩下的药渣都没找到,因此他断定温家小姐还有另一处住所。 现在,他尾随在方才负责开奖的丫鬟身后,便是想要寻找真正的炼丹之地。 那名丫鬟戒心十足,不但频频向后张望,还经常突然转向,走的路也是七拐八绕,如果是普通人,恐怕早就已经被发现了。 秦峥踏着自信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在经过漫长的绕弯之后,终于来到了目的。 出乎他的意料,温小姐的秘密基地既不在偏僻而隐秘的小巷,也没有藏在城外荒郊,而是在城内最繁华的地段,一个看起来就很少儿不宜的场所里。 秦峥算了算自己现在还是个未成年,于是内心挣扎了二分之一秒,就怀着激动、忐忑、好奇与兴奋的心情,偷偷摸摸地钻进了这烟花之地的大门。 此时日头正高,这里还没有开始正式营业,但也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迎来送往的失足妇女。 秦峥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一边小心地与那丫鬟保持着安全距离,以防她突然在视线中消失。 然而她的脚步却并未停下。穿过厅堂,绕过回廊,秦峥跟着她来到青楼深处。却见眼前一亮,竟是别有洞天。 这是一座独立的小院,环境颇为清幽。丫鬟上前敲响院门,里面就出来一个跟她打扮差不多的姑娘,谨慎地张望了一圈:“没人跟着吧?” “放心,都甩掉了。” 秦峥就站在离她们不到半米的地方,闻言还露出一个贱兮兮的坏笑—— “外面不请自来的客人,可否愿意光临寒舍?” 一个声音从院内传来,笑容凝固了。 秦峥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刚刚跟到人门口就被发现了。 更没有想到的是,温小姐竟是坐在一把木质轮椅上出现在自己面前:“小女子不良于行,失礼于贵客,还望见谅。” 她虽然坐着,可气势却丝毫不弱,双目锐利明亮,顿时打消了秦峥许多不堪的猜想。 “温小姐。”秦峥洒然一笑,干脆道明来意,“我是为金线草的事情而来的。” “叫我如慧就好。” 温如慧让那两名婢女退下奉茶,自己敲了敲轮椅的扶手,从中便弹出一个暗格。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将暗格中的东西取出。便见一道但不可闻的烟雾出现,笼罩在两人身前。 秦峥下意识就要避开,可温如慧已经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轻轻摇头。 那两名丫鬟回来,按部就班倒水奉茶,却是侍立于两人的对面,仿佛在那块空地上坐着什么人一样。 “这种幻烟只能撑过一刻钟。”温如慧小声而迅速地说,“声音和动作都不能太大,在她们眼中,我们现在正在喝茶谈天。” “你……”秦峥有些惊讶。 温如慧神色黯然道:“我已被他们囚禁多日,今日若不是贵客来访,恐怕一条命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你知道我是谁?”秦峥疑惑发问。 温如慧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是秦峥,这个世界的主角秦峥。”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奇怪的访客也来到了流云城。 再次回到这个地方,乌四有一刹那的恍惚。他在这里出生,虽然现在衣冠楚楚,却依然抹不掉自己曾经多么落魄狼狈的事实。 他还记得自己在乞丐窝长大,不会走的时候就到处爬,只渴望谁能大发善心赏自己一口饭吃。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得到一只完整的馒头。他拼命地往嘴里塞,结果一大口噎在嗓子眼,差点背过气去。还是另一个小乞儿使劲敲打他的后背,才让他将馒头和着泪水一起咽下了肚。 流云城在很长时间里,在他的记忆中都是一双双腿。他每天都需要小心而精确地绕过所有跟腿有关的东西——人腿、牛腿、马腿、车轮,这些东西一个不经意间就会对他造成致命的伤害,好在他总是足够敏捷。 这些事已经比前世还要遥远,乌四总是避免去回忆,然而当他一迈进城门,记忆的潮水依然打得他措手不及。 城墙脚下,依然是流浪儿的聚集地。 “喂,你说那个人在做什么?” 乌四的衣角被人拽了一下,他低下头,正好看到一张精致无比的小脸。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他冷声道,“不许生事。” “这又不是在胡闹。”洛鲤不满地嘟囔道,“我明明都在三日之内学会幻身之术了,你都答应会带我四处逛逛的。” 乌四不禁头疼。当时洛鲤吵着要去找家人,他觉得洛鲤绝对无法完成要求,才用这个条件来搪塞他。可没想到这小家伙认真起来的时候简直可怕,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完美掌握了伪装与幻形的法术。 不过,虽然带是带出来了,乌四并不打算真的将他带去南海。他已经留下后手,等完成“带他四处逛逛”这个条件之后,洛鲤就必须乖乖回到剑指山上的盆里。毕竟,他当初只是答应带洛鲤下山,却没有说明要将他带到哪去。 洛鲤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自由只有宝贵的一天,还在兴致勃勃地拉着乌四的衣服:“你不是跟我说人类都是站着走的吗?那个人凭什么就可以在地上爬啊?” 乌四看了一眼:“因为他的腿断了。” 洛鲤又仔细地看了看,没有看明白:“哪里断了,这不是很正常嘛?我平时都是这样睡觉的,这样把尾巴缩起来很舒服。” “这个姿势人类只有腿断了才能做到。”乌四做了一个简单的类比,“就像你们的尾巴折了,会舒服吗?” 洛鲤打了个寒颤,同情地看着他,又问:“他的前面为什么放着一只碗——这个是碗吧?” 海底没有碗碟,洛鲤也是上了岸才知道这些的。就像他现在住着的桶,不过他坚持认为那是他的木屋,而不是一种用来盛水的容器。 “那是用来乞讨的。” 乌四刚说完就后悔了,因为小鲛人立马开始询问什么是乞讨,什么是钱币。 费了半天功夫,终于解释得差不多。洛鲤大致明白了那个人和那只碗之间的关系,小脸上不无同情:“真可惜我没有钱,不然我一定会给他很多很多,让他不用再趴在那里了。” 乌四没有告诉他,他的一滴眼泪就已经是价值连城。他更没有告诉他,这几日积攒下来的珍珠已经可以确保整座城的乞儿一辈子衣食无忧。 就像他自己,自从离开之后,就再没有想着回来。 成为修士,就意味着告别凡间的一切。过于强大的力量使他们能轻易左右人世间的所有事情,即便怀揣善意而来,也无法保证不会造成世界的破坏与倾斜。 这是乌四踏上修仙路学到的第一课,他当时付出的代价几乎可以算是惨痛。 不再回忆过去,乌四摸出几个铜板递给洛鲤,看着他开开心心地跑过去将铜板放到那只碗里,跟那人说了几句话。 这只鲛人身量娇小,化形出来看着也就四五岁,再加上初学走路,很不稳当。乌四等了一阵子,他才摇摇摆摆地又走回他的身边。 “那个人很高兴的样子。”洛鲤兴奋地问,“你给了我很多钱吗?” 乌四心不在焉道:“不算多,但已经够了。” 洛鲤听完点点头,若有所思:“他还问我从哪里来,让我在城内小心些。” “哦?”乌四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城内有外地人突然失踪了,可是没有多少人注意。”洛鲤点评道,“真奇怪,他们不会循着那些人的气息去找找吗?” “你能查探到鲛人的气息?”乌四突然问。 洛鲤不解地看着他:“当然可以,你们不行吗?” 乌四沉吟片刻,这件事倒是他们考虑不周。鲛人定然有一套自己的信息系统,如今有这条漏网之鱼在,寻找其他鲛人的下落估计还要借助他的力量。 不过洛鲤的鱼身安全也是一定要保证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向山门求助,将鲛人安全护送到南海,这样才能…… 乌四看了一眼依旧懵懂无知的小鲛人。 人对幼小的生物总是很难狠心,同胞全数失踪的噩耗正在前方等着他,是不是应该将时间再推后一些呢? 第二十六章 乌四最后还是将洛鲤带到了街市上。两个人东逛逛西瞧瞧,一问一答,不知不觉天色渐晚。 一盏盏灯笼亮起,流云城的夜晚灯火辉煌,走马灯不停旋转,转出一片五光十色的光影迷离。 在所有灯光中,有一处最是繁华热闹。 “我要去那里!”洛鲤扯着乌四的衣袖就要往那边走。 乌四根本不用看,一阵香风吹过,他已经明白那是个什么地方。 “你还太小。”他无奈地劝道。 “我都一百四十九岁啦。”洛鲤狐疑地盯着他,“人类寿命不就是短短百年吗?我比他们一辈子都要大了。” 说完,他还指了指走进去的客人们。 乌四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借口来说服他,只好给他展示最直接的证据。 “我说的小不是年龄。”他尽量和颜悦色道,“你没发现你的个头比起别人实在太小了吗?” 洛鲤仿佛遭到了一记重击,他绝望地认识到乌四的话是真的。 乌四见这家伙老实了,就拉着他往回走,可还没走两步,却被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拦住了。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坐坐呢?”那名女子笑嘻嘻的,说话间带来一阵脂粉香气,乌四没什么反应,而洛鲤整个人简直都要融化了。 “要!”他响亮地回答。 乌四一把拉住他,正想开口,却见面前人影一晃,竟是掠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 不及惊讶,那个人影已经又飞快地折返回来,用比他还要惊讶的语气发问了:“乌、乌管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峥一开始是真没看见乌四。他刚刚得到的消息太出乎意料,而且真假难辨,一直在苦苦思索,等大脑反应过来,身体早已经窜出去老远。 不过事实证明,他的乌四雷达还是相当管用的。 然而,当偶遇的惊喜过后,尴尬与惊疑就渐渐漫上心头。这种时候可不是说一句“好巧”就能糊弄过去的。 乌四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而自己又应该怎么解释呢? 秦峥一时间转过许多念头,可还没付诸行动,突然腿上一紧,低头一看,却是个小不点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你身上有我家人的气息!”洛鲤认真而肯定地问,“他们在哪里?你能带我去见他们吗?” 最后,秦峥将一大一小两个人领到自己暂住的客栈。于驰舟和陈奕书都还没回来,他们正可以不受打扰地交换一下彼此的情报。 “我去见了之前收购金线草的人。”秦峥大致讲了一遍来龙去脉,着重强调道,“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我们必须尽快将她救出来。” 乌四没有表态,而是问道:“危险来自何处?” 秦峥摇摇头:“她也不知道。七日前那些人突然出现,将她带走,之后就一直放在那小院里。那些人似乎并不想引起注意,因此依旧让她照原样发放丹药。也幸亏如此,不然我决计找不到她。” “你身上的鲛人气息是怎么回事?”洛鲤对什么金线草、丹药之类的完全不感兴趣,只一味追问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秦峥摇摇头:“我并没有见过鲛人,也不知道这些气息是从哪里染上的。” 乌四问:“洛鲤,你能从这些气息中知道点什么吗?” 洛鲤皱紧了眉,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这么凝重的表情:“他们的气息有点奇怪,很混乱,也很悲伤。” 秦峥立马闻了闻自己的衣服,结果什么都嗅不到。 “你能凭借这些气息找到他们的所在地吗?”他又问。 洛鲤失落道:“不行,气息是断的。” “断在哪里?” 洛鲤比划了一下,正好是秦峥的腰际。 今天接触过这里的,只有温如慧一个人。 秦峥的记忆闪回眼前,在幻烟的掩护下,温如慧抓住自己的衣角,让自己躬下身去—— “你是这个世界的主角秦峥。”温如慧道。 秦峥挑起了眉:“你是穿书者?” “不。”温如慧的回答非常复杂,“我只是拥有一份重生记忆的穿越者。” 据她说,她是一个多月前来到这个世界的。刚开始,她只是个普通的穿越者,可是某一天,她突然觉醒了前世的记忆,因此才能预知后事,也知道了如何炼丹。 温如慧的说辞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可如果细究还是有不少漏洞。 比如她前世不过是一介普通人,究竟如何学会炼丹;又比如今世收购灵材炼丹的资金到底从何而来;又比如说那诡异的开奖方式背后有着什么猫腻。 秦峥知道她省略了很多内容,然而当时的情况实在不怎么适合聊天,他就没有细问。 温如慧接下来的话才是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那些人将温如慧关进小院之后并不是不闻不问,而是会时不时派一些人进来跟她聊天。在聊天的过程中,她发现,这些人竟都或多或少地知晓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 虽然大多数人所说的未来都与自己所知道的有些细节上的差异。可这明晃晃的事实,已经足够让人毛骨悚然。 一个两个人重生还可能是命运的特例,可是当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时,就不禁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命运的团购。 最重要的是,究竟谁有能耐找到如此众多的重生者,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第二十七章 秦铮清楚,拥有如此大的能量,又对未来发生的事情有一定了解,无论这个人是友是敌,都会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可是威胁对于秦铮来说,从来都意味着刺激的挑战与胜利的喜悦,他从不畏惧危险,只会勇往直前。 唯一让秦铮感到不安的,是他离开之前与温如慧最后的谈话。 “你为什么认定我是主角?”他问。 “因为在所有人的记忆里,你都是最杰出的那一个。”温如慧道,“我见过你,那时候你已经是天下修士第一人,后来更是渡劫成功,成为仙人。而在其他人的描述中,你也一样身处万万人之上,尽管时有挫折,可最终都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这不就是“江湖上到处都有哥的传说”嘛,秦铮嘿嘿一笑:“那大反派一定就是陆泊君了,怎么样,他死了多少次?惨不惨?” 温如慧却是愣了一下:“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那我的对手都是谁?”秦铮几乎有些好奇了。 “你的对手我并不清楚。”温如慧摇摇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过,有一个人的惨死却频频出现在讲述中,几乎跟你是主角一样不可更改。” “哇,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倒霉蛋?他叫什么名字?”秦铮单纯感叹了一句。不过又一想,世界上既然有像自己一样被上天眷顾,拥有无敌的好运气;就肯定也会有被老天厌弃,一直不走运的家伙。 “乌四。”温如慧回答。 “喂,你怎么突然呆住啦?”洛鲤站到凳子上,身子使劲前倾,在秦铮面前挥了挥自己的小短手,又对乌四报告道:“不行了,人傻了。” 你才傻了呢。秦铮心说,不跟你这小屁孩一般见识。一边悄悄弹出一缕灵力,正打在洛鲤的凳子腿上。接着就听洛鲤嗷的一声掉到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 见状,秦铮的心情好歹高兴了点,就立刻得意洋洋地嘲笑道:“哈哈,你站都站不稳,还好意思说我。” 洛鲤狐疑地看他一眼,摸摸屁股,又蹬蹬地跑过来,冲他喊道:“我的族人到底在哪?你快带我去,我让我哥打你!” 秦铮还待逗弄他几下,却听乌四开口道:“事不宜迟,快说。” 瞅瞅洛鲤,秦铮只好老老实实道:“今日接触我的,就只有方才说过的那位温小姐了。” 乌四立时若有所思:“流云城归属月姬门保护之下。对方若真能将鲛人在这里藏得不为正道所知,并丝毫痕迹不露,不是神力通天,就必然是与月姬门有所勾结。” “还有这事?”秦铮惊讶地挑起了眉,“他们怎么能随便干涉凡人事务?” “此门挑选弟子极为不易,就同几个凡间城池做了交易——他们保一方安宁,而这些城池则要奉上子弟以供挑选。”乌四淡淡道,“此事并不隐秘,虽然有违修者精神,但知情人也都是假作不知罢了。” “这月姬门是什么来头?”秦铮问,“实力如何?” 乌四只答了四个字:“风月门派。” 秦铮恍然大悟。难怪不好挑弟子,这是工作性质问题啊。 更重要的是,修习风月之道不仅容易被当成邪魔外道,单在修炼上就需要更为苛刻的定力与毅力,时刻警醒自身。可惜的是,大多此道修士却都难免为欲所迷,少有能突破金丹的。 如此一来,高风险低回报,确实不是身具修仙资质者的好选择,也不知道那些被献上去的年轻人究竟是不是自愿的…… “什么意思?”洛鲤还在睁着眼睛瞪他们,“那个什么门是坏人么?” “极有可能。”秦铮干咳了一声,“怪不得温小姐被藏在那种地方。看来,月姬门可是牵扯甚深——不过重生者就算了,他们抓鲛人干什么,莫非是新开发出的修炼方法?唔……啊!” 秦铮明白了,再看乌四时眼里就有了几分复杂。 “呃,现在没有证据啊。”他干巴巴笑道,“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将鲛人弄到哪儿去了,万一……” 乌四打断了他的话:“找到鲛人,一问便知。” 这语气不留任何转圜的余地。秦铮目光一黯,便见乌四自怀内取出一片符纸。 秦铮认得那是向门派内传递消息的传讯符,用灵力催动后便能将声音影像传回山门。他自己也有一张,那还是下山的时候从知事堂领到的。 传讯符一经催动,便立刻无火自燃,却不见任何飞灰烟气,只有一道莹莹光芒自符纸中流出,游到乌四身前。 乌四将事情简短说完,拂袖一挥。眼见那道符纸就要化光飞去,不料半空中突有雷霆一闪,居然瞬间将符纸打得化为灰烬。 秦铮并没有多少意外。他心里清楚,自己之前贸然上门早就暴露了行踪,人家若是毫无防备才是怪事。而乌四显然也早有预料,他将洛鲤一拎,眨眼间便带着小鲛人穿过窗户,消失在夜晚的街道中。 于是,房内瞬间就只剩下一个秦铮。他看着犹自晃荡不已的窗户,苦笑了一声,自己走过去将窗掩好,又将乌四和洛鲤留下的空杯子收到乾坤袋内,最后给自己续了杯茶。 几乎是秦铮刚刚将嘴唇凑近杯子,还没来得及啜饮的时候,他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呼啸声。与此同时,客房的门也“嘭”地一声变得支离破碎。 叹口气,秦铮放下杯子,瞅着正一一走进来的不速之客,配合地露出一个惊慌失措的害怕表情: “求求你们别杀我!我、我是……重生者!” 咦,发生什么了?洛鲤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能听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能看见眼前漆黑阴暗的街道,却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好好坐在凳子上的自己此刻正被人拎在手里狂奔。洛鲤有心询问,可刚张开嘴就喝了满满一口风,只得老老实实地沉默不语。 乌四掠过一条条街道,等到黑暗将他们完全笼罩,才在一条小巷里放慢了速度。 这条小巷偏远僻静,就连风都是悄悄的。乌云将月亮遮得严严实实,如若是凡人来此,定然会将这幽黑狭小的地方认成是通往地狱的路径。 “呼。”洛鲤长舒口气,从乌四手里挣动几下,自己蹦到地上,正要说话,耳朵却忽然一动。 “出来!” 他向着黑暗怒斥。鲛人的眼睛不受光线影响,能清楚地看到巷尾的转角处露出的小半个身影。那个身影本就微微发着抖,被这么一喝甚至猛地震了一下,哆嗦得筛糠也似。 洛鲤自觉威慑了对手,便迈着两条小短腿昂首阔步向前。可刚刚走过去看清那人的面容,他就惊呼一声,哒哒跑回了乌四身后。 “唔……”那人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救、救我……” 这声音让乌四神情一动,他正要上前,却感觉身后的洛鲤拉了拉他的衣角。 “他很吓人。”洛鲤小声说,“你别害怕。” 乌四考虑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地提醒他并没有这个资格提醒自己,就索性没有回应。 蜷缩在角落的人突然感觉一阵微风拂过,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不在原来地方了。恰逢月亮在乌云间露出一角,一点月光自天上而来,正巧洒在他眼前的人身上。 他不禁眯起了眼。 月色并不耀眼,然而这个人的样貌却着实夺目异常,模糊的光线更添了一份朦胧的美感,使他更散发出与夜色相契的致命魅力。 他情不自禁向着他伸出手去,可目光瞥到自己手上的脓包,才惊醒一般慌乱地将手藏在身后。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这光芒让他自己也暴露无遗。 “别看我。”他喃喃道,羞愧地低下头,试图用带着破洞的衣袖挡住自己的模样。 “我没看你。”一个小脑袋从那人身后探了出来,长相精致绝伦,只是眼睛紧紧闭着,“你是谁?是人还是鬼?” 他惨笑了一声:“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 乌四不耐烦地嗤了一声,倾身抓住他的手,不容抗拒地拉开,露出底下那张丑陋到恐怖的面容—— 一个个肉瘤挤在他的脸上,不仅导致五官错位模糊不清,其上更上长满了脓包,散发着一股股熏人的恶臭。一滴黄白脓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像是落了一滴悲伤而恶心的泪水。 这绝对是看一眼就会做噩梦的可怖图景,可乌四竟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开眼睛。 “你被人下了蛊。”乌四问,观察着一道脓包的裂口,“你知道下蛊的人是谁吗?” “我……我不知道。”他瑟缩了一下,黯然道,“我只看到了他的样子,是一个白袍星冠的俊美道人。对了,他的眼睛很奇怪,颜色很淡,不像是人。” 他将自己知道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希望自己能尽量完美地回答眼前之人的问题——如果自己说的话能帮上他就好了。 肺腑处漫出的寒冷痛彻心扉,他止不住地颤抖着,目光却近乎贪婪地注视着这双没有露出任何厌恶神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依然注视着他,几乎让他有些飘飘然了。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世间任何声响都及不上的天籁之音—— “我是来救你的。”乌四说。 第二十八章 秦铮被两个人绑住手脚,也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在鼻子下一抹,就被推推搡搡地带到了一柄造型奇异的大勺子上。 “哈哈,还好咱俩速度快,一下子就抓到一个重生者,可以回去见老大啦!”抓着秦铮左胳膊的人说。 “可是,你不觉得他出现得很奇怪吗?”抓着秦铮右胳膊的人小声说,“这家伙很可疑吧。” 秦铮一僵,却见自己左边的人怒瞪右边一眼,低声叱骂:“你这蠢材,若不抓此人交差,老大肯定不会让咱们回去。你想继续呆在这种连灵气都没有的破地方吗?” 右边人打了个寒颤,连声道:“赵哥说得对。” 原来是两个笨蛋。秦铮松了口气。 说话间,大勺子已经摇摇晃晃升至半空,左边那个“赵哥”打出一道法诀,勺子就风驰电掣般疾行起来。 秦铮老老实实坐在中间,可被绑在身后的双手却悄悄动了起来。 他的目的是弄明白重生者会不会被送到藏有鲛人的地方,可不是给这两个傻瓜送好处来的。 一边暗地里做着小动作,秦铮一边运起目力记忆着经过的路线。可奇怪的是,他能看到的依然是流云城中的街道,好像这么长时间的飞行只是在城里兜圈子一样。 “小李,这如意飞起来怎么漏风啊。”赵哥突然道,“防护法罩是不是该修一修了?” 秦铮心里暗暗吃惊,不仅仅是因为担心被发现,更因为他竟然完全没看出这玩意是柄如意。 小李挠了挠脑袋,趴下去检查了一下,又直起身来:“我锻造的时候加了点七阳粉,原本是为了透气的,估计是放得太多了。” “咳、咳,两位大哥……”秦铮终于开口了,依然是怯懦惊慌的声音,“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呀?” “哟,回过神来啦。”赵哥漫不经心地瞅他一眼,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对小李道,“咱们还有多久能到?” “还有三四圈。” 这个回答让秦铮顿时恍悟,他们还真是在这里兜圈子。 这其实是一种比较常用的障眼法,很多隐世门派都用这种方法隐蔽自身。比如现在,他们真正的目的地不在城中,而是在某个不可见的空间。通往这个空间的路径,正与这座城池相邻。 秦铮记得之前已经绕城飞了三圈,中间变过一次方位,现在还有……他默默记下如意飞行的方式。又是三圈过去,他的眼前骤然一亮! 阴沉的夜消失了,星星点点的灯火消失了,就连街道与城墙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处鸟语花香、恍若仙境的山谷。 不知何处而来的光线清晰而朦胧,秦铮能看到山谷中有飞流急湍,亦有草木葱荣,一座高耸楼台拔地而起,周边点缀着若干精巧屋宇。迎面而来的清风温和而湿润,他从中嗅到一股醉人的香甜气息。 这里莫非就是月姬门的所在之地? 赵哥长呼一口气:“终于回来了!” 小李倒不像赵哥那样激动,而是纳闷地瞧瞧秦铮,朝赵哥小声问:“奇怪,往日咱们抓了人,用那东西一抹,到这时候就都会变得傻傻呆呆,怎么这家伙眼珠子还转来转去的?” 赵哥不以为然:“你看错了吧,或许他的眼睛正在抽呢,上次有个人图谋不轨,不是连眼珠子都掉出来了么。再者说,这东西是那个人给的,连老大都不敢得罪他,肯定没问题的。” 说话间,他们三人已经穿过一条曲折的游廊,走到了湖边。 秦铮已经不敢再东张西望,只是装出一副呆呆的样子任他们摆弄。他这时候才看清,这湖水犹如一块上好的翠玉,粼粼泛着微波,然而却没有任何植物生长,连游鱼也不见一条。 “我们先把他弄下去,然后去找老大。”赵哥道,“这样,等咱们回来,他就能用了。” “还是赵哥想得周到。”小李连声应是。 秦铮还等着看他们怎么把自己“弄下去”,就忽觉身后劲风传来,竟是赵哥飞起一脚,直接将他踹到了湖里! “好啦,咱们走吧。”秦铮隐约听见岸上的赵哥说。紧接着,他就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一般,坠入这碧绿的深潭。 而另一边,乌四与洛鲤也已经换了一处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洛鲤打量着这座小破屋。找到那个可怕的人之后,乌四就将两人一起带到了这里。 不过话说回来,与其说这是一所房子,不如说更像一个顽童随便搭起的几块石头。屋顶不能遮风挡雨,屋里更是只有一张断了一根腿的破床,连张席子都没有,更别说刚进门时到处都落满了厚厚的灰,还是乌四施展了好几次清尘咒才面前打扫干净。洛鲤怎么也想不明白乌四为什么会带自己到这儿来。 “这里是我曾经住的地方。”乌四道。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感慨,没有追忆,似乎仅仅在单纯地叙述某个事实。 洛鲤看了他一眼,没吭声,只是帮着他将那个容貌可怖的男人安顿到了破床上。 背部刚一接触床板,那人就嘶了一声。洛鲤看到一些血和脓水从他的身体下面漫出来,弄脏了原本就破烂不堪的被褥。 看来,不仅是脸上,恐怕他全身上下都长满了这种恶心的东西。 “你先出去吧。”乌四道,“不过别走太远,就站在门边。” 洛鲤睁大了眼睛:“你不需要我帮忙么?” “不用。”乌四正要解开那人的衣襟,见洛鲤还站着不动,便不耐烦地扭过头去:“快出去。” 然而洛鲤很坚持:“我能帮忙的!” 乌四挑眉问:“你知道我在做什么?” “不知道。”洛鲤很快地补充道,“但我知道你现在是要救我的族人,我不可能干看着什么都不做。” 他到底是东海鲛人的后裔。 乌四笑了:“你若是留下来帮我,待会儿被吓到可不许哭。” “我才不会哭呢。” 气哼哼地说完,洛鲤接过乌四递来的小罐子,听他吩咐道:“等东西出来了,你就负责把药粉洒在伤口上。一定要将伤口完全盖住,一直到不流血为止。” 洛鲤紧张地点点头,双手捧着罐子站在床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没留给他更多准备时间,乌四直接挑开那人的衣襟。 洛鲤倒吸了一口气。 他之前的猜想错了。这人身上长的不是肉瘤和脓包,而是另一种更恶心的东西——那是一颗颗虫茧,遍布他的四肢与躯干,使他成为一个徒具人形的血肉模糊的怪物。 洛鲤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然而他依然强撑着一动不动,甚至没有转开头。他不想被人看不起。 所幸,乌四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的。”乌四低头检视着那些茧,“有几天了?”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四天。” “哦,你很不错。”乌四伸手轻触其中一枚足有鸡卵大的虫茧,“这是飞蛾蛊的一种,名为翩蝶。中这种蛊的人最多撑不过十二个时辰就会活活疼死。现在虫茧已经发育成熟,再等一个时辰,它们就会破茧而出了。” 那人挣动了一下,乌四的手指冰凉,却让他仿佛被烙铁烫到一样。 “别、别摸……太脏了……” 乌四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用手指在上面比划了一下:“现在虫茧已经长得太大,想要活命,就只能趁着它们没出来之前,将它们一个个剜下来。不过翩蝶茧扎根于血肉之中,若是该处麻木就会自行移位到令人痛苦难当之处。因此,你将生生忍受这剜肉之痛,若是经不住,便只能一命呜呼。” 那人的脸蠕动了一下,似乎是笑了:“我受蛊虫钻心之痛都熬过来了,不妨事的。” 乌四点点头,他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柄尖刀。洛鲤见状立马握紧了手中的罐子,他现在已经明白乌四那句“等东西出来”是什么意思了。 然而,乌四并没有像两个人想象的那样直接开刀刮肉,而是将手腕悬到那人上方,好像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对了,还未请教尊敬大名?” “我,叫我阿鬼吧……”话音未落,阿鬼突觉脸上一热,嘴里也尝到一丝腥甜:“你——” 乌四淡淡看了他一眼,将依然在流血的手腕收了回去,没有任何解释。 “这是……契约?”阿鬼惊疑异常。 “只是一道保命符罢了。”乌四漫不经心道,“我要开始了。” 解蛊的过程乌四说得容易,可真做起来,却不是仅仅动刀子这么简单。他先在周围洒了一圈药水,又在屋内贴上不少符咒。最后才运起蛊术,用小刀割开了第一块皮肤。 乌四选的第一个地方是腹部。 这里是肺腑要害所在,虫茧也生得最大,需要小心处理。不过谨慎并不意味着放慢速度,洛鲤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乌四已经手起刀落,一枚白色虫茧连着一块血淋淋的皮肉便被挑到了床尾放着的坛子中。再看阿鬼的肚皮上,已经多了一个血窟窿。 洛鲤反应也很快,不待乌四开口,便伸手一扬,将药粉均匀地覆盖在伤口上。这药粉功效显著,血立刻就被止住了,新生的皮肉正在慢慢愈合。 他松了口气,而乌四已经开始处理下一枚虫茧。 就在乌四与洛鲤紧张救人的时候,秦铮依然在下沉。 就在落水的一刹那,一股无形力量突然让他动弹不得,无法挣扎,无法逃脱,他只能这样沉重而僵硬地下沉着。 他感觉自己是一只被包裹在碧色琥珀里的小虫,就要这样无声无息地消逝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了。 然而,几乎是下一刻,他突然感到心头一痛,低头一看,一团污血从自己的衣服中漫出来。随即,他感到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那股无形压力一下子消失了,他找回了自己的四肢。 手上的束缚早已经解开,秦铮伸手捉住那团污血,在中间发现了一只死去的双头虫。 这是……蛊? 秦铮的嘴角微微翘起。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下的蛊,却知道这蛊是如何被解的。 ——看来,那家伙的心肠还没有硬到让我孤身犯险不施援手的程度嘛。 心里面暖烘烘的,秦铮调整了一下身形。依他的修为,在水下呼吸无碍,可视力却有些受阻。这潭水也是奇怪,不知是何种液体,似乎分外轻薄,他一滑就能游出去老远。 那些人抓住重生者就扔下来,总不是要将他们淹死。秦铮想。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 他又下沉了一段,突然听到某个方向传来一段奇异的音乐。那声音能勾起人的无限怀念,更能带来无限伤感,就好像是小时候听过的雨声,一直缱绻在记忆的深处,偶尔回忆起来,却觉得恍若隔世。 秦铮向着那声音游去。 随着距离的接近,一段段往事浮现他的心头。可那些记忆在坚韧的灵魂面前不堪一击,彷如拍打向礁石的巨浪,最后碎成一片片白雪般的碎沫,无声消散于冷酷坚硬的黑色礁石。 现在,秦铮能看到了。 他看见前方有一片奇异的波光,在水流的映衬下,更为迷离而梦幻。那音乐声也加大了,秦铮加快速度,终于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在铺满细软白沙的湖底,一根根写满阵法的水晶柱上,困着数不清的沉睡的鲛人。 第二十九章 “这是最后一处伤口了。”洛鲤擦了擦脸上的汗,几乎是木然地说。 在经历了一番忙碌之后,他现在的精神处于一种高度紧张造成的麻木状态。夜晚依旧深沉,他却觉得应该天亮了。 洛鲤并不知道,时间才只过了短短半个时辰。 乌四放在床尾的罐子里,盛满的虫茧已经冒出了一个尖。于是他拍拍手,将刀子收回,宣布道:“外面的东西都处理完了,该着手里面的了。” “什么?!”洛鲤吓了一跳,他看一眼被干净布条包满的阿鬼,对乌四说的话很怀疑:“怎么处理里面?是要把他的肚子剖开吗?” 乌四摇摇头:“算算时间,应该开始了。” 洛鲤刚想开口询问,就见阿鬼突然猛地全身抽搐起来。 “呕、呕——”他艰难地挣扎到床板,张口一吐:“哇——” 一股恶臭传来,洛鲤被熏得往后一蹦。 这家伙究竟吃什么了?他知道自己不该看,但终究是没有忍住好奇心,只是探头一看,就捂着嘴扭过了头。 “没有孵化成蝴蝶的茧里面就是这个样子。”乌四居然还在一本正经地介绍,“你吐完这些,过阵子再喝一些‘无根水’,就能将虫茧的残余物尽数排出了。” 阿鬼点点头。 乌四显然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你很硬气嘛,居然真的撑到现在了。” “多谢道友救命之恩。”阿鬼沙哑着嗓子道,因为连头部都包满布条的缘故,使得声音嗡嗡的,“从今往后,阿鬼愿拼了一条命,但凭大人驱使。” 注意到这人称呼上的变化,乌四皱了皱眉:“我叫乌四。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替我卖命,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乌四?”阿鬼失声叫道。 “怎么,有问题?” “不、不,没有……您问吧,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给你下蛊的人叫陆泊君,你是为何见到他的?” 阿鬼想了想:“是他来找我的。他说能提供给我一些有用的丹药,可以降低修为晋级的难度。”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找上你吗?”乌四追问。 阿鬼讪笑道:“还能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我需要么。” 绝对不是。乌四想,在他的记忆里,陆泊君从来都是既冷酷又高傲,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极强的目的性。 乌四回想起自己初入流云城时,就感觉这里有陆泊君蛊虫的气息。然而这种气息非常渺茫,他几乎疑心那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就在今晚,他跳出窗子的一刹那,突然强烈地感觉到了这种气息,于是循着气息一找,正好让阿鬼捡回了一条命。 翩蝶蛊虽不罕见,可培养起来也并不容易,一股脑下这么多并不是陆泊君的风格。除非,他另有目的。 阿鬼的修为他也已经摸清楚,最多筑基二层。那么,究竟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事,陆泊君才会来找他的呢? ……莫非,与重生有关? 另一边,深潭之下,秦铮默然看着眼前这凄美而壮丽的一幕—— 织锦一般的长发飘散水中,各色流光溢彩的鱼尾随着水波摇摆,无数人鱼在睡梦中无声流泪。他们的泪水没入水中,却并没有化为珍珠,而是与潭水融为了一体。 秦铮听到的音乐,正是这些泪水融入潭中时发出的声响。一个个透明的泡泡徐徐上浮,宛若琵琶声声。 让秦铮感到一丝庆幸的是,这些鲛人都还活着,只是陷入了原因不明的沉睡——或者说,是令人伤感的噩梦之中。 他又在周围转了转,发现另一处还倒着几个人类模样的家伙,无一不是紧闭双眼、呼吸微弱,应该就是那些早来的“重生者”们。 首先找出有重生嫌疑的人,再用鲛人的眼泪强化他们关于前世的记忆,并与温小姐所知道的信息进行比对…… 秦铮的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然而最重要的疑点却始终模糊不清—— 目的。 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秦铮觉得总不会是想要提前抱自己大腿,然而除此之外又会是什么呢?既然已经掌握了不少重生者,他们就应该明白,凡是与自己作对的,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过这也只是秦铮自己的想法罢了。他又在湖底溜达了两圈,没再发现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就打算动身启程。 既然知道了鲛人被藏在什么地方,他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是时候功成身退,去找乌四一起搬救兵了。 另外,距离黑海妖潮还有不到十天,他对这次妖潮也是盼望已久,一定是要准时到达的。 捏起隐身诀,秦铮整个人就这样无声地消失在湖底的波纹之中。 有了鲛人的所在地,接下来的行动就变得顺利异常,秦铮与乌四汇合后,两人立刻将情况上报门内。 除了传讯符,乌四自然还有别的手段与山门联系。在焦急地等待门派传回消息与人手的时候,两人也没有闲着。 “什么?你说还要再去一次?”秦铮问。 “不错。”乌四点头道,“那里一定有陆泊君留下的线索,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今天我去了你说的温小姐所在之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 “莫非消息走漏了?”秦铮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这件事只有咱们几个知道,怎么会……” “无论露出了哪一点蛛丝马迹,都意味着这里不再安全。”乌四冷冷道,“陆泊君就是这个性格。” 秦铮还有话想说,可他也知道乌四听不得人劝,自己是免不了舍命陪君子了。 结果,白做了半天心里准备,等两人闯进去一看,一切痕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除了泡在水里的一池子鲛人,其它什么都没有了。 “池塘里的水减少了。”转了一圈回来的秦铮说。 乌四则是若有所思地站在碧色潭水前。 现在,只要一步,他就能接触到这能唤起人前世记忆的神奇液体。 秦铮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距离站着,大气都不敢喘。他不知道如果乌四要下去的话,自己要不要拦着,纠结了半天,不禁深恨起那些逃之夭夭的家伙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都带走。 最后乌四转身离开,仿佛预示着这件事情的最终落幕。这让秦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知怎的也觉得有些失落。 没有与月姬门正面遭遇,也没有同陆泊君交锋。他们好像就是来走了个过场,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不过露了一小脸,一切就于重回黑暗的大幕之下。 唯一完全感到快乐的是洛鲤。虽然这短短的时间并不足以让这条未成年鱼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可同亲人的团聚总是最让人开心。 “哥哥!”洛鲤很高兴地站在一条蓝尾巴鲛人面前呼喊着。 没有人回应。 这也是对他来说,唯一一点美中不足的地方。 鲛人们依然陷在哀伤的睡梦中泪流不止,似乎除了等他们醒来,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鲛人的寿命很漫长,实在不行,我会跟族人一起,生活到他们醒来的时候。”洛鲤说。 “放心吧。”秦铮揉揉他的脑袋——他想这么做很久了:“正道修士们还在研究,估计很快就会有办法了。” 而陈奕书和于驰舟也在山门援手到来的时候准时出现了。他们冲秦铮点点头,显然是对自己这回完成的任务志得意满。 他们的任务并非是山门派发,而是秦铮之前跟他们叮嘱过的求才计划。不过,他们只寻到一名傻乎乎的炼器少年,却不知道那炼丹的究竟在何方呢? 就这样,虽然尚有很多没有弄清楚的谜团,虽然秦铮已经感到了一场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风暴,可是他们的流云城之行,就这样暂时告一段落了。 第三十章 七日后,黑海云径。 一道人影踏在缥缈云朵之上,向着黑海方向迅疾而行。此人年约三十许,外貌虽是俊美,却有一股掩藏不去的怯弱阴柔之气。 他名为岳祈。就在一个月前,修为堪堪达到筑基,而经过这段时间的巩固,他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筑基修士。 黑海妖潮预计将在三日后爆发,修界正道早就广发英雄帖,邀请天下筑基期以上的正道修士前去斩妖除魔,守护修界。 虽然刚刚踏入筑基期,可岳祈依然毫不犹豫地来到了这里。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刚刚筑基就能拥有这样的机会。要知道,妖潮时间不定,届时会有大量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妖魔倾巢而出,不说磨练战技,就是能获得的材料都大大多于平时。对一名囊中羞涩的修士来说,妖潮不仅能磨砺自己心中除魔卫道的意志,更是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 对岳祈来说也是这样。 这次妖潮,是他充实自我的机会,更是一次翻身的机会——只要能结识大门派的人,凭借他的努力与天分,何愁不会得到他人的青眼相待?事实上,妖潮也是一个大门派挑选人才的场合。年轻有潜力的可被收到门下,功法特殊或有过人之处的可被拉拢。当然,为了招徕人才,各个门派之间也会互相比拼,一展实力。 岳祈的目标,就是成功进入一个真正的名门大派,真正摆脱自己不堪的过去。 想至此处,他的眼眸暗了暗。如果不是自己偶然得到一部奇异的无字宝书,他是断然不敢起这个念头的。 岳祈不由伸手摩挲着藏在身上的宝书,那似木非木的质感昭示着此书的不凡——而更为不凡的,则在于其上所显示的内容。 单单封面上的两个字的书名,就蕴含着无数的精妙玄理,令人揣度良久,不敢妄下判断。 《攻略》——这就是这本书的名字。 岳祈在第一眼看到它之后,就不禁为其深深吸引。 这本书的神奇之处便在于,每次他打开书,书页上就会浮现不动的文字。而只要他按照书中的提示行动,就可以得到超乎预料的结果。在一次次的尝试与验证之后,现在的他对其中的指示深信不疑。 这一次也不例外。《攻略》上显示,他会在这条小径上遇到三个人,等自己确认过他们的身份之后,就会触发主线剧情。 ——所谓主线剧情,是《攻略》中一个特别的名字。岳祈如今已经可以确定,当这四个字出现时,对自己来说就意味着非同一般的收获。 突然,后方传来一阵交谈声。岳祈运起目力,透过十里多长的朦胧云雾,看到了后面的场景。 那是三名男子,两前一后,其中一个正在嘟嘟囔囔发着牢骚。 “喂,我说,你都跟了这么久了,也该回去了吧。病人就是要好好休息,你的绷带还没拆呢,难道想装‘目乃咦’啊?” 说话的这人年未弱冠,不过却已是风姿初具。 “是你该回去了。”三人中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冷冷道。 只见他容貌艳丽,可神情却极为阴郁,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不过,岳祈从他的举止言谈中隐约嗅出了点别的味道,脸色也不由变了几变。 “我担心你嘛。”先前说话的少年人理直气壮道,“你这几日精神不济,又不愿意跟我说,我不跟来实在不放心呀。” 那名男子没说话,可神情却是缓和了点。这时,走在后头的那名男子发话了:“‘目乃咦’是什么?” 事实上,这名男子才是三人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位。因为他的脸上缠满了布条,就连露出的双手和脖颈上也是如此,只有双眼处露出两个窟窿,看起来分外渗人。 听闻此问,那少年立刻扭头,伶牙俐齿道:“你就是!” 另外两个人这回都不说话了,可能是觉得跟这么幼稚的人计较过于丢脸,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喂!”少年人气急败坏地喊了两声,又放软了声音,“乌四,你走慢点,前头风大……” 听到这个名字,岳祈心神剧震之下,立刻取出《攻略》宝书,以灵力催动,又确认了一边上面对三个人的描述。 真的是他! 岳祈将书一合,沉吟片刻,正要迎上前去,却忽见《攻略》上出现了一句新的提示—— 放开识海,不做抵抗。 这八个字来得可真是莫名其妙,即便岳祈笃信攻略,一时间却也有些呆愣。 然而很快,他就下定了决心。 因为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得到这本宝书的时候,第一个要求就是让自己放开丹田。当时他孤注一掷,虽然在丹田的剧痛中晕了过去,可等他醒来,就发现自己丹田中多了许多精纯灵力,修为瞬时涨了一大截。 岳祈目光中浮现一缕狠厉光芒,富贵险中求。 他已经受够了过去的日子,他要一飞冲天,处于万万人之上,他要拥翻山倒海之能,享与天同齐之命! 不再多想,岳祈放开识海。只觉一道晦涩力量自宝书中涌出,同时,天际一道魂光划过,二者同时逼向他的意识所在。 不做抵抗! 岳祈苦苦压抑着反击的本能,他全心放开着,甚至是配合着外来力量的入侵。 这一次,我会得到什么呢?突然,心中一丝警兆突生,可惜,这点朦胧的惊觉很快就随着混沌的意识一起,沉入黑暗的深渊。 既然已经下了决断,就再没有反悔的余地。 他不会再醒来了。 “当前剧本:修真界之破乱反正。 “扮演角色:岳祈。 “任务目标:破坏秦铮对乌四的好感,赢得秦铮的爱慕。 “当前进度:0/100。” “岳祈”睁开眼睛。 不,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刚才的那个人,甚至连外貌也已经改变,从三十多岁倒退回十七八的少年,面上的那股怯弱阴柔亦化成了少年人的青涩风流,令人见之生怜。 “查看剧情。”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自己纤长白皙的双手,向着不知名处冷冷命令道。 他名为岳祈,进入快穿世界已经有不短的时间。在这里,他的任务总是破坏故事主角的姻缘,到现在为止,至少拆散了十一对未来的情侣。 若说一开始他心中还有愧疚之情,可一次又一次地经历了如此众多脆弱的誓言与假意的欺骗之后,他对所谓的爱情早已不屑一顾。他可以对所有人热情地倾吐爱语,也不吝啬付出一夕欢愉,可到了告别的时刻,他又会无比绝情地断然转身。 归根结底,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完成所有的任务,获得最终的奖励——系统所承诺的无上力量。 现在,他离胜利只有一步,而拥有在之前任务中诸多奖励的他,对接下来的考验势在必得。 阅览着系统给出的背景介绍,岳祈目中异光连闪。 “居然是这样的性格么……” 他这回所要扮演的角色与以往大不相同。这个跟他同名的岳祈原名岳七,原是一名小乞儿,偶然被一个叫月姬门的风月门派收为弟子,很是过了一段备受摧残的日子。 后来,他趁门内动乱逃脱,又是经过一些奇遇,最终筑基成功。可不堪的过去却如影随形,他欲摆脱噩梦,洗清跟脚,可在前往充满机缘的黑海妖潮时,却遇到了深知自己底细的未来情敌乌四。 在原来的剧情中,对秦铮一见倾心的岳祈为了掩盖自己的过去,几次三番欲要置乌四于死地,反而阴差阳错催化了两人的感情,让他们成功走到一起,自己也落了个神散魂消的凄惨下场。 而他现在的目的,就是尽量离间乌四与秦铮之前的感情,成功做到上一个“岳祈”做不到的事情。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关于恶毒炮灰受如何上位的任务。岳祈微闭双眼,暗中启动了一个被动技能,瞬间融会贯通身体原主的一切性格特征与思维习惯,再次睁开眼时,双目中闪动的便是与之前那个“岳祈”一模一样的光芒。 他们就要来了。岳祈心想。他沉着地走到云径边凭空而坐,片刻之后,身上已经是血迹斑斑,额头也泛出大滴大滴的汗珠。 这也是任务奖励的技能之一,可以完美伪装成令人怜惜的弱者形象。示敌以弱,能够令人放低戒心,再加上这个技能本身所带有的“令人怜惜”的被动状态,足以让他混入秦铮与乌四的队伍之中。 故意放乱呼吸,他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第三十一章 “妖潮时间不定,现在去了之后,恐怕还要等上好一阵子呢。”秦铮笑道,“我听闻黑海附近有一座白莲山,风景秀丽得紧。不如我们同去游玩一番,也不枉出来一趟。” “白莲山?”乌四一听这名字就皱起了眉,“你自己去。” 这座山可不是普通的山,如果乌四没有记错的话,这山中藏着一个关于秦铮的大机缘,他此时开口相邀,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自己的好意被拒绝了,秦铮也不在意,依然卖力地推销着:“传说每一百八十年白莲山就会迎来一次异象,赶早不如赶巧,说不定咱们就能碰上呢。” 说话间,前方突然窜来一阵风沙,令三人脚步不由为之一顿。 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又兼是身处浮云之上,怎么会有一阵莫名其妙风,吹来些不明不白沙呢? 他们略一迟疑,便重又加快脚步。不一时,前方情景便展现眼前。 只见在云径之侧,居然卧着一名受伤的年轻修士。他看起来比秦铮年纪还小不少,容貌秀丽,眸如秋水,却仿若承受着巨大苦楚一般,不仅眉头紧蹙,双唇更是被自己咬出了点点血痕。 秦铮见状,自是要出手相助。不过他却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快速侦查过周边情况,这才快步而去,急声问道:“这位道友,你——” 那年轻修士摆摆手,自己吃力地坐起,方虚弱答道:“一时不察,中了暗算。你们也是要前往黑海么?” “对。”秦铮点头,“莫非道友也是来抵抗妖潮的?” 那人却是神色一黯:“不错。只可惜——唉,你们有所不知,此次妖潮不同以往。这几天竟有妖物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正道营地之中,令人防不胜防。”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似乎是不小心扯动伤口,倒吸一口凉气,方继续解释道:“我本欲追击一只遁逃的百爪恶兽,却不料追至此处,反被它暗箭所伤,虽然勉力重伤恶兽,自己也是元气大伤……总之,你们若是继续前行,务必要小心行事啊。” 乌四与秦铮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出几分异色。黑海妖潮竟有如此变故,是他们都始料未及的。 不过,虽然心存疑窦,可是人家好心相劝,也不能置之不理。 秦铮道谢之后,送上疗伤的丹药,便提出同行的邀请。那年轻修士沉吟片刻,许是顾忌到此处行人不多,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自始至终,阿鬼站在后面一言不发,只在那人转身之刻,双眸中露出一丝冷意。 原本的三人同行变成了四人结伴,可模式却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秦铮对着乌四嘀嘀咕咕,更映衬得剩下三个人深明“沉默是金”的真理。 岳祈看着秦铮亦步亦趋跟在乌四身后讨好,心里暗自多了几分不屑。 他纵横*小说界多年,遇见的攻不是风流多情就是霸道狂狷,再或者也是温柔体贴,从没见过这么死缠烂打的。而且这人看起来也不像一方豪强,似乎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屁孩而已,离一个深谋远虑的攻还有很大的差距。 可话说回来,不屑归不屑,他倒是不敢起什么轻视之心。通过方才秦铮的举动,他立刻投其所好,编造了一个一心向善的人物形象,不仅将自己负伤的原因说成了除魔卫道,更透露了点妖潮的消息——要知道,这可不是他即兴发挥,而是系统给出的剧情提示。 岳祈推己及人,觉得世界上肯定没有人好心帮助一个陌生人。他觉得,自己掌握的关于妖潮的第一手情报,才是秦铮出口相邀的真正原因。 总之,他现在已经不引起疑心地混入了主角队伍,接下来,就是挑拨攻受之间的关系,进而让秦铮爱上自己了。 岳祈低头盘算片刻,偷偷使出了另一个系统奖励的技能。 “好感度(→岳祈):5。” 不错么,刚来就有五点好感,看来这个秦铮还是很容易攻略的。岳祈暗道。要知道,他可是曾经遇到过初始好感度为负的攻呢。 这个技能主要是查询对象对他人的好感度。现在既然知道了秦铮对自己的好感,自然也要看看对其他人的。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好感度(→穆放鹰):1.5。 “好感度(→阿鬼):2。 …… “好感度(→陆烟罗):58。 “好感度(→陈奕书):60。 “好感度(→于驰舟):60……” 这都是谁啊?这家伙的好感对象也太多了吧! 一时间,岳祈差点爆粗口。这个技能中的“好感”虽然不是只局限于爱情,可是以往那些攻们,心中有好感的对象顶多就是两三个受,其他人在他们面前那都是渣渣,别说好感了,没有恶感就不错了。 而这个秦铮简直就是个怪胎。他究竟是有多感情丰富啊,岳祈在里面还看到很多比如“王老三”“李大山”之类的酱油名字,这得是把他认识的所有人都包括进去了吧。 如此一来,自己的五点就显得特别寒酸,特别可怜,就好像是随便哪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不过也很符合实际就是了。 岳祈长呼一口气,很快镇定下来。 毕竟才刚刚见面,顶多就是自我介绍了一下姓名,指望有更高的好感也不现实。他安慰着自己。反正在自己的努力下,秦铮一定会移情别恋——呃,说起来,他对乌四的好感度是多少呢? 一看之下,岳祈直接惊了。 “好感度(→乌四):9999……警告!系统发现未明错误,请停止技能!” 就在这时,秦铮脚步一顿,岳祈心中突生警兆,下意识关闭系统,却见秦铮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 秦铮一看之下没什么发现,莫名其妙地挠了挠脑袋,又转身去跟乌四说话。 而此时,岳祈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非常清楚,自己所看到的好感度,并非仅仅是藏在心中的情感。要知道,感情是最无法量化的事物,它随着人心情波动而起伏,更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磨。 因此,系统所给出的好感更是依据行动而定。比如说,秦铮对岳祈的好感度为5,这个数字就是结合他方才帮助岳祈的行为而来的。 岳祈之前所见过的最高好感度达到过100,那个人可是甘愿为爱人付出自己的生命。而秦铮究竟又为乌四做了什么,竟然会导致数据超出系统的限制呢? 这个问题着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岳祈思索片刻,便下了一个推断——一定是系统出现了错误。 这个猜测极好地安抚了他慌乱的情绪。定定心,岳祈大着胆子又用了一次好感探测技能。 好在这回系统没有出什么篓子,秦铮对乌四的好感值跳动几下,最后稳定在99上,终于令岳祈松了口气。 虽然这个难度也很大,可有了之前的比较,岳祈甚至提前觉得轻松起来了。 另一边,秦铮不解地伸出手,摸了摸被自己放在乾坤袋里的残镜碎片。他觉得它方才好像跳了一下,可仔细感觉时,却没有察觉丝毫异样。 今天的错觉有点多啊。他暗自嘀咕,先是觉得有人在窥视自己,又是怀疑碎片自己蹦跶,莫非是这几天修炼得太用功了? 身为气运之子,这几天秦铮也小有收获,不仅修为上又突破了一个小的瓶颈,还意外获得了几件宝物。 不过,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白莲山的机缘。 这两天就是白莲山地气涌动的时候,届时会凝结出一株地魄莲花,他之所以撺掇着乌四前去一观,就是想让乌四成为地魄的主人,从而转修神道,不再受伪仙之体的限制。 机缘固然难得,可这朵地魄之于自己不过是一件提升实力的法宝,对于乌四却可能是一条新的道路,他自然是舍得双手奉上。 只是,他倒是愿意送,但别人则未必肯收。 “不去。”乌四斩钉截铁,态度非常坚定。 秦铮暗暗叹气,他就知道乌四这家伙有些冥顽不灵,认准的事情总是要一条路走到黑。估计在他心里,就只有炼制涅槃丹这一个法子。 一路无事,待天色将黒之时,四人终于来到了距离黑海最近的城市,临海城。 临海城外便是黑海,正道营地正散落其上。不过他们却没有贸然进入营地,而是在城中找了处客栈,暂时住了下来。 前头说过,能参与抗击妖潮的修士必须在筑基以上,因此甄别工作就显得尤为重要。秦铮等人都是第一次来,尚未取得身份名牌,若是冒失地靠近黑海,只会被防御阵法挡在外面,不得其门而入。 因为岳祈自称比较有经验,所以几人便商定第二日由他做向导,岳祈满口答应,可心思却活络起来。 或许,今夜便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第三十二章 让一个人移情别恋很难,可是增加好感却非常容易。 身负丰富经验的岳祈非常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当夜,他就提着酒壶,敲开了秦铮的房门。 “是……你?”看到门外的人竟是岳祈,秦铮一脸莫名,但想了想,还是转身将他让到屋内。 岳祈看着他将桌上的油灯点亮,微微一笑,也不落座,而是先行了一礼。 秦铮下意识一躲,口里慌忙叫道:“你这是做什么?” “多谢秦道友仗义出手,不然,恐怕在下就只能倒在荒郊野岭,叫天天不应了。”岳祈诚恳道。 秦铮赶紧摇头:“不过举手之劳罢了,秦某当不得道友大礼。” 岳祈但笑不语。 对秦铮来说,帮助岳祈或许确实是顺手而为的小事。可岳祈自己却不能这样认为,往大里说,这都能够称得上是救命之恩。 而这救命之恩,可做的文章就太多太多了。 “秦道友。”岳祈再开口,话音里就有了几分踌躇,“如此大恩,我……” “岳道友何必如此客气呢?”秦铮叹道,“咱们正道修士之间自是要互帮互助,倘若今日易地而处,想必道友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同样的选择?岳祈心中冷笑。类似的修□□他也去过,满嘴粗鄙的人未必心怀不轨,而张口就是大义的人也不一定都是君子。这些地方、这些人的唯一相同之处,就是强者为尊。 只有力量才是唯一的真理。 平心而论,若是他在荒无人烟之处遇到一个重伤的修士,第一反应可不是什么互帮互助,而是如何趁机上前杀人夺宝、并消除所有线索的念头。 岳祈面带微笑,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而是将带来的酒壶放在桌上,又取出两枚酒杯,替秦铮斟了满满一杯。 “道友,此酒名为芙蕖醉,虽不是绝世仙品,却也是灵谷异草精酿而成。”说话间,酒香已经溢出,醇厚中带着一股清新怡人的莲花气息,令人心旷神怡,闻之欲醉。 秦铮也是精神一振,他虽不嗜酒,却也喜欢浅酌几杯。更何况这香气如此诱人,即便不是好饮之徒,恐怕也会生出几只馋虫来的。 注视着清澈的酒液,他留神听着岳祈介绍:“在下偶然得到后,又置于千年莲池中尘封数年,阴差阳错之下竟沾染了一丝芙蓉神韵。今日以此酒待客,也不会显得过于寒酸吧。” “怎么会、怎么会!”秦铮连声道,“好酒难得,更何况如此佳酿。岳道友的心意,秦某着实受之有愧呀。” 岳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默默计算着时间,正打算来个先干为敬,却又听秦铮笑道:“玉友当前,还要好友相伴。不如我们将乌道友也叫来,大家同乐?” 岳祈脸上笑容不变:“我方才路过乌道友房前,本想邀他前来,却见他似是已经休息了。” “哦。”秦铮若有所思,张口欲言,最后却是摇摇头,“罢了。他这几日精神不好,难得愿意这么早休息,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岳祈这个回答也算有的放矢。如此一来,既打消了秦铮的怀疑,更进一步探知了乌四在秦铮心中的地位。当下不动声色道:“好,今日在下便与秦兄来个不醉不归!” 接下来,二人很是痛饮了一番。秦铮原本只打算浅尝辄止,却不料芙蕖醉极好入口,再加上岳祈劝酒的手腕高超,不免一杯又一杯,直把岳祈带来的酒壶喝了个精光。 那酒壶也甚是奇妙,肚子不大,里面盛放的酒浆却仿佛源源不绝。当酒杯停下的时候,两人都有些熏熏然。 岳祈装出一副醉眼朦胧的样子,实则暗暗打量着秦铮。 这壶芙蕖醉可是他花费积分从系统商店中兑换的道具,专为一些不和谐的目的。当然,这并不是说他想要借机跟秦铮发生一些实质性的接触——如果真是这样,他直接兑换一些药品就行了。 常言道,酒是色媒人,在醉眼迷离之下,暧昧丛生之中,总是会令人生出一些这样那样的心思。 而他确实有自信的资本。岳祈的长相本就不差,再加上醉酒,白皙皮肤上烧起红云,更衬得眉眼如画,此时灯火摇曳之下,确实令人心笙摇荡。 秦铮眼前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岳祈气质中有一股怯弱不胜,平时还不觉得,此时受酒气催发,立时成了一种令人生怜的妩媚风流。美人在侧,双目又如秋水般含情脉脉望着自己,只要是个男人,即便心有所属,亦不免怦然心动。 这一招不求立刻见效,要的就是这一时的心动。 要拆散一对心心相映的恋人,最好的办法并不是设置重重障碍,更不是强取豪夺加以逼迫,而是要从两人关系本身下手。 须知风雨虽能动摇大树的枝叶,而根系依旧深扎于泥土之中。想要置其于死地,只有从内部入手。虫蛀空了,无论多么粗壮的树木,即便不用外力干扰,也都会砰然倒地,再无生机。 而这一丝心动,就是岳祈埋下的第一步。 岳祈很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更加知晓自己的魅力所在。发现秦铮的目光看过来了,他微微底下头,脸上微微露出一点羞涩。 “酒量不济,让铮哥见笑了。” 没错,经过一顿酒,两人之前的关系可谓大大拉近,连称呼都改了,直接称兄道弟起来。岳祈这一声哥被叫得是千肠百转,誓要进一步巩固自己在秦铮心中的印象。 “哈哈。”秦铮大咧咧拍着岳祈的肩膀,粗着嗓门道,“老弟说哪的话,明明酒量深似海,咱俩再走一个!” ……呃? 这个发展,好像有些不太对? 岳祈眼睛瞪大了一点。 他不应该轻声劝慰,再去叫一些醒酒的汤药吗?明明之前使出这一招的时候,那四个攻都是这样做的,这家伙怎么自己喝上瘾了,还能有点身为攻的自觉吗?! 可秦铮根本没有注意到岳祈的心思,他使劲摇着酒壶,发现里面确实一滴都没有了,不禁有些不满,蹭地站了起来:“你等着,我再去叫一壶。” “等等!”岳祈脱口叫道,“我、我实在是不胜酒力了……” 他的话说得语气委婉,可秦铮权当没有听见,人都走到门边了,才被岳祈扯了回来。 “咦,不喝了吗?”秦铮迷迷瞪瞪地看着他,“就算你不喝,也不要晃来晃去呀,把我脑袋都给晃晕啦!” 岳祈发现他确实醉得不轻,只能气得干瞪眼。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岳祈琢磨着,猛地悚然一惊。 莫非,自己的居心被他识破了? “铮哥,你还认得我么?”他试探地问。 “这不是小于嘛。这一阵子的业绩很不错,唔,你以后好好地干,大哥会罩着你哒!”秦铮点着头,似乎是在表达“很不错”的意思,也可能是醉得止不住脑袋了。 他这么一说,岳祈又有点迟疑。 连人都不认得,难道他真的喝醉了? 一计不成,岳祈立时又心生一计。 管你真醉还是假醉,他心中冷笑,包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铮哥……”岳祈轻声唤着,上前将人扶住,温柔地将他搀扶到床边。可要将人放下时,却不知怎的,被带着一起滚到了床上。 “呀。”他小声惊呼一声,因为秦铮突然伸手,紧紧抓住了他。 有门!心中一喜,岳祈也不去抵抗,任由秦铮的力道加重,随即眼前一阵天翻地转,紧接着就被……丢到了地上。 地面非常光滑,岳祈肉身坚韧,连擦伤都没受,可依然感觉一阵疼痛袭上心头。 这不是被心上人推开的痛苦,而是被无视的自尊心在隐隐作痛。 而这痛,很快就烧成了燎原大火!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攻没有,受也没有!这一刻,岳祈突然有了一种觉悟。眼前之人,不仅仅是他任务的对象,更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敌。他一定要报仇雪恨,让这个家伙也来尝一尝自己所受的耻辱与痛苦! 当然,这纯粹是他脑补多了。而且就算他真的以牙还牙,在喝醉的时候将秦铮用力丢到地上,恐怕秦铮也只会笑嘻嘻地爬起来,顶多拍拍自己身上的灰而已。 怒火会屏蔽人的理智,岳祈也不愧是完成诸多任务的男人,怒火虽然攻心,却不至于将一切都焚烧殆尽。他勉强找出一丝清明,回忆起了当前的任务。 要积累好感,现在还不能揍他。 岳祈也是能伸能屈,主意打定,当下就挤出一个笑容:“铮哥,你感觉还好么?” “好?”这句话倒是被秦铮听进去了,他撇撇嘴,皱着眉在床上滚了两下,气冲冲地喊:“不好,一点也不好!” 岳祈眼睛一亮,站得近了些,柔声问:“是哪里不好?” 秦铮怒目一睁,仰头瞪了一会儿天,嘴里终于蹦出两个字:“乌四!” 第三十三章 听到这个答案,岳祈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乘胜追击,而是走到桌边,慢慢倒了一杯茶。任心头千丝百绪,他表面上依然温和无害。 “铮哥,你醉了。喝口茶解解渴吧。” 秦铮一把推开他递过来的茶杯,直着眼睛说:“我才没醉呢!” “好好好。”岳祈眼中微带笑意,“你很清醒,现在可以好好跟我说了么?” 秦铮突然怔住了,他迷迷糊糊看着岳祈,过了片刻,方疑惑地问出声:“乌四?你何时来的?” 乌四、不,岳祈想了想:“大概在你躺床上打滚的时候吧。” 秦铮一骨碌爬起来,面色微红地轻咳一声:“唔,那一定是你看错了。” 岳祈似笑非笑,表情似乎带了点嘲讽,更让秦峥不好意思了。 如果有人在旁边,就会惊讶地发现,岳祈的行为举止、甚至神态都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如果不是容貌依旧,简直就是乌四的翻版。 这正是岳祈压箱底的技能之一,可以无差别模仿另一个人的形象,而这种形象并不是由他本人控制,而是因技能释放对象的心意而改变。也就是说,此时的他,就是秦铮心中的乌四本人。 这种技能不是幻术,不受道行修为制约,再加上秦铮喝了芙蕖醉,破解技能的可能性近乎于零。 在当事人面前,总应该吐露心声了吧。岳祈暗想,又问道:“你方才说我不好,是为什么?” “咦,我说了吗?没有呀。”秦铮刚说完,就懊恼地“啊”了一声,“我胡说的,你别生气啊。” “我怎么会生气呢?”“乌四”笑问,“你来说说,究竟是为什么。” 秦峥迷惑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确定“乌四”真的没在说反话之后,才委屈兮兮地说:“因为你老是不搭理我。我跟你说十句话,你才回我一句。” “乌四”失笑道:“那是因为你的废话太多呀,你若是多说一些有用的,我自然会认真回答你的。” “真的吗?”秦铮激动起来。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在做梦一样,乌四居然如此和颜悦色地对待他,都让他有些不习惯了。 “对,现在就是个好机会。”“乌四”循循善诱,“你可以把想让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我会坐在这里,一直等你说完的。好不好?” “不好!”秦铮断然道。未等“乌四”露出讶然神色,他嘿嘿一笑,将“乌四”拉了过去:“坐在椅子上哪里有床上舒服,你坐在这里嘛。” “乌四”从善如流,心里却恨得咬牙切齿。自己就被直接扔下去,乌四就能被主动拉到床上,这差别待遇简直令人发指。 “我跟你说。”秦铮兴致勃勃地开腔了,“那个阿鬼不是什么好人,不但是个穷鬼,而且他看你的眼神特别奇怪,一定不安好心。你可要小心,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唔,这属于可以利用的感情隐患么。岳祈沉吟着,脑中立刻转出了千百个利用这一点大作文章的主意。 “嗯,我知道了。”听够了,他开口打断秦铮滔滔不绝的演说,“还有其它的吗?” “还有那个穆放鹰!”秦铮的拳头都攥起来了,“他那么有钱,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而且第一次见面就趾高气扬地拿灵石砸我,虽然我当时没有义正言辞地斥责他,但之后想想,居然能做出这种践踏他人尊严的事情,可见平时有多么飞扬跋扈……” “……还有吗?” “哦,那就是那个洛鲤了。你不觉得他整天装可爱吗?简直是太有心机了,明明都一百多岁的鱼了!还有……” 你是哪里来的喜欢在别人背后说坏话的高中女生吗? 一路听下来,岳祈简直要崩溃了,这小子居然喋喋不休地说了这么多,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如果不是被几次打断,恐怕他一个人说到天黑都说不完。 这种在心上人面前告状的幼稚行径也太丢人了,岳祈深刻怀疑这家伙在这方面的智商也就到小学生程度,而且还是那种只会打小报告的小学生。说实话,他现在几乎都可怜起乌四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多亏了秦铮巨细无靡的诉说,岳祈了解了很多系统介绍中含糊的部分,更对两人现在的关系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 低头想了想,岳祈冲秦铮一笑,趁对方失神的时候快速使出一招法诀,便见他红着脸酣然入睡了。 这一招终于不再是系统存货,而是原身掌握的一门迷惑人心的法术。作用是催人入梦,至于梦见什么就不好说了,不过看秦铮的反应,多半是个跟乌四有关的梦吧。 岳祈莫名有些羡慕,也不知道是对谁。 一夜无话。 第二天,乌四一早就接到一封信函。浏览过后,当他走出房门的时候,正巧碰到岳祈一边整理着衣领,一边从房间内走了出来。 “乌道友。”岳祈脚步一顿,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惊惶,又意识到什么一般,微微垂着头,局促地打了声招呼,“啊,好巧。” 乌四目光一滞。岳祈是从秦铮房内走出来的,结合他脸上的倦容,不难猜测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的神色中似乎在酝酿什么,可最终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就要自顾自地离开。 “乌道友……”岳祈突然开口,可等乌四扭过头去,他却吞吞吐吐的,“乌道友,我们之前,是不是……” 他不再说话,头垂得更低了。乌四耐心等了一会儿,见他依旧没说出什么来,就转回身来,继续前行。 走到拐角处的时候,乌四听见房门一响,随即传来秦铮的声音: “你的束带落在我床上了。咦,你方才遇见什么人了?” “啊,多谢铮哥。”岳祈的声音传来,“刚刚是乌道友。他看起来似乎心情不佳……是不是我哪里冲撞了他?” “没事,他平时就这样,不……” 乌四又走了几步,彻底将这些声音丢到身后。 “不知道出去玩玩会不会好一点。”秦铮担忧道,“可我邀请出外散心他多次,他却总不答应。” 这是因为你那不叫邀请,叫骚扰才差不多。岳祈腹诽,可面上却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或许乌道友是不喜黑海景色。我见方才有一只蝴蝶在他身边蹁跹而过,或许铮哥邀他去赏花会好一些。” “蝴蝶?”秦铮的表情一下子变了,目光中也多了一丝隐晦的怒意,“哼,居然追到这里来,还真是阴魂不散。” “铮哥?” 岳祈的呼喊唤回了秦铮的理智,看到岳祈不安的神色,他随口安慰道:“没事,就是一个讨厌的家伙。” 这个“讨厌的家伙”正是穆放鹰。他到达黑海的时间比乌四要早些,乌四一来就立刻传去了蝴蝶。 此时,两人已经在一家茶楼汇合了。 “这几日黑海的情况如何?”乌四问。 “妖潮还没有正式到来,可正道营地就已经乱了。”穆放鹰冷冷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的茶杯,就好像正在看着什么人一样,“妖物凭空出现,再加上……那群乌合之众怕要撑不住。” “时空乱流?”乌四提出了一个假设。 穆放鹰眼睛一亮,可这点亮光仿佛是风中残烛,又很快黯淡下去。 “不可能,现场并没有发现时空乱流的痕迹,他们好像凭空而来,凭空而去,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乌四也沉默了。 听穆放鹰的意思是他也参加了搜查,要是再直接问结果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于是乌四故意深思了一会儿,方开口问:“你们的调查是不是一无所获?” 第三十四章 穆放鹰被噎了一下,一向冷傲的神情中掺杂了几分羞恼,瓮声瓮气道:“来无影,去无踪,丝毫线索不留,能有什么发现。” 乌四狐疑道:“此话当真?正道营地应当有不少大能坐镇吧?” 穆放鹰的神情严肃起来:“你有所不知,因为那件事情,金丹期以上的修士都前去支援。现如今营地中只余些不成器的筑基修士,就算有高深法术的波动,也根本看不出来。” 乌四有些无语,面前的人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也属于“不成器的筑基修士”之列,依然愤愤地说着:“哼,若是有件像样的法宝预警,也总好过现在这样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预警法宝?”乌四轻声念叨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惊魂铃!” “什么?”穆放鹰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还待询问,却见乌四匆匆起身。 “有一宝物可堪大用。三日后再于此处汇合,我将它拿来给你。” “当真?”穆放鹰惊喜道,他站起来欲送乌四一程,可走至窗前,却突然目光一凝,随即皱起了眉:“他怎么来了?” 乌四从他身后望出去,恰巧看到急步走在街上的秦铮。岳祈正跟在他的身后,不经意间抬头,同乌四打了个照面。 两人都是一怔,岳祈很快反应过来,凑到秦铮耳边说了两句,接着,秦铮就气呼呼地看了过来。 “有麻烦?”穆放鹰问,“要不要我……” 乌四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止住了他的话:“这点小事我能应付。倒是你,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穆放鹰轻轻颔首,眼见秦铮已经冲进了茶楼,便不无遗憾地道了别:“这回,倒是我要先走了。” 乌四摆摆手,就见他周身突然涌起一阵云雾,身形也渐渐淡去。 奇怪的是,这离奇一幕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穆放鹰就像一滴日出时分的露珠那样,消失得无声无息。 接下来,就是考虑应该如何谋取惊魂铃了。 穆放鹰走后,乌四反而不再着急,而是好整以暇地坐下,又续了一杯茶水。临海城算是凡人的城池,只是临近妖潮,在城中行走的修士也有不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大家平时都是封闭神识,以防窥探他人隐秘的嫌疑。 而现在,即便不用神识,乌四都能感觉到某人就趴在这间雅间的门前,正纠结万分地考虑着什么。 “进来吧。” 过了片刻,乌四轻叹一声,终于是开了口。 门“哗啦”一声就打开了,秦铮和岳祈一下子涌了进来,看到房内只有乌四一个人,岳祈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尴尬。 “哈,跟小岳你说的不一样嘛,这里只有乌管事一个人。”秦铮的表情倒是非常雀跃,一进来就趾高气扬地东张西望,活像一只刚赶走敌人的小公鸡一样:“那个家伙呢?是不是看到我要来,就夹着尾巴溜啦?” 乌四瞥了满面通红的岳祈一眼,又对秦铮摇头道:“他没有尾巴,某人的尾巴倒是已经翘起来了。” 秦铮毫不在意乌四话中的讽刺,而是笑嘻嘻地坐到乌四身边的椅子上,还招手把岳祈也叫了过来。 岳祈应声而去,可心间却有一丝恍惚。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个狗头军师一类的角色,还是那种刚刚出了馊主意的,怎么感觉怎么不对劲。 “先不去黑海了。”两人落座后,乌四一开口便是惊人之语,“我要上白莲山。” “太好了,你同意我的提议啦?我就说要出去散散心嘛。” “黑海妖潮遭遇如此变故,身为正道修士,为何不尽快贡献一份力量?” 秦铮与岳祈同时出声,说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 场面顿时一滞,两人对视一眼,秦铮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正道修士的身份,赶紧笑着打了个圆场:“反正妖潮还要过一阵子才会彻底爆发,从白莲山回来也还来得及的。” 乌四没有接话,只是缓缓饮了口茶,才漫不经心道:“我说的是我自己的打算,你们两位就自便吧。” 这态度,简直是自己求着他一块走似的。岳祈先是被他这恶劣的态度弄得心头微恼,可转念一想,却又暗喜起来。 既然你将破坏自己形象的机会主动送到我眼前,就不要怪我冷酷无情了。 这样想着,岳祈面色适当露出一丝义愤与隐忍,恰到好处地用自己的大公无私反衬乌四的自私自利:“乌道友,虽然现在妖潮尚未爆发,可妖魔悄然出现一事已经闹得人心惶惶,再加上人人束手无策,还是应该尽快赶到营地……” “莫非我去了,问题就能解决吗?”乌四反问,“这么多修士都一筹莫展,在下又何德何能,即便赶去也是无事于补罢了。” “修行之士,本就是于逆境中寻求一线生机。尚未前往营地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难道乌道友就要因为没有应对之策,而要临阵脱逃了?”岳祈声音渐渐抬高,隐隐有质问之色。 “不过是自知之明罢了。”乌四冷笑。 空气中隐隐有硝烟弥漫,秦铮眼见两人针锋相对,生怕他们一言不合就要结下仇怨,便继续卖力地拉着偏架、不,是打圆场:“光顾着说话,茶都凉了。我再去要一壶。” “不用。”乌四站起身,“人都要走了,凉得正是时候。” 秦铮想说什么,可看到岳祈黯然的神色,毕竟不好意思将一个伤员扔在这里,只好眼睁睁看着乌四远去,自己对着窗户唉声叹气。 “铮哥,抱歉。”岳祈好像才回过神来,“乌道友果然很不喜欢我,让你为难了。” “我有什么可为难的?”秦铮没明白他的意思。 岳祈也没指望他能明白这种暗示,他只是要找个由头将事情说下去而已:“其实,我之所以反对乌道友前往白莲山,也是有一点私心。” 秦铮心中一动:“哦?” 岳祈看了看四周,布下一个隔音的法阵——他这个动作立刻让秦铮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非常重要。 “我听说……”似乎是思量了一下,岳祈的神色变得非常认真,“我听说,白莲山之中,隐藏着一场大机缘、大造化!” 秦铮若有所悟,却是不动声色道:“哈,万物皆由造化出,天下间哪里不藏着大机缘、大造化。类似此等谣言,多是坊间传闻,不足为信。” “不、不是这种传闻。”岳祈狠狠心,将自己从系统中看到的和盘托出,“据说白莲山每一千八百年,地气涌动时便会结出一朵莲花地魄,凡人得之即成为陆地神仙……” 一边说着,岳祈的心在滴血。这可是他动用系统积分查看的未来剧情,他知道,两天后,秦铮就会在无意间找到那朵地魄。 原本,秦铮劝说乌四前往白莲山散心的事情被他看在眼里,他看乌四反对的态度十分坚决,就动了贪念,打算自己偷偷前往白莲山,好将好处据为己有。可现在,若是乌四执意前往,秦铮也必然会跟去,夺得地魄的难度一下子上升了不少,也让岳祈放弃了这个打算。 不过,虽然大头没了,可是将这个没用的消息再废物利用一下,向秦铮卖个人情总是可以的。 “如此天材异宝,当是有德者得之。铮哥,似你这般侠肝义胆之人,取得这朵地魄必是天命所归。”岳祈非常诚恳地说,眼中略带笑意。 他也确实很是高兴。如此一来,找到地魄的功劳亦能算他头上一份。秦铮感激之下,说不定两人的关系又要发生什么变化…… 秦铮突然展颜一笑。 第三十五章 “这么说,你之所以阻挡乌四,并不只是因为妖潮将至,更是为了让我独占好处了?” 察觉到秦铮语气的变化,岳祈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忐忑。心思电转之下,他张口欲答,却又见秦铮满面笑容地开口道:“哈哈,那就多谢兄弟的好意了。” 咦,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为秦铮的态度转变迅速而疑惑,可心念一转,岳祈霎时明悟。 不管这个秦铮表面上表现得如何怪异,本质上却依然是一个野心极强的攻。一直以来,他种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令岳祈摸不着头脑,然而现在,既然已经摸到了他的脉搏,岳祈就再无顾虑。 以□□之,以利动之。对付这种人,岳祈早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铮哥,你可知黑海深处发生了异动,当前正道正处于群龙无首之中。”岳祈嘴角扬起一抹奇异的微笑,“若是有谁能趁此机会建立威信,未来五十年内,便可牢牢占据同代修士第一人之位。” 他所说的同代修士可不仅仅是指年龄相近的,修真界以两百年为一代,岳祈嘴里这轻飘飘的四个字,所包含的人数堪称恐怖。 秦铮哈哈一笑,随便拿起一个杯子,玩味地看着滚烫茶水升起的轻烟:“要做到这样的事情,想必很不容易。不知我辈修士中,又有什么样的英才方能当此重任呢?” 这话看起来态度暧昧,但岳祈却清楚地知道,秦铮心动了。 不知打动他的究竟是名利,还是权力,又或者二者兼有?不过这个问题本就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岳祈现在系统在握,不但能预知未来的剧情发展,更能找到无数天材地宝。 只要自己表现出的价值足够大,就算是秦铮心有所属又能如何呢?到目前为止,岳祈并未见乌四展露什么过人之处,只要对力量有所渴望,秦铮自然会做出最聪明的选择。 “如此英才,非铮哥莫属!”岳祈充满自信地侃侃而谈,“白莲山地魄便可作为第一个突破口。地魄莲花对地气感应非常敏感,而营地中突然出现的妖魔都是自土中钻出。只要掌握了地魄,就不愁发现不了它们的行踪。” 秦铮点头:“有道理。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地魄所在,又为何不自己出这个风头?” 岳祈早有准备,当即微低下头,面带羞涩地答道:“实不相瞒,自铮哥将我救起,我就……” 其实他本想趁势告个白,捅破那层窗户纸的。可话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接下来的话放在这种场景中异常违和,就好像在励志创业剧里混入宅斗一样突兀。沉吟片刻,他依然无法摆脱当前气氛产生的影响,就只好暂时顺水推舟,顺应场合地续道: “我就深感铮哥是个古道热肠的侠义之士!试问当今世道,若遇陌生修士受伤倒卧路旁,有多少人能克制心中杀人越货的贪念,又有几人会热心施救呢?铮哥此举,可为天下之表率。小弟愿追随铮哥脚步,为未来之霸业效犬马之劳!” 这一通马屁拍下来,岳祈绝望地发现自己的人设都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简直太令人匪夷所思了,明明发现了秦铮跟其他攻的共同之处,可为什么自己反而变得奇怪了呢?现在的自己与其说正在破坏别人感情,不如说在成为狗头军师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是吗?我从你的眼睛里,可没看出什么崇拜敬仰啊。”秦铮笑眯眯地看着他,还悠闲地吹了下手中的茶水,可话的内容却让岳祈心里凉了半截。 “那……铮哥,看出了什么?” “野心!”秦铮斩钉截铁,将杯子重重掷到桌上,脸上的表情亦同时变得高深莫测。 岳祈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中,好像整个人赤身*伫立于冰天雪地中一般,连话语都快冻成了冰渣子:“不,我没……” “你敢说你不想拥有力量?不想让万万人匍匐在你脚边,不想翱翔于九万里之上?”秦铮目光如炬,他的话音越来越重,语气越来越急,简直要逼得人透不过气。 岳祈顶住了压力,咬牙道:“我……我想!” 瞧见秦铮的眼神,岳祈放开声音又道:“我想!” “好!”秦铮畅然大笑,岳祈只觉浑身压力一轻。 “我需要的不是忠诚,正是野心。仁义礼智不过是些漂亮话,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强权才是真理,只有野心方能成事!” 笑声止歇,秦铮缓缓向岳祈伸出了手:“岳祈,这条路遍布荆棘,稍不留意便是粉身碎骨。我不保证未来有无尽坦途,只能祝福一句鹏程万里——而你,作何选择?” 岳祈默默注视片刻,将自己的手重重握了上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感觉浑身热血沸腾,好像被收服了一样? 迷迷糊糊成为他人小弟的岳祈还沉浸在这奇异的感觉中不能自拔,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双手交握的刹那,秦铮眉头一动,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 乌四离开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启程前往白莲山,反而绕着临海城走了几圈,最后转入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秦铮要做什么乌四并不知道,可那副另有所图的样子却被他看得清清楚楚,索性就配合了一下。 反正,以乌四前世对秦铮的了解,那小子向来不吃亏,只有去担心别人的份。 走了几步,乌四脚步一顿。他将灵力运于双目,低头打量片刻,终于在地上发现了一个淡淡的蛇形记号。 这个记号歪歪斜斜,猛然看上去就像是哪个小孩顺手涂鸦,可若是紧盯那记号的头部,却能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冷意。 突地,记号动了起来。那扭曲的身躯盘旋缠绕,尖尖的头部高高昂起,变成一条毒蛇,正嘶嘶吐着信子,冷冷注视着它的猎物。 乌四与它对视片刻,手指微动,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浅浅漾出,弹入毒蛇双目。 不知哪里传来水滴落地的声音。而乌四的身形,亦伴随这声轻响,融入空气之中。 再次睁开眼睛,乌四现在身处的,是一条冷寂的街道。 这里跟之前那偏僻无人的小巷差不了多少,唯一不同的就是两边出现了一些店铺,路上也有行人匆匆。然而,比起临海城的任何一个地方,这里都要冷清不少。 蛊道修士一向不为正道所喜,行事亦诡异偏激,大多数都喜欢独来独往,就连贩卖蛊道用具的店铺也通常藏得更深一些。在故煌集市是这样,在临海城也是如此。 前世,乌四自己就是蛊道中人,自然有一套信息系统。他依稀记得临海城中有这么一条街,此时有心寻找,自然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这回前来,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寻找制作惊魂铃的材料。 惊魂铃这个名字听起来是一样法宝,不过乌四却知道,虽然它的外形和作用看起来都没有什么特别稀奇之处,可严格来说,它是一件蛊器。 蛊器是将蛊虫与器具祭炼在一起的产物,因为蛊道不为众人所知,所以蛊器的知名度也大大降低,就连一般的蛊修都不一定听说过。 乌四也是偶然得到一本蛊修遗留下的手札,才知道蛊器的背景与一些祭炼方法。而惊魂铃就是其中所载之一。 惊魂铃的作用并不仅仅在于示警,据记载,此铃可招引游魂、迷惑心神、破除迷障、传递信息……总之,简直包罗万象。这种逆天的功能看起来非常不符合常理,不过说穿了也非常简单——想要惊魂铃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只需要更换其中的蛊虫就可以了。 乌四手头上并没有合适的蛊虫,可他知道白莲山或许会有;他身上更没有能够祭炼的材料,所以就找到了这里,希望能淘到一件适合的。 能与蛊虫祭炼在一起的也自然不是凡物,不但材料要与蛊虫属性契合,更要能经得起千锤百炼。乌四之所以会选择惊魂铃,也是因为它需要的材料较少,炼制起来更为省事的缘故。 当然,如果能直接买到成品就最好了,可以省下不少的麻烦。 现在乌四就在仔细地观察着一间间店铺,可惜的是,只从外表来看,所有的店都是一样破破烂烂,或者说神秘兮兮,根本无法降低寻找的难度。 暗叹一口气,乌四也知道凭自己的运气肯定不可能一眼就找到想到的东西,只能认命地从第一家店铺开始,一间间寻找起来。 第三十六章 “铮哥,我知道的事情就是这些了。” 茶楼上,两人对坐。 水已经添了不少,茶也换过几壶,而谈话却依然在继续。 就在方才,岳祈透露了一些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并将自己的消息来源含糊地归于某种能够预知的神通。他不知道秦铮究竟相信了多少,可从表面上来看,这是一场非常融洽的谈话。 秦铮满面笑容地递过一杯清茶:“辛苦了。” “多谢铮哥。” 岳祈报以一笑,接过来慢慢喝了一口——其实筑基修士怎么会感到口干舌燥,他只是借喝茶的动作,缓和心中的情绪。 不知道,他兜售的这部分消息,究竟价值几何呢? “既然事情会出现如此变故,我们果然是要提前做好准备。”秦铮说完,却是一脸难色,“到时候必定会需要大量金线草,只可惜……唉,不瞒你说,现在我的手头可是毫无储备。” 岳祈笑着宽慰道:“不用担心,这几天时间已经足以我们收购市面上所有金线草了。” 秦铮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你有所不知,自从一个月前,就已经有势力大量收购金线草,导致价格直到现在都居高不下。而我初入修界,底蕴不足,实在是囊中羞涩,有心无力啊。” 什么?! 岳祈只觉得一阵寒意涌上心头,却依然强作镇定,勉强笑道:“……也不知是什么人,居然这么走运。” “你也不知道?”秦铮一脸失望之色,“唉,我方才听你提起,灵光一闪,还以为这人也是受了你的点拨,未卜先知了呢。” 这个世界上,果然也有像自己一样的穿越者! 岳祈心中大骇。 他从没有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有着独一无二的经历。在一次次任务中,岳祈有时候也会想象,是否有其他人同自己一样受到系统的胁迫而不得不完成任务。对那些跟他同病相怜的人,他心底有着一份天然的亲切感。 然而,这种亲切感却不存在于此时。 那人的任务目标是什么,是否会与自己有所冲突?这个世界的主角就在眼前,那个人是否已经潜伏在他的身边? 而秦铮的这句话,究竟是威胁,还是敲打? 岳祈的心凉了半截。他深深明白,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另一个竞争对手,自己到目前为止建立的优势将荡然无存——既然未卜先知的能力不是自己独有,秦铮又凭什么会选择自己呢? 更可怕的是,他担心乌四就是自己的对手。想想也是,以秦铮的野心,他会放任一个对自己毫无助力的人呆在身边吗? “我是完全不知呀。”岳祈任凭心中惊涛骇浪,可表面上却若无其事,苦笑着叹口气,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我的神通面对未来也只是雾里看花,而且最多只能看到未来七日内的事情。若真有人能在一个月前就窥破天机,这能力真是深不可测。” 秦铮惆怅道:“希望只是巧合吧。要是有这样的人做对手,简直是太可怕了。” 岳祈心中隐隐有所猜测,神色却严肃起来:“铮哥,若此人真拥有如此力量,能将此人拉拢过来,对未来的计划可是一大助力。” 秦铮摇摇头,没有再说话,看起来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见状,岳祈心下稍安。从秦铮的表现看,他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往深里想。然而,乌四的威胁却依旧不能小觑。 岳祈忽然发现,自己可能将乌四想得太简单了。到现在为止,他跟乌四接触不多,得到的也只是一个阴沉脾气差的印象,完全看不出是哪一点吸引了秦铮的注意。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跟原身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或许,这些关联,就是自己完成任务的关键所在? 岳祈隐隐约约感觉自己推开了一扇窗子,一扇通往胜利的窗子。 沉默片刻,他犹犹豫豫地开了口:“铮哥,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讲……” 乌四走出一家店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已经找了四五家店铺,果不其然,一无所获。别说适合的材料与蛊虫,就连能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都没看到多少。 当然,如果此时站在这里的人是秦铮,那他多半已经花了几个小钱,买下了一些看起来像是破烂的逆天神器。可惜乌四却没这个运气,一切只能靠自己的努力。 此时,乌四无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的老东家陆泊君。平心而论,陆泊君虽然十恶不赦,但对他还是很不错的,至少因为两人同为蛊修的缘故,在这方面的资源供应非常充足。之前还不觉得,到了这种时候,蛊修的尴尬之处就无可避免地暴露了出来。 蛊修之道人丁稀少,需求自然也少,店铺中贩卖的多是些大路货。一般来说,想要购买某种具体的材料,就只能去寻找相应的蛊修。乌四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找不到门路,也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再看两家,如果还是不行,就只能让秦铮那小子出马了。 乌四暗下了决心,脚步坚定地向着巷尾的店铺走去。 比起这条街上的其它地方,这家店简直可以说是宾客盈门。乌四走近一看,才发现店里竟然有三个人在斗蛊。 店里的围观者不少,而乌四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正打算换家店,可他无意间一瞟,却又改了主意,走进去寻了个角落,注视着这场正在上演的比赛。 比斗似乎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三名蛊修每人面前都放着一块闪耀着赤色光泽的大石,地上却遍布着青色的石屑。 乌四看了一会儿便看出个大概,他们的比斗项目是将大石中的矿物提炼出来。这种赤光大石名为晶铜矿,质地坚韧,外力难伤。 不过,这场比斗最困难的却不是如何割裂坚硬的岩石,而是如何将晶铜完整地取出。 比起坚硬的岩体,里面隐藏着的晶铜就像是脆弱的薄冰一般。在开采的时候,岩体只要稍有震动,晶铜的内部就会发生剧烈的质变,成为色泽暗淡的废矿,再无任何用处。 乌四判断完毕,心头稍松,便饶有兴趣地观赏起三人的手段。 站在左边的是个身材极为细瘦的青年,仿佛是单用几块骨头搭起来似的,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被一阵微风吹走。只见他小心地用指甲在晶铜矿的表面研磨,每一次都有细碎的石屑簌簌落下,却不闻尖利的刮擦声。 站在右边的则是一名身材火辣的女子,她腰间系着一柄短笛,手中拿着一面小鼓。一条硕大长蛇盘踞在她面前的矿石上,正一点点舔舐着坚硬的矿石。 比起这两个人,最中间的那个简直是毫无特征,连用词语形容都做不到,任何人看过他的脸,都不可能留下任何印象。而他的行为最为奇特,从始至终,他居然只是站在原地,不见任何动作。 这时候,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修士走到了三人的前方,满面笑容道:“各位朋友,小店此次举行的斗蛊会还有不到半柱香时间就要结束了。若有朋友还想加注,可要抓紧时间呀。” 他接下来又做了一番说明,乌四这才看到三人面前都有一支盛放灵石的玉盘,而玉盘之前正燃着一柱宇辰香。 香气袅袅间,这场斗蛊就要分出胜负。而台下的观众们也终于耐不住心中的激动,纷纷交流起来。 “快分出胜负了,也不知道这回是骨居士厉害,还是阿藤姑娘更胜一筹。” “骨居士的化骨绵果然又精进了,你看他双掌拂动之间仿佛柔弱无骨,可指甲却能轻易划开坚硬的岩石,最难的是竟能保证一切悄无声息。我看他这回要——” “要什么要,阿藤姑娘也很厉害好吗?!虽然不知道她这条五阑蛇有什么异处,不过居然能直接腐蚀岩体,必然有问鼎第一的把握。” “不过中间这个小子不会是来凑数的吧,我怎么没见他动弹过……” “说不定人家是在以意念驱蛊,呃,不对,他面前的矿石好像也没动过。” 议论纷纷中,大多数人还是对右边那名女修比较看好。除却外形的因素,她所选择的方式也非常让人有安全感。 那个被称作“骨居士”的青年,是将蛊虫炼化进了自己的身体中、或者说骨骼里,无论长度和硬度都能随心所欲。 然而,他选择的办法却不怎么好,直接切割的方法毕竟太过冒险,只要稍不留神,就很可能会功亏一篑。相反,那位阿藤妹子则是用毒蛇的毒液腐蚀外面的岩石,慢是慢了点,可胜在稳妥。 半柱香时间一晃而过,阿藤已经炼制出大半晶铜,骨居士也已经取下不少晶矿,只有中间那人依旧毫无作为。偶尔有观众说到他,也都是兴致缺缺,只觉得这是一个纯属凑数的家伙。 眼见宇辰香就要燃尽,那名青年的玉盘中依旧只有寥寥几块灵石,看来还是刚开始时被不明真相的群众投的,在左右两边灵石小山的对比下看起来异常可怜。 就在这时,却听见一声轻响,却是不知何人在他的盘中投下整整一袋灵石。 “咦?” “啊!” “这是灵石太多烧到手了吗?” 仿佛石子落入湖中,激起一圈圈涟漪,然而余波未平,就掀起了更大的风浪——斗蛊结束了。 阿藤满意一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而骨居士的手微微一顿,居然划错了地方。只听一声尖利的噪音过后,他手中的晶铜便色泽暗淡下来。 此时,中间那个年轻人,也终于行动了。 只见他凑到矿石面前,轻轻一吹—— 白雾漫天,又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只余一抹赤光浩荡,照亮众人的眼睛! 第三十七章 “怎么可能,晶铜、晶铜竟然全部被提炼出来了!” “石头全部化成了粉末,这么短的时间,他是怎么做到的?” 人群中发出声声惊叹,那青年向人群微微颔首,目光却投向了乌四,似乎是在对他的支持表示感谢。 方才在他面前押上一袋灵石的人正是乌四。早在其他人看好阿藤姑娘和骨居士的时候,乌四就已经看到这名青年的胜机。 跟这里的其他修士不同,乌四虽然只是炼气期,可眼力却非同一般。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那青年手中所持的,竟是一只极为少见的存真蛊。 存真蛊,顾名思义,可以去伪存真,在精炼与提取方面功效神异。催动这种蛊虫需要大量灵力,不过最艰难的则在于蛊虫的炼制。 唯有至真至诚之人才能够炼制存真蛊,在这个过程中只要有一点不纯之念,存有欺骗之心,蛊虫都会立刻死去。这个条件看起来容易,然而人生在世,虽不至于生活在谎言编织之中,可谁没撒过几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说过几句心口不一的应和呢? 曾经乌四也想拥有这么一只灵蛊,可最终还是放弃了。他觉得若要自己在这么长的时间内不做一点伪饰,除了避居深山,恐怕也只有闭口不言才能做到。 而前世那个时候,乌四十句话里有九句半是假的,日日风声鹤唳,时刻担心别人骗他,所以存真蛊的念头也只是动了一动,很快就又投身到如履薄冰的日常状态中去了。 正思量着,老板又一次笑容满面地站到了众人眼前,高声宣布斗蛊的胜利者。比起方才,他此时的笑容更加开怀,毕竟大部分人都押错了对象,算起来他这个庄家也是小赚一笔。 众人中懊恼者有之,尚沉浸于惊愕者有之,也有几人惊喜异常——他们是之前投了那名青年的幸运者,一会儿就能收回不少灵石。 接下来就是颁发彩头的时刻,胜利者将得到一只品级高达人阶高段的蛊皿,从上面散发的宝光来看,距离地阶似乎只是一线之隔。 不过,宝物固然难得,可乌四只扫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比起耀目的法宝,那名青年此时的表现更值得人注意。 他并没有迫不及待地将蛊皿收入囊中,而是对老板低声说了句什么。老板脸上露出点为难的神色,那青年神色似乎有些焦急,又说了些话,最后老板才勉强点了点头。 乌四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听不进耳中。此时环境非常噪杂,而店铺中似乎设置了什么隔音的阵法,细细听来只能听见一堆杂乱的噪声。 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在店家发完下注赢得的彩头之后,乌四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来到老板身边,直接问道:“老板,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老板目光闪了闪,眼睛一眯,便一口应下: “这位道友,楼上请。” 嘱咐过伙计招待客人,他便带着两人走上了二楼。 比起稍显拥挤的一楼,二楼的空间无疑更大,乌四在墙壁上看到一些隐蔽的花纹,估计是扩展空间的阵法。 老板将两人引入一间茶室,桌案上香烟袅袅,早有一壶清茗,看来是个专门谈生意的地方。 “请。” 青年点点头,便默不作声地走进去,自己找了个蒲团坐下。然而一抬眼却看到乌四已经坐到了另一侧,不禁一愣。 “老板,不知你这里是否有千髓石蝉?” 青年还在愣神的功夫,乌四已经开门见山地询问起来。 老板听罢,了然一笑道:“客人果然是要问这个。” “晶铜是千髓石蝉最主要的饲料,这里是蛊道店铺,平日又不炼器,突然出现如此大块的晶铜,该不会只是作为装饰之用吧。”乌四道,“想必老板也是因为如此,才知道我要求购千髓石蝉。” 千髓石蝉以铜铁为食,体格坚硬又包含韧性,简直是制作惊魂铃最好的材料。如果此时弄到当然再好不过,只是…… 老板微微一笑:“客官见微知著,小人实在佩服。只可惜,这里出现了一个很小的差错。”说着,他的目光便向那名青年飘去。 此时,青年已经明白过来老板为什么要将他们两位客人迎到一间屋子了。迎着乌四的目光,他坦然承认道:“不错,方才我已经跟店老板商量,将那人阶蛊皿换成千髓石蝉了。” 听到这个消息,虽然早就有所预料,但乌四还是忍不住心下微沉。 运道一说看似虚无缥缈,可实际上却有迹可循。运道强的人,做任何事情都有如神助,遇到任何危险都能逢凶化吉;而运气不佳的人,则时时平地起波澜,就连一件普通小事都会经历一波三折的挫折。 乌四现在就是如此。若他早一步来到这里,或者那青年晚一步说出要求,他都能轻易从店老板手中购买到千髓石蝉。因为无论石蝉多么珍贵难得,在商人手中都是一件商品,可以明码标价。 而落到其他人手里,虽然不是不能交换,可这代价就大多了。更何况那名青年宁可舍弃接近地阶的法宝都要选择这只石蝉,可见在他的心目中,石蝉的价值相当昂贵。 明白了这一点,乌四对接下来的交易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可他依然要试一试: “我需要石蝉炼制一件至关重要的法宝,不知道友可否割爱?” 老板现在已经退下去了,接下来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易。那老板是个识趣的人,更何况接下来那名青年说不定还要购买自己店中的晶铜矿,当然要给客人以最大的方便。 青年呆在只有两人的屋子里,似乎有些不适应,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抱歉,这只石蝉事关本人道基,请恕我不能相让。” 乌四倒是被惊了一惊。 关系到个人道基这么重要的事情,这个人居然就自然而然说出来了,简直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乌四估计他是炼存真蛊习惯了,一开口就是大实话。 既然希望破灭,乌四也干脆地放弃,打算再去其它店铺寻宝。 心头依然留着一丝遗憾,他起身的动作就慢了些,不料,事情就在下一刻峰回路转。 “不过……”青年叫住他,神情有些不自然,“不知道你需要的材料多不多,如果你能……能借我一些灵石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一张蝉蜕。” 乌四不动声色地重新坐好。 “两张蝉蜕,我给你两百块下品灵石。” 青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千髓石蝉的蝉蜕可说是其外部精华所结,虽然比不上本身功效神奇,也可抵一时之用。 乌四的价格还算公道,可两百块下品灵石远远不足以支付晶铜矿的高额费用。最重要的是,每次催动石蝉蜕皮都要耗费蛊虫本身的生命精华,看乌四这样子又不像是能慢慢等的,短时间内强取两次蝉蜕对石蝉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负担。 从本心来讲,青年是不情愿的。可他又实在囊中羞涩。若没有灵石购买晶铜,恐怕石蝉直接就被饿死了,更加得不偿失。 “这……好吧。”叹口气,他垂头道,“算是我与姑娘结个善缘,只是、只是不知道友能否再借给我一千块……” 乌四的脸黑了。 第三十八章 “虽然姑娘的装扮举止都与真正的男儿相差无几,但依然无法蒙蔽我的这双眼睛。”青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双眼,看起来倒是挺认真的样子。 这什么眼睛啊,戳爆算了。乌四面无表情地想。 那个可怜的家伙完全不知道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心里转着怎样危险的念头,还在继续说着:“我从你身上感觉到一样东西。就因为如此,我才敢确定道友的身份。” “哦?”乌四不怒反笑,轻声问道,“你感觉到了什么?” 如果此时坐在乌四对面的人是秦铮,他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逃命。可惜这个青年完全不具备察言观色的能力,尽管乌四浑身上下散发着山雨欲来的黑沉气场,他依旧毫无所觉。 “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说到这里,那张平凡的脸上渐渐露出一点红晕,青年似乎有些腼腆,目光亦不敢同乌四接触,“其实,我在人群中看到你的第一眼,就——” “砰!” 话音未落,一阵爆裂声传来。两人同时望向门口,就见一人破门而入,直挺挺堵在门口,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们。 这突然一幕若是配上雷鸣电闪风雨交加,可能还真有点恐怖的氛围。再不济也是狗血交加的捉奸现场,充满爱恨纠结的修罗场面。 然而没有。 那人看了一会儿,就默默缩了回去。 很快,门外传来店老板心痛万分的哀嚎,岳祈气喘吁吁的道歉,还有一个低落无比的声音:“你这门多少灵石啊?” 乌四忽然发现,自己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 “走错门了?”青年诧异过后,便适应良好地赞叹道,“能以一击之力破开门上的防御阵法,以那位道友的年纪,未来成就必不可小觑。” “确实不可小觑。” 乌四面色复杂地看看门外。原本是门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洞,透过洞口,他能清楚地看到秦铮正垂头丧气地数着乾坤袋里的灵石。 墙壁上损毁的阵法发出一阵忽明忽暗的光,秦铮在这种光线的映衬下,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不用开口,沮丧与伤心就已经漫溢出来了。 乌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秦铮。” 秦铮的身影一震,却微微侧过去,似乎执意不肯转身。 “秦铮。”乌四稍微提高了音调。 这回他有了反应,慢吞吞地将手里的灵石全部塞进那老板手中,自己步伐迟缓地就要往楼下走去。 “秦铮,过来。” 终于,秦铮不再逃避。或者说乌四的呼唤给了他一个借口,他大踏步地走来,将地板踩得乒乓作响。 他想质问,他想大吼,可话到嘴边却失去了一切力道,轻飘飘地成了无根之萍,随便一阵风就能吹得烟消云散,得不到一点回声。 好像从一头猛虎变成了一只病猫,秦铮的脚步一下子放轻了。 他突然感觉到一种恐惧。 失去一件从未得到过的东西并不会带来恐惧,可想要拥有一件注定失去的事物,这种恐惧必将如影随形。 而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并没有生气的资格。 是呀,你又不是他什么人,充其量只是一个曾经的崇拜者罢了,有什么资格去干扰人家的生活呢? 理智这样告诉他。 你的初衷不就是让他过上好一点的生活吗?怎么一有点幸福的苗头,你却要自己急吼吼地冲上去破坏呢? 无数声音在他的脑海响起,他知道这些都是对的。可是无论秦铮怎么说服自己,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他的心,好疼啊。 “你先坐下。”乌四说。 秦铮低着头,沉默地坐在蒲团上。 “你的灵石够吗?”乌四低声问。 秦铮依然垂着脑袋,上下晃了晃,乌四见状就放了心,也不再继续之前的谈话,直接对那青年道:“两日后的日暮时分,你拿蝉蜕在街口等我。这里是一百块灵石,权作定金。” 青年看了这么一出,心里隐约明白自己好像闯祸了,也不好意思再提借钱的事。 然而他不愧是能饲养存真蛊的男人,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他居然顶着此时空气中弥漫的巨大压力,坚持将灵石认真数完才抱拳告辞。要知道,岳祈一直躲在门外,连大气都不敢喘。 岳祈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在他以往经历的世界中,攻只要发现有他人胆敢觊觎自己的受,无不是雷霆震怒,个别时候还会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他本人就遭遇过这样的情景,眼睁睁看着别人的鲜血把自己的鞋子都漫过了。 说实话,这个秦铮倒是挺奇怪的。不但没有将那个一看就是炮灰长相的家伙格杀当场,甚至没有一拳把老板揍飞出去——虽然他是把门揍飞了,可会老老实实赔钱的攻岳祈也是头一回见。 不过,这都是在情绪激动之下的异常反应。或许等秦铮反应过来,就会把所有知情人士全部灭口呢? 这不是岳祈将别人想得太坏,而是拥有主角身份的人总有着特立独行的资本,他曾经见过的那些攻就是这样。他们无一不是天生的骄子,命运的宠儿,拥有可以随心所欲的种种特权,强大到让人望而生畏。 比起他们,其他人的生命只犹如草芥一般。唯有成为他们的正牌受,才能获得被平等相待的资格。 岳祈之所以如此努力拆散别人的感情,就是因为他深知不成功便成仁的道理。自己一旦半途而废,根本不需要正牌受一句话,攻就会主动将自己这个不安定因素处理掉。 任务失败,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岳祈又有点犹豫。自己顺应系统给出的提示,将秦铮引到此处,这究竟是好是坏呢? 系统原本给出的支线任务其实是求购往世蛊,可走到这里却撞破他人对乌四“告白”的瞬间。如果按常理推论,这当然是拆散两人的绝好时机;不过目前为止,岳祈积累的经验没有派上过半点用场。 是该煽风点火,还是温柔抚慰? 虽陷入天人交战的岳祈并没有注意到,此时青年恰好与他擦肩而过。而就在这个瞬间,他的心头忽然浮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怅然,竟情不自禁起了放弃的念头。 ——这念头一闪即逝,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才是一直被他压抑着的、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另一边,沉默还在继续。 乌四正在思考接下来的事情,而秦铮则始终低着头。待乌四意识到秦铮居然一直都没有说话,时间都已经过了好一会儿。 “你怎么了?”乌四问。 秦铮的脑袋上下左右转了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说话。”乌四不耐烦道。 秦铮身子动弹了一下。 看着这一幕,乌四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非常惊悚的猜想,不禁怀疑地看着他:“你……你不是哭了吧?” “……没。”秦铮低着头道。 声音都变调了,这还否认呢。 乌四一下子感觉事情变得非常棘手。他前生今世的麻烦加起来不少,可所有困难中,都不包含“如何安慰哭泣的秦铮”这一项。准确地说,他只要想一想,连鸡皮疙瘩都要立起来了。 不过抛开这点不谈,欣赏一下气运之子伤心的泪水还是很有娱乐价值的。 正在乌四打量秦铮的时候,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秦铮瓮声瓮气地开口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我哭了的话,你会怎么做?” 这是个什么问题?! 门外的岳祈简直要给他跪下来了,他从没听过如此奇葩的问题,简直怂到没边儿了。这种时候不应该厉声质问方才那人是谁吗?再不济也要声泪俱下地恳求别人不要离开自己吧! 秦铮的脑回路果然是个谜。而岳祈还沉浸在这离奇的思路中不可自拔的时候,他居然听到乌四认真回答了这个极度无聊的问题。 “会笑吧。”乌四不确定地说,“具体要看你哭的程度。” 这也是个狠人! 岳祈突然发现自己想要插/进这两人中间实在太不明智了,至少他们两人的对话,别人根本无法加入。 “要是很伤心那种呢?”秦铮又问。 这回,乌四靠近了一点,抬起手,犹豫片刻,最后用一种堪称温柔的方式,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我会这样做。” 他低声说。 第三十九章 怎么搞的,场面似乎一下子变得温馨起来了? 趴在门边的岳祈居然被这种小学生式的问答与动作感动了一个瞬间,只可惜这份感动注定不能延续很久。因为下一秒,他就听秦铮开口道: “别探查啦,我现在神志清楚得很,并没有被别人操纵。” 乌四一挑眉,随之收回了手:“既然如此,你的举动为何会变得如此……怪异?” 岳祈这才明白过来,方才那看似温馨的场景,其实只不过是乌四正在用灵力查探秦铮的情况罢了。 “就在刚刚,我想明白一件事。”秦铮慢吞吞地说。 乌四“哦”了一声。 “你不问我是什么?” 听见他的声音恢复了原状,乌四不禁无趣地坐直了身子,离他远了一点:“反正一定是什么无聊的事情,不问也罢。” 秦铮哼哧笑了一声: “我确实没有被别人操纵,可却被你下了蛊。” 乌四问:“你现在才发现?” “是啊。”秦铮喃喃低语,那话音里似乎有点别的东西,却暧昧朦胧得像是清晨的星星,只等下一道曙光到来,一切便会清清楚楚地大白于天下。 “唉,我早就中了你的蛊啦。” 听闻此言,乌四深深看了他一眼——而秦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现在的自己过于丢脸的缘故,一直没敢抬头,以至于错过了这个罕见的瞬间。 此时,黑海深处。 连天乌云滚滚,黑色的波涛舔舐着那条模糊的边界。这里是黑暗的王国。无数双眼睛透过泥浆一般厚重凝滞的海水,窥探着远方的世界。 黑海是魔界与修界的交界之处,法则混淆,妖魔横行。阴沉的天空中偶尔有几道紫色的雷霆划过,可尚未到达海面,就已经被海上升腾的黑气吞噬殆尽。 那些黑气平日里铺天盖地,将整个黑海笼罩得密不透风,也只有在此时散去一些,露出阴森海面之下的狰狞。 过一阵,待黑气全部散去,大量妖魔将不受抵挡地涌向修界。只有修士们在此处抵挡,方能守护人间的安宁。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本应是暴风雨的中心,充斥着鬼哭狼嚎的妖魔破界之处,竟寂静得诡异。 没有妖孽异动的声响,没有鬼怪尖利的哀嚎,偶尔有一阵阵掺杂着血腥恶臭的微风拂过,却吹不起一点波澜。 黑气中,隐隐露出一队披坚执锐的人马。 为首之人身披银色战甲,手持血色长/枪,枪头闪着冷厉的寒光,隐隐聚集着一层煞气。跟随其后的是同样沉默而坚定的战士们。他们踏在黑海的波涛上,脚步却如在平地一般坚实有力。 黑气稍稍淡去。他们身后渐渐浮现出一座山,那山形状古怪,且庞大异常。 很快,随着时间的流逝,黑气更淡了。而“山”的真相也终于揭晓—— 那山非土非石,而是无数纠结缠绕的妖魔尸体,堆积而成的骸骨之山! 黑海之外,临海城中,依然是一片祥和安宁。 乌四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既然材料已经确定,接下来就是寻找能提前报警的蛊虫。 他原本的打算是独自前往白莲山。 乌四知道白莲山即将地气异动,生活在山体深处的蛇虫定然会受惊。因此,只要能捕捉到最早预知异变的蛊虫,接下来的一切就都能水到渠成。 可是现在,他的目光却落到了秦铮的身上。 “你现在能走了吗?”乌四问。 秦铮已经趁着刚才低头的功夫擦过脸了,此时也终于能镇定自若地与乌四对视:“当然可以。” “那好,你帮我找个东西……” 秦铮是气运之子,他要寻找的东西往往会自动出现在他的眼前。乌四便是想要借助他的运气,降低自己寻蛊的难度。 乌四将自己需要的蛊虫描述一番,见秦铮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便追问道:“你想起什么了?是否见过与之类似的事物?” 秦铮惊喜异常道:“你愿意让我帮你啦?” “既然你人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乌四瞥了他一眼,“不仅是你,我方才也想明白一点东西。” 秦铮心中一动,他很想追问是什么,但也知道这样下去只会乐极生悲。只好适可而止,老老实实答道:“能预知危险临近的事物没有见过,人倒是知道一个。” 门外的岳祈正探头探脑地观察两人的情况,却见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莫名感到一阵发毛。 “你们……你们看我干什么?” 他本想表现得底气十足一些,可毕竟心虚,话说到一半就忍不住缩了回去。 乌四收回目光,摇头道:“不行,太大了。” 听闻此言,秦铮不无遗憾地对岳祈说:“你刚刚失去了一个为正道立功的机会。” “我让给你行不行!”岳祈躲在墙后面大喊。 “只是开个玩笑罢了。”秦铮笑嘻嘻道,“若是你能预知未来的威胁,又怎么会被突然出现的妖魔追杀重伤呢?” 他的语气随意至极,甚至还有几分打趣,而岳祈却是心下一凛。 他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以为的天衣无缝,其实早已经是千疮百孔。自己露出了这么多马脚,还沾沾自喜自以为骗过了别人。 只是,为何秦铮却一直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那边岳祈心思百转,这边秦铮已经想到了办法。 “这条街上就有不少蛊修,你为何不高价求购一只呢?这种有示警作用的蛊虫,应该会有不少蛊修饲养吧。” “你以为我想不到?”乌四冷笑。 “不是想不到,或许只是一时情急?”秦铮赶紧道:“呃,其实我对蛊道知之甚少,还请乌管事解惑。” “蛊修手上的蛊多半是对外保密的。”乌四道,“更何况如今筑基以上的修士多集中于黑海。这里虽是临海城,但这种时候会到这条街上来的人,不是备战妖潮,就是修为不足。前者不会放弃保命的机会,后者手上又不会有太好的蛊虫。” 秦铮听完,觉得很有道理——当然,以他现在的心态,就算乌四现在当场给他念一通剑指山门规,他也只会觉得自己听到了终极真理。 一计不成,秦铮便又生一计,扭头问道:“小岳啊,我记得你说要来找东西,是什么来着?” 岳祈还在恍惚中,随口就说出了系统原本要求尽量保密的信息: “往世蛊。” “怎么样,这种蛊行吗?”秦铮问。 乌四摇头道:“往世蛊只能让人回忆前尘,并不能预知未来。” “原来没用啊……”秦铮有些失望。 这时候,店老板和几名伙计带着修缮材料走了上来,正好听到这番对话,略带惊讶地看了秦铮一眼:“小兄弟,你们需要能预知未来的蛊?” 秦铮想想也差不多,便笑嘻嘻点头道:“若是这里有的话,便快快拿出来。至于价钱嘛,一切好商量,就当照顾老板生意啦。” 店老板苦笑道:“这种能逆转乾坤的蛊虫,哪里是我这小店担得起的。不过说到往世蛊,虽然是同样珍奇之物,不过我倒是知道一点消息。” 秦铮一脸失望,而岳祈却是精神一振。 主线任务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可如果能够完成一些支线任务,或许就能迎来些许转机。因为在他以往的经验中,系统给出的支线任务有时候甚至会影响到主线剧情。 尽管这么想,岳祈却并没有立刻开口询问。 方才说出“往世蛊”是他精神恍惚下的一时大意。不过幸运的是,乌四与秦铮似乎并没有多想。而且,自己手中还握着另一张底牌—— 往世蛊的作用。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会利用往世蛊做什么,相反,由于自己到目前为止的表现,这两人对自己的防备之情反而会渐渐降低。 因此,剩下的时间里,他需要尽量安静地、隐秘地完成这个任务,不被任何人察觉到自己的动机…… “对了,你要往世蛊干什么用啊?”秦铮冷不丁开口道。 “给乌四——啊!”岳祈一声惨叫,猛然捂住嘴,难以置信地望着破洞内的两人:“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我就是随口一问而已。”秦铮不满道,“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嘛,干嘛叫这么大声。你看人家老板一直在看你,肯定是被你吓到了。” 胡扯,明明是我堵着人家路了!岳祈愤愤地想着,从门外走到了里面。 不过,他心中一块大石却是放了下来。从秦铮的表现看,他并没有对这个理由产生什么怀疑,顶多是产生了一些敌意。 就在这个时候,乌四居然开口了:“哦,你要给我吗?” 说着,他仔细地看了岳祈一眼,岳祈觉得自己还是第一次被他这么认真地打量。 秦铮见状,陡然升起浓浓的危机感,赶紧问道:“这个往世蛊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你想要一个?” 听他那口气,好像往世蛊是路边的大白菜,只要乌四点头,立刻就能弄到似的。 乌四摇摇头,可是看向岳祈的目光却多了几分了然。 此时,岳祈回忆起系统介绍上确实有个“乌四知道自己过去”的设定。莫非,现在就要用上了? 第四十章 岳祈心里有些紧张。虽然他自己跟原身的过去毫无关系,但从系统给出的背景来看,那些过去必定是些不堪回首的经历。 他要说了吗? 仿佛等着一颗炸弹落地一般,岳祈大气不敢喘地看着乌四。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接下来,乌四并没有说出什么跟岳祈有关的事情。他甚至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问了问秦铮手上还有多少灵石。 秦铮听出他的意思,便将自己乾坤袋递了出去。乌四数了数,又将自己下注赢到的灵石取出,跟秦铮的放在一起,凑到了一千之数。 一千块下品灵石,无论放在哪里,都堪称一笔不小的数目。 接着,乌四用这笔灵石跟店老板做了一次生意,买下了包括未来两日在内的、店中所有的晶铜。 “你要这些有什么用?”走出店门,秦铮摸着自己空空的乾坤袋,里面就只剩下一片破镜子。他忍不住将自己唯一的财产掏出来瞅了瞅,镜子里的人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就差把“穷”写在脸上了。 乌四将盛满了晶铜矿的乾坤袋丢到他的怀里:“拿着,收好了。” “咦,这是给我的?”秦铮惊喜异常,他将袋子颠来倒去看了半天,最后确定那就是一袋货真价实的矿石。虽然不明白乌四的意思,但他还是认真地将它收进了怀里。 “既然给了我,你就不能拿回去啦。”秦铮郑重宣布道。 岳祈一脸神游天外地跟在后面,他听到秦铮的话,又瞧瞧乌四,只觉得自己连吐槽的*都没有了。 几人又在街上转了几圈。不过这次,秦铮的好运气似乎失了灵,他们并没有什么发现。 看来,只能前往白莲山了。 因为时间紧迫的关系,乌四只给客栈里的阿鬼传了个口信,便直接动身上路。而岳祈受了打击,又不死心往世蛊,就随便寻了个借口,与两人暂时分道。 于是,秦铮与乌四便运起缩地之法。瞬息之间,白莲山便近在眼前。 白莲山地处平原,仅有这一座高峰突起,远远看着便异常醒目。可当乌四和秦铮想再前进的时候,却发现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我记得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呀?”秦铮摸摸脑袋,上下打量着这面透明墙壁。他原本还想绕过去,可是几个寻路法术下来,却发现这屏障犹如一个罩子,将整座山牢牢罩在了里面。 乌四面沉如水:“有人捷足先登了。” “有其他人也知道地魄的消息?”秦铮皱眉道,“可不对啊,我不进去,地魄认主的条件不会满足,他们中间也不可能有人得到地魄白莲。” 乌四深深看了他一眼:“他们不是要夺取地魄,而是要把你挡在外面。” 秦铮沉默了。 沉默是因为他明白了乌四的潜台词。 “那些重生者?”他的喉咙有些发干,“他们果然是要对付我。只是没想到,居然把你也牵扯了进来……” “你居然有功夫担心我?”乌四道,“你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吧。如果没有地魄,你接下来该如何深入地下空间,唤醒铁甲卫军呢。” 秦铮听到乌四这疑似关心的话,心里一甜,也多了个心眼,没有说出自己原本就想将地魄双手奉上的事情,只是装模作样道:“唔,大不了我挖上个十年八年,总有挖通地底的一天。还是你的事情急些。” 说完,他便转头望着高高的山峰,似乎要把罩子上盯出个洞来。 只可惜,这护罩将整座山围得水泄不通,兼之固若金汤。依他现在的实力,根本动摇不了分毫。除非…… 乌四倒没有打算一条路走到黑,虽然也是心事重重,却时刻准备着另寻他法。 如今,白莲山山体虽然被罩住,可地气延绵却是无法断绝。自己只要寻到地脉走向,同样能找到合适的蛊虫,只是效果就要差上一些了。 乌四凝目一望,很快就定下几个地方。原本打算布置一些后手,然而顾忌到在这里放下屏障的幕后之人,他最后还是放弃了,只准备待明日地魄出世之刻再动手。 接下来,他们也不敢打草惊蛇。眼见日头偏西,乌四这几日精神不好,渴睡之症又要发作,两人便暂时离开,回到了临海城中的客栈。 这一夜,乌四睡得依然不□□稳。 时断时续的梦境中,似乎一直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他听在耳中,只觉得一阵阵撕心裂肺的伤感。 其实类似的梦境已经出现过几回,他曾以为那是前世的记忆,可无论他如何回忆,都想不起半点似曾相识的场景。 那个声音并不固定,有时候听起来是少年,有时候却又苍老无比,虽然有一点相似的音色,可在梦境中,总是隐隐约约听不分明。 唯一完全相同的,就是呼喊时的伤心与痛苦。 那个人是谁呢?我认识他吗? 乌四站在梦中努力回想,他几乎都要想起来了,可仿佛有什么东西阻隔着他的记忆,一旦醒来,梦中的一切都化成泡影。 他只能记得那个模糊的声音,留下一点依稀的印象,别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天醒来的时候,乌四就沉浸在这样糟糕的心情中。 他揉揉太阳穴,耳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在他的门外。那呼吸的节奏是他熟悉的,所以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戒备,反而开始认真考虑起了自己跟秦铮的关系。 作为一个前生今世都没什么朋友的人,乌四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无法否认,这一世因为秦铮主动的接近,他们的关系比起前世的剑拔弩张是好了很多。可同时,乌四却完全缺乏对这种关系的处理经验,导致他很难把握自己对秦铮的态度。 为难地考虑着,乌四的反应也变得迟钝了一些。当他一打开门就看到秦铮骨碌碌滚进来的时候,几乎没有回过神来。 秦铮之前似乎是倚在门边睡着了,这么一滚倒是惊醒了他。 他揉揉眼睛,一睁开眼就看到乌四站在他面前,立马一个激灵站起了身,笑嘻嘻地将怀中抱着的盒子递了过去: “给你的回礼。” 乌四没有接过盒子,他发现秦铮的脸色有些发白,眼周发青,衣服下面隐隐约约泛着点红色。 “你受伤了。”乌四道。 “一点小伤罢了,不碍事的。”秦铮依然笑眯眯地捧着盒子,目光中都是期待,“你快看看行不行。” 乌四神情一动。 他不是秦铮,没有那么无聊。早在秦铮进入这间屋子的刹那,他的神识就已经下意识扫过盒子里的事物。乌四想说自己已经知道了盒中之物,可看到秦铮的神情,他究竟是没有说出什么。 乌四轻轻揭开盒子。 盒子中央,蜷缩着短短一截树根样的东西。仿佛感知到乌四的目光,它探头探脑地摆动了一下,接着就继续躺回去装树根。 那是一条断尾蚯。 此虫极为珍贵,天生可以识吉凶,避祸灾。炼制成蛊后,可在敌袭之刻断尾提醒宿主,更能在机缘来临时有所预兆。这是无数人遍寻不得的瑰宝,前世的乌四就想要一只,可惜总是无缘得见。 现在,它就躺在自己手边。 “怎么样,符合你的要求吗?”秦铮拍拍自己的胸膛,大言不惭道,“我都说了,只要你想要的东西,我就一定能……咳!” 说话间,他口中咳出一口污血,其中还有些块状物,一看就知肺腑受了伤。 秦铮满不在乎地擦擦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过这回不敢拍胸脯了,只是继续着自己方才没说完的话:“我一定能弄来给你!” 乌四没有说话,他将盒子合上,把这价值连城的宝物放到了一边。 “不行吗?”瞬间,秦铮的脸色就变得黯淡下来,愤愤道,“哼,都怪那个突然出现的家伙……” 乌四静静看着他,等秦铮讪讪住了口,方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啊?”秦铮不提防他这么问,很有几分心虚地说,“我就是把那个罩子的主人叫出来了而已。你也知道嘛,他们既然要防我,肯定是有其他布置的。我只要动静弄得大一些,提前引动地魄,自然不愁没有机会进山啊。” 乌四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什么?”秦铮回忆道,“然后他们就出来了,人还不少……我好像也没干什么吧,拿了虫子就出来了。哦,你担心他们找到这里?没事的,放心吧……” 秦铮的声音越来越低,一缕血丝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整个人摇摇欲坠,可是他竟毫无所觉一般,脸上依然带着开心的笑容,似乎根本察觉不到自己的伤势。 乌四伸手将他拎起来,放到了床上。 “你吃了过犹丹。”乌四问,而语气却是肯定的。 这种丹药可以在极短时间内爆发修士体内的潜能,燃烧寿数以获取极大力量,能让修士无视一切痛苦,发挥出越阶的战力。 “是吃了一个,那边有个狠角色。”秦铮还是笑嘻嘻的,却巴着床柱不想躺下去。 乌四用了点力将他按下。 从头至尾,秦铮说得都很轻松,可从他肺腑的受创情况,不难想象当时情况的危急。 过犹丹的作用如此逆天,副作用也极其严重。嗑药之后,虽然短时间内战斗力会上升,可神识却会受到不利影响。简单来说,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服药者的精神与感知都会变得比较不正常。 秦铮现在的表现,让乌四非常怀疑这就是后遗症之一。 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接下来,秦铮的五感会逐步丧失。若是不能及时医好他体内的创伤,补充元气,他会在第五日彻底失去所有感知,变成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 “为什么?”乌四忍不住喃喃问道。 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次,而秦铮的回答却没有一次能解答他心中的疑惑。这次他本也没报什么希望,只是顺口一说,可秦铮却好像听懂了一样,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因为我喜欢你呀。” 乌四顿时一怔,眼眸中一片明灭不定。 无名之处,刹那心潮涌动,引起情海翻波! 那情潮来势汹汹,自天地有情伊始,便不知淹没过多少世人。无论是豪杰人物,还是凡夫俗子,都总逃不过这一番情思愁绪。 每个人面对这浩瀚情海都只如一粒沙子,连点抵抗的心思都生不起,迅速就会被情网成功捕获,随之载浮载沉。偶尔有人攀得一根救命稻草,或许能脱离苦海;可更多人却是沦陷其中,再难自拔。 可惜情潮总是来去匆匆,退潮之后,多少情深意重搁浅于沙滩之上,被回笼的理智一点点吹拂,散发出阵阵不堪回首的恶臭。当然,亦有被珍存坚守的爱意不减,被重重磨难包裹成惊世明珠,散发出夺目的光芒,给情海更添几分诱惑。 此时,这充满危险的美丽浪潮,正朝乌四汹涌而来,眼见就要成功将他卷入情潮滚滚—— 突然间,异变陡生! 只见乌四的身前,忽然出现一棵横放的枯树。 这株树老迈而沧桑,像是曾被人生生连根拔起,弃至路边。它的根上还连着些干掉的泥土,如同树身般冰冷而坚硬,没有半点活着的气息。 可就是这样的一截枯木,却仿佛堤坝一般,竟将情潮生生挡住,再不能前进分毫。 乌四眨了眨眼。 波澜退去,那双漆黑的眸子依然平静如夜色。他看着秦铮,可心里再无半分触动。 秦铮发疯居然到了这种程度,看来这丹药果然厉害。他暗想。 然而,秦铮却丝毫没有发现这一点。 他刚刚将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就如同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般遍体舒泰,好像有积郁已久的什么障碍终于被破除,滔滔不绝的情感在心底源源不断地涌出。秦铮开开心心地将这句话颠来倒去说了好几遍,每次都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我早该明白了。”他懊恼又甜蜜地看着他,“真应该早点跟你说的。” “好好躺着,别乱动。” “你还没跟我说那条虫子好不好呢。”秦铮躺在床上也一点都不安分,一直试图重新坐起来。 乌四“嗯”了一声,转身将自己身上的疗伤丹药都掏了出来,略一思忖,从中拣了两瓶。 第一瓶盛在水晶瓶中,从外面看过去像是一团无色的液体。乌四将之全部倒出来,药液滴溜溜滚进他的掌心,却是不散不离,浑圆无比,如同一颗透明的珠子。 第二瓶则较轻,是用整块铁木雕成。乌四拔掉瓶塞,将那透明珠子放在上方,便见一缕青烟自瓶口逸出,正好被珠子全数收纳其中。 那透明的药珠吞吃了烟雾,再不复之前的清澈透明,分量也沉了一些,微微压手。 调制丹药的功夫,秦铮已经安分下来,老老实实平躺着,就是一直在揉耳朵。见乌四转过身来,便欣喜地看着他。 “你刚才是不是说谢谢啦?”秦铮喜滋滋地说,“咱俩谁跟谁,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呃,还是你的。” “张嘴。”乌四道。 “你说什么?”秦铮大声问。 首先丧失的是听觉么。乌四想。一边瞅准时机,将拇指大的药丸塞进了秦铮嘴里。 药丸刚一入口,便化为一股清香药液,秦铮下意识一咽,只觉得一股清凉从头流到脚底,接着便见自己周身浮起一层细如牛毫的华光。 他好奇地抬起手,发现自身的皮肉俱是化作冰晶般剔透可见,不仅能看到骨骼与血液,甚至连灵力的运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刚开始秦铮还看着好玩,可转念一想,他惨叫一声,就拖来床上的被子,一股脑胡乱堆在自己头上。 “别看我的脸!”秦铮中气十足地大吼。 乌四没吱声,看着他两只手抱着脑袋,正好胸腹部门户大开,就上前去解他的衣服。 不料,秦铮的听觉虽然退化,可触觉依旧灵敏。感觉到乌四的动作,立刻又伸手去挡下面,力气倒是小了不少,只是嘴里不断嚷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样不太好吧……” 二人拉扯间,一个袋子从秦铮怀里掉了出来。 猛然间,秦铮的动作变得异常灵敏,也顾不得上面下面了,一个飞身就将那个小袋子扑住,牢牢抓在手心里。 乌四一瞅,那正是自己昨日给出去的晶铜。再看秦铮,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配着那透明皮肉,丝丝血液流淌其中,看起来既恐怖又好笑。 他不好意思地遮着脸,又自己主动将腰间的袋子解下来,两个一齐小心地放在枕边,这才冲着乌四嘿嘿笑了两声。 乌四一开始以为秦铮是不想让自己乱动他的东西,但此时见到秦铮小心翼翼的动作,才终于明白了点什么。 只可惜,乌四情根已拔,任是情海掀起滔天巨浪,他心里却依旧是一片滴水不进的荒漠。 秦铮经历了这么一番折腾,感觉到有点气虚。他抹抹脸,觉得手湿漉漉的,再一看,红艳艳的一片。 “我还以为是流的汗呢。”秦铮嘟囔道,彻底安分了下来。 乌四这时候终于成功地将他的上衣尽数脱下。 服下调和了草木灰的现骨丹,人体病灶便会自动浮现并治愈。乌四仔细观察过秦铮体内的情况,却发现情况有些棘手。 受损的内脏与破裂的肋骨倒是没什么,可除此之外,秦铮的肺腑间竟是积郁着一股污浊之气。 这股浊气侵蚀着他的伤口,阻碍着筑基修士本身具有的自愈能力,甚至进一步污染秦铮体内的灵力,破坏他的道基。 “这是……纳污道人?”乌四皱眉问道。 “不错,就是他!”秦铮使劲点头,“那家伙依然脏兮兮的。看来无论前生今世,他都没有养成什么好习惯啊。” 纳污道人是个魔修,正是前世的秦铮遇到的第一个敌人。乌四回想着自己听到的传言。似乎是在秦铮下山历练时,因为亲眼见他作恶,便上前制止。纳污道人的修为高于秦铮,且成名多年。不过那时候的秦铮实力已经接近金丹,修为比现在强上许多。最后拼着一股悍不畏死的正气,最终还是击退了他。 只是经此一役,秦铮却也受了暗伤,体内积郁了污秽之气,且药石无医。当时还是陆烟罗不远万里前往昆仑冰川,寻来千年冰莲将他治好的。 乌四并不太清楚千年冰莲的药效,但他知道痊愈之后的秦铮又一次因祸得福,实力大涨。据此推断,若是有人针对秦铮,那么昆仑冰川便是他们接下来的设伏地点。 介于这个世界上的气运之子只有秦铮一个,其他人肯定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若是前往陷阱重重的冰川,定然是十死无生,有去无回。 ——当然,这些都建立在“只有千年冰莲才能治愈”秦铮这唯一的前提上。 转眼间,现骨丹的效用渐渐过去,秦铮的肋骨已然一一长好,破裂的脾脏也修复完毕。接下来,如何阻止浊气蔓延就成了当务之急。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乌四比划着问。 秦铮看懂了他的手势,感觉了一下,便犹豫地答道:“肚子好像有点疼。” 肚子都黑了一半了,不疼才怪。 “忍着点。”乌四道。 秦铮点点头。 略微思考了一下,乌四便将指尖贴近秦铮的左手腕,在上面轻轻一弹。 秦铮并没有什么感觉,就是看到自己左侧手臂的皮肤下面突然鼓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小小的突起。接着,那个突起仿佛具有了生命,沿着他的手臂一直向上,钻入他的衣袖,很快就消失不见。 见乌四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秦铮感觉非常不好意思,就将脑袋歪了歪。 可马上,他感觉喉咙里有些不对劲,张口一咳,便从嘴里吐出个黑乎乎的圆球。 “你把浊气弄出来了?居然这么容易!”随着黑球离体,秦铮感觉到浑身上下一阵轻松,不禁惊喜异常。 他的话表明了他对这段“剧情”也是非常熟悉。在他的记忆里,服下冰莲之后,“秦铮”体内的浊气便是被莲瓣尽数包裹起来,被一口吐出体外。 然而,乌四的脸上却并没有半点轻松,甚至比方才更多了一丝凝重。 “不对。”他抿紧了嘴唇,看向秦铮的双目中竟出现一丝歉意,“我失败了。” 第四十一章 一时间,屋里非常安静。 “哦,没事没事。”秦铮下意识地安慰道,“你别太自责,反正一次不成功,还有下次嘛。” 乌四将自己的蛊虫收回去,不无遗憾地摇摇头:“抱歉,可能没有下次了。” 这回,秦铮终于反应过来乌四的意思,却茫然依旧:“可我的听力已经恢复了呀,怎么会不成功呢?”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念头抑制不住地生出来—— 难道是回光返照?! 秦铮心中一惊。 修者本应勘破生死,看淡红尘。可事到临头,秦铮却发现自己依旧不能淡然处之。 曾几何时,他以为背负着世界气运的自己能叱咤风云,能与天争命,能享受人间一切良辰美景,拥有世上最圆满的一段姻缘。 可现在,这段看似永无止境的路程就要戛然而止了。 如果前方注定是一片虚空,那死在路上是不是一种幸福呢?秦铮闭了闭眼睛,他的神情忧伤而疲惫,仿佛是接受了这个结局。 然而下一刻,他却猛地睁开了双目—— 那双眼眸明亮依旧,其中汹涌爆发的,是强烈的不甘! 确实,为了乌四,他纵死不悔。虽然这次行事有些莽撞,可对他来说为此拼命也不是第一次了。 毕竟,能让这个总是阴沉沉的家伙快活一些,他有什么不能付出的呢? 可还是不甘心啊。 不甘自己的弱小,不甘命运的强大,他甚至有一件很早之前就想做的事情,却一直囿于胆怯和愚蠢连说出来都不敢。 而此时此刻,或许是死期将至的灵光乍现,他只觉脑海中一片澄明。所有杂念与迷障纷纷破除,留下的,只有那个最为本能、最为强烈、最为执着的念头。 乌四被他突然凛冽起来的目光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问道:“你是否……” “是的,我有心愿未了!”秦铮坚定地说,他用力地看着乌四,好像要将他的容颜铭记到下辈子,又好像瞧见了自己存在于世的唯一目的,死死留恋不愿放手。 他有一定要在今生完成的愿望,一定要现在抓住的事物——来生之说过于缥缈,他所追求的,唯有此生,唯有此刻! 乌四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其实,我一直有个秘密、或者说遗憾。”秦铮缓缓开口,神情肃穆,他深知自己所说的乃是心中最隐秘的事情,他本应将之与自己一同埋葬。或许是死亡带给了他无畏一切的勇气,面对乌四,他突然很想将一切都痛痛快快说出来。 “过去,我总是压抑着这个秘密,因为我害怕一旦自己说出来,就会面对他人异样的目光。” 乌四似乎也受到了气氛的感染,目光几次闪动,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不,不要打断我。”秦铮止住了乌四,“我要将它说出来。我怕一旦停下,自己就再没有勇气了。” 乌四犹豫片刻,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秦铮深吸一口气,将一段秘密娓娓道来:“我很早就知道,我跟其他人不同,跟我的同龄人……不一样。在他们知慕少艾的年纪,我却从未像他们那样,将目光投向女子。” 乌四的眼神中渐渐染上了一丝惊讶,秦铮有点不敢看他,可想到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他还是勇敢地继续说了下去。 “是的,你没有猜错。”秦铮苦笑了一声,肯定了乌四的猜测,“我是个异类,在我的家乡……我这种人,会被人看不起。” 乌四突然后悔了。他知道眼前的人在用最诚恳的态度跟自己剖白内心的秘密,可自己却…… “世人皆有不同,你只是其中之一。”乌四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话。 如果光听语气,似乎这只是一句惯常的嘲讽。然而秦铮却察觉到了话语中的善意,他有些感激,更有些感动。 背负着这个秘密太久太久,他没想到吐露之后自己竟会是如此的轻松——又或许,他选择了最为正确的倾诉对象。 秦铮叹口气,小声道:“我想,你已经知道我的心愿是什么了吧。” 乌四忍不住开口:“你……” “你可以满足我最后的心愿吗?”仿佛要用所有的力气去抓住什么一般,秦铮紧握双拳,无比诚挚而热烈地注视着乌四—— “我……我不想至死都是个处男啊!!!” “……” “对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这个词简单来说就是%&¥口口口……口……口口……” 乌四沉默了。 渐渐发现不对劲的秦铮也慢慢冷静下来,他迟钝地发现,乌四居然默默往后退了一步。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乌四此时的目光似乎有点……嫌弃? “其实我方才的话还没有说完。”过了一阵子,乌四面无表情地开口了:“方才我已经将浊气与残余的丹毒逼到一处,虽然情况有些超乎预料,凭我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祛除浊气,可不代表就没有救你命的办法。” 慢慢地,秦铮眨了眨眼:“也就是说——” “你现在还死不了。”乌四说着,脸上的嫌弃之色再也无法掩盖,仿佛不愿再多停留片刻似的,拂拂袖子就往门外走,“老实躺床上等着吧。” 说完,他就毫不留恋地关门而去。 屋内,秦铮傻乎乎躺了一会儿。渐渐地,有什么不祥的预感从他心底浮现出来。 他终于理解了刚刚那段对话的意思。 也就是说—— 一阵天旋地转。秦铮突然爆发出一声令人心痛的、凄惨无比的哀嚎,接着用一种不符合虚弱状态的敏捷动作迅速将整个人都埋到了被子里,死死捂住自己的脸。 没办法,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别扭,明明是真心话,可不到最后一刻,就永远不会说出口。 不,有些话就算是死也不能说…… 这一刻,秦铮清晰地体会到了“生不如死”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只希望时间能够倒流,或者直接揍晕那个胡言乱语的自己。 很快,他就如愿以偿地昏过去了。 走出屋,乌四才想起这其实是自己的房间。 可若再是回去把秦铮从床上拖出来,就算是乌四都觉得这样做有些残忍。况且…… 听到房内传来秦铮的惨叫,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点微妙的神色——这表情如果被秦铮看到,恐怕他又会经历一次心灵上的沉痛打击。 犹豫片刻,乌四最后走进了秦铮原本所住的屋子。 虽然嘴上说得轻描淡写,可秦铮这次的情况确实有些危急,乌四也自然不会轻忽以待,在时机到来之前,他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比如说,充足的精力。 乌四困倦地揉揉额头,他感觉自己近来的精神越发不济了。 可住在山上的时候,明明一切都还正常的。 模模糊糊回忆着自己上一次安眠是什么时候,乌四摇摇头,还待细思时,却终于抵不住倦意,沉入了黑暗的梦乡。 岳祈回到这家客栈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 他摸摸怀中的东西,强自按捺住激动的心情—— 经过近一天的努力奔波,他终于将“往世蛊”收入囊中了! 事情远比他想象的顺利。虽然其中略有波折,可今天的自己简直有如神助,几乎像是水到渠成一般。 接下来,只要将蛊下到乌四身上,便能完成支线任务。 这可是自他穿越进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离“成功”是如此接近。说实话,虽然到这里的时间不长,但他却已经饱受打击,几乎都要怀疑起自己的人生来了。 岳祈急需一场胜利,来重建自己的信心。 有道是行百里者半九十,岳祈也从来不会小看最后关头。 他开始仔细地思考起来。 往世蛊极为稀少,恐怕就连乌四都没有见过实物。在这一点上,有系统帮助的自己对这种蛊的性质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这是一项优势。 然而,乌四在蛊道上的修为与经验却是自己万万不能比的。 虽然岳祈现在的修为高于乌四,可这修为毕竟不是他一点点修炼出来的,更何况在穿过来之前,岳祈从未接触过蛊虫的领域。 也就是说,自己的动作只要稍有错漏,便可能被乌四看出端倪。而就算完美地执行了系统给出的下蛊之法,也难以保证整个过程不被他察觉。 我需要在一个厉害蛊修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一场魔术。岳祈想。 那么,究竟该如何分散他的注意力,使出障眼法呢? 岳祈挠了挠脑袋,回想起自己过去经历的种种。 有什么事情是一旦发生,就会让人方寸大乱,甚至让一个极为警惕的人忽略掉周围的一切呢? 想着想着,岳祈突然眼前一亮—— 他有办法了! 第四十二章 金乌西沉,星月之辉取代了太阳的光芒,天空悄然浸染上一层深蓝色的静谧与缱绻。大地上万家灯火闪烁,是流淌到人间的星河。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灯光,只有窗边撒下的少许月辉,模模糊糊映出床上静卧的人影。 那是个不安稳的睡姿。 他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小心地藏在黑暗中,仿佛这样就可以避免一切伤害似的。只有一只手搭在床边,压着几缕青丝,被月光照着,显出一种异样而单薄的青白色。 门吱呀一声开了。 仿佛受到惊扰一般,床上的人动了动,将身子背过去,更深地将自己埋在阴影中。 这是睡梦中无意识的动作,因为他的呼吸很快就又重新变得清浅起来。 岳祈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子,来到床边,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秦铮”面朝里,只占据了床的一小块,外侧空出大片的空间,非常适合另一个人躺上去。 犹豫片刻,岳祈双目中露出决然的神色。 紧接着,他抬起手,就开始脱衣服了! ——没错,岳祈想到的终极方案,就是传说中的“捉奸在床”! 他可不是一般的穿越者,经历了九个系统任务的他,对各种狗血剧情的熟悉程度可以说了如指掌,简直就是狗血的化身。 于是,在比较所有会对当事人造成冲击的狗血桥段后,“捉奸”方案脱颖而出。 虽然在狗血剧情发展史上,捉奸这种事情简直俗不可耐,但单凭长盛不衰这一点就已经能够证明其经典性,再加上操作简单,易于造假。更重要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当事人的精神必然会遭到巨大打击,神情恍惚之下,哪里还有残余的注意力去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呢? 当然,这样的圈套非常简陋,不过几句话就能说清楚。但从岳祈的观察来看,只要两个人是恋人关系,无论之前有多聪明机警,发生这种事情之后都会陷入“我可以解释”“我不听我不听”的死循环中,最终造成感情上的裂缝。 想着想着,岳祈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我的阴谋终于能得逞一次啦!他心里快活极了,连动作都轻快几分,不出片刻就已经达到想要的效果。 奇怪,是心理作用吗?不穿衣服还真有点冷呢。 岳祈抖了两下,搓掉一层鸡皮疙瘩,便轻手轻脚地爬到床上,躺在“秦铮”空出的地方,小心地将被子拽了过去。 他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 “秦铮”一动不动。 岳祈长呼出一口气。 上回被人直接扔下床的惨痛经历还历历在目,他方才还真有点担心会被直接踹下去呢。 这家伙这回的睡相倒是挺不错。岳祈往里边凑了凑。就是有点冷。 接下来,就是等乌四发现了。 岳祈在心中计算着时间。 店小二马上就要“敲错”乌四的门,“不小心”说漏点什么东西。接着,火冒三丈的乌四便会出现,而自己就抱着被子滚到一边,趁乱下手。 真是完美的计划! 岳祈陶醉片刻,接着就捏了捏自己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身为修士的他居然越发感到寒冷,连脸都有些僵硬,不知会不会影响到稍后楚楚可怜的表情呢? 外表可怜兮兮的事物总是引不起人的戒心,岳祈早就熟练地掌握了以外表为武器的方法,并时时复习。 现在,他就认真练习着自己的手艺。 时间快到了。 他默默想。 最后再做一个眼皮拉伸运动吧。 他用拇指和食指使劲地扯着自己的眼皮,企图制造出红肿的效果。然而修士的身体素质实在强大,他只好加大了些力度,将自己扯得龇牙咧嘴—— 就在这时,睡在里面的人翻了个身,露出一双清醒的眼睛。 岳祈霎时凝固。 四目相对。 跟预计的时间分秒不差,恰在此时,大门“嘭”地一声被人砸开了。 “乌四,我来保护你啦!”秦铮豪气万丈地宣布,然后就啪叽摔倒在地,挣扎着向床边靠近。 我擦擦擦擦擦! 岳祈内心万马奔腾。 然而过于离奇的展开让他失去了反应的能力,他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乌四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看着不知道究竟脑补了什么内容的秦铮一边惨叫一边吃力地从门口往里面爬。 ……自己还维持着扒拉眼皮的动作。 然而,这可怕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更加惊悚的一幕出现了。 只听哗啦一声响,一个面貌普通的青年从窗外跳进来。 “我……呃。”屋里的情况着实有些混乱,他居然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张口结舌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一脸阴沉的乌四身上。 虽然表情很危险,但这个穿着正确衣服呆在正确地方的人似乎是唯一可以正常交流的对象。 “我需要晶铜矿。”青年一脸认真,诚恳道,“很多。” 乌四深吸了一口气,双目中迸射出冷酷的寒光。 ——那是比冰寒地狱还要可怖万倍的威胁! “你们似乎都很喜欢这里。”他轻声说,甚至还笑了一下,“那就不要走了。” 夜晚依旧静谧安详,晚风中隐约传来几声模糊的闷哼。 片刻后,乌四一个人走出房间,换到隔壁去睡了。 第二天,秦铮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有些费力。 片刻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于是他死命地朝自己左边的人瞪眼睛,试图传达自己的愤怒。 “别瞪了。”只穿着一条裤子的岳祈坦然地站着,“你都瞪了大半个晚上了。” 秦铮哼哼了两声。 可怜他现在不仅说不出话,还动弹不得,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 “啊,天亮了。”站在秦铮右边的青年被他们说话的声音惊醒了。他打了个呵欠,向另外两个难兄难弟询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动呢。要是再弄不到晶铜,我担心我的蝉就要饿死了。” “你不是蛊修吗?”岳祈问,“你居然解不开乌四下的蛊?” “你不也是。”青年的眼睛虚虚注视前方,可声音却有点兴奋,“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用蛊的方法,不仅是无声无息,而且居然没有丝毫灵力波动,简直……简直像是凡间的戏法一样!” 昨夜,愤怒的乌四展现出恐怖的实力,几乎在瞬息间就定住了三人,而当时在喋喋不休询问情况的秦铮更是直接被封住了声音。 就这样,仨人在屋里被罚站了整整一夜。 “真是奇妙的手法!”青年还在赞叹着,“现今蛊修的路子,越来越轻视用蛊之法,只觉得找到稀有强大的蛊虫便是万事大吉,却不知道蛊虫能出几分力,其实全看人怎么用啊。” 岳祈感觉自己好像中了一枪。 早知道乌四就躺在这里,自己直接把“往世蛊”弄到他身上不就好了! 话说回来…… 一想到昨天乌四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自己那一番动作的,岳祈就痛苦地恨不得从没到过这个世界上。 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看我笑话的! 岳祈尝试将羞恼转成恨意施加到乌四身上。然而不行,他忘不了自己是如何布置陷阱,更忘不了扒拉眼皮时是多么的痛。 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疼痛,连回忆起来都让他难过得无法呼吸。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吃下去立刻失忆的药,他会毫不犹豫吞下去的。 咦? 他忽然想到,虽然没有失忆的药,可自己手边不就有一枚类似的蛊吗? 往世蛊。 它是让人回忆起往事,还是回到过去? “啊,我能说话啦!”身边传来秦铮意外而欢喜的声音,“哈,我就知道乌四不会不管我的。” 听起来这家伙居然还挺高兴的,似乎享受“特别待遇”是一件特别值得自豪的事情一样。 不过岳祈倒是心里一紧。 果然,秦铮的下一句就是激烈地讨伐他:“岳祈,你这次简直太过分了!虽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这种手段实在太卑劣了,你要向乌四道歉!” 不,你根本不能理解我的心情! 而且我也不想理解你的心情! “这只是一场误会。”岳祈面无表情地解释道。 “怎么可能。”秦铮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你睡觉的时候身边躺了个人都不知道吗?更何况那可是乌四呢!” 也只有你会这样想吧! 刚刚在心里吐着槽,突然间,岳祈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不,不仅是奇怪,简直用“诡异”都不足以形容—— “你……你不生气吗?”岳祈小心翼翼地问。 “我当然生气了!”秦铮气愤道,“明明我还没有……不,我是说,乌四本来就睡不好,你怎么能去打扰他睡觉呢?” 啊,是因为这个原因而生气吗? 确实,如果换成是自己,被吵醒了也一定会很生气吧。 虽然怎么想都很顺理成章,可似乎就是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样子…… 说不定,其实秦铮只是表面上不动声色,而内心却在针对自己盘算着什么恶毒的念头! 第四十三章 最先得到解放的是那个持有存真蛊的青年。 他自我介绍名为羽阳,虽然听起来很值得怀疑,但考虑到存真蛊的特性,这大概是个真名。 秦铮不知道乌四跟他说了什么,只知道羽阳再次进来时,便对自己宣布接下来的十天时间内,他会跟在他身边。 再被问及打算如何消除浊气时,羽阳打了一个形象的比喻:“如果你是一个世界,浊气就是污染这个世界的东西。需要有人进入你的世界里,将它们净化掉。” 他进一步解释说,存真蛊会将一切不属于“真”的东西吞噬掉。而对人体来说,一切外来的力量与杂质都是被排斥的对象。 “不过,倒是有一点难办的地方。”说到这里,羽阳皱起了眉头。 秦铮了然道:“他是不是要求亲自操纵存真蛊?” 羽阳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会同意一个陌生人在我身上动手脚。秦铮自豪地想。那个家伙肯定是要自己来的嘛。 “我觉得他是想要研究存真蛊。”羽阳忧心忡忡地说,“这倒没什么,可是……他真的不是个姑娘?” 这回,不说秦铮,连岳祈都大吃一惊。 “你怎么会这么想?”岳祈不可置信地问,“他、他浑身上下哪一点看起来像女的?” “可是……”羽阳依旧百思不得其解,他抱着脑袋苦思冥想许久,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好吧,许是我看错了。” “你的眼神一定很不好。”秦铮同情地望着他。 羽阳张口欲辩,可到底说不出什么来。他能看见很多被隐藏起来的东西,可这不意味着他有资格将自己看到的事物公诸于众。 毕竟世界这么大,这种事情也是有的……吧? 这样想着,羽阳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对了,存真蛊我已经交给了乌道友。”羽阳摸摸脑袋,“把晶铜给我,你快去疗伤吧。” 其实,秦铮现在感觉自己现在身体倍棒,并不需要治疗,可羽阳却告诉他那是因为他的精力之源正处于危险之中。 “这是你的精力之源,是最重要的东西,唔,称之为命根子也不为过。这是浊气。”羽阳给他演示着,“为了对抗外来的浊气,精力之源正自我燃烧。如果再这样下去,最后就会这样——嘎嘣。” “然后你的命根子就这样被折断了。”羽阳严肃地总结道。 秦铮吞了一口口水:“……我觉得你可以换一个词。” 羽阳从善如流地更正道:“好吧,不是折断,是消失。” 面对黄爆起来如此浑然天成的家伙,秦铮也只能长叹一声,掉头就走。 乌四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见秦铮进来,就冲他点点头,顺手将桌上一只炼化到一半的蝉蜕收了起来。 “待会儿,你需要放松心神,卸下全部戒备。”乌四问,“怎么,做得到么?” “那当然。”秦铮笑嘻嘻道,“在你面前,我不一直是这样吗?” 乌四的眼神很复杂,很高深,这让秦铮不由自主想起他们的上一次谈话内容,红着脸闭上了嘴。 “你内心对我的排斥越大,此行就越发危险。”乌四再次告诫道,递给他一个小瓶子,“你将这枚丹药含在口中,若实在无法放松,便咬破它。” 秦铮倒出来一看,却是一枚玉色的剔透药丸,里面隐约封着一团什么东西,八成又是一只古怪的蛊虫。 他知道自己的保证并不能让乌四放心,便顺从地将药丸塞进嘴里,平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现在,秦铮听到了乌四的呼吸声。 他只能听到这个声音,那节奏有说不出的熟悉,让他感到温暖而安全。几乎是无意识的,他全身放松下来。 依照乌四的引导,他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努力排空一切杂念。 如果我是一个世界,那会是什么样子呢? 渐渐地,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舒缓,隐约灵光自他印堂处闪现。乌四一指点上,便觉一阵恍惚,一缕魂魄倏然离体,投入秦铮眉间。 乌四睁开眼睛。 眼前是茂盛的草木,遍地鸟语花香。乍一眼,这里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可细细看去,却能见到那翠绿枝叶之下,隐藏起来的尖利荆棘。 致命的陷阱,祥和的假像,正如它的主人一样。 这是一个危险的世界。 乌四谨慎地前行数步,他轻轻拨开一片挡路的剧毒花朵,却发现那里竟然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 这是…… 他迟疑地踏上去,才发现这条路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窄。 或许是被人为调整过了,因为乌四马上看到周围一些尖利的荆棘居然纷纷软化,用一种超过植物范畴的动作努力往后退。 ——秦铮正努力地向他敞开心扉。 片刻后,这条路更宽了一点。 现在,乌四已经可以不受阻碍地前进了。 一路畅行,远比乌四意料中要顺利地,他走到了路的尽头。 只见一棵大树昂然矗立。 它很高,抬头看不到顶,只能见到一些青翠的枝叶延伸到云层深入。它也很粗壮,厚实的褐色枝干让人联想到坚固的城墙。 见到乌四,它仿佛很欢喜似的,不仅轻轻摇摆着叶子,哗啦啦地表示欢迎,还悄悄伸出一根嫩枝偷偷碰了碰乌四的发梢。 这便是秦铮生命的源头。 人活于世,总有执着所在。而这棵大树给整个世界提供着生机,正代表着秦铮生命中最强烈的信念。 可现在,枝繁叶茂的大树被一些狰狞的藤蔓缠住了。它们将根深深扎进树干,在内部吸食着生机与养分。这让它多少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乌四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观察着枯黄的边缘,在心里估量了一下受损的情况。 难怪那家伙如此活蹦乱跳。乌四暗道。不愧是气运之子,信念竟如此强大,连生机都比常人浑厚不少。 估计形势并没有花多长时间,乌四取出一枚玉茧,小心地劈为两半。 便见一条白色残影嗖地飞出,快得让人看不清形状—— 存真蛊! 这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蛊虫甫一出现,立刻便引起了变化。 那些外来的藤蔓立刻仿佛受到了威胁,纷纷如长蛇一般扭动蜿蜒起来。很快它们便凝集出一条长鞭,冲着空中那窜来窜去的白影狠狠打去—— 啪! 不是存真蛊被击中,而是那藤蔓鞭子被从中截为两段!失去活力的上半段霎时化成黑灰,簌簌落到地上。 受挫之后,藤蔓立时再变,余下的半段纷纷四散,从粗若手腕变得细如发丝,妄图躲过存真蛊的攻击。 而乌四恰在此时出手。 只见他卷起一股清风收拢地上的灰烬,袖中亦飞出一道灵索,一把抓住大半尚未散开的藤蔓。 存真蛊依旧不见其形。 它速度极快地绕树而上,将那些分散的藤蔓一一打下,与乌四配合默契,势如破竹地消灭着疯狂躲藏的藤蔓。 乌四一边不时打出灵力阻截藤蔓的去路,另一边则在暗自观察着。 处理外部的藤蔓只是时间问题,而最重要的,则是寻找浊气的根源。 只有找到藤蔓的根须,才算是真正解决问题。而这个过程必须隐蔽,万一打草惊蛇,没有将其一网打尽的话,便会给秦铮的性命带来隐忧。 乌四的目光忽然凝在一点。 方才他从地上捡起的落叶只有半个巴掌大,对这棵树来说还算是嫩叶。他现在所注视的那个地方,居然长满了青翠的嫩叶。 其实这本来也没什么,可那些叶子边缘的枯黄,怎么看都有一丝此地无银的味道。 这说明那里的叶子曾经落光过。新生的叶子虽然青嫩,可生机被持续掠夺之下,恰恰形成了这样古怪而不协调的一幕。 乌四的目光很快就转到一边,他暗暗催动存真蛊,却得到了拒绝的回应。 我要先吃东西! 它传达着这样的坚定意念。 这只蛊虫跟它的主人一点都不一样,乌四朝它晃晃被收集起来的藤蔓灰烬,它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乌四的安排。 而表面上,存真蛊与浊气的斗争还在持续着。 浊气化身的藤蔓节节后退,而存真蛊则越战越勇,一路穷追猛打,朝着上方的树梢越走越高。 乌四自然是一路跟随。 ——就在他离开后,树上的某个地方突然奇怪地动了一下。 绿色的嫩叶纷纷掉落,潜藏其下的黑色根系悄然暴露。大树似乎被弄疼了,可它的挣扎也不过是一阵树叶的响动,而这也被存真蛊与藤蔓的战斗声彻底掩盖。 黑色根系将自己一点点抽出来,它们悄悄溜到地面,要更深地扎进树根里。 转移发生得无声无息,乌四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动作,而那只存真蛊则得意洋洋地大展身手,尽情摧毁着不堪一击的敌人。 就这样,浊气根须整个钻进了土里。 它们向下延伸着,快速挖掘开挡路的泥土,然后—— 动弹不得。 正在这时,先前英勇战斗的“存真蛊”突然像镜子一般破裂,而地面上却有一道狭长的身影钻出,后面还扯着一张硕大的网。 网中央,困着一团纠结不清的黑色烟雾。 乌四心中一喜。 成功了! 存真蛊以虚假为食,不仅能让宿主勘破虚妄,自身也是制造幻想的一把好手。方才,它按照乌四的要求,用幻影牵制藤蔓的注意力,而真身则潜伏在暗处,最后成功将浊气一网打尽。 计划并不复杂,可对这刚生出神智的浊气来说,已经足以让它自投罗网。 存真蛊埋头享用大餐去了。乌四收起存真蛊,将他跟浊气放在了一起。而自己则又一次端详着眼前的树木。 或许是病灶已除,这棵大得可怕的树看起来更加惊人了。每片叶子都像打过蜡一般,就连叶脉都散发出晶莹的光泽。 乌四瞧着瞧着,脸上却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 眼前,便是这个注定能站到巅峰的气运之子的要害所在。 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轻而易举地埋下控制的种子,只要轻轻一弹,秦铮便能成为自己掌中的傀儡。 这实在是太大的诱惑了。 不用付出艰辛的努力,不用冒着陨落的危险,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将控制的种子埋到树中,便有人为自己献上整个世界的一切。而他本人甚至根本不会察觉。 谁让他这么轻易地就对自己放下全部戒备呢? 原本乌四觉得此行最困难的地方就是如何到达这里,可秦铮对自己的信任程度着实远超想象。 与秦铮不同,乌四从来不认为“信任”是什么美好的东西。 他也确实没有背负过太多人的信任,他只知道,若没有相应的付出,一个人根本不会相信另一个人。 秦铮究竟要在他身上得到什么?或者说,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以让秦铮如此轻易地付出信任,对自己一味示好呢? 乌四想到了什么,可是他不能确定。因为这件事连他自己都只是隐隐约约的猜测,便是前世的秦铮都对此一无所知。 然而,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有什么可供人图谋的? 回想起秦铮说过的话,以及最初的惊愕过后的恐惧,乌四情不自禁地猜测现在的秦铮或许已经知道了什么。 想到这里,乌四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 看似毫不设防,可一旦踏入,便已经直面这让人为难的诘问。秦铮在对自己敞开心扉的同时,也对自己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我信任你,你呢? “我不知道。”乌四喃喃道,他好像是在跟这棵树说话,又好像是看到了微笑着的秦铮,“我应该相信你吗?” 第四十四章 等秦铮再次醒来,阳光已经肆无忌惮地占据了室内的空间。 他无意识地注视着床顶上雕刻的缠枝宝莲,发现其中有一朵花盛开得很粗糙,可却异常活泼,仿佛马上就要从床顶伸下来,跳入窗外那个生机勃勃的世界似的。 在某个刹那,他想明白了某些事情,心头浮起一点甜蜜而心酸的欢喜,然而紧跟而来的疑惑却如影随形。生死之间的大起大落扰乱了他的心海,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他不知道的是,在剧烈震颤的波涛中,他终于抓住了什么。 屋内还有一人,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躲过了阳光的照射。 他之前似乎在观察秦铮,等到秦铮若有所觉地偏过头来,却立时转移了目光。 “你醒了。”乌四说。 秦铮点点头,他从床上爬起来,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想不到存真蛊竟有这种效果。”秦铮赞叹,“我觉得自己就像美美睡了一觉。” “你确实睡得够久了。”乌四冷冷道,“我差点就以为你醒不过来,正打算将你扔出去。” 瞅瞅乌四那因为睡眠不足而更加险恶的脸色,秦铮识趣地岔开了话题:“其他人呢?” “我在这里。”羽阳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接着他整个人也出现在秦铮眼前,神色十分激动欢喜,“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秦铮有点不好意思,也挺感动,心想着这兄弟怎么这么客气,正要感谢他的关心,就听羽阳控诉道:“你给的晶铜太少,我的小石头已经吃完了。” 虽然不知道小石头是谁,但为了自己的自尊着想,秦铮下意识觉得还是不问为妙。 他心疼地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块晶铜,递到羽阳手上,还特意叮嘱了一句:“你省着点用啊。” 羽阳掂量一下,终于满意了。 “咦,岳祈去哪里了?” 左右打量了一下左右,秦铮忍不住问。 “他可能走了。”心情大好的羽阳话也多了起来,“早上也没看见他。” 秦铮这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一天。 岳祈似乎是昨天晚上悄悄离开的,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是没有完成任务被系统抹杀了,还是想离开这里在时限到来之前再拼一把呢? 秦铮是知道岳祈的穿越者身份的,可他想得很简单,只是觉得对方缺乏长久的目光,居然没有抱紧自己的大腿,不由深沉地叹了口气。 岳祈已经消失不见,而阿鬼依旧呆在自己的屋里。 或许是因为容貌上的自卑,也可能是出于个人爱好,阿鬼只要到了一个地方,就必然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要没有必要,便呆在房间内一步不出。 ——若是在某个异界,阿鬼这样的人一定是重度宅晚期患者,基本放弃治疗那种。 秦铮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跳起来,打开窗户。 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乌四的话。 “我要去见穆放鹰,你来吗?” 幸福来得太突然,秦铮几乎疑心自己是听错了:“你这是在邀请我?” “只是到时候会询问到黑海的消息,省得再告诉你一遍罢了。”乌四面无表情道,“不愿意就算了。” 我还在做梦吗?这家伙什么时候会把自己的打算告诉我了? 虽然疑惑于乌四态度的转变,但秦铮还是高高兴兴地一口应下:“当然愿意啦!” 与穆放鹰约定的地方在上次的那家茶楼,跟上回相比,此时的秦铮简直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虽然这里只有普通的木椅子,可他的架势却像是正坐在水晶宫的龙椅上,眼前是自己的王国与所有的奇珍异宝。 方桌不大,秦铮的对面坐着乌四,两人之间只氤氲着一缕袅袅茶香。 简直像约会一样! 秦铮激动地想。 不过,如果只有两个人就更完美了—— “你要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秦铮忍不住扭头冲坐在另一侧的羽阳问道。 这家伙就坐在桌子的另一侧,秦铮看向乌四的时候,余光总是无可避免地扫到他的脸,让人异常扫兴。 羽阳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认认真真回答道:“我答应未来十天要跟着你的……哦,现在应该只有九天了,昨天也算吧?” 他询问乌四。 乌四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算。” “算我求你了,你就不能离开一会儿吗?”秦铮不满了,“难道这九天你要一直盯着我?” “是跟着。”羽阳订正之后,还好心地提议道,“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背过身去。” 这样看起来不就更奇怪了吗? 秦铮一番好说歹说,终于将他说动坐到了这个雅间外面的楼梯拐角处——那个“可以监视整座茶楼”的角落里去。 “真的吗?”羽阳还表示过质疑。 “相信我!”秦铮的双眼充满了真诚,“就算看不见,在这里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羽阳想说身为修士的自己原本就能将整座茶楼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不过考虑到对方如此大力推荐,便也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安顿完羽阳,秦铮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假装漫不经心道:“那个叫木什么的来着?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来,看来他的诚意很不够呀。” 乌四没有理会秦铮的故意诋毁,手指轻轻点着一枚泛着银色光泽的闷声铃铛,表情却严肃了几分。 穆放鹰是个非常守诺的人,既然已经约定好时辰,那么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他断然不会迟到。 莫非…… 乌四的心沉了沉。 秦铮尚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现在屋子里只有他和乌四两人,他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也不敢直视乌四的眼睛,他便倚在窗边瞧着楼下的人流,侧耳听去,喧哗声、吆喝声、行人的推搡声混成一片,正是再寻常不过的市井场面。 秦铮眯起了眼睛,舒服地靠在椅背上。 即便踏入仙途,他依旧会在噪杂的人间感到舒适与惬意。琐屑祥和的生活能给他带来无可比拟的真实感,像现在这样,晒着太阳跟乌四一起喝茶,已经足以让他感到快活。 要是日子能永远这么过下去就好了。在某个瞬间,秦铮这样模模糊糊地想。就像…… “啊呀!” 一声稚嫩的惊呼,秦铮循声一望,发出声音的却是街上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她的头发上沾着一片粉色花瓣,形状不大,颜色倒是鲜艳。 这小姑娘有些懊恼地摸着脑袋,抬头注视着街边一个烧饼铺的招牌。凭秦铮的目力,可以轻易看清招牌的一角别着一朵小花。 这朵花的花瓣无论是颜色还是形状都与小姑娘头上的那片一模一样。单看颜色有些恶俗的艳丽,而整个花体却小巧玲珑,瞧着倒有几分可怜可爱。 秦铮的眼前不由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小女孩从不知道哪里摘来了这朵花,将它插在发间,却不料被风吹走,最终只能站在原地眼巴巴注视着可望不可即的小花。 唔,有种似曾相识的悲剧感。秦铮想。 不知为何,这样的场景引起了秦铮强烈的共鸣,他忍不住想去帮她把那朵花摘下来,送到她的手边。 秦铮正准备跳出窗户,像个英雄一样拉风登场,却突然被拉住了。 乌四朝他摇摇头。 “怎么了?”秦铮问。 “这里是凡人的地界。”乌四道,“一切要按照凡人的规矩来。” 于是秦铮认真思考了一下:“所以……我需要去搬个梯子?” 这回,乌四不再说话了。他直接撕下半张包茶叶的黄纸,对折了一下,就放在掌心,轻轻吹了口气。 那黄纸扑闪两下,忽而化作一只浅黄色的蝴蝶,朝着窗外飞了出去。 第四十五章 两人肩并肩站在窗边,看蝴蝶翩翩而下。 阳光的映衬下,那双淡黄色的翅膀显出一种半透明的轻盈,仿佛浮在光中的一片雾气。它振振翅膀,姿态纤巧地悠然落到那块木头招牌上,轻轻摘下别在缝隙上的花朵,衔着来到小女孩的面前。 “哈,凡人的规矩?”秦铮难得揶揄了乌四一句。 乌四慢条斯理哼了一声,良久方道: “总比你的主意好。” 秦铮偷笑,被乌四瞪了一眼。他便索性哈哈大笑起来,乌四懒得搭理他,将脑袋扭到了一边,只是耳朵边却渐渐泛起一点红。 那端,小女孩接过花,对蝴蝶招了招手:“谢谢你啦。” 蝴蝶轻盈地扇动着翅膀上下飞舞,像是冲她点了点头。 惊喜于蝴蝶的回应,小女孩嘻嘻哈哈地又跟它说了一会儿话,最后,才依依不舍地目送自己新结识的小伙伴翩然而去。 “我会想你的!” 她冲着蝴蝶离去的方向——也就是茶楼的二楼窗口——大声喊。 从窗口飞入的蝴蝶回到乌四手边,他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让它重新化为一张空白的黄纸。 “你的魅力太大啦。”秦铮笑眯眯地半开玩笑道,“我要吃醋了。” 乌四轻嗤一声,似乎觉得很无聊。 秦铮觉得他肯定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就再接再厉想要继续暗示一番,然而脱口而出的却是: “你喜欢小孩子吗?比较喜欢男的还是女的?要几个比较好?” 刚问完秦铮就后悔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乌四竟然真的回答了这个无聊的问题,他的脸上甚至浮现了一丝怀念的表情:“小孩子么……很不错啊。” 秦铮暗暗吃了一惊,正想发问,便又听乌四道:“他们顶多就是让人学狗叫而已,比大人好得多。” 咦? 秦铮初时以为乌四是在开玩笑,可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乌四说的是真的。 考虑到乌四的幼年生活,恐怕,这句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正是那段日子的真实写照。 ——他那时候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秦铮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突然尖锐地疼了起来。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乌四不需要他人的同情,可心里还是止不住地难过。 要是能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他甚至有点一厢情愿地想。 然而乌四的话并没有完,秦铮还在这里暗自神伤呢,就听他有点愉快地继续说:“而且也比较好对付,无论是糊弄还是吓唬都很容易,最多只要好好揍上一顿,以后就会变得很有记性。对了,听他们哭泣的声音,也是挺有意思的。” ……等等,这有点不对吧? 这种过去与其说是悲惨,不如说是凶残啊! 秦铮实在不想知道乌四都用什么方法“对付”那些熊孩子,因为他刚刚同情的对象显然是搞错了。 最后,乌四满意地总结道:“我真喜欢他们。” 秦铮默默擦去头上的冷汗,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这样才比较符合秦铮对乌四的认识。悲惨兮兮受人欺负什么的,换到乌四身上确实有点难以想象啊。 秦铮干咳了两声,拿起桌上的茶,正要喝,却被乌四止住了。 “等等。” 秦铮莫名所以地看着他,而乌四取过秦铮的茶杯,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很奇怪。 “被动手脚了?”秦铮问。 乌四摇摇头,将茶杯往桌上一放。 “净雪宫的人来了。” 此言一出,秦铮才发现,原本热气腾腾的茶水,此刻不仅变得冰凉,表面甚至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突然寒风乍起,窗外飘起绒绒飞絮。秦铮探身伸手,只见掌心凝着一点白晶,竟是下雪了。 临海城四季如春,原不会有凛冽寒冬,然而就在这片刻工夫,居然迎来一场鹅毛大雪,瞬间银装素裹,化为一片纯白世界。 如此违逆天时的异象,自然是事出有因。 “他们还是那么爱讲排场啊。”秦铮摇摇头,关上了窗。 “为何要关窗?”乌四挑眉问,“你不看看吗?” 秦铮心中一虚,干笑道:“有什么好看的。” 乌四只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素吟妆。” 素吟妆是净雪宫的少宫主。 传说她诞生于极北高地。净雪宫的前任宫主原本为寻找万年寒玉而去,结果在一片皑皑白雪中发现了一抹比雪还洁白的莹澈光芒。按落云头一看,却是一名被包裹在襁褓中的女婴。 拥有这样的传奇身世,再加上老宫主的悉心培养,天赋根骨、修为战绩,素吟妆无一不是声名赫赫。 然而,在乌四的前世,关于她最出名的传说,却是她苦恋秦铮而不得的故事。 说实话,乌四一度对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产生过极大的怀疑。因为在他的印象里,秦铮简直是人家招招手就会自己凑上去的那种家伙,有这样的绝代佳人表露好感,他就算不直接扑上去,也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在传说中,素吟妆对秦铮一往情深,甚至不惜以自身天生的冰肌玉骨,为秦铮化去了修为上最后一道天堑。 这个传说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事实上,却是确有其事。 乌四对此一清二楚。 当时,秦铮已经处在让乌四望尘莫及的高位,而他自己也已经投入了陆泊君的麾下,按理说不会如此了解。但因为陆泊君不知为何对这件事表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所以乌四也少不得作了一番深入调查。 事实上,秦铮修行的功法有一个致命缺陷,他修行的是天之道,可自身所属的人之道却有残缺,两者不能调和,在渡劫之前就会灰飞烟灭。 素吟妆自然不能坐视,便以自身为鼎炉,又用一腔情热之火炼化,终于将秦铮的人之道补全。这样的再造之恩,可奇怪的是,秦铮最后却没有与她结为道侣,只是与净雪宫结下了世世代代的生死盟约,并从此对素吟妆避而不见。 其中的具体细节乌四也无从知道,不过在调查过程中,他倒是发现了几个颇为可疑的地方。 “我跟她可没什么关系。”这厢,秦铮迅速划清界线,“人家都不认识我,大概只是路过吧。” 话音刚落,两人面前的杯子都是齐齐一震。茶水泼出,却并没有溅湿桌子,而是在半空中结成一块冰条,“叮”的一声落下。 “……上面有字。”秦铮打量片刻,满脸复杂道。 乌四嫌弃地看了一眼:“写的什么?” “哦,是写给城内所有修士的。”秦铮一边看一边总结,“唔,黑海情况恶化,不明势力出现,大批修士失踪——咦?” “怎么?” 秦铮偷偷看了乌四一眼,摇摇头:“看来,我们要等的人是来不了了。” 乌四问:“穆放鹰也失踪了?” 秦铮吞吞吐吐地回答:“嗯……算是吧。”说罢一挥手,净雪宫传来的冰信便化作一道白烟。 他站起身来,面色凝重:“他现在很可能身陷危险之中,事不宜迟,我们快去救他吧。” 乌四依旧坐在原地,毫不掩饰地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秦铮面色一变,完全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可他还来不及阻拦,门就被打开了。 “有客人来了。”羽阳探头进来。他的脸有些发红,可眼睛却亮晶晶的,看起来既激动又有些不好意思,“可以让她进去吗?” “不可以。”秦铮立刻说,“你快把她打发走!” 于是羽阳回过头,很抱歉地说:“秦铮说不可以,他让我把你打发走。” 原来那人就在他身后! 秦铮掐死这家伙的心都有了。 这时,一个如叮咚作响的清泉那样好听的声音回答道:“嗯,我听见了。” ——只不过,她的声音虽然好听,可语气就没有那么美好了。话里仿佛结了冰渣子,把人扎得生疼。 秦铮只觉天堂到地狱的落差也不过如此,万念俱灰地跌坐回去,冲羽阳摆摆手:“让她进来吧。” 羽阳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殷勤地打开门,用一种连店小二都望尘莫及的专业态度,将客人迎了进来。 第四十六章 客人到家,最常见的客套话就是“蓬荜生辉”,这当然有一定夸张的成分在。而此时,却再没有任何一个词能比它更契合当下的状况。 来人只是简简单单站在那里,身着素衣,浑身上下不见珠翠,却明艳得将整个房间都照得亮亮堂堂。 如果冰雪能化成人,再美也不过如此。然而无心无情的冰雪,又怎么比得上生动的佳人? 羽阳看起来就颇为欣赏这一幕,脸上一直挂着让人无法直视的傻笑。这幅模样连秦铮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你可以出去了。”秦铮瓮声瓮气地说。 羽阳却是充耳不闻,只是嘿嘿笑着拖来一把椅子,仔细掸掸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这才屁颠屁颠地招呼素吟妆坐下。 秦铮冷眼看着大献殷勤的羽阳,深感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真是太丢人了!居然还亲自用袖子把椅子擦了好几遍,对一个陌生人做出如此丧失尊严之举,作为一名修士的独立人格与荣誉何在! 这样嫌弃地想着,他将乌四的空杯子拿起,用灵力凝出一杯热茶,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乌四面前。 “喝点热的吧。” 保持着一名修士的高贵,他尊严十足地建议着。 乌四压根就没理他,只是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打量着素吟妆。 素吟妆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两人对视片刻,却都是静默不语。 这一刻,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什么? 沉默依然在继续着。 乌四与素吟妆都是心思莫名。他们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暗地里的较量,第一个开口的人便会输掉气势。 当然,这个场景其实很诡异,诡异到就连羽阳这个原本完全置身事外的家伙都察觉到了什么,踌躇片刻,终于依依不舍地跑到外面去了。 这下子,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在这种静谧中,秦铮无疑是感觉压力最大的那个。他等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实在应该说点什么,便清了清嗓子,沉声道:“素吟妆,我……” “我是来找你的。”素吟妆并没有理会秦铮,她对乌四说完这句话,就取出一枚令牌,“有人让我来给你传个话。” 秦铮讨了个没趣,倒是没有生气,只是讪讪笑了一下,便闭口不言了。 乌四接过令牌,摩挲片刻,开口问道:“是穆放鹰让你来的?” 素吟妆点点头:“他让我来找人,我却没料到竟是你们。” 乌四只微微一笑。 这句话只能信三分。看今天的阵仗与素吟妆此时淡然的表情,就算她起先不知道,也一定很快就摸清了乌四二人的底细。 “穆放鹰可是出了什么事?” “事情不太顺利。”素吟妆摇头道,“我们的布置被人察觉了,他受了伤。不过并无大碍,只是近些天怕是不出门了。” 这几句话有些轻描淡写,但穆放鹰身份不低,修为也不错,却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当时情况之危急自是不必多说。 秦铮认真听着,但他并不是关心穆放鹰,而是重视这段话传递出来的另一个讯息。 乌四也在思索着。 那股“不明势力”来自何方?究竟有何图谋?而让妖潮突破修士防线,又有什么好处? 一连串的疑问从心头浮起,他又一次发现,这些跟自己前世的记忆并不相同,可内心深处,却隐约有了某种预感。 “我之前托穆放鹰做的事情,有什么眉目了?”乌四突然问,“他找到多少人?” 素吟妆并没有回答,而是瞥了秦铮一眼,目光中似有询问之意。 “……算上他。”犹豫片刻,乌四勉强道。 “果然如此——”素吟妆似是舒了口气,声音里有几分释然。片刻之后,她方才答道:“现在共有九人。” “什么人?”秦铮皱眉问,他很不喜欢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人。”素吟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朱唇轻启,说出的话却不啻雷霆巨响:“正如你我。” 好像大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秦铮心中悚然一惊,失声道:“什么?!” 纠结、惊讶、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凝固在秦铮的脸上,构成了一个非常浮夸的表情。乌四只瞄了一眼就立刻移开了目光,似乎不忍再看了。 素吟妆被他这一喊弄得莫名其妙,向乌四问道:“你没告诉他?” 乌四也问秦铮:“你怎么这么惊讶?” 秦铮这才收了神通、不,是收起表情,纳闷地摸着脑袋:“这种时候不应该表现得惊讶一点吗?” “我们一路走来,遇见的奇人异事为数不少,其他人又怎么会遇不到?”乌四似乎是叹了口气,“时空乱流在各地发生频繁,又怎么会没有人注意其中的规律?” 自从知道温如慧之后,乌四已经不再天真地相信自己的重生身份能占据什么优势了。显然,很早就有人开始了对重生之人的寻找。 所以,他当时便同穆放鹰私下联络,请他调动人马进行搜寻。而穆放鹰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仅仅十数天功夫,就已经找到这么多人——不过,这也从侧面表明了重生者的数量之多。 这不仅让他猜想,除了自己和扣押温如慧的那个势力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也已经把握住重生者的动向了呢? “素道友,可否请你查探一下还有谁在寻找重生之人?不过此事需要隐秘行事……” 素吟妆颔首道:“无需道友提醒,此事我已交代下去,必不会使消息走失。” 乌四点点头,将自己炼制好的惊魂铃交给她。 素吟妆显然是已经被穆放鹰知会过了,郑重地将铃铛收好。预知危险的法宝固然贵重,但对她来说并不稀有,不过,惊魂铃却是一件蛊器。 蛊器与法宝的差异之一,就在于使用时不会有人工炼制的灵力波动,因为它是借助蛊虫的天生灵能,所以堪称毫无痕迹。而面对神出鬼没的敌人,任何异样的波动都会带来不必要的危险。 “如今纷争将起,祸患四伏。各大门派精英倾巢而出,剑指山门亦派出弟子,不日就要到达此地了。” 素吟妆似乎真的只是来传话的,说完这话,她便告辞离去。 秦铮连忙起身送她,二人行至楼下。 “你不怕他误会?”素吟妆问。 秦铮苦笑着摇了摇头。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不会将往事萦绕于心,你也不必耿耿于怀。” “……我终究是对你不起。” 素吟妆摇头道:“当年是我心甘情愿,你这么说,不但是对我的侮辱,更凭白辱没了他对你的情意。” 秦铮依然只能苦笑。 无论怎么说,他在面对素吟妆的时候,总是有几分心虚的。 没办法,如果是欠别人东西,不管多么贵重终有两清的一天;可若是欠下别人的情,却可能一生一世都还不完。 没有人喜欢面对自己的债主,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位。 似乎是看出了秦铮的踌躇,素吟妆嫣然一笑,朗声道:“更何况,多亏前世之幸,此生我的修为方能一日千里,顺利斩却七情,断绝六欲,不再为人劫所困。” 秦铮闻言暗暗吃了一惊。 关于素吟妆的修为进境他倒不怎么惊讶,不像乌四囿于资质和资源所限,她身为净雪宫的继承人,又多出一世的经验,自然是一路顺风顺水。 然而,超凡入仙不是简单的事情,除了需要持之以恒的修炼之外,还要闯过天地人三劫。其中,人劫正是踏破虚空之前的最后一场劫难,需要修士摒弃生而为人的种种本性,只有七情六欲齐齐灭绝,才能体会何为天道至公,方有得证大道的可能。 能修炼到这种地步的修士,无一不是具有大智慧大意志者,然而,即便他们拥有通天彻地之能,不复*凡胎,却依然是人。 修行之路本就是去伪存真的过程,而留下的一点真灵,正是人之本心。此时,要将人之根本祛除殆尽,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这一劫正是不破不立,多少修士尽皆沉沦,素吟妆能因为前世的经历勘破此劫,足以说明她的心性之坚。 秦铮这下也彻底明白,素吟妆这样的人,绝不需要自己的歉疚之情。 “人劫之后,还需修炼三千六百天。”秦铮展颜笑道,“我便提前祝素仙子功德圆满,得证大道了!” 素吟妆含笑点头,身形一虚,原地便只剩下一点雪花飞旋,再不复伊人倩影。 秦铮长舒口气,脚步轻松地正要去找乌四,转头就看到羽阳已经从楼上下来,眼巴巴地看着门口。 这家伙的目的简直再明显不过,秦铮索性站在原地,瞧着他磨磨蹭蹭地挨了过来。 “她……她住在哪里呀?”羽阳红着脸小声问。 秦铮故作疑惑地四下张望道:“她是谁?” 羽阳一愣,随即懊恼地拍着脑门:“唉,我忘记问她的名字啦……” 秦铮心下暗笑,却故作好心道:“没事,我知道呀,你可以问我嘛。” 羽阳又不傻,明知道自己被秦铮戏弄,也不愿意再凑上前去。毕竟这世界上原本就没什么人可以心想事成,他是修道之人,自然对“随缘”看得通透。 然而一想到自己跟她只是一面之缘,他心里却实在难受得厉害——比打架打输了被人揍还难受,甚至比自己养的蛊虫死了还难受。 所以,他还是抱着一分期望开口了: “我问你,你会老老实实告诉我么?” 见到羽阳这幅痛苦挣扎的样子,秦铮心里真是同情极了,将心比心,他又怎会不知为情所困的痛苦? 于是,他高兴地说: “不会!” 第四十七章 世界上总有一些人,自己不快活,也见不得别人开心。 秦铮恰好是这种人。而且更恶劣的是,他见到别人不开心,自己却会高兴起来。即便在回去的路上,他还时不时回味着羽阳当时那混合了惊愕、纠结、悲痛的表情,并从中汲取快乐的养分。 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是多么令人愉悦的一件事啊! 与秦铮的没心没肺不同,乌四这一路却走得有些沉重。 素吟妆带来的消息不算好。 如果说他之前的最大目标就是得到涅槃丹,可在已经证实有如此之多重生者的存在之下,需要考虑的变数就更多了。毕竟现实是残酷的,无论他再如何谋划,区区一名练气士也不可能在任何机遇中占得先机。 更重要的是,这么多重生者,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按照温如慧的说法,几乎每名重生者所说出的未来在细节上都不一致,这又是为什么? 记忆或许会出差,每个人所处的位置与角度也会对叙述造成影响,但这依然解释不了为数众多的差异。 如果说他们都来自不同的未来,那又是什么样的力量将他们聚集在这个世界呢?到底是什么引起了时空乱流的发生?又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世界? 而重生者与时空乱流,究竟哪一个是因,哪一个是果? 各种疑惑纷纷扰扰,明明乌四毫无头绪,可他却本能地感觉,各种谜团最终会聚集在一个人身上—— 秦铮。 这三天里,修界风起云涌。 纸包不住火,更何况如今已是烽火燎原。黑海深处酝酿着的危险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消息正以飞快的速度四处传播。 秦铮跟乌四几乎是同时收到了剑指山门传来的指令。 他们两人都不算门派精英,冲锋陷阵的工作自然是轮不上。不过,但凡大山门出动,总会就近建立大本营。这种地方最需要人手,比如乌四作为外门管事,会分管一些后勤工作;而像秦铮这样的外门弟子,基本上就是派过去打杂的。 现下,门派大师姐杜若已经带领一部分弟子前往黑海边缘驻扎,乌四与秦铮被要求尽快赶往营地。 涉及到门派事务,羽阳和阿鬼不便跟着,所以秦铮便与乌四单独上路。 这段时间,羽阳一有空就跑到乌四身边打听素吟妆的事情,早早就上了秦铮心里的黑名单,此时能趁机摆脱他,秦铮就非常爽快地解除了十日的约定,跟他一笔勾销了。 “若有再见之日,我依然会履行约定!”羽阳还是郑重地做出了承诺。 “快走吧。”秦铮好心地告诉他,“净雪宫不收男弟子,你去了要从最低杂役干起,加油干,或许有生之年能当上个大总管。” 羽阳翻了个白眼。 “我在这里等你。” 另一边,阿鬼对乌四说。 乌四却摇头道:“你所中之蛊已经祛除完全,只要医治得法,面貌也会恢复如初。你还是去寻觅良医,不用再跟着我了。” 阿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而秦铮的声音却已经传了过来: “杜若师姐今日就到,我们快走吧!” 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那两人渐行渐远,走到他望不到的远方去了。 黑海边缘零零散散分布着很多修士营地。这些营地可不是简单的一个火堆、几间帐篷,而大多是阵法完备的一座座独立庄园。 对于修士来说,建房子是相当容易的一件事。除了少数清修派之外,将自己的驻地弄得舒坦一些也完全是人之常情。秦铮一路走过来,除了一些样式精美的庭院,还看到一座镶金嵌银的小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堪称将土豪一词发挥到极致。 相比较而言,作为大门派的剑指山门就要朴素了,外表并不金碧辉煌,房屋的样式也不奇巧。然而尽管如此,秦铮还是远远就望见了。 这是……把半座山头都搬来了吧! 秦铮百分百确定这一点,看那些房子,简直再眼熟不过了,他还认出了好几个地标性建筑呢! 真不愧是名门大派,如果说人家是开了辆房车,他们这里直接就来了一座房山,完全是碾压级别的。 秦铮还在目瞪口呆,突然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秦铮哥哥——” 紧接着,陆烟罗就欢快地扑了过来。 “你也来啦!” 他乡遇故知总是很让人高兴的事,可这一幕落在别人眼里,却不怎么和谐了。 不远处,龙仲天正隐秘地打量着站在那里的三个人。 他曾经是一个整天混日子的普通宅男,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幻想。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像那些种马文主角一样,穿越到一个异世界里,一路大开金手指,并将遇到的美女们收入后宫。 当然,他也有脚踏实地的一面。比如,让那么多美女都对他死心塌还有可能,但要是让她们不吵不闹就有些不切实际。所以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思考,假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自己应该如何选择下手的对象,又应该如何管理后宫,好不致后院起火。 在未雨绸缪之下,他还亲笔撰写了大约一千来字的《后宫试行办法》,力求扼杀不和谐于萌芽之中。 写完之后,他还以为自己只能将之封印,可没想到,就在那段时间,一款大型模拟修真游戏《逆转乾坤》横空出世! 《逆转乾坤》是融合了角色扮演与策略两种元素的沙盒游戏,而且含有18x内容,玩法多样,自由度极高,一经面世,立刻掀起一阵狂潮。 故事的主线是一个普通的少年,阴差阳错之下踏入修真之旅。随着故事的进展,修真界的波澜画卷缓缓展现人前。玩家可以操纵主角多行善事,成为绝世英雄;也可以恶事做绝,成为乱世魔头。在游戏中,修炼的功法,进入的门派,甚至一个小小选项都会对未来的游戏内容造成影响。可以说,任何一个人都能玩出自己独有的玩法。 而在所有游戏内容中,其中最引人争议的,就是隐含的后宫系统。这个系统并没有明确的面板控制,但只要玩家攻略成功两名以上的女性角色,就会自动开启,并伴随一系列事件。比如说争风吃醋啦,互相陷害啦,有时候甚至会在关键时刻拖后腿,让玩家跟一些原本唾手可得的奖励失之交臂。 这样一个游戏,龙仲天自然不会错过。一玩之下,他更是惊喜莫名。原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提前写好的《办法》居然成了再合适不过的攻略。不仅能抚平后宫之乱,还可以最大限度地发动后宫力量,在攻略其他女性角色时也能助玩家一臂之力。 在稍作调整之后,龙仲天将攻略发到论坛上,得到了热烈的响应,还得到了一个“种马之王”的尊称。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他的攻略发布不久,一觉醒来,他居然来到了修□□,穿越成了龙兴派掌门的二儿子。 这真是……美梦成真啊! 龙兴派是《逆转乾坤》中的一个门派,算是修真界的新兴门派之一,以创始者为名,依靠灵药生意发家,虽然底蕴不足,但上升势头却很强。龙仲天作为掌门之子,起点就非常不错,修炼资源更是源源不断,如果按游戏难度划分,基本属于easy模式。 龙仲天对这款游戏可以说极为熟悉,刚一过来,就迅速攻略了身边的侍女,同门的师妹,路遇的妖女,迅速扩张出一个小型后宫。 既然主要兴趣已经得到初步满足,他也就将目光方到了别处。既然有机会,哪个人不想叱咤风云,手掌乾坤?更重要的是,龙仲天对后来发生的一些大事件也是了如指掌。 不过,他并没有一开始就显露锋芒,而是谨慎地先试了几把水,结果每次都得到了丰厚的回报。于是他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前一阵子,更是调动自己手下的所有资源,大笔买进将会价格暴涨的金线草,准备狠狠赚上一笔。 可惜,这个美好的愿望如今却有些摇摇欲坠。黑海出现的变故跟那什么蛇一毛钱关系都没有,金线草的价格自然也不可能暴涨,反而因为他收购的时候提高了些价格,导致现在隐隐有暴跌的趋势。 龙仲天这阵子可真是焦头烂额,他甚至亲自跑到黑海,琢磨着用什么办法让黑崖妖蛇暴动一下子。 其实,刚刚到达黑海的龙仲天心情还是不错的。他携带的霖雀阁本身就是一件黄阶法宝,此阁不过拳头大小,放到地上,迎风便能长出一座辉煌楼阁,很是吸引了不少人艳羡的目光。甚至有好几个美貌女修朝这边频频看来,不知是看中了这阁子的形制精巧,还是瞧上了他龙二公子的风流倜傥。 然而正在龙仲天站在自家阁子前顾盼生姿、盘算着开新地图的时候,天边突然飞来一座山峰。 这山快得无与伦比,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就觉得眼前一黑,不远处就凭空长出一座山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去了,就连龙仲天都快看愣了。直到他手下的傅叔提醒他要去剑指山拜会,他才勉强回过神来。 真气派…… 怀着一种奇异的心情,他给剑指山门送去拜帖。而过来迎接他的,正是一名自称陆烟罗的女弟子。 陆烟罗长相甜美,娇俏可人,龙仲天一看到她,就将她迅速分到“傻白甜萝莉组”,并且在后宫给她预留了个位置。 进一步接触之下,陆烟罗果然很合他的胃口。仲天此时表现得像个十足的翩翩君子,陆烟罗对他的印象也不错。两人相谈甚欢,一同走向剑指山。 龙仲天暗自估摸着好感度,觉得已经达到百分之九十,只差临门一脚就能攻略成功。接下来,只要随便出来个什么危险,救她一救,就能将之收入囊中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陆烟罗突然欢叫一声,从他身边跑开了。 第四十八章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一阵嘘寒问暖之后,秦铮问,“我们收到消息就来了,却没想到这边早就布置好了。” 陆烟罗仰头一算:“大约来了两个时辰了,我们一起来的不算,各地弟子门人正在纷纷赶来,你们还算是早到的呢。” 秦铮一边问着她近来如何,一边偷偷看乌四。乌四此时居然特别有耐心,在认真听她讲着山门最近发生的事。 这次行动,陈奕书和于驰舟并不在列,跟秦铮相熟的就来了一个陆烟罗。而剑指山最近都颇为平静,只是陆烟罗久不见秦铮,觉得有些激动。兴高采烈说了一阵子,她才突然想起被冷落已久的龙仲天。 “啊,一事激动,居然忘了正事。我要送龙公子上山的。”她懊恼地拍拍脑袋,向龙仲天道过歉后,方正式介绍道,“龙公子,这位是外门乌管事,这是我师兄秦铮。” “龙公子来自龙兴派?”乌四问。 他这一开口,居然是龙仲天先变了脸色。 只见他一张脸上错愕非常,赤橙蓝绿一阵变幻,看得其他三人莫名其妙。 “乌管事说错什么了吗?”陆烟罗小声问秦铮,“他就是龙兴派的呀。” 秦铮心想我哪里知道,但在小妹面前就跟小弟面前一样,大哥的架子要端得足足的,便故作明白道:“或许是乌管事说中了他的心事。” ……这有什么心事?陆烟罗想问,可秦铮的表情实在是高深莫测,她自己又对自己的智商不怎么自信,所以还是信服地点点头,不再开口了。 其实乌四也有点狐疑,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可是他的表面功夫比秦铮还好,完全看不出心虚的样子。 在龙仲天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事实上,龙仲天丰富的内心活动,在陆烟罗朝秦铮等人跑过去的时候就开始了。 首先,是被怠慢的愤怒。 这一点很好理解,任何一名客人被带路带到一半,引路的人跑去跟别人说话,却把自己晾在一边,都是不太高兴的。 而紧接着,就是更生气了。 这个小子是谁?怎么看起来都快跟我一样帅了? 龙仲天的这幅皮囊还是相当不错的,他原本对自己的长相十分自信,可是看到秦铮,却莫名觉得自己矮了一截。再加上陆烟罗对秦铮那热切的神情,让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反派炮灰?他暗自思忖着。在游戏里,也很是有几个男性npc的,但比主角还帅的男性角色一般有两个下场:要么是跟主角作对而死,要么是保护主角而死。 虽然一时想不起此人来历,不过男性ncp么,龙仲天原本就没什么兴趣,也就不可能特意去记。 当然,他也看见了站在秦铮旁边的乌四。不过或许是因为龙仲天特别正直的关系,他只是惋惜了片刻这家伙长成这样却居然不是女的,就再没多想。 接着,他就听到了陆烟罗的介绍。乌四开口询问的时候,龙仲天正要回答,却突然听到一个陌生而苍老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就是他!小娃娃,若你能得到他,便可修炼我门无上神功!” ——是随身老爷爷,他终于松口了!!! 《逆转乾坤》里,像很多穿越文男主角一样,玩家身上绑定着一只随身老爷爷,会随着剧情进展教给玩家一些秘术心法,还会白送一些天材地宝、灵丹妙药。这老爷爷听起来非常有特色,但说白了就是起到新手引导和一部分任务系统的作用。 然而,不知道是出了什么缘故。除了第一次出现说了几句话,点明了龙仲天所处情境之后,这只随身老爷爷就异常沉默。别说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处了,这么多天下来,龙仲天连这老头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甚至都快忘记了这家伙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当不了金手指的随身老爷爷,也就是个普通的碰瓷老头罢了。龙仲天失望之余,也不再将他放在心上。 而现在,老爷爷终于说话了! “什么意思?”他立刻按照游戏里的台词,在心里说,“你肯教我了?” “当然,如此绝佳鼎炉当前,无论对你还是对我,都是最好的机会!” 鼎炉!龙仲天震惊了。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对这个词就不陌生,此时脑子里更是立刻涌现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香艳片段,好险没有当场留下口水。 没想到陆烟罗还有这等好处,他立刻在心中的后宫排位中给她升了一级。 不过,他遇见陆烟罗这么久,怎么这老头才发现呢?莫非是年纪大了,连寻宝雷达都有些不靠谱了? “你是如何看出她的体质?”他暗问,“方才怎么没有反应?” 那老头应道:“他所怀鼎炉乃是天阶上品,神物自晦,居然险些骗过我的眼睛。好在老夫饱读月姬门宝典,习得一门辨声秘法,才没有错过这个机缘。” 咦?龙仲天有点疑惑。陆烟罗也没少说话啊。 “不是他。”老者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耐心地解释道,“是刚说话那个男的。” 龙仲天顿觉五雷劈顶。 “龙公子,龙公子?” 或许是因为新世界大门开启的声音太大,龙仲天有一刻陷入恍惚,他刚恢复了点意识,就听到那个最讨厌的秦铮跟人说话的声音。 “唉,他傻了。咱们是去通知人接他,还是先把人带上山看看?” 接着是陆烟罗天真无邪的声音:“若是叫他家人来,万一他们家的人讹我们怎么办呢?” “咳咳。”龙仲天听不下去了,他觉得再听下去那两人就会商量毁尸灭迹的事情,所以适时地“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不动声色的本事太差,表面上一定会露出行迹,便找了一个自认为天衣无缝的理由: “实在抱歉,只是龙兴派是以先祖的名讳命名,每次听到,我都会回想起先祖历经艰险、白手起家的壮举,不禁心中感慨。今时忘情之下居然也不管身处何时何地,实在是贻笑大方了。” 陆烟罗笑道:“龙公子如此孝心,着实令人称颂。” 不过,她心里却非常不以为然。这种拙劣的借口,明摆着就是敷衍了事。要真每次听见先祖名讳就要感慨半天,那每次打架之前,做完自我介绍的时候基本就等于死期了。 龙仲天见她回答得如此真正,心下一松,便同这个小姑娘友善地相视一笑。两人心中都暗骂对方一句傻x。 乌四轻咦一声,就在方才,他忽然感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在暗中不怀好意地窥视。可环顾周围,却不见任何可疑踪影。 秦铮的手伸进了乾坤袋,那沉寂许久的残镜碎片此时正躁动不安地嗡嗡轻响,他眼睛一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咱们快上山吧。”秦铮道,“耽误了这许多时候,怕是会让杜若师姐责怪。” 陆烟罗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赶忙在前头带路。 一路上,龙仲天没有再趁机跟陆烟罗培养好感度,而是沉入了哲学的思考。 他虽然喜好做白日梦,可也很清楚这世间有舍有得,无论想得到什么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而练习神功的代价,就是要跟一个男人…… 他偷瞄了乌四一眼,内心陷入了有点激烈的挣扎。 要知道,对很多人来说,跨越性别比跨越物种还难以接受。比如龙仲天,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将精怪仙魔统统划入自己的后宫范围,可面对同样身为人类修士的乌四,却有些下不了手,就算是有天大好处当前,也要犹豫迟疑好一阵子。 龙仲天心中叹气。怪只怪我还不够变态、不,是不够博爱,没办法体会“天下皆后宫”这句话的精髓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些纠结都是次要的。实力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为了成为强者,有什么困难是无法克服的呢? 龙仲天不愧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才,特别会变通。毕竟,乌四的样貌长得不错,而龙仲天又早就在成长的道路上将节操丢得一干二净。只要解决了开始的不适应,他有信心自己能在这条康庄大道上奔跑得很好。 就在他们上山的这短短工夫,龙仲天就已悄然突破了一部分心理障碍,开始用一种全新的眼光打量这个世界了。 上山之后,陆烟罗要领着龙仲天去见杜若,乌四与他们同行。秦铮跟杜若不熟,他一个低阶弟子也不便跟上去凑热闹,就跟陆烟罗知会一声,让她复命之后再来找他。 龙仲天见状,就非常善解人意地表示自己可以跟乌四一起去。这样的好意,陆烟罗自然不会拒绝,忙不迭点头称谢。而原本感觉敏锐的秦铮,也因为龙仲天方才的表现将其划入“脑子不好”那一类,觉得这家伙对自己毫无威胁。 就这样,龙仲天成功得到了跟乌四独处的机会。 独处意味着什么? 拥有丰富游戏经验的龙仲天可以拍着胸脯告诉你—— 这短短两个字,意味着约会、好感度、随机事件! 第四十九章 机会当前,龙仲天使出浑身解数,找出各种话题,誓要跟乌四拉近关系。 可惜谈话这种事情,就算一方再巧舌如簧,也得看另一个人的配合,若是碰上乌四这种人,那是怎么热络气氛都很有些尴尬的。 乌四也发现不对劲了,很奇怪地看了龙仲天一眼。对方套近乎的意图实在过于明显,明显得让他想忽视都不行。这种人他不是没见过,稍一捉摸,便觉得对方可能是理解错了他这管事的职位,遂跟他解释道: “我只是外门一介小小管事,道友若有事相商,还需见过杜若师姐。” “哈、哈。”龙仲天干笑两声,“我跟乌管事一见如故,心里不免高兴。我龙兴派的驻地就在山下不远,不知明日可否赏脸到寒舍一叙?” 乌四也没琢磨出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意图,饶是他再如何心思缜密,都想象不出去对方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不过,他还是相当在意方才感觉有人窥探这件事的。在乌四看来,龙仲天此时突如其来的邀请就证明了他跟这件事有关,如果能深入虎穴,或许会得到什么未知的线索。于是,他当场边点头答应下来。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杜若所处的正殿。 一段时间没见,杜若更添神采,一身正气凛然,显是修为又精进不少。见到乌四,她眼眸中多了些温暖的笑意,直把龙仲天看得目瞪口呆。 乖乖,这是真女神啊! 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隐藏支线,恐怕攻略了这个乌四之后,攻略杜若的线索就会向我敞开! 虽然龙仲天来的时日不短,美貌女修也见了不少,可像这种豪门大派的领军人物,单说气派就不是能轻易比得上的。这种举手投足间的气质甚至远远超越了颜值,让龙仲天一见之下惊为天人。 同时,他心里也纠结上了。杜若跟乌四站在一起,是个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可自己怎么偏偏就只能先攻略后面那一个呢? ——当然,龙仲天是不担心追不追得上的问题的。既然自己是游戏玩家,这些女人在他眼里只有先攻略和后攻略的区别。再者说,他呆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早就已经成果斐然,养起好几房娇妻美眷、结识一大批红颜知己了。 不说龙仲天心中如何意淫,乌四见到杜若却是有些激动。对他来说,杜若不仅如姊如母,也是一位很好的朋友。只可惜,杜若实在是事务缠身,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今天也是这样。危机当前,也容不得他们慢慢叙旧。重要的情报他早就已经回禀山门,关于重生者的事情也透露一二,接待完龙仲天,说完正派结盟的正事之后,姐弟两人说不了几句话,杜若就又要去处理别的事情了。 “你要答应我,一切须得谨慎,千万要保护好自己。”临别时分,杜若殷殷叮嘱道,“我知你素来小心,可如今风云变幻莫测,时序颠倒不明,修界从未现如此乱象……只怕背后之人,威能远超想象。” 乌四心中一动,杜若话里有话,她仿佛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嗯。”他点点头,或许亲人之间就是这样,有很多话不必说出口,彼此便已然明了,“我一定会小心的。” 乌四从杜若处出来,先寻到拨给自己的住处看了看要做的工作。 他要负责的东西跟在门中差不多,早已经是驾轻就熟的事情。再加上宁林也来了,几件事交代下去,各项事务便运行得井井有条。 不知道是抱着何种想法,宁林将那头云牛也牵了来。这牛在剑指山上好吃好喝,不仅一双牛眼越发金黄,连牛蹄子都变了。如果说之前它行动之间四蹄只是隐隐有云气流动,现在就是直接踩着四朵棉花似的云彩,乌四试着骑了骑,发现坐起来毫不颠簸,很是舒服,不禁心中十分满意。 他每次出去都要依靠自己的双腿,虽然速度不慢,但也是风尘仆仆。如今有了这样的出行工具,足不沾地就能行遍五湖四海,实在是他这样洁癖症患者的福音。 而秦铮的待遇就没有那么好了,不仅没有跑腿的手下,更没有牛骑。他从陆烟罗那里打听之后知道,他要干的事情就是最彻底的打杂。比如跟陆烟罗似的给人引路啦,四处去发请帖啦,别人来了帮忙端茶送水啦,总之是一切不适合用法术去做、跟礼仪有关的所有事情。 这种活计特别琐碎,简直要让人跑断腿。秦铮在繁忙的间隙,偶尔还想起自己背负着“气运之子”这一名号,总觉得跟现实有些脱节。 我不是应该去拯救世界、或者查出黑海之乱的幕后黑手什么的吗?秦铮恍惚地想,可是为什么却在这里干杂活呢? 可惜,他外门弟子的身份,让他只能在这里干一些不能体现人生价值的事情,而身为小领导的乌四,却可以骑着牛唱着歌。只能说,现实世界的残酷生存法则,在修□□也同样适用。 一个下午,秦铮跑完南边跑北边,送完拜帖送水果,等到日暮西山,饶是他身为修士,都不免双腿沉重,满心疲惫。 天啊。他望向苍天,无声呐喊。快给我来一群小弟,让我拉风起来吧! 轰隆—— 突然晴空一个霹雳,秦铮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要求太过分引来九天雷劫。可定睛一看,原来是不远处一个修士引了道雷符生火。他一腔愤懑霎时泄了一半,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跑了。 黑海深处,一名银甲战士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双手高举,捧着一片极为殊异的金属残片,其上隐隐有电光流转,仿佛有极大的力量蕴含其中。 “王的位置,我们找到了!” 欣喜的情绪从他那犹如黑洞的双眼中射出,他身后的队伍手中战矛高举,齐声呐喊。那声音震彻天地,方圆百里之内,妖兽皆伏—— 王,我们来了! 秦铮睁开眼的时候,觉得脖子有点酸。 当然,这种酸只是心理上的,以他现在的功力,普通的木板床就算再硬,也无法对他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天光还未大亮,屋子里的师兄弟们还在睡着,所以他躺了回去,枕着双手,默默望着房梁。 他曾经这样躺过很久,什么都不想,又像什么都在他脑海中。窗外虫鸣鸟语,窗内不知道谁的呼噜声都被他听在耳中,可这些声音对他却没有丝毫打扰。 好像静静悬浮在宇宙万物之上,却又实实在在地在它们之间。 在这样玄妙的状态下,他做了一个梦。 “喂,你为什么老是躲着我啊?” “你?你那天问我的话……可当真?” “咦,我说过这么多话,你问的是哪一句呀?哦,对了,我昨天亲你的时候,问过你是不是刚喝了百果酿,尝起来甜丝丝的。” “你……哼!” “哈,我记起来啦。我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长长久久,永生永世不分离。怎么样,你愿不愿意呀?” “你惯会油腔滑调,我才不信。” “喂喂,我只是想用我一颗真心,换你一点爱心,可你居然这样疑心,真让我伤心。” “你这颗心都许了几人了?昨天——” “哦哦,原来昨天那个人是你。我跟陆师妹问了问她手上的淑芙蓉是哪里来的。唉,你以前说过碧罗蜂最喜欢淑芙蓉,我就上天下地地给你找,刚刚有了点眉目,你怎么就走啦?” “你是故意的?!” “我可不是,谁知道有人偷偷看见了点什么,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连手上的东西掉了都不知道。诺,还你。” “……你留着吧,那是我扔了不要的。” “这可是你花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做出来的,还神神秘秘的,我都不知道有什么用……” “让你拿就拿着!” “好吧好吧,我就当成定情信物,勉为其难地收下了。那我问你的事情,你答应没有啊?” “没有!” …… 秦铮低低地笑了起来。 这真是个奇异的梦。他想。 他隐约觉得那两个声音有点耳熟,虽然遥远,却很清晰,让他听了心里说不出的快活。 他很久都没做过这样的好梦啦! 而另一间屋内,乌四却睡得不甚安稳。 他的梦一如既往晦涩不明,只有悲伤与阴郁的情绪。他好像一个人行走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中,口唇极度干渴,想要寻到一汪水源。 可是他找不到。 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只有漫长旅途的孤独如影随形。他走了很久很久,走到双腿鲜血崩裂,骨肉分离,可还是不得休息。他的心口一直隐隐刺痛,他很难受,却无法低下头去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很想停一停。 终于,好像经过了永恒那么漫长的时光之后,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片绿洲。 乌四在梦中也有些欣喜了。他摆动着隐约可见白骨的双腿,忍受着剧痛加快了脚步。 绿洲中有一眼清泉。 终于,他到达泉水之前,俯下身,用自己干裂的嘴唇贴近那清澈的泉水。他的鼻尖嗅到一丝甘甜的气息,那水一定是甘美可口,极能抚慰他身心的疲惫。 突然,一只手从泉水中冒出,猛然攫住了他的心脏! 即使在梦中,乌四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奇异的是,他并没有被惊醒。他只是默默地、甚至有些冷静地看着那只结实有力的手将自己的心一点点挖出来。 更加奇怪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疼痛。 “你的心终于是我的啦。”一个声音说,既高兴又悲伤,“你会恨我吗?” “我的心早已经是你的了。”他听见自己低沉而坚定地回答,“我不后悔。” 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到面前的泉水里,那只手也没有收回去,依然紧紧攥着他的心脏。泉水很快被染上一层粉红,他也终于从水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只见他胸口一个大洞,风带着沙子从里面穿过。他之前胸口处感到的刺痛正是因为砂砾磨过血肉造成的。 原来,我早已经没有心了。 他恍然大悟地想。 第五十章 乌四从床上翻起来,第一反应就是低头。 他的胸膛好好的,没有任何伤痕。他捂上胸口,感受着心脏有力的跳动。他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梦给人的感觉很真实,现在他依然心有余悸。 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乌四喝了一大壶水。把宁林看得是目瞪口呆。他从来没见过乌四如此不顾形象地喝水,喝完之后还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看来,睡觉之前一定要喝够水啊。乌四深沉地想。做这种口渴的梦真是太要命了! 因为昨天答应了龙仲天的邀请,乌四处理好今天的事情,就骑着云牛去了霖雀阁。 路上,他还遇见了送信归来的秦铮。 秦铮拦下了他,先表示自己忠心为门派,差点跑断腿,又暗示着问乌四去什么地方,自己可以将他送过去。最后,秦铮委婉地表示自己可以把牛带回去喂一喂,过阵子再将它牵回来。 乌四严肃地听完,先褒奖一番他对门派的忠心,以管事身份对他进行了一下慰问,最后并不委婉地表示,自己的牛绝对不会借给秦铮骑。 “你又不是一直用,借我骑骑怎么了,我一天要跑好多地方呢!”秦铮抗议道,“你若是发话要什么,我上天入地都找来给你。可是你一头牛都不给我!” 乌四似乎想到了什么,似乎有些感慨,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嗯,可是我比较喜欢看你到处跑的样子。” “你……你说的是真的?”秦铮狐疑地打量着他。 乌四心道我看你到处乱跑那傻样就高兴,这有什么假的?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千真万确。” 听到这样的答复,秦铮突然脸上一红,也不再向他讨要云牛,胡乱应了几句,就撒着欢跑了。 跑步过程中,他还竭尽所能做了几个超级帅的跑酷动作,誓要展现出自己奔跑时最美好、最有活力的一面。 乌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欢快的背影,最后只能将原因归结于这小子果然累傻了。 另一边,龙仲天一大早就在等,等到日上三竿还不见人来,就又抓紧时间跟老爷爷交流。 “前辈,你所说的鼎炉之体,是不是……” “小子,这话你都问了多少遍了,是不是信不过老夫?” “不不,晚辈怎敢对老前辈无礼,只是对鼎炉之事一窍不通,故此担心坏了前辈的大事啊。” 这个理由也是合情合理,《逆转乾坤》里可没有鼎炉系统,而且这老头自从昨天到现在一直长吁短叹,半点有用的东西都没说出来。龙仲天问了两句,就被他吹胡子瞪眼(虽然看不到)地吓了回去。 “好吧,这鼎炉之事,除了风月门派,外人确实一知半解,我就给你讲讲吧。” 说完,他就滔滔不绝讲了起来。 这下可苦了龙仲天。他一个现代人,也上过几天学,最讨厌记笔记。这老头噼里啪啦一顿说,还好他作为修士,颇有点过耳不忘之能,才囫囵记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与他之前的浅薄认识不同,鼎炉并不仅仅是跟阴阳交合有关,更是一门修炼的大学问。运用得好,就连立时白日飞升都是有可能的。 这样一来,问题就出现了,乌四所怀的鼎炉,究竟属于什么档次呢? 按照老者的说法,鼎炉可以大概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利人不利己。别人能从鼎炉身上得到好处,而其自身则全无益处,甚至会有所损害。很多歪门邪道的采补之法,也会用一些邪术将普通人强行转化为此类鼎炉,不过质量参差不齐,用上一两次整个人就废了,有违人和。 第二类,是利己不利人。鼎炉可以从他人身上得到修为,若习得适合的功法,修炼事半功倍。这种体质看似同习得采补之法后很像,但其实有着本质的区别。尤其一点差别就是会跟别人因果牵扯过多,如果过于依赖此法,就会对今后的修炼不利。 第三类,则是利人利己的极品体质。这也是风月门派梦寐以求的,不仅双方都能得利,而且绝无后患。 “不过有一点奇了。”老者沉吟道,“我纵横千百年间,见过的鼎炉都是女子为至阴之体,男子为至阳之体,如此才能阴阳调和。怎么昨天见的那小子,却是一个至阴之体?” 嗯?龙仲天分神想了想。难怪那乌管事看起来阴森森的,浑身冒着凉气,原来是这个缘故…… “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也罢了。”老者继续纠结,“不过,我居然看不透他身怀的是何种鼎炉,只能感应到极品体质的一丝气势,也真是天下少有。” 你这到底行不行啊。龙仲天心里都埋怨起来了,他好不容易才跨越了性别这一天堑,结果这老头左一个奇怪,右一个看不透的,真是让人信心全无。 “对了,我看他修为不到筑基期,倒有可能是那种体质……”老者的话音渐渐变弱,“嗯……” 终于有点靠谱的了。感觉老者就要发表什么惊天之论,龙仲天赶紧屏住了呼吸。 “……只是,这样真的可能吗?” 龙仲天掐死这老头的心都有了。 他听这家伙在自己脑海里嘀嘀咕咕,念念叨叨,听得自己脑袋都快大了,才突然听到一声惊叫: “天啊,那莫非是传说中的天羡之体!” 未等龙仲天发问,老者就又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天羡之体,跟伪仙之体极为相像。二者都是初时修炼神速,吸收灵气毫无障碍,但若是靠自己修炼,却终生无法筑基。但原因却不相同,就好像是两个大缸,一个千疮百孔,无法贮存灵力;而另一个则是多长出一根管子,吸收的灵气会源源不断地从管子里流出来。所以,只要接上那根管子……嘿嘿嘿,不用我多说了吧。” 龙仲天听得满头黑线。内容倒是都听明白了,但是最后那声“嘿嘿嘿”真是太猥琐了。尤其是这老头也不知道几千几百岁了,居然还这么为老不尊,猥琐程度更上升了一个级别,就连龙仲天这么猥琐的人,都觉得自己相形见绌。 要知道,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最可以称道的就是没节操和没下限。没想到这老头比他还厉害,在变态的世界里简直可以封神。让他不禁自惭形秽,暗自佩服几千年的变态就是厉害。 “老变、咳,老前辈,既然有你这句话,小子便放心了。” 那老头怪笑道:“桀桀,你可有福了,有天羡之体在手,修行速度何止一日千里,比之常人更是快上百倍有余。我敢打包票,这世上能看破那小子真身的人不超过十人,能遇上我,真是你天大的运气!桀桀、桀桀、桀桀桀!” 听听,这笑声!龙仲天心中又一次肃然起敬。能如此自然地发出如此不自然的笑声,不愧是变态界的泰山北斗! “嗯,他要来了。你定要把握机会,待会儿,你就这般这般……” 乌四走进霖雀阁的前厅,就见龙仲天正站着迎接他,刚一见他,就是满脸灿烂笑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乌四心中提起几分警惕,可面上却不显分毫。两人寒暄落座不提。 “乌管事,快尝尝我龙兴派特产灵茶。”龙仲天热情地招呼着,语气特别像个卖茶叶的,“此茶精选二十多种灵药,能润肺生津,化瘀止咳。更能助长精神,保持灵台清明。” 他这想跟剑指山做灵茶生意?乌四倒是依稀记得龙兴派是做生意起家,看他语气如此,不免有所猜测。 不过话说回来,这介绍得也太简略了,二十多种灵药就这点效果?乌四狐疑地端起茶杯,见龙仲天神色如常,便浅啜了一口。 茶水入喉,一阵清凉爽利,仿佛冰雪消融,大地回春,眼前似有万木生长,草木繁荣,直让人神魂都陶醉期间,只觉得说不出的舒适。 这一杯茶水中竟然蕴含了几丝春之神韵,着实不凡。 “果然好茶。”乌四赞道。 龙仲天笑道:“乌管事觉得还能入口便好。此茶是我耗费多年研制而成,只是材料难得,等待这许久才泡成这一壶。能得乌管事一声称赞,这番工夫也算不虚了。” 这茶是那老头给他的,拢共也没花一秒钟时间。他这番剖白只是为了凸显乌四在自己心里地位极高,这招在过去无往不利,别人听了这话,不是受宠若惊,就是心怀感激,再不济也能缓下几分敌意。 可惜,他这番心思,在乌四这里统统碰了铁板。乌四不但没有半点感激之情,反而是心下微沉,心想此子果然图谋甚大,连这种茶都愿意给我喝,不知要我拿什么还他。 这只能怪乌四的性格着实不讨人喜欢,这世上能真心对他不图回报的也就寥寥三两人。当然,能得三两人真心相待已经是人间幸事。关键是除了这几个之外,别人都不喜欢他,顶多也就不讨厌,自然也不会讨好他。他的职位不高,修为又不好,故此对别人献殷勤的举动一直非常陌生。 不过话说回来,好像倒是有另外一个人也经常对我无事献殷勤来着…… 乌四不知怎的居然想起了秦铮。 想到这家伙,他更是头疼。他根本不知道秦铮是怎么想的,也知道自己若是问,对方必然笑嘻嘻没个正经,便也不好理会。 龙仲天不知道为什么乌四突然间走神,还以为对方是被自己的茶叶感动了,当下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春情已发,现在需要的就是*。 第五十一章 其实,从个人而言,龙仲天比较喜欢循序渐进。但老者说服了他,若不趁热打铁,鼎炉被别人捷足先登,那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必须抓紧一切机会,尽快将这极品鼎炉弄到手。 “乌管事,想要这种茶的效力吸收完全,还是需要打坐静思。若不嫌弃,可否随我到静室调息片刻?” 这个要求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乌四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若是想要偷偷加害于他,这也太大张旗鼓了,不说他下山时已经上报门派自己去向,这霖雀阁前人来人往的,也不会有人注意不到。自己要是出了事,龙兴派乃是最大嫌疑者。 他哪里知道,龙仲天是存的这个心思。 龙仲天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很快就发现这里的人面皮都很薄——当然,他脑海里的老变态除外——对名声极为看重。在他看来,乌四不过区区一个炼气修士,就算是恃强欺辱了他,为了面子他也免不得忍气吞声。更何况,经过双修得了好处,说不准他还会食髓知味呢。 说到底,还是他对乌四怀了轻视之心,即便现在他在这个世界已经逗留了这么长时间,可还是下意识觉得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别人不过是一些npc罢了。 既然是机器人,哪里需要顾忌,能打得过的就打,打不过的就等升完级再打。现在的乌四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件有点难度的物品奖励,跟颗品阶高点的灵丹没什么两样,只是服用起来麻烦一点罢了。 但再麻烦的灵药,此时也到了入口的时候。 刚刚进入静室,乌四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说实话,前生今世加起来,他的见识也不能算多,可这种整个屋子都红彤彤的做法,放眼天下都算是少见的。 只见屋内垂着银红的霞影纱,榻上铺着大红的凤凰火,就连燃的香,雾气都如粉霞一般,实在不像正常人会待的地方。 乌四略偏偏头,见龙仲天一脸正经,神色坦然。心想人家爱好特殊,原也不算什么,便放宽了心态。 却不知龙仲天在心里暗暗将那老者骂了个狗血淋头。没办法,这房间的配色真是太瞎人眼了,是个人都受不了。 那老头也有点不自在,很是踌躇了片刻,方解释道:“刚刚那杯茶中隐含春韵,才只是埋下一个由头,现在必须要用外力激发,方能由春转夏,让他忍耐不得。” 龙仲天心道这样太麻烦了,一剂药下去,要做什么做不得。可无奈对方体质特殊,必须要保持灵台清明,不然无法控制灵力流向,反而会减弱效用。 硬着头皮将人让进去,龙仲天向门口的两个小童使个眼色,对方便领命而去。他做这种事情是惯了的,跟自己的仆人在这方面配合无比默契。 外面阵法一开,任里面如何翻天覆地,动静半点都传不到外面去。 乌四此时也发觉了不对劲,但既来之则安之,他对自己的自保之力还是颇有些信心,便打定主意顺水推舟,看看这个龙少爷究竟是何目的。 龙仲天耐心等待着,当他发现乌四呼吸变得急促时,不禁心中一乐。他抬起头,正看到一抹红晕爬上乌四的脸颊。 这个乌四平日里神情冷淡,言行之间总好像拒人千里。可此时一看,只见他一双凤目微眯,落进几点星光,眼角微微泛红,倒也添了几分动人的颜色。 龙仲天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秦铮丝毫不知道乌四已经给人哄骗了去,他又出去跑了次腿,这次回来正跟陆烟罗遇上,两个人边说话边往回走,行至一处,看到不远处聚集起了一大批人。 “那里怎么啦?”陆烟罗心里好奇,便拉着秦铮去凑热闹。 秦铮原本不太想去,可那边突然间传来一阵女子的吵嚷声,他在旁边听得分明,心中忽起了兴趣,就带着陆烟罗,使劲往人群里挤。 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修士也不例外。君不见,每次召开什么大会,便是身在千山万水之遥,这些人也会排除万难前去参加。实在是因为日常苦修太无聊,任何一场热闹都不能轻易放过。 而修士看热闹,也是很不寻常。虽然放眼望去,这些人修为都不高,可也有几个带了飞行法宝或是腾云符箓,从天上到地下,都在兴致勃勃地围着看。 正当中,只见一名身材高挑的女修正同一名长得小巧玲珑的女修对峙。她们二人服饰各异,高挑的那个穿着件规规矩矩的道袍,另一个身材玲珑的则火辣得多,只有几片毛皮遮住了重点部分。从她发间露出的一双灵动猫耳、以及身后那根长尾来看,这并不是一名人类修士。 她们似乎实力相当,都不敢轻易出手,因此一动不动,只警惕地看着对方的动作。 陆烟罗没看出什么名堂,便戳了戳站在他站在近前的一位大叔: “这位道兄,请问这是怎么了?” 那人正看得带劲,原本被打扰有些不喜,但见是这么个可爱的小姑娘,便耐着性子道: “这两人刚才划下道子,要争个男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陆烟罗早就看到这两人都很是貌美,不禁惊讶道:“究竟是什么人,竟然会惹得这样两位漂亮姐姐相争呢?” 她年纪还小,说话有点没轻没重,不免声音大了些。那名高挑女子显然是听到了,朝这边微微一笑,对她面前那女子柔声道: “衔蝉妹妹,咱们都是龙公子的女人,何必当街相斗,失了和气呢?再说,无论是伤了我还是你,龙公子都不会欢喜的。” 秦铮一听,发现这两个女子竟然是共侍一夫,心里不禁有点惊讶。 那名为衔蝉的女子哼了一声:“赵语霖,谁跟你姐姐妹妹的。我看上的人,还从来没有跟别人分享的道理。我劝你还是早早离去,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唉,你怎么如此糊涂。像龙公子那么优秀的人,身边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虽然我不如你娇俏可爱,出身高贵,可我对龙公子也是真心实意,咱们一起帮他,难道不好么?” 那衔蝉勃然大怒,一条鞭影忽现,直直向赵语霖抽去! 赵语霖似是早有准备,身形一闪,那鞭子落了个空。衔蝉不待招式用老,直接横空一扑,那鞭子如影随形,又朝赵语霖缠去。 “呸,天郎现在又不在,你少在这里花言巧语。”赵语霖身法极为灵活,衔蝉见久攻不下,连尾巴都不耐烦地拍打起来,“什么真心实意,我上次分明看见你从天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好大一个盒子。” 赵语霖觑得她攻势稍缓,反身攻上。 “龙公子就是对人太体贴,见我多看了两眼,就非要送给我。”赵语霖叹息道,“若是知道妹妹你也想要,我当时必然会推辞的。上次,他不是也送了一味九转阿罗汉草给你么?” 衔蝉涨红了脸:“那、那是他送我的定情之物,你怎么知道?再者说,我又不是为这些东西才喜欢他的!你惯会使这些伎俩,短短时日都从他身上弄到多少好东西,也不觉得害臊!” 两人交手缠斗半天,不分胜负,再次对峙起来。 赵语霖听闻衔蝉的指责,似乎很是委屈。她秀眉微蹙,一双美目中似有泪光点点:“我……我不是有意的,你说我怎样都好,但龙公子、若是龙公子不发话,我是绝不会先离开他的!” 围观众人一片唏嘘,有人赞那赵语霖痴情,有人说那衔蝉刁蛮,还有人在猜测被这两人争夺的男子究竟是何人。陆烟罗正看得投入,却被秦铮拉了拉。 “咱们要走啦。”秦铮说,“还要回去复命,别耽误了正事。” 既然秦铮发话,陆烟罗虽然有些依依不舍,却还是听话地跟着他,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那个赵语霖,对那个龙公子,倒真是一往情深呢。” 路上,陆烟罗意犹未尽地感叹道。 “你觉得她很喜欢那个龙公子?”秦铮问。 “那当然,衔蝉都对她如此苦苦相逼,她还不愿意放弃,甚至甘愿同别的女人分享……”说到这里,陆烟罗脸上露出一抹沉思之色,“咦,我怎么觉得有点奇怪?” 秦铮见她满脸惘然,不禁摇头笑道:“若你是她,你喜欢的人有了别的心上人,你会怎么做?” 陆烟罗想了想:“我?那就要看他喜欢不喜欢我喽。” “喜欢怎样,不喜欢又怎样?” “若是喜欢我,还敢三心二意,我是宁可不再见他,也不愿意跟他一起。”陆烟罗偷偷瞅了瞅秦铮,“可要是不喜欢我,我就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还要离他远远的,不再伤心才好呢。” 秦铮接口道:“嗯,你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别人不是我呀。”陆烟罗道,“我脑子笨,从来不知道别人想什么。可见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想法,不同人有不同人的活法。那赵语霖宁可这样都不愿意离开她爱的人,还苦苦哀求自己的情敌,确实有些可怜。” “是吗?我看未必。”秦铮说,“我倒觉得说不定是有利可图。你看赵语霖,连人家的定情信物是什么都知道,还能准确地说出那是九转阿罗汉草,嚷得满大街都听见。九转仙草何其珍贵,若是衔蝉没有两把刷子,说不定仙草今晚就要易主了。” 陆烟罗一听吃了一惊:“这里这么多人,都是正派修士,不会发生强取豪夺的事情吧?” “正派修士又不都是正派君子。”秦铮不以为然道,“而且现在正值黑海大乱,出现什么事都不稀奇。你在外面也要小心,夜深了可别随便下山。” 陆烟罗还沉浸在人心险恶的震惊中,听到秦铮叮嘱,赶紧点头应下。 不过,那个男的倒还有两把刷子。秦铮暗忖。 从衔蝉的样貌和名字看,她必然是猫妖无疑,送猫妖阿罗汉草,真正是投其所好,难怪能让她对他死心塌地,甚至如此醋意大发。 唉,要是乌四也变得这么头脑简单、容易讨好就好了,如果他变成一只猫,不说猫耳和尾巴会有多可爱,我再送他点木天蓼…… 想到这里,秦铮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第五十二章 龙仲天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双手有些颤抖,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室内的燃香似乎有些过于浓烈,他自己也受了不小的影响,就连将乌四抱到榻上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都变得气喘吁吁的,还咳嗽了一会儿。 “你这香……气味是不是太呛了些?”他在心里问。 “我又闻不到外面什么味儿,不过你是第一次吸入红鸾瘴,确实会有些反应。”老者不耐烦道,“快点干正事。” 龙仲天吞了口口水,朝乌四看去。 方才,红鸾瘴发动之后,这家伙就毫无抵抗地倒了下去,身体软绵绵的,似乎一点也使不出力气。然而奇怪的是,即使身处这种境地,都被人弄到床上了,乌四居然都没什么惊慌的样子,只是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冷瞥着他。 龙仲天却突然来了兴味。攻略一个角色,最令人有成就感的就是成功征服的那一刻。而乌四这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清冷模样,实在让他忍不住遐想当这份冷淡褪去会是什么样子。 “你的目的是什么?”乌四的声音有气无力,但出人意料的镇定。 龙仲天心里有点可惜。因为如果他问的是“你想干什么”,自己自然可以邪魅一笑,回答“当然是干/你”,看看他是否会表现出一丝慌乱,然后再顺理成章继续要做的事情。可乌四直接问他的目的,他虽然也可以邪魅一笑,回答“当然是干/你”,可总觉得缺那么点意思。 于是他嘿嘿笑道:“我有什么目的,乌管事还不清楚吗?” 乌四皱眉:“我身上没有什么可图谋的,当不起龙公子这么大的架势。” “哈,你真是太谦虚啦!”龙仲天挑起他一缕青丝,用指尖摩挲着,“乌管事的天羡之体,本公子可是非常感兴趣呢。” 乌四咦了一声,显然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龙仲天看他目光迷茫,心里便觉得很是有趣,本想在他面前边解释边炫耀一番,但他毕竟是个宅男,玩过的游戏看过的小说都是非常之多,深谙“反派死于话多”的真理。鉴于他现在做的事情不怎么光明,放在大多数作品里都只能被划入“反派”一类,所以就没再废话,直接上手去拉乌四的衣襟。 乌四现在穿的是剑指山管事的制式服装,以玄色为主,衣襟边缘是飘逸婉转的流云图样,中间绣着一柄刚正小剑,正是剑指山徽记。龙仲天见了这个威风凛凛的标记,便不禁想到山峰飞来时众人那既羡且畏的目光,以及自己当时所感受到的嫉妒。 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破坏的*。此刻在他的眼里,只能任他为所欲为的乌四便是剑指山门的化身,畅想着成为最强者将所有门派踩在脚下的未来,龙仲天用了几分力道,想要将这标记狠狠撕碎—— “啊!” 一声惨叫,乌四依然好好躺在原处,龙仲天却抱着自己的手滚到了地上。 就在方才,他刚刚触到那柄小剑,突觉指尖一麻,紧接着整个手掌一阵巨痛,忍不住哀嚎着摔倒在地。 门外,两个人高马大的仆役大马金刀立在两侧,听到这声惨叫,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龙仲天嚎了一会儿,才自己缓过劲来,颤巍巍爬起来,见乌四似笑非笑地看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刚提起拳头,却见那剑指山徽记上一阵电光流转,顿时泄了胆。 “前辈,前辈,这可如何是好啊!”他赶紧拨打场内求助热线。 老者沉吟道:“他那衣服上怕是有禁制,我低估了剑指山,看来这法子行不通。” 龙仲天都要哭出来了。 这又不是游戏,任务失败之后npc记忆清零还能重来一次。坏事做了一半,人都得罪狠了,总不能突然叫停吧。 老者又如此这般说了一番,龙仲天才放下心来。原来,由于这项任务难度增高,所以老者要再传授给他一门秘技,名唤“连情根”。 情根是人情爱之本,此法可以将人的情根抽出,跟自己的连在一处。如此一来,两人就是情投意合,双修也就成了你情我愿的事情,不会招致禁制反弹。 龙仲天得到这个新技能,心里非常高兴。有了它,以后就可以省去很多送礼物慢慢积累好感度的麻烦,省钱省心省力,真是一举多得。 事不宜迟,他立刻循着口诀运行灵力于双目,又将一掌悬空放在乌四胸口上方,紧接着便使出这一秘法。 奇异的一幕在他眼前发生了。 只见乌四身体上方,缓缓出现了一个幻影般的世界。龙仲天心中一喜,知道是秘法起了作用,他现在看到的,就是乌四内心世界的投影。只是……他微微皱起眉。 这个世界,是一片荒漠。 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加大灵力输出。瞬时,一颗参天大树出现在他的眼前! 然而,这影像之维持了短短不到一秒钟,龙仲天甚至没有看清那些枝叶是如何蓬勃,眼前的景象就已然一变,只剩下断木残枝,满地落黄,诉说着无尽苍凉与悲怆。 龙仲□□大树根部看去,一瞥之下触目惊心。这棵大树已经被连根拔起,根部□□裸地露在外面,满身疮痍,丝毫不见生机,哪里还有可以相连的情根? “咦?”那老者显然也看见了这一幕,“怎么会这样?” 龙仲天急道:“我还想问你呢,这可怎么办啊!” 老者沉默半响,方道:“失算了,若是我全盛时候,这种情况简直小菜一碟。可我现在受制于你的修为,许多手段施展不出,只能……” 龙仲天听了他的话,不禁有点为难。 “前辈,不是我信不过你,可难道真的只能用这种方法么?” 那老者冷冷道:“不成器的小子,若不是你修为不够破不了他衣服上的阵法,我又何须做这番手脚?秘药也送给你了,秘技也教给你了,怪只怪你自己不中用!” 龙仲天一想也是,毕竟看这老头的表现,确实是对自己尽心尽力,而且现在骑虎难下,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讪讪一笑:“前辈教训的是,晚辈这就放开识海,还望老前辈指点迷津。” “哈哈,算你识相,留神,我来了!” 乌四眨眨眼,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龙仲天瞪着自己,脸上做出许多丰富的表情。他心里稍稍不耐,如果对方一系列行为只是在发失心疯,那他就白费了这些时光。 正寻思着要不要直接下蛊拷问,突然间,龙仲天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 只见他神情一变,好像整个变了个人似的,浑身霸气四溢,就好像一下子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了中二病,狂傲地仰天大笑道:“哈哈哈,我终于又回来了!” 然后他脸色又一变,这回却是龙仲天的神态,既惊且怒道:“你居然骗我!” “哈,你这愚蠢的小子,不也一直存着利用我的心思!”他再次变脸,“也不想想,如此珍贵的绝世鼎炉,我怎么会让出来成就你?” “你给我的红鸾瘴……也有问题?亏我如此信任你!” “若不一点一点给你些甜头尝尝,你怎么会相信我的话?若不是你急功近利,又怎么会如此大意?乖乖放弃抵抗,让我将你的神魂吞噬。带我霸业功成,还会记你一功!” 乌四看他变来变去,煞是忙碌,一会儿怒目圆睁,一会儿得意狂笑,一个人硬是演出了一台戏,不耐烦的心情就稍微减弱了一些。可刚看到两人唇枪舌剑的精彩之处,却见龙仲天脸上浮现一片红光,屋子里的粉色烟雾一下子聚集到他身上,显然是另一个人用了什么法术,将原本那个龙仲天强行压制下去了。 乌四心想这事倒是稀奇,瞧着挺像是夺舍,不过夺舍一般都极为凶险,争夺也发生在识海里,少有自己说话说得这么热闹的。还没细想,就见全新的龙仲天一指点下,一道虚影划过,直接破了他衣服上的防护阵法。 “嗤啦——” 那虚影破除阵法后余威不减,竟直接当胸一划,直接将乌四前襟割成两半! 这力道控制得极为精巧,只除去衣服,没有伤到皮肉分毫。乌四胸前立时敞开一大片,原本略微青白的肌肤被红绸子映得微微泛红,几缕青丝垂下,蜿蜒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你!” 见乌四终于变了脸色,“龙仲天”微微一笑,他毫不客气向乌四身躯抓去,手刚刚抚上那白皙的胸膛,就觉触手说不出的滑腻温软,比上好的羊脂还要润泽几分。 乌四似乎这才知道厉害,不住声地苦苦哀求,可那“龙仲天”又怎会理会,几下便将剩余的布料扯得破破烂烂。他动作极为粗暴,吓得乌四又是好一阵软声求饶。 天羡之体到手,“龙仲天”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狂喜,畅快地发出一阵“嘿嘿”怪笑,随手将那再无蔽体作用的衣袍扯到一边,就迫不及待俯身下去…… “唉!”秦铮发出第不知道多少次叹息声。 “秦师兄,你怎么啦?”宁林问。 秦铮瞅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何,从见到乌四到现在,他的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才这么点时间没有看到他,他居然就有点想他了。 方才,他只不过是在山上随意走走排遣忧愁,居然就走到了乌四所住的小院外面。可这里大门紧紧闭,他敲敲门,只有宁林在,乌四却还没有回来。 患得患失,无常反复。难道,这就是爱情的滋味吗? “世人皆道相思苦,不知何为解忧处。”一时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他不禁动情地吟起了即兴创作的小诗,“相见不能解相思,相思未若离别苦。” 吟到最后,他想了想,叹了口气:“若想不为离别苦,只有去做王老五。唉……” 这首诗饱含了他深深的怨念与真挚的情感,他自己念了几遍,发现非常通顺,朗朗上口,就打算等见到乌四的时候将自己的这首诗念给他听。 “秦师兄?”宁林端着盏清茶出来,正好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好奇问道,“你说的‘王老五’是谁,是咱们山门的吗?” “是不相干的人。”秦铮随口答道,又问:“乌管事什么时候回来?” “他走的时候说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回来,可这眼看都酉时了,也不知今天能不能回来。”宁林有些忧心忡忡地说。 “嗯?”秦铮心里突然一跳,他一把抓住宁林,急声问道,“他去了哪里?” 第五十三章 霖雀阁! 听完宁林的话,秦铮整个人瞬时化为一道残影,直朝山下疾驰而去。 他记得那个地方。乌四曾经在那里吃了个大亏,几乎去了半条命——不过事情不是发生在这个时候,不是在这里,行凶的人也不是这个龙仲天,甚至不是龙兴派的人。 秦铮不知道现在的世界还会不会按照自己记忆中那样发展,可他很确定的是,自己要尽快赶到乌四身边。 他心急,脚步更急。全身灵力疯狂运转,几乎眨眼之间,辉煌的霖雀阁已经出现在眼前。 然而,他却停下了脚步。 霖雀阁的门口聚集起了一大帮子人,秦铮心道一声不好,奋力挤将进去,果然是出事了。 只见门前一字排开十二名修为至少在筑基期的修士,正跟一名女子对峙。而那女子头上一双尖尖猫耳,居然正是自己不久前刚刚围观过的猫妖衔蝉。 现在的她看起来有点狼狈。耳朵上的毛掉了一撮,身上有几处伤痕,正有血丝隐隐溢出,一副刚刚被人追杀过的样子。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她虽然形容狼狈,可傲气却不失,正大声质问着他们,“天郎在哪里?我倒要问问,是不是他让你们挡在这里的!” “衔蝉妹妹,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你何必这么大火气呢?” 听这声音秦铮就知道是谁了,果然,那十二名修士向两侧一让,赵语霖从后面走了出来。 “我回来的时候龙公子正巧闭关,刚刚将外面的阵法封上,我们现在就算是想放你进来,可操纵阵法的灵盘不在手中,也只能是有心无力呀。” 衔蝉还未说话,秦铮的心就沉了沉。 龙仲天突然闭关,定然跟乌四有关。秦铮想要立即冲进去,可他更知道霖雀阁是件玄阶法宝,虽然囿于修为,龙仲天不会发挥出它的全部力量,可玄阶法宝的防护阵法,也不是自己能够撼动的。 秦铮现在简直心急如焚,却听衔蝉道:“哼,你当我不知道,天郎闭关的时候,阵法灵盘都是由你掌控,明明是你不愿意放我进去!” 说着说着,她的语调愈发尖利:“赵语霖,你好恶毒,先是嚷出九转仙草的消息,现在又不让我进霖雀阁,看来是想让我直接死在这里!” 秦铮立时大叫道:“好狠的婆娘,你今日做的恶事大家都知道啦,还不快点放衔蝉姑娘进去!” 一边说着,他一边跳入场内挡在衔蝉身前,又冲赵语霖大义凛然地指责道:“我平生最看不惯你这样的卑劣行径,你的情郎肯定也不喜欢这样坏心肠的女人!” 这横出一杠子,让在场之人都有些发呆。尤其是衔蝉,她还没打算好下一步怎么做呢,就见到有人比自己还气愤地跳出来为她出头,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了。 “你……是谁?” 秦铮回头,小声但铿锵有力地说:“我是正义的伙伴!” 赵语霖被秦铮用话一激,面上也有几分挂不住。但还是强作镇定道:“这位道友,我们之间的事情,其实你并不清楚……” 她说到这里,却见秦铮将手伸到腰间,似乎是要从乾坤袋里取什么东西,心中警铃大作,立时扬手发出一道灵刃。 “啊!” 秦铮一声大叫,口中一片血雾,原来去摸腰间的那只手软软垂下来,竟是挟着一方素绢。 虽然嘴边都是血迹,他仍吃力地将素绢递给身后的衔蝉:“你……擦擦泪吧……” 衔蝉见状,先是一惊,又是一愣,再接着是心头一痛,最后是勃然大怒! 只听一声凄厉猫吼,衔蝉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跟霖雀阁一般高大的花白大猫。 化出原型后,她向前一扑,一人大的爪子闪出数道寒光,便冲着赵语霖直直抓去! 十二名修士赶忙将赵语霖护在中间,只见各色灵光闪烁,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那些修士战力高于衔蝉,可似乎顾忌着什么,并没有下重手。稍稍纠缠了一会儿,赵语霖似乎就有些急躁,频频看向后方,最后终于将一抹散发盈盈流光的圆盘状法宝拿在了手上。 她将手一抹,只见一道如彩霞似的梦幻光芒便从霖雀阁上升起。 秦铮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见赵语霖正全力操纵灵盘,十二名修士又与衔蝉缠斗,他立时朝着赵语霖送去一道灵刃。 赵语霖居然能心分二用,一边继续完成阵法,另一边却躲过了秦铮的偷袭,可心里却更是恼火,狠狠瞪了秦铮一眼。 秦铮继续打出灵刃,赵语霖虽能避过,却被弄得更加烦躁不堪。再加上这小子一开始就出言侮辱自己,赵语霖的怒气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着。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秦铮也实在不愿意继续耗下去,便暂时停下了偷袭。 赵语霖的目光此时已经要杀人一般,若不是还记着手上的东西很重要,恐怕立刻就要朝他砸过来。眼见手中的阵法即将完成,直接便将秦铮列为第一击杀目标。 她冷冷地看着依然倒在地上不能动弹的秦铮。 你的死期到了! 然而,就在攻势出手的瞬间,她居然看到刚才还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人冲她做个鬼脸,突然一个敏捷的翻身,异常矫健地就跑到围观群众里去了。 赵语霖眼前一阵发黑,她原本就是小肚鸡肠心胸狭窄的人,如今被秦铮一再戏耍,怒火攻心,几乎丧失了理智,眼中只有一个目的—— 此人,必死! 伴随着一阵清脆悦耳的鸟鸣,一大片黑点从阁楼中飞出,竟是一群拳头大小的尖喙玄鸟,铺天盖地朝秦铮袭去。 “杀人灭口啦!” 秦铮方才的动作非常隐蔽,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又在衔蝉那边,此时见到一大批凶鸟飞来,一时间,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反击! 各色灵光从人群中飞出,击向尖喙玄鸟群,交织成极为绚烂的一幕。 秦铮一边在人群里浑水摸鱼,一边扯着嗓子大叫:“这女人不讲理,咱们跟她拼了!” 片刻后,又换了个语气:“这小楼是玄阶法宝,操纵灵盘就在那女的身上!” 这一声效果惊人。玄阶法宝很厉害,可赵语霖却不怎么厉害。再加上赵语霖这一出手惹了众怒,诱惑与怒气的相加之下,围观群众们也纷纷不甘寂寞地下场了。 霖雀阁门前彻底大乱,不少修士又从里面跑出来,秦铮见他们进进出出毫无阻碍,心中一动,趁乱下黑手打晕一个,从他脖子上扒出一片小小的翠色羽毛。 秦铮立刻将它戴在身上,飞快地跑进了霖雀阁。 霖雀阁外表看起来只是一座精致的小楼,可内部却另有乾坤,共有二十八条回廊,一百零八间房屋,被灵石巧妙地沟通在一起,共构成一座固若金汤的防御大阵,若是慢慢破解,少不得要花费些功夫。 外面闹得如此天翻地覆,里面却依然宁静如故。秦铮也不再避人,取出那片翠色羽毛,输入一点灵力,就见那羽毛轻轻飘了起来,拐进了不远处一条走廊。 秦铮赶紧跟上。 到得一处,那片翠羽悄然落地,秦铮从拐角处探出头,发现不远处有扇房门前站着两个人。 阁内大多数修士都出去了,此时还需要守在保护这里的,不是龙仲天又是谁呢? 门里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出来,秦铮不敢大意,侧耳倾听,那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你的身子怎么比棉花还软,嗯?”一阵挣动声,紧接着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硬物击打*的声音,“刚才不是还挺神气嘛,现在么又哭了。若是让剑指山上的人见到你这幅样子,可怎么办啊,乌管事……” 秦铮听到这三个字,心头巨震,眼前竟一片模糊。片刻后,他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微微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极致的愤怒! 愤怒到了极点,秦铮居然冷静了下来。他以为自己在遏制怒火,却不知道,他一只眼眸的颜色渐渐变淡,最后居然化为纯白。而另一只眼睛,则如被墨染一般,不见半分眼白。 一黑一白的双眼分外骇人,世界在秦铮眼中忽然一变。 守在门外的两名修士消失了,霖雀阁消失了,整个世界消失了,他独立于虚无之上,茫然寻找着自己要找的东西。 然而这里什么都没有,哪里找得到呢? 秦铮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情况不对,他想要停止这无意义的寻觅,可却仿佛被魇住一般,只知道一遍遍扫视着苍茫的虚空。 终于,他看见了什么东西。 乌四了无声息地躺在那里,全身血肉模糊,他看得出上面满布刀伤剑痕,可模糊间又好像是被群蛊啃食得不成形状。无数个乌四从他眼前闪过,没有一个完整,全都支离破碎,他们或许曾试图向他求救,而他永远迟来一步,永远只能任无边懊悔将自己淹没。 为什么总是这样?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然而他费力去寻觅,可想得头痛欲裂,却什么都没想起来。 这次,我又来迟了吗? 他恍恍惚惚地想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随着他的行进,地面下陷,墙体脱落,周围的世界正在一点一点坍塌…… “秦铮,秦铮!” 有人在叫他。 那声音很熟悉,让他心中说不出的温暖舒服,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啪!” 第五十四章 “哎呀,为什么打我?”秦铮捂着脸,委屈地看了过去,随即却是一愣:“咦?” 他发现自己坐在一堆废墟里。四面的墙壁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刮得破破烂烂的,地板上也满是刮痕,有些地方甚至都漏了。不远处,两个修士生死不知地扑倒在地上。 最后,他发现自己的营救对象正站在自己斜对面,慢慢收回了手: “啊,你醒了。” 秦铮怎么听怎么觉得那语气里有一种遗憾的味道。他揉揉自己的脸,发现脸颊微微发烫——这不是脸红,脸红不会让脸整个胖上一圈,他的脸这是被乌四直接揍肿了。 “刚才怎么了?”秦铮面无表情地问。其实他很想冲乌四笑一笑,可脸太僵硬,实在笑不出来。 “你被紫金雪蛤的幻术迷惑,在门口弄出了好大一番动静。”乌四道,“我听到声音,出来正好看到你,就把你叫醒了。” 乌四曾经在剑指山收服过一只玲珑金雪蛤,天生擅长制造幻象,如今更是在他不断培育之下成长为紫金雪蛤,能力更上一层楼。察觉到龙仲天心怀不轨,乌四就第一时间用它做出了幻象。 秦铮却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四周。这间楼阁是玄阶法宝,材质坚硬无匹,金丹修士方能运转如意。他清楚以自己的修为,绝对发挥不出这么大的力量。 他偷偷瞧瞧乌四,乌四正审视地看着他,却什么都没问。 “我只记得自己来到门前,剩下的就完全想不起来啦。”秦铮主动交代,“这是你制造的幻象,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乌四摇摇头:“紫金雪蛤只能让人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事情。” 秦铮失落地说:“唉,我原本是来救你的,反而又让你看了笑话。” 乌四却正色道:“多谢。” 秦铮一听这话,简直超出了受宠若惊的范围,直接达到了受宠若疯的程度,语无伦次地摆手道:“没没没事,我知道你很厉害,可还是担心你嘛,没有坏了你的事就好了……等等,我不会还在自己的幻觉里吧?” 这幅模样让乌四也是一阵无语,索性不再搭理他,直接进了屋。 秦铮摸摸脑袋,也灰溜溜地跟了进去。 他并不是不知道乌四的意思,可他却无法坦然接受他的感谢。 一直以来,每次自己想要帮他的时候,总是会惹出其它乱摊子,反而是乌四救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多。秦铮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是没用。 他却不清楚,乌四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对他抱有感谢之情。 若有人愿意为你以身犯险,若有人愿意将自己所有的一切拱手相让,只要不是铁石心肠,又有谁不会为之感动呢? 如果说乌四曾经对秦铮抱着利用的心思,但在秦铮一次次积极主动被利用的行为之下,乌四的心也在一点一点软化。只是在过去,他总觉得自己无以为报,就不想再欠下更多人情,可是现在,他赫然发现,自己好像找到了回报的方法…… “其实我刚刚正想去找你。”乌四说,“我想找你借一样东西。” “只要是我有的,一定借给你。”秦铮拍着胸脯,跟着他刚一进屋,立刻感觉眼睛要瞎了。 只见满屋子的红彤彤中,床上的一个东西异常显眼。秦铮看到昨天刚刚见过的那位“龙公子”,此时正抱着一床被子做出种种不堪入目的举动,一边还说出种种不堪入耳的话语。 乌四直接抄起桌上一个杯子就狠狠砸了过去。 一声闷响,秦铮总算明白自己从外面听到的动静是怎么回事了。 “这人居然敢欺负你,我这就杀了他!”他立刻恶狠狠地撸起袖子,冲上去对着龙仲天脑袋就是一拳。 “啊……”龙仲天被揍得略微恍惚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晃晃脑袋,又继续在被子上起/伏着身体。 呃,真是太恶心了,恶心得秦铮一时间都下不了手了。 “嗯,这事不忙。”乌四随口应道,“你带着上次收服于驰舟身上蛊虫的法宝了么?” 秦铮点点头,他从乾坤袋里掏出残镜碎片。 这几天,残镜碎片仿佛睡着了一样,他使劲用灵力刺探,也没有再弄出来什么东西。 “你要用它做什么?” 乌四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秦铮听得心头火起,又下手狠揍了龙仲天一通,这才听乌四分析说: “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奇异的蛊虫波动,跟于驰舟身上那只极为相似。” “是同一个人下的蛊?”秦铮皱起了眉。 乌四点点头:“我怀疑,龙仲天之所以出现这种类似被夺舍的情况,并不是身体里真的有另一个灵魂,而是被蛊虫操纵出的假象。” “所以你要用这个东西,将蛊虫弄出来。”秦铮明白了。 “有件事急需确认。”乌四说,“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开始。” 他们将龙仲天从床上拖下来,乌四早就灭了屋里的红鸾瘴,此时点上自带的引虫香,便给了秦铮一个小罐子,让他举着残镜碎片站在一角。 接着,乌四布置下一个阵法,正要告诉他怎么做,却听到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龙公子在哪?” “有人闯进来了,快搜!” “龙公子在……来人,跟我上!” 乌四和秦铮对视一眼,两个人立刻抓起龙仲天。乌四往他身上一拂,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就听龙仲天□□一声,慢慢睁开了眼。 “我……怎么了?那个老头呢?” “哪来的老头?看好我是谁!”秦铮毫不客气地一拳头将他揍歪过去,“听着,你已经中了蛊,若还想活命就乖乖的。不然,准叫你肠穿肾烂,还会变成太监!” 乌四听他这威胁得离谱,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龙仲天见到他衣衫完好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简直像见了鬼一样:“你……” 秦铮接着就是是一拳:“你什么你,欠揍!” 龙仲天挨了两拳,正要勃然大怒,可他挣动两下,不止手脚瘫软,还浑身剧痛。 龙仲天还以为这是被下了蛊的表现,顿时老实了不少,可刚要张嘴,秦铮又一拳头砸过去了。 这回龙仲天实在忍受不了了,拼了命也要问出声: “我还没说话,你怎么就打我?” 秦铮想了想,又打了他一下:“打的就是你说话,闭嘴!” 秦铮在这边折腾龙仲天,那边一群人已经围了上来。有人质在手,他并不怎么担心,见他们摆好攻击的架势,就直接将龙仲天提起来挡在了前面。 “快放下二公子!”有个人大叫。 这种话都是撑场面用的,连他们自己人都觉得太不现实,立刻又有个人补充道: “就算你们抓住了二公子,也绝逃不出这霖雀阁!” 秦铮笑道:“我们不逃出去,只是请龙二公子出去走走散散心,马上就会将他送回来的。” 说着,他一手扼住龙仲天的脖子,将他微微提起,上下甩了甩。 “你们看,龙公子也点头同意了。” 龙仲天的脖子被紧紧抓住,与其说是点点头,不如说是晃了晃身子,很快就被秦铮粗暴的动作弄得开始翻白眼。 眼见匪徒竟然如此凶残,人质的生命危在旦夕,那些人相互看了看,脸上都有些犹豫。突然,其中一个惊喜地叫了一声: “赵姑娘,您来啦!” 秦铮心中暗叫不好,再一看,赵语霖确实已经满面寒霜地出现在众人身后。 “糟了,这女人心肠狠,怕是要下杀手。” 秦铮用龙仲天挡着,悄声对乌四说。 龙仲天虽然被制,可毕竟已然筑基,并没有因为缺氧昏厥,反而讲这话听得清清楚楚,眼睛都睁大了些。 赵语霖是他穿越过来之后比较早认识的,也是他后宫的第三位成员,很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他对她也极为信任,甚至把霖雀阁的操纵灵盘交给了她,可听这小子的意思…… 赵语霖急呼道:“有话好说,你千万不要伤害龙公子!” “我可以不伤害他。”秦铮道,“但要麻烦赵姑娘将霖雀阁的操纵灵盘拿过来,赏光与我们外出一游。” 赵语霖咬咬牙,却没有丝毫犹豫,取出灵盘托在手上,便让那些修士站在原地,自己一个人向秦铮走去。 龙仲天见状微微安心,他甚至为自己之前的多疑有些愧疚。他在赵语霖身上下的功夫可不少,不说约会,单是可以提升好感度的礼物就送了不少,饶是他也有几分心疼。 如今,他的付出也终于得到了回报。他期盼地看着赵语霖,将她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递过来。”乌四说。 赵语霖却将灵盘紧紧抱在胸前:“你先让我跟龙公子说句话。” “好吧。” 既然要一手交人一手交货,人家也有验验货的资格。秦铮很讲道理地微微松开了手。 “语霖……”龙仲天气若游丝,他已经被折腾得够呛,只能发出这种微不可闻的求救声,“救……我……” “嗯,公子,我听着呢,您说……”赵语霖朝他俯过身去。 龙仲天心中疑窦突生,他忍不住看向赵语霖。依然是熟悉的花容月貌,可待看清她的神情后,龙仲天却突然拼命挣扎起来,双眼中第一次露出一丝恐惧! ——就在这瞬间,变故陡生! 赵语霖急速抽身后退,秦铮脸色一变,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就听她朗声道:“公子叫咱们不用管他,他自有办法脱身。大家一齐攻上,营救公子!” 龙仲天双目圆睁,他亲眼看到,赵语霖在后退的时候,冲自己弹出一道淡淡烟雾。 那正是自己送她的暗杀灵符! 这暗杀灵符无形无迹,据说是用炼制蛊器的神秘手法制成,人死后查不到丝毫痕迹,还是龙仲天高价购得的。只因为赵语霖有一次说起自己被别人欺负不敢反击的事,所以他就心生怜爱,主动送她了。 没想到,她现在居然要用它杀死自己! 一时间,龙仲天只觉天旋地转,连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似乎都没有那么恐怖了。 龙仲天兀自恍惚,秦铮和乌四却深知这家伙此时就是他们唯一的保命符,自然不会让赵语霖一击得手。乌四身为蛊修,他人无法察觉的蛊虫波动他自然一窥便知,立刻使出十余个防御灵蛊,才堪堪抵消龙仲天的性命之忧。 然而,几人未曾得片刻喘息,赵语霖似乎铁了心要置他们于死地。只见她手中灵盘一翻,便有一股浩然气势冲秦铮三人汹汹袭来! 进不得,退不得,被极大气势压迫的三人只觉脚下一空,从地底传来一阵极强吸力,自己便无法抗拒地坠入了黑暗之中…… 第五十五章 地下密室内,没有一丝光,便是用灵力都依然看不透这墨染的黑暗。坚硬的墙面光滑冰冷,伸手敲击,只能发出一点微不可闻的声响。 “她想让我们困死在这里。”乌四说。 秦铮依旧在不死心地摸索着,他已经摸遍这里的每一片墙面,可却连条缝隙都没找到。 赵语霖反转灵盘的时候,秦铮还以为自己会被霖雀阁直接压死,不料却是落入了一间黑洞洞的屋子。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就立刻试着用灵力击打墙壁,可无论多少次努力,都如泥牛入海,泛不起丝毫波澜。 “放弃吧,你打不开的。”另一个人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想要撼动这间监牢,至少需要金丹期的修为才行。” 秦铮听得心头火起,一脚踹了过去:“若不是因为你,我们怎么会落到这个境地?!” 龙仲天在黑暗中踉跄了一下,脚步不稳地跌坐在了地上,他怔怔坐了一会儿。被人抓住折磨还算不了什么,可是他一想到自己居然被枕边人背叛,很可能会活活困死此处,一时间悲从中来,只觉心中说不出的悲凉凄苦,又是说不出的可笑讽刺。 一股苍凉冲到喉头,他忍不住发出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哈哈……真是想不到,最后下手害我的,居然是我的女人!” 秦铮被这说不出是中二还是装逼的语气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有感而发道:“嗯,你眼光真差。” 龙仲天抬头:“那你呢?” 秦铮不提防他这一问,心里立时想起了乌四,虽然自己现在看不到他,但一想到至少两个人还待在一起,就忍不住喜滋滋地说:“我的眼光当然是全天下最好的啦!” 乌四没有参与他们这无聊的问答,沉默了一阵子,突然问道:“你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是否一直默不作声?” 龙仲天脸色一变,他下意识要遮掩自己脸上的表情,可想到没人看得见他,便放弃了努力,强作镇定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好小子,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敢隐瞒?! 心知乌四此问必然是发现了什么,秦铮立刻狗腿地冲上去。他虽然看不见,可听声辩位的功夫着实不错,一脚过去就精准地踩住了龙仲天的脑袋。 “老实点,问你什么就说!” 然而,他等了一会儿,几乎将龙仲天的头骨踩得咯吱作响,都没听到回答。 “想不到他还挺硬气的。”秦铮问,“乌管事,不如我们现在就将他身上的蛊弄出来?” “行不通,引虫香已经用完了。”乌四说着,若有所思地探手下去摸了摸,就对秦铮道,“你踩到他嘴了。” 秦铮心想难怪,就将脚往下移了移。 这回龙仲天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咳……脖、子……” “你别得寸进尺啊!”秦铮愤怒地指责受害人。 原本,乌四打算将龙仲天体内异蛊收服后,再寻找自己想要的信息。可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变成了龙仲天。他倒是不介意用点蛊虫进行拷问,不过眼下情况未明,三人又被困在一处,如果龙仲天能识相一点,自然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于是,乌四简短地将自己对龙仲天中蛊的怀疑一说,又言明吸入自己的引虫香后,蛊虫会受到一定压制,现在正是躲开蛊虫监视的最好时机,不用担心说出真相招致反噬。 “还望龙公子跟我们合作。如此一来,不但能让大家一起逃出生天,龙公子现下也可以少受点皮肉之苦。”乌四谆谆劝诱。 龙仲天沉默了很久,久到秦铮以为自己已经不小心把他踩死了,把腿收了回来,正犹豫着如何处理尸体,才听到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龙仲天开始了讲述。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在生死的大起大落之间领悟到什么特别的讲故事技巧,居然将自己这段乏善可陈的穿越经历讲得是精彩无比,如果不是另有更为关心的事情,秦铮都几乎要沉浸其中了。 乌四也听得异常认真。 按龙仲天所说,他来到这个世界之时,并没有立刻发现这里就是《逆转乾坤》里的世界。可等到寄居在他身体内的神秘老者苏醒后,却说出一段跟游戏中一模一样的开场白来,他才确信这就是自己玩过的那个游戏世界。 “这么说,若是没有那神秘老者,你也不能确定这是你知道的那个世界了?”乌四问。 龙仲天回忆着:“一开始是不像的……可到了后来,剧情越来越熟悉……” 秦铮心中一动:“越来越熟悉?” “对呀,就是游戏里的剧情……奇怪……”龙仲天使劲敲着脑袋,“那些剧情我明明早就记得,可现在怎么觉得影影绰绰的。” 乌四唔了一声:“蛊虫可以控制人心神,更可灌输记忆。现在它已经沉睡,对你的影响降到最低,你再好好想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龙仲天苦思冥想,他只觉脑袋一阵阵剧痛,一些支离片段出现在脑海,渐渐拼成连贯的画面。 终于,仿若一道闪电划过,万物尽皆明亮! “我想起来了!”龙仲天失声惊呼,“这里跟《逆转乾坤》完全不一样!” 他终于明白,什么穿进游戏,什么后宫攻略,什么神秘老者,居然全部都是出自自己的幻想! 事实上,这里跟《逆转乾坤》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同为修真背景,其它则截然不同。自己根本没有穿越进游戏,这只是有心人利用自己的记忆创造的假象。而那些似曾相识的回忆,也不过是来自他人的篡改。 原来,从始至终,这都是一场春秋大梦罢了。 “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或许,我也不是什么穿越者,而只是一个精神错乱的土著居民……”龙仲天神思恍惚地说。 这件事的冲击显然更大,他都没空纠结赵语霖了。 “这倒未必。”乌四却摇头道,“你可能是一名外界来客,但被蛊虫植入了某种思想。下蛊之人恐怕要利用你达到什么目的。” 龙仲天不知道精神错乱和被人利用究竟哪一个更惨一点,可他却有件事怎么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他喃喃着,“世界这么大,究竟是谁如此恨我,要这么对付我呢?” ——他到底还是自作多情了一把,以为下蛊之人是冲着他来的。 “现在说这些没用了,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秦铮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这霖雀阁是你的东西,你可知道有什么暗门没有?” 龙仲天摇摇头,想起现在大家都看不见,就又赶紧说:“霖雀阁变化无穷,平日里语、赵语霖用的时候多些。我教了她修改阵法的口诀,霖雀阁现在变成什么样子,就连我也不知道了。”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幕,唏嘘不已。 “枉费我挖空心思,送了那么多东西讨好她,没想到,唉……” 秦铮则不以为然:“你送东西的目的就是讨好她,又不是喜欢她,你要是喜欢她,恨不得把自己有的全都送她呢,还会在这里心疼。一点假意换别人半点虚情,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龙仲天听了这话,怔了一怔,就听秦铮又道:“而且光靠送东西这一招怎么够,既没有英雄救美,也没有雪中送炭,只有最没见识的人才会被这样哄到呢,估计不是傻,就是呆。” 说到这里,龙仲天心里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影子,可神思一晃,又如水上的倒影一样,泛着涟漪地消散了。 “你倒是很有经验。”一个冷冷的声音说。 “哪里哪里,一般一般,就是略有心得……”秦铮正谦虚着,突然觉得这声音特别耳熟,立马改口道:“我这都是胡说八道,算不得数的。” 乌四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又冲龙仲天问:“你刚才说的天羡之体,能不能再详细说明一下?” 龙仲天茫然:“这不都是我的幻觉么?” 乌四难得耐心地解释道:“最高明的幻象便是半真半假。蛊虫能利用你原本的记忆制造出这是个游戏世界的假象,却不能在你对鼎炉之体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编造出合乎逻辑的解释。所以,这部分内容才是下蛊之人的目的。” 龙仲天不疑有他,便将老者的话巨细靡遗地复述了一遍,还好他当时记得牢固,现在说得是一清二楚。 然后,说到如何设计乌四,他的语气就不怎么连贯了。还没说蛊虫幻化出的神秘老者如何暴露真实面目与他进行识海大战,乌四只听见“咚”的一声,龙仲天就再没了声息。 “他死了,蛊虫也会死。”乌四说。 秦铮的声音闷闷的:“他昏过去了。” 乌四心里清楚是秦铮动的手,不过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并不十分在意,只是站起身,朝着秦铮的方向挪进几步,伸手丈量了一下墙壁,凝声道:“空间缩小了。” “是啊,大概再有二十四个时辰,咱们就要被挤成一坨肉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啦。” 还要加上龙仲天。秦铮唉声叹气地说。 乌四嗯了一声,朝秦铮又挪了些许,似乎是到了他的身边。 “你想不想死在这里?”乌四问。 “当然不想。” 秦铮话音刚落,便感觉一根微凉却有力的手指慢慢滑过自己的手腕,让他整个手臂立刻触电般一阵酥麻,半个身子都软了下去。 “你……”秦铮大吃一惊。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的大脑停止了运转,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只能僵硬地凝固着,感受着乌四的指尖在自己身上一路滑过,最后落在腰间。 “我助你修成金丹,咱们就能出去了……怎么样?” 乌四俯在他耳边悄声问。 第五十六章 黑暗中,秦铮看不见乌四,也看不见他此时是何种神情,可这暗示委实太过明显。 这是要……跟我双修? 秦铮脑海里立时轰的一声,他耳边听得一阵快似一阵的擂鼓声,那是他躁动的心跳。他的心脏仿佛突破胸腔,活生生要将一颗真心一切心急剖白在乌四面前。 他张嘴张了好几次,可根本抖得说不出话。最后深吸一口气,不知用了多大力气,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你……你说真的?” “你刚才也听见了,我是天羡之体。如果双修顺利的话,助你在二十个时辰内突破金丹不成问题。”乌四平静地说。好像他只是提议秦铮吃一粒丹药,或者用一件法宝,根本听不出是在跟人商量一起双修的事情:“到时,你打开墙壁,我们就可以出去。” “我……可是……”秦铮吞吞吐吐的,他咽了咽口水,在心里进行着艰难的抉择。 “无需忧虑,我之前确实被认为是伪仙之体,丹田气海也与那人形容得别无二致。”乌四还以为他是在担心可行性,便劝慰道,“这部分内容的真实性很高,虽然我们不会高深的双修之法,但我元阳未泄,应该——” “不、不是因为这个……”秦铮听着乌四侃侃而谈,几乎要把脑袋在这坚硬的墙壁上磕出个坑来。 乌四沉吟片刻,方道:“若你无法接受男子,也好说。索性这里目不见光,你且忍耐一阵,将心思放在修炼上,不多时也就过去了。” “我是怕委屈了你。”秦铮咬牙道。 “这有什么可委屈的?”乌四不解地问,“能跨过这一道天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乌四是真觉得这主意不错。他之前那么努力,也不过是要凑足一颗涅槃丹。现在无需如此繁琐的步骤,不用九死一生去收集材料,只要跟人双修就可以打成过去想都不敢想的目标,顺带还可以还了秦铮这么久的人情,真是一举多得。至于其它的事情,不过是一些细枝末节,他又怎会在意? 秦铮支支吾吾一阵子,脸红得不行,就是说不清楚话,正暗自着急,耳边却听见一阵柔软布料摩擦的声音,好像是乌四脱下了外袍。 “事不宜迟。”乌四说着将外袍随手扔到一边,“你也快些脱衣服吧。” 再也克制不住,仿若凭空生出一股力量,秦铮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将乌四压在身/下。 当美梦成真,应该作何反应? 秦铮胡乱亲吻着乌四的脸颊,心里模糊地想着便是死在这刻也罢了。他膜拜着这具朝思暮想的躯体,一只手慢慢探进乌四的衣襟——然后在胸口处停了下来。 他的掌心之下,温暖光滑的肌肤之下,是乌四的心跳。节奏依旧不急不缓,并没有因为他的举动而稍微快上哪怕一点点。 这一声一声和缓有力的跳动,正是最无情的宣告。 秦铮只觉得自己也这样被一步一步拖入无底深渊,虽然身体依旧火热,可心底却已是一片冰凉。 乌四发现秦铮停下了动作,他耐心等了片刻,秦铮却依然僵住似的一动不动,就抬手轻轻蹭了蹭他,低声问:“为何停了?” 秦铮倒抽了口气,手忙脚乱地抓住乌四的手,按在他的脑袋两边,不让他动弹。 却是仍然一言不发。 乌四微感焦躁,正要出言催促,忽然感觉脸颊一热,好像有什么滴在了自己的脸上。 “不行。”秦铮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似乎离得很近,吐出的气流拂动乌四的发丝,语气微微不稳,带着种奇异的惆怅:“……这种事要跟喜欢的人才能做。” 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乌四反问:“你又怎知我不喜欢你?” “我刚才都听见啦。”秦铮不再抓着乌四的双手,而是缓缓点了点他的胸口,轻声说,“你这里,已经没有情根了。” 方才龙仲天说到这里,他一时心绪起伏,只不想再听下去,才出手打晕了龙仲天。 虽然之前已经隐隐有所预料,可当自己真的走到这一步时,心里依然止不住地凄凉。 而这凄凉却不只是为了自己。 乌四倒是无所谓:“既然我不会爱上什么人,岂不是省却不少麻烦?便是你有心上人,此时性命优先,那人也不会怪你的。” “不行,我会怪我自己。”秦铮说完,刚想起身,却被乌四双腿一勾,他大惊之下,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了! “一只傀儡虫而已,只会暂时控制你的行动。”乌四淡淡解释道,“抱歉,事急从权。便是你事后会恨我,前提也要留着一条命在。” “不行。”秦铮的态度很坚决。乌四向蛊虫下指令,秦铮却极力抗拒,乌四心生不悦,又不想伤他。两人正僵持间,秦铮突然问道: “你不问我的心上人是谁么?” 乌四说:“你告诉我。实在不行,待出去后,我再去向她赔罪。” 黑暗里响起秦铮一阵苦笑,片刻后,他才低声回答: “是你。” 乌四的动作一顿,随即摇头:“你不愿说就不说,莫要胡乱搪塞我。” “你知道当我听闻你情根已绝,第一反应是什么吗?”秦铮语气平淡,可每个字都如刻下来的一般清楚:“我当时……恨不得我们立时死在这里!” 乌四一时语塞,又听秦铮颓然道:“可是我舍不得……修士不比凡人,没了就是没了,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不再有。比起你永远不会爱上我,我更舍不得自己再也看不见你。” 两个人都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乌四伸手慢慢摸上秦铮的脸颊,触手一片潮湿。他用指腹虚虚滑过秦铮的眼睛,湿漉漉的睫毛轻轻拍打在他的指头上。 明明是轻而细的触感,却让他莫名连想到了扑火的飞蛾。 “没出息。”乌四嫌弃道。 秦铮闷闷地回:“我知道。”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谁也猜不透谁的心思。秦铮突然感觉身体一轻,四肢又重新听起了使唤,这才恍悟乌四竟是解除了自己身上的蛊虫。 “你……” “我没有了情根,一辈子都不会喜欢谁。”乌四淡淡说着,一只手环绕上秦铮的脖颈,将他微微拉近:“可若是双修,你倒是一个不错的道侣。” 第五十七章 乌四说完,便静听秦铮作何反应。 他听到秦铮的呼吸声渐渐变粗,心跳再次加快,快得乌四疑心他是突然得了什么急症。 “此话当真?”秦铮一字一顿地问,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认真。“你可想清楚了,跟我结为道侣就是一辈子的事。除非我灰飞烟灭,连一丝魂魄、一点灵思都不存于世,不然,你都会被我死死缠着,上天入地也摆脱不得。” 这话说得不像是爱意绵绵的情侣,反而像是深仇大恨的冤家;不像是海枯石烂的誓言,倒像是什么离奇恶毒的诅咒。若是换了个人,恐怕当场就要后悔。 乌四却说:“当然。” 想了想,他又问:“你方才只说了你先死的情况,若我先行殉道,你又待如何?” 秦铮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中似乎包含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在黑暗中响起,竟然有点恶狠狠的渗人: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许你死。” 乌四听出这句话中一往无前的决心,不由微微动容。 “你……好吧。” 不提乌四心中如何思量,这边秦铮心头一片火热。此时在他眼里,这漆黑暗室就是洞房花烛,就是*帐暖,就是自己这一生中最幸福的地方。 “你再不能后悔啦!”他紧紧拥抱住乌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真可惜,你不能知道我此刻多么快活……可又很难过。唉,要是你也知晓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就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啦……” 乌四听着他翻来覆去说心里如何甜蜜,又听他难过自己不能体会这种乐趣,最后还说一定要想办法治好断掉的情根。秦铮片刻也不停歇,念念叨叨地从很久以前说到很久以后,说到后来,似乎是词穷了,就俯身轻轻亲吻着乌四的脸颊。 略微抬起脖子,顺从着对方的动作,乌四听着秦铮在自己身上喘着粗气,心里却微微走神。 他方才之所以主动提出二人结为道侣的事情,虽然是为解眼前燃眉之急,可也有小半是真心实意。秦铮年轻俊俏,又是气运之子,未来成就无限,身边更是众美环绕,佳人成群。这样的人却一再为自己身赴险境,乌四自忖没有什么可报答的,只有这天羡之体或许还拿得出手。 至于情根,既然已被连根拔起,又有什么办法呢?所有人都知道,天破了个窟窿还能补,可人心却再无修复的可能。 罢了罢了。乌四心想,从这里出去之后,若是秦铮心意不变,便是跟他结为道侣又如何?年轻人总是贪图一时新鲜,自己年纪比他大上不少,为人又阴沉无趣。更何况一味付出终会因爱生恨,秦铮总有一天会厌倦离开的。 只希望,到时候能好聚好散就是了。 若是平时,恐怕秦铮早就察言观色,发现乌四的心思。可现下他目不视物,又已经被狂喜冲昏了头脑,满心以为自己从此就能跟心上人长相厮守,哪里还有别的念头。 细细计较起来,秦铮的恋爱手段,其实连龙仲天都不如。他不会计较,不懂迂回,只知道将自己有的全部付出,便是撞得鲜血淋漓,粉身碎骨,也永不后退。 爱上一个人,他只知道这一种最最笨拙的方式。 只可怜一片真心,终究错付到一个冷冰冰的石头人身上。秦铮抱着这注定捂不暖的石人,一边忍不住欢喜地嘿嘿笑着,一边还偷偷伸手抹着脸上的泪呢。 然而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秦铮正兀自心潮澎湃之时,二人突然感到一阵极强的震动! 秦铮不提防之下,脑袋撞在墙上“哐当”一声,可怀里却下意识地紧紧护住乌四,不让他受一点颠簸。 好似天翻地覆一般,这房间变成了个顽童手中的盒子,还是被打着滚地翻弄。而且这里空间太小,秦铮又担心贸然浮空会发生什么意外,就用灵力死死吸附住一边墙壁。这样一来,饶是有灵力护体,他也被转得七晕八素。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么?秦铮晕头转向地想。让我们在滚筒洗衣机里活活转死? “你怎么样?”乌四问。 秦铮原本要表现出镇定自若的样子,可一张嘴就想吐,就只好闭着嘴摇了摇头。 乌四似乎是察觉到什么,抬手往他耳朵边一抹,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秦铮居然慢慢觉得眩晕感消退下去。 “你还有治晕车的法子?”秦铮又惊又喜。 乌四不明白他说的“晕车”是什么意思,只沉声道:“事情有古怪,你过会儿就隐匿身形,待在角落不要出声。” 秦铮大惊:“这怎么可以……” “听话。”乌四声音不大,却丝毫不容抗拒,“你今后既是我的人了,我定然会护你周全。” 真是霸气! 听了这话,虽然隐约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但秦铮心里一时甜如蜜糖。丝毫晕眩带来的不适也没有了,浑身上下立刻重新充满了力量。 “我会保护你的!”他掷地有声地说。 话音刚落,一道极为刺目的光线突然照亮眼前。秦铮立刻挺身而出,却不料脑袋突然撞上一个无比坚硬的东西,愣是让他的脑袋空白片刻。 待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可以看见眼前的乌四了。 只见乌四光滑白皙的额头上突兀地出现了一片红痕,微微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近在咫尺,扑朔出一片迷离的梦境。 秦铮的脸慢慢红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依然紧紧抱着乌四,两人衣冠不整,发丝纠缠在一处,彼此间气息交融,而自己的不和谐之处还在被和谐着。 乌四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方才,他跟秦铮二人都要护到对方身前,两人动作又是差不多的迅速,结果脑袋居然撞在了一起。乌四只感觉脑袋都要被撞碎了,现在还在嗡嗡作响——然而奇怪的是,虽然发生了这么丢脸的事,可也不知为何,他心里居然不觉得讨厌。 他睁开眼睛,正好瞧见秦铮专注到痴迷的目光。 “咳咳。”旁边突然出现一个清脆的女声,“不好意思,打扰二位了。” 秦铮触电般放开乌四,迅速给他整理着衣冠,一边还不满地瞪着刚刚发出声音的人。 “喂,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也太差了吧!”那人不客气地娇叱一声。 秦铮给乌四整理好了衣服,确定他衣衫不整的样子不会暴露人前,自己胡乱系上衣袍,这才回身客气地行礼道:“衔蝉姑娘,多谢相救。” 将两人救出虎口(并且让秦铮痛失双修机缘)的人,正是猫妖衔蝉。 据她所说,她变成原型大闹霖雀阁,打到一半见赵语霖匆匆离去,便多留了个心眼,化出一个分/身,偷偷跟了进去,正好看到他们与龙仲天被擒的一幕。于是,她便偷出囚/禁三人的黑色雀鸟,因为秦铮和乌四穿着剑指山的道袍,她就一路狂奔到这处离剑指山驻地极近的地方,才将他们放出来。 “原来你是去救情郎的。”秦铮促狭道。 衔蝉脸上一红,深深看了秦铮一眼:“我确实有些话要对天郎说。” 秦铮回头一看,龙仲天正以一种标准的扑街姿势倒在地上。在黑暗里还不觉得,此时在光线下一看,他形容甚是狼狈。不仅鼻青脸肿,脸上身上还有许多大脚印子,一看就是饱受蹂/躏。 秦铮若无其事地回过头,一脸正义道:“我们原本打算去救他,却不想那赵语霖十分恶毒,不但设计抓住我们,还把龙公子折磨成这幅样子。唉,可怜龙公子被揍到了脑袋,神思有些恍惚,若是一会儿说什么我们是敌人的胡话,你可不要当真啊。” 衔蝉摇摇头:“我就要离开啦,只是想在临走之前跟天郎告个别。你们能让他醒来么?” 秦铮瞅瞅乌四,乌四沉吟片刻,道:“待我将他身上的蛊虫取出,他就能醒来了。不过这里不太方便,我们还是上山再谈。” 秦铮其实想去找赵语霖麻烦,可他此时爱火正炽,恨不得黏在乌四身上,便将报复的日子往后放了放。不过,当他扛着龙仲天屁颠屁颠跟进乌四的小院后,却大失所望——因为乌四只让他守在院外,并不让他进去。 秦铮自然不愿意,可乌四只用八个字就成功说服了他: “若你在场,我会分心。” 于是,秦铮就傻笑着蹲在了院外。 衔蝉将一切尽收眼底,她看着秦铮的这幅傻样,目光中不仅不带鄙夷,反而隐约有几分羡慕。 “他……是你的道侣?” 听到衔蝉的话,秦铮又忍不住笑起来:“有那么明显吗?唉,没办法,我们那么般配,一看就是道侣嘛。” 衔蝉心说你们刚才抱得那么紧,我又不是瞎。不过想起方才一幕,她不禁有些感慨。 也许是因为触景生情,也许是有太多情绪需要倾诉,更可能是因为即将离去,她不由自主地对秦铮这个几乎只有一面之缘的家伙,说起了深藏于心的话语: “我跟天郎第一次遇见,就是他救了我。那个时候我被人打伤,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再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他。” “英雄救美么……”秦铮喃喃道。其实他也被乌四救了不少次,对这种剧情特别有共鸣。可转念一想,自己被人打得要死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就憋住了没说。 “他还照顾我养伤。那段时间,我躺在床上,每天最欢喜的事就是看见他。” 秦铮对这点更有共鸣。不过他受伤的时候,为了能看看乌四,是爬也要爬过去的,并不会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他有心传授这个技巧,可衔蝉已经继续说下去了: “后来,他就送了我很多东西,还跟我说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这种鬼话,一听就是骗人的。”秦铮撇了撇嘴。 “什么?”衔蝉惊愕地看着他。 “我们是修士,又不会轮回,哪里来的生生世世?”秦铮说着说着,心口莫名一痛,他不以为意地揉揉胸口,继续道,“这种话就算说一箩筐,都未必比根羽毛重呢。” 衔蝉眨了眨眼睛,那双灵动的明眸中升腾出一片雾气。她洁白的牙齿咬着嘴唇,无意识望着远方黑海上一片灰蒙蒙的云彩。 “哈哈,真是这样……”她笑出了泪花,“难怪我族里的姐妹总说我傻,我真是太笨啦。” 秦铮却觉得有点不妙。他自己是个真性情的人,该哭就哭,哭完擦擦脸又是一条好汉,可现在衔蝉被他三言两语弄哭了,他就不知道怎么是好了。 “喂,那个人这么三心二意,多少好处都抵消了,哪里值得你这样对他?”他憋了半天,说出了一句更糟糕的话。 衔蝉却认真想了想,最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以前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我隐约觉得,等我想明白了,或许就不喜欢他了。” 秦铮倒是很赞同:“不错。我以前听过一句戏文,说什么‘情不知何起,一头扎进去’,看来喜欢这种事,原本就是没什么道理的。” 衔蝉念了念那句戏文,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这句倒是很符合自己的心境,便又翻来覆去念了几遍。 秦铮见她神色渐渐平静下去,就抓紧时间转移话题:“对了,你方才说你要走,是去哪里啊?” 衔蝉随口道:“我族人给我发了讯息,说是三日之内必须回归茂儿山,不得逗留在黑海周边。” 秦铮心里咯噔一声。 这时,门开了。 乌四走了出来,脸上乌云密布。 第五十八章 乌四出来之后,衔蝉就迫不及待地走进了院子。 “听衔蝉的意思,三天之后,会有妖潮到来?”秦铮猜测。 “不一定是三天,但也为期不远。” 乌四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叫过宁林来吩咐了几句,便急匆匆上山去找杜若。 秦铮没有立刻跟上去。 如果三日之后妖潮来临,自己筑基期的修为肯定不够看的,他必须想办法,尽快升上金丹。 当然,跟乌四双修是最方便也最稳妥的办法。可他也有自知之明,乌四之所以愿意成为他的道侣,不是因为喜欢他。 至少在乌四的情根治愈之前,秦铮不会对他出手。跟喜欢的人双修是最快乐的事,第一次又是那么珍贵的回忆,秦铮又怎么舍得让乌四错过? 正思量间,衔蝉已经走了出来,眼圈红红的,似乎是又哭过。秦铮朝院子里面看看,龙仲天已经醒了,正怔怔看着她,有些怅然若失的样子。 秦铮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他站在原地想了想,到底什么都没做。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不应该染上血腥。 此时,三名身着黑袍的男子不引人注目地进入了修士驻地。 “这里就是气运之子的地盘?”走在最前头的那人身材高大,一脸霸气狂狷,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家伙。 最后面的那个人冷冷冰冰,面无表情地环视一周,目光在剑指山巍峨的山头上顿了顿,随即不以为意地扫过。 “人数:1082人;实力:元婴期15人,金丹期:117人,筑基期712人。”他用毫无起伏的声调总结道,“综合评价:乌合之众。” “哈,真是寒酸!” 霸气男子不屑地说完,沉默片刻,方道:“这个人数,我加了加,好像不太对吧。” “其余皆为炼气期,不计入……”冰冷男子说着,突然顿住了。 “怎么?” “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冰冷男子微微合起双目,一道道流光自他眼中划过,显得极为诡异。 霸气男子出手遮掩三人行迹,等了一会儿,才见冰冷男子睁开眼睛。 “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冰冷男子重复一遍,“疑似目标人物。” 霸气男子哦了一声,转过头,将站在中间低着头的男人拉了过去。 那人似乎非常虚弱,被这么一拉,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方抬起头来。 ——如果乌四或秦铮在这里,一定会惊讶地认出,这名男子,赫然是不辞而别的岳祈! “你说的那人,就在这里?”霸气男子问。 岳祈咬了咬嘴唇,他清秀的面庞一片惨白,倒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然而那霸气男子却对此视若无睹,只不耐烦道:“快说!” “……是。”岳祈小声道,“他们是剑指山门人,又是专为黑海妖潮而来,此刻一定在这。” “那就没错了。”霸气男子道。他背着手走了两步,心潮有些起伏。 岳祈见他不再理会自己,又将头低下,双眸中却掠过一丝冷厉。 那天他离开之后,就自己使用了往世蛊。不料系统居然强行制止,不但将往世蛊没收入系统包裹,还对自己进行了一番警告。 岳祈此举原本只是为了试探,见到这一幕,哪里不明白系统有诈,当即便决定将这个“系统”干掉。 然而,他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将之驱除,却没有那么容易。 岳祈虽然是个蛊修,可那些蛊术都是凭借系统灌输的记忆,他自己并不能完美地发挥出来,实力简直差到可怜。于是,岳祈决心首先增强实力。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他怀揣伟大的梦想走向变强之路的时候,却突然被人给抓了。 这两个男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功法和行事手段都诡异得紧。但岳祈也不是泛泛之辈,他通过自己之前快穿好多个世界的丰富经验,快速确定了一个事实—— 这两个人,都是穿越者! 而他们开口询问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是否认识一个天纵英才霸气四溢魅力惊人气质不凡的男子。 岳祈当然不知道。 然后他们就进一步形容,说此人必然做过一些惊天伟业,经历过无数奇遇,有很多让人艳羡的红颜知己。 岳祈还是不知道。 最后,其中一个人用冷冰冰的语调,说了一通身高体重年纪相貌等数据。这回岳祈终于想起来了,他们说的人,正是秦铮! 可事实上,岳祈并不知道秦铮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也没从秦铮身上看出多少霸气,更没发现有什么美女看上他。那家伙连当个攻都不太够格,整天就知道围在乌四摇着尾巴身边打转,丝毫不像他们形容的样子。 岳祈将自己跟秦铮之间的事情简单一说,当然略过了系统的事,满心以为自己能走了,却被他们强行绑来了这里。 ——他们要找秦铮,究竟要做什么呢? 秦铮并不知道有人找上了自己。乌四从杜若那边回来后就一直在忙,直到月上梢头,他才找到两人独处的机会。 乌四见他还留在自己的小院,先是微微惊讶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就干脆地邀请道:“今晚留下么?” 秦铮脸红了,他的心剧烈荡漾起来,之前无比坚定的信念一下子就不怎么坚定了。 看来,想要坚持初衷,不是那么容易呀! 纠结了不到一眨眼的时间,秦铮就欢快地点头道:“好呀好呀!” 乌四将秦铮领进屋,自己去点亮了一盏明珠灯——这灯还是用洛鲤的眼泪炼制的,若是无法安眠,只要触动其上的阵法,就能倾听到鲛人的歌声。 秦铮看着明珠柔和的光芒,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强自镇定片刻,才同手同脚地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 待会儿,若是乌四强烈要求,我该怎么办呢?秦铮苦恼地想。哎呀,我就是没办法拒绝他…… “你意见如何?” “那就只能上了!”秦铮刚出口就惊觉不对,赶紧问,“你方才说什么?” 乌四奇怪地看他一眼,没瞧出什么,便随口道:“关于这只蛊,你可有什么见地?” 秦铮这才发现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个透明的水晶盒子,一只奇异的双头蛊虫正摇头摆尾地看着自己。 心中一阵失落,秦铮呆呆地打量片刻,目光突然凝重起来。 他拿起盒子,凑近仔细观察了一阵,方面色难看道:“这种蛊虫,我曾经见过!” 他回忆起在流云城的时候,自己作为重生者假意被两个笨蛋抓走,当时他们给自己所下的蛊虫,跟手上这只很是相像。 将这事跟乌四详细地说完,他又端详着盒中的双头蛊:“不过,还是有些地方不太一样。你看,这里、这里、这里,都有金线环绕,而且这只大上不少,倒像是长大之后的样子。” 乌四紧紧皱起眉头。他能将蛊虫控制,却不能驱使,更无法寻找出蛊虫的秘密。 摇摇头,他现在的实力,还是太差了。 “这只就给你吧。”乌四道。 “啊!”秦铮受宠若惊。 乌四慷慨地表示:“反正我现在用不上,若是给了你,说不定能发挥什么作用。”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定情信物? 乌四曾经给过秦铮一堆晶铜矿,可最后都被羽阳弄走了,让秦铮心疼得不行。可现在,他再也不用为烦恼了! 一时间,这只怎么看怎么丑的虫子在秦铮眼中变得美若天仙,不,比天仙还美,因为他一看到虫子就想起乌四,心里就美滋滋的——这种想法,如果让乌四知道,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秦铮将虫子珍重地捧在手里,想到世界如此危险,所以他捂了一会儿,就放进了乾坤袋。 孰料,就在刚刚放入袋中的瞬间,沉寂已久的残镜碎片突然动了! 秦铮只感觉腰间一震,赶忙掏出一看。水晶盒里空空如也,哪里能看到蛊虫的踪影? 他心头大痛,将乾坤袋直接翻了个底朝天,将自己的全部家当都弄出来,就见残镜碎片上一阵光华流转,怎么看都是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 “你快把小双还给我!”秦铮抓着碎片大叫,使劲敲打摇晃着——没错,就在这短短时间内,他已经给双头蛊取了“小双”这么个充满爱意的名字。 残镜碎片一动不动,一如一块碎片那样。 乌四终于看不下去了,他伸手制止了秦铮的暴行:“给我看看。” 秦铮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你能帮我把小双救出来吗?” 乌四认真地点点头,压根没问小双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碎片上依旧泛着光,为防万一,乌四运起灵力护住周身,才小心翼翼地将之捧起—— “唔!” 秦铮震惊地看到,乌四居然闷哼一声,一手紧紧捂住了胸口! 他赶紧将碎片一挑,本以为自己能将它挑飞,不料乌四另一只手却攥得极紧。 “没事。”乌四勉强道,神色莫名地低头看着这块碎片,“这是……天阶蛊器?!” 蛊器与法宝不同,但最高阶都为天阶。天阶的法器,已经超出了“器”的范畴,达到“道”的领域。就像这块碎片,虽然残缺不全,可其中所带的韵律却神妙非常,乌四只觉一股浩瀚洪涛滚滚而来,自己完全无力抗拒,只能任其摆布,随波逐流。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口涌动的感觉是如此陌生。他体会到无法忍受的剧痛,难以形容的酸楚……和无与伦比的幸福。 然而,种种异象终究一闪即逝,乌四还来不及记住这种诡异的感觉,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铮见乌四神色平静下来,微微松口气,正要检查碎片,却蓦然沉下脸,人已经窜出窗外,凶狠叫道: “谁?!” 第五十九章 秦铮冲出窗外,眨眼间追击千里,前面的不速之客突然停下了。 “偷偷摸摸躲在窗外,你是哪里来的小人?”秦铮怒喝。 那男子转过头,露出一张霸气邪肆的面容,朝秦铮不屑地笑了笑:“防御如此疏忽也就罢了,遇敌竟还要亲自出手。你这个气运之子,混的可不怎么样。” “身手如此差劲也就算了,居然还偷窥别人。你一定是个厚脸皮之子,脸皮相当厚啊。”秦铮抱着胳膊说。 那男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就许你猖狂几句吧。” 秦铮双眸一缩,抢先出手! 一股古朴气息自他身上倾泻而出,满天星幕霎时暗淡,一团团燃烧的星力自天而降,狠狠砸向那霸气男子。 男子一拍胸膛,身后幻化出一头斑斓猛虎,张口一纳,竟将半数星火轻松摄入口中。他再一甩左袖,便有一只金翅大鹏展翅而飞,挡住余下的攻击。 这传承自上古功法的杀招,居然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差劲,真是差劲啊。”男子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挑剔地看着秦铮,“修为差,功法差,实力差。让你这种人做气运之子,真是天大的浪费!” 秦铮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要接收你这种人的身份,我还真觉得有些亏了。”这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不过,你那个情人倒是不错,体质特殊,待我接手后,会好好开发他的用处。” 他本以为听了自己的话,秦铮会火冒三丈。可出乎意料的是,这小子居然不怒反笑,只是那笑容中似乎有着说不出的阴冷可怖。 “今天,我本不想杀人。”秦铮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一片乌云正好路过,遮盖了星影与月光。 “可有人找死,就怨不得我啦。”他轻声说,好像在向谁解释着。 乌四眼见秦铮追出去,正想紧随其后,却突然脚步一顿。 “出来!” 他眼前的空间宛若镜面般破裂,一名神色淡漠的男子出现在房间的角落。 “炼气期蛊修,天羡之体。”男子淡淡道,“你,有用。” 乌四没有废话,直接一拂袖便放出大量蛊虫。然而那男子手法甚是刁钻,居然一边源源不断地报出一只只蛊虫的名字与特性,一一进行击杀,甚至还有条不紊地说出了它们的弱点。 乌四的攻击对对方无法造成任何伤害,自己反而因为灵力的消耗而渐渐缓下攻击。 一只生着密密麻麻眼睛的蛊虫慢悠悠地升了起来。 “千眼飞虫,身怀剧毒,触之即亡。”那男子评价道,“不错。” 飞虫朝着敌人忽上忽下地接近着,可在距离男子一臂远的地方,被男子用灵力一击,居然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弱点:双翅翅根。”那人面无表情地说完,指尖飞出一团莹莹异火,便要将地上的飞虫尸体焚烧干净。 他一句话一个动作,虽然好似慢上半拍,可动作衔接之间并无半点缝隙,简直如行云流水一般。乌四从放出毒蛊到进行攻击不过一息时间,可对方的速度赫然更胜一筹,待乌四再次抬手抢救之时,那飞虫已被熊熊烈火包围了。 乌四身边已经一只毒蛊都没有了。 “投降。”男子冷冷冰冷道,“饶你不死。” 乌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男子正要催促,突然发觉地上烧焦的蛊虫突然动了一下。他抬手又打出一道异火,却惊见虫尸上猛然飞出上千个密密麻麻的小点,朝自己冲来! 谁告诉你这是千眼飞虫的。乌四暗想。就不允许这是一只长得很像千眼飞虫的星火飞蛾吗? 星火飞蛾,也是最近晋级的蛊虫之一。它头上的“眼睛”是一个个火点,只要遇火燃烧,就能瞬间弹射,威力可比玄阶法宝。 乌四本以为马上就能见到血肉飞溅的场面,不料那男子的身形泛过一道水一样的涟漪,居然就此消失不见了。 乌四神情一变,不是因为男子的消失,而是他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 ——是惊魂铃。 素吟妆将惊魂铃放在净雪宫驻地中,又用特殊的传音阵法涵盖整个修士驻地。此时听到铃音,只有一种可能。 妖潮,到来了! 黑海边缘,一名男子正狼狈逃窜,身后有另一人穷追不舍。 “前方就是妖潮,你敢追来,保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前面那名男子厉声大喊道。 秦铮紧随其后,他双眼此时已经全无平日灵动潇洒的样子,一黑一白,充斥着不关心一切的漠然与漫天的杀意! “死。”秦铮说。 世界中似乎有千万个声音附和:“死!” 声音落下,整个世界的意志落下,此人生机,再无挽回的余地。 嘭! 男子爆成一团血雾。 秦铮不满足地舔了舔唇。这是个傀儡□□,他很清楚,那人本体的实力应该比他高不少。 可这又如何呢?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那里已经能看见隐隐约约的妖潮前线。无数妖魔铸就的海洋,正一点点朝他们飘过来。 第六十章 “喂喂,你们听说了吗?” “你是说第一波妖潮神秘受创的事情?” “对啊。明明净雪宫已经示警妖潮到来,可咱们严阵以待了半天,来的却只是稀稀落落几只妖魔。显然是有人先行出手,解决了一部分。” “你们可知是何人所为?” “这谁能知晓,说不定是哪个门派隐世不出的老怪物,突然心血来潮了呢……” 修士驻地内,听着这些随处可闻的言论,岳祈的脸色一阵阵发白。 与这些只能捕风捉影的猜测不同,他亲眼目睹过地狱的景象—— 那天,抓住自己的那个人与秦铮对峙的时候,他正躲在一边。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可看得却很是分明。 秦铮将那人击为血雾之后,就朝妖潮迎过去了。 岳祈觉得秦铮是知道自己在场的,因为在离去之前,他曾向自己的方向扫了一眼。 当时岳祈隐匿着身形,甚至不敢呼吸。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秦铮身上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气势,让人连抵抗的勇气都生不出来,就好像一只面对滔天巨浪的蚂蚁,随时会被对方一个念头碾得粉碎。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秦铮他,明明是个未到金丹的修士啊! 而紧接着,他就又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 岳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即便走在烈日之下,他依然止不住地浑身发冷。 那并不是一场战斗,甚至称不上屠杀。岳祈能想出最接近的词,就是清理。 就像打扫一间屋子,扫去角落的蜘蛛网,擦去桌面的灰尘,漫不经心,却有条不紊。 最令人恐惧的莫过于此,那么多妖魔死在秦铮手上,尸体堆积成山,魔血流淌成河,而他的动作还是那样不急不缓。秦铮的态度,根本不像是面对活的生物! 岳祈甚至有种感觉,对方之所以不在意自己的窥视,是因为他将自己当成了一粒沙子。 有谁会去关注脚边的一粒沙子呢? 他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曾经测过秦铮对他人的好感度,当时就以为是系统出了故障。如今看来,这故障简直是太离谱了。 此人,不能与之为敌。岳祈当即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因此,他今日拜访剑指山,一是为了跟那晚那两人撇清关系,同时,也是担心自己再被他们抓走,而前来寻求保护。 他的拜帖早已经送上山,一直等到现在,才有一名低阶弟子过来接引。 剑指山显然非常忙碌,来来往往行人如织,天上各色流光与法宝交相辉映,即便在白天都是绚烂非常。 这名低阶弟子也很忙的样子,一直对他爱答不理,弄得岳祈一肚子火。可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介散修,又不是正牌受,也只好默默忍下。 结果岳祈的忍气吞声,换来这名弟子更加变本加厉,带着他又往上走了一阵,居然随手招过另外一个更低阶的弟子,打发他给岳祈带路。 “这位客人是去找乌管事的,你可要小心带到,别耽误了贵客的正事。”他趾高气昂地吩咐道。 那名更低阶弟子行礼:“是,师兄。” 低阶弟子点点头就溜走了,留下岳祈僵立在原地。 ——这名被个小小修士呼来喝去还恭恭敬敬的家伙,居然正是自己要找的那座杀神! “岳道友,好久不见呀。” 见人走了,秦铮也不再摆出那副听话的样子,而是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 “我们……不是刚见过吗?”岳祈的声音都发抖了。 秦铮想了想,一拍脑门:“对哦,我们分开才这么短时间。唉,都怪最近事情太多了。” 不,是你杀的妖魔太多了吧! 岳祈见他并没有提起那天晚上的事,也拿不准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便勉强笑着附和道:“是啊,不知铮、秦道友同乌道友近来如何?” “我们好得很,劳您惦记啦。”秦铮微微一笑,又阴测测地打量着他,“岳道友这次是专程来找乌管事的,却不知所为何事啊?” 岳祈接触到那怎么看怎么残暴的目光,就觉得双腿有点软:“我、我是有事求助于乌管事与秦道友……” 秦铮听了点点头,先跑到一名等级似乎高些的修士那请了半天假,这才领着他进入了乌四的小院。 出乎岳祈的意料,来到乌四的地盘,秦铮并没有立刻对自己暴露出狰狞的面孔,而是跑到乌四身边嘟嘟囔囔说了一通废话。 其实,岳祈本以为对方会将那天晚上的事情说出来,给自己制造些压力。可奇怪的是,秦铮似乎完全没有将那事放到心上,只顾着唠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于是,岳祈咳嗽了一声,干脆地将自己被抓的经历开诚布公地说了。 “原来你当时被那他们抓住了。”秦铮同情地看着他,“那两个家伙可很不好对付。” 有什么不好对付的。岳祈心道,不是被你直接轰杀成渣了吗? 乌四沉吟道:“袭击我的那人修为不俗,不过身上并无生命气息,倒是更像傀儡。” 岳祈比乌四的见识多,想象力也丰富一些,一直觉得那是个人工智能机器人,此时便点点头:“我看他说话声调平平,举止极为精确,确实不像普通修者。” “偷袭我的那人更是厉害。”秦铮皱着眉头,“他实力惊人,而且似乎通晓精神攻击,竟然抹除了我们之间交手的记忆,真不知是哪里出来的强者。” ……我应该相信这种离奇的说辞吗?岳祈本人是想拒绝的,但想想这样做的下场很可能是被杀人灭口,就很没骨气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有了共同的敌人,岳祈觉得自己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拉近了一些,就吞吞吐吐提出了寻求庇护的请求。 “咱们好歹同行一路,又都是正道修士,当然是要守望互助。”秦铮大方地拍着他的肩膀,“不过嘛,这报酬方面……” “这是自然。”岳祈赶紧道,“我有一颗玄阶的丹药,还有——” “哈哈,岳道友客气了,咱们的交情何必谈这种俗物?”秦铮笑着将他递上来的乾坤袋迅速塞到怀里,接着道:“不过,还有件事需要麻烦岳道友帮忙。” “但凭驱策。”岳祈诚惶诚恐道。 秦铮朝乌四看了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身上中蛊了。”乌四说,“我能帮你取出来。” 岳祈心头一震! 莫非,困扰他已久的“系统”问题,马上就能得到解决了吗? 想到这里,他的双眼中猛然爆出两簇希望的火花。 “如此,就劳烦乌道友了!” 或许是因为渐渐熟练的缘故,乌四为岳祈祛蛊的速度很快。取出的蛊虫照例装在水晶盒里。而岳祈一阵千恩万谢之后,也住进了剑指山的保护范围。 “第三只了。”岳祈离开后,秦铮看着放在桌上的双头蛊,神色凝重地说。 “这一只倒是比龙仲天那只小一些。”乌四敲着盒子的边缘。 “难道说,所有来自异界的穿越者体内,都有这么一只蛊虫吗?”秦铮喃喃道。 “极有可能。”乌四谨慎地说完,想了想,又问道,“你的那件天阶蛊器碎片,吸收了一只蛊虫之后,可发生了什么变化?” 秦铮点点头:“融合蛊虫之后,就能取出蛊里的东西。龙仲天的那只就有不少宝物,这几日已被我取出一些灵石和丹药衔仙草,还有……几本双修秘籍。” 乌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没有看见秦铮微微泛红的脸:“双修秘籍正是我们目前急需,你可看到有合用的么?” 秦铮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还没看。” 乌四责怪地看了他一眼,秦铮立刻羞愧万分地低下了头。 “算了,你把这只蛊虫也吸收了吧。”乌四淡淡道,“天阶蛊器不知能容纳多少蛊虫,只有蛊虫的数量越多,发挥出来的力量才越大。” 蛊器的品阶与内部能够容纳的蛊虫数量息息相关。因为蛊虫都有彼此吞食的天性,想要将两只不同蛊虫放入器物,令其发挥两种不同效用,在操作上是非常困难的。 比如乌四炼制的惊魂铃,虽然作用不小,可里面只有一只蛊虫,品阶并不算高。 而眼前这天阶蛊器的区区一块碎片,转眼间就吸收了三只蛊虫,外表居然还是没什么变化,只能让人惊叹炼制这件蛊器的人是如何深不可测了。 吸收完岳祈的蛊虫之后,残镜碎片的光芒更加明亮几分。乌四上次触摸碎片就没发生什么好事,如今也不敢再碰,秦铮便将自己的探查结果告诉了他。 “你说什么?”乌四惊讶地问,“岳祈竟然真有往世蛊?!” 秦铮点点头,脸色不怎么好看。因为他突然想起,岳祈曾经说过要找往世蛊送给乌四的事。 乌四也想到了这一点。当时他还以为是岳祈情急之下胡说的借口,可往世蛊就在眼前,容不得他不多想了。 “我相信你跟他是清白的!” “似乎有人想设计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说的话截然不同,声音混杂在一块,原本会成为含混的杂音,结果秦铮不知道怎么尤其亢奋,最后喊得特别大声。 “清白的——白的——的——” 这三个字盘旋直上,久久回荡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 第六十一章 乌四面色一寒,秦铮赶紧捂住嘴,听回声渐渐散去,他才正色道:“你有什么发现?”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段时间的经历。”乌四冷笑道,“鲛人泪,往世蛊,双修之术,哈,倒是真看得起我。” 秦铮有些迷糊,他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在桌子上指指画画。 “让我想想……嗯,洛鲤一条鱼泪水有限,不过我们见过一个鲛人泪池。往世蛊是岳祈准备下在你身上的,这倒没错。可双修之术是什么意思?跟鲛人泪和往世蛊又有什么关系?” 乌四冷声说:“双修之时若情绪激荡,便可能浮现两人的三生石,前尘过往皆在其上。” 秦铮蓦然睁大了眼睛:“原来它们都能唤醒人前世的记忆!” 乌四点点头,很快地补充道:“而且它们都跟你口中的穿越者有关。” “岳祈是穿越者,龙仲天也是。”秦铮喃喃道,“可是温小姐呢?她说自己是重生者……啊,难道我给她骗了?” 他又一想,在流云城中,自己也没查到多少东西,更没有跟将温小姐软禁起来的人有过正面交手。这么一来,她自编自导自演的可行性也是有的。 等等,难道说,有人让如此众多的灵魂穿越,给他们下蛊进行控制,就是为了让乌四有朝一日觉醒前世的记忆? 秦铮心神巨震,他抬头刚想开口,却瞧见乌四盯着桌上往世蛊的神情,突然心中一沉,难以置信道:“你不会是想……” “没错。”乌四坦然道,他甚至还笑了笑,“既然人家准备得如此周到,我怕是却之不恭了。” “可这是陷阱啊,是阴谋!”秦铮赶紧制止,“你这样不就正中对方下怀了吗?” “是吗?”乌四漫不经心道,“我倒是觉得,只有忆起前尘,才有可能在未来掌握先机。” 可能有这么一个强大的敌手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却并不觉得恐惧,反而隐隐激起几分好战之心。 成为修士便是不生则死,可凡人却依旧有转世的机会,前世的乌四一定是个凡人。然而,究竟是什么人,能值得一个拥有如此神鬼莫测之能的强者,如此大费周章地设计呢? 秦铮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跟乌四的思路截然不同。乌四只是担心敌人所谋甚大,而他却立刻联系起了另一件事。 乌四的情根是断掉的。据龙仲天所说,是被连根拔起,死得彻彻底底。秦铮不是傻子,相反,他的想象力惊人,而且还看过《为魔师表》这种缠绵悱恻的爱情小说,所以他马上有了另一种猜想。 莫非,那人才是乌四的真命天子?他们前生因为种种不得已的苦衷而分开,乌四进入轮回,而那人则得到巨大的力量之后,就逆转乾坤,送来如此多的穿越者,只为了两人能有破镜重圆的一天? 他就说,情根好好的,怎么会断?肯定是那人为了防止乌四爱上别人,所以就偷偷拔掉,等他们再见面的时候,再用什么神奇的手法让它长出来,令乌四重新爱上他! 真是太卑鄙了!秦铮脸色煞白。也就是说,那人至少有打破时空壁垒的能力,而且精通蛊术——说不定这也跟乌四有关——是个手握乾坤的霸道王者。而现在连金丹修士都不是的自己,就是传说中的炮灰攻,等到两人重修旧好,首先被正牌攻干掉的那个。 不,我绝不允许! 好不容易能跟乌四结成道侣,哪怕面对的是仙是魔,秦铮又怎能甘心放弃?他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甚至觉得此刻就有一双满怀恶意的眼睛,正透过不知道多少时空打量着自己。 “我不会让你被抢走的!”秦铮对乌四郑重承诺,也似乎是在对那无形的敌人示威,“我一定会尽快找到修复情根的办法,让你……让你喜欢上我!” “喜欢上你?”乌四沉思着,重复了一遍。秦铮听着重音好像有点不对,还待订正,便见乌四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语气沉重道:“不错,精神可嘉!” 秦铮第一次受到乌四这么明确的表扬,虽然听着有点怪,但立马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也不纠结重音问题了,坚定地点点头:“我会努力的!” 面对这和谐友爱的一幕,藏在暗中的某人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谁?” 秦铮立刻挡在乌四身前,向出声之处打出一道灵刃。 空间应声而碎,一张笑到狰狞的脸露了出来。秦铮刚觉得有点熟悉,猛然想起,这正是之前来偷袭自己的男子! “哈哈哈,什么气运之子,原来是个活宝,让人嘴上占便宜了都不知道。”那男子简直要笑出泪来,“别当气运之子了,你还是来给我当宠物逗乐子吧!” 秦铮勃然大怒:“胡说!我就喜欢让他占便宜,就你这样的,人家还不屑占呢!” 男子一听,笑得几乎断气。 这回,连乌四都觉得秦铮关注的重点好像不太对。他没见过眼前这人,正想出言询问,却瞧见秦铮一个手势,一阵强大而柔和的推力立刻让自己倒飞出院子。 “快走!”秦铮喊完这句,就再不出声。他将头发咬到嘴里,双目赤红,竟是迅速燃烧起全身灵力。 这名男子身上的气势比那晚的犹有过之,更非他能撼动的。上次,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在郊外醒来后就再也找不到那男子的行迹,连两人交手的过程都毫无印象,可能是被抹除了记忆。 而这次,他不一定会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全身而退,只希望能尽量拖延一些时间。 乌四,你可一定要快些走啊!他在心里想着,还好尚未定下道侣契约,不然自己要是死了,秦铮也会被契约反噬受伤的。 那男子的笑容已经褪去,他狠厉的双眼毒蛇一般注视着秦铮,却并未阻止他的动作。 片刻后,他眉毛一动:“他走了。” 秦铮心下一宽,眼眸中竟露出几丝释然。 “哈,如此贪生怕死之人,你可没有识人的眼光。”男子放出周身气势,将力道集于一点,重重压在秦铮身上。 秦铮嗓子里闷哼一声,却因为咬住头发的关系,并没有惨叫传出。 “你这样是为了不向我求饶吗?”男子饶有兴致地一点点加大压力,愉悦地听着秦铮浑身骨头嘎吱作响,“还是为了不让自己叫出来,引你的情人回头呢?” 秦铮并不关心他说什么,也不关心自己的内脏是不是在慢慢渗血,骨骼正在慢慢错位。他只希望这家伙能说得久一些,最好久到乌四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样也好。既然无人打扰,我分/身被毁之仇,就让我们好好算一算吧。” 这样说着,男子抬起一只手。一团耀眼火光自无尽虚空中汇聚而生,在他掌心慢慢变大,到得西瓜大小,他用眼睛测量了一下,就让它停止了成长。 “我先烤熟你一条手臂吧。”他想了想,“你一开始会很疼,但很快,就能闻到一阵阵肉香。我可以先烤着,等抓到你的情人,再请他吃下去。或许你那个时候还没有死,就能听到他的评价,不知道是太肥,还是太柴呢?” 这变/态的程度令人毛骨悚然,然而秦铮也不遑多让。因为他此时赫然在想,要是乌四将自己吃了,倒也没什么,就怕这人不会放调料…… 男子完全不知道秦铮在考虑着多么可怕的画面,他见秦铮双目圆睁,透出一股刻骨的恨意,却跟那天晚上截然不同,不禁心中起疑,仍是顾忌着他那晚发挥出的战力。 事不宜迟,速速动手—— 男子手掌向前一送,那团火便化作流星,直取秦铮右臂! 秦铮冷冷注视着他,眼睁睁看着那团火光越来越近,他的皮肤已经感受到那焦灼的热度,恐怕只要沾上一点火星,躯体便会化为灰烬!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地下涌出一大片冰蓝飞蛾。那些飞蛾双翅犹如凝冰一般,层层叠叠扑在火球上,居然在慢慢化解着火团的热度。 前面的飞蛾被烤化蒸发,可后面的已经迎了上去,前赴后继之下,便将这一招必杀化为无形。 “原来没走?自寻死路!”男子嗤笑一声,他听到身后传来呼吸声,正欲转过身,笑容却僵在脸上。 低头一看,自己的靴子居然不知什么时候跟地板变成了一个颜色。 不对,这不是地板。 男子现在才发现,这里的地砖上居然满布泥沼地衣虫。它们大片大片地铺在地上,平日里伪装成地板,可在遇敌的时候,就能变成一团择人而噬的沼泽,将看中的猎物拖入地底深渊。 “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男子不屑道,“雕虫小技!” 他一振衣袖,磅礴灵力透体而出,便要将地衣虫纷纷扫落,可紧接着,他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一动都不能动。 “缚丝蛛!” 缚丝蛛以灵力为食,生长极快,善于织网,粘力颇强。更重要的是,它的丝一旦混入泥土中,便会变得坚硬无比,连金丹修士都奈何不得。 这里没有泥土,却有泥沼地衣虫! 两两加成之下,地衣蛛丝更为坚固。这男子修为甚高,金丹修士束手无策的地衣蛛丝只能给他制造一点小麻烦。然而他再想动手时,哪里还有机会? 乌四已悄然出现在他背后,手中捏碎一道玉符,一道惊天剑气,直刺男子丹田。 男子双瞳紧缩,这是……元婴剑气?! “敢在我的地盘,伤我的人?”乌四双目怒意狂燃,冷声喝道—— “找死!” 第六十二章 这股元婴剑气精纯至极,男子避无可避,正要被刺个正着,空气却突然一阵涟漪泛起,竟有一人凭空出现,挡在男子身后。 “轰——” 不及看清,那人影已被剑气湮灭为尘埃,而被他护住的男子却只被余波触及,仅仅受了轻伤。 乌四急转手腕,捏碎第二道玉符。 然而,就在方才的短短间隙之中,那男子已经挣开周身桎梏,却不守反攻,朝乌四打去无比迅疾的一击。 玉符发出剑气需要稍许时间,可男子的攻击已近到乌四身前! 眼见乌四就要被击中,秦铮的双眸突然闪过一层暗波。可紧接着,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居然直直摔倒下去。 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任何多余的力量,只能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发指眦裂地看着乌四面无表情地被那道灵光淹没。 强烈的光芒让秦铮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可下一秒,他就猛地睁大了双眼—— 乌四依旧站在原地,毫发无损。 “此地竟然有这等高手,不知阁下尊姓大名?”那男子挑眉问道。 一名女子踏空而出。她身着剑指山高阶道袍,身姿挺拔,气势傲然,手执一把尚未出鞘的长剑。正是她方才替乌四挡住了攻击。 “剑指山,杜若!” 杜若话音未落,手中长剑一横,就有一凌厉剑气逼向男子,二人立时战成一团。 乌四微微一笑,报上名就开打一向是这位大师姐的作风。眼见没自己的事了,他身形一动,眨眼间就来到秦铮身边,将他扶起,二人迅速逃出了小院。 “你刚才去叫人了?”秦铮问。 他伤得着实不轻,乌四喂他服下丹药,便将灵力导入他体内激发药性,一点一点平复着方才重压导致的伤口。 乌四听了他的问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这里是剑指山驻地,还需要我去叫人?” “原来你是去布置蛊虫了。”秦铮点点头,好像意识到点什么,又问:“你玉符中的剑气,是杜师姐的?” “不是,我用的是掌门当年给的。”乌四瞧见秦铮渐渐变难看的脸色,又好心地补充道,“大师姐的还没有用。” “老实说,这东西你有多少?”秦铮低声问。 乌四也压低声音回答:“不少。” 秦铮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突然发现,自己不仅弱,还是个穷光蛋,穷也就罢了,还是个大笨蛋。 “原来杜师姐早就知道了?”秦铮喃喃道,“我还以为今天必死无疑,想让你先逃出去呢——不对,若是早知你有元婴剑气,我就跟你一起拼一把了。” “大师姐要布置阵法,防止这人逃跑。”乌四为杜若辩解了一句,忽而促狭一笑,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神采:“不过……大师姐对我一向很好。” 秦铮闷闷地说:“她当然对你好啦,只有我对你不好。” 话说到这里,秦铮哪里有不明白的。杜若之所以要等到这时候才出手,除了布置什么阵法,多半还存着考验自己的心思。 若是自己临阵脱逃,性命虽然会被她出手保下,可跟乌四的事是断然成不了了;自己现在这样做,虽然能在杜若面前留下点好印象,不过也会被认为实力不济;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潇洒地将来犯者灭掉,展现自己能保护乌四的超凡实力实力……可他哪有这种实力呢? “好了,莫要生气,大师姐无论如何也不会见死不救。这次事发突然,估计她一会儿还会来向你赔罪,你大可以好好敲上她一笔。”乌四收回抵着秦铮后背的手,从乾坤袋里取出几枚灵石,在他身边摆了个小型聚灵阵,一边安慰道,“她也是一时情急,大约是掌门对她说了什么,怕我被人骗了吧。” 这样的乌四秦铮也是第一回见。谈起这位大师姐和掌门,乌四总会变得跟平时有些不同,往日里拒人千里的冰冷消融,能微微窥到一个活泼的影子。 可明白归明白,秦铮依然面色不快。 眨眼功夫,杜若和那名男子已经过了不少招,从地上打到了天上。秦铮能看到有一张金色的巨网,正朝着那男子一点点收紧。 “唉……”他深深叹息着。 乌四见状,只当是秦铮心结未结,一时也有些无所适从。他没有情根,对情爱之事无法感同身受,可这不代表他不能推测别人的想法——杜若此举,虽然是为他好,对秦铮却着实苛刻了些,若是秦铮因此对杜若有所怨恨…… 秦铮并没有注意到乌四紧皱的眉头,只顾着在心里懊恼——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蠢,没有想通杜若不出现的原因呢?还傻乎乎地坚持不出声,自己就应该趁此机会慷慨激昂地剖白一下对乌四的爱意啊!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杜若平时就是个不爱说话的,如果自己表现得太多话,让她看不上眼怎么办?嗯,多说多错,还是不说话的好,说不准能给她留下一点成熟坚毅的印象。 乌四还在纠结如何组织语言说服秦铮,却发现秦铮表情转忧为喜,居然自己高兴起来了。 “……你,不生气了?”乌四迟疑地问。 “嗯?生气什么?”看到乌四的脸色,秦铮立马明白自己的沉默让对方误会了,赶紧解释道,“我怎么会生气?你体质特殊,我这么个人突然出现,被怀疑居心不良也是很正常的。对了,掌门……掌门是不是知道你身怀天羡之体的事?” 乌四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滞,半响才道:“很有可能。掌门说过我体质特殊,非有特殊机缘不得修炼。我曾以为他说的特殊机缘是涅槃丹,但如今想来,也可能是我一厢情愿了。不过他说话向来云山雾罩的,我多半也不明其意就是了。” 秦铮听得一头汗。这位传说中的高人、自己都未曾见过一面的掌门,怎么听起来这么不靠谱啊。不过还好,乌四亲近的人也就这俩,过了杜若这一关,怎么都成功一半了。 两人说话间,杜若那边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高阶修士相斗,本可能经年累月都不分胜负,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结束,看来双方实力差距悬殊。 秦铮抬头,正看到那名男子被金网缚住,自云端跌落尘埃的一幕。 “可惜了,只是个分/身。”杜若落在他们身边,轻轻蹙眉道。 那名男子的眼眸已经黯淡下来,切断了与本体的联系。搜魂之术已不可用,恐怕只能从他身上的东西来找出些线索了。 “我看他的招式,倒不像寻常修士。”乌四道。 聚灵阵中的秦铮虽然站不起来,但还是努力狗腿兮兮地附和说:“好眼力,我也觉得不像。” 杜若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颇有些探究的意味。秦铮连忙正襟危坐,沉声道:“他运转灵力的方式有些生涩,可周身气势却运用纯熟,多半不是用灵力修炼的。” “魔修。”乌四叹息道。 魔修,这个名字修界无人不知,可却几乎无人得见。修界与魔界有天堑鸿沟阻断,更有海域隔绝,只有极少时候才会有短暂通路打开。这些通路所在之处,魔息散逸,因而造就大批妖魔。黑海便是魔界入口之一,而鲛人一族正是另一个入口的守卫者。 据传,魔界没有灵力,只有魔力,只有练成魔灵之体的人,灵力魔力可以互通,才能跨越通路,自由来往于两界之间。 “如果是真的,那人的来头恐怕不小。”秦铮做出一副极有智慧的沉思状,一边说出自己的推测,“我之前就猜想,这次妖潮异动可能与魔界有关。若果真如此,他的分/身落在了我们手里,接下来的妖潮一定会来得更快,实力也更强。” 话音未落,熟悉的铃铛声大作,秦铮神色复杂地愣在原地,不知道是该夸自己明智,还是该骂自己乌鸦嘴。 “你说得不错。”杜若望向远方,目力穷尽空间落在黑海边缘,数以百万计的妖魔如海如潮,正迅速向修士驻地涌来。 山上山下已经全是灵光闪烁,各色阵法已被激发,各种法宝也是蓄势待发。杜若双眼充满战意,手握长剑,却在临行前回头打量了一下依旧坐在聚灵阵中的伤员。 “我知道那天晚上的事。” 秦铮微微一震,他偷偷看一眼乌四,乌四毫无所觉,只是担忧地望着杜若。 是杜若在对他传音入密。秦铮张张嘴,又紧紧闭上。他现在的修为并不足以在乌四面前不露破绽地传音。 “你的秘密很多,又心机深沉,对乌四来说不是最好的选择。” 秦铮先是一呆,又是一急。先不说自己怎么就“心机深沉”了,要是杜若不同意,他该怎么办才好呢? “他虽然冷心冷情,却极重承诺。你们若成为道侣,他必会将你纳入羽翼之下,为你遮风挡雨,对你奉献一切。”杜若道,“我不会阻止你们,但你若要与他两情相悦,还要看你自己。” 两情相悦?莫非杜若有修复乌四情根的方法?!秦铮只觉自己于黑暗中看到一丝亮光,不由目光热切地注视着她。 “若你修为到达元婴期,可去向掌门求一份地图。” 秦铮一怔,待要不顾一切开口询问,却见杜若已然化光而去。这时,最后一句话方悠悠传至秦铮耳边: “好好待他。” 第六十三章 秦铮一掌将一只筑基期妖兽劈为两段,兽血劈头盖脸淋了他一身。可他顾不上擦,只是焦急地回头看向乌四:“你怎么样?” 乌四的脸色微白。他的修为毕竟太差,即便蛊虫层出不穷,可灵力已然枯竭,并不能发挥巅峰时的战力。 这一战,已经持续了十五天。 一开始,乌四还能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可现在,他已全然习惯到嗅不出了。而脚下的泥土已经变得暗红,如果随意抓起一把,恐怕能挤出一半污浊的血液。 妖魔大军依然连绵不绝,纵使修士们有百般手段,遇到如此惊人的数量,终于是后继不力,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显出颓势来。 杜若依然拼杀在前线,还有很多修士悍不畏死地搏斗,可无论谁都知道,这次妖潮,他们是顶不住了。 “不能再派增援吗?”第十二天的时候,杜若来看望在妖潮中受伤的乌四时,秦铮曾这样问。 杜若摇了摇头,只说了四个字:“人心不齐。” 先前就已经有大批修士失踪,而且还都是精锐,各大门派都多多少少损失了元气。这次被派来增援的弟子在质量上与上次相比已经大大不如,即便出动杜若这等核心弟子坐镇,也已经于事无补。 黑海妖潮现在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修为不高的人来了就是白送死,而修为高的人也会担心是否蚁多咬死象。大门派的隐藏力量倒是可能阻挡妖潮,可谁会在天下人面前大喇喇地亮出自己的底牌呢? 不过是区区妖潮罢了,灵魔通道总有关闭之时,到时候妖魔已经大大分散,各个击破才是最安全的做法。如此一来,既能保存实力,又能好好收获一笔。要知道,在这种规模的妖潮爆发中,能保命就不错了,很少有人还能有余力处理妖魔尸体。 修士毕竟不是仙,正道修士除了维护正道,也有别的事情需要考虑。 “难道就这么不管了?!”乌四双目阴沉,他的额头隐隐爆出了青筋,秦铮也是第一次见他气成这样,“黑海之侧,就是临海城,临海城南面、北面、东面各有城池,其间村镇零布。如果黑海失守,这些地方百年内都将再无人烟!” 杜若的背依然挺得笔直,乌四的话似乎完全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影响,仿佛数万生灵的生死亦不能拨动她的心弦。 “这是传送灵符,可以将你们直接传上剑指山。”她将一道灵符放到乌四与秦铮的面前,只在最后语调有些放软:“撑不住了,就回去吧。” 这言外之意让秦铮心下一动,忍不住问:“那你呢?” 杜若没有说话,乌四闭了闭眼睛,他早就知道杜若的答案——她会在此地死守到最后一刻! 前世,惊才绝艳的剑指山大师姐就陨落于一次魔界入侵的妖潮中,只是那还是距今很久之后才会发生的事。乌四重生之后,本原本打算一一弥补前世的遗憾,只是没想到上天给自己的时间居然这么少。当年不过一次小小妖潮,竟提前演变成如今这不死不休的局面。 杜若终究没有回答秦铮的问题,只是在离开前叮嘱了一句:“别忘了我说的话。” 乌四以为这是要让他们及时用灵符逃走,并不以为意。而秦铮却心知肚明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握了握手中嗡鸣不休的残镜碎片,心中暗自有了打算。 杜若离开后,乌四修养了一天,就又一次投身妖潮。他简直变了一个样子,平日的谨慎也不知到了哪里去,颇有些不要命的打法。截止到今天,已经给了秦铮不少次“英雄救美”的机会,倒是让秦铮在某种程度上一尝夙愿了。 秦铮几次想劝说乌四,可每次都被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睛阻止,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乌四似乎是在借这种方式发泄怨气。 乌四不能不怨。这怨恨不仅是对做出放弃百姓这个决定的正道修士,更多的是对他自己。他没想到,自己重活一世,居然还是重蹈覆辙。重生两个月以来,他从狂喜到疑惑,从疑惑到淡然,本以为心如止水,可这次的妖潮,却激起了他深深的不甘。 他前世忍辱负重,为正道遭万蛊蚀心而死,发现自己重活一世,还以为是上天给予的天大机缘。可如今看来,不仅这份“机缘”随处可见,而自己,更是没用到连救助师姐的能力都没有。 既然如此,又让他重生做什么呢?若只是重复一遍前生的折磨,还不如当时便神魂泯灭。难道说,他就是这么作恶多端,让老天都看不过眼,要一遍一遍折磨他么?! 这些想法时时刻刻萦绕在他脑海,无论白天黑夜,无论是杀敌还是休息,他都翻来覆去地思索着,只觉胸中一口闷气无法纾解,只能依靠不停的战斗平息心中的怨愤。 秦铮看着这样的乌四,心中非常担忧,好几次都想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可他并没有万全的把握,与其给了希望又破灭,还不如在绝境中保留一抹曙光。 常言道,关心则乱,秦铮、包括乌四本人都将这种异常归结为事态的严峻,没有发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千余名修士,除了元婴高手,剩下的人都聚集在这里。秦铮一眼看去,不过二十之数,除了自己与乌四,其余全是金丹修士。 这段时间并肩作战,秦铮和他们中的一些人也多少培养出一些生死间的交情,站在秦铮旁边的这个就是其中之一。 “哈哈,想不到你这个小白脸居然活到最后了。”威风凛凛的虬髯大汉重重拍着秦铮的肩膀。 秦铮感觉自己就要提前牺牲在自己人手上了,还未出声,却已经有人抗议道:“喂喂,你这个大傻子说什么呢,要说脸,他有我白么?” 有人噗嗤一笑,因为说话的人有一张名副其实的“小白脸”,此时正拿着一柄玉扇半遮掩着脸孔,露出的肌肤确实比那白玉还要白上三分。 “秦兄弟,你觉得孔瑜说得对不对啊?”有人起哄问。 秦铮立刻正色道:“熊其是大哥说差了,我的脸确实不如孔瑜兄白。不过也不如他大,不如熊大哥将‘大白脸’的殊荣赠予孔瑜兄吧。” 大家一阵哈哈大笑。妖魔的包围圈已经渐渐缩小,而他们竟丝毫不露慌乱,似乎此时最重要的就是欢声大笑,而这面对死亡的纵情欢笑,就是生命中最绚烂辉煌的时刻。 “若有幸逃脱,咱们定要聚在一起畅饮一番美酒。”笑够了之后,熊其是不无遗憾地说。 孔瑜却傲然道:“何须美酒?今日之聚,便是最好的佳酿!” “好!”众人轰然应道,又异口同声大喝—— “杀!” 杀声久久响荡在战场,灵光到处血光飞溅,二十余名修士背靠背,泼洒出天地间一往无前的坚毅与决绝。乌四身在其中,也些微受到情绪感染,只觉心绪一阵翻涌,周身热血沸腾起来。 重生两月余,乌四从没有如此酣畅淋漓的时候,仿佛生死亦可以置之度外。既然自己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了一回,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不知不觉间,他的念头通达起来,一道久久未现的屏障隐约出现,若此时的乌四能够察觉,定然会震惊地发现,那道桎梏自己多年,令自己无法筑基的阻碍,居然隐隐松动了。 可惜,这松动不仅仅是好事。原本固若金汤的神魂出现破绽,最是心魔易生的时候。 修士围成的圈子越来越小,绵绵不断的妖魔依旧前赴后继。秦铮右边的修士倒下了,左边的熊其是没了一条手臂。乌四原本跟他隔着两个人,可现在,两人并肩站在了一起。 他们能毫发无损地活到现在,除了秦铮气运之子的幸运光环之外,乌四也贡献不少。几乎所有储存剑气的玉符都被他用光,手中的蛊虫也消耗殆尽,现在支撑他的,只有一点不服输的勇气。 “乌四……”秦铮低低唤他,声音中似有千言万语,而在这无比混乱残忍的战场上,居然被乌四捕捉到了。 他们已经山穷水尽。一名修士将手中最后一枚防御符箓抖开,浅色光罩将众人护在其中。孔瑜抬手欲向外发出一道灵符,可那道灵符居然直接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他已经没有灵力了。 其他人的情况也差不多,可他们依然没有放弃,而是抓紧时间,争风夺秒地打坐恢复起了灵力——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光罩一灭,就是他们毙命之时! 乌四恶狠狠瞪着外面的妖魔,复杂疯狂的念头一一涌现,正在濒临崩溃之际,他的手突然被人轻轻拉了拉。 霎时间,疯狂褪去,乌四的双眼中划过一丝迷茫。他微微侧侧脑袋,看到秦铮正假装漫不经心地拉住了自己的手。 “嘿嘿。”秦铮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他小声道,“我刚刚想起来,咱们都要结为道侣了,我还没拉过你的手呢。” 乌四漆黑的双眼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秦铮。” 秦铮紧张起来,乌四很少这么严肃地叫他的名字。 “别死。”乌四的语气似命令又似请求,“若我们度过此关,便正式结为道侣,共同双修吧。” 这是…… 秦铮的心猛然加快。 群魔环伺,在漫天血海中,他们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 “我会活下去。”秦铮的眼睛亮得惊人,“我会保护你活下去。” 他怀中的残镜碎片仿佛感应到什么,突然飞至半空,一阵明灭不定的流光划过,碎片发出如泣如诉的嗡鸣。 “你们看那边,有人来了!”坐在他们身后的一名修士突然惊喜地指着远方。 远远有一队人马,为首一人身着银色战甲,正朝着这边疾驰而来,他们所向披靡,如海的妖潮居然给他们生生清出一条路径。 “……他们,是来救我们的!” 第六十四章 青峰缥缈,云雾缭绕,连绵群山之间,唯有一峰突起。它四面皆是直上直下的山崖,好像支撑天地的一根巨柱,又似插于修界大陆的一柄利剑。 这里正是剑指山主峰所在。 巍峨的大殿中,端坐着一名男子。他看起来年纪很轻,肤色很白,可容貌却似乎被殿中的燃香掩住,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他的手中有一面铜镜。镜中映出的并不是他的面容,而是远在万里之遥的黑海。 同一时间,还有不少人密切注视着那突如其来的一幕。 那些战士出现的时候,男子似乎更为关注。他看到他们势如破竹,也看到他们向一个年轻人行礼称王,更看到那个年轻人带着战士们和余下的所有修士,一起打进黑海深处。 这一战持续了一月之久。这段时间,男子始终端坐殿中,从未将目光离开分毫。 一直到最后,看到魔灵通道关闭的刹那,乌四为那个年轻人挡住妖潮最后的反扑,自己掉入通道之后,他才缓缓站起身来。 此时,黑海深处。 秦铮呆呆地注视着魔灵通道原先所在的地方。这里之前是一扇透着无限诡异的黑色大门,而现在,只有几块孤零零的石头。 魔灵通道开启并不固定,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启,也不知道会开在哪里。他只知道,乌四进去了,而自己跟不上他。 从天堂到地狱的滋味不过如此。他刚刚收获了一支不弱的势力,结交了一些肝胆相照的生死兄弟,完成了一项福泽万民的丰功伟绩,可下一刻,他最最重要的人就与他生生分离,到了自己追不到的地方。 秦铮几乎惊慌失措了。 “你……唉。”熊其是用仅有的一根胳膊拍了拍他,可最后搔搔脑袋,只是安静地走开,没有说出什么。 银甲卫士一直沉默地站在秦铮身后。融火营整齐地列在不远处,而这个名字,还是秦铮与乌四一起取的。 不知过了多久,秦铮的表情渐渐镇定下来。他沉默不说话的时候,就有一种令人心惊的威严。这不仅来自一个多月的拼杀,更源自这段时间挥斥方遒的自信。而这种改变,若是乌四在的时候,就完全不会被人察觉。 我需要尽快发展势力,武力、财力、情报都不能少。他开始迅速地盘算着自己的现有的资源:于驰舟他们可以负责经商;融火营中有一门地阶战阵法,可以迅速扩充人员;熊其是这些人无不是他们门派中的精英,可以随时互通消息。他身为气运之子,只要好好经营,就断然没有失败的可能。 另外,第二枚蛊器残片已经入手。他隐约觉得,一旦两片融合,蛊器的功能就能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一开始,他只有一个大体的思路。可渐渐地,一个清晰无比的计划出现在他脑海中。如果岳祈在这里,他会惊讶地发现,此时的秦铮,竟然很像他之前见过的那些强大的攻们,一样运筹帷幄,一样势在必得。 秦铮的心一点点坚定起来。虽然道路不畅,可前方是他心之所向,他只有全力以赴。 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如何确定魔灵通道的开启时间与地点了。秦铮对此已经有了初步的解决方案,他要去找穆放鹰和素吟妆,看能否从他们那里的重生者口中找到一些线索。不过,这条路子希望渺茫,他要做好二手准备。 考虑着,考虑着,秦铮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直到一个身着银色长袍的男子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时,秦铮能做的就是眨了眨眼。 这男子气度不凡,只是脸让人看不分明,他身姿挺立仿若一柄剑,却并不锋芒毕露,倒像是收进了鞘里。然而任谁都想得到,当这柄利刃出鞘,该是多么恐怖的时刻。 “保护王上!”他身后的银甲卫士跨前一步,手中长矛紧握。 秦铮冲他摆摆手,朝男子施礼道:“弟子见过掌门真人。恭喜掌门晋级出关。” “你认得我?”剑指山掌门人,如今已是化神修士的端木修问。 “掌门的风华气度,弟子断不能错认。”秦铮恭敬道。 端木修低头瞧瞧自己长袍上斗大的剑指山徽记和掌门云纹,只是微微笑了笑。 “乌四体质特殊,进入通道便可吸收魔力,现下性命无虞。”他告诉秦铮,原本是想让对方宽心,却发现他毫无惊讶之色,似是早就知晓了。 “你……”一时间,即使看不清脸,秦铮也知道端木修的脸色有些不好。 端木修通过明镜之术查看妖潮战场,当然是最关注战况激烈之处,不会窥探休息中的修士,他们趁这时候做了什么,他是完全不知道的。 秦铮并不知晓此中关节,也不知道端木修想到了什么,状似羞涩地笑了笑:“弟子不才,已经与乌管事结为道侣,生死相契,魂魄相依。如今道侣之契并无异动,他应当是无事的。” ——不错,正因为这一点,秦铮才没有当场失控,还有理智考虑这许多事情。道侣之契不受任何时空阻碍,他能感受到契约传递而来的乌四的心情,知道他现在虽然非常不高兴,却并未感到痛苦与忧愁,应当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而端木修的不高兴,秦铮不用契约都能感受得到了。想也是,他几乎将乌四从小看到大,两人之间顶多有半分师徒契约,他身为化神修士,对契约的掌握强一些。可尽管如此,联系也不会比道侣之契更紧密。秦铮觉得,这大概是一种自己辛苦养的小猫,跟外来的狼犬一边说话一边跑了的心情吧。 所幸端木修的心性很好,或许也是顾忌秦铮受伤乌四会感同身受,所以,他居然还能和颜悦色地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我知道下一次魔灵通路开启的时间地点,还知道如何修成灵魔之体,安全跨越通道。不过,你若想得到这些消息,就必须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秦铮面色一沉,他感觉出了端木修的威胁,可还是勉强问道:“什么条件?” 端木修上下打量他一遍,摇了摇头:“待时机成熟,我才会告诉你。你现下只要记得我们之间有这个约定就可以了。” 秦铮立刻立下道心誓,端木修便将这几条至关重要的消息告诉了他: “下次通道开启在三年后,地点在鲛人水晶宫南。届时你必须找到一头地阶魔兽,活着带到那里,我才会告诉你炼成灵魔之体的方法。” 乌四在冷硬的地面上睁开眼睛。 他的两只手都被绑在身后,腿上也被加上了重重的镣铐。绑住他手脚的东西也不知是由何种材料制成,他勉强提起灵力,却只能维持不到一息,便散得干干净净。 其实,他现在的身体里还有另一股力量。只是这种力量十分怪异,乌四尝试使用,却总是不得其法,根本无法运用。 在这个传说中处处杀机、步步业火的魔界,他已经呆了足足三天。这三天里,他并没见过什么身若山丘的洪荒巨兽,也没见着多少狰狞的妖魔,只能看到沿途经历的破败与荒芜。 从通道掉进来之后,他一时间陷入昏迷,等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一伙人口贩子抓进奴隶队伍里了。 修界与魔界语言不通,人口贩子这个结论,还是乌四耐心观察得到的。他亲眼看到,一个身高超过九尺的长尾壮汉,递给队伍中的首领一枚晶石状的东西,就挑了一个身材肥硕头上长角的家伙带走了。 魔界的人长相各异,有些几乎不具人形,缺乏智慧,只知杀戮;有些则具有着兽类的特征,并保持着一定兽族的本性。乌四目前只见到这两种人,他推测,似乎在这里,长相越像人越受尊重,而从那队伍首领对自己的打量来看,似乎卖的价格也就越高。 乌四应该是这批货物中价值最高的一个,他被单独关在一处,还一直有两个人监视。 这两个魔人一个长得像蚂蚱,一个长得像□□,平时都跳着走。若在修界,他们两个都是乌四炼制蛊虫的好材料,可现下,乌四却只能遗憾地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跳来跳去。 他的蛊虫已经在妖潮中消耗一空,身上虽有几道灵符,却缺乏灵力无法激发。玉符中的元婴剑气倒是还有一道,那还是妖潮后期杜若送来给他防身用的。 所以,如果要逃出去,他只有利用好好利用这唯一的底牌。 乌四眼神暗了暗。他们已在这个时候休息了一天一夜,恐怕到了明天早上,就要继续赶路。 现在是魔界的傍晚,乌四方才贴着地面假寐片刻。他能感受到前方有震动的声音,大约就是让他们原地休息的原因。 这个机会,是否可以利用呢? 转眼,进食的时间到了。蚂蚱和□□一起跳过来,却没有向之前那样替乌四解下手中的镣铐,递过来干冷的肉干与黑色的糊糊,而是用爪子招呼着,似乎在示意他跟着他们。 乌四心中疑惑,几乎以为自己的想法被发现了。便故意拖慢脚程,跌跌撞撞跟在两魔身后。可到了地方,见到他们让他见的人,乌四却忍不住心下一沉。 眼前这个人,他曾见过。 第六十五章 被一圈魔人围在中间的,是一个正哭得抽抽搭搭的小女孩。她大约四五岁的样子,皮肤白白嫩嫩,脸蛋粉扑扑的,一双黑琉璃似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伤心地流个不住。 “呜呜……爹爹,娘啊……”一边哭,一边还念着爹娘,乌四到的时候,就听见她念念叨叨什么“小老虎”“大凳子”,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这女孩,乌四曾在临海城见过,当时还变了只黄蝴蝶去帮她摘下被风吹走的小花。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蚂蚱人扯了他一把,比划了几下,伸手指指那小女孩,似乎是想让他照顾她。乌四稍稍犹豫片刻,那蚂蚱人便作势要打,另一个□□人将他拦住,却狠狠一推,让乌四跌跌撞撞,身不由已地来到小女孩身前。 他的出现让女孩停顿了一下。或许是因为一群长得奇形怪状的魔人的陪衬,让乌四原本阴沉冷漠的模样都显得特别平易近人,她居然一骨碌爬起来,抓住他的衣角就不松手了。 “叔叔!”她讨好地看着他,似乎将他当成了唯一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 乌四的脸色有点难看,他原本打算趁明早启程的时候溜走,可若是有这么一个小累赘,逃出去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不过,即便他能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孩不管不顾,一旦他走了,恐怕这么小的孩子,不消几日就要夭折在路上。 乌四心里暗暗摇摇头,没有躲开女孩的手,任她拉着自己的衣服,将人带到自己先前休息的地方去。 许是乌四表现出的顺从让魔人们放松了一些警惕,也为了让他照顾这个更小的货物,乌四的手终于被放开。现在,他终于能做更多不被察觉的小动作了。 这天的晚餐还是那两样,肉干和黑糊糊。乌四已经有些饿,魔人刚刚放下,他就一把抓过肉干,正要往嘴里放,却看见那孩子正抬头怔怔打量着他。 他现在才发现,送来的晚餐居然只有一份。 “……你吃么。” 乌四几天都没有说话,再加上旅途劳顿,身体又虚弱,所以声音嘶哑,连他自己都有点听不下去。 小姑娘却全无异状,她脸上泪痕未干,瞧着肉干吞了口口水,狠狠点了点头。 乌四将肉干当中一折,挑了块小的给她。这肉干也不知是用什么肉制成,嚼起来干硬无比,不消咬上几口,就满嘴苦涩,像是啃了口生铁。 乌四原以为四五岁的孩童必然会吃不惯地哭闹,可这小女孩却咬得津津有味,一时间只能听到肉干在她齿间嘎吱作响。不消片刻,乌四分给她的肉干已被吃得一干二净,她舔着手指,乌溜溜的眼珠又偷看乌四正啃的这块。 思忖了一下,乌四将肉干都给了她,又把黑色糊糊递过去。不料,小女孩对黑糊糊毫无兴趣,只将肉干捧在手里,径自大吃大嚼起来。 一块不小的肉干,眨眼间就这么被一个小女娃吃光了。乌四自己还饥肠辘辘,就向看守他的魔人打手势,示意他们再拿点吃的。本以为作为具有价值的商品,自己的要求理应得到满足,然而蚂蚱和□□看到后,只是摇摇头,就不理会他了。 难道食物不多了?乌四暗暗皱了皱眉,还没细想,就听见一声稚嫩的尖叫:“叔叔,救我!” 乌四急忙回头去看那小姑娘,却见她好端端站在原地,用手提着裙子,极其惊恐地注视着自己脚下。再一看,原来不知何时,她身边居然聚集起一批模样狰狞的怪蝎。 这些蝎子小的不过指甲盖,大的胜过手掌,端的是怪模怪样,还有其它蝎子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跑来,蝎子群越汇越多。 乌四心中一动,两三步跨过去,一手将小女孩提起,抱着她走了两步。可那些蝎子并未就此散去,反而齐齐朝着他的方向移动。直把那女孩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像是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边的一幕早就引起那两名魔人的注意,见乌四抱着女孩躲得狼狈,那两人还哈哈大笑,冲他指指点点,似乎是将其当成了某种消遣娱乐的节目。直到乌四气喘吁吁,汗水浸湿了衣服,他们才意犹未尽地走来驱散蝎群。 “你身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乌四趁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蝎子上,低声询问怀里的孩子。 女孩呆然地眨眨眼,过了一会儿才犹豫地掏出一枚看起来晶莹可人的石子,凑在乌四耳边小声告诉他说:“这是刚过来时捡的,我叫它小钰子,你看漂亮吗?” 乌四看着那枚石子,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中甚至露出一丝痴迷,极为诚恳道:“很漂亮。” 得到认同的女孩一下子开心起来,连刚才将自己吓得半死的蝎子都忘在了脑后,只顾着笑眯眯地把小钰子往他手里塞:“送给你。” 乌四将它放在掌心里搓了搓,手腕一转,就收到了自己的乾坤袋中。 “……谢谢。” 蝎子引发的小小骚动很快就被平定,乌四将小姑娘放在避风的地方。本以为折腾了一天她会很快睡去,结果因为乌四救了她又收下礼物的关系,她非常高兴,嘟嘟囔囔说了好多话。 这些话里只有一句是有用的,她姓宁,叫宁未初。 毕竟是四五岁的孩子,精力有限,乌四听着她声音越来越低,直到许久不说话,只发出轻轻的呼吸声,就将自己的外袍罩在她身上,守着她过了一夜。 第二天,天光乍起,乌四就被叫起来赶路。 这个车队共有六辆大型车,每辆都由两头长相似象非象的魔兽拉着。后头三辆运货物,中间两辆运行李,最前头那辆是首领住的。魔人约有五六十之数,修为看不出深浅。随行奴隶约有百人,不过乌四拿不准其中一些算是人还是兽。除了首领,其他人都要跟在车外面走,只有乌四作为比较贵重且身体虚弱的奴隶,得以跟一车兽骨坐在一起,并不需要自己走路。 现在,跟他一起挤在骨头边的又多了一个,原本狭小的空间更加逼仄。还好这位小成员总算识相,努力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几乎要挤进骨头之间的缝隙里去。 乌四半闭着眼睛,似是极度疲劳,而内心却不停盘算。昨天的事说明这些魔人的食物已经不多,或许是因为计算失误,也或许是因为自己和这孩子的突然出现,但无论如何,这个地方离他们的目的地一定不远。 乌四之前没有急着离开,一是因为他人生地不熟,怕迷失在这荒芜的地界;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他实力太弱,而且为秦铮挡了那一下子,又紧接着穿越灵魔通道,多多少少受了伤。如果这条路很长,他养好伤再做打算也不迟,可若是到了目的地,被人买走,恐要多生事端。 他摸着自己的袖子,那里藏着几只昨天趁乱收起的蝎子。这些虫子只经过粗糙的炼化,还不算是完全的蛊虫,不过乌四的驱虫之术本就不错,它们也能发挥一点用处,算是有了最基本的自保之力。 然而,昨晚最惊喜的收获却是宁未初送他的那颗虫香玉。虫香玉在修界也算是难觅的宝贝,更是乌四前世百般寻求而不得的东西,具有吸引异虫的天然香气,比乌四平时用的引虫香要好上百倍。更难得的是,它几乎不会有损耗,就算是用上千年万年,也不会变小多少。 虫香玉有了,蛊皿又是随身携带,此时坐在马车上无人窥视,乌四便借着身体遮掩,悄悄炼起蛊来。 他首先选择的是一只双尾蝎。这虫看着不起眼,可两枚尾针上带有两种毒素。他先让它吞了一只速度奇快的小蝎子,再喂了一只头顶极硬的大蝎子,将优点合为一处,使它来去如风,又能钻进坚硬的金石。炼好之后,乌四很满意,唯一的遗憾就是这里没有能遁形的虫子,不过条件如此恶劣,他也并不求全责备。 炼制这种初级蛊虫对乌四来说驾轻就熟,他还在脑海中用剩下的蝎子这些列出好多方案,正挑选着,突觉身下车辆一震,居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宁未初睁开一双懵懂的眼睛。方才车辆行进,乌四又默不作声,她觉得实在无聊,已经小睡了一觉。 乌四侧耳倾听,却听不见什么动静,便冲宁未初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自己爬到车窗处,小心地向外窥探。 原来,这条路的前面,停了一列极为富丽的车队。那车厢上无不是描金绘银,镶嵌着不少脑袋大的晶石。乌四之前看到的换走了一个奴隶的那块,连车上最小的装饰品都不如。 奴隶商队的首领已经下车。这是一个手如牛蹄的男性魔人,他将两蹄相对,恭恭敬敬地朝着车队中人喊话,那边很快走下来一个神情倨傲的男子,对他吩咐了些什么。 乌四只能看到那男子一头水蓝色的长发,衣服似乎有些奇怪,可在狭小的车窗中却看不清楚。 也不知他吩咐了什么,商队首领的神色有些踌躇。这时,车队中又传来另外一个声音,乌四听了,心中猛然浮起些微异样的感觉。 可惜,几人说的话他全然听不懂,也不知道他们商量了什么。最后,乌四只看见那水蓝色长发的男子不情愿地取出一枚西瓜大的晶石,丢到了面露狂喜之色的首领怀里。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便将宁未初抱在怀里,一手暗暗放出自己刚刚炼成的蝎蛊,又将剩下唯一一枚剑气玉符扣在指尖。 刚刚准备好,乌四眼前一亮,却是车门被人一把拉开。伴随着强烈的阳光,一张惊喜的脸出现在了他眼前。 第六十六章 这人看起来二十三四,身材高大挺拔,长相虽然怪异,但极为英俊,一头金发竟比阳光还要灿烂三分,湛蓝的眼睛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辽远的天空。 乌四的手指收紧了一下,然后又很快地松开。似乎是对方肆无忌惮的打量目光让他感到不快,他微微偏过身子,却不小心将身后的宁未初露了出来。 “咦,怎么还有个小的?”金发男子扭头询问商队首领。他的通用语很标准,可尾音却微微有些上扬,这正是当下维斯城贵族中最为流行的腔调。 出身维斯城,金发,出手阔绰,商队首领觉得自己已经猜出了眼前的人是谁。 他头上有些冒冷汗,可想到大陆如此广阔,他们肯定不会有再见之日,便定了定心,更加恭谨地躬下/身,语气谦卑地说:“这位大人,如果您看得上她,就算做个添头。您将她一并带走吧。” 这样做果然讨好了这位年轻的少爷,只见他笑容璀璨得闪闪发光,目光却在车中男子身上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完全一副色中饿鬼的模样。 “这样吧,我也不占你便宜,你将这辆车和货物一起卖给我,我再给你一枚四级魔晶,你看怎么样?” 那首领连忙称谢不迭,跟那名水蓝色长发的男子去一边交易了。 乌四冷眼看着他们。虽然听不懂,可是从两人的神态与动作来看,自己似乎已经“易主”了。 车内狭小,他的“主人”并没有上车,而是笑嘻嘻望着他,又指指自己,慢慢说:“罗、瑟。” 宁未初从乌四身后露出个好奇的小脑袋,又扯扯乌四的衣角:“叔叔,他在干什么呀?” “他在介绍自己的名字。”乌四冷淡地回答。 宁未初觉得很新鲜,便学着他的样子指指自己,也一字一顿道:“宁、未、初。” 罗瑟眼珠子一转,朝她笑了笑,用大陆通用语说: “接下来的旅途,希望我们能相处愉快。” 华丽的车队中新加了一辆灰扑扑的货车,有些破坏整体的美感。可偏偏主人罗瑟非常宝贝似的,坚持不愿意丢掉。 不过他更宝贝的,还是新买的两个奴隶。不仅给他们除去了镣铐,也不曾打上奴隶刻印,还将他们摆在自己的车厢里,以供随时欣赏。 “嗯,不错、真不错。”这位来自维斯城的少爷色眯眯地打量着那名神色冷淡的男子,还不忘问身边的人,“吉尔,你觉得如何?值不值那枚五级魔晶?” 名唤吉尔的男子低下头,水蓝色长发划过他的脸颊,遮住一丝隐约的晦暗:“少爷的眼光与运气实在让人羡慕。这种黑眸黑发的美丽纯人,在王城至少能拍出八枚六级魔晶的高价,一定能让少爷在比试中独占鳌头。” “我的眼光么……”罗瑟似乎被他这话勾起了什么回忆,眼神晃了晃,才哈哈大笑着说:“哈哈,比赛就先不提了。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这商队的头子眼光不济,我还真捡不到这么大的便宜。” 吉尔附和了几声,心中却冷笑连连。这白痴真以为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吗? 从开始他就觉得事情蹊跷,纯人奴隶的价格最少也要一枚六级魔晶,就算他们表现强势,也不可能仅用五级魔晶买下。因此,他悄悄差心腹去调查了一下,用了点小手段就让那商队头头说出了隐情。 果然,这个奴隶根本不像外表那么无害,来历不明不说,还相当不好惹。原本有人想提前“验验货”,结果差点没被折腾掉半条命去。那头子是个有见识的,认出这种手段很像巫神殿的人。他担心受到报复,又心疼这一大笔晶石,正摇摆不定间,罗瑟突然出现,正好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 吉尔并不怀疑那个奴隶贩子胆敢欺骗他,这纯人的面庞极为艳丽,如果毫无自保之力,现在也不可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而且,他的目光隐秘地划过端坐一旁的男子,心里倒是有几分认同那奴隶贩子的判断。普通纯人一般极为胆小怯弱,见到自己与罗瑟这样的高阶兽人只会躲在角落发抖,断然不可能如此镇定自若。 不过,无论这人跟巫神殿究竟有没有关系,其实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重要的是,“维斯城城主的三儿子罗瑟抓到一名巫神殿使者做奴隶”这个消息将会传出去。王城是巫神殿的地盘,他们会如何对待这个亵渎神殿尊严的人,只要想一想,就会让人身心愉悦。 白痴,就好好享受你最后的日子吧!吉尔轻蔑地看着他,目光中闪过厌恶和些微的怜悯。 “吉尔!” 这突如其来的呼唤吓了他一跳,方才的神情一闪而逝,他依旧是那个忠诚的侍卫长。 “少爷,您有何吩咐?”他尽力在语气中掺入一些尊敬。 罗瑟的目光有些躲闪,犹豫了一下,才小声对他说:“你能先去别的车上坐坐么?顺便把这个小的也一起带走,给她点果子吃。” 吉尔的目光了然地下移,暗自嗤笑一声,可表面上却很好地藏起心里的鄙视,只冲他促狭地笑了笑:“前往王城还需要十五天时间,少爷大可以慢慢享受。” 罗瑟的脸“腾”地红了,吉尔还有点惊讶。不过想到他曾经厮混的都是些兽人女子,从未尝过纯人的滋味,倒是有些理解。 同时,他心中也涌动起一股恶毒的快意。关于罗瑟能不能得逞这个问题,吉尔是半点也不担心,这蠢货再不济也是个血统纯正的中阶魔法师,纯人天生体弱,就算有点手段,也绝对逃不过他的掌心。不过,看那名纯人的样子,一定不是个甘居人下的,罗瑟对他越是喜爱,结下的仇怨也就越深。 希望他不要玩得太狠。吉尔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后,自己说不定也可以亲身尝试一下传说中的纯人是何等*。 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吉尔一把抓住宁未初,飞身下了车。 这样一来,宽敞的车厢内,就只有罗瑟和乌四相对而坐。这里装饰得颇为豪华,软垫熏香,一切朦朦胧胧,香香软软,正是一处大好的温柔乡。罗瑟将车窗边的阵法启动,里面的声音就再传不到外面去了。 两人沉默片刻,乌四率先开口道: “那人在图谋对你不利,恐怕会私下里做什么动作。” 罗瑟先是一呆,又是一笑,最后却变得有些郁闷:“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乌四心说我对卧底一道经验丰富,怎么会看不出一个毛头小子的算计,回答得却极为简洁:“他看你的眼神不怀好意。” “我看你的眼神也不怀好意。”罗瑟嘟囔一句,又问,“你是何时看出我是我的?” 乌四也不吱声,他按按胸口,一股股明显的欢喜和悸动从道侣之契的那端传来。虽然他心如止水,可依然受到契约影响,感到一阵暖洋洋的舒服。 “我的心情有那么明显吗?”罗瑟、不,应该是秦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不过也是,我已经有四个月没有见过你啦。” 原来,魔界与修界时间流速不同,魔界一日,便抵得修界三十天。秦铮略作解释,就将这四个月的事情说给他听。 “那天端木掌门突然出现,告诉我不少消息。我回去后便整合手上力量,又花了一个月将金丹修为稳固,那两枚蛊器碎片居然就自己合到了一起……” 他继续解释。融合了两枚碎片的蛊器拥有了一个堪称逆天的功能——他可以将神魂投入任何被下了双头蛊虫的穿越者体内! 换句话说,只要蛊器在手,无论对方修为高低、身份如何,只要是穿越者,就尽在他掌握之中。 拥有这样一个利器,他一时间也无心修炼了,将事情安排好,就一个一个灵魂找过去。其中艰辛自不多提,好在最后终于循着道侣之契的指引,降临到距离乌四最近的穿越者身上。 “那他原本的灵魂呢?”乌四皱眉问。 秦铮知道他担心什么,便大大方方地答道:“放心,他只是陷入了沉睡。不过我现在一天只能坚持六个时辰,待离去后原本的穿越者灵魂就会苏醒。为防万一,还是提前弄晕比较好,就当他长长睡了一觉吧。” 乌四看了他一会儿,见秦铮眼神坦然,毫无躲闪,便点点头,不再理会这件事了。 秦铮又紧接着将自己从这具身体里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乌四。 魔界与修界地形相似,都是一片连绵大陆。不过,这里的修行体系与物种分布则全然不同。占据统治地位的,是一群被称为“兽人”的生物,他们身上或多或少会体现出一些魔兽的模样,天生体质强悍,有些可以修行一种被称之为魔法的法术,这些被称为魔法师;还有些则可以依靠自身的兽类优势,成为战士。 “其实,融火营中的战士似乎与这些兽人有些相同之处。”秦铮还补充了自己的发现,“不过他们身上毫无半点兽类的影子,倒是有些奇妙。” 乌四点点头。融火营的来历他们两个都一知半解,秦铮的猜测或许也是一种可能的方向。 秦铮现在所占据的这具身体,就是一个魔法师。除此之外,他的身份也很显赫,是维斯城城主之子,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城主给他们四人布置了一项任务,让他们各选一条路线去王城,路上可以用各种手段,也可以绕些远路,不过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到达目的地。 之后,他们要从自己这一路的收获中选出一样价值最高的东西,送去王城拍卖行拍卖,哪一个拍出的价值最高,得到的利润最大,就能获取一样让整片大陆无人不梦寐以求的奖赏。 “这次比试的胜利者,便能拿到家族唯一一张圣巫学院的免试入场券。”秦铮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只有进入圣巫学院,才有可能作为学院代表在三年后参与四国交流赛。届时为了比赛,平时封闭着的幽兰禁地将被开放——而这里,正是三年后灵魔通道的魔界入口。” 这难度可有些大。乌四琢磨一会儿,再次开口,却问出了一个让秦铮十分意外的问题:“你方才只说了兽人的事,可我看他们看见我的时候也并不惊异。这里也有非兽人么?” 64.第六十十四章 青峰缥缈,云雾缭绕,连绵群山之间,唯有一峰突起。它四面皆是直上直下的山崖,好像支撑天地的一根巨柱,又似插于修界大陆的一柄利剑。 这里正是剑指山主峰所在。 巍峨的大殿中,端坐着一名男子。他看起来年纪很轻,肤色很白,可容貌却似乎被殿中的燃香掩住,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他的手中有一面铜镜。镜中映出的并不是他的面容,而是远在万里之遥的黑海。 同一时间,还有不少人密切注视着那突如其来的一幕。 那些战士出现的时候,男子似乎更为关注。他看到他们势如破竹,也看到他们向一个年轻人行礼称王,更看到那个年轻人带着战士们和余下的所有修士,一起打进黑海深处。 这一战持续了一月之久。这段时间,男子始终端坐殿中,从未将目光离开分毫。 一直到最后,看到魔灵通道关闭的刹那,乌四为那个年轻人挡住妖潮最后的反扑,自己掉入通道之后,他才缓缓站起身来。 此时,黑海深处。 秦铮呆呆地注视着魔灵通道原先所在的地方。这里之前是一扇透着无限诡异的黑色大门,而现在,只有几块孤零零的石头。 魔灵通道开启并不固定,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启,也不知道会开在哪里。他只知道,乌四进去了,而自己跟不上他。 从天堂到地狱的滋味不过如此。他刚刚收获了一支不弱的势力,结交了一些肝胆相照的生死兄弟,完成了一项福泽万民的丰功伟绩,可下一刻,他最最重要的人就与他生生分离,到了自己追不到的地方。 秦铮几乎惊慌失措了。 “你……唉。”熊其是用仅有的一根胳膊拍了拍他,可最后搔搔脑袋,只是安静地走开,没有说出什么。 银甲卫士一直沉默地站在秦铮身后。融火营整齐地列在不远处,而这个名字,还是秦铮与乌四一起取的。 不知过了多久,秦铮的表情渐渐镇定下来。他沉默不说话的时候,就有一种令人心惊的威严。这不仅来自一个多月的拼杀,更源自这段时间挥斥方遒的自信。而这种改变,若是乌四在的时候,就完全不会被人察觉。 我需要尽快发展势力,武力、财力、情报都不能少。他开始迅速地盘算着自己的现有的资源:于驰舟他们可以负责经商;融火营中有一门地阶战阵法,可以迅速扩充人员;熊其是这些人无不是他们门派中的精英,可以随时互通消息。他身为气运之子,只要好好经营,就断然没有失败的可能。 另外,第二枚蛊器残片已经入手。他隐约觉得,一旦两片融合,蛊器的功能就能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一开始,他只有一个大体的思路。可渐渐地,一个清晰无比的计划出现在他脑海中。如果岳祈在这里,他会惊讶地发现,此时的秦铮,竟然很像他之前见过的那些强大的攻们,一样运筹帷幄,一样势在必得。 秦铮的心一点点坚定起来。虽然道路不畅,可前方是他心之所向,他只有全力以赴。 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如何确定魔灵通道的开启时间与地点了。秦铮对此已经有了初步的解决方案,他要去找穆放鹰和素吟妆,看能否从他们那里的重生者口中找到一些线索。不过,这条路子希望渺茫,他要做好二手准备。 考虑着,考虑着,秦铮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直到一个身着银色长袍的男子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时,秦铮能做的就是眨了眨眼。 这男子气度不凡,只是脸让人看不分明,他身姿挺立仿若一柄剑,却并不锋芒毕露,倒像是收进了鞘里。然而任谁都想得到,当这柄利刃出鞘,该是多么恐怖的时刻。 “保护王上!”他身后的银甲卫士跨前一步,手中长矛紧握。 秦铮冲他摆摆手,朝男子施礼道:“弟子见过掌门真人。恭喜掌门晋级出关。” “你认得我?”剑指山掌门人,如今已是化神修士的端木修问。 “掌门的风华气度,弟子断不能错认。”秦铮恭敬道。 端木修低头瞧瞧自己长袍上斗大的剑指山徽记和掌门云纹,只是微微笑了笑。 “乌四体质特殊,进入通道便可吸收魔力,现下性命无虞。”他告诉秦铮,原本是想让对方宽心,却发现他毫无惊讶之色,似是早就知晓了。 “你……”一时间,即使看不清脸,秦铮也知道端木修的脸色有些不好。 端木修通过明镜之术查看妖潮战场,当然是最关注战况激烈之处,不会窥探休息中的修士,他们趁这时候做了什么,他是完全不知道的。 秦铮并不知晓此中关节,也不知道端木修想到了什么,状似羞涩地笑了笑:“弟子不才,已经与乌管事结为道侣,生死相契,魂魄相依。如今道侣之契并无异动,他应当是无事的。” ——不错,正因为这一点,秦铮才没有当场失控,还有理智考虑这许多事情。道侣之契不受任何时空阻碍,他能感受到契约传递而来的乌四的心情,知道他现在虽然非常不高兴,却并未感到痛苦与忧愁,应当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而端木修的不高兴,秦铮不用契约都能感受得到了。想也是,他几乎将乌四从小看到大,两人之间顶多有半分师徒契约,他身为化神修士,对契约的掌握强一些。可尽管如此,联系也不会比道侣之契更紧密。秦铮觉得,这大概是一种自己辛苦养的小猫,跟外来的狼犬一边说话一边跑了的心情吧。 所幸端木修的心性很好,或许也是顾忌秦铮受伤乌四会感同身受,所以,他居然还能和颜悦色地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我知道下一次魔灵通路开启的时间地点,还知道如何修成灵魔之体,安全跨越通道。不过,你若想得到这些消息,就必须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秦铮面色一沉,他感觉出了端木修的威胁,可还是勉强问道:“什么条件?” 端木修上下打量他一遍,摇了摇头:“待时机成熟,我才会告诉你。你现下只要记得我们之间有这个约定就可以了。” 秦铮立刻立下道心誓,端木修便将这几条至关重要的消息告诉了他: “下次通道开启在三年后,地点在鲛人水晶宫南。届时你必须找到一头地阶魔兽,活着带到那里,我才会告诉你炼成灵魔之体的方法。” 乌四在冷硬的地面上睁开眼睛。 他的两只手都被绑在身后,腿上也被加上了重重的镣铐。绑住他手脚的东西也不知是由何种材料制成,他勉强提起灵力,却只能维持不到一息,便散得干干净净。 其实,他现在的身体里还有另一股力量。只是这种力量十分怪异,乌四尝试使用,却总是不得其法,根本无法运用。 在这个传说中处处杀机、步步业火的魔界,他已经呆了足足三天。这三天里,他并没见过什么身若山丘的洪荒巨兽,也没见着多少狰狞的妖魔,只能看到沿途经历的破败与荒芜。 从通道掉进来之后,他一时间陷入昏迷,等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一伙人口贩子抓进奴隶队伍里了。 修界与魔界语言不通,人口贩子这个结论,还是乌四耐心观察得到的。他亲眼看到,一个身高超过九尺的长尾壮汉,递给队伍中的首领一枚晶石状的东西,就挑了一个身材肥硕头上长角的家伙带走了。 魔界的人长相各异,有些几乎不具人形,缺乏智慧,只知杀戮;有些则具有着兽类的特征,并保持着一定兽族的本性。乌四目前只见到这两种人,他推测,似乎在这里,长相越像人越受尊重,而从那队伍首领对自己的打量来看,似乎卖的价格也就越高。 乌四应该是这批货物中价值最高的一个,他被单独关在一处,还一直有两个人监视。 这两个魔人一个长得像蚂蚱,一个长得像蛤蟆,平时都跳着走。若在修界,他们两个都是乌四炼制蛊虫的好材料,可现下,乌四却只能遗憾地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跳来跳去。 他的蛊虫已经在妖潮中消耗一空,身上虽有几道灵符,却缺乏灵力无法激发。玉符中的元婴剑气倒是还有一道,那还是妖潮后期杜若送来给他防身用的。 所以,如果要逃出去,他只有利用好好利用这唯一的底牌。 乌四眼神暗了暗。他们已在这个时候休息了一天一夜,恐怕到了明天早上,就要继续赶路。 现在是魔界的傍晚,乌四方才贴着地面假寐片刻。他能感受到前方有震动的声音,大约就是让他们原地休息的原因。 这个机会,是否可以利用呢? 转眼,进食的时间到了。蚂蚱和蛤蟆一起跳过来,却没有向之前那样替乌四解下手中的镣铐,递过来干冷的肉干与黑色的糊糊,而是用爪子招呼着,似乎在示意他跟着他们。 乌四心中疑惑,几乎以为自己的想法被发现了。便故意拖慢脚程,跌跌撞撞跟在两魔身后。可到了地方,见到他们让他见的人,乌四却忍不住心下一沉。 眼前这个人,他曾见过。 第六十八章 两人一时间有些尴尬,还好宁未初只是来送衣服。乌四接过长袍,研究片刻就往身上套,连正反都弄错了。秦铮在一边看得哈哈大小,笑够了才上来帮他。 “这衣服跟咱们那的不一样,奇怪得很。”秦铮道,“不过我之前还以为魔界都是些蛮夷呢,倒没想到这里也有些神异。” 不一时,乌四已经穿戴整齐。秦铮将自己已变成破烂的法袍一把扯下,正要换衣服,一个微妙的地方突然被摸了一把。 他立马捂着屁股跳了起来:“你是不是、是不是……”说到这里,支支吾吾,竟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乌四奇怪地看他一眼,朝门口招招手:“过来吧。” 一个小小的身形迅速窜到乌四身边,眼睛还好奇地瞧着手足无措的秦铮,指着他的屁股说:“毛尾巴!” “什么猫尾巴,这是狮子的尾巴!”秦铮立刻反驳。 在他的身后,两根笔直长腿之间,正垂着一条金灿灿、毛绒绒的大尾巴,并随着他的话甩动不休。 “狮子尾巴!”宁未初拍着手笑道,目光却动也不动,直勾勾地盯着,看得秦铮一阵发寒。 他迅速穿上衣服,将尾巴安置好。他的法袍设计也有讲究,后面绕出一条带子,正是专为放尾巴设计的。 宁未初见了,不禁失望地皱起了脸:“尾巴……没有了。” “哼,这是我的。”秦铮教训她,“就算有,也绝对不会给你玩!” 宁未初哼了一声,把脸别过去不看他,拉了拉乌四的手,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还没说。 “外面有香香的味道。”她想了想,使劲组织着语言,“很香的一大只,好吃。” 乌四与秦铮对视一眼,秦铮不可置信地问:“好吃?” “嗯,很好吃!”宁未初吸溜一下口水,鼻子一动,目露陶醉之色地看向外头:“来了!” 话音未落,乌四抱住她闪身一躲。车厢已然四分五裂,溅起一片木屑。众人头顶,一只八爪巨蛛,一根腿就比车厢还高,正用五对大如铜铃的眼睛冷酷地蔑视着众人。 “少爷,是诅咒之兽!我来拖住他,你快跑!”吉尔英勇异常地冲了上去,手持一把宽刃大剑,当啷一声劈砍在蛛腿上,迸出几丛亮眼的火花。然而这一击毫无用处,直接让大剑卷了刃,蜘蛛腿上却是半点伤痕也无,反而激怒巨蛛,让它冲着吉尔狠狠一脚踩下。 “啊!”吉尔尖叫,一只手悄悄触发藏在自己袖中的炼金傀儡,就要趁此金蝉脱壳,深藏功与名。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向来养尊处优的少爷罗瑟此时爆发出了极为感人的主仆之情,他飞速地冲向吉尔所在之处,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吉尔的袖子。 “我来救你了!”这么喊着,罗瑟奋力一拽。 “嘶啦——” 在场的所有人都忘不了这一幕。吉尔的袖子没有承受住罗瑟的拉力,居然就被这么拽成两截,而他本人还躺在原地一动不动,用极为惊愕的表情说: “你……” 他没有机会说完了,或许他是要向为自己身犯险境的少爷道谢,可蜘蛛的利刃已经穿透了他。他的嘴一开一合,最后吐出一些血沫,脖子一歪,干脆地回归了主神的怀抱。 罗瑟叹了口气,低声说:“安息吧,我宽宥你的罪过。” 吉尔就这么死了,罗瑟只抢救回来半截袖子。可巨蛛还在众人头顶耀武扬威,挥着血淋淋的巨爪,洒下一片片带着腐蚀性的蛛丝。 罗瑟朝着巨蛛喃喃念咒,他根本不会多少咒语,半道还记错几句,不少都直接打空,弄得空气中一阵焦糊的味道。不知过了多久,他飞出的一道咒语成功终于击中了蜘蛛的一只眼睛,污血猛地喷出——这块区域最后一个监测魔咒也被破坏了。 秦铮这才回头,正好看到乌四和宁未初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冒着精光地盯着狰狞的虫兽。 “次、次……”宁未初伸着手,口水流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乌四的表现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还镇定地一只手抱着宁未初,可另一只手举着蛊皿比比划划,居然已经开始了驯服工作。 秦铮见状,就直接无视了小朋友的要求,打算活捉。他身子一拧,整个人猛然跃起,重拳击打在蜘蛛背部,将硬若钢铁的蛛壳打得震荡不休。 秦铮的动作实在太快,在场者除乌四外竟无人看清。众人只见到一道影子划过,就觉脚下一震,再看那巨蛛,八条腿一张一缩,许久不见动弹,竟是直接晕死过去。 “赞美主神!”幸存的仆从们纷纷感谢着神明。有几个人急忙跑上去将他们的少爷拖出来,还有人则去捡拾四散的行李货物,之前的侍卫长吉尔死了,另一个名为斯达的侍卫顶替了他的位置,有条不紊地发布着命令,倒是不见慌乱。 秦铮就假装气虚体弱,等终于被舒舒服服地放到唯一一辆完好的魔兽车上,突然听到四下一片惊呼,感觉情况不对,就让身边的人出去打听。 “是达鲁少爷来了。”那人很快回来,小心地回答道,“达鲁少爷身边有一名十分强大的魔法师,方才就是他救下了我们。现在他们正在商量如何将诅咒之兽运走。” 秦铮一听,居然有人敢虎口夺食,也不再装死,直接一骨碌爬了起来:“走,去外面看看。” 达鲁是罗瑟的二哥,是一名战士,性情莽撞,狂妄自大,一肚子草包,向来跟罗瑟不对盘。秦铮略微想一想,就知道巨蛛应该是这位“二哥”送的大礼。估计他是眼见没有成功弄死自己的三弟,又担心给人白白送去如此贵重的拍卖物品,就索性亲自上阵了。 秦铮花了更长一点的时间来考虑怎么做,还没有想出个头绪,就又听见那边一阵乱嚷,紧接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壮士几步冲到自己面前: “罗瑟,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吞兰卿大人的猎物?!” 这人正是达鲁,站在那里跟个小山包似的,倒将他身边的魔法师衬得腰细腿直,秦铮定睛一看,心里不禁轻咦了一声。 那名魔法师乌发黑眸,容貌竟跟乌四有几分相似。 他的脸上挂着春风一样温和的笑容。这笑容本应让人感到可爱可亲,然而配着一张艳丽过甚的脸,让人怎么看怎么有种微妙的感觉。 “这位是……” 达鲁见罗瑟看直了眼,暂时将莫名消失的巨蛛放在一边,嘿嘿一笑,介绍道:“这位可是我旅途的意外收获。感谢神明,让我认识了这位当今名头正盛的风云人物——他就是最有可能入选巫神殿、成为近百年来最年轻巫者的兰卿大人!” 秦铮听着这一长串介绍都快晕了,听到最后,耳朵里猛地窜进“兰卿”两个字,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奇怪。 喂喂,你不觉得这名字听起来很奇怪吗?画风完全不同啊! 他疑心这家伙是个穿越者,立刻引动残镜碎片,可奇怪的是,对穿越者一抓一个准的残镜这回是动也不动,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正琢磨着,达鲁又开始质问:“那可是兰卿大人的猎物,你究竟藏到哪里去了?” “等等。”罗瑟举起一只手,止住了对方的质问,“这是大家齐心协力才抓住的诅咒之兽,我的侍卫长吉尔甚至为此牺牲。或许它的消失,正是吉尔在天之灵得到安息的证明啊。” “什么,吉尔那家伙死了?”达鲁反问一句,狐疑地打量一阵,皱着眉头说,“他学艺不精,死就死了。可这只巨蛛明明是我亲眼看到兰卿大人咒杀的,不然,就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早就被一口吞了。你不感激兰卿大人的救命之恩,居然意欲抢夺大人的猎物,巫神会降罪于你的!” 秦铮瞧着乌四和宁未初在另一边嘀嘀咕咕,早就想凑过去看看,可这个达鲁废话说个没完。他心中陡生出一股怒火,就准备送他去见见巫神。这时,原本默不作声的兰卿开口了。 “其实……这未必是我的猎物。”他的声音如珠落玉盘,令人情不自禁陶醉其中。语气中带了三分歉意,更让人忍不住心笙摇动:“我的咒杀之术准备不足,原以为误打误撞成功了。可现在看来,是另有高人出手,救下了你们。” 达鲁大惊失色:“兰卿大人,这……” 兰卿摇摇头,声音柔和而不容拒绝:“达鲁大人,我方才仔细观察过,这只诅咒之兽身上确实没有咒术留下的痕迹。” 达鲁刚刚还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兰卿不过三言两语,就轻易说服了他,让他心悦诚服道:“既然兰卿大人这么说,就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是啊。”兰卿神情凝重地点点头,环顾周围,对罗瑟好心地建议道,“你们的车队受损严重,如果诅咒之兽还有漏网之鱼,你们怕是无法阻挡。不如我们两队并成一队,一起上路吧。” “是啊,三弟。”达鲁连连点头,“兰卿大人慷慨仁慈,愿意跟你一起分享车辆,你们就加入我们,一起前往王城吧。” 秦铮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就是从旁边看着有点奇怪。 这个达鲁,是这种会对别人言听计从的人么?而兰卿真的有如此魅力,能让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如此信赖? 除了穿越者,秦铮还从未见过这么有趣的家伙,索性便点点头,学着达鲁的样子感谢了一通兰卿的仁慈。 最后,兰卿一锤定音:“今天也不早了,我们就在这里安营扎寨,明天启程吧。” 这天晚上,秦铮摸进乌四的帐篷,拉着他小声说:“咱们这一路,看起来不会无聊啦。” 第六十九章 乌四的目光凝聚在手中的蛊皿,里面,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蜘蛛正在迅速爬动。他早些时候将巨蛛收服,缩小后就直接装在了这里。 秦铮嫉妒地看了两眼,感觉自己比那虫子英俊百倍,不由酸溜溜地问:“这有什么好看的?” “它的腹部有一个标记。”乌四将蜘蛛翻过来给他看。 秦铮仔细端详半响,不好意思说自己啥都没看出来,就点着头道:“这是诅咒之兽,身上会有特殊标记。据说所有杀这种生物的人,都会受到上天的诅咒。” 乌四的目光迅速转了过来,秦铮心中一暖,方继续道:“不过,这诅咒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出现了,有人还特意试验过,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乌四想了想,将蜘蛛放到地上,就见它朝一个方向画着圈。 “他的伙伴还没有离开。”乌四话音刚落,旁边的宁未初一下子激动起来,期盼地看着他。 乌四就又看向秦铮。 受到如此殷切的期盼,秦铮一时间陡然生出一种身为一家之主的感觉,情不自禁豪情顿起,大手一挥:“走着。” 他们三人避开外面的人手,闪过各色魔阵,消无声息地滑入密林。 今夜没有月亮,星子黯淡,暗色森林没有一丝光亮。宁未初眨眨眼,一双瞳仁中泛出幽幽绿光,毫不为黑暗所阻,视物几如白昼。 乌四早就猜出这小姑娘有几分神奇,他特意带她来这里,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此时感觉她在怀中微微挣动,便俯身将她放在地上。 宁未初小小欢呼一声,在林间快活地跳来跃去,就像所有春游时的孩子那样开心。 乌四与秦铮跟在后头。又走了一段时间,前方一片漆黑中,隐约出现一些蓝绿色的光点。拨开一片宽大的草叶,三人眼前豁然一亮。 只见一丛丛荧光草长在地下,攀在树上,草叶交错,发着淡淡柔光。那光芒交相辉映,像是梦中的点点遐思,竟将原本阴森可怖的森林点缀得如童话一般梦幻迷离。 宁未初看得有趣,忍不住从地上扒拉出一条柔韧草茎。不知道从哪里呼啦啦飞出一片萤火虫,将草茎另一端微微压弯,她捏着这边,就像提了个新奇又好看的小灯笼。 “真好看。”她爱不释手地玩了一会儿,就献宝似地递给乌四。 乌四道一声谢,又送还给她。秦铮在一边看得眼热,可他抽了好几根草,一只萤火虫也没飞过去,就只能在原地吭吭咳咳地展示存在感。 宁未初眼睛转了几转,朝他甜甜地笑道:“给我玩尾巴,这个就给你。” 秦铮是何等有尊严的一个人,小小贿赂,怎么可能让他出卖自己的身体? 于是他很有骨气地说:“你先给我。” 宁未初怀疑地看他,末了朝他伸出一只手:“要拉钩的。” 最后,秦铮喜滋滋地玩着这个小灯笼,走在了最前头。 等到秦铮差不多将萤火虫都撸光的时候,他们终于来到此行的目的地。 这里初时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只是地面黑了些,长着一丛丛黑色的枯枝。可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地面是一只只蜘蛛圆滚滚的肚子,那枯枝则是它们朝天的爪牙。 美食当前,宁未初再也无法拒绝诱惑,猛地朝前一扑。 乌四来不及抓住她,正要动手,却被秦铮制住了。 “她没事的,你看——” 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硕大的蛛腹上,就像不小心蹭上的白点。可渐渐的,随着这个白点的移动,蜘蛛像是被放了气一样,迅速瘪了下去。密林中,只有让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咀嚼声不绝于耳,伴随着血滴落地,一阵阵腥臭难闻。 眨眼功夫,摸着肚子一脸满足的宁未初就回到乌四的身边,脸上的血污没有擦净,两只小手鲜血淋漓,捧着白莹莹的肉块,高兴地看着他们:“一起吃!” 秦铮弯下身帮她擦擦脸。乌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语气平静地问:“你怕不怕蝎子?” 宁未初的笑容一下子垮了,目光四下游移,一副心虚的样子,良久才道:“嗯,怕的。” 乌四久久不语。这沉默让宁未初有些惊惶,她求助地看着秦铮,又瞅瞅依旧不搭理她的乌四,双眸中迅速弥漫起一层雾气。 “我原本想把小钰子直接给你,可是小双不让。”宁未初委屈地说,“小双最坏了,老让我头疼!” 乌四终于开口了:“你把她身上的蛊虫解掉吧。” 秦铮讪讪一笑,有心为这孩子辩解几句,可乌四的语气中分明已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所以他只好叹口气,蹲下去摸摸宁未初的脑袋:“来,我帮你把那个坏小双揍一顿。” 解除蛊虫的过程很顺利,或许是宁未初年纪太小,蛊虫也没怎么长大。可或许是预感到什么,宁未初的眼睛里一直噙着泪水,偶尔用手擦擦,也是默不作声。 “她年纪这么小,不懂什么的。”秦铮终于忍不住说,“就算是穿越者,受到蛊虫操控,也不是有心骗你啊。” 乌四摇摇头,也不说话,身形一闪,竟是自己先走了。 宁未初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叔叔是不是、是不是嫌弃我吃得太多啊……” 秦铮纠结地说:“应该不是吧。” “吃相不好?”宁未初哭着问。 这回秦铮不能肯定了:“可能吧。” 回答他的,是小女孩更加惊天动地的哭声。 乌四的想法,秦铮多少能理解一点。换成是他,也不会让一个心存欺骗、而且来历不明的人跟在身边。不过话又说回来,面对这么小的孩子,乌四说走就走得干脆,未免有些……冷血无情。 虽说她饭量大了一点,吃相恐怖了一点,可小孩子么,吃起饭来都这样,多吃才能长得壮嘛。 想到这里,秦铮将宁未初抱了起来:“别哭啦,我带你去找他。居然就这么把我们扔在这里,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对了,你今年几岁啦?” 宁未初扳着手指头,认真数了一遍,自豪地说:“一万六千五百零四岁!” 秦铮脚下一个踉跄,好险没有把人直接扔出去。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很想直接这么问,可这话跟骂人差不多,看宁未初表现出来的智力水平也不一定能回答得出来,就只能默默将这个问题埋在了心里。 大概是草木精怪?秦铮嘀咕。草木化形需要的时间非常漫长,可他们生性平和,速来厌恶虫兽。那就是器物化形……可器物需要吃东西吗?秦铮还真不知道。 看来,这注定是一段时间内的小谜团了。 宁未初大概是哭累了,等秦铮偷溜回去的时候,已经睡得跟头小猪一样。作为一只一万多岁的老妖怪,她的表现还真跟人类孩童别无二致。 秦铮打算将她放在乌四的帐篷里。可到了地方,帐篷内空无一人。他心中起疑,就将宁未初放下,出门寻找乌四。 四下巡逻的人手未睡,秦铮不太清楚这些人的实力,怕放出神识惊动旁人,就偷偷摸摸挨个帐篷地窥探。 找到第三间帐篷的时候,秦铮心中一喜,正要叫乌四,就见帐篷门一掀一开,却是达鲁走了进来。 秦铮这才恍悟,原来自己一时心急,居然认错了人。话说回来,面无表情的兰卿跟乌四还真是一模一样,他之前只以为两人有五分相似,但现在看起来,至少九分以上,不同的那一分还是因为心理原因作祟。 不过,这么晚了,达鲁来找兰卿做什么呢? 虽然心中好奇,可当下还是乌四更为要紧。他也不再多看,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发觉身后一阵风动。秦铮心思一转,便将人抱了个满怀,装模作样道:“嗯,我可要看看,究竟什么人如此不知羞,半夜偷看人家帐篷呀?” 乌四冷冷道:“比不上某些人一上来就搂搂抱抱、动手动脚。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快放手。” 秦铮依依不舍地收紧怀抱,才将他放开:“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看这人鬼鬼祟祟,在四下放置了一些奇怪的物品,便一路跟来这里。”乌四道,“我不通此地语言,正想去找你。你快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这一番交谈都是传音入密,再加上独特的修真功法,两人并不担心会被发现。秦铮侧耳倾听,屋里两个人正说到他们。 “你那个弟弟,真如你说的草包一个?”兰卿美目含煞,厉声询问。 达鲁战战兢兢,令秦铮诧异的是,他居然对兰卿以“主人”相称:“是啊,主人。他平常半点正事不做,就是爱拈惹草。您看,他现在身边就跟了两个纯人奴隶……” “那两个奴隶,是你家原本就有的?” “不,是半路上买的,一共了一枚五级魔晶,估计是准备进王城之后拍卖。”达鲁说到这里,焦急道,“主人,这次比试可是至关重要。我看那两名奴隶姿色着实不错,我准备的东西,可能不如他们价高啊!” 兰卿冷哼一声:“拍卖的价格,也要看是什么人买,有没有人买,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不过,那个大的奴隶,你给我先探探他的深浅。” 秦铮心中勃然大怒,乌四的深浅,他还没有探过呢! 察觉出他情绪有异,乌四不由问:“他们在说什么?” “在说一些如何寻死的话。”秦铮沉声道。(.. ) 第七十章 乌四不置可否,轻轻哼了一声。 “你别不信嘛。”秦铮面露尴尬之色,胡乱扯道,“你知道,有些人活够了,就想寻死,来找点刺激。这两个人现在就在商量这个,还想顺便让我们也刺激刺激。” 兰卿确实已经跟达鲁商量如何暗算他们的事情了。秦铮听着,感觉还有点新鲜,因为他们赫然是要发动舆论战,打算将他塑造成一个不学无术、贪恋美色、恩将仇报、还厚颜无耻抢夺别人猎物的恶徒。 在他们的形容下,罗瑟就是一个出尔反尔背信弃义的小人。不但在路上用武力欺压路过的弱小奴隶商队,强逼人家把纯人奴隶用一枚五级魔晶卖给他,还在危机时刻推为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人去送死,更过分的是,他甚至强行抢走了自己哥哥的战利品,还对兄长的朋友动手动脚。 “我可没有对他动手动脚啊。”秦铮赶紧回头自证清白。 乌四诚实地指出:“我看你刚才往他身上打了一个谛听诀,应该算动手动脚了。” 秦铮心道那怎么能算,顶多是动了手指头。可这种话说出来也不见得堂皇,于是他想了想,便笑容满面道:“你吃醋啦?放心,我只会对你一个人动手动脚。” 乌四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嗯,剩下就没什么了。就是一些使手段让我拍卖不了高价的事。”秦铮总结,“到时候,我名声坏了通不过学院考核,又不能免试入学,肯定要被淘汰的。” 如果真是原来的罗瑟、甚至是穿越者罗瑟,都会被这番算计弄得头疼一阵子。可秦铮则不同,他随时能够一走了之,留个烂摊子让别人收拾。 他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可现在,却改变主意了。 “既然人家盛情难却,我就跟他们玩上一玩。”眸中一丝冷光划过,秦铮微笑道,“我最喜欢助人为乐了。这种帮人找刺激的事情,我当然义不容辞啦。” 乌四看了他一眼。一直到两人分开之后,他依旧回想着秦铮的那个眼神。 再次见到他,乌四就隐隐约约觉得,秦铮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可这变化究竟发生在何处,他却找不出来。秦铮明明跟以前一样,喜欢缠着他,对人对事和和气气。可在不经意间,偶尔流露出的煞气却会让人胆寒。 这种煞气在黑海妖潮时就闪现过,那时候乌四只觉得是杀戮过甚的后遗症,他自己当时也因为心魔而有些迷失本性。可秦铮现在这种情况,倒像是……原本被压抑的本性暴露出来一样。 乌四心不在焉地进入帐篷,发现宁未初正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呼呼地睡在充作床的干草垫子上。 许是发觉他进来了,宁未初揉揉眼,慢吞吞爬了起来。也不说话,就是跑过来抓住乌四的衣角,紧紧地不放手。 “以你的实力,实在不需要跟着我们。” 宁未初着急地抬起头,将先前藏起来的一块蜘蛛肉递给他:“叔叔,叔叔……我很有用的。” 乌四的目光闪了闪,说:“你身份特殊,留在魔界,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呀,别人说的好多话我都根本听不懂。”宁未初苦着脸。 她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原本每天都过得惶恐而不安,可是那天,一只蝴蝶翩然飞到她的面前。 这一切简直像是妈妈曾念给她听的童话一样。 因此,从乌四身上感受到那熟悉的波动之后,她就听从了小双的命令想方设法地接近。可是,她并不是为了对方所许诺的什么好处,而只是单纯地想跟在这个人的身边。 她的心智或许简单,但也知道,能用一只蝴蝶对一个小女孩施以援手的人,一定拥有一颗最温暖而柔软的心。所以,她必须坚持。她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如果自己就此离开,眼前这个人将遇到某种极为可怕的危险。 另一边,秦铮回去并没有闲着,而是继续鼓捣骨器。等终于大功告成,车队都已经快要出发了。 既然打算好好跟这些人玩玩,那么他也要投入角色才行。于是他装出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跑出去问达鲁:“二哥,我们要上路了吗?” 他感觉达鲁鄙视地扫了自己一眼:“你快准备准备,我的车队重在速度,会比预计时间更早到达王城。” “啊,二哥你已经有打算拍卖的物品了!”罗瑟惊讶地捂着嘴,又神秘兮兮地问:“不知是什么珍奇的宝贝,能不能让小弟开开眼呢?” 达鲁经过昨天晚上跟兰卿的长谈,已经认定罗瑟马上就要走向灭亡了。或许是出于一种抓紧时间炫耀的心理,他还是让人取来一个银质的盒子。 “这东西很是珍贵,我跟兰卿大人联手,才一共得到三片。”他得意地看着罗瑟目露羡慕之色,亲自打开银盒,里面放着一尊琉璃盏,盛放着三片叶子,“这是复活草,只要放在一天内死去的亡者额头,就能让人起死回生。” “真是太神奇了!”秦铮连连赞叹,心下却不以为然。这个达鲁只是在自己面前装相而已。他观察过吉尔死亡的时候,跟在修界一样,也是神魂俱散。也就是说,这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复活草,充其量只对不能修炼的凡人有用。况且,就算真有能收拢神魂,逆转乾坤的宝物,也不是达鲁一流能接触的。 达鲁见到罗瑟的反应,情不自禁哈哈大笑,满意极了。他小心地将盖子合上,才漫不经心地问:“三弟,你呢?你打算拍卖什么宝物,是你身边那两个奴隶吗?” 秦铮朝乌四那边看了看。宁未初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乌四虽然假装视若无睹,可态度似乎有些软化。 “嗯,那两个啊……”罗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二哥你也知道,除了他们,我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了。不过话说回来,要将他们卖出去,我实在有些不忍心。所以,二哥,你能不能随便借给我点东西,让我稍微应付一下啊?” 达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没想到这家伙色令智昏到这种程度。不过想起这小子素日的的行径,他就舒了口气。随手招过一名奴隶,命令对方将挂在脖子上的骨头项链取下,就直接丢给了罗瑟。 “反正你也是应付,用太好的东西也是浪费。”达鲁轻蔑地说,“你觉得呢?” 罗瑟失望而懦弱地叹口气,窝窝囊囊地收下了项链:“那……就谢谢二哥了。” 达鲁哼了一声,离开的时候还特意撞上罗瑟的肩膀,让他跌跌撞撞扑倒在路旁,正滚到那两个奴隶身边去了。 那里对他来说真是再适合不过了。达鲁想着,发现兰卿的帐篷门动了动,就赶紧跑了过去。 “我这位二哥对我可真够大方的。”达鲁走后,秦铮朝乌四挥了挥手上的项链,“啧啧,真不知道怎么报答才好。” 乌四抬眼看了看,那只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项链。不过秦铮脸上的表情都被他看在眼里,心中不禁对那个达鲁升起了一丝同情。 秦铮却在看宁未初,宁未初朝他挤了挤眼睛,又伸出一只手指指他的尾巴,做了个交换的动作。 “咦,这小丫头还在这里。”秦铮故作惊讶问,“你准备怎么办?” “不,不要丢下我,我会被人卖去做奴隶的……”宁未初抽抽搭搭。 “是啊,做奴隶吃不饱穿不暖,真是很苦的。”秦铮同情地皱着眉,“而且还会被人打,简直人间惨剧啊。” 乌四看着他们一唱一和,没好气道:“现在不也是当奴隶。行了,先上路吧。” 宁未初朝秦铮眨眨眼,等乌四走远后,才小声说:“对付叔叔,还是你有办法。” 秦铮摸摸她的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三片叶子,大方地送给她:“留着吧,我改天教你用树叶吹笛子。我跟你说,我这一手可厉害了……” 达鲁丝毫不知道自己怀中珍贵的复活草已经被人掉了包,换成随便的三片叶子。跟兰卿商量过后,他亲自慎重地将银盒藏起来,方命令车队上路。 之前达鲁所说的重在速度并不是玩笑,拉车的魔兽长着十六条腿,一跑起来简直如雷似电。罗瑟又将两个奴隶唤进车里白昼宣**,其他人都在暗地里笑他。兰卿更是极为不屑,特别授意让这辆车落在了最后。 “你看,这些东西都是送给你的。”确定过无人窥探之后,秦铮掏出三个造型诡异的东西,一字排开在乌四面前。 乌四一看,只见第一个似碗非碗,第二个似碟非碟,第三个似盆非盆,摆在一起,端的是千奇百怪,长相离奇。 “哇,这是送给叔叔吃饭用的么。”宁未初眨着眼,“罗瑟真厉害。” 秦铮摸了摸鼻子,羞涩地说:“我原本打算炼一个蛊皿,一把骨刀,一个随便的骨器。结果炼了三次,才堪堪摸到一点边,所以只炼了蛊皿。不过,你别看它们长相不济,可功能差不了多少。这个能加快蛊虫生长的速度,这个能增加变异的几率,这个最厉害,可以给放在里面的所有蛊虫多增加一种能力,不过需要相应的魔晶镶嵌在这个地方。”秦铮说着,朝一个长得很像不小心戳出来的窟窿指了指。 乌四不愧是乌四,面对长得这么丑的蛊皿依旧一脸冷静。他端起三个,逐一检视一番,最后赞许地点点头,说:“这些都很好,劳你费心了。” 秦铮受到表扬,顿时调动了更高的积极性,马上就要再炼上十几二十个。不过他之前为了炼制一个像样的蛊皿,已经将所有材料挥霍一空。所以,最后只好掏出达鲁刚刚“赏”给他的骨头项链,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哎呀,这明明是一条‘六级骨器’嘛。”他装模作样地自言自语道,“这位二哥眼力可真不好,居然让如此明珠蒙尘。只能由做弟弟的出手,使宝物重现人间了。” 炼成第三个骨器蛊皿之后,炼骨技能就再次升级,他现在已经可以在原物的基础上绘制骨阵,将普通骨头变成珍贵的骨器了。 ——只是不知道,当这位二哥发现随手送给自己的项链竟然拍出天价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 71.第七十一章 到达王城,已经是十天之后。 这座王城远远看去金碧辉煌,每一栋建筑的屋顶上都镶嵌着硕大闪亮的魔晶,整座城市汇聚成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光芒几乎可以与太阳媲美。 秦铮看着这座气派的城市,突然心有所感。他朝南方一望,那里耸立着一座高塔,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停地呼唤他。 同一时间,乌四的目光也落在那里。只有宁未初毫无所觉,高高兴兴地数着看到的魔晶。 那里是巫神殿。王都最神圣的地方之一。 达鲁一行人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兰卿似乎是这里一个大势力的座上宾,由他出面,秦铮三人也沾了光,住进一座偏院。 秦铮安置好两人,去达鲁那边溜达一圈,带回来两个消息。 第一,圣巫学院的招生工作将于后天正式开始,巫神殿也会在同一时间开放,选拔新的侍者和巫者。 第二,他的大哥死在了路上,四弟侥幸保住一条命,可也已经半死不活,无力参与接下来的角逐。 “啧啧,兄弟倪墙,人伦惨剧啊。”秦铮摇着头,又若有所思地说,“这么一来,只要我现在把达鲁做掉,就能直接入学了。” “何须费此手脚。”乌四不以为然道,“只要让他这一个月昏睡不醒,自然不会碍到我们的事。” 秦铮干笑道:“哈哈,这主意不错。”心里却在想,这怎么可以,要是睡过去,不就看不到好戏了吗? 下午,秦铮跟达鲁一起,将准备好的物品交给了王城拍卖所的人。按规矩,所有物品都要进行预先估价。达鲁率先拿着那三片叶子走进了评估室。 秦铮满心等待他被人打出来,可左等右等,达鲁出来的时候竟然面带得色。 “二哥,你的复活草……”秦铮试探着问。 达鲁眉飞色舞道:“估价一枚八级魔晶!” 什么,地上随便捡的三根草,居然能卖这么多?!秦铮面色古怪地想,这魔界也太好混了吧。 可等他走进评估室,看到里面坐着的老头之后,慢慢明白过来。不是魔界好混,而是上头有人的人好混。 “东西拿来。”那老头板着一张脸,活像秦铮欠了他一大笔钱。即便秦铮将那条已经精炼到六级的项链拿出来之后,他的表情也没有变上一变。 “一枚二级魔晶。”他眼皮抬也不抬地说,“出去吧,该下一个了。” 秦铮挤出一个笑容:“大师,您就不再看看,这可是一条六级……” “这价格已经是高估了。”鉴定师老头斩钉截铁地说,“二级魔晶也有些多了,直接送入低级拍卖场。” 秦铮磨了磨牙。拍卖场分为三个等级,越高级的商品排名越高,进入拍卖场的人身家也越厚,更能拍出高价。 看来,兰卿和达鲁确实已经上下打点好,恐怕到时候喊价的人也是事先安排的。这是明目张胆的暗箱操作。可罗瑟就算看破了,凭他一己之力,也无法造成影响。 不就是比谁人脉广,财力大么。秦铮冷冷一哼,拔腿走出评估室。 “三弟,你的估价如何啊?”刚一出门,达鲁就凑了过来,还特意朝他晃了晃手上“高级拍卖场”的牌子。 “一枚二级魔晶。”秦铮叹着气说,“只能去低级拍卖场了。”说完,他也没有多留,就落寞地离开了。 罗瑟走后,达鲁迫不及待地走进评估室。 “为什么估价是一枚二级魔晶?”他冲鉴定师质问道,“那种垃圾应该一枚魔晶都不值才对啊!” 那鉴定师比他语气还冲:“垃圾?这可是一条六级骨器项链,能够增幅精神力,抵挡中级战士的五次攻击!” 达鲁傻眼了:“什……什么?” 鉴定师深吸了口气:“这个人恐怕来头不小,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至于在东西上做手脚的事,我干不了,你找别人吧。” 达鲁面如沉水。他想教训一下眼前这个出尔反尔的家伙,可现在还不能得罪他。 “你将他的顺序排到第一件,这总可以吧。” 鉴定师苦思片刻,咬牙点了点头。 从拍卖所出来,秦铮并没有立刻回去。 他在街上转悠了一会儿,不知不觉走到了巫神殿。殿后的高塔高耸入云,他抬头仰望,在最高处看到一抹亮光。 秦铮身上带着的残镜碎片发出嗡嗡的共鸣声,几乎要从他的怀中掉出去。 在那里吗?秦铮凝重地打量着。他不敢用神识探测,可即便如此,只要略微靠近,也能感觉到里面有几股异常强大的力量。 那座高塔是巫神殿的传承之塔,只有获得巫者资格的人才能进入参悟,学会一层的知识之后方能升到下一层。而按照秦铮的感应,里面藏着的残镜碎片至少在二十五层。 看来,强取是没什么把握了。 最后,秦铮只有暂时放弃。他从街上给宁未初买了一大块王城特色烤肉,又给乌四带了几身衣服,花光了手上所有的魔晶,才提着大包小包回到了别院。 千金散尽还复来,反正明天他就有钱啦。 第二天,秦铮带着乌四和宁未初,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拍卖所门口。 “三弟,你今天的精神不错嘛。”达鲁跟兰卿走了过来。 秦铮笑眯眯道:“托二哥的福。我昨天做了个梦,梦见那项链竟是个宝贝,拍出了天价,都是笑着醒来的呢。” “那真是可惜了。如果你没笑醒的话,现在应该还在数魔晶。”达鲁皮笑肉不笑道。 秦铮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压了摇头:“在梦里,哪里有在现实爽快?二哥,我先进去了。”说完便扬长而去。 达鲁跟兰卿对视一眼,担忧道:“主人,您看……” “无需担忧。”兰卿冷冷地看了一眼秦铮离去的方向,“不过是低级拍卖场,能拿出五级魔晶的人都没几个。他就是想翻天,也玩不出什么花来。” 正准备玩出点花样的秦铮提前坐进自己的包厢,跟乌四说了一声,就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小姐,您要到哪儿去?” “喂,你为什么把家里所有魔晶都取出来了?” “殿下,请等等我!” …… 汇聚在这座王城中的风云人物们,忽然一个接一个地行动起来。 他们乘坐着华丽的兽车,带着惊人的财富蜂拥而至。王城拍卖所的人也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好半天才疏散交通,让这些贵客鱼贯而入。 更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所有这些贵宾,居然全部选择了进入低级拍卖场。 这前所未有的事情甚至惊动了拍卖所背后的人。可当消息层层传递上去的时候,负责人赫然发现,这座拍卖所最大的老板居然就混在进来的客人当中! 低级拍卖所的人越来越多,罗瑟依然在桌上趴着。等整个拍卖场挤满了人,再也不能进入的时候,他才长舒口气,直起了身子。 “终于能喘口气了。”秦铮嘟囔道。 乌四环顾左右:“这些人都是你操控来的?” 秦铮笑笑:“其实只要分出一丝神识控制他们身上的蛊虫,下达个任务就行。我方才附在其中几个人身上,了解了一点事。” 现在,王城内的穿越者已经齐聚一堂。除了秦铮之外没有人知道,他们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拍下第一件拍品,获得六级骨器项链! 比人脉,比财力?只要秦铮残镜在手,就能联系到所有穿越者。他根本无需做什么,只要一个念头,一个假借金手指之命传递的任务,一切精英力量都将为他所用。 这才是这件天级蛊器的厉害之处。 秦铮忍不住猜测,如果融合了下一块碎片,它又会带给自己怎样的惊喜? 正胡思乱想间,一阵清脆铃音飘过,拍卖已经开始。 “十枚五级魔晶!”有人率先高喊。 “一枚八级魔晶!” …… 开始,只是小心地试探,可发现其他人也都势在必得之后,价格立刻变得疯狂起来。 “一百枚八级魔晶,再加一件大师级的防御法袍!” 有人开始折现了。 魔界的贫富差距非常夸张,一枚四级魔晶就能够一个三口之家过一年。可穿越者手中,不仅有成千上万的高级魔晶,甚至还有很多难得一见的宝物,只有他们进行竞价,才能展现出整个魔界的财力水平。 当然,这种狂热并不能持续太久。当发现竞价无望后,总会有几个不那么守规矩的人开始打算用武力强抢。 热爱和平的秦铮当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因为一旦打起来,他肯定就血本无归了。 所以,他见好就收,向场内的所有蛊虫下了指令。这个任务在一部分人那里消失,另一部分人发现自己的任务目标出现了变化,还有些人则直接跳过,开始了下一步的任务。 几乎没有人察觉到异常。 那种双头蛊虫似乎有一定智能,秦铮下的指令通常很简单,它们却能根据寄主自身的情况进行调整,减少对方的戒心。 越是使用残镜,秦铮越能感觉到,炼制出它和那些蛊虫的人,拥有多么惊人的实力和创造力,以及对人心的洞察力。可以说,如果这人的目的是称霸世界,那么世界之主就绝对不会是别人。 他对这件天级蛊器的主人是越来越好奇了。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考虑也不迟的问题。现在,秦铮笑眯眯地看着放到自己面前的一张晶卡。 晶卡里是拍卖所得的魔晶,而晶卡旁边,则放了一个小匣子。 拍卖所负责人暗暗擦一把头上的汗,解释道:“这里一共是二十万八级魔晶,还有一件无法鉴别的物品。不过从它的魔力波动来看,应该是接近九级的炼金产品。” 这也是秦铮授意的,因为在场所有东西中,只有这一件他看不出深浅,感觉比较有兴趣。 当然,大出血的那个穿越者肯定是赔了。所以,为了感谢这些穿越者来捧场,秦铮决定送他们一个顺水人情,在离开魔界的时候解开这些人身上的双头蛊。 不过,至于他们是否觉得这是感谢,就只有天知道了。 72.第七十二章 “等等,殿下,您买的骨器是假的!” 刚怀揣着巨款走出包厢门,秦铮就听见达鲁的声音在喊: “这并不是六级骨器,是我的弟弟欺骗了您!他只是年纪小,一时间糊涂犯了错,请您千万高抬贵手,饶恕他的欺诈之罪啊!” 一个听起来高贵而冷清的男声道:“你如何证明你的话。” 那是一个身着月白法袍的男子,脸上蒙着一层薄纱,一头水蓝色长发飘逸地垂到腰间。他浑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就是舒展在后背的那双华丽的蓝色蝶翼。 这是王城统治者的标志。王室成员都拥有各色美丽的翅膀,而拥有这样纯粹的蓝色翅膀的,只有王城的二皇子,安。 “殿下,这条项链是我手下一个奴隶的所有物。”达鲁恭敬地说,“我弟弟从我这里将他取走,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才使它看起来像六级骨器。可我敢发誓,就在十几天前,它还确实是一堆普普通通的骨头!” 安殿下皱了皱眉,冷声再次道:“我需要的是证据。” 达鲁咬了咬牙:“我有证据。如果这真是六级骨器,应该能承受中级战士的一击。我就是一名中级战士,如果我的攻击对骨链无效,便能够证明这是一条货真价实的六级骨器。反而言之,如果它在攻击中灰飞烟灭,便说明这是一件赝品!” 秦铮勾了勾嘴角,走上前,装作刚到的样子:“殿下,哥哥,发生什么了?” “三弟,迷途知返吧,或许殿下会饶过你的罪过。”达鲁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这不过是条普通的项链,你怎么能高价卖给皇子殿下呢?万一在关键时刻它没发挥应有的作用,这不是故意谋杀又是什么?三弟,这简直是其心可诛啊!” “哈,什么故意谋杀啊,这么大的帽子扣过来,二哥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秦铮摇头,“这里有这么多厉害的鉴定师,怎么可能会出什么差错?” 闻讯而来的拍卖场负责人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看向坐在场边的那排鉴定师,果然见到其中一个脸色微变。他心下有了计较,便赶紧上前笑道:“误会,一定都是误会。这条六级骨器项链能量波动十分纯正,绝对不会有错的。” 达鲁却坚持道:“请殿下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 “二哥,你也太不给兄弟活路了。”秦铮戏谑地笑道,“证明了你,不就是要处死我吗?” “我是要防止你一错再错。你今日能瞒过一时,难道还能骗过一世吗?”达鲁的回答掷地有声。 安殿下有些为难,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系统任务面板,突然发现多出一条“协助测试”的支线任务。于是,他威严地扫视两人一遍,最后对达鲁宣布道:“我给你这次机会。” 既然皇子殿下发话了,拍卖所的人自然是全力支持。很快,就在拍卖舞台上,一个台子和配套的隔绝魔法阵就被准备好。项链被摆在台子中央,作为测试者的达鲁缓步走了上去。 其实这一手是没什么道理的。毕竟周围坐着如此多的鉴定大师,而秦铮的骨器也已经得到买家的认可。可达鲁执意如此,安又有任务在身,所以才促成了这次检验。 不过,看拍卖所负责人的脸色,达鲁一定已经被列入黑名单了。无论他的主张是正确还是错误,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打拍卖所的脸。更何况,收买鉴定师,让本应拍出高价的宝物流去低级拍卖场,这更是负责人所不能容忍的。 达鲁已经感受到好几道不善的目光。可他何尝不知道这是下策中的下策,然而事实上,他已经别无选择。 只有毁了这条项链,只有毁了罗瑟进入圣巫学院的资格,才能、才能……怎么样? 他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很快又变得坚定起来。 达鲁沉稳下心神,凝目注视着眼前的项链,身上的气息逐渐散发出去。 “不错,确实是中级战士的气息。”有好事围观者点头道,“还是非常普通的中级战士。” 秦铮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心里猜测着这位二哥究竟要使出什么手段。 如果是普通的中级战士,一定打不坏六级骨器,但……若是一名伪装等级的高级战士呢? 达鲁手心暗芒一闪,早就准备好的炼金产品已被发动。 这是一件一次性消耗品,唯一的作用,就是在短时间内增幅攻击力。他现在是一名中级战士,使用这件物品,可以使发出的攻击勉强达到高级战士的领域。 鉴定师的话回响在他脑海中:“抵御中级战士的五次攻击”。 五次。高级战士一击可以击退十名中级战士,这一次,他胜券在握! 灿烂的光芒流泻出来,照亮了整个平台。台上的一切,包括达鲁本人,都被淹没在这一击的华丽之下。 观众席传来阵阵惊呼。 “那是中级战士?都已经快高级了吧!” “完蛋了,那么贵的项链一定被毁了,安殿下吃大亏了。” “不对,谁知道那是不是真正的六级骨器。如果不是真货,安殿下怎么会为那种赝品付钱呢?” …… 好多人都偷偷将目光转向坐在场边的安。他表面上依然不动如山,心里却有点气恼。 一切,就看光芒散后的结果了。 包厢里,乌四迎来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你好。”兰卿温和地笑着,“我想,我们曾经见过。” 十天之前,乌四还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可现在,他想了想,用流畅的语调诚实地说:“嗯,我们一起赶了十天路的。” 兰卿笑容一僵,但很快恢复如常:“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起,我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可能是巫神的预示,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甚至是兄弟。” “什么样的兄弟?那样的吗?”乌四朝外面歪了歪头,那里,达鲁已经走向舞台,打算在众人面前给罗瑟致命一击。 兰卿的笑容消失了:“看来我无法消除你的敌意,你也无法接受我的友善。可我依然愿见你沐浴在巫神的光芒下,即便前路导向死亡。” 话音一落,乌四突然感到小指微微一跳。一道无形的枷锁冥冥中缠绕其上,仿似一个恶毒的誓言。 “这是什么力量?”乌四拉了拉手指,奇怪地问,“以语言为媒介,是契约?不对……” “这是我对你的祝愿。”兰卿的笑容如毒酒一般香甜,“所有生灵都将回归神的怀抱,区别只在于是坦途还是歧路。” 这小子是在咒我啊。乌四想。 “那希望你能走上一条坦途吧。”乌四干脆地说,“坦途总能走得快一些,你大概也迫不及待去见你的神,我就不打扰了。”说完,他懒懒地朝旁边一靠。 兰卿那张与他极为相似的脸上闪过一丝扭曲。乌四则想着,原来这张脸做这种表情真的很不好看,难怪自己人缘那么差。他移开目光,外面,达鲁的攻击已经尘埃落定。 “什么……这怎么可能?!” 呆呆注视着眼前的一幕,达鲁不能置信地喊出了声。 见到这一幕,兰卿眼底尽是阴霾,他没有再理会乌四,甚至没有再看台上的达鲁一眼,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他是来做什么的?”宁未初疑惑地问。 乌四感受了一下那道奇异的枷锁,灵力已经探入其中,触及到一种神秘而令人着迷的力量,心中对那个巫神殿一下子生起不少兴趣,不由微微笑了笑:“大概是来做宣传的吧。” 被兰卿视为弃子的达鲁此时还沉浸在震惊中。眼前的项链完好无损,其上光芒闪动,显然是成功防御住了这一次的攻击。 “我可是……”达鲁跌跌撞撞地走上去,正要拿起上面的项链,却被人挡住了。 “二哥,这回你可看仔细了,这就是六级骨器嘛。”秦铮先一步取下项链,朝他晃了晃,而在快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用仅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二哥,我可是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呢。” 他走下台,将项链放入拍卖所负责人呈上来的盒子里,交给了安。 “皇子殿下,这条项链可以抵御五次攻击,刚才被我二哥用掉一次。”他抱歉地笑着,“不过他的攻击已经完美展现了项链的品级,您可不要怪罪他呀。” 按理说,一条六级骨器是无法抵御高级战士的攻击的。可两条加起来,抵御成功绰绰有余。 想到这里,秦铮就是一阵纳闷。难道达鲁都没发现项链的模样不太一样了吗?谁规定他一次只能做一件骨器的。 事实上,这是一只连环骨器。 技能升级之后,秦铮已经不需要太多的骨头。因此他用一条项链,做了个子母扣。其实是两条项链,但若是拧在一起,平时看起来也跟一条别无二致。 安深深看了他一眼,随从主动上前将盒子收好。他才缓声道:“我看上的东西,不会有赝品。” 这话的意思,是表明立场?秦铮嘴角一挑:“多谢殿下。” 正在这时,有几个人匆匆赶来,朝依然在台上呆若木鸡的达鲁一指:“东西是他拿来的!” 另外有人小跑过来,附在负责人耳边说了些什么,引得他脸色变了又变。 “竟然会出现这种事。”他皱着眉说。 安原本正打算离开,看到这一幕,不禁问道:“发生了什么?” 负责人擦了擦头上的汗。鲜少有人知道。王城拍卖所的背后,跟王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此刻二皇子问了,他便立刻凑上去,毕恭毕敬地将事情小声说了一遍。 秦铮没有动弹,他眯眼看着台上的人。 “什么?我的复活草不可能是假货,那是兰卿大人给我的!”达鲁在台上惊慌地喊叫着。 秦铮摇了摇头,扬声道:“二哥,迷途知返吧。你的复活草可是救命药,万一在关键时刻它没发挥应有的作用,这不是故意谋杀又是什么?这简直是其心可诛啊!”他将达鲁刚才的话尽数奉还,就回去找到乌四和宁未初,跟他们一起去逛街了。 秦铮等人离开后。 客人散尽的拍卖场内,达鲁被几个人围了起来。 “对,就是他,是他指使我这么做的!”一个年级不小的鉴定师被人抓着手臂押上台——正是被达鲁收买,为难秦铮的那一个。 达鲁面色已经恢复了镇定,目光漠然地扫过正嚷嚷着的鉴定师,朝向站在不远处的负责人:“这是什么意思?” “达鲁少爷,王城拍卖所可不是小地方的拍卖会,耍这种手段,是行不通的。”负责人皮笑肉不笑道。 达鲁冷笑一声:“鉴定错了东西,莫非你们不去找鉴定师问责,反而要找客人的麻烦?” “明明是你——”说到一半,鉴定师的嘴突然一歪,他支支吾吾地叫着,竟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达鲁突然展现出的诡异力量让人心生忌惮,负责人忍不住后退两步,冷眼看着他缓步离开了拍卖场。 “大人,您看……” 负责人看了手下一眼:“暗中跟上去,拍卖所的威严、不,王室的威严不容亵渎!至于你。”他的目光转向被抓着的鉴定师,“中饱私囊,吃里扒外,又单方面违反签订的协议。看来,你注定只能在监牢中度过一生了。” 达鲁走出拍卖场,正好看到在外面等着他的兰卿。 “兰卿大人。” 他高兴地跑过去,可兰卿却只是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两下,朝停放在不远处的兽车抬了抬下巴:“你先上车吧。” 达鲁爬上车,本以为兰卿很快就会上来,还打算跟他商讨一番拍卖所的事情,可车都动起来了,他也没有见到兰卿的身影。 可能是乘了另一辆车。他猜想着。 可渐渐地,他觉得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兽车一路未停,甚至连方向都不怎么变了。 我们住的地方离拍卖场不远呀。他非常纳闷,就想打开车窗看一看。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那车窗都像铁水浇筑的一样,居然纹丝不动。 我可是个中级战士!他不信邪地扒着车窗,丝毫没有注意,空气中正一点点弥漫出一点腥甜的味道。 那是他血的味道。 一个大洞出现在原本是心脏的地方,污血不断地涌出来,很快染湿了车厢。 达鲁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就在意识陷入虚无的前一刻,他忽然想起来,原来他已经死了。 他在路上遇到一个蒙着黑纱的年轻人,那人将他引入密林,直接掏出他的心脏,扔进了一个匣子里……然后,他就像没事人一样跟那人走出密林,还称其为主人。 达鲁死了。他乘坐兽车回城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一群诅咒之兽,最后被淹没在兽潮中,死无全尸。 秦铮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有点可惜。他还没欣赏够达鲁那扭曲的表情呢,居然这么快就失去了机会。 达鲁死的无声无息,连维斯城都没有什么表示。最后,还是他的好友兰卿包办了一切后事,悲痛地将他下葬了。 第二天,秦铮就收到了来自维斯城的免试通知。 他不禁有些感慨,这位城主大人心可是够大的,四个儿子死了仨,居然还能稳坐维斯城中。不过想想也是,这边可以修炼的人寿命也挺长的,他完全可以再生一批。而且,名义上罗瑟是城主的三子,其实是因为前面那些兄弟都去世了。如果他能顺利地活下去,等下一个孩子出生,就能荣升为大哥。 真是扭曲而可怕的家庭关系。 通知是用传送魔法阵送过来的,小小一个信封就要一枚三级魔晶。秦铮摸摸烫金的通知书,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是个有钱人,才觉得释然。 就在他打算前往学院的时候,在门口遇见了整装待发的乌四。 “咦,你要陪我一起去吗?”秦铮惊喜道。 乌四摇摇头:“我要跟兰卿一起去巫神殿。” “你们什么时候搭上话的?”秦铮酸溜溜地问,“去巫神殿做什么?” “我对他们运用的力量很感兴趣。” 乌四没有将昨天拍卖场上的事告诉秦铮,而秦铮作为一名神魂强大的金丹修士,丝毫没察觉到乌四身上的诡异力量。这个事实让乌四对巫神殿更加好奇起来,因为就他昨日探听所得,巫神殿所运用的,正是诅咒的力量。 而他在兰卿身上下的探听蛊虫也让他知道不少消息,尤其是达鲁之死的真相——能操纵尸体的法门不少,可能让一个死人犹如生者的,就没那么多见了。 更何况,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情根被拔的真相,或许就与这种力量有关。 秦铮有免试通知在手,一路自然顺风顺水,可轮到乌四时,却出了一些麻烦。 “身为奴隶者,不得参加选拔。”巫神殿门前,守卫冷冷地挡住了乌四,“神殿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兰卿已经进去了,正在门里看着他,显然是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因此特意看他出丑。 “我不是奴隶。”乌四盯着他的眼睛说。 守卫跟他对视了片刻,突然放行道:“请进!” 兰卿脸色微变,乌四已经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 “你用了什么妖术?”他低声训斥道,“这里是神的领土,你最好不要试图耍弄伎俩欺骗神明。” 乌四的神情却有些恍惚,他没理会兰卿的话,只是抬头注视着高耸入云的塔尖,问:“那上面有什么?” “什么?”兰卿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神情变得肃穆起来,“那是神的遗留物,是他对这个世界仁慈的馈赠。别对它打什么鬼主意。” 乌四摸了摸胸口,那里传来隐隐的疼痛,似乎在叫嚣着什么。 巫神殿选拔分三个步骤进行。乌四从旁边看着,发现跟剑指山门倒是有点大同小异,也是要测试入门者的资质,心性,还有一点点运气。 比如现在,抽中第三组的乌四,无疑是运气最差的那一类。 他现在已经成功通过前两轮的选拔,来到最后一关的考验,而这考验,就是分组进入试炼之地,完成题目标注的任务。 第三组的任务正巧是难度最大的一个,要求选拔者进入迷雾森林深处,摘取仅仅在午夜前刻绽放的幽昙花。 迷雾森林中不仅有各色魔兽,更难对付的则是无孔不入的雾气与在草叶中潜伏的各种毒虫。而守护幽昙花的,则是一条近七级的金角毒蟒,几乎已经迈入高级魔兽的领域。 而兰卿,恰好跟乌四分在了一组。 走入传送阵,乌四身上泛起亮光,兰卿在光芒中冲他点点头,悄无声息地说了一句再见。 73.第七十三章 乌四打量着四周,脸上露出些许凝重之色。 虽然没见过那什么迷雾森林,但他非常确定,自己一定是来错了地方。 眼前是一道望不到头的长廊,墙壁地面皆是由相同的砖石砌成,阴暗潮湿的空气中,隐约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乌四尝试着凝聚力量,可在这个诡异的空间中,他的丹田竟然空空如也,跟一名凡人别无二致。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蓦地,乌四想起了兰卿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中隐约明白过来——恐怕自己站上的传送阵,早已被人做了手脚。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中升起的些许焦躁,开始仔细观察起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里没有光源,可光却无处不在,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种颓然的暗淡中,像是暴雨初至时分压抑的天光。他抬头打量着天花板,不出意外地发现那也是由墙壁地面相同的材质构成,于是他蹲下身,仔细摸索地上的石砖。 指尖传来粗糙冰凉的触感,异常真实,不似幻梦。 他又细细地摸了一遍两侧的石砖,只能感觉出它们比起地面更加光滑。 想了想,乌四便将手按在左侧的石墙上,确保自己同墙壁有所接触,一路谨慎地向前行进。 周围的光线没有丝毫变化,面前是一模一样的石墙,乌四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除了指尖的触感告诉他自己在移动之外,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正在前进着。 可他依旧在向前走。 他认为,只要是路,就一定能通向某个地方,可能是一面墙,可能是一扇门,但绝不会这样永远无边无际地蔓延下去—— 除非,他走了一个圈。 乌四走的当然不是一个圈,即便他的修为都没有了,可修士的记忆力却不会失去。到现在为止,他并没有摸到过两块相同的石砖。 难道,我走得还不够久? 正琢磨着,乌四突然神情一震。他摸着墙壁,缓缓退后几步,重新确认了一遍。 这墙上有一行小字。 他对魔界文认得不是很全,只能辨认出来其中的几个。 “困于……巫,为……考……,打破桎梏,方……解脱”? 乌四细细思索,脸上突然浮现一抹讶然之色。 乌四的失踪像是一颗小石子沉入了汪洋大海,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巫神殿选拔依然在照常进行,而远在圣巫学院的秦铮却莫名心头一跳。 不知道乌四现在怎么样了。 这样想着,秦铮利用道侣契约进行感应,很快就确认了乌四当前性命无虞。然而,他的心头一丝隐约的担忧依旧挥之不去。 毕竟,兰卿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乌四居然还跟着他一起去,说不定就会被狠狠坑上一次…… 秦铮越想越焦虑,干脆催动蛊器,准备探查一下兰卿的行动。 双头蛊虫的运作与他们之前的猜测大致相同,因此,秦铮使用蛊器“发布任务”之前,必须要检查一遍每只蛊虫的存货量。如果穿越者们完成了任务,却发不出奖励,那可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 上次秦铮发布的只是一个支线任务,能引来那么多人,主要还是由于任务没有生命危险,做起来非常简单的缘故。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又不傻,若是一而再再而三见到莫名其妙的任务,就算再简单,恐怕是个人都会起疑心。 因此,在深思熟虑之后,秦铮便对身处巫神殿的穿越者们,做出了一个“调查兰卿”的暗示。 暗示不同于任务,不是明目张胆地出现在系统之中,而是用一系列其它看似无关的线索,将穿越者的注意力不知不觉间引导过去。 这件蛊器对人心的把握简直令人毛骨悚然。毕竟,中蛊者就算有所警觉,可他们也只会对强制发布的任务充满疑心,对自己推导出的结论,却是深信不疑。 秦铮觉得自己简直在做大反派的勾当,他不喜欢这种操纵他人的感觉。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能将那些自以为天之骄子的人们如此玩弄于股掌之上,确实是一种非常快意的滋味。 心念一动,迷雾森林之中,有三人默默偏离了原定的路途,或喜或忧地走向了自己坚信的未来。 孤寂长廊中,乌四坐了下去,横躺在地面上,用脚去蹬一侧的石墙—— 几乎在刹那之间,他发现自己靠墙站在走廊上,目力所及都同方才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从躺着,变成了站着。因为太过用力的样子,甚至还小小地跳了一下。 果然如此。乌四暗暗松了口气。 他一开始就觉得奇怪,两边墙壁为何比地面还要光滑,看到“打破桎梏”这四个字时,他才豁然开朗。 这果然是颠倒空间的一条长廊。站在左墙之上,前路隐约有了些变化,乌四快步上前,在路的尽头,发现了一扇门。 严格来说,这甚至称不上是一扇门,只有一个光秃秃的门洞,透过它,可以轻易看到内里存放的大量书籍。 乌四却停下了脚步。 他开始怀疑起自己之前的想法了——如果这真是兰卿做的,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显然不像是为了困死人而搭建的囚牢,反而像是某种考验。正在踌躇之际,他眼角似乎瞄到一个身影一闪即逝,然而转身望去,空荡荡的走廊中,依然只有自己孑然一人。 思索片刻,他走入门中。 乌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周围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于是他来到书架前,仔细地看起了上面密密麻麻的书籍。 ……看不懂。 乌四难得尴尬了一下。他取下一本书,随意翻开,而奇异的是,书页上却并没有文字,取而代之的,一阵缥缈的歌声透纸而出。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语言,不是修界,也不来自魔界,乌四应该一点都听不懂,可奇怪的是,他却清楚地理解它的意义。一幅幅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信息直接透过语言,展现在他的面前。 那个声音在唱歌。 一首沟通天地的歌。 古代有大巫于世,可晓天地,通鬼神。只是修界功法后来发生了变化,重视将天地灵力融于自身,而以自身为媒介借助天地力量的修炼方法,则逐渐没落。 没想到在这魔界,巫术居然得到了完整的传承。然而,乌四听着这首歌,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些异样的神色。 这里所诉说的历史,跟他知晓的截然不同。 根据剑指山典籍的记载,修界功法之所以发生变化,是因为发现了上古功法依靠外界的弊端。有大能悟出夺天地之造化的方法,因此后世功法才流传开来。 然而随着歌谣的吟唱,乌四却看到了另外一番景象。 一开始,人们向上天祷告。有人矗立于高台之上,周身环绕电闪雷鸣,时有流星划破长空,给予人界风雪雨露,令四时交替,万物欣欣向荣。 渐渐地,祈祷的人变少了。高台在日晒雨淋中腐朽,那人最后一次登上去,双手高高举向天空,最后在一道雷电之中熊熊燃烧,与高台一同化为灰烬。 灰烬被风吹散,随之洒遍天下。落到水中,水源被染成污黑;落到地上,大地寸草不生。人们再次进行祷告,可上天再不听取人间的祈求,一时尸骸遍地,哀声震天。 这首歌唱完了。 乌四依然沉浸其中,他感觉自己变成了自焚于高台的那个人,体会到深刻的苍凉,又觉得自己是那些苦苦哀求不得回应的人,感同身受着到彻底的绝望。 他取下相邻的一本,歌声继续。 人界已经成为一片废土,有不甘沉沦者开始了自救。他们寻遍大地海洋,聚集起未被污染的清水净土,开始建立另一个世界。 被上苍抛弃的人们也不再被规则束缚,他们掠夺日月,吞吐云雾,将上天曾赐予的力量化为己用。终于有人得道成仙,变成这个世界新的主宰。然而,他并没有斩断与其他人的因缘,也没有泯灭自己的情感。最终,他带来巨大的灾难,整个世界剧烈震荡,就此一分为二。 被污染的那部分沉入背面,变成了现在这个世界。这里的住民们渐渐发现了一种新的力量,那些灰烬中包含着魔力,能给他们带来与天地沟通的能力,新的文明就此诞生了。 乌四觉得这段叙述非常含糊,似乎隐瞒了什么。不过像这种事情,本来也没必要也不可能说得那么清楚。他听完这段,再打开一本书,内容就变成了关于传承之塔和诅咒之术的介绍。 原来,传承之塔是魔界的大能们在高台废墟之上建立的,为了传递力量、记载历史,他们将所有过去与未来锁入其中。最上层封存着远古大巫的遗物,其它各层也摆满了珍奇,有能力的人若能通过考验,便能将之收入囊中。 听着介绍,乌四越来越惊讶。 这里,竟然就是传承之塔?! 他终于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地。初进王城时,他就对这座高塔充满兴趣,想加入巫神殿也是为了能有机会入塔一游。没想到,这个原本困难重重的目标就这样意外达成,虽然前途依旧难测,他也不由得振奋了一些。 而此时来不及细想,歌声仍在继续,吟哦着诅咒之术的由来。 在远古,大巫修持巫蛊之术,巫术沟通天地,蛊术通灵万物。可世界分裂之后,修界巫术不存,只有蛊术的只鳞片爪流传下来。而在魔界,巫术也仅余诅咒之术存世——巫者使用语言,与当年那个高台自焚的大巫所遗留的怨念进行共鸣,从而部分利用遗留的法则,以达到诅咒的目的。 乌四听完之后,也明白过来,难怪这种语言会如此怪异。原来这正是上古语言的本音。 修界与魔界语言原本同处一源,可后来因为互相隔绝,都在漫长的时光中渐渐演变,最后造变成了如今的语言不通。 也就是说,如果要学会诅咒之术,首先要学会上古语言。 于是,乌四试着跟着念了歌声两句,发现虽然听着容易,念起来却极为晦涩,仿佛有什么堵在口中,阻碍着舌头的运动。他竭尽全力,也只能吐出一些不成调的杂音,连他自己都觉得与那空灵缥缈的歌声相去甚远。 乌四又试了几遍。他明明能理解意思,发音听起来也不是特别复杂,可奇怪的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正确地念出字音。 这是为什么呢? 74.第七十四章 兰卿气喘吁吁地坐在一棵树的枝杈上,脸色阴沉地看着身上的伤口。 他方才遭到了两次偷袭,对方的手法非常古怪,他甚至不能确定对方一共有多少人。 难道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他心中悚然一惊,却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幽兰秘境尚未开启,就算再厉害的人物,也不可能看透自己的真身。 前方传来枝叶抖动的声音。迷雾森林无论何时都弥漫着白如牛乳的雾气,兰卿看不到那里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某种爬行生物发出的嘶嘶吐信声。 他的耳朵微微一动,突然伸手一指,低喝道:“爆!” “轰——” 秦铮神情一暗。就在方才,迷雾森林中的蛊虫,莫名消失了一个。 他希望是其中一名穿越者找到了摆脱蛊虫的方法,但真相更可能是,他被人杀了。 没想到这个兰卿竟然如此棘手。秦铮心想。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唉…… 他迟疑片刻,可已经进行的暗示根本就无法停止。就算他再临时发布一个“远离兰卿”的警告,恐怕也会被认为是此地无银的掩饰,反而更会加强剩余的两人调查兰卿的决心。 这次实在大意了。 秦铮皱眉感知着另两只蛊虫的情况,它们目前还比较安全。其中一名穿越者从蛊虫中兑换出一件一次性的高阶防御骨器;而另一人,则选择了暂避锋芒,不知是打算放弃,还是在准备什么杀手锏。 这么说,兰卿方才一定使用了某种很具震慑性的招数…… 秦铮分出一缕心神,从其中一个人的记忆中听到了那声势浩大的爆炸声,暗道一声果然。 这个人还特意去看了爆炸后的现场,那名穿越者已经被炸得尸骨无存,原地只剩下一个大坑。 这已经足以说明兰卿的实力强悍,与下手的果决。毕竟是秦铮故意引别人去的,如今死了一个,他也不能坐视另外两人送死。要不要强制他们离开呢? 正想着,秦铮却突然觉得有些异样。 奇怪,兰卿明明可以控制人的尸体,这种时候多个人就多份战力,可为什么他要使用威力如此强大的招数将人直接炸掉?最重要的是,如果他真这么厉害,明明可以将追击者一一解决,又为什么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这是诱敌之计,还是说…… 秦铮眯了眯眼,又在两人的蛊虫中加入一条暗示: “兰卿力竭”! 乌四依旧在倾听着书本中传来的歌声,手指无意识地在地面上划着。 他已经听完了前三本,可要再去拿的时候,却有一道无形屏障出现在他与书架之间。乌四使劲敲了敲,发现这道屏障异常厚实,如果仅凭他现在的力量,绝无打破的可能。 一个声音自无名处传来,轻柔地询问:“你是谁?” 乌四张张嘴,却吐不出任何字句,看来,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必须掌握上古语音才行。 他在思索着。 上古语音有何特异之处呢? 万事万物都有规则,既然古代大巫能用语言与天地沟通,就说明上古语音暗合天地法则。或许,魔界修界字音的不同,也暗示着两界法则发生了变化。 而这个空间,却依然可以利用上古语音作为载体传递信息。乌四进一步想到,或许,自己之所以力量全失,也正是因为这个空间法则不同的缘故。 既然如此,能否利用修界与魔界的字音规则,还原出上古语音呢? 乌四的眼睛亮了亮。 他立刻行动起来。 因为更加熟悉修界的缘故,乌四决定以此为基础,参照魔界语言的不同之处,将两者进行比较。 “要是有只笔就好了……”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话音方落,他就听见耳边咔哒一声,却是一支笔滚落在不远的地方,像是刚从书柜上滑落下来的。 乌四挑了挑眉毛,将那只笔捡了起来,仔细翻检了一遍整个房间,又在角落里找到一罐清水,便以水作墨,以地作纸,信手从“天地玄黄”写到“焉哉乎也”,一个一个字念了起来。 魔界与修界语音的最大共同点,就是都分为声、韵、调三个部分。其中,调的数量最小,乌四决定先从此入手。 与修界的声调相比,魔界的更加浑浊低沉。乌四回想起两界的气息,发现也确实如此。修界更为清灵,魔界则要压抑许多。 于是,感受着这个空间的气息,乌四一点点调整着声调。直到他觉得达到最舒服圆融的状态时,才停下来,牢牢记住。 接下来,则是声与韵。这就需要大量的试验了。 以第一个“天”字为例,如果按照修界的读音,声母清而短,尾音比较悠扬;可魔界就恰恰相反,声母沉重凝涩,尾音也短促得多。比照现实,修界的天空高而广阔,清朗而飘忽;而魔界则永远蒙着层阴霾,灰扑扑的,像是被关在一个年久失修的罩子里。 他没见过上古时代的天空,可书中展现的情景却历历在目,只需要翻开书页,一切便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或许,这正是前三本书可以自由翻阅的原因。 乌四听着耳边的歌吟,注视着上古的天空,思索沉吟良久,终于开口,轻轻吐出一个“天”字。 这一次,他成功了。 字音出口再无凝滞,几乎是滑出了他的喉咙。就在说出这个字的同时,乌四眼前情景蓦然一变。 他此时正身在日月之间,徜徉于星辰之海,垂目俯视,能见到无数渺小的生灵在大地上穿行不息。 但这里并非永远晴空万丈,时有狂风骤起,亦有急雨突至,千变万化之间,自遵循着一种古老而玄奥的韵律。 这就是“天”吗? 许久,这种沟通与共鸣产生的震撼终于渐渐消失。乌四这才明白,上古的巫者所谓与天地沟通,究竟是一种何等玄妙的感觉。 兰卿利用的,就是这样的力量?乌四思忖着,可又觉得两者有些不同。他现在感觉不到那道枷锁的存在,似乎兰卿的诅咒并不被这个空间所认可。 这个问题短时间内看来是无法得到答案了,乌四便搁在一边,开始攻克下一个字音。 迷雾森林里,被乌四短暂惦记过的兰卿已经变得比方才还要狼狈。 他已经知道自己身后有两名追踪者,其中一个善于隐蔽,另一个则具有堪称强大的防御能力。他又冒险发动了一次爆字诀,可这一次并没起到什么作用,其中一人使用了一件古怪的骨器,不但完全抵消了爆炸,还反弹回一部分攻击,直接暴露了兰卿自身的位置。 蹊跷的是,那两个人似乎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也深知他现在力量不济的窘境。 该死,如果不是因为修改传送阵耗费了能量,如今也不会如此狼狈。兰卿愤愤地想着。可他却并不后悔,一旦那个奴隶死在传承之塔中,受于时空的限制,那个预言就能直接消散,再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了。 他并不担心乌四能够逃出来,传承之塔危机重重,其中秘密绝非一个普通的纯人能够参透,就算他天纵英姿,可以凭借自身通过前两重考验,最多超不过五日,也会在第三次考验面前化为灰烬。 此刻,兰卿更担心的是自己。其实他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方才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后一击,原本只求至少能为自己争取一时的喘息之机,没想到却连一个人都没有吓住。 不过,只要他能接近森林中心,恢复半成实力,自然就可以轻松解决这点小麻烦。 然而,正在考虑未来如何报复的兰卿并没有注意,脚下那一直跟自己形影不离的影子,突然动了动。 他实在太大意了,竟然一直都没有起疑—— 这迷雾森林中雾气遍布,哪里有这么清晰的影子? 然而,就算察觉也已经晚了,那黑影已经伸出一只细细长长的黑手,悄悄缠上了他的咽喉。 “呃!” 兰卿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一般的□□,整个人无声无息地软了下去,他的目光中还满是困惑,似乎完全想不通攻击从何处而来,更不知究竟是谁要如此执着地致自己于死地。 一个人影渐渐浮现在兰卿的尸体之前,从怀中掏出一块光滑的石镜,朝兰卿照了过去。 兰卿的影像出现在石镜之上,从倒下那一幕开始倒放,他做过的一切,甚至包括他的每一个念头,都被巨细靡遗地展现出来…… 随着兰卿记忆的呈现,秦铮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乌四现在在传承之塔?第三重考验究竟有什么危险?兰卿所说的“预言”,又是什么呢? 不及细想,兰卿的尸体突然发生了异变。只见他的身躯竟然渐渐淡去,就像清晨的露水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晨曦里。 冷冷注视着这一幕,可秦铮却来不及深究了。他现在就想动身去传承之塔,可就在这时,却突然接到一条蛊虫传来的信息—— 仓库告急! 75.第七十五章 秦铮迅速查看了一下,发现那是个特别勤奋的穿越者,居然已经兑换掉了蛊虫仓库中绝大部分有价值的东西。现在,他又完成了一个极为困难的支线任务,导致现在居然没有像样的奖励可以发放了。 说起来,这个勤劳的家伙还是个熟人,赫然就是之前在拍卖场有过一面之缘的安皇子。而更巧的是,他所处的位置,正是巫神殿。 秦铮眼睛一亮,如果他同巫神殿有关系,倒是可以借一把力。 乌四如今依然安全,他似乎并没有遇到兰卿所说的危险——奇怪的是,秦铮之前已经打探过不少关于传承之塔的消息,却并没有任何是关于“考验”的。根据他得到的信息,传承之塔只是一个供巫者参悟和学习的地方,随时可以通过传送门离开,也并没有什么危险性。 他还需要知道更多的东西,至少,要弄明白那个“考验”究竟是什么。 又思索片刻,秦铮便立刻行动起来。 首先,他花了一天时间,利用罗瑟的系统技能,做出了一些自己如今能力范围内的最高阶骨器。留给罗瑟几件,其余的便全数送入安的蛊虫之中。 接着,他就给安发布了一个任务,让他去探寻有关传承之塔考验的信息,并将任务奖励设置得极为丰厚。 安是这个任务最合适的人选,简直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他的身份足够高,也能接触到更多的秘密。秦铮不担心他会因此起什么疑心,因为他很快就会进行下一步计划—— 只要知道想要的信息,秦铮便会在第一时间占据安的身体,亲自进入传承之塔。 乌四长长伸了个懒腰。 他坐得足够久,现在,他已经可以发出清楚地发出不少字音。虽然时有磕磕绊绊,但至少吐字清晰,应该能够回答那个问题了。 他又一次将手伸向第四本书,那个声音再一次询问道:“你是谁?” 不仅字音,这个问题本身恐怕也是一种考验。如果换一个思想深邃的人,可能会想得很远很远,继而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答;而如果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在这里,恐怕连想都不想,就会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 乌四酝酿片刻,只回答了一个字:“巫!” 一言既出,整个房间都明亮起来。柔和的白光笼罩着乌四,他指尖一轻,直直穿越屏障,触摸到了第四本书。 果然,这才是真正的答案。 这个问题,其实这是一种资格确认。而能有资格看到接下来的书籍的,除了“巫”,又有谁呢? 乌四打开第四本书,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 这一本书,讲述的就是如何通过语言向天地借力。但是发出语音还不够,想要借用天地之力,还要进行“沟通”。 在上古,大巫可以直接同力量本身对话。而在魔界,乌四只能先尝试唤醒世上最后一个大巫的残魂,才能进一步借力于天地。 唤醒大巫的方法在书中有着明确记载,这倒不是难事。不过,乌四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个大巫的灵魂可以存在这么久呢? 修者无论将灵魂锻炼得多么强大,一旦死去,魂魄立时消散,而凡人则可以轮回不灭。从书上的记载来看,大巫的肉体消散之后,灵魂却会处于第三种情况,成为一种类似于“神”的存在。 而最后一位大巫因为进行了自我献祭,灵魂分裂成两部分,一部分作为祭品复归天地,另一部分则游荡世间,成为人与法则之间的一层屏障。 大巫的修炼方式是如何的?修界针对神魂的各种修炼方法已经堪称强大,但究竟有什么缺憾,会使灵魂又是如此脆弱呢?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许多大能已久,乌四不认为凭自己的智慧短期就能找出答案。不过,现在倒有一个现成的对象,可以供他询问。 乌四轻声吟诵起来。 这就是第四本书中最重要的内容,也是唤醒大巫的关键步骤。这位大巫最后随风消散于大地,因此,祭拜土地是乌四要做的第一步。 *“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各得其所,庶物群生……”* 一声声古朴晦涩的歌咏消失在空气中,乌四感觉到周围的书架都在微微颤抖,他集中精力,继续念了下去。 *“……既安且宁,敬拜下土之灵。”* 一个浑厚的声音自乌四脑海中响起,似是盘旋的风声,也像是春日万物萌发的声响。 乌四清晰地唤出那位大巫的名字:“坤!” “所求者何?”那个声音威严地问。 乌四赶忙将自己的疑问转为上古语音,恭恭敬敬地问了起来。 然而,那个声音却似毫无所觉,依旧问道:“所求者何?” 乌四不死心,又折腾着用魔界语与修界语各问了一遍。 仍然只有四个字的答复:“所求者何?” 乌四大失所望。 看来,这所谓的“残魂”已经连一点自我意识都没有了。他无法再获得更多的信息,只能老老实实按照书中的办法,向坤提出了请求。 坤倒是很好说话,立刻就给予了许可。乌四感觉脑海中似乎多了些什么,他想了想,轻声念道: “石。” 话音出口,便已生效。乌四立刻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堆石头,身体发肤都坚实起来。同时,整个虚无之塔也在他心中渐渐清晰,每一块石砖在他眼中都异常亲切,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他们延绵千万年的孤寂与坚硬。 初次的试验结果非常喜人。乌四发现,得到坤的许可之后,自己掌握这些字的力量变得轻而易举。 巫的传承竟如此简单吗?乌四心中暗暗吃惊。他感觉自己进入传承之塔顶多不到六七天的功夫,就已经可以运用简单的字句。既然如此,上古时代的巫应该人数众多才对,又怎么会只剩下最后一个人,还被世人抛弃,乃至自行献祭呢? 可现在一个活着的大巫都没有了。乌四觉得巫神殿或许有自己想知道的,可凭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被允许接触这种等级的秘密。 此时,一个身份高贵的人正在巫神殿最高巫者的带领下,接近了存放着机要记载的房间。 “有关传承之塔,巫神殿虽然研究了无数年,但这毕竟是当年的数名大能联合所制,还有许多秘密未被探清。您所询问的‘考验’,便是其中之一。”最高巫者对着眼前这位尊贵的皇子大人侃侃而谈,“传说,在最早的时候,每个进入传承之塔的巫者,首先都会被传送到试炼之间。在那里经过一系列测试之后,合格者才被允许真正进入塔中,参悟那些玄奥的知识。据说,通过测试之后,巫者学习的速度会大大加快,还能够学会真正的大巫之术,重现它昔日的荣光。” 安皇子的一对蝶翼在这样的光线下更加流光溢彩,几乎使整个房间都明亮起来。他望着那些堆放得如山的卷轴,似乎有些漫不经心:“既然有如此大的好处,为什么如今的巫者,不再通过这个房间了呢?” “因为测试的危险性不可预测,很多巫者都死在了那里。”最高巫者摇摇头,遗憾道,“能自行通过的人固然出类拔萃,但只要参透传承之塔前十层的内容,照样可以学会测试房间的所有知识。既然如此,又何必让珍贵的巫者白白牺牲呢?” 安却有些不以为然。这个方法虽然安全简便,但失去了性命之忧,安逸地学习到的知识,真的跟一往无前的生死挑战相同吗? “这种试炼,都有些什么内容呢?”安问道。他的系统提示还没有亮起来,说明这个收集情报的任务没有全部完成。 不过,这次的奖励倒是大大超出了预期。安暗忖着。原以为自己已经掏空了系统,却不想居然还有高阶骨器作为奖励。看来这个系统不但储存颇丰,还有一定目的性。或许,传承之塔正是某种关键所在。 “每次的内容都不同,但第三次试炼却是固定的。”最高巫者想了想,又笑道,“这也是最简单的一次。只要入塔者拥有魔兽血统,便能轻易通过这一关。” “如果没有魔兽血统,又会怎么样?” “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最高巫者信誓旦旦道,“纯人智力低下,又体质孱弱,绝对不可能通过前面两道考验的。” 可现在就有一个一点也不“智力低下又体质孱弱”的家伙,正在里面呆着呢!秦铮默默想。他已经透过安观察了好一会儿,现在就只有几个小问题,只要得到答案,他就能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找到乌四。 乌四的进展很快,一共四大排书架,他现在已经看完了一半,可时间却似乎并没有过去多久。 在这个空间里,时间的流逝几近停滞。乌四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专心致志于某一样事物,倒是颇为享受这种状态。 将手中的这本书放回书架上,乌四又遇到了一道屏障。不过这屏障并不坚硬,反而如丝绸一般柔滑,却是一样难以打开。这一回,也不再有声音提问,一边的空地上,突然出现了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张白纸,一方砚台,此时显然是进行到笔试的环节了。 乌四立时明白过来,他需要写一个字,用它破开这面屏障,才能进行接下来的学习。 可是,他目前为止,接触的只有音像和声音,并没有任何字形出现,除了—— 他取下一本书,在书脊上看到几个金光闪闪的字符。 只是,这样真的可行吗? 乌四盯着上面一个字,试图用之前的方法,感受里面蕴含的法则。 ……什么都没感觉出来。 乌四瞪了它们一会儿,几乎连眼睛都要花了,也依然没有丝毫变化。他只好提起笔,在地上不甚熟练地摹写起来。 这个字的字形非常复杂,所幸乌四记忆力惊人,才能第一次就正确地写出。写完之后,乌四屏息观察了一会儿,可仍旧没有任何发现。 回想起之前念出字音的过程,乌四估计自己首先要理解这个字的意思,才能让它发挥出应有的力量。然而,字形与字音之间的关联他一概不知,如果一个个尝试,只怕试到地老天荒都试不出来。 这下子,乌四真正陷入了僵局。 接下来的时间,乌四将书脊上所有的字都抄到了地上,又一个个比较,试图发现一些规律。因为水迹会渐渐变干,所以过上一段时间,他还要再写一遍。等到后来,这不算多的几百个字已经被他烂熟于胸,提起笔就可以流畅地写出一串。 但是,他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随着时间的流逝,重复的工作变成了一种折磨。乌四越看越困惑,忍不住放下笔,在狭窄的房间内走动起来。他一边思考着可行的计划,一边却打量着屋子的四壁,无意识地盘算着如何利用他刚学到的知识从这里突破出去。 乌四并没有注意,他的心中渐渐生出一丝焦急,而在以前,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他只会为了拥有一种新的力量而欣喜若狂,恨不得一头扎进去。可现在,他却担心自己在这里呆的时间太久。 道侣契约传来隐隐的担忧,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外面有人在等他。 叮铃—— 突然,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渺茫的铃声,乌四只一个恍神,那声音就消失无踪,好像只是他焦躁之下的幻觉。 然而,乌四却觉得心里清明了些,无意义的烦躁也消失了。他深吸一口气,闭了一会儿眼睛。 力量的失去似乎让他也失去了一贯的从容,此时无论如何担心也都是无济于事。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得到传承之塔的认可,从这里出去。 再次睁开眼睛,乌四若有所思地望向地面的字迹。它们大部分已经残缺不全,需要再补写一遍。这样想着,看到其中一个字时,他突然愣住了。 那个字已经干了一大半,外部的笔画基本淡到不见,可里面的这些符号,看起来却异常熟悉。 这是…… 符箓! 猛然间,仿若柳暗花明,乌四心中豁然开朗。 以符号传载力量,除了符箓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形式呢?原来古代传承并没有像传说中的那样完全湮灭,而是改头换面,依旧流传在世间。 有了这个线索,乌四的进度骤然加快。他不再从整体的角度看某个字符,而是将其细细拆分,只寻找看起来眼熟的那部分。 找到之后,他再根据符箓的作用逆推字义,虽然准确度不高,有时候比较模棱两可,但如此推究下来,竟真的弄懂了好几个字的意思。 比如方才带给他灵感的这个字符。内部的结构正是炎火符的主体符文,他回忆着念出“火”时所感受到的法则,下笔时更加圆熟,复杂的笔画一挥而就。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地面上轰的一声,凭空绽开一朵明亮的火焰。 不过乌四的运气并不总是那么好。比如在写到一个与寒冰符有八九成相似的字时,他按照“冰”的意思写,写出来的字毫无变化。换到“寒”的时候,只凝结出一点白色的寒气。乌四又试了试其它的,最后发现写到“冻”的时候,整个字都变成了一层薄冰。 看来,即便是同一个字符,也可能是几种不同的法则在背后生效,其中微妙之处,只能需要大量的研究了。 认真演练数遍,直到地面上写满了字迹,留下各种古怪的痕迹,乌四心中终于有了一点把握。他停下笔,又去摸了摸那道无形的屏障。 纸只有一张,砚台中也只有一丁点墨水,说明机会只有一次。虽然不知道选错了会怎么样,但短期内怕是没法出去了。乌四也不由得更加慎重起来。 如果说之前的屏障给人的感觉是厚重,这次的就是柔韧。因此,字的选择至关重要。 可以打开屏障的,有“破”“碎”“开”,还可以用“坚”“锐”来针对其特性。 乌四深思熟虑之后,最后选择了“裂”这个字。 笔悬纸上,成败在此一举! 76.第七十六章 这张纸非常奇妙,手感厚重,却又分明薄如蝉翼,不知是用何种材料制成,泛着一种玉般的光泽。而墨水则更是神异,其间有丝丝缕缕的金光隐现,随着笔锋所向散发出淡淡光晕。 字成之后,忽而有一道凌厉气势透纸而出,乌四不及躲闪,慌忙之间,被削去一缕发丝,悠悠扬扬地落到了地上。 多余的力量溢出之后,字符在纸上稳定下来。但依然有些飘忽,乌四暗暗叹口气。看来,是自己水平不够,远远没有达到收放自如的境界。 而这个空间内的另一个存在,却忍不住为他的天赋暗暗称奇。 跟乌四猜想的恰恰相反,他不是写得太差,而是太好,好到超出了纸墨的承载能力,导致一部分力量超出了控制。 学习的速度如此之快,领悟力也如此之强,只可惜生在当今,若是出生于上古,必能成为一代呼风唤雨的大巫。 乌四小心翼翼地拈着那张纸,将它举到屏障之前,往上一贴。 嗤啦—— 仿佛布帛破裂的声音传来,乌四脸上一喜,接着,却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猛地往前一扑。 他发现了什么? 原本还在观望着的家伙坐不住了,她急急忙忙凑上前去,可没走几步,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居然像被什么吸住了一样,动作迟缓了不少。仔细一看,地面哪里还是原来的石砖,分明变成了一大片泥潭。 糟糕,中计了! 她急速后退,可没走两步,却被两边激射而来的冰柱打了个正着。不过这点小伎俩还难不住她,她心念一转,双手便放出熊熊烈火烤化冰柱。 然而,冰化成水,却催化泥潭中植物萌发,反而将她更紧地缠住。她原本是无形无体的存在,可上古字符却能完全无视肉体与灵魂的区别,虽然这些不过是一连串的雕虫小技,可到底让她暴露了行迹。 乌四已经恢复了一脸淡然,正站在书架旁望着她。虽然他目光灼灼,好像真的看到了她一样,可她却很清楚,这家伙压根就什么都没看见——他的眼睛一直往她头顶上瞄,显然是不清楚她究竟长得什么样。 “你是谁?究竟有什么目的?”乌四沉声问,气势非常能唬人。 她叹了口气,回答道:“别紧张,我只是一个游魂。” 这语气非常平和,甚至还带了些友好。然而,乌四听到她的声音,脸色却是猛然一变:“宁未初?!” “你认识那个小姑娘?”她饶有兴趣地问,语气中渐渐带了几分怅然,“原来她叫这个名字么……” 乌四平静下来,他发现,虽然这个自称“游魂”的家伙声音同宁未初一模一样,但她语气中的沧桑却不是一个小女孩能有的。 游魂渐渐显形,她长得也跟宁未初一模一样,只是身体略带透明,而那双眼眸也与稚嫩的面容极不相称,似是看尽了世间的沧海桑田,盛着人世无尽的智慧。 乌四敏锐地察觉到,她同这座塔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是……这座塔的塔灵?”乌四迟疑地问。 她显然没有理解乌四的意思,摇摇头,道:“我是这座塔的守卫者,也是它最初的创造者。” 这个来头可就大了。乌四想。根据书里的记载,最初创造传承之塔的,可是魔界最厉害的强者。 这样想着,他不禁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以防止她突然发难。 “你不必如此提防。”她说,“我不是你的敌人。在之前的考验中,我帮助了你,不是吗?” 乌四想起了墙上的字,突然掉下来的笔,还有心情烦乱时恰好响起的铃铛声。可他的戒心非但并没有被解除,反而因为这些看似善意的举动而更加强烈了。 “说出你的目的。”乌四谨慎地望着她,“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是近五百年来第一个进入传承之塔的纯人。”她说,“我的力量已经不足,不一定能再等下一个五百年了。” 又是纯人。乌四想。一开始,秦铮故意没跟他解释这个词的意思,可随着日子的推移,他也渐渐猜了出来。 魔界中绝大多数类人生物都有着魔兽的血统,而纯人则是不含丝毫异类血统的废物。他们没有任何特殊的力量,也不具备强悍的血脉,除了长相美丽之外,几乎没有任何长处。因此,纯人常被当成玩物豢养。而随着贵族的追捧,价格倒是一直居高不下。 乌四在想事情,而她又很久没有跟活物说过话,倒是不太习惯。两人干瞪了一会儿眼睛,乌四轻咳一声,主动发问道:“这位……前辈,纯人莫非是有什么特异之处?” “你知道魔界中人为什么会拥有魔兽血统吗?” 这个乌四倒是知道,因为他刚刚从书里看到了:“因为两界分离之后,魔界人生存不易,便从已经发生异变的魔兽中提取精血,改变了自身的血脉。” “不错,明面上的记载是这样的。”她点了点头,双眸中却划过一丝苍凉,“但事实上,这件事的背后却不那么平和。” 乌四心中微讶,却没有插话,而是继续听她往下讲。 “我最初建立传承之塔,不仅是希望能将上古大巫之术传承下去,还因为当时的人族几近灭绝,我想给人族留下一个火种。”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可惜事与愿违,聚集带来了混乱。兽人与纯人互相仇视,彼此厮杀。最后,兽人一族的首领占据了试炼之间,以生命为代价,诅咒所有通过出口的纯人灰飞烟灭。纯人尝试了很久,依然无法解开。渐渐地,纯人巫者越来越少,兽人巫者却越来越多,两方的差距被彻底拉大了。” “前辈,既然兽人巫者可以进行诅咒,难道就没有人会解咒吗?”乌四已经听出来了,如果这一关还在,自己恐怕是过不去的。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一笑:“你放心,给你讲这个故事,只是为了说明纯人与兽人持久地对峙。我不可能冒险将生命交付给一名兽人。至于这个诅咒,它如今已经被削弱了,凭我现在的力量,就可以将你安全传送到上面的楼层中。” 看来,重点马上就要到了。 “我需要做什么?”乌四一边琢磨着,一边问道,“如果是要杀光兽人,那样太不现实,也根本不可能做到。” 她似乎觉得这个假设很好笑,便哈哈笑了几声:“不用那么紧张,我不会让你做这种事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在掌握第二十五层的知识之后,用你的血为我造一具最适合的身体。” 乌四马上想到了宁未初:“你原来的身体呢?” 她眨眨眼:“被一名小朋友占据了。如果不是我躲在这里,也会同其它灵魂一起,在时空逆流中被碾为尘埃。” 乌四皱了皱眉:“不对,你在这里被关了五百年,可宁未初……”他忽然想到什么,便闭上了嘴,半响后方问道:“你说的时空逆流,是什么意思?” 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这也是我要告诉你的。限于规则,我无法透露太多,但现在流淌着的时间长河并不是最初的那条,无数石子乱投而下,已经深切影响到了河的流向。” 这意思是在说穿越者和重生者吗?乌四思索着,因为他们人数众多,所以对世界的时间也产生了一定影响,唔,这倒是很新奇…… “如果我没有发现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来?”乌四突然问。 “哈哈,当然是你第三关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狡黠地笑了,“如果是那时,你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东拉西扯地向我提问。” 这个游魂提出的要求并不过分,而且又是顺路,虽然怀疑她并没有将真实目的全盘托出,但能解决最关键的出塔问题,乌四的心情还是好了很多,最后一口答应了下来。 “你现在就可以将我传送到第十层吗?”乌四问,他现在想先去跟秦铮报个信。 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何不先将书看完呢?试炼之间的每一本书都只出现一次,如果出去了,可是没有第二次机会进来的。” 现在的她已经附在了乌四的一根手指头上,乌四虽然不知道这样做视线如何,但目前来看,至少她表现得适应良好。 既然是传承之塔头头的建议,还是需要任何考虑一下的。因此,乌四只好在心中对秦铮暗道一声抱歉,率先将后两排书架的内容记了下来。 最后的这部分知识便是关于字形的。一看之下,乌四才明白自己之前误打误撞是多么幸运。 原来,真正要能发挥出每个字符的力量,不仅要理解其神韵精髓所在,字的结构也是重中之重。上古文字的每一部分都有其意义,而将它们联合起来的文字,绝不是简单的叠加。 比如“裂”这个字,虽然在破除屏障时表现不错,但如果乌四能明白其更深层的意义,知道这个字的来龙去脉,效果便会更加惊人。 不过,这些就留着以后慢慢琢磨吧。 乌四合上最后一页书,将它放回书架,便向游魂知会一声。 “好,我们这就走吧。” 乌四眼前的一切渐渐淡去,另一种景象变得真实而喧嚣。隐约有什么挡住了视线,乌四眨眨眼,他的面前站着一名无比俊俏的男子,背后是一副流光双翼,美得仿若梦幻。 他低头看了乌四一会儿,脸上渐渐露出一个熟悉又安心的笑容。 “我回来了。”乌四低声道。 安的躯体里,秦铮重重应着:“嗯!” 77.第七十七章 两个月后。 圆形的拱窗外是黑沉的夜色,烛火摇曳,照亮了塔内冷硬干燥的石墙。秦铮扑扇着翅膀,轻轻落到乌四身旁。 这段时间,他已经熟练掌握了如何用翅膀飞翔,时常跟只真的蝴蝶一样得意洋洋地飞来飞去,享受乌四仰视的目光。 虽然乌四大多数时候并不会浪费时间去看他,可这依旧无法打击秦铮炫耀的热情。 “你已经写了很久了,不休息一下么?”秦铮殷勤地问,“我可以帮你扇扇风。” 乌四叹口气,揉揉眉心,终于将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你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 “我又不喜欢看这些东西。”秦铮委委屈屈地说。烛光下,安英俊而深邃的面容熠熠生辉,蓝色双翅缓缓扇动,流光溢彩,仿若梦幻。 乌四恍惚了片刻,立刻被秦铮敏锐地察觉。他心里有点得意,又有点不满。 “这个人很好看?”秦铮酸溜溜地问。 乌四摇头:“我只是突然发现,我好像想不起你长什么样子了。” 秦铮立刻遭受巨大打击,连背后的翅膀都耷拉下去,安静了好一会儿,方闷声道:“我也想回去了。” 他们现在所处的是传承之塔的第二十五层。再过一会儿,乌四就可以为游魂重塑躯体。 想到这里,秦铮有些郁闷,好容易摆脱宁未初这个小拖油瓶,又来了另一个。事情也越来越多,搞得两人连更进一步亲近的时间都没有。 他振翅飞到书架边,帮乌四取下一本书。忽然脑海一阵恍惚,隐约听到一个声音。他不动声色地将书递给乌四,心里却有些期待。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就感觉到了残镜碎片的召唤。如今离它越来越近,他也不由得暗自猜测这一回的融合会带来什么。 或许,是跟重生者有关? 到目前为止,残镜的作用都跟穿越者息息相关,秦铮到现在也没遇见几个重生者,排除乌四之后,剩下的也就是穆放鹰、素吟妆,可这两个人说实话都不好下手。 最重要的是,秦铮总感觉重生者和穿越者之间有些关键的不同之处,可他却一直都没有想明白。 如果穿越者的体内被下了双头蛊,那重生者呢?包括乌四在内,他们的记忆又为何存在差异? 乌四站了起来,径自走到房间角落的一具石棺边,割破手指,在石棺内部慢慢地写了一个字。 秦铮立刻停止了思索,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 这段时间里,乌四每看完几本书,就会用血画上一个符号,如今石棺内部已经画满字符。修者的血液中蕴含灵气,并不会很快变黑凝固。因此,它们仍像被刚刚写上一样鲜红如初。 半晌,乌四收回手,长长舒了口气。 “成功了吗?”秦铮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眼前的棺材空空如也,只有乌四在两个月里写上去的血字。 这石棺是游魂提供的,虽然看上去普普通通,可触手生温,按压时略有弹性,也不知究竟是何材质制成。百无聊赖的秦铮曾经试图撬下来一块研究研究,却被乌四身上的游魂及时制止了。 端详了一会儿,乌四摸了摸石棺,道:“还差一点。按照前辈的说法,需要再用鲜血将各个字形相连,注入变化生气,才能大功告成。” “你还要出血啊。”秦铮老大不情愿,乌四这些日子都堪称血流成河了。对修士来说气血中也同样蕴含精华,他不愿乌四再做消耗,便主动提议道:“那生气就由我来吧。” 乌四考虑到秦铮身为气运之子,或许更加符合游魂的要求,再加上他也有些事想要验证,便点了点头,只让他等待时机。 然后,乌四调息片刻,静心敛神,屈指一弹,便有一点鲜血落在棺上。 这个点不大不小,将将落在第一个字与第二个字的中间。 一切变化就此发生。 秦铮听到无名处传来徐徐歌吟之声,石棺上的字形随之变得缥缈不定,前两个字渐渐拉长,各有一笔连在中间那个点上,倒仿佛是一笔写成似的。 乌四见状,手下不停,连弹数点。他的动作胸有成竹,毫不犹豫,动作越来越快,直至双手挥舞成一片虚影。 这十天里,他早就在心里进行过无数次演练,绝没有失败的道理! 一时之间,石棺似是上下起一阵疾雨,细微的啪嗒声不绝于耳,伴随那悠扬空灵的歌咏之声,竟和成一种独特的旋律。饶是秦铮也不禁微微失神,眼前浮现出一些光怪陆离的奇异景象。 “现在!”乌四大喝一声。 秦铮猛然惊醒。 石棺上的诸多字符此时已经连成一体,仿佛一团扭曲蠕动的麻线,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人影。只是形状却变幻不定地猛烈挣扎,随时会溃散一般。 此时正是刻不容缓,秦铮赶忙定下心神,朝那个“人影”吹出一口气。 气机落下,躁动的躯体渐渐安定下来。乌四任由额头上的汗珠滴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石棺。 人影开始急速缩小。虚幻渐渐变为凝实,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揉捏出了形状。终于,一切光芒与声音淡去,棺中静静躺着的,却是一名与宁未初极为相似的女孩。 “啧。”秦铮发出了遗憾的感叹。从他的样子看,这家伙似乎对这个造人的样子抱有什么奇怪的期待。 乌四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跟材料没有关系……唔,那么……” 话音未落,他身形晃了几晃。秦铮大惊之下接住他的身体,却见他满面倦容,乌黑的发丝中竟掺杂了点点银光。 “果然是生命之力。”乌四的神情平静依旧,随手抓起一把头发看了看,“即便是如此奇妙的巫术,也无法凭空造物么?” 秦铮听到他的话,心中咯噔一声:“你说什么?” “无论是任何术法,都无法无中生有。”乌四看了他一眼,慢慢道,“我似乎弄明白了一个问题,但却更觉得困惑了。” “啥?”秦铮眨眨眼。 乌四一指那具棺中的躯体:“她是用你的气和我的血,通过巫术制造的。” “术法只能造出世上本就存在的事物,不,说‘造出’并不恰当,应当说是汇集。”深吸一口气,他继续道,“修者身死之后即灰飞烟灭,其实是返归天地自然。而若是发生时空逆流,他们的灵魂也应各自归位——然而,却有相当多的外来者占据了他们原本的身躯——既然灵魂不能凭空而来,就只能从大千世界中寻找,强行拉入,以保证这个世界的稳固。” 秦铮摸摸脑袋,虚心问道:“你能说得再简单一点吗?” 乌四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他闭上眼睛,似是同游魂沟通,也好像是单纯嫌弃秦铮此时的蠢样。 这就是穿越者的真相吗?乌四想。 如果是,又是什么样的力量,可以轻易抹掉如此多的修者,甚至找来其他世界的灵魂,放入他们的躯体中呢? 若果真有这样一种力量,它的目的又是什么?想要弄明白这个问题,就要…… 乌四正在思索,棺中的身体却突然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响动声。 老实说,在这样阴森的环境中,看到这样一幕还真有点恐怖。秦铮眯着眼看了一阵,却发现那具身体只是不断抽搐,就跟通了电一样,完全不像是正常情况,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失败了吗?” 乌四面色也有些凝重,片刻之后才迟疑地唔了一声:“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身体,灵魂与肉/体需要时间适应吧。” “……”秦铮瞅瞅那个抖动不停的家伙,觉得自己完全无法反驳。 经过了漫长的适应过程,游魂终于跟躯体融为一体。随着她睁开双目,属于千万年前强者顶端的气势猛地迸发开来! 室内顿时狂风大作,她走过的漫长岁月化为影像与声音,领悟的法则在空间中隐隐哀鸣,整座试练塔仿佛受到召唤,发出强弱相间的呼吸般的光芒。 在这一刹那,除却他们三人之外的所有人都被移出塔外。而那浩然气势如狂海怒涛轰然四散,竟形成肉眼可见的气团。城中无数人惊疑不定地注视着这座城中最高的塔楼,各种消息与秘辛四下流传,处处都在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管外面发生了何等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的塔内,却异常宁静。 感受到那股气势的同时,秦铮第一时间用翅膀护住乌四,同时体内灵息运转,已然做好战斗的准备。 因为从那双睁开的眼瞳中,他看到的是亘古而来的狠厉与漠然。 此人……绝非善类! 秦铮警惕地看着那位远古大能面无表情地从棺中走出—— 同手同脚地摔了个跟头。 78.第七十八章 新生的游魂浮在半空,稚嫩的脸上嵌着双饱经沧桑的眸子,形成一种奇异的矛盾感。 “我所要说的,就是这些了。”她淡淡开口,声音玄之又玄,仿佛包含了无上的法则与规律。伴随着她的话,一股股强大的力量仿若潮汐,变幻不定。 秦铮看了她一会儿,猛然转过身捂住脸,一双流光溢彩的蓝色翅膀耸动个不停。 挺住,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啊!他严肃地警告着自己。然而忍住不笑实在是太痛苦的一件事,更何况游魂那脑袋上还有一个明晃晃的大包呢! 方才,看起来牛气哄哄的游魂甫一走出石棺,就猛摔在地,然后四肢拼命挣扎起来。 乌四似乎认为这是制造躯体的后遗症,生怕会产生什么变故,便不许秦铮上前,只自己使了个咒术,近前仔细观察。 等研究了大半天之后,他才面不改色地宣布了结论: 游魂飘了太多年,现在已经忘记如何行走了。 说完之后,乌四终于良心发现地将依然在地上作困兽斗的游魂搀扶起来,靠坐在石棺一侧。从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是那样严肃,那样认真,一旁的秦铮都快笑岔气了。 不过游魂也没有狼狈太久,她很快就自己飞了起来。漂浮在空中,总不需要四肢的动作。她恢复了无上的威严,便又一次讲述起时间长河遇到的危机。 这一回,她讲得比上次要清楚一些。或许摆脱了游魂的身份,可以减轻“规则”对她的影响。 据她所说,时间逆流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发生一次。这个世界在无数次的冲刷中已经变得岌岌可危,她试图阻止,可自己也被时间所伤,险些魂飞魄散。 不全的魂魄无法跟随逆转的时间回到过去,只会彻底湮灭在时间长河中。正在她即将绝望的时刻,突然有一道外来的灵魂占据了她的身躯。 这个灵魂尚还稚嫩,进入身躯后余有一丝缝隙,并没有将她的神识完全抹去。而她也趁这个机会,遁入试炼之塔,潜藏至今。 “这座塔可以隔断与外界的因果?”乌四问。其实早在进入塔内,发现兰卿所下诅咒失效的时候,他就隐隐有此猜测。 “修习咒术之地,必须与外界完全隔绝,以免侵扰天道。也正因此,我才躲过一劫。”游魂的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忌惮。似乎历经多年,她依旧心有余悸。 “不对,如果照你所说,时间逆流发生的时间应该不长啊。”秦铮已经停住笑声,正色道,“可你却说自己在塔中被禁锢许久,这又是何道理?” 回答他的是乌四。 “时间逆流不止一次。”乌四冷冷道,“你还不明白么,重生之人之所以记忆不同,是因为他们拥有的并非同一世的经历!” 秦铮沉默了。 游魂附和道:“不错,时间逆流时有发生。我虽然身处塔中,对外界的感知亦被影响。时至今日,也数不清究竟发生了多少次,只知道应当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时光。” “修界与此界时间流速不同,恐怕间隔还要更短一些。”乌四沉吟道,“只是不知规律如何……” “这恐怕就无人知晓了。”秦铮苦笑。 “只要综观所有重生之人的记忆,倒也并非不可能。”乌四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只有弄清楚其中奥秘,才能将修界从时间循环中解救。” “或许吧。”秦铮含糊道,“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顶着,咱们这点微末修为,就不必去掺和那些事了。” 乌四看了秦铮几眼,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秦铮感觉乌四被自己说服了,就扭头笑嘻嘻看向游魂:“我们为你重塑躯体,可是耗费了很大力气。你连个名字都不愿告知也就罢了,难道也不表示表示?” 游魂微赧道:“不通报姓名,只因为我如今是界外之人,要尽量减少与世界的因果,并非有意隐瞒。” 乌四不由点点头。 名字本身就具有十分玄妙的作用,对运用语言的巫来说更是如此。游魂舍弃了自己的名字,恐怕同时也施展出什么秘术,才能在天地间隐藏自己的存在。 “不过,若说感激……”游魂微微一笑,“我可以将你们送入试练塔的藏宝之地,其间法宝任意取用,不知这份诚意可否足够呢?” “当然当然。”秦铮大喜过望。他原本就想将塔顶碎片收入囊中,如果游魂愿意出手,他们便可省去许多功夫,正好赶得上修界之门开启,也能早点回家。 乌四自然没有异议,这些日子里他想看的东西也看得差不多了,魔界的气息到底与修界不同,早日回去,他也可以早点稳固境界,继续修行。 “那好,两位请上前一步。”游魂动作僵硬地伸出手臂,朝前一点。 秦铮啥也没看见,正茫然不知所措之间,被乌四一拽,不由自主迈前一步,紧接着,眼前景象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不禁心中暗惊。撕裂空间、瞬息千里并不麻烦,在修界,即便是筑基期以下的弟子,只要拥有符箓法宝照样可以做到。然而,能做得如此不带烟火气却是非常难得的了。以他的修为刚才甚至毫无察觉。 这么一来,就算对方起了歹念,将他从中一撕两半,他也全无反抗之力。 秦铮甩甩脑袋,将这个可怕的念头抛出脑海,兴致勃勃打量起周围,脸上不由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这里是……藏宝之地?!”他脱口而出,不可思议地 乌四环顾四周,沉声道:“应该是了。” “呃,这个……似乎有点空旷啊。”秦铮揉揉眼睛,“我怎么觉得这里什么都没有呢?”确实,这里只有一片空白。他极目远眺,眼睛都看疼了,还是一点东西都没有看见。 “那家伙不是在忽悠我们吧。”他对乌四小声嘀咕道,“还是说这个地方只出不进,东西早就被以前的人搬空啦?” 乌四叹口气,轻轻拉起了他的手。 “咦,你突然变得这么主动?”秦铮刚刚惊喜地说完,眼前一花,再看时,却只见一片灿烂霞光。 只见各色宝物静静悬浮空中,宝光冲天,瑞气千条,一望无尽,不知延绵多远。只看外表,就知道它们件件蕴含着极为强大的力量,恐怕放任何一个人在这里,都会看直了眼睛。 而秦铮只是紧了紧那只手,歪头朝乌四一笑:“你方才在我手上写了个什么字?” 乌四任由他握着,认真解释道:“你方才看到的是试炼之塔的伪装,大约是因为你不识巫术的关系。我现在同你共享了视力,你就能看见了。” 秦铮嘿嘿一笑,拉着他大步向前:“这么多宝物,你喜欢什么?” 乌四这时候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前世的时候,他想要个稍微好一点的宝贝都要费尽心机,最后也往往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一世他跟在秦铮身边,遇见不少好机缘,如今更是有如此多的宝物就在眼前。 他左看看,右瞧瞧,一时竟挑花了眼,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唔,你学会了巫术,应该要只笔的。”秦铮自言自语着,从旁边拿下一根怪模怪样的羽毛,自己试着在空中画了画。 不料,那根羽毛突然“轰”地一声燃烧起来,差点燎到他的眉毛。 “呼,看来这个不好用。”秦铮掐灭羽毛上的火焰,随手扔到一边,又拿起一根长长直直的细管,“这个做笔杆似乎挺合适——”话音未落,从管中冒出一股黑烟,眼见就要在空中凝成人形。 秦铮眉毛抖了抖,不动声色地将管子一头堵上,让这似乎可以召唤出恶魔的细管也追随前面那根羽毛而去了。 “咦,你看这个。”秦铮发现了什么,眼前一亮,拉着乌四来到一本书册之前,“光顾着找笔了,你看看这个纸怎么样?” 乌四一看,书册上四个大字:“乾坤化形”。 这四字是用修界的文字写成,仅凭这一点,就让乌四起了兴趣。翻开书页时,里面空无一字,只有页面上隐约可见一些金色暗纹,流溢着异常灵动的光泽。 “正好可以给你练字。”秦铮洋洋得意地表功道,“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 乌四点点头,道了一声谢,伸手将书册取下,又问秦铮:“你看中了什么?” 秦铮笑眯眯道:“我当然是看中了你呀。” 面对这样的甜言蜜语,乌四知道自己作为道侣应该予以回应。可他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就算此刻两人站得这么近,感受着秦铮温热的手掌,他的心中依旧平静无波,甚至不明白秦铮为何如此高兴。 秦铮见他一副茫然的样子,低头笑了笑:“这种时候,如果你没什么想说的,可以亲我一下。” 乌四想了想:“这里没有灵气,是没办法双修的。” “这不是为了双修,是为了……”解释到一半,秦铮突然捂住心口—— 他怀中的残镜,此时变得滚烫! 乌四也突有所觉,目光望向一方。 在此之前,他与残镜碎片并无太多的联系,而这一次,他心中却升起了势在必得的心思。这块碎片一直在呼唤着他,他隐约感觉,那里有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 “在那边!” 两人对视一眼,急速掠去。距离越近,残镜的感应就越强烈,不仅发热发烫,还发出光来,秦铮就像抓着个小太阳一样,几乎拿捏不住。 几乎是瞬息之间,两人同时看到那块貌不惊人的碎片。 它实在太不起眼了,在一众炫目法宝之中,甚至显得有些突兀。秦铮挠挠脑袋,伸手将它取下,突听手中的残镜发出一声欢呼般的清响,自行飞出,与碎片合在一处。 紧接着光华大作,秦铮脑袋一痛,好像有一条湍流在识海中飞掠而过,他再次睁开眼睛,目光先是茫然,随即厉光一闪—— 乌四不见了! 79.第七十九章 乌四睁开眼睛。 方才因为残镜的光芒太盛,他以筑基修为无法阻挡,只好闭上了眼睛。短暂的黑暗过后,他看着周围的一切,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里是…… 青纱帐幔,素白衾褥,外面的桌案上横陈着一枚玉简,几部书册,床边倒着两个空酒坛。明明应该再熟悉不过,此时却透着几分陌生。 “大师兄,你醒啦!”一个欢欢喜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一看,是宁林正趴在他的床边。 “朱师兄刚从山下回来,带来不少新奇事物。给大师兄的放在盒子里,都不让我们看呢。”宁林催促道,“咱们快去打开。” 朱师兄……是朱维尊? 乌四心想那家伙正眼看我一眼都难,怎么会给我带东西。不过宁林这小子一口一个“大师兄”,难道是在叫我么? 一时间心中千般疑惑,万种不解,乌四只觉头痛欲裂。然而他不想在此刻露出行迹,便板着脸开口打发道:“你去罢,莫要吵我。” 原本,他只要这样拉下脸来,无论谁都会敬而远之。不料这个看到他皱眉头都会吓得抖三抖的小崽子此时竟胆大包天起来,笑嘻嘻拉着他的手,连声催促道:“朱师兄这回带来好几本人间的话本小说,还有从暖香阁买的酒菜,大师兄不是最喜欢了么,咱们快走吧。” 暖香阁在整个修界都大大有名,出售的饭食都是由灵果妖兽精制而成,一道菜就要不少灵石,乌四从来不会将灵石花费在这种地方,又怎么会“最喜欢”呢? 乌四越来越觉得宁林口中的“大师兄”与自己并非一人。他疑心自己这是陷入了幻境,只是却看不穿破绽所在。 “快走快走啦,要是被他们分光了就不好了。对了,杜师姐也在呢!”宁林没有察觉乌四神色变幻不定,只一味使劲拉扯着。 乌四吓唬吓唬本就害怕自己的人还行,面对如此热情的邀请也只好败下阵来。他心里说着自己实在静观其变,其实却是被宁林拉着,身不由己地出门而去。 他住的地方也不再是外门的小院,而是移到主峰之上,竟把杜若原本的住处占了。乌四对这里倒还熟悉,轻轻拂开宁林的手,他漫步在丝丝缕缕的云气中,留心观察周围的景象。 他越看越是心惊。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水一石,竟都与真实的事物分毫不差,就连灵力波动都毫无异状。若要维持这样的一个幻境,所需灵力与整个剑指山的灵气相比也相差无几了。 “朱师兄他们在那里!”宁林指着阅云亭道。 话音未落,朱维尊的大嗓门已经响了起来:“别怪我不惦记你,你上次说的‘金镶玉竹’,我特意带了一捆呢!” 乌四没吱声。朱维尊又喊了两嗓子,别的师兄弟们都在窃窃发笑,乌四这才发觉不对,回头看看并无他人,终于知道他这是在同自己说话。 “朱……呃,朱师弟。”乌四干巴巴挤出一句,别别扭扭地看着他。 “好呀,给你带了东西,还这样冷淡,真让做师弟的心寒。”朱维尊假惺惺地抹抹眼泪,“可怜我背着竹子一路上山,唉,不料却没人领情。” 其余弟子们快快活活地起哄,乌四一一看去,发现大半都不认得。可他们脸上的笑容却很自在,很惬意,似乎与“自己”关系极好。 杜若也在这里,坐在朱维尊左边。她的神情也很轻松,不复老成持重的大师姐作风,瞧着倒是比自己认识的那个稚嫩些许。 乌四一时有些失神,杜若似是从他脸上看出了什么,眉头微蹙地开口问道:“大师兄,可是有何不适?” 宁林在一边替他答道:“我在大师兄屋里闻到‘南柯醉’了,兴许是喝酒之后做了什么梦,整个人都变呆了。” 南柯醉? 乌四想了起来,这是一种名贵的灵酒。一杯可以让人在梦中过一年,一坛则能让人在梦中过一生,虽然梦中生活光怪陆离,可也是个历练心性的好法子。 他抬手嗅嗅衣袖,确实有股清幽的酒香,略一回顾,自己床边有两个酒坛。 难道自己之前经历的两世,只是因为喝了两坛酒,而做的两个梦? 兴许是看到乌四面色不好,朱维尊看向乌四的目光有些担忧。他两三下打发了看热闹的师弟们,将乌四扯到亭中。 阅云亭由云气凝聚而成,乌四坐在云凳上,有些漂浮不定的虚幻感。而杜若与朱维尊近在眼前,他们脸上的关切是那样真实而清晰。 “大师兄又在为修为的事情发愁么?”朱维尊大咧咧拍了拍他,“掌门真人不是说了,等找到合适的双修道侣,大师兄的道途将会一片坦荡嘛。实在不行,老朱我就自我牺牲一下——” “休得胡言。”杜若瞪了朱维尊一眼,复对乌四道,“我前些日子去梅花庄找秦姊姊卜了一卦,她说你的命定之人很快会出现的,只是……” 乌四微微发怔,没有听清杜若说了什么。良久,才半是自语半是疑问地开口:“你们……都是真的么?” “嗯,你说什么?”朱维尊一脸摸不着头脑,伸手捶了一下乌四的肩膀,半开玩笑道,“大师兄,咱师兄弟出生入死的交情,还能是假的?” 杜若促狭笑道:“出生入死的交情,你还敢偷喝大师兄的灵酒,羞也不羞!” “什么?!”朱维尊眼睛滑稽地睁大,将自己微鼓的肚子拍得啪啪直响,“杜师姐可要看好了,这一肚子都是墨水,怎么可能是灵酒!” 乌四听他们斗嘴打趣,心情也舒畅起来,一时间也不愿理那些麻烦的事情了,只想继续坐在这里,欣赏着剑指山的壮丽景色,与熟稔的同修共度难得的悠闲时光。 想到此处,他心中突然一紧。 最难破解的幻境往往直指人心。若说破绽,也在于此。当内心最渴望的景象呈现眼前,又有多少人能把持得住自己,不沉溺下去? 难道我心里是希望跟他们多多相处的?乌四目光复杂地看了看两人,还有远去的宁林等人的背影。良久,他眸中闪过一丝决绝,终于下定决心。 闭上眼睛,默念法诀—— “破!” “咦,大师兄怎么一直怪怪的,是不是魔怔了?还是说……思春了?” 朱维尊不正经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晰。乌四无奈地睁开眼睛,自己依旧坐在亭中,面对着面色古怪的朱维尊和杜若。 “你在说你自己吧!”杜若摇头,“喝完‘南柯醉’的人都这样。上次于师弟醒过来的时候,不还嚷嚷着自己是穿越者,有个什么劳什子系统吗?大师兄,那酒虽不错,你也要少喝……” “咳,我身体不适,先回屋休息了。”乌四还是头一回见识到杜若的话唠功力,有些招架不住,赶忙一把提起朱维尊放在桌上的箱子,朝他们点点头,逃也似地离开了。 事情真的有些奇怪。 时光飞逝,乌四在这里已经呆了一月有余。他一点破绽都没有找到,反而开始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他是剑指山的大师兄,掌门的养子。虽然修为依然停滞在筑基之前,可人缘很好,大约是因为喜欢照顾师弟师妹们的缘故,与内门弟子相处倒也融洽。走在路上的时候,经常有人跟他问好,触目所及皆是一张张笑脸。跟过去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简直是有天壤之别。 掌门对他也很看重。虽然他短期内修为无法增加,可该有的任务磨砺却是一个不少。他现在不会蛊术,却精通符咒,收入很是不错。大把灵石砸下来,也有不错的法宝与丹药,面对任务时从容了许多。 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的运气变得很好。 运气一说原本虚无缥缈,即便是修道之人亦难以看穿。如今的乌四看不穿,却感觉得到。他绘制符箓的成功几率远超常人,甚至超过了炼气修士的极限,这固然与他的努力分不开,但运气也占了不小的比重。 而且,出外寻宝的时候,他也不再总是一无所获,有时甚至能阴差阳错避开危险,得到远超预期的收获。他原本是一个最最倒霉的人,这些变化就愈加明显起来了。 “大师兄”乌四的生活与他原本过的日子简直有天壤之别,两人性格也迥然不同。但不知为何,乌四却没有半点不适应的感觉,反而觉得如鱼得水,仿佛生活本来就该这样似的。 久而久之,他的记忆也有些含混。或许,之前种种只是一个漫长的迷梦,如今他终于醒来,一切也踏入正轨。 只是,午夜梦回之时,他总有种奇异的失落感,好像忘记了些什么。 “师尊。”历练归来,乌四迈入掌门大殿,朝端坐上首的端木真人行了一礼,“徒儿回来了。” 端木修的面容有些影影绰绰,而看向乌四的目光中却充满了慈爱:“不错,法术又精进了许多。如此一来,便是你独自下山,我也可以放心了。” 乌四心中一动,询问地看向端木修。端木修笑着点点头:“为师已经测算出,大约一旬之后,你的有缘之人便将现身奈何天,莫愁之地!” 80.第八十章 奈何天,莫愁地,即便在千奇百怪的修界之中,也是个很特殊的地界。 那里是一处小洞天,无日无月,亦无生灵,据说同世界初始的混沌景象极为相似。因此有修士认为,这处洞天是当初天地演化时失落的一角,进入其中参悟,或可观测到宇宙法则的真谛。当然,更多的修士认为,这只是一片处于酝酿阶段的小天地。 乌四查看完山门中的典籍,若有所思地抬起头,见到郭平长老百无聊赖地倚在一边,正瞅着自己上下打量。 “你要下山啦?”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装模作样捶了捶肩膀,“唉,年轻就是让人羡慕呀。像我这把老骨头,想走都走不动了呢。” 郭平一身红衣,容貌俊俏,此时却说出倚老卖老的话来,乌四不由心里好笑。不过他也知道一些郭平的底细,这原是剑指山上一棵柰树,早在剑指山门建派之前,就已经在这里修炼了不知几千年,是个名副其实的老妖怪。 草木精灵吸收日月精华,修炼时不造杀孽,虽然开启神智不易,可道心却甚是稳固。郭平当时已修得人形,如今修为已是深不可测。不过奇怪的是,他似乎没有飞升的打算,只日日呆在山门里,看守着藏经阁,从不外出一步。据传言,整个藏经阁就是他本体所化,他的根系深深扎入山中,早于剑指山连为了一体。 “郭长老说笑了。”乌四知道郭平叫住他定是事出有因,也不打机锋,直接问道,“不知郭长老有何吩咐,可让弟子代劳?” 郭平见他乖觉,立时眉开眼笑,顺水推舟道:“正好。你帮我办件事,我送你果子吃。”说着,他将手一摊,手心上躺着三枚青青的柰果。 这些果子都是他修为所结,每一枚都散发着浓郁的灵力,青如碧玉,果香四溢,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吞进肚去。 然而乌四微微一怔,狐疑地看他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 “唉,你这小子疑心忒重,我还能害你不成?”郭平看穿他心中所想,嗤笑道,“你身上有什么好图谋的,我不过是看你顺路,比较适合做这件事罢了。” 乌四讪讪问道:“郭长老要我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郭平想了想,犹豫了一下,“你帮我找个人……” 郭平要找的,乃是一名凡人。可他描述了半天,也没说明白这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最后他自己也说烦了,也不再多话,只说乌四一定能遇到。 “见了你就知道啦。”郭平摆摆手,“我的果子会提醒你的,到时候你就分给那人一个。剩下那俩就当麻烦你的酬劳了。” 乌四这才知道三枚柰果不是都给自己的。他点点头收下灵果,突然想起一事,便问:“若是那人服下之后,有意仙道,我需要将他带上山来吗?” 凡人若要成为修士,必须要有大机缘不可。乌四身怀鼎炉体质,又被剑指山掌门收养,这才成为一名修士。而郭平要找的那个人,如果吃了这万年树精的灵果,便也具有了一窥仙道的资格。 孰料,郭平却摇头道:“不用,他不会的。” 不修仙法,任那灵果何等神奇,那人也依旧只是个凡人,顶多可以百病不生,健康长寿,度过无灾无患的百年。 究竟是什么人,连修道长生的诱惑都可以拒绝?而郭平与这人之间,又有怎样的一段往事? 乌四无意探究。他告辞郭平,走出门外。再回首时,只见郭平还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 略去诸多准备不提,出发的日子很快到了。乌四带着自己的符箓法宝,以及一脸苦笑,将一众打趣起哄的师弟师妹们远远甩在身后,骑上云牛只身启程。 对命定之人,乌四其实也只是懵懵懂懂。自他上山之后,就一心修道,平时虽然也跟师弟师妹们一起打趣嬉闹,可他也知道,那时候心里的欢喜温暖,与命定之人定然是不同的。 苦思冥想过后,他打算一切顺其自然。想起郭平的委托,他走不多远,便按落云头,摇身一变幻化成个凡人模样,又将云牛的碧眼与云气掩住,牵着它慢慢向前。 这是一片茂盛如海的竹林。此时正值初夏,微风习习,带来阵阵竹叶清香,虽是凡俗之地,却多出几分飘飘出尘之意。 奈何天离此地有五日距离,而距端木真人推测出的时限尚有七天。此次不是任务,只为寻人,乌四心头便多了几分轻松,信步在竹林走了一阵,忽然听见一阵隐约的箫声。 踏前两步,箫声越发清晰起来。 这人精通音律,曲子悠扬快意,透出一股睥睨天下的锐意与畅快,霎时牵动整片竹林的气机。原本清幽雅致的翠竹,此时摇身一变成了正在交战的千兵万马,片片竹叶化为神兵利器,厮杀不断。 音声入耳,乌四心中一阵激荡,仿佛身陷战场,黄沙漫天,血流遍地,四处是喊杀之声,竟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连身心都恍惚起来。 突然,一枚飞叶自林中激射而出,他心中一紧,意识瞬间回笼,冷汗湿透了后背。 只见那枚尖尖细细的竹叶竟死死钉着一条通体翠绿的小蛇,而那三角蛇头,距离自己只差一指不到的距离。 其实便是被毒蛇咬中,以乌四炼气圆满的修为也是不要紧的。可自己现在是个“凡人”,方才出手的也是名凡人,救命之恩,就不能不报了。 同时乌四心中也生起了好奇,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竟可以吹奏出连修士都无法抵挡的曲子? 此时箫声已停,他紧走几步,衣衫摆动的声音传入耳中,却是越来越远。 见那人不愿相见,乌四心中难免失落,他微叹口气,回身去牵牛。云牛却似乎不太情愿,哞哞叫了两声。 “怎么,人家不愿跟我见面,连你也不愿意见我啦?”乌四一边拉一边呵斥,“好畜生,吃得这么肥,是不是宁林又偷偷喂你了?” 正在这时,乌四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噗嗤”一声笑。他纳闷地抬头,却见一个青色的影子自天而降,稳稳落在了牛背上。 “你这人真好玩,竟然跟牛说话。”少年的声音清朗含笑,带了几分天然的轻佻,“他是看见了我,想要提醒你呢。” “你……”乌四看清来人,口中的话戛然而止。 这是一名身长玉立好风姿的少年。嘴角噙笑,目似含情,手中把玩着一柄紫竹箫,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再这样的目光下,乌四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扑通、扑通…… 有什么声音在响。 这声音越来越大,响得他心烦意乱,面红气短。他心里似有无限欢喜,又似有无限惊惶,看着那少年的目光也愈发警惕起来。 这人明明毫无力量波动,怎么却会如此厉害的术法,竟让我变得如此怪异,难以自持? 他谨慎地后退一步,刻意不去看那人的眼睛。可少年的脸庞却有种奇异的力量,让他忍不住自己看他的欲|望。 扑通、扑通…… 那声音更加大了。他这才发现,那竟是从自己心口发出来的。 “你怎么不说话?我骑了你的牛,你生气了么?”少年笑嘻嘻地从牛背上翻下来,朝他一拱手,“我是秦铮,你叫什么呀?” “我、我叫乌四。”乌四结结巴巴地说,他感到自己的脸已经红成一片,连耳根都有些发热。 “你长得真好看。”秦铮摸着下巴看他,“唔,就比我差一点吧。你名字是四,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如果你的姐妹长得跟你相像,能介绍她们给我认识吗?” “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其他人都去世了。”乌四心里念起清心诀,好容易平复下心情,正色道,“方才多谢小兄弟的救命之恩。” “小兄弟?”秦铮歪头笑了一下,“我可比你大呢……不说啦。刚才让你失神,是我有错在先,没有及时、嗯,处理好,你不必谢我的。”说完,他挥挥袖子,似乎打算离去。 “那怎么成。”乌四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袖,努力组织着话语,“我看你们凡、我看书上都说,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的。虽然我是个男子,但也要尽力报恩,不然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哦?”秦铮挑眉望着他。乌四只觉在那通透的目光之下,自己一切心迹都无所遁形,不由微微红了脸。 也不知是怎么了,他虽然心生警惕,但只要一想到跟要跟这人分开,心里就止不住地失落难过,所以用尽办法也想跟他多呆上一阵子。 秦铮低头看着他的手,双眸中忽然浮现一片异色。良久,他抬起头,嘴角一翘:“那好,我要去个很远的地方,你可愿意与我同行?” 乌四自然求之不得,欣然答应。 就这样,两人一牛再次踏上了旅程。 因为秦铮是个凡人,乌四便将云牛让给他坐,自己在前面牵着绳子,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你的萧吹得真好。”乌四诚心实意地赞叹道,“是谁教你的?” “呃,也不是谁教的,就是胡乱吹吹。”秦铮打了个饱嗝,揉揉肚子,小声嘀咕道,“真的很好吗?倒是可惜了……” “自然是真的。”乌四将他的嘀咕听得一清二楚,虽然不知道他在“可惜”什么,但还是对前一句予以了肯定,“我认识的人没有厉害过你的。” “哈哈,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秦铮得意洋洋地朝后一躺,在牛背上翘起了二郎腿,“天上地下,我最厉害啦!” 这话未免有些不知好歹。连像乌四师尊那样的人物都不敢妄言,可他轻飘飘地说出,年少气盛,却并不惹人反感。 现在的乌四,怎么看他怎么喜欢,听他吹牛也只觉得好玩,便逗他道:“天下人这么多,你怎么知道自己最厉害?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肯定藏着不少隐世高人呢。” “那我就把他们都吃掉。”秦铮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尖尖的小白牙,“等吃了他们,我就比他们厉害了呀。” 乌四失笑摇头。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他已发现秦铮是个自命不凡的家伙,便也没将他的笑谈当真。 秦铮见他神色便知他所想,撇嘴道:“你不信?那我就吃给你看!” 他动动鼻子,好像闻到了什么馋人的香气,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当下嚷道:“你身上有好东西,快拿出来给我尝尝!” 乌四心中一动。 这次出来,除了辟谷丸,他就只带了郭平给他的三枚柰果……秦铮说的莫不是这东西?可柰果被藏在乾坤袋里,秦铮又怎会知道? 然而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 出门在外,谁身上不带干粮食水。或许秦铮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意有所指。不过,他倒是真起了将柰果送给秦铮一枚的念头。 原因无他,秦铮身为凡人,只有不到百年寿命,实在太过短暂。自己遇见命定之人后,修为很快会突破筑基,到时候一次闭关就是几十年,又能与秦铮见上几回呢? 这时候的乌四并没有别的念头,只是希望能多跟秦铮相处。他没有犹豫太久,便借着从幻化出的行囊中取物的动作,自乾坤袋中取出一枚柰果,递给了秦铮。 “你真舍得给我?”秦铮目光闪烁了一下,乐呵呵地接过果子,道了声谢,“既然是你主动给的,那我就不客气啦。”说着就要往嘴里塞。 “等等。”乌四叫住了他,“这果子一次吃光不太好。你吃得慢一点,先吃一半吧。” 灵果性情温和,对凡人身体有利无害。但万年的树精已经半步迈入了大道,还是稳妥一些比较好。 秦铮闻言,脸上有些不耐烦,但想了想,还是压下性子,只小心地咬了一口。 霎时,清甜微酸的汁液流入口中,绵软的果肉自喉管滑下,一股甜香便随着腹中热气一起扩散出来。 “好吃!”秦铮努力忍住全部吃光的欲|望,小心啃下半个果子,把剩下的半个塞进了怀里。 乌四见他爱吃,心里比自己吃了灵果还要开心,当下笑眯眯道:“你喜欢就好,我还有一个,等明天给你。” 秦铮咧嘴一笑,很开心的样子。 他知道这人身上还有一个。不过不要紧,这人身体的气息比果子香甜多了…… 乌四只顾在前面赶路,并没有发现,坐在牛背上的少年盯着他的背影,俊俏的脸庞上,悄然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邪笑。 81.第八十一章 日落时分,两人来到一个村落。 眼前屋舍井然,道路开阔,家家户户升起炊烟,时有几声犬吠传来,一派其乐融融的温馨安逸。 乌四将柰果取出,捏在手里,指望郭平说的“提醒”出现。然而他傻乎乎呆站半天,那果子半点动静没有,倒是秦铮在一边眼巴巴看着,口水都要流到地上。 看来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乌四本来也没指望一下山就遇见那人。他将果子收起,扭头问秦铮:“今夜咱们是进村借宿,还是在外面凑合一夜?” 秦铮一愣,脸上有些不自然:“在外面吧。” 乌四点点头,让云牛自己去吃草,自己坐下佯装用火石取火,其实是暗暗施了个法术,很快燃起一堆篝火。 秦铮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也学着他的模样,用树枝在火里拨来拨去。 “它的颜色真漂亮。”秦铮出神地望着跳跃的火焰,“而且很暖和。我喜欢这里。” 火光照耀着他的侧脸,英俊得闪闪发光。乌四偷偷看他一眼,心里就要默念一阵清心诀,才能压下心中甜蜜的悸动。 偏偏秦铮还毫无所觉似的。他烤了会儿火,突然想起什么,就扭头从自己身上背着的包袱里翻找,最后挑出来一条碧绿碧绿的“带子”。乌四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之前被竹叶扎死的毒蛇。 秦铮捏着头就要啃,把乌四吓了一跳:“这个吃不得的。”他将软绵绵的蛇身一把夺过,用幻化出的刀子割掉蛇头,开膛破肚,撒上香草处理好之后便穿在树枝上,放在火上烤。 蛇肉被烤的滋滋冒油,很快香气蔓延开来。秦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蛇肉与乌四,时而蹙眉苦思,时而略作沉吟,似乎在考虑什么。最后,他做出了某个决定,欢欢喜喜地看了乌四一眼,主动拉起了他的手。 “你、你这是做什么?”乌四忙不迭要甩开对方的手。可这秦铮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力气极大,乌四挣不脱,便只能任他握着。 “我在谢谢你。”秦铮笑嘻嘻地凑近乌四,看到对方脸蛋都要冒烟了,才哈哈笑着放开了他,“你可真容易脸红。” 乌四摸摸脸,微微偏过头,没有说话。 “你也真容易生气。”秦铮叹道。他拿下火上的烤蛇肉,塞进乌四手里,“嗯,给你吃第一口,别生气啦。” 乌四闷闷道:“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不舒服。” “是不是饿了?”秦铮问,“我饿的时候就会不舒服。” 乌四摇摇头:“我心跳得很厉害,你一靠近,我就喘不过气。” 秦铮往后退了退,歪头问道:“现在呢?” 乌四叹了口气。秦铮见不管用,嘿嘿一笑,低头啃起了蛇肉。 他吃得狼吞虎咽,连骨头都不怎么吐,三两口的功夫,一条蛇就魂归五脏庙了。 吃饱喝足,秦铮向后一躺。柔软的青草地散发着泥土与草叶的甜香,是一张舒适的大床。天上,绸缎般的夜幕中镶嵌着颗颗明珠,成了最合适不过的锦被。他静静闭上眼睛,沉入无边的梦里去了。 漫天星光下,乌四倚着云牛,守着秦铮酣然入睡。 “乌四,乌四!”一个焦急的声音喊,“你快醒醒,醒醒!” 秦铮望着镜中展现的景象,只觉心如刀割。 那日,残镜吸纳第三块碎片之后,他回过神来,却发现乌四已经消失不见。此时镜子已经拼合四分之三,背面的图案也能看出个大概。 那是一名男子,双手抱着什么东西,满目悲戚,身边布满漩涡般的图案。 那名男子的眉眼,越看越像是秦铮自己。 怎么会不像呢?秦铮不由苦笑,那图案是他亲手所刻,可究竟是为什么刻上的,自己抱着的又是什么,他心里只有一个隐约的猜想,却是不能确定。 现在他的记忆恢复大半,当年与乌四相处的点点滴滴,也渐渐清晰起来。而正当他梳理思绪时,猛然看到残镜一闪,里面映出的景象,赫然是乌四的现状。 他眼看着乌四仿佛回到了过去的生活,在镜子里渐渐忘却镜外的一切,连自己的记忆都已经失去。 残镜中隐藏着一个浩大的幻境法阵,它甚至有部分逆转时空的能力。然而,再真实的幻境,也终究只是幻境,更何况,这镜子还缺了最后一块尚未补齐。 若是镜子完好,秦铮还不至于如此担忧,可现在残镜只有四分之三,发动幻境都极为勉强,又如何保护幻境中人的生命?万一接下来的部分储藏于尚未得到的最后一块碎片,幻境中的乌四又该何去何从? 这些都是未知数,更可能的是,乌四受限于镜中的时间法则,只能在残缺的幻境中无限循环,最后彻底丧失自我,忘记属于自己的一切。 快醒来吧! 秦铮在心里祈求着,他现在完全丧失了对残镜的控制。唯一能帮到乌四的,就只有他自己了! 第二天,乌四醒来时,发现自己刚做了个梦。修士的梦境往往有些神异之处,可无论他如何回想,都想不起自己梦见了什么,甚至连自己何时入睡都记不清了。 两人结伴前行,随着路途渐远,一路上秦铮的话越来越多,神态语气都有些熟悉。乌四努力回想自己何时何地曾经见过,结果却一无所获。 同时,他那奇异的病症也越发明显了。 原本,乌四以为自己只要多跟秦铮相处一段日子,心跳就会渐渐平复,也会对秦铮慢慢习惯。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他心里却越舍不得分离。 现在已经是第七天了,他们来到奈何天的入口之前,可自己依然恋恋不舍,他明知道自己的命定之人就在前方,可牵着秦铮的手,却始终不曾松开。 “你到了。”秦铮叹气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也要分开了。” “哦。”乌四讷讷点头。 “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秦铮问。 乌四想了一会儿,最后摇摇头。他放开了秦铮的手。 “这种时候,如果你没什么想说的,可以亲我一下。” 一个声音说。 ……是谁? 那种似是熟悉非熟悉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他心里一紧,目光看向奈何天的入口。这个声音……或许是洞天中的精怪所化? 不对。 乌四突然捂住了脑袋。 “别死!我求你了,别死!” “太好了,你还活着……” 躲闪却欣喜的目光,无数次的欲言又止。秦铮意识深处那棵参天大树,它悄悄伸出一根嫩枝,偷偷碰了碰乌四的发梢。 数不清的话语与画面涌现脑海,乌四突然记起了很多事情。他的心在剧烈地跳动,那里有一种充盈而幸福的酸楚,却不仅仅是为了眼前的秦铮。 他终于知道了这是什么。 他喜欢他。 眼前的景象变得虚幻起来,那个秦铮的模样也变得不太真实。他望着乌四,目光有些伤感。 “你要离开啦。”秦铮笑着问,“现在的我对你好么?” 乌四张张嘴,最后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秦铮喃喃道,“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你说得没错,喜欢一个人是很幸福的事,谢谢你。” “还有两段记忆。”最后,秦铮展颜笑道,“希望下次不会那么惊险,再见。” 乌四晃了晃脑袋,好从那种奇异的眩晕中恢复过来。 秦铮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神情有些憔悴,目光中似是含了千言万语,却一言不发。 “我进去多久了?”乌四问。 “将近二十天。”秦铮哑声道,“你在里面循环了三次。” “对了。”因为摆脱了幻境的影响,过去的记忆也纷纷复苏,乌四回想起了之前两次的经历。 第一次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刚进幻境,原本的记忆比较清晰。他压根是一出房门就露出了马脚,被人禀告掌门真人,经历了好一阵鸡飞狗跳。见到秦铮的时候,又因为对他过于警惕,导致他根本没时间吞噬竹林里那只以箫声诱惑行人的妖魔,并吸收它的记忆,导致他大半时候都傻呆呆的。乌四对他又向来有些不耐烦,也没有送柰果给他吃。后来柰果自己找到一名刚刚出生的婴儿,乌四便将柰果大方地送出去了。找到命定之人后,乌四便重新进入了轮回。 第二次的情况要好一些,至少刚开始没露馅。见到秦铮后的表现也比较正常,柰果给秦铮吃了两粒,最后一粒送给了一位垂危的老人。那位老人因此重获新生。乌四后来跟秦铮来到奈何天,也重新进入了幻境。 最后一次,各方面都表现得完美无缺,最后一枚柰果被留在了自己手里,并没有像约定的那样送出去。 “破解这个幻境的条件有两个,一个是爱上幻境中的那个你,一个则是完成郭平长老的托付。”乌四沉吟道,完全没有在意秦铮听到前半句的眼睛一亮,只继续分析,“第一个倒是没什么,除了第一次,我好像都会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你——” 听到这里,秦铮瞬间变得激昂起来:“那是一见钟情!你刚看到我,就被我迷住了!” “被个刚刚吃完妖魔还没来得及擦嘴的家伙迷住了吗?”乌四毫不留情地打击道,“那个幻境中的我好像有点傻,居然都没看出你的不对。” “我那么英俊潇洒,能有什么不对……”秦铮嘟囔。 “所以,重点在于第二个。”乌四继续无视了他,“不应该将果子送出去。如果说这个幻境有什么破绽的话,应该就是这一点了。” 秦铮猜测道:“郭平长老修为高深,如果要办什么事走不开,做一个□□就可以了,确实没必要找弟子代劳。” “这只是其一。”乌四摇摇手指,目光犀利起来,“更为明显的破绽,是郭平居然拿出了三个果子!” “找弟子找人的事情,基本过几年就要发生一次。据说他在修成精怪之前,曾经有个小和尚对他精心照料,还说要等他能结果之后吃他的果子。郭平受了那和尚的恩惠,没来得及结果那人就死了,所以有些因果纠葛。他时常让弟子帮忙找人,只是为了实现当年的约定。”乌四说完,见秦铮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知道他想差了,就干脆说得更加直白了一些,“但是,他每次拿出的都是普通的柰果,从来不会一口气拿出三枚灵果,更别提送给弟子两枚了!” “他就是个小气鬼!”乌四斩钉截铁道。 也不知他与郭平有何过节,语气居然颇为愤慨——秦铮转念一想,乌四用蛊,而郭平作为果树最恨虫子,两人有些摩擦倒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乌四说完就闭上嘴站在一边,秦铮见他不想说话了,就讪讪收起了残镜。 “前往修界的大门快要打开了,我已经安排好……唉,原本应该趁你在镜子里的时候把你带回去的。一时心急,居然给忘了。” 边说着,秦铮正打算朝试炼之塔的出口走去,结果突然看到乌四依然站在原地,用一种意义不明的目光打量着他。 “怎么不走?哦,你还要挑法宝吗?”秦铮问。 乌四挑眉,瞥了他一眼,重重说道:“我现在没什么想说的了。” “哦,那……”话音一顿,秦铮望向乌四的目光满是狂喜! 82.第八十二章 秦铮的嘴唇非常柔软,气息也很舒服。 这是乌四的第一个念头。 灼热又温柔的气息万分缱绻,可乌四脑袋里却奇异地想着许多无聊的事情。在镜中世界,他头一次体会到心动与爱恋。那滋味简直妙不可言,难怪有许多人宁可灰飞烟灭,也无法斩却情根,得证永恒。 秦铮面对他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这样想着,乌四竟然有些嫉妒了。秦铮亲吻得非常投入,表情也非常享受,好像在做天底下最最快乐的事情,这些无疑都加重了乌四的不满。要知道,他虽然觉得亲吻也还不错,可心里却并不特别开心,至少不如幻境中同秦铮相处时的快活。 “唔……你怎么一直在看着我?”一吻结束,秦铮有些脸红气喘,可打眼一看,乌四却是一脸的严肃认真,就跟在练功或者研究蛊虫时一模一样。 虽然有这样的态度是很好啦,可这种时候不应该更加意乱情迷一点吗? 对乌四来说,之前的幻境可能只是短短一瞬,可对秦铮却是实实在在的别离。而且乌四还表现出少有的主动,方才轻轻吻上去的时候,秦铮几乎都要激动得热泪盈眶了,这会心还嘭嘭直跳呢。 乌四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方才的亲吻,又好像在品鉴秦铮的味道。低头想了一会儿,自己扳过秦铮的脸,仔细地左看右看。 这既不是审视,也不是监视,而是一种若有所思的凝视。秦铮暗暗欣喜,在经历这么多同甘共苦之后,乌四终于开了窍,疯狂恋慕上英俊潇洒、能力不凡的自己。这很科学嘛! 但很可惜,这个他觉得挺靠谱的推测却受到了现实深深的嘲讽。 “嗯?”乌四听他这么问了之后,挺诧异地反问,“有这回事?” “有啊有啊。”秦铮赶紧说,“你这么看我的时候,是不是心跳得特别快,脸变得特别红?觉得我特别特别好,这世间什么都比不上?” 回答他的,是乌四脸上的茫然,彻底的茫然。 不应该啊。秦铮暗自疑惑。他看乌四的时候明明就是这种感觉,乌四听到这样的形容,应该特别有共同语言才对呀。 不提苦思冥想毫无头绪的秦铮,乌四也很是不解。他之前觉得自己情根恢复的办法或许与残镜碎片有关,这次经历证实了他的猜测。可为什么在镜中那么真切的感觉,出来之后就不存在了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简单。修士的记性很好,经历过一次的体验就不会忘掉,但过去的记忆,与现实究竟是有差别的。想要再次重温那种感觉,只有唯一一个途径。 修复情根。 乌四暗自下定了决心。 之前,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拥有超凡的实力,对自己的情根被毁则一直是无可无不可,就算是想着恢复,也并非出于自身的考虑。现在,他已经有了充足的动力,要把这件事排在最重要的位置了。 仿若打开了一扇大门,温暖明媚的阳光倾泻下来,在地面投下一片灿然。有过那样一次被光芒沐浴的经历,又有谁会甘心一直处在黑暗幽冷的静室呢? 乌四显然不能。 身处宝库中,他已经无心挑挑拣拣,同秦铮知会一声,两人便离开试炼之塔,踏上回修界的路途。 果然如秦铮所说,一切皆已准备妥当。大门开在一片静谧的湖水中,看起像是浮在水面的叶子。虽然不过巴掌大小,但其周围引动的力量却是不容忽视。空间之力玄妙非常,能找到这块地方,也是秦铮将蛊虫全部调动的结果。 残镜碎片已经融合了四分之三,对蛊虫的操纵却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反而有了些许隔阂。镜子隐约抗拒着秦铮的命令,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归结于镜子即将被拼合完整,内部产生了什么奇异的变化。 显然,更多秘密依然隐藏在最后的碎片中,而这些都是回修界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 秦铮想了想,切断了蛊虫与残镜的联系。与此同时,这个世界无数人觉得心头一轻,魔界浅灰色的天空仿佛也瞬间褪去阴霾,万里无云。 大门开启,如同拂过湖面的一阵微风,湖水中晃荡的天光显出奇异扭曲的形状,当中一点是个小小的幽深漩涡,那就是通往修界的入口。 “走吧。”秦铮道,“我们该回去啦。” 乌四点点头,两人同时迈入。 最后一瞬,两人看到湖边站了个小小的身影,朝他们招招手,一眨眼投入湖边森林,消失不见。 蓝天白云,灿烂晴空,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灵气令两人都是一阵舒畅。 乌四在魔界突破之后,乍然回归原本熟悉的环境,一时间还真有点不适应。不过紧接着,他就遇到了更加不适应的事。魔界与修界的大门缥缈不定,开在哪里有九成是看天意。乌四一直觉得天意对自己不太友好,看到眼前一幕,只能长叹一声果然如此。 “哎呀,在打架啊……”秦铮小声嘀咕,跟乌四征询意见,“咱们悄悄溜走?” 这话说得相当有水平,立时震惊全场。 双方交战的时候,突然中间出现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还嘀嘀咕咕说什么“悄悄溜走”,真是任谁都要呆上一呆。 乌四还是比较务实的,没有对秦铮的异想天开发表看法,只是侧身一让,躲过迎面袭来的法术,同时手指微曲,几道灰影飞快地钻入地面,俨然是打算直接动手了。 “你们是重生者还是穿越者?”一击不中,那修士没有继续进攻,而是问了一个很奇特的问题。 秦铮正想说路过,另一身着紫袍的修士却是喊道:“看剑!” “哈哈哈,你一直都败在我手下,难道以为这一次就能成功了吗?”灰衣修士不再关心突然出现的秦铮与乌四,或许他早已不在乎,只是大笑着祭起飞剑回击,“上一世,你被我用雷法击杀;再上一世,你死在我的剑下。不管你请来怎样的帮手,都只能重蹈覆辙!” 紫袍修士反唇相讥:“没错,我次次都被你所杀,可你也很快会被赶来的师叔清理门户,不过比我多活半个时辰,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谁让你跟我争夺掌门之位,若不是你,我们又何必死在这里?” “师尊明明有意传位给我,你才是痴心妄想!” “上上上世,师尊已经松口给我掌门之印,都是你耍诈才强夺了去,究竟是谁名不正言不顺?你以为巴结上师叔就能改变什么,还不都是一个死。” ——嗯? 乌四和秦铮同时觉得,他们是不是听错了? 可这两人说得再明白不过。 他们也不知道追溯了几辈子,把对方的阴谋算计看得是清清楚楚,重生者的身份昭然若揭。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已不知道在这个地方相杀了多少次,却始终无法回避身死的命运。 乌四与秦铮同时变色,他们骇然相视,皆是心下一沉。 “不行,我得问问他们。”秦铮嘀咕一声,纵身一跃,加入战局。 此时两人已经杀红了眼,秦铮的出现也不过是让他们多了一个共同的敌人,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打呗! 这一交手,秦铮便发现不对了。 从修为上看,两人只是筑基修士,以秦铮如今的修为,收拾他们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可事实上,他们却是越战越勇,不仅经验极为老辣,高阶法宝更是层出不穷,时不时还会用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手段,每一样都超出了秦铮的想象。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正在此时,灰衣修士寻到紫袍破绽。嗤笑一声,一道流光自袖中飞出,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贯穿紫袍修士的身体。 尸体软绵绵落到地上,一双眼睛依然睁着,倒映世间万物。那双眼睛里没有惊讶,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多少痛苦,好像只是寻常地瞥见了死亡。 灰衣修士低头看了看他,又看看已经停手的秦铮,慢慢将自己方才掷出的法宝收回,死气沉沉回答秦铮的问话: “死人。” 他是一名重生者,最普通的重生者。 为了争名夺利而生,为了争名夺利而死,这些经历不光彩,却也不罕见,甚至有些不值一提。 第一次重生时,他是无比狂喜的。 有了经验,有了积累,有了情报,他欠缺的,只有一个机会。 借助未卜先知的优势,他抓住了很多机会。曾经有一度,他认为自己可以完成自己想完成的事,达成自己从未想过的目标,成为称霸天下的王者,或者成就大道的圣人。 可这一切,都在不长的时间内很快粉碎了。 方才乌四放出的蛊虫发挥了作用,灰衣修士在控制之下,缓缓道出了自己的重生经历。秦铮静静听着,随着这名修士的叙述,心头不知为何浮现出越来越浓重的阴影。 “结局是无法改变的。”灰衣修士漠然抹去衣角的血珠,无所谓地说出曾经让他肝胆俱裂的事实,“死期已定,任是有通天彻地的手段,也难逃一劫。” “什么?!”秦铮失声道。 乌四心中一沉。他在回忆,自己距离上一世身陨的时间,还剩多少? “这世上到处是死人,我也是。”灰衣修士抬头看到天边掠来的一抹淡影,被蛊虫控制而显得空洞的脸上浮出一丝奇异的笑容,“师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