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我一口长命百岁》 1、第 1 章 要被吃了要被吃了要被吃了!!! 岑安本能地用灵识辨认着越来越近的妖气,下意识地往人流量最庞大的医院里跑。 身后的犬妖穷追不舍,一度发出尖利的咆哮声。 青年撒丫子跑的飞快,一路上能够感知到复杂又浓烈的许多味道—— 麻醉剂、血腥气、麻辣烫、煎饼果子…… 救护车呼啸着在门口停下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七手八脚的帮忙抢救伤员,旁边拎着汤水药罐的家属们一脸好奇,小贩站在油条摊子边旁若无人的吆喝着。 岑安深一口气扎进了医院里,总算感觉身后那犬妖被人流挡住了一些。 他要找一个足够强大的庇护者逃过这一劫。 而且最好是对他没有杀意的那种…… 做人参的第一件要紧事,就是会逃跑。 这两个字就注定了长命百岁延年益寿滋阴补阳起尸还魂等一系列的功效,简直是个人就想啃两口。 虫鸟会来吃,野兽会来嚼,就算瞧见的是半大人参苗,也会被人惦记着系根带铜钱的红绳,防止来年再来时不见着枝苗的影儿。 普通的小人参大概是记住了祖祖代代害怕被吃掉的恐惧感,哪怕没有灵识也会龟缩在地底下久蛰不出,每年甚至会悄悄地挪地方继续发芽。 而岑安这种由于活太久真成精了的,要不是靠着何首乌老婆婆和一众妖怪长辈们的照料,大概能被吞掉八百回。 他迷迷糊糊地在皇家养参的御山里东西南北逃了三四百年,每年从叶芽儿上摘下来的红绳儿加起来能编张渔网。 等到了五百岁的时候,他才终于摸索着化了形,在月黑风高之夜被送走,开启了长达五百年的逃亡之路。 大部分时间里,他都选择逃到渺无人烟的高山上继续蛰伏,晒晒太阳睡睡觉几十年就过去了。 只要海拔足够高,鸟儿都未必会多看一眼。 但后来,人类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连雪山上都有各种酒馆旅店开始陆续生意兴隆了起来。 一千岁之际,岑安住的那座山被挖了隧洞修火车道,不光惊动了他,还把山底下长眠的一众妖物全都吵醒了。 于是人参精又一路连跑带窜的继续流亡,兜兜转转地又回到了时都。 这一路上,有妖怪化作老人试图把它迷晕了软禁,有鬼魅直接试图抽干他的血增长道行,简直连半夜睡觉都能被突然吓醒。 可等他顺着记忆一路逃回故地,从前御用养参的岑山已经被挖掘机铲平了大半,山下也不再有皇家的侍卫拎着长刀巡逻。 山上一梦醒,世间已三朝。 小人参笨拙而努力的掩盖着气味,竭力想伪装成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洗碗工。 饭店老板是个大烟枪,去哪儿都烟雾缭绕不说,后厨又是个烟火气极重的地儿。 他安安分分的洗了一年碗,还是被过来吃饭的犬妖给闻出来了。 于是后厨忙着酱爆鱿鱼炝炒腰花儿的厨子们正聊着天呢,突然瞧见旁边那不声不响的小洗碗工在听见敲门声的时候,突然就一扔盘子白了脸。 还没等他们问一句怎么了,那小青年就噔噔噔撒丫子翻窗跑了,起跑发力和跨栏姿势不亚于国家一级运动员。 大部分人第一反应是这厮居然跑的这么快么,第二反应才是他是碰着什么事儿了,跑的连工资都不要? 紧接着后厨铁门被嘭的一声踹开,另一个黄毛青年唰的就飞步跟着跑了出去,动作之快让人连脸都没看清楚。 ……我们店的洗碗工是睡了哪个小混混的姑娘不成? 快一点,再快一点—— 青年加快了脚步,隐约能感觉到那犬妖正在大厅门口处徘徊。 他记着家里老长辈的叮嘱,顺着不清晰却又深厚的魔气一路跌跌撞撞的往二楼跑。 在雪山上的时候,岑安住在藏红花妖的隔壁,连鹰隼都不敢贸然靠近,生怕打扰了某位老妖怪的安眠被毒瞎眼睛——好歹也算是过了几百年安生日子。 暗蓝色的指示牌上写着普外门诊四个字,医生们的照片和说明就挂在墙边。 吊屏上在滚动播放着病人的名字,还有护士在神色匆匆的往来着。 岑安很少接触到这样功力深厚的魔气,一般来说,他一旦感知到这种存在,只要没跑掉就约等于要被吃掉了。 千年人参的存在本身就极其稀有,成精以后吐纳修炼的速度也会有所增长,对于任何有嘴的生物而言都是十全大补的存在。 他战战兢兢地祈祷着自己能晒到明天的太阳,在确认位置的下一秒开门闯了进去,反手就关门落锁以及控制自己的剧烈呼吸。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低头整理着病历,对这不速之客漠不关心。 也就在这一秒,岑安真实感受到那犹如江海一般澎湃的魔气。 这只妖怪只要动一下爪子,也许都能够瞬间把他毁灭到灰飞烟灭的地步! “嗨嗨嗨我能做你桌上的一棵盆栽吗?”小青年发现自己不光腿在打颤连牙齿都在下意识地打架,而且一楼的犬妖显然已经离这里越来越近了:“你你你舔我一口都能多活一百年我真的没骗你!” 医生在写完最后一行字之后,才盖好钢笔抬起头来。 他推了一下眼镜,声音清冷而淡漠。 “第一,我不叫嗨嗨嗨你你你。” 岑安在这一刻才看清他的面容,紧张的简直想把自己嵌进门里头。 那男人看起来二十六七岁,身材修长皮肤白皙,看起来斯文而又危险。 “第二,”他淡淡道:“作为一个吸血鬼,我已经是不死之身了。” “没挂号就出去,下一位。” 吸吸吸什么? 什么鬼?!! 岑安想要开口再求他一句,可那犬妖已经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凭蛮力直接撞开了门。 小青年被压在门后头憋得都呜了一声,努力挣扎着想要躲起来。 叶肃看了眼那个黄毛青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滚。” 那犬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闯到了哪里,不死心的想要再往前走一步。 他知道那人参精就在旁边,那微苦又清新的草木香气都是这样的明显—— 在他试图往前走一步的同时,医生抬起了眸子。 犬妖直接哀鸣了一声,如同被攥住了脖颈一般漂浮到了虚空之中。 他拼命地想要掰开喉咙前方的什么东西,连喘息声都越来越微弱。 门外的护士病人来来往往,可谁好像都看不见这屋里的怪异情况。 大概是快要窒息的缘故,那青年屁股后头都冒出来了扫把般的大毛尾巴,跟电风扇似的在拼命摆动着。 医生垂眸翻了一页病历,那犬妖就猛地坠落到了地上,嗷呜了一声就夹起尾巴跑掉了。 门吱呀一声自动关上,快被压扁的岑安此刻还懵着。 他听说过伥鬼水鬼罗刹鬼,但吸血鬼……是个什么东西? 诊室里静悄悄的,岑安甚至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对……对不起,打扰到您了。”他小声后退了一步,努力不激怒这只大妖怪:“我……我先走了。” “站住。”医生平静道。 岑安的寒毛瞬间就竖起来了。 他开始思考自己这回该往哪里跑,或者还能不能跑的出去。 “不是要做盆栽么?”那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做吧。” 岑安憋了半天,看着他小声道:“您……您怎么又改变主意了呢?” 叶医生没有说话。 他在感受从多个方向传来的妖气。 越来越多的妖物在往这个方向靠拢,三环附近又出现了交通事故。 如果这人参精冒冒失失的跑出去,被哪个小瘪三一口吃掉,时都的妖界恐怕要掀起自相残杀的狂流。 这人参精确实有千年的道行,便宜了谁都会引发连环的祸乱。 医生摘了眼镜,用指尖揉了一下眉角。 在这一瞬间,他的魔气犹如碧海生潮一般扩散耸立,直接镇住了以医院为半径五公里内的妖物。 就如同深海之中传来了白鲸的长鸣一般。 小人参还没意识到周围蠢蠢欲动的气息陡然少了许多,他犹豫了一下,显然还在等他回答。 “上来。”医生言简意赅道:“或者我现在就吃掉你。” 岑安委委屈屈的呜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他的办公桌。 下一秒,一个小陶盆便卧在了医生的电脑旁边,嫩绿色小芽怯生生的迎着光立在那儿。 医生瞥了眼这盆栽,继续低头工作。 一阵微风拂来,大门又缓缓打开了。 “第六十四号,李正贤女士,请前往三号就诊室。”冰冷的机械音开始在大厅里继续播报。 “叶医生啊——你帮我看看!我老毛病又犯了!” 小盆栽安安静静地缩在灯光下,似乎还有点小委屈。 这一呆,就是一整天。 岑安不敢再化形暴露自己,就缩在叶芽儿里悄悄瞧这一天形形色色的病人。 他其实心里的问题有好一些,但又不敢问。 ——为什么这么强大的妖怪要来当医生? ——吸血鬼到底是什么鬼? 中午眼瞧着那医生要出门吃饭,他害怕的又抖了一下叶子。 “不会有人进来的。”医生脚步一顿,撂下一句话就又走了。 直到两点钟时男人再度回来,岑安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他陪着他上了一整天的班,感觉词汇量在飞快的增加。 等到了下午六点,最后一拨病人终于依依不舍的走了,医生终于脱下了白大褂,摘下眼镜揉了一会儿鼻梁。 “叶医生……”岑安试图学那些病人的叫法,小小声道:“我能跟你回家么?” 他怕这吸什么鬼一走,自己半夜就交代在这儿了。 医生瞥了眼那盆栽,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把你自己端好,走吧。” 小青年从桌子上有些笨拙的爬了下来,双手拿稳了那小陶盆。 叶医生……似乎是个好人呀。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眸里泛着好看的碧色。 “叶医生,我有点渴。” “下次可以给我浇点水哦。” 2、第 2 章 岑安就一路安安静静地跟在叶医生的后面,坐车的时候还记着系安全带,捧着本体在副驾驶上向窗外张望。 倒不是他木讷而不善言谈,而是许久没有这样放松又无拘束的四处打量了。 这颇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意思,但坐在叶医生的身边时,周围的环境都宁静了许多,也再也没有疑似是人的家伙突然对他投以凶狠或者审视的目光。 叶医生居住的小区就在医院的对面,这一次开车出去主要是为了采购些物资。 岑安推着购物车帮他接下酸奶果冻还有薯片,一只手拿着盆栽有些顾不暇接。 叶肃大概意识到了什么,转身看了他一眼:“你不会化物?” 岑安眨了眨眼睛:“什么?” 他垂眸看着他捧着的小盆栽,突然打了一个响指。 白皙手掌里的盆栽忽然消失不见,小青年的左耳却多了一枚人参叶形状的翡翠坠子。 它看起来如同枫叶一般有五枚叶片,但弧线更加柔和而饱满。 “咦——”岑安低头摸了摸被变成吊坠的本体,好奇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你修炼了一千年……都学了些什么?”叶肃瞥了眼远处挑挑拣拣鸡毛菜的大婶,压低了声音道:“这是最基本的术法。” “在睡觉。”岑安老实道:“还有逃跑。” “……” 叶肃没有再问太多,只按照原计划去购置其他必要的物资。 等购物车都塞满了之后,他拿了一盒咖啡,侧头看向岑安道:“你平时都吃什么?” “不用吃东西的,”青年扬起笑容:“晒晒太阳浇浇水就好。” ……难怪长进这么慢。 叶肃把目光收了回来,走进队列里等着刷卡买单。 岑安就如同小跟班一般帮忙用塑料袋装好了东西,大小杂物都码列的整整齐齐,还记着笑着和收银员小姐姐说谢谢。 小姑娘很少看见这样颀长又清爽的青年,点头的时候都有些脸红。 “对了。”叶肃任由他帮自己拎了两个袋子,自己单手拎了四个,稳步往外走时问道:“你叫什么?” “岑安。”青年认真道:“岑山的那个岑。” 叶医生住着中高档的小区,门卫本来开口想拦下没有身份登记的岑安,可在与叶医生对视的那一刻就好像突然被注入了什么记忆一般,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还多给了岑安一张电子门牌。 “收下。” 接下来一路上都是如此—— 主动打招呼的邻居,楼下巡逻的保安,还有每栋单独设置的管理者。 只要他们与叶肃有目光接触,就好像立刻认识了岑安是谁。 人参精跟在后头目睹了全程,内心感触颇深。 做大妖怪真好啊。 自己在饭馆里打工时连那臭脾气的老板都搞不定,叶医生到哪儿好像都能控住场子。 叶医生住在15栋1204,房子大概有两百平左右。 他进门的那一刻,家里的灯光便自动亮了起来。 人参精下意识地喔了一声,小心翼翼问道:“这也是术法么?” “……这是智能电器。” 此刻已夜幕低垂,落地窗可以让人一睹高楼下的灯景。 岑安换好拖鞋以后帮他归置着杂物,听见那房主吩咐道:“把生鲜放进冰箱里。” “好~” 他提着塑料袋打开了冰箱门,然后一眼就看见了半只三头鸟的尸体,三根长脖子上似乎连毛都没拔干净,颈侧似乎还能瞧见不太明显的齿痕。 岑安嘭的一声把冰箱又关上了,强咽了一口口水让自己平静一点。 ……怎么感觉跟进了魔窟一样,冰箱里怎么还能冻着没吃完的妖怪?! “怎么?”医生在远处问道:“磨蹭这么久?” 岑安快速的昂了一声,深呼吸一口气把冰箱又打开了门,强行把怀里的塑料袋塞了进去,砰的又关好了门。 他感觉自己已经变成帮魔头掩盖罪证的帮凶了。 整个屋子一共四室两厅一厨两卫,书房和卧室都颇为宽敞,阳台还摆着吐纳打坐用的蒲团。 叶肃给他指了一间卧室作为休憩之处,又挑了几件没拆封的毛巾和寝具,转身去冰箱里拿东西。 “以后家务和做饭都由你负责,房租水电就免了。”医生低头翻找出一包血浆袋,插了根吸管抿了一口,侧眸看向他:“床单枕套每周一换,地板窗台每天都要擦,书房不可以进。” 岑安飞快地点了点头,打量着他喝的红莓汁,隐约闻到一股血味:“做饭都做些什么?” “五谷杂粮,鱼肉牛羊。”叶肃漫不经心地把血浆包扔进垃圾桶里,想起来了什么道:“还有,从今天开始修炼,不要再随便就能让人吃掉。” 他懒得去应付因为道行暴涨然后失控癫狂的怪物。 上次时都出乱子的时候,连医院都差点被砸成碎片。 不过话说回来,这草精虽然活了一千多年……怎么感觉跟刚化形的妖灵差不多? 他的目光在移到他喉颈的那一刻怔了一下,皱了眉头道:“你是女的?” “不是啊……”岑安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喉结呢?” “喉结是什么?” 叶医生往前走了一步,小青年就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直接撞到了厨房门上。 喉喉喉结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没有就会被吃掉吗?!! 那医生忽然伸出那修长又白皙的右手,顺着他的脖颈一路探过去。 从脖间到胸前,俨然是医生标准的查体动作—— 岑安被他卡在门口完全不敢动,紧张到以为他真是准备下口了,又开始有些发抖。 下一秒,那形状漂亮的指尖在他的锁骨前微微一点,布料便宜的t恤和长裤都直接崩解坠落。 医生沉默了五秒钟,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的身体怎么什么——都没有?!” 岑安还在分神思考他是不是要吃自己了,半晌才迟疑道:“我看其他人类都是这个样子啊。” 他四肢五官全都化出来了,连脚趾手指都一根不少,还缺什么东西吗? 叶肃看着他两腿之间光滑平坦的部位,抬手捂脸再度深呼吸。 不能把他扔出去,他要是被吃了整个时都都会陷入一堆麻烦里,回头还是要自己出手收拾…… 人参精还没回过神来,整个人就被拎了起来。 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医生单手提着他的脖颈,直接把这光着身体的青年扔到了沙发上,转身去了书房里翻找了一刻,又扔给了他一本《人体学基础》。 “重新化形。”医生言简意赅道:“五脏六腑全都化出来,下半身……也全部弄好。” 岑安隐约感觉有些冷,迎面又被扔了条软毯。 他裹着毯子低头翻书,大概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哪里不明白。 人参没有雌雄之分,但人类有。 由于小家伙本来就很弱的缘故,山上的老前辈都叮嘱他化个男身,免得招惹更多的麻烦和祸患。 这五六百年下来,岑安也完全习惯了做男孩的日子,今天才明白某些地方其实是不一样的。 从前从来不用洗澡上厕所,他也没见着其他人类脱裤子以后长什么样。 “脑子就不用了,反正你也没有。”叶医生指尖一晃,书页便自动翻到了消化系统那个部分。 “但为了修炼和进补,你至少需要有一整套肠胃。” 岑安摸了摸喉咙,观察着叶医生脖子的形状,也弄出了一个小巧的喉结。 他低头看着自己光秃秃的身体,语气有些茫然。 “那个胃和内脏,应该做成什么形状?” 书页上的解剖图看起来简直和迷宫一样……他还真不太会弄。 医生克制着耐性,手指横划了一下,茶几上的茶具和遥控器自动飞到了旁边的置物架上。 “躺上去。”他淡淡道:“我帮你做。” 岑安点了点头,还记着说了声谢谢。 他仰躺在了茶几上面,光裸的身体在冰冷的空气中充分暴露着。 叶医生坐在了他的旁边,声音放沉了一些:“从现在开始,不要动。” 他就知道这笨蛋连内脏都不会化形,索性帮他把所有循环系统都做完算了。 冰冷的指尖悬在了他的胸膛上,开始泛出银白色的光芒。 岑安微微睁大了眼睛,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变化。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奇妙,甚至如同春日里自己在悄悄抽叶发芽一般。 经络血脉开始滋长发展,如同蛛网一般笼罩住他的全身。 喉管食道还有肠胃开始逐渐显现轮廓,空气开始从鼻腔进入肺叶之中。 那男人便如同造物主一般用灵力为他架构着身体,轻皱的长眉疏离而冷淡。 岑安只感觉自己如同榕树一般在不断地生根发芽,整个身体开始如同开花一般有更加细腻而轻盈的感受。 “你没有心……”男人喃喃了一句,似乎又遇到了一个麻烦。 呼吸也好,心跳也好,在此之前都只是他这副身体在反馈着本体灵识的即时感觉,但本质上并没有真实的血液循环和生理反馈。 岑安的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冰冷的玻璃边缘,看着那男人摘下了他扳指上的天玑石,放在了他的心口。 伴随着指尖的银白色光芒再度亮起,那宝石竟如溶解一般缓缓浸入了他的胸口。 下一秒,岑安忽然听见了自己真实的心跳声。 3、第 3 章 岑安知道这是心跳的声音,神情仍然有些困惑。 从前他这副身体里空空荡荡,基本上都用来装本体,约等于一个大型可移动的花瓶。 草木是没有心脏的,也不如动物那样脆弱易伤。 杀死豺豹只需要伤中要害,但草木只要没被连根带须的吃掉,又或者是被取走内丹,向来是春风吹又生的。 他不敢乱动,但指尖还是小幅度地摸了摸被充实的胸膛。 呼吸让身体开始有微微的起伏,气流也不再是经由皮肤游走。 这副身体……是完全用灵力和宝石构筑出来的。 岑安侧头看向他,虽然冷的有些微微战栗,意识还在接触那得到新生般的奇异感。 “是……结束了吗?” 叶肃在思考他到底需不需要跟这笨蛋解释不同器官的用法,听见这个问题时只指了指他的腿侧。 “这里还没有塑形。” 他扬起了眉毛,用微妙的语气道:“有要求吗?” 那平日里用来开肠破肚做手术的右手就悬在肚脐前,微白的灵力凝聚在指尖上,散着温热的气息。 “要求?”人参眨了眨眼:“什么?” ……算了,他以后自己调整吧。 叶医生一脸冷淡地在虚空中画了个十字,指节敲了两下桌子示意他可以坐起来了。 岑安扶着桌沿坐了起来,低头看了一眼,有点茫然。 “这是人类的根须么?” “……也是用来进行灵修的。”医生抬手一挥,刚才那如落叶般破碎飘落的衣物便又齐齐飞了过来,重新在他身上又组成了一套全新的衣物,先前在饭馆里沾上的油污都消失不见了。 人参精默默地看着大妖怪随手施法,跟贡品一样在茶几上正襟危坐。 “灵修?”小青年重复着这个字眼,大概想起来了什么:“对了,上次有只蝴蝶妖说过想要和我灵修。” 医生站起身来取下空戒托,将它随手挂在了酒架旁的银色梧桐树摆件上。 “你的心脏很贵。”他冷声道:“不要随便弄坏了。” 青年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小声说了声谢谢。 做妖怪是需要运气和天分的。 毕竟妖怪们向来是无政府状态,也不会像人类那样去开展九年制义务教育科普过程,能不能拜师学艺都要看造化。 比如故事里的孙大圣那种,是刚出世就能得到老猴子指点,又天生妖力充沛,自然能天不怕地不怕的去抢法宝闯山门。 而绝大部分妖怪,在最初懵懵懂懂的时候,其实和野兽也没有多少区别。 岑安当初住在御山上的时候,都是听山鬼和其他几个老婆婆老爷爷教些粗浅的功法,但确实对很多所谓的常识没有概念。 他成精以后也总是久眠不出,五百年才浑浑噩噩化成了形,真要去深山老林里访名家拜师学艺,可能中途就被吞了个须须都不剩。 这一千年下来,还真没长进多少。 医生似乎又有些饥饿,去冰箱里翻出一袋血包,还记着给他也扔了一瓶矿泉水。 “从前是怎么修炼的?” 岑安试图拧开盖子,解释道:“就是变成原型,然后吐纳气息吸收日月精华。” 他拧了半天没有打开,又不肯在叶医生面前再露怯,一度试图凑过去咬开。 叶医生抽了张纸巾盖了上去,指尖一旋就把开好的瓶子递给了他。 “小周天呢?” “没有学过……婆婆说我化形的太慢了,来不及教。” 他学会化形的那一年,山上来了厉鬼和大妖,长辈们还顾不上教他太多,就匆匆用术法把他送走了。 在那以后,岑安都是磕磕绊绊学了一些,也确实不成系统。 叶医生再次忍住把他扔出去的冲动,直接把他拎去了阳台。 “你在我这里住,可以。” 也就当请了个钟点工,以及电脑旁边养了盆防辐射的绿植。 “但是从今天起,你好好修炼,不要给我找麻烦。” 他把那青年扔到蒲团上,蹲在了他的面前,语气冷淡而又不留余地:“下面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听清楚了,我不想说第二遍。” “好……”岑安把水放在一旁,挺腰坐直了一些,仍然不太敢与他直视。 “常规的修行一共有三种。” “吐纳,噬丹,灵修。”叶肃垂了眸子,抬双指按在了他的小腹上。 “吐纳的基础,是小周天的运行。” 岑安还没有缓过神来,忽然感觉一股强硬而又有力的热气,从下丹田的位置开始源源不断地涌流。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血脉和气窍开始被拓宽打通,饱胀感明显又让人能觉得有微微的畅快。 “逆督脉而上,沿任脉而下,”叶肃凝神引领着他的元气游走,语气沉静而有力:“经历尾闾、夹脊、玉枕三关,过上中下丹田与上下鹊桥。” 岑安努力跟上他的速度,闭着眸子开始引导自己的内气。 他第一次以人类的身体进行这样的修行,哪怕被叶肃的灵力牵引着都有些不得其门而入。 可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能让他整个人都全部打开了一般,连天地的清气都开始往身体里不断涌入。 刚才还因夜风微微发抖的身体开始变得温暖而舒适,整个人便如同泡在温泉中一般惬意而通畅。 “记住了么?”叶肃松开了双指,皱眉道:“你自己来一次。” 岑安点了点头,有些笨拙的又运行了一次小周天的练气。 叶肃留着神确认他找准了所有位置,起身道:“今后白天跟我去医院,晚上就在这里打坐,周末自己安排。” 岑安意识到他要走了,开口唤道:“叶医生——” “什么事?” “你为什么,想做个医生?”他还是有些好奇,忍不住问了出来:“也是为了修炼么?” “不,我的修为已经够了。”叶肃淡淡道:“但还需要足够的阴德。” 凡为善而人知之,则为“阳善”;为善而人不知,则为“阴德”。阴德天报之,阳善享世名。 只有阴德积攒到了一定地步,才有机缘渡劫升境—— 但听从前得道的老友说,一切都早已在冥冥之中有了定数。 强求也未必会来。 于是凶巴巴冷冰冰的叶医生径自回卧室洗澡睡觉,把小人参关阳台上打坐了一晚上。 睡着睡着,似乎还能听见隐约的喷嚏声。 叶肃再次睡醒的时候,隐约闻到了煎蛋的香味。 厨房里在熬百合小米粥,油条也被炸的酥脆金黄。 温暖的阳光自窗侧洒落,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大妖怪打着哈欠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瞥见那人参精系着围裙在给他倒豆浆。 现在刚刚六点二十,距离上班的时间还早。 大概是打坐了一夜的缘故,岑安的气色要比从前好许多,还记着跟他打招呼:“叶医生早——” 倒真像是家里养了个实习生。 叶肃打量了一眼这早餐,转身去洗漱换衣。 他忽然有种不太靠谱的想法。 如果这笨蛋能教成实习生,将来做手术的时候也多个照应——毕竟某些事情也只有妖怪能帮的上忙。 但看他的文化程度……搞不好要从小学开始吧。 岑安把早餐端上了桌,见那高挑又冷淡的男人抽开椅子坐了下来,手里还多了两本教材。 “今天在医院的时候,你把这两本书看完。” 他应了一声,接过书瞅了一眼。 《语文一年级上册(人教社教材)》 《数学一年级上册(人教社教材)》 ……这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医院足够安全,有问题就直接千里传音找我。”叶肃说了一半,又瞧见了熟悉的茫然表情,深呼吸道:“……你恐怕还没学到那里,那就跟在我身边吧。”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连人带书一块施了障眼法,低头开始尝小太阳煎蛋。 岑安翻了翻书,扭头看向他笑了起来,左耳的人参叶玉坠随着动作晃来晃去:“叶医生是很好的人呀。” 医生沉默了几秒钟:“去拖地。” “好!” 外科医生的每一天都如同战争一般。 早交班时间要对接不同病人在夜间的情况,以及确认新增了哪些紧急问题并予以确认。 紧接着到了大查房环节,主任医生主治医生还有一群实习生浩浩荡荡地一个个病房看过去,开始检查住院部各病人的恢复情况。 实习生们紧张又故作镇定地背着用药情况和术语解释,病人和旁边拿着小学语文课本的岑安都听得一头雾水。 等两层的病人都看顾完毕,医生们又纷纷散开,开始进入各自的诊室接待病人。 一上午的接诊结束之后,吃饭的时间可能只剩下五分钟,因为科里临时排了一档手术,必须要尽快赶过去。 叶肃处理这些事情时都颇为有条不紊,但也直到一上午结束才想起来自己还新收了一个跟班。 他一抬头,发觉岑安在诊室里帮忙扫地擦窗子,挑眉问道:“书看完了?” “嗯!”青年眨了眨眼道:“都学会了!” 医生关了电脑站起来,手里多了一捧书。 “下午我要做手术,你留在这里继续看。” 青年接过书,笑的眉眼弯弯:“谢谢叶医生照顾我。” 叶肃别开目光,扭头出了门:“玻璃窗擦干净点。” 这一趟手术一直做了六个小时,结束时好几个壮汉都瘫在长椅上开始长嚎。 叶肃解开无菌服时忽然想起了诊室里的小家伙,用神识探知了一秒。 存活无虞,结界也很稳固。 他快速地清理完自己回到门诊楼拿忘在那的手机,顺便吩咐那人参精先回家打坐,自己晚上还有一台手术要加班。 一推开门时,岑安正把一页语文书撕了下来,伸手把纸揉成团塞进嘴里:“啊呜——” 叶肃愣了一秒钟,皱眉道:“你们植物是这样学东西的?!” 合着他是把那两本教材给吃完了?! 岑安嚼了嚼把那纸团咽下去,看向他时开口想说句什么。 “嗝。” 4、第 4 章 叶医生沉默了两秒钟,再次开口问道:“你在做什么?” 岑安试图解释:“吃下去就学会了。” 叶肃直接转身打开书架,抽出一本《组织解剖学》随手撕了一页,递到了他的面前:“吃?” 青年很老实的接了过去,嘎吱嘎吱吃完了。 “背。”叶肃盯着他道:“里面讲的是什么?” “腺还可以分为单细胞腺,多细胞腺,管状腺——” 某位医生久违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植物们都是这样进食学习两不耽搁,还是只有他这么干? “我真没偷懒。”岑安怕他生气了把自己扔出去,小声道:“数学插图上的小公鸡我都画。” 在没有造出肠胃的时候,那些书页吃进肚子里就自动吸收掉了,就如同往江河里倒一杯水一样。 而在有肠胃之后,也只是饱腹感会来的更明显而已。 准确来说,吃掉这些纸页对他而言不算进食,更像是给小木屋添添补补一些木片,但也可以慢慢消化代谢掉。 医生揉了揉额头,坐回了办公椅上。 “岑安。” “哎!” “你考虑过做医学生吗。” 他确实需要一个帮手,一个在手术上出现大出血以及各种麻烦情况的时候,能够以妖怪的方式给予足够多方式的帮手。 原本叶肃以为这家伙至少需要二十年才能把功课补完,但既然是这种吸收方式,那似乎也不需要太长时间。 岑安以为自己其实并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眼下要么跟这只大妖怪混,要么一个人回去当洗碗工然后迟早被妖怪们吃掉,很听话地点了点头:“我学。” 叶肃心里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时指尖虚扶着桌面。 “先吃这些。”他低头时手指缓缓往上抬,一摞书便如同竹笋抽条一般自平滑的桌面浮现出来。 岑安歪着脑袋在旁边看,发现是小初高的理科必修课本,以及中英文字典。 当医生并不需要会背唐诗宋词,也不用了解历史地理,所以叶老师直接把许多书排除在外,给人参精的肠胃减负了不少。 岑安大概数了数,感觉算上早餐和夜宵,能够他吃三五天。 还好,数量不多。 “这些是最基础的内容。”叶肃示意他看向旁边的书柜,推了下眼镜道:“这些是医学生的入门课本。” 岑安顺着指引看了过去,重复问道:“这一整柜?” “入门?” 《基础化学》、《系统解剖学》、《生理学》…… 三栏柜子全都塞的满满当当,每本书还分一二三或者上下册。 人参精深呼吸了一口气,露出了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全部吗?” 这得吃到什么时候啊—— 叶医生摇了摇头,又拉开了一扇柜子。 “这是进阶的。” 《药理学》、《分子生物学》、《预防医学》…… 两个书柜六栏格子全部塞满,而且每一本都挺厚。 岑安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算了算自己一天大概吃的下几页,扭头看向他道:“全都吃完就可以做医生了么?” “哦,我办公室书柜装不下了,先吃这些吧。” “……?!!” “包住还包吃,就不用给钱了。”叶医生颇为慷慨:“实习的时候不要工资就行。” 人参长长的呜了一声,送他又出了门。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叭。 接下来的好几天,他们两都保持着共同早出晚归的作息习惯。 值得庆幸的是,不仅医院和小区都被设下了结界,本体化成的耳坠也被叶肃随手标记过。 他在这附近活动时都等于脑袋上自带一个霸主的广告牌,寻常小妖压根不敢靠近。 叶医生实在是很忙,不管是做手术还是出诊,几乎都能忙到没空喝水和休息。 小人参精有时候做了便当从家给他带过来,吃了一半的时候都会有家属闯进办公室里来,看见他的时候还一脸大惊小怪:“叶医生——哎?医生还吃饭呢?” 岑安懵了一下,以为她看出来叶肃是妖怪了。 叶肃也不多言,推开餐盒帮她看家属的x光片,还免不了要叮嘱几句以及答疑。 等那饭盒都凉了,家属才念念叨叨的拿着病历本走人,完事了连句谢谢都没有。 叶医生也不恼,只低头伸出手心完成一秒热饭,然后继续吃东西。 人参精坐在旁边默默吃着初二数学课本,心想叶医生原来脾气有这么好。 他从小到大见到过的大部分妖怪,基本上都是动辄喊打喊杀以及拆胳膊拆头的主。 甭管是江里游的天上飞的,打起群架来都能搞得跟大型肢解现场一样,也向来都不怎么讲道理。 可是叶医生有这么深厚的妖力,却选择在这个医院里去应付这么多难缠的事情,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修道? 岑安觉察到他没有表面的那么冷漠,有时候也会好奇的问问与修行有关的概念。 ——明明都是做妖怪,为什么差别会有这么大? 叶肃正低头写着论文,听到这问题的时候只伸手敲了敲键盘,那黑色的按键就开始如同自动钢琴一般起起落落,开始被他一部分的神识控制着继续输入。 他抬手在空中虚化,遒劲有力的钢笔字就在空中显现。 “因为有境界之分。” 那龙飞凤舞的字迹如同沾着新墨一般,笔画的末端还会有微微晕染的痕迹。 “最起始的,便是魅。” 动物草木,寻常旧物,机缘巧合之下得了灵识,便会成为魅。 岑安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在学会化形之前的那五百年里,大概就是一只混混沌沌的草魅。 “而你,就是第二层,成了精。”叶肃手指虚点,如同大学老师在上课一般,靠在电脑椅上姿态放松:“按照常理,总该会些简单的术法,比如移物化物之类的……” 岑安默默点头:“都不太会。” “再往上,就是灵。”如墨玉般的凤眼瞥向了他,半晌才移开视线:“然后是半妖,妖。” 一层一层的往上爬,既需要修为的积累,也需要其他的机缘。 “那妖再往上呢?”岑安下意识地问道。 “半仙。”叶肃并不打算解释太多:“绝大部分的妖怪,停在了这一阶,极少数有机会能度化成仙。” 要渡劫历世,要行善积德,还要等更加渺远的机缘。 若是命定,哪怕只是成妖百年的一株灵草,也可以转眼就飞升成仙。 若是无缘,苦修千年也只能抱憾逝去。 但这其中奥秘,不是他可以窥得的。 人参又啃了一口数学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你这么好,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叶肃扬起眉毛,指尖一挥就将半空中悬着的文字擦了个干净。 “早点成妖吧。”他的语气依旧很冷淡:“我可不想带着个拖油瓶。” “叶医生——”小护士抱着病历匆匆开门进来:“43床的病人突然开始抽搐,您过去看一下!” 岑安嚼着书本挥了挥爪子,然而她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存在。 “知道了,”叶肃起身道:“还有谁在那边?” “吴主任!她还唤您等会做手术来着。” “好。” 等叶医生走了,小人参放下了书,长长的打了个嗝儿。 现在还只是一只人参精啊…… 他要是变成人参妖的话,也许就没有妖怪敢欺负他了吧。 对了,叶医生是什么来着?鬼? 岑安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他凑近了电脑,注意到那篇论文已经保存好自动关闭了。 他学着叶医生的方式打开了浏览器,在首页的搜索框里输入了‘吸血鬼’三个字。 敲下回车键的时候,好些长着獠牙的外国人照片跳了出来。 岑安盯着汤姆克鲁斯一脸忧郁的神情,隐约感觉有些纳闷。 吸血鬼指从坟墓中爬起来吸食人血的亡者尸体…… 所以叶医生是尸体? 以血液为食物…… 对,他很喜欢吃大葱炒牛血。 讨厌大蒜和十字架…… 岑安怔了一下,心想叶医生也脾气太好了吧。 他之前做饭的时候都是学那些大厨的法子,整头整头的大蒜扔热油里爆香,原来叶医生不喜欢吗? 人参精飞快在勾股定理的公式旁边写了一行‘叶医生不喜欢吃大蒜’,把那一页纸当零食给吃了下去。 叶医生这一走,做手术一站就又是近十个小时。 原先岑安会陪着他在旁边啃书或者用意念闲聊几句,但一想到自己要努力修炼当个妖怪,他还是决定早点回家打坐。 “叶医生——我先回家啦,你早点休息!” 医生正忙着剥开患者肚子上黄澄澄的脂肪,听到告别声时也简短地嗯了一声。 旁边的同事瞥了他一眼,帮忙递着拉钩继续忙碌,完全没感觉到身后还站了个笑容单纯的小青年。 岑安在阳台上一打坐就是一夜,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天空都已经泛了鱼肚白,楼下还有萨摩犬的叫声。 他揉了揉眼睛站起了身,去看叶医生回来了没有。 客厅里传来轻微绵长的呼吸声,似乎有谁睡在那里。 “叶医生——” 岑安走出去的时候脚步一愣,紧接着往后退了两步。 他看见一只比茶几还要大的白狐睡在毛毯上,而且此刻已经被那声呼唤吵醒,对着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澄净剔透,犹如流光溢彩的宝石一般。 三条蓬松又柔软的尾巴就垂在旁边,华丽到有种不真实感。 狐——狐狸?! 5、第 5 章 岑安很少见到这么大的一只狐狸。 它趴在那里也不算完全伸展开身体,都已经目测有三四米长。 青年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不敢发出声响,但意识到它还在盯着自己。 那蓬松又柔软的白色长尾慢悠悠的拍打了一下地毯,连电视都完全被它的身体挡住了。 有那么一刻,岑安甚至觉得哪怕躺在它身上,把它当成沙发或者床,恐怕都能睡的特别舒服——搞不好还可以在它背上打个滚。 “你好……”他小心地往前走了一步,斟酌着语气道:“请问,你是叶医生的朋友吗?” 狐狸眨了一下眼睛,还在观察着这人参精的表情。 “叶——叶医生他估计又去加班了,这样你先喝点水好不好?”岑安飞快地跑去了厨房,意识到小瓷碗还没有妖狐的鼻子大,直接抱个小瓷盆装了半盆清水,恭恭敬敬地端到了它的面前。 岑安是凭本能感觉到它对自己并没有恶意的——起码没有食欲。 “但愿你不会吃我吧……听说狐狸是杂食性动物。”他低头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漂亮的眸子。 狐狸对那盆生水毫无兴趣,直接变化姿势趴了下来,尾巴微微摆了一下,闭上眸子继续小寐。 岑安注意到它的披毛有些凌乱,而且地毯上显然也沾了不少的落毛。 ……原来是换毛期的大型动物吗? 自己舔起来肯定很麻烦吧,吃到肚子里还会不舒服。 不对!他晃了晃脑袋,意识到更重要的事情。 一定要在叶医生回来之前把地毯清理干净,不然又会被凶的! 人参精用它天才般的脑子思考完这个问题,直接去洗手间找了把梳子过来,先是用湿纸巾清理干净地毯上的细毛,然后跪坐在狐狸尾巴旁边,开始仔仔细细的帮它梳毛。 白狐至始至终都眯着眼看他如何帮自己挠痒痒似的梳毛,偶尔任由他抱住自己的尾巴清理打结的长毛。 “不会很疼哦……看起来很久没有清理了诶。”岑安的声音温和又耐心,手头的动作也颇为轻柔。 他仔仔细细地帮它梳完了厚实的颈毛和尾巴,仅仅是这两部分都已经能整理出一大团白毛出来了。 白狐一开始还偶尔摆一下尾巴尖,后来索性侧躺着沉沉睡去,任由他帮自己清理长爪和背上的杂毛。 临起身之前,岑安试探着摸了摸它的脖颈。 纤长白净的手指会直接陷进绵密的长毛之中,连手背都会被完全包围。 好柔软的触感……真想再多摸几下。 他照顾好了这个客人之后,抱着白乎乎的毛团回了卧室,啃完了半本高一化学继续打坐。 既然茶几上没有叶医生的纸条,那今天应该不用做什么便当送过去。 岑安打着坐没两个时辰又昏睡过去,额头差点撞到阳台的栏杆。 等到他再睡醒的时候,客厅那边传来了隐约的血味儿。 ——叶医生回来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快步走了过去。 男人立在柏木长桌旁,上头还躺了一只两米长的怪物。 脑袋看着像是青鱼,下半身又像是火鸡或者鸵鸟,现在显然已经死透了。 叶肃正握着手术刀专心地低头处理着食物的分块,见岑安推门过来只瞥了一眼:“过来帮忙。” 那把长刀泛着微微的寒光,在破开厚实的毛皮时也不费吹灰之力。 岑安左右看了一眼,还在找早上那只在客厅里睡觉的狐狸。 “在找什么?” “狐狸,”他看向他道:“今天家里出现一只很大的白狐狸。它很漂亮,是你的朋友吗?” 叶肃手头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开始把腿骨剔出来:“嗯。它偶尔会过来睡觉。” “原来是这样,”岑安想了想道:“下一次它再过来的时候,我准备些东西给它吃?要不家里准备一点猫罐头?” 猫——罐头? 叶肃眉头一跳,淡淡道:“它不是宠物,不用给予任何特殊照顾。” “睡饱了就自然会走了。” 岑安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去端盆子拿剪刀给他帮忙。 他还想买逗猫棒陪它玩来着。 这样的日子已经有好些天了。 叶医生在家和医院附近都设置了结界,哪怕有不长眼的妖怪非要横闯,也会被他当成送上门的猎物直接烫毛扒皮处理好了当食材。 哪怕是岑安一个人在家里啃书,有怪物来敲门的时候叶医生也会瞬间出现在它的身后,然后抹脖子放血把新的食物处理好了扔冰箱,再一眨眼的功夫回到医院里继续出诊。 那把手术刀似乎锋利到削铁如泥,连青牛精的厚重骨头都能一刀斩断,割喉穿心也是分分钟的事。 这种同居的关系有些像ck鱼和他额头前的小灯笼。 一只充当诱饵吸引各种小妖过来送人头,另一只则跟拥有自助餐畅享券一样吃到撑为止。 ——和大妖怪住在一起果然就是不一样啊。 虽然这种龟缩在靠山巢穴试图苟活的行为,确实有那么一点不争气,但时间一长,岑安也渐渐敢在夜里抱着被子睡一场好觉了。 叶医生会保护我的。 鱼头怪的体积实在太大,连翅膀的拔毛都有些费劲。 岑安一边帮忙把多余的肠子嗦囊装垃圾袋里,一边开始走神思考叶医生的食量。 一般来说,这么强大的妖怪都进食量惊人,比三四只老虎加起来都能吃。 但叶医生似乎吃三头怪物也是吃,喝碗小米粥也是吃,偶尔加班太忙回来只用喝一袋血浆,也完全不挑食。 岑安思考着吸血鬼真是很好养活的一种生物,一边伸手接住了他卸掉的一整个鸟翅。 “你……不会害怕这些吗?”叶肃随手给垃圾施了个障眼法,忽然看向了他。 “害怕?”岑安抱着那翅膀,有些费力的给它裹保鲜膜,解释道:“这些内脏或者血什么的吗?” “还是说,你们植物只会对植物有恻隐之心?”叶肃思索道:“可是煮百合粥的时候,你好像也没有觉得这很残忍。” “我爷爷说啦,万灵万物并无差别,”岑安低头一圈又一圈的绕着保鲜膜,抱着吸尘器一般大的鸟翼道:“即使是草木,也是依靠其他动物的残骸化作的尘土慢慢长大的。” 大家最终都会拥有同样的归宿。 叶肃抬手打开了冰箱门,帮他把这跟冰箱门一样高的存粮塞了进去,随手关好了门道:“还算通透。” 他们晚上煮了一大锅的鱼头汤炖豆腐,还炒了几个小菜算是庆祝周末。 岑安在旁边啃着生物书,注意到叶肃经常玩一个小方块般的东西。 “那个是法器吗?” “算人类的法器吧。”叶肃把银蓝色的滑盖手机丢给了他,简单解释道:“人们用这种东西来传音入密,里面还有贪吃蛇。” 有蛇? 岑安下意识地晃了晃手机,想起来了什么:“那个餐厅里的老板也有这个,总是把它放在耳朵旁边听响。” 伴随着滑盖,屏幕再次亮起。 2005-3-1318:59 “这是时间?”岑安想起来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去年刚下山的时候,闹了不少笑话,他们好些人还怀疑我是疯子来着。” 叶肃靠在桌旁观察着他的表情,鱼头火锅还在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 他伸手打了个响指,手里就突然多了一个银绿色的同款手机。 “你还不会传音入密。”叶肃抬手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指尖一晃又拈了一份说明书,随手递给了岑安。 小青年喝了一口水,把说明书揉成团呱唧呱唧全吃完了,忽然眼睛亮了起来:“原来是这样用的!” 叶肃微微俯身靠近了他,伸手捉住了他的手。 “充电的话,就不要像人类那样麻烦了。”他冰冷的指尖握住了他的手腕,引导着岑安把指尖放在了usb端口附近:“发散灵力,不要一次放出太多。” 岑安点了点头,凝神运气,感受着指尖开始释放清凉的灵流。 下一秒,那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小电池图标里的数字开始快速跳动,短短几秒里就从68%充到了100%。 叶肃松开了他的指尖,淡淡道:“还算有悟性。” “那电视和电梯也可以这样充电的吗?”岑安好奇道。 医生怔了一下,加重语气警告道:“不要随便碰那些东西——也不许随便给其他电器充电。” 他可不想一回家看见所有的电器全都被炸个粉碎。 “好!” “以后自己在家的时候短信联系,有要事再给我打电话。”叶肃起身时发觉他在低头设置着壁纸和铃声,并不是很放心:“其他的号码不要随便拨,也不要随便报警,懂吗?” 岑安给他看自己手机壁纸上笑容灿烂的皮卡丘,把银蓝色的手机还给了他:“谢谢叶医生!” 叶肃隐约感觉自己最近的话确实变多了。 他低头看了眼同样自己那也被充满电的手机,又回到了面无表情的状态:“去把碗洗了。” “好嘞!” 6、第 6 章 过了几天,那只狐狸又出现在了客厅里。 如同雪白雪白的大毛团一样,让人想陷进去打个滚。 狐狸似乎刚收拾完什么妖怪,爪子上还带着些血迹,等岑安发现它的时候已经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窗外下着淋漓的大雨,水滴敲击在玻璃上发出闷钝的响声,温度也变凉了许多。 万能小男仆岑安同学打来了清水,帮它把沾上血污的地方都擦了一遍,又帮它梳了梳三条尾巴上的杂毛。 ……总感觉它好像很能掉毛的样子,要是收集起来恐怕能织条围巾了吧。 岑安晃了晃脑袋,把这奇怪的想法抛到了脑后,起身去拿罐头。 他天生亲近这种灵兽,又发觉对方是个沉静温和的性子,胆子也渐渐大了一些。 虽然叶医生有叮嘱过不要把它当做宠物,但一见着这狐狸,岑安还是忍不住逗它玩哄它开心。 上次在它离开以后,岑安有查过资料——狐狸是犬科,应该喂狗罐头! 先前在餐厅打工的时候,他常常见到服务员小姑娘这么照顾流浪动物。 人类的食物含盐量太重,吃多了会损伤小动物的肾脏。 岑安开了一个法式羊肉罐倒进碟子里,抬头时发觉那妖狐已经睡醒了。 它看起来颇为慵懒,长长的尾巴偶尔摆动一下,粉红色的梅花爪露在一旁。 “要尝尝这个吗?”岑安蹲在它的面前,把碟子递到了它的面前,伸手想摸摸它的脑袋。 后者颇为灵活的躲开了它的掌心,有些嫌弃的闻了闻这罐头的腥味。 ……果然是不喜欢这个呀。 岑安把盘子端了起来,感觉有些可惜:“那我去喂流浪狗好了——你身上的小伤我已经帮你治好了哦。” 白狐愣了一下,转身去查看先前被刺伤的部位。 ——已经连伤疤都看不到了,上下一点痕迹都没有。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流露出讶异的情绪,鼻尖还戳进披毛中翻找了一下。 “小伤口我都治的很快,但是大伤就有点不确定了。”岑安晃了晃手里的指甲刀:“你的爪子太长了些,要不要修一下?” 妖狐露出警惕的眼神,直接站了起来。 它的身形实在太过庞大,耳朵都被天花板直接压平,尾巴完全舒张时能盖住旁边的沙发。 “别紧张——” 还没有等岑安再挽留它一句,那狐狸忽然嗅到了什么味道,兽眸忽然竖了起来,几步就跃出了窗口,犹如游动的白龙一般只留下一道残影。 现在还在下雨呢!你别急着走啊! 岑安下意识地追了过去,却完全再看不到它的影子。 ……是个脾气有些古怪的新朋友啊。 日子一长,小初高的基础教材基本上都吞了个干净,第一柜的医书也开始陆陆续续的往下吞。 岑安渐渐总结出规律出来了—— 插图多的书吃起来有股辣味,附表庞杂的书尝起来有点像酸菜,而通篇全是字的书像在啃馒头。 平时叶医生日常出诊的时候,他都顶着个障眼法在旁边吭哧吭哧努力啃。 但等食用内容从三角函数抛物线跳到外科学的时候,有时候这边病人在絮絮叨叨的谈论着病情,小人参就跟小机关枪似的会突然背两句—— “医生啊,我这天天咳嗽,有时候还咳的能吐出来,而且肚子也不舒服……” “注意腹部有无异常膨隆或凹陷、腹水、肝脾肿大、站立时有肿块突出等!”岑安跟抢答问题似的语速飞快:“——以及在胸部可否听到肠鸣音或振水音等膈疝体征!” 叶肃慢条斯理的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写着病历:“排便情况怎么样?” “不行啊,就跟整个人堵住了似的,”大叔特别焦虑:“医生我这病是怎么回事啊,我该不会是得了癌症了吧?!您千万别哄我啊!” “腹外疝先天性因素包括腹膜鞘状突未闭——”岑安没憋住,又跟百度百科自动检索似的快速抢答:“后天获得性原因有手术切口、引流口愈合不——” 叶肃直接盖好钢笔凉凉的扫了他一眼。 “不说了!”人参试图捂住嘴:“我吃的有点撑……没控制住。” “医生?叶医生?”那病人跟着他看向墙角,瞧着有点纳闷:“这到底是大病还是小病啊?” “来检查台,”叶肃起身道:“我帮你看看。” 大概真是因为吃多了的缘故,岑安隐约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他今天是把《生理学》和《外科学》之中随便几页夹起来当三明治吃下去的,结果因为口感还不错就比平时吃的多了一些…… 后面每来一个病人说几句病情,他的嘴巴都会不由自主地往外蹦词条。 “代谢性酸中毒是细胞外液h+增加或hco3-丢失而引起的——” “缺乏胆碱、甲硫氨酸时,可以引起肝脂肪性变——” 叶医生已经懒得和他废话,单手写病历的同时另一只手在虚空中做了个锁上拉链的动作,吃太撑的人参同学嘴巴立刻被缝的严严实实,一个字儿都冒不出来。 整个世界终于恢复了清净。 等最后一拨病人送走,叶肃关了电脑准备下班,忽然意识到还有个小家伙缩在角落的椅子上。 岑安看起来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一声不吭憋到眼眶都有些红。 他没敢打扰到他工作,就在角落里窝了一下午,中途睡着又睡醒了好几次。 外头妖风阵阵还隐约能听见凶兽不安分的咆哮声,只有叶医生身边是最安全的的。 真是把这家伙给忙忘了。 他怔了一下,伸手做了个打开拉链的动作,人参才长长的缓了一口气。 “叶医生……”岑安小声道:“您忘了给我浇水了。” “我的问题。”叶肃揉了揉眉心,转身去电脑旁边照顾他寄放在这里的本体,随口问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吃撑了。”岑安感觉这个回答有些羞耻,声音越说越小:“那些话就自己往外冒,我都收不住。” ——一天八十页是极限了!以后绝对控制饭量! 叶医生把装着蒸馏水的矿泉水瓶盖好,抬手又打了个响指。 那小瓷盆就又化作了翡翠坠子回到了他的耳侧,随着微风晃来晃去。 他们又去超市买油盐酱醋,这几样总是消耗的特别快。 大概是因为冰箱里装着的妖怪实在太多的缘故,每回大炖一锅都要倒好些酱油料酒,葱姜十三香都是一买一大包。 岑安渐渐习惯了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虽然心里还是会担心随时有天敌冲过来,但只要视野范围能看见叶医生,也能推着车走远一些,去挑几瓶自己喜欢的果汁。 “话说回来,”他接过叶肃递过来的三瓶料酒,把它们放在推车里:“你那只白狐朋友,它叫什么?” 医生开始思考他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的,怎么两个月过去了还没有看出端倪来。 那狐狸根本不是什么朋友——完全是他自己的本体。 叶肃偶尔太疲倦了就会变回本体,在地毯上裸睡也能放松许多。 人类的身体并不能应付太多消耗,透支过重还可能造成脏器的损坏。 相比之下,妖兽则抗冻抗打抗摔,而且尾巴也完全可以释放出来。 这屋内屋外的结界这么多,除了他们两还有谁能随便闯进来? “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帮它清理耳朵和指甲来着,这个对健康很重要。”岑安挑了一包烤鸡翅专用蘸料,决定等会就把那怪鸟的翅膀拆下来裹点面包糠烤掉:“之前住在雪山上的时候,我还帮大妖养过雪豹——每天都要牵着它出去遛弯来着,玩疯了拖都拖不动。” 叶医生静默了几秒:“我说过了,它不是我们家的宠物。” 也不用再买什么诡异的罐头——他这辈子都不会碰一口那种东西的。 “照顾朋友也是应该的。”岑安叹了口气:“可惜他好像不喜欢我,最近好几天都没来过了。” 叶肃想要解释一句,却还是皱起了眉头:“你不觉得它跟谁很像吗?” “……谁?”岑安有些茫然:“阴阳师里的那个小白?” “……” 他们走出超市的时候,外面又开始下起连绵的大雨。 路上的行人显然受够了这种无常的天气,举起提包避雨的时候也忍不住咒骂几句。 小学生们笑嘻嘻的在水洼中踩着雨鞋,举着明黄嫩绿的小花伞绕着路灯追逐。 “最近雨下的好频繁啊。”岑安伸出手掌接了些雨点,叹了口气道:“阳台的衣服恐怕又要阴干了。” 叶肃举起了伞,示意他站到自己的身边。 “天气多变,是因为有神仙心情不好。”他望着天空慢慢道:“你没发觉,这场大雨都连着下六天了吗。” “哎?!” 7、第 7 章 神仙这个概念似乎太遥远了一些。 岑安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见过神仙吗?” “我只有两个半仙朋友,”叶肃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继续带着他往家走:“至于神仙,不了解也好。” “一个国家能拥有上亿人,但高级部长和领袖只会有那么几个。” “神仙与妖怪的比例差距,只会比这个还要遥远。” 一场月食就可以滋生出无数精魅,山冈荒野中的小妖也数不胜数。 但上万只妖孽中能诞生出一位半仙,都已经是极其罕有了。 “那为什么说……下雨是神仙在生气?”岑安帮他举着伞,忽然发觉所有的雨滴都在避开他们两个。 此刻正是下班的晚高峰,道路两旁有越来越多的雨伞如郁金香绽放一般忽然打开。 人流中似乎有人举着一把油纸伞,可他看的并不太清晰。 “哪怕只是渡劫成为半仙,心情的骤变都会影响小地区的天气。”叶肃远远地与保安打了个招呼,后者还笑眯眯地跟岑安挥了挥手,仿佛是认识他好几年的熟人。 “那真正的神仙呢?” “整个国家的晴雨,风浪,甚至是天穹之上的星辰,没有什么不能改变的。”叶肃叹了口气道:“那些都与我们太遥远了。” 不知怎么地,岑安感觉到叶医生与往常有些不同。 下雨的时候,他好像更……柔软一些。 平时在医院和在家里的时候,他总是一副冷冰冰凶巴巴的样子。 这种下雨就变放松的状态……还挺像小动物似的。 时间一久,岑安已经完全习惯了和他一起上下班的日子,俨然是半个小实习生。 虽然他日常顶着障眼法在医院里来来往往,撞到人了也不会被看见,但已经把医院的大部分流程都学习透了。 外科医生真是非常辛苦的职业,不仅要出门诊写报告,手术一做可能就是好几个小时,中间连去趟厕所都不方便。 他们的青色或者蓝色的衣服上总是溅着些奇奇怪怪的液体—— 胆汁、胃液,喷溅出来的脓水,甚至某些诡异的排泄物。 岑安跟在叶医生旁边看他做手术,有时候一看就是一下午。 植物原本是没有心脏这种东西的,但怜悯和慈悲心却是后续可以慢慢学习出来的。 他经由山间老人们的谆谆教导,哪怕被这世界处处刁难都保留着几分善良,也想着去救治这些被病痛折磨的人们。 这个时候,妖怪做医生的优势就很突出了。 大手术的时候,如果有大动脉接近破裂,或者是病灶与神经位置太近的时候,岑安会在叶肃的传音下小小的施个法术,让医生们能无形中避免大出血或者神经破损这种糟糕的小概率事件。 他把彩打的人体解剖图当培根汉堡嚼了三遍,再细微的位置都能倒背如流,如今哪怕没有实际参与救治,也着实帮了叶肃许多忙,能让他早点下班回家睡觉。 岑安虽然平日里有些怕他,但日子久了,渐渐也开始观察许多小细节。 叶医生也会犯迷糊,而且往往都跟某个小物件有关—— “岑安,我笔呢?” “——我笔去哪儿了?” “岑安,把笔拿过来。” 医生们查房出诊到处忙个不停,胸前口袋的笔完全都是薛定谔的存在。 ——岑安一度买了一整盒笔放在他抽屉里,一个星期不到就被用了个干干净净。 不光有同事们见着笔就摸一根放胸口卡好,叶医生他自己都简直是到处拿笔到处丢笔。 ……这帮家伙难道日常就是吃笔吗?! 怎么会用的这么快!! 除此之外,叶医生也会因为加班太久,有时候显得很没有精神。 他其实已经比寻常的人类要能扛许多了,其他医生可能做完十二个小时的手术以后就能一头栽倒在墙角疯狂打鼾,叶医生还能再撑着回去整理病例然后出诊。 岑安感觉他走路都有些不稳,找了个时间在遮盖好气息以后,悄悄用指尖沾了一下他的水。 人参天生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对提升生命力的强大功效。 有些妖物宁可追杀他千里都要啃掉他的一块肉,就是为了攫取上百年的修为,又或者是为了长生不老。 叶肃从主任办公室回来以后,并没有察觉到那水瓶被打开过。 岑安老老实实地在旁边啃着《医学分子生物学》,悄悄抬头看他喝了水以后会不会感觉好一些。 别的术法也许不太灵验,可他用遮掩气息和痕迹的小法术已经好几百年了,连那只犬妖都是第三回来吃饭的时候才发觉异常的。 叶肃随手拧开盖子喝了两口茶,继续低头敲着报告。 他忽然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身体变轻盈了。 血液流动的顺畅而又欢快,连呼吸都舒畅了许多。 这种感觉与被注射兴奋剂不同,就好像心脉被温柔包容着一般,整副躯体都变得充满活力,长久熬夜积累下来的疲惫感也跟着一扫而空。 他停下了敲键盘的动作,忽然开口道:“岑安。” 后者缩在墙角专心啃书,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叶医生转过身去,看着他又抿了一口水。 ——多巴胺和内啡肽在稳定上升,轻快又愉悦的感觉在身体里环绕不散。 “岑安。” 低沉的声音听着人参精打了个激灵,他抬起头来应了一声,试图露出无辜的表情:“叶医生又找不到笔了吗?” “你对我的水做了什么?” “我——”岑安放弃撒谎:“我感觉你太累了,就用手碰了一下。” “我的手很很很干净的!”他隐约感觉对方平静的简直是山雨欲来,又有些小结巴:“水里真没有毒!” “用手?”叶肃皱了下眉,忽然问道:“你这副身体,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 “叶子……”岑安小声道:“每年都会换叶子,日子一长就攒了好多。” 山里的长老们好像还帮着给他添补了些。 ……用人参叶化的型? 而且过去几百年里,本体都藏在这副躯壳的胸膛里? 叶肃愣了一下,忽然抬起了右手。 岑安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飞到了办公桌旁边,手里的书差点掀翻台灯。 叶肃抬手捉住了他的手腕拉到了脸侧,低头嗅了一下气味。 ……难怪身上一直有这种淡淡的草木味道。 用灵气和千年人参叶浇铸的身体,内里恐怕还会被内丹影响过。 岑安以为他已经准备吃自己了,往后缩了一下:“能……能就吃一只手吗。” 上回有条大鱼妖吞掉了他一整条腿,他花了接近六十年才勉强恢复过来。 叶肃低头端详着他的掌纹与血肉的纹理,轻微的鼻息扑在他的手腕上,让岑安感觉有些痒痒的。 岑安心想果然还是逃不掉这一劫,一脸英勇就义的把头拧了过去。 “难怪这么多妖精想捉了你。”叶肃放开了他,把桌上的水推远了一些,继续低头敲工作报告。 “哎?”岑安坐在桌子上有点懵:“为了长生不老,强身健体?” 叶肃用看小孩般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继续看向屏幕:“强身健体再多一些是什么?” “是……什么?”岑安迟疑道。 ……是壮阳,蠢货。 这笨蛋要真是被别的家伙掳走,搞不好就沦为双修的炉鼎了。 他正欲开口,神情却猛地变了一下。 怎么突然有妖物在冲破后方的结界?! 一只鹰妖的长喙似乎被施过别的法术,已经啄破了结界中最为薄弱的一环,强行闯了进来。 叶肃猛地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把岑安传送回更安全的家里,后方的玻璃窗就被猛地撞碎—— “哐——” 他抬手从袖侧抽出手术刀直接迎了过去,用狠力直接捅进那生着两对羽翼的男人的肋侧。 鹰妖没想到这只大妖会隐蔽自己的气息守在人参的身边,他还没来的及求饶一句,就已经被拽住脖颈和翅根,整个人都反扭了过来。 在一分钟之内,那两对羽翼都被手术刀卸了个干净,紧接着那尖利的指甲直接如利刃般划开了鹰妖的胸膛! 下一秒,那露出冰蓝色兽眸的叶肃直接把蜂刺般锐利的犬牙扎在了他的咽喉上,开始汲取他的精血! 岑安头一回见到叶医生在他面前动手,吓得脸都白了。 还没等他弄干净溅到自己身上的污血,门外忽然响起了吴主任的敲门声:“小叶,在不在?” 8、第 8 章 这个敲门声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叶肃的眸色变了回去,犬牙和指甲也渐渐缩回正常人的形态。 一米九左右的鹰妖尸体还开肠破肚地豁在这里,而且四个翅膀也扔在地上。 整个办公室都如同大型分尸现场一样。 吴秋一敲了两下门,以为没人就拧开看了一眼。 “诶?你在呢?”她松了口气道:“科里在谈评优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吴主任?”叶肃把头从屏幕前抬了起来,露出抱歉的神情:“不好意思啊,刚才没听见您敲门。” “没事没事,”吴秋一走了进来,发觉椅子上多了个书包,地上还有两双拖鞋:“你还打算在办公室穿拖鞋呢?” “给爸妈买的,刚才拿出来试了一下大小。”叶肃客气的笑了一下:“您说评优的事?” “哦哦对,”吴主任顺势坐在了书包旁边,靠着它慢悠悠道:“我们科准备推你领奖,记得准备感谢辞啊。” “好的,谢谢科里对我的认可。” 岑安站在叶肃身后,捂着嘴看她靠着的那具尸体在汩汩的往下滴血。 大概是这书包软的跟靠枕似的,吴主任坐姿放松了许多:“话说论文的事情,还拖着呢?” 叶肃也不方便对自家老师用摄念术——那玩意用多了会损伤记忆,只硬着头皮陪她聊了下去。 岑安眼瞅着那鹰妖的肺管子都快戳到她的胳膊了,而且一堆肠子都跟卷纸似的在往外滚。 那面目慈和的女医生就靠在这妖怪身上,似乎还觉得挺暖和。 等她终于结束话题,起身告辞的时候,屋子里的两只妖怪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在吴主任转身的时候,叶肃飞快地掐诀念了句咒,把她沾到的那些脏东西都去了个干干净净。 “你说什么?”她好奇地回头道。 “我会注意身体的,”叶肃一脸严肃道:“以后按时休假,不逞强。” “知道就好。”吴秋一满意的点了点头,挥手道:“平时多吃点,看着又瘦了。” 等门一关上,两只妖怪才七手八脚的过来收拾尸体。 他们直接用法阵把这大家伙拎回了家里的长桌上,例行分肉分骨头。 岑安颇为熟练地把那几根两米长的翅膀扔进深不见底的冰箱里,去厨房找了找没用完的面包糠。 “今晚喝汤还是炸肉排吃?” “炸肉排吧。”叶肃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原本没打算直接在杀戮的时候断喉吸血的……今天的这杯水让他有点亢奋。 “以后不用再碰我的水。”他低声道:“我知道什么时候该休息。” 岑安露出不安的神情,小声道了个歉。 “不是你的问题。” 是这个水……后劲有点大。 小人参已经对帮大魔王料理尸体这件事毫无内疚感,做晚饭的时候颇为卖力—— 这些家伙如果不是急吼吼地要吃他,也不至于沦为叶大佬的晚餐。 嫩里脊肉加上孜然和蜂蜜做成肉饼,裹上面包糠放进橄榄油里酥炸。 小排裹上糖醋酱放进空气炸锅里慢烤,临出锅两分钟前再洒一把芝麻。 叶肃给屋子里的垃圾袋们扔了个障眼法,把它们提到了门外。 在打开门的时候,隔壁邻居温姐刚好带着孩子回家。 小男孩一脸羡慕地看着他,鼻子又闻了两下。 “叶医生好口福啊,最近找了女朋友吧?”温姐笑盈盈道:“做饭手艺相当不错啊,小宇天天闻着都喊馋。” “是合租的舍友。”叶肃露出得体的笑容:“他确实很会做饭。” “叶哥哥!你哪天能请我吃炸鸡翅吗!”小宇扬起头看向他:“我可以帮你们做家务洗碗的!” ……某些东西似乎并不是鸡翅。 “可以啊。”叶肃温和道:“要努力考一百分哦。” 等他寒暄完关门回来,系着围裙的岑安把菜全都端上了桌。 “我还做了一个汤。”他笑眯眯道:“白萝卜清炖羊妖排骨。” 叶肃打量了一下这卖相颇为不错的晚餐,坐下时随口问道:“做后厨的时候学的?” “也不是。”岑安有点不好意思:“我看你书房有两本菜谱来着……” “……行吧。” 吃晚饭的时候,岑安忽然想起了叶医生那双冰蓝色的兽眸。 他一直习惯了他黑发黑眸的存在,却从来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一面。 那双眼睛……和那只白狐狸好像啊。 所以那只狐狸肯定是他们家族养的灵兽吧,只是不怎么带回来养着而已。 岑安露出同情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 离主人这么远的感觉一定很糟糕。 叶肃吃饱了之后休息了一会儿,用指节敲了敲桌子道:“岑安。” 岑安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起身道:“我去洗碗。” “坐下。” 人参精瞬间坐下:“您吩咐。” 他在大佬家里白吃白住还有学上(?),帮忙干点活也是应该的。 “你还会别的术法吗?” “……都不太会。” 叶肃身体前倾了一些,指了指手边的瓷碗:“用灵力把这个举起来。” 他隐约感觉到,岑安所拥有的灵力比他表现出来的完全不同。 怎么也是千年的人参……而且因为体质的特殊,吸收日月精华的速度应该也比同类快很多,怎么会这么废? 岑安怔了一下,抬起了食指试图聚气。 瓷碗开始微微摇晃,半晌才轻微腾空了一秒钟,很快又被放了下来。 叶肃吃饱了闲着无事,索性教他怎么控制灵力。 “要用灵力包裹住碗的下半部分,”他用还算温和的妖力引导着他施放术法:“注意力要集中。” 岑安隐约感觉有几根线在牵着他的指尖,力量的传导也顺畅了许多。 他努力集中精神,而那只瓷碗也摇摇晃晃地飘到了半空中。 “很好。”叶肃横划着食指道:“让它自己飞到洗碗槽里。” 那瓷碗便如同喝醉的鸽子般,在半空中东倒西歪的往前冲。 “砰!”它突然砸了下去,直接摔了个粉碎。 岑安下意识地说了一声对不起,神情带着些惶恐。 “再来一次。”叶肃用指节敲了敲桌子,那四分五裂的碗就又突然飞了回来,重新恢复如初。 “你还不会引导和控制你的灵力,而这时刚化形时就应该学会的基本功。”他抬手托着下巴,把瓷碗推到了岑安的面前:“继续。” “砰——” “继续。” “——砰!” “再来。” 等一摞碗碟全都飞进厨房,两个小时都快过去了。 岑安没觉得疲倦,反而精神了很多。 叶肃随口教他几句要点,都比他自己领悟好久要来的有效。 这些小术法其实山里的老人教过,只是他那时候总是沉睡不醒,一觉起来几乎什么都忘了。 充沛的灵力难以驾驭和掌控,但确实如叶医生所言,多练习也并不算难。 他渐渐可以开始移动各种小物件,还会给它们使一些障眼法。 于是叶医生的诊室里总是出现一些奇怪的现象—— 没有风却书页乱翻,或者是钢笔在桌面上滚来滚去。 一开始叶肃只当是他在专心学习术法,后来隐约察觉出来不对劲。 这家伙……完全是在偷偷胡闹吧。 这就跟小孩子刚学会用手电筒一样——大白天都恨不得举着它到处跑。 终于在不知道多少次杯子飘起来又落下来的时候,叶医生随手打了一个响指。 某只人参精还没来得及呜一声,就被变回盆栽本体,在桌子上呆了一整天。 等到了下班的时候,叶肃才随手给他解开了封印。 小青年委屈巴巴地爬下了桌子,默默活动手腕不说话。 ……怎么搞的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 叶肃本来想把他晾在那自己反省一会儿,半晌还是憋了一句道:“我浇水了。” 岑安鼓着脸不说话,把本体变成耳坠收回耳朵上。 把我关在桌子上一整天!午休都不放我出去吃饭!大坏蛋! “……你就是太闲了。”医生不紧不慢道:“那就明天开始做实习生吧。” “哎?” “——哎!!” 9、第 9 章 实习生这个身份听起来颇有些……让人忐忑。 岑安这些个月准备了这么久,真到了这一天还是有些慌张。 他知道实习生要轮转各个科室,而且什么诊断都要跟着。 虽然这些天里,书确实是吃了不少,而且各个综合卷模拟卷期末卷也连着答案一块吃了,叶医生没事闲着还会考两句。 但岑安还是有些担心自己捅篓子。 捅娄子,就会惹叶大佬不开心。 叶大佬不开心,就会把自己扔出去。 被扔出去,可能他的参命就到此为止了…… 然而反抗是不可能的,反抗绝对会被直接吃掉。 第二天一到,查房的医生大潮里就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跟班。 在跟着叶医生身后的时候,岑安简直刷新了他对大妖的认知。 明明这里没有任何人认识他,连他的制服和胸牌都是用家里的床单枕套变的,可那白袍飘飞的叶肃只要站定往回一望,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心领神会,然后笑呵呵的与他打招呼。 “小安来啦?” “岑安师弟,要看笔记吗?” “来来加个微信!” ……大妖怪到底能恐怖到什么地步啊喂! 岑安笑容拘谨又为人谦逊,确实颇受教授和同学们的欢迎。 他不会刻意显摆自己懂多少东西,但在被提问的时候也不怯场,从病人的既往病史到最近的治疗情况全都能回答的清清楚楚。 有时候是吴主任领着一帮后生查房,免不了考问几句。 “岑安,心包积液的基本症状。” “气短、胸痛。”小青年拿着笔记本,声音又清又脆:“部分患者在病程早期出现心包堵塞症状,但会随着病程进行不断消失。” 叶肃瞥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注射和服药记录。 “外科治疗的基本手段?”吴秋一没想到这新来的小学生还挺机灵,又随口问了一句。 “经剑突下心包引流,经胸心包部分或完全切除,以及胸腔引流。” 岑安已经吸取了教训,没有跟百度百科似的飞快往外蹦,还记着中间停顿一下。 晨间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侧,垂落在耳侧的碎发和那带着笑意的眼眸都让人感觉柔软而亲切。 冷冰冰的医院里有这样让人放松的存在,就如同病房里忽然放了个轻松熊大布偶一样。 “第三个小崔来背,”吴秋一合上病历道:“还有一个治疗方案是什么?” “是——”大男孩支支吾吾了半天,一脸为难的看着其他人。 “回去把这一章的知识点抄三遍,中午交给我。”吴秋一没有多浪费一秒时间,开始为病人查体。 这几天熬下来,似乎也不算太难。 岑安不敢离叶医生太远,跟小尾巴似的帮忙端茶倒水递圆珠笔,还记着跟大家打招呼。 ——花名册复印件他提前一天全吃掉啦,记得超清楚。 出门诊的时候,他并不需要做太多事情,更多的是去学叶医生是如何问诊查体和开药的。 有时候坐在旁边看着,都好像跟进了戏园子一样。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有时候闹起笑话来能让人捧腹好久。 当初有灾情发生,有医院官方发布了消息,表示已经增派普通外科医生出发参与救援。 然后有大v就愤怒开喷:“都什么时候了还普通外科!更高级的留着伺候谁呢!” ——也许他需要的是史诗外科医生,或者金色传说外科医生。 所谓的普外,其实一点都不普通。 它涵盖的范围既杂且广,基本上人体躯干里的事儿都可以跟这科扯上关系。 从乳腺囊肿到胃穿孔肠梗阻,从胆囊炎到一刀穿腹,这科的医生跟居委会大妈似的,什么事情都得帮忙管管。 而岑安就眼睁睁地瞧着,叶医生从早能被各种妖魔鬼怪烦到晚上—— 小孩把遥控器按钮全吞了的,把电灯泡塞到菊花里的,还有走错科来问能不能照着影后江烟止那样割个双眼皮的…… 问题奇奇怪怪也就算了,有好些人交了挂号费就把自己当大爷,拉着叶医生就不肯走—— “这才跟我讲了两句话哎!” “你说没事就没事了吗?!医生你得给我开检查啊!” 又或者是充满对这里的疑惑和不信任。 “我肚子疼你让我查血?为什么要查血?百度没说还要查血啊?你到底会不会啊?” 再有就是直接吆三喝五的。 “你这什么态度啊!冷冰冰的摆个棺材脸给谁看啊!没听说过顾客就是上帝吗!” 岑安记着被锁掉嘴巴的前车之鉴,在旁边听得战战兢兢又不好意思开口。 那个,你们凶的这个医生……他是个大魔王啊…… 把你们全都剁掉他还不一定够吃呢…… 你们真的要把唾沫星子都喷他脸上吗…… 人参精陷入怀疑人生的状态里。 叶肃平时去哪,附近但凡是有脑子的大妖小妖们都闻风丧胆,恨不得给他门口天天堆些孝敬的礼物以谢不吃之恩。 没脑子的自然都送上门扔冰箱里了。 这么能吸血能开膛能群体摄念的大妖……在这天天被一帮大爷大妈们烦着,就是传说中的积功德吗? 他不由得打量着那个竖着油头的西装男,已经颐指气使到把脚都搁在办公桌上了。 叶肃从始至终都冷淡平静,听见再下作的痛骂眉毛都不动一下。 ……难道叶医生其实是佛宗的? 等又一天的战争结束,岑安帮忙擦桌子擦小瓷盆,忽然感觉有个小男孩在看着自己。 他转过头去,看见一个俊俏可爱的男孩子扒在门边,在好奇地往里看。 ——是人类幼崽!大概九岁左右! 叶肃去交接材料去了,还没有回来。 岑安看向他雏鸟般又黑又亮的眸子,忍不住微笑起来:“小朋友,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男孩晃了晃手指:“我来替我麻麻巡视工作。” “戚麟?”吴秋一忽然出现在了门口:“你在这干什么?” “接你下班——”男孩拖长声音道:“妈妈我想吃酱肘子。” 吴主任失笑着跟岑安打了个招呼,把小孩拎了出去:“天天酱肘子!我看你像个肘子!” 岑安凑过去看了眼母子两的背影,心里有些小感叹。 植物没什么类似父母的存在,种子往往都是以风为媒飘摇传播,真得了机缘修炼成妖了,所谓的母株也恐怕早已化作春泥碾作尘,没有再重逢的机会。 他惆怅了一小会儿,忽然听见兜里的手机跟皮卡丘似的叫了一声。 叶肃大魔王:临时有手术,你先回去。 人参精吃完说明书之后已经灵活掌握了手机的用法,还记着回的时候加个颜文字。 叶肃正准备换衣服,听见手机不情不愿地吱了一声。 愚蠢的植物:好哟ov 10、第 10 章 叶医生又没有按时回家。 岑安老老实实地在阳台打坐了一晚上,半夜里下雨的时候还记着把衣服被套收了。 他最近感觉能够支配的灵力在不断增多,身体也轻盈灵活了起来。 每天到了六点左右,小区里就渐渐热闹起来。 隔壁有学生在超大声地背着单词,楼下有大妈聚在一块商量今天去哪家超市抢特价。 小白领溜着大金毛在绕着花坛晨跑,还有老大爷在广场上抽着陀螺。 岑安如今已经能做到打坐修炼不瞌睡了,每次运转完气息之后都精神许多。 他起身时看了一眼翻盖手机,还是没有任何信息。 又是周六诶……叶医生在医院里休息的吗? 小青年低头玩着贪吃蛇走进客厅,差点踩到白狐的尾巴尖。 “诶——诶?” 大白狐似乎累到极限了,侧卧时都把肚皮露在了外面,爪子也陷进了柔软的地毯里。 三条毛绒绒的尾巴由于展开的缘故,完全占据了整个客厅的面积,连脚都不太好放。 岑安记着把贪吃蛇玩到过关了,再查看它的情况。 ——没有受伤,就是累着了。 狐狸睡的很香,长长的白胡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梅花爪也是放松的状态。 岑安蹑手蹑脚的跨过它的尾巴,去检查冰箱里的存货。 那个牡蛎妖应该不能冻太久,不然口感估计和泥巴一样。 似有若无的血腥味飘到空气中,毛绒绒的狐狸耳朵动了一下。 岑安刚把一米五长的巨型牡蛎搬出来准备化冻,一转身就对上那冰蓝色的兽眸。 “你醒啦?”他挥了挥手,去旁边给它拿水果:“饿不饿呀?” “叶先生说你没有名字,但你们的眼睛都……” 小人参碎碎念着洗苹果的时候,狐狸收起尾巴缓步走了过来。 它一站起来,茶几和沙发就跟张腿似的自动缩到角落里,连电视遥控器都很乖巧的飘回置物篮中。 小青年专心洗着一篮子苹果,还没发现它已经靠近了那流理台上的巨型牡蛎壳。 在他转身的时候,狐狸正歪着头闻着那牡蛎的气味。 “哎——等等!” 下一秒,狐狸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鼻息直接犹如烈火一般扑了出来,瞬间如巨龙喷火一般把牡蛎烧出了爆香焦烤的效果。 刚才还扒在嫩肉上的冰碴子瞬间被化了个干净,连带着外缘都被烤到微卷发焦,油脂的香气和海鲜的气味也一起散了出来。 这——居然可以这样吗?! 狐狸显然还没有睡醒,又对着壳打了个小喷嚏,让那牡蛎壳的外缘都完全被烤的炭黑。 它伸出舌尖舔了舔微咸的汤汁,然后把脸埋在那巨型猫粮盆般的壳里专心吃肉,中间还小声打了个嗝。 炭烤海鲜的香味直接充盈着整个客厅,多汁的肉质与咸鲜味的原汤混在一起,简直是上好的食材。 狐狸用前爪扶了一下牡蛎壳,然后慢条斯理地解决掉所有的肉,一打滚又去地毯上瘫着去了。 岑安心想那回头给叶医生做别的午餐好了,他把果盘放到了一旁,拿着湿毛巾帮它清理鼻尖和胡子上的汤汁。 ……只溅了一点点,但还是擦一下吧。 在他小心靠近的那一刻,狐狸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 叶肃每次回到本体状态的时候都颇为放飞自我,把绝大部分行为都交给了动物的天性。 ——做人当然要谨言慎行,收的越深破绽就越少。 他昨天加班到凌晨三点才回来休息,现在连人话都懒得说。 岑安隐约觉得,那双眸子似笑非笑,甚至带着几分戏谑的意思。 他蹲了下来,如同从前哄着那只雪豹一般轻声道:“帮你擦一下再睡,好不好?” 狐狸抖了一下耳朵,侧躺在沙发旁伸展开身体,把尾巴又重新散开了。 岑安小心翼翼地用热毛巾帮它擦了一下脸颊和鼻子,又把蹭到残渣的胡子也擦干净了。 妖狐似乎颇为享受这种照顾,眼睛都惬意地眯了起来。 “你好久都没有过来了,”岑安伸手摸了摸它的厚实披毛:“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了。” “那……”他试探道:“今天要不要试试剪指甲?” 狐狸懒洋洋地瘫在那,尾巴尖晃了一下。 ……也就是可以? 岑安眼睛亮了起来,飞快地去找了指甲剪。 妖兽的脚掌都比寻常生物大很多,用上工具也只是帮忙修剪打磨一下外缘。 他低头专心帮忙剪着过长的爪尖,眼神颇为专注:“你的爪子太锋利了,平时容易弄伤自己的。” “对了,要不要掏一下耳朵?” 狐狸已经进入浅寐的状态,显然随便他怎么折腾。 叶肃原本就困,被他擦了擦脸颊和爪子都已经快睡着了。 也就在这一刻,细细软软的棉签探进了他的耳朵,力道不轻不重,却精准地挠着隐秘的痒处。 狐狸舒服的都哼哼了起来,等一只耳朵掏完了自觉地转过脑袋,让他继续。 等全套搞定,岑安试探着想要摸摸它的额头。 然而哪怕妖兽都已经沉沉睡着了,还是会颇为灵活的躲开他的掌心,就是不给摸头。 小人参也不恼,伸长腿跨过那三条尾巴,收拾好了东西出门去超市买东西。 “再见啦,白白。” 巨兽没有吭声,只摇了一下尾巴尖。 实习生的工作渐渐多了起来。 一开始可能跟背景板一样,只能在旁边跟着看一天,渐渐地就要帮忙写病历写医嘱,跟大小病人解释药物的吃法。 叶肃向来是那冷淡又少言的状态,于是许多交流的活儿都交给了岑安。 老人和小孩往往是最难打交道的,成年人中也有个别诡异人物。 岑安有时会偷个小懒,用灵识来观察他们的身体。 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一团火,而且根据性格的不同,火焰的颜色也会不同。 在他们生病的时候,灵识可以窥见具体哪个位置有问题——不同颜色的污渍会笼罩在那一带,甚至挡住一部分的火焰。 人类只能通过肉眼看表面的情况,以及具体的科学手段进行检查化验。 而妖怪做医生的时候,基本上一眼都能看明白哪儿不对。 伴随着一个病患疲惫不堪地捂着肚子出门缴费,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 她在看见室内是两个男医生的时候,立刻露出了警惕的表情,转头就要带着孩子去别的诊室。 “其他诊室也是男的。”叶肃抿了一口热茶,打量着那女孩的情况。 女人把孩子又拉了回来,示意她在这坐下。 “姓名?” “余小禾。” “年龄。” “十三。” 岑安瞧见她穿着时都一中的初中校服,写了两笔又问道:“哪里不舒服呢?” “肚子疼,疼了半个月了。”女孩为难道:“吃过胃药了,一直没好。” 那中年妇女颇有些着急,一手按着桌子道:“医生,这孩子再过些日子就要期末考了,请个假来看病可不容易,您能快点就快点吧。” “还有哪些情况?”叶肃接过了岑安手中的笔,依旧在看那女孩的腹部。 “头晕,睡不着。” “查个血吧。” 岑安看见那电脑上多了一行血hcg检查,直接怔了一下。 他没有马上问他怎么回事,而是直接用灵识去看那个女孩。 小女孩自己的魂火是澄净的白色,燃烧的也还算稳定。 可是在白色的魂火旁边,还有微弱的深灰色火苗,如蠕虫般在缓慢的胀大着。 她——她怀孕了?! 那女人完全没有往这方向想,起身时还觉得不太够:“尿液呢?粪便要检查吗?会不会是寄生虫?” “您先做一项。”叶肃简短道:“两小时左右出结果。” 岑安回过神来,眼神有些慌乱。 等那对母女走远了,他才开口问道:“她怀孕了?” “嗯。”叶肃按下了叫号铃:“两个月了。” 可她才刚满十三岁——连古代都不会让孩子这么早就结婚生子! 岑安还想问句什么,下一个病患就走了进来。 他忽然感觉自己其实并不熟悉叶医生。 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而且事关两条生命。 可叶肃就这么平淡的处理完,甚至不暗示那母亲一句,就这么继续问诊后面的人。 就算他是妖怪,不能直接把看到的说出来,可也该有同情心了吧。 岑安在尘世呆的时间不算多,可也知道年幼的女孩怀孕生产时会有多痛苦——他本能地想要帮助她们。 到了下午的时候,那女人独自一人回来取查血报告,把化验单拿到了他们面前。 叶肃看了眼hcg水平,看向她平静道:“报警吧。” “您的孩子怀孕了。” 那女人直接懵在那里,连眼睛都立刻红了。 她好像突然被重击了一拳似的,连站立都有些不稳。 “不……这不可能……” 岑安连忙拉了一把椅子,扶着她坐下来。 “不,不!”女人深呼吸,摇着头道:“我女儿很乖的,她才十三岁,她不可能——” “您应该知道如何测孕,”叶肃把门诊卡和病历推了回去:“妇产科在三楼。” 那女人忽然呜咽出声,攥紧了病历本几乎站不起来。 岑安着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可还没等他说句什么,女人直接起身冲了出去,仿佛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落泪的样子。 叶肃坐了下来,又按下了叫号铃。 “第七十六号——” “叶医生,”岑安低着头道:“您好像对这些事,完全都无动于衷。” 男人抬眉看向他,反问一句道:“你觉得我太冷血?” “我们都知道那个女孩会面临什么,”岑安反驳道:“她才刚满十三岁,做人流手术会有不可挽回的损伤和痛苦——” 难道做大妖,就可以连基本的同情心都没有了吗? “坐下,安静。”叶肃淡淡道。 “等你轮转完所有的科室,就不会再提这种问题了。” 有很多事,只可尽职守,不可同喜悲。 11、第 11 章 直到第二天,岑安都处在心神不宁的状态里。 他在学过许多医疗常识以后,对早孕和人流的危害颇为清楚。 这样的小姑娘,本来应该开开心心的在操场上和朋友们嬉闹,如今却要躺上冰冷的手术台,等待着疼痛与恐慌的降临。 ——未满十八岁贸然进行药流,不仅会影响她的身体发育,而且可能引发大出血。 等到早班查房结束,叶肃把他带回了诊室,伸手打了一个响指。 无形的结界自动张开,而那个高挑沉闷的男人开始专心整理病例。 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男人从他的躯壳里站了起来,就如同细胞分裂一般。 他示意岑安跟上自己,转身往楼梯间走。 “今天不出门诊吗?”岑安下意识道。 “那个病人今天过来做人流。”他的脚步不疾不徐,如同深秋的微雨:“我带你去看看她。” 他们现在都是灵体的状态,本体则寄放在了办公室里。 岑安跟在他身后有些讶异,但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位等候在门外的母亲身上,她双手捂着脸,整个人都隐在了阴影里。 附近的病人来来往往,有些还在谈笑聊天,没有人在意她的心情。 仅仅过了一天,这位母亲变得憔悴又苍老,眼神黯淡了许多。 “先去手术室。”叶肃看了一眼时间:“我知道你在担心她。” 小女孩已经进去接受麻醉了,他们两人直接穿墙而过,刚好看见麻醉师把泛着寒光的长针推了进去。 女孩吃痛到闷哼一声,已经开始无声的流眼泪了。 岑安下意识地观察其他医生的表情,却发现他们与叶医生一样。 平静,甚至有些公事公办的冷漠。 “看这里。”叶肃示意他用灵识看女孩的腹中。 那深灰色的火焰又胀大了一些,但与母体比起来还是很渺小。 伴随着手术的进行,开始有器械在里面进出,而女孩犹如被宰割的动物般躺在那里,完全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岑安下意识地靠近了一些,突然看清了一些东西。 “那个小孩子……它已经有四肢了?” 看起来才一两厘米大,可也是活生生的性命啊。 “我可以听见它的心跳声。”叶肃抬起了右手,做了一个抓握的姿势。 刚好吸引器伸了进来,还在左右确认着位置。 叶肃指尖一抬,那团微弱的火焰就落在了吸引器旁,开始剧烈起伏起来—— 从燃烧到熄灭,只需要几秒钟。 岑安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握紧了他的袖子,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生命就此陨灭。 “这里有我照顾,”叶肃抽出了一张符,递给他道:“你去女厕所的隔间,把它贴在自己的心口,然后去陪陪那个母亲吧。” 岑安也完全不想再看后面刮宫的过程,抓紧符咒点点头就跑了出去。 他原本觉得,医生这个职业应该和僧侣一般,充满温情和悲悯。 可好像……他把这些事情都想的太简单了。 女厕所里空空荡荡,他随便找了个隔间,把那符咒贴到了胸口。 下一秒,那白色的符纸开始无端燃烧,淡淡的薄雾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便好像是套上了一层玩偶服一般。 岑安意识到自己多了一身外壳,而且身形也佝偻了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发觉竟是老婆婆的浑浊声音。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站在镜子前,有些不太确定地扯了一下脸。 皱皱巴巴的皮肤都好真实…… 岑安缓缓走了出去,然后坐在了那母亲的身边。 她还是那副坚强的模样,可眼神也透露着无助。 岑安想了想,不知道该从哪里安慰起。 那女人反而先注意到了他,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怎……怎么了?” “没有冒犯的意思,”女人拿出纸巾擦干了脸颊,苦笑道:“您长得很像我去世多年的母亲。” 接下来的对话,似乎都顺理成章了许多。 她是一个饭店老板,老公出轨赌博,结婚没几年就离婚两散了。 这个孩子是她一个人用尽全力抚养大的。 在事业最艰难的时候,她每天四点就要去跑菜市场,晚上十二点都不一定能休息。 “我本来想,这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一定要保护好她,让她快快乐乐的长大。”大概是许久没有向谁倾诉的缘故,女人甚至有些哽咽:“可她这么小,却在这种地方!” 岑安轻抚着她的背,关切道:“是遇到坏人了吗?” “坏人?”那母亲露出嘲讽的笑容,从怀里拿出来一个被摔碎一半屏幕的手机:“她和高中生谈了快半年的恋爱,我根本不知道!” “那个男的,那个混账——”她有些失控的打开手机,说话时都在哆嗦:“那个男的跟我女儿说,她要是足够爱他,就应该和他做这种蠢事!” “她居然信了——她居然信了!” 岑安听着她讲述这些荒唐又凄凉的故事,帮她递着纸巾,许久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早起贪黑,就是为了供她将来读名牌大学,她就是这样对待她自己的?!”女人终于崩溃到眼泪流满脸颊,发出歇斯里地的呜咽声:“我爱她爱到拼了命都要养大她,可她爱过她自己吗?!” “也许……她是因为没有感受到你的爱。”岑安叹气道:“在孩子的视角里,可能这十几年里,自己都是孤独一人长大的吧。” 从童年到青年,没有陪伴,没有温柔与包容。 所以哪怕要牺牲掉自己的身体,也想去换得另一个陌生人的爱。 无知是一种悲哀。 “你凭什么这么说?!”女人露出被激怒的神情,伸手拉扯自己的衣服:“我连一百五十块的外套都舍不得穿!给她买最好的鞋,最好的教材,请最好的老师——” 她说到了一半,却好像忽然自己也反应过来了什么。 她想起来,女儿许多次失望又无奈的眼神。 许多次缺席的家长会,还有独自一人的生日——真忙起来的时候,可能连电话都顾不上打一个。 有一次,那孩子被电瓶车撞倒,她刚好在另一个城市谈生意,只能让她一个人去社区医院里包扎缝针。 ……她是不是,也做错过许多选择?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女人一边无声的流泪,一边苦笑着摇头,神情绝望而又颓废:“我报警了,可报警有什么用呢?报警可以让时间倒流吗?” “她才十三岁,以后怎么办?” “这里的医生很负责任,她们会照顾好您孩子的。”岑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只要好好休息,后遗症也不会很明显。” “也许以前的路上,你们错过了很多事情,可未来的路还很长,不是吗?” 女人怔怔地看着他,狼狈的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 “我不怪她,”她忍着泪意道:“她已经够疼的了,我不能再怪她……” “四十六号!余小禾的家属!” 女人匆匆起身道谢,把最后一点泪光也擦了干净。 “小禾……妈妈给你炖了鸡汤。” “我们好好休息,身体最重要,睡个好觉吧。” 女孩躺在病床上神色苍白,下意识地抓紧了母亲的手。 那女人深呼吸着把她垂落的碎发撩到耳后,低声开口道:“妈妈爱你,不要害怕。” “妈妈永远都在。” 岑安在门口站了许久,才随叶医生回去。 “对不起……”他路上闷闷地,低着头和他道歉:“我不该那样指责你。” 叶肃没有回答他,只侧头去看窗外枝头上蹦q的麻雀。 “叶医生……”岑安拽了下他的衣角,试探着问道:“你可以给她消除这段记忆吗?” 至少把那些恐惧和悲伤驱散掉,让那孩子以后更阳光一点吧。 “不可以。”叶肃淡淡道。 “……好吧。” 他们静默无言地返回了诊室,附近没有一个病人注意到这里有什么古怪。 在打开门前,叶肃忽然顿了一下。 “岑安。” “嗯?” “人都是在痛苦中蜕变的。” 足够痛,才记得住。 无论母亲,还是孩子,都是如此。 “我相信你。”岑安点了点头,语气认真了许多:“你会去做对的选择。” 他侧身看了他几秒,拧开门把走了进去。 “第二十五号——请就诊——” 12、第 12 章 叶肃是一位颇为负责任的老师。 他平日里少言少语,但会定期抽查岑安的学习进度,以及一边放手术视频一边给他讲课。 总体来说,这个医学生的入门历程还是很顺利的。 岑安背东西很快,写出来的字也简直和打印体一般,拿到文献和资料的复印件也照吃不误,在院里相当受大家的欢迎。 叶肃渐渐地对他放了心,打算教他更多的东西。 ——直到他在厨房柜子里发现了一本被藏起来的书。 《现代寄生虫病学(第1版)》 于是在岑安同学例行值班的时候,叶医生拎着书又回来了。 “叶——”小青年话说了一半,在看见那本书的深灰色封面时自动消音,然后试图往后躲。 “解释一下?”叶肃把书拍了拍灰,放到了桌面上:“这是怎么回事?” 岑安已经开始思考今后去哪里流浪逃亡了:“一定要吃吗?” “你不愿意?”叶肃皱眉道:“觉得恶心?” 岑安努力摇头:“我不知道它扔哪儿了……” “等一下,”医生直接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语气有些微妙:“那《传染病学》和《妇产科学》你吃了吗?” “吃了!” “所以你能接受尖锐湿疣,受不了猪肉绦虫?”叶肃皱着眉有些不悦,但眼看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语气又放缓了一些:“因为是植物吗?” 岑安点了点头,声音小了很多:“我最怕虫子了。” “那不用做医生了。”叶肃把书收了回去:“不学这些是不可能的。” “哎——”岑安下意识道:“等等。” 他接过他手中的书,鼓足勇气翻开了一页。 然后连脸都直接白了。 白花花的长虫张牙舞爪的扒在插图上,旁边还有患处的清晰照片。 当年在山里当植物面临的恐惧再次涌了上来,让岑安简直想把这书扔出去。 “用碎纸机呢?”叶肃试图给他找一个解决办法:“搅碎之后你当面条吃?” 岑安僵硬地摇了摇头:“只要吃进去就会刻在脑海里,多碎都没用。” “这样啊。”叶医生颇为可惜的叹了口气:“看来你真的不适合做医生。” 岑安颇不服气的反驳道:“我可以!” 他强行撕了几页一块啃,嚼了两口之后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劲。 怎么感觉……像彩虹糖一样。 他把那缺了个角的书页分开,又单独尝了几口。 还真是,柠檬味儿苹果味儿什么都有,倒是跟狰狞恐怖的内容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叶肃翘着二郎腿看他在那跟羊驼似的嚼来嚼去,慢悠悠道:“这时候不怕了?” “怕。”岑安鼓着脸道:“但吴主任说了,做医生就是要豁的出去。” 行,还挺有觉悟。 本来叶肃只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小插曲,没想到还有后续。 岑安在陆续进食《寄生虫病学》之后,开始试图远离许多常规食物—— 他本来每个周末会煮热乎乎的手工面条,还记得炒香西红柿肉沫码在上面。 又或者在夜宵时间段给叶肃来一碗土豆粉,以及过桥米线。 然而这些东西统统消失了,从此夜宵只有大白馒头。 “——叶医生,你看到这些东西,不觉得它们和猪肉绦虫很像吗?” 紧接着,还有对绝大部分动物的恐惧。 以前他们下班回家的时候,岑安都会去摸摸流浪猫的小脑袋,还会逗它玩很久。 现在一瞧见那小黑猫,岑安就自动后退三步,甚至试图绕远路回单元楼。 叶医生已经习惯了:“弓形虫?” 后者点头点的跟招财猫似的。 他这一吃,才发觉这个世界有这么危险。 猪肉牛肉鱼肉统统都可能置人于死地,水如果没有煮沸也可能有寄生虫卵,而活着的动物完全是移动的寄生虫库——他现在连人类都完全不想碰! 叶医生在连着吃了一个星期的大白馒头以后终于绷不住了。 真是愚蠢的植物! “岑安。”他直接去厨房关掉蒸笼的火,语气带着警告的意味:“明天晚上我要吃鱼汤炖面条。” “叶医生。”人参精试图跟他讲道理:“您不觉得——” “你还记得你是个妖怪吗?”叶肃简直想用病历本敲他的脑壳。 “妖怪就不能怕虫子吗!!”岑安后退了一步,超大声的开始背课文:“鱼类身上常见的寄生虫有隐鞭虫口丝虫车轮虫斜管虫小瓜虫——” “你怎么不说相声去?!”叶肃深呼吸一口气,抬手掐他的脸:“再蒸馒头我把你给吃了信不信!!” “呜——”岑安试图抵挡攻击,然而用尽全力之后连他的爪子都掰不开:“我不我不!” 叶肃冷哼一声松开左手,端走那盘半热的馒头片扭头回了书房,还砰的一声把门给摔上。 不就是馒头吗!他真恼火了连这房子都能给吃掉! 第二天岑安买完菜回家的时候,又没瞧见叶医生。 倒是客厅里多了一只熟悉的大型生物,抱着尾巴在呼呼睡觉。 在他走出来的那一刻,大白狐狸警惕的竖起了耳朵,睁开眼看了他一眼。 还没等一草一狐有什么交流,狐狸的肚子先咕了一声。 “你饿了吗?”岑安把袋子里的东西往冰箱里装,习惯性地安抚道:“我给你找点东西吃……” 狐狸凑过来闻了闻袋子里的东西,试图把那条大鲈鱼叼出来。 “这个不行!”岑安双手把大鱼举过头顶:“这个是留给叶医生的!” 狐狸眨了眨眼,打量了一眼他的神情,扭头回地毯上继续窝着了。 正忙活着,他兜里的手机又皮卡皮卡的叫了起来。 叶肃大魔王:我中午回来吃饭。 岑安想了想,低头回了一条。 给你买鱼了,以后别憋凶我_(:3∠)_ 狐狸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翻身又睡了过去。 收拾东西的时候,岑安隐约觉得有些纳闷。 按照道理,白白应该是叶医生家里的灵兽,平时喜欢出去云游也可以理解。 但他们似乎从来都没见面过,也没有什么合照。 难道是感情并不好,只是契约没法解除,才定期回来打个卡? 人参精隐约琢磨出来什么,把冰箱里的半头鹿妖搬到了流理台上。 “白白,吃这个吗?” 狐狸嗅了嗅味道,起身走了过去。 岑安原本想问问它想怎么烤这东西,以及担心一下家里的烟雾报警器。 但当妖兽用鼻子碰了一下那一大坨鹿身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方才还冻成冰块的鹿肉直接重新开始恢复弹性和柔软,所有的冰晶都被蒸发成往上冒的水蒸气。 白色的冰霜一寸寸的消退干净,连空气都在变温暖。 奥秘の一秒解冻! 狐狸慢条斯理地嗅了嗅鹿肉的新鲜程度,然后张口把利齿嵌进巨鹿的咽喉。 下一秒,恢复饱满的鹿身开始一点点的干瘪下去,犹如被吸干的果冻袋一般。 岑安怔了一下,意识到它居然和叶医生有同样的进食方式—— 这是签了魂契还是血契? 五分钟不到,那硕大的鹿身就被吸到干瘪,连肌肉都直接萎缩到扁平的程度。 妖狐舔了舔爪子,忽然想起来那人参精不知道去了哪里。 “白白——”岑安举着一个铃铛圈从卧室走了出来:“你要不要试试这个?” “如果没有标识的话,灵兽容易被其他大妖设陷阱捕捉,”岑安郑重道:“哪怕你和叶医生关系不好,你走丢了他也会担心的。” 妖狐后退了一步,直接露出沾着血的獠牙来吓唬他。 “你们毕竟是主仆……”岑安把铃铛放到了沙发上,有些无可奈何:“那爪环呢?或者项圈?” 妖狐选择直接扭头从窗子跑出去,尾巴在拐弯时还擦过了他的脸。 岑安伸手想要抓住,掌心也碰触到那浪潮般翻卷的雪白皮毛。 好软…… 他瞧着那狐狸翻窗从十二楼一跃而下,轻声叹了一口气,掏出手机来又发了一条消息。 白白又跑了……对了,晚上煮烩面怎么样? 岑安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消息再回过来。 还在生闷气啊。他把手机放到一边,转身去清理厨房。 那被放在沙发上的铃铛静默地飘了起来,一路晃晃悠悠穿过窗口,然后笔直地掉进楼下的垃圾桶里。 远处一个男人靠在墙边,身形笔直瘦削,眉头还微微皱着。 ……笨蛋 13、第 13 章 “什么问题?” “肚子疼。” 岑安在旁边写着病历,而叶医生则慢条斯理地吃着烤鹿肉干。 “叫田颇对吧?最近吃过什么?”岑安已经渐渐上道了,偶尔独立问诊也不会出什么篓子。 “吃倒是正常,一日三餐不咸不淡,”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把保温杯放到桌上,继续道:“就是隔三差五觉得烧心吧,肚子里头也不舒服。” 叶肃把肉干罐拧好放到一边,瞥了眼那杯子:“这里头是什么?” “泡的枸杞,养生用的!”田颇一聊到这个就精神了:“这可是特级的黑果枸——” “我问你,这里面装的什么水?”叶肃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观察杯子里的白色结晶:“你在喝什么?” 岑安意识到这个病例可能有些特殊,默默闭嘴在旁边记录情况。 “碱水,用食用碱调的,没毒!我百度过了!”男人满不在乎道:“咱别扯远了啊,就说我那恶心还肚子疼的事,您要不直接给我开几个检查看看吧?” “为什么喝这个?有医嘱吗?”叶肃冷冷道:“喝多久了?” “大半年了吧。”田颇眼瞅着绕不过这个弯了,往后一瘫还翘了个二郎腿,大大咧咧道:“我年前被查出来胃癌早期,这不做手术伤元气嘛!” 岑安呆了几秒,下意识问道:“胃癌跟喝碱水有什么关系……” “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特得意道:“这得癌症啊,那都是身体在酸性状态里,啥乳酸肉酸各种酸,就是体内不平衡才有肿瘤!” 两只妖怪露出了同样的迷惑表情。 “我可是专门研究过的——你看啊,这要中和身体,就得喝碱水,酸碱平衡嘛!”田颇晃了晃那一杯子旋转跳跃的枸杞水,吊着眉毛道:“这几个月喝下来,我上楼都有力气了!” 岑安头一回说点不出话来。 “而且我还做磁疗呢,我跟你们讲啊,这医院也是太落后了一点,磁疗那是让人体和大地的磁场共鸣,什么病都能治!” 叶肃显然已经对这种民间科学家见怪不怪,划诊疗卡开检查一气呵成:“出去缴费。” “我这也是来验收成果,估计肿瘤都消了。”男人乐呵呵的拿了单子就走,还不忘多问几句:“医生,我回头吃点胃药就成了吧?” “先去检查。” “好嘞!” 等那男人走了,岑安才试图搞明白问题:“他喝碱水,会诱发心脏病和肾结石啊。” “嗯。” “他知道自己有早期胃癌,不愿意来医院治?” “嗯。”叶医生敲着键盘目不斜视:“有些人想死是拦不住的。” ……人类真是好奇怪的存在。 叶肃作为科里专业素质过硬的医生,几乎一个星期里有六天都耗在手术台上,不是帮忙缝点啥就是跟着切点啥。 而小跟班岑安还在初步学习阶段,那些繁琐又无聊的文书工作就全都扔给了他。 这些天跑下来,各个办事处和主任办公室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了。 “吴主任,这是需要您签字的——”他抱着文件袋走进门的时候,突然瞧见了熟悉的小家伙:“嗨?” 小男孩挥了挥笔杆子,声音特别亮堂:“我妈妈去找院长了,大概十五分钟以后就回来。” “那我等等她好了。”岑安坐到不远处,发觉他在写暑假作业:“你上几年级了?” “快五年级了,”戚麟索性把拉面似的超长作业本举到他面前,伸手指了指某一道题:“岑医生,这题你会吗?” 岑安眨眨眼,发现配套教材他刚好吃过。 “下一句是‘月有阴晴圆缺’”他发觉旁边还有一句填不出来,也解释道:“这里是‘野径云俱黑’。” 戚麟哇了一声,飞快地把两个空缺填好,又哗啦啦把数学作业翻了出来,找他问其他的题目。 于是吴主任拎着钥匙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家儿子多了个家教,两个人还在埋头算题。 “对……这里应该把鸡和兔子的腿都砍掉一半……” “我做出来了!六只兔子对吗!” “咳。”主任正色道:“麟麟,别耽误小岑大夫的工作。” “妈!”戚麟已经一脸崇拜:“岑哥好厉害!他什么诗都会背!作业也全都会写!” 岑安在旁边听得有点心虚。 他只会教纲里的内容……要是书上没教就真不会了。 吴主任刚申请了新的仪器经费,心情相当不错。 她快速处理完岑安这边的文件,还把他送了出去:“谢谢你照顾小麟。” “没事,他很聪明的。”岑安笑了起来。 “我跟孩子他爸都特别忙,平时也没太多时间照顾他。”吴主任露出抱歉的表情:“平时中午有空的话,偶尔来办公室坐坐也好,真是麻烦你了。” 话还没说完,戚麟的小脑袋就又冒了出来。 “妈,我想喝芬达!橙子味的!” “我看你像芬达!” 岑安抱着文件袋回诊室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那一道鸡兔同笼题。 也就这种生物只有几条腿……如果是把人参和何首乌放一块数须须和叶子,小学生怕是能算到哭出来。 直到他走近办公室了,才发觉门口还站着一个女人。 她看起来沉静又温和,而且打扮的也颇有品位。 纯黑的修身长裙将腰线勾勒的颇为清晰,小高跟的款式也颇为好看。 只是这么一瞧,有些难以辨别年龄。 少女的纯粹与妇人的成熟相互交融,垂在肩侧的长发也增添了几分内敛的气息。 不知怎么地,岑安觉得她自带着些亲切感。 女人注意到他的存在,笑吟吟道:“你好呀,小岑医生。” 岑安低头把胸牌扶好,也打了一声招呼:“不好意思哈,叶医生做手术去了,估计晚一点才会回来,您是哪位病人的家属吗?” “——你怎么来了?”叶肃拿着公文包从另一侧出现,神情有些诧异:“不是去西山了吗?” “顺路过来看看你。”女人扬眉笑了起来,还提起了手中的食盒:“小肃,我给你带了点心,是还热乎的芙蓉酥。” 她一笑,就仿佛是春水融冰一般,眉眸都漂亮到让人移不开眼睛。 叶肃怔了一下,走到她面前接了盒子,小声嗯了一下。 不知怎么的,平时一脸写着生人勿近的叶医生,在她面前就好像把所有的刺都收敛了起来一样,连语气都温和了许多。 岑安在旁边看着有点羡慕,颇为自觉道:“我先下班啦,你们慢慢聊。” “不用,我等一会就走了。”女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柚子糖,递给了他:“小肃的朋友很少,还拜托你多陪陪他。” 叶肃似乎有些不满,追问了一句道:“又去哪里?英国?去那呆几年?” “三四年?毕竟庄园里风景挺好的。”她想了想,又笑了起来:“舍不得我啊。” 叶肃把头别到一边,声音都闷了一些:“赶紧走。” 岑安接过那枚糖,隐约有些好奇。 叶医生……好像还挺喜欢她的? 叶肃虽然口中颇为嫌弃,但还是把她一路送了出去,两人在医院门口低语了一会儿才分开。 岑安自觉地保持距离,还瞧见她伸手敲了敲叶医生的脑袋。 男人目送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低头看了眼盒子里的糕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他打开纸盒捻了一枚芙蓉酥,站在十字路口尝了一口。 还是熟悉的味道,蜂蜜和栗蓉的配比刚刚好。 女人拎着小香包融入人群之中,影子的轮廓也随之被高楼的阴影吞噬。 谁都没有发现,她裙摆的落影犹如九条狐狸尾巴。 14、第 14 章 盒子里一共有九枚芙蓉酥,叶医生路上吃了一枚,回家连晚饭都不打算吃了。 他仔仔细细的沏了一壶茶,然后双手捧着另一枚慢慢尝着味道,神情惬意而满足。 岑安凑在旁边也分了一杯茶,瞧着有些好奇。 这糕点仿的是三醉芙蓉,也确实将那渐变的效果做的惟妙惟肖。 所谓三醉,说的是有一种芙蓉花,清晨嫩白如雪,上午转为娇柔嫩粉,午后花瓣又会慢慢加深颜色,直到朱红一片才开始凋零。 而这三排芙蓉酥便做成了渐变的模样,连那绽放的花瓣都仿的颇为到位。 叶肃平日里是清冷又淡定的模样,吃起点心来也会跟个小男孩似的,眸子里都沾上几分笑意。 他瞧见岑安在打量这盒酥,把盒子往他的方向推了一下:“尝一个?” “诶?”岑安有些犹豫:“我可以吗?” “吃就是了。”叶肃抿了一口茶,心情大好:“皇宫里的御膳都没这个好吃。” 看来……叶医生以前去皇宫偷吃过东西? 岑安道了一声谢,捻了一块白转粉的花酥,小心地尝了一口。 “……好好吃!”他眸子都睁圆了些,有些讶异的看向叶肃。 细腻的白豆沙和栗蓉混在一起,咸蛋黄带着轻巧的砂感,轻巧的酥皮又入口即化,还能尝到似有若无的芙蓉花香,美味的程度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叶肃本来想笑着奚落一句,话都到嘴边了才突然想起来某件事。 这做糕点的油,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恐怕是捉仙鹤炼的油…… 而且那个咸蛋黄,搞不好也不是普通家禽的蛋…… 按照某只老狐妖的原话说,‘也就这种鸟的油脂半点腥味都没有,而且煎的时候又润又香’。 口感确实很好没错,但人参这种植物能碰它吗? 岑安还没发现叶肃微微变了脸色,一本满足的喝着茶吃点心,等一整个下肚了感觉连身体都变暖和了起来。 好香啊……简直想再来一个。 他把最后半盏茶喝完,忽然发觉叶肃皱着眉头在看自己。 “怎……怎么了?” “你吃完以后,感觉还好吗?” “还好啊?真的很好吃!”岑安笑眯眯道。 然后叶肃保持着观察病人的状态,临睡前用灵识查探了他几回。 活蹦乱跳,屁事没有。 本着要保护千年珍稀植物的心理,叶肃还是松了一口气。 肯定是自己想多了——就这种植物平日汲取养分的土地里,指不定埋了多少动物和人,哪有什么荤素食之分。 岑安没有发觉隔墙有眼,依旧跟平时一样回阳台打坐运气,继续吸收日月之精华。 可是在今天晚上他不知怎么地,比平时要困上许多。 细密又温柔的睡意像爬山虎一般蔓延而上,不知不觉间意识已开始缓缓消散。 岑安的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几下,一走神就靠着栏杆沉沉睡着了。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 小青年慌忙掏出手机,滑开一看是七点十五分,心道一声不好。 他起身拍了拍袖子上蹭到的灰,推门去给叶医生准备早饭。 男人刚洗漱完毕,还在落地镜前打着领带。 他扫了岑安一眼,凤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叶医生早,”岑安小声道:“我睡过了,给您煮碗燕麦牛奶成吗?” “你——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吗?”叶肃转过身看向他,语气都有些怔然:“昨晚你怎么了?” 我睡着了啊? 岑安也懵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掀开衣服看里头的部件是否还存在——都在啊? 医生不欲多解释,手一抬就让他直接飞到了落地镜前。 “什么——?” 小青年一头雾水的看向镜子,也被自己吓一跳。 “我的眼睛,怎么会变成这样?!” 镜中的青年依旧是那副惊愕的模样,可从前的黑眸完全变了颜色。 与常人无异的墨黑,在此刻已经变成了剔透而又清澈的一泓清绿色。 比翡翠更轻盈,比嫩绿更辽远,甚至还泛着些光泽。 他下意识的伸手抚上眼睛,转头去看叶肃:“我……” “你终于变成草灵了,”叶肃言简意骇道:“既然突破了一层,以后就自己解决障眼法。” “灵?”岑安保持着双手捂眼的动作,从指头缝里看镜子里的那清绿眼眸,懵道:“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先前活了一千年都还是个小草精,现在突然就破除桎梏了? “把你的眼睛伪装好。”叶肃扫了他一眼,径自出去煮早饭。 他平日里把这家伙只当作一盆栽,今天多打量了两眼,居然还觉得有些清秀。 人参原本就是荟萃天地之精华的产物,秉性纯正又成精千年,自心而生的容貌也灵润明透,全然挑不出半分的不好来。 岑安自幼便模样可爱,如同观音大士座侧的灵童一般,如今已是二十来岁的模样,更多了几分清俊出尘。 白皙标致的脸庞配上那灵泉般的眼眸,让叶肃方才都多看了几眼。 这如果将来真是度化成妖……难道还能变得更好看不成? 叶肃低头戳着燕麦片,又看了眼自己的卧室。 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给亲妈拨了个电话。 “肃肃?”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隐约还有机场航班的播报声。 “妈,你那盒芙蓉酥用的什么蛋黄?”叶肃问道。 “好吃吗?”叶峙啃σ饕鞯溃骸坝檬鼓竦牡鞍。伟俨 ! “妈——”叶肃压低声音,隐约有些抓狂:“你一大把年纪跑到西山就是为了折腾它是吗?!” “就啄瞎你爷爷一只眼睛的那位,”叶侄源寺辉诤酰骸拔野阉舶透读耍眉赴倌瓴拍艹こ隼础镀搅恕! “这算哪门子的扯平?” 岑安显然对障眼法这件事并不算自信。 按照叶医生的话来说,他虽然积攒了千年的灵力,但因为基础太差,完全无法引导和使用它们。 一觉醒来自己就成了草灵,好像也没有太多感觉。 他伸出两指放在自己的眸前,心里默念了一句咒文,缓缓闭上眼睛。 比从前更活跃的灵力便如溪流一般涌流而来,轻柔和缓地覆上了他的眼眸。 再睁开眼时,镜子里又是那个黑发黑眸的青年,与往常似乎没有太大差别。 ——只是比起过去,五官和四肢都匀称标致了许多。 岑安探出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叶医生。 后者匆匆说了句我先挂了,示意他拿包准备上班。 ……看来是真的成功了? 大概是工作日的原因,这一早上诊室里都没有什么人。 叶肃把论文写完,发觉岑安在试着练习法术。 他现在能够熟练地控制小物件起落,做家务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那放在桌上的钢笔左右滚了两下,忽然变成了一个玻璃杯。 岑安怔了一下,露出大大的笑容,抬头看向叶肃道:“真是比以前要好多了!” 原先在输出灵力的时候,就好像处处都受阻碍拦截一般,想变个东西都得费老大的劲。 叶肃垂眸打量了眼那个杯子,把它往前推了一寸。 “倒水。” 岑安应了一声,起身拿着它离开。 “不,是把空气中的水倒进去。”叶肃慢慢道。 岑安犹豫了一下,坐下来开始尝试。 他集中着注意力,开始感受空气中充沛的水分。 昨天刚刚下过一场雨,眼下又开着窗子,细微的小水珠几乎到处都是。 他闭上眼睛开始冥想,指尖扶在了玻璃杯壁旁边。 大概在五秒之后,忽然有水滴落在了杯壁上。 一开始只有颇为模糊的一滴,渐渐地落下两三滴,然后越来越多。 岑安睁开眼时有些诧异,但注意力变得更加专注—— 凭空竟有汩汩的水流注入杯中,不一会儿就装了个半满。 “我做到了——”他睁大眼睛看向叶肃:“我居然还会这个?!” 叶肃没有回应他,只抬起食指指尖划了一下。 在指尖扬起的那一刻,杯中的水流便飞快地涨了出来,几乎要溢到外面去。 而伴随着指尖飞快落下,杯中的水消散的干干净净,连水渍都不曾留下。 叶肃抬眸看向他,指尖又起落了几次,那玻璃杯中便涨涨落落,犹如起伏的海潮。 岑安本来还有些小得意,这时候又蔫了下来。 “我好好练就是了……”他小声道:“就不能夸我一句吗。” 叶肃不置可否,转身继续去敲报告。 正在这时,田颇带着报告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叶医生——我检查结果出来了!” 叶肃接过片子看了一眼,又递了回去:“中期胃癌。” 本来一场小手术就可以解决的问题,现在情况已经变严重了很多。 癌组织浸润深度已超越黏膜下层,而且溃疡面积在不断扩大。 “什么?!中期胃癌?”男人一脸不可思议:“你什么意思,要我开刀治病?来你们这住院?!” 岑安抱着玻璃杯坐在旁边,颇为好心的提醒道:“您先前就说上腹疼痛,而且进食以后饱胀感明显,现在检查结果也很明白了啊。” “这不可能——那磁疗连白血病都能治,而且我喝的那碱水也停了啊!”田颇烦躁了起来,脸色难看道:“说这么多就是希望我住院是不是?我不住!给我开药,我回去吃!” “您是有经济方面的负担吗?”岑安试图安抚他的情绪:“医保和社保应该能分担一点吧,而且越早治疗效果越好,您也能早点恢复健康。” “你这种医生我见得多了,假惺惺的一副好人脸,不就是指望我住院交钱吗?”男人冷笑起来,伸手就指着他的鼻子道:“真上了手术台要红包的时候还不是狮子大开口,指不定想把老子的钱掏个干干净净!少在这糊弄人!” 岑安被劈头盖脸骂的懵了两秒,叶肃的神色直接冷了下来。 他扫了那男人一眼,后者直接哎哟一声捂着肚子蹲了下来,突然间就疼到满地打滚的程度。 岑安还没发现这变化和叶肃有关系,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起来。 可那田颇直接把他的手拍开,宁可痛死都不要这骗子帮忙。 “我告诉你,老子就是死在这,都不进手术室!”他捂着肚子恶狠狠道:“你们就是想割老子的肾卖钱!” “——你们这些医生,良心早就给狗吃了!” 15、第 15 章 岑安根本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么粗暴的人,被拍开的手僵在空中有些茫然。 他在被厉声训斥的那一刻只感觉头脑一片空白,情绪如潮水一般在内心翻腾。 也就在此刻,窗外远处的落叶开始如漩涡般翻卷,如同受到了无形的感召。 叶肃直接站起身来,给保安处打了个电话:“这里有人闹事,把他带走。” 田颇这时候终于疼到话都说不出来了,抱着肚子一个劲打滚,差点碰翻了旁边的凳子。 没过一会儿,两个虎背熊腰的保安就把那男人给扛了起来,如同带走一头野猪一般强行把他拖走。 岑安愣了好一会儿,半晌都没说话。 他的表情有些沮丧和为难,桌上的盆栽叶子也蔫了下来。 叶肃心想这活了一千年的妖精怎么单纯的跟个小朋友似的,只扫了他一眼便继续接诊病人。 四五个病人或笑或哭的出了诊室以后,办公桌旁的小实习生还是闷闷地没有说话,但也记着帮他整理文件和病历。 叶肃抿了一口咖啡,心想这种时候就让他自己消化一会儿就行,晾着晾着应该就想通了。 医院里人流量这么大,每天碰见几个人渣和傻逼也并不稀奇。 他放下马克杯,又抬头看了眼背过身擦桌子的岑安,心里有点烦躁。 一开始就该让这笨蛋被那犬妖给吞掉,现在还得想该怎么哄。 叶肃纵横妖界腥风血雨这几百年,金盆洗手以后哪怕轮值儿科都板着脸没哄过人——何况这破事又不是他干的? “又在想什么?”他冷冷道。 岑安把抹布洗干净挂好,又坐了回来。 看那表情,就跟个在幼儿园被欺负了的小可怜似的。 叶医生眉头一跳,难得有耐心的听他念叨一会儿。 “……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对医生呢?”小青年喃喃道:“为什么他们宁可信网络,都不肯信医生呢?” 岑安以前也被粗暴的对待过,很多次。 做洗碗工的日子并不算好过,有些厨子脾气火爆,免不了要吆喝几句逞逞威风。 他心性单纯,对这些不快的事情也都一笑置之。 问题是,医生是舍己度人的职业,哪怕通宵无法坐下都要做手术救人。 在他旁观和实习的这些时间里,不仅仅是田颇这一个人会这样粗鲁蛮横。 有人会当场训斥医生查体时‘动手动脚’,有人看病时插队不挂号还要求叶肃摆笑脸。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对待本应要救治他们的人? 叶肃抬手揉了揉眉心,他完全没有和幼儿园小朋友谈心的经验。 “这样……不公平。”岑安看向他道:“那些师哥师姐,他们要学接近十年才能坐在这里。” 可就是有人宁可相信网上的药方和疗法,都不肯听他们多解释一个字。 “岑安。”叶肃简短道:“无知是一种很悲哀的事情。” “但许多人的无知,都不是他们可以选择的。” 家庭条件,成长经历,身边环境的影响——能够保持理性和客观的人,一直都是少数。 而教养这种看起来本应人人具备的东西,在某些群体里其实也是一种奢侈品。 岑安怔怔的看着他,低头嗯了一声。 叶肃瞅了一眼那还蔫着的小绿苗,本来想转身回复几封邮件,敲了几下键盘还是停了下来。 愚蠢的植物就是麻烦。 他直接抬手按住岑安的肩,让两人再次对视。 玄墨般的瞳眸里有道银光一闪而过,无声地抹除着一段记忆。 人类的脑子太脆弱,但这笨蛋应该经得起折腾。 岑安表情有些茫然:“叶医生?” 叶肃怔了一下,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他没有忘记与那个人有关的事情——而且记忆也完全没有被影响。 这不可能。 岑安被叶医生盯得有点后背发毛,努力进入实习生的状态:“我会振作的!这是小事情!” 叶肃皱着眉保持着按住他的动作,眸子再次有道银光一晃而过。 “您说话啊……”岑安试图缓和气氛:“等会科里好像还有个会吧?” 男人松开了他,径直转过椅子继续回复邮件。 他有点走神。 叶肃是何等大妖——十岁时毛还没长齐就顽劣到快掀翻整个长月丘,百岁时溜到回梦川里窃走天玑石,还没成妖便已经让叶十九的恶名传遍三界,完全是纨绔子弟之中的妖中龙凤。 他原本就血统特殊,天生灵力雄厚又根骨奇佳,青春叛逆期那会儿连仙人御驾紫鸾鸟都敢强行叼走吃个干干净净,没少被亲妈拎回去暴揍教训。 然后在三百岁之际一把火将溯光台喷成了渣渣。 要不是厮杀太多阴德骤减,以他的资质论道修仙,速度怕是能比坐波音747还快。 后来等中二叛逆期终于过了,家里又横生出好些波折,叶肃才终于改了脾气,回人间行善积德收敛心性,继续等一个飞升半仙的机缘。 ——这一等就是两百年,博士都读完四个了也没瞧见影儿。 这位叶医生虽然不做大哥很多年,但论杀人放火拆家分尸还是样样精通,摄念改忆之术打小就玩的出神入化,一双狐眸完全继承了亲妈的精髓。 然而他随手捡的这家伙居然连着破了两次——岑安可连个小妖都算不上。 叶肃想点根烟排解一下复杂的心情。 他是绝不可能失手的,就跟成年人不会被打火机烫到一样。 电脑的键盘开始自己起起落落,男人盯了一会儿屏幕,隐约找到了突破口。 ——因为岑安他根本就没有脑子。 叶肃从小到大干架的对象都是大妖,基本没接触过这种一根筋的直肠子植物。 但无论是生理学还是解剖学上,这家伙确实没有脑子,所有的记忆恐怕都藏在灵识深处。 而且连他的心脏都是自己亲手装上去的。 ——这样一来就解释的通了。 岑安低头整理了一会儿笔记,忽然感觉大魔王身边的低气压消了。 他观察着叶医生的神色,把鹿肉干罐递给了他:“吃点零食?” 叶医生沉默了几秒,闷头捏了一块开始嚼,动作非常机械。 “叶医生,我能去儿科那边轮转看看吗?”岑安小心地提问道。 “不去也没事的,”他放低了声音道:“就是问一下你。” 岑安渐渐觉得,成年人之间的欲念猜忌太多。 但如果只是尽心照顾小婴儿,或者帮助妇人生产解难,总归不会难到哪里去。 叶医生思忖了一下,又摸了一块肉干道:“我陪你去。” “诶?”岑安笑了起来:“好啊。” 叶肃有些话想跟他说,但又觉得这种呆子就得多被泼几桶凉水才好,还继续安静吃零食。 去妇产科也好,做手术不至于这么累。 所有的手续和交接都颇为顺利,连办公室的转换都只需要一个响指。 岑安为了表示感谢,还帮他榨了好几袋混合口味的血浆包,把家里上下都打扫的干干净净。 在意外化灵之后,他用些小术法总算轻松了不少,现在可以让抹布自己擦窗户了。 叶肃回家之后直接去了书房,连晚饭都没有吃。 岑安把血浆袋在冰箱里挂好之后,例行回阳台继续打坐修行。 小区里的人们正三三两两结伴归来,还有小学生蹦q着唱起歌来。 此刻已日薄西山,若火灼桃花般的云霞在天际散落,将天际线都点染出绚烂的起伏。 岑安如今性子安定了不少,闭眼运气时能屏蔽掉大部分的杂念。 他专心感受着气息在体内的运行,忽然感觉自己的寒毛竖了起来。 一只蟑螂从空调管的外缘慢吞吞地爬了过来,翅膀扇了两下准备起飞。 小青年等到小周天走完才睁开眼睛,一抬眼就瞧见那蟑螂就趴在自己鼻子前头的栏杆上。 叶肃久违的在自家屋子里听见惨叫声。 他下意识地探查了一下妖气,但完全没有感觉到其他异类的存在。 ——难不成是我妈又过来了? 紧接着又传来更惨烈的一声尖叫。 叶肃匆匆开门过去,两三步就到了门口。 岑安已经缩到了卧室的角落里,而且两只手都举着拖鞋。 叶医生:“……?” 房间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他往里走了两步,左右探查了一下。 岑安往不远处一指,一只蟑螂还趴在那里扑棱翅膀。 叶肃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叶医生——”小青年已经被吓到哆嗦了:“叶医生救我!” “这位同学。”叶肃盯着他手中的拖鞋道:“你只需要穿着拖鞋踩一脚,它就会死,懂吗?” “我做不到!!”岑安已经快陷入抓狂的状态。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蟑螂——而且它还会飞!! “就算用人类的法子做不到,”叶肃保持平静道:“你应该记得你是只妖怪吧?” “妖怪就不能怕蟑螂了吗?!!”岑安简直快缩进床头柜里了:“它它它还在往我这边爬!” 那黑色巨虫大概有什么神奇感应,真往岑安的方向又爬了几下,两排大黑毛腿跟刷子似的在那划拉。 “叶医生叶医生叶医生!!”岑安的声音都快变调了:“救我!!” 叶肃心想你就是倒在它身上都能把它碾死,皱了眉头反问一句道:“我要是不呢?” 岑安露出绝望的表情,伸手从枕头底下拽出一串大蒜来:“我就跟你们同归于尽!” 叶医生:“……??” 这棵植物脑壳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他缓缓走了过去,蹲在了缩成一团的岑安面前。 白净修长的指尖径直拿开那串乡土气息浓厚的大蒜串,声音低沉又带着笑意。 “你在……威胁我?” 16、第 16 章 岑安懵了两秒,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 他露出试探的表情:“……是?” 不对,好像错了! 他呆在那看着叶肃把大蒜串扔到了旁边,立刻意识到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那个传说中的法器是放在枕头下自卫用的——刚搬进来那会岑安总担心自己睡着睡着就被吃了,时间一久也没有把它收走。 黑色巨虫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某个危险生物的存在,扑棱着翅膀又飞了出去。 “叶医生,这是个误会。”岑安坐直了一些,努力把场子救回来道:“我绝对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叶肃挑眉笑了起来,手指在空中虚画一横,犹如飞鸟般的一沓文书和参考资料就从书房排成长龙振翅而来,书页在风中上下翻动犹如雪亮的羽翼。 “这是需要整理的所有病例,以及需要总结梳理的报告文件。”他手指轻放,那十几本大小材料就整整齐齐地降落在了床头,排列成一道死亡之塔。 “明天早上之前给我。”他缓缓起身道:“或者我把你扔到蟑螂堆里去。” 岑安红着眼睛点了点头,不敢再哔哔一句。 叶肃面无表情的起身径直往外走,那串大蒜也跟着晃晃悠悠漂浮了起来,在关门的那一刻突然砸到小青年的脑门上。 “嘶——” 叶肃在回到书房之后站定了片刻,还在辨识空气中的气味。 最近时都似乎有些不安分的东西,每天来侵扰结界的小妖也越来越多。 他暂时还没有发现背后的主使,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男人打开了落地窗户,站立在了十二楼的边缘。 他纵身一跃,在下落的那一瞬间化作一道银影,下一秒便化作妖兽踏着高楼跃向了远处,三条长尾犹如被烈风卷起的霰雪。 岑安加班到凌晨三点才终于搞定这些东西,一度试图把它们全都吃掉。 他现在已经能熟练的使用电脑,而且还精通掌握多个办公软件,真被叶医生扔了也能去应聘为小文员。 这些材料虽然繁琐又晦涩,但读透了之后还是能学到许多东西,对手术操作和病理认知也会增长不少。 等一觉睡醒,家里又空空荡荡。 岑安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但在看见电子钟显示星期六的时候,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叶医生先前说过,家里除了书房之外,其他地方都可以随便进,而且电器在吃过说明书以后也全都可以自由使用。 在这儿住着的日子里,他渐渐开始往冰箱里放置从农业站买来的营养液,以及在阳台放各种款式的小陶盆。 ——这也算是一棵盆栽的基本爱好了。 叶医生的房子很大,而且功能房也很多。 房子整体都是冷清又单一的装修,跟电视上介绍的‘北欧性冷淡风’有点像。 卧室里只陈设了电脑、衣柜以及书柜,再就是床头和书桌上放着两个相框。 一张是他和那芙蓉酥主人的合照,黑裙女人笑容温柔的揽着他的肩,而照片中的叶医生看起来青涩又年轻,还瘪着嘴看着旁边。 另一张则是他和一个年轻姑娘的照片——那长发小姐姐和他长得有几分相似,笑起来爽朗又可爱。 岑安把吸尘器放好之后,又去转悠其他房间。 健身房——设施齐全,然而他对运动这种事完全不感兴趣。 冥想室——似乎可以放电影,但没有找到说明书。 还有就是颇为宽敞的浴室了。 岑安这些年都是靠自然蒸发完成循环,从来不跟其他人类一起去洗手间组队尿尿,所以一直都没露出过破绽。 他如今虽然已经有了一整套人类的身体,但用着也不算很习惯。 小青年先去研究能够智能加热和喷水的马桶,又把视线放向了超大的双人冲浪浴缸。 ……这是用来泡澡的吗? 人参喜寒喜湿,气温高于二十五度就会觉得不舒服。 他在烟熏火燎的后厨里一呆一年,全靠何首乌老婆婆教的避温口诀。 岑安琢磨了一会,然后放了一池子冷水。 他小心翼翼的把半只脚伸了进去,连眸子都睁大了。 泡澡的感觉——这么好的吗! 于是在白狐叼着一整只的雉鸡精从窗户里翻进来时,浴室正传来哗哗的水声。 狐狸眨了一下冰蓝色的眸子,把存粮放到了桌子上,抬爪走了过去。 浴室的门半掩着,还在散着似有若无的草木香气。 它伸头一看,发现岑安趴在浴池旁边在玩玩具鸭子。 “白白?”岑安笑了起来:“又过来玩吗?” 他在侧身的那一刻,后颈的右侧露出淡红色的印记。 它看起来介于伤痕和胎记之间,卷曲如云纹一般。 狐狸歪着头看着这痕迹,总觉得有点眼熟。 儿科的日子很好混——至少比叶肃预想的要轻松很多。 在人类医生的视角里,来这干活要比坐牢还惨。 婴儿和小孩都不擅长表达和沟通,往往要费老半天劲才能确认到底哪里疼痛不适,而且一不留神就会开始嚎啕大哭。 而这些小孩的背后一般都会站着好些关心过度的家长,一瞧见闺女孙子开始扯着嗓子嚎叫,就方寸大乱到恨不得掀桌子找人打一架。 这些年儿科医生的数量越来越少,与被打被骂的飙升概率确实相关。 奇异的是,在岑安实习的这个诊室里,小孩们都温顺又听话,如同一头头被驯服的幼熊。 植物自带着无声无息的亲和力,而且好闻的气味也会舒缓孩子们身体的不舒服、无形中能让他们放松下来。 甭管是因为拉肚子哇哇大哭的婴儿,还是拼命挣扎打滚的小男孩,被拎到岑安面前之后就跟见着幼儿园园长似的,乖巧听话到喂药都不反抗。 叶肃索性把问诊的事情都交给他,自己在旁边试用雉鸡干磨牙棒。 ——果然只有拖油瓶能解决这堆小拖油瓶。 好些大妈大婶都发觉这个小医生看病又快又准,开的药也是便宜又实用,一个个都问他的电话号码试图开启长期绑定。 后来连儿科主任都发觉某个诊室自带粉丝群,一开门就好些人排队等着,瞧着都有些纳闷——不就是个实习生吗?这些人连专家号都不挂了? “第四十六号——薄和小朋友,请就诊。” 岑安已经干活干的得心应手,琢磨着回头可以写篇论文投稿看看,还在翻另一本参考书查新的知识点。 医学生的书是看不完的。 也是吃不完的。 除了几十门必学课程之外,还有大量的辅助资料也要进行配套学习。 要了解许多种检验报告和影像的分析,要搞懂同一个病症在不同体征不同年龄的区别,还要定期充电学习国内外前辈的经验,以及定期参加考试和检测。 岑安已经预感到自己这辈子的食物都已经被包圆了——好在文献资料打印之后尝起来是奶油味儿的,可以搭配着其他的书一块吃。 “薄和,快一点!磨蹭什么呢?” 一个小男孩不情不愿地被牵了进来,满脸都写着不开心。 他穿着卫衣和牛仔裤,看起来利落又俊俏,鼻子又翘又挺,还生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这要是长大了,不知道得让多少小姑娘记挂着。 岑安把书放到一边,笑吟吟道:“哪里不舒服呀,小朋友?” 薄和本来在低头玩着psp,一抬头看见他时愣了一下,直接转身跑到了他妈妈的身后:“妈,换一个医生,我不要在这里看!” 年轻的女人露出抱歉的笑容,试图把孩子拉过来:“只是看一下喉咙而已——谁叫你昨天连着吃了三根小布丁?这时候知道躲了?” “妈——这医生的眼睛是绿的!他是妖怪!”薄和超大声道:“你不能因为我吃了三根小布丁就把我扔给妖怪好吗!” 叶肃眼神变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了岑安。 他的黑眸维持的很好,完全没有露出破绽。 “小岑医生怎么会是妖怪呢……”女人抬手揉了揉他的软发,哄劝道:“那让另一个医生看看好不好?开点药就回去啦,不会打针的。” 男孩警惕的露出半个脑袋来,瞧了一眼那冷着脸的叶医生。 “不好!”他抗议的更大声了:“这也是个蓝眼睛的妖怪!” 年轻女人轻声说了句抱歉,架着小孩的咯吱窝就把他摁到了椅子上,两指一卡就让他把嘴张开了。 “呜!” “来,医生,直接看吧。” 两只妖怪:“……” 岑安无视那男孩充满警告的眼神,用压舌板固定好了之后瞧了一眼:“扁桃体发炎,最近一直在咳?” “对,晚上总是睡不好,老是咳嗽。”薄和妈妈松开了手,任由小男孩躲到自己身后:“开点药?还是打针?” “妈你说了不打针的!” “吃药就好,但要注意用嗓和饮食,平时少吃刺激性食物。”岑安见叶医生已经开好了方子,起身双手把病历本递了回去:“总是迎风说话的话,这小病会经常犯的——再严重就得打针了。” “谢谢医生啊,你们辛苦了。”薄和妈妈笑着打了个招呼,把男孩牵了回去。 男孩这时候还不忘扭头再盯他们几眼,试图跟她讲清楚:“妈,他们真是妖怪!那个叔叔还有尾巴!尾巴哎!” “行了,回去给你看走近科学,开心了吧?” 岑安尽职尽责的挥了挥手,按了叫号铃。 “第四十七号——” 叶肃一时没忍住,噗的笑了出来。 17、第 17 章 叶肃总感觉自己在哪儿见过那个印记,但就是想不起来。 那一池子气味清幽的泡澡水他没敢碰,全都拿去浇花了—— 阳台和书房的花花草草这几天就跟打了三吨催肥药似的,长得比山东大葱还要粗壮。 他活了七百六十四岁,如同在六个朝代中穿梭而过的旅人,见过的青铜鼎金玉瓶数不胜数,时间一久也快分不清饕餮纹与夔纹的区别。 那呆子的身体既然是草叶做的……为什么会有那种印记? 叶肃平时面冷心也冷,自然不会跟某人说‘喂我那天看你洗澡了对我就是内被你天天当大爷伺候的狐狸你跟我讲讲这怎么一回事吧’,也只是在这事上留了个心眼,没有过多深究。 岑安倒是还没发觉这两者之间的联系,小日子依旧过得简单又逍遥。 周一到周五每天要出门诊跟手术,但双休日可以好好休息。 这几个月里,他渐渐把附近的地图也摸索熟了。 时都第三医院的南边有一长条的小吃街,从泰式卷饼到日本料理应有尽有,生意也是相当红火。 小吃街以南顺着大道走五分钟,就能到叶医生住的小区,对面那条街上还有个小学。 医院的西边有个人民广场,每天从下午开始就有好些老太太和大爷们一起在那唱歌跳舞,还一度发生过不同歌舞团争抢地盘举着音响斗舞的情况。 而再往北一些,在车水马龙的商业区之间,还夹着一座小道观。 匾额是激光打印的,流仙观三个大字用着微软黑体,虽然从门槛到殿里的泥塑都透着股寒酸,但香火那确实算相当的旺。 岑安原先只是去海鲜市场买扇贝的时候路过这里,没想到又碰见了那小道士。 那大男孩捧着一摞传单,上面用word艺术字印了好些看相算命的鬼话。 “哎?是你?”小道士一瞧见他,就笑的眉眼弯弯:“进来逛逛啊!” 岑安举着菜篮子说自己要早点回家,然而直接被他肩膀一搂就给带进去了。 “我跟你说啊——你要是当医生当腻了,过来跟我们混也行,”男孩往怀里一摸,掏出个名片递到他手上:“月薪过万不是事儿!三年买车十年买房!” 岑安完全没想到自己真给拐进道观里了,脑子里头连白蛇传都出来了,拔腿就打算跑。 然而他左右看了一圈,这里除了络绎不绝的香客,半个真道士都没有。 他屏着一口气,把气息收到了最弱,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名片。 首席命理咨询师屈尘 “……” “这儿就我和我师父两个人,他老人家回家看闺女出嫁去了。”屈尘搂着他的肩往里走,在瞧见三清道祖时还不忘拱手作拜,口里念念有词。 神像前的蒲团上跪了好些人,跟着外放的录音带三跪九叩,神情都挺虔诚。 岑安在确认安全之后,才望向这些敬香的客人,在看清时露出惊讶的眼神。 好些……都是他们院里病人的家属。 先前几个月里,他每天早上都跟着叶医生查房,有时候还会跟着去别的科里转转,认熟了好些人。 这些病人的家属竟有好些都在这里,还有人找屈尘买长明灯供在前头,给钱的时候满脸都堆着笑容。 屈尘在收完钱之后拍了拍他的肩,指引那大叔去远处敲钟,过了好一会儿才折返回来。 “来许个愿吗?”他挤挤眼道:“我们道观许愿很灵的哦——不过要回来还愿才可以。” “不,”岑安摇摇头,认真道:“我从来不许愿的。” “过生日也不许愿?”屈尘撕开一袋薯片,示意他也来点:“这世上还有这种人?真是奇了。” 岑安笑着尝了一块,任由黄瓜的清新香味在口中蔓延。 “在我出门远行之前,我奶奶教过我一句话。” 那时候他刚刚从一株灵草化得人形,在一众长辈的教导下逐渐学会许多东西。 “小安,记着奶奶的这句话。”何首乌老婆婆把粗糙的手指按在他的额间,声音苍老而又郑重:“命由我作,福自己求。” “你活在这世上,即便是有双亲的庇佑,将来也得一个人面对种种磨难。” “小安,不要求天,不要盼地,想要好好活着,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 岑安那时候还处在孩童般的心性里,说话也有几分懵懂:“这很重要吗?” “等你能够坦然接受所有苦楚与福禄的时候,你就会懂了。”老人摸了摸他软发,露出无奈的笑容:“总会明白的。” 屈尘听他讲了这句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倒是挺适合论道修仙的。” 他指了指这庭前院外的人群,压低声音道:“我在这庙里呆了二十二年,打记事起就开始听他们许愿——这些人在神像前求完还觉得不够,还眼巴巴地跑去求我师父供灯作法。” 岑安一偏头的功夫,又瞧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容。 他跟着轻叹一声,慢慢道:“好些人不信心理医生,对神佛却趋之若鹜。” 其实他们求得……都是内心的一份安宁吧。 他们两一块去逛了流仙观的前庭后院,还去瞧那听说活了七八十年的桂花树。 等到了送别的时候,小道士扒在门口挥手,笑眯眯的扬长了声音。 “下次来尝我师父做的桂花年糕呀!” 岑安笑着挥了挥手,拎着菜篮消失在了人潮里。 叶肃原本窝在地毯上补着觉,突然有个同事打电话来拜托他临时顶个班,便又返回了医院里。 他换了白大褂穿过输液大厅的时候,忽然又瞧见了那个熟悉的眼神。 某个被化脓性扁桃体炎困扰的小孩被输液器钉在座位上,妈妈在远处和朋友打着电话。 叶肃原本不想搭理他,但瞧见那小孩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还是转身走了过去。 他一靠近,薄和就往座位里头缩,满脸都写着‘你再靠近我我就要叫救命了’。 叶肃单手插兜瞧了一眼药袋的标签,又低头扫了他一眼。 小孩毛都快炸了,偏生喉咙又崩了,只压低声音小小声道:“你凭什么当医生呢?” 叶肃蹲了下来,眼神与他平视,一本正经的问道:“妖怪就不能当医生吗?” “我要跟院长举报你——”小男孩故作镇定道:“等会就去写举报信。” “好啊。”叶肃慢悠悠道:“不会写的字可以用拼音。” 男孩见他这么淡定,反而陷入疑惑之中。 难道真是他眼睛出问题了?那这叶医生身后的狐狸尾巴是怎么回事? “哎,”他瞧了眼还在打电话的老妈,扭头盯着叶肃道:“你到底是不是妖怪?” 叶肃已经起身准备离开,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你别不理我啊……”薄和拽住他的衣角。 叶肃转身看向他的这个角度刚好背对着摄像头,而且附近也没其他人。 吓一下这小崽子得了,免得他以后乱说话。 他微微挑起眉头,佯装出一副傲慢的神情。 那薄唇之侧的虎牙忽然延展伸长,露出纯白的锋芒。 小男孩直接看懵了,脱口而出道:“卧槽,牛逼啊。” 叶医生:“……?” “小和!不许说脏话!”薄妈妈刚好走了回来,跟叶医生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孩子他爸爸出差去了,我刚才在打电话来着。” “叶医生,”薄和试图撬出更多情报:“你爸爸也会出差吗?” 叶肃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只简短地与那位母亲叮嘱了两句,转身便回了办公室。 他并不承认那个所谓的父亲。 也不希望任何人提到他。 岑安对儿科医生这个职业充满了热忱。 他在这里可以天天见着好些可爱的小天使,而且治愈他们的成就感也总能带来满满的幸福。 虽然这其中会夹杂些一脸鼻涕的小倒霉蛋,但更多的小孩听话又懂事,笑起来也让人想伸手去抱抱。 在又一个误食橡皮泥的小孩被牵出去之后,一对夫妇抱着个襁褓走了进来。 “哎?这医生这么年轻啊?”那男人瞧了一眼岑安的样子,示意女人抱着孩子坐下来。 “叶医生去开会了,要等一会才回来。”岑安瞧了一眼那女婴,发觉她两颊都红的厉害:“她怎么了?” “发烧,不是大事。”男人摆了摆手:“你开个头孢什么的,打一针就好。” “还是先检查一下吧,至少要验个血。”岑安在回答的同时直接用灵识又看了一眼,动作僵在了那里。 这根本不是感冒——小婴儿的心脏有先天问题,而且她的魂火已经奄奄一息,显然快撑不住了。 “验什么血啊。”男人扬高了声音道:“就是着凉感冒了,打针吃药你不会开方子吗?” “那至少让我听一下她的心音。”岑安戴上了听诊器,抬头看那女人的意思。 妇人犹豫了一下,反而把孩子抱远了:“你别随便碰她。” 这个动作看起来古怪而反常,不应是一个母亲的作为。 “怎么看个病这么费劲呢?还治不治了?”那男人恼火道:“头孢两个字不会写吗?” 岑安直接摇头,语气很坚定:“您不配合检查,我是不会随便开药的。” 他不能害了这个孩子。 18、第 18 章 眼瞧着那男人要当场发作,拿着一沓奖金的吴主任突然走了进来,直接皱了眉头道:“怎么回事?” “医生,这男孩实习的吧?连药都不会开也不怕丢你们三院的脸啊?” 吴秋一一看这女婴呼吸困难的样子,语气都变冷了:“先给她查体,然后去化验。” “凭什么啊?哎你别动她!” “医院有直接拒治的权利,”吴秋一盯着这对夫妇道:“你们不配合检查,我们是不可能随便开药的。” “不开就不开!真当自己是大爷呢?!”那女人忽然恼怒了起来,起身就带着孩子往外走。 岑安还在用灵识看这三个人的关系——他刚才甚至还在想想,如果这孩子是他们捡来或者偷来的,他就直接报警了。 可那孩子的魂火都沾染着父母的颜色,显然真是他们两人亲生的。 “吴主任……为什么?” “以后碰到这种病患,也绝对不要心软。”吴秋一简短道:“不确定就去找叶医生。” 如果不是她在,这孩子但凡跟这小医生沾上一点关系,只要最后不治身亡了,都将是小岑医生的全责——这对父母会直接控告医院救治不力害了他们的女儿,然后借此讹上一大笔钱。 吴秋一行医多年,早就见惯了这种借着婴儿为自己谋好处的丑恶行径,心里都只觉得厌烦和鄙夷。 这些人为了闹事要钱,不光肯牺牲自己的孩子,还可能要毁掉一个年轻医生的一辈子——实在是太人渣了。 岑安还没回过神来,突然间脸色发白,直接推开凳子冲了出去。 “小岑?小岑你去哪里?!” 他刚才用灵识感知到,那对夫妇在下楼之后,竟然直接把那孩子扔在了后院门口的垃圾车里。 ——他们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情! 岑安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一路冲下楼,在跑下楼梯的时候还连着撞到了好几个人,一路跑到医院的后门。 还没有等他靠近墙角里臭味熏天的垃圾车,那对夫妇就已经坐上出租车扬长而去了。 不要死,你还可以活下去—— 他直接伸手去翻开垃圾,发馊的泡面与烂菜叶子把白大褂都蹭上了脏污。 那小孩便被埋在中间,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没有了。 连哭都已经哭不出来了。 刚才那女人把孩子抱得太远,他甚至没办法查看清楚她具体的病症,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情况有多严重。 先天性房间隔缺损,发绀情况严重,而且还有严重的呼吸道感染问题。 幼小的生命在不断地变冷,魂火已经越来越微弱。 “你撑住——”岑安把复苏气囊贴近她的口鼻,指尖开始释放灵力去保护她的心脉。 婴儿的心跳声微不可闻,连胸膛的起伏都在变得平缓。 “撑住——我会救你的——”岑安直接用灵力引出她鼻腔和器官内的痰液,让复苏囊的氧气进入她的身体。 不够,还是不够—— 叶肃在回到诊室的时候,刚好看见岑安匆忙跑下楼的背影,他下意识地看向诊室,发现吴主任也在这里。 “发生什么了?” “刚才有个孩子被送过来,”她简单解释了几句,神情有些担忧:“然后他突然就冲出去了。” 叶肃眸子一紧,匆匆应了一声就顺着气息快步下楼。 当他一路追到医院后门的时候,两个鬼使已经站在了那白袍医生的身后。 鬼使手中拿着引魂索和归安幡,在看见叶肃时一脸的为难:“这孩子不肯放她走——他太年轻了。” 岑安还挡在他们的身前,机械地重复着心肺复苏的动作。 可哪怕他已经释放出足够的灵力,那孩子的意识也已经渐渐消失不见,连胸膛中的火焰也终于熄灭。 “不……”他喃喃道:“你明明是可以活下去的……” 先天性房间隔缺损是可以被治愈的。 但凡那对夫妇肯松手,让他当时直接检查那个孩子的情况,事情都不会到这一步。 他们把这个孩子当成了什么?讹诈医院的工具?没有用就直接扔掉? “岑安。”叶肃开口唤了他一声道:“松手。” “不,”岑安还在调整着氧气罩的位置,身体在微微发抖:“她还有救……心肺复苏还没有做完……” “岑安。”叶肃看了一眼那个已经浑身冰冷的孩子,示意鬼使过去把魂灵带走:“她已经离开了。” 穿着黑色长袍的鬼使抬手一摇归安幡,薄雾般的一团气体便从女婴的胸膛上升了起来。 岑安本能地想要伸手去保护它,两颊有眼泪在不住地往下淌:“不可以——你们放过它——” “结束了,岑安。”叶肃脱了自己的那身白大褂,把婴儿包好抱在怀里,轻声道:“作为医生,你需要记录她的死亡时间。” 每一个做医生的,都必须要接受生死的轮回,也必须目睹一个又一个灵魂的离开。 这便是他们无法逃离的宿命。 岑安低头不语,拳头握的很紧。 “岑安。” “死亡时间,十五点三十分。”青年哑声道:“我记下了。” 那团薄雾升到归安幡上,化作一道淡淡的铭文,如同被记名寄存了一般。 “生死有道,命理难究。”另一位白袍的鬼使叹息一声,立在岑安的面前:“年轻人,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看开些。” 岑安下意识的摇着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也罢,”那白袍鬼使抬头看了一眼叶肃:“行医百年也未必能放下执妄,这原本便需要顿悟。” 叶肃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不与他们再多言一句。 岑安下意识地跟着他一起往回走,红着眼眶一言不发,一路都没再开口说话。 吴主任等候在诊室里,在见到叶肃怀里的白色襁褓时就已经了然,起身去帮他们办太平间的手续。 “我已经报警了,”她低声道:“警方会以遗弃罪起诉他们的。” 岑安低头签了自己的名字,安静的接过那个小孩抱在怀里,仿佛她只是甜甜睡去。 “小岑,”吴主任带着他们往地下一楼走,语气温和而平静:“三院的妇产科在每一年,都会收到好几个弃婴。” 她不清楚叶肃为什么会突然转科,但也接受他的选择。 “有的母亲在生产之后会连夜离开,把孩子一个人扔在医院里。” “也有人直接把襁褓扔在医院门口,不作任何的解释。” 岑安抱紧了那个孩子,深呼吸着忍住情绪。 吴主任原本想和他谈谈,可见他还没有缓过神来,也只能作罢。 “我等会陪他走走。”叶肃开口道:“您受累了。” “没事,”她示意工作人员把那孩子接走安置好,转身给岑安一个温暖而坚定的拥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叶医生在第一次遇到死亡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她轻声道:“作为成年人,我们都是被迫学会面对这些事情的。” “上天从来不会优待任何人。” 他的白大褂上沾满了脏污,还散发着一股来自垃圾桶的沤臭味道。 可她如长辈般抱紧了他,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岑安,你会做一个好医生的。” 等吴主任离开之后,叶肃把最后一道手续签完,带着他往外走。 他看了一眼他的狼狈样子,那白袍上的脏污便在转过墙角的那一刻消散干净,连布料都重新变得柔顺而服帖。 “跟我来。” 岑安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只依言照做。 这是叶肃第一次带着他走遍整个医院的住院楼。 四楼的病人刚刚在呼吸衰竭中断了气,三楼的生产室里便诞下一个健康的女婴。癌症晚期老人躺倒在床上,孝子孝女围了一圈痛哭流涕,楼上icu的某间病房里,有小孩握着输液杆独自一人寂静的呼吸着。 岑安目睹着一对夫妇抱着孩子笑的幸福而满足,又有亲兄妹为了遗产在办公室门口大打出手。 这里的病人很多,多到让这里如同一个微缩的人间。 他们有截然不同的表情与状态,面对死亡时也可能重归释然或者陷入绝望。 在走回诊室的时候,叶肃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岑安的样子。 他原本觉着这笨蛋该多被浇几桶凉水,可在真的这么做了之后,反而心中觉得有些烦躁。 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先前等着的病患都去了其他诊室,清洁工开始打扫清理大厅和窗口,日光灯也被一盏盏的熄灭。 岑安帮叶肃收完桌子上的杂物,哑声开口问道:“叶医生,人的生死是早就定好的吗?” 叶肃思忖了几秒,如实道:“不是。” “不是?” “生死簿上的岁数,只是划出了下限和上限。” 业债定首,福德深末,可最终能活多久,还是要看深不可究的命数。 一个本应活到八十三岁的人,即使吃斋念佛诚心修善,如果日日摧残身体如同自戕,一样可能活不过四十岁。 青年低头应了一声,半晌才开口道:“谢谢你当时来找我。” 他今天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也是第一次见到鬼使。 如果叶医生没有来,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因为慌乱做什么事。 叶肃眉头一挑,带着小青年关灯锁门走了出去。 “回家做饭吧。”他简短道:“我饿了。” 19、第 19 章 大概过了两三天之后,岑安终于恢复了元气和活力。 他还有更多的小孩需要照顾和疗愈,他可以做到的事还有很多。 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听说已经在火化后被安置好了,但愿她会重新生在好人家里,拥有更幸福的人生。 由于科里又在搞评比和工作报告,叶医生这几天都走的有些早,有时候直接睡在医院里值夜班。 他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听说在儿科吓哭了好几个小孩儿,有的家长探头一进去瞧见他,话都没敢说就把头又缩回去了。 岑安起了一个大早,给叶医生做了小米粥和草莓可丽饼,拎着食盒就出了门。 在走出小区大门的那一刻,他突然听见一耳朵奇怪的声音。 “咕——” 岑安脚步一顿,发觉门外的花坛旁边瘫着一条小柴犬。 它灰头土脸的睡在那里,看着已经快饿晕了。 大概是发觉岑安的注视,它的肚子又很争气的叫了一声。 “咕——” 岑安眨了眨眼,把包里随身带的狗罐头拿了出来,倒在塑料小碟子上递给了它。 家里的那只大白狐狸不喜欢罐头,拿来救助小动物也好。 柴犬呜呜的哼了一声,勉强爬起来凑了过去,然后呱唧呱唧吃了个干净。 等一个罐头被风卷残云的扫完,它的肚子又长长的叫了一声。 “咕咕——” 柴犬居然这么能吃吗…… 岑安琢磨了几秒,开口道:“你等我一下哦。” 狗狗超听话的汪了一声,坐在原地等他,尾巴还跟扫把似的摇来摇去。 附近的宠物店还没有开门,但岑安又怕它饿坏了,索性买了五个肉包子。 那柴犬直接连皮带馅的把包子全都吞完,超快乐的晃了晃脑袋。 “那我走啦——” 话音未落,他突然感觉一阵风吹过来,卷起了好些砂砾。 等视线再变清晰的时候,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蹲在刚才的位置,麻花辫的发色和狗狗的毛色一模一样。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连坐姿都保持着柴犬的动作。 “你……” 小姑娘为难的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我刚才真是要饿晕了。” “——所以你就把她带到医院来了?”叶肃深呼吸道:“岑先生,您是觉得这里是难民救济所吗?” 岑安试图缓和气氛:“现在医院不是刚好缺清洁工吗?她很能干的!” 小姑娘缩在后面摇了摇无法显示的尾巴,小声道:“管饭就行,求求你了。” 叶肃在框定结界的时候根本没把道行太低的小妖放在眼里,他审视了一眼那犬妖的本体,侧头看向岑安:“没有下次,知道吗?” 岑安松了一口气,又亮又脆道:“叶医生是好人!” 叶医生选择一甩白大褂扬长而去,离这两个笨蛋越远越好。 这只小姑娘叫鲍富,名字确实听起来挺柴犬。 她似乎是从哪儿一路流浪过来的,对人类社会的规则也还算熟悉。 于是第三医院里不知不觉地多了一个新清洁工,不光干活贼勤快,而且总是能帮病人和家属们找到各种掉落的小东西。 好几个主任都注意到了她的特殊之处——拖地和扫垃圾的速度简直跟小旋风一样,而且把窗户擦的倍儿干净。 不光是活干的好,而且从速度和数量来看,她一个人简直可以顶上四个清洁工大妈。 不过饭量也顶的上就是了。 第三医院的饭菜都很便宜,三荤一素只要十块钱,而且汤和主食都是免费的。 然后人们就惊恐的发现,这有个小姑娘在用餐时间能吞完十个馒头五碗汤! 就那个吃饭的速度,简直是暴风式吸入好吗! 最后连院长都闻讯来看她吨吨吨灌稀饭的样子,然后神情非常复杂的跟食堂大妈交代了一句:“以后给她加个鸡腿吧,这钱我掏了。” 这要是被外人看见了,搞不好还以为三院在虐待员工…… 岑安暂时还没有发现橘色的生物都非常能吃的奇怪定律,他收拾完资料和文件之后,跟着叶医生去了妇产科。 实习生一般要在医院轮转半年以上,在此期间基本上大小科室都要呆至少一个月,进行综合全面的学习和观察。 叶肃索性继续带着他轮转,给两人本身上了一个长久的幻忆咒,响指一打就让东楼又多了一间办公室。 任何人都不会对这件事感觉到奇怪——为什么一个主治医生要跟着实习生频频转换科室?怎么院里换岗能手续走的这么快? 某些本应被注意的小细节,会自动藏匿到记忆的最深处,完全不会被他们的大脑探究到。 在填写轮转记录的时候,岑安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侧头咦了一声。 他最近刚吃完《临床骨科解剖学》,后知后觉的发现叶医生的骨骼构造不太像东方人。 叶肃虽然现在是黑发黑眸的模样,但四肢的比例以及面部的结构,都颇为符合欧洲人的特点。 他眉弓高而鼻梁挺翘,如电视中的混血儿模特般五官深邃,侧脸的立体感都极强。 叶肃在低头写着开会心得,半晌才淡淡道:“看够了吗?” 岑安眨了眨眼,好奇道:“叶医生,你是混血儿么?” “嗯。”叶肃没有回避,但回答的也很简单:“我父亲是英国人。” 他的母亲不顾全族的质疑嫁给了那个人,还差点也被初拥为吸血鬼。 他的眼睛哪怕不是在妖瞳的形态里,也是天然的冰蓝色。 ——与那个人一模一样。 岑安本来想问问他会不会想国外的那个家,可很快就感觉到熟悉的低气压再次笼罩办公室,只轻咳一声假装无事发生。 妇产科不仅要照顾女性的生殖内分泌健康,也负责对孕妇和胎儿的监护等工作。 虽然男性性别在这个科室里有些‘不合礼数’,但大部分病患的态度都还算开放和理智。 接生小孩是很辛苦的活儿,一折腾就可能有三四个孕妇同时开了宫口,而且可能很有可能会猝不及防地溅上一身脏污。 作为一棵植物,岑安其实在男女大防上没什么概念。他说话亲和又耐心,抱哪个小婴儿都能三秒止哭,不到半天就受到了好些家长们的欢迎。 完全相反的是,叶肃简直抱谁谁哭,最后拒绝接触任何婴儿,连查体都全扔给他来代为完成。 ……这可能就是人类幼崽对大魔王的本能觉察吧。 岑安原先在小饭店里看过好些电视剧,那些女人在生孩子的时候都不算太狼狈,只是叫的太惨了一些。 可真的到了妇产科,他才完全开了眼界—— 好些个孕妇挤在待产室里,而且有时候一生孩子就是一下午,中间还得抽空吃两口鸡翅喝点红牛,再哼哧哼哧的用力把小孩给挤出来。 丈夫和亲戚们往往话都特别多,不过有的是关心老婆的健康状态,有的只想问是生了个男孩还是女孩。 岑安头五天战斗在这个岗位的时候,连神识都有些恍惚。 他可能要从一堆粑粑里把小孩抱出来,或者被孕妇饿虎扑食式啃胳膊——好歹隔了两层衣服,不然真得薅一块皮下来。 叶医生虽然是清冷又疏离的性子,但在任何科室都专业能力颇为过硬。 他借着妖怪的独有优势帮忙观察着胎位,遇到头脚倒置的情况也能想办法把小孩转过来,哪怕周边围绕着四五个女人的惨烈叫声,也能够训练有素的把问题一个个解决干净。 等五天过完,科里诞生了十二个孩子。 少数小孩有黄疸或早产的情况,但在保育箱里也睡的非常安稳。 每一个小孩的诞生,就好像是天空中又多了一颗小星星一样。 他们可能皱皱巴巴满脸通红,可在抱出去的时候都能引起许多人的叹息和赞美。 一对对夫妇在这里忐忑地等待着幸福,哪怕无法分发红包表示谢意,也会一遍一遍地感谢医生的辛苦与付出。 还有好些老头老太太会步履蹒跚的赶过来,宁可不睡觉都要守在手术室门口,动作有些笨拙的清点着小袜子与小被子。 岑安在忙碌之余看见他们的时候,内心也会变得柔软而平和。 这大概是最喧闹与安宁的地方了。 “七斤六两!”护士高声通报道。 岑安帮最后一位病人缝合着伤口,听着小孩嘹亮的哭声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等会回家以后一定要大睡一觉……这几天简直像是天天在跟怪兽搏斗。 刚刚成为母亲的女人亲了亲被抱过来的小女孩,抬起手指嘟哝了一句:“我的手怎么有点……发黑啊。” 她有些烦躁的想要抓挠手臂,开始有些喘不上气来。 下一秒,血压计传来刺耳的警报声——血压已经骤降到五十了! 叶肃刚把产钳放回原位,在看向那女人的手腕时直接变了脸色:“是羊水栓塞——叫人!” 旁边的助产士立刻按了呼叫铃,所有的值班医生都开始立刻往这里赶。 “岑安,”叶肃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青年的脑海里,声音低沉而急促:“你现在用灵识找她血管里的异物,速度一定要快。” “绝对——绝对不要让她的主动脉出现血栓。” 20、第 20 章 小婴儿通过胎盘来完成营养和排泄物的交换,和母亲的血液原本是相互隔离的状态。 但如果羊水在母体血管破损的情况下混了进去,里面的杂质就会一同进入血液循环中——胎发、胎粪等杂质会引发身体的剧烈排异反应,而且羊水会促使血液凝固成栓,进一步加剧事态的严重性。 岑安直接脱离了躯体,用灵识去看那女人血管中的异样。 “叶医生!病人出现心衰的情况!” “她开始大出血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监护仪,用更快的速度顺着她破损的血管去寻找异物的位置。 “她的心脏由我来调节,你继续找,把看到血栓都直接清除。”叶肃的声音清沉冷静,无形中在稳住岑安的状态。 “好,我继续。” 岑安深呼吸着屏蔽掉医护人员的急促交谈声,用指尖隔着女人的皮肤去清理已经开始出现的细小血栓。 羊水裹挟着杂物开始四处分散,犹如立交桥上完全失控的货车一般。 人体有两百五十万亿根血管,想要在这其中立刻找到祸端,对人类而言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他需要屏蔽掉脏器的轮廓,还有交错的神经和骨骼。 岑安不断地调整着灵识的感知,隐约发现了褐色的微小痕迹。 是胎发。 比寒毛还要细微的胎发,在顺着江流般的血液向心肺的方向涌去。 他指尖一抬,让那根细发逆流而下,经过蜿蜒而扭曲的重重管道,顺着大出血一通排了出去。 那已经开始剧烈呕吐的女人长长地喘了一口气,仿佛突然好受了许多。 “还是不行,再准备六个单位!” “上止血球囊和压砂袋——” 女人的身体不断地起伏,体温也在渐渐下降。 不知什么时候,两个鬼使又站在了他们的身后。 “……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 叶肃根本没有搭理他们,指节朝着病人心脏的方向一点,紊乱而失控的心跳又再次被强行拉了回来。 岑安完全无视了所有的响动,十指都在引导她血管中的褐色异物。 羊水在他的控制下变成一小团一小团的液体,在逆着涌流的方向往回不断退缩,一点点地被排出体外。 “还有心肺。”叶肃低声提醒道。 “已经都拦住了,还差最后一点胎粪……你稳住。”岑安咬牙道:“我能救下她。” 鬼使在旁边等待的颇为耐心。 那病人胸腔里的魂火起起落落,看起来随时都可能突然陨灭,又好像能够挺过去。 叶肃在同时进行脑部和多个组织的供氧引导,还在用法术调节着她的肺动脉高压。 女人的心脏跳动的混乱而又微弱,需要被反复刺激才能继续工作。 岑安只感觉连时间都开始凝固,他的神经都绷到了极点。 细如尘沙的胎粪终于自分散变成聚拢的状态,开始一点点的往回走。 “肝素还要加吗?” “加——她现在心率多少?!” 那胎粪和着羊水一起往回溯游,沿路的血液在碰到它们的时候都开始缓缓凝固。 岑安左手控制着它们的方向,右手消除着沿路的所有细小血栓,强行把最后一点异物都引了出去。 “你来恢复她的心跳。”叶肃不假思索道:“我去修复她的肾脏。” 岑安飞快地点了点头,把掌心放在了她的心口上。 萤绿色的微弱光芒开始缓缓地在心脏上包围笼络,又无声地浸润溶解于其间,给予那颗脆弱的心脏更多的力量与保护。 产妇长长地抽了一口气,旁边的护士立刻道:“她的心跳开始恢复正常了。” 整场抢救持续了三个半小时,最终还是把人保了下来。 那产妇昏沉睡去,被护士们推进了icu病房进行术后观察,再过六个小时才能度过危险期。 岑安回归身体的时候,发觉叶肃的整面后背都已经被汗浸透,他自己的身体也因为灵力消耗过多而微微发抖。 小青年顺着病床跟泥鳅似的滑到地上,终于缓了一大口气。 他抬起头看着两个鬼使笑了起来,神情疲惫而又放松。 “好啦,你们可以走了。” 鬼使耸了耸肩,扛着长幡跟叶肃打了个招呼,一块从窗户那飘了出去。 叶肃没有作声,双手撑在台边缓了好一会儿才让灵力回到初始状态,思维也缓缓重归清晰。 ……这是他第一次救下羊水栓塞的病人。 这种问题一旦发作,死亡率高达70%-80%,这一次如果只靠他一个人协调这么多事情,未必会有这样的结果。 他缓缓站了起来,俯身揉了揉那小人参的脑袋,声音依旧内敛又冷淡。 “还算聪明。” 一回家放假,两只妖怪都直接囫囵觉睡到了中午。 岑安换好衣服走出卧室的时候,叶肃还陷在被子里半梦半醒,而且被子下有可疑的起伏。 岑安隐约感觉到这是他搂着个姑娘在睡,脸上一红也没好意思多看,匆匆地去准备三人的午餐。 他也不知道叶医生搂着的是人还是妖精,索性煮速冻水饺兼顾一下。 ……连着加班五天还有精力睡姑娘,大魔王果然是魔王。 叶肃抱着尾巴又补了好一会儿的觉才醒,隐约就闻到了虾皇饺的香气,还是摸索着坐了起来。 他的三条狐尾在空中晃了一下,就再次失去了痕迹。 “叶医生?”岑安把三盘饺子端到了桌上,听见脚步声时侧头一看,发觉只有他一个人:“中午吃这个可以吗?” 叶肃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看清碗碟数量的时候眉毛一挑:“还有谁?” “你不是……抱着……”岑安小声道:“我看错了?” 叶肃筷子一点,第三个盘子的虾饺就跟小白鱼似的自动游到他们两的碟子里,盛着玫瑰醋的小碗也默默凑了过来。 “后天上班的时候,自己去挂号看眼科。” 由于最近作死的妖怪并不多,所以饭后的日常活动是一起去附近超市采购食材。 岑安拎着小布袋走在前面,一拐出大门就瞧见那软乎乎的小柴犬瘫在路口晒着太阳。 柴犬虽然可以住员工宿舍,但更多时候喜欢在下班以后到处遛弯。 她会一点法术,所以不至于被城管大队劈头盖脸一网给带走。 做人虽然可以做的事情多,但平日里要负担的事情也多。 ——如果不考虑养活自己之类的问题,她还是喜欢变成原型找个小草坪晒太阳。 鲍富小姑娘正张大嘴打着哈欠,一扭头看见他们两居然同时走了出来,整只狗都懵在了那里。 什么?!这两位——居然是同居关系?! 叶肃低头回着消息,出了大门径直往右转,压根没多看她一眼。 岑安则笑着挥了挥手,继续核对手中的购物清单。 等这两天鲍富窝在门口观察完毕,再到了上班的时候,她找了个空档溜进来打扫卫生。 岑安正捏了一袋植物营养液在看里面的成分,见她来了也就笑着打声招呼。 “小岑医生,”鲍富一脸正经地问道:“你和叶医生……是住在一起吗?” “昂?”岑安抬起头来:“我在他家借宿来着,怎么啦?” “你一定要小心被他吃掉。”鲍富一脸为好朋友着想的深谋远虑:“不是我骗你,叶肃很可怕的。” 岑安琢磨了两秒,有点想反向给她安利叶医生的各种优点。 他虽然平时凶巴巴冷冰冰的,而且还老是吓哭小孩,但他其实真是个好人。 “叶医生……是很值得信任的人。”他憋了半天道:“而且心地很善良,只是不喜欢说话而已。” 柴犬妖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你是认真的吗?” 这家伙当年可是屠了人家几乎全族啊…… “我知道说这些可能不太合适,”她咳了一声,鼻子还在感应叶肃出现在附近没有:“但是我小时候听家里长辈讲过他的事情,而且在幻象里,他跟现在长得一模一样。” 整个长月丘的大小妖怪都知道叶十九有多异类,就是离了妖界来到时都讨生活,都记着离某个医院远一点,就是脑袋断了也绝对别找那个家伙接。 她先前要不是饿的脑子糊涂了,也不会一路转悠到这里来。 “你们……以前是一个村的?”岑安茫然道:“哪座山头的呀?” “现在时国的狐妖全是从长月丘冒出来的啊,”柴犬隐约觉得他们在跨服聊天:“你难道从来没有去过妖界吗?” “还有妖界?” “九罗岛也没听说过?” “九罗岛是哪里?” “不是——你总不可能在成精以后,就从来没有去过妖界吧?”鲍富陷入深深的迷惑中:“还是说……你根本不知道妖界和人间是重叠的?” 岑安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柴犬深思熟虑了几秒:“有空我陪你去那边玩吧。” “去哪里玩?”另一道声音冷冷地传了过来:“又想放假了?” 柴犬嗖地一声就窜出去了,逃跑的时候还记得随手关门。 岑安有些好奇地看向叶肃,重复了一遍那个字眼:“……长月丘?” 叶医生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坐到电脑前背对着他回复邮件,半晌才开了口。 “下周末我要回去取个东西。” “跟着去也好,免得留在这被狗吃了。” 21、第 21 章 岑安还真不知道妖界的存在。 他这一千年来很少群居,与山间的大小妖怪也只有寥寥几位算是好友。 小柴犬这么一提,他虽然心里有些好奇,但也没有刨根问底。 ……毕竟就他现在的这个修为,真去了妖界搞不好死的更快。 妇产科除了要看顾小婴儿的孕育诞生之外,还要帮许多夫妇解决各种疑难杂症——不过绝大部分也与孩子有关。 大部分夫妻都只是碰到些小问题,调整生活作息或者适当服药治疗就好。 还有某些不孕不育的问题,一旦碰上了就让人有些头疼。 岑安一开始还不太会控制灵识的探查深度,后面也渐渐找到了规律,处理的速度也渐渐加快。 妖怪们问诊看病的时候,基本上都是用眼睛就能找到病灶的位置,所以化验项目也能精准抓取。 人类并没有透视的能力,只能通过各种检查来摸索着排除问题,免不了会被怀疑和反驳几句。 大部分夫妇在意识到他们可能很难有孩子的时候,神情都有些凝重和难过。 对于这种情况,叶医生一向公事公办寡言少语,但岑安还是会起身把他们送出门去,免不了多安慰鼓励几句,兜里也常备着一小包纸巾。 “这是可以治愈的——也请一定保持心情愉快。” “别哭哦,情况不严重的,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有时候把病人送走再回来坐下,也会有几分不好意思。 “叶医生会不会觉得,我挺掠掷煤萌说模俊 之前他在雪山上救过一些求药的乡民,一度被藏红花妖这么数落过。 叶肃瞥了他一眼,没太大的反应:“好事。” “哎?” “孙思邈曾说过一句话,”他抿了一口热茶,浅淡道:“人若奉阴德而不欺者,天乃爱之,人以悦之,鬼神敬之。” “居其富而不失其富,居其贵而不失其贵,祸不及也,寿不折矣。” 他在提及古籍的时候,声音辗转起伏如断石切玉,咬字清润而收音稳准,好听的让人会不自觉地看向他。 “你心性纯正,处世温厚,原本便是一件好事。”叶肃转身看向他,手中的书页开始自动翻页检索,查找着先前要看的关键词:“只是也因此容易被欺诈利用,平白遭受许多。” 岑安扒在椅背上望着他,注意力已经完全走偏了:“叶医生是在夸我吗?” 叶肃沉默两秒:“……就不该觉得你有脑子。” 闲聊之际,又一对夫妇拿着挂号单敲门进来,表情有些忐忑不安:“这儿怎么有两个医生?” “两个也好,”男人扶着老婆坐了下来,直接开门见山道:“俺想拜托恁帮忙看看,俺媳妇怎么就怀不上娃呢?” “结婚多久了?” “半年了。” “半年也不算久……”叶肃下意识地瞧了一眼女人的小腹,眉毛跳了一下。 他的话头直接止住,又拧开杯子闷头喝水。 岑安没发觉叶医生在努力憋笑,还尽职尽责地询问着同房方面的情况。 “别问了,”叶肃的声音突然传入他脑海中:“她还是个处。” “什——”岑安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捂着嘴在脑子里问道:“你看清楚了?” 叶肃摆了一下手指,继续专心喝茶。 “每个星期都同房两三次啊,”大汉一脸不解道:“俺家弟妹三个月前才结婚,最近那肚子都有动静了!” 某位医生显然不打算亲自解释这些。 岑安看了半天叶医生,默默把椅子往前拉了一些。 行叭,实习生就是干这个的。 “那每次都是……用哪里同房?”他艰难道:“您找对地方了吗?” 叶肃倒没有观察那对夫妻的神情,单手握着茶杯打量着岑安,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些。 男人一脸懵的看着他:“不就那一个地方吗?” 岑安心中默念着‘我是实习生我一定要有职业操守不能随便笑’,一边把旁边展示柜里的截面模型搬了过来。 “其实,”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有两个地方。” 为什么基本的生殖原理还需要妖怪来做科普啊!! 不光大汉听得一脸茫然,旁边那妇人也一脸涨知识的表情。 “还有这地方?”她甚至伸手戳了几下那个模型,似乎从来没打量过某个位置:“真的假的?” 小岑老师把模型放回柜子里收好,一脸严肃地点点头:“你们下次可以开着灯找一下——一定记清楚了。” 叶肃差点被茶叶呛到,转头咳了一声。 没过一会儿,又一对夫妇走了进来。 这回没等叶肃掌眼,岑安自己先去看他们两人的身体情况。 女方无炎症非处女无输卵管堵塞,身体状况很好。 “大夫,我们结婚两年了,一直没有孩子。”女人看了眼一脸麻木的男人,把病历本递了过来:“也找过好几家医院了,没瞧出问题来。” 岑安收回目光,接过病历和其他检查单看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同房情况怎么样?” 女人似乎觉得这个话题有些难为情,她先是看了眼旁边的丈夫,对方显然没有开口的意愿。 “两三个月一次,或者更少一点。”她小声道。 岑安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这个男人是不是某些方面有障碍,或者是已经出轨了。 他低头记了些基本信息,准备问问具体的情况。 “岑安。”叶医生的声音又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你看他的肛周和直肠。” 岑安一头雾水的看了过去,然后又呆了几秒。 男人本身有肛裂和肛周脓肿的情况,而且直肠部分有陈旧性擦伤。 这是……频繁且过激的同性性行为的遗留问题。 前列腺也属于□□官之一,被频繁刺激以后可能会产生快感,但这男人不都已经和女性结婚了吗?! ——现在的问题已经完全不是生育困难的问题了。 她很有可能是……被骗婚了啊。 “请这位先生先出去规避一下,”叶肃平静道:“我需要单独询问一些事情。” 男人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对妻子的半分关切。 等他关门走了,那女人才露出忐忑又不安的神情:“医生,是我出什么问题了吗?” 岑安想说句什么,但叶肃按住他的手腕,直接凝视了她两秒钟。 女人的瞳孔缓缓放大又缩小,似乎已经被注入了某一段记忆。 她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等门再次关上,岑安才开口问问题:“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呢?” 只要提示一两句,应该就可以了吧? “我刚才给了她一些暗示,在几天以后她会渐渐发现哪里不对。”叶肃把钢笔盖好,侧头看向他道:“有些**问题,医生是不能直接透露的。” “哪怕这位男性罹患艾滋或者梅毒,我们也没有权力把这些事直接告诉她。” “没有权力?”岑安皱眉道:“如果他有艾滋,刚才那位家属,甚至他们全家都有可能被传染——即使这样也不可以告知吗?!” “不可以,”叶肃慢悠悠道:“所以你应该庆幸你是个妖怪。” “不对,”他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微妙:“你还没修炼成妖,差点火候。” 岑安怔了一下,下意识道:“只有妖怪才可以摄取记忆,脑内传音吗?” “对。” 他闷了一会儿没说话。 岑安从前觉得,做妖做精怪并无区别,自己日子过得还算安逸就好。 可如果太弱小……他连自己都保护不好,也完全没有办法去照顾任何人。 而这种情况下,再善良也只会感觉无力。 “我知道了。”他小声道:“我努力。” 叶肃有些想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或者随便给他找个大妖的内丹吞掉了事,半晌才吭了一声:“嗯。” 也不用急,慢慢来吧。 现在虽然又弱又笨,但也挺可爱的。 这轻松的日子没过两天,紧接着就又是连着三十六个小时的连环抢救和手术。 有个三胞胎孕妇和双胞胎孕妇先后生产,而且其中之一还是高龄产妇。 所有值班的放假的医生全部都被召回,从天亮折腾到天黑,又一路从天黑忙碌到天亮。 等五个孩子全部呱呱坠地,好些医生连澡都没精力洗,直接跟其他同仁一起瘫在长椅上睡成一条咸鱼。 岑安到了后半程在同时看顾三颗胎心的跳动,灵力消耗的速度简直比当年被那鱼妖追杀还要快。 在手术结束的时候他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口,直接变回盆栽闷头睡觉,就跟手机强行断电了一样。 这一觉睡的又沉又香,还让他隐约梦见了化形那夜从天上落下来的烂漫天火。 等他再睡醒的时候,客厅里正传来第三遍响起的手机铃声。 叶肃的所有短信音和电话音都是默认铃声,在这种时候就显得机械又刺耳。 岑安摸索着从书桌上爬了下来,发觉盆栽被他带回了卧室里。 叶医生不在床上,似乎已经起床出去了。 他揉了揉眼睛,光着脚去了客厅,去寻找手机的位置。 三尾白狐又占据了整个客厅,蓬松柔软的长尾散落在地毯上,耳朵尖终于动了一下。 岑安翻了半天都没找到手机,忽然那小东西从沙发底下自己飘了出来,悬在半空中按了免提。 “叶肃,让你回去取东西,不要忘了。”熟悉的女音叮嘱道:“这怎么说也是你爸爸当年送你的礼物,听见了吗?” “知道。”妖狐懒洋洋道:“今天下午就去。” 岑安僵在那里,感觉自己忽然就给冻在那了。 她管家里这只狐狸叫……叶肃? 叶——肃? 22、第 22 章 岑安站在那里了好一会儿,他感觉自个儿脑袋上在冒蒸汽。 狐狸是——叶医生? 狐狸是叶医生?! 他上次还趁它睡着以后悄悄摸过它的梅花爪——而且还是粉色的爪子! 在这一瞬间,人参同学感觉心里的两面塑像都崩了。 那冷冰冰凶巴巴的叶医生居然曾经让他梳过毛撸过脖子,而那只狐狸居然天天在教他怎么做手术?! 岑安往后退了一步,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如果人参有脑子的话,那玩意儿现在应该跟酱爆果冻一样直接炸开,在颅骨里乱蹦一气。 白狐挂了电话之后打了个哈欠,长尾如同被子一般卷了过来,其中一条还跟枕头似的被它抱着。 他原本就没有睡够,在合眼之前才注意到另一个家伙还站在旁边。 岑安?他刚才全听见了? 他微微睁开了眼,打量了一眼脸都红到耳朵根的岑安,似笑非笑道:“这次不来给我梳毛了?” 那声音沙哑而又慵懒,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撩拨。 狐狸本来就是一种很会撩的生物。 而且蛊惑两个字原本也就是为它们量身打造的。 叶肃披着人皮的时候,为了闪避某些奇葩病人,有时候连杀气都会悉数放出来,但真让他调戏逗弄岑安两句,其实也毫无压力。 岑安哪里被这样逗过,慌忙又往后退了两步,扶着沙发才站稳:“你——你真是叶医生?没有骗我?” 这已经是废话了。 他现在不是智商不能理解,是内心完全不能接受。 “我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狐狸的尾巴在地毯上扫来扫去,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你才发现吗?” “你——”岑安开始深呼吸:“我——” 难怪叶医生从来不跟白白一起同时出现! 难怪他从来不吃犬罐头! 难怪不让摸头! 他居然好几次试图揉大魔王的脑袋! 叶肃见那呆子还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笑意加深着半立起身子往前一滚,竟直接从三尾妖狐的本体变成了半妖半狐的男人—— 浑身□□的男人凤眼含笑,半跪半坐着立在了他的面前。 他薄唇微抿,肌肉的线条在此刻全部显露无疑,身材不输任何欧美男模。 斜方肌到肱二头肌全都清晰可见,八块腹肌排布有序,人鱼线更是直接自腰侧一路往下。在精瘦又白皙的这副身躯上,腹肌和胸肌都勾勒出浅浅的阴影,更让气氛变得有些暧昧。 从医学生的角度来看,这男人体脂率低且足够健康,一看就有经过长期的高蛋白饮食和规律运动。 从世俗或者低俗的角度来看,胸是胸腿是腿,公狗腰确实是又撩又欲。 那三条狐尾环绕着这雕塑一般标致的身体,尾巴尖环在腰侧犹如隐秘的暗示。 “要摸一下吗?”他抬眉看向岑安,掩在本性里的顽劣性子又被勾了起来。 岑安真怔怔地凑过来摸了一下他温热的肩头,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尾巴。 是真的,没有骗他。 叶肃也没想到他还耿直到过来上手摸,任由那微冷的指腹从自己的肩头划过,感觉心里有点痒。 “你真是白白……”青年小声道:“可你不是吸血鬼吗。” 叶肃径直站了起来,当着岑安的面把散落的衣服一件件地穿回去:“我是混血儿。” 也一度是长月丘里被众妖嘲弄的‘杂种’。 “上次送你柚子糖的那位,其实是我母亲。”他漫不经心道:“她已经活了一千三百多岁了。” “所以……”岑安仍然保持着扶住沙发的动作,说话时都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是狐妖,你父亲是吸血鬼?” 然后结合在一起——就是吸血妖狐?! “所以,”叶肃系好了领带,下巴一扬衣服就换了一套配色,而且所有的褶皱脏污都直接消散:“铃铛圈?” “我绝对绝对不是有意要冒犯你——”岑安深呼吸一口气想要辩解:“铃铛圈是我收拾屋子那会在杂物堆里找到的!那时候也只是怕你丢了而已啊!” “犬罐头?”他缓步走了过来,袖扣和腕表都自动飞过来一一扣好。 “我错了叶医生,真错了——”岑安都快呜的一声哭出来了:“你变成狐狸也不跟我说一声,我怎么会想到你们是同一只啊。” 伴随着距离的靠近,他甚至能闻见叶肃身上似有若无的月桂香气,脑子里更乱成一团。 男人单手卡在他和沙发之间,尾音微微上挑:“还邀请我一起洗澡?” “我这就走……马上就走!”小青年缩在狭小的空间里,连耳朵尖都是红的:“对不起……叶医生。” 他发出幼兽被欺负一般绵软的呜咽声,听得叶肃心里一跳。 男人松开了他,抬手把领带结往下拽了一些,任由锁骨线条在领口若隐若现。 “去做早饭。”他淡淡道:“我饿了。” 岑安眨了眨眼,小声试探道:“那我还走吗?” “煎两个蛋,七分熟,不要洒芝麻。” 小青年慌乱地嗯了一声,冲回厨房洗手做饭。 叶肃低头回着短信,唇角微翘。 他还就喜欢看他被欺负的这般战战兢兢的样子。 以后再来几次也不嫌多。 周五再上班一天就可以解放休息了,大伙儿的状态都放松了许多。 岑安回到医院以后都不敢直视叶肃,说话也客气又小心,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 他一想到自己摸过这大魔王的尾巴耳朵还有脖子,甚至把白狐当自家宠物般梳毛擦爪子,就觉得一阵后怕。 不光是怕,还有夹杂着一种很奇怪的情感。 面对大白狐狸,岑安向来都亲昵又放松,说话时也不会太拘谨。 但他同样也是受叶肃大魔王庇佑的弱小妖怪,哪怕是以人形做他的实习生,说话也都谨慎谨慎又谨慎,完全是个不敢大喘气的小跟班。 这两个存在突然融合在了一起,反而让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叶医生。 ——叶肃到底为什么会让我摸他的尾巴?? 而且他还睡在我的怀里让我给他掏耳朵??? 他难道想讹我吗?? 我这么穷又这么弱他能讹什么?? 岑安虽然心里已经开始飚出十万个为什么了,在问诊查体的时候还是动作标准语言规范,得到好些新病人的一致好评。 叶肃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心情特别好,喝茶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笑意。 又一对夫妇一起坐了下来,在看向两位医生时都露出了颇为自然的笑容。 比起有些面和气不合的夫妇,这一对似乎感情明显要好很多。 他们的服装是情侣配色,而且手机坠子也是一对树脂小熊。 年轻男人在讨论病情的时候,一只手始终与他的爱人十指交叉紧握在一起,态度也挺友好。 “就拜托岑医生帮忙看看啦。” 岑安根本没注意叶肃表情的变化,还在低头确认女子的身体状况。 都挺好的……没多没少没炎症,身体挺健康。 “岑安。”叶肃的声音忽然传了进来:“这个病例我来做。” 岑安被这一声低唤吓得一激灵,连带着这对小夫妻也吓了一跳:“很严重吗?” “不——根据现有的检查结果来看,女方没有太大问题。”叶肃的钢笔指向了那位男性:“我建议这位先生去做一个核磁共振,好吗?” 为什么是核磁共振? 岑安下意识地看了叶医生一眼,脑子里还有点混乱。 “核磁共振?”年轻男子点了点头,接过检查单时说了声谢谢:“不需要检查精子活性之类的吗?” “暂时不需要。”叶肃盯着他的喉结道:“大概一个小时以后就有结果了。” 在男子起身的那一刻,岑安忽然看见了什么,瞳孔都直接缩了一下。 他居然看到那个男人的腹间有卵巢和子宫。 等他们两人走了,岑安才终于转身看向他:“他是两性畸形?” 叶肃扫了他一眼:“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岑安突然又想起来今天早上他光着身子的样子,耳朵尖立刻红了起来,又立刻把头拧到了另一边。 在一个小时之后,那对夫妇再次折返回来,进门时仍旧手牵着手,似乎还在讨论着某个笑话。 叶肃接过了mri的片子放在灯箱上,示意岑安也看一眼某个地方的阴影和轮廓。 他起身关好了诊室的门,坐在了夫妇的面前。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可能你们有点无法接受。” “是我的问题吗?”男人下意识道。 “生不了孩子也没事的……”妻子主动安慰道:“我们来检查,本来就是怕身体哪里有问题,健康最重要。” “请听我说。”叶肃顿了一下,缓缓开口道:“这位先生,应该属于真两性畸形。” “他的体内拥有完整的卵巢和子宫,即女性性腺。” 男人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他动了动嘴唇想说句什么,下意识地想要松开妻子的手。 然而那位妻子握紧了他,深呼吸着重复道:“您的意思是,我的丈夫其实是……双性人?” “具体性别应该参考染色体检查的结果。”叶肃观察着他们两人的表情,语气尽量保持着平静:“如果患者还在青春期,医院可能会建议激素治疗,但现在具体的性别选择,还是看这位患者的意思。” 男人愣在那里,半晌才强行扬了个笑脸:“可是我下半身长得挺正常的——而且能用,医生,你是不是弄错了?” “两性畸形分真和假两种情况,”叶肃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处理感冒一样:“大约三分之二的患者外生殖器官都偏向男性。” 这话一出,整个诊室都陷入了寂静中。 男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看见妻子一脸担忧的表情时又忍不住安抚她,试图开个玩笑:“我们以后岂不是要做姐妹了?” “别这样——”妻子还在控制着情绪,拉紧他的手道:“我们先做检查吧,你不要担忧太多,实在不行我们换一家医院再查一次。” “给您添麻烦了。”男人垂了眼睛道了句谢,和妻子一起走了出去。 等到了下班回家的时候,岑安的脑子还跟豆腐脑似的。 他今天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多了,先是有三条狐狸尾巴的叶医生,然后又是只有教科书里才出现过的罕见病例——那个男人如果最终荷尔蒙检测出来是xx,他难道愿意做一个女人吗? 直到一路走了好久,小青年才反应过来他们没有往小区的方向走。 他下意识地咦了一声,发现这是通往附近购物中心的那条路。 ……叶医生要把我卖到商场里去了? 以后我不做医生改卖口红了? 岑安胡思乱想着没敢开口,跟着叶肃一路走进三楼东的男厕所里。 外面商场广播里还放着乱哄哄的《老鼠爱大米》,而厕所里的其他男人似乎并看不见他们两人。 小青年懵了两秒,见叶肃打开第三道门走了进去。 跑这么远……就是过来上个厕所吗? “进来。”叶肃简短道。 “我……也进来?”岑安感觉到有点诡异,压低声音道:“同一间?” 叶肃懒得跟他废话太多,手指一勾岑安就自己飘了过来,同时身后直接落门上锁。 他们两人站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一转身就能碰到对方。 叶肃抬手按下左边的冲水键,一股水柱立刻涌流而出。 在此同时,他按了三下右边的冲水键,又按了一下左边。 地面突然震颤了一下,连灯光都为之明灭了一秒。 “咔嗒。” 岑安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袖角,一回头发现门开了。 “长月丘到了。”叶肃淡淡道。 23、第 23 章 岑安突然有些不敢回头看。 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也完全没想到联结两个世界的枢纽居然是商场三楼的卫生间。 不过这也确实很合理——毕竟没人会关心厕所里多了还是少了个人。 叶肃已经打开门走了出去,回头瞥了他一眼道:“不跟过来?” “来——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僵硬:“现在就来。” 岑安匆匆跟了过去,抬目一望发觉自己竟站在一大片辽阔的平原上。 他下意识地回头去找门的位置,却只瞧见一棵苍老的樟子松立在身后,如深云一般的树冠随着轻风微微摇摆。 “你从没有来过妖界?”叶肃往前走了两步,虽然没有回头,但脚步放慢了一些:“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没有……”岑安深呼吸着空气,神情有些讶异:“好甜啊。” 这里的空气带着一股久违的清甜,里面的水汽不多不少,而且还透着青草的淡淡香气,闻起来都让人惬意到想要叹息一声。 他从雪山上下来以后,已经很久没有闻见过这种味道了。 叶肃没有取笑他,只示意他看向不远处淙淙流动的长河:“试试那个。” 眺目望去,这山河之景犹如墨画舒展,绵延至天际末处寻不到尽头。 近处是嫩翠葱郁的一片草原,随着地势变化而隆起如小山丘一般。 清澈见底的河流蜿蜒而过,水流之下能看清游鱼乱石,在夕阳下连涟漪都被缀上了几分碎金般的色泽。 河流对岸还有一大片的栎木林,鹅黄色的连翘花在河畔上开的颇为灿烂,犹如落在鹅卵石上的一捧又一捧星星。 岑安眨了眨眼,手掌一抬便取了一小团水,试探着尝了一口。 “好清润的水!”他眸子都睁圆了,小口小口的把一捧水喝完,露出有些羡慕的神情:“我在时都呆的这一年里,用工资买的纯净水都比不上这里的一半好。” 没有任何残留的重金属污染,也不需要化学药剂澄清消毒。 一口喝下去,连肠胃都仿佛被洗涤干净了一般,身体也有种说不出的舒爽。 “妖界本就是适合修道养性的地方。”叶肃转身继续往前走,不紧不慢道:“摒除物欲,没有人类,而且也不会有任何污染。” 三千年前,他们一族的先祖建了这一玄境,虽与人类的空间是套叠重合的,但因阵法的缘故互不打扰。 各类妖兽曾在类似的玄境中繁衍生息,只是现如今遗留完好的已不剩几处了。 一只小狐狸正抱着松果在草间打着滚,听见交谈时支起了赤红的尖尖耳朵,欢欢喜喜地唤了一声道:“十九叔来啦!” 岑安脚步一顿,在看见那毛茸茸的小狐球的时候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好——好可爱! 好想摸头! 他忽然又想起身边某位大魔王的本体,干咳了一声把双手放到了背后。 叶肃瞟了他一眼,低头看向那小狐狸道:“家里其他人呢?” “阿爸跟哥哥们去春山郊游啦!爷爷还在睡觉呢!”小狐狸两爪抱着松果,蓬松的红尾巴摆来摆去:“十九叔好久没有回来啦!还记得柯柯么?” “记得的。”叶肃从兜里拿了一枚柚子糖,蹲下身递给了它。 岑安努力把手管好,感觉自己血条都快抽空了。 柯柯凑过去亲了亲他的手,叼着柚子糖就去别处撒欢了,不一会儿就在青草间没了影子。 叶肃站起身瞧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问道:“又想摸了?” “绝对没有。”岑安立刻站直。 “我变成狐狸给你揉揉毛?”他的尾音微微上扬,眼神带着些戏谑:“还想给我剪指甲么?”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岑安脸都红了,此刻简直想变成原型躲起来。 叶肃眉毛一扬,抬手在空中写了个‘~’。 每一个笔划在出现的那一刻亮起暗金色的光芒,伴随着最后一捺的落笔,空气中忽然泛起了涟漪般的白雾。 “过来。” 他往前走了一步,就直接消失在了薄雾之中。 岑安左右扭头瞧了一眼,很快就跟了上去。 在跨过薄雾的那一刻,似乎有细密的水珠覆在了身上,连气温都变冷了一些。 他再睁开眼时,发觉四周的景致都没有变,只是不远处多了一处古宅。 叶宅落在两幕白蜡树林之间,既无炊烟也无人迹。 古宅形制庞大,一眼瞧去便可知此亦曾是钟鸣鼎食之家,端的上‘桁梧复迭,势合形离’之语,但门前无家仆,门后无青柏,仿佛是早已被历史遗忘的古老存在。 岑安对这种陌生的地方有些害怕,也不敢多吱一声,小步快走跟在叶肃身后,生怕从哪里蹿出来个妖怪。 他们直接穿过了四五个庭院屋舍,不断地往最深处走。 这一路上都寂静无声,连鸟鸣都已完全消失,仿佛所有生命的痕迹都已经逃离于此。 院落和房舍都空空落落的,里面的摆设和物件都已经被撤了个干净。 也不知弯弯绕绕走了多久,叶肃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越往里走,便离那些记忆越近,心也一寸寸地在往下沉。 岑安差点撞着他的后背,脚步一顿瞧见了门口的匾额。 如意居。 叶肃掌心一抬,那紧扣的门扉便吱呀而开,犹如一本旧书重新被缓缓打开。 熟悉的气味又传了出来。 岑安眸子一眨,便发觉那气味和大白狐狸身上的一模一样。 叶肃化身为人的时候由于职业原因,身上总是漫着一股消毒水味。他自己在医院轮转久了之后,不知不觉也沾了一身,换衣服以后才勉强散掉一点。 但大白狐狸身上其实有种隐约的月桂香气,闻着让人放松又亲切。 这院落之中,同样也有一样的气味。 清沉恬淡,又带着微微的甜。 院落中还散落着小木马和铜球,瞧着像是孩童的玩具。 “你站在这里。”叶肃脚步一顿,径直走了进去。 大约两三分钟之后,他就重新折返回来,手中还多了一枚白金质地的勋章。 岑安还没有看清那东西的轮廓,它就被收进了内兜里,隐约瞧着不像是时国的东西。 男人走出来的时候,身后的门一扇扇地重新关上,最后一步迈出大门时院门也应声关拢,如石墙一般连半分缝隙都不留。 “走吧。”他没有任何留恋地往前走,任岑安跟在自己的身边。 “叶医生,”岑安小声问道:“这是你小时候的家么?” “嗯。” 这里这么好……为什么却变成这样了? 叶医生为什么宁可在时都三院里天天受罪,也不回来修炼? 他感觉到叶肃的心情有些压抑,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两人穿过九曲回廊,绕过如云幕般重叠遮天的梨树,身后忽然响起了笑吟吟的苍老声音:“十九。” 叶肃脚步一顿,笔直的背僵了两秒,半晌才转身回去:“爷爷。” 这是……叶医生的外公? 一个白胡子老头拄着拐杖不紧不慢地溜达了出来,瞧着鹤发童颜又精神矍铄:“十几年没回来,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叶肃望着他,声音放低了些:“我回来取些东西,柯柯说你睡了。” 老头儿拄着拐杖立在梨树下,又向了岑安,眼神落在他的手腕上停了一秒:“这位是?” “家里养的盆栽。”叶肃淡淡道:“打扰您清净了,抱歉。” 岑安特乖巧的跟着唤了声爷爷好,果不其然又被塞了枚柚子糖。 叶肃侧头瞅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一看就是好孩子,平时记着多陪陪十九。”老头伸了个懒腰,摆了摆手道:“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直到他们重新回到那樟子松前,叶肃都没再多说一句话。 他一来长月丘,便比在医院里还要沉闷,仿佛根本不想再踏入这里半步。 岑安握着那柚子糖跟在后面,突然又想起了柴犬妖跟自己说过的那番话。 可他不愿意相信叶医生是坏人。 “从人界来长月丘,代码是131。”叶肃立在了树前,看向岑安道:“从任何玄境回人界,代码都是211,记住了吗?” 岑安正走着神,下意识地问了一声:“什么?” 叶肃眉毛一挑,直接示意他先走过去:“你先回去。” 岑安点了点头,有些不确定地在樟子松旁往左绕了两圈,往右绕了一圈,又往左转了一圈。 是……这么做吗? 他在最后一圈绕完的时候还没回过神来,突然发觉自己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远处还能瞧见暮色下第三医院的霓虹灯牌。 此刻已是傍晚,由于又开始落下小雨的缘故,行人们都举着伞步履匆匆,不曾察觉到任何异常。 哎?这就回来了? 他转身一看,附近一棵树都没有,只有一根光秃秃的电线杆。 ——这都是怎么做到的?! 一恍神的功夫,叶肃也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我还要回医院加班,你先回家吧。” “好……好的。” 叶肃转身就消失在了人流之中,没有再多言一句。 他还是心情不太好。 岑安有些为难的目送着他的背影,本想安慰几句,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雨下的渐渐有些大了。 小青年叹了口气,迎着雨往小区走,柔软的碎发都因被雨水浸湿的缘故垂了下来。 一把油纸伞忽然举在了他的面前,把雨丝都挡在了外面。 岑安下意识地说了一声谢谢,抬头去看那伞的主人。 那男人墨发垂至腰侧,眼眸深邃有神,唇角还带着淡淡笑意。 他的深灰色西装一尘不染,刺绣着大朵牡丹的西式方巾叠作三角放在胸侧,犹如宝蓝色的王冠。 24、第 24 章 如今已是深秋,萧瑟的细雨飘落而下,还夹杂些许的寒意。 那把油纸伞撑在岑安的身前,似乎还能挡开吹面而来的夜风,连细小的雨丝也一并挡开。 岑安第一次瞧见这样俊美的男人。 虽然叶肃也很好看,但他总是一副冷峻又严肃的神情,就差在脖子上挂个‘生人勿近’的牌子。 如果说前者如冰川中的霰雪,气质内敛且不多张扬,那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哪怕是含笑着立在这里,也会让人隐约有种‘他在绽放’的感觉。 深墨般的长发落在肩侧背后,明玉一般的脸庞无可挑剔,就连低垂的睫毛都犹如被墨笔勾勒过。 那一身西装约束着他的腰线,把背脊与长腿的轮廓也勾勒的若隐若现。 就这几秒钟的功夫,过路的三四个人都下意识地多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带着诧异与惊艳。 “你好……”岑安终于能感受到一些妖气:“你是……牡丹花妖?” “我叫明琅,”男人陪着他一起往回走,目的地似乎一样:“就住在你的楼上。” “哎?” 妖怪和妖怪之间的相互辨识,一般来说都要看道行的深浅,以及对彼此的敌意。 修炼程度更高的大妖和半仙,能够轻易识破小妖怪们的伪装。 而同族的妖怪之间如果友好而客气,也会显露些妖气来表示‘我们是同类’。 妖界总是有大大小小的纷争,但食物链最底端的植物们一直都很和平。 他们绝大多数都是素食者,而且只需要阳光雨露就可以安度一生。 正因如此,草木花树化作的妖物虽然对人类可能不算友好,但见着同类都会互帮互助,也不会有太多的提防。 “就住在楼上?”岑安怔了一下,感觉自己完全没有印象:“先前就住在这么?” “嗯,叶肃知道。”明琅笑了起来:“前两个月出去了一段时间,最近才回来。” “最近的雨太频繁了……”岑安和他绕开了一处洼地,轻叹了口气:“下雨的时候交通事故总是很多,叶医生估计要加班到好晚。” “他先前告诉我,天气变化的太异常,是因为有神仙不开心了。”岑安琢磨道:“你说,我们这个街区还住着个神仙不成?” 明琅神色一动,低笑了一声没有开口。 他们开始谈论在时都居住的琐碎感受,以及彼此的职业。 植物学习事物的速度都很快,而且在与人类交往时带有天然的亲和力。 岑安能够轻松地背下小几十本医学书的具体内容,而明琅作为建筑师和景观设计师,考证读博也非常简单。 在聊天的时候,岑安有注意到他手中的那把伞。 湘妃竹,织羽绸,一瞧就不是凡品。 伞骨上散着泪痕般的斑点,似乎还带着浅淡的香气。 这一路走回小区,门卫和保安都挺相熟跟他们打着招呼。 明琅把他送到了十二楼,笑着挥了挥手:“有空来我家坐坐。” “谢谢你。”岑安想起了什么,转身又问道:“明先生,您和叶医生熟吗?” 男人思索了几秒:“也算认识几百年了。” “他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心情不好?明琅挑眉看向他,按住电梯道:“给狐狸挑点零食总没错。” 哎?零食? 叶肃连着加班了三天,才把某些不愉快的东西完全消化掉。 这几天里,岑安也老老实实地陪着他在两个科室里往来—— 叶肃混淆了那些医生的记忆,但也记着偶尔回去帮忙出几台手术,在出现连环车祸的时候帮着抢救和安排病人。 与此同时,妇产科也终于住进了一位男病人。 那位罹患真两性畸形的病人在一个月之后,终于回到了这里。 他的社会性别是男性,可身体最终检查结果为女性。 “我和爱人还有父母一起去看过心理医生了,”他坐在他们的面前,神情仍然有些犹豫:“我在很多年里,一直有成为女性的渴望,但也不敢和任何人提及。” 这同样是出于对身体健康的考虑。 这位病人的卵巢和子宫都发育的很完整,但一侧□□存在产生肿瘤的风险,之前在会诊时被建议‘应及时切除’。 岑安静静地坐在叶医生的身边,注意到他和妻子的手依旧十指相扣着。 他原本预想过,这对夫妇可能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诊室,而且也可能会产生芥蒂。 虽然很多小说和电视剧里都有过类似的情节,可这种事一旦发生到自己的头上,就反而显得荒谬而难以接受。 ——连自己都不一定能面对现实,爱人恐怕会更加难熬。 “心理性别其实是很难判定的事情,”病人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父母,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再度开口道:“但我们的最终决定是……重新成为女性。” 叶肃沉默了几秒,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你会面对很多的改变。” “而且你们的婚姻可能会因此失去效力。”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老人也转身叹了口气,久久地没有说话。 时国如今还没有开放同性婚姻,一旦他户口本上的性别被更改,他们的关系就从‘法定夫妻’变更为了‘同性恋人’。 “这已经不重要了。”妻子低声道:“婚姻本身也无法守护忠诚与爱情。” 她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路诚是对我很重要的存在……这是在结婚前我便明白的事情。”她看向她的爱人道:“这与性别也已经没有关系了。” 她选择继续和这个人走下去,初心便是与这个灵魂共度余生。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不论变故还是风波。 这是他们早已盟誓过的事情。 后面的手术和康复治疗都不算困难。 男性的外生殖器需要全部切除,然后在下一阶段进行外生殖器整形手术。 与此同时,还有激素治疗和心理治疗需要配套进行。 这位新女性住在单人病房里,虽然变得沉默了一些,但每次晨间查房的时候,还是会对医生们露出笑脸。 她的胸部原本就发育的有些明显,一度还和爱人互相取笑过。 岑安在过去巡查时,刚好看见她的妻子在教她如何使用卫生巾和卫生棉条。 “对……要把两侧的贴纸撕下来,然后贴在这里。”坐在床边的长发女人温柔道:“卫生棉条要方便一些,不过得等你完全恢复以后才可以用。” “来例假会很疼吗?”床上的短发女人开玩笑道:“以后我们要轮流给对方煮红糖水了。” “……你也该感同身受一下,”长发姑娘慢悠悠道:“想生孩子吗?生完再来个二胎?” 她们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肃走过来时发觉岑安站在门外,抬眸一看便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在他的身边站定,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我本来以为……这是会拆散他们的一场灾难,”岑安慢慢道:“可他们看起来很幸福。” 而且感情似乎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要贴切和契合。 她们开始为对方梳头发,以及讨论手镯的款式,眼睛里的爱意不曾有任何削减。 “这个世界上,有一亿五千万人生下来便是双性人,”叶肃淡淡道:“就和俄罗斯的人口一样多。” 也许社会认知还无法完全接纳他们,可这同样也是鲜活而多彩的存在。 他们不是怪物,也会哭笑,也会痛苦,也会有挚爱的人。 伴随着妇产科实习的结束,初冬也终于来临。 岑安原本早就记着要买零食的这件事情,但一加班就跟连轴转的陀螺一般,甚至连着一个星期都在医院的值班室里睡觉休息。 天气一冷下来,他反而全身都有种说不出的爽快和舒服。 狐狸畏寒,人参喜冷。 温度一点点地往下降,岑安便越来越有精神,还会抽空回家泡泡冷水澡。 相比之下,叶肃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变回本体,在地毯上卷成团一睡就是一下午。 大概是换毛的缘故,家里连遥控器的按钮上都能瞧见白毛,每天拖地什么的都颇为麻烦。 岑安好几次把针梳都握在手里了,又不敢凑过去碰他。 大白狐狸比夏天更加皮毛蓬松,而且毛绒绒的耳朵尖可爱极了,让人特别想伸手多揉几下。 ……真是好难把它和那个单手剖开妖怪胸膛的大魔王挂钩到一起。 叶肃睡醒的时候,听见了隐约的水声。 他把中央空调的温度调的很高,这一觉睡醒全身都暖烘烘的。 “叶医生……”岑安把鱼缸往旁边推了一下,小心翼翼道:“要尝点这个吗?” 明琅跟他提过,说犬科动物都喜欢吃活的东西。 小仓鼠什么的毛太多了,他也不想下手剥皮。 吃金鱼的话,也许鳞片还能补补钙什么的? 大白狐狸打了个哈欠,抬眼便瞧见那玻璃缸里的五六尾小金鱼,耳朵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尾巴也开始扫来扫去。 岑安默默管好了自己的手。 不要摸——这货是叶肃——绝对不能下手摸! 它跟滚筒洗衣机似的抖了两圈毛,低头嗅了一下鱼缸,冰蓝色的眼睛再次盯向岑安。 “你……你要是不喜欢吃,我把它撤了?” 下一秒,全身光裸的男人蹲坐在了鱼缸前,骨节分明的长指径直探入水中,捉了一尾便喂进了嘴里。 微小的鱼骨和鳞片被嚼的嘎吱作响,不一会儿便吞了个干净。 岑安坐在旁边瞧他吃零食,看的又有点想往后缩。 都变成人了,还留着那狐耳和尾巴做什么…… “叶,叶医生,要不您披个毯子吧。” 他把头扭到了一边,都有些不好意思看他:“天气冷了,小心着凉。” 那雪白的狐尾就圈在腰侧,不时还摆动一下软乎乎的尾巴尖。 小青年越想越觉得羞耻,他当初居然还想把脸埋在尾巴里面——这可是叶医生的尾巴好吗! 叶肃指尖还拎着金红的鱼尾,抬眸扫了他一眼:“你脸红了?” “都是空调开太高了!”某人腾地就站了起来:“我去关小一点!” -2- 叶肃很少吃这种零食——主要是它们不好保存,而且平时也实在太忙。 现如今偶尔吃两个,感觉像是在嚼鱼肉果冻一般。 他的心情好了不少,还有兴致逗逗那愚蠢的植物。 “岑安,过来。” 岑安试图反抗:“叶医生我去做饭了!” “我不饿。”他伸了个懒腰,电视柜自动滑开,一小盒棉签飘到了小青年的面前:“帮我掏耳朵。” 你完全可以自己掏的好吧!! 这就是在压迫员工!! 岑安气鼓鼓地接了棉签盒,坐在了沙发旁边。 他还是喜欢之前没被盖上大魔王戳的白狐狸……现在再亲昵起来就觉得好奇怪。 叶肃抬指让鱼缸去五斗柜那放好,随手套了一件t恤,径直躺在沙发上面,把头枕在了岑安的腿上。 某人直接石化了:“叶医生……” “嗯?” “你……你不变回去吗?” “为什么?” 弱小的妖怪没有资格回答为什么。 岑安默默想着我要早点化妖摆脱农奴生活,还是很没出息地帮他掏耳朵。 这个姿势还是有些暧昧,让他略微走神。 高挑挺拔的男人就睡在他的膝上,虽然姿势与做狐狸时一模一样,可总感觉多了几分旖旎。 他的锁骨与薄唇都颇为清晰,冰蓝色的瞳眸也没有任何伪装。 岑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帮他掏着耳朵,男人安逸地闭上了眼睛,呼吸平缓又放松。 月桂的气息流溢而出,无形中笼罩在岑安的身侧。 “你怎么知道要买金鱼?” “是明先生告诉我的。”岑安用棉棒帮他刮蹭着耳道,动作颇为轻柔:“他还说您偶尔会吃仓鼠。” “现在不怎么吃了,毛太多。”叶肃原本都想再睡一觉,隐约回过神来:“你见到明琅了?” “他居然就住在我们家楼上哎?”岑安把棉棒扔掉,还没开口提示,男人就翻了个身,示意他继续服务另一只耳朵。 “虽然在小区里住了这么久,可平时也没怎么瞧见过他。” “他在躲人。”叶肃懒洋洋道:“先前跑出去躲了几个月,这附近就一天到晚在下雨。” “明先生是牡丹仙?”岑安有些惊讶。 “不,他躲的那个家伙是。”叶肃颇为享受地眯着眼睛道:“估计也躲不了多久。” 等两只耳朵掏完,叶肃晃了晃脑袋,忽然又变回了狐狸。 他的体积猛然变大,以至于沙发都被下压的发出‘嘎吱’一声。 偌大的狐狸半趴在沙发上面,针梳也从卫生间飘了过来。 冰蓝色的眸子眨了眨,那梳子就落在了岑安的手心里。 岑安有些窘迫的开口道:“叶医生……我不太敢摸你。” 狐狸歪着脑袋看向他,书房里又一摞文献跟鸽子群似的哗啦啦飞了过来。 “梳!现在就梳!” 狐狸耳朵动了一下,那一摞雪白的书页飞了一半又调头飞了回去。 岑安小心翼翼地摸了下他脖颈上蓬松的狐毛,脑子里却觉得自己在触摸那个男人的咽喉。 梳子上开始出现一团团的白毛,从脖颈到背脊,从尾巴到四肢。 小青年一开始还和他聊几句天,后面红着脸都不好意思再吭声。 四舍五入一下,他完全是在把光着身子的叶医生全身摸了一遍啊…… 狐狸懒洋洋地瘫在那里,还示意他帮自己梳一下胸前的毛发。 巨兽的体积实在太大,平时自己舔一遍全身实在是麻烦,有小跟班帮个忙也好。 岑安心里默念着他救过我我绝对不能跑,但脸上总觉得有些烫。 他轮转的这几个月里,男女老少的**都见过了不少,导尿和备皮也亲手做过很多次。 在医生眼里,人们是没有性别的。 但他一想到叶医生的腰线和光裸的胸膛,就有些心跳过快。 狐狸转过身舔了两口尾巴,又顺着本能把腰侧和背脊的披毛一一舔顺。 岑安刚好拿起针梳准备把附在上面的软毛取出来,那光滑而温热的舌头就扫到了他的手背上。 两只妖怪同时懵了一下。 叶肃没想到他会突然抬手,在舔到手背的时候脑子里空白了几秒。 ——有点甜。 平时闻起来跟中药铺似的有些清苦,怎么尝起来居然是甜的? 他下意识地又舔了一口,发觉真带着股淡淡的甜味。 岑安也懵在那里,心想狐狸的舌头真的好软啊。 叶肃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到熟悉的轻盈和愉悦感—— 多巴胺和内啡肽开始快速地抬升,血液的流动速度开始不断加快,而且全身的细胞都兴奋了起来。 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变得躁动,甚至还带着几分欣喜。 他的喉结动了一下,同时某处隐约有抬头的趋势。 下一秒,大魔王直接化了人形抬腿跨过茶几,抄起浴巾两三步就去了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很快响了起来,过了半个小时才停。 岑安听着隐约的动静,脑子还是乱糟糟的。 他被大妖们追杀了几百年,其实平日里对肢体的亲密接触有点抗拒。 可是刚才狐狸舔他的那一下,他心里不觉得有什么冒犯……甚至想再伸手摸摸它的爪子。 ……叶医生不是宠物! 不是宠物不是宠物! 小青年晃了晃脑袋,起身去厨房洗手做饭,可切着牛腿又有点走神。 刚才那段记忆里,柔软纯白的狐狸隐约间变成了那个禁欲又冷淡的男人。 他就侧卧在身前,还低头轻舔了一下自己手背……舌苔的质感与温热的气息都有些让他呼吸停滞了几秒。 叶医生平时洗澡只需要五分钟,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用的时间有点久。 他出来的时候全身都穿的整整齐齐,板着脸吃饭时一声不吭,也没有和岑安提刚才发生的小意外。 等这顿饭吃完,他直接用筷子敲了敲桌子,盛着残羹冷炙的餐盘直接变得光洁如新,星星点点的油腻都消失了个干净。 岑安还没开口,他转身就回了书房,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怎么感觉……叶医生在躲我? 小青年陷入思考之中。 他居然一敲筷子就能洗碗,还天天使唤我——真是好恶劣啊!! 妇产科轮转结束之后,两只妖怪去了五楼的骨科。 相比于其他的科室,这边的医生人均一米八,而且一帮糙汉子个个都膀大腰圆,简直跟跆拳道社一样。 手术需要使用的工具也有很多,电锯电钻钢钳钢剪,连锤子都有好几种。 从前岑安在山里做妖怪的时候,对人类医术的认知非常简单。 推拉正骨,草药开方,来来回回就是那几样。 但在他吃了足够多的病例解析以及医书之中,完全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人类也太恐怖了吧!!! 单纯从骨科这一行来说,被机器绞断的指头可以拼接,被汽车碾断的腿可以续上,哪怕是一只手已经完全脱离了身体,也可以通过拼接腿部的血管来继续供给养分,等那只手在腿上养的差不多了再接回来——这种事连妖怪都不敢这么想! 岑安力气不算大,体力勉强够应付骨科的繁重工作,渐渐都听习惯了电钻的尖锐声音。 常规的病人有摔骨折或者被打骨折的,也有好些是脱臼错位或者颈椎病以及腰椎间盘突出。 叶肃帮病人做复位的时候都是一步到位,但效率高的同时下手也狠,免不了有好些莽汉被拧的鬼哭狼嚎扯着嗓子求饶。 他们每天早上巡房时要查看好些病患的恢复情况,岑安都习惯了用灵识确认钢板附近组织的愈合情况,背病历查体都精准到位,没少被主任夸个几句。 碰见麻烦些的病例,手术一站就是七八个小时,可以从下午一直忙活到半夜。 有时候站的时间太久,下手术的时候有的医生都两腿打晃,走路需要扶着柜子才行。 “姓名?” “廖春耕。” 麻醉师确认着他的身体状况,例行公事的问道:“术前禁食知道吧?不能吃饭喝水的。” “没有没有,”老头儿摆头道:“一口饭都没吃。” 岑安站在叶肃背后帮他调整着手术服,多看了一眼那躺着的病人。 他胃里有东西——肠子里也有! “等一下——”岑安打断了麻醉师的动作,再次加重语气问道:“除了饭还碰过别的吗?豆浆?馒头?包子?” “就吃了一个花卷,”老头摆摆手道:“我现在还饿着呢。” 叶肃深呼吸了两秒钟,重复道:“就吃了一个花卷?” 老头露出迟疑的表情:“我媳妇儿还给我塞了个草鸡蛋,说是吃饱了有精神做手术。” 旁边的麻醉师把面罩一撂,气的脸都绿了:“他妈谁给谁做手术呢?!” -3- 等在外头的家属们没想到老头儿没半个小时又给推了出来,急吼吼地就围了过去。 “医生,怎么回事啊?” “这什么情况?还做吗?” “不会是有人加塞吧?!” “做不了。”叶肃冷着脸道:“护士都说过好几次了,术前不能吃任何东西,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没吃啊,”老太太一脸焦急的看着他:“一口饭都没吃!他求我我都没给来着!” 老头小声道:“人家说花卷也不能吃,鸡蛋更不行。” “凭什么啊?”旁边一男的直接围了过来:“我爸这么大年纪了,从晚上到早上十个小时不吃东西,还要做手术,他受得了吗?!” “他只要肠胃里有食物,就可能在做手术的时候反流误吸,”岑安直接开口反驳道:“如果我们强行给他做手术,他会有生命危险。” 叶肃发觉他挡在自己的身前,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 这小家伙……难道是在护着自己不成? “我又没读过书,哪里听得懂你说的这些,”男人不耐烦道:“你们当医生的下回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什么都不让吃起码给讲明白啊!” 老头也跟着在旁边哼哼:“就是……饿死了算谁的……” 岑安有些恼火,正欲开口反驳,那四个家属忽然齐刷刷地安静了下来。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身看向叶肃,发觉他的瞳眸里划过一抹银光。 下一秒那四个人跟礼宾小姐一样同时鞠躬认错:“对不起!我们下次不敢了!给小岑医生添麻烦了!” 老头懵在那里:“你们咋不向着我了?” 岑安:“……” “叶医生再见!岑医生再见!” 那四个人跟木偶似的齐刷刷挥手,转头就把老爷子给推了回去。 小青年有点生气又想笑,双手插兜看着他们把老头送走,无奈道:“你也没必要用他们哄我开心。” “哄你?”叶肃收回了目光:“没那闲工夫。” 他们转回办公室,一个出门接电话,另一个则坐下来帮忙处理档案和文件。 穿着道袍的小青年扒在门口瞧了两眼,唤了一声道:“安安!” 是那个小道士? 岑安顺手敲了个保存,起身道:“屈尘?你怎么过来了?” 屈尘往旁边一让,另一个老头笑呵呵的走了过来:“你就是小岑医生吧?” “这是我师父,元真道长!” 岑安下意识地用灵识辨认他身上的气息,发觉这位老人和小道士一样,都是没有修炼的普通人。 “您是哪里不舒服呢?”他接过就诊卡,瞧了一眼里面的信息。 屈拂,六十二岁,既往病史有糖尿病和高血压,和其他老头儿也差不太多。 “腰疼,背也疼。”老头为难道:“坐久了就不行,可有时候虽然做法事要的时间太久,也不能不去啊。” 叶肃挂了电话转了回来,瞧了眼这一老一小,示意岑安帮忙查体。 “应该要做一个ect检查,”岑安确认着疼痛的位置,耐心道:“我们医院的康复科很专业的,您可以固定过来做康复。” “我也是这么想的,”老道长吁了一口气道:“那帮推拿馆的人一通乱按,简直是胡来。” 屈尘虽然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但真碰着师父有事了还是颇为紧张,帮着他跑上跑下缴费拿药,还不忘问上几句医嘱和用药事宜。 这两人虽然都穿着一身道袍,但做事看病都讲道理,反而比某些人要好相处的多。 临离开之前,屈尘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桃木符:“这是我们道观的限量版,保佑好运多福的哟,收下吧~” 岑安扭头看了眼叶肃,道了声谢谢收了下来。 桃木上q版的小道士摇头晃脑,拂尘也画的颇为漂亮。 他晚上带着桃木符回了家,把小摆件挂在了书柜上,旁边就放着营养液。 一瞧见那几瓶营养液,岑安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两个月实在太忙,他都没来得及去见见明先生。 明琅正在家中给本体修着叶子,听见敲门声时只点了一下头,那大门就缓缓打开了。 “明先生?”岑安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门口:“我给您带了一些小礼物。” 明琅放下了银剪,瞧见他手中的营养液:“这是什么?” ……超能量牌营养液? “这个特别好喝!”岑安把瓶子递给了他:“里面有氮磷钾钙镁铁,您尝一下!” 明琅哑然失笑,低头嗅了嗅尝了一口。 他的眸子里露出诧异的神色:“酸酸甜甜的,是很不错。” “我每次没精神的时候就喝这个来着,”岑安说到这儿,才注意到这房子的摆设:“您家里……好漂亮啊。” 叶医生的屋子是极简主义的北欧风,可楼上装潢的犹如洛可可风格的法国宫廷一般。 象牙色的拱门上有淡金色的藤蔓交缠攀援,吊顶上能看见大片绽放的银色蔷薇。 不仅如此,他还瞧见了沙发旁的羽叶福禄桐和大琴叶榕,好些盆栽都养的郁郁葱葱,空气也是格外的好。 从客厅到走廊,不仅空间规划的恰如其分,而且视觉上的华丽效果不输任何国外的贵族庄园。 把家装修到这么精细的程度,一定要花不少的心思吧。 明琅笑着给他拿了拖鞋,关门去拿茶叶。 还没有走几步路,他的脚步忽然顿在了那里。 “有妖怪过来了。” “谁?”岑安下意识道:“是追杀您的那个吗?” “不,”明琅看向北方,皱起眉头道:“是冲着你过来的。” 他往后退了一步,压低声音道:“你站在我身后,哪里都不要去。” 没等岑安开口,窗外的结界突然被撞了个粉碎,玻璃瞬间犹如冰尘一般炸裂殆尽,一室的花草物件全都被搅碎如残渣! 岑安脸色一变,意识到明琅的私人空间可能没与叶医生的结界重合,自己的气息估计已经暴露了。 一个穿着银袍的男人踏着水流走了进来,手中还握着长戟一般的法器。 “躲了这么久,终于想着要露头了?” “是你?”岑安咬牙道:“你上次吞了我一条腿,现在还不满足吗?” “哟,这是找到金主了?”鱼妖嘲弄道:“自己过来,还是我把你们两个都吃了?” 明琅眸色一沉,突然抬起了手掌。 下一秒,穹顶上绽放无数的蔷薇都坠落到半空中溶解变形,同时如银针一般泛着寒光。 上千根银针同时张开犹如一张雪色的网,没有任何犹豫的直接朝那鱼妖钉了过去! 伴随着室内多处的管道破裂,水流直接迸发而出,鱼妖手腕一横一抬,那长戟便引导着奔流席卷而来! 明琅单手护在岑安身侧,另一只手无名指上的白玉戒指亮了起来,驱使着那飞鸟一般的长针穿透水流攻向那鱼妖的要害! 岑安焦急地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内心被恐惧不安不断啃噬着,那一地散落的叶片也开始打着旋飘飞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操控那些落叶,在伸手抓握的那一刻叶片亦泛出刀锋一般的光芒,开始跟随着掌控旋落飘飞。 鱼妖不欲与他们周旋,一扬长戟踏着水流就冲了过来,眼瞅着就是要取岑安的性命! 明琅皱眉喝了一声退,抬手时那玉戒从指间滑落,一扬一抖便落成银鞭,脚尖一点便过去与他混战在了一起。 岑安借着沙发的掩护躲开那水流的席卷,抬手去控制那叶片的位置—— 鱼妖看准机会直接侧身一投长戟刺他心口,与此同时那落叶如匕首一般自背后从他的喉间穿透而过! 岑安翻身想要躲开那长戟,却因为断墙的限制完全没法往旁边跑。 完了要被杀了—— 还没等他四肢并用的翻过那半截断墙,他的身前已经站了另一个人。 男人单手接了那柄长戟,就立在他的面前。 他的白大褂上还沾着病人的呕吐物和血迹,塑料胸牌随着罡风微微摇晃。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那救死扶伤的医生,周身的杀意与戾气如同换了一个人。 决绝狠厉,没有半分的余地。 那鱼妖捂着被扎透的咽喉发出嘶哑的声音,后退了一步就想要跑。 可在这刹那之间,叶肃就已经执刃立在他的面前,快到犹如骤闪一般—— 那柄长戟从他的腰腹一路穿透心胸而过,突出的末端还在往下滴着青色的血液。 怎么会这么快?!他是怎么做到的?! 胸腔被穿透的剧痛让那鱼妖疼到两眼充血,可连伸手反抗的能力都已被完全剥夺! “就是你碰过岑安?”他声音低沉如深流,右手的指甲开始变长锐化一如兽爪。 明琅啧了一声,直接扭头不看那场景。 鱼妖还在本能地挣扎着,可意识都已经开始不断涣散了。 他的胸膛如拉链般被破腹掀开,那只救过人缝过针切过骨的手直接探了进去,把还沾着血污的深绿内丹给拧了出来。 在这一瞬,这鱼妖痛苦到极致地长嘶一声,竟直接化作齑粉消失殆尽,连魂魄都散了个干干净净。 岑安还陷在那断墙的砖石里,大脑里一片空白。 那深绿的珠子直接被扔到了他的掌心,还泛着微微的光芒。 医生扫了一眼旁边靠墙而立的明琅,转身走到了岑安的面前。 “把它吃了。”他冷冷道。 25、第 25 章 岑安其实很少见过叶肃这副样子。 他平日即使是随手灭掉些小妖,基本上也是一步到位,情绪不会有太多的变化。 可今天……叶医生好像动怒了。 不光气质带着一股肃杀,而且眼里也狠决到有些陌生。 他握着那碧玉珠一般的内丹迟疑了两秒,摸索着想要站起来。 明琅快步走过去扶住他,上下查看了一眼:“没受伤吧?” “还好……”岑安面露歉意道:“给您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小事,”明琅侧头看了一眼叶肃,不放心道:“这鱼妖是什么来头?” “不确定,”叶肃皱眉道:“从前也有些杂碎过来,但没他这个道行。” “也得亏你来的及时,”明琅单指按着那戒指,开始抬手作法:“这鱼妖内力妖异,不像是寻常的妖物。” 他抬袖挥指之间,那断裂的墙砖如同时间倒流一般重新飞回原处,连细密的尘土也折返聚拢,仿佛是上千块被同时操纵的拼图。 叶肃没有接话,转头看向岑安,抬手拾起他手心的内丹。 今天原本临时有场大手术,病人一直在死亡线上反复挣扎,岑安那边的护咒又在频频发来警告。 如果刚才回来的再晚一点…… 他内心的烦躁又多了几分。 ……惦记这笨蛋的妖怪怎么这么多? “我从前有被他追杀过……”岑安低头道:“今天不该过来这里的。” “不,我在楼房外缘也设过结界。”叶肃皱眉道:“但他破除的也太快了一些。” 就仿佛是被高人指点过一般。 上次那只鸟妖,这次的鱼妖,虽然身上都没有什么共同的特征,可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却也无从查访。 “把它吃了。”他声音微沉:“那蠢货夺了你几百年的修行,你还犹豫?” 岑安默默接了那内丹,决定说实话:“是要嚼两下再吞吗……跟牛黄解毒丸一样?” 这玩意太大……噎着了多尴尬。 叶医生直接发出了死亡凝视。 某人立刻秒怂,当着他的面把那内丹吞了进去。 岑安原本以为,这么大一颗珠子,光是下咽估计都有些困难。 可是它滑进去口腔的那一刻,就开始伴随着吞咽飞快的溶解消散,如同一掬冰泉落入喉间。 他睁大了眸子,意识到身体在发生异动。 那内丹中包藏了他自己身上的灵髓,因此也格外的亲切又共通。 而鱼妖本身的灵髓也充沛丰厚,在下咽的时候就开始向四肢百骸游走扩散,紧接着迸发出无法抵挡的力量出来—— “叶医生……”他隐约觉得有些呼吸困难,捂着喉咙道:“好……奇怪……” 明琅房子修了一半感觉不太对劲,匆匆走过来单指叩在他的胸口,语速加快了几分:“他克化不动?” “不应该。”叶肃抬手按在他的肩上,开始用灵力引导他体内紊乱又失控的气息。 这鱼妖能跋扈至此,本身就与吞食过千年人参有关,但现在物归原主,怎么反而还会出这种状况? 岑安握着叶肃的手腕,脸色都有些发白。 好像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冲破出来,而且跟平时抽枝发芽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丹田深处沉眠已久的气息开始翻搅和转腾,连血液的奔流都传递着胀痛一般的感觉。 “撑住,”明琅沉声道:“你把身体里的气往外引——” “好胀……”岑安咬牙道:“我在调整,可它出不来。” 叶肃眸色一深,翻掌忽然在他的额前叩了一下,低喝一声道:“破!” 下一秒,岑安瞳孔一散,清绿的色泽径直转为了深绿。 “嘶——” 浅绿的妖气自他的周身冲破而出,犹如薄雾一般笼在了周身,而人参特有的清幽气味也随之散了出来,让这一室都仿佛处在深林雪山之上。 明琅指节一收,也跟着懵了两秒:“他……现在才变成半妖吗?!” 他先前以为这小朋友是有意收敛妖气,没想到人家压根不是装弱,是真的就这么弱…… 千年道行都没有成妖——这怎么可能呢?! 叶肃不太放心的用掌心按着他的额头,感受着岑安体温的起伏变化。 “呼……”岑安缩在墙角里喘了一会儿,一抬手时发觉那淡绿的妖气也跟着变化起伏,便好像是身上笼了一层轻纱一般。 “我变成半妖了?”他茫然道:“这个有什么用?” 叶肃把手收了回去,食指一抬掌心便凭空落了一杯温水:“先喝水。” 刚才这笨蛋一脸要背过气的样子,有那么几秒他自己心里都慌了。 也就在这几秒里,青年身体开始发生渐进的变化。 他垂落的软发变得柔顺而泛着光泽,紧接着周身的肌肤也如甜白釉一般光滑又清透。 从眼眸到鼻梁,原本就清秀又标致的线条多了几分灵气,连唇畔的弧度都变得更恰如其分。 虽然面容依旧是那副面容,可连气质都在发生无形的转变,仿佛是哪个仙家子弟褪了伪装一般。 岑安低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水,都没有发觉叶肃看他的眼神动了一下。 “做半妖了也好,”明琅给他塞了个枕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从今往后,这妖气会护着你的心脉和周身,瞬移去旁的地方也会安全许多。” 岑安放下了杯子,有些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叶肃下意识地扶稳了他,又很快把手抽了回去。 男性的俊秀与草妖的清朗被糅合在一起,连侧脸都好看的让人有些失神。 明琅瞧见叶肃把脸扭到了一边,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声音里都带着笑意:“你恐怕还不习惯这些,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我会来帮您修房子的,”岑安小声道:“您今晚有住的地方吗?” “刚好拆了重装,也就一两个小时的事情。”明琅拍了拍他的肩,送他们两从空落落的门框里走出去:“以后还是小心一点。” 旁边的大妈拎着大葱卷饼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扭头去开对面的门,压根没看见这邻居家里跟被哥斯拉滚过一样。 岑安跟着叶肃回了楼下的家里,心跳还是有些快。 他没想到那鱼妖能瞬间找上门来,而且刚才差一点就死掉了…… 叶肃见他跟小熊公仔似的陷在沙发和枕头里,脸色渐渐又红润了起来,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没出事就好。 “叶医生,”岑安抱着枕头看着他,一脸庆幸的坐直了些:“我现在也是妖怪了。” 其实是半妖,还差得远。 男人沉默了几秒,没有开口反驳:“嗯。” “我以后可以帮你做更多事,”小青年笑的灵润明朗,垂在脸侧的碎发让人想起雏鸟的细羽:“给你们添的麻烦也会少些。” 叶肃坐在了他的旁边,抬指按上了他的眉心。 “不要动。”他低声道:“帮你再检查一次身体。” 岑安乖顺的点了点头,没有半分的怀疑。 温暖的热流自胸膛一路蜿蜒向下,开始确认心脏和其他脏器的状态。 叶肃触碰过很多病人,可这一次有些走神。 他的指尖能感觉到皮肤的光滑与温热,而且甚至能感受到呼吸所带动的微微起伏。 岑安就窝在他的手侧垂眸休息,没有任何防备。 也太乖了一些…… 那灵流探触着他的周身,便如同一双手在查体和按触一般。 叶肃忽然想起来,这笨蛋的身体都是自己亲手塑成的。 他呼吸一滞,把手抽了回来。 有些思绪再深入一些,会变了味。 变成半妖之后,岑安终于点亮了某些其实很常见的技能。 比如五百米范围内的瞬移。 明琅在当天晚上就把房子全部翻修了一遍,再见面时里面已经变成了田园美式风格,浅淡的配色放松又大气。 岑安带着自己做的小甜品过去陪他坐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地就开始跟他学各种小术法。 植物们在交流起来的时候确实非常轻松,而且还能分享一些关于防风防晒防烫伤之类的技巧。 牡丹虽然和人参的秉性有些不同,但明琅一点拨岑安就学的特别快,没过两三天就能一秒出门买豆浆油条再拐回来。 叶肃显然发现了他突飞猛进的学习进度,吃烧麦的时候面无表情。 ——他亲手带着学了半个月都没搞懂,那花妖一教就开窍了? 岑安还没发觉某人又有点低气压,一边练着隔空取物,一边碎碎念着有关明琅的事情。 “明先生性格好温柔啊,而且还会煮很好喝的薄荷汤。”他捧着脸一手转着玻璃杯,由衷地感慨道:“前两天过圣诞节的时候,我还瞧见有小姑娘在楼下给他递礼物来着。” 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他吧,性格又好人也耐心,而且衣品也超级棒。 叶肃眉头一抬,筷子尖虚虚点了一下。 “他喜欢男人。” 那掌心的杯子腾地消失,远处厨房的消毒柜里传来了一声轻响。 岑安坐直了一些,再次收掌凝神,伴随着‘啵’的一声,那杯子又凭空落在了掌心里。 “男人?”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表情有点疑惑:“他好像戴的是婚戒啊……我还以为明夫人是出差了之类的?” 叶肃夹了一筷橄榄菜,声音放低了一些。 “不要和他谈论这些事情。” “哎?” “这是他的痛处,”叶肃很少有的神情凝重起来,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明琅有爱了很久的人,而且那个戒指是为他保留的。” “什么?”岑安懵了一下:“那位先生……他去世了吗?” “比去世更糟糕。”叶肃抿了一口浓茶,语气有些复杂:“明琅亲手斩断了他们两人的红线。” 这意味着……永生永世不复相见。 -2- 岑安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所认识的明先生,待人接物都温厚有礼,而且笑起来也神情恬淡,完全不像是被旧事所囚的模样。 叶肃知道他不会把这些事情随口外传,索性把情况讲的更明白一些。 他作为医生,确实诸事繁忙,以后也可能会偶尔看顾不了岑安。 明琅住在这附近能多个照应自然是好事,何况恐怕也只有岑安这种单纯的性子能与他长处为友,略解几分他的寂寥。 “时都的上空,总是盘旋着一只青鸾鸟。” “它这几十年里穿梭往来,就是在找明琅在哪。” 什么? 岑安下意识地握紧了杯沿,脑子里有什么贯通起来:“青鸾……是仙,对吗?” “所以当它无望低落时,这城市都会落下淋漓不尽的大雨。” 他怔在那,好几秒都有些说不出话。 这一场又一场的大雨,竟是为同一人而落的。 叶肃放下了茶盏,慢慢道:“明琅搬到时都三十年,它便来找了三十年。” “明先生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叶肃抬眼看向他道:“可是知道又能怎样呢?” “我没有听懂,叶医生,”岑安认真了神色道:“红线是可以被斩断的吗?” 叶肃用拿手术刀的姿势拾起了筷子,只虚空一点桌上的东西便消失了个干净。 “那是六百年前的事了。” 水汽一般的烟雾开始在桌面上翻卷成像,犹如有些模糊的老电影。 六百年前,明琅是仙骨已成的牡丹花妖,他在回梦川中静心寡欲地修炼了上百年,却在临渡劫前遇见了过来听坛论道的半仙璩玉。 青鸾一族本就天生贵胄,稍加修炼便可位列仙班,算得上是血统不凡的五族之一。 璩玉同他相处了十年,平日里明着是随观虚仙人修禅悟术,其实素日里没事就去招惹明琅,愣是把那清清冷冷的牡丹妖逗出一身人间烟火气。 结业之时,仙人送了璩玉一对拘缘锁。 那锁本身犹如烟缕,却可以映亮两人腕间相缠的红线,遥隔千里都可以互通心意亲身共情。 “红线……是月老缠的吗?”岑安看着桐木桌面上振翅翩跹的青鸾鸟,觉得这故事都有些不真实:“如果断了,就绝不能再缠一次?” “有一个词,叫做‘正缘’。”叶肃不紧不慢道:“如果不是正缘,即便是抵死相缠也终究会形同陌路。” “月老定的正缘,自两人相遇起便会滋长生结,只是连神仙都看不见它的样子。” 若是看得见,人人都会因妄念牵动机缘,去博取他们本不应得到的事情。 也正因如此,那对拘缘锁才被誉为回梦川双绝之一。 好些心有思慕的仙子都曾央求一照自己是否红线生腕,可观虚仙人本身就性子古怪,平日极少外借。 “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叶肃扬起了长眉,桌面上的烟雾猛地一坠,尽数消散殆尽。 “璩玉把明琅带回了苍庐山,犹如仙侣一般过着逍遥日子。” 然后虬族就率领众妖打过来了,孤注一掷地想要扳倒鸾族。 此两族相争相斗已有千年,其中原委又是另一个复杂难言的故事。 璩玉作为族主长子,直接率领众将前去迎战,这一去就差点没有回来。 “鸾族虽保住了苍庐山,但璩玉被血咒暗伤,直接以身战死。” 岑安握紧了杯子,追问道:“元神俱灭了?” “还残留着一魂三魄,”叶肃摇头道:“都拘在那锁里。” 可那锁在定情盟誓之时,早已拷在了那红线上。 于是明琅找族主求了禁术,自折仙骨斩了红线,让那两把锁都铐在了璩玉的心窍上。 他因为这件事直接重伤不起,直到如今才勉强恢复到了从前的八成功力。 岑安呼吸一顿,有些说不出话来。 活生生的自剔仙骨……竟真的做的出来。 那该疼到什么地步,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他为了璩玉,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红线断了,会怎么样?” “如同斩缘。”叶肃低声道:“这世间无人知道月老的模样,连神仙也无法确认他的行踪。” 断了红线,即便是千方百计想要重归于好,也最终会阴差阳错的交臂而过。 璩玉复苏时已经过了两百年,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明琅提亲。 他找了明琅三次,也见了明琅三次。 第一次相见,苍庐骤降天火连山,老家主寿终正寝归寂冥冥,鸾族大丧百年,不复啼鸣。 第二次再见,紫鸾引兵叛乱,戕杀同族夺亲友内丹,逼着他回去领军应战。 第三次璩玉下凡渡劫,哪怕记忆全失也还是一见如故倾力追随,可正值异族渡海而来侵袭国都,最后以身殉国。 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明琅了。 鸾族感念明琅的恩情,一度寻觅四海找月老的线索,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所以……”男人抬指揉了揉眉心:“不要在他面前提相关字眼。” 叶肃向来是面冷心也冷,对情爱之事漠不关心。 可他亲眼见了这旧事的前后因果,也难免会有所触动。 在时都的这三十年里,明琅一向形单影只,还是去年为了躲那青鸾,才临时买下自己楼上的那一间房子,借着狐妖的气息隐匿存在。 “你……是怎么认识明琅的?”岑安下意识道。 “我在百岁之时,还只是个半妖。”叶肃起身去拉开窗帘,背对着他声音淡淡:“那时候年少气盛,同族的兄长激两句就能把我诈去回梦川偷天玑石。” “如果不是当时他出手相救,我恐怕早已是观虚仙人九转炉中的半坛枯灰了。” 岑安不曾在妖界久居,也没有听说过这些故事。 他感觉自己与这些恩怨情仇都颇为遥远,可又真实地会为这些事难过很久。 所有的情绪和记忆都被寥寥几句一笔带过,谁也无法感受到当时他们内心有多绝望痛苦。 他在知道这些事之后,好些天都没敢再找明先生喝茶。 毕竟任何惋惜或同情的显露都太多余。 好在骨科的工作真的很忙,忙到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岑安本来那天在聊完之后,心里一直有些低落和惆怅,然而加班一开始,楼前楼后都是电钻电锯折腾骨头的暴躁声响,排成长队的病人哎哟喂叫唤诉苦,哪怕单轮班一天都能把人折腾的够呛。 一开始端着断掌匆匆跑去手术室的时候,岑安还会觉得心惊肉跳呼吸加速,后面连扛走刚截下来的小腿也渐渐面不改色,处理完继续快跑回去跟下一台手术。 这骨科里对骨肉瘤最常见的一种处理方式,就是用生理盐水煮。 ——而且是字面意义上的煮。 由于病症的缘故,病人的骨头会被肉瘤侵蚀破坏,这种恶性肿瘤会破坏骨膜等组织,而且多发于青少年和儿童群体。 “听说老外那边都开始用液氨低温处理了,”主任示意叶肃把那一整根坏死的股骨头取出来,旁边的护士已经把生理盐水倒进了锅里:“我们科这边还得安排人去学习一下……老这么干我真得吃素了。” 虽然这块是严肃冰冷的手术台,其实有时候还是会传来各种诡异的味道。 电刀在切过脂肪的时候,会飘散熏肉一般的浓烟,闻起来刺鼻又油腻,简直像是用地沟油处理僵尸肉的烧烤摊。 而生理盐水煮骨头的时候,油脂和碎肉也会散出诡异的味道…… 简直像是一群巫婆在熬骨头汤。 岑安一开始还能坚持住,后来再下班回家路过小吃街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捂住鼻子直接瞬移走人。 他这辈子都估计不能直视烧烤摊了…… 坏死的骨头在被炖煮之后,癌细胞基本上都能够被完全杀灭。 煮透的骨头虽然已经是死物,但重新植回以后还是能够在边缘长出软骨和其他组织,让病人最终能恢复行动能力。 有那么几回,岑安做完手术出来,都瞧见鲍富小姑娘一脸迷惑地扛着拖把在旁边闻味道。 “你们在手术室里炖汤呢?”她感觉特别费解:“不应该啊……我鼻子出问题了?” 她放下拖把闻着味儿又拖了几下,领口的红叶玉坠在空中一晃一晃。 岑安强咳一声,把话题岔了过去:“你最近气色好了不少啊。” “那是!”柴犬妖特高兴的晃了晃尾巴:“我发工资之后囤了好些鸡腿,现在天天都有肉吃!” 岑安瞧了眼她那两撇柴犬色的麻花辫,松了口气道:“还是注意下肠胃,别把自己撑坏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鲍富从腰包里掏出一对小盒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他:“这是我送你和叶医生的礼物,可能不是很值钱,也是一点心意啦。” 鲍富过了试用期之后,才有正式的工资。 她还掉了先前借的欠款,手头其实不剩多少钱。 岑安是小草妖,叶肃又是狐妖,她琢磨了好久,给他们两买了一对杯子。 叶肃走过去的时候,正巧看见小护士围着他们两逗趣。 “送的什么呀,还神神秘秘地不给我们看?” “叶医生……”岑安在脑海里颇为欢脱地跟他汇报:“这是她送我们的杯子!” 哪怕不开包装,他们也能瞧见马克杯的形状。 一只盘着尾巴睡觉的白狐狸,一只笑眯眯的小人参。 这是她特意用妖术量身定制的,而且还可以让杯子组合着靠在一起! “是不是很可爱?” “是杯子啊!”小护士悄悄掀开看了一眼,一脸八卦道:“小姑娘可是不能随便送人杯子的哟!怎么也得等岑医生先表白啊!” 鲍富拒绝跟她们多哔哔,一瞧见饭点快到嗖地就跑远了。 今天食堂有免费的排骨汤!去晚了就只有汤了! 叶肃接过岑安手中的那个狐狸杯子,不置可否的瞥了他一眼。 是挺可爱。 26、第 26 章 薄和今天上课的时候特别困。 他昨天晚上忙着在《口袋妖怪》里捉超梦和皮卡丘,一不留神就玩psp直到凌晨三点半——还差点被老妈给抓住了。 老师在黑板上讲着分子和分母的加减方式,他努力撑了好一会儿,也还算清醒地在听着课。 不能走神,老爸回来以后还要考查功课的! 回答不了问题暑假就不能出国玩了! “薄和?” “薄和!”老师皱眉道:“起来!困了就站一会!” 男孩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睡觉,神情有些茫然地站了起来。 他……刚才没有闭眼睛啊。 发生了什么? “还困?”老师见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用指节敲了敲黑板:“你来做这道题,答案是多少?” 薄和真有些懵,他刚才真是一字不落地在听着讲,可刚才发生了什么? 老师在喊他名字的时候,好像脑子里有什么突然晃了一下,然后他好像就突然回到一个撑着腮帮子睡觉的状态了。 “是四分之三,”薄和小声道:“我约分了。” “坐下吧。”老师一脸不放心地看着他:“在外头补课了,上课也要好好听讲,懂吗?” 薄和一脸乖巧的点了点头,伸手敲了敲脑门,后半节课都坐的规规矩矩。 等这堂数学课上完,大伙儿都趁着下课铃四处走动了,男孩环顾四周,再度撑住了腮帮子。 他隐约觉察到了什么。 男孩闭上了眼睛,同时试图去看外面的情况。 昏沉的睡意再度涌了上来,身体也开始不自觉地放松和休眠。 可他看见了值日生戴着小袖章在那擦黑板,白色的粉尘在阳光下跟蛾子似的飞来飞去。 隔壁班的小胖又凑过来看他们的班长,还有两个捣蛋鬼开始在窗户上用蜡笔涂鬼脸。 等等——那我,我在做什么?! 薄和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往旁边走了一步。 他发觉他的身体维持在撑着头睡觉的姿势里,而且并看不见自己现在‘本体’的样子。 我,我灵魂出窍了?! 接下来的一整堂美术课,薄和都有些精神恍惚。 他其实早就发现自己有点奇怪了,可是一直没敢跟家里大人说。 ——小时候不懂事,当然跟外公外婆提过‘家里有长头发的姐姐’,或者‘为什么井下面还站着个人’。 大伙儿只当是小孩想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也就开开玩笑把话题岔开。 后来等薄和自己开始看动画片和电视剧了,他才隐约发现了点问题。 我该不会……是个道士吧? 为什么家里只有我瞧得见妖怪? 然而他现在所面临的这个神奇问题,显然并不能靠多看两集《东游记》来解决问题。 小男孩托着脸盯着黑板上的古诗,隐约找到了突破口。 去跟爸妈说不太安全,万一给送进医院,搞不好自己会被变态医生咔嚓掉的。 他要去找那个蓝眼睛大尾巴的妖怪医生看看。 那家伙似乎是个好人。 办公室内,医生们依旧颇为惬意的喝茶聊天,偶尔给实习生们讲讲病例和手术过程。 但实习生们都显然脸色很差,有些人甚至直接装了一桶咖啡来上班—— 距离执业医师考试还有六个月。 这可属于行业准入考试,六月考实践技能,八月考笔试,两个都不算轻松。 准确来说,通过率只有30%到40%。 生理、病理、药理、寄生虫和微生物……要背记和考试的内容光是书本都有好些,更别提那堆成小山的模拟卷和参考资料。 实习生们不光要盯着学校里的论文答辩,还得找机会准备相关的考试,简直一个头比两个大。 他们有时候下了手术都没得休息,看书到凌晨两三点,六点再起来准备查房和问诊。 而在一帮青着脸吊着黑眼圈的小姑娘小伙子之间,唇红齿白气色倍儿好的岑安,就……有点异类。 几乎没有人看见他读过书,倒是没事就在办公室里吃三明治。 不复习,不背书,也不会提前去看那些病人的病历。 偏偏主任和教授一开口考察,他背的比谁都要清楚——恐怕倒着再来一遍都成! 好些实习生暗搓搓地咬牙。 隔壁诊室的学霸太不是人了!! 岑·不是人·学霸·安这两天忙着巩固缝合技术,没事就在家里缝猪皮和鸡皮,一度不小心把自己弄伤了好几次。 他的血液其实都是植物的汁液,只不过是借着咒术的掩护才显露殷红的色泽。 大学本科毕业的学历已经被搞定了,但是实践考试还是要准备一下才好。 他一边回忆着叩诊和触诊的基础步骤,一边开始走神想别的事情。 叶医生……这些天,怎么感觉在躲着自己? 在诊室里不吭声也就算了,回家以后也是闷在书房里。 是我又惹乱子了? 叶肃从书房走出来的时候,岑安一不留神又割伤了自己的指腹。 草本香气顷刻犹如血味一般流泻而出,在鼻翼瞬间放大了数倍。 叶肃眉头一挑,心想真是该把他扔到楼下自己住了。 “这是第几次了?”他开口的时候,声音里有种似有若无的恼意。 不过那种气恼,似乎是对他自己产生的。 “叶……叶医生……”岑安低头吹了一下手指,让皮肤眨眼的功夫再次愈合如初。 “我在练清创缝合术,但不太会用持针器。”他有些抱歉的看向他:“您能再教我一次吗?” 他没有在大学里接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虽然步骤图吃的很干净,但确实经验不足。 叶肃本来想让他自己跟着实习小组这参加这周末的复习,可话都到嘴边了,却还是应了一声。 “好。” 他脱下了外套,挽起了袖子,站到了岑安的身边。 微暖的指腹贴上了冰冷的手背,开始示意他重新再操作一次。 这笨蛋……怎么身上总是这么冷。 “进针。”他低声道。 他们的左手共同执起齿镊,提起了鸡皮的边缘。 岑安右手握住了持针钳,忽然意识到自己窝在叶肃的怀里。 他的耳朵尖突然红了起来。 叶肃原本因为那草木味道有些焦躁,可在发现这小细节时,心情又没来由的好了起来。 “用腕臂力往外旋,”他握着他纤细的手腕,让针刺入皮肤,经皮下从对侧切口皮缘穿出:“很好……拔针。” 岑安努力集中精神去控制持针器,可隐约感觉到男人就靠在自己的脸颊边,连说话时都有浅浅的气息扑到耳朵上。 他脑子里有点乱。 “现在练习八字缝合法。”叶肃已经察觉到他们快要碰到彼此的脸颊,可并没有拉开距离,反而有些自我纵容的继续俯身半抱着他:“专心一点。” 岑安抖了一下,还是轻声嗯了下。 一定是他自己想多了,叶医生肯定没有别的意思。 “这种缝合法用在什么地方?” “筋膜,”他下意识道:“还有肌肉。” “很好,”叶肃微微偏头,唇畔在他的发侧一碰而过,如同一个巧合般的吻:“再来库兴氏缝合法。” 他微烫的掌心就覆在他的手背上,让岑安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他被牵引着让针线穿插而过,被割裂的皮肤留下了h型的线扣。 “它又被称为什么?” “连续水平褥式浆肌层内翻缝合法,”岑安下意识道:“可以用于胃肠道浆肌层的缝合。” 叶肃略微抬起了头,让下巴抵在了他的额发上,无意识地又把他抱紧了一点:“来练习打结。” 岑安感觉自己脸上都有些发烫,又不好意思推开他。 明明是自己邀请大魔王过来教的,这时候逃走简直是在作死。 可是怎么总感觉……大魔王在逗自己? 为什么要靠的这么近…… 他脑海里又涌现出对白狐的那种亲近感,内心感觉到挣扎又矛盾。 叶医生……也是那只可爱又好看的狐狸…… “在想什么?”叶肃发觉他停了下来,垂眸问道。 小人参的头发又顺又软,垂在耳边的样子看起来温顺无害。 没想到用脸颊碰触发丝的感觉……会更好。 岑安这时候脑子里原本就是乱的,他一问,就下意识地说出了口。 “在想……你的手。” “手?”叶肃松开了持针器,把右手抬起来了些许:“它怎么了?” “我先前……摸过您的爪子,”岑安有些犹豫的伸出手,去触碰他温热的掌心,以及有些粗糙的掌纹。 他微凉的指尖顺着纹路划过他的肌肤,动作纯粹又无辜。 叶医生的指腹有薄茧,摸起来的感觉和梅花爪有些像。 男人冰蓝色的兽眸缩了一下。 先前隔三差五闻到那草木香气的时候,叶肃还勉强算淡定自持,可此刻他被岑安一碰掌心,心里某些熄灭已久的火焰就又突然跳动了起来。 他本能地抗拒去深究这种隐秘的感情,也不愿去了解自己对岑安的真实感觉。 最近太疲惫了,偶尔失控些也没什么。 某只妖怪不动声色地给自己甩了个清心咒,没有流露出半分异样:“继续。” 岑安原本以为,叶医生最近有点躲着自己。 可等这次补课结束之后,他又开始频繁的出现在客厅里,偶尔还会变成那毛绒绒的大白狐狸。 不能摸——绝对不能摸! 那不是白团子,是大魔王!! “以后每周六晚上,固定时间给你补实践课。” “——哎?” -2- 岑安在调整好状态之后,又开始不定期的带着点心跟明先生一起喝茶。 他先前买了本《法式烘焙指南》以及《日本大师教你做甜点》,呱唧呱唧全都吃了个干净。 明琅对他的手艺颇为赞同,还会取好些名茶来和他共同品鉴。 岑安虽然喝不出那茶水的清妙之处,但每次来做客的时候都特别捧场,基本上明琅煮几壶就跟着喝几壶。 他们会谈论最近天气的湿润程度,以及对不同土壤的喜好——正如人类分享对食物喜好的共同点一样。 冬天一到,霜雪就被长风吹拂而来,楼上楼下的房子都特别暖和。 “所以最近一直都在用降温咒?”明琅哑然失笑道:“我们都是喜暖怕寒,你刚好是反着来的。” 他作为牡丹花妖,虽然耐寒耐旱,但更喜欢温暖的环境。 “夏天太难熬了……还好我是在医院里上班。”岑安帮他切着松饼,闷闷道:“叶医生第一次发现我冬天还泡冷水澡的时候,简直跟看怪物一样盯着我。” 明琅有些好奇的观察着他的表情,想了想开口问道:“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很善良,也很温和。”岑安琢磨道:“虽然看起来沉闷又不好相处,但其实对人类都很好。” 他已经习惯了那家伙少之又少的肯定和夸奖,以及不定期的毒舌问候。 “叶医生好像……把心里的温暖都藏了起来。”他叹了口气道:“有时候也会很压抑,可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明琅眨了眨眼,声音放低了一些:“他也有很多的不得已。” 岑安怔了一下,重复道:“不得已?” “虽然和他的交情不算深,但我也大概了解过一点。”明琅用清润的绿茶浇着紫砂茶宠,不紧不慢道:“他是很渴望温暖的人。” 如果真是决意避世,也不会来做医生,更不可能把岑安留在家里。 岑安注视着茶水在紫砂牛上汩汩滚落,隐约想起了什么:“我去长月丘的时候,听其他狐狸都叫他叶十九。”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在族中排行十九吧。 “对了,”他抬起头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先前帮他打扫卧室的时候,有看见他和一个姑娘的合照。” “合照?”明琅皱眉道:“长得很像?” “对,而且还挺清晰的。” “那估计是他用幻术做的,”明琅抿了口茶道:“那是他的姐姐,已经故去很多年了。” “听说五百年前,叶肃因为她的亡故直接动怒到将蛟族戕杀殆尽——如果不是老族长一力护着,可能早就被叔伯们打到魂魄散尽了。” 明琅素日里从不与人谈论他人的私事,但他心里清楚,自己这六百年来孑然一身,叶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比起自折仙骨,叶肃当初年少时亲手灭了一族满门,内心背负的情绪只会更多。 六百年了,在他身边长留的存在,只有岑安一个。 明琅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因——按照叶十九的性子,他不应会轻易地信任谁。 “灭族?怎么可能?”岑安怔在那里,有点无法相信这件事:“真是叶医生做的吗?” 他抬眸凝视着岑安,轻叹了口气:“那件事闹得很大,叶家也因此断族分家,听说老宅里只留了族长一人。” 分家? 所以叶家老宅里……真的只剩那一个老爷爷了? 叶肃不肯去见他,也是因为内疚和自责吗? 岑安脸色有些发白,指尖也握紧了桌缘:“那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 “不太清楚,出事的时候,我还在亡忆山养伤,只是听来探病的亲友谈及过——后来狐族也对此三缄其口,不肯跟外族再谈论这件旧事。” 明琅放下了杯盏,皱眉思索道:“蛟族向来沉渊不出,而且和狐族还有过多次通婚,怎么会一夜之间就成了仇家?” 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自己才刚刚化形成人,而且也从来没有去过妖界。 这事听起来像是名门望族的密辛,即便真是找小妖打听询问,恐怕也不会有结果。 岑安思索了许久,决定等再熟悉他一些后,想办法了解更多的细节。 叶医生不会做这种事的。 他也许是被陷害或者污蔑了,但绝不会做这么过激的事情…… 时都三院里,叶肃一年救下的人都不计其数,他累垮了都会去跟手术,有时候还会用工资帮病人垫药钱。 他不相信。 明琅起身给岑安倒了一盏热茶,垂眸想说句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保持静默。 有的事,点到为止就够了。 “薄和——小薄薄!”两三个女孩笑闹着道:“我们先去给老师送卷子去啦!等会回来陪你做值日!” 男孩睡的迷迷糊糊,脑袋一歪嗯了一声。 “你肯定昨天晚上又去抓超梦了——我哥养了四只!” 薄和没太听清楚她们在说什么,睡的依旧昏昏沉沉。 他昨天又玩psp到三点了,不过这次玩的是怪物猎人。 妈妈今天要留在公司开会,爸爸下个月才出差回来,他睡一会再去拖地也没事…… 反正回家晚了保姆阿姨也不会怪他。 男孩听着教室外面的笑闹声,混沌中想起来了什么事。 他困倦地有些睁不开眼,用仅存的一点思绪试图想起什么。 对了……打扫教室,明天年级组还要来检查。 再睡一会儿……我就起来…… 薄和趴在桌子上睡的又沉又香,完全没有发觉教室后门旁放着的扫帚和抹布自动飘了起来,摇晃着悬在半空中,开始帮他清理地砖上的垃圾。 黑板上的粉笔板书开始如同坠落的花瓣一般飘散,干净的如同用干湿抹布擦了三遍一般。 窗台上堆积的杂物自动飘落回柜子里,抹布便如同跳跃的小白雀般在上面起起落落,在沾满脏污时旋身一转,就又变得干干净净。 睡在窗边的男孩对此无知无觉,打着哈欠继续做梦。 “薄和!你居然已经把教室扫完了?!”劳动委员推开门的时候,地上的水渍还没完全蒸发掉:“醒醒——你卫生都做完了,倒是回家再睡觉啊!” “什,什么?”男孩终于醒了过来,有些迷糊地揉着眼睛:“做完了?” “难道不是你做的?刚才谁还过来了?”旁边的小组长探出脑袋一看,跟着赞叹了一声:“黑板擦的好干净啊!一点痕迹都没有!” 薄和愣了一下,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整个教室都干净明亮,而且全部都打扫干净了。 “你就等着我们夸你呢?”劳动委员笑眯眯道:“干得不错呀小薄薄!” 这—— 他刚才睡着的时候,教室里应该没有来过其他人。 可他刚才也没有起身过。 男孩愣了一下,抓起书包匆匆嗯了一声就走了出去。 明天一定要去看医生了。 他必须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以及把这个秘密在爸妈面前守住。 星期六的病人总是特别多,以至于诊室里都会挤着好些人想要排队,还有人会试图挥舞着病历插队进来。 “医生!我可是挂了两个号!” “挂了两个号也要排队。” “医生医生——我等会有个会要开,你能不能先给我看啊!” “去排队。” “就问个小问题!我问完就走!您看我这个x光片——” “去挂号。” 大魔王的杀气在一众大叔大婶面前毫无威慑力,有人几乎快把病历本怼到他脸上了。 这一上午忙下来,中午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岑安索性把血浆包倒进杯子里给他当果昔,自己也帮着看病问诊。 等叫号终于停止了,这队伍才终于有完结的势头。 “七十八号。” 男孩背着书包一脸警惕的站在最末尾,手里还捏着挂号单。 这里人这么多,妖怪应该不会随便吃人吧。 等等……搞不好我也是只妖怪。 可是看镜子不太像啊? “七十八号?” “来了!”他应了一声,拿着挂号单走了进去。 两只妖怪都僵了一下,显然一眼就认出来这男孩是谁。 “你……”岑安试图挂住笑容:“好像不需要来看骨科吧?喉咙又不舒服了?” “我是来找你们看病的。”小男孩转身关上了门,坐在了他们的面前,字正腔圆道:“我觉得我是妖怪。” 两只妖怪:“……” 叶肃眉头一跳,简短道:“阴阳眼是正常的情况,还不放心你可以去找道士。” “道士没你们专业,”小男孩坚定地摇头:“我前些天上课的时候,有点元神出窍。” “而且有天我在教室里睡着了,再醒过来整个教室都变干净了。” 薄和其实心里有点慌,但又不敢表现出来:“你们帮我看看?万一我将来控制不住自己,吃人了怎么办?” 妖怪不会随便吃人的……人又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叶肃皱起了眉头,起身抬手去按他的额头。 就在他掌心靠近男孩的一瞬间,暗蓝色的屏障猛地张开,直接把他的掌心烫出了灼伤的痕迹。 薄和坐在那都惊了:“卧槽我真是妖怪?!” 岑安立刻去握叶肃的手腕:“你受伤了?” 他下意识地用妖术去修复他开始流血的手掌,可发现这次起效的速度非常的慢——至少要花一下午才能完全治好。 外科医生的手绝不能轻易受伤,何况今晚他还有一场手术需要做。 叶肃皱着眉直接取了纱布止血,眼睛仍然看着那男孩。 这个咒术功法之深厚,绝不是一般妖异能做到的。 他背后……还有谁? 他到底是什么? “你……你还好吧?”薄和有些不敢靠近他们,表情又有点着急:“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诊室的门突然开了。 “小和,回家了。”一个高挑又精瘦的男人出现在了门口,伸手推了一下眼镜:“以后不要到处跑,知道吗?” “爸?你什么时候回时都的?”薄和愣了一下,飞快地跟医生们打了个招呼,牵着他的手走了出去,下意识地掩饰异样:“我之前腿疼来着……” 男人抬眸看了叶肃一眼,牵着孩子走了出去。 “走,带你和妈妈吃烤鸭去。” “好诶!” 等男人走了之后,岑安才缓过神来,揭开了他手掌上覆着的纱布。 “你不要动,”他焦急道:“我帮你治疗。” 冰凉的灵力开始在创口上轻柔交织,不断修复着细胞与皮肤。 “叶医生……他爸爸是妖怪吗?” 叶肃沉默了一刻。 “我不知道。” 他道行有限,根本看不破那个男人身上的伪装。 那个人所有的气息和灵力都被隐藏到了极致,是他可能连靠近都无法做到的对手。 27、第 27 章 这件事发生的没头没尾,可又没有任何后续。 叶肃原本以为自己对时都的仙妖都算心里有数,可他从未察觉到薄和父亲的异样存在。 他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岑安帮他治好了被灼伤的掌心,疤痕也用术法悉数消掉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有些沉默。 叶肃要连着应付好几台手术,有些事也习惯了自己思索。 岑安尽心尽力地在旁边辅助帮忙,也没有再问什么。 他这些日子里,都有观察叶医生和明先生。 他们似乎都背负了很沉重的东西,可又表现的风淡云轻,仿佛无事发生过。 除夕很快就到了。 按理说,医生是没有法定假日可言的——哪怕国家强制要求休假,他们也极有可能因为一个电话凌晨四点跑去接急诊做手术,哪怕窗外焰火连天也要专心抢救病人。 叶肃原本要连着排班四天,然而他瞧了一眼工作表,不光给自己放了个假,连带着还把吴主任的时间也空了出来。 都安心回家过年吧。 岑安第一次在时都城区过年,听着外面的鞭炮声都有些兴奋和小紧张。 他包了好些饺子,还怕叶医生挑剔,特意倒腾了四五种馅。 虽然说妖怪也没什么好辞旧迎新的,但回家的路上他还是买了两挂鞭炮和一箱焰火,哼哧哼哧把东西都搬了回去。 叶肃交完班以后回到家,门还没打开就闻见了剁馅的味道。 莲藕木耳配里脊肉。 他微微挑眉,推门走了进去,一眼就看见了门口的鞭炮。 ……这玩意儿是人类用来驱逐妖祟用的,那笨蛋买这个是想搞什么? “叶医生回来了?”岑安眼睛亮了起来:“饺子是煎着吃还是煮着吃?” “水煎吧。”叶肃把外套放到了一边,注意到他已经包了四屉。 “做这么多作什么?” “我想给明先生也送一些,”岑安失笑道:“也不知道他吃不吃韭菜鸡蛋馅的,晚点煎好了给他端过去。” 叶肃洗干净了手,坐到了他的对面,开始低头帮忙包饺子。 这事其实可以用妖术做,就跟开个障眼法让镊子自己缝线一样。 可男人不声不响地包着饺子,速度快又捏边漂亮,一看就是老手。 岑安把自己弄得脸上手腕上都是面粉,这会儿瞧见叶肃迷之熟练,眼睛都睁圆了些。 “你居然还会这个……” 叶肃没抬头,手中看似随意的捏了个菱花边,又去包小盒子状的方饺。 “我不吃胡萝卜馅的。” “加牛肉也不可以。” “好……”岑安搅和馅料到一半,默默把那碗端起来准备倒掉。 “坐下。”他扫了小青年一眼,又把目光收了回来:“今天就算了。” 勉为其难的陪他吃两个。 电视里主持人在热情洋溢地介绍着春晚的嘉宾阵容,窗外也开始陆续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叶肃包完饺子以后去帮忙弄鲈鱼和酱菜,岑安则去煮了一大锅卤水,开始腌妖怪们的翅膀和肠子。 闻着还挺香。 “叶医生平时也是一个人过年吗?” 叶肃动作顿了一下:“以前不过年。” 他上次和母亲过年,还是两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这次是因为家里多了棵盆栽,而他也想休息一阵子。 叶肃从没有放任其他异类在这栋房子里住过,而且一住就这么久。 他隐约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可又只能归结于‘这棵植物弱到完全不构成威胁’。 可其实自一开始,他在和岑安相处的时候,就总是有种似有若无的认同感和亲近感。 也正因如此,他会带着他学习如何成为外科医生,以及放任他靠过来,帮自己梳毛擦耳朵。 在靠近岑安的时候,内心会觉得放松又平静,朝夕相处的时间一久也就习惯了。 等饺子都呼啦啦下锅了,戚麟的电话刚好打了过来—— “岑哥!叶哥!新年快乐呀!” 电话那头还隐约能听见吴主任啪啪啪剁肉的声音。 “新年快乐——”岑安笑眯眯道:“寒假作业难不难呀?” “我简直要窒息了!今年不是要小升初吗,我妈给我买了一摞的作业!!”戚麟压低声音道:“我要是人间蒸发,绝对是跟着这堆补习资料同归于尽了。” “小戚——过来帮你爸剁鸡!” “哎来了!”戚麟临挂电话前还记着约答疑:“岑哥,回头过完年见呀!” “好啊,”岑安笑了起来:“加油哦。” 等电话一挂,他瞧见叶肃在偷偷尝蒸锅里的虾丸汤。 某人立刻把汤勺放下,转移话题道:“饺子煎好了。” “我来弄,”岑安快步走了过去,感叹道:“小戚都要读初中了,时间真快啊。” 叶肃趁他转身的功夫又尝了一口虾丸汤,随口道:“不要和人类处的太近。” “为什么?”他眨眼道:“吴主任也是很好的人啊。” “迟早要做路人的。”叶肃淡淡道:“二十年之后,戚麟会结婚生子,可你还是现在这副样子,他们不会觉得奇怪么?” 岑安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件事,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戚麟现在就是一小毛孩子,我总觉得他不会长大的。” “他会的,吴主任也会变老。”叶肃指尖亮起萤紫色的光芒,在他的额心点了一下:“所以我们在他们的记忆里,都模糊一些才好。” 等他们成长又或者老去,记忆里只会隐约记得有这么个存在,却不清楚对应的年龄和身份。 这也就够了。 明琅正靠在长椅上看书,忽然听见了敲门声。 一开门,便是捧着一大盘煎饺的岑安,背后还站了个穿着家居服面无表情的叶肃。 “明先生新年快乐呀!”岑安笑着道:“这是双拼饺子!叶医生还给你带了玫瑰醋!” 叶肃默默把一瓶醋递给他,干巴巴道:“新年好。” 明琅好久没有过年了,这时候也有些生疏:“谢……谢谢。” 他接了东西道了声谢,有些怀念地笑了起来:“真是好多年都没吃过饺子了。” “等会我们去放烟花吧!我还买了鞭炮!”岑安笑眯眯道:“新的一年,明先生也要开开心心的呀。” 等三人寒暄完道别,一下楼门口还站着个新客人。 “诶?我记错楼层了吗?”鲍富亮出一大捆腊肠:“这是我亲手做的!山椒味野猪肉,特好吃!” 叶肃站在岑安身后,听着他们闲聊胡扯,眼角也扬起微微的笑意。 过得有些烟火气,也好。 小区专门把广场收拾出来供居民们放烟花,还有好些小孩拿着焰火棒笑闹着窜来窜去,楼前楼后都有轰隆的震鸣声。 十二点一到,几乎到处都是欢呼声和口哨声,整个天幕也被焰火不断映亮,犹如星星在一瞬间都摇影作熠熠生光的花海。 闪耀的色彩在月下云前荡漾开来,粼粼的金光霹雳作响,好看到如同仙画。 岑安穿好大衣跟在叶医生身边,看着楼顶上绽放的焰火有些舍不得眨眼睛。 他还记得那晚坠落的天火,犹如千万流星坠落一般,绚烂到如同霞光被融化一般。 化形的那一夜,天上也不知是什么奔流而下,无数的金线都在陨落的那一刻燃烧绽放。 要不是看的太投入,他也不会被什么东西突然击中,以至于肩颈后的印记到现在都消退不掉。 叶肃陪他放完了礼花,静静地陪着站了一会儿。 他在妖界见过太多光景,对这些人间的嬉闹不怎么感兴趣。 那小妖怪连焰火都能看的出神,确实单纯又朴实。 远处有个小孩不小心拿歪了已经点燃的焰火棒,还没来得及把它摆正,一道火光嗖地就炸了过来—— “小心!” 叶肃本能地把岑安往怀里一带,侧身躲过了那道焰火,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孩子母亲冲过来连连道歉,脸上满怀着歉意。 岑安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抱在了怀里,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角。 叶医生的手心就笼在他的耳侧,他甚至能听见沉着有力的心跳声。 月桂的香气再次氤氲散开,怀抱也温暖而牢靠。 等那位母亲回去教训孩子了,叶肃才反应过来自己正抱着他。 “下次小心一点。”他松开了手道:“回家吧。” 岑安仰头看向他,笑的眉眼弯弯:“叶医生怀里很暖和。” 是他很喜欢的暖和。 叶肃低头看着他翡翠般的眸子,有些不自然地嗯了一声。 也许该多抱一会再松开的。 -2- 新年第一天,岑安烤了焦糖舒芙蕾例行去找明琅喝茶。 两只妖怪聊了好一会儿,茶也喝完了两壶。 明琅隐约感觉他有什么话想说,渐渐也止了话头。 岑安琢磨来琢磨去,还是很诚实地开口道:“明先生,有件事想和您问一问。” “嗯?” “我感觉……”他憋了一小会,还是小声说了出来:“我感觉我有点喜欢叶医生。” 明琅愣了两秒,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倒也是个坦率的性子。” “可这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岑安闷闷道:“万一是我弄错了呢。” 这种事哪里有什么弄错的道理。 明琅给他又倒了一盏茶,慢条斯理道:“说来听听?” 小岑同学每周六晚上都要和叶医生补实践操作课。 医学生的实践操作涉及几十种检查,而且这些都不是光看书就能学会的东西。 “比方说有很多种触诊,包括胸部、腹部什么的……”岑安越说越小声:“我每次一碰叶医生,就感觉有点心跳加速,而且呼吸也会乱。” 哪怕他穿着衣服,岑安也有点忐忑,好像自己在触犯什么禁忌一样。 那男人哪怕半裸着躺在他的面前,也平静淡定如无事发生一般。 反而他自己会想到些有的没的,去触摸他温热的皮肤时也会脸颊发烫。 这大概就是……心虚吧。 明琅听得津津有味:“还有呢?” “除了触诊之外,还有酒精消毒,有一次我做错了,他就教我怎么擦来着……” 冰冷的酒精从锁骨中线一路划到腋后,棉花的触感又湿又软。 岑安已经脸都红了:“我平时在医院都挺淡定的,但是叶医生一碰我,我就有点发抖。” 明琅抿着茶道:“你感觉你喜欢他?” “有点吧……”岑安试图梳理清楚:“叶医生很优秀,一直以来也很照顾我。” 而且会给他一种极其稳定的安全感。 岑安在一众妖怪手里逃了几百年,都习惯了担惊受怕随时逃亡的日子。 可是和叶肃相处的这一年里,他可以睡一场好觉,也不用再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叶肃给他的安全感犹如无形的屏障一样,能让他慌乱又局促的内心渐渐地定下来。 他已经有些依赖他了。 时间一久,岑安有时候都忍不住等叶医生一起下班回家。 好像只要和他呆在一起,心情都会很愉快。 “那叶医生喜欢你吗?”明琅扬起眉毛道。 “呃,”岑安有些为难的盯着起伏的茶叶,半晌才小声道:“我不知道。” 而且叶医生为了修仙一直在行善积德,恐怕也不像是会耽于感情的妖怪吧。 他从前在人间听过许多风花雪月的故事,真自己碰着那种萌芽般的隐秘心思时,反而有些局促和慌乱。 明琅想了想自己该怎么点化这小傻子,不紧不慢地启迪道:“起码他不讨厌你,对吗?” “嗯!”岑安眼睛亮了起来:“他现在越来越耐心了,我没有听懂也会再讲一遍!” “那你可以找个时间试探看看,”明琅捻了块饼干道:“或者直接问他。” “真的可以吗?”岑安有些担心:“万一他生气了把我扔出去……” “我就去揍他一顿,”明琅淡定道:“他不会的。” 他没想到这棵同类是喜欢打直球的类型,而且隐约能够猜到叶肃晚点听到问话会有什么表情。 直球也有直球的好处啊。 明琅送客的时候,笑容颇有些怀念。 这种还在懵懵懂懂中发芽的青涩感情,叶肃舍不得掐掉的。 到了晚上,岑安脑子里都乱糟糟的。 问清楚也好。他泡冷水池的时候又想起来这件事。 如果被拒绝了,以后也可以少困扰一些,不是吗? 叶肃正在客厅里归类整理着病历,岑安就擦着头发走了出来。 他穿着宽松的叶纹亚麻睡袍,头发湿漉漉的垂在耳侧,眼眸也是不曾伪装的一泓清绿。 叶肃原本无意地扫了一眼,还是伸手轻点了一下。 下一刻,那头发上的水珠尽数化作蒸气消散干净,连岑安周身的水汽也被烘了个干净。 不会太炽热,但又能保证干爽,施法的力道掌握的刚刚好。 岑安坐在了他的旁边,又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一闻见他身侧的月桂味道,脑子好像就会自动宕机。 叶肃把手中的文档放到了一边,看向他道:“做静脉穿刺术的复习?” “不是,等一下,”岑安低着头,感觉自己又开始呼吸加速:“叶医生,我有话想问你。” “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我?” 整个客厅陷入了寂静之中。 叶肃没想到这家伙会突然问这么直白的问题,而且也从来没做好准备去应对这些。 “你为什么问这个?”他反问道。 “因为——”岑安下意识地回答道:“也许是我感觉错了,可您不觉得,我们最近的肢体接触太多了一些吗?” 如果只是他单方面有触碰也就算了,可是从刚开始时做缝合训练时的拥抱,还有后面触诊时不必要的摸手和抚触,叶医生也一直有断断续续的靠近他啊。 岑安本来就脑子直,也不会跟其他小年轻似的继续似有若无的暧昧,每次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时候,都想直接问个明白。 叶肃抿唇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他没有准备好恋爱,也不曾考虑过这种问题。 可岑安问的,就是他一直逃避去感受的事情。 岑安知道沉默已经是回答了,眼神黯淡了一些,低声道:“我知道了,明天我就搬出去住。” “可能是我怀疑错了,叶医生不要生气。” 他起身站了起来,却被叶肃唤住了:“你等一下。” “什么?” 叶肃开了口,可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你为什么要搬出去住?” “因为我们不该有这么多肢体接触,不是吗?”岑安认真道:“如果叶医生再次被我怀疑,肯定也会觉得被冒犯吧?” “我觉得保持同事关系挺好的,”直肠子青年完全没注意到某人复杂的眼神,自顾自地开口道:“也谢谢叶医生长期以来的照顾了。” “不是这样的。”叶肃低声道。 岑安静默地坐了下来,等他继续解释。 叶肃感觉自己走到了一条死胡同里。 他喜欢岑安给自己带来的许多感觉,可他本能地抵触和感情有关的所有事情。 从出生到现在,他身边每一对爱人,基本上都过得痛苦而煎熬。 明琅和璩玉就不必说了,父亲和母亲也是如此,还有姐姐…… 如果不是因为那场婚事,姐姐如今一定还活着……至少还会活着。 叶肃沉默了很久,声音有些喑哑。 “很抱歉。” “我确实有下意识地触碰你。” 他不可能在这件事上让岑安为难和困扰。 “因为……我发情期要到了。” 岑安怔在那里,后知后觉想起来叶医生是只狐狸。 狐狸确实是有发情期的。 他的脸又红了起来。 “妖兽的发情时间会比动物更长一些,时间大概从一月到四月。” 叶肃觉得自己也是疯了,强行腆着老脸找这种完全不着边际的借口。 他确实每年都会有发情期,但是动物的本能都是可以用咒法克制的。 这种鬼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撒谎还是真的。 也许最近这些失控的行为……都跟那些被压抑的感觉毫无关系,仅仅只是因为发情期而已。 “我一直在压抑本能。”他低哑道:“但并不算成功。” 这种借口……也就骗骗岑安了。 可他没有多的选择。 “会……很痛苦吗?”岑安露出心疼的眼神,坐的离他近了一些。 “很难睡着,而且会烦躁和焦虑。”叶肃感觉自己完全是个混蛋,口不对心地低声道:“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 下一秒,他就被岑安伸手抱住了。 人参的清苦气味萦绕在鼻翼,相贴的肌肤也冰凉而柔软。 “我不会生气的……”他搂着叶肃的脖颈道:“叶医生也可以抱抱我的,如果这样会让你感觉好受一些的话。” 叶肃闭了眼睛,把他抱在了怀里,良久都没有说话。 岑安的身体很轻,头发有种淡淡的草木香气,而且抱起来很软。 他做梦的时候,梦到过抱着他好几次了。 “发情期会不会疼?” “用清心咒就可以了,”叶肃控制着语调的平静:“但睡眠会很糟糕。” 都已经撒出这种谎了,索性圆的真一点 “我可以的,”岑安松开了手,坐在旁边认真地看着他道:“人参有平神静气的效果,叶医生要试试吗?” 叶肃感觉自己仅存的道德感已经快要崩掉:“你在说什么?” “我可以抱一床被子过来陪你!”岑安试图多帮一些忙:“我在儿科的时候小孩子们都不哭的!真的很镇静!” 如果不是叶医生,他现在可能早就死了三百次,连残渣都被其他妖怪们吃干净了。 而且也不会遇到现在的这些朋友们,能拥有喜欢的工作和身份,还可以自由自在地到处转悠。 他总该回报一些。 后者沉默了几秒:“你不怕我对你做什么?” “如果是其他妖怪的话,会很担心,也会躲起来。”岑安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可叶医生照顾了我这么久都没有动过邪念,我相信你。” 叶肃怔了几秒,内心有什么在翻腾。 他有动过。 至少是从不小心舔到他以至于冲去浴室的那一天起,就开始有过。 岑安已经完全忘了这个话题一开始的指向,而是干劲满满地把被子抱到了叶肃的卧室里。 “要试试吗?” 男人站起身来,投降一般地长叹了一口气。 “晚上如果乱打滚的话,我就把你扔出去。” 28、第 28 章 男生在一块睡觉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叶肃回到卧室发现床上多了只妖怪的时候,还是有点走神。 岑安已经把自己裹成了长条面包,而且软萌风小星星的被子跟性冷淡风格的卧室软装完全不在一个画风里。 叶肃再次考虑要不要直接把这笨蛋给扔出去,不然他真的可能一整晚都睡不好。 某人窝好了以后眨了眨眼:“叶医生在害羞吗。” 男人沉默的迈开长腿从他身上跨了过去,盖上被子翻身躺好。 他背对着他,开始心想要不明天把话挑明说清楚算了。 但下一秒,熟悉的草木香气就又散了出来。 很安宁,而且让他感觉放松。 叶肃确实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但那些大部分都和旧事有关。 焦虑,烦躁,不安,以及噩梦。 他会频繁的在凌晨醒来,再勉强着半睡半醒等待天亮。 岑安平日就心大,而且因为做医生容易缺觉的缘故,基本上都是沾了枕头就跟乖宝宝似的睡得特别香。 叶肃没想过他会离自己这么近,近到可以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 他动了一下,在长久的犹豫之后,还是转了身。 岑安已经睡熟了,睫毛在月光下犹如雀羽一般。 叶肃和他的距离只有两分米,几乎一伸手就可以把他抱在怀里。 男人沉默的看着他的睡颜,不自觉地与他同步着呼吸。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这是其他的事情——做十个小时的大手术,解决狂暴的妖兽,叶肃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可岑安睡在他的身边,却会给他一种无措又有些迷乱的感觉。 内心有什么在挣脱着桎梏,犹如隐秘的潮水般不断起伏,再被他用理智强制屏蔽的一干二净,仿佛从未发生过。 可其实每次岑安一说要走,他就仿佛被拿捏住什么东西一样,下意识地想要答应他的任何条件。 男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愿再思考下去。 就当做是发情期到了吧。 岑安睡醒的时候,一大片温暖的阳光刚好洒到脸上,怀里好像还有软绵绵的什么东西。 他动了一下,闭着眼睛又摸了两下。 是毛绒绒的狐狸尾巴——狐狸尾巴?! 小青年瞬间所有睡意都醒了,连带着想起昨天晚上乱七八糟的对话和发展。 他下意识地又摸了一下,发现自己把某只魔王的尾巴当做抱枕搂在怀里,而且掌心里还握着软软的尾巴尖。 我我我昨天晚上对大魔王做了什么?! 岑安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发觉男人还在熟睡之中,气息也绵长又平和。 他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那尾巴挪到被子外面,然后摸索着下床去洗漱做早餐。 等他离开之后,叶肃才睁开眼睛。 他隐约不记得睡着之后发生了什么,但先前独睡惯了,三条狐尾都随时会翻卷出来,在熟睡时怎么舒服怎么放。 到底是怎么滑进那笨蛋被子里的? 岑安打蛋做汤的时候还有些脸颊发烫,心想自己也变成大骗子一个了。 明明是喜欢叶医生,还假装是为了安抚他的不舒服才过去蹭觉,简直是趁人之危! 两只妖怪吃早饭时都没直视对方,等结束时岑安才小声开口问道:“叶医生昨晚睡得还好么?” “嗯。”叶肃敲了敲筷子,盘碗都瞬间被清理的干干净净无残留,还自动飞回了消毒柜里。 他冬日里向来怕冷,被岑安在被子里抱着尾巴的时候,确实觉得安宁又暖和。 岑安小声嗯了一下,起身拿着公文包和他一起去上班。 在上班的路上,能看见沿街早点铺陆续开张,还有好些穿着亮黄色校服的小学生跟小鸭子似的排队过马路。 有小商贩在路边支了梅炉,正烤着热气腾腾的梅花糕。 小元宵和青红果被烘烤出馥郁清甜的香味,豆沙和蜂蜜也交融着散出暖烘烘的味道。 小麦粉烙的外皮逐渐变得外脆内酥,外形便如妍丽的梅花一般。 岑安跟在叶肃身后小步走着,瞧见那梅花糕出炉时也没好意思让大魔王停下来等一等他。 好想尝一个啊……看起来好好吃。 叶肃走在前面忽然顿了一下,径直转弯去煤炉边付了钱,然后面无表情地把热乎乎的梅花糕塞到了他掌心里。 “好吃再来啊!”小贩热情洋溢道:“昨儿晚上刚轧的红豆沙!可香了!” 岑安怔了一下,以为他会说句什么。 然而某人连眼神交流都没有给,扭头就继续往医院的方向走。 冬风呼啸而过,晨光下两个青年一前一后逆着人流前行,身上都泛着淡金色的光。 查完房之后,门诊部已经有好些病患在排队了。 岑安在上班的路上小口小口的把梅花糕吃完,现在肚子里都是暖乎乎的。 当叫号声响起时,一个男人大步走了进来,手中没有拿病历本与挂号单,却径直坐在了办公桌前。 叶肃原本在想着其他事,在看清他面容时神情一凛,直接伸手挡在了岑安的面前。 “您想做什么?”他的声音冷淡而又礼貌,颇有些难得的用了敬称。 那男人看着有股书生气,银边眼镜和驼色大衣都颇为讲究,神情温和且从容。 这是——薄和的父亲? 岑安往后退了一些,再次去辨认他的妖气。 完全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完全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 “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男人不紧不慢道:“先前因为要早点送孩子回去,没来得及和你们解释清楚。” “您说。” “我叫薄允,是薄和的父亲。”他没有谈论自己的身份,而是开门见山道:“薄和可能已经开始觉醒了,在我的保护下不会受伤,但可能会造成异动和骚乱。” “时都三小离这里很近,如果方便的话,请帮忙照应一二。”时先生轻叹了一口气,手心一翻摸出一枚木符,推到了桌面上:“我诸事繁忙,留在这里的时间太少,麻烦两位了。” 叶肃没有贸然应下,谨慎地打量了一眼这枚木符。 “这是沥水符,”薄允放松地靠着椅背道:“如果不认识的话,可以回长月丘问问叶无虞。” 那是他外公的名字。 岑安察觉到事情哪里不对劲了。 这位薄先生其实没有解释太多,而且在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有种上级向下属下达任务的感觉——仿佛叶肃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也许是哪个仙人?可仙人也会结婚生子吗? “我知道了。”叶肃低声道:“我们不会主动接近他的。” 但如果那毛孩子自己跑过来,他们不负责任。 “谢谢理解。”薄允轻笑着一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等那人走了之后,岑安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画着古老咒文的木符。 “沥水……不是现在的沥沄河吗?” 时国有一条江流自南向北穿行而过,而衍生的河流之一横贯了整个时都,在附近的公园里都能瞧见分支。 叶肃收下了那枚木符,抬手按了一会儿眉角。 “明天再去一次长月丘。” 结果一到下午,薄和就背着书包又冒出来了。 两只妖怪本来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见到他的时候同时往后撤了一步。 “别——我不吃人!”薄和举高双手保持友好,眼睛亮闪闪道:“我爸又出差了!你们再帮我看看吧!” 叶肃皱眉直接用摄念术给他改记忆,想直接把这尊佛请出去。 然而他眼中的银光一闪而过,穿的跟小黄鸭似的小学生还在眨巴眼睛:“行不行啊叶哥,再帮我瞧瞧呗?” 某魔王开始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 最近这都是怎么了? 岑安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些,试探着把手靠近了他的额头。 这一次倒是没有屏障的格挡了。 叶肃也伸手过去,然后沉默了两秒:“你不是妖怪。” “那我是道士吗?”薄和坐了下来,抱着书包道:“我最近老觉得身体里有什么窜来窜去,而且还弄爆了洗手间的水龙头——难不成我要变成美少男战士了?” “我教你怎么吐纳运气。”叶肃拉了把凳子坐在他的身边,语气保持着平静和疏远:“吸气,开始感受气流在你血脉里的运动。” 岑安在旁边听着叶老师在线授课修道**,忽然想起来自己当初一脑袋撞进诊室的情形,垂眸笑了起来。 薄和跟着他的指示吐纳了两回,隐约找到了诀窍:“我怎么感觉我肚子里还有个珠子?这是内丹吗?” 十一岁的小孩哪里来的内丹。 叶肃站了起来,径直把他送了出去:“多看书别乱想,闲的慌就去做作业,少来医院。” “我作业都做完了好吧——” 等他确认薄和回家了,身后的岑安已经把诊室门锁好了,手里还拎着他们两人的公文包。 “现在就去长月丘。” “哎?” 叶肃抬手握住他的后领,转眼的功夫两人就又站在男厕所的隔间里。 左边的大叔正在边咳嗽边抽烟,右边的小哥在放着水唱着歌。 男人径直伸手去按抽水马桶的按键,左边一下右边三下左边再一下。 电灯晃了一下,门再次应声而开。 -2- 长月丘似乎没有冬天,即便时都前些日子下了好几场雪,这儿依旧草木葱郁如春。 他们走出门外时,小狐狸正用后爪挠着耳朵,见着他们时特开心的叫了一声,扭头就消失在了烟雾里。 没过一会儿,老爷子拄着柳木杖慢慢悠悠走了出来,捋着胡子跟他们两打了个招呼。 岑安这回记着在来的路上给叶老爷子和小家伙各捎一盒枫糖酥,老人笑眯眯的收了,还端详了一会儿上头印刷的商标。 “您看一眼这个东西。”叶肃上前一步,把那枚木符递到了他的面前,大致解释了因果。 “这是沥水符啊。”老头把木符举高了些,眯着眼看那暗蓝色的咒文:“那人说他叫什么?” “薄允。”叶肃皱眉道:“我在时都呆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毕竟你是小辈,也太年轻了一些。”叶无虞把木符交还给他,握着柳木杖不紧不慢道:“下次见到人家,记得有礼貌一点,喊一声江神大人。” 江——江神?! “沥沄河是允江的分支,你该清楚吧?”老头拆开盒子,摸了块酥糖喂给小狐狸,看着那红毛团子蹦跶着跑远了,慢悠悠道:“允江流淌了几千年,那神灵就存在了几千岁。” “还是该讲些礼数,别砸了我老叶的面子。” 叶肃神情都有些凝固,加重语气道:“他是神?!” 难怪先前完全无法找出半点破绽,而且说话时那般笃定…… “是啊。”老头摸着胡子道:“小孩居然都十一岁了,也是够闹腾的年纪,你帮忙看着点也好。” “这木符又是做什么的?” “这个啊……”叶无虞露出怀念的神情:“挺好玩一东西,回头再碰见麻烦的时候,把它融了便是。” 叶肃怔了半天,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认识的仙人,爷爷算一个,璩玉也算一个,可再往上的神灵,完全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传闻中这种神灵可以改变山水风雪,甚至能窥破玄之又玄的命数。 可就在今天早上,那允江之神就坐在他的面前,还闲谈一般的拜托他帮忙给那毛孩子善后。 如果——如果薄和真是他亲生的孩子,岂不是生下来就有上神的血脉? “天色不早了,回家以后把东西收好,”老头见那小人参也半晌说不出话来,心情颇好的拍了拍他的肩:“下回来看我这老头,记着带点咸口的,有心了。” “好——好的!” 岑安在离开之时,隐约瞧见对岸的深林中有明灭的狐眸,但尽数赤红如火焰。 河对岸的那些存在,是不是就是分家另居的叶家人? 明琅这些日子赶完了项目,没事闲着在家试用各色的香薰蜡烛。 昨天怂恿了那小傻子去问问叶肃,到现在都没回个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姓叶的给吃干净了。 等到了晚上八点,门口才又响起了脚步声。 “明先生……”岑安再次试图找好友求援:“我问完了。” 明琅表面上风淡云轻的,其实八卦之魂又燃了起来:“怎么说?” “我问他……他是不是喜欢我。” “然后呢?”明琅把瓜子点心都搬了出来,手一招就给这位直球选手倒茶:“慢点说,不急的。” “叶医生没回答我。” “没回答?”明琅眉毛一挑,又瞧见他神情有点不对劲:“他欺负你了?” “也没有,”岑安艰难道:“但我觉得我现在完全是在趁人之危。” “叶医生说,他最近反常是因为……发情期到了。” 明琅直接一口茶喷出来了。 这话一说出来,小青年耳朵尖都红了。 他其实不太好意思问这么**的问题,但又怕做错选择伤害对方,还是想找人美心善的明先生帮忙参考一下。 “他——真这么跟你讲的?” 岑安跟做错事了似的点了点头,有些窘迫的把昨天的事情讲完了。 “……然后我睡醒的时候,发现他尾巴在我怀里。” “而且他今天还主动给我买梅花糕了。” 小青年握着茶杯有些坐立不安,不自觉地又开始碎碎念:“他要是不说发情期之类的事情……我真会觉得他是喜欢我的。” 作为一棵植物,他真没想到动物还有这么一茬。 明琅感觉自己的表情管理都快崩了。 “你现在觉得呢?” “叶医生现在对我好,也只是因为感激我陪他睡个好觉吧。”岑安泄了气似的窝在旁边,闷闷道:“我就不该动这种心思,还惹出这么多误会。” “等一下——”明琅把糕饼推到一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这些年清心寡欲论道修仙,好不容易瞧见好友们动了凡心想着帮忙推一把,结果眼睁睁看着这两妖怪把直球打成了曲棍球—— 他本来觉得岑安这么个小可爱已经是个天才了,合着那单身快八百年的狐狸也真是个天才。 发情期这么蠢的借口叶肃是怎么想到的?!! 也就岑安会傻乎乎的信好吧?!! “叶医生说他一直有用咒法克制,但也会觉得疼。”岑安有些为难道:“我去给他找个方子去?” 疼?所以你打算帮他止疼?你也不怕被榨干?! “叶肃说是从一月到四月是吧?”明琅按住他,语气非常老练:“他要是去招惹别的妖怪还跟你不清不楚,你今天就搬到我这里住,我家里有十间客房。” “没有,”岑安迅速摇头:“他和小护士都不多说一句话的。” “你不觉得他可能在诓你吗?”明琅一脸的不放心:“他要是碰了你又不负责,你一定要跟我讲——” “万一不是呢?” “四月一结束你就搬回去自己睡,多一天都别留。”明琅严肃地开始传授经验:“他想公事公办,你就跟着他公事公办,懂了吗?” 岑安点了点头,又感觉哪儿不对劲:“叶医生不像是骗感情骗身体的人啊。” 他被追杀的这些年里,碰见好些妖怪明着假意关怀,其实是想诱拐包养他。 对善意和恶意的区分已经如同本能一般,而且因为这个多年修炼的能力,他还作为热心群众举报了好些小隐隐于世的通缉犯。 叶医生如果是那种人渣,也不至于拖一年了都没暴露吧。 “这四个月你就好好享受吧……”明琅一脸同情道:“搞不好睡着睡着就灵修去了。” 叶肃在卧室里铺着床,感觉心里乱糟糟的。 他有点想把岑安赶回去自己睡,又有点想把这一床多余的被子给撤掉。 ……跟明琅有什么好聊的,喝个茶都喝了一个小时还不回来? 男人指尖一点,一床被子就消失了个干净。 不然就说有床被子里头有蟑螂,他瞧见就给扔了。 不行——不能对那笨蛋下手。 修长的指尖又是一点,那被子又凭空落了下来。 门响了一声,紧接着是试探性的呼唤:“叶医生?” 岑安换好鞋走了进去,发觉叶肃一脸冷漠地靠着床头在看书。 他发觉两床被子已经铺好了,心里仿佛被烫了一下,飞快扭头洗澡去了。 等这个澡洗完,岑安也穿着睡袍找了本小说,有些笨拙的爬到床上盖被子坐好,然后眼观鼻鼻观心的看书。 卧室里静默的只有两只妖怪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岑安确认了两遍自己把书拿倒了没有,然后开始十秒钟翻一页,完全没看进去。 好想摸摸叶医生的尾巴……真的超级软啊。 他努力打消某些罪恶的念头,试图集中注意力。 叶医生好像经常有健身,腹肌摸起来肯定比那些病人的手感要好很多吧…… 不行我不能觊觎他的**!我要正直! 叶肃面无表情地把半本资料看完,没有和他多说一句话,关了一侧的床头灯径直背对着他睡下了。 然后无声地给自己甩了四个清心咒。 ——就应该直接把他赶回去。 岑安小心翼翼地又装了五分钟在正经看书,半晌才把书放到一边,也关了灯摸索着躺了下来。 两只妖怪假装都已经睡着了,然而十分钟以后依旧心跳飞快。 “叶医生,”小青年的声音在黑暗中又软又糯:“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嗯了一下。 “那……要抱抱吗?” 叶肃感觉自己仅存的自制力已经不剩多少了。 抱这个字本来就很暧昧。 而且如果他翻身过去,绝对就不仅仅是抱着这么简单了。 岑安脑子里牢记着明琅老师教导的‘不抗拒就是不讨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了他。 微凉的手心隔着睡衣贴在了他的小腹上,还轻轻地揉了一下。 “这样会不会感觉好一些?” 男人睁开了眼,冰蓝色的兽眸直接骤缩如新月。 只要转过身,他就可以亲吻他,剥光他,如同野兽一般把他享用的一干二净—— 叶肃转过了身,抬手握住了他纤细的手腕。 带着薄茧的指腹按在微凉的皮肤上,灼烫的感觉都犹如警告。 “岑安。”他深呼吸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他不能在没有确认心意的时候对他做这种事,可他还是在抗拒着某些感情。 但也许…… 可还没等叶肃再次开口,客厅的窗侧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一阵爆裂声—— 岑安下意识地把手抽了回来,下一秒叶肃已经骤闪去了客厅之中。 一只苍青色的鸾鸟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引颈清鸣了一声。 月色下它的冠羽华如珠翠,一窗玻璃渣洒在长尾之上,仿佛熠熠闪烁的破碎星光。 29、第 29 章 岑安冲进来的时候,那青鸾正摇晃着抖掉满身的玻璃碴子。 叶肃一抬手就用半透明的屏障替他挡开飞溅的碎片,侧身看了眼玻璃窗上的那个洞。 ——他家的窗户是定做的夹层防爆玻璃。 “是——”岑安哪怕没有见过鸾的样子,见到这流光溢彩的苍青色仙鸟也显然回过神来:“他是璩玉?!” “怕是脑子都撞掉了。”叶肃一点手让岑安穿过屏障走进来,两只妖怪坐在沙发上有些沉默。 那鸟儿终于意识清醒了几分,扭头左右环顾了一圈,在没见到明琅时很失落的叫了一声。 男人右手一扬就落了把剪刀,语气透着寒意:“干脆剪掉这尾巴,刚好家里缺个鸡毛掸子。” 他现在身上那四个清心咒都毫无意义,本来刚才气氛正好解决一些问题……这蠢鸟偏偏这时候一脑袋撞进来。 岑安下意识地拿过他手里的剪刀放到一边,试探着唤了一声:“璩先生?” 这青鸾鸟比花孔雀还要来的漂亮,周身的长羽都仿佛是由繁复的丝线织就,在月色下都泛着细密的光。 既有金属般的柔顺光泽,又如同上好的锦缎丝绸,真不是人间的俗物。 璩玉侧身啄了啄尾羽,忽然扬起了犹如云幕的一帘羽翼。 下一秒,那长羽悉数化作轻薄细腻的纱衣,深青浅绿之间泛着银华,好看到如同揽遍碧海颜色。 玉冠束发的男人抬袖站起,桃花眼尾微微上挑。 他手上套着珐琅彩掐金丝鱼纹镯,耳侧的朱红宝玉吊坠质地通透。 明明是周身缤纷艳色,却又没有女子般的柔媚作态,反而更能透出男子的俊朗出尘。 能压住这堪称花哨的彩衣,凭一身华贵气态显出庄和清贵的,也只有这位鸾仙了。 岑安看清他的这般仙容,心下也觉得颇有些诧异。 他先前从叶肃那听过璩玉与明琅的故事,但一度脑补的是深沉又肃穆的形象。 毕竟那传说中的青鸾仙以一己之力斩蛟兽夺风旗,听着不像是个华贵公子,更像个将军。 “嗯……”璩玉低哼了一声,指尖一扫便让那玻璃窗恢复了原样:“又是你。” “我瞧见这里有许多层结界,还以为是找到他了。”他扫了叶肃一眼,淡淡道:“多有打扰,抱歉。” 叶肃站在岑安身前,不着痕迹地挡了几分。 “门在你背后。” 那花里胡哨的鸟仙行了个礼,扭头就走。 在防盗门打开的一瞬间,明琅的声音传了过来:“岑安,你们没事——” 他们四目相对一秒,瞬间那门就被明琅给关严实了:“砰!” 摔门力度之狠,简直是冲着这位脸上砸过去的。 “阿琅——”璩玉立刻开门去追他:“你果然在这里!” 然而这门再一开,外头又恢复成空落无物的状态,只有感应灯还亮着。 两只妖怪看着门外那家伙撩开袍子上上下下跑了三趟,感觉气氛又有点诡异。 叶肃径直走过去关门上锁,扭头回卧室睡觉。 他明天早上还要去查房,没时间陪那两位耗。 岑安把窗户又补了一下,默默钻回了被子里,感觉有些脸红。 刚才叶医生还捉住自己的手腕,他差点以为会发生点什么…… 两只妖怪闷在被子里憋了一会,谁都没好意思开口再提先前的事。 叶肃又背对着他陷入石雕状态,半晌都不带动弹的。 岑安本来还算淡定,一想到叶肃握紧自己手腕时指腹的温度,在脑子里又被撩了一遍。 他红着脸悄悄伸出手,隔着被子抱住了那似乎已经熟睡的男人。 “晚安……叶医生。”他轻声道。 男人垂眸思索许久,缓缓闭上了眼睛。 晚安。 璩玉一个人在楼道里上下了两三遍,生着闷气又想笑。 十二楼上去就是十四楼,中间那楼跟蜗牛似的躲起来,搞得好像他看不出来一样。 “明琅。”他站在两层之间的楼梯上,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在哪。” 男人倚在楼梯旁,月色下的背影有些落寞。 “你不见我,我就呆在这不走了。”他颇有些小孩子气的又补了一句道:“而且我把这个小区都买下来,你搬去哪我就买到哪。” 空气中尘埃起伏,没有任何回应。 他转身靠着墙壁,缓缓地坐了下来。 “明琅……”男人的声音清沉又颇有磁性,还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在里面:“开门嘛,你夫君都回来了,还不开门么?” “媳妇儿啊……”他小声道:“苍庐山的玉英花都开十轮了,我酿的酒都铺满三窖,是你以前最喜欢喝的那一种,里面还洒了薄荷碎。” “明琅……” 其实按着他如今的修为,强行穿透屏障闯进去也不是不行。 问题是哄媳妇儿这事就不能急,一急估计就又跑了。 明琅在卧室里闷头睡觉,耳罩都施过咒法了也听得清清楚楚,一头墨发都滚得打了好几个结。 他黑着脸走到书房的墙侧,阴森森开口道:“你走。” “媳妇!”璩玉直接趴在墙边,耳间的灵玉坠子晃来晃去,桃花眼波光流转:“媳妇借个宿呗——我今晚总不能睡大街吧。” “我明天还要上班,没时间再和你扯这些。”明琅连杀气都放出来了:“你要是继续在这跟我耗,我现在就辞职走人出国。” “媳妇你又变好看了,眼睛特别漂亮。”璩玉蹭了蹭墙,修长白净的指尖似乎在隔空触碰着爱人的面庞,声音也低沉又温柔:“宝贝儿早点睡,做个好梦啊。” 十三楼又传来砰的一下摔门声。 第二天岑安跟着叶医生出门的时候,发觉有搬家公司的人在这栋楼里搬家具电器三角钢琴。 “是十二楼吧?1202!别送错了!” 1202?岑安懵了下,扭头去看叶医生。 那不是我们家对门吗? 叶肃面无表情地扬长而去,出院门时还记着买了块烤红薯塞给岑安,继续闷闷地走在前头。 璩先生要做我们家邻居了?以后方便上下楼串门么? 岑安跟在他身后小口小口地啃着烤红薯,突然感觉今天这地瓜真是甜的刚刚好。 等走到办公室里,这地瓜差不多要吃完了,叶肃又往他手里塞了包纸巾,去取先前放在这里的档案夹。 岑安握着纸巾包,忽然福至心灵的开始装傻:“叶医生?我脸上哪儿弄脏了吗?” 叶肃皱着眉转过身盯了他三秒,一言不发的抽过那纸巾,抬手帮他擦鼻尖和脸颊上蹭到的东西。 岑安感觉这四舍五入简直是被摸脸了,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别傻笑了。”男人转身把纸团扔进垃圾桶里,半晌沉声道:“以后自己照镜子。” 就不。 实习生们提心吊胆了一上午,发现平日里毒舌又挑剔的叶老师居然没骂人。 有个小姑娘昨天睡过了没复习,今天连用药和体征都说不顺溜,叶老师也就皱着眉看了她一眼——这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乖学生岑安跟在叶肃身后,时不时的还记着提问题。 叶肃每次听见那他声音时就会不自觉地心里一跳,可还是会细致又认真的把答案解释清楚,完事了又摆出一副棺材脸出来。 等大查房结束,小护士过来通报,说是有新病人进来了。 他们如今已经轮转到了心外科,平时不是开胸手术就是出门诊,一天忙活下来简直脑子里都是各种心跳声和切割声。 这病历一瞧,竟是那小道士的师父屈拂的。 老爷子本来就有心脏问题,如今数病齐发,听说是在法事上累着了。 岑安没过去太多打扰,但瞧见老爷爷的儿女们全都来了,屈尘则在外缘帮着倒水倒垃圾,那病房里也算热闹。 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得慢慢地熬过去才行。 等那些儿女亲戚们全走了,他才过去瞧了两回用药和病况,也算是尽些心意。 “安安来了!”屈尘一瞧见他,忙不迭从包里掏出个保温盒,里头的吃食还热乎着:“这是我师娘亲手做的青团!之前还没找着你呢,记得尝尝!” 岑安推辞不掉,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又和屈尘叮嘱养病期间的禁忌。 小道士虽平日里不着四六,这时候倒是记得掏出小本本写一二三四,态度相当配合。 他们还没来得及聊上几句话,鲍富就冲了过来,进来的时候扭手关门上锁,还把扫帚都横在了前头。 “都别出声——”她简直紧张的舌头都快打结了:“有——有医闹的过来了!在大厅里正砸桌子电脑呢!” 医闹?! 岑安立刻示意她留在这里照顾病人,转手开门就冲了出去。 叶医生他完全不担心,但是吴主任也在这边工作,千万不能有事—— “那狗日的吴医生呢?这时候不出来骗钱了?!”串着大金链子的壮汉咆哮道:“我舅伯进医院之前还好好的,现在人说没就没了,这踏马的还不赔钱?有王法吗?!” 岑安直接用术法开始保护他附近的电脑还有文档,一边找吴主任在哪里。 叶医生估计在隔壁楼开会,保安也在往上赶了。 “赔钱!”旁边一众混混打扮的弟兄们跟着嘶吼:“八十万!一分钱都不能少!” 他们骂着脏话,抡着东西就开始砸附近的摆设和文件,完全没有半分的留手。 病患们互相搀扶着往远处躲,近处的水杯玻璃瓶都给砸了个稀碎,还隐约有小孩被吓哭了。 岑安已经准备瞬移去引开吴主任了,没想到那盘着长发的女人已快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神情坚毅而无所畏惧:“就是你们在打人砸东西?” 不好……要去叫叶医生了。 他伸手捏诀,身后两侧快步走出四列壮汉,人人都戴着墨镜穿着黑西装,手里还拎着电棍手铐,简直跟黑社会大哥出巡了一般 吴主任站在这列壮汉面前,看起来年轻又娇小。 她慢条斯理道:“砸都砸了,自己捡起来。” “这玻璃瓶子你今天不拼好,谁都不许走。” 岑安:“……?” -2- 这——这什么情况? 岑安本来都已经脑补叶医生大战小流氓的戏码了,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反转。 医闹的事情基本上都一两个月一次,小则在办公室里骂骂咧咧,大则有组织有纪律的来砸东西骂人,就是赌医院会息事宁人赔钱了事。 日子一久,还有些混混开始把这个当生意,专门挑刚死了亲戚的家属兜售一条龙服务,然后把原本就繁忙不堪的医院搞得乌烟瘴气。 岑安这时候站在吴秋一的身后,懵了好几秒。 他本来都过来准备护着主任了,虽然自己修为不高,但对付人类也算绰绰有余。 现在看来……完全是自己想多了啊。 这二十多个大汉各个都虎背熊腰,那体格一看就跟散打冠军似的,黄毛痞子跟他们一比就完全像根榨菜。 这波人本来有七八个聚众闹事的,动作粗鲁又手里带着家伙,保安都忌惮着不敢上。 结果这些大汉们不知从哪一冒出来,局势完完全全就给逆转了—— 刚才带头闹事的金链子大哥愣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骨碌着看了两圈这帮保镖,又看了眼那不声不响的女医生,有点怀疑人生。 这什么情况? 这帮人哪儿来的? “我好不容易来探个班,就碰见这种幺蛾子。”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缓步而来,在站定的那一刻就有保镖秒端椅子放好,他便行云流水地坐了下来,声音里还带着笑意:“这位先生,您倒是和我说道说道,刚进医院时就好好的,那还进医院干嘛呢?住icu里等着跟小护士打麻将?” 那眉目俊朗的男人一坐下,旁边就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前些日子还上过电视的大企业家——戚总!现在时国娱乐行业top3的虹光传媒就是他手里的,最近听说还开始建电影主题乐园了! 吴医生她老公,居然是这种身价的总裁?!这怎么可能!! 小护士们见怪不怪的端着药瓶输液袋来来往往,似乎早就见过这种场面很多回。 附近也没有看热闹的医生,大伙儿都忙着照顾病人,懒得再欣赏这种愣头青惨遭教做人的基本操作。 打戚总追他们吴医生开始,这医院里发生啥都不稀奇了。 鲍富凑过来把岑安拉远了一些,忍不住叮嘱一句道:“你看戏也站远一点,万一人家刀子飞过来了呢?” 岑安忍不住扭头又看了眼风暴中心圈,压低声音道:“那人真是总裁?” “我刚听护士姐姐说是的,而且是特牛掰一总裁,”柴犬姑娘长长地松了口气:“我还奇怪怎么有人闹事大伙儿都不慌……合着是有山大王镇着场啊。” 岑安也回过神来,意识到叶医生也一直在对面开会,完全没把这当一回事。 两小妖怪凑在人群旁边,继续看总裁装逼以及哄老婆开心。 那金链子大哥这时候都急了,显然知道自己撞了霉头,点头哈腰的在那赔不是。 “这事是我们不长眼——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们这帮小杂碎计较!” 他先前在好几家医院都薅了不少钱,还奇怪这家医院怎么连地头蛇都没有,满打满算能捞一手的油。 谁想得到,合着同行都是躲着这家医院走呢?! 大哥在这灰头土脸的道歉装孙子,旁边的小弟们也颇有眼色的跟着扫垃圾扶盆栽,把刚才碰坏撞倒的东西全都努力摆正,不时还扭头看附近面无表情的西装男们。 戚鼎慢条斯理地点了一根烟,正准备开口教训人,被老婆横了一眼。 哦对,不让抽烟。 总裁特老实的把烟掐了,轻咳一声道:“你哪儿错了?” “我们——我们不该医闹!有事就要好好讲道理!不能胡搅蛮缠!”这大哥简直想撒丫子就跑,偏偏这附近吃瓜群众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还有保镖们把四面全围好了。 他一瞧那电棍都怂的说话发虚,简直想当场跟这大佬磕一个。 “还哪儿错了?” “我们不该砸东西!那保温杯我们等会用502给您粘!” “还有呢?” 戚鼎在这学老婆在家里训话的架势,其实才学了五成。 他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难怪老婆喜欢训人啊,真是挺爽。 吴秋一懒得再看这场闹剧,示意其他病患和家属先退下,两三步就站到了那大金链子的面前。 她并不算高,但这几步一走过去,一帮男的都吓得往后缩。 “吴姐,吴主任,这真是个误会,”大金链子都快哭出来了:“我还要接我家娃放学,您就放我们走吧。” 她沉默了几秒,开口道:“你们觉得暴力是能解决问题的。” “可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免不了生病受伤。” “到最后救治你们的,还是我们这些医生。” “如果这些保镖没出现,你们弄伤了任何一个护士和医生,最后都还是会报应到你们身上。” 金链子脸上臊得慌,这会儿什么话都憋不出来了。 其他几个小弟也觉得没脸,这会儿回过味来了,也都丧着脸低着头。 “成了,把这帮社会闲散人员扔派出所去,该起诉起诉该蹲号子蹲号子,”戚总站起身来,一手揽着吴秋一的肩,特别熟练的狗腿道:“吴主任赏个脸,晚上吃个饭去呗。” 吴秋一转身就走,手里还抱着病历本:“晚上有手术,只来得及吃外卖。” “那赏个脸一起吃个外卖呗——” “你先去接戚麟放学。” “接了接了!那孩子扔家里吃泡面都能活!” 夫妇两渐行渐远,保镖们把那些小混混也悉数拷走,人潮这才渐渐散开。 岑安松了一口气,心想三院里还真是有人镇着,转身去洗手间里洗手。 他隐约想起长月丘的事情,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商场里的冲水键是长月丘……那医院里的公用洗手间能不能用? 就悄悄试一下,应该不要紧吧? 他左右瞅了一眼,一个人关上了隔间的门,盯了两秒钟那个冲水键。 左边一下,右边三下,左边再按一下。 岑安屏住呼吸心想自己就是过去看一眼,结果在按最后一下的时候,那冲水键卡住不动了。 卡住了!! 居然卡住了!! 这医院里的设备都是老物件,经不起这么玩。 电灯晃了两下,连带着风声都传出来了。 岑安一紧张,又多按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输的是131还是132。 门啪的一声打开,竟传来了海涛的声音。 他转身一望,怔在了原处。 这……这是哪里? 举目一望,远处有高崖乱石,近处有苍海碧波,似乎还有一群群四翼天鸟在高处盘旋。 岑安试探着走了出去,心里暗道叶医生发现肯定会生气了。 要是有同类来帮忙指个路就好了,起码能知道个大概。 “嗨?”一只桃树妖碰巧路过,伸手打了个招呼:“新来的?” 岑安点了点头,小心翼翼道:“我走错地方了……请问,这是哪里啊?” “032回梦川啊,”桃树妖笑眯眯道:“山好水好还有仙气,小友来这清修么?” 032?! 合着他第一下也没摁到位,医院那破厕所也真该修了…… 岑安终于从厕所隔间里走了出来,站在礁石上左右望了一眼。 没瞧见凶兽的妖气,空气带着海风的淡淡味道。 远处有起伏连绵的山峦与白桦林,隐约还能看见有仙居与烟火。 妖气与仙气夹在飘散,连绵的房屋都是浅白色的房顶,看着如同起伏的贝壳。 大片大片的苍蓝浅蓝与碧绿明绿相互映衬,高崖如断剑一般耸入云霄之巅。 “一看就是刚化妖的小友,”桃树妖抬指逗着凤尾蝶道:“若是化形的再早几百年,你还能瞧见如同长龙般的朝圣队伍,那阵势可壮观了……” “朝圣?为了观虚仙人吗?” “跟观虚仙人没关系啊,”桃树妖失笑道:“你没听说过溯光台吗?” “那玉台传说是上古白龙心脉所化,许愿百试百灵,可是回梦双绝之一。” 蹉跎一世,谁不为贪嗔痴所误,求而不得的事物数不胜数。 能借溯光台弘愿得道,便是死也值了。 岑安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断剑一般的焦黑之处,看着如废墟一般。 “那溯光台原本落于上古,可最后还是被大妖怪给毁了,”桃树妖啐了一声,忿忿不平地想骂上几句,可抬头时脸色一白,嗖地就原地消失了。 “哎?你为什么走了——”小青年下意识地想唤住他。 下一秒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清冷低沉如寒泉。 “因为我就是那大妖怪。” 岑安转身过去,发觉叶肃就立在他的身后,想必是因耳坠上的术法感应而来。 他开口想问句什么,却又生生把话头止住了。 “叶医生,我不是有意乱跑的,”小青年轻叹了一口气:“我们回去吧……” 叶肃垂眸看着他,开口道:“那桃妖和你说了多少?” “才刚开始,”岑安轻声道:“叶医生不愿我知道,我不听便是了。” “我也不想从旁人口中了解你。”他抬起头来,清绿的眼眸纯粹而温和:“什么时候叶医生想通了,再和我慢慢讲也好。” 不多疑,不多问,也不多言。 有时候,岑安的温柔就和草木的气息一样,无声无息又让人疗愈。 叶肃定定地注视了他几秒,忽然感觉心底一直发着脓的创口被护住了。 那里原本隔三差五便会钝痛着,他早已习惯许久。 “好。”他开口道:“我和你讲。” 30、第 30 章 岑安没想到叶医生今天这么好说话,轻轻哎了一声。 叶肃也不知道这些事情该从哪里开口,身形一晃就变成了白狐的本体。 三条长尾飘扬款摆,冰蓝色的兽眸犹如上好的宝石。 “上来。” 小青年懵了两秒,下意识道:“这不合适吧。” 他他没考虑过要骑到大魔王背上——虽然那毛绒绒的尖耳朵看起来真的很好摸! 狐狸懒得与他废话,歪头一叼就把他甩到了自己的背上,淡淡道:“抓紧了。” 没抓紧也不要紧,随便扔个术法定着就行。 岑安刚摸索着抱住他的脖颈,那狐狸便腾飞而且,四爪并用的快跑了起来。 叶肃的本体完全舒展时有五六米长,长风之中狐尾摇摆,便如同雪色的波浪。 他很久没有这样在荒原上快跑,连双耳都因为狂风微微后伏。 岑安感觉那海风突然跟刀子似的往脸上打,双手紧抱着宽大的脖颈,把脸都埋进了软和又蓬松的狐毛里。 月桂般的香气温暖又好闻,似乎也传达着淡淡的安心感。 这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已经穿越平原,开始顺着山丘不断地往上跑。 虽然地势在不断变陡,可狐狸的速度完全没有减缓,在此刻也如履平地。 岑安渐渐感觉到自己坐稳了,这才探头去看不断飘逝的风景。 这是一座高山,只是最高处被完全毁掉,硬是被弄出断崖一般的效果。 他能看见有鹅肠小道般的石阶,而且就算溯光台已经完全被毁了,都有信徒打扮的妖怪和修道士在一步三叩的往上走。 他抱紧了叶医生,隐约感觉到这个地方的诡秘之处。 大家对这里如此狂热,肯定是因为刚才桃妖说‘许愿百试百灵’。 那肯不仅仅能实现些小的愿望—— 是妖是人,都逃不过一个贪字。 想失而复得,想长命百岁,想终成眷属。 欲念会迷惑心智,让人沉沦。 白狐一路载着他到了最高处,才终于停了下来。 岑安还没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突然被叶医生抱在怀里。 男人弯腰把他放了下来,往前走了一步。 “这里就是溯光台。” 他下意识地抬眸望去,只看见一片断壁残垣。 根据这旧有的痕迹来看,这里原本应该有一片玉石堆砌而成的宫殿。 汉白玉般的石壁还残留着烧灼的痕迹,大部分都显露出乌黑的焦色,而且基本上都被砸的不成形状了。 宫殿很大,瞧着至少有六进六出,不仅配置了供信徒沐浴焚香的地方,还依稀能看见有白龙的雕像,以及不同用途的庙宇。 整片废墟如同漏斗一般,越往里走就越不成形状。 在外头还能瞧见那砖石上虬曲的雕纹,再往里便如同有岩浆融蚀一般,连白龙都被毁到只剩片段的形状。 那些楼宇庙堂早已变成乱石数堆,虽然有信徒试图维护,但也已经生出了许多的荒草和小树。 岑安站在那巨坑的边缘,忽然有个突兀的念头。 这么大的坑……也只有大魔王能搞出来啊。 叶肃平复了一会儿心情,站在他的身侧道:“我在很小的时候,跟其他兄弟姐妹就都不一样。” 叶肃在他那一代排行十九,而且因为母亲与外国怪物通婚的关系,连字辈都排不上。 他这个肃字,还是外公起的。 所有叶家的狐狸都生得红毛红瞳,即便是与其他妖兽通婚也是如此——要么是随父辈的形态,要么就完全跟着母族出落得相似的模样。 唯独只有他生下来,是一身银毛,而且生着一双与父亲毫无差别的蓝眼睛。 当时曾祖父还未仙逝,不肯给他起名。 外公擅自做主把怀着孕的叶愔带回了家,还给他起名为肃。 除了外公之外,其他狐狸都并不是很喜欢他。 没有妖兽一生下来就具备完全的妖力,大部分同类都是一点点积蓄修炼的。 具体修炼速度如何,一是看父母所赋予的根骨,二便是看自身的悟性和坚韧程度。 而叶肃自出生起,就比同族上下的狐狸都要出挑的多。 他的父亲是吸血鬼中的佼佼者,母亲也是狐族里数一数二的狠手。 也正因如此,他不仅拥有了吸血鬼特有的瞬移和强大能力,修本家心法也同样突飞猛进。 小孩们总是很讨厌异类的。 他们虽然单挑打不过他,但会记着仇,秘密地往吃食里下药,在他熟睡时泼上一身的污水,再或者结群去打他。 ——然后这帮大的小的被揍到鬼哭狼嚎,族中长辈必然又要黑着脸用荆杖把他打到皮开肉绽的程度。 叶肃一直叫外公为爷爷,亦是因为他长久的见不到父亲,与所谓的真正的爷爷。 外公很忙,经常需要去其他妖界狩猎谈事又或者笼络关系,而母亲在族中因为通婚的原因被冷嘲热讽,虽然面上总是笑着,其实也过得颇为辛苦。 “一百岁时,我因为被激将过几句,一怒之下就去偷了天玑石。” “就是……我胸膛里的这颗石头?”岑安讶异道。 “对,”叶肃瞥了他一眼,转头去看山崖下翻卷的云海:“那老头儿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我偷的。” “那它是做什么用的?” “观虚仙人从未提及过,”叶肃的语气有些嘲讽:“当初原本要偷的是回梦双绝之一的拘缘锁,可我没找到那东西,便潜入仙居里把这个带回来了。” 这个名字还是明琅告诉他的。 瞧着……也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宝石,虽然蕴含着仙气,但后来几百年里他试验过好多次,都没激出这石头里的机巧。 而在古籍之中,也从未有过关于这三个字的记载。 “族中的长辈们不知道我偷了什么,但因为我私自闯了出去,又罚我跪下受责。”叶肃放低了声音道:“也就是那个时候,十一姐救了我。” 他的十八个兄姐之中,唯独叶问竹肯把他当成家人,其他同族要么不闻不问把他当作空气,有的甚至会暗中补上几刀。 岑安怔了一下,试探道:“你卧室里的那张照片……就是她,对吗?” 叶肃看着那起伏飘散的层云,半晌才道:“也许是这副模样吧。” 过得时间太久,他都有些记不清了。 如果问竹还活着,如今恐怕也有九百多岁。 她若是渡劫成仙,大概会和母亲一样美。 “十一一直妖力深厚,而且也不惧那些长辈的加压。”他苦笑道:“有时候脾气暴起来,甚至会把我那帮弟弟妹妹都给狠揍一遍。” 有这个姐姐在,他的生活好了许多,也终于能花更多的时间在修炼悟道上。 但姐姐总归是要出嫁的。 族中长老无法驯服她那样刚烈的性子,便把她嫁给了虬族数一数二的崔三。 “姐姐出嫁的那一天,穿着烈火般夺目的大红嫁衣,披着一身金玉……很好看。”叶肃垂眸道:“成婚以后隔个三五年会回来看我们,也就偶尔抱怨些不是。” 崔三一心修仙,偏偏又筑基不稳,论功法也就跟棵歪脖子树差不多。 他那时候没放在心上,终究让祸事毁了她。 岑安隐约记起来他们聊这些的缘由,勉强把这些串联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十一姐是因为溯光台而死的?” 叶肃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 “不,她是因崔家那些蠢物死的。” 男人抬指一扫,那墨色的长烟便氤氲滋生,构筑出这里原来的轮廓。 这溯光台本身落在殿宇深处,伴随着他抬步举手,那曾经的繁华光景也一一再现,只是全都黯淡了颜色。 岑安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去,脚下的残砖废瓦在巨坑上逐一升起,犹如指引方向的长阶。 他侧目一望,能看见斗拱飞檐虹桥纵横,还能看见无数的信徒在门前门后长跪不起,哀求着守殿人让他们进去许愿。 穿过长廊月门,过了神殿香台,才终于到了这废墟的最深处。 “我在很长时间里,都不知道溯光台为何有求必应。” 叶肃背对着他,声音低沉:“叶家有许多长辈也来过这里,这里的存在已经令妖界沉沦数百年了。” 听闻有身患绝症的修道者在那里求得了长生,有被毒物所伤的失明者重新有了一双新的眼睛。 所有不可能的事情,在那里都变成了可能。 岑安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这烟景中的一切无不恢弘辽阔,瞧着亦是旷世之处,他的本能对此却只有退却的不安感。 “我姐在某一年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我等她等到三百岁化妖,都没再能看到她。” 叶肃深呼吸着转过身来,看向岑安道:“然后我只身去了沥沄河下,去找那潜居的虬族。” 她已经逝去很多年了。 族中没有一人提过这件事,仿佛这无关紧要,也不需补办任何丧礼。 虬族也对此毫无愧疚,听闻那崔三早已续弦,还纳了好几门的侧室。 “也就在那一天,我忽然发现,那根骨平平的崔三,已经得道升仙。” 岑安瞳眸一竖,寒声道:“他进了溯光台?!” “他绑走我的姐姐进了溯光台。” 叶肃在讲到这件事的时候,几乎是逼着自己再把这些话说出口。 “溯光台……以血偿愿。” -2- 叶问竹提前了半个月回沥沄河,撞见崔三不仅在四处招惹,还早已修炼邪术已久。 她直接告到了虬族家堂之上,却发觉众多道貌岸然的长老都只是和一通稀泥了事,并不关心她的死活与所谓的道义。 “我姐从不肯容忍退让,一怒之下扬言要把这些丑事全都捅出去,却被崔三直接下药绑了起来。” 叶肃转过身,手一抬便让那墨烟随长风飘散,看着那断壁残瓦道:“我一路追查下去,最后闯进了溯光台,逼着那守殿者让我许愿。” 他割了掌心,让鲜血涌上玉台的龙纹。 血汩汩涌流,一段又一段记忆便开始凭空在他脑中涌现。 那崔三把他姐姐绑在这台前,许愿即刻得道成仙。 他得愿以偿,她被放尽了最后一滴血,五百年的道行尽数被吞噬殆尽。 岑安听到这里,只感觉自己身处冰窖之中。 他知道叶医生不会轻易做出屠戮一族的事情,可他没有想到这背后原因会惨烈到这种程度。 “我原本刚成妖不久,还不太能控制父母所给予两种血脉。” 可那段记忆告诉他,始作俑者不仅是崔家,还有叶家。 崔家和叶家都有长辈在探寻成仙之道—— 有没有捷径,可以不修炼千年,可以直接跨越劫数,直接飞升成仙? 有,那就是找到最够好的祭品,然后以血祭道。 他在得知全部真相之后,因为杀戮之心直接堕尽理智,杀尽了沥沄河中的游蛟。 而叶家因此暴怒,被捅破真相后直接爆发了内乱。 外公从仙界匆匆赶了回来,但已经有多位叔伯舅侄大打出手,好些被他趁乱也抹了喉咙,去黄泉给姐姐下葬。 “溯光台听说原是上古白龙的心脏所化,形态也只是被后来的信徒用术法修缮过而已。”叶肃缓缓道:“狐火原本是无法烧毁这一切的。” 他动怒到直接引了心口血融入火中,将双重血脉的力量硬生生化在一起,毁了这荒诞到极点的一切。 那一夜众火自断崖陨落飘散自夜幕云中,犹如神陨之景。 岑安眼眶有些红,忽然就张开手抱了过去。 叶肃神情一动,却被他抱得更紧。 “你经历了这么多……一定过得很难吧。”他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前,闷闷道:“难怪叶医生都不爱笑,晚上也睡不好。” 叶肃垂眸看着他,半晌没有作声。 “至少现在,我可以听你说这些,也可以陪在你身边,”岑安抬起头来,抱着他认真道:“叶医生,你不是坏人。” 他始终敬他又畏他,不肯直呼他的名字。 可也是这愚蠢的植物,冒冒失失地闯进他的生活里,逼着他重新开始相信许多事情。 叶肃低头牵了他的手,低声道:“回去吧。” 这些事都早已过去了。 他今天发现岑安突然消失的时候,一瞬间以为他又出事了。 在找到这笨蛋的前一秒,他的心都被猛地收紧,根本不敢想象如果他真出事的话自己会怎么样—— 叶肃原本正在和领导谈晋升的事情,发觉岑安气息突然消失的那一刻直接给老板摄念改忆,用最快的速度找了过去。 他花了两分钟来确定他的位置以及找到他,然后一落地就发现那家伙在跟陌生的妖怪聊天。 也就在那一秒钟里,叶肃意识到他没办法再自己骗自己了。 他喜欢他。 真的很喜欢他。 岑安没想到叶肃会主动牵着自己,在掌心贴合的那一刻连呼吸都屏住了。 叶医生的手心,又温暖又柔软。 他昂起头看那面无表情的男人,忽然觉得他其实也是喜欢自己的。 如果不喜欢的话,不会把这么多过去的事情讲给他听,不会解释为什么他做过这些事,也不会主动牵自己的手。 ……要是能十指交握就更好了。 叶肃走了一半顿了一步,然后把修长的指节探入他的指间,再度用力握紧。 “不要再丢了。” 岑安小小的嗯了一声,忍不住笑了起来。 事实证明,妖界的树都是传送门。 根据叶肃的说法来说,之所以当初妖界签订公约,统一确认人界的新传送点是洗手间而非电线杆,是因为绕着电线杆转圈太傻逼了。 只有狗才会做这种事情——而且这个提案确实是狗提的。 璩玉不光把整个御风别院住宅区买了下来,连带着还强行买下了时都第三医院。 毕竟现在他是璩家的家主,老头子要是活着的时候知道这儿子能败家到这种程度,恐怕要挥着拐杖气的直跺脚。 心肝儿宝贝就住在他楼上,哪怕平日里见不着,能知道他在哪都能安心一些。 这些日子本来电视台都报了雷暴预警和大雨,结果连着一个星期都晴空万里大太阳,天气好到简直给天气预报这个节目连着打了七个大耳刮子。 璩总在人间也呆了好些时间,这时候挖空心思追老婆时跟某些愚蠢的直男差不太多。 ——第一招是送礼物。 金饰银饰珍珠翡翠,所有他觉得亮晶晶又好看的东西全都买下来,然后空投到明琅家里。 某花妖黑着脸把首饰全都退回了店里。 这蠢鸟果然过了几百年都改不了喜欢石头的臭德性。 除了送花里胡哨的各种石头之外,他还记着送植物。 植物都喜欢植物,成了妖精也是如此。 这附近的花店本来都快开不下去了,现在不光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吸引了好几家店过来跟着凑热闹。 今天送文兰剑兰君子兰,明天送玫瑰蔷薇郁金香,就是奔着把明琅家塞成植物园的劲头下的订单。 以至于开花店的小姑娘都开始怀疑人生。 这得是多土豪的金主……为了追个人能砸钱砸到这种地步。 明琅把那堆植物全都放生回大自然里,留了几盆好看的送给岑安。 小人参开心坏了,把用来给叶医生梳毛的时间改成培土浇水—— 间接导致三院里的实习生又被低气压的大魔王吓哭了两回。 ——第二招是每天发消息。 妖怪想知道彼此的电话号码实在太容易了。 璩玉捧着本《短信大全》钻研了一段时间,感觉人类求爱的方式真是非常有新意。 然后某位景观设计师的手机基本上每天能振动十回——拉黑都没有用。 早啊媳妇儿,亲一口。 媳妇儿吃了没,记得吃饭啊。 晚安啊媳妇儿,再亲一口。 虽然都好些年没见过面了,姓璩的死不要脸死缠烂打死不撒手的功力真是一点没变。 除了日常问安之外,还有某些一看就是抄的。 我的相思织成网,我的真情搭成桥,我的承诺化做风:无论银河是多么宽阔,都不能阻止我们的心灵的交融! 一小时60分钟我在想你,一天24小时我在盼你,一月30天我在恋你,一年365日我离不开你! 我看到你,我怕触电;我看不到你,我需要充电;如果没有你,我想我会断电! 明琅在会议间隙低头看短信箱里乱糟糟的这些东西,几乎能瞬间脑补那只蠢鸟抑扬顿挫在那朗诵的样子。 不,你该用高压电洗洗脑子。 叶肃和岑安显然知道这对门邻居有多闹腾,不过也没太多功夫听八卦。 心外科实在是地狱级别的工作强度。 手术又复杂又精密也就算了,半夜被夺命连环call叫起来去帮忙抢救也是常事。 他们之间那层似有若无的窗户纸本来都到临门一脚的阶段了,本着救死扶伤的精神又绷在了那里。 一个还举棋不定,另一个也有点害羞,索性把生命都发热发光奉献给医院。 关键是干这行能回家睡觉的次数本来就少,最近住院的病人一多,他们就不得不睡在值班室里,从同床共枕变成上下铺的关系。 等好不容易能回家睡觉了,岑安都累到没力气开口说话,洗个澡就滚进被窝里睡熟了。 叶肃本来憋了一个星期想跟他谈谈,见他睡的这么香,又把话咽回去了。 岑安是真的很喜欢蹬被子。 人参这种植物就是冬天在阳台裸睡都不会冻死,春天越来越暖和,他就越来越怕热。 但偶尔也会感冒。 他一感冒打喷嚏,打一个叶肃心里就跳一下,最后还是得黑着脸半夜给他盖被子。 男人洗完澡走进卧室的时候,那小青年都已经睡的很香了。 而且身上恬淡又清新的味道也很香。 狐狸先生磨了磨牙,心想这也真是在修道磨炼心性。 就这一副任人宰割的睡相,完全是在考验他的意志力。 成了半妖的小人参五官灵润又俊秀,狐族虽然惯出美人,可叶肃每次在看他的时候,都忍不住多看两秒。 即便在此刻吻他的唇,他恐怕也不会发现吧。 男人坐在了他的身边,轻轻把被子掖好,坐了半晌才俯下身,在额头落了一吻。 晚安,好梦。 31、第 31 章 要下暴雨了,天气又潮又热,哪怕是冲凉之后过一小会儿,浑身就又黏糊糊的。 岑安夜里迷迷糊糊的醒了,发觉自己睡在了叶肃的怀里。 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半截还挂在床外头。 他意识到自己被醇厚的男性气息包围着,在这一刻几乎猛地咽了一口口水。 叶医生睡得很熟,一条尾巴还圈在腰侧,毛绒绒的尾巴尖搭在他的腰上,蹭的有些痒。 而且他也抱着自己,两只妖怪的睡姿契合又自然。 岑安眨了眨眼睛,在黑暗中连翻身都不太敢。 他怕自己一动弹,叶医生就把手缩回去,再想被抱抱恐怕就不那么简单了。 也就在这个短暂清醒的功夫里,明老师的严肃教导又浮到了脑海里。 “你自己现在脑子是清楚的,可叶肃他还不够清楚——” “在他自己想明白之前,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小人参有些委屈的窝在那夹杂着月桂香气的怀里,侧耳听着男人隐约的心跳声,不自觉地蹭了蹭。 他不觉得主动表白有什么不好—— 能够和叶医生每天出诊做手术,可以煮妖怪们给他吃,又或者是偶尔碰到他的手,都能让他不自觉地开心一下午。 他喜欢他呀。 不过叶医生除了姐姐的事情很难释怀之外……好像爸妈那边也有些问题。 岑安隐约想起来,他只见过叶女士两三次——她后来也有来医院探过班,但从未见过他父亲的照片。 吸血鬼,外国人,蓝眼睛,大概率一头银发。 除此之外,就没有多的讯息了。 叶肃睡的不太熟,隐约感觉手背被蹭了一下。 他的意识逐渐回笼,忽然发现岑安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自己的怀里。 男人的第一反应是先给自己甩一个清心咒。 好在身体并没有太多异样,不至于让这个拥抱太尴尬。 他屏气凝神的装睡了一会儿,然后感觉快装不下去了。 窗外传来隐约的雷声,等会就要下暴雨了。 其实这要是白天,怎么调戏逗弄几句都很简单。 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些心思就无法强行无视了。 他维持着半抱着他的姿势,半晌才开了口:“还在装睡?” 怀里的男孩子抖了一下,讪讪地抬头:“叶医生也醒了?” 这时候再装傻也说不过去了。 叶肃松开了抱着他的那只手,食指一抬便让滑落的另一条被子飘了上来,在落下的那一刻还是摸了下他的软发。 “蜷着睡不累么。” 岑安听着低沉的声音又有些走神,犹豫了一刻还是低着头,小声道:“我只是……希望叶医生多抱抱我。” 叶肃本抬手在帮他盖被子,却又碰到了那微凉的手。 他叹息了一声,俯身隔着被褥抱住了他。 太瘦了些,以后少排几台手术。 其实狐族凭借先天的颜值优势,在风月场上一直混的颇开。 叶肃冷着眼看了太多流连花丛的浪子,自己固执的独守了数百年。 他不敢碰,也不会轻易的开口允诺什么。 那种随性又脆弱的感情,对他而言只是划开创口的又一把刀而已。 他知道自己对岑安动心了。 而且也清楚这家伙没事就傻笑还主动过来陪睡是什么意思。 但只要开始,就意味着他要负责到底,开始一段绝对认真且不可放下的感情。 他不知道自己准备好了没有。 岑安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依偎在他的臂弯中开始做梦。 叶肃半支着身子垂眸看他,忽然看见一根苍蓝色的绒羽在眼前晃了一下。 璩玉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 “出来抽根烟么?” “嗯。” 两个男人站在天台旁,默契地借了个火。 叶肃不太懂这男人为什么这么固执,都这个年代了还穿的和圣诞树一样,耳坠手镯全是几百年前的样式,一点都没有变。 天空乌沉沉的不见月色,远处长街灯火明灭,仿佛地上纵横着无数的星轨。 “你来时都三十年了?” “嗯。”璩玉只在明琅面前像个小孩,此刻又回到了那副淡然又平静的模样。 三十年,才终于找到了他。 “这些年在做什么?” “做小职员,去读书,学乐器,学外语,”他自嘲地笑了起来,低头掸了下烟灰:“家里的产业都打理的很好,也一度想过去找新的人生。” 叶肃转身背对着夜幕与灯火,陷在黑暗里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不肯见你?” “所以你比我要幸运的多,”璩玉挑眉道:“我有时候都感觉自己快变傻了。” “已经是了。”叶肃瞟了眼他那一身缕金叠翠的羽衣,意有所指。 “现在连我们族中长老下凡的时候,都记得换上一身便装。”璩玉一抬手,那腕上的珐琅彩镯也跟着晃了两下:“明琅都开始穿西装了。” 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明琅还是一身竹青色长袍,墨发用素带一束垂在身后,抬眸转身都犹如墨画。 “他现在只穿西装了。”叶肃并不打算隐瞒太多:“他在努力过新的生活,以及拥有新的身份。” “璩玉,他一直在努力忘掉过去的事情。” 六百年里,没有谁找到了月老,也没有谁能破除这诅咒一般的错因。 明琅已经认了。 “那便有意思了。”璩玉扬眉笑了起来:“我穿着六百年前初遇的这一身衣裳,就是怕他以为我变了,又或者是真忘了我。” 他固执的保留了所有的细节,连束发的玉冠上的裂纹都舍不得修。 这样,明琅一看见他,便好像这几百年的动乱分离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他们只是暂时分开了一小会儿而已。 可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一个焕然如新,另一个古旧如初。 仔细一想,还是有些讽刺。 叶肃不太会安慰人,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把烟按灭。 他随手施了个术法把身上的异味散了个干净,准备回去看一眼岑安。 还没等起身,忽然见天穹变色,竟蕴出隐约的紫光出来。 璩玉原本准备再来一根,一抬头也发现不太对劲,直接变了脸色:“这是天雷?!” 涌动起伏的雷云已经飘到了这栋楼的正上方,而且如漩涡一般旋转扩大,显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叶肃皱了眉,意识到哪里不对:“明琅今晚渡劫?他怎么没跟我说?” “他知道你会跟我讲——”璩玉直接原地消失,不多耽误一秒时间。 机缘一到,从妖渡劫成仙,要硬生生承受三道天雷。 那雷电蕴天地之罡气,能摧枯拉朽地直接劈散魂魄打灭元神,绝非一般妖物能承受的起! 附近的雷声越来越近,但都只是狂风骤雨前预备的鼓点。 叶肃第一时间回了家中,拎起岑安给他施了数道护身的术法,转身就把门关好上锁,仿佛是生怕他不自量力的跑出去。 “叶——叶医生怎么了?!” “明琅要渡劫了。”叶肃抬手打了个响指,明琅设下的重重结界便显露出来,如同萤白色的无数个磨砂玻璃罩套在了一起。 岑安还穿着睡衣坐在床上一脸茫然,抬手时发觉那些结界都自手上穿过,如同雾气一般。 “我们来帮他。”叶肃深呼吸道:“把掌心放在这些屏障上面,然后输灵力进去——你自己量力而行。” 他快速落坐在他的身边,还记着给岑安上个笼耳咒。 岑安双手都护在那结界之上,隐约感觉到它们还在不断地向外扩散和加厚。 “其他妖物都是提前数十年开始准备渡劫的,”叶肃皱眉道:“明琅原本不至于这么早……” “他那边现在什么情况?”岑安露出担忧的表情:“如果挨不过会怎样?” 叶肃喉结一动,声音干涩了许多:“可能会死。” 他们帮不到他太多,只能尽力加固这结界,分散些天雷的冲击。 无处可逃,也无可避免。 妖物原本就比人类要长生数百年,不渡劫是不可能的。 岑安虽只是半妖,也渐渐能隔着墙壁楼板看见楼上对角独坐的深蓝色魂火,以及不远处焦灼徘徊的苍青色魂火。 璩玉被挡在了结界之外,完全无法进去帮他。 “璩先生他仙法那么高强……” “他进去就只能强行破结界,破掉只会让明琅更危险。”叶肃掌心一翻,缓了一口气继续渡灵力上去,隐约感觉那雷声越来越近。 岑安凝神感觉着掌下有什么在不断罗织延伸,侧目看了叶医生一眼,发觉他神情不是一般的凝重。 哪怕他们全力抢救的病人最后还是猝然离世,他都不曾露出过这种表情。 严肃,低落,压抑,还有些脆弱。 叶肃几乎没有任何保留的把灵力都输了出去,额头已经开始出现细密的汗。 “我母亲在三百年前,差一点死在那场渡劫上。” 他没有看岑安,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 “她修得九尾,却没有挨过最后一道天雷,我爷爷为了救她,直接断了三尾。” 岑安心里一惊,低着头继续填补结界里微小的缝隙。 “我当时在如意居里守了她三天三夜,完全不能接受我母亲可能随时离世这件事情,家里甚至已经有长辈开始准备后事了。”他轻声道:“可是父亲始终没有回来。” “他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甚至去庄园找过他几次。” “可他还是没有出现,也没有回来。” 在这一刻,苍穹之上忽然有惊雷骤起,爆发之声有如千钟齐鸣! -2- “轰!” 那爆裂的声音几乎能击溃所有的防备,势如破竹一般狠劈下来,穿透重重屏障直接轰了下来! 叶肃几乎是瞬间推开岑安的手把他扑在身下,数道屏障在瞬秒之中同时张开,去抵挡那临近的余震。 也就在这一秒,以十三楼为中心蔓延出的上千道屏障同时被炸了粉碎,冰白色的碎片被轰到消融殆尽,那场景便如同冰川雪河在眨眼间尽数化作尘埃一般。 第一下来的又猛又沉,直接撞到空中只残留几层薄如蝉翼的结界,几乎等于破除掉了明琅的所有防御。 岑安被这轰鸣声吓的一抖,握紧了叶肃的肩头甚至不敢呼吸。 如果不是那道笼耳咒,他可能现在已经双耳都没有听觉了。 叶肃还在施加着减震抗冲击的咒术,单手抱着岑安不敢放手。 还没有等他们再交谈一句,第二道天雷就已经立刻呼啸而至! 那一刻犹如千军万马破空而来,连地面都开始跟着战栗抖动,剧烈的轰鸣声穿透双耳直达心底,恐怖到仿佛要撕裂整个天际一般! 这一次连叶肃都抱紧他蜷住身体,把双耳都深深捂在了被褥枕头之中。 “轰——” 岑安睁大了双眼,看见那远处深蓝色的魂火猛地一跳,在一瞬间如同被绞杀一般到了消散的边缘! 明先生一定要熬过去啊—— 第三道天雷转瞬即来,没有给任何人喘息的时间。 可那魂火已经奄奄一息,而且所有的结界都被毁了个干净。 上空有短暂的沉默,可很快便接上更加狂暴而毫无规避的炸裂声。 “轰——” 在那一刻,苍青色的魂火忽然瞬移到那深蓝色魂火的上方,直接承受了所有天雷的毁灭性打击! 是璩玉!他替他挡了最后一道雷! 鸾鸟痛苦到极致的嘶鸣声直接穿透了整个楼层,犹如长笛一般高起骤落,然后就没了声息。 暴雨在这一刻倾盆而下,犹如终于失控的野马一般。 叶肃起身确认了一秒这终于结束了,抬手抓住岑安的手腕就带他瞬移了过去。 男人墨发披散如流溢的血,怀中抱着一只已经昏迷过去的青鸾,那曾经闪烁光芒的尾羽已经完全垂下,黯淡到末端开始变得灰白。 “璩玉,璩玉——” 岑安快速跪坐在明琅的身前,抬手探在鸾鸟的胸前,用所剩不多的灵力去修补他的心脉。 “还有救——明先生你撑住,他还有救,”他深呼吸着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即便疲倦感开始不断翻搅涌流,身体也越来越摇摇欲坠:“我能救他……” 叶肃坐在了岑安的身后,把更多的灵力注入到他的心脉之中。 熟悉的联结感再次传来,仿佛他的所有灵力都如同原本属于岑安一般,一旦流入就即刻融合消化,没有任何停顿与堵塞。 等等……联结感? 叶肃隐约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可在灵力已经开始被透支的情况下又没法思考更多。 是了,他每次靠近岑安的时候,都没办法设防和疏远。 而且有一种极其自然的亲密感,仿佛早就认识多年一般…… 也就在这一刻,明琅的周身都开始光华流转,犹如破茧成蝶一般。 他虽双眸通红嘴角还挂着血迹,可周身都开始泛起浅银色的仙气,整个身躯也为之蜕变调整。 长发自末端开始聚拢点点的光芒,紧接着如同逆流而上一般开始变得雪白。 他那深蓝色的眼眸里含着绝望与悲切,在此刻也如落了星尘一般开始泛起寒光。 也就在这一刻,明琅深呼吸一口气,抬手按在岑安的手腕上,给他渡入更多的仙力。 这股仙力虽然陌生而又奇异,却不会让他觉得过度或者难以承受,只是比消解叶医生所赠与的灵力要慢上一些。 先前笼罩在岑安身上如同低血糖一般的感觉终于开始消失,他完全无暇顾及明琅的变化,右手握拳又猛地一张开,竟再次引起了那心脏的跳动。 “他活过来了——”明琅已经完全失了分寸,说话时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璩玉,睁开眼睛,璩玉!” 一下心跳,然后两下,三下…… 那一寸寸褪色的尾羽终于停止变化,呼吸也终于开始恢复正常。 岑安不敢放松警惕,进一步用指尖去确认脏器的运转状况。 突然间明琅手腕一沉,一个男人披着灰烬般的衣衫落在了他的怀里。 叶肃抬手停了灵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你好点了吗?”明琅抬手去触碰他还在流血的额角,声音都在颤抖:“璩玉,你说句话,璩玉……” 男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有些不太清醒地抬起手,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 “唔……”他抬手按了按额头,意识还不太清醒:“我现在在哪儿?” 明琅的脸色苍白了几分,忽然有些不敢碰他。 “对了,”男人侧头看向他,露出初见时的笑容:“你真的很好看,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岑安懵了两秒钟,扭头去看叶肃。 后者遗憾的摇了摇头,印证了他的想法。 这蠢鸟被雷给劈傻了。 “不过留这么长的头发肯定很难打理吧……”璩玉还在试图套近乎:“在哪一家染的?下次一起去?” 明琅深呼吸一口气,抬手在他的额头一点,便如同把那男人冻在了原地。 “叶肃,”他努力保持平静道:“解释一下。”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刚才那一下天雷有点狠。”叶肃指了指他的胸前,皱着眉头道:“所以大概有一部分灵力和魂魄又回到拘缘锁里,现在的这家伙,跟凡人也差不太多。” 大概是从仙鸾璩玉,变成普通的有钱人璩玉。 明琅几乎说不出话来,一口气梗在胸口堵到他鼻子发酸,过了好久才又一点额头,让那男人恢复了清醒。 璩玉的记忆并不太多,他醒来时发觉自己浑身都破破烂烂的,似乎是酒局喝多了跑到邻居家里撒野。 窗外大雨淋漓不停,声音听着让人又有些昏昏欲睡。 “抱歉……我好像还有点宿醉。”他在明琅的搀扶下有些重心不稳的站了起来,隐约还记得家的位置:“我住在,住在十三楼的下面?” “是的……”明琅扶着他往回走,又恢复到了黑发黑眸的模样:“我带你回家。” “对了,这位超好看的先生,”那人扬起笑容,看起来洒脱又开朗:“你叫什么名字?” “明琅,”他注视着他,忽然也笑了起来:“我叫明琅。” 等那两位消失在眼前之后,岑安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和叶医生一起回了家里。 叶肃虽然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也记着帮他烘干衣服和头发。 岑安原本都已经快趴上床了,在抬腿时心里动了一下,转而抱着枕头和被子转身走了出去。 男人怔在原地,下意识地唤了他一声:“你去哪里?” “回侧卧睡觉啊。”岑安淡定道:“已经是五月一号了,叶医生。” 你找的借口已经到期了。 他刚才在看到明琅抱着璩玉的那副样子时,心里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能够真实感受和确认对方的感情……是很珍贵的事情。 他不能随意让步给暧昧。 岑安抱着枕头被子回了侧卧,累到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把叶肃一个人留在了主卧里。 男人闷闷地在床上翻了几次身,听着淋漓不尽的雨声无法入眠。 他的狐尾不断被放出来又收回去,手臂还在习惯性地想要抱住什么。 这次是真睡不着了。 叶肃脑子一乱,就开始想许多有的没的。 比如直接冲过去表白——把心里那些沉积很久的话全都说出来。 他被亲妈夸奖和拥抱时都生硬的像块石头,让他说那些肉麻的情话还不如直接剖心来的痛快。 又或者是先过去亲吻压倒做完全套再说——这是姓璩的一度非常推崇的手段之一。 不行……就那家伙软乎乎又可怜巴巴的样子,他下手就是在欺负他。 某只妖怪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黑眼圈都是青的。 岑安就当做没看见,优哉游哉的做完早餐和他一起去上班,路上被塞了梅花糕照吃不误,而且还能一口气吃两个。 戒掉所有身体接触,戒掉过多的眼神交流,保持普通朋友之间应该有的距离。 明先生有句话教的好:“男人都是骗子和糊涂蛋,自己不留好分寸划出边界,就等着被吃死控制一辈子吧。” 岑安看着是个懵懂又单纯的性子,但学什么都快,一直也是个乖学生。 他收了心思专注于工作,回家以后也吃得香睡得饱,眼瞅着精神都好了不少。 某只妖怪从小到大都是挫折教育,亲眼见识的爱情亲情都比小米粥还来得支离破碎,在情感表达方面跟南海底的老石一般,开个窍比修仙还难。 他偃旗息鼓翻来覆去的独自睡了三天,第三天半夜里直接从十二楼跳下去,把附近所有蠢蠢欲动的妖怪都从角落里被窝里老婆怀里找出来揍了一顿。 想触碰他,想靠近他,想看他的眼睛…… 他快疯了。 第四天,某人直接离家出走,回长月丘睡觉去了。 超。暴。躁。 32、第 32 章 璩玉这两天都呆在家里,哪儿也没有去。 他比从前安静了许多,吃饭睡觉都算正常,但因为忘记太多东西的缘故,生活的并不算方便。 明琅每次一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上挂着陌生的神情,眼神都会变得有些无奈,眼角也微微泛红。 他不再说那些抗拒的话,只每天过去探望这位邻居,偶尔陪他吃饭。 两三百年未见,璩玉变得清瘦了些,但依旧很有精神。 先前他那身衣服在渡劫时已经被劈成抹布,明琅不得不把自己的一些便装挑了几套送了出去。 由于尺寸略有差异,璩玉穿起来的时候略紧了一些,倒是把精瘦又修长的身材完全衬了出来。 原本明琅都打算帮他改改了,但上下打量了一眼,还是把指尖收了回去。 也挺好看。 他们许多年未见,再遇时本应有些尴尬。 明琅先前已经心冷,不愿再见他。 偏偏这时候他找对地方闯了进来,偏偏这时候自己提前渡劫,什么都撞在了一处。 此刻的璩玉根本不会用那些术法,彻底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先前那灼热又急切的眼神,也变得茫然而简单,仿佛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故事。 “那……你为什么要照顾我?”男人端着粥碗,表情有些好奇:“其实我们之前就认识吗?” 明琅拌着沙拉想了一会,给了个折中的回答。 “我是你楼上的邻居,也是你的私人医生。” “私人医生?”璩玉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刚才都打算追你了。” 他暂时失去了记忆,不记得父母的身份,不记得公司的位置,也不太认识左邻右舍的那些人。 明琅也怕这家伙在大街上走丢,颇不放心的甩了好几个符咒帮忙盯着,每天上完班以后就煮些简单的晚饭,去陪他坐一会。 过了两天以后,璩玉渐渐熟悉了小区的环境,也摸索着买菜做饭,然后邀请他一起共进晚餐。 这还是明琅第一次吃到他用燃气灶做的饭。 ……在人间呆了这么久,他们也渐渐都在变。 “你不喜欢吃茄子么?”男人注意到了什么,大大方方的把碗推了过去:“你可以都分给我,我帮你吃。” 明琅怔了一下,忽然又想到他们在回梦川里的日子。 “阿琅不喜欢吃茄子呀,”披红缀翠的俊美男人笑吟吟地把盘子推过来,抵在他的盘旁:“以后你的茄子都归我好了。” 心里好像有什么突然被刺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抓起桌上的钥匙和手机,声音有些干涩。 “抱歉,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他不等那人再挽留一句,就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关门以后瞬移回了楼上的房间。 无数的记忆开始翻卷涌现,每一幕见他吻他的光景都真切的如同再度。 明琅独坐在黑暗中久久没有起身,抬手按着额头仿佛想挡开什么,却还是叹息出声。 问题在于,虽然璩玉本人已经失忆了,但早就收了全款的花店老板们没有失忆。 所有的礼物都在如数奉送,守时的有些残忍。 从前这个时候,他都会直接冷着脸把东西全都退掉或者送走。 可在璩玉出事以后,明琅沉默地收了所有礼物,把它们一一拆封分类,放在房间的不同地方。 他送的花都很好看,而且也都挑的是他喜欢的颜色。 没等这些收拾完,快递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是明先生吗?这里有十个快递箱子,先前路上耽误了,请您查收一下。” 明琅坐在空旷安静的客厅里,拿着拆封刀把那大大小小的箱子全都拆开了。 里面有很多东西,而且箱子上也有编号。 在他看清楚并意识到这些是什么的时候,窗外忽然就开始下雨了。 第一个箱子里,装的都是大大小小的日记。 第二个箱子里装的是相册,一共有十几本。 然后是录像带,明信片,书…… 阿琅,我们已经有一百七十二年没见过面了。我感觉你现在就在时都,可也找不到头绪。 还是想再找找看,万一这次猜对了呢。 写日记记录下来,就当做把这些年的时间都补给你了。 要记得想我啊,宝贝儿。 他在人间呆了三十年,就写了三十本日记。 一开始只能用纸笔记录这些,本子里都是些絮絮叨叨的小事。 单位里的老板有多啰嗦和难缠,酒局上有人试图投怀送抱,以及他如何决定去考试读书,背书的时候有多头痛和想念他。 后来,璩玉在时都呆够了,就偶尔去其他的国家旅游。 他去一个地方,就拍大几十张照片洗出来,每一张都笑容温柔,还记着给他寄明信片和带礼物。 明信片上有五颜六色的好些邮戳,他一个人寄,一个人收,仿佛在和空气谈恋爱。 明琅默不作声地放下日记本,去看那些箱子里被码列整齐的礼物。 比利时的巧克力,德国的啤酒,英国的小黄鸭,还有许多幅亲手画的小像。 挽发的明琅,束发的明琅,皱眉的明琅,浅笑的明琅…… 每一毫笔触都温柔而专注,画中人模样清雅,眼眸里蕴着流转的光。 他把这三十年全都还给了他。 雨落骤急,被长风吹拂着敲窗轻响。 男人坐在十个纸箱前捂着脸哽咽出声,他不断地深呼吸着想要忍住泪意,可在此刻连起身推开这些东西都有些做不到。 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璩玉抱着小蛋糕站在门口,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眼门牌号,又伸手按了一下。 过了许久门才缓缓打开,明琅站在黑暗中,家里没有开灯。 “什么事?”他有些生硬的问道。 “我给你带了……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没事。”男人冷淡地想要直接关门,却被他伸手挡住了。 “不,你在哭吗?”璩玉强行卡在门边,发现他眼眶都是红的:“谁让你不开心了?我去跟他谈谈?” 明琅想回绝掉,却发现自己没办法继续往下说。 他现在已经是处在崩溃的边缘,多发出一个音节都如同在透支力气。 “别的事情现在都不重要——”璩玉直接把点心盒放到旁边,闪身走进玄关,把他抱在了怀里:“放松一些,我在这里,怎么会难过成这样子……” 他不自觉地开始心疼,也因由身体的本能而把他抱紧,努力地传递着温度。 “阿琅……”他轻轻唤道:“阿琅……我在的。” 明琅把脸埋在他的肩侧,紧握着他的衣角没有吭声,颤抖了许久都无法平静下来。 璩玉低头轻抚着他的长发,心中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我是不是……你的爱人?”他低声问道。 “为什么我总是感觉……我好像已经爱着你很久了。” 叶肃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跑回长月丘睡觉。 在医院睡到一半会被叫起来抢救病人,在家里一呆就不自主地开始心猿意马,这些天他都没好好的睡过一回。 这一回去,请老朋友过来喝酒下棋的叶老爷子都惊了。 “这是什么风把十九都吹回来了?你今晚还在这睡觉不成?” 叶肃敷衍地应了一声,直接回如意居凑合了一夜。 一做梦,就是岑安坐在身边专心写病历的样子。 他穿白大褂的样子很出挑,带着几分医学生的朝气与正直,又糅杂了些柔软而干净的感觉。 叶肃在梦里看了他好一会儿,再一睁眼就发觉天亮了。 老头正扒在窗户旁边瞧他:“你还真在这睡了啊。” “……” “跟小盆栽吵架了?”老狐狸摇了摇尾巴,见外孙脸都黑了,笑眯眯道:“早上烤头鹿尝尝?” 岑安在家里等了一晚上,隐约觉得自己玩脱了。 他不可能这时候去打扰明先生,这小区附近连着下了三天的雨,很多事再明显不过。 晚上睡觉的时候,岑安在被窝里打了个好几个滚,开始琢磨各种事情。 ——叶先生不会是被妖怪抓走了吧。 不像,一般都是妖怪被他抓走。 ——叶医生生我的气了?那也应该是赶我走啊……这算怎么一回事。 但哪怕离家出走,第二天还是要按时上班的。 两只妖怪一碰面,脸上都装的若无其事,其实都在试图观察对方的表情。 叶肃就是存心不回家给岑安看,试图把局势扳回来一点。 最近的落差感实在太大。 去年还软乎乎特乖巧的跟着一口一个叶医生,一点心眼都没有,又在意他又时刻记着嘘寒问暖—— 现在倒是把关系都撇的干干净净,还学会装傻了? 某只妖怪就是从前被宠和被照顾的太好,完全习惯以后突然个脱离一点半点,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岑安瞧了眼他身上没伤没血,心里松了一口气,继续该巡房巡房该看书看书,福至心灵的强行淡定下去。 一直等到下班的时候,叶医生都没听见那句他等很久的‘叶医生是不是生气了’。 他原本想着,只要岑安温温软软的安慰一句,自己也不至于置气到再睡外面。 然而并没有。 叶肃面无表情的把公文包一收,继续回长月丘睡觉。 叶十九连着在长月丘的老叶府睡了四天,连河对岸的妖怪们都被惊动了。 这是时都要变天了还是这厮准备杀回来干仗了?! 先前隔个几十年才回来一次也不见过夜的,这是跟那老狐狸谋划什么呢?! 叶肃抱着尾巴窝在房里睡觉,耳朵一直竖着。 他听见外头的门响了一声,都觉得是岑安过来找他了。 大男人不应该等着被哄,可他就是有点拧不过来。 他现在又希望岑安能多在乎他哪怕就一点点,又担心他真来长月丘找自己会遇到什么麻烦。 大白狐狸闷闷地用尾巴把自己裹紧了一点,肚子咕的叫了一声。 这四天的晚餐都是在食堂解决的——食堂里的菜到底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榨菜炒包菜? 苹果炒黄瓜?? 西瓜炖红烧肉??? 不想生闷气了,想吃安安做的菜。 等到了第五天,岑安面上虽是不动如山,心里也开始有小嘀咕了。 今天叶医生轮休,他一个人上了一天的班,然后去小吃街买了元宝酥,决定回家做些点心送到长月丘去。 要不是叶爷爷有发短信过来,他还真不确定叶医生去哪了。 小人参拎着两大包菜一盒点心开了门,发觉叶肃就站在门口,似乎也是刚进来。 “叶医生回来吃饭了?”他顺手把两袋菜放了下来,浅浅的笑起来:“晚上吃糖醋排骨好不好?” “我喜欢你。”男人快速道。 “我刚才还顺路去买了元宝酥——”岑安说了一半忽然回过神来,端着那盒点心懵了两秒:“哈?” “我喜欢你。”叶肃抬眼注视着他:“岑安,这是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 “没有发情期,没有任何借口。” “我喜欢你。” -2- 岑安感觉脑子里好像有电流蹿过去了一样,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男人表完白直接把两袋菜拎走,转身就回厨房洗菜切肉去了。 叶肃拆过房子打过群架杀过蛟仙,说干掉别人全家就一定干掉别人全家。 他活了快八百岁第一次说这种话,讲完以后有那么一瞬间想直接瞬移走人。 不能走,晚饭还没吃。 小人参在玄关站了半分钟,才记着换鞋子走进来,脸颊还有些红。 他把那盒还温热的元宝酥端了过来,站在叶肃旁边半天没说话。 叶肃也完全没办法再跟他对视,闷着头剁排骨切青椒,速度和手法不亚于出急诊。 “我……也是喜欢叶医生的。”小青年低着头轻轻道。 叶肃刚好扬起刀,差点把自己手指头剁下来。 他把菜刀放到旁边,手洗干净,转身看着他,一脸正经:“声音太小,我没听清楚。” “我喜欢你。”岑安昂着头望他,忽然笑的眉眼弯弯:“叶医生笑的好开心。” 叶肃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扬着嘴角,先前缩在煤球堆深处的内心又开始乱跳。 “我没有笑。”他转身去切鱼,肚子饿的又咕了一声。 岑安洗干净手帮他剥蒜,又小步挪近了一些。 两只妖怪肩并着肩做着饭,屋子里暖洋洋的。 “叶医生这几天是生我的气了吗。” “没有,”叶肃低着头把鱼籽取出来放到一边,平淡道:“最近家里有事。” 岑安笑着应了一声,安安静静地淘米做饭,还记得往白米粒里洒些小米。 这顿饭吃的放松又满足,哪怕不多聊几句天,也好像一切都刚刚好。 岑安一直心里偷着甜,把那几句话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又听了好几遍,然后再偷偷抬头看叶医生。 男人默不作声地吃着第四碗饭,假装并没发现。 等叶肃终于把肚子填饱了,脑子才懒洋洋的继续工作,开始思考后面的事情。 比如今晚这笨蛋能不能自觉点把被子抱回来。 他们两靠在沙发上看完了一整集的综艺节目,一前一后的去洗了澡。 叶肃面上一副并不在意,可已经开始琢磨要不自己把他被子帮忙铺好算了。 不行,如果他不愿意,当着自己的面把被子又抱回去,估计会更尴尬。 他到底晚上愿不愿意过来睡觉? 明明四月时睡的挺安稳……还会伸手抱自己。 岑安洗完澡以后,整个人都香喷喷软乎乎的。 他换上了棉质睡衣,在侧卧门口挥了挥手:“叶医生晚安呀。” 叶肃原本在沙发旁看着电视,听到这句话时耳朵动了一下,才侧头看向他:“你现在就睡了?” 你确定在这个房间睡? “嗯?”岑安歪着头看他:“叶医生还想做什么吗?” 男人把目光挪回电视屏幕上,闷闷道:“睡吧,晚安。” 他还残存着几分不相信,试图再多等一下。 然而那扇门已经被关好,接着就再无动静了。 等门一关上,叶肃就关了电视,试图听听里面有没有别的动静。 今天应该进展的很顺利,后面是哪一步做错了? 他本来都开始思考晚上睡觉的时候怎么把那床碍事的被子弄开—— 门忽然又打开了。 岑安拿着马克杯愣了下:“叶医生有话要跟我说?” 他去净水机旁倒了杯水,走回来时叶肃才开了口。 “有点想你。” 没动心之前,叶肃其实挺会撩的。 怎么开玩笑,怎么逗他,全都算信手拈来。 真对岑安上了心思,他反而笨的连话都说不通顺。 岑安踮着脚亲了一下他的脸颊,笑着嗯了一声,喝了两口水便窝回床上睡下了。 叶肃也做不到觍着脸再暗示些什么,默默转身回了主卧。 这一躺下,翻来覆去的又睡不着。 心里有些高兴,有点躁动。 大魔王坐起来思考了一会人生,索性又推了窗子跳下去,巡街似的又揍了一圈妖怪,顺带着叼走几只带回家塞冰箱里面。 他发泄的差不多够了,靠着墙站了好一会儿,忽然也笑了起来。 岑安说喜欢他。 岑安还问他是不是生气了。 ……再慢慢哄也不急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桌上的手机又亮了起来。 璩玉:出来抽根烟? 叶肃垂眸看了一眼,拎起风衣走了出去。 实习生们最近简直是压力山大。 叶老师上个星期还黑着脸跟要当场卸人胳膊似的,这两天又脚步轻快态度亲和,偶尔还笑两下。 这都是哪跟哪啊,就不能给个痛快吗!! 心外科手术太多,有的因为操作难度高时间长,把好些单纯干杂活儿的实习生也累的够呛。 岑安一直准备即将到来的考试,把心思又沉了几分,反反复复的跟着视频做练习和复习。 最近的工作确实太多了些。 他确认完住院部那边的情况,伸了个懒腰准备去加班。 这大手术起码要十个小时吧,要是能早点回家睡觉就好了…… 岑安刚放好包准备去手术室,门就忽然打开了。 “学霸!安安!你可以先回家了哟!”小姑娘挥手道:“李大夫提前度完假回来了!她一个可以顶十个!” “诶?不用帮忙吗?” “看你那黑眼圈,好好补个觉吧mua!” 下班时间一到,医院都安静了好多,气氛也没白天那么紧绷。 鲍富捧着几个热乎乎的包子正跑过来,瞧见岑安时猛地一个急刹车,麻溜的分了他一个:“胡姐做的梅干菜包子,特好吃,你尝尝?” 岑安好奇的咬了一口,点头道:“味道很好。” “这两天院里都在聊那个邵宏的事情——你听说过吗?”鲍富神神秘秘道:“据说是五年前有个身家过亿的富翁来过三院,妻子跟闺女都因为车祸的原因不治身亡了。” “那个邵宏,他最近捐了全部的家产,电视台都轮着播了好几回。” 做富豪就是好啊。 她拼命扫一个月的地,估计还没人家吃的一条鱼值钱。几个亿的家产说捐就真统统捐掉,想想都够心疼的…… “我这两天准备考试来着,不是很清楚,”岑安跟她一块啃着包子,听她讲着许多细碎的小消息,忽然注意到她脖子上挂着的那枫叶玉坠:“这是你家人送的吗?” “哪里,我连这是不是玉都不确定,”鲍富伸手摸了摸那坠子,眼睛又亮了起来:“就大概十年前,我还在西城做服务员,有天下夜班回家的时候,看见人民广场上有个先生在捡书。” “捡书?” “对,他带了一大包的书,坐在台阶上好像在找东西,”鲍富晃悠着小坠子道:“然后我就过去帮他把东西收拾好,陪他聊天,还帮他找东西——然后他就送了这个小礼物,感觉还挺好看哒!” 两只妖怪正聊着天,远处又有个小护士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了。 “又有病人家属闹起来了!还是冲着叶肃叶医生去的!” “你确定?”鲍富露出微妙的表情:“他们专程怼叶医生去的?” 那她是同情谁比较好…… “说是先前做了开胸手术,现在后遗症发了,在冲着叶医生要说法,你们这会儿别去住院部啊,免得被伤着。”小护士说了一半,忽然发觉岑医生直接捏着半个包子冲了出去,速度快到拦都拦不住。 “小岑医生——你倒是回来啊!!” 33、第 33 章 岑安冲过去的时候,正巧看见一帮家属围在叶医生旁边,后者正在饮水机旁撕茶袋,神情淡定到……好像在发呆。 这小青年唰的冲过来,身上还穿着白大褂,瞬间跟活靶子一样吸引了那帮家属的注意力。 “哎这个小医生你来评评理,我们家老太太本来做完手术都说没事了,现在突然发作送去抢救,这绝对是你们医院的失误!” “我妈这么大年纪了哪能经历这个啊!这医生还有心思喝茶?!我妈住icu这么多天了他喝的下去?!良心这是给狗吃了!!” 鲍富在楼下猛地打了个喷嚏。 岑安气儿都没喘匀,这时候扶着饮水机缓了一会儿,径直看向叶肃。 “她被喂了半流食。” 叶肃刚从手术台上下来,这会儿只想泡点热茶喝。 “哎你听到没有?姓叶的老子问你呢?我妈是被你开错药还是有纱布扔肚子里了?!你他妈这时候还不去看看她?” “看什么?”岑安直接黑了脸色,一步迈过去挡在叶医生面前:“你们喂她吃半流食?稀饭?粥?豆腐脑?!” 叶肃没想到这小家伙真是来救自己的,眼神有些惊讶。 他还以为他跑过来是怕自己把这群傻逼给吃了。 “这——”旁边有个男的气势怂了些,顾着他妈的命也还是开了口:“就喂了半碗豆腐脑,这也没什么啊。” “前两天藕粉米汤都吃的了,这也没区别啊?”络腮胡子大汉恼火道:“你这就是拿鸡毛蒜皮的小事当令牌!” “流食和半流食没有区别?”岑安直接笑了起来:“那消炎药和抗菌药也没有区别,您为什么还找医生看病,不自己去百度呢?” “医生不配休息,医生不配吃饭,是不是就该二十四小时无偿无休在您家义务劳动才称得上有良心?” 叶肃喝着茶眨了眨眼睛,感觉颇有些惊讶。 他家那棵温温软软从不动气的盆栽,现在在怼人? 岑安学会怼人了? “你——你什么态度!”家属被激怒到扬高声音八度,跟尖叫一般地开口道:“我要去举报你!现在就去!你们庸医都是一伙的!” 叶肃眼瞅着岑安深运一口气准备发火,直接扭头看向那一众家属,眸子里的银光一闪而过。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那四个人同时齐刷刷后退一步排成一行,冲着岑安猛地一百二十度鞠躬,就快把脑袋杵到地板上。 “岑医生我们错了!” “岑医生我们是沙雕!你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岑医生先忙!不打扰了!您好好休息!” 叶肃收回眼神,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 还是有点烫。 岑安懵了两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他根本不用护着叶医生啊。 叶大魔王不吃掉这帮人类都是嫌肉老,一个眼神就完全能解决问题! 等等,原来叶医生从业这么多年始终投诉率为零是这个原因吗。 男人把保温杯放到一边,抬手松开了袖口的扣子。 “你刚才在担心我?” 突然智商上线的岑安伸手揉了揉脸,还是很诚实地嗯了一声。 “很可爱。”叶肃轻笑着俯下身,在他脸侧吻了一下。 男人的唇靠近时,还捎带着温热的气息。 岑安感觉自己在这一瞬间全身都在发烫,头顶上好像都在冒蒸汽。 叶医生主动亲我了!! “他们……他们会看到的,”他的气势又怂了下来,小声道:“别在这里啊。” “他们不会。”叶肃抬起下巴,又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好乖。” 小人参回家的时候,耳朵尖都是红的。 狐狸果然是很危险的动物…… 由于考试时间越来越近,叶肃也不好多耽误岑安的复习,隔三差五就和璩玉在天台上抽根烟。 璩玉的手机里存着他的号码,又因为明琅的幻忆术,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哥们。 他也懒得解释太多。 璩玉心里烦忧的事情很多,但也没法开口问问谁。 明琅始终不肯告诉他更多的事情,但最近至少神情缓和了许多,被他抱着的时候也没再那么抗拒。 他越来越确定自己是喜欢他的,而且身体对他非常的熟悉。 叶肃在不远处抽着烟,看着街景也在走神。 他是一个很有仪式感的妖怪。 绝大部分的妖怪,在十几岁的年纪就开始恋爱,活个几百岁睡了几百个姑娘的也不罕见。 他小时候的主要任务是顺利活下来,大一些了以后要操心的事情越来越多,还真是硬生生拖到现在才终于开了窍,迟了快八百年才终于因为岑安完全动摇。 这只狐妖虽然不看偶像剧和言情小说,但对谈恋爱的那些套路都还算了解。 而且因为岑安的存在……现在还有点向往。 虽然凭借力量的优势,他可以很直接的推进度条,但叶肃在思索之后,还是让这些时刻都更郑重和正式。 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交尾,都别太草率。 他以一种做手术般的认真心态,在刻意的推迟着这些事情,并且在等待更有仪式感的场景。 日后也绝不会承认这些都是他安排的。 “你在想什么?”璩玉转了个身,叼着烟低头看手机:“涨工资了?” 叶肃咳了一声:“没事。” “看你最近心情好很多,以前都是闷着头一根抽完再来一根,”璩玉瞟了他一眼:“谈恋爱了?” 他沉默了两秒,还是应了一声。 “就知道。”那白衬衫配领带的男人笑了一声,夹着烟长长的散了口烟。 “你约会过吗?” “你不会啊?” “我不知道怎么哄他开心。”叶肃在同类面前也算坦率:“你懂这些。” “那是,阿琅今儿都被我逗笑了几回。”璩玉扬起嘴角道:“约会嘛,挑个地儿玩,玩尽兴了牵牵手接个吻,挺简单的。” “去哪?”叶肃已经拿出手机准备订票了:“电影院?” “哎——”男人直接拍开他的手:“第一次还是得让你家那位选,会不会宠人啊。” 你家那位这四个字让叶肃微妙的有点高兴。 “知道了。”他把烟一掐,插兜下楼:“回见。” 璩玉招了招手,下意识地闻了一下。 奇了怪了,这兄弟怎么一点烟味儿都没有。 等到了晚餐时间,岑安发现叶医生有点心不在焉,像在想什么事情。 小青年在旁边嚼了两页实验操作手册,心里忽然猛地一跳。 叶医生不会在——盘算着怎么吃我吧。 他感觉自己的脸上又烧了起来。 话说回来……自己这副身体还是叶医生亲手做的,他会不会对敏感点什么的很了解…… 而且万一做到一半,一边滚床单一边改变这个身体……搞不好会有一些很下流的展开啊…… 其实很早之前,岑安就有跟万能的明老师讨论过这个问题。 植物和动物都没有太多人类社会的世俗羞耻感,吃饭喝水滚床单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能被叶医生亲亲抱抱,感觉肯定也很好。 “——你六月份要考试?”明琅捧着樱桃布丁诧异道:“而且你跟他是第一次?” “那最好等到考试结束,”他露出非常正经的表情:“不然不好控制。” “只要不是考试前一天做,应该还是恢复的了吧。”岑安小小声道:“我们都是医生,也不会太过火。” “不,别开玩笑,你觉得你们只可能做一次吗?真的够?”明琅扬起眉毛失笑道:“你跟他开了这个头,整个春天和夏天都不会有别的主题活动了,我是认真的。” 某棵植物想到这里,耳朵尖又红了起来。 他……他其实挺喜欢靠着叶医生的。 再接触的近一点,也……也挺好的。 下周就考试了,这时候还是要挡一下吧…… 但是叶医生要是再三坚持的话,一起睡觉什么的……也是可以的。 叶肃思考了很久说辞,完全没发觉某人在迷之害羞。 “这周末你有空,”他用的是陈述句:“我们出去吧。” “哎?”岑安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咳了一声:“去长月丘?” “不,你选地方。” 这个说法实在是过于直男,岑安完全没听懂:“哈?” 男人沉闷道:“我们去约会。” 岑安感觉心里又咚的一下,声音都有些轻飘飘的:“叶医生想和我约会吗。” “想去哪里?” “那就……四季商场?打打电动看个电影?” “好。” 这顿饭一吃完,叶肃例行一敲筷子瞬间洗碗,然后岑安跟指挥家似的挥手晃胳膊,一边练习法术,一边把这些碟碗都送回消毒柜里。 今天有进步,只花了两分钟,就打碎了一个杯子。 饭后是例常的实践练习教学时间。 在正式确认情侣关系以后,某医生很自觉地帮忙补课,教他听不同的血管杂音,又或者是不同情况的腹部包块。 为了配合讲解,家里好些荔枝葡萄变了教具和器材,在叶肃的手中活灵活现,连内里的移动性浊音都可以教科书级别清晰再现。 往常这个时候,他们两一般会心照不宣的碰碰手背,又或者站的靠近一点,间接性的碰触对方的胳膊或着肩头。 但今天叶肃讲课的时候很专心,把肢体接触都屏蔽到了。 岑安默默地记着重点,有那么一点小郁卒。 真的晚上不邀请我一起睡吗…… 算了还是考试重要。 要不我自己抱枕头过去? 等课上完,叶肃把他送到门口,习惯性的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好梦。” 岑安蠢蠢欲动的看着他,开始不着痕迹的暗示:“叶医生最近睡得还好吗?” 叶肃在思索约会之前去哪吃饭,简单地嗯了一声。 ……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岑安要是有尾巴和耳朵,这时候估计全都耷拉下来了。 -2- 两只老妖怪对约会这件事都不算熟悉。 他们一块走上商场三楼的样子,简直像是一对严肃正直的采购员。 首先去七楼买电影票。 “看什么?”叶肃对人类的娱乐活动不感兴趣,看电影也只是陪他。 “……马达加斯加?”岑安试探道。 男人看了眼海报上挤眉弄眼的狮子和企鹅。 儿童片。而且是儿童动画片。 他沉默了一秒,然后去排队买票。 距离电影开场还有四十多分钟,岑安注意到楼下的夹娃娃机,很欢快的去换了二十块钱的币——刚好够抓二十次。 “二十块钱不够的!”旁边带着兔耳朵帽子的小姑娘脆生生道:“这家店超级坑!一只娃娃起码要夹三十次才收钩子!” “谢谢啦,我先试试看。”岑安笑眯眯道。 这排列着二三十个夹娃娃机,里头什么毛绒公仔都有。 他转了一圈,叶肃就在他身后跟了一圈,开始观察这棵盆栽的审美。 然后岑安站在了一筐子卷毛粉红猪的旁边:“这个好可爱!” 叶肃:“……” 粉红猪就粉红猪吧。 小姑娘也凑了过来,显然是准备教些小技巧帮帮他。 钢爪摇摇晃晃地落了下去,对准了最角落里陷在深处的猪屁股。 “这个不好抓的……”她还没说完,那爪子就落了下去。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这钢爪落上去之后,就跟自带502似的黏在那猪屁股上面,然后跟着操纵杆一起往回挪,然后干净利落的松爪。 一只卷毛粉红猪就这么滚了出来。 “抓到了!”岑安欢呼一声,超开心的把猪举到叶医生面前:“你看这个!” 叶肃感觉那头猪在瞪自己。 ……他要是喜欢,买一筐回家就是了,抓这个有什么意思。 男人虽是这么想着,但还是伸手接了那头猪,继续陪他玩下去。 小姑娘一脸见到大神的表情,已经开始给小姐妹发短信了。 第二个猎物是闪电皮卡丘。 岑安感觉自己在这方面天赋异禀,自信满满地又投了币。 落爪,锁紧,提起,回撤,松。 又一个闪电皮卡丘滚了出来。 岑安又欢呼了一声,抱着那毛绒玩具转了一圈,笑眯眯地继续往后抓。 叶肃始终把手隐在玩偶之下,神情温和的看着他继续玩。 手术还是排多了一些,以后周末该多出来走走。 然后是彩虹小马、蚊香蛙、半身海豚抱枕…… 他真是去一台机子就抓一个,以至于身后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 店员也隐约瞧见动静,这时候在旁边都快哭了。 这——这是哪家店来砸场子的啊!不带这么玩的啊! 由于要双手操作的缘故,岑安无意识的抓一个就给叶医生一个。 等他把二十台机子抓完,扭头才发现身后的男人抱了一满怀的毛绒公仔,已经需要用下巴抵着来保持稳定了。 冷漠严肃杀人不见血的大魔王一声不吭地帮他抱着娃娃,还记得看眼时间。 “还有十五分钟开场,你喜欢可以继续抓。” 他抱着小山般的一摞娃娃,说话时神情还是正经又严肃。 岑安看着他下巴抵着的那只彩虹小马,忍不住笑的眼睛里都是星星。 “好啦,叶医生,我们走吧。” 他伸出双手帮他分担那些娃娃,摊开的掌心与微热的指腹碰触而过,仿佛轻轻的一个吻。 前台小姐姐有些惊讶的给他们找来了一个大袋子,顺口问他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些娃娃。 旁边已经有小孩的家长问他们愿不愿意转卖了。 “大概送给儿科吧,”岑安思索道:“这样打针时乱哭的小孩应该会少一点。” “对了,我们这边在开业大酬宾,所有消费的客人都可以免费领一张刮刮卡。”小姐姐把抽奖箱推了过来:“要试试看吗?” 岑安有些好奇的伸手摸了一张,扭头看了眼奖项。 一等奖:超值五星旋转餐厅+总统套房情侣券 二等奖:双人豪华海鲜自助券 …… 叶肃掏出钥匙给他刮奖项,另一只手还拎着一大包的娃娃。 “咦,”岑安举起彩券道:“你看,一等奖。” 他还在想自己运气怎么样来着……居然这么好? 叶肃也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种糊弄人的小活动也真能中奖。 旁边试图买走娃娃的吃瓜群众也惊了。 “居然是一等奖!” “卧槽我就说这小哥哥是欧皇!” “原来这是真抽啊?!” 他们不得不又花五分钟登记身份信息领取奖品,以及去洗手间把大小玩偶都瞬移回家,差点看电影迟到。 《马达加斯加》这片子还真挺好看,连带着叶肃都看的有点饿。 一瞧见动物园里一帮活蹦乱跳的斑马长颈鹿跑出来,他就有点想找个时间开个荤。 植物在相当精神的看着动物世界,狐狸在琢磨下回抓什么吃,等电影结束了都没想过着趁黑摸摸小手。 等电影散场,他们一起散步回家,叶肃才隐约反应了过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对吧。 几步没走多远,天上又开始落淋淋漓漓的小雨。 不算大,但也会打湿头发。 叶肃手指一抬,那雨丝就径直从他们两身边飘拂而过。 他牵了他的手,眼睛平视着前面,走的不紧不慢。 十指贴合着彼此,连掌心都扣在了一起。 再走慢一些也好。 明琅靠在窗边读着书,听着隐约的雨声有些走神。 他的长发垂落如上好的丝绸,哑光质地颇为漂亮。 是过去经历太多的璩玉更好一些,还是如今简单又纯粹的璩玉更好一些? 男人垂着眼眸坐在暖黄色的灯光下,久久的不曾翻动一页。 他又想起了最初的那些故事。 曾几何时,他也不苟言笑,对世俗之欲毫无兴趣。 璩玉便没事来撩拨挑逗,今天拎着三弦来给他唱小曲儿,明天抱着《剪灯夜话》给他读人间风月,一点点的撬开他的心思,然后引诱他去感受更多。 那青鸾化作人形以后更俊朗出挑,着翠衣戴红珠都沉稳华美,无半分矫揉造作。 他有时候望着他的次数多了,心里也会一动。 罢了,自己也是喜欢他的。 璩玉在师尊和同窗前都是幅沉静严肃的性子,一到他这儿就放飞自我,撒娇时完全不在意形象。 明琅顾及着种种,始终没松口答应他,也不肯说为什么。 第一回表白不成,第五回也不成。 他就是这么个别扭又保守的性子。 然后有天,那青鸾就直接出现在他的窗外,凑过来突然亲了他一下。 “你再想想,要不要答应我?”男人笑意不减:“我好喜欢你。” 他怔了许久,唇上都残留着淡淡的余温。 “好。” 门铃忽然又响了起来。 明琅放下书,踩着拖鞋走了过去,一开门又看见了他。 是璩玉,也不是璩玉。 “也许有点晚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又在加班。”男人把青花缠枝莲纹的保温桶递给他,语气温柔:“给你带了酒酿桂花元宵,还有刚炸的一碟小黄鱼。” 明琅怔了一下,眼眸有一瞬的失神。 “谢谢。”他把东西推了回去:“以后不必这么麻烦,我们真的只是邻居。” 男人注视着他,忽然抬手按住了他的肩,直接侧身吻了过去。 这个吻轻柔又缱绻,与七百年前的那个吻一样郑重。 连偏头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在他松开他的时候,明琅怔在那没有反应,几秒以后才回过神来。 他一言不发的重新拿回那保温桶,然后直接关上了大门。 男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轻抚了一下唇畔,忽然神情变了许多。 刚才的唇齿纠缠好像突然传递了什么,让他心脏里有不知名的东西开始不断挣扎破出。 璩玉有些站立不稳的扶着楼梯,跌跌撞撞的强行往楼下走。 他每走一步,脑海里都有些东西在冲破桎梏重新浮现。 回梦川,亡忆山,鸾鸟,虬龙,还有浑身都是血的明琅…… 在他重新回到十二楼的那一刻,电梯也同时打开了门。 叶肃一眼就看见了脸色苍白的璩玉,快步走出电梯过去扶他。 “你怎么了?哪里不对劲?” 岑安直接抬手凭空拿了杯子,给他递了一杯温水:“先缓一缓……你的心跳不太正常。” 璩玉的瞳眸在一瞬间变成苍青色,又很快恢复成普通人的深黑。 “……叶肃,”男人一手扶着地面,看着他深呼吸道:“我全都想起来了。” 34、第 34 章 “你全都想起来了?” “全部。”璩玉定定的看着远处,摸索着站了起来,表情空白了许久。 “也好,”他失笑道:“他平安渡劫了,这也够了。” 与此同时,明琅提着保温盒走出来,顺着楼梯往下走了一半,忽然听见了他们的交谈声。 他的神情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站在了那里,选择继续听下去。 “你是怎么突然恢复记忆的?”叶肃不太放心的查了下他大脑的状态。 “就在刚才,我强行亲了他一下,”璩玉伸手拍了拍脸,仿佛是催着自己清醒一些:“感觉确实很好——但话说回来,斩缘的这件事,我查了很多年了。” 无论仙魔鬼怪,绝大多数都听说过月老,可谁也没有见过他。 而观虚仙人给出的唯一解释是,斩缘之后即便相见也无法相守,否则就是逆天而行。 岑安很遗憾的拍了拍他的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这也是一种方法,不是吗?”璩玉笑了起来:“我只要不期望和他有一个结果,也不想着再与他成婚厮守,这不就解决了吗?” 他的姿态轻松了很多,仿佛终于摆脱掉困境了一般。 “你想走一步看一步?” “我失忆以后只是仙力被封锁了而已,这些天见了他这么多次也没有出过事,”璩玉伸了个懒腰道:“不求结果,我做得到。” 岑安有些不安。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这一次,璩先生不打算考虑后果了?” “我不想思考后果了。”男人深呼吸道:“我只想在他身边。” 多一分钟都好。 这种蠢话也只有他想得出来。 明琅独自站在楼梯间的黑暗中,身形落寞而又放松。 他垂眸笑了起来,无声的转身回家。 接下来的好些天里,璩玉还是一副愚蠢人类的模样频繁往十三楼跑,可不知怎么的,明琅变温柔了许多,开始放他进门喝茶聊天,还教他怎么照顾那些吊兰。 由于没有术法的缘故,璩玉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烟味,有时候洗碗时还会不小心弄破杯子。 他像个笨拙又坦诚的追求者,笑起来开朗而单纯。 “嘿——我上次去做ct复诊的时候,医生夸我小脑长得很标准。” 明琅就笑着看他,抬手帮他擦掉嘴角的饼干渣。 叶肃隐约看明白了点什么,心想这两神仙也真是国家一级表演艺术家。 时间一晃,岑安的实践考试圆满结束,而九月份的理论考试显然不成问题。 一帮实习生在鬼哭狼嚎地背着书刷着卷子,随时准备跟那堆资料同归于尽。 也就在这个时间点,老道士屈拂出院满一个月以后回来复诊,气色好了许多。 “真是很感谢你们——”老头儿把小包裹打开,捧出一盒子温热的芸豆椰蓉卷。 那玉白色的软糯糕点被切成小如意,枣红的豆沙馅散着淡淡香气。 不得不说,这位老先生真是人好心善,而且在住院的时候一直特别配合。 连叶肃都对他留着几分印象。 “我师父的手艺可好啦!”小道士在旁边嘚瑟道:“喜欢吃记得常来流仙观!升官发财复合求婚全都能许愿求签!” 岑安第一次收到病人的小礼物,有些紧张的说了声谢谢。 两个道士在两只妖怪送礼物。 叶妖怪看在眼里,什么话都没说。 他本打算再叮嘱下这老头注意饮食,忽然神色一动,匆匆道别后就快步走了出去。 先前施下的术法正在发出警告——薄和身边有恶念围绕,而且不止一人。 白袍医生出了办公室以后直接去了旁边没人的杂物间,然后一个瞬移就到了彩虹小学以西的巷子里。 四个不良少年打扮的初中生围在那小屁孩身边,一个亮出了甩棍,还有个在玩蝴蝶.刀。 叶肃本来皱着眉想快步解决掉这场闹剧,下一秒就听见薄和小朋友怯生生的开口了。 “你们……你们要多少?” “有多少给多少!别给老子废话!” 四个不良少年盯着他的psp和书包,完全没发现身后的砖头石块开始陆续的漂浮起来,好像还在找精准打击的角度。 “那……那能给我留两块钱搭公交车吗,”小朋友显然表演欲非常旺盛,试图绷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然我就没办法回家了……” 一头绿毛的不良少年骂了句脏话,上手就要扯他的胳膊,忽然就跟雕塑似的被定在了原地。 其他三个还没扭头看旁边的情况,也瞬间进入石化状态——刚好有个人还在抠鼻子,半截指头都戳进去了。 薄和一闪身绕出包围圈,一脸‘果然如此’的看向叶肃,还记着把被抢走的psp从那高个子手里抠出来,重新塞回兜里。 “你怎么知道我遇到事儿了?” 叶肃懒得解释,简短道:“以后小心点。” “哎你等等,”薄·好奇宝宝·和精神道:“你难道是老天派给我的守护神?今天还特意过来救我?” 因为我怕你能力暴走,一不留神把那四个小傻逼给玩死。 然后我还得替你爸帮你收拾烂摊子。 “没有为什么。”叶肃淡淡道:“他们十分钟后缓过来,你赶紧回家。” 男孩背着书包歪着头看他,试探着问道:“守护神,能带我去吃麦当劳吗,我妈不让我碰那个哎。” 叶肃放弃交流,直接转身消失在了拐角处。 他下一秒站在空无一人的杂物间里,手机卡着点响了起来。 是薄允。 “谢谢。”江神叹了口气道:“我还在北方治水,得有半年才回来。” “小事。”叶肃原本都打算挂电话了,突然想起自己楼上那对表演艺术家:“薄先生,跟您打听个事,如果不算冒犯的话。” 他顿了一下,开门见山道:“您知道月老在哪吗?” “月老是更高级别的神灵。”薄允平和道:“比起山丘河流,众生的机缘更玄妙而不可控。” 能支配这一切的存在,不可能被轻易打扰的。 这个回答已经是答案了。 “谢谢。” 叶肃心里叹了口气,眼瞅着岑安捧着吃了一半的芸豆卷推门进来,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立刻接通,以为是薄允又有别的消息。 “肃肃——”叶愔拉长声音道:“知道七月二十号是什么日子吧?” “不知道。”叶肃示意岑安先回去,硬邦邦地回道:“不要拿那个男人的事情来烦我。” “都这么多年了,该解释的也解释了,”叶愔淡定道:“三百年一度血誓缔结,小心被取消姓氏。” “而且你的父亲也一直很在意你。” 男人单手握着手机,开始无意识地来回踱步。 良久之后,他还是开了口。 “我不在乎。” “叶肃。”女人严肃了口吻道:“我没有在邀请你。” 岑安察觉到男人情绪的变化,小心翼翼地关了门守在他的身边。 “……我即使是去了,也只是因为不想让你失望。”叶肃绷着表情冷淡道:“仅此而已。” “好——那就这么定了,”叶愔笑吟吟道:“带个伴儿么?” 叶肃瞥向岑安,挪开话筒道:“你想去英国么?” “哎?”小青年眨了眨眼睛:“英国?!” “带。”叶肃叹了口气道:“我跟他住客房。” “好,记得早点订机票~” 等电话挂掉,叶肃靠着置物架沉默了一会儿,接过那芸豆卷尝了一个。 是比其他店里卖的好吃。 岑安舔了下自己指尖的椰蓉渣,扭头看他:“英国?” “七月二十,我父亲过生日。”他自嘲道:“作为他的独子和继承人,我必须过去。” 岑安意识到这和那个吸血鬼先生有关,迅速地回忆了一下。 从旧有的信息来看,叶医生的父亲显然不是个好人。 “对了,我好像还没有告诉过你,”叶肃握着他的手腕把最后一点椰蓉渣舔掉,漫不经心道:“我还有一个英国名字。” “奥尔丁顿·冯·坎贝尔。” 他是叶氏十九,亦是坎贝尔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什么?” -2- 关于叶医生是个混血儿这件事,其实岑安不算很有感觉。 他确实脸庞深邃,生得长眉深眸,天生一双蓝眸非常性感。 但——叶医生其实也是一个英国人? 而且还是英国贵族的后代? “简单来说,我跟他要去趟埃文郡,呆几天就回来。”叶肃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伸手拾起象牙白的主教:“将军。” “我没看见那有个皇后挡着——”璩玉严肃道:“这盘不算。” “二比零,”明琅翻着杂志道:“你已经输了。” “阿琅你应该站在我这边的!”璩玉露出嫌弃的表情:“老外做的这些棋子跟闹着玩似的,居然还有城堡——讲道理,谁会把城堡放到棋盘上面?” “等等,”明琅注意到某个朋友今天存在感特别低,扭头看向叶肃道:“岑安今天怎么恹恹的?” “出国焦虑。”叶肃摊手道:“昨天突击完音标,今天在补语法。” 岑安抱着枕头小声打了个嗝:“我有点撑。” 那本四级词汇实在是太厚了…… 他怕出门在外给叶医生添麻烦,这两天甚至试图吃两盘磁带看看。 事实证明磁带的口感跟海苔很像,但效果并不算好。 “你手边的是什么?”明琅随手拿起茶几上打印好的资料,跟着读了几句。 “——提前购置电压转换器,防止手机和相机无法充电。” “我买好了,”岑安精神道:“英国那边的插座好像跟这边不一样。” 三只妖怪静默地看了他两秒。 “这个完全是以防万一,”岑安为了证明自己的智商,又掏出了包里的小信封:“我还去换了外汇!” “实际上,”明琅温和道:“现在大部分人都不带现金,直接刷卡就好了。” 你家叶医生的卡可以够你刷到下下下下辈子去。 叶肃放弃拦着他,撑着下巴道:“下周二的飞机,但愿头等舱的酒不要太差。” “哎?我们不直接飞过去?”岑安话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要配合璩先生表演,条件反射地看了他们一眼。 两个男人一脸淡定,似乎完全没听出来这句话哪里有问题。 叶肃原本想直接传音告诉他明琅已经发现了,又把这个念头按了下来。 他看戏看的还挺开心的。 “我是说——我们不明天直接飞过去?” “太早了。”明琅不着痕迹地帮忙解了个场:“而且飞那么远,会很累的。” 璩玉笑眯眯地在旁边喝着茶,假装什么都没听懂。 “不过话说回来,这周末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叶肃指了指电视,上面正在放游乐园的庆典广告:“四个人可以直接买团体票。” 岑安有些犹豫:“护照和签证……” 三个男人又沉默了一秒。 他们真的很少见到这么——这么遵纪守法的小妖怪。 “那我订票好了,就当是周末放个假。”叶肃顺水推舟的送了他们一个人情,随手揉了揉岑安的头发:“那里头好玩吗?” 明琅有些茫然:“没去过。” 璩玉露出肯定的眼神:“好玩!” 叶肃没想过四人约会,进场子之后大概率各玩各的,中午一块吃个饭就好。 妖和半仙能够瞬移的距离都有限度,周六早上一到,璩玉就提前搞定完早餐去楼下开车等人,四只妖怪乌泱泱的一块出去玩。 其实他们本来不用排队进场,但一个在假装自己是人,另一个假装一无所知,索性都做戏做个全套。 岑安跟在叶肃身后超安静,一路都在复习单词语法,就差在路上听一耳朵voa。 叶肃瞅了他好几眼,默不作声地掏钱包去买了个夹心气球拴在了他的手腕上,里头那个小桃心还画了个卷毛粉红猪。 别的小朋友都有,安安凭什么没有。 两对恋人在入口处打了个招呼,开始分头去玩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明琅游戏人间三十年,所有娱乐项目基本上都尝试过一边,这时候就俨然是带老婆出巡一般牵着他到处逛,开始琢磨要不要把这里也买下来好了。 而在另一边,两只老妖怪还真是第一次来这里玩,也都没什么经验。 他们等了一会儿才坐上摩天轮,隐约还能听见其他包厢小女生的惊呼。 岑安牵着叶肃的手坐好,在视野开始缓缓上升的时候开始趴在窗边往外看。 车厢开始缓缓上升,整个城市的风景也逐渐显露在了他们的眼前。 “好高诶……” 叶肃坐在旁边也看着窗外,隐约有点纳闷。 这东西跟起重机有什么区别? 不就是上个天再下来吗? 岑安要是喜欢,他带着他在云上睡一晚上都成,又不是什么很稀罕的事情…… 虽然大魔王并没有理解愚蠢的人类们到底在激动什么,但岑安打开手机邀请合照的时候,还是非常配合的看了镜头。 他们在摩天轮升到最高处的时候,留下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张自拍。 “说茄——子!” “茄子。”大魔王木着脸道。 第二个项目是鬼屋。 由于吸血鬼电影如今相当流行,整个鬼屋也被改建成中世纪的风格。 大量的骷髅头和蛛网填充着各个角落,而且还有破烂不堪的棺材斜斜打开,隐约还能看到一只手露在外面。 走在前头的少男少女们听见些响动都会抱团尖叫,甚至还试图往回躲。 岑安紧紧地抓着叶医生的手,故作镇定的跟着他往墓穴深处走。 “我,我不怕的。” 叶肃扫了他一眼。 对,是不怕,肩膀都在发抖。 他把目光收了回来,动作自然地抬手搂着他的腰,继续漫步往前走。 破破烂烂的棺木?蝙蝠?这些十字架是几个意思? 邋遢鬼和吸血鬼不是一个物种好吗? 谁会在家里放这么多姨妈巾一样的绷带? 岑安本来挺有代入感的,冷不丁被搂着腰,半个身子直接都被圈进怀里,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他借着昏暗的灯光,在前头路被挡着的时候站定了些,伸手环抱住叶肃,把脸埋在他的胸前顿了一会儿。 可以交付所有的负担,可以偷偷亲昵一会儿,也可以放心的喜欢他——感觉真是太好啦。 叶肃本来在走神,感觉怀里一沉时顺势圈紧,在黑暗中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发。 真懂事。 另一边,璩玉带着明琅逛完了童话镇,开始给他介绍前面的云霄飞车和倒悬挂过山车。 在他失忆之后,明琅身上那些积沉依旧的坚冰在一点点的融化,神情也温柔了许多。 往前推个两百年,想牵着他的手聊这些废话,想想都不太可能。 璩玉知道这种危险举动不亚于跟姑娘上床不带套,一中招搞不好就是两败俱伤,可就是做不到再放手。 这几百年里他们为了规避风险始终不见,可日子又好到哪里去? 男人悄咪咪地观察着自家媳妇儿温和又放松的状态,心想最近这段装失忆就是挨顿打都值了,忽然又有了更多的大胆想法。 阿琅大概率是心疼自己挨了一道天雷——他这么喜欢自己,肯定舍不得。 说不定,很多事都好说话了很多…… 璩玉脚步一顿,顺势在旁边买了一根小熊形状的草莓棉花糖,眼神亮亮地递给了他:“尝尝这个!” 他家媳妇儿向来都是高岭之花,看起来要多正经成熟有多正经成熟,从来不会碰这种超幼稚的东西。 明琅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那笑眯眯的小熊,侧着头咬了一小口。 “很好吃。”他笑了起来:“你也尝一下吗。” 其实璩玉也是被仙果灵泉喂大的,平时下凡都不碰垃圾食品。 男人僵硬的笑了一下,在对侧咬掉了小熊的耳朵。 他猜的一点没错……这种东西甜腻到能糊住嗓子眼。 两神仙诱骗着对方你一口我一口,走了几步路的功夫还真把这玩意强行吃完了。 等竹签子扔进垃圾桶,他们两同时松了一口气。 ——回家就拿清茶漱嗓子。 ——再也不敢坑老婆了tat 明琅作为一棵植物,平日里都真·脚踏实地。 他很少乘云飞行,对很多感觉不算了解。 所以在璩玉提议去坐过山车的时候,他没意识到这是个需要拒绝的项目。 排队的人还挺多,似乎很好玩? 等一长列的人呼啦啦坐满了,工作人员过来检查完安全带和挡板,长车开始缓缓向高处行进。 明琅本来没有握璩玉的手,在高度不断爬升的时候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在地上看那个坡度完全不算大,但是现在怎么—— 下一秒这过山车直接猛地一个俯冲,速度不亚于饿虎扑食! 在突然失重的那一秒,明琅条件反射地直接元神出窍,座位上的躯壳瞬间双眼呆滞如木偶。 璩玉作为一只鸟,玩这种东西时完全没有压力,就算头倒吊着自转加公转七百二十度,他也能面不改色的聊天喝水吃东西。 手心的力度一松,他就知道阿琅在下冲的一瞬间溜走了,索性抬手抱着老婆的躯壳,一边被过山车甩来甩去,一边漫不经心地哼小曲。 座位前后的姑娘小伙们全在疯狂尖叫,上上下下都跟杀猪场一样。 “啊啊啊我死了啊啊啊啊救命——” “这里的~山路~十八弯~” “妈——啊——妈——” “这里的~水路~九连环~” 明琅就飘在半空中,神情非常复杂。 人类到底是有多无聊才会来玩这种东西…… 等这疯狗般乱滚的过山车终于停稳,有人松开挡板就趴在旁边开始猛吐,更多的人一脸呆滞脸色苍白。 璩玉趁着老婆元神还没回来,凑过去亲了一口他的脸,还在敬职敬业的经营人设:“你是不是有点晕?怎么脸色不太好?” 明琅忽然反应回来,一秒钟回到身体里,眼睛瞬间有了焦距。 “咳。”他站起身时有些摇晃:“你扶我一下。” “对了,”男人笑了起来,俊俏到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光:“要去试试激流勇进吗。” “随意。”明琅感觉这身体还有些头重脚轻,默不作声地又上了几个法术。 璩玉牵着他哼着小曲,心情相当的好。 他当然知道他等会可能还会跑。 他只是想弄湿他。 35、第 35 章 临走之前,明琅带着岑安去了一趟亡忆山。 他在最近几个月里渐渐知道了这小人参的许多故事,也越来越喜欢他的性格。 “亡忆山的令牌是611,”他们在电影院旁的洗手间里穿行而去,自然的仿佛只是走进了电梯间一般:“我带你去拿些东西。” “嗯?”岑安在打开门时,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这里的河流——是银色的?” “很有趣,对吗?”明琅带着他往外走去,呼吸着清润的空气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里有妖界最好的山与水,而且只允许草木鱼鸟进来。” “那其他妖怪想进来呢?”岑安感觉这规矩有些奇怪:“会被赶出去?” “会呼吸的很困难。”明琅示意他往远处望,漫不经心道:“整个亡忆山,都是由上古玄凤的身躯化作的。” “当初白龙与玄凤缠斗厮杀,白龙直接撕开了这玄凤的胸膛,半幕天穹都为之陷入混沌黑暗。” 明明本应是晴昼暖阳,可忽然间整个天际如同被刀锋割裂一般,在凤鸟长鸣坠落的那一刻只剩黑白。 他回忆道:“后来的散仙们在闲谈时,还称那种天象为决光之伤。” 岑安听明琅讲着上古的传闻,把呼吸放的轻松而又绵长。 明琅说的是对的。 这里的空气犹如仙酿一般,哪怕只是轻轻呼吸两三下,好像就已经洗净血脉中的一切尘杂。 他站在这一片土地上,身体的疲倦和不适都被驱散殆尽,心脏的跳跃也充满了活力与喜悦。 就好像是被整个世界拥抱了一样。 放眼望去,高山上枫林如血,天穹与长河都是浅淡的银色,犹如狼毫勾勒出的交错笔触。 重峦叠嶂尽是朱红殷红之色,长绸般的河流蜿蜒而过,隐约还能看见有巨大的水生动物游转击浪。 “我从前在这里养伤数百年,静修时的长进也比在外界快上很多。”明琅仰头看着天上的飞鸟,眼神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你也很喜欢这里,对吗?” “先前在长月丘的时候,我还觉得那儿的空气是最好的,”岑安喃喃道:“人间的空气到底是有多糟糕……” “特别是冬天。”明琅露出同情的神情:“我在妖界躲了璩玉一整圈,才跑到那种地方去。” 对植物而言跟劳改也差不多了。 他教岑安把盛着本体的小瓷盆捧出来,让他亲手掬了一捧河边的银砂土,用术法替换掉那在人民公园里挖的普通黄土。 本体小人参在换了包裹物之后,连叶尖都开始浅浅发光,显然被滋养的颇为舒服。 “再来半捧灵泉,不要贪多。”明琅温和道:“以后修炼时会更轻松些。” 岑安此刻只感觉全身都放松到了极致,好像被仙气包裹轻抚一般,内心平静又宁和。 “这些……都是那凤鸟化作的?” “对,就如同鲸落一样。”牡丹花妖的语气敬重了几分:“他的身躯化作了高山,血脉变作溪流河水,而残骨则升为天上的星辰。” 整个亡忆山都是由上神的残躯所化,几千年里孕育了无数的灵怪妖物,无一不受着这古老的恩惠与荫庇。 “先回去吧,”他带着他挑了一棵树站定:“不然你要赶不上飞机了。” “怎么会?”岑安失笑道:“现在才过了三分钟,而且我是后天的飞机呀?” 明琅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催促,又一块传送回了时都。 等岑安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他们明明是周日下午去的亡忆山,可现在已经是半夜了,空气中还隐约能闻见夜宵小摊的烧烤味。 而且电子路牌显示现在的时间是——周一晚上十点钟?! 明琅也很快出现在了他的身边,眼睛里带着笑意。。 “亡忆山是凤鸟所化的神界,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所以天上一分钟,人间便是八个小时。 他顿了一下,语气透着玩味:“不过你刚才走出来的时候,为什么在绕着树转圈圈?” 岑安懵了两秒,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难道是说——” “传送的时候只要把内心的意思传达出去就好,”明琅已经快忍不住笑了:“便是用指节左右敲几下也是够的——不然去九罗岛要915,你还真绕着那棵树转十五圈?” 岑安呆在原地,任由推着炸里脊藕饼小车的擦肩而过,呆滞道:“我每次和叶医生返回人间的时候,他都让我先走……” 第一次他不得章法,摸索着绕着那棵树转圈,叶肃看在眼里,保持沉默。 可后面第二次第三次——叶医生其实都在后头等着看他跟小毛驴似的瞎转悠是吗!! 太恶劣鸟!! 明琅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不要随便相信男人。” 第二天还要赶飞机,岑安虽然气鼓鼓的,也还是记着提前起来给叶肃准备早餐。 他一走出房门,发觉两个小箱子都已经放在门口了。 银蓝银绿还挺配。 叶肃在厨房煎着鸡蛋,慢慢悠悠道:“换衣服吧,等会出门顺路去买杯咖啡。” “好,我去——等会!”岑安忽然反应了过来:“你今天有主动做早餐!” 狐狸晃了一下尾巴尖:“所以?” “你知道我昨天跟明先生去亡忆山了!”岑安试图炸毛:“也知道转圈圈的事情了!” “昨天晚上一回家,你脸上恨不得用马克笔加粗写‘快哄我’三个字。”叶肃挑眉道:“所以煎蛋要双面吗?” “单面——不,等等,”岑安努力绷住这个小脾气,不被他转移走注意力:“你看了我围着树转圈这么多次,就是不告诉我!” “很可爱啊。”叶肃咬了口面包道:“先前应该从长月丘去趟九罗岛,搞不好你真会转整整十五圈。” “我真生气了——”岑安瞪着他道:“你这是在欺负我!” “嗯对啊。”叶肃歪头看着他:“你还没习惯吗?” “……!!” 他们一人端着一杯咖啡去了机场,把两个箱子带去托运。 乡下来的小妖怪岑安同学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虽然提前复习过好几次流程,在服务窗口前还是有些紧张。 叶肃替他搞定了所有小麻烦,值机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这位先生?” “等一下。”男人掏出手机,开始查某些信息。 “右边,”他忽然笑了起来:“给这位先生安排靠窗的位置,谢谢。” 岑安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过了安检,被搜身的时候一度有种心虚感。 等终于坐上飞机之后,他都拘束的不敢左右看,坐的端端正正如同小学生。 “欢迎体验时都航空,”超有气质的空姐笑着为他们端来欢迎饮料,把散着茉莉清香的热毛巾卷放在手侧,吐字悦耳动听:“本次飞行预计需要十个小时,祝您旅途愉快。” 叶肃抿了一口鸡尾酒,见岑安一脸正经的坐在旁边,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脸。 “你到底在紧张什么?” 岑安猛地一缩,小小声辩解道:“我没经验……怕犯蠢而已。” “犯蠢了他们也不会记得的。”人形自走记忆修改器先生淡定道:“只有我知道。” 他本来觉得这种长途飞行枯燥又疲倦,这时候反而多了几分兴致。 岑安在一部分事情上懵懂而单纯,可也正是如此,带着他去体验一个又一个第一次时会很有成就感。 旅客们陆续入座,神情或慵懒或放松,坐姿也都很随意。 当空姐开始介绍注意事项时,大部分人都在神游天外,而岑安就超认真的观看解说视频,还跟着指示拿出说明卡学习逃生步骤。 叶肃就眯着眸子看着他,嘴角始终带着笑。 飞机渐渐加速滑行,忽然间猛地腾空,座位也紧跟着倾斜角度,如同突然扬起的海盗船。 伴随着气压急速调整,岑安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太好。 他感觉脑子里鼓鼓胀胀的,而且耳膜好像随时都要破掉。 下一秒,干燥而温暖的掌心就贴在了他的耳侧。 男人倾身靠在他的肩侧,在动作轻柔的帮他揉着耳朵。 鼓胀的不适感开始缓缓消退,他的脸颊有些烫。 叶医生离我好近啊。 他只要一侧头,就可以亲吻他。 男人的月桂香气似有若无,把他脑子里搅的乱糟糟的。 岑安深呼吸一口气,试探着凑了过去。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浅浅的鼻息。 男人笑着往后退了一寸,像是拒绝又像是引诱。 “不要急……”他低声道:“还有更好的时间。” 岑安亲了个空,眼睛都湿漉漉的,看着有点小委屈。 叶肃帮他揉着耳朵,补偿性地亲了亲他的脸颊。 “等会有冰淇淋哦。” 事实证明这些对小学生非常管用的存在,同样能迅速转移掉某棵盆栽的注意力。 他非常愉快地享用完泡芙和蓝莓慕斯,还尝了好几种鸡尾酒。 等天色渐渐暗下来,小青年戴着耳机看了一会儿电影,没多久就靠着叶肃沉沉睡着了。 他睡的很香,仿佛又回到了岑山上,还见到了好些老朋友。 “醒醒。”男人轻声道。 “嗯……”岑安揉了揉眼睛,带着困意朦胧道:“已经到英国了吗?” “不,安安,”叶肃轻抱着他的肩,声音低沉而温柔:“你睁开眼睛。” 岑安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在温暖的怀中醒了过来。 然后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言语。 正面飞机的墙壁都被术法变成落地的玻璃墙,而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他坐在了同一个沙发上,共同观望这清晰到极致的一切。 此时此刻,飞机正在穿越北极圈。 整个天幕,都已被绚烂至极的烟绿色极光照亮。 -2- 这是岑安第一次看到极光。 烟绿深青的光芒自雪山的边际蔓延而上,在星夜中犹如迷幻的河流—— 它们还在涌流扩散,如同拥有独立的意识一般。 深蓝色的天幕上星华散落,而那比焰火还要绚烂夺目的极光径自蜿蜒流转,荧绿的光芒融合了无数深浅颜色,华美到令人窒息。 如果仅仅是从狭小的飞机窗口望见,都足以令人感慨惊叹许久。 可叶肃直接把这半幕墙壁都变成了剔透无尘的玻璃墙,两人仿佛如同已经坐在云端上了一般。 这一切都瑰丽而盛大,壮美到无法以言语来形容。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平静而又温柔,瞳眸亦在黑暗中被极光照亮。 “过来,”他低笑道:“亲我。” 岑安怔怔地靠近他,单手扶着男人的肩,有些气息不稳地给了他一个吻。 他们的第一个吻,在雪山之上,极光之下,黑暗与星光之中。 这个吻是潮湿的,柔软的,带着些试探与忐忑的。 岑安的心跳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声音也有些颤抖。 “叶医生……是这样亲的吗?” 男人抬眸注视着他,抬手把碎发捋到了他的耳后。 “不太熟练。”他慢慢道:“再来一次。” 穹幕之上的极光在随着长风涌流蜿蜒,灿烂绮丽的光华散落云间,映亮了他们的脸庞。 岑安抱着他的脖颈,叹息着再次与他拉近距离。 馥郁清沉的气息在相互交融,唇齿也试探着开始索求更多。 男人抬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再度加深着这个吻。 “进步很多,”他垂眸笑道:“再来一次。” 叶肃原以为自己需要来一打的清心咒,可真的到了此刻,心里反而没有任何杂念。 他在亲吻他的时候,感觉一切都融洽到恰到好处,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再值得他多关心一秒。 简单,纯粹,愉悦到仿佛内心都在跟着交缠。 所有的**与不安都为之平息,仿佛终于被驯服的野兽。 叶肃是突然起意的。 他先前独自坐飞机去英国时看到过一次,今天值机时突然又想了起来,提前去查了天文和方向的信息。 等飞机驶入夜幕,人们昏沉睡去,而他静默地等待着那个时间,也摸索着调整着术法。 大妖只能瞬移十公里以内的范围,如果飞机的速度没有那么快,他们原本可以在云端散一会儿步,甚至在极光下睡一觉再继续前行。 他静默着把飞机的半面都调整成玻璃长廊,把他们的座位休整成更柔软和舒服的沙发。 岑安始终靠在他的肩侧,睡颜宁静而美好。 一切都来的刚刚好。 叶肃没有见过拘缘锁,也没有见过红线。 他原本规避情.爱多年,如今甘之如饴。 如果这世间真有月老与红线,他们的腕间必然也有一根。 而且至死也不可以断开。 两只妖怪亲了快半个小时才终于分开,手牵着手看着天幕不断变幻的极光,聊着天又渐渐睡去。 等岑安再次睡着,某些后劲才终于涌了上来。 叶肃默默地给自己补上一打清心咒,抱着他沉沉睡去。 他们在抵达英国之后,又换乘了几道,最后搭着小火车到了乡野间,来到了坎贝尔家族被隐藏着的城堡前。 岑安举着相机拍着路标与村庄,一扭头发觉叶肃站在了田垄边的一丛忍冬花前。 他的食指与中指交叉如许愿,在上空轻点了一下。 下一秒,中指的指腹凭空多了一道创口,一滴血落了下来,却在下落的过程中被瞬间蒸发。 忍冬花的痕迹越来越淡,左右两侧渐渐显出一扇暗金色大门。 叶肃侧眸瞥了一眼岑安,两人穿的便装径直化作剪裁得体的深黑色西装,银蓝色的袖扣也随之浮现。 大门立在田垄之上,附近的稻田在夏风中麦浪起伏。 岑安定了定神,和他一起走了进去。 整体来说,这场远行要比他想象的轻松很多。 坎贝尔先生只在他们进来时露了一面,沉默寡言的只点了点头,便又消失在了这座古堡里。 叶肃对这个父亲的存在不算在意,但和一众贵族都交流的自如从容,仿佛天生的贵族。 岑安笑吟吟地站在他的身侧,说的英音也流畅自然,仿佛谙熟已久。 这儿有几个很奇怪的情况。 第一是,人种的组成颇有些复杂和多元化。 岑安很确定自己在酒会上看到了黑白黄种人三色吸血鬼,而且有些吸血鬼虽然尖牙没有收起来,衣服上却有湿婆和象神的装饰。 他们带来的伴侣也种族各异,有长着鹿角的德鲁伊,拥有尖尖耳朵的精灵,舞会上甚至有人搂着人马在随着音乐摇摆。 显然,伴随着全球联系逐渐紧密,不同民族和宗教都在相互交融血脉,很多差别都在不断缩小。 国内不同种族之间的通婚已经非常常见,偶尔也有猫妖长了翅膀之类的传闻,但大部分妖怪的都是随机继承父族或母族的外形,不至于生下来便是个四不像。 叶肃站在这一众外国人之间,气质清冷神情疏离,出挑到能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他。 他在这里不用掩藏眼眸的颜色,一口英音说的流利又优雅,一度吸引了好些贵族男女的注意。 但第二奇怪的是,虽然岑安跟他在露面以后没有任何亲昵动作,可基本上所有人都默认他们是一对。 这儿的亚裔面孔不止他们三个,而且知道岑安的人也不多。 可不管他们走到哪儿,无需任何介绍,人们就都露出一副早已领会的表情。 叶愔在旁边端着香槟笑眯眯道:“这就是英国人的直觉。” 坎贝尔庄园规模宏大建制不凡,从树篱迷宫到湖泊长河无一不有,中世纪风格的城堡保留着外形的古老,内里装潢的现代而精致,甚至还配置了四处电梯。 叶肃在搞定基本的寒暄之后,带着岑安在这附近转了一圈。 “我母亲长期在英国修养,陪着我父亲总是在这里久住。” 他不懂她对他为何依旧保留如此深厚的感情,但也不会因此而让她为难。 父亲在很久以前,是很亲切又重要的存在。 他会把他的嘉德勋章赠予为自己的百岁生日礼物,会教他拼读字母以及控制力量。 可在母亲渡劫之际,好像有什么突然就变了。 叶肃并不相信母亲所给予的说辞,也自己去找父亲谈过几次,最后只能冷着脸和他保持距离,不断地降低着对这个家族和姓氏的认同和信任。 如果不完成血誓,他可能会被长老们否定姓氏,也等于默认放弃坎贝尔家族继承人的身份。 叶肃不在乎那些身份和标签,可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母亲被家族中的某些人猜忌伤害。 有些事情妥协也就罢了。 “肃肃?你们在这看风景呢?”叶愔穿着深黑色礼裙款款而来,声音轻快:“塞伯特伯伯还等着见见你们,先下楼吧?” 男人回过神来,示意岑安跟上自己。 “在这边玩的还习惯吗?”叶愔帮岑安整理了一下衣服,温厚道:“需要什么可以尽管和我说,就当是过来度假了。” “好的……谢谢叶阿姨。” “安安真是很可爱啊,要不你们直接在英国领个证算了,”叶愔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道:“安安今年多少岁了?” 岑安的脸唰的就红了,支支吾吾说大概一千多岁。 “肃肃还不满八百呢,”叶妈妈露出奇妙的笑容:“小肃,你该叫他哥哥才对。” 不!不是这样的! 一棵树的五十年和一只猫的五十年是一个概念吗! 岑安试图解释几句,叶愔就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这是对安安基本的尊重。” 叶肃顿住了脚步,神情微妙的看着岑安,不轻不重地开口道:“哥。哥。” 他的嗓音本就有磁性又动听,岑安在这时候臊的简直想跑掉,红着脸小声道:“别开玩笑啦……不是这样的。” “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还得去厨房催一下晚宴的进度。”叶愔笑眯眯道:“回头见。” 等叶妈妈一走,他们两人站在楼梯口前,气氛有些尴尬。 叶肃玩味着又重复了一遍:“……哥哥?” 他就喜欢看他这样窘迫又有些小着急的样子。 “我不是我没有!”岑安耳朵尖都红了:“你不要乱叫!” 男人单手撑在墙前,缓缓拉近着彼此的距离。 钟声摇摆着穿过城堡,布谷鸟在盘旋着鸣叫。 那双极好看的蓝眸,又泛起淡淡的笑意。 “再亲我一下……哥哥。” 36、第 36 章 血誓进行的很快。 叶肃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才两百多岁,那时候还和父母一起在庄园前笑着合影,胸前还挂着那枚铂金勋章。 他在一众亲友的簇拥下解开长袍,让银蓝色的纹章沉入胸口。 第二次来的时候,父亲不知所踪,母亲大病初愈,原先热闹而繁荣的庄园如同一座空城。 曾经有上百人云集的暗厅,只剩下母亲和其他几位长辈。 少年眼神茫然的站在六芒星台上,银发垂落至腰际。 古老的咒文再次被低喃着吟诵,鲜红的血液自教父与祖父的掌心断续流出,在他的胸口再次组成坎贝尔的忍冬花家徽。 到了第三次,似乎一切又恢复如初了。 一众族亲共同莅临见证,所有的长辈都伸手去抚触他的额头予以祝福。 父亲站在暗处沉默不语,母亲虽然笑着,但脸色有些苍白。 “你将守护这个家族的荣光与过往。”塞伯特低声道。 “我将守护这个家族的荣光与过往。” 叶肃安静地用银匕首划开自己右手的掌心,让血液流淌漂浮于半空中,伴随着话语泛出金属般的光芒。 暗厅中寂静无声,甚至听不见任何人的呼吸声。 两股血液在空中串成环形,期间字符的痕迹逐渐清晰。 “benignonumine.”教父加重声音道。 “benignonumine.” 坎贝尔先生往前走了一步,另一把匕首飞到了他的掌前,让最后一股血液也流淌而出。 “sisitprudentia.” 男人抬眸看向众人,又看了一眼凝视着他的母亲。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重复最后一句誓言。 “sisitprudentia.” 下一秒由鲜红血液变幻而成的家族纹章开始泛出银色的光芒,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沉入他的胸口前。 便如同有冰冷的刀刃缓慢贯穿胸膛一般。 教父后退了一步,神情庄重的再次开口。 “你已成为永远的坎贝尔。” 无数个声音同时响应,在这一刻如同教堂里回荡的苍寂钟声。 “你已成为永远的坎贝尔。” 岑安等候在二楼的大厅里,看着外族的宾客们挽着手一起跳小鸡舞,心里有点小憧憬。 小孩们抓了一大把的黑蝙蝠巧克力,举着糖果棒嬉戏打闹,有个小姑娘裙摆后还有条猫尾巴。 他第一次在这里听见管风琴和风笛的声音,还遇到了一只穿着深灰色礼服的白榉树妖。 小点心很好吃,布丁居然是咸味儿的,就是茶里加糖总感觉不太习惯。 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叶肃就出现在了人流中,神情看着有些疲倦。 “叶医生——”岑安小小声的唤了他一句,快步过去迎接他:“你感觉还好吗?” “我可能需要睡一会。”男人揉了揉眉头道:“晚宴有魔法表演,听说他们带了一头独角兽过来。” “有什么不对,直接用耳坠找我。” “叶医生好好休息,”岑安注意到他的掌心有一道疤痕,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发觉自己的灵力竟无法修补这深色的刀口:“你受伤了……” “过几天就消失了,”他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放心。” 叶医生离开以后,岑安一个人去看了画廊和花园,然后被叶夫人和她的朋友们邀请着去下棋。 他性格温柔又说话和缓,跟谁都能相处的颇为愉快。 而叶肃在卧室里躺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起身去见父亲一面。 他清楚为什么自己要完成这最终一环的血誓。 狐妖与吸血鬼的血统糅杂在一起,自年幼起就开始相互冲击干扰,压制不住的时候能让他连着发烧数日。 这双重血脉给予了他远超于同族的妖力和体能,同时也让力量更加难以控制。 除此之外,吸血鬼如果血统不被承认,等于是毫无庇护的猎物,被暗杀和威胁的概率也会不断上升。 他完成了最后一重誓约,等于应了坎贝尔家族的继承人身份。 这个身份可以让他保护长期旅居英国的母亲,以及与整个家族缔结血脉关联。 叶肃站在书房前,在思索了两秒以后敲了两下门。 “进来。” 银发男人坐在台灯前,看侧脸的模样似乎只有三十来岁。 他走近了他一步,沉默不语。 他们拥有相仿的深邃脸庞,世家遗传的银蓝色瞳眸,但神情与状态都截然不同。 银发男人抬起头来,他气质肃穆沉静,寒冷的气息犹如是刚从棺木中走出一般。 “父亲。”男人开口道:“我们不必假意寒暄。” “有些事情需要一个解释。” “我已经解释过了。”布莱恩·冯·坎贝尔淡淡道:“你妈妈渡劫的时候,我被困在暗鸦之林里——在终于离开那里以后,她已经被你外祖父带去了别的地方,连同你也不知下落。” 男人的眼睛在灯光下有些泛红,声音微冷:“你一直不肯相信,可很多事多说无益。” “你到底把我母亲当作了什么?”叶肃忽然笑了起来:“这些几百年来你一直留在这里,甚至不肯为她去一次时都——还是说你在躲着时都的什么?躲我?” “她一个人独自往返无数次,内伤也依旧反复发作,这就是你对待她的方式?” 他既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要固执又卑微的留在这里,也不肯再亲近这所谓的父亲。 古怪,反常,而且疏离到仿佛永远都无法正常沟通。 “你可以出去了。” “不送。” 叶肃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秒,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如果不是担心母亲在英国被控制和伤害,这个姓氏他根本就不想要。 去他妈的坎贝尔。 岑安感觉今天和叶夫人下棋的时候,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好像在分神想别的事情。 他原本想和叶医生提一句这件事,可因为下午逛太久的缘故,一回到客房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连睡衣都没来得及换。 枕头和床褥都柔软厚实,屋里的温度也刚刚好,还能听见隐约的蝉鸣声。 他睡的迷迷糊糊地,忽然感觉自己被抱住了。 柔软、暖和,还可以听见起伏的呼吸声。 岑安微微睁开眼睛,发觉狐尾就圈在他的腰侧。 雪白的妖狐靠在他的身侧,而他此刻便如同睡在了一团雪之中。 叶肃在抱着他,整个身体都蜷缩了起来,连长尾都卷紧,似乎毫无安全感。 岑安完全清醒了过来,转身抱紧了那厚实蓬松的脖颈,听着白狐沉闷的呼吸声,用掌心轻抚他的后颈。 “叶医生在难过吗……”他整个人都陷入雪白的狐毛中,用脸蹭了蹭他的胸膛:“不喜欢做吸血鬼吗。” 狐狸不肯吭声,用尾巴把他抱紧,仿佛害怕他会消失一般。 “放松一些……”岑安亲了亲它的鼻尖,用指尖帮它梳着脖颈和胸口的长毛:“我还在呢,我最喜欢叶医生了。”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狐狸,”他慢悠悠道:“也是最可爱的大魔王。” “不想做吸血鬼……也不要紧的,叶医生。” 狐狸垂眸蹭了一下他的脖颈,抱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岑安一低头发觉自己已经连睡衣都换好了,而且似乎连被子都不用盖。 他原本还担心自己跟叶医生同住一个客房会发生些什么,现在看来……这住的不是客房,是豪华加绒版狐毛大圆床。 这一觉柔软又香沉,直到他隐约感觉自己贴着什么温热而又光滑的东西。 岑安迷迷糊糊地伸手一摸,没碰到软乎乎狐毛,而是男人光裸的胸膛。 他瞬间又清醒了。 叶——叶医生睡着睡着又变回去了! 而且叶医生又又又在裸睡!! 叶医生怎么能这么喜欢裸睡!!! 小青年僵硬地动了一下,他先是在月光下看了一小会儿男人的睡颜,然后大胆的把被子挑开了一些,看阴影以下的内容。 然后脸又红了起来。 好……好性感。 要是我的身体也是这样的线条就好了……不穿衣服比穿了还要好看。 他试探着把被子又挑开了一些,试图看到更靠后的内容。 “又不是没看过。”男人懒洋洋道:“要不我以后都这样陪你睡?” “唔!”岑安触电般的把手缩回来,强咳一声道:“叶医生再休息一会吧?” “嗯?”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多了几分玩味:“想摸摸看么?” “可以……吗?” “可以。”男人很大方的舒展开身体,单手搂住了他的腰:“摸哪里都可以。” 岑安在昏暗中摸索着坐了起来,轻声道:“叶医生不难过了?” “嗯。”叶肃垂眸笑了起来:“抱着你睡一会就不难过了。” 有小人参在也就够了。 乖孩子岑安点了点头,伸手去碰触那光滑而又紧致的胸肌。 在医学课程里,这些肌肉与体块都只是冰冷的术语,也是考试必背的记忆点之一。 他微凉的指腹滑过那温热的沟壑与线条,心跳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加快。 叶肃握住了他纤细的手腕,把整个掌心都按在了胸口上。 皮肤下有起伏的跳动,呼吸和体温都开始变得灼热。 “在想什么?”男人轻声问道。 “想让叶医生亲亲我。” 岑安抬起眼眸,声音依旧纯粹而又绵软。 “然后把我吃掉。” -2- “嘘……放松……再来一个吻,真乖。” “哥哥的眼睛都有些红了……是怕疼么?” “原来哥哥喜欢被抱着做这些事么?” “还没有被喂饱,对么?” “又脸红了。” “还记得这里吗,小安安……还记得这里的神经和构造么?” “答对了,那应该去抚触哪里?” “叶老师,叶医生,唔——” “不要带着哭腔喊我……” 叶肃终于恢复理智的时候,他们已经从晚上十一点折腾到凌晨四点了。 岑安泡在浴缸里,脸上还红扑扑的。 “真是糟糕的体质……”叶肃打了个响指把湿透的床单换掉,起身拿着毛巾走到了浴缸前。 他伸手碰了碰那冰冷的一池子清水,又隐约闻见了清沉的药香味。 岑安趴在浴缸旁边用脸颊蹭他的手心,歪着头看他道:“所以上次叶医生舔到我的时候,去洗澡那么久是因为这个么?” 叶肃垂眸笑了起来:“以后都交给你解决了。” “我刚才有咬疼你么?”岑安小声道:“不是很会……” 男人轻抚着他的湿发,眼神柔软而温存。 累到气都喘不匀了,还在担心这种问题。 他听着他轻微的呼吸声,垂眸又给了他一个绵长的吻。 好像怎么都不太够。 不管是喜欢他还是抱他。 不够。 两只妖怪的体能都很好,毕竟都是全程站立着做过十几个小时超长手术的外科医生。 等洗完澡擦干头发,再抱着亲一会儿磨磨蹭蹭的穿个衣服,都已经五点了。 叶肃没有睡意,见岑安也精神很好,便把他带到了庄园附近的田垄上。 英国乡下的空气非常好,星空也清晰到可以看见银河。 此刻已经到黎明破晓之际了,天幕边际都浮现出朦胧的光芒,仿佛被浸润了亮色的油画一般。 细碎而又渺远的星辰漂浮在高处,麦田上有萤火虫穿梭而过,光点跳跃明灭如同音符。 他们手牵着手在湿润的土地上往前走,风中传来云雀的歌声。 一场□□的结束,好像便已经如同盟誓和许诺了一般。 归属感和安定感都被缔结确认,一度焦躁不安的内心也终归安宁。 叶肃走了几步,又把他抱在了怀里,仿佛在确认着他是否真实存在。 岑安想起了什么,突然在兜里掏出一块东西,塞到了他的手心里。 男人怔了一下,低头看清了这是什么。 被银箔包着的小蝙蝠巧克力。 “只有这一块是白色的,”岑安悄悄道:“我趁着其他小朋友不注意把它挑走了。” 叶肃摸索着剥开锡纸,咬了一小口。 一尝就是儿童食品,甜到掉牙。 “我还以为叶医生会嫌弃它。”小青年笑了起来,就着他的手也咬了一口。 “怎么突然想给我这个?”叶肃挑眉问道:“确认我到底是不是犬科动物?” “你……也是我的肃肃。”岑安昂头看他,表情很认真。 “你也是我的小朋友。” 37、第 37 章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章有更新!不要看漏了! 前一章有更新!不要看漏了! 前一章有更新!不要看漏了! -------------------- 柳恣(出自苍穹之耀)相关只是早就设定好的彩蛋,与主剧情无关,在2030年后柳父会再次见到叶肃。 戚麟(出自戏骨之子)相关彩蛋也同样如此,因为时间线重合所以友情客串,不了解不影响阅读。 他们回到英国的时候, 璩玉有开着车带着男朋友接人。 两只妖怪走的时候是手牵着手走的,回来的时候也是手牵着手回来的。 看起来前后没什么区别。 璩老司机靠在车窗边抽着烟,一眼扫见他们走了过来,眉毛就挑了起来。 “你们两搞定了,是吧?” 副驾驶的明琅翻了个白眼。 男人扫了璩玉一眼, 径直带着岑安坐了后座。 “明先生!我给您带了香薰蜡烛和红茶!”岑安从包里掏出一盒点心:“还有这个!” “哎为什么我没有——” “璩先生也有的!” 这度了个年假回来,一落地就有来自罗主任吴主任胡主任的连环call,连带着短信箱都开始被迅速填充塞满。 叶肃这半个月放假放的神清气爽,说话时声音里都带着笑意。 “把我们送去医院就好,行李扔门口它们会自己滚进去的。” “这刚回来就去上班?”璩玉打着方向盘道:“回头咱四个去搓火锅啊。” “鸳鸯锅。”明琅平直道。 “那当然是鸳鸯锅!我老婆喜欢那鸳鸯锅就天下第一!” 岑安其实这几天都过得有点飘。 倒不是滚床单的次数有点多——虽然确实很多。 叶肃平时又闷又沉,偶尔顽劣心上来了又能撩的要命,前后反差大但长得帅身材好,他这种小妖怪真扛不住。 还好是先考试再滚的床单……明老师果然是明老师。 他们一回到医院, 就好像是一脚踩进江流中心的漩涡。 白大褂还没穿上,一群同事就前后脚过来报病历交班,还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家属抱着化验单试图问结果, 手机跟上足发条的报时鸟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上次那个三床的病人——” “老叶这有个疑难杂症你得帮我——” “叶医看这个!领导说——” 叶肃同时处理着好几份事情, 手边的病历都摞了一堆。 “小叶,现在跟我去手术室, ”吴秋一在电话里匆匆道:“有个先天性心脏病的孕妇在等着手术。” “好,这就去。”叶肃看了岑安一眼,后者会意的把本体盆栽放回了办公室,用灵识跟着他一起去了手术室。 “这是个有些特殊的病人,我不放心跟不熟的人做剖腹, ”他们走进去的时候,吴秋一已经全副武装的站在手术台前,转头叮嘱护士:“等会记得盯催产素。” 一个年轻女人躺在手术台上,双手小心地抱着肚子,连呼吸都有些疲惫。 岑安看向她怀里的孩子,脐带已经绕颈两周,随时可能造成窒息。 他给了叶肃一个眼神,开始轻柔而缓慢的调整脐带位置,顺便给这个孩子扶正胎位。 先天性心脏病产妇属于高危人群,一旦操作不慎就可能母子双亡,有些医院都不太敢冒着风险收治。 备皮,确认,麻醉,开刀—— 平日里总是闲聊和谈笑的手术室,在此刻寂静到只有间断的交谈声。 如果是很常规的小手术,病人体征也很稳定,大伙儿其实都是闲聊着天完成重复工作的。 越是危险而复杂的情况,手术室里交谈声越少,所有人都神情严肃而神经紧绷。 “还记得相关风险么?” “可能会有肺水肿和心功能衰竭,”岑安单手护在她的心脏上,开始用灵识探查其他内脏的情况,快速应答道:“无心律失常,但存在一定心包积液。” 叶肃快速地帮吴秋一处理着腹腔,在脑海中示意道:“那个先不管,监控胎儿情况。” “胎心不太稳,”岑安皱着眉头,把掌心移到小孩身上:“他有点虚弱。” 在他移开掌心的那一刻,孕妇的血压监控猛地跳了一下,诸多数值开始走向紊乱。 岑安下意识的把左右掌放在两颗心脏上,同时保护着她和那个小男孩的生命。 “催产素开始下降了!” “她的呼吸循环在衰竭——” 叶肃匆匆处理着出血点,已经开始顾不上帮他这边的情况。 还不够。 他需要监控那个妇人的肺动脉高压,以及观测是否出现羊水栓塞的情况。 岑安的灵力被大量调遣使用,指尖的光始终不敢中断。 他回过神来,开始用意念引导肺部的放松与收紧。 撑住——你的孩子在等着你。 小孩纯白色的魂火在起伏闪烁,脆弱到随时可能消失。 “病人开始右心衰了!” 岑安神情一怔,深呼吸着开始转移重点,配合着医生的抢救拉稳她的心率。 叶肃已经在同时处理腹腔多个出血点和照顾胎儿呼吸,顾不上再多解释一句。 越到这种时候越不能急。 岑安把手抽回来,开始专心处理母亲心脏的问题。 他双手平举在她的胸腔上,萤绿色的光索开始抽条发芽,摸索着探入她的心室。 它们如同船锚与藤萝一般,在固定着脆弱又无力的部分,往腔室中注入更多的灵力予以补养。 双眼紧闭的妇人根本不知道此刻发生的一切,等待着再次醒来。 在某一个瞬间,她的心跳停顿了一下,而萤绿的光芒也完全浸入隐没,被吸收到完全消失的程度。 那颗心脏开始以更加有力的姿态沉稳跳动,心衰的情况也完全消失殆尽。 “叶肃,我修好了,”岑安沉声道:“你来照顾孩子,我去调控她的循环系统和应激反应。” “好,”叶肃控制着手术刀的下落角度和深度:“注意她血管里是否有异物。” 这一切像一场复杂到极致的交响乐场,上百个乐器由十个人同时操控,任何一个音符出错都可能会直接葬送掉一条生命。 岑安一直不敢抬头看黑白鬼使是否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不断用更快的速度和时间抢人。 当浑身满是血污的婴儿被剪断脐带时,几乎所有人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他的哭声不算嘹亮,但也足够健康。 双侧子宫动脉上行被结扎,胎盘胎膜分娩正常,手术非常顺利。 直到那个孩子被抱去育婴箱里,岑安才缓过神来。 他前一天还在英国庄园里和叶医生钓鱼,今天就站在这里治病救人。 没有任何缓冲和回味的时间,等待被保护和引导的生命实在是太多了。 叶肃还在完成收尾工作,遥遥示意他先回办公室休息。 岑安点了点头,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像幽灵一样穿墙而过。 孩子的父亲在门外已经来回踱步了几个小时,额头上满是大汗。 “2006年8月22日17:30分,”护士长笑了起来:“柳先生,恭喜你,是个男孩。” “孩子母亲还好吗——”柳宏骏焦急道:“她没有出问题吧?!” “母子平安,”护士长写着登记表道:“孩子名字定了吗?” “定了,是她亲自取的,”男人长长松了一口气道:“柳恣,次心恣,自由和无拘束的意思。” 岑安在旁边站了一小会儿,顺着墙晃晃悠悠的飘走了。 挺好听的。 38、第 38 章 这个孩子差一点就没能见到时都的太阳了。 柳宏骏出手阔绰,为了感激一众医生的全力付出,直接给医院捐了一台价值几千万的全新ct机。 院长高兴的给这拨医生都放了三天假,连带着食堂也开始全天供应免费的咖啡和能量棒。 岑安和叶肃把先前积压的琐碎事情解决之后,和他一块去了一趟流仙观。 老先生出院以后哪怕行动不便,都记挂着回去给他们送糕点。 今天是周一,连商业街里都没什么人,但道观里依旧有不少香客进进出出。 叶肃跟在岑安的身后,一度没认出来那块招牌。 左边有家兰州拉面,右边开着沙县小吃,这道观的入口被压缩成小巷子,牛皮癣般的小广告还在灰墙上贴了好些。 他在进去前皱眉多看了一眼,总感觉是走错地方了。 屈尘正拿剪子给柳树修枝,瞧见他们时眼睛唰的就亮了起来:“过来玩呀?我师父去年酿的桂花酒开坛了!刚好给你们尝尝!” 正逢盛夏,道路两侧的瓷坛绽着白莲,清幽的香气似有若无。 两个青年颇有礼貌的和老人家打了个招呼,一起去侧厅坐着喝了杯酒。 岑安还特意送了自己做的一盒小点心,笑眯眯地听两个道士聊这里的趣事。 叶肃坐在旁边嗅了下桂花酒的味道,表情有些诧异。 还真是挺香的。 他很少结交朋友,平日工作之余也不与谁往来。 但自从岑安住进来以后,不光是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开始渐渐熟稔,逢年过节还会有好些朋友来串门送礼,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顿饭。 这些事情对他而言有些陌生,可真试探着再靠近一些,好像也能得些趣味。 “对了,爷爷,问您个事,”岑安感觉这老先生谈吐不凡,抱着试试看的心理问道:“您知道月老么?” 老人本身只是凡人,但毕竟也入了道门。 “月老?”屈拂摸了下胡子,给叶肃又斟满了酒:“我还真知道一点。” “古书有云,云阶阆苑,和合仙宫,潇洒怡然,圣道童心。”他扬长了声音,娓娓道来一段旧事:“说是唐代有位叫韦固的书生托人做媒,四更天里就冲去了约定的地方,等老朋友那边的回话。” 书生来到龙兴寺前,瞧见一位胡子雪白的老头坐在台阶上,倚着布袋在对着月光翻书。 他自忖略有才学,过去瞧了一眼,却认不出这书上的一个字。 “这书上都写着什么?” “天下婚牍。”老人笑道:“此书不凡,你自然看不懂。” 书生半信半疑,又问他这袋中装着什么。 “是红线——”屈尘抱着茶杯精神道:“他就是月老吧!” 岑安怔了一下,隐约想起来了什么。 “正是。”老道士晃了晃手指道:“这书生知道以后,连忙问他自己的婚缘。” 他此次前来便是想求娶太守之女,就盼着能成了这门亲事。 可那月下老人一翻书卷,说他的妻子是那卖菜陈婆的女儿,今年才三岁。 韦固当然不信,可老人说这红线是婴孩诞生之时便已拴在两人足上,如同天成命定。 这书生自诩清高,不肯娶那粗鄙人家的女儿,直接命家仆杀了那婴儿。 可家仆胆小,下手时只刺伤了那女孩的额际。 “等十三年后,他娶了相州刺史之女,发觉那美人总是以纸花掩额。”屈拂慢悠悠道:“而在此之前,他如何提亲说媒,都没法成婚过堂,一切都在被应验。” “——那这姑娘额心的伤,就是他曾经那仆人留下的?”屈尘啧了一声:“真是个渣男啊,也是糟蹋了那姑娘。” 叶肃在旁边听得有些好奇:“这么说来,虽是有缘,也不一定是善缘?” “确实如此。”屈老爷子颔首道:“但也都是天意。” 岑安怔了半天,忽然匆匆找了个由头,让叶肃和自己出去一趟。 他们站在绿枝飘扬的柳树下,远处还有电子喇叭的念经声。 “想到什么了?”叶肃帮他把发上的白絮拂开,眼睛里带着笑。 “鲍富见到过那个人,”岑安深呼吸道:“她跟我说过这件事,可我之前不知道这些故事。” “什么意思?”叶肃皱眉道:“她见到过月老?” “对,说是从前半夜去人民广场的时候,帮一位先生捡过书,”岑安翻出了手机开始找她的号码:“而且那个人……还给她留了一个红叶的玉坠。” 他原本一听到缘分二字,想到的都是桃花红豆,今天突然才想起来这红叶也是定缘之物。 一声长笛倚楼时,应恨不题红叶寄相思。 叶肃和他匆匆与屈家师徒道别,一转身又回了医院。 鲍富等在门口前,怀里还抱着拖把。 “急着找我干啥?”她嚼着口香糖问道:“没听说过肛肠科那边有大便炸.弹啊?” 岑安直接找了最近的空办公室,关门上锁然后用三分钟解释完来龙去脉。 叶肃打量着她脖间的玉红叶,还是不太确定这个猜测的准确性。 “居然……还有这种事情?”鲍富隐约想起来什么:“我当初去回梦川的时候,是听说过有仙鸟折羽的事情。” “这玉红叶毕竟是那位先生送给你的礼物,是真是假也只能说赌一下。”岑安有些为难道:“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小姑娘就已经把手伸到脖子后面,大大方方的把坠子取了下来。 “其实几个月之前,我还想着实在找不到工作,就把它典当掉换饭钱,”她挠了挠脑袋,把吊坠递到了他们的面前:“如果能帮得到你们,那就再好不过啦。” 叶肃接过那冰凉的玉石,用指腹触碰它的棱角。 手感温润又通透,内里的暖色犹如夕阳,而且毫无雕刻打磨的痕迹。 “这是灵符,”他低声道:“融掉以后就再也无法复原了。” “你真的愿意吗?” “如果不是叶医生和岑医生帮我,我可能早就饿到把尾巴都啃掉了。”小柴犬挥了挥手:“放心融吧,能帮到他们就更好了。” 璩玉瘫在明琅的腿上看着电视,惬意的都有些想睡觉。 夏日的灼烫温度被隔绝在玻璃窗外,空调的温度刚刚好。 偌大的房子被布置成藏青浅白相间的后现代风格,半月状的沙发形状简洁又用料讲究。 主持人在表情夸张的表演活吃章鱼,旁边小盘子上的青蛙刺身还会眨眼睛。 璩玉对媳妇的性子再清楚不过,便今天头疼明天胸痛,隔三差五就折腾一下。 他不愿他多想,也不愿他再突然离开。 明琅任由他睡在自己的怀里,低头削着苹果。 刀刃突然滑了一下,把白净的指腹划了个口子,然而并没有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 两个神仙同时懵了一下。 明琅在这一瞬间思考的是该不该当着他的面把这口子愈合回去,还是顺应他的表演拖几天再慢慢好。 璩玉想的则是自己这时候是不是该跳起来给他找创口贴——问题是明琅家里怎么可能有创口贴这种东西?! 现在怎么演? 有剧本吗? 气氛忽然有点尴尬。 明琅把苹果递给了他,借着角度把指腹遮挡了一下,假装无事发生。 但下一秒他又打了个喷嚏,还没顾得上捂嘴。 茶几上的那盆水仙花瞬间就全都灿烂绽放,搞得跟孔雀开屏一样。 璩玉忍了几秒钟。 “哈哈哈哈哈哈——” “好了,我们都别装了。”明琅平直道:“不好笑。” “哈哈哈哈媳妇儿你这个喷嚏——” 明琅指尖一抬,刀口便如同被凭空抹去了一般。 “这半个月也是够了……”他闷闷道:“我本来以为你也就装两三天。” 他忍了半个月不用法术洗盘子擦地板,家里前后砸了四个碗。 “我前两天才感觉不对劲,”璩玉啃了一口苹果,眼神非常正直:“真没舍得骗你。” “但是说真的……你想过以后该怎么办吗?”明琅抬手按住额头,服帖乌黑的长发也随之垂落,掩住了他的神情:“上次见了一面,直接提前几十年渡劫,我挨了一道,你也挨了一道。” “现在我们再厮混在一起,说不好哪天就元神俱灭了。” 男人把苹果放到了一旁,语气放低了一些。 “我不想再考虑以后了。” 他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把对方缓缓放倒在了软枕上面。 “明琅。”那双苍青色的眼眸凝望着爱人,声线也低沉而平静:“你不在的这几百年里,我过得一点也不好。” “如果活着的代价是永远不能见你,” “我可以现在就从十三楼跳下去。” 明琅怔了一下,开口还想说句什么,下一秒却被以吻封缄。 璩玉抬手把他卡在软枕上,唇齿交缠的急促到仿佛要剥夺两人的全部呼吸一般。 他一只手伸开五指穿过他的长发,扣住他的后脑勺再度拉近距离,连睫毛都相互碰触着对方。 舌尖开始追逐交缠,唇瓣的摩挲与索求也越来越热烈。 “明琅……我的明琅……” 修长的指尖开始一颗一颗的挑开贝母纽扣,锁骨和胸膛也开始逐渐裸.露。 身下的花仙脸上泛着薄红,被亲吻到双眸失神,只能被动地半抱住他。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叽叽叽叽叽!!!” 璩玉直接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他继续压在他的身上,试图继续:“不要管它……” 然而手机直接飘了起来,自动翻盖接听开免提。 “璩玉在不在。”叶肃淡淡道:“我和岑安找到月老了。” “你们最好五分钟内过来一趟。” -2- 此时此刻,沙发上的两个男人,一个衣衫半解脸带薄红,一个连裤子都脱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强咳了声瞬间穿好衣服,然后一块瞬移去了医院。 办公室里,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先生坐在椅子上,在不紧不慢地同鲍富聊着天。 “我还以为那天你认出我来了,”他失笑道:“没想到你都不知道这玉符的用法。” “我……”小柴犬挠着头道:“我都没想过我能见着神仙。” 叶肃在薄允面前都不算紧张,可此时此刻真见到这白发老人了,甚至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他非常清楚,自己也好,岑安也好,他们的姻缘都全靠这神灵的一念之差。 不敢多问一句,也不敢有任何的冒犯。 叶肃在妖界做过许多出格的事情,可只有真的站在神灵面前时,才会有种无法抵御的敬畏。 这个老人……真的是神。 是主掌人间一切姻缘离合的神。 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略显忐忑的敲门声。 “进来吧。” 璩玉打开门的那一刻,手腕都有些颤抖。 他示意明琅先走进去,在转身关门的时候不断地调整着呼吸。 这几百年里,他在仙界问过找过无数次。 久到他甚至已经完全不抱有任何希望了。 “你们的事情……我刚才已经了解了。”老人站在了明琅的身侧,伸指探了一下他的背脊:“断了这么久,现在也只是勉强长好。” 明琅的眼眶有些发红,此刻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他甚至不敢问他是不是月老,也不敢问他们以后会怎么样。 “拘缘锁。”老人转身看了一眼璩玉,意有所指道:“有时候也不一定是个好东西。” “求您了。”璩玉哑声道:“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放松些,年轻人。”老人抬指一提,那两缕犹如红尘般的锁便从男人的心头滑落而出,又悄然无息的消失在了他的袖中。 “这本来是我下棋时输给观虚的赌注,”他看了眼这两人道:“今天过来一趟,也就顺路收回去了。” “师父仙逝已久……”明琅的声音都有些发苦:“我们都不曾听说过这些。” “你们站在一起,肩并着肩。”老人掌心一翻,其间已托着一根红线。 “断掉的,就忘掉好了。”他意味深长道:“再折腾什么,下次可不一定能找到老夫。” 岑安在角落里看的都有些鼻子发酸,下意识地紧握着叶肃的手。 鲍富很欣慰的松了一口气,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 璩玉和明琅站在了一起,十指紧扣着彼此,此刻都红着眼睛。 “情定终身结美满。龙烛辉煌照花堂。” 那红线在半空中延展弯曲,套在了他们两人的脚踝上,两端同时系了个结。 “玉人交拜合千载。天配良缘发齐眉。” 老人抚掌一拍,结扣应声合紧,红线也散了光影。 “自今日起,你二仙亦是佳偶天成,此生不改。” 明琅在自断仙骨时都不曾痛哭流泪,这时两行泪忽然就淌了下来。 璩玉哽咽着想说句什么,只更用力的握紧他的手。 他们两人同时跪了下来,对着月老久叩不起。 “谢神君续缘——” 老人把他们扶了起来,转身又看向角落里的柴犬妖。 “小姑娘,”他笑了起来:“这玉符原本是给你求福呼助用的,今天这么一融,以后你可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嗯!”鲍富眨了眨眼:“您记得保重身体!” 老者爽朗一笑,径自踏风而去,即刻没了身影。 璩玉怔了一秒,用力抱紧了明琅,几乎快把他揉到了自己的怀里。 “媳妇,”他深呼吸道:“我们刚才在月老面前成婚了——” “我终于能归你了。” 叶肃示意鲍富先从侧门出去,自己也带着岑安穿墙而过,给那对新人一点私人空间。 岑安牵着他的手没有说话,低着头在想事情。 叶肃走了几步才回过神来,他停顿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软发。 “叶医生……” “嗯?” “刚才月老收拘缘锁的时候,我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我和你的脚腕上,也缠着同一根红线。”他昂起头来,声音忐忑又柔软:“拘缘锁把它映亮了。” 叶肃站在原地,感觉神经被切断了几秒钟。 他真的是他的正缘。 他们刚才其实也拜见了月老—— 而且他也是完全属于他的。 从今往后,不用有任何猜忌与怀疑,不用患得患失与恐惧失去。 天命已被昭明。 “安安,”他俯身亲吻他的唇,声音轻柔又有些颤抖:“你真的看到了?” “红线……我们的脚腕上也缠着红线……”岑安抱紧他的脖颈,轻声喃喃道:“叶医生开心吗?” 这两个字都仿佛能同时牵动他们的心弦,每重复一次都能多一次的欢喜。 鲍富被轮番感谢了好几回,最后只收下了十一楼的小屋子。 她感觉做清洁工挺快乐的,也无意去接手璩玉名下繁杂庞大的各种公司,但也算有个能随心所欲晒太阳的大阳台,每天都可以多睡一会再上班。 也就在那天晚上,两对恋人各自庆祝举杯,如同共同走过了一场凛冬。 叶肃带着岑安去了旋转餐厅,一起看了一会儿高塔上的夜景,然后牵着手去了总统套房。 岑安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也知道他们等会要做什么。 他有些紧张的跟着他走过长廊,脑子里开始回忆在庄园里那一夜的所有细节。 缠绵的,温存的,沉闷的,强制的…… 脚步声被软毯温柔消弭,房门也终于打开。 落地窗外可以看见二十四楼下整个时都灯火辉煌的夜景,明灭的灯火与灿金色的车流交错闪烁,深邃的夜空上明月高悬。 叶肃站在了他的身后,垂眸亲吻着他的脖颈。 那一晚太过突然和随意,而他们今夜有更值得庆祝的理由。 用来缝合包扎的修长十指不疾不徐地解开着衣扣,耳侧和颈侧都开始落下温热的吻。 岑安有些无措的被他怀抱着,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己在被享用和品尝。 又好像叶肃变成了虔诚又温柔的仆从,在用最温柔的方式给予他所有快乐。 他是属于叶医生的。 叶医生也是属于他的。 外套滑落在地上,接着是衬衣被完全解开。 岑安转过头去,开始与他交换轻浅又温存的长吻。 “对了……安安,”叶肃的指尖停在他后肩绯红色的印记上,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这是什么?” “这是我化形的那一天,被天火烫伤的印记。”岑安伸手也摸了一下,回忆道:“我化形成人的那一天,天上好像有骤雨一般的火光,远处还有山林直接燃烧了起来。” “……天火?”叶肃皱了下眉,脑子恢复了清醒:“你是什么时候化形的?” 岑安思索了一下,说了个大概的时间。 “等等,”叶肃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开口道:“那场天火,应该就是我熔毁溯光台时落下高崖的火。” “难道说你身上有溯光台里的东西?” 他解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坐在床边借着灯光去看那印记。 如同云纹一般,绝不是不规律的普通伤痕。 他们共度第一夜的时候,因为光线和食髓知味的缘故,叶肃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分给这个细小的伤疤。 “你这些年有没有感觉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好像没有,”岑安把衣服收紧了一些,靠着他回忆道:“我的法力不算强,资质也很普通……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一直没有被妖怪们吃掉吧。” 在遇到叶肃之前,他逃跑了几乎五百年,不是被追杀就是被诱捕,但最后总是能侥幸逃出去。 “等等,你先前许过愿吗?”叶肃握紧了他的肩头,有种隐约的预感:“比方说想得到什么?” “命由我作,福自己求。”岑安摇了摇头:“我不许愿的。” 他低头又想了一会,也感觉有点不对劲。 “那天我不小心去回梦川的时候,心里想要是有人带带路就好了。” 然后就真的遇到了路过的桃妖。 “还有去抓娃娃的时候,好像抓什么都可以拿到,抽奖也是这样。” “岑安,我们现在试一下。”叶肃握住他的手,压低声音道:“你想一个尽量小的愿望,不要太难实现的那种。” “比方说……来个汉堡?”岑安眨了眨眼。 下一秒,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先生,免费的夜宵需要吗?” 39、第 39 章 空气有那么一秒的凝固。 岑安看了叶肃一眼,把衣服穿好以后过去开了门。 一个服务员站在手推车前,上面放着下午茶般的三层夜宵,从汉堡到披萨一应俱全。 “是这样的,先生,”她笑吟吟道:“这是总统套房的附赠礼物,您想尝一点吗?” 岑安点了点头,她便把那三层夜宵塔推进了房间里,还又补上了一个果盘。 “祝您入住愉快。” 等门再度关上,岑安伸手掀开了那汉堡的外层,还戳了戳上面码着的菠萝片。 “真的是汉堡……”他喃喃道:“叶医生,难道说真是我们想的那样?” 叶肃站在他的身侧思索了一刻:“恐怕不仅仅是溯光台。” 他当时为了能够毁掉那个地方,不惜引心头血助燃狐火,连基底的寒玉石都被融的如同细沙一般。 他示意岑安先喝杯橙汁缓一下,给璩玉又打了个电话。 “老叶?什么事?”对方的声音里都透着飨足,显然刚饱餐了一顿:“大晚上的不跟你家小盆栽多玩一会儿,找我干嘛?” “你过来一趟。”叶肃简短道:“鸾族当初有参与过溯光台的修筑,对吗?” 明琅已经累极睡熟,璩玉随意披了个袍子便瞬移了过来,啃着披萨听他们把前后因果讲了一遍。 “这事我知道一些,”男人咬了口芝士卷边,晃着手指道:“说是溯光台,其实外面的壳子和雕纹都是后人弄的,真正在发挥作用的是藏在里面的一个小东西。” 浮夸华丽的祭台只是起放大作用而已。 “我曾祖父当时在浇顶的时候,带我过去看过。”璩玉比了个拇指大小的空隙,正经道:“那个据说是龙心的内核,有些修道者叫它幸厄石。” 哪怕白龙早已神形俱灭,但这颗灵石仍然拥有极强大的神力,也因此引发一众信徒的狂热崇拜。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叶肃的心头血融了那颗石头,然后掉到了这里,”璩玉指了指岑安的肩,语气里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你活了千岁,直到这两年才终于化了半妖,这些年能侥幸逃脱上百次,绝对不是一个巧合。” 真若凭借实力求生,他恐怕早就被妖物给吞吃干净了。 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岑安看似机缘巧合的找到办公室留下来,为什么叶肃对其他妖物都冷漠提防,却总下意识地想要信任他和亲近他。 他的身体里流着他心口的血。 叶肃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么多的信息,在看见璩玉割指放血的时候下意识地拦住了他:“你想做什么?” “淡定。”璩玉懒洋洋道:“我还想喝杯冰可乐,顺道试试他的能力。” 那鲜红的血液滴落在云纹的印记上,然后滚了下去。 ——无事发生。 叶医生黑着脸把那滴血擦干净,一手把岑安的衣服重新拢好。 “看来其他人都无法对他许愿了,只有他自己才可以。”璩玉摸着下巴道:“再试一次,岑安,你许个小愿望,比如想看到焰火。” 岑安念头一动,落地窗外即刻就有金橙色的烟花在天际线旁蹿升绽放,一瞬间点亮了整个天幕。 “喔——”璩玉看得都后退了一步:“这就是传说中的闭路式狐血人形自走溯光台?”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叶肃皱眉问道。 “还好,许愿多了会有点困,”岑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道:“它应该是在消耗我的灵力,愿望越难实现,消耗的就越多。” 叶肃握紧了岑安的手腕,神情并不算好。 “这不是件好事……”他压低声音道:“安安,你现在也知道这件事了。” “从今以后,绝不要贪心。” 命运的每一个礼物都早已被标明价格。 任何祈愿都需要付出对等的代价。 “最好不要养成许愿的习惯,”璩玉也严肃了一些:“有什么难处就和老叶讲,不方便就去找我家阿琅。” “有些事看起来能够轻松实现,可一旦有你不知道的隐秘曲折,可能要付出难以挽回的代价。” 他披上外套站起身来,环视了眼这总统套房的装饰,吹了声口哨。 “也不是很大的事,你们两好好享受,我先回去陪媳妇儿睡觉了。” 叶肃道了声谢谢,把他送了出去。 这件事一被挑明,他完全了没有先前的旖旎心思。 其实岑安这样的性子,已经是众生中难得的纯粹和淡泊了。 随遇而安,也没有多余的欲念。 若是旁人碰到这种事,迟早把性命都透支个干净。 男人坐到了他的身边,十指交握着静坐了许久。 “这件事,绝对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他压低声音道:“我会保护你的。” 岑安有些走神,半晌才嗯了一声。 “叶医生,”他望向叶肃:“如果没有那场天火,我是不是可能早就死了?” 叶肃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否定:“怎么会。” “所以我能侥幸活下来,其实也是叶医生无意中救下的,对吗?”他靠近他了一些,伸手抱住男人修长白皙的脖颈:“你其实……一直都在保护我。” 如果没有他,自己便只是一只普通的人参精,和其他同类一样苟活早夭而不知千岁。 在我们相遇的五百年前,故事其实就已经开始了。 男人垂眸看着他的脸庞,抬手轻抚着他的软发。 他们的心跳,在此刻连频率和起伏都一模一样。 “这恐怕很难回报……”岑安垂下眸子,伸手解开领口的扣子。 那十指纤细而骨节分明,哪怕只是解开了两颗扣子,也好像是逐渐打开了什么禁忌一样。 他坐在他的怀里,神情依旧无辜又温柔。 下一刻,衬衣滑落到了地上,脖颈和胸膛都展露如被亲手解封的礼物。 “叶医生……”那双清绿的眼眸凝视着他,还带着些羞怯的笑意。 “分期还款好吗。” 男人把他光裸的爱人抱了起来,压在了冰冷的落地玻璃窗上。 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他的心口,又牵引着他的手心按在自己的胸膛前。 他缓缓低头,听着他的呼吸越来越紊乱。 第一个吻干燥而简短,仿佛是一个预告性的鼓点。 “好喜欢叶医生……”岑安任由抵着他的额头,轻声呢喃道:“再来一次……” 叶肃垂眸轻舔了下他的唇瓣,感觉怀中的人在微微颤抖。 玻璃窗外是整个都市的夜景,无数灯火悬浮于林立的摩天大楼上,犹如被点染缀饰的虹光。 “五百年恐怕还不完。” 他轻拢住他,在听见急促的抽气声时笑了起来。 “安安,还有利息。” 第二天退房的时候,岑安还窝在被子里睡的很熟。 叶肃直接抱着他瞬移回家,把被子掖好之后出去了一趟。 他叼着烟在露台上吹了一会儿风,想着最近的事情。 一只黑猫从檐侧跳了下来,对着他叫了一声。 是岑安喂了好几次的流浪猫。 叶肃扫了它一眼,继续看远处的街景。 “我说,”少年蹲坐在了高台的边缘上:“最近这几天有些事不太对劲。” “你是?”叶肃按灭了烟,打量着这男孩的样子。 看起来只有十四岁上下,墨黑的垂耳短发与那黑猫的皮毛有些相似。 “我就住在楼下的自行车棚里,你家那位喂过几次罐头。”少年懒洋洋道:“你们走的这几天,一直有人在你家楼下转来转去,而且还想着法子去过你家门口,这事你知道吗?” 叶肃眸色一暗,又点了一根烟:“继续说。” “我跟着去看过,是人,一帮喽啰。”少年抖了抖脖子,用猫的姿势给自己洗着脸:“他们把拍下来的照片递到了一辆宾利里,然后拿着那笔钱喝酒洗桑拿去了。” “你叫什么?” “孟萝卜。”男孩伸了个懒腰,在跳下边缘时又变成了那皮毛光亮的黑猫:“我妈怀我的时候特喜欢吃萝卜。” 叶肃笑了起来:“她不是猫?” “猫就不能喜欢吃萝卜?”黑猫舔了舔爪子,扭头看了他一眼:“下次带金枪鱼味的,鸡肉味的我吃腻了。” 叶肃目送着那猫翻过房檐两三步便跑远不见,又抽了一口烟,单手从露台上翻了下去。 他在高空中急速坠落,在落地的一瞬间抬升回身,掌心一撑就跳进监控室的窗口里。 是四个社会青年,买了电子门卡混了进来。 叶肃查完了监控,径自又去了趟派出所把他们的信息拷了出来。 第一个光头正在做按摩,趴在软床上舒服的直哼哼。 他抬手想够到手机,突然间就对上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你——” “你之前在给谁做事。”那双眼眸竟是兽瞳,深邃如一山冰川。 “给……那个男的。”光头有些恍惚的回答道。 “他在哪里?” “颇目路32号,酒吧下面有个牌场。” 男人拿走了他的手机,回眸望了这两人一眼。 按摩师打了个喷嚏,继续笑着与光头闲谈,根本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叶肃一层一层地往上查过去,抽丝剥茧地拆这其间的关系。 做这件事的都是人类,但很难确定到底是针对他还是岑安。 幕后的人非常谨慎,而且已经布置了好几个月。 男人隐匿了身形穿过人群,走进了邵氏集团的最深处。 暗室中有他和岑安这几个月来的出入境记录、行动路线规律,甚至还有几张他们在医院里被抓拍的照片。 不仅仅是他们两人的照片,还有其他几个医生的。 ……邵宏? 叶肃皱了眉头,隐约记起了些什么。 那个前段时间几乎捐掉所有家产的首富? 他的妻子和女儿是在三院被抢救过,还住了一个月icu,最后医治无效死亡。 他的眼睛看过那些医生的照片,白板上还标注了不同人的家庭情况和近况,用直线进行上下关系的串联。 而他自己的照片被放在了另一角,有红色马克笔标注了一个△。 下一秒,门忽然被打开了。 那新闻中的慈善家邵宏站在了门口,手中紧握着一张符。 他盯着他的眼睛,语气里有种扭曲的快意。 “你得死。”他表情里带着些麻木,又机械地重复了一遍道:“你得死。” 四周突然落下了内置无数倒钩的钢笼,同时墙壁上出现了四个对准他的枪口。 叶肃站在笼中看着他,语气没太多变化:“你背后主使是谁?” 邵宏忽然拉开了衣襟,给他看自己领口贴着的符咒,同时露出狂热的笑容:“继续问啊?你觉得我会被你蛊惑吗?” “你是妖怪——你明明是妖怪,”他握紧了手中的另一张符,一步步地靠近了他:“居然还是个医生——” 叶肃抬手按在那笼子的倒钩上,指节往下压了一秒。 那钢骨笼瞬间如齑粉般崩碎飘散,连半分声响都没有发出。 他往前走了一步,径直拿走了那张镇妖符,而邵宏胸口的符也同时飘了出来。 “你背后的人是谁。”冰蓝色的兽眸凝视着他,口吻无可抵抗。 “是……”邵宏露出一脸空白的表情。 他脑子里有一部分的记忆被封起来了,连他自己都读不清楚。 叶肃的右手原本都已经兽爪化,忽然又放了下来。 他清除了邵宏的这一段记忆,又下了个追踪用的符咒。 这件事也许和先前那个鱼妖也有关系。 -2- 璩玉下楼给媳妇买酸奶的时候,隐约听见了什么东西被撞倒了。 他单手插兜穿过墙过去多瞅了一眼,径直皱眉开口道:“你在干什么?” 一个体型魁梧的大妖正卡着一个少年的脖颈,再多过几秒恐怕就能夺了他的性命。 “给一点简单的教训。”那妖怪并认不出他的身份,警告般的露出獠牙:“别添乱。” 这两三句交谈之际,那黑发少年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努力给脖颈多挣出些空隙出来:“救我——叶——” 大妖冷笑一声,直接把他从半空中狠狠掼到地上,一脚就踏上了他的胸膛,踩的骨头嘎吱作响。 “舌头这么长,也是不想活了。” 璩玉看向他:“我给你三秒钟,现在就滚。” “一。” “哟,姓叶的都没回来救他,你算哪门子东西?”那大妖嘲弄着又往下一压,少年被踩的脸色发白,连声响都发不出来了。 “二。” 男人抬手一展,掌中多了一柄鎏金缀玉的长戟,扬眉笑了起来。 那大妖神情一凛,松开那猫妖便探掌袭来—— “三。” 刹那间,那长戟一点一啄,钩刺便挂在咽喉处狠插下压,将皮肉都直接割裂到外翻的地步。 那大妖用蛮力强握住那长戟,却被烫到掌心都开始融化。 璩玉漫不经心地用妖血给法器开着刃,侧眸看向那靠着墙的猫妖:“你认识叶肃?” “中午给他提了个醒,下午这家伙就杀过来了。”孟萝卜捂着断掌,疼的脸色发白:“至于吗——” 大妖直接变了原型,化作那似蛇似蚺的巨兽,咆哮着再次奔袭而来。 璩玉在狭窄的楼梯内没有躲避的空间,直接扬戟纵叉进去,指尖寒光一闪那妖兽便被划开了白腹,污血如洪流般奔泻而出。 “嘶——” 那妖兽痛到开始翻搅着挣扎,半尾拍到墙壁上直接让天花板都出现裂纹。 它忽然一口咬到自己身上的某个印记,灰色的一团雾便凭空散溢而出,紧接着就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整个消防通道都淌着乌黑的妖血,腥臭的味道让人作呕。 “那是个什么东西?蛇?”孟萝卜艰难地站了起来,开始给自己续骨:“姓叶的这是得罪哪个大哥了?时都还有谁是没被他打服的?” 璩玉把焚阴戟收了回去,俯身在地上摸索着找到了一片鳞。 “是水妖……”他变了神色,抬手设了个结界,示意他先进去疗伤。 “我去和叶肃谈谈,有事你直接用这根青羽找我。” 叶肃很快赶了过来,把猫妖和璩玉都带到了客厅里。 “你看这个鳞片。”男人把黑鳞递了过去,示意他看这上面的血痕:“不是一般的妖物。” 寻常妖物碰到那天生相克的焚阴戟,会直接凭本能逃走。 那水妖看着才活了两三百年,却拥有接近五百年的道行。 这不正常。 叶肃听见这个词,神情便冷了几分:“你觉得是虬族做的鬼?” “当初崔三被你毁了元神,绝没有复活的可能。”璩玉神色凝重道:“虬族之后还有音讯吗?” “在沥沄河已经毫无音讯了。”叶肃不放心道:“我今天也在查这些事,但恐怕还要等一段时间。” “这时候只能等,”璩玉加重语气道:“但如果不是虬族,而是蛟族——” 当初他率部众两度平乱,将黑蛟诛杀焚丹,却也有遗漏的存在。 “打断一下,”黑猫捂着刚接好的爪子,试图跟上这个话题:“球和脚?” 叶肃正欲开口,远处岑安穿着睡衣一头乱蓬蓬的走了出来,在看清来客时愣了下:“哎?” “你醒了?”孟萝卜摆了下尾巴道:“他们在聊球和脚。” “你——你居然会说话!”岑安懵了两秒:“你也是妖怪!” “我一直都是妖怪。”黑猫眨了眨眼:“我还以为你也知道。” 岑安条件反射地看向叶肃,举起双手表示无辜:“我绝对没摸过他不该摸的地方!” 他一直以为这是小区里的流浪猫! 这以后还怎么敢碰别的野生动物,搞不好动物园水族馆里的那些也是妖怪好吗?! “球和脚,”璩玉试图把话题拉回来:“就是两种靠近龙而不可能成为龙的生物。” 他们和龙的区别,大概就是纸花和真花的区别。 看着有些部分挺像,但并不是一种东西。 当初蛟族进犯鸾族,就是为了夺取内丹强化道行,趁着三日同辉的契机飞升为龙。 岑安给他们倒了杯热茶,坐在叶肃旁边开始给这黑猫修爪子,侧耳听他们讲这前后的缘由。 “这段时间里,不要去没有结界的地方。”叶肃不放心地给他多加了几道监控的咒文,握着那凹陷的鳞片多闻了一下,神色变了一下:“璩玉,这不是妖怪的血味。” “你别开玩笑,”璩玉否定道:“这是打起来之后才掉的,而且当时场上就我们三个。” “这是人血,”叶肃冷声道:“我在医院呆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分不出来。” “什么?!”孟萝卜一脸自己进了黑道窝里的懵比感:“你们这都是什么妖怪啊,至于搞这么大吗。” 他还以为就是个跟踪狂之类的小事,教训一顿就完了,怎么现在听着越扯越大? “他要杀这只猫,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他看见了那几个小混混,”璩玉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他恐怕还看到了些其他东西。” “我怎么不知道?”黑猫尾巴甩了一下,月牙状的金眸睁圆了些:“我这半个月可都呆在小区里,除了看见那条傻狗在草坪上天天打滚之外,别的可都没印象。” 叶肃忽然探身过去,一手抓住了他的一只耳朵。 “喵——” 那猫瞳散了一下,两道光映到了墙壁上,开始跟监控视频一样展示画面。 一切记忆开始快速回溯,在墙壁上用十倍速开始倒放。 在草坪上追着尾巴玩的柴犬,带着小孩散步的妇人,岑安递过来的鸡肉味罐头,试图呲牙凶他的大橘猫—— 璩玉喝着咖啡看着这些画面,啧了一声:“猫的一天也真是无聊。” 黑猫呜呜的想要扭动一下,然而耳朵被握的很紧。 “再等一下,得罪了。”叶肃皱着眉看着画面,还在找这半个月内的其他信息。 睡在长椅上的流浪汉,秋千旁开的小黄花,露台下俯瞰的街景,还有在半空中追逐的麻雀。 璩玉拍了下黑猫的屁股:“还想着吃鸟!不准吃了知道吗!” “那是什么?”岑安忽然插话道:“货车?” “往前快进一点!”璩玉也瞧见了什么。 叶肃一摇猫的右耳,画面便往前推进。 在夜景的角落里,有辆货车停在了长椅的旁边,把那流浪汉直接带了上去。 从停车到绑人,只花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 这里是监控视频的死角,就算被拍到了警察也不会花心思查案。 而趴在高处吹风的黑猫刚好看到了这一切。 “放大一点!”璩玉完全坐直了。 黑猫长长地呜了一声,电灯泡般的金眼睛又开始散瞳。 画面暂停然后放大,一点点地开始变清晰。 在货车打开门了一瞬间,里面全都是或躺倒或侧站的人,有的手腕上还绑着绳子。 如同贩卖奴隶的运奴船一样。 有人在刻意收集这个城市的失踪人口。 40、第 40 章 失踪人口?流浪汉? 叶肃松开了手,墙上的两道光束顷刻消失。 孟萝卜跟滚筒洗衣机似的甩了三轮毛,缩回沙发角落里舔爪子。 “这事不能打草惊蛇,”璩玉下意识道:“我们要查清楚规模和时长,以及这些人到底被运送到了哪里。” 他第一反应是人体器官交易的黑市,但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邵宏明面的产业都足够他挥霍到下辈子去,犯不着沾这种恶心的交易。 “我和明琅都有商界的人脉,这件事先由我们去查,把更深层次的东西一点点挖出来。”他站起身道:“你这边盯着邵宏就好,情况不对随时找我。” “我找个时间去见一次薄允。”叶肃按了一下额角:“他应该知道什么。” “薄允?你居然认识薄允?”璩玉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微妙:“那位老人家高冷得很,上回我爹找他喝茶都碰了一鼻子灰。” “实际上……”岑安笑眯眯道:“我给他的孩子治过支气管炎,药到病除。” “……?” 言语之间,黑猫被打断的爪子已经恢复如初。 岑安也不知该怎么感谢他,索性把先前买的猫罐头都拿了出来。 小黑猫慢条斯理地挑了个金枪鱼味儿的吃完,扭头就跟着璩玉下楼晒太阳去了。 叶肃起身欲再去一趟邵氏集团,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小叶,下午有场手术,你过来帮个忙?”吴秋一慢悠悠道:“做完之后科里有场聚餐,刚好你和小岑一起来。” “谁的手术?”叶肃已经走到门口,开始想拒绝的托词了。 “我的。”吴秋一淡定道:“胃癌早期,凹陷型,表面凹陷0.8cm,要做个内镜黏膜下剥离术。” 叶肃眼神一变,握紧手机道:“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上个月,但上个月排班太满了,我没空住院,”吴主任看了眼时间道:“刚好这三天放假,做了我再休息几天,你有空吗?” “有,我现在过来。” “手术?”岑安见他挂了电话,起身也披上了衣服:“现在去?” 他已经习惯了这个职业随叫随到的特殊性质——大年初一他们都通宵做手术来着,双休日也从来都是薛定谔的双休日。 “吴主任,胃癌早期,今天手术。”叶肃转身看向他,语气有些干涩。 “吴主任?”岑安也怔了下,条件反射道:“治愈率很高的,这种病一般跟生活作息有关系。” 做医生几乎都是在折自己阳寿拯救众生,每天能按时吃饭睡觉的都只有极少的幸运儿。 折腾太久……不生病都难。 他语气放低了些:“我还从来没有给认识的人做过手术。” “我也是第一次。”叶肃打开了门,神情有些犹豫:“她希望由我主刀。” 岑安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两人快步去了医院。 吴主任和戚总都在住院部的病房里,手术知情同意书也已经签好了。 以前站在叶肃旁边审查治疗和用药情况的,都是穿着白大褂的吴医生,然而她今天变成了脸色有些苍白的病人。 岑安在旁边查看着胃镜结果,侧耳听他们讨论着治疗方案和其他诊断。 他放下了病历,多看了一眼穿着病号服的女人。 她穿着白大褂的时候一向雷厉风行,是强大、威严而又智慧的师长。 从小实习生到执业医师,人们都早已习惯了信任她和依赖她。 “多休息下也好,”吴秋一摆摆手道:“这次缝合打结最好漂亮点。” 护士们把她推进了手术室,戚总沉默地站在了门外。 叶肃在经过他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很少和病人家属有多余的交流,可此时还是开了口。 “我来主刀。”他简短道:“您放心。” “嗯。”戚总没有太多表情:“谢了。” 他摸索着想要抽根烟,手都摸到了胸口,停在那半晌又放了下来。 岑安帮他系好了手术服,站在旁边等候差遣。 esd可以完整切除病变组织,有助于化验和术后评估。 他的脑海中开始浮现每一个步骤的具体操作,无影灯也砰的打开。 以前躺在这里的都是陌生人,他们其实不会有太多的情感。 女人已经躺好,深绿色的遮罩也将病灶位置标明。 麻醉师示意气管麻醉已就位,叶肃握着手术刀深呼吸了一秒,然后操纵着电切刀在病灶边缘进行电凝标记。 白色的六个圆点逐渐隆起。 “甘油果糖。” 肉色的病灶被液体缓缓抬起,与肌层逐渐分离。 “hook。” 岑安把刀递给了他,操控着热活检钳随时准备出血。 叶肃整个人都静了下来,安静地沿着标记点切开病变粘膜。 被揭开的年末边缘涌出大量的鲜血,岑安立刻跟进过去。 “找到出血点了。”他冷静道:“我来电凝。” “解决。” “tt。” 岑安把刀递给他,转手处理旁边再次出现的出血点。 电凝刀发出细微的响声,在寂静的手术室里如同飞蛾振翅。 “有穿孔。”旁边的医生开口提醒。 “岑安,金属夹夹闭。” “已夹闭。” 叶肃下刀很快,没有多一秒的延误。 他切除掉带有明显溃疡的圆形粘膜,把它取了出来,放在护士递来的托盘上。 “送去活检。” 手术室一直很冷,没有太多的人气。 仿佛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工厂流水线。 “开始创面处理。” “穿孔情况有点重。”叶肃简短道:“术后要做质子泵抑制治疗。” “记下了,”岑安接过了圈套器应了一声,冷静问道:“创面可以闭合吗?” “不能,现在进行修补术。”男人盯着腔口道:“注意金属夹位置。” “收到。” 他们合作过很多次手术,可和这一次都不一样。 直到吴医生再度被推出去,叶肃才松了一口气,把手套摘下来站定了一会。 岑安没有发表太多感想,只帮他解开了紧缚的系带。 男人注视了他一会,突然开口道:“你变成熟了。” “叶老师教的好。”岑安揭开了口罩,挑眉看向他:“做医生还是成熟点比较好。” 他们洗完澡走出去的时候,吴主任还在熟睡之中,神情苍白而又疲惫。 她这几年一直没怎么放假休息,瘦到腕骨都线条突出。 从补习班归来的戚麟守在妈妈的身边,在见到他们时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手术很成功,术后八周的恢复也不用担心,”护士长在旁边安抚道:“活检结果明天才出来,到时候会通知你们的。” 戚麟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确认妈妈一切都好之后把岑安拉了出去。 “岑哥,送你个小礼物。”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方盒,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我考到时都一中了!都是大学霸给我开小灶的功劳!” “真是破费了……”岑安用灵识看了眼盒子的卡片式相机,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软发:“你长高的好快。” 去年还是个闹腾着要吃肘子的小男孩,现在气质都在慢慢改变了。 “我马上就要做初中生了!”戚麟神采奕奕的看着他:“以后还能找你问题么?” 岑安回忆了一下自己吃掉的初中文理科教材,抬眸笑了起来。 “好啊。” 手术做完刚好是饭点,一帮医生招呼着出门聚餐,地点就挑在附近小吃街那。 初秋天气还是有些躁,晚上的风都裹挟着热流,多走几步都会觉得又闷又难受。 相比之下,开着大空调,到处散着啤酒香气的烧烤店完全是天堂。 戚总有会临时出去了一趟,吴主任由值班的护士们照顾,戚麟就被这帮叔叔阿姨拐去撸串吃烧烤。 人一多就格外热闹,他们叫了几百个串还觉得不太够,索性又点了一整只烤全羊。 戚麟坐在叶肃旁边小口小口地喝着冰啤酒,听他们聊哪个新来的小护士长得特别好看。 “对了,”他想起了什么,扭头看着两只妖怪道:“你们住在一块吗?” 岑安点了点头:“叶医生是我房东。” “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呀……我妈说我补数学把脑子补抽抽了,她觉得你们两只是普通朋友。”戚麟压低嗓门小小声道:“可叶医生看你的时候,特别温柔。” “就是普通朋友。”岑安正色道:“年轻人少想些有的没的。” 叶肃扫了他一眼,淡淡重复道:“嗯,普通朋友。” 回家你再慢慢给我解释这个词的意思。 戚麟歪着脑袋瞧了他们一眼,眼神有些羡慕:“我也想有这么好的朋友,而且也能住在一块就好了。” “会有的。”岑安给他夹了块酱肘子,起身帮服务员把超大一盆烤全羊端了过来。 这一桌坐了十多个人,聊起天来也闹哄哄的。 桌子不算大,所以老板把烤全羊剁好之后装盆送了过来,骷髅般的脑袋摆在最顶上,上头放了个樱桃。 卢医生眼睛尖,直接唤住那服务员道:“等一等——这羊肉怎么感觉少了点啊。” “真就这么多,”服务员笑了起来:“剁了以后看着少而已,斤数跟下单之前称的一样的,先生。” “不像啊,”旁边的护士长插嘴道:“你要是骗我们怎么办?” “我们老板说了,假一罚十,全额退款,”服务员熟门熟路的忽悠道:“实在不行,我搬个称过来您看看?” 这满满当当一海盆,里头塞满了香料配菜,根本就没有再称明白的道理。 “懂了!”卢医生招呼道:“先吃!吃完了再说!” 服务员笑着给他们续了杯啤酒,没再当回事。 等那服务员一走,旁边的方医生精神道:“来来来,先吃羊肉,吃完了咱拼回骨头就明白了。” 戚麟刚带着手套接了一大块羊排,好奇道:“这还能拼的起来?” “家畜都有两百多块骨头,数数肋骨对不对称都成啊,”旁边的麻醉师大笑道:“吃完了刚好消消食,咱就都把骨头扔旁边这个盆儿哈。” 七八个医生也是真饿了,拿着脑袋脖子就开始啃。 叶肃虽依旧是那副冷淡疏冷的样子,慢条斯理地吃完半根羊腿之后也把骨头放了回去。 戚麟小朋友一脸打开新世界的表情,扭头看岑安:“岑哥不吃羊肉么?” “最近在节食。”岑安喝着清粥,观察着人类们狼吞虎咽顺带吮骨头的动作,表情有点感慨。 食肉动物真是连骨髓都不放过啊……那玩意儿就那么好吃吗。 伴随着就大半盘的烤鸡心烤腰子被消灭干净,隔壁那一海盆的烤全羊也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大伙儿欢呼了一声,直接围在旁边的麻将桌上开始拼骨头。 “这是荐骨——这玩意儿形状不是荐骨我跟你姓朱!” “哎哎哎,小戚弟弟,把你手里那颈椎递给我——羊有几节颈椎来着?” “这是啥?肋骨?” “放屁,跖骨认不出来了你解剖学跟放射科扫地大爷学的啊?” 岑安一开始还没想着掺和,围观一久也觉得好玩:“那个是跗骨,后腿膝盖上的,不是腕骨。” “人家小岑大夫都认得出来!你瞎拼个几把!” 叶肃独自坐在酒桌上继续撸串,面不改色地又解决了三十串烤鸡皮。 那羊骨头如同被切开平放的青蛙一般,从脖颈到后腿全都列清楚了骨头。 最后一节腰椎被放进去的时候,大伙儿又欢呼了起来,气氛比胡牌了还要高兴。 “哦也——” “就知道那孙子赚的黑心钱!” 烧烤店老板正在二楼搓着麻将,被服务员叫下去的时候还有点不高兴:“多大点破事,糊弄人还不会啊。” 服务员哭丧着脸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老板……这是来了群神仙吃饭啊。” “神你妈了个屁!”老板骂了一声,推门就走了进去。 七八个大汉同时回头,神情还特别友善:“老板!过来!” 老板他不敢过来。 他怂的只敢站在门口,一手扒着门脖子往里头探:“这是——” “你们服务员说假一赔十,是不是?”卢医生快活道。 “是啊?”老板看了眼桌上东西都吃的差不多了,一想这事死无对证,底气又硬了回来:“你们觉得哪不对,吃之前先查啊!” “吃完了以后再查也成的!”卢医生一扭头:“来!咱都让开!” 麻将桌旁边的一圈人唰的分开,露出里头教科书级别的羊骨解剖图。 坐在最里头的戚麟还在玩羊骷髅头,啪的把它安了回去,假装无事发生。 老板感觉他要窒息了。 这盘子上的白骨头码的那叫一个整整齐齐,连被剁成好几节的尾巴骨头都全拼了回去。 “来来来您数一下,”方医生笑眯眯道:“左边是六根肋条,右边就只有三根了。” “哪只羊脖子只有三节颈椎,脊椎也只有六节?派大星?” 老板脸都绿了,站在盘子旁边都说不出话来:“你们这是——你们——” 这他妈真是一群神仙来吃饭啊操! 岑安咳了一声:“肩胛骨只有一侧。” “dei!肩膀还他妈只有一侧!”方医生扬高声音道:“合着这只羊还先天高低肩!” 叶肃一个没忍住,噗的笑出声来。 老板其实本来还想耍赖,但一想今后搞不好还要去时都三院找这帮佛看病,这时候只能绿着脸认怂。 “这肯定是那厨子昧良心钱了——”他强笑着拍胸脯道:“赔十!赔十!现金或者以后来吃饭都成!” “还有全额退款——” “退!现在就把餐钱退回来!”老板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各位吃的开心就成!以后我好好管教那帮厨子!” 他们这顿夜宵还没吃完,等事儿解决之后继续解决剩下的烤馒头烤韭菜,还把老板送的又三扎冰啤酒也喝了个干干净净。 岑安对肉食无感,顺手陪戚麟拼了个鹌鹑骨头。 是挺好玩,跟乐高积木差不多。 等酒足饭饱,一行人各自散了回家。 方大夫把戚麟带回了医院值班室休息,其他人也陆续坐了出租车走人。 “下次再聚啊!” 旁边一小护士拿着手机跑了出来:“这是卢医生的手机,他把东西扔在这了。” 叶肃示意岑安先找个角落瞬移回家,接了手机道:“他走路回家没多久,我过去送一趟好了。” “谢了啊叶医生!” 卢克就住在两条街之外的另一个老小区,他知道位置。 叶肃拿着手机在转弯之后直接瞬移,循着气味找了过去。 老卢喝的有点大,走路都有些摇晃。 叶肃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发现有卡车已经靠近了他的身后。 而且袖子和兜里还放着麻醉针和手铐。 他眸色一暗,直接闪身站到了那人的身后,手腕一卡便制住了脖颈,把那偷袭者悬空提了起来。 老卢还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根本没听见身后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卡车上的其他四个人也发现情况不对,同时掏出枪迅速下车。 叶肃单手卡着那人的脖子,扬眸看了他们一眼。 那四个人在与他视线交汇的一瞬间站定不动,如同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卢医生已经进了小区,老婆就守在不远处,凶了他两句把他扶回了家。 叶肃松开了那第五个人,冰蓝色的狐眸又是一眨。 五个人同时怔了一下,如同被集体洗脑了一般转身往回走,仿佛根本没看见他的存在。 卡车缓缓开动,驶向了郊区的工业区。 男人站在漆黑的车厢内,目光如炬的巡查着这里面的情况。 一共有十二个被俘虏者,有些连呼吸都很微弱了。 手机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愚蠢的植物:肃!什么时候回家! 叶肃垂眸回了条消息,侧耳听着卡车外呼啸的风声。 有事,你先睡。 这卡车辗转着绕了好几个圈,才终于停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工业区里。 这里已经准备拆迁成主题公园了,预计明年就会被铲个干干净净。 那几个人把卡车停好,找了个黑衣打扮的人领了笔钱,似乎因为失手有了什么争执。 叶肃站在暗处收了气息,隐约猜到了点什么。 那个邵宏,对自己和对其他医生们有恨意,他其实是能想清楚前后的。 妻女不治而亡,他砸了好些钱都无力回天,脑子会被激烈的情绪完全吞噬掉理智。 他恨这些医生,更恨身为妖怪的叶肃。 在人类的认知里,妖怪是无所不能的,救一两个粉碎性骨折且心肺功能完全崩溃的病人,都不应成为难事。 但是叶肃没有救,也不曾利用这个能力跟他有任何交易。 邵宏想报复医生,想杀了他,这些事都是已经确定了的。 但其他无业游民和流浪汉是怎么回事? 有穿着黑袍的蒙面者开始押送这卡车里的人,远处还有四五辆同样被修改了拍照的卡车在陆续驶来。 叶肃给璩玉发了条消息,隐匿在角落中看着他们排好了长长的队列就此离开,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被拘押的人群中,有完全丧失行为能力的精神病患者,有连话都说不出口的残疾人,还有好些被注射了致幻药剂的普通人。 他们的神情或麻木或痛苦,就这么继续往地下深处走。 璩玉很快就赶了过来,跟他用眼神交接了一下,同时潜入了地下工事的最深处。 这个工业区的下方有个巨大的地下建筑。 外缘是漩涡,中间是圆形,犹如某个神秘的符号。 他们没有闻到太多妖气,却能感受到怨气越来越重。 叶肃脚步一顿,站在墙中看远处灯光惨白的一片远景。 他的寒毛忽然就竖了起来。 那是一个巨型的祭坛。 深黑淡白的咒文交织罗列成粗粝的线条,将偌大的圆形广场切个成了不同的几何面。 血槽如同另一重线衍生纵横,组成似龙非龙的图腾。 九头蛇般的多个螺旋向远处延展,一路都有押人放血的拘禁设施。 视线再往远处放,还能看见不同的进出通道,以及被放干净血还没被拖走的尸首。 这是一个工厂般的规模化活人献祭现场。 “操,”璩玉嗅了一下,横了他一眼:“你身上全是孜然味儿,刚才撸串去了?” 41、第 41 章 不等叶肃开口,远处又有什么沉闷地东西被拖了过来。 是四五个活人,被穿着黑袍的守卫强制拖了过来,而且已经堵好了嘴,如同待宰的牲口一般。 叶肃眯了眼睛辨识妖气,隐约发觉这些行刑人中混杂着几个妖怪。 监控无法拍摄到他和璩玉,而这个地下机构里也并没有比他们道行更高深的存在。 ——璩玉作为灵鸟渡劫而成的仙,论根骨和灵力都是佼佼者,如今能与他抗衡的更是少之又少。 伴随着发涩的腥味传来,那几个猎物被拘在铁锁上开始放血。 血槽上的咒文开始缓缓发亮,法阵中心的丹炉也继而缓慢运转。 “我见过这个阵势……”叶肃皱眉道:“这和溯光台上的那个有点像,但不是一个东西。” 当初他姐姐下落不明,他去溯光台放血求解,脑海里被塞了一大段的琐碎记忆。 而其中有两三幅画面,虽然光影相对晦暗,其中的图纹也与这血坛上的类似。 穿着白袍的使者缓步而来,取走了上一批被炼好的丹药,面具上的黑色双鱼遮掩住他的所有表情。 “那是血魂丹,”璩玉躲在立柱旁压低声音道:“这不是用来成仙的阵法——是用来噬取精魂用的。” “给谁?邵宏?”叶肃皱眉道:“他想长生?” “恐怕不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邵宏恐怕早就闹出更大的动静了。”璩玉隐匿了气息,走近了些去看其中的细节。 叶肃观察着四方的动向,开始回忆先前与这个人有关的信息。 五年前,他的妻女不治而亡,然后他就逐渐退出了商界,开始陆续往外捐出资产。 如果……这些事情是从五年前就开始进行的,那他到底在多少地方开设了这种祭坛? 这些被炼制出来的血魂丹没有作用到他的身上,又被送去了哪里? 璩玉退了回来,示意他跟自己往东边的暗道行去。 “吞了这些东西不能成仙,但是可以成魔。”叶肃走在他的身侧,又否定了自己的念头:“我先前去过沥沄河,里面没有虬也没有蛟,只有些寻常的水妖。” “我也在时都查过,按道理说,这里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璩玉脚步一顿,下意识地用手心挡住突然亮起来的光:“见鬼……” 他们面前竟又是一个一模一样的血祭台,只是被捆绑的祭品换了一批而已。 这整个地下基地就如同蜂巢一般,连建筑结构都是成套的效果。 上十个戴着面具的白袍使自各个方向涌向最西方的密室,把沾着污血的魂丹献进通道里。 璩玉有意进密室看一眼,被叶肃按住了肩。 “看这里。”他指了指角落里暗色的符咒,在他的脑海中警告道:“你穿墙而过,幕后的人就知道我们来过了。” 密室四方全都被设了符咒与结界,形成了封闭而又隔离的纵深结构。 整个地下城有几十个供货车进出的通道,而他们不可能24小时守在这里,分出无数幻体去查到底哪辆车把载着这些魂丹去了哪里。 “先回去,”璩玉果断道:“地方我记下了,明天我问问其他几个省的朋友,看他们那边有没有类似的事。” “明琅那边有消息吗?” “他说邵氏一直在转移资产和套现,这五年来一直是自毁式发展。”璩玉按了按额角道:“最近鬼事情真多,我还想着带他去度个蜜月。” 叶肃回家的时候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 他落在十二楼窗口前,发觉客厅还亮着暖黄色的落地灯。 男人径直穿墙而过,一眼就看见抱着枕头打着瞌睡的岑安。 他已经洗过澡,穿着一套棉质的淡蓝色睡衣,披着小毯子散着淡香。 “叶医生回来了?”岑安感知到熟悉的妖气,揉了揉眼睛道:“快去洗澡休息吧。” “怎么在这里等着?”叶肃抬指消掉自己身上的异味,缓步走到了他的身边:“不是说了你先睡么?” “卧室——卧室有只蟑螂,”岑安正经道:“你知道我最怕虫子了。” 男人垂眸笑了起来,弯腰把他打横抱在了怀里,脚步平稳地往卧室走去。 “你就是想我了。” 岑安乖乖地搂着他的脖颈,小小嗯了一声。 “……我就是想你了。” 第二天一早,叶肃跟薄允约了会面,地点就在市中心的茶室里。 江神穿着朴素的深青色长袍,袖口的如意纹都透着淡淡的年代感。 “关于虬蛟的事情……” 叶肃先前和外公交过底,这时候谈论起这些事情时也算坦诚。 他把自己知道的大小情况讲了一遍,观察着薄允的表情。 作为江神,薄允应该是知道人间各处川流情况的。 如果虬或者蛟再度兴风作浪,自己这边总该能提前得到些消息。 薄允沉默了半晌,只简短道:“人类不会随意去干涉一个地下的蚁穴。” 神灵和人类是有距离的。 就像人类不会刻意去干扰山雀对果实的争抢一样,神灵是超脱于这个世界的存在,原本就有自己的界限和距离。 叶肃内心沉了一分,紧接着又听他开口说了一句。 “每月晦日,他都会去一次江边。”薄允看着窗外,淡淡道:“沥沄河已经没有鱼了。” 他?邵宏?去江边做什么? 沥沄河的大妖都消失了——去了哪里? 没等叶肃开口,薄允就站了起来,转身准备离去。 “南方又爆发了水灾,我大概要过去三个月。” “小和的事,一直劳你费心了。” “我的事?!”墙角忽然传来小孩的声音。 他们两人同时侧目看去,那包厢角落里竟缓缓现出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 这次连叶肃都倏然一惊——他自诩一直有谨慎和提防,可完全没有察觉到薄和的半分气息。 “爸,你这身衣服是什么?”薄和挡在了男人的面前,昂着头红着眼睛看着他道:“你不是水文学家吗?为什么要去治水?球和脚是什么?叶哥是妖怪你也是妖怪吗?” “你跟着我一起出来的?”薄允抬手想要碰他,却被小孩后退着躲掉了。 “我一直在想,我妈那么单纯不像是妖怪,你看着也不像妖怪,难不成我是被电视辐射太多变异了不成——”薄和抽气着道:“可是爸,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我们到底是什么?!” 叶肃往前走了一步,示意他可以代为抹掉记忆。 薄允微微摇了摇头。 “我是……允江的神灵。” “你是我和你妈妈一同诞育的孩子。” “神?”薄和的表情空白了两秒,条件反射地看向了叶肃。 叶肃点了一下头。 “——神?” “神??”薄和扶着旁边的麻将桌,感觉自己受了当头一棒:“爸,你——” “你迟早要知道的。”薄允很平静:“我只是没想到,你十岁就开始觉醒,速度也太快了一些。” “那我是什么?半个神仙?”薄和这时候都快炸了:“我是神仙凭什么还要去补英语啊?我是神仙为什么考试还是会不及格啊!” “……南方受灾的情况很严重,我需要现在过去。”薄允叹了口气,俯身亲了一下儿子的脸颊:“其他事晚点我打电话告诉你,有什么不懂的你先问叶医生,好么?” 薄和忽然脸色苍白了起来,抓着他的袖子道:“那妈妈——妈妈还是会变老的,对吗?” 薄允没想到他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声音有些发哑的开口道:“对,也会在转世时忘掉我们。” 薄和的眼睛瞬间就红了起来。 薄允最后蹲下来抱了他一会儿,然后消失在了须臾之间。 小男孩怔怔地站在原地,有些无助地看向叶肃。 “原来我不是妖怪啊……”他轻声道:“我一点都不开心。” 叶肃没做过心理医生,也确实不知道怎么哄小孩。 他在兜里摸了几下,又找到一枚柚子糖,俯身递给了他。 薄和剥了玻璃纸把糖吃了,闷闷道:“我回去陪妈妈去了,家里的碗还没有洗。” “好。”叶肃又给他递了一枚,表达感情的有些生硬:“你知道我的手机号。” “嗯……”薄和长长叹了口气:“看来以后考大学还是要去时都才可以……不然都没法经常陪着我妈。”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拥有了太多东西,以及必然会失去更重要的人。 长大一点都不好玩。 -2- 与此同时,岑安坐在诊室里写着病历,电脑旁边还摆着个小盆栽。 轮转到神经内科之后,他连着跟了好几台手术,学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实践考试的成绩已经发了下来,结果相当不错。 等今年笔试结果出来,他很快就可以成为执业医师啦。 门被敲了三下,一个样貌阴柔的男人探头进来。 “不好意思——叶医生开会去了,要看病的话等下午吧?”岑安随口道:“或者您拿着挂号单去其他诊室也可以的。” “没事,你帮我看看就好。”男人笑了起来,推开门坐在了他的面前,把就诊卡和病历递了过去。 裴荼,二十八岁,患有多年偏头痛,病因不明。 岑安看着他的ct片和其他化验结果,摸了摸下巴道:“生活作息怎么样?从事什么工作?” “是文书工作,起居很规律。”男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笑起来很斯文:“没有家族遗传,也没有心理因素。” “可能与过敏反应和寄生虫有关,”岑安谨慎道:“但我只是实习生,建议您还是去隔壁诊室确认一下,然后再开检查单。” “等下午叶医生回来了,我再来看看吧。”裴荼起身道:“谢谢你了,小医生。” “不用谢~” 男人走出医院之后,径直把那些化验单扔进垃圾桶里,转身上了不远处的suv。 “见到他了?”一个半张脸都是烫伤疤痕的青年翘着二郎腿道:“怎么样?” “不像是他。”裴荼示意司机往回开,玩着扳指道:“看着挺单纯,没看出来活了一千多岁。” “这他妈不是重点,”青年不耐烦道:“他内丹在哪?心脏?脑子里?” “胸腔里,藏得很深。”裴荼顿了一下,加重语气道:“崔沅,他身体里没有幸厄石。” “什么意思?!”崔沅猛地坐直了,声音里都透着戾气:“那家伙给的消息还有鬼不成?他当初亲眼看见的——那石头雪白雪白的,你到底见到没有?!” “你可以自己去。”裴荼平直道:“然后被叶肃闻见气味,今晚就死个干净。” 崔沅啐了一声,扭头不再搭话。 叶肃拎着梅花糕回来的时候,岑安还在专心写病历。 在写病历这件事上,国内国外的实习生都很一致——从业生涯的大半时间都得耗在文书上,而且似乎永远都写不完。 他们聊了几句上午的事,等岑安把点心吃完之后又去查了一遍房。 神经内科的病症主要都和大脑有关,但也有很多患者找错医生。 抑郁、焦虑、强迫等病症同样会让身体有不适感,但更多的需要精神科医生和心理医生的帮助。 除此之外,住院部里有很多脑梗、癫痫又或者脑膜炎的病人,日常接受着甘露醇等药物的照顾。 岑安如今查体的时候已经熟门熟路,拿着叩诊锤和瞳孔笔查看他们的恢复情况。 而叶肃则单手插兜站在旁边,如同测试智商的幼儿园老师一般开口道:“卷心菜,豆腐,西瓜,饼干,台灯,重复一遍。” 病房里的大爷大妈们坐在床上,掰着手指头断断续续的重复着这几个名次。 “西瓜……还有什么来着?馒头?” 有的病人恢复情况不太好,说完四个以后愣是想不起来剩下的那个。 旁边的病人试图指指他身边的台灯,在被叶医生扫了一眼之后又怂怂的把手缩了回去。 岑安用棉签搔刮他们的脚板心,确认着知觉的恢复情况,不时的通报几声。 “恢复的还可以,”叶肃调了下老大爷输液瓶的流速,语速放缓了些:“注意饮食,不要偷吃东西。” 有个小护士凑到了门口,冲着岑安挥了挥手。 “那个小病人又不肯吃药——” 岑安哑然失笑,拿着病历顺势去了隔壁房。 有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坐在病床上,神情平和眉眼带笑。 他一看便是班里的那种好孩子,乌黑的软饭垂落在耳侧,眼睛也很有神。 他的父母一直在国外,即使孩子做手术也是家里老人代签的字。 “穆戈,”岑安拿出瞳孔笔查体,语气轻松道:“今天打几瓶药了?” “四瓶,”男孩拖长声音道:“岑医生,还有两瓶我不想打了。” 叶肃冷着脸给其他病人查体,假装并没有听他们在聊什么。 “你啊,每次吃药打针都要岑医生哄着,也不知道羞,”旁边的小护士晃了晃药瓶道:“都要读高三了,也不怕班里女同学知道了笑你啊。” “知道又怎么样,”少年眼睛亮亮地看着岑安,用脸颊蹭了一下他的袖子:“岑医生不笑我就好了。” “对了,岑医生有女朋友吗?”少年笑意加深,眼神里透着促狭:“或者男朋友?” 叶肃的动作顿了一下,拿着病历扫了岑安一眼。 “我也很好奇这个问题。”他记录着恢复情况,不紧不慢道:“小岑医生还是单身吗?” 岑安耳朵尖一红,把瞳孔笔收了回去。 “来,跟我记一遍——” “卷心菜豆腐西瓜饼干,”少年径直道:“还有台灯,我可以倒着再来一遍。” “那倒是非常聪明。”叶肃冷冷道。 岑安侧身长长看了他一眼,后者径直转身去查其他病人,不肯再说话。 “你要好好吃药,早点好起来。”岑安把药片递给他,认真道:“不是说想考医学院吗?以后可以来做叶医生的实习生呀。” “我想做你的实习生,”少年超听话的把药吃了,低头摸着手背上的针孔道:“岑医生是我最喜欢的医生了。” 小护士噗嗤一笑,帮他把药换好。 等一层楼的病人全部巡查完,叶肃都闷闷的没说话。 岑安也知道他在躁什么,找了个机会把他拉到了消防通道里。 “叶医生——”他拖长声音道:“叶医生不要板着脸啦,会长皱纹的。” 叶肃作势要拉开门走出去,又被岑安拉住了袖子。 “长皱纹也没事,”叶肃淡淡道:“毕竟以后实习生都去找你了。” “你比那小孩大七百多岁哎。”岑安侧身挡在门口,眨了眨眼道:“在吃醋呀?” 男人正了一下领带,平直道:“我没有。” “昨天烧烤店的时候你肯定就开始记仇了,”岑安这时候脑子特别灵光,粘着他不肯放手,索性圈着他的腰主动抱了过去:“我不说也是怕给你增加麻烦嘛……他们都很爱八卦的。” “不麻烦。” 叶肃拧了门把手又要往外走:“松开。” “肃肃,叶老师,叶医生——”岑安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踮着脚亲了下他的脸:“以后都听叶老师的,你说我们是什么就是什么。” 叶肃垂眸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亲哪吗。” 岑安勾着他的脖子给了一个长长的吻,亲到后面脸颊都有点红。 他松开他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警告了一声:“你别欺负那小孩,他一个人住院已经很不容易了。” 叶肃脸色一黑,却被他抱紧了脖颈,耳侧传来温热的气息。 “我最喜欢你了。” 男人摸了摸他的软发,低气压终于消散了一些。 岑安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心里有些感慨。 看着是个威风凛凛的大魔王,其实就是只比小孩还幼稚的狐狸。 其他妖怪要知道叶医生私下是这样,搞不好会以为是自己瞎了…… 他们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发觉门口又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你们可算回来了,”屈尘头大道:“我师父又住院了。” 老人家上回是心脏问题,这一回是脑梗,还好发现和抢救的早,已经办完手续回来住院了。 上次四个子女当天就到了,今天才到了两个,神色都不太好。 屈尘是被老道士收养的弃婴,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这时候颇像个外人。 叶肃进去确认病情的时候,岑安被老爷子的大女儿拉到了一边。 “小医生,问你个事啊,”那妇人紧张道:“我爸这个病,大概要住院多久啊。” “他还要做几个其他的检查,情况不好的话可能要手术。”岑安如实道:“我们要排除脑积血和其他方面的问题。” “能少做几个么?”旁边的二女儿插话道:“医保也有个上限的,这事咱们就不能商量下么?” 岑安遥遥看了眼还在灌热水洗抹布的屈尘,为难道:“真是不能省,因为屈先生心脏之前搭过支架,有些检查省了可能会有更麻烦的问题。” 两个女儿对视了一眼,神情都疲倦又烦躁。 “先检查,费用等我哥来了给。” “对,他得过来一趟的,这是咱爸。” 岑安应了一声,目送着她们又扬着笑容进去了。 屈尘打好热水以后把病房桌椅上上下下擦了个干净,又换了热毛巾给老人擦手擦脸。 那两个女儿一改第一次来的热忱劲,坐在病床边一个接电话一个算账,只做势要帮那便宜弟弟,虚虚伸了下手又坐了回去。 老人还在昏睡中,看样子都不太舒服。 屈尘还记着给他敷个热水袋,把茶泡好了才出来,小心翼翼地问岑安:“我师父他还好吧?那药打了对他有影响吗?” “叶医生是很有经验的大夫,你放心吧。”岑安知道有幻忆咒帮忙混淆着记忆,斟酌着问道:“屈爷爷家里……有经济困难吗?” “没有啊,”屈尘愣道:“我师父一个人撑着道观,赚到的钱一半孝敬香火一半给了她们,大姐房子的按揭都是我师父供的。” 岑安这回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简单的安慰他几句。 “话说回来,我今天坐救护车过来的时候,经过江边了,”屈尘摸着下巴纳闷道:“沿江西路那边……什么时候有个祭台了?供的好像是河神?” “你看见了?”岑安立刻反应过来叶肃说的那件事,确认着位置道:“在酒楼旁边?” “对,表面上修的跟乘凉的小亭子一样,但椅子的摆位和桌子的形状我都认得,”屈尘摸出手机来,给他看自己在等红灯时拍的照片。 淡白的大理石六角亭间,地砖上还镶嵌着玄黑的双鱼印记。 42、第 42 章 晦日是农历每个月的最后一天,也刚好就是今天。 叶肃在知道消息之后立刻去了一趟江边,找到了他们说的那个六角亭。 他没有等太久。 伴随着日色西沉,街道上的人渐渐稀疏了些。 这沿江大道上一路都点着路灯,唯独这里漆黑一片。 一辆宾利停在了附近,邵宏在三四个白袍使者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他的手中捧着深红色的漆盒,口中念念有词。 叶肃藏在灌木丛中,意识到水面开始有动静。 鱼。 好多条鱼。 它们或大或小,眼神麻木无神,如同听到了投喂的讯号一般涌动在水面上,嘴巴一张一合,搅得水面都荡着涟漪。 邵宏站在水边,不紧不慢地念诵着咒文,身后的一众守卫静默不语。 他打开了那盒子,用手取出被炼成的魂丹,伸手把那些珠子洒了下去。 无数条青鱼鲢鱼踊跃而上,衔住那血丹就径直下沉,浩浩荡荡地组成一条循环往复的长龙。 于此同时,年轻女人和小女孩的幻象浮现在了鱼群云集的水面之上,笑容温柔又亲切。 邵宏没有停下念诵,眼睛发红的看着她们同自己招手,两行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 叶肃提了一口气,静默地潜入了水中。 他水性一般,但也足够跟着那些游弋的鱼群查探前路。 上百条深青浅灰的大鱼衔着血魂珠,在此刻如同训练有素的侍从一般往同一个方向溯游。 ——江心的漩涡。 漩涡是能够杀人的地方。 一旦被卷进去,普通人类没有任何挣脱的机会,会被深水卷走吞噬,就此失了性命。 可与此同时,漩涡还是水妖传送往返之地。 江流与深海里的妖物与陆上的禽鸟走兽都不算熟络,在叶肃当年屠了满江潜虬之后更是如此。 那些鱼摇摆着尾巴犹如漩涡之中,然后就此消失不见。 叶肃试探着靠近了那个漩涡,隐约感觉到异常雄厚的妖气。 这是通往哪里的? 他没有贸然进入,只留了个标记浮到上空,观察远近的水势和游鱼。 手机忽然在水上的迷雾里亮了起来。 “小叶,”吴秋一的电话打了过来:“小岑是已经回去了吗?我刚才还打算带他再赶一台手术来着。” 叶肃下意识地探知着家中的结界,快速回复道:“他不是在办公室整理病历吗?” “也许下楼吃饭去了?”吴秋一琢磨道:“听说对街有家新开的馆子——但他也不至于不接电话啊。” “我现在回来。”叶肃皱着眉头回望了一眼这江心的漩涡,直接消失在了虚空中。 岑安把一摞病历放好之后,决定去洗手间洗个脸缓一下。 他推开门穿过长廊,经过陈主任的办公室,经过茶水间,走过楼梯转角口,然后右转走了几步,打开了间隔通道的铁门。 又是一个长廊。 岑安眨了下眼,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 他加快了脚步,再次往前走。 陈主任的办公室,茶水间,然后是楼梯的转角口。 不对,这条路他刚才来过。 医院的建筑结构一直很像几何积木搭作的白色迷宫。 到处都是长廊和回字形结构,立柱和横梁都没有多余的装饰,绿色的标记牌也颇为公式化。 这时候已经是夜晚,其他医生都陆续下班了,也没有任何病人会在这里乱逛。 岑安提了一口气,再次顺着这条路往前走。 从转角口往右走,本应是分割门诊部和住院部的夹层通道,推开铁门就可以去洗手间。 可是当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看到的又是最开始进来的长廊入口。 这恐怕是见鬼了。 岑安晃了晃脑袋,心想自己都是个妖怪,有什么好怕的。 他没有贸然的再行动,而是试探着用耳坠呼叫叶医生。 没有任何反应,因为空间已经被扭曲和隔离了。 叶肃在医院和小区中都设置了多重的结界,一旦检测到杀意或者入侵都会立刻受到感应。 可这个不是杀他的利刃,而是拘禁他的牢笼。 岑安隐约感觉有谁在看着自己。 他往回退了一步,往反方向走,直接下了楼梯。 十楼原本是神经内科的另一个分区,可他在走下楼梯的时候看见了一模一样的长廊。 连陈主任办公室里亮起的灯光都不曾改变。 岑安心想这回真是逃不出去了,索性往后退了一步,靠着墙用灵识去找漏洞。 原本这些地方都应是没有任何颜色的,此刻却多了深紫色的妖气萦绕其中。 他只要站在这妖气里,就永远都走不出这个无限循环的迷宫。 小青年深呼吸了一口气,朗声道:“你出来吧。” “我知道你在这里。” 他的背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声音里还带着笑意。 “好玩么?” 岑安转过身去,发觉是先前那个找他看偏头痛的男人。 “你是不可能在结界里把我带走的。”他眼神锐利了几分,靠着墙壁姿态戒备:“只要我还站在叶医生的结界里,你对我的任何冒犯都可以被他感知到。” “确实如此。”裴荼眨了下眼,示意他再往旁边看:“可是……你现在已经走出来了。” 下一秒,四周的墙壁应声倒塌消散,连天花板的灯光都随之消失。 他们周边的视野在迅速变暗,脚下却突然亮了起来,还隐约能听见广场舞的喧闹声音。 岑安眼眸一缩,在虚空中环顾一周,后背倏然泛起冷汗。 他现在站在人民广场的正上方。 那个幻术让他以为自己在按着自己所见到的道路前进,其实每一步都在导向结界之外预设的地点。 表面上是在回字形的医院里往返了两圈,可他早已经走出了结界之外。 “需要我帮忙捆绳子吗?”裴荼歪着头笑眯眯道:“还是你自己跟我走?” 岑安条件反射地想要后退,下一秒就撞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一个半面脸满是疤痕的男人沉默地卡住他的脖颈,烧灼般的疼痛便涌了上来。 下一秒他就失去了知觉,整个人陷进了黑暗之中。 叶肃折返回医院的时候,已经觉察不到岑安的任何气息了。 他的掌心都是冷的,这时候心跳快到失控的地步。 璩玉和明琅很快赶了过来,还去查了监控。 至始至终,岑安都在办公室里,没有出来过——然后就消失了。 叶肃控制着自己保持冷静,压着情绪把见到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璩玉还一头雾水着,明琅却脸色苍白了起来。 “我知道那个漩涡通向的哪里……”他喃喃道:“你恐怕真的去不了那个地方。” “什么意思?” “亡忆山,那里通往的是亡忆山的水底。”明琅按住他的肩,加重语气道:“为什么你和璩玉这几百年追踪虬蛟两族的下落,在妖界和人间都没有任何线索?” 因为亡忆山属于神界,而且是只有草木鱼鸟可以进去。 上古凤鸟陨落于此,整个身躯化作了山丘与河流,把那一片岛屿都变作了隐秘的禁地。 “这件事只有我和璩玉能办,你强行闯进去,每次呼吸都会撕裂血肉——这也是他们刻意躲在那个地方的原因!” 叶肃整个人都冷了下来,寒着脸色想说句什么,门外却又响了起来。 薄和背着书包探头进来,冲着三个妖怪挥了挥手。 “我爸叫我来的,”他举起手机道:“叶哥要是去那边的话,带着我就没事了。” 气氛有些沉默。 “哎你们别觉得我是拖油瓶好吧?!”薄和鼓着脸严肃道:“我爸这几天给我培训了好多,而且他说我去哪都不会受伤的——” 叶肃回过神来,意识到了什么。 水是无法受伤的,没有人能覆灭掉一江水。 “带上他,”他站起身,抬手按在薄和的书包上:“现在就去亡忆山。” 下一秒,四个人在办公室中消失不见,直接瞬移到了水底。 薄和原本以为自己会被呛着,结果一睁眼瞧见自己的头发全飘起来了,呼吸还跟在陆地上一样轻松。 他扭头就瞧见那长发哥哥的掌心浮起了亮光,照明着漩涡的边缘。 数十米高的巨型漩涡还在不断翻搅回旋,还有鱼群徘徊期间,犹如悬着一串又一串银色的符咒。 他握紧了叶肃的手腕,还安慰了一句。 “叶哥别担心我,我就是过来秋游的。” 叶肃深呼吸了一口气,和他同时走进了漩涡之中。 整个世界都开始摇摆颠倒,湍急的水流几乎如旋风般能扬起一切的事物。 再睁开眼时,他们已经站在了银色河流的水底。 -2- 璩玉好久没感受过这种浑身都泡在水里的感觉,甩甩脑袋想让头发落下来。 这附近安静的如同世界的边缘,但数百米以上的阳光折射下来,让视野都泛着银色的光亮。 他们脚边有鱼群在穿梭往来,其中还有几只衔着那魂珠,行动轻快地交接着工作。 “卧槽……”薄和抽了口气道:“这是什么?百慕大金字塔?” 道路绵延而去,视野的尽头竟隐约能看见一片古宫般的建筑群。 上百座殿堂和法坛屹立于此,还能看见规模庞大的军团在前后巡逻。 来自不同方位的鱼群排成长队,还在陆续地运送着那血魂丹。 “邵宏跟他们达成了交易,”明琅露出厌恶的表情:“他把那些底层人的精魂献祭给他们,换取和妻女亡魂见面的机会。” 这几年里,这两族遗落的幸存者都聚居于此,恐怕还在修炼着邪术。 重创之下想要恢复法力,绝不是两三百年就可以正常途径重新起势的。 叶肃尝试着离开薄和往旁边走几步,发觉自己离他越远,心脏的异样感就越严重。 他和岑安已经断开联系之后,不安感就一直啃噬着他的理智。 虬族是冲着他来的,借着岑安逼他自己入瓮受戮。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保持冷静,可这完全是一种奢求。 璩玉拍了拍他的肩,有些生硬地岔开话题:“某种意义上,我现在是在我先祖的血管里散步,是么?” 他能够感知到那种熟悉的气息,连吐纳都比从前要快上几分。 四人靠近了深渊宫城的边界,确认这附近防卫的规模和频率。 这城规制环环套叠一如九重宫阙,越往中心越高耸突出,隐约可以看见通天台般的尖塔。 而城墙边缘有鱼虾蟹将在徘徊逡巡,防卫之周密几乎找不到任何空隙。 借着邪术与旧有的人脉,这两个家族在这里秘密经营已久,积累的资源多到可怖的程度。 “……这些玩意儿都不睡觉的是吗?”璩玉隐约找到问题的重点:“他们睡觉也睁着眼睛?那我们怎么过去?” 强行杀过去当然是可以的,就怕这满池子的河鲜大杂烩靠数量优势把他们赌在外面,老叶家的那棵盆栽就被姓崔的拎去砍了脖子。 “最好找个东西把它们引开,能消耗点时间都是一点。” 要么是璩玉变鸟过去翻搅俯冲把守军引开,要么是叶肃变狐狸去烧烤焗烫,然后其他人潜进去找岑安的位置。 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军卡的这么严,他们连进中城的机会都没有。 薄和忽然扯了下叶肃的袖子:“叶哥,把沥水符给我。” 他背着书包临出门前,爸爸还在电话里说过。 “这几百年里,你恐怕就这一次能亲眼看见它……就当做是你数学及格的奖励了。” 叶肃从怀中掏出了那木符,又看了一眼上面的咒文。 ……难不成这里面封着什么东西?薄允亲手封进去的? 薄和示意明琅和璩玉退远一些,把木符放在了自己的掌心。 “九曜顺行,元始徘徊,”男孩一手掐诀,盯着那缓缓漂浮而起的木符低声道:“华精茔明,元灵散开——” 下一秒,那木符的表面开始迸裂出破碎的痕迹,如同有什么东西要从中破茧而出了一般。 薄和眼瞅着要解封印了,拽着叶肃就往远处跑,简直跟小孩过年放鞭炮似的。 璩玉也不清楚等会是会爆炸还是会怎么地,抓着媳妇也跟着往远处跑,两三下就追到了他们身后。 薄和一个急刹车转过身去,下意识地连着又退了好几步:“叶哥,卧槽!” 那木符升到天光之下,在一瞬间碎裂开来,如同齑粉一般散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团赤色的烟雾。 紧接着那烟雾开始扩散放大,晦暗的光影下似乎有什么在翻卷搅动,鳞片的形状也开始越来越清晰。 明琅直接变了眼神,猛地转头看向叶肃:“这孩子是什么来头?” “薄允的儿子。”叶肃简短道。 “薄允?!”明琅声音都变调了:“他还有儿子?!” “都快读六年级了,”薄和挺了挺胸:“超聪明的好吗。” 下一瞬,那烟雾如画卷般猛地铺张而开,偌大的身躯在横幅中巡游往复,从赤色的鳞片到刀刃般的利爪都开始不断清晰。 “是龙,明琅,”璩玉握紧了明琅的手,屏住呼吸道:“居然是龙——” 伴随着金玉相击的震鸣声,那巨龙长啸一声,从画卷中纵身一跃,穿行到水中舒展开整个身躯。 在这一刻,深渊之底的无数砂砾沉石同时惊起如雪尘! 这是神迹般的存在。 它虽然全身赤红如血,可鳞甲的明暗却胜过世间所有的颜色。 哪怕没有水光的照拂,那龙鳞将枫红丹红殷红血红糅作变化的烟景,鳞片边缘的光华亦如这世界绝无仅有的宝石,折射出璀璨又夺目的光芒。 庞大的身躯在舒卷的那一刻几乎引动了整条河流的水势,长尾和龙须都犹如赤金炼就,在银色的河流中仿佛天降华彩,偌大的深银龙眸猛地睁开,似霰雪寒冰一般森冷暴戾! “这不是龙,是它被封印的灵魂。”薄和往前走了一步,伸手高举,校服袖子在巨浪中纹丝不动。 那数十米高如巨塔的赤龙之魂长啸一声,整个河流都为之震荡激流! “一旦被释放,这魂灵就只能存在一天,然后就此消逝殆尽。”他仰头看着那巨龙的金鬃长角,露出温柔的笑容,往水宫的方向挥了下手。 父亲说,若是真龙,其势其气都足以震慑整个天下,让一切生灵为之臣服。 “去吧,好好玩一圈。” 巨龙高嘶一声,犹如乘云踏浪般逆流而去,惊起无数雪浪般的水花。 那深渊尽头的宫城已经在刚才听见龙啸声时骚动不已,已经调遣密密麻麻的军队前去抗衡。 叶肃已经变作白狐模样,扬首把那男孩叼在脊背上,快步从另一侧冲进了宫城。 璩玉亦化回长尾华羽的青鸾,带着明琅穿行而过,径自飞入了城墙深处。 岑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泡在了冰冷的水里,视野的亮度也不是凡间。 窗外的水流是银色的…… 他意识到自己被囚禁在了哪里,下意识地动了一下。 手腕和脚腕都被拘妖索控制着,一旦挣脱就会有烧灼般的警告。 他左右望了一眼,发觉自己上下完好无损,似乎是被扔在什么地牢里。 ……所以不是为了幸厄石来的?他们的目的是叶医生? 如果是为了那颗石头,自己估计早就被拆了个干干净净送去喂鱼了。 岑安又动了一下,靠在栅栏旁边观察附近的情况。 虽然叶医生叮嘱过不要随便许愿,但他要是就坐在这什么都不做,恐怕情况会更糟。 狱卒在走廊两头守着出入口,隐约还能听见其他囚犯的呼吸和哀求声。 他坐了回去,开始思考一些逻辑上的问题。 叶医生这么喜欢我,肯定知道我被抓走了。 问题是……这里是亡忆山,他要是过来的话恐怕连呼吸都很困难。 岑安感觉绳子把自己绑的太疼了一些,下意识地挣了一下。 要是这玩意儿能自己松开就好了。 下一秒,他手边和脚边的绳索同时绳结滑落,一挣就开,比楼下的萨摩耶还要听话。 噫! 小人参一边自我反省下回不能随便许愿,一边揉着酸疼的脚腕手腕,继续想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很显然……那个裴荼是蛟族的,脸上有烫伤痕迹的估计是从他家叶狐狸的狐火里逃出去的。 他们利用那些魂丹重新起势,而且看样子是要复仇。 自己被抓过来,叶肃和璩玉也都会赶过来,刚好遂了他们的心愿。 他现有的法力和其他妖怪比起来并不算强势,能偷偷收个人头都不错了。 而另一项特殊能力……是未知且有风险的。 但如果许愿现在直接回家,搞不好会被抽空灵力然后挂掉。 那许愿叶医生能顺利把他接回去呢? 不行,不能赌。 叶医生大概率能把他接回去,但是他自己不能胡来。 这一路走出去,躲开狱卒容易,可他既不了解这附近出去的办法,也不清楚外缘防守的严密程度。 也不能许愿‘要是能溜出去就好了’。 岑安试探着摸了摸被特殊处理过的墙壁,还是许着愿穿了过去。 左边躺着被拘禁着的巨型豹妖,看样子是等着被取走内丹的猎物。 右边是…… 他探头过去,在看清楚狱友的时候吃了一惊。 独……角兽? 为什么亡忆山这种地方还会有独角兽?! 这就跟古装电视剧里突然冒出来一只机器猫一样诡异好吗?! 那个姓崔的还喜欢彩虹小马不成!? 一匹浑身雪白的独角兽被铁索拘禁着脖颈和四肢,一脸疲倦地卧在墙角。 那修长的鬃毛披落如银发,身躯的曲线也美好到无可挑剔。 上次去英国庄园的时候,岑安还见过被带来的独角兽宝宝,可爱到让一群阿姨围着他喂小饼干和小桃子。 可眼下倒在这里的异兽似乎有些特别。 它的螺旋状长角,四只沾着血迹的蹄子,还有那双眼睛,全都是纯金的。 纯粹又明亮的金色,华贵如天生的皇族一般。 大概是注意到岑安的气息,它缓缓抬起头来,眼神动了一下。 “你……为什么在这里?” 岑安半个脑袋还卡在墙里,他确认了下狱卒的位置,用还算熟练的英语询问道:“你还好吗?” 独角兽有些艰难地动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淡金色的眼睛注视着他,带着些好奇和希冀:“你可以带我出去吗?” “我不认识这附近的路……搞不好强行闯出去会有更麻烦的事情。”岑安压低声音道:“但我可以帮你解开这个枷锁。” 事实证明,穿墙和解锁都没有太多消耗,至少比通宵做脑科手术要轻松许多。 岑安回过神来,开始思考干医生这一行有多神奇—— 当年逃亡五百年灵力都没什么增长,现在救死扶伤一年自己都跳了两阶,眼瞅着都快成妖了。 “你该去解那个家伙的锁,”独角兽扬起下巴,示意他关注对面的那只豹妖,声音温温软软:“他很强……而且可以把整个地牢都搅的天翻地覆。” 岑安隐约感觉自己头上亮了一个小灯泡。 如果把豹妖放出来,然后他和独角兽一起趁乱跑出去,最好再顺路遇到叶医生,这事就圆满了。 在把脑袋从墙上拔回去之前,岑安还是确认了一道:“他不会吃掉我们吗?” “会吃掉他该吃掉的所有。”独角兽的金眸里泛着笑意:“你以为我们在聊什么……他听不见吗。” 隔壁传来尾巴甩到墙壁的钝响声。 狱卒从突如其来的瞌睡中醒过来的时候,所有地牢的大门都已经被打开了。 那只被他们鞭笞羞辱取乐的豹妖已经被除去了枷锁,此刻就站在他们的面前,森白的獠牙上还沾着血迹。 43、第 43 章 那只豹妖非常能打,以至于整个地牢都跟暴风圈中心一样。 岑安一出去就感觉整个人都泡在水里,头发也跟着飘了起来。 他想说句什么,却咕嘟出一连串的气泡,匆匆用了个咒术让自己保持呼吸。 独角兽方向感极好的引着他往外走,一路上绕开了好几个哨点。 因为有妖兽越狱的关系,一部分守卫开始陆续往回赶,远处还能听见什么东西的坍塌声。 岑安隐约感觉叶医生也在这片水底,有些担心他是否受得了这里的空气。 他们走到了一条死路,附近还能听见搜捕的吆喝声。 圣洁光辉的独角兽思考了两秒,开始用与形象毫不匹配的速度开始在土墙底刨狗洞。 岑安:“……?” 它的速度非常之快,歪着脖子靠着墙吭哧吭哧打着洞,不一会儿竟真弄出来个大小刚好的空隙。 “饿瘦了也是有好处的。”独角兽嘟哝了一声,直接拱了进去,有些艰难地把屁股扯出来。 “我出来了——那边就是中城!”它一回头,发现洞穴后面空了。 “嗨?你去哪了?” 岑安被突然空降的裴荼直接带回了高塔上。 整个深渊之城都泛着暗紫色的气息,而高塔却是纯白的。 小青年被带回了会客厅里,有些狼狈的被放在了沙发上。 周围环境布置的如同上好的茶室,甚至还放了一台超大屏幕的电视。 “喝点什么?红茶?绿茶?” 裴荼示意侍从端来茶壶,坐在他的对面慢条斯理地玩着瓷器。 “不用。”岑安定了定神,状态有些紧绷。 “那就红茶。” 男人开始沏茶热盏,让氤氲的香气在室内蔓延开来,还给他也递了一杯。 “你很紧张。”他的声音清冷低缓,从容如不知此刻正发生的事情。 岑安没有吭声,也没有碰那个瓷杯。 “你的朋友已经来接你了,想见到他们吗?” 小青年保持沉默。 “我在很小的时候,也有很多朋友。”裴荼望着窗外的烟尘,还有城间隐约的龙影,神情有些怀念:“他们的父母,和我的父母也是朋友。” “后来……他们都死了。” “我的长姐被卖为军妓,没多久就自戕而亡。” “鸾族把我的弟弟贬为座驾,踩着他的脊骨游水取乐。”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些事不关己的抽离感。 “我做了两百多年的鱼,一路逃到这里,才敢变成原来的样子。” 岑安静默地看着桌面,不给予任何回应。 “你在想什么?”裴荼问道。 他注意到,他在听这些旧事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反应。 “你在撒谎。”岑安很冷静:“而且你在用这些话来观察我。” “如果卖惨就可以哄骗你的话,那确实值得试试,”裴荼露出遗憾的表情:“可惜没有成功。” 岑安没有放松,只抬眼看着窗外。 他和叶医生的距离太远了,根本感应不到他的灵识,也不可能传递任何消息。 高塔之下有一圈又一圈的守卫,他们也在搜寻着潜入者。 “你觉得,崔沅为什么要抓你?” “因为他要复仇。”岑安简短道:“他想杀了叶肃。” “那我为什么要抓你?”裴荼笑了起来。 岑安犹豫了一下。 他不想暴露与幸厄石有关的任何讯息,但也不确定他的身份和用意。 “因为璩玉?”他问道:“你想给蛟族复仇?” “实际上,”裴荼温文尔雅道:“我从没有亲眼见过璩玉。” “在我从鱼的封印中被族人解救出来的时候,我的父母兄弟都早已化作枯骸了。” “整个沉落海,都全是蛟族的血肉白骨和亡魂,连鱼虾都不敢踏足半步。” 他捧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不紧不慢道:“但这都与我没太多关系。” 岑安的神色动了一下。 “我父母与鸾族的那一辈相互残杀,我这一辈亦是被追剿清算的逃亡者,”他注视着岑安道:“如果这个循环不结束,我的子子孙孙,恐怕也是类似的故事。” “你不在乎那段过去?” “我不在乎。”裴荼平静道:“我只在乎我自己。” “如果我不解决掉璩玉,不除掉随时能抹去我本身存在的这个威胁,”他抬起眼眸道:“凭着这个出身的原罪,我这辈子都只能潜在深渊以下,不见天日。” 鸾族不会容忍任何裴家的子孙再次现世。 “我知道自己不得长生,注定有一天会灰飞烟灭,但前两百年都在做鱼,后几百年也蛰伏于此,还可能随时会被发现。”裴荼笑了起来:“你觉得这划算么。” 岑安注视着他:“你希望我同情你?” “不,你才是被囚禁的猎物。”裴荼放下了瓷盏,示意侍从再上些点心过来:“想吃点什么?樱桃糕?莲花酥?” 岑安摇了摇头。 门忽然被另一人猛地踹开,紧接着是暴戾又焦躁的吼声:“姓裴的——地牢毁了你知道吗?!” 崔沅两三步就走了过来,在见到裴荼对面坐着的岑安时动作一顿,阴着脸看那男人:“你他妈又在玩什么?再乱来老子把你也扔去炼丹!” “他在这。”裴荼淡淡道:“其他地牢里的东西,跑了也就跑了。” “你这话倒是说的轻巧——还有十个时辰就要炼蛊,”崔沅怒极反笑:“姓叶的要是没法取丹,那豹子就是唯一替代品。” “西城好像已经被砸的差不多了。”裴荼看向窗外,忽然也笑了起来:“他们自然会过来找你,你这么急,莫非是已经开始怕了” “找我?是找我们!”崔沅骂了一声,一抬手掌心就多了好几根捆妖索,把岑安又绑了起来:“来人,把他绑去祭坛!” 旁边一列穿着银甲的护卫鱼贯而入,把那捆成粽子的人参给抬了出去。 “裴荼,我跟你可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崔沅阴沉沉道:“先前定好的,是我吞蛊成魔,然后替你杀了璩玉。” “但你要是不知死活,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男人把瓷盏放了下来,长眸一扫。 “好啊。” 薄和隐约感觉这趟远足确实有点远。 那宫城隔着千里看都规制庞大,潜进去以后才能真实感受到它的规模—— 光是从外城一路杀进中城都花了近十个小时,中间只休憩了一小会。 这河底聚集的不光是亡忆河里的水妖,连带着沥沄河和其他支流的妖物也全都聚拢了过来。 那邵宏献祭的魂丹如同鱼饵一般,让一众派系的大小妖孽都与虬蛟签订了血契,心甘情愿为之卖命赴死。 赤龙之魂在另一端兴风作浪,听着坠落崩塌的动静估计都拆迁了不少地方。 而在东边这一头,哪怕他们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也免不了跟一拨又一拨守卫血战到底。 白狐的皮毛都浸了一层红雾,兽瞳始终彰显着嗜血的状态。 那挡在他们面前的鱼尾高楼猝然倒下,连绵百里的高墙也被拆为残垣。 手执长鞭的明琅退了一步,把薄和挡在了身后:“有动静。” 下一秒,嘶嘶的声响就从地底深处游荡而出,而那一片废墟忽然乍起,一条深银色的巨蟒如游龙般摆尾而出,庞大到能让这一片的地面都为之振响。 明琅眼神一凛准备过去帮忙,却被璩玉按住了。 “让叶肃发泄下。”他沉声道:“他现在已经暴躁到极点了。” 十个小时不见岑安,叶肃已经预设了无数种可能性。 他当初错过了长姐的殒命,差点目睹着母亲死于天雷,如果岑安再出什么事,恐怕真的会疯掉。 巨蟒的每一片银鳞都尖利如锐刺,半身耸立起来一如蔽天高楼,黑信一吐便向那白狐扑去。 不等它卷住对手,那妖狐低吼一声,周身便悬起九重狐火,在水中亦炽烫如烈阳,同时锁了上去! 獠牙和利爪直接深嵌入银甲之底,黑色的污血随之飘散而出。 狐火卡在七寸处不断推进,灼烫到让巨蟒嘶鸣翻搅。 那冰蓝色的兽眸一缩,狐火竟同时扩散复制,如骤雨一般映亮了这片水域,同时翻卷着卡进那巨蟒的七寸之中! 巨蟒痛到猛地扬起身来,下一秒就被獠牙贯穿白腹,破开厚密鳞片连带着把内脏都豁了出来! 璩玉连着厮杀到现在,累的靠在旁边休息。 “闻着都有点饿……也不知道这玩意烤熟了能不能吃。” 薄和被他捂着眼睛,透过指头缝看那大蛇是怎么被活生生大卸八块的,隐约觉得有点纳闷。 “这是水底,为什么叶哥还能喷火?” “他啊,”明琅靠在旁边给璩玉治疗着伤口:“他有吸血鬼的血脉。” “如果是一般的陆兽,在深水里只有被摁着打的命。” “吸血鬼?”男孩懵了:“叶哥还是混血?卧槽?!” “你能少说点脏话么。”璩玉摸了下愈合的胳膊,靠在明琅身边假寐,懒洋洋道:“洋鬼子血统又怎么了……他们那些种族才活了多久?” 明琅忍不住笑了起来:“英国从诞生到现在,历史还不到两千年。” “两千年,”璩玉不置可否:“两千年前我爸都成仙了。” “你们这是年龄歧视。”薄和扭头去看叶肃,突然和另一双金灿灿的眼睛对视上,吓得直接扶墙站了起来:“卧——” -2- 独角兽歪着头看着他,挥了挥蹄子道:“你们也是往外跑的吗?” 璩玉一睁开眼发现这多了一匹配色跟金银馒头似的马,也跟着吓了一跳:“这什么东西?” “独角兽?”明琅也愣住了:“这儿为什么有独角兽?” 薄和立刻冲到了大白狐狸的旁边,先确认了眼被剁成四段的蟒蛇咽气了没,然后伸手拍了下狐狸的脖子:“哥!你看那边!” 叶肃的情绪恢复了一些,转身的那一刻又变回了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浑身的血迹污浊便顺着水流飘散而去,变回了那不苟言笑的医生。 独角兽吧啦了半天问着路,扭头一见着叶肃眼睛又亮了起来,欢快地唤了一声:“奥尔丁顿!你也在这里!” “什么意思?”璩玉打量着这金鬃银毛的外国马,表情非常微妙:“老叶,这是你家外国亲戚?” “你认识我?”叶肃皱着眉道:“你是谁?” “我是伊恩啊,你不记得了?”独角兽甩了下鬃毛,又反应了过来:“对哦,那时候你还是个小狐狸宝宝。” 全场唯一没有过英语四级的薄和在旁边有点郁卒:“所以连妖怪的英语都比我好……” “我是从地牢里跑出来的,”独角兽指了指白色尖塔的位置:“本来还有个漂亮男孩也在,走了一半不见了。” “谁?”薄和下意识道:“不会是岑安吧?” 叶肃条件反射地把安安的样子投影给他看,伊恩飞快地一点头:“就是他!” 他把地牢里的事情简短地解释了一下,神情也不太放心:“我钻出去以后,他就不见了,可能是被追上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明琅谨慎道:“你不属于这片水域。” “一言难尽,我是被绑过来的。”独角兽想了想道:“虽然有点危险,但看在奥尔丁顿的份上,我把你们带过去吧,从这边到白塔有条近路,但要小心巡逻的怪物。” “安安还好吗?”叶肃的声音都有些干涩:“他受伤了没有?” “完全没有,是他救我们出来的,”独角兽蹭了下他的胳膊,认真道:“精神也很好。” 叶肃深呼吸了一口气,同他们继续往深渊尽头疾行。 岑安在睡醒之后数了一下身上的绳子。 八根,连脖子上都箍的好紧。 他现在应该被扔到了白塔的内部,连空气都变得炙热了些。 塔底有嘈杂的响动,混杂着叱令吆喝和金属撞击的声音。 整个环境都昏暗而湿热,让他非常不舒服。 螺旋状的内墙上镶嵌着不同的房室,有的是存放材料的仓库,还有些看起来像审讯室和囚牢。 ……这下更不好逃出去了。 岑安深呼吸了一口气,决定先给自己解个锁。 他再这么被绑下去,骨头都得断掉。 捆妖索如同被自动操纵一般,开始解开繁复的绳结。 看着仍旧是绑缚住他的状态,其实已经腾出许多活动的空间,能让他小范围动弹一下。 接下来做什么? 岑安不确定叶医生那边的进度,决定先冒个险。 那个姓裴的好像还能交谈两句,但姓崔的完全就是个疯子。 “我希望……我的本体能被存放到最安全的地方。”他闭上眼睛思考了一秒。 如果崔沅把那耳坠拽下来掐碎,那根本就等不到叶医生来救自己。 再睁开眼时,他的耳坠已经消失无影。 ……这是飞到哪里去了? ……也许去叶医生怀里了? 小青年庆幸了一秒自己还活着,而且灵力也很充沛。 他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体,看着远处的黑色墙壁上倒映的点点火光。 底下可能就是在做炼蛊的准备…… 没等他再想好下一步的打算,某个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想喝点什么吗?” 裴荼从高处落下,走近了他:“来点水?” “水……谢谢。”岑安已经渴到身体都在疼的地步,这时候还是退让了一步。 裴荼招了下手,一杯温热的清茶就飘了进来。 他打量了眼他狼狈的样子,那八根绳索便逐一断裂掉落在地上。 岑安怔了一下,还是活动了一下关节,试探着喝了一口水。 他本能地感觉,这水里没有毒。 “你不怕我逃走?” 裴荼走到了他的身边,指尖一点便有两条绳索从高处垂下,自动绑在了软凳的两侧,如同一架秋千。 他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晃着,等岑安把水喝完以后才开了口:“再来点?” 岑安大着胆子给自己施了个降温咒,发现他对此毫不介意。 “你很奇怪。”他低声道。 “因为你根本逃不出去。”裴荼晃着秋千道:“崔沅虽然去收拾北城的骚乱了,但他回来也只需要一秒的时间。” “你在昏迷的时候被他下过血咒,去哪里都能再次被抓到。” 岑安握着那瓷杯,感觉体力在缓缓地恢复:“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有很多事都无可避免,宿命不会给我们选择的机会。”裴荼望着远处黑墙上隐约的火光,有些走神:“分叉路口前,要么往左走,要么往右走,但不可能停下来。” “我这次过来,是想问问你死前心愿的,”他侧头看向他道:“有什么想吃的吗?或者再来一杯水?” 岑安低声道:“我不想死。” 叶医生和他们都会来救我的。 “事情走到这一步,只可能有两种可能。”裴荼一招手,从高处又飘下来几块点心,自动落到盘子里端了过来。 他随手捻了块绿豆糕,慢悠悠道:“要么是你和你的朋友死在这里,我重得自由。” “要么是仪式失败,这亡忆河里的一切都神形俱灭。” 岑安抱着自己坐在墙角,低着头没说话。 “你真没有什么遗愿么?”裴荼晃着秋千,等了一会儿又开了口:“如果死的是我,你可以把我的骨头带走。” “我恐怕不需要这种东西。”岑安闷闷道:“但我可以帮你埋掉它。” “你很可爱,可惜并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力量。”裴荼停了下来,俯身把衣襟上落的点心渣拍掉:“大妖的骨头是很好的东西,你可以把我的脊骨做成长箫,没事还能吹个小曲儿。” 他明明在谈论着性命与死亡,语气却好像在讨论等会该交换什么礼物一样。 岑安摇了摇头,否定道:“没有谁喜欢碰别人的骨头。” “那是一种纪念,”裴荼想了想道:“你的朋友明琅,他的那把油纸伞,就是用他朋友的骨头做的。” 什——么? “这事大家都知道,在《宸外秘》里也有写过。”裴荼吃着杏花酥八卦道:“叶无虞的眼睛,纪觅的右手,明琅的伞……你没有听说过吗?” 岑安心想自己这到底是做囚犯还是做茶客来了,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他宁可坐在这缩一会儿拖延时间,也不想跟崔沅那疯子相处一秒。 那家伙双眼血红青筋外爆,说话狂躁到跟疯子一样。 “明琅从前在回梦川修行的时候,有过一个很好的竹妖朋友。”裴荼回忆道:“他的那个朋友没有捱过渡劫,被族长秘密处决,等他追过去的时候就只剩骨骸了。” “然后他尊重他的遗愿,把那竹妖的遗骸做成了油纸伞的伞骨。” 岑安怔了几秒,怀疑他在说谎:“怎么可能?你前面说渡劫,后面又说是处决?” “我从来不说谎,”裴荼望着他扬眉道:“渡劫又不是只有天雷这一种?” “情劫,轮回劫,生死劫,法子多了去了,”男人给他续了一杯茶,晃着手指道:“所以修仙时最好不要对谁动心,某种程度上,单纯挨三道天雷反而是最简单的痛苦。” “等等——所以你知道明琅当初自折仙骨的事情?”岑安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当初那件事,其实是明琅第一次渡劫,只是失败了?” “就是这样,”裴荼打量了他一眼:“可惜你还是只半妖,不然我可以给你点别的指导。” “你们他妈的又在聊什么?!”崔沅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剑直接扔到了岑安的面前,阴着脸压着火气道:“裴荼,你妈的是在水底憋傻了?这时候跟他废话套近乎?你怎么不请他去看个电影喝杯酒?!” “可以考虑。”男人从秋千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你太紧张了。” 岑安在角落里观察着他们的互动,隐约看出些别的东西出来。 裴荼好像一直没有把自己当做目标……反而在等待着别的事情? 还能有什么别的事情?璩玉过来? “操,幸厄石在哪你到底问出来了吗?”崔沅的眼睛里都满是血丝,情绪不稳定到一定程度:“那豹妖杀了老子养的三条鲸——三条!!全死了!!” “还有三个时辰,”男人看着他淡淡道:“时间一到,这些就都会结束了。” 伊恩跟着他们一路往回走,隐约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当年那白乎乎毛绒绒一团的小狐狸,现在真是见什么撕什么啊……布莱恩如果知道的话恐怕会很欣慰吧。 他们花了些时间穿过中庭,站在了最后一重高墙前。 突破这里就可以靠近那座高塔,去把岑安救回来。 仿佛是玄墨染就的黑鲤镇守在阵前,还有一只高山般的田黄草龟盘踞在它的身后。 薄和抱着小独角兽在大人们身后看向他们,忽然脑子里有什么动了一下。 他松开了伊恩,从他们的身边走了过去,仿佛感受到了什么。 “薄和——回来!”叶肃下意识地伸手拦他,却抓了个空。 暴戾的黑鲤一个甩尾就扫了过来,然而棘刺般的长尾直接带着水流穿过薄和的身体,仿佛只是扑过了虚空一般。 男孩站立在古龟的面前,把掌心放在了它的面前。 他其实没做过这件事,可好像这些行为都和本能一样。 “薄和!” 那柔软的掌心忽然开始绽放纯白的光,犹如来自远古的救赎。 那巨甲上刻画着重重咒文的亡灵低鸣了一声,忽然变成了一团雾气弥漫开来,下一秒就将那男孩完全包围住。 虬族强予它的禁锢在这一瞬间突然消失了。 在雾气消散的那一刻,一枚玄铁符坠落下来,掉在了他的掌心。 薄和把玄铁符揣进兜里,回过头来看向那帮大人。 “你们说这事儿像不像抓宠物小精灵?” 44、第 44 章 上千把手术刀同时布阵如银色的网,墨鲤嘶鸣着坠落在乱石上,头颅挣扎着还想要再度跃起。 下一秒,那燃着深青色光芒的焚阴戟直接把它贯穿,污黑的内丹直接从其中滚了出来。 叶肃面无表情的一抬手,那些泛着寒光的手术刀如重影一般骤然回缩为一把,又轻又快地飘回了他的袖中。 “很像刺身烹调现场。”璩玉把长戟从鱼头中拔了出来,一脚把那内丹踩了个稀碎。 “老叶,你该弄个法器的。”他擦了下自己身上的血,颇为正经地劝诫道:“哪有斯文人拿手术刀干架的,这玩意儿不够霸气。” 叶肃转身时忽然听见了来自远处的脚步声,一抬手又把刀亮了出来。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伊恩抬头嗅了一下,忽然跺了跺蹄子:“在这边!” 急促的水流涌动而来,连带着把一摞鲤鱼片都翻搅着刮到了远方。 一抹灰影直接从北边奔驰而来,速度快到激起一路的沉沙。 灰白色的皮毛与环状斑点在银色的水流中被模糊如彗星的余光,直到停在他们身前时才逐渐变得清晰。 竟是一只雪豹。 灰蓝色的眼睛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异类,然后盯向那眨巴着眼的独角兽。 “嗨豹豹,”独角兽唤了一声道:“你要往哪里去?” “我要出去,”雪豹脚步顿了一下,圆圆的耳朵警惕地竖了起来:“他们是谁?” “这是进内城的路。”伊恩一脸同情:“你是不是迷路了。” “没有。”雪豹露出凶巴巴的表情:“我认得出去的路——找到那个漩涡就可以了。” 薄和咳了一声:“那你打算往哪边走?” 豹子不太确定地看了一眼白色巨塔。 被困在水域里的感觉糟透了,它现在只想烘干自己的毛。 长长的尾巴有些焦躁的摆了两下,显然还没有找到正确答案。 “你真的走反了,我带你出去吧。”独角兽隐约感觉自己又找到一只保镖,很自来熟地凑了过去,扭头跟他们一行妖怪挥了挥蹄子:“这儿就是进内城的入口了——打架我帮不上忙,回头有缘再见。” “你是从哪边过来的?”明琅多问了一句:“内城现在什么情况?” “很乱。”豹妖不欲与他们多言,扭头就又往白塔的方向跑了过去。 “反了!又反了!”独角兽跺了跺蹄子。 雪豹很烦躁的嚎了一声,半路换了个方向继续跑。 伊恩飞快地跟了过去,还记得扭头跟他们wink一下。 “seeu——” 岑安被崔沅直接押到了白塔的中部,一低头就可以看见那口漆黑的巨鼎,还有蔓延在整个塔底的赤褐色咒文。 所有的侍从和奴仆都小心翼翼地绕开着那口鼎,走路时也不敢碰到地面上那些凹凸不平的符号和图腾。 玄黑双鱼镶嵌在礁石碾成的地面上,环绕着那口四人多高的古鼎。 他隐约能听见虫兽的窸窣声响,背脊都有些发凉。 崔沅直接用捆妖绳把他悬在几十米高的空中,脚下便是那黑漆漆的鼎口。 虬妖阴沉着脸用灵识查看他的躯体,却同样没有看见那个印记。 “你把幸厄石藏到哪里了?” 岑安在空中猛地一坠,离那口鼎又近了几寸。 他甚至能看见鼎中摇头摆尾的蜈蚣,几十只细密的脚还泛着诡异的红光。 “我不知道。”他忍着恐惧控制着身体的平衡,努力不去看那鼎中其他的虫蚁:“没有听说过。” 为什么崔沅他们这么快就知道这个秘密? 除了叶医生和璩玉,其他人怎么可能发现这些事情——璩玉根本没有泄露秘密的可能,那又会是因为谁? “我没有多余的耐心。”崔沅阴冷道:“你如果继续装傻,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炼蛊。” 岑安其实已经能听见那些虫子扑棱翅膀的声音,连脚腕都开始不自主地发抖。 他不会的。 裴荼说了,献祭的时间还没有到,崔沅不可能这么快就—— 下一秒,一把银刀飞驰而过,直接插透了那虬妖的咽喉! 叶肃站在高塔的另一端,神情寒冷肃杀。 “放开他。” 岑安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得救了,却发现自己又被那捆妖索控制着提了起来。 他整个人被拘束四肢倒吊着,此刻悬在崔沅的身前如同待宰的猎物。 崔沅用指腹抹了下喉咙上的血眼,挑眉笑了起来:“急着救他呢?” “瞧瞧这是谁来了?妖不是妖,鬼不是鬼的杂——种?” 岑安下意识地看向叶肃的眼睛,心里突然就慌了起来。 叶肃与他对视了一眼,屏住气息往前走了一步。 崔沅手中直接多了一把布满倒鳞的长刀,横在了岑安的咽喉上。 “再动一下试试?”虬妖周身都开始萦绕深紫色的魔气,獠牙不受控制的全都冒了出来。 “杂种,幸厄石在哪里?” 锋利的刀尖直接按在了岑安白净的喉咙上,开始缓缓地往下刮。 一点又一点的血珠沁了出来,在叶肃的面前不断坠落。 那血珠坠落入数十丈一下的鼎中,每落一滴都如同引沸那鼎中的无数虫兽,激起更加阴森的抓挠窸窣声。 岑安整个身体都被绑到反弓起来,连喉咙也被咒法束缚着无法发声。 “不说?”崔沅忽然大笑起来,一只手直接魔化为妖鬼之爪,直接破开了岑安的胸膛! 岑安几乎是瞬间关掉了自己对痛觉的感知,随时准备金蝉脱壳躲回本体里。 可这个身体是叶医生送给他的……他不想就这样被毁掉…… 那胸膛被豁开如洞窟,紧接着那利爪便探了进去,直接去挖内丹的位置。 叶肃的脸色都苍白了起来,掌心握紧了刀刃,被划伤到开始汩汩的流血。 崔沅隐约中摸到了什么,眼中露出了喜色,直接把那东西拔了出来—— 《现代外科学》,2003年版,出自人民军医出版社。 他懵了一秒,甩手把书扔到了一边,伸手又进去探。 《传染病学》,2002年版,出自科学出版社。 “操——” 虬妖怒吼了一声,开始用更快的速度去把他肚子里的东西都翻出来—— 《分子生物学》 《骨科学》 《妇产科学》 …… 整个高塔都飘散着纷纷扬扬的书页,还砰的砸中底下搬运铁器的鱼妖,直接让那家伙晕了过去。 裴荼出现在了崔沅的身后,伸手接了一本《寄生虫病学》翻了两页,然后整个脸都皱了起来。 “这玩意儿这么狠的吗?” “你麻痹!!”崔沅直接把岑安跟罐头似的往下抖,他肚子里的书也开始稀里哗啦的往外倒—— 《纯情罗曼史》 《大学英语六级词汇》 《零基础吉他弹唱》 《马克思基本原理概论》 …… “看来医学生的课余生活还挺丰富。”裴荼又在空中接了一本漫画,低头翻了几页:“abo是什么?” 岑安感觉自己再抖下去连去年吃的书都要被倒出来,身体也快到了废掉的边缘。 他心想赌一次就赌一次吧,然后把眼睛直接闭了起来。 我想回到叶医生的怀里。 这个念头还没有结束,远处突然传来了巨龟的鸣啸声,紧接着一道黑影直接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撞了过来,把岑安击飞到了半空中。 叶肃眼疾手快地跃到空中把他抱在了怀里,抱紧到几乎要把他揉碎。 岑安一翻滚肚子里又漏出两本《实用内科学》和《药理学》,扭头就看着它们在半空中翻卷着坠落。 那两本我啃了好久—— “掉了就掉了,”叶肃把他抱在怀里,身体都在颤抖:“你回来了就好……那些都不重要……”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触碰他,神情慌乱又自责,眼眶已经红了起来。 “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医院的,对不起,是我的错……” 叶肃的指腹都是冰的,在抚摸他脸颊的时候在微微发抖。 安安还活着。他是那样的柔软和与世无争,却因为自己受了一身的伤…… “你接住我了……叶医生。” 岑安陷在他的怀里,摸索着把外翻的伤口填平,抓紧了男人的领口去看刚才撞飞他的黑影。 薄和骑在龟魂的身上,跟开跑跑卡丁车似的绕着圈撒欢,连着撞了那崔沅好几下,侧身就是一个飘移—— “冲啊龟龟龟龟!!干他!!!” ……哎? 岑安懵了两秒,被叶肃低头亲了下额角,放在了明琅和璩玉临时搭好的方块结界里。 “呆在这不要动,我们等一会就回家。” “好,”他一手按在结界的边缘上,望着叶肃认真道:“我等你一起回家。” 男人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回身一跃而出,与他们一同杀了出去。 白狐和青鸾同时化了原形飞扑而出,那全身硬甲如钢盔的巨龟也再度翻滚着冲过来。 崔沅低吼一声变回原型,径直变作如蟒蛇般无角的似龙怪物,罡风瞬间自塔底往上骤起,白塔墙间镶嵌的无数个铃铛也为之振响。 他周身的细鳞全部暴出,泛出明显带毒的阴绿色光芒,而水流也为之环绕于侧,跟随着卷动的方向攻击着附近的一众敌人。 更多的护卫也从塔间的空隙飞奔而入,有些化了人形拿着武器,有些也如他一般是畸形的怪物。 明琅高举着被放大数倍光索般的鞭,开始绑缚驱散其他的干扰项,而鸾鸟和白狐与它们混战作一团,不同颜色的术法和火焰相互糅杂,让人几乎看不清谁更上一筹。 岑安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他隐约感觉时间快到了,那崔沅也确实如同正经反派,可裴荼—— 虬妖为了躲开鸾鸟身侧的利羽猛地一个逆冲,不偏不倚地撞上了一把长刺,胸口直接被贯穿出一个巨洞! 它睁大了眼睛,周身的刺鳞开始不受控制的回缩。 裴荼站在它的身后,把那钢刺拔了出来,语气里没有任何感情。 “时间到了。” -2- “你——” 不等那崔沅暴怒反咬,他直接精准的再次把钢刺狠叉而入它的腹中,连带着一横一拖,活生生的把那内丹勾了出来。 深紫色的内丹在抛出来的刹那便被裴荼握住,当着崔沅的面直接咽入了腹中。 “你就是最后的祭品。”裴荼怜悯道:“临终遗愿便算了吧。” 众人无不为此惊愕,而那巨虬直接从高塔上空坠落,发出绝望的长鸣声。 它直接坠入了那满是诡秘虫兽的万噬鼎中,偌大的身躯被细密的虫蚁一拥而上,如同岩浆一般开始融化消逝。 最幽暗处的咒文突然亮了起来。 数十道气浪同时从底部往上爆发,似水柱般冲击着他们的身侧,叶肃直接示意他们回撤防守,避免在半空中被法阵暗算。 薄和直接骑着龟魂挡在一众朋友身前,然后被叶肃拎到龟壳的后面。 那祭品般的死虬被连皮带肉的吞噬殆尽,连森森的白骨都开始融化。 整个白塔如同被点染的长烛一般,鬼火从地底一路点亮至最高处,风向全部指向那虚浮在高处的裴荼。 他闭上了眼睛,对着那虚白的气流张开了双臂。 “我以我魂——契结此鼎。” 无数道罡风直接如迸裂的飓风一般将他包裹住,整个白塔都开始摇晃起来! 鬼火和咒文在同一刻悬浮而起,如第二道屏障将他包裹住。 玻璃般的碎裂声突然就响了起来。 裴荼的身躯如同破碎的瓷器一般,开始出现破开的纹路和缝隙。 他长啸一声,整个肉躯瞬间被鬼火吞噬而尽,下一秒便从撕裂的缝隙中飞出一条周身暗紫的堕龙! 那堕龙双角断尽,周身的鳞片也刻满了如地下法阵般的符文,一双眼睛是毫无瞳仁的纯黑! 它的身上如布满了荆棘一般的逆骨,在张扬展开的一瞬间无数铃铛也开始疯狂响动! 岑安下意识的回头一望,发现所有的亡魂尸首都开始往塔边涌来! 先前还回归沉寂的水域飘满了大小妖尸,如同被那塔中的铃声操控着一般全都飘了进来,跟随那堕龙的指令去包围他们。 璩玉骤退回人形,长戟一扬挡开扑过来的鲤头,侧身差点被那鲸尸一口吞下。 “小心——” 那堕龙长鸣一声,嘶哑如古怪的哀歌。 突然间,他们就看不见对方了。 岑安发觉自己站在一片纯白的虚无当中,前后左右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如同没有尽头的雾气。 他没有动,侧耳去辨识气息和杀意,一手按着地面保持平衡。 作为草木化作的妖怪,他和明琅在水底都没有太多优势,只能说勉强能自保而已。 叶肃一回头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只有那被咒文禁锢的蓝鲸从高空一跃而下,张口就要将他吞噬入深渊般的腹中。 他一手掐诀施咒,另一手高扬空中,手术刀在这一刻再次复制成上千把,散落在半空中如刀片般的囚牢。 男人冷着脸猛地一抬手,那霰雪般的无数刀刃同时穿刺割裂那鲸尸,偌大的尸躯在逼近他的那一刻突然迸离炸裂如无数碎片,在他的头顶猛然崩解—— 深蓝色的内丹也从高空中坠落,还散发着幽微的光。 叶肃眉头紧锁着后退了一步,单手在虚空中化出浑圆的光阵,让无垢铁打作的刀刃与那鲸丹同时落在阵的最中间。 他需要用更方便驱使的法器来破这堕龙的阵。 裴荼似乎能觉察到他的想法,在与璩玉厮杀之际又高嗥一声,引千魂前来阻扰。 那纵横着真言道咒的光阵直接扩大,开始转换叶肃的深厚灵力。 沉鲸之丹,无垢之铁,还差一味。 上千亡灵呼啸着向他冲来,叶肃双臂一抬,直接让那光阵如张开的鸟翼般迎向它们—— 若是寻常妖物做出此举,会因为灵力的骤然透支而被撕裂到元神受损的程度。 可他不一样,他是叶肃。 在这一秒,那亡灵尽数没入光阵之中,被尽数吞噬干净。 叶肃双掌猛的一合,低吼了一声开。 光阵在这一瞬间如炽热的熔炉,将三味同时融在了一处—— 沉鲸之丹,无垢之铁,千魂之灵。 骨白色的长杖直接从迷雾中破刺而出! 叶肃单手握住那千魂杖,在幻境中以杖贯地,直接破了这重重迷障! 鲸啸声随杖走而起,直接如洪钟般穿透整个巨塔! 雾白色的空间被一扫而尽,支离破碎似被击毁的镜子。 他在激流中逆游而上,长杖一点一抬便燃起炽烈狐火,以屠龙之势再度袭去! 明琅长鞭一锁便困住那堕龙的四爪,璩玉以戟封喉,逼着裴荼再受那狐火的狠击! 堕龙嘶鸣一声,竟不顾喉咙被刺穿的痛楚正迎过去,一截长尾直接被那戟侧的倒钩砍断,坠落到那鼎中被啃噬干净。 不对——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岑安意识到了什么,在结界中高吼出声:“你们不能杀他——他身上有禁咒!” 可狂风巨浪在塔中如数道屏障,把他的声音全部封闭在外。 叶肃再度起杖,又准又狠地侧劈而下,再断他半截龙身! 堕龙嘶鸣一声,眼看着那残躯坠落鼎中,喷出幽绿的气焰再入鏖战,断角被长鞭困锁的不可动弹。 他的身体翻卷绞紧,直接迎着璩玉的长戟自杀般冲去,在一瞬间被焚阴戟劈做两半,同时坠向那阴虫翻搅的万噬鼎。 “不好——”明琅也很快反应过来:“他把魂魄献祭给了万噬鼎,等于说已经和那鼎化作一物了——” “这堕龙之身其实才是最后一道祭品!”叶肃俯身欲追那坠落的尸身,被璩玉拽了回来:“你疯了——冲下去会被术阵困住的!” 被分解成数段的堕龙尽数没入万噬鼎中,翻搅的蛊虫再度一涌而上,将它吞噬了个干净。 鳞甲断角,血肉白骨,无一不在须臾之间被拆作齑粉! 在这一刻,苍老幽冥的龙啸声自鼎中响起。 那周身暗火如鳞的鬼龙猛地腾扬而起,双角终得了形状! “还不死——”璩玉掐指结印,深青色的细羽铺张而开,同时挡在它的来路。 鬼龙咆哮着被那鸾羽削去三爪,可下一瞬就又恢复如初。 “不好,”璩玉厉声道:“它转了属性,我现在制不住它!” 鸟属土蛟属水,原本天然相克,可这鬼龙自虫鼎中重生,直接逆转了属性变为金。 “叶肃——狐火!” 男人持杖挡去,杖首火光一炽,硬生生削除那鬼龙的半身鳞片。 “不够——”明琅伸手助他,把仙力灌了进去。 鬼龙长尾一扬便卷起千丈水流将他们分隔而开,又嘶鸣一声散了周身的幽火。 墙间内嵌的无数铃铛也飞了出来,同一时刻变作钢钉一般刺向叶肃! 叶肃咬着牙举杖相抗,却被它反身一击,直接坠入那万噬鼎中。 无数魂钉刺入他的四肢躯干,而鼎中的幽火也为之一盛! “叶肃——”岑安几乎是同一时间从结界中跃了下去。 他在这一瞬间从高塔上坠落,与叶肃一前一后坠入那深渊之中。 男人变回那白狐想挣扎着往上攀升,却被钢钉锁了筋骨,连长尾都无法摆动。 冰蓝色的狐眸在看见坠落而下的岑安时猛地锁紧,可咆哮声亦无法发出—— 在这一瞬,白狐被万般蛊虫吞噬包围,紧接着岑安也坠落而下。 他抱紧那皮毛血肉开始脱落剥离的爱人,在被万虫淹没前哽咽着最后许愿。 “叶医生……带我回家。” 不——岑安—— 没有等虫蚁再度攀咬,岑安的周身就开始如灰烬一般飘散消逝。 他的灵力被急速夺取转化,身躯也为之迸裂消解,如同枯萎散尽的草灰一般。 岑安——岑安—— 在这一刻,整个白塔中突然落下鹅毛般的大雪。 那鼎中的鬼火猛地一扬,紧接着突然就消逝殆尽。 冰芒和骤雪让整个白塔都陷入骤然的幽寒之中,所有的火光和余焰全部被吞噬的一干二净。 万噬鼎瞬间崩裂如尘! 九尾白狐痛入心扉的长鸣一声,苍蓝色的巨焰直接将那白塔和鬼龙冰封殆尽! 他竟直接从妖被渡成了仙。 45、第 45 章 弥漫而下的千万雪芒如同天光被击碎一般,让塔中都卷起肃杀的长风。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裴荼会暗算虬妖以炼化自身为堕龙,更没有想到他会把自己与那蛊鼎契结于一体,献祭自己的肉躯以化身鬼龙——也正因为他对自己都狠厉到这种程度,所化作的鬼龙也邪气大盛,极难诛杀。 叶肃母系一族原本就是火狐,父亲一脉又是来自西方的吸血鬼,不同属性在他身上冲突钳制已久,如今才算是真正融合为一处。 不等明琅再度出手,那被寒冰之焰拘禁控制的鬼龙就被九尾白狐扑杀如齑粉—— 它周身都被玄冰禁锢冻住,在被踏碎时瞬间迸发如又一场暴风骤雪,自此元神消散再无复生! 那妖兽所踏之处无一瞬间凝冰成芒,连瞳眸都变成幽深而暴戾的苍蓝色。 它发出野兽受伤般的痛苦嘶鸣声,那高塔也如冰雕般随之倒塌断裂,在整个亡忆河底都散出余震般的冰霜冲击。 明琅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查看那小孩的安危,然后同璩玉一起冲入废墟的底部去查看那鼎边的痕迹。 妖狐在上空高嗥一声,九尾张扬飘拂如白色火焰。 万噬鼎在岑安消逝的那一刻便被炸裂四散,附近的符咒术阵也跟着被毁了个干净。 可这其间不见岑安的枯骨,也没有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 明琅甚至把手探入那些蛊虫的残骸之间,去找他残留的气息。 叶肃缓缓落在了他们的身后,手中紧握着那冰冷的天玑石,久久没有作声。 那苍蓝色的天玑石似是浸满了鲜血,连表面都被染成无可褪去的朱红。 当初这块石头……是他送给他的心脏。 可他现在把这一切都还了回来。 从前叶肃隐约觉得自己会有一日渡劫成仙,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对应的代价。 他的安安就在刚才,从高空坠落,被虫蚁吞噬,然后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叶肃在渡劫成仙的那一瞬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即使是杀了那鬼龙,心脏都疼到让他窒息。 好像一回头就能看见岑安站在他的身后,笑吟吟的等他回去。 他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和安安有关的所有事都不再想也不敢想。 “叶肃——”明琅猛地转身,见男人脸上都已经一片空白,加重语气又唤了他一声:“你接住岑安的时候,看见他耳边的那个坠子了吗?!” “坠子?”叶肃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些焦距,他回身一望,身边便投影出先前的岑安的光影。 从他们赶到塔中看见被绑缚着的他开始,直到安安被放回结界之中,他的双耳都没有任何缀饰。 那坠子不见了。 “他还没有死,你振作一点,”璩玉皱眉道:“岑安把本体藏起来了?放在哪里了?” “应该不在胸腔里,我早就叮嘱过他好几次了,”明琅直接开始用法术搜查附近的气息,忽然眼睛就落在了叶肃的手上:“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肃深呼吸了一口气,把与心脏有关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在成仙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岑安灰飞烟灭,胸口的那块石头从白骨中坠落而下。 明琅上前一步接过那灵石,侧耳听了几秒,示意他们都屏住呼吸。 “……岑安在这里。”他凝视着叶肃道:“叶肃,他还有救。” 薄和骑着龟缓缓落了下来,他不敢打扰他们的谈话,只小幅度的在废墟中找自己刚才看见的东西。 那鬼龙被冰封毁灭之际,他隐约看见漫天飞雪中落下了什么。 男孩在砖石残骨中扒拉了两下,忽然找到了一柄白骨箫。 ……这是那条龙的骨头化成的?还是岑哥刚才掉的? 他看了眼面色凝重的大人们,决定先把那柄萧收起来。 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在离开这里时把整个深渊之城都底朝天的翻了一遍,没有再找到任何与岑安有关的东西。 他留下的就只有这一块灵石。 观虚仙人早已仙逝,明琅数番尝试也不知该如何唤醒这石头,只能先回时都再想办法。 他们出现在十字路口的时候,已经是2010年的2月。 电子告示牌都被翻修成led广告灯牌,连街区都完全变了模样。 离开前,这里还是2006年的初秋,现在已变作三年后的冬末。 明琅在抬头的一瞬间愣在原地,拽着身边两人让他们抬头看。 不仅是他们,整个街区的行路人都已经停下了脚步,纷纷用手机拍摄天上的光景。 “这天象是……”他怔在了原地喃喃道:“决光之伤。” 渺远无边际的天幕如同被撕裂开来一般,一半是晴光明昼,一半是阴沉暗夜。 半幕天晴朗透亮,半幕天昏沉无光,让这城市的上空都硬生生被割裂为二。 街头的电视台已经开始直播这个画面,还有气象学家煞有介事的进行光学分析。 当初凤鸟坠落崩解,三界同时映出此景,可如今烟景再现,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岑安? 叶肃神情晦暗的站在他们身旁,神情变了一下。 “我先回去。” 他觉察到家门口有异样的妖气,而且绝非是等闲之辈。 璩玉很快也反应了过来,他示意完全呆掉的薄和先回家看望爸妈,带着明琅也赶了回去。 三仙一前两后赶回十二楼,一眼就看见一个陌生女人倚着门在那玩着手机。 她一头墨发披落如瀑,落地长裙与薄唇皆如烈火,眼眸中透着几分骄纵与恣意。 “岑安呢?” 璩玉是天生贵族,对三界里有名号的人物都算有所听闻,可完全没见过这个女人。 她生得夺目秾华,身材亦是前凸后翘堪称绝艳,霸道又强横的妖气也不曾有半分掩饰收束。 “你是谁?!” “我?”女人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按照辈分,你还得唤我一声姑奶奶。” 什……么? 她左手一晃便把手机收了回去,看向叶肃时轻嗅了一下:“岑安在你这?” 明琅对她这张扬的妖气不太放心,替叶肃应了一声:“进去再聊。” 按照道理,这客厅里坐着鸾花狐三仙,但凡是个妖物闯进来,都该有几分本能地敬畏。 可那红衣女妖不光不畏,坦荡放松如看望小辈一般,还任由明琅代为端茶倒水。 叶肃没有贸然把那天玑石拿出来,坐在一旁沉默半晌,开口时声音嘶哑沉钝:“你来找他?” “我养的豹子丢了,顺路过来看他一眼。”女人抿唇一笑,倚着沙发靠背慢悠悠道:“那小不点居然找你叶十九寄宿,也真是不怕被吃了。” 璩玉在短短的这几分钟里把仙界妖界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搜刮了一遍,大脑都陷入宕机的边缘。 明琅端着热茶过来,那女人便伸出右手去接—— 从袖中扬起的竟是森森白骨。 右手——白骨—— “纪觅?!”璩玉猛地坐直了些,抓着椅背愣在那:“你是纪觅?!你怎么会是我家姑奶奶?!!” 藏红花妖抿了口茶,慢条斯理道:“你爷爷认我为干姐。” 她放下了瓷盏,用那白骨指节把一侧长发顺在耳后,语气很平淡:“岑安在我府邸里住了两百年,干活快睡的香还喜欢晒太阳。” “这才下来两年,他人呢?” 叶肃垂眼把那天玑石拿了出来,推到了她的面前。 “拜托您……救他出来。”他声音干涩而苦闷:“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明琅说,这石头是他师父敬奉瞻仰的仙石,但一直都只是被供着而已,没有被记述和使用过。 “天玑石?”纪觅用白骨的指尖捻起那石头,放在掌心还掂了一下:“这东西怎么在你这?” 他们用了五分钟的时间把前后因果阐明,期间明琅又给她续了茶端了点心,神情也小心了许多。 “岑安身上还融了幸厄石?”纪觅抬眸笑了起来:“难怪啊。” “这天玑石,是你师父给它起的名字,”她掌心一翻,把朱红色的石头放在桌上,慢条斯理道:“它是凤髓。” 在场三人俱是一惊,条件反射地看向窗外那黑白撕裂的天穹,意识到这两件事的关联。 “幸厄石是白龙之心,天玑石是坠凤之髓,说来也是机巧,”纪觅凝视着叶肃道:“岑安因你而血融幸厄,又因你而凤髓化心,这两样东西合作一物,便是他掉进那万噬鼎中也无法魂飞魄散,被神力庇佑着平安无虞。” 在听见平安两字的时候,叶肃心腔似被猛地一击,这才硬生生地缓过一口气来。 他始终不肯让自己崩溃绝望,但岑安消失的每一秒都煎熬刺骨。 有些假想哪怕只是在脑海中走过一圈,都能扼住他到喘不过气的地步。 “是平安的,你放松点。”纪觅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沙发,用指腹擦拭着自己的白骨:“若是别的精怪吞了这两样,直接飞升成仙都不是难事。” “可他现在——” “你想让他复生?”纪觅忽然笑了起来:“代价是九尾断尽,自引心头血九十九日,你肯不肯?” “我肯。”叶肃没有犹豫一秒:“只要他能回来。” “是个实诚孩子,看来也是真喜欢我们家小不点。”藏红花妖抓了把瓜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诓你的。” “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2- 璩玉看着她那白骨爪起起落落,心里还觉得有些发毛,靠着明琅缩了一些。 这妖怪到底什么来路……比爷爷还年长的话,起码活了有三四千年了吧。 三四千年还不成仙??搞什么?? 这一头的花妖磕着瓜子,简单给他们解释了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初叶肃用狐火融了幸厄石,那晶核又击中了岑安,自然便透过那云纹印记与他的血脉灵识悉数贯通。 而后来岑安与叶肃再遇,五脏经络被全部塑造完成,血液便竟由凤髓所化的心脏,开始融合共存。 “他如果懂这些,做人参精的时候就能直接成仙出世,”纪觅撑着脸道:“现在许了个大愿,把这狐狸给渡了过去,估计也耗掉大半了。” “您说他睡着了?”明琅紧张道:“所以小岑的本体其实也是在这石头里么?” “这就是——现代人怎么说来着,应激反应?”美人一扬下巴,让那完全融合了龙心凤髓的灵石落回叶肃的掌心:“他的灵体为了自保,本能地回撤了所有要害,直接把自己保护在了这石头里面。” “白龙心现在早就和这凤髓融在了一处,便是天雷数道劈下来,他估计也没多大事。” 她伸了个懒腰,起身准备离开这里。 “找个好点的盆,放点土放点水,保持他喜欢的温度,没事多说说话。” “种个一段日子,估计就出来了。” 叶肃站在原地,眼角都泛着红。 “谢谢您。”他哑声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都是命数而已,避不开的。”藏红花妖踩着高跟鞋准备出门,修长纤细的白腿在红裙中似隐若现:“对了,这小区环境不错啊,楼下还有个小花园。” “我送您一层!您住哪!”璩玉瞬间反应过来:“您喜欢这小区我就送您了!” “那就住这楼下吧。”纪觅也不推辞,吹了一下殷红的指甲便出了大门:“不用送了。” 薄和背着书包回了家,在上电梯时还记着把那玄铁符拴在钥匙扣上。 回头把龟龟养在鱼缸里好了。 不过这一出来就是三年……也没见我爸过来找我,他不会把我给忘了吧? 小男孩提了提精神,在电梯打开时迈步走了出去。 薄允站在家门前,靠着墙在回消息。 “爸……爸?”薄和突然怂了几分,小心翼翼道:“我,我回家了。” “玩的开心吧?”薄允扫了他一眼:“你多了个妹妹,等会进门了以后不要露馅。” 你——说——什——么?! “爸!不带这样的!”薄和感觉自己要炸了:“你这三年把我支开就是为了生个妹妹是吗!” 等等——这妹妹不会有三岁大吧。 我爹把我扔出去春游就是为了跟我妈过二人世界吗?!! 阴谋! 都是阴谋!! 薄允垂眸看了他一眼:“你不喜欢?” 薄和迅速摇头:“我哪敢不喜欢。” “开学以后自己去新班级上学,就跟着这一届读六年级好了。”薄允转身打开了门,连家里淡金色的装修风格都已经变了样子。 “小和回家啦——”女人在沙发那边笑眯眯道:“扶着点小息,她走路还不太稳呢。” 他们去了这趟亡忆河,回来以后就好像同时被偷走了三年。 时都改变了很多,连街上都完全变了样子。 人们开始用更加轻薄方便的智能手机,十几条地铁线路也已经全部开放。 通天高楼林立散布如钢铁森林,听说逢年过节还会放光幕喷焰火。 璩玉和明琅每天定时去陪叶肃坐一会,也默契地推掉了工作,在这崭新的城市里漫步休憩,隔三差五就出去约个会。 叶肃在最初的两个月里,都没有走出过他的卧室一步。 他还记得安安最喜欢的那个瓷盆的样子,每天就守在那盆栽前不言不语,等着岑安的归来。 那盆栽里的石头确实表现的很像一块石头。 连着两个月都没动静,以至于过来探望他们的薄和都开始担心叶哥的精神状况。 这种石头哪能种出个啥出来……实在不行给他换个种子吧。 对于这种等待的煎熬,璩玉和明琅都再清楚不过,也不会多劝他一句。 比失恋更难受的,就是这种藕断丝连的感觉。 哪怕再惦念记挂,也没有任何回应,还要守着心里的希冀继续等。 男人便倚在窗边守着那盆栽,困极了便给自己点一支烟。 他许久没有进食,身体也疲倦而沉顿。 修长白净的指尖在按下打火机的时候滑了几下,冷不丁便被突然烫到。 叶肃从倦意中惊醒,下意识地吹了一下指尖,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靠着窗低笑了一刻,眼眶又红了起来。 料峭春寒涌了上来,大雪无声无息的飘落了一夜。 小绿芽是在半夜里缓缓萌发出来的。 叶肃当时就守在它的身边,屏住呼吸望着它一点点的往上扬,一点点的舒展开柔嫩的枝叶。 按照藏红花妖的说法,当初白塔之战里岑安受创过重,所以灵体在本能的蛰伏隐缩,现在只能慢慢等。 他等到那小绿芽再度破土而出,垂着眼眸想要碰触那嫩叶,却又在碰触到它的前一秒把指尖收了回去。 “安安……” 男人在寂静之中低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又迟缓。 “你在就好……慢一点回来都没事的。” 他靠在桌边望着那绿芽,终于在恍然间沉沉睡去。 窗外又开始飘落淡白的雪,如同偶然路过的晚风。 小盆栽开始慢慢发芽抽条,每天都变得不太一样。 有时候朋友们过来看望的时候,它似乎能给出一点反应,微微摇摆两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了他们的问候。 叶肃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偶尔在谈论到岑安的时候也会笑起来。 藏红花妖还没找到她养的那只豹子,索性住在了十一楼,开始琢磨着装修房子。 她这次来时都暂住,还把先前的一本相册带了过来—— 雪山上的旅游生意这些年来是越来越好,不光饭店酒吧开了一串,还有人在那投资房地产。 她本来就在那边呆的腻味,这回下来时沿路还做了一本影像集。 其中好些岑安的照片都循着记忆被整理辑录出来,色彩都不曾失真。 这是叶肃第一次看到两百年前的安安。 他的脸庞看起来更稚嫩一些,糅杂着少年和青年的双重感觉,还穿着藏袍戴着金翅白纱帽,脸颊红扑扑的像小太阳。 浅金色深红色的外族衣袍被他穿着都颇为好看,哪怕脖子头顶胳膊都串了好些花花绿绿的珠子,也瞧着特别乖巧可爱。 “这个是他被牦牛追着跑的那回,”纪觅翻了一页,语气糅杂着老阿姨的欣慰和感慨:“这个是他帮我晒牦牛干和猫妖干——” 璩玉在旁边表情很复杂:“您还吃肉呢?” 纪觅扫了他一眼:“我吃过人你信吗。” “这个,”她又翻了一页,殷红的指甲泛着珠光:“这是他帮我遛豹子那会儿——” 圆耳朵的雪豹被拽着脖子,气鼓鼓的不肯看镜头。 “诶?”薄和忽然反应过来:“这豹子不是跟彩虹小马一块跑掉的那只么?” “你见过它?”纪觅眨了眨眼:“什么时候?在哪?” “就在亡忆河啊,方向感特别差,一生气尾巴还炸毛……” 没等薄和说完,叶肃手边突然传来了瓷器的迸裂声。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好几个都紧张到瞬间站了起来。 “岑安没事吧?!” “摔碎了吗!” 然后又齐齐收声,空气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叶肃一脸空白的看着地上坐着的小男孩,感觉大脑里有根线断掉了。 瓷器碎落成好几瓣,旁边还多了一个八岁模样的小男孩。 他脸颊玉白明润,眼眸如同上好的徽墨,长长的睫毛跟洋娃娃一样。 男孩软软的长发垂落到腰间,神情茫然又无辜,一抬头就打了个小喷嚏。 “衣服衣服——”孟萝卜瞬间冲去隔壁房间翻了个浴巾过来,把小男孩裹的严严实实:“这这这什么情况!” “还蛮可爱的……”纪觅摸着下巴道:“要不我带回雪山养大了再送回来?或者直接送我算了?” “卧槽——卧槽——卧槽——”薄和都看懵了,条件反射道:“他岂不是要跟我一起上小学?!” 明琅动作迅速的把浴巾又包严实了一点,然后指尖一点就把毛巾改成了小袍子,大小尺寸都刚刚好。 “老叶你悠着点啊,”璩玉郑重道:“他现在还是个孩子,你回头可别太过分……” 岑八岁被浴巾裹得像个雪娃娃,一歪头看向叶肃,甜甜地笑了起来。 “哥哥抱。” 46、第 46 章 岑安变成小孩子了。 客厅里的一圈妖怪神仙这时候都有些手足无措,璩玉伸长了手给他和叶肃拍了一张合影。 小男孩裹紧了小袍子,又打了个喷嚏。 叶肃张开了双手,把他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 又轻又软,像个小枕头。 “他失忆了?”明琅横了一眼璩玉,不太放心地问道:“身体情况怎么样?” 叶肃和纪觅同时伸手探触了下他的额头,发觉这小孩子健康又元气满满,根本不像是重创后归来。 小人参的灵体在许愿的那一刻就躲进了天玑石里,这时候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不是失忆,是还没有完全恢复。” “也许还要再等等。”纪觅捏了捏他的小脸,指尖一晃便多了一根红玉簪,让叶肃帮他把垂至腰侧的长发挽起来。 男人的手掌抚过那流墨一般的软发,动作轻巧到仿佛在缝补心脏。 璩玉在先前几百年里,见过叶肃兽爪獠牙满是污血的撕开蜘鬼,见过他在战场中如修罗般厮杀喷火,但从没见过他用这样轻柔又小心的眼神去望任何人。 仿佛千钧重负都化为一片羽。 岑八岁窝在叶肃的怀里很听话,半帘长发被挽了个鹤望髻,还有半帘则垂落在肩侧颊边,墨眸一扬便像极了偷偷下凡的小仙童。 叶肃安静地用掌心轻抚着他的脸颊,所有言语与衷肠都在心口翻搅,却还是良久沉寂。 明琅第一时间站了起来:“我去给安安买些衣服和鞋子,璩玉你去开车。” “哎?施个术法就行了吧?”某只鸟试图再围观一会,被媳妇眼神杀到立刻就跟着出去了:“我去给他买书包!” “我先回家做作业!”薄和飞快站了起来,把黑猫抱在怀里:“顺便把孟萝卜带下去坐电梯!” 电灯泡们颇为自觉的陆续撤退,还不忘再叮嘱一句—— “叶肃你悠着点啊!他还是个孩子!” 纪觅也站了起来,白骨长爪轻触了下这孩子的额头,眼神有些怀念。 “你可以带他去你们熟悉的地方,也许他会觉醒的更快一些。” 叶肃抱着小男孩应了一声,把她送了出去。 “谢谢。” 等门再度关上,偌大的房子又重归空旷安静。 岑安从他的怀里滑了出来,有些好奇地左右瞧了一眼。 叶肃站在小不点的身边,蹲下来帮他整理衣袍和束带。 他一直在内疚和后悔,可那些情绪都不该表露给这个小孩子。 “你是谁?”小男孩好奇道。 “我叫叶肃。” 也是你长大以后的爱人。 “肃哥哥。”他仰头唤道:“他们又是谁?” “是你很好的朋友,”叶肃低声道:“你会很喜欢他们的。” 岑八岁懵懂的应了一声,墨玉般的眼眸波光流转,扬起声音道:“我饿啦。” 大魔王显然没有照顾过这种植物幼崽。 他在儿科都从来不对小朋友笑一下,基本上抱谁就弄哭谁,后来索性都让成年版的岑安代为查体。 男人有些茫然地去翻找冰箱,发现里面还堆着獐子精山鸡妖等迷之生物的尸体,迅速又把冰箱门关上了。 岑八岁歪着头在他身后等待着,肚子又咕了一声。 ……植物除了需要喝水之外,还吃什么东西? 营养液? 叶肃不敢离开他太远,索性直接把他抱在怀里,去岑安从前的房间里找他的库存。 在小男孩出现之前,他一直不敢进入这里。 岑安消失了七十四天,这七十四天里,他都做不到再思考与他有关的任何事情。 脑海里一出现那小青年的笑容,又或者是他穿着白大褂写病历的样子,叶肃的心底就会被拉扯绞紧。 岑安的卧室很整洁,被术法保护的一尘不染。 床面被铺的整齐平净,书柜上摞着医书和小说,桌上还放着两三本漫画。 阳台上的含羞草和龟背竹都长势极好,被淋过洗澡水的那几盆兰草跟山东大葱一样又粗又状,愣是长出了威武雄壮的气态。 叶肃抱着小男孩在卧室里转了一圈,终于在床头柜里找到了两瓶营养液。 超能量牌营养液丨富含氮磷钾丨给盆栽的最好礼物! ——早就过期了。 男孩饿的肚子又咕了一声,缩在叶肃怀里不好意思吭声。 男人被蹭的感觉脑子里有什么跟着一跳,直接带着他瞬移去了附近的沃尔玛。 不就是喂他吗!!他想吃什么都可以!! 岑八岁现在真是个小孩儿,对前几年的记忆不算清晰,但社会基本认知还是在线的。 他一看见远处有一长溜的大购物车,爪子就挥了过去:“肃哥哥,我要坐那个!” 男人面不改色的把他抱了过去,推着车带着他进入犹如堆满巨龙宝藏的大卖场里。 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和生冷水果的混杂香气,还能听见鱼虾区里的扑棱水声。 小男孩坐在购物车里左右张望,闻见喜欢的东西就跟摘果子似的拿下来放到车里,把身边都堆成了一座小山。 叶肃平时几乎不逛零食区,此刻在五花八门的果冻和布丁旁边足足站了十五分钟。 他依旧穿着修身的深灰色风衣,气质疏冷肃穆,然后和那些印着大眼猫长耳朵狗的零食包装站在了一起。 旁边有个小男孩也坐着购物车经过这里,一眼就看见了被蓝莓布丁菠萝果冻淹没的岑安安,扭头就跟妈妈尖声道:“妈妈我也要吃这个!!” “别人家的小朋友都有布丁和小蛋糕!!” “凭什么他还可以买那么多!” 然后被亲妈削了一下脑阔,怀里被塞了袋核桃粉就给推走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 岑八岁一路被推过来,被导购小姐们喂了好些现做的豆沙麻薯和鲷鱼烧,状态也精神了些。 他在听见那男孩的尖叫声时正倾身去拿冰柜里的鲜苹果汁,又怯生生的把手放了回去。 叶肃守在他的身边,轻声问道:“安安不喜欢苹果汁吗?” “我还可以……再拿一个吗?”男孩感觉自己好像确实挑太多了,表情有些拘束。 成年版的岑安基本上不撒娇不吃零食,要买什么都直接拿自己的工资付账,从来不会这样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叶肃被小家伙看了一眼,感觉自己都快丧失思考能力。 别说苹果汁了,他现在就能把这超市全都打包塞回冰箱里。 “当然可以,”他伸手把那玻璃瓶递到他的怀里,俯身亲了一下男孩的发侧:“安安想带走什么都好。” 另一边,璩玉跟着明琅去搜刮完童装童鞋儿童毛巾和洗发露,把后备箱都塞了个满满当当。 “你说老叶也是生死见惯的人……怎么现在反而还沉不住气了。”他打着方向盘看着后灯,吐槽道:“我当初跟他也算战友,在沉落海里杀蛟的时候感觉这家伙就是个阎罗。” “越是这种又硬又闷的性子,在软肋面前就越没抵抗力。”明琅清点着怀里的杂货,靠着璩玉的肩慢慢道:“叶肃只有在岑安面前的时候,才敢把所有的防备和棘刺都收起来。” 岑安出事,他们也确实是前因之一,心里一直存着愧疚和抱歉。 但叶肃这段时间里,恐怕都陷在惶然而无措的状态中。 他习惯了七百多年独自承受一切的生活,突然被岑安打开了心防和情感,早就不自知的开始依赖他。 哪怕岑安没有出事,只是暂时告别一段时间,也等同于在硬生生夺去叶肃的心窍。 他心里最柔软和温暖的依赖突然消失了。 他们一前一后的敲响了叶肃的大门,把满怀的礼物带了进来。 “这是给他用的洗发水和蜂花皂——”璩玉说了一半,瞧见窝在沙发上抱着碗黑芝麻糊的小男孩,以及他身边堆成小山的各种零食。 “叶肃——你是给他买了多少零食——小孩不能这么养的你知道吗!” 叶肃正在厨房给岑安煮着汤圆,锅里的米酒酿煮的又热又香。 “他虽然是棵植物,但是也要吃主食吃蔬菜,”璩玉直接把那四罐糖都抱到了高处,头疼道:“植物都喜欢太甜的东西,越惯着就越乱来,这事不能这么糊弄。” 明琅很不自然的咳了一声。 “甜的东西吃多了体质会变差,”璩玉直接盯着明琅,语气非常微妙:“某些成年人应该自己心里有数。” 明琅把头扭过去,假装没听见。 叶肃琢磨了一刻:“那该给他喂什么?” “小米粥,蔬菜和粗粮,少吃糖。”璩玉长袖一挥,把那堆花花绿绿的零食都收回储物柜里,顺手把明琅手里的那颗梅子糖也揣回自己兜里:“不——能——惯——着。” 当初他在回梦川的书斋里,硬是找到明琅藏在古书里画卷里桌案暗格里的几十块云片糕酥心糖小甜果,现在自己家里也是每个星期都定期检查清扫一遍。 看着清风朗月超尘出世,背地里偷着吃糖,回头天气一阴又身体不舒服睡不好,真是让人不省心。 两个邻居把大小物件帮忙归置好了,又陪着小家伙玩了一会儿才走。 门一关上,安安就趴在沙发旁边,朝着叶肃又眨了眨眼。 “不可以再吃糖了。”叶肃抱着浴巾站定,严肃道:“以后一天只能吃一颗。” 安安歪着脑袋看着他,又眨了眨眼。 “今天最多……最多再吃一颗。” 男孩软软糯糯的呜了一声。 “……两颗。” -2- 其实岑八岁和岑安还是有区别的。 成年版的岑安是温润又驯服的存在,哪怕刚相处时叶肃浑身是刺,一度对他说话毫不客气,也全都能春风化雨的包容和理解下来。 他虽然看着有些怯懦,其实是坚定又认真的性子,而这也是叶肃不断接纳他的原因之一。 那些都是一千岁老妖怪的基本修养,以及也算在大魔王身边的求生本能。 缩小版的岑八岁一皮起来,完全超出了大魔王的认知。 叶肃第一次给他洗澡,原本会觉得气氛有些暧昧和温存,没想到完全是一场鏖战—— 小家伙非常非常非常不喜欢洗澡。 他其实会一点小法术,所以在被抱进浴室脱下衣服的时候就开始小范围瞬移。 叶肃不得不去衣帽间储藏室以及保险箱里把他找出来,然后给小不点洗头发搓脖子。 “乖——出来——” 满身泡泡的安安一瞅准叶肃转身去找浴球的空隙,闪身又瞬间消失。 “不洗了!” 大魔王磨了磨牙,又把他从冰箱里找了出来,顺手给浴室上了四个结界封锁出口。 “不喜欢洗澡……”男孩呜了一声,跟小动物似的在水里扑棱:“不洗了好不好……” 叶肃一不留神就被溅了一身的泡沫和水花,长长的深呼吸一口气。 如果不是他亲眼见着这小孩是怎么出现的,他真会开始怀疑自己被那藏红花妖给诈了。 他欠安安的,这时候全得还回去。 岑八岁一乱动,就被符咒控制成大字形,然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擦了个干净。 叶肃给他换好了睡衣烘干了头发,才把这熊孩子解了咒抱回侧卧里,自己回主卧看书喝茶。 按照纪觅的指点,他需要早点回医院上班,带着安安去接触他熟悉的那些东西,早点完全恢复过来。 ……还是大只的岑安更可爱一些。 叶肃揉了揉眉心,一侧脸发觉门口站着个小不点。 岑八岁抱着粉红卷毛猪站在门口,又变回那乖乖巧巧的样子。 好像刚才脚踢小黄鸭单手扔肥皂的小混蛋不是他一样。 “……睡不着?” 点头。 “……想过来睡?” 继续点头。 叶肃叹了口气,把被角给他掀开:“上来吧。” 小家伙抱着猪蹭了过来,四肢并用的爬了上去,一翻身就滚进了被子里,熟门熟路的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依偎着他躺好。 男人侧身帮他掖好被子,又伸手把那凌乱的长发顺好,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好梦。” 叶肃回医院的时候,把小不点交给明琅代为照看了一天。 他需要先搞清楚这三年发生了什么。 当初他们因为岑安被绑架而临时去了亡忆山,在幻忆咒失效之际,估计是鲍富代为帮忙调整和修补其他人记忆的。 医院已经被翻修过两轮,好几个科室都换了位置,而且还引进了好些新的仪器和精细零件。 老院长已经辞职退休,高层也轮换了几位。 戚麟估计已经快要上高中了,医院里基本上没有他和戚总的气味。 吴主任还在老位置,夜以继日的做手术出门诊带实习生。 叶肃觉察到人们的手机都变成了别的款式,就诊出药缴费的系统也进一步智能化,开始节省更多的时间。 他只身站在人来人往的一楼大厅里,一时间没想好自己该去哪里。 穿着白大褂的鲍富第一时间看见了他,挥了挥手招呼道:“叶医生回来了?” ……她变成实习生了? 叶肃点了下头,快步走过去想问句话,下一秒就看见了鲍富身后还多了一个女人。 烈焰红唇的花妖细眉一扬,脖子上还挂着听诊器:“早。” 男人眸子一眯:“你也来做医生了?” “先前是藏医,”纪觅单手插兜,把白大褂穿出dior高定的腰线感:“西医不算难,学两天就会了。” 植物们在讨论考证学习背书等事务时,全都自带一种脸不红心不跳的装逼感。 小实习生缩在她身后猛点头:“纪大夫超厉害的!昨天还做了台好难的手术!” 叶肃应了一声,花了一个小时把错过的手续和其他细枝末节补好,重新给自己安排了个诊室。 他和岑安留在这里的东西都被保留的很好,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离开过。 至于那错过的三年……等安安完全醒来以后再一起看吧。 叶肃安排完最近几个月的值班表和手术,他转身下楼准备去接小家伙回家,脚步忽然顿了一下。 纪觅是个很奇怪的存在。 年岁资历深不可探,算他们之中的长辈。 但没有成仙,整个右手连同手臂都尽是白骨,显然不可靠咒法恢复。 性子直接张扬,而且还教过岑安一段时间。 这种妖怪做医生…… 他有点不放心地退了回去,循着妖气绕回了纪觅的诊室。 女人把长发用木簪挽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处理着病患。 她根本不需要病人多解释几句,看片子开检查都颇为公式化,但语速和手速快到惊人的地步。 “你,拿这个去开药,下一个。” “没病,自己吓得,下一个。” “肝癌,去办住院,下一个。” “炎症,忌口吃药,下一个。” 这附近五六个诊室中,就她门口的进出速度巨快,长长的队伍跟贪吃蛇似的长了又短短了又长,病人们有不配合的多话的都被怼了回去。 “你就不能多讲两句吗——” “自己去挂陪聊号,心理科在楼上。” “我是不是要死了天啊我家里人都跟我说不能再熬夜了一定会——” “做手术,不做就会死。” 柴犬妖混在其他实习生里,飞快的记着笔记,藏在白大褂下的尾巴扫来扫去,一脸的崇拜。 ……也真是简单粗暴。 另一边,明琅抱了一摞的杂志来,让岑八岁坐在高脚凳上,翻一页就给他换一次衣服。 简单清新的小水手服,帽子上还有垂下来的小带子,海军蓝衬的皮肤莹白光亮。 英伦式的休闲服,菱纹方格搭配鼠灰色布料,羊毛手感相当好。 古式长袍配玉冠,腰上再配个玉佩和流苏。 毛绒绒的小鸡崽玩偶服,衬的脸颊和眼睛都圆圆的。 明琅抱着杂志唰拉拉的翻,小岑安的衣服就跟走马灯似的一秒一套。 他挑中一件,岑安手边就多一套新衣服,半个小时的功夫都堆了三摞。 薄和摸了块点心吃,看着小不点道:“他差不多该上二年级或者三年级了吧……” “也对,还要有几套校服。”明琅指尖一扫,那男孩身上就轮换了好几款学院派的斯文穿搭,领带上还缀了颗细钻。 璩玉坐在吧台上调着鸡尾酒,看着他沉迷换装的爱人慢悠悠道:“你这么喜欢小孩,我们完全可以生一个。” 明琅瞪了他一眼,凉飕飕道:“要生你自己生。” 薄和正跟岑安用平板玩着水果忍者,忽然有种奇异的预感:“男的——和男的——也可以生?” “那要看是什么种族了。”璩玉玩味道:“阿琅要真想生,自己跟自己玩都能解决问题。” “我还是个孩子!!”薄和加重语气:“你保留点节操好吗!!” 岑八岁把平板放到旁边,还记着给明琅倒一杯水。 “明哥哥辛苦啦。” “对了,还有个东西要转交给你们……”薄和想起来了什么,从背包里掏出来了一个东西。 白骨化作的鬼龙箫。 长箫上外凸的锋骨纹路如逆飞之龙,表面的质感似骨似玉,在天光下还能透几分亮。 这六孔俱是天然化成,边缘沁着朱砂般的血纹。 璩玉在觉察到这鬼龙箫的妖气时,立刻瞬移过来挡在好友和爱人的身前。 “这是你从哪里得到的?” “亡忆河,那裴荼死掉的时候全身都被叶哥冰封炸掉,身体里就掉出来这么个东西。”薄和试探着吹了一下,把长箫交给他看:“我问过我爸,他说这种东西不能算凶器,而且只有被它承认的主人才能够吹响。” 裴荼用血咒蛊阵献祭了虬妖,把自己的肉身炼化为堕龙之后,又进行了二次献祭,让自己肉身被万噬鼎吞了个干净,魂灵化作了鬼龙。 由死前意愿所致,他在魂飞魄散之际元神俱灭,最核心的灵力被保留了下来,同那脊骨一起化作了长箫。 璩玉确认这长箫上没有戾气和诡秘之后,也低头试了一下。 没有任何反应。 岑八岁凑过了来接了他那柄洞箫,有些好奇的摸了下那鬼龙箫的浮刻。 在指腹碰触到那虬曲横飞的龙身时,这箫竟周身泛起银光,如同祝祷响应。 他垂眸抬指叩上那音孔,长睫犹如轻颤的蝶翼。 下一刻,清透辽远的箫声如天山流水般飘摇而来。 那箫声高低萦回又一扬三迭,似墨鹤在云中乘风而上,或飘忽或低吟,听得人耳腔中都仿佛被寒水凝泉穿流而过。 薄和懵了一刻,伸手拉住了明琅的袖子:“明哥——你看窗外。” 碧叶细草竟如雀鸟环绕一般围着这屋舍飘飞起伏,整片窗外都已如长川春原般尽是那盈盈翠色! 岑安凝神按指揉音,一曲《泛沧浪》吹出那潇湘水云的缭绕之感。 他再抬眼时,瞳眸已变作天上青。 剔透明华不似人间色。 47、第 47 章 叶肃打开门的时候,一眼看见他的朋友们都一脸石化的围着那小不点坐着。 整个客厅如同星轨交错的银河一样,繁花落叶交错着穿行旋转,馥郁的幽香也随着乐声糅杂飘逸。 这不是明琅家种的花。 从人民公园到路边行道的花树全都受到那箫声的感应,坠落的长瓣细叶乘风而来,此刻便如同被驯服的百鸟般围绕在岑安的身侧,起起落落似羽翅张合。 “……安安?” 小男孩停了箫声,跳下沙发跑到了他的身边:“叶叶回来了!” “你家这位……”薄和斟酌着语气道:“他搞不好薅秃了整个人民公园。” 明琅站起身来,手指一抬便让那些花花草草各回各家,把写好的饮食表和营养液交到叶肃手中。 “他好像妖力觉醒了。” “不,”叶肃低头轻抚着岑安的软发,帮他把赤玉簪扶正,牵住了某只小妖怪的爪子道:“岑安应该在进亡忆河之前,就已经到升阶的边缘了。” 他本来就灵力深厚,去年开始系统性修炼以后长进一直很快。 “你的意思是,他刚好卡在万噬鼎那个节点上灵体受激,所以才会恢复成小孩子模样?”璩玉隐约搞明白了一点:“其实现在已经完全化妖了?” 叶肃平直道:“昨天给他洗澡的时候,我放了四个结界才拦住他。” 薄和噗的一声笑出来,拎了书包跟他们一起出去。 “你真打算带他去医院啊?”他给岑安递了块山楂糕,看向叶肃道:“万一做手术的时候这小家伙突然胡来……” “我不会的!”mini款岑安严肃道:“我也想做好医生!” “你已经是了,”叶肃俯身亲了下他的额头,抱着他出了门:“回见。” 跟朋友们都住在同一个小区确实很方便。 薄家在北边的二十三栋,戚家在西边的八栋,当下纪觅也住了进来,跟小柴犬还成了对门的邻居。 叶肃把岑安带回家里,哄着他把青菜糊糊和杂粮饭吃完,陪着他玩了一会玩具,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过去两个月里他睡着的时间太少了,如今也只有在感应到安安的存在时才能完全放松下来。 因为精力先前被透支太多的缘故,他一睡着就习惯性地变回了狐狸,躺在地毯靠着沙发一睡便是一下午。 小家伙本来在专心搭积木,听见嘭的一声时吓了一跳,一扭头就瞧见了那只大白狐狸卷成一团,九条尾巴如重叠的长羽般把它裹了起来。 男孩眨了眨眼睛,过去摸了摸狐狸尖尖的耳朵。 香喷喷的,闻着像月桂。 他索性把脸埋在那厚实的长毛里,在那宽阔修长的背脊上打了个滚。 大半客厅都完全被这白毛团占满,哪怕蜷起来也像一张软和蓬松的床。 叶肃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不光腹背和尾巴被梳的整整齐齐,脖子上的披毛还被编了好几个小辫子。 大魔王:“……?” 男孩端着一碟吃的跳下小凳子,飞快跑到它的面前。 “尝尝这个!” 妖狐沉默地看了两秒那碟犬罐头,把头扭到了一边。 ……储物柜里的那些不都早就送鲍富了吗。 小岑安以为它不喜欢自己,有点委屈的把盘子端了起来:“那就不吃吧……” 他的声音绵绵软软的,像绒羽一样飘过叶肃的心尖上。 狐狸抖了下毛,起身舔了一口碟子,然后蹭了下男孩的脸。 小岑安眼睛亮了起来,清绿似一泓灵泉。 他揉了揉狐狸的脑袋,抱紧了它的脖颈又把脸埋了进去。 真是好好闻,而且有种熟悉的安心感。 狐狸僵硬地任他抱着,心想摸头就摸头吧。 等小不点玩累到靠着他睡着了,叶肃才变回人穿好衣服,回浴室用了半瓶漱口水去掉那股挥之不去的牛肉味,又去给他准备晚餐和饭后点心。 这些事在一开始,其实都是岑安来完成的。 叶肃一个人住的时候吃的很简单,有时候工作太忙直接用血袋,很多年都没碰过热乎乎的餐食。 后来岑安搬了进来,为了抵掉房租和水电费,颇为自觉地开始负担家务活和其他琐碎事情,不断地给这个房子增添着烟火气。 从门口的擦脚垫、狐狸耳朵形状的毛绒拖鞋,到石青深蓝的鱼盘汤锅、打坐参道的蒲团香台,他给这个家里添置了越来越多的东西,也在无声无息的改变着叶肃的生活。 男人干净利落地剔着鱼骨切着小葱,旁边锅里的黏米粥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 他用外科医生的手法,把那鱼片的薄如蝉翼,简直像在完成什么艺术品。 在做饭的间隙,叶肃会抬头望一眼抱着软枕睡去的岑安,觉得有些庆幸,又有些恍然若失。 安安从前在给我做饭的时候……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 他喜欢这个小孩,也怀念他从前那个温柔坚定的爱人。 安安煲的汤都很好喝,还记着他的喜好,姜丝给的刚刚好。 在恋爱以后,他们会一起做饭,依偎着看电视闲聊,十指交缠偶尔对望。 叶肃不自觉地回忆着岑安成年以后的样子,煎着嫩白的豆腐又洒了些胡椒粉。 清秀俊朗,颀长挺拔,腰线与背脊都美好到让他想要叹息。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手边多了杯热腾腾的甜牛奶。 男孩站在小凳子上,把玻璃杯往里推了一下,仰着头看向他笑了起来:“叶叶辛苦啦。” 叶肃怔了下,还记着先关火盛豆腐。 “你帮我热的吗?” “嗯,”男孩认真道:“就放了一勺蜂蜜,不会特别甜。” 叶肃俯身抱紧了他,久久的没有说话。 “……我好想你。”他低声道。 安安。 我好想你。 养小孩是件辛苦又快乐的事情。 他看那些吵吵闹闹的卡通片,跟奥特曼皮卡丘能演一下午科幻情景剧的时候,就像个笨笨的欢快的小怪兽。 他抱着粥碗哼哼唧唧,闹腾着撒娇着不肯洗澡的时候,又像是抱错的熊孩子。 而且完全不知道怕这个字,哪怕叶肃低气压着警告他,五分钟还是会试图再去吃一块糖。 叶肃刚把被子铺好,扭头就看见那小家伙摞了两个小凳子,踮着脚想够橱柜里的糖。 由于柜门被施过咒的缘故,小岑安只能把爪子探进去一点点的够,摇摇欲坠的随时会摔下去。 他的脸都被十字状的柜门压得扁扁的,偏偏就差一两厘米的距离。 下一秒,他就被叶肃抱到了肩上,视野骤然抬升了好些。 小家伙欢呼一声,伸手把最角落里的硬糖罐抱了出来,飞快的拧开了罐子,拿出小圆球般的糖果亲了一下,喂到了叶肃的唇边。 “肃哥哥也吃一个!” 叶肃抬眸亲了下他的指尖,张口接了那荔枝糖。 “明天就要去医院了。”他把他直接抱回了床上,语气放缓了些:“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什么吗?” “不能出结界,不可以进手术室,见到吴医生要问好,”小岑安抱着粉红猪有些好奇:“医院好玩么?” “不好玩,”叶肃决定先呆一上午看看,情况不对就提前回来:“你如果不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告诉我,好吗?” 小家伙显然没听进去,有种要出去春游的兴奋感。 “可以带零食吗!” “……可以。” “中午可以去吃肯德基吗!” “……可以。” “叶叶最好了!” “快睡吧。” 小人儿蜷在他的胸口,睡着时又香又软。 叶肃在黑暗中凝视了他的模样许久,才终于缓缓闭上眼睛。 在遇到他之前,他从不觉得自己会被任何东西禁锢拘束。 可在爱上他之后,他的存在便是他心头的锁。 一举一动都在牵挂联动,几乎控制着他的呼吸与心跳。 也许这就是沉沦的感觉吧。 第二天一早,叶肃还没睡醒,小家伙就自行去装零食换衣服泡麦片了。 狐狸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瞧见自己的一条尾巴上都印着这小孩抱住他的轮廓。 他打了个哈欠,变回人形去给他梳头发。 为了让岑安能有些代入感,叶肃给他准备了所有迷你版的衣服——从日常出行的外套背心,到白大褂和听诊器。 他们很快结束了早餐,拿好钥匙换鞋准备出门。 叶肃忽然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食指一抬掌心便多了一条银灰色的领带。 他本来准备自己解决这个,在看向小岑安时眼神动了一下。 男人蹲下身来,让视线与他平齐。 “安安,要不要帮肃哥哥系领带?” 男孩眨了眨眼,伸手去握住那领带的两端。 他脑海里有残留的记忆,但动作不算熟练。 长端翻好成环,大端穿过领带结下束…… 叶肃安静地等待着他把领带系好,隐约感觉自己又变回了狐狸。 一只心甘情愿的被套上颈环的狐狸。 从前站在这里的,是身形相仿的两个男人。 岑安会窝在他的怀里帮他系个温莎结或者普瑞特结,在系好时还会笑着要一个吻。 “系好啦!”小家伙精神道:“我觉得挺好看的!” 叶肃侧身亲了下他的脸:“你做的很好。” 小岑安伸手指了下右脸:“这边也要亲一下!” “好。” -2- 叶肃带了个小孩来上班这件事还真没藏着掖着,以至于好些医生护士得空都来围观了一眼。 第一是当然是为了看叶医生—— 医院里但凡混的还不错的医生基本上都被抢完了,像叶肃这样混血气质又帅又有钱的完全是独一份,而且到现在都是单身。 好些小护士先前都红着脸找岑安要过叶肃的电话号码,匿名短信表白也不新鲜。 现如今叶肃渡劫成仙,整个人多了几分冰寒肃杀的气息,面容身形也更加出挑,说他是顶级男模都没人有异议。 他越是生人勿近冷淡疏离,悄咪咪拿手机偷拍的病人护士就越多。 年轻点的实习生在跟他说话的时候还会脸红,定力完全不够。 第二自然是来看这可爱的小家伙。 mini版岑安没藏绿眸,但有幻忆术的加成,大伙儿都默认这也是个混血儿。 小家伙在外人面前机灵又懂事,说话又脆又轻快,特别讨人喜欢。 两个小时下来,办公室里都堆了各种糕饼蛋糕蛋黄酥,追着让他认干妈干爹的领导都有好些个。 医院里的其他几只妖怪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得了空过来看他一眼。 鲍富先前知道前后因果了以后心疼的不得了,在叶肃忙不过来的时候带着岑安把医院上下都逛了一圈。 然后让他坐在轮椅上跟卡丁车似的推着他到处跑,差点被院长看到扣鸡腿。 等新鲜劲过去了,男孩也穿着白大褂坐在旁边,还跟实习生似的拿着笔记本画皮卡丘。 病人们基本上都比较讲道理,知道有小孩在这也不乱说话。 但也有那么几个极少数不长眼的。 “你凭什么给我看这么多检查?!都给机器检查了还他妈要医生干什么?!”那大妈一身的酒气,声音尖利到简直能掀翻这屋顶:“不就是想讹钱吗!肚子疼也查血,感冒也查血,查你奶奶!” “不想查你可以直接出去。” “哎你这什么态度啊?信不信我投诉你啊?老娘挂号排队这么久你还给我脸色看?你当你是谁!” 叶肃皱着眉准备直接把这泼妇轰出去,小男孩在旁边直接黑着脸凉嗖嗖道:“你得胆囊癌了。” “泥麻痹——”大妈伸手就要抽这小孩,眉毛拧的都能打结了:“他妈的敢咒老子?!” 她这巴掌一挥过去,倒是自己脸上疼的跟被猛扇了下似的,只能条件反射地伸手捂脸:“你你你——” “你喜欢喝酒,常年抽烟,作息不规律。” 男孩盯着她的眼睛,咬字利落说话明快:“现在你消化不良厌油腻,面部有黄疸和暗沉,右上腹包块明显。” “你得胆囊癌了,晚期。” 叶肃在旁边都眨了两下眼睛,隐约还有点想笑。 怎么感觉安安怎么变小以后……反而成小魔王了? 那大妈哭天抢地的冲了出去,其他围观了全程的病人迅速跟了上来,各个都有点兴奋。 “这孩子是个神童啊!” “看着才七八岁吧?这绝对是老天给的本事!” “小神童你帮我看看我这是什么毛病啊!” 岑安那半肚子的书虽然都拿去挡刀了,但大部分记忆都已经过了脑子印在灵识里。 医学生背书背到最后,其实完全都像是用本能回忆和判断了,跟弹钢琴也差不太多。 “血管瘤,好治,要注意饮食。” “胆囊结石,做手术吧。” “……焦虑症,不是内脏出问题了。” 叶肃噙着笑撑着下巴看他开药问诊,间或补上个幻忆术,给那些病人的记忆做了微妙的调整。 小男孩思路清晰脑袋清楚,这时候又成熟的像个小大人。 明明昨天还撒娇打滚着要去吃肯德基。 东西两个诊室的妖怪干活儿都相当麻利,以至于这一上午没过完,排队的病人都已经全部搞定。 纪觅那边忙完了,就转悠过来串门。 “鲍富说你们中午出去吃?也带我一个?” 叶肃点了点头,把办公桌上的东西整理了下,指尖一点就给岑安换了套衣服,带着花妖和犬妖一块出了医院。 附近的小吃街已经和商业区合并了,店面也被修缮的更干净整洁。 地沟油小摊都被取缔了个干净,星巴克麦当劳全都开了起来。 岑安跟着他们一块进了餐厅里,还在扭头看其他小孩手腕上的桃心气球。 他隐约觉得那玩意有点熟悉。 工作日的人并不算多,叶肃和纪觅走在前面,脚步同时顿了一下。 柜台前有两个年轻男人在招呼客人,发色一金一灰,竟俱是银眸。 “想来点什么?要不要尝尝嫩牛五方?” 垂耳金发的小哥笑容可掬,灰发短寸男人则酷酷的话很少。 当他把视线从点餐台移到纪觅脸上的时候,整个人瞬间往后退了一大步,连带着圆耳朵长尾巴全都冒了出来。 “纪灼,”藏红花妖笑盈盈道:“你最好解释一下。” 岑安还在专心看土豆泥和冰淇淋的广告,完全没有注意身边的低气压。 好像两个都很好吃……吃不完的话能不能分给叶叶啊…… “姐——”雪豹把冰淇淋递给了旁边等着的小朋友,试图缓解气氛:“你听我解释——” “修道修烦了就自己溜下雪山,中了幻术被拐进亡忆山还差点被剖了内丹,糗到没脸见我就跟着这小金毛在肯德基打工。”纪觅眯起眼睛道:“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豹妖脸上已经挂不住了:“就……就这么回事。” 叶肃隐约听见岑安肚子又咕了一声,用指节敲了下柜台,对那独角兽道:“一份儿童套餐,一份田园堡套餐,多要一个土豆泥。” 他低头见岑安还在盯着那圣代,又补了一句道:“还要个巧克力圣代。” 伊恩飞快地应了一声,点餐的时候还悄咪咪地看了眼纪灼竖起来的尾巴。 “姐,我真不是叛逃师门,”豹子试图把自己这条命从她手里捞回来,一米九的精壮汉子这时候声音压得跟蚊子一样:“咱能不能商量一下……” “你觉着雪山太无聊了?” “……是。” “想在时都呆着?” “……对。” 纪灼在她身边呆了六百多年,根本不敢撒谎。 他有心在伊恩面前留着几分面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尾巴纠结的能打个万寿结。 男人咽了口唾沫,试图把圆耳朵收回去。 “你要是生气,抽我就行了……跟他没关系。” 这边叶肃端了儿童套餐把岑安带到了一边,还记得领着他去洗手。 藏红花妖靠在柜台旁边慢条斯理地敲着指节,白骨在大理石台上噼啪作响,听得纪灼背后发麻。 “行啊。”她笑眯眯道:“我同意了。” 纪灼尾巴一晃,跟天线似的辨识着她的杀意。 “……真的?” “真的。”纪觅示意伊恩点单:“板烧堡套餐加一个派,他给钱。” 纪灼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有点没缓过来。 “时都是挺好玩的,我也打算呆几年。”她抬指一抹红唇,闻着炸鸡的香气有些心动:“再加个对翅。” 豹妖扭头就去帮着配餐,还舀了一大份薯条当赠品。 他把餐盘推过去的时候,藏红花妖正望着不远处打可乐的金发青年。 “你挺喜欢他的呀。” 豹妖有点暴躁:“我没有!你别乱说!” “这小朋友……起码活了两千多岁了。”女人瞧了他一眼:“原来你喜欢比你大这么多的?” 男人一个激灵,下意识道:“两千多岁?” “我家旁边还有个空房子,”纪觅笑眯眯道:“你要是把《密藏卷》抄完三百遍,它就归你了——而且你可以把那个外国友人也拐回去合租。” 豹妖一脸警惕的看着她:“下个月之前?” “明天之前。不能用术法。一个字都不许错。”纪觅接了托盘,冲着他眨了下眼:“祝你好运。” 另一边,小岑安坐在叶肃身边,一脸好奇的把所有食物都尝了一遍。 他觉着那红衣服的漂亮姐姐也很眼熟,而且被掐脸的感觉也特别熟悉。 ——是不是以前见过? 叶肃脑子里还在想上午的事情,帮他拌着土豆泥有些好奇。 原来那些书吃进去……是真的都能记住。 “安安,体温每升高一摄氏度,心率平均每分钟约增加?” “二十次!” “食管第二狭窄部距离中切牙?” “二十厘米!” 小岑安吃着圣代腿晃来晃去:“一点都不难,还有吗?” “血胸行胸腔闭式引流的最佳位置?” “腋中线与腋后线之间第六或第八肋间隙,”男孩伸够去拿鸡腿,随口还答了附加题:“气胸是在前胸壁锁骨中线第二肋间隙。” 不该记的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该记的倒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大魔王面色一沉,伸手敲了下男孩的小脑袋。 “嗷呜——我哪儿错了嘛!” 48、第 48 章 叶肃家的沙发其实很大,平时坐六七个人完全绰绰有余。 然而现在显然不太够了。 孟萝卜日常变成小黑猫凑过来吹空调,薄和没事儿就过来找岑安一起玩电动,再加上璩玉明琅那一对日常串门喝茶,沙发基本上就坐满了。 纪灼顶着熊猫眼抱着经书上门的时候,身后还跟了只一脸好奇的天然呆独角兽。 “好热闹——”伊恩有些惊讶:“奥尔丁顿你很受欢迎呀。” 藏红花妖正教着岑安怎么控制灵力和使用法器,她抬眸一看那豹妖,后者就条件反射地竖起了尾巴,隐约又到了炸毛的边界。 小人参妖从沙发上蹦下来,拉着独角兽去跟薄和一起打游戏,客厅才总算多了几个空位。 “坐下。”纪觅淡淡道。 男人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在俯身的那一刻变回了银灰色的雪豹,跟大猫似的坐的非常规矩。 旁边的孟萝卜正卷着尾巴打瞌睡,迷迷糊糊地闻见这张扬又跋扈的同类妖气直接吓得一抖,扭头就蹿去了厨房。 “之后有什么打算?”纪觅问道:“继续做肯德基柜员?” 豹子摇了摇头,尾巴也晃了一下:“听姐的。” 他这几百年里跟着这大姐大不是在抢山头就是在刷宝物,杀人放火收租要债样样精通,真干那些斯文活儿其实也不算太习惯—— 要不是他会点基本的障眼法,经理恐怕早发现后厨少了好几公斤的炸鸡了。 “嗯……那就跟我去医院吧。”藏红花妖笑吟吟道:“刚好缺个帮忙抬担架的。” 叶肃在后方泡着咖啡,听到这里眉毛一跳。 他就不该开鲍富这个头。 搞不好再过个几年,三院里妖怪比人还多。 他们正聊着天,远处有狂风猛地袭来,紧接着客厅以南的窗户整面都碎了个干净! 一头狮身鹰头的狮鹫直接从窗外扑棱着滚进来,还没站稳就作势要扑向那独角兽—— 紧接着还有六七只毒蜥也吐着信子攀爬而来,目标显然都是那手里还拿着psp的金发青年。 “小心!” 叶肃两步挡在了那狮鹫身前,右臂一抬一扬便张开纯白色的坚硬结界,千魂杖落在掌心为之一震,冰霜寒雪直接如藤蔓般开始冻结这些异兽所立的路径。 他持杖再一扬腕,那冰霜便瞬间生刺扬芒如绽放的花,硬生生结成镜面般的冰墙挡住那飞扑而去的毒蜥。 “嘶——” 越来越多的毒蜥从各个空隙里爬了进来,纪觅和雪豹同时起身护在岑安他们身前,血色长针般的细密长瓣直接将那些生出长角的怪蜥钉在地板上,豹子嘶吼一声直接扑过去将漏网之鱼撕了个粉碎。 那狮鹫凭着一股蛮力挣脱冰牢张开翅膀,将茶几电视悉数打翻在地,扬爪便又要攻击,叶肃横过长杖念咒三声,数道冰火同时对准它的心口眼睛打了过去! “卧槽这都什么东西——”薄和直接拧开水龙头给叶肃引流,还记着把被击飞的黑猫接过来搁在肩上:“叶哥!背后!” 清润悠远的箫声翩跹而出,室内室外的长叶细草同时如深青缎带一般卷了过来,将叶肃身后的上十只毒蜥悉数拍开。那箫声辗转跌宕加快了速度,草叶之阵便顺着霜寒长风席卷蔓延,开始如迷阵一般将角落里空隙里的毒蜥悉数困住。 “封窗!封门!”孟萝卜嚎道:“它们要吃我!” 纪觅的白骨手一抬起来,不同方向的五股蜥群便同时被强行推了出去,她的长发散开扬起,无形的气流直接锁住巨兽的咽喉,控的它无法转身作乱。 豹子长尾一甩便如钢鞭般打断了狮鹫的半面翅膀,痛的那怪物发狂般的高嗥一声,与它直接缠斗在了一起。 叶肃开始用千魂杖渡水为雪封窗封门,可连木地板的缝隙里都开始有毒蝎冲破而出。 他冷了脸色掐诀控咒,重叠的寒障开始如碎裂的砖石一般层层铺实压满,整个房子里三层外三层瞬间被裹的如冰室一般,气温也迅速开始冷却下来。 岑安双手执箫按着音孔,纷飞的花叶也同时齐齐调转,如蜂刺一般对准那狮鹫狠扎进去。 那枫叶松针看似柔软轻盈,可硬是能够扎透那怪物的皮毛一路穿刺而过,没等抵达心口便同时激出数十道的血口,狮鹫立刻受激到咆哮着想要激烈翻卷挣扎,却被藏红花妖控的仿佛一尊石像。 “安安这长进还挺快的啊。”纪觅嚼着口香糖虎口一收,那怪物便被硬生生掐着咽喉提了起来,大股大股的鲜血涌流而出。 冰层外的毒蜥还在持续着冲击屏障,叶肃反身一捅便让那千魂杖直接扎透了狮鹫的心口,下一秒所有窸窣抓挠的声音便全部跟着消失干净。 那鲸丹化作的宝珠连同泛着银光的杖身同时变了颜色,似吸血鬼一般开始汲取狮鹫的鲜血,而那被完全制住的怪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干枯萎缩,最后只剩下一副干瘪的尸身踉跄倒地。 在狮鹫彻底死亡的那一刻,外缘的数十只毒蜥也跟着消失不见,仿佛完全失去了召唤感应。 叶肃把长杖收了回来,侧目看向保护圈核心的独角兽:“解释一下?” 冰白色的寒障开始缓缓消退融化,薄和一手抱着炸毛的猫一手把多余的水弄回水槽里,随手还烘干了沙发。 伊恩回过神来,发觉所有妖怪都在看着自己。 “奥尔,”他怔怔地看着他道:“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叶肃的眉毛跳了一下。 窗户的事情暂且不说——他家客厅的墙面落地窗已经成为非常诡异的存在了。 平时他自己以狐形日常翻进翻出之外,还有青鸾鸟藏红花妖日常不走正门从这溜进来。 今天这三米多高的狮鹫一滚进来,连带着把旁边的立柱都给撞了个稀巴烂。 至于伊恩的这个问题,他家的便宜亲戚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叶家是狐中翘楚,千百年来人丁兴旺,光是他那一辈就有四十多只仍然存活的狐妖,上下三代再细数更是难以估算。 而坎贝尔家族这边,他去的少,也完全不打算弄清楚英国贵族之间弯弯绕绕的血缘关系。 贵族之间互相通婚往来,枝繁叶茂的情况下在法国西班牙奥地利都有亲戚,而且吸血鬼和人鱼羽蛇等其他种族还有各种复杂关系——光是家族树织成的长毯都足够把整个坎贝尔城堡铺满。 “他们都是冲着你来的?”薄和打量着他披落的淡金色卷发,试用了下兼听咒的效果:“你不会也屠了别人全族吧?” “奥尔丁顿,”独角兽看向叶肃,轻声开口:“我就是第三把钥匙。” 叶肃确认了一眼小岑安的安危,看向伊恩道:“你说的这件事,跟我有关系吗?” “你难道不知道——”伊恩表情苍白了几分,他顿了一下,又道:“你上次回坎贝尔城堡的时候,难道不是为了——” “什么?”叶肃皱起眉:“我三年前见到父亲的时候,他没有跟我提过什么钥匙。” “你见到他了?”独角兽喃喃道:“见鬼……” 纪觅意识到这可能牵扯了什么密辛,拍了下豹子的脖颈便往外走。 豹子支棱着耳朵本来还想多听一会,直接被大姐大扯着耳朵拖了出去。 薄和随手拎了袋黄瓜味薯片和飞行棋,带着黑猫和岑安去了隔壁房间。 客厅又安静了下来。 叶肃坐了下来,抿了口刚煮好的咖啡。 “你可以说了。” 独角兽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突然把手探到了他的胸口上。 “bloodyhell……你现在完全是只狐狸,根本还不能算是个吸血鬼。”他皱眉道:“为什么会这样?你封住了自己的血脉?” 叶肃拿开了他的手,反问了一句:“这几件事和坎贝尔家族有关系吗?” 为什么你会被囚禁在亡忆河里? 那些追杀你的怪物是为什么而来的? 第三把钥匙是什么? 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母亲打来的电话。 他松开了手,当着伊恩的面接通了电话。 在得知自己渡劫成仙之后,母亲那边还特意写信寄予了祝福与嘱托,但始终没有回来过。 “在家呢?”叶愔那边传来了古堡里的钟声:“跟你说件事。” “嗯,你说。” “如果最近有任何一个姓坎贝尔的人来找你,”她压低声音道:“都不要理会他们的询问和请求,也不要给他们任何回答,保护好你自己。” 伊恩平静的看着他,没有任何举动,浅银色的眸子犹如沉谭里的一面镜子。 “你见过一只独角兽吗?”叶肃开口道:“名字叫伊恩。” “没有,时都现在也有独角兽了?”叶愔好奇道:“是你的新朋友?” 叶肃收回了目光,语气放轻了些:“你在英国保重身体,累了就回来。” “快了。”叶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再过几年,等这些事都结束,我也就该回来了。” 叶肃怔了一下,在犹豫之后还是问出了口:“那父亲呢?他会陪你一起回来吗。” 伊恩的神色动了一下,眼睛里多了几分悲悯。 “……也许会吧。”她笑了起来:“毕竟我舍不得。” 等电话挂断之后,男人揉了下眉心,也错过了那独角兽一闪而逝的复杂表情。 “你刚才说……” 没有等叶肃再问出口,那青年的一双银眸忽然就变了。 无声的风在他的周身扬起,微卷的金发和衣角也随风飘摇。 他眼睛里仿佛有星尘沙粒漂浮,在瞬息之间组成六芒星的形状,紧接着又破碎分裂,在瞳眸重组变化,闪烁着奇异的光。 马克杯里的咖啡自动飘飞回滤壶之中,大门重新被打开,离开的朋友们倒退着走了回来,连被术法修复的墙壁都如一摊散沙般重新碎裂。 时间在倒退,整个场景也如同拼图般重新组合。 一切都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倒放。 薄和拎着薯片和飞行棋倒退着走了出来,反手把零食放回了茶几上。 消融的寒水从水槽中涌流而出,重新沾湿地板和沙发,又结冰变回了淡白色的屏障。 叶肃也回到了最初站立的位置,手中还握着那柄千魂杖。 伊恩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眼茶几上小男孩抱着九尾妖狐的照片,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他眼中隐秘的银光暗了下来,瞳孔又恢复成了平时的样子。 风终于平息,而时间已经回到了五分钟前。 在狮鹫彻底死亡的那一刻,外缘的数十只毒蜥也跟着消失不见,仿佛完全失去了召唤感应。 叶肃把长杖收了回来,侧目看向保护圈核心的独角兽:“解释一下?” 冰白色的寒障开始缓缓消退融化,薄和一手抱着炸毛的猫一手把多余的水弄回水槽里,随手还烘干了沙发。 伊恩看向他耸耸肩,随口撒了一个谎。 “独角兽的族群占领了他们栖息的地盘,他们是来追杀我的。” 叶肃的眉毛跳了一下。 “真的假的?”薄和打量着他披落的淡金色卷发,试用了下兼听咒的效果:“独角兽还跟狮鹫打架呢……后来谁赢了?” “我们。”伊恩笑了起来:“毕竟长角很管用。” 叶肃确认了一眼小岑安的安危,看向伊恩道:“他们以后还会来吗?” “怕什么,”豹妖恢复成人形,舔了下手背的血:“又不是打不过。” “回头你住在我们家隔壁,我多做几个结界帮忙除下气息。”纪觅懒洋洋道:“或者让这豹子舔你几口,一样的效果。” 糙男人的脸唰的就红了。 “你别乱说!” 他们三个帮着把房间恢复成原样,还记着补好窗台的裂缝。 叶肃和母亲打着电话,和他们挥手示意道别。 薄和随手拎了袋黄瓜味薯片和飞行棋,带着黑猫和岑安去了隔壁房间。 “我今天居然看见了花妖狐妖大战狮鹫——”他慢悠悠道:“明天怕是就能看见蝙蝠侠大战超人了?” -2- 叶肃在打完电话之后,径自去处理那狮鹫的干尸。 他手心一晃,那千魂杖就又变回了手术刀,干净利落的开始卸翅膀卸腿,偌大的肉块全都扔进了冰箱里面。 ……回头裹上面包糠炸一下好了。 西方的妖怪似乎没有内丹,但也有类似的晶核。 狮鹫胸腹中的晶核散着橙色的光芒,里面隐约能探触到饱满的魔力。 男人用指尖掂了一下这晶核的重量,思考了几秒钟。 他对自己吸血鬼的身份一直没多少认同,偶尔借用下方便的饮血本能解决食欲而已。 这个血脉本应有更加强大的力量,但在他身上也没有多少体现—— 更快的瞬移速度,更坚韧的肌肉,以及冰系和火系的东西结合。 听起来都有些不伦不类。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虬妖骂他杂种时的畅快大笑。 杂……种。 在叶家,他是银发长齿的怪物。 在坎贝尔家,他是有狐耳狐尾的怪物。 ……总归是无法得到任何认同的。 叶肃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三个小家伙凑在一块玩着飞行器。 孟萝卜更喜欢做猫,这时候用毛绒绒的爪子有些艰难的丢着骰子,然后用肉垫把黑棋子推了四格。 等这局下完了,薄和抱着孟萝卜起身告退,又善解人意的顺走了一大袋的棉花糖,美其名曰是帮岑安保护牙齿。 黑猫好奇地闻着袋子里的草莓香味,示意他也分一块给自己尝尝。 岑安站在门口送别了他们,回头时发觉叶肃拿出了一块橙色的晶核。 剔透漂亮,仿佛琥珀一般。 “我也不确定你能不能吃这个……”叶肃示意他闻闻看:“如果喜欢的话,尝一口?” 安安先前就是因为许愿的缘故,灵力被透支消耗了太多,如今即使成妖了,也没有恢复成本来的样子。 叶肃原本打算把那晶核毁掉,但不知怎么的又改了主意。 ……也许能消化呢? 小岑安接了那橙色的石头,跟吃硬糖似的嘎吱嘎吱嚼碎了咽下去,眼睛又亮了起来:“橙子味儿哒,我想再来一块!” 这个不是玉米糖…… 叶肃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不舒服?” 当初你可是吃个鱼妖的内丹都差点哽着。 男孩舔了舔唇,试图撒娇:“真的没有了吗?” “肚子有没有不舒服?” “暖烘烘的。”小岑安眯着眼笑了起来:“都挺好的。” 在接下来的晚餐时间和睡前水果忍者时间里,叶肃都在观察他的状态和反应。 ……还真是完全吸收进去了。 头发和肌肤都变得更有光泽,而且眼睛奕奕有神,反应也很快。 他这几天要操心的事太多,加上刚才又借着银杖吸尽了狮鹫的血,睡意很快就涌了上来。 床头灯一关,小孩也滚到了他的怀里。 叶肃在睡着前,隐约感觉到他亲了下自己的脸颊。 “晚安,叶叶。” 这一觉叶肃睡的很沉,又回到了童年的那段记忆里。 父亲牵着他的手在长月丘的荒原上漫步,听他抱怨这几个月里的琐碎杂事,还教他怎么用吸血鬼的方式瞬移着捉迷藏。 “等你长大了,带你去古堡旁边划船好不好?” “还要带上妈妈!” “不过妈妈更喜欢这里——我们一起问问她愿不愿意去英国,好吗?” 许多双眼睛在暗林中窥视着他们,却没有人敢靠近一步。 父亲那时候温柔而和蔼,说话时亲切认真,还总是带着他喜欢的布丁和曲奇饼过来。 长月丘的月亮比人间世要大上许多,即便是白天也高悬在地平线旁边,弯弯如母亲的笑眼。 他曾经……也是有父亲的。 温暖的,真实的,爱着他的父亲。 叶肃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的脸颊在被轻柔的抚触着。 他下意识地动了一下,起身去看身边的人。 颀长温润的青年坐在他的身侧,笑容里带着些抱歉。 他的墨发垂落至腰侧,化妖后的模样都带了几分仙气。 “叶医生……等我很久了吧。” 他怔了几秒,下意识地反握住他的手,起身坐了起来。 “你——” “居然给八岁的小孩子喂这种奇怪的东西,你也不怕我又呛着,”岑安半是抱怨的敲了敲他的脑袋,认真道:“食管第二狭窄部距离中切牙明明是二十五厘米——我记岔了你还不记得吗?” “安安?” 叶肃抬手去碰触他的眉眼和唇,声音都喑哑干涩,仿佛只记得这一个音节:“……安安。” 他的爱人俯身去蹭他的脸,流墨般的长发垂落在他的掌心里。 “我回家了,叶医生。” 男人揽住了他的腰,加重着力道让彼此的脸颊贴合,温热的感觉在这一刻无比真实。 叶肃原本觉得自己会有很多的话要跟他说。 警告他以后不可以再许这样的愿望,跟他聊有关那个笨蛋岑八岁的事情,告诉他自己在等着跟他一起补完这三年里错漏的所有事情,又或者是自己有多么的想念他。 他深呼吸着抱紧着他的爱人,这一刻的无数思绪都化成了轻轻的叹息声。 岑安靠在他的肩旁,安抚般地顺着他的背,声音轻柔和缓。 “叶医生……是我不好。” “这几十天,你也很难熬吧。” 叶肃垂眸感受着这个怀抱,声音清冷低沉。 “……我爱你。” “嗯?”青年眨了眨眼,脸颊有点红:“叶医生说什么?” 男人抬起了头,缓缓靠近了他。 “我爱你。” 简单的三个音节,仿佛是打开彼此内心的一把钥匙。 岑安的耳朵尖又红了起来。 “……我也爱你,”他小声道:“在扑进万噬鼎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他们都对此心知肚明,可哪怕只是交换这三个音节,都好像在碰触着彼此最柔软的内心。 叶肃轻抚着他的脸颊,垂眸给了他一个浅浅的吻。 碰触,分离,停顿。 然后又是一个绵长的吻。 鼻息和心跳在重叠交错,细腻深沉的情绪也开始共鸣。 一开始只是唇瓣的摩挲与轻触,渐渐又开始有更深入的徘徊与交缠。 他的手一直紧握着他的腰侧,连怀抱都在诉说着隐秘的渴求。 修长白净的指节穿过了他的长发,扣住后脑勺让这个吻再度加深。 岑安被亲的都有些气息不稳,抬眸看他时发觉男人的眼角都有些红。 “叶医生在为我难过吗。” 叶肃握住了他的手,把掌心贴在了自己的胸口。 “安安。” 心跳沉稳有力,隔着肌肤都格外清晰。 “你回来了,”他哑声道:“它才会回来。” “你如果消失……” “它也会一起不见。” 49、第 49 章 等他们终于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叶肃一个人闷了太久,心里积攒的情绪也多,加上岑安成妖以后体质愈发特殊,这一折腾就没完没了。 男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床上窗台上镜子前书桌上到处都是可疑痕迹,他的参妖已经累到睡昏过去了。 ……亲一口都等于在上状态,这怎么可能停得下来。 狐仙大人坐在床边,把被子掀开了一眼,悄悄瞧了眼那玉白腰身修长锁骨上的草莓印。 然后嘴角勾了起来。 他随手施了两个术法把卧室打扫干净,轻柔的把他的小妖怪抱在怀里,起身带他去浴室。 线条纤长的小腿就挂在他的臂弯上,还跟着步伐一晃又一晃。 岑安隐约感觉自己被抱着,但累到不想睁开眼睛,一帘长发都垂落在叶肃的腰边。 叶肃小幅度的帮他清理着身体,擦洗的动作也如同抚触一般。 那长发飘在水面上,如同绽放的墨莲。 岑安就靠在浴缸边,趴着继续补觉。 他的面庞多了几分英气和俊朗,气质也无形中越发显得清逸出尘。 ……若是以后渡劫成仙,又会是什么模样? 等头发也洗完了,岑安才终于清醒了一些。 “你啊……”他慵懒道:“真是不知节制。” 叶肃起身时挑了下眉,算是默认了这句话。 他只不过是把这几个月的欠账结清一下而已。 岑安终于变回来了的消息很快在群里传了出去,楼上楼下一群基友们都相当开心,提议应该一块吃一顿庆祝一下。 时间就定在今晚的七点半。 大伙儿都不是人,去餐馆里吃饭多少有点拘束,加上叶肃冰箱里还一堆妖怪没吃,索性决定就去他家搓火锅好了。 岑安换完衣服以后走路都有点打晃,也不知道是因为还没恢复完还是玩的太过,免不了瞪他一眼。 叶肃立刻心领神会的过去扶他,两人一块下了电梯去超市买东西。 这一别实在太久,再十指相扣的时候都有种久违的契结感。 满足,快乐,而且安心。 “家里的香油和芝麻酱不够了——还要买腐乳。” 岑安牵着他往购物车的方向走,拿着小纸条还在碎碎念。 他一扭头,发现叶肃在憋着笑。 “笑什么?”他摸了摸脸:“我脸上还红着呢?” “没有,”叶肃看向那购物车,一脸正经道:“你前些天还是小孩儿的时候,坐在这车上非要我推着到处跑。” 他向来在外人面前冷淡内敛,不做这种蠢事。 ……然后就开着幻术跑了三圈。 岑安试图否认:“不是我干的!” “嗯,岑八岁干的。”叶肃慢悠悠道:“还想吃乳酪布丁么?” “不吃!”某人试图挽回面子:“成年人从不吃糖!” 他们一起推着车去买了大小蘸料和蔬果,闲聊着这段时间的变化。 岑安还记得自己变成小孩以后的那段记忆,这时候渐渐回过神来,越想就越羞耻。 这都什么跟什么——简直是放飞自我到沙雕的程度了好吗! 叶肃说话时不紧不慢,还记着多挑了一把香菜。 蔬果都是按照三十人的分量来买的,锅和电磁炉都多挑了几个。 虽然晚上有两棵植物来做客,但光鲍富她一只都可以干掉三十个馒头。 “芝麻,蒜头,豆皮,百叶,还有——”岑安跟着车一起往前走,还在想晚上要准备什么:“啤酒家里够吗?” “够,先前璩玉送了几箱。”叶肃脚步一顿,示意他看一眼蛋糕房:“吃牛乳小方吗?” 蛋糕师正端着热腾腾的小甜点出来,还在往上面洒巧克力粉。 岑安以为他又在揶揄自己,气鼓鼓道:“不吃,一口都不吃。” “吃点甜的也没什么。”叶肃示意服务员帮自己打包一盒,回头扫了他一眼:“前两天你还主动缩我怀里睡觉来着,确实进步很大,可以奖励一下。” 小青年眨了眨眼,忽然换了声调,扬着笑轻声道:“肃哥哥对我真好。” 他本是清澈明朗的声线,这时候又带了几分软糯绵长。 叶肃没想到岑安敢这样撩他,呼吸都瞬间急促了些。 “肃哥哥……”岑安心知这是公共场合,他不敢对自己做什么,眼里都带着笑意,把声音又放软了些:“今天晚上也抱着我睡……好不好呀。” 男人往前走了一步,附近的所有人都被幻术直接屏蔽掉了。 等等这招是什么东西!! 岑安往后退了一步,刚好卡在了蛋糕房旁边的墙上。 “我我我开玩笑的——” “我真是开玩笑的!!” 男人抬手就把他按在了墙上,呼吸的气息都灼热了些。 “嗯……很好玩……”他垂下脸庞,慢条斯理道:“再叫一声听听?” 岑安被卡在狭小的空间里,这时候腿都软了:“我错了!真错了!以后都不敢了!”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不可动摇的! 叶肃径直去吻他的耳侧,灼热的气息扑在耳垂上,暧昧到让岑安脸都烧了起来。 “再叫一声。”男人低沉的气音在他的耳边回响,指腹也似有若无的触碰着他的下巴。 温热的气流和空调的冷风一块扫着他的耳垂,连带着脖颈都开始泛着红。 那个吻若即若离,好像能碰到他的唇,又好像只是悬在那里。 不可以,要守卫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叶医生……”岑安这时候说话都有点气息不稳,心虚道:“我们晚上还要跟他们去煮火锅。” “可以改明天。” 他们相拥在一起,看起来只是亲密低语的恋人,可衣角的方向已经无形中改变了。 “叶……” “嗯?” “肃……肃哥哥。”岑安这时候缩在他怀里眼睛都湿漉漉的,声音也变小了些:“这是超市。” 他想按住他,但显然无济于事。 他们旁边就是货架和蛋糕房,而且他还能听见幻术之外那些人的交谈声和脚步声。 叶肃用鼻尖轻蹭着他的脸颊,慢条斯理地又道:“知道错了?”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不容忽视的。 公共场合更要讲文明懂礼貌。 岑安的声音都发着抖。 “错了……呜……” “知道该怎么做么?” 岑安被他压在墙上,扭了两下想跑掉,然而被禁锢的纹丝不动。 他低低的又应了一声,脸颊泛红的去吻他的唇。 男人径直用手心垫住了他的后脑勺,重重的反吻了回去。 他的唇齿如烈火般烫的他想要往后缩,细微的寒气又伴随着气息在流转徘徊。 雄性荷尔蒙和男人周身的月桂香气把他同时笼罩包围,让他被撩拨甚至有些窒息。 心跳在此刻已经如鼓点般在不断加快,可近在咫尺的脚步声又让他神经紧绷。 在感觉到指尖轻扫喉结的那一刻,岑安几乎是靠着他的怀抱才站稳的。 “不……”他有些发抖。 “在跟谁说不?” “叶……” 远处有人越来越近,仿佛能够看见墙边缠吻的这对恋人。 “肃哥哥——”岑安眼角都已经泛着泪光,咬着唇不敢叫出来。 他能闻到旁边蛋糕房里奶酪黄油被烤热的香气,能听见蛋糕师的交谈声。 岑安的眼睛已经有些失神,在他的怀抱里站立不稳。 吻太灼烫气息太深沉指尖也太冰冷,让他无所适从到如同被享用的猎物一般。 叶肃再度吻住他掌心微动,怀里的人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 “我……呜……” 他的所有声音都被深吻封缄,扬起脖颈时从下颚骨到锁骨的线条性感又漂亮。 等等……性感漂亮这些概念是广电和审核允许的吗…… 男人轻笑着去吻他的颈侧,惩罚般的轻咬了一下:“喜欢么?” “你……你松开……” “又在说谎。” 岑安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被松开的时候脸颊都在发烫。 他——他居然—— 男人抽回手,又随手施了个小法术,回眸望了一眼附近。 人们推着车来来往往,服务员端着小蛋糕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无事发生过。 “先生,已经切好打包完了,您可以尝一下这几款的试吃品。” “谢谢。”叶肃淡笑:“确实很甜。” 50、第 50 章 岑安再跟着叶肃回家的时候,一路上都没吭声。 ……太羞耻了。 ……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某些片段的记忆一浮现,他都简直想揉揉脸把自己埋到地底下去。 叶肃心情很好,还记着顺路买了包栗子。 下次再找个机会这么欺负一下——去游乐场或者电影院好了。 他们到家的时候,朋友们也提着礼物来了。 璩玉送了一对钻石耳钉,明琅则带了一篮子的香氛泡沫球。 鲍富带了自制的酱萝卜,独角兽送了个人鱼银摆件,小黑猫送了一条烟熏大青鱼,两位雪山来客则各送了一条扇面金刚大菩提子,质感通透似那红玉髓。 薄和作业写完以后才匆匆赶过来,衣角还沾了点奶渍。 “我带了我妈亲手酿的杏子酒!可好喝了!” 客厅被扩宽成plus版,欧式长桌直接改成了带玻璃转台的大方桌,四口锅在中间挨着放好。 鲍富和明琅去准备配菜,而璩玉和纪觅则帮着料理从冰箱里拖出来的狮鹫和野猪妖。 “哎哎那个别丢!!黄喉可好吃了!” “这是猪肚,洗干净涮辣汤可香了好吗!” “谁会吃猪肚啊……” 岑安就站在他们之间帮着忙,时不时被打趣几句。 叶肃收拾着客厅,看着薄和把那小黑猫当放映机似的一会儿换一个台,眼神也温和而放松。 有家的感觉真好啊。 纪觅找了个空档,把岑安和叶肃叫到了一边。 她和岑安许久没见,免不了长长的拥抱一番,再寒暄上几句。 “你的事情……他都跟我说了。” 岑安有些抱歉的点了点头:“也让您担心了。” “这凤髓龙心还在你身体里,总会一不留神就发挥作用。”纪觅露出不赞同的神情:“直接起誓吧。” 叶肃关上露台的门,站在了岑安身侧。 小青年怔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 他和叶肃的右腕扣在了一起,动脉的位置相互吻合。 纪觅的右手已成白骨,在他们的腕上点了一下,便开始有深青色的藤蔓在其中交缠生长。 “我向你发誓——”他深呼吸道:“从今往后,不会为了其他任何人,许下会威胁我生命的愿望。” 叶肃低声道:“包括我。” 岑安眼神里有些惶然,带着些逃避。 可叶肃始终凝视着他,还在等着这一个回答。 “包括……叶肃。”他怔怔道。 “誓成。”白骨长指又是一点,细叶长藤便消隐不见。 “从今往后,你再有类似的愿望,它都会直接用腕间的刺痛感予以警告和提醒。”纪觅摸了摸小青年的头,轻叹了一声道:“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小不点。” “嗯……” 叶肃缓和了神色,向纪觅道了声谢。 等大伙儿一块忙完了,椒麻川香锅和奶白骨汤锅也一块做好了。 鲍富给他们又弄了个番茄锅和菌菇锅,一端过去客厅里的味道就跟着串掉,像开了家大排档。 桌子本来就大,还堆了三十多盘大小涮菜,一眼看过去像个肉山金字塔。 明琅跟岑安都不太能吃辣,就涮着娃娃菜牛肉卷听着他们聊天嬉笑。 伊恩喜欢吃酸的东西,几分钟就消灭了一盘凉拌海蜇,又去尝拍黄瓜的味道。 鲍富吭哧吭哧干掉了四盘狮鹫胸脯肉,一边吃一边一脸敬仰的听纪觅吹牛逼,听得直点头。 叶肃给岑安夹着菜,还记得帮忙配菜盛汤。 都是妖怪就相处起来很方便,聊天的功夫牛肚鸡翅自动下锅涮好又飞回来,吃光的盘子眨眼间又自动盛满。 等三十盘大肉干完,妖怪们一敲桌子,所有菜又齐齐上好,小白勺打着圈的帮忙搅匀着酱。 北派的璩玉同学非常传统,吃火锅从来都是韭菜花芝麻酱配一块腐乳,从来不碰南方妖怪那些奇奇怪怪的大杂烩。 高山上下来的纪家姐弟吃的是超辣的蒜蓉油碟,花生碎香葱耗油香菜小米椒全都来一点,还要再加一勺辣椒面。 “年纪轻轻就不能吃辣?” “你开玩笑?”璩玉夹了块脑花去蘸纪灼的油碟,面不改色的吃完,冲着豹子挑衅道:“一点都不辣,跟闹着玩似的。” “这都是开胃料好吗?”雪豹直接舀了两勺朝天椒加进去拌匀:“你再来?” 璩玉又涮了块香菇放里头滚了一圈,吃完以后耳朵都开始冒烟,还逞强道:“不辣!我都没流汗!” 明琅在旁边默默给他续了杯啤酒。 你见过哪只鸟会流汗的…… 岑安有点好奇的看着他们两互斗,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薄和是不是先前送过我一袋魔鬼椒?” “哎对!那个又叫断魂椒!”薄和精神道:“我本来送给岑哥驱邪用的!” 璩玉已经开始灌冰啤酒了:“端上来!就怕这豹子不敢碰!” 纪觅撑着下巴道:“那干脆碾碎了单独弄一碗给他们。” 两只妖怪俱是一抖,还硬着脖子叫了声好。 这印度魔鬼椒被单独磨了一小碟混着芥末油拌好,青鸾和豹子各自夹了一块虾滑在上面滚了一圈,同时吃了进去—— 一个起身就往厕所跑,另一个扭头就开始吨吨吨冰啤酒,脑袋上都开始冒烟。 叶肃刚接完电话回来,吃东西的时候没注意蘸料,也夹了一块鱼丸往里头滚了一圈。 “肃哥那个是——” 狐仙被猛地一呛,转头咳嗽的时候不受控制的喷了一长溜的火,把沙发都一秒烧成了焦灰。 岑安默默递水:“你也去漱漱喉咙吧……” 等大伙儿都吃爽了,豹子又闹腾着要行酒令,明琅便晃了两下牙签筒,让独角兽帮忙抽一根。 “这个字是……”伊恩用术法辨认道:“玉?” “濯玉令!就行这个!”纪觅一拍桌子:“上回飞花令我输了四杯,回去把唐诗三百首都吃完了!” 大伙儿刚好做了一圈,十瓶啤酒浮在身侧,随时准备添杯。 “先五字濯玉令!” 牙签在他们头上晃了一圈,停在了薄和面前。 “竹径通幽处!” “松竹总含风——” 大伙儿都是至少活了两百年的妖怪,这时候对答起来颇为畅快。 一猫一狗第三轮便开始败阵,连着喝了几杯酒。 牙签一晃,又停在了薄和面前。 小学生愣是调动自己的所有知识库,继续强行找补:“竹喧归浣女!” “凉夜竹堂虚——” 等到了第十轮,豹妖薄和也开始罚杯,猫狗则醉到变回原形,窝在旁边开始拌嘴。 “六字!换六字!” 牙签停到岑安面前,他还在伸筷子夹西蓝花,眨眼就想出来一条:“未暇先寻水竹,矫首汉庭疏。” 叶肃顺口接道:“要把北山万竹。一日倚云栽。” 豹妖这时候喝的舌头都大了,索性接过半瓶酒又开始吨吨吨。 小学生喝完果汁退出战场,桌上剩下的越来越少。 “七字!” “潇湘江上竹枝斑——”明琅拎着玻璃杯,看着语塞的璩玉眨眼一笑:“喝吧。” “无辞竹叶醉尊前。”岑安淡定道:“惟待见青天。” 叶肃渐渐也开始语塞,免不了喝上几杯酒。 独角兽虽然在旁边没怎么参与,但看着也觉得好玩:“换八字!” “识韵者探穷山之竹!” “心空空兮修竹之癯——” 璩玉连着灌了几杯,这时候隐约回过神来。 不对啊,这玩意儿给这帮植物玩简直是小儿科…… “九字!” “有美君子兮苍梧翠竹,”岑安到现在还滴酒未沾,笑着念诗一字不错:“善继善述兮恢韦斋之芳躅。” 叶肃早就战败退出,趴在旁边晃了晃杯子。 “酌君以莲蕊清曲之酒,”明琅含着笑不紧不慢道:“侑君以竹枝巴渝之歌。” 柴犬已经窝在毯子上睡成一团,偶尔还突然打个嗝儿。 三棵植物都活了至少一千多年,吃过的书比走过的路还多。 豹子最后气呼呼的把杯子一方,嚷着道不公平。 他们这几圈玩完,独角兽也起了兴致。 “我们也喜欢玩drinkinggame,”他银色的眸子像月光一样,声音也好听如铃铛振响:“叫neverhaveiever。” 如果这件事其他人做过,那做过的喝酒。 如果大家都做过,那么这个从来没有做过的人喝酒。 豹子凑在旁边听完规则,纳闷道:“万一人家说谎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纪觅嗤了一声道:“别玩不起啊。” 她第一个举杯,珠光玄黑指甲在灯下还有小星星在闪:“我从来没有跟其他人一起洗澡顺便来一发。” 在场的两对恋人都怔了一下,干咳一声喝了一杯。 “不是吧——”薄和在旁边震惊道:“肃哥这么正经的人居然都——” “下一个,”岑安抢过话头,试图反击回去:“我从来没有亲过异性。” 薄和闷闷的抿了一口果汁,发现纪觅完全没动。 “你不会——” “有问题?”藏红花妖挑眉道:“男人有什么好的?” 璩玉眉头一抽,心想姑奶奶就是姑奶奶。 独角兽晃了晃杯子喝了一口:“舞会被强吻过。” “再来,”叶肃想了一刻:“我从来没有戴过手铐。” 璩玉跟岑安同时闷头举杯喝酒,旁边薄和捂着嘴有点震惊:“璩哥又是什么情况!!” 明琅托着下巴慢悠悠道:“等你大了就懂了。” 豹子已经有点醉,耳朵和尾巴又现了出来。 他也喝了一口。 伊恩有点好奇:“你也玩过这个?” “他是用师尊的蒲团磨爪子被关起来了。”纪觅笑眯眯道:“扫地僧把他铐着抽了一顿。” 明琅琢磨了一下,决定谨慎发言:“我从来没有活吞过动物。” 所有人都举起杯,发现大伙儿全都做过的时候又放了下来:“你喝!” “不是吧——”明琅还以为自己稳了,扭头就去看岑安:“你——” “逃亡的时候没得选。”岑安一脸心有余悸:“小鱼特别腥。” “牡蛎。”独角兽眨了眨眼。 薄和举手:“醉虾,还会动。” 纪觅表情很淡定:“我口味重。” 其他三只肉食动物笑而不语。 花妖闷头灌了一杯:“靠。” 等终于轮到薄和的时候,小家伙想了很久。 “我从来没有——”他拉长声音道:“暗恋过谁。” 所有人俱是一振。 纪觅和纪灼直接举杯喝酒,璩玉大大方方的靠着座椅不动弹,眼睛则看向明琅。 “我没有。”明琅脸有点红。 伊恩不赞同的摇了摇头:“撒谎不好哦。” 璩玉有些诧异的看了眼独角兽,明琅闷头也喝了一杯。 “果然——”璩玉凑过去亲了一口:“你还一直不认!” 叶肃垂眸看了一眼岑安,当着他的面喝了一杯。 岑安笑的眉眼弯弯。 他们尽兴的玩到很晚,三三两两走掉的时候还记得道谢。 叶肃多喝了好几杯,起身时脚步都有些浮。 碗筷桌面都已被朋友们帮着收拾干净,只是客厅的布置还要恢复一下。 岑安把抱枕拿了回去,一侧身就被叶肃抱在了怀里。 “等一等——”他轻声道:“我还没弄完呢。” 叶肃把下巴抵在他的颈侧,温热的呼吸带着啤酒的麦芽香气。 “再让我抱一会儿……”他闷闷道:“我总是怕你突然就不见了。” “现在不用怕了,”岑安扬起手腕,给他看微不可见的小叶子标记:“我被封印啦。” “是吗……”男人轻蹭着他的脸颊,久久的没有松开手。 他的脸埋在他的肩上,呼吸着那微苦的草木香气。 “我也被封印过。”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那现在……我们就都一样了。” 51、第 51 章 狐狸和豹子,在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又酷又帅气的动物。 但豹子的叫声其实是又细又软的‘喵——’,而狐狸的则是小孩儿一般的‘嘤——’。 所以纪灼和叶肃一般只会在极度发怒的时候,才会用原形发出野兽的低沉怒吼,平时一般不会用本体吭声。 ……一张嘴就奶声奶气的哼哼唧唧,形象会直接崩成渣渣。 昨天晚上叶肃睡的很沉,还变成狐狸抱着他打滚。 直到早上岑安把醒酒汤煮好,他都还没有恢复清醒。 大白狐狸在阳光下翻了个身,尾巴尖搭在沙发旁边,把肚子都露了出来。 他无意识的哼了一声,像小孩子在撒娇。 岑安把小白碗放下来,掏出手机试图录下来。 他家叶医生居然也有变成嘤嘤怪的这一天…… 叶肃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被拍了一张,睡意还没有完全消退。 下一秒,地毯上多了一个仰卧着的性感男人,修长笔直的腿交叉在一起,腰线犹如神话中的人鱼。 “过来……”他哑声道:“上午他们都在开会,我们可以不去。” 岑安一副衣着整齐的模样,这时候跪坐在叶肃的身侧,伸手摸了下他温热的额头:“我给你煮了解酒汤和早餐。” 叶肃伸手把他带到了怀里,一低头就叼着领带结把它咬开:“不想喝。” “起床了啦——”岑安在他怀里滚了半圈,衬衫的扣子不知不觉间就被解开了一半:“话说,你昨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昨晚?”叶肃用尾巴固定住他,光裸的长腿卡在了他的腰侧,尖牙又开始触碰他白里透红的脖颈:“我说了什么?” “封印,”岑安侧着身子亲了一下他的唇,指尖一招便让一整套衣服都飞了过来:“昨晚你跟我说,你也被封印过。” 他隐约觉得这件事需要了解一下,但并不打算趁着他酒醉去套话。 叶肃醒了一些,接过衣服顺势坐了起来,扬着脖颈让他帮自己系扣子,状态依旧慵懒。 “两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我有过几次魔力暴动,那时也不太会控制吸血鬼的力量,所以直接拜托教父代为封印。” 虽然身体属性依旧保留,但能力一直没有完全觉醒。 当初他和母亲商量的结果就是,在没有成仙以前,他的能力和资质恐怕无法应对双重血脉的冲击,这么做也是保险之举。 岑安帮他系好了扣子,侧身又亲了下他的脸颊,起身去端早餐。 “以后打算解封吗?” “我自己都可以解开。”叶肃把领带结紧了一下,顿了几秒又道:“但还没有想好。” 他对英国那边的事情都是回避的状态,不闻不问也不打算有任何参与。 如果不是那只独角兽一口一个奥尔丁顿来找自己,他都已经默认自己只属于狐族。 岑安把冰箱里的血包点了下数,坐下来和他一起共进早餐,也觉得有些好奇。 “你不怕阳光,不怕十字架和大蒜,而且也可以吃肉。” “嗯。” 而且其他吸血鬼也是这样。 “那在国外,除了吸血鬼之外,其他电影里的生物也有吗?” 叶肃专心切着煎蛋,旁边的咖啡氤氲着雾气,缓缓组成了迷你版的世界地图。 以英国为中心的区域亮了起来,银蓝色、银紫色和深红色的烟雾开始缓缓向其他区域辐射扩散。 “北欧有三个种族——吸血鬼、人鱼、元素精灵。” 狼人一族已经伴随着战争和现代社会的发展陷落消弭,其他怪物也越来越稀少。 “他们有秘密栖息地,也早就混入人类之中,和许多古老贵族也有通婚和资源共享。” 岑安好奇的看着那团雾气,随口问道:“巫师呢?” “……巫师?” “不是有九又四分之三站台,还有魔法学校什么的?” 叶肃沉默了两秒钟:“薄和送了你一整套《哈利波特》?” “我睡醒之后刚好完结了!” “那个不是真实传记,”男人抿了一口咖啡,看着那团雾气慢慢道:“中世纪的女巫狩猎是一场持续了三百年的大屠杀。” “巫师一脉直到现在都谨慎而低调,势力也并不算大。” 他指节一晃,烟雾又轮转为美洲的形状,旁边有生着偌大羽翼的蛇形图案。 “美洲仍旧有羽蛇神的信仰,但现在都停驻于南美。” “北美呢?” “邪教头子,疯子科学家,或者外星人。” 岑安看着那烟雾化作的羽蛇,觉着有点眼熟:“好像全世界都有类似的图腾。” “在东方是龙,在西方是真龙,在美洲则是羽蛇神。”叶肃慢条斯理道:“而且也非常相似。” “明明不一样,”岑安否定道:“他们的龙有翅膀!” “是吗?”叶肃忽然笑了起来:“东方的龙分很多种,而且还衍生出了和不同种族的结合物——” 龙与狼生睚眦,与金乌生嘲风,与狮生狻猊。 无角则为螭,沉渊则为蛟。 有同一个父系的血脉,却都无法称为龙。 “岑安,古代的真龙,从来都是有翅膀的。” 他手掌一扬,ipad就从卧室里飞了出来,开始自动加载博物馆里的清晰照片。 “《张果星经》有言,‘又有辅翼,则为真龙’,”他放下刀叉,看着小青年道:“从西周的负羽翼龙器皿,到先秦的青龙图腾,真龙全都是有翅膀的。” 照片中的玉雕帛画栩栩如生,与他说的完全一致。 “怎么会——”岑安愕然道:“那真是和羽蛇的样子完全一样。” “而在《圣经》里,撒旦的化身也是龙。”叶肃指尖一停,pad上的画面变成了教堂中的彩色玻璃画:“既是古蛇,也是魔鬼,有蜿蜒的身躯,也有披羽和长翼。” 这其中有一种惊人的巧合。 “等等,凤凰好像也是这样。”岑安下意识道:“虽然有细节差异,但也很类似。” “俄罗斯神话里有火鸟,埃及有太阳鸟,阿拉伯还有安卡——而且都是死而复生,火中涅槃。”叶肃把pad放在了一边,把最后半杯咖啡慢慢喝完。 “但都也已经只是传说了。” 若真要探寻真相,只有去问那些活了五六千年的古老存在。 岑安回过神来,又咦了一声。 他指了指银色的扁平金属片:“这是什么?” “是……”叶肃把ipad拿了起来:“平板,人类的新工具。” “平板是什么?” 大魔王怔了下,忽然笑了起来:“也对,你还不知道。” “这三年里变了很多事情。” 他打开了锁屏,给他看平板里的app图标,以及用手指横扫就可以转换变化的页面。 “往上和往下扫就是翻页,两指在一起就可以放大和缩小照片。” “真——真的吗?” 这是怎么做到的?! 岑安的记忆还停留在滑盖手机的那一年里,这时候看到这些操作都懵了。 “岂不是跟我们的术法一样了?!” “实际上……现在的手机也是这样了。”叶肃忍着笑道:“我们等会还应该去买新手机。” 乖学生岑安原本打算早点去医院报道,然而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玩了一上午的愤怒的小鸟。 叶肃则继续窝在他身侧眯眼补觉,如同大型可移动白色毛绒靠枕。 小青年已经完全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从前发短信玩游戏都需要按下不同的按钮,现在这一切都可以用术法一般的手势触碰来完成。 屏幕就好像能感应到他思想一样,在指尖的滑触下几乎能做一切事情。 在他去亡忆河之前,人们听广播需要收音机,玩游戏需要psp,听歌看小说则需要mp4—— 现在这一切,全都只用一个平板就可以做到! 人类这三年到底干了什么?? 叶肃在旁边补觉补的一本满足,尾巴绕着他的脚踝扫来扫去,这一刻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现在还有个很有趣的东西,叫淘宝。” 岑安完全舍不得关掉水果忍者,视线都在那把彩虹刀的光影里:“淘什么?” “在网上付钱,就可以买到国内国外的很多东西——两三天就到。” “什么?在网上买东西?”岑安感觉自己已经被这个时代抛弃了:“难道不会被骗吗?” “我也有些奇怪来着,”叶肃闭着眼懒洋洋道:“但你那套《哈利波特》也都是薄和网购的。” 比商场和书店更加货品齐全,不光包邮还运送快捷,运气好今天下单明天到货。 山南海北的水果海鲜杂志光碟全都能遥遥寄来,衣服也又便宜又好看。 “你确定??”岑安表情空白的开始怀疑人生:“我们真是只在亡忆山呆了三天?” 这时代变化的完全是已经过了三十年啊!! 狐狸毛绒绒的尖耳朵一动,pad上便弹出来微博的页面,一开屏就是小明星捧着香水的广告。 “另外,戚麟小朋友好像出道做偶像去了。” -2- 岑安出门的时候都是懵的。 他昨天就去了一趟超市,还没感觉出来太多变化。 叶肃请了个假,带着他去商业街逛了一圈挑了手机,又顺路去看了场正在大卖的3d电影《阿凡达》,两只妖怪像落伍的老头儿一样看什么都新鲜。 虽然知道这屏幕里的都是假的,但岑安戴着3d眼镜的时候看见子弹冲过来都下意识地扭头躲,走出电影院的时候都有些恍惚。 这是2010年?? 这真是2010年??? 市中心房价开始疯狂上涨,听说御风别院里的那些个单栋别墅都早就估价超过千万,而且扫房囤房的人也越来越多。 时都三院已经完成了扩建,住院部和手术台都被重新装修过,设备仪器也好了不少。 岑安回医院找自己办公室的时候,还记着问小偶像的事情—— “那小孩好像是在选秀里拿了冠军,现在应该是做歌手去了。”叶肃领着他穿过长廊,点头和其他熟人问好:“怎么都在往住院部走?” “戚麟!他去看吴主任了!!就在办公室里!”小护士挥舞着手里的本子:“没几个人知道!还是我小姐妹偷偷告诉我的!”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怕是能让医院的栏杆都被挤坏。 岑安想起来那小孩找自己问题目分蛋糕的样子,怔怔的没有说话。 他一直把他当自己的弟弟来看的。 现在怎么感觉只是睡了一觉,就好像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叶肃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不动声色的把他往住院部的方向带,路上顺便施了个小术法。 很快,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少年从旁边的消防通道蹿了出来,一转身差点撞到岑安。 “抱歉——”他下意识的道歉,声音又亮了起来:“岑哥?你出国学习回来了?” 岑安甚至没反应过来这是谁。 他眼前的少年已经长开了,眉眼俊朗笑容温和,身上多了几分客气和疏离。 上一次见还只有一米五,现在就已经蹿到一米七,几乎和他一样高。 戚麟以前不是这样笑的。 他会大大咧咧的露出八颗牙齿,有时候说话时会晃来晃去,就是个普通又开朗的小男孩。 现在……他被包装和约束过,完全变成了精致又陌生的存在。 “岑哥?”戚麟以为是自己染了头发的缘故,又唤了一声道:“我是戚麟啊!” “哎——”岑安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头:“你长好高了啊。” “我本来还以为将来会跟着你做医生呢,岑哥,我考上时都一中了!”戚麟扬起笑容道:“要是过两年我开演唱会,你们记得来呀!” 少年说话时语调依旧轻快又明朗,可很多东西都好像已经变了。 岑安在听他说话的时候,忽然有些抽离感。 记忆的五天前,他还给那小男孩讲过初一数学题,还一块分享了炸鹌鹑和冰汽水。 全都变了。 叶肃跟他简单寒暄了两句,与岑安一起目送着他就此离开。 “不要和人类有太深的接触。”他再次道:“以后……他们迟早会忘记我们的。” 岑安回过神来,抬头看他:“你打算让吴主任也忘记你?” “嗯。”男人平静道:“我们记得他们就够了。” 妖怪的寿命太长。 活的越久,时间流逝的速度就越慢。 人类从出生到成长,从读书学习到成婚生子,再到苍老逝去,只有短短的几十年。 他们终究不是同样的存在。 小青年低下头沉默了一会,还是应了一声。 “我会记得他们的。” 吴秋一已经晋升为博士生导师,胃癌也早就痊愈如初。 她拿着文件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笑起来还是以前的样子。 只是多了些白头发,眼角也开始有淡淡的细纹。 “小安在国外呆的还习惯吗?”她领着他们往回走,语气自然又亲切:“叶肃现在都是副主任医师了,你也要加油啊。” 幻忆术修补着断裂的记忆,把一切都安排的顺水推舟。 岑安脚步顿了一下,轻声道:“我很想你们。” “这不是回来了嘛。”吴秋一拍了拍他的肩:“那家烤全羊的馆子被吃垮了,现在新开了家烤鱼店——有空一起去吃夜宵啊。” “好。” 原先岑安还没想好结束轮转以后去哪里,现在还是舍不得这边的朋友,回来以后选择了心外科。 在成妖之后,他的能力直接进化蜕变,在抢救和大手术的时候完全能够独当一面,补血管控制惊厥都手到擒来。 而纪觅带着两个跟班去了胸外,做手术一律用术法快速解决,能一小时搞定绝不拖一下午——大美人做事泼辣医术高超,短短一个星期的功夫就收获了一大批的迷弟迷妹,病人们都开始抢着挂她的号。 不光他们这几只妖怪在这救死扶伤,有时候独角兽会过来探班。 他这一来不要紧,随手就救了个奄奄一息的红斑狼疮病人,让叶肃不得不过去修改群体记忆。 按照纪灼的说法,伊恩当时就坐在他的身边,然后握住了那个女孩的手。 然后奇迹就发生了。 他的气息一向圣洁而光明——那姑娘在被握住手的那一刻起,手背胳膊上的鳞屑红斑就开始消退减弱,如同被逐层净化一般恢复着气色。 她的血液和肌肤都开始一层一层的减少免疫反应,磨损破碎的痕迹也如同被轻柔抹去一般,甚至开始焕发健康的光泽。 整个病房在那一瞬间都直接沸腾了。 这个病可是到现在都诱因不明,而且连医生都说很难彻底治愈! 可这外国人怎么会一握手就能把她的病全都抹个干干净净,让她健康的好像能直接下楼去跑个马拉松! 小姑娘最后是哭着起身拥抱他的——她完全感受不到关节和肌肉的疼痛,而且终于从怪物般的状态里走出来了! 叶肃到场的时候,已经有二十多个病人排着队求他救救自己,那走错地方金发青年被围到墙角,名片都快被怼到脸上。 大魔王咳了一声。 所有人齐齐看了他一眼,表情在顷刻间变得迷惑茫然,接着如退潮一般依次离开了这个诊室。 狐族确实非常擅长蛊惑和幻术——真是屡试不爽。 “来找那豹子的?”他领着伊恩往外走,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你为什么还没有回英国?” “逃难而已。”独角兽双手插兜道:“那群狮鹫真是疯子——不过你的遮蔽术确实很有用,它们现在已经找不到我了。” 叶肃隐约觉得自己遗漏了些什么,可又想不起来。 他放慢了脚步,试图在记忆中找到更多的线索。 一众亲友之中,纪觅最不可捉摸,似乎比爷爷都还要年长——那就是四千到六千岁之间。 能力和身份都不可知,但显然没有掺和过这几千年来的大小纷争,还一直只是花妖,不曾成仙。 而她先前判断说伊恩至少活了三千岁……搞不好它见证过英国的诞生,甚至碰见过亚瑟王和梅林。 这独角兽虽然战斗能力几乎为零,身上也没有法器庇佑,但好像会些奇怪的法术。 他能够听见真相和谎言,能净化几乎无解的病症,而且还诡异的被囚禁在亡忆河里。 有些信息隐约能拼凑在一起,又好像毫无关系。 “奥尔丁顿,”独角兽停了下来,注视着他道:“你不打算去接手坎贝尔的事情吗?” “我的父亲显然并没有这个意向,”叶肃淡淡道:“他似乎也并不期望见到我。” 伊恩皱着眉头,转身想往前走,却又停了下来。 他欲言又止,半晌才问出口:“你不喜欢吸血鬼的身份?” “我看见那个封印了,”他加重了语气道:“如果解开它,你的血脉就可以觉醒。” “它会给予你完全不同的强大力量——这和做狐仙是完全平行的。” “我懂你的意思。”叶肃深呼吸了一口气,反问道:“但你觉得,我还需要它吗?” 他在时都已经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祸患在亡忆河也被除了个干净。 这种时候再去觉醒异族血脉,又或者回英国去掺和那些贵族之间鸡毛蒜皮的事情,完全是自找不痛快。 伊恩黯淡了神色,只能转身往前走。 他是布莱恩·冯·坎贝尔的至交,也是亲眼看着那小家伙长大的。 但他对他的妻子,那个来自东方的狐妖一无所知,也无法放心的交托禀明某些事情。 他因为被重创的缘故在安息池中沉睡了数百年,那孩子转眼就已经和异族留学生恋爱成婚,不顾家中族长的劝阻和她生下了奥尔丁顿,又独自一人去了渡鸦之森,把这数千年来的隐秘布局都完全扭转。 ——布莱恩到底是故意还是无意做下这一切的,他现在都无法再问明白了。 而他的儿子,显然也对这背后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奥尔丁顿,”伊恩背对着他,声音有些干涩:“你最好早点回去看看你的父亲。” “他也许很需要你,只是无法开口而已。” 叶肃把他送到了胸外科的办公室门口,终究还是应了一声。 “好。” 另一侧,岑安正调整着自己主治医生的胸牌,门被敲响了两声。 “小岑,来认识下我们新来的外国顾问——”胡医生招呼道:“叫爱吉尔·梅斯菲尔德,在前面和院长在谈事儿呢,等会还有个专门的欢迎会!” 岑安飞快地应了一声,起身快步跟了过去。 在看清那男人的一瞬间,他下意识的拿出了手机,直接给叶肃拨了个电话。 “叶叶,你最好现在过来一趟。” 那穿着白大褂的高挑男人银发微卷,深红色的眼眸犹如鸽血红宝石。 而且……还拥有一对精灵独有的尖长耳朵。 52、第 52 章 叶肃本来还在和纪觅闲聊,听到消息的时候直接瞬移到岑安的背后,一秒钟都没有耽误。 也就在同时,那精灵抬起头来,碰巧就和他们两同时交汇了视线。 看起来二三十岁的模样,外形沉稳俊朗,轮廓也透着北欧人的气质。 叶肃瞬移来的时候双手都在下意识地按住岑安,但在看清这个新同事的时候,情绪从警惕变成迷惑。 “叶医生,”岑安隐约没感觉到恶意,这时候小小声问道:“胡医生说他是新来指导的专家……你认识他么?” “……好像见过,印象不深。”叶肃把他往办公室带,随手给母亲拨了个电话。 四五重半透明的屏障如水晶门般扣在了办公室门外,便是幽魂都飘不进来。 “谁?”叶愔吃着樱桃闲闲道:“梅斯菲尔德?” “这个姓氏我见过,上次继承式的名单里应该出现过。”叶肃把岑安抱在怀里,透过墙体去观望那个精灵的气息。 ……确实没有杀意,但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梅斯菲尔德是老家族了,跟坎贝尔是世交。”叶愔示意他淡定一些,慢悠悠道:“实际上,在我去英国之前,你父亲是有婚约的。” “——什么?” 叶愔在七八百年前,原本也是游戏人间的一只狐妖。 叶无虞对她向来疼爱放纵,没有太多的拘束。 那时候东方还处在各种条条框框之中,书院里的男人们摇头晃脑的背着四书五经,女性只是用来生孩子的工具而已。 她在人间逛了一圈,然后突发奇想的坐着商船去了外国。 中世纪的欧洲正处在文化和科技的井喷期,百年间就已有数十座大学在各国陆续建立。 虽然教会对女子也施加着诸多限制,但事实上,不少姑娘凭借着过人的谈吐学识,又或者是相当优越的出身,在学术圈子里可以同样自信从容的高谈阔论。 叶愔那时候扮作金发碧眼的贵族之女,靠着小术法解决了语言壁垒,去了英国牛津大学的法学院。 她出色的完成着各项考试和论文写作,在辩论和演讲时从容淡定,成为格外出挑的存在。 而隐在人群中的布莱恩·坎贝尔始终注视着她,最终在平安夜邀请她跳了一支舞。 “你的红眼睛很漂亮。” “我——”她惊愕的想要抽回手,却被带着继续旋转,裙摆绽放如金合欢。 “——尾巴也很可爱。” “所以我们就恋爱到博士毕业,我还去读了个神学的学位。”叶愔慢悠悠道:“这就是我怎么遇到你爸爸的。” 叶肃下意识道:“因为我才结婚的?” “还真……是这样。”她咳了一声:“我本来以为有种族隔离的,然而并没有。” 叶愔在发现自己怀孕之后迅速回国,连宿舍里的行李都没收。 然后吸血鬼先生就追了过去—— 后面的故事就变得浪漫又复杂了。 “简单来说,梅斯菲尔德是精灵族的中心力量,和坎贝尔一直是世交关系。”叶愔又捻了枚樱桃,不紧不慢道:“你父亲悔婚之后,他们也没太大意见,原定的那个姑娘嫁给了外族,听说现在在德国都生了七八个小崽子了。” “谨慎些当然好,也不用太紧张。” 电话刚挂断,办公室的门就被敲了敲。 “小叶,”其他科的医生抱着病历走了进来:“这个姓屈的病人,你以前是帮着诊断过吗?” 岑安愣了一下,忽然反应了过来他们忘记了什么。 屈尘和他师父——三年之后他们怎么样了?! 作为流仙观的小道士,屈尘并不算很富裕。 他的师父屈拂因为心脑血管的疾病一直在住院治疗,前后动手术都是处理肾脏和胆囊的老问题,身体在不断地走向衰竭。 当初在他们去亡忆河之前,屈尘刚带着师父进来住院。 现在一晃三年,屈拂依旧被困在这里,只是从icu转到普通病房而已。 岑安和叶肃赶过去的时候,那胡子拉碴的青年正在病床边削着苹果,桌上的白粥和咸菜只动了一口。 第一次住院时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儿女早就各自分飞,只象征性的垫付一部分住院费和药费而已。 如果不是有保险和养老金,老头儿可能根本挨不到这个时候。 “岑安?你从国外留学回来了?!”他在看见这两位老朋友的时候,下意识地起身把凳子让出来,动作有些拘束。 屈尘变了很多,从前轻快嘚瑟的语调有些沙哑,胡茬杂乱眼圈泛青。 他要兼顾道观的运营,还要每天过来照顾师父,这段日子一直不太好过。 岑安简单应了一声,和叶肃去查老爷子的病历和用药史,做查体的时候也用灵识上下探了一下。 旁边肿瘤科的医生解释着病情,询问先前做支架时的相关情况,也解释了下老人家的身体状况。 人在年纪大了之后,器官都会逐渐衰竭,确实不太好受。 老爷子年轻时烟酒不忌,平日也不怎么锻炼,等老了以后基本上哪儿哪儿都有问题,像一辆处在报废边缘的老轿车。 三年不见,他已经苍老枯槁许多,但也记着和他们道好致意,态度依旧又客气又配合。 如果不是屈老先生,岑安根本不会想起来鲍富那句话的玄机,也不会由她找到月老。 他看着老人手背上的皱纹和密密麻麻的针眼,心里有些苦涩和内疚。 “这周四还有一场手术,但成功率不好说。”医生叹了口气,示意他们先聊一会,转身去看病房里其他的病人。 老先生精神并不算好,聊了几句就昏沉睡去。 屈尘轻手轻脚的关了门,领着他们去天台聊会天。 他一贯穿着的道袍换成了十五块一件的大白t恤,上面还能看见没洗干净的油花和烟渍。 叶肃没有太多话,只说自己会在做手术的时候尽力。 老先生七十多岁了,病情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岑安站在旁边安慰了一会儿,也说了声对不起。 “别这么说,该留学留学没什么的。” “但这件事本来不至于到这种地步——我师父是被拖成这样的,”屈尘气的都有些想笑,眼睛里的光都暗了下来:“一开始那病也不算大。” 及时把手术做完,好好照顾慢慢复健,现在估计也能吃能睡能打牌。 可他那几个儿女,偏偏在节骨眼上互踢皮球,谁都不肯应这烂摊子。 长期住院可以有养老金和社保医保的照拂,但手术至少五万起步,能抵消的钱也不算多。 老爷子这几十年做法事开道场的辛苦钱全都分给了大小儿女,不是给垫小孩儿学费就是帮忙还房贷,从来都任劳任怨。 真出事了以后,这帮子女一开始还热乎的恨不得亲手把尿壶都搓的干干净净,可次数一多就冷了下来。 这三年一过,屈尘的心都是冷的。 “我师父是个好人。”他闭眼吹着高楼上摇荡的风,喃喃道:“当初我还是个弃婴的时候,连街道办的大妈都让他别掺和这事,他都一点点的靠着邻居给的牛奶和小米粥把我给拉扯大了。” 他对陌生人保留着热忱与善意,对家人也温和宽厚,可最后却在病床上神色枯槁,还强笑着怕他们担心。 “你这些年出国了是没看到,”屈尘笑的嘲讽:“三年,居委会的人来看过五六次,连以前的香客都来了十几个人,还帮着垫药钱。” “他的亲儿子亲女儿,一个个电话里跟领导似的对我吆喝发令,可过年都懒得来看我师父一眼——怕触霉头?” “我有时候想,人心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反复无常到这种地步。” 他转身看着岑安,神情落寞许多。 “也谢谢你们听我说这么多……手术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们二位了。” 青年后退了一步,郑重的长长鞠了一躬,声音都有些干涩。 “我没有爹妈,是师父把我一点点拉扯到现在的。” “要是能换心的话,把我这条命给他都成。” 等屈尘走了之后,岑安才终于看向叶肃。 “很难治好,对吗?” “嗯。”叶肃摇了摇头:“他的肾脏和胰脏问题太严重了。” 即使是用妖术来修理调节,也不是他们两个十几个小时就能完成的事情。 岑安的身体本来就是灵叶所做,构筑内脏和循环的时候也只需要引导调整,并不是无中生有。 年轻的病人若是用灵力修补救治,适应性强康复的也快。 可屈拂已经太老了。 别说岑安的灵力——就是给他大灌一杯参汤,都会虚不受补变得更糟。 他们能做的,就是多陪陪他和屈尘。 有些事……是没办法强求的。 岑安转身欲走,手机忽的响了起来。 “小不点——”纪觅扬长声音道:“楼上内红眼睛老外是个什么意思?你跟姓叶的知道了吗?” “知道的,纪姐,”岑安下意识道:“叶肃妈妈说应该不是坏人,你见着他了?” “你带着龙骨箫过来一趟手术室,”纪觅想了想道:“我刚好教你点东西。” 那毛子以后要是敢乱来,她第一个废了他。 53、第 53 章 当初岑安一路逃到雪山上,被黑熊精打晕了差点吃掉。 纪觅出来遛豹子顺带散步,碰巧就见到这小不点,把他给捞了回去。 岑安缺个能消灾避难的住处,她生活随意居所杂乱,也算是相互照应一下。 后来没多久,那豹子也化形变人,山上就更热闹了。 几十年没见,岑安见到她时还是忍不住会笑,就好像是见到了熟悉的家人。 纪觅面冷心热,也确实把他当作亲弟弟,看不得他被哪个妖怪惦记着。 他们一同穿墙而出,一路走到空置的手术室里,结界开始无形的放大加强。 “先前看你没心思修仙悟道,也觉得是个好事。”她把披落的长发用簪子束了起来,示意岑安也做术前准备:“你体质特殊,多会些东西活着也安稳些。” 岑安的长发平时都是叶肃帮忙打理梳平的,光滑柔顺如软缎。 他把手术帽手术衣穿戴好,用术法做了个无菌处理,注意到手术台上沉睡的那个病人。 是先前那个食道癌的大妈。 “今天我们两个做。”纪觅简短道:“用术法。” “——哎?!” 常规手术一般是六个人,四个医生一个麻醉师一个护士。 大型手术可能需要更多人,而且时间和操作难度也会跟着增加。 岑安从来没做过这种事,这时候有点虚:“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纪觅嗤了一声:“不会。” 那病人显然已经进入了麻醉状态,睡的无知无觉,但连面罩都不曾扣上。 藏红花妖先前是藏医,但现在把一应资料补完,做起事来不比任何人差。 她站在病人的面前,双手都揣在兜里。 “开始吧。” 岑安愣了一下,这一刻忽然意识到她的真实意思。 “连手术刀都不用?!” “不用。” “岑安。”纪觅凝视着他,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第一,这个病人能被我看着开刀,是她自己有福。” 以她的身份和资历,便是寻常的散仙想见她都未必能把名帖递进来,人类更不用提。 “第二,你如果学不会控制灵力,今天会被潜蛟捉走,明天也会被那些毛子们玩的团团转。” “我没有想过这些……”岑安低声道:“我一直觉得,我可以本本分分的做个小医生。” “命由我作,福自己求,这句话的前提是你有资本和能力为自己做选择。”纪觅皱眉道:“还是糊涂了些。” 若是身有屠龙之技,卸甲归田简单一生,那叫淡泊洒脱。 若是无权无势,忍着苦寒病患在乡野里讨生活,那叫惨。 岑安应了一声,掏出了那鬼龙箫出来。 他掌心一翻就多了一枚无菌处理过的碧叶,边缘已经被灵力加持的锋利如寒刀。 在陨灭之前,他没有想过裴荼会真把自己的一节骨头送给自己。 这长箫是由鬼龙之骨所化,能借着灵力驱动风花叶雨,给他用起来也趁手又方便。 “开始。”纪觅看了眼手术台,如同带着他做手术的老师般平直道:“左胸后外侧切口,切除第六肋,经肋床进胸。” 岑安深呼吸一口气,执箫起音。 碧叶在清音中缓缓飘起,调整着角度便开始破开血肉与肌理,如同手术刀一般开始一寸寸的往里进。 纪觅站在他的身侧,神情平淡:“断骨。” 岑安从来没有尝试过用术法完成这样精密的操作,这一刻几乎调动了自己的所有神识,竭尽所能的控制气力的输送。 那箫声如翠竹千寻上薜萝,锋芒也流转着开始一节节不断锐化。 需要电刀电锯才能破开的人骨竟被那一枚参叶完整截断,切面平整光滑毫无缺损。 “探查肿瘤。” 岑安眼神一凝,用灵力把肺叶往前内方牵引,暴露出肿瘤的大小和位置。 并无侵入肺门或主动脉,可以执行切除手术。 箫声一啄一转,飘摇似聚月醉云酣离水犀。 碧叶纵行着切开纵膈胸膜,而肿瘤也被无形地托举突出。 叶肃站在不远处,静默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这应该是岑安第一次主刀手术。 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主刀的时候,吴秋一也是这样站在他的身侧,全程冷静又明悉。 女性看起来是娇柔的,弱小的——至少在肢体力量上略输一筹。 可她们同样坚韧明智,也同样能极其出色的引导着男性一路向前。 纪觅资历大到能让叶肃的外公叫她一声姐,做手术的时候全程都是双手插兜,不曾多举动一下。 她在给岑安打着下手,但全程都只需要用眼神来完成操作。 结扎血管,灼烫止血,缝扎固定。 那双明红色的眼睛所看之处,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自动发生。 她站在那的样子高挑又疏离,红唇薄抿长睫低垂,如同只是静立在此观风赏月的美人。 岑安的额头已经冒了数十次的汗珠,但都被箫声悄无声息的抹去。 他已经开始同时调动八枚长叶来分离肿瘤和动脉,尽力避开降主动脉和支气管动脉的破损出血,同时还留心着病人的呼吸。 没有任何麻醉的情况下,那病人呼吸均匀状态稳定,被照顾的妥帖又到位。 在裂孔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没有等纪觅帮忙,岑安已经下意识地用柔软的参叶封了上去。 那参叶变化了性质,这一刻柔软又吸水性强,比纱布还要来的效果好。 纪觅下巴微抬,胃部便跟着提起,大小网膜也跟着自动分离。 ……居然能一步到位到这种地步? 岑安心想纪姐一个人做手术搞不好只需要半个小时,定了定神去切断了胃左动脉。 做手术从来都是复杂而繁琐的高强度工作。 而且即便是手术时间延长,他们也不可能中途停下来喝水吃饭休息,特殊的无菌环境已经限制了许多的基本需求。 即便岑安现在已经完全化妖,也觉得有些心力不支。 他以前做小精怪时疲于奔命,如今开始尝试着去感受和控制力量,才逐渐能明白这种疲倦与安心共同交织的感觉。 救人杀人,济世自保,有时候都是一样的。 今天他能靠一枚翠叶切除肿瘤,明天也可以靠它救自己的命。 “做的很好,现在吻合食管和胃的位置。”纪觅替他切出一个准确完整的横切口,眼睛一扫便让胃部又往上提了一些。 八枚长叶同时调整着形态和位置,无影灯将患处照明的清楚透亮。 岑安低着头专心完成着缝扎切合,手执长箫不曾停歇。 那音色明润如春水东流,高低潆洄又偶尔骤然起落,正如手术线在浆肌层上起落的节奏。 嫩叶在胃中弯折一卷便舀走了内容物,食管腔内的细线如同被无形的手控制着打结脱落,糖球也在步骤执行完毕后同胃管一起放入。 “缝合。” 纪觅虽然始终只是在一旁站着陪他,但一直在不动声色的替他调整各种细小组织的位置,方便他更精准的完成吻合与缝针。 医生很像裁缝,要做的一手好的针线活,要学会各种缝线和打结的方式。 岑安几乎已经忘记自己手中的白骨箫,所有注意力都完全投入在了血肉模糊的内脏之中。 还没有结束,还差一些。 箫声渐转柔缓,仿佛一帘香雾拥金猊,薰风暖润物华鲜。 粘膜开始对拢,肌层开始吻合。 那细叶仿佛被柔滑软音感召,蹭过穿孔血口吸尽污浊积液,开始治愈所有细小的创口。 丝线自膈肌穿插而过,被起落的碎音引导着缝合打结。 女人长眉一扫,引流管和其他仪器都开始自动归位,如同交响乐队般各自工作。 直到手术完全结束,岑安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怔怔的坐了下来,感受着体内充沛灵气的涌动流转。 居然……真的做到了。 这种事情,他从前连想都不敢想。 “我……我们花了多长时间?” “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叶肃俯身递给了他一袋葡萄糖溶液,当着纪觅的面亲了下他的唇。 “你出师了。” 他静静地看完了全程,欣慰又有些怀念。 当初安安笨手笨脚的连结都不会打,现在也渐渐可以独当一面了。 “叶医生?!”岑安讶异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一开始就站在这儿了。”纪觅略嫌弃的扫了他一眼:“是有多不放心我,还想着过来救场。” 叶肃伸手帮他轻捏着肩,两人一起同纪觅道了一声谢。 “事情都万变不离其宗,一定要学会控制和精确引导。”纪觅转身欲走,又想起来了什么:“叶肃,那小独角兽有男朋友没有啊?” 自从那两位住进十一楼之后,天天没事看电影做饭还招呼她一块喝粥,简直跟小情侣开始同居了一样。 她当年在林子里头捡到那小猫崽子的时候,可没想到他有天会被这金银馒头马给拐跑。 真是猫大了就看不住了…… 纪灼嘴笨又直男,动了心也不好意思讲,天天就知道对他好宠着他。 有时候看着都觉得捉急。 “伊恩?”叶肃想了下:“他起码两三千岁了——你确定那豹子愿意?” “何止是愿意。”纪觅嫌弃道:“他见着他就傻笑,越活越倒回去。” 我才没有养过这么蠢的大猫。 54、第 54 章 那位精灵兼外国顾问的存在感并不算强。 他好像真是来做医生的。 在这两个星期里,梅斯菲尔德的主要时间都停留在会议室和住院部里,一直在和不同的病人修订治疗方案和手术方式。 叶肃去试探着接触过一次,心里还是不太放心。 梅斯菲尔德确实认识他,但态度不温不火,打了个招呼就继续做病情分析,连客套都没有。 有些事情是可以伪造出来的,比如学历和职位。 幻术和障眼法可以修改许多东西,系统信息对于妖怪而言也不存在什么防火墙。 但有些东西是伪造不出来的——比如sci核心期刊论文。 叶肃跟岑安在发现他的当天晚上就想到了这一点,直接去查了他在外网上的相关资料。 ……然后同时陷入沉默。 这个外国人……真是实打实的医生。 不仅报纸和各大媒体有过对他的专题报道,这二三十年来也有各种疑难杂症被攻克的影像记录和采访。 他救活过连体婴儿,是业内能主刀颞动脉搭桥手术的佼佼者,一路拿过的荣誉和奖项都能堆满四面墙。 而且这位医生不光临床做得好,理论和论文也非常硬核,发过的paper样样都逻辑严密数据清晰。 妖术可不会帮人写代笔论文。 这么一位大牛能被请过来,时都三院好些其他科室的医生都特意过来观光合影求签名,崇拜之情不加掩饰。 “所以他……真是个医生?”岑安对裴荼的那件事还心有余悸,这些天都是绕开那银发精灵走的。 “应该是。”叶肃关掉了页面,开始思考自己的那几篇论文是不是不能再拖了:“还是谨慎一点好。” 还没有等到做手术的时间,屈老爷子那边就已经快熬不住了。 他在半夜突发哮喘,以至于屈尘不得不给他们打电话求助。 他们第一时间过去抢救以及开台紧急手术,从凌晨三点忙到六点钟才把这活儿搞完。 屈拂本来就身子骨被折腾的太虚,这手术做完整个人都苍白的没有血色,送回icu病房的时候大伙儿有些神情凝重。 大家都行医有些时长,能大概判断的出来,老人家可能熬不过今年了。 因为抢救的缘故,他那四个儿女第二天就陆续到了。 一个嚷嚷着要进icu亲眼看看他爸,另外三个直接把屈尘围了起来。 “你怎么照顾咱爸的?!这就是你的孝顺?!” “咱爸?他也配?老爷子要是发现的晚一点,这会儿都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大女儿露出厌弃的表情,怒气冲冲道:“我是信得过你,才把我爸交托给你,早知道还不如请个护工!” 旁边的二哥直接把屈尘拽到旁边,当着旁边一众医生护士的面就开始阴阳怪气的问话:“小子,是不是我们给的钱不够,你有心整我爸呢?” “这钱还不够?”二女儿尖笑一声,仿佛是听见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我们走的时候怎么说的?给老爷子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哪个月的住院费药钱不是我们垫的?就这还不够,是不是要给他买套三环内的房子才成啊?” 屈尘沉着脸色一言不发的就往外走,又被他们扯了回去。 “喂!这就想走?先前还亲亲热热叫哥哥姐姐,这时候就想跑了?!” “你是把我爸的药钱给私吞了吧?我现在就去找医生问——” “问什么?”叶肃冷声道:“这里是icu,再吵我直接请保安了。” 几个当儿女的一见着这主治大夫来了,当即变回了孝子孝女的嘴脸,围着他问病情哭自己忙,做戏的时候一唱一和俨然是道德楷模。 岑安在医院也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变色龙,这时候记着屈尘心里不好受,先把他拉去了一边。 这一拉,他才发现屈尘胳膊上都有被掐被抓的印子,泛青的出血的一看就是没留狠手。 这如果是四年前,他还懵懂着不懂这些人为什么这么狠。 可现在在住院部看人情冷暖久了,有些事也就通透了。 越是亏欠,越是缺位,某些时候就越做出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一是因为心虚,而是为了在外人面前弥补形象,显得自己才是最有孝心的那一个。 岑安给屈尘胳膊上的伤口上了点药,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以前屈尘特别爱笑,没事就招呼他们去道观里吃点心看莲花,向来又乐天又自在。 可今年再见着他,就已经完全换了个人。 屈尘把袖子放了下来,久久没有吭声。 “那些哥哥姐姐的……估计也是闹一阵子就走。”岑安没法说叶肃能摆平这事,只能用人类的角度来安慰他:“你就当是招了些苍蝇,不要把他们那些话放心上。” 小道士低头捂着脸,半晌再开口的时候,情绪都没法控制。 “师父他……还是插管了。” 一个胃管,一个气管。 就硬生生的卡在那里,师父他得多疼啊。 “气管会拔掉的,这时候是怕呛着痰。”岑安认真道:“等屈爷爷清醒了,呛咳反射恢复以后,我们会把气管取出来的。” 屈尘用袖子擦了下眼睛,应了一声。 “小时候有段时间,我生了腮腺炎,道观里扫地都躲着我走,说是会传染。” 师娘那时候还在,直接让老爷子把他送去福利院或者赶出去,还把钱都卡着,不让他给野孩子治病。 有时候哥哥姐姐们也会来道观,见着他的时候一脸厌恶,仿佛他就是个丑陋的癞□□。 “我师父拿不到钱,就晚上出去打零工,瞒着他们带我去医院,天天给我捣仙人掌敷着。”他靠在窗边的角落里,陷在黑暗中眼神落寞,看起来无助又绝望:“我自从知道自己是个弃婴以后,就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负担,半夜里留了个纸条就跑了。” 岑安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听着也有些难受。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师父就披着雨衣举着手电筒,一条巷子一条巷子的找我。” “他全身都湿透了,冷的都在打寒噤,还一直唤我的小名。” 屈尘躲在垃圾桶里,听着远处一声一声的唤,捂着嘴怕自己哭出声。 师父最后还是听见了动静,把他从里面抱了出来,裹在雨衣里还戴了顶帽子。 “别着凉啊……儿子。” “别听那些人胡说,流仙观就是你家,这辈子都是你的家。” “师父半夜发病的时候,疼的整个人都蜷在那里,我看着你们和护士在那抢救他,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屈尘沙哑着嗓子道:“我就是没有钱。” “我要是但凡有个四五十万,把他带到国外都得把这病给治好。” 这条命都是师父给的,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也是师父给的,他不能不还。 岑安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和叶医生会尽力的,你也不要太自责。” 远处护士长敲了敲门,声音又高又快:“岑医生——临时有大手术,隔壁床那个胸膜肿瘤的病人突然不行!” “你先去吧,我自己缓一会。”屈尘忍着泪意道:“给你们添麻烦了,真的抱歉。” “岑医生——快点——” “值班室有床,你可以先睡一会,别想太多。”岑安匆匆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等岑医生走了之后,屈尘慢慢把那杯热茶喝完,一摸口袋忽然发觉自己的钱包丢了。 他凌晨两点发现师父出事之后,脑子里一直是僵的,这几个小时里浑浑噩噩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钱包里还有好多东西,包括师父的就诊卡和社保卡都在里面。 小道士脸色一白,匆匆的跑去找监控室的位置。 小护士们跟他都熟,也帮着说了几句话,监控室的老大爷便让开了位置,给他看这几个小时的记录。 屈尘整个人都僵硬着,直到看见那钱夹子是落在墙角,被清洁工捡走才松了口气。 这段录像放完,自动又跳到了下一段。 屈尘原本打算把窗口关掉,可下一秒就看见叶医生和岑医生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 凌晨两点三十三分。 他们在完全没有走进去的前提下,凭空从里面走了出来。 屈尘愣了半天,忽然觉得整个后背都在发凉。 是不是监控出错了? 还是有别的路可以进厕所? 他掏出了手机,查自己跟他们打电话的记录。 两点三十的电话,那时候岑医生还没睡醒,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点三十三分,他们就直接出现在了医院的厕所里,而且连白大褂都已经换好了。 屈尘哽着喉头去拖动进度条,反反复复的看这一段。 从一点四十到两点三十三分,期间没有任何人从走廊里进过厕所。 答案只可能有一个…… 那就是他们根本不是人。 -2- 岑安知道最近会有场大手术,但没想到这手术会难到这份上。 叶肃本来被那几个姓屈的拖着不放,然而护士长凶神恶煞的一通怼,把那几个后生骂的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一共有六个医生,除去吴主任之外,其他五个全都不是人。 叶肃带着岑安,纪觅带着纪灼,还有位特聘的外国大夫梅斯菲尔德。 吴主任在快速的和梅斯对术前准备,其他几个妖怪穿好手术衣碰了一面。 气氛有点诡异。 “那毛子成吗——”雪豹把耳朵跟尾巴藏好,一脸的不放心:“给纪姐做不就完了,整这么多人都能斗地主了。” “单侧肺加胸膜全切。”叶肃寒着脸道:“我行医二十多年,只听说过两次。” 纪觅冷着脸没说话,直接去和吴秋一确认等会的手术步骤。 这绝不是摘掉一个肿瘤那么简单。 胸膜上的恶性肿瘤不断生长和蔓延,已经威胁到肺部、气管、心脏。 要把这些东西统统切掉,等于是要把胸腔里的大半内容物都直接掏空。 ……这要是放在古代,就已经跟剥皮差不多了。 病人以侧卧位躺好,六个医生在手术台旁就位站好,麻醉师已经表示手续就位,梅斯菲尔德站在右侧开始主刀。 岑安先前都没和这精灵说过话,抬头递手术刀的时候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面容。 鼻梁又直又挺,眼窝深下巴尖,红眸里有暗光涌动。 他和叶肃一样高,但看起来更瘦削纤细一些,呆着口罩不苟言笑。 手术刀自胸后外侧切口,自第五肋间进刀。 岑安和纪灼两个后辈帮着递手术刀提拉钩,看着他们切开胸膜开始处理病肺。 肿瘤一旦失控,就会开始不受控制的蔓延。 这个手术需要处理掉所有的危险区域,等同于掏空这病人的半个身子。 “吸积液。” 纪灼一开始没进入状态,后面看清楚他们操作的时候都忍不住爆了个粗口。 ……这种手术是人做的吗?! 人的身体那就跟豆腐脑混着果冻似的,里头的组织全都互相有关联,这边切掉那边就会塌下去。 可他们现在做的,不光是切掉一侧的肺叶,还要把胸膜也完全切个干净。 “剥离病肺。” 叶肃和纪灼已经完全浸入操作本身,在操作手术刀和拉钩的同时也在用着术法,让视野不断地清晰和扩大。 其他人类已经被施了障眼法,这时候也不会意识到某些组织为什么会自动突出或者剥落。 “止血。” 梅斯菲尔德伸手接了手术钳,声音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和犹豫。 “冲洗。” 在做手术的时候,他们甚至好像不是在处理一个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会笑会哭的人。 而是在完成一个极度精密的工程,就好像组装修理钟表的齿轮一样。 “hook.” “止血。” “纵膈开始移位,”叶肃偏头接过器械,同时扫除了三个出血点:“纪觅。” “我来。”纪觅直接抬手施法,旁边涌出的血流和积液也直接自动变成珠串飞了出去。 那精灵对他们指尖和手侧的异样熟视无睹,沉下心来解决后胸壁和下肺静脉的粘连问题。 “may’s.” “止血。” 先切肺动脉,再切肺静脉,最后是支气管。 偌大的器官被取了出来,放在了冰冷的托盘上。 岑安结扎和填充的速度又快又好,这时候干练的不需要任何多余指点。 豹子同时控制着六七个点位的固定和托举,也渐渐开始一声不吭。 电凝和止血都已经开始全部由术法一秒完成,大量的积液和污血都跟着被自动扫除,不断为病灶腾出视野。 病人的胸腔有大量的粘连情况,有些器官形态都已经变形到扭曲的程度。 不光要把它们一一剥开分离,还一定要避开各种重要的血管。 所有的杂活都已经全部转移给了纪灼,岑安直接放下了手术器械,用术法帮他们标记不同的血管和区域,让血红一片的胸腔有不同的荧光色分区。 手术衣之所以一直是蓝绿色,就是为了减缓视觉疲劳以后产生的余影问题。 长时间看着红色黑色的区域太久,再去看白色的区域,会直接被干扰视线。 岑安没想过重生以后会接手一个比一个难的案例,做到后面都有些心力不支。 要兼顾的细节从点到面,时间一长自己都会有点低血糖的感觉。 叶肃在这时候沉稳又明察,他直接把大血管控制在单手下方,另一只手用电刀做锐性分离时又准又快,连梅斯菲尔德都露出了赞同的神情。 热盐水纱布在自动完成填充和取出,纪觅也开始脱手完成滑脱性大出血的处理。 她能够在瞬秒中内找到并解决裂孔洞隙,单手指节一扫便可以稳住病人心跳和呼吸,再一扫甚至能让血液停顿和放慢流速。 这手术一做就是三个小时。 等全部做完的时候,所有人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麻醉师直接累到从凳子上瘫了下去,气儿都有些喘不过来。 岑安从半夜做手术到现在,这时候也累的说不出话来,心里又隐约的有些庆幸。 听叶医生说,这种难度的手术,可能十年都只有三四例能成功完成。 他们居然真的把这个病人给救下来了。 纪灼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耳朵尖上都沾着水珠。 叶肃闻见他猫里猫气的味道,不留痕迹地避远了一点,有些嫌弃的给自己喷了点古龙水。 “话说回来,”豹子想起来了什么:“这是咱们第一次一块做手术啊。” “而且还是跟外国妖怪——”他歪着头看着叶肃道:“那尖耳朵的银毛是什么物种?羊驼?” “……是精灵。” “啥?精灵?到底是精还是灵?” “……” 等其他人都陆续回去休息了,叶肃才去找了梅斯菲尔德。 对方在喝能量饮料补充电解质,电脑里的文档还开着。 “什么事?” 叶肃先是扫了眼他的论文,然后才开了口。 “你为什么要过来?” 他其实隐约能确认答案了,但还是不够放心。 “这该问你的院长。”梅斯菲尔德把东西放下,看向他简短道:“坎贝尔,你该提防的不是我。” “渡鸦之森的事情,和我们家族没有关系。”那双鸽子血般剔透的眼眸注视着他,声音依旧不温不火:“你做的剥离很稳,明天手术再过来一趟。” 叶肃打量着他的微表情,淡淡嗯了一声。 在离开办公室之后,他算了一下时差,给教父打了个电话。 “当年的事情?”教父的电话那边传来管弦乐的演奏声,好像还有法国人在交谈着什么:“怎么突然问这个?” “……也是该跟你讲讲,但还是当面聊方便一些。”他抿了一口酒,随意问道:“下个月回来一趟?” 男人凝神算了下日子,答应了一声:“好,下个月四号见。” 等这两个星期忙完,他刚好带岑安回英国散下心。 “带上你那小男朋友吗?”教父打趣道:“顺便去领个证?” 叶肃垂眸笑了起来:“会带上的。” 另一边,屈尘坐在消防通道里,开始回忆迄今为止的所有细节。 他从前就觉得这两个医生太神了一些,但又没有想明白是哪里有问题。 ……都有影子,而且也都是真的医生。 ……从来不开车,也基本不坐电梯。 屈尘借着丢钱包的借口,刚才在监控室里把这一个月来的录像都看了一遍。 他找到的细节越多,心就越一寸寸的往下沉。 岑医生和叶医生,每天上班都不是从电梯里出来的。 他们可能直接从消防通道的门里出现,可能是从厕所走出来,有时候甚至是直接出现在了手术通道的尽头。 就和幽灵一样。 而且岑医生基本上不用上厕所。 叶医生每天起码还有排泄的动作,但岑医生甚至可以在办公室和手术室一呆就是一天,完全不去洗手间—— 妖怪是直接辟谷修炼的吗? 屈尘倒在消防通道里,这时候已经被颠覆了全部的认知。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世界真的有妖怪。 也没有想到妖怪还是自己的朋友。 不……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岑安和叶肃在办公室里正整理着文档,一抬头就看见屈尘推开了门,失魂落魄的走了进来。 “求求你们。” 他看着他们,缓缓地跪了下来,开始磕头。 “求求你们……救救我师父,好不好?” “我把我这条命给你们,你们要什么都行——我的眼睛,我的心脏,我的肾,真的,只要你们能救我师父!” “屈尘?!”岑安下意识地站起来想要扶他,却被叶肃按住了肩。 “你们是妖怪对不对?”屈尘哽咽着开始流眼泪:“你们是妖怪吧——你们能救救我师父吗?” “我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可他这一辈子都在做好事,他不该最后变成这样啊——” 叶肃把岑安挡在了身后,径直走过去站在了他的身前。 屈尘已经恐惧到浑身都在抖,却还在一个劲的磕头。 “我没有什么钱,道观现在的收入也全都归他们接管了——” “叶医生,求求你,求求你——” 他再抬头的时候,刚好对上叶肃的那一双眼睛。 冰蓝色,剔透如寒川。 小道士的表情变得一片空白,瞳孔也开始扩散。 岑安走到了他们的身边,把他缓缓扶了起来。 “让他把这些都忘掉吧。” “忘掉了这些也好。”他轻声道。 55、第 55 章 实际上,先前虬蛟之战的公开收尾,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结束。 参与规模化献祭的信徒实在太多,而且全都和崔沅签过血契。 所以在崔沅灰飞烟灭的那一刻,那些信徒们也跟着神形俱灭,有些死在了祭坛里,有些是走着路开着会突然就暴毙了——就好像心脏里预埋的炸弹同时被点火了一样。 叶肃他们从亡忆河出来以后,花了很长时间去修改各种目击者和调查者的记忆,以及处理邵氏集团的各种连锁反应。 孟萝卜虽然战斗力一般,而且长期做猫懒得做人,但有时候在侦查和反侦察上有意外的好效果—— 毕竟没有太多人会注意到角落里鸟窝上的金眼睛小黑猫。 大伙儿在周末又聚了一次,聊着天喝着酒也算放松一下,这小崽子就又从窗户溜了进来—— “都别吃了!!” 它蹦下来的动作太急,以至于连着在地板上打了好几个滚:“你们绝对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岑安给它取了个盘子:“来块肉丸?” “哎好的不对——”黑猫非常自觉地趴到了沙发上面,眼睛对着墙屁股翘起来,嗷呜一声就把影像投了上去:“看这个!” 墙面上出现了商业区车水马龙的夜景,行人们往来匆匆,霓虹灯闪烁不休,看着挺热闹。 “……什么?”薄和喝着汽水道:“你看到蜘蛛侠了?” 黑猫右耳朵动了两下,画面也跟着快进,然后非常熟练的停下,放大。 “看!他!” 众妖都停了筷子,在看清楚投影的时候也愣了下。 “这不是那个精灵吗?” 准确的说,是那个粉衬衫九分裤戴着银链子的精灵。 他的胸口被解开了很多,锁骨和胸肌都若隐若现。 眼睛和唇一看就是有细致缀饰过,唇色盈润又透着樱粉。 轻粉的颜色配着衣服的线条一起放大着他腰臀的曲线,眼神也同样暧昧又撩人—— “什么意思?”前两天还目睹了大佬们手术全程的实习生豹子同学都懵了:“这穿的也太s——” 纪觅扫了他一眼。 纪灼碍于家教硬生生改口:“太活泼了吧!” 独角兽还在学着用筷子,试图趁他们不注意去夹个鱼丸起来,然而并没有成功。 “是吧!!你们继续往下看!”黑猫又快速动了几下耳朵,画面也跟着连贯起来。 孟萝卜在发现是他的时候,就立刻跟了过去,以为自己会看到什么大秘密。 然后他就一路跟着他进了夜店里面。 很显然,这位贵族出身·传说级外科医生·光之精灵,在酒吧里非常——非常的受欢迎。 他倚在柜台上玩一会儿手机,就有无数男人女人争先恐后的给他买酒。 梅斯菲尔德便像挑选猎物的女王一样,笑吟吟的和一众人周旋**。 他如果喜欢对方,可能两三杯酒以后就大方的赏对方一个吻。 他如果被骚扰了,只需要一个眼神,连酒保都会跟着其他客人把讨厌鬼赶出去。 在这种乱哄哄吵吵嚷嚷的夜店里,他的存在特殊到能让所有人都被点燃。 然后一众纯洁的不纯洁的妖怪就围在餐桌前看完了这位医生衣衫半解的五分钟脱衣舞。 显然那位喝的有点大了。 璩玉全程捂着薄和的眼睛。 “哥你让我看一眼就一眼——” 等猫晃了下脑袋把投影关掉,大伙儿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妖怪们活的太久,对新鲜事儿和八卦其实都很热衷。 当初在叶肃他们发现了这只精灵的时候,几乎所有朋友都找了个空隙变成人过去观光。 ——活的外国妖怪!样子确实跟国内的完全不一样! 璩玉和明琅是出国很多次的,表现的相对淡定一点。 雪山上的那两位则完全开了眼界,然后在岑安的安利下通宵补完了《哈利波特》全集,接着重点完全走偏—— “外国的大魔王居然连鼻子都没有!!” “他们居然用汤锅来煮药——就不能炼个丹什么的吗?” “哎你说我们要是试试用扫帚——” “谈都别谈!” 爱吉尔·梅斯菲尔德先生,给岑安和他们的初印象,和叶肃很像。 冷淡,严肃,疏离。 工作能力强,不苟言笑到连院长跟他说话都自觉缩句聊完就走。 然后转头在夜店里脸带薄红的坐在另一个性感男模的腿上,眼神迷离的咬着手指扭着腰。 岑安靠在叶肃身边剥着橘子,全程都很淡定。 叶肃自己都没想到这远门亲戚玩的这么嗨,表情也有些错愕。 他注意到岑安的反应时,低声问了一句:“你不觉得奇怪?” 岑安给他喂了一瓣橘子。 在亲眼见证自家爱打滚撒娇的大型毛绒绒其实就是是自己的老师兼上司兼大魔王之后,他已经对人设崩塌这个词免疫了。 可能你们闷骚私底下都这样。 孟萝卜蹦回餐桌旁边,被鲍富拍了下爪子才不情不愿的变回人形,旁边的伊恩还没把那块鱼丸戳进碗里。 豹子忍着笑给他们两都舀了一大碗鱼丸汤,好奇道:“他在国外就这样?” 叶肃表示并不知情,独角兽则琢磨了一下。 “他的追求者每年都能从牛津排队到爱丁堡,争风吃醋没少打架。” 纪觅抿着酒眼神一转,不着痕迹的问道:“伊恩在国外,估计也有很多人追吧?” 纪灼的动作僵了一下。 “哈?”金发青年想了想,摆手笑道:“他们才不敢。” 但凡是清楚他身份的,说话时不鞠躬就不错了。 纪觅和其他妖怪对这个回答保持怀疑。 根据这段时间的共同生活来看,这位独角兽非常……非常的弱。 以至于叶肃一度怀疑别的妖怪也能随随便便把它绑走。 生活自理能力基本为零—— 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也不会使用交通工具,对人类社会的很多公共设施都不了解。 战斗力完全为零,可能连鲍富都打不过—— 拧不开瓶盖,提不动东西,爬楼梯走几步就累的脸色发白。 当初伊恩住进十一楼的时候,纪觅原本还觉得弟弟多了个人照应着,暗中有松口气。 然后她可爱的豹子弟弟,先前能单手撕棕熊杀野狼的威猛先生,厨艺技能突飞猛进的开始涨。 独角兽现在去小区附近的书店里做柜员,凭着天使般的可爱笑容给老板拉动了不可思议的销售业绩,虽然工作已经清闲到过去喝喝咖啡看看书就可以领工资了,回家以后依旧什么——都不会做。 他有试过帮忙泡茶或者洗碗。 然后家里的餐具也都跟着换了一套。 纪觅出于照顾后辈的考虑,亲手教过他做饭——而且教的是怎么煎牛排。 然后那口锅糊到被煎穿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纪觅都对这小青年在国外的生存状态感到怀疑。 就长得一副又软又俊俏的样子,但凡被哪个小流氓盯上都能给扛回家摁着生孩子了,哪儿还轮得着她家豹豹啊。 然而纪灼已经完全沦陷了—— 他对这种长得好看又给人保护欲的外国妖怪完全没有免疫力。 黑猫也不会用筷子,索性直接拿了单根戳着肉丸当串串吃。 “要不我们哪天去夜店玩玩?”它好奇的提议道:“那儿除了吵了点,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三个攻整齐摇头。 就甭给自己找这个麻烦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情报员孟萝卜开启了再接再厉的蹲点计划。 他身上有叶肃给的收敛气息的符咒,哪怕是凑到那医生面前蹭蹭他的裤腿,对方都不会发觉这家伙是只妖怪。 于是例行聚餐的妖怪们亲眼看到了更多的诡异画面—— 梅斯医生跟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恶劣,性感,桀骜不驯,诱惑,唯恐天下不乱。 他会故意扔盒汉堡到天桥底下,然后一边在旁边喝咖啡,一边看着流浪汉们为了个汉堡开展真人搏斗活动。 他见到猫猫狗狗打架,不光不劝架还默默扔个香蕉皮过去添乱。 “而且他还故意把猫罐头全都放到池子里头——”孟萝卜声音都飙高了:“全!是!水!谁踏马会去水里吃罐头!!” 叶肃笑意微扬:“你们完全可以自己走进去,不会淹死的。” 豹子在旁边直接炸了:“这是淹死的问题吗?!” 璩玉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让医院给这位梅斯医生分了套房子。 也刚好就在叶肃的对门——1202. 在月老牵线之后,他就顺理成章的搬到了明琅的家里,楼下的屋子一直空着。 梅斯在收到消息之后很冷淡的点了点头,把酒店里仅有的一个小箱子拎了过去。 他从电梯出来的时候,发现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在。 虽然他现在穿的古板保守,神情也宛如是即将上课的老教授,然而群众们今天午饭时间还借着黑猫牌放映机看了他昨晚在夜店里的日常操作—— 把鸡尾酒倒在胸口湿漉漉的绕着高脚椅跳舞。 红眼睛里都泛着水光,咬着唇的样子让所有男男女女都跟着尖叫。 ……太刺激了。 “下午好。”男人抿着薄唇简短道。 众妖的表情都很微妙。 “下午好——” 56、第 56 章 屈尘这段时间有些累。 老爷子的亲闺女亲儿子们来闹了几回,最后在一众医生和家属的面前把戏做足了,也就心满意足的把老人扔在这走了,免不了又数落叮嘱他几句,仿佛根本不知道父亲可能熬不过今年。 多亏叶医生和岑医生的照顾,老人虽然恢复的很缓慢,但起码过得好受一些。 屈尘被动的接受着这缓慢的离开,在病房外茫然又无措。 可有时候人活着就是这样,哪怕活在迷惘和无力里,也要一点点的把日子熬过去。 他照例从道观里忙完再赶过来,拎着保温桶去开水房洗东西,心里还惦念着要再帮老人擦下身体,免得卧床太久生了褥疮。 门忽然就关上了。 有个人走近了他,声音里有种奇怪的质感。 那是被术法加持过的语言,在脑海里能自动进行转译。 “你忘了些东西。” 屈尘回过头,发觉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外国人。 银发蓝眼,看起来四五十岁,穿着驼色风衣和皮鞋。 “你是?”他诧异道。 “艾萨克·坎贝尔。”那男人直接抬起左手,把虎口卡在了他的额头上:“也是叶肃的亲叔叔。” 小道士愣在了原地,瞳孔开始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放大。 某些被隐藏的记忆开始重新席卷而来,刺痛的他身体都开始发抖。 他想起来有关监控视频的事情,也想起来叶肃和这男人一模一样的蓝色瞳孔。 怎么会—— 这—— “你想做什么?”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被开水箱烫到:“你也不是人?” “我可以救你的家人。”艾萨克·坎贝尔并不打算和他绕圈子,语气很坦然:“而且可以让他得到永生。” “这不可能,”屈尘下意识地摇头道:“只有神仙才可以永生不死——” “吸血鬼也同样可以。”坎贝尔淡淡道:“只要把脖颈露出来,给这位老先生一个初拥,他就可以摆脱这些折磨。” 屈尘感觉自己心脏都被直接攥紧,在这一瞬间呼吸都有些困难。 吸血鬼,他听说过这个词。 身体是死的,灵魂是活的。 “实际上,国外有很多名流到最后用巨额的财产来寻求这个机会。”坎贝尔慢条斯理地坐在了一边,眼里蕴着笑意:“但我们对新成员的要求一向很严苛,即使是首富带着全部财产拜见,也不一定会被接受。” “你想对他们做什么?”屈尘露出戒备的眼神:“叶肃和你有过节?” “正义和善良有时候并没有什么用,你和你的师父应该最清楚这一点。”坎贝尔注视着他,低沉和缓的声音犹如黑色丝绒:“你的手机里有我的号码,三天内想好了打过来。” “时间一过,这段记忆也会一起被抹掉。” “你就不怕我告诉叶肃?”屈尘寒声道:“这完全是趁人之危。” “等一等,年轻人,”那中年男人站起身来,把椅子挪到了一边:“我比他可要仁慈的许多。” “你认为的这个好人,他在你下跪求情的时候,没有给过你任何交易和谈判的机会,傲慢到直接抹掉了你的所有记忆。” “更何况……他当年杀过的那几百条性命,恐怕这时候都还沉在地狱里。” 深蓝色的眼睛带着几分野兽的审视。 “你真的觉得,你了解这些所谓的……朋友?” 在那外国人起身离去之后,屈尘怔怔地坐了许久,脑子里几乎无法运转。 他不了解他们的世界,不了解与吸血鬼有关的任何信息,在这些选择面前没有任何辨别能力。 也同样没有选择权。 叶肃抹掉他记忆的时候,没有过任何询问。 岑安也是目睹了全程,不曾阻拦过一句。 人类在这些存在面前,脆弱又卑微,就好像那些被偶尔抚摸的流浪猫狗一样。 屈尘不用问任何人,就知道这件事接下来的走向。 很显然,这两个吸血鬼之间有什么过节,而他在机缘巧合下成为被裹挟的对峙手段。 要么他把这件事告诉叶肃,然后师父走向死亡,自己可能还会被那个外国人报复。 要么他拨出那个电话,师父可能会被救,也可能不会,而自己也同样不会有任何好下场。 他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只是被卷进纷争中的蝼蚁,也是被这些怪物波及的无关角色而已。 青年闭着眼久久沉默,指甲嵌进了掌心里。 岑安先做完了一台手术,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叶肃还没有结束。 他飘去隔壁手术台上给他打了个招呼,先回家吃饭休息。 “我大概晚上八点多回来。”叶肃看了眼时间:“困了就睡,不用等我。” 单身独居的纪医生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这手术一做完,科里领导又来问论文的事情,叶肃想了下应了声,打算加个班把事情提前处理完,早点把拖着的东西都解决掉。 他估量着岑安又会等自己到很晚,回办公室之后打了个电话。 “肃肃……”岑安抱着枕头窝在沙发慢悠悠道:“八点半啦。” “我今天可能要再加个班,”叶肃放缓了声音道:“你晚上先睡,好不好?” 岑安小小的嗯了一声。 “……睡前喝杯热牛奶,记得盖好被子。”叶肃一听见他的声音,心里也柔软了下来:“我晚一点就回来了。” 岑安又嗯了一声,不肯挂电话。 叶肃等了一会,还是低声问道:“不开心啊。” “不开心。”岑安轻轻道:“想等你回来。” 在和叶医生确定心意之前,他其实性子一向特别乖。 因为逃亡太久又能力很弱,他很长时间里都会观望其他人的脸色和表情,说话时也不自觉地放低身段,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在恋爱以后,他也总是带着几分敬畏,并不算太放得开。 然而在几个月前,他误打误撞的变成了岑八岁。 小孩儿的天性被久违的解放,想吃什么要什么都可以理直气壮,字典里压根就没有压抑这两个字。 ……感觉好到做梦一样。 好到变成大人以后也就这样想继续下去。 男人哑然失笑,握着电话道:“就两个小时,回来给你带夜宵好不好。” 电话静默了一会儿,声音里带着些任性。 “不好。” 岑安歪在沙发上,抱着枕头握着电话,忽然就听见电话那头没声音了。 他眨了眨眼,把放着无聊广告的电视关掉,心里有点虚。 不会是生气了吧…… 他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发现通话已经中断了。 坏了,好像真的玩脱了。 叶医生这段时间确实特别忙,做完手术以后还要兼顾科里的报告,恐怕心里也觉得累。 岑安坐了起来,忽然觉得有点惶恐。 他起身想做点什么,刚好想起来戚麟今天给自己寄了张新专辑的cd,索性把音响打开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温柔而又坚定。 ——你离开的时候,我的日落出现在下午三点钟。 就好像整个城市都关掉灯了一样。 小提琴和钢琴声也流泻而出,悠远绵长的在客厅里回荡。 岑安握着cd盒发了会呆,家里的门突然开了。 叶肃拎着公文包转身进来,身上的消毒水味儿也被驱散了个干净。 他愣了下,把盒子放到一边,说了声叶医生晚上好。 刚才其实就是突然脑子抽了一下……真不是非要让他把工作扔下来。 “安安?”叶肃换好鞋走过来,发觉爱人情绪的细微变化。 “你……不加班了吗?” “嗯,回来陪你。”叶肃指尖一点便换了睡袍,示意他坐下来:“你在害怕?” “我……我就是说着玩的……”岑安感觉自己特没出息:“你是不是觉得我特不懂事,还需要哄。” 男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又在胡思乱想。” “安安,来我怀里抱抱。” 喜欢落雪的北方,喜欢晨曦的光,还有你眯着眼笑的模样…… 戚麟的轻柔歌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窗外开始落下淋漓的雨。 他们两人静静的在沙发上依偎着彼此,听着歌许久没有说话。 来我的怀里……听我胸口的声音…… “这些天做了好几台手术,安安也很累吧。” 叶肃让他趴在自己的腿上,帮他轻揉着肩胛骨和肩膀。 指腹和掌心传递着温热的力量,让紧锁的肌肉也开始慢慢放松舒张。 男人一直话不算多,这时候缄默着不言语,可连起伏的气息都很温柔。 岑安窝在他的怀里听着歌,忽然觉得心里也有些发烫。 “我……”他侧着身去望叶肃的脸庞,忽然又多了些勇气。 “也不是很累。” “但好像就离开一会儿,也会很想你。” 他以前没有过这种依赖的感觉,现在只觉得陌生又有些茫然,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男人垂眸亲了一下他的唇,又去揉他的脖颈。 “安安,以后有想法也都这样直接讲,压在心里会不舒服的。” 岑安怔了一下,认真的应了。 叶肃俯身抱紧了他,低低叹息了一声。 “我只爱你。” “没有什么能比你更重要。” 57、第 57 章 屈尘想了许久,还是回到师父身边,去问他的意思。 他说的很慢,握着老人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师父,我知道你现在不方便说话,”他哑声道:“你若是愿意,就松开我的手吧。” 老人注视着他,用全部力气握紧了他的手。 “您……不愿意吗?”屈尘感觉心里松了一口气,压着声道:“我也觉得这样不好,我听您的。” 老人微微点了点头,疲倦的再次沉沉睡去。 小道士隐约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他需要先把这边的事情安顿好,等会给师父擦完身子以后去找叶医生谈谈。 他们……虽然是妖怪,可其实也一直在尽心尽力的帮自己。 抹除记忆什么的,也恐怕是因为很多事没法解释太多。 屈尘端着盆子去打了些热水,心里算着还有多久换药,转身又回了病房。 床已经空了。 他愣了下,第一时间回头看,刚才还来来往往的护士医生全都已经消失不见,整个楼层好像都变成了一座空城。 “看来你并不算聪明。”艾萨克·坎贝尔露出惋惜的神情:“可惜了。” “你把我师父怎么了?!”屈尘直接吼出了声:“有事情冲我来啊,你他妈为难一个老人?!” “帮我打一个电话,我就告诉你。”吸血鬼慢慢道:“你没有和我讲条件的余地。” 他如果伪声去打,凭气息都会被叶肃认出来。 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另一头,岑安正教着伊恩怎么打麻将,家里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是屈尘的电话。 他以为是老爷子又病情不稳了,一抬手就让电话开了免提。 “岑医生……”屈尘那边的声音都在抖:“你来医院一趟,我师父已经被送去抢救了。” 岑安下意识地就想往外冲,却被伊恩拽住了袖子。 坐在另一侧的叶肃放下了茶杯,看见那金发青年默声做的口型。 他·在·说·谎。 “具体什么情况?”叶肃皱眉问道:“现在血压和心跳多少?” 对面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把数字报了出来。 独角兽微微摇头,示意他们什么都不要信。 “我们等下就过来,你先听其他医生的安排。”叶肃快速道:“等会见。” 等电话挂掉以后,岑安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在撒谎?为什么?” “恐怕有人想讹我们过去。” 叶肃的第一反应就是梅斯菲尔德来这里果然有什么阴谋——他们这些天连着提防和观察,差点就松了一口气。 “都是全套。”伊恩掏出手机给纪灼打了个电话,匆匆问道:“你们现在在医院吗?” “我在办公室,我姐在出门诊,怎么了?” “你去看一下楼上,屈先生那个病房的情况——” 豹子应了一声,两三下就蹿了过去。 他的声音迟疑了下:“好像被结界挡住了,我进不去。” 走廊和其他诊室都是正常的状态,只有那一个地方是被术法封闭过的。 只有特定的人走过去,那扇门才能被打开。 伊恩飞快的把前后经过讲完,听的豹子骂了句脏话。 “你们别过来,我跟我姐去揍他——” “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果然有问题。 伊恩挂了电话,神情也有些凝重:“奥尔,那个人恐怕是冲着你来的。” “我们就守在这里。” 叶肃右臂一抬,手中就多了把寒光流转的千魂杖。 他把杖首横在岑安的额前,一竖一捺快速点画,深金的标记随之飘出,溶浸在了他的肌肤里。 杖尾在地面上一点,银色的弧线也快速以螺旋状在地面上旋转扩散,浮动的咒文悬浮在半空中一如加强的结界。 那个人利用屈尘诈他们过去,无非就是为了圈套诱捕。 医院现在已经不是最安全的地方。 与此同时,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 “伊恩——”纪灼快速道:“我跟我姐已经到手术室门口了,你们这边还好吗?” “我们守在原地,没出去。”伊恩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又准又狠的一踹门声,隐约还有纪觅气势汹汹的怒吼:“王八蛋你想又对我们家小不点做什么——” “等等,梅斯菲尔德在手术台?”叶肃忽然回过神来:“他不在病房里头?” 纪觅踹开门的一瞬间,三个医生齐刷刷的抬头,差点被他吓一跳。 小实习生拿着镊子的手一抖,病灶的血biu的就全呲到梅斯的脸上,溅的他头发上都开始滴滴答答的往下流。 “纪医生,”梅斯偏过头示意护士给自己擦脸,神情冷漠又平静:“你最好解释一下。” 纪觅也被自己吓了一跳,意识到哪儿不对:“你没逼着屈尘给他们打电话?楼下那事不是你干的?” 梅斯把头偏到另一边,示意护士把自己脖子上溅的胆汁也擦干净。 “首先,我这两个小时一直在做手术。” “如果你们不相信,也可以查这几个人类的记忆。” 其他几个人类同时抖了一下。 纪灼眼疾手快地把手机按了免提,让独角兽那边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没说谎。”伊恩迅速道。 “你丫的到底灵不灵?!”纪觅恼火道:“他真没说谎?!” 梅斯医生等待着护士哆嗦着把自己满头满脸的血都擦干净了,侧过身子继续视若无物的做手术。 “但凡你们有点良知,”他把又一个肿瘤夹了出来,背对着纪觅和那实习生冷冷开口道:“这时候就应该留下来帮个手。” “肃哥——我们被那银毛扣下来做手术了——你们也注意安全——” “……” 叶肃在等待的空隙里一直在给房间布画结界,连楼上忙着补觉的璩玉都隐约感觉到灵力的变动,穿着个人字拖下来看他们又在玩什么。 “那边的人见我们这么久不来,肯定已经知道露破绽了。”男人手执长杖扬起圆滑的弧线,数扇玻璃窗上都开始有霜花般的半透明符文开始蔓延。 “守株待兔?”璩玉摸着下巴道:“现在就比谁先沉不住气自投罗网?” “但是,”叶肃转身看着他们道:“现在还有谁会费心设计到这种地步?” 打听他们的人际往来,找他们信任的人和对方所牵连的事情,然后设计逼着他们罗网—— 门铃又响了起来。 作为妖怪,他们几个从来都不用门锁和门铃——这些东西全都是糊弄人类的摆设。 结界的颜色和条纹可以直接昭告当下是否欢迎客人,以及主人是否在家。 叶肃神色一凛,示意所有人噤声。 “岑医生,叶医生,我是屈尘。”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听着有些发抖:“你们……开一下门。” 叶肃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他们所有人的身前。 璩玉长眉一扬,焚阴戟也握在了手中。 门缓缓打开了。 屈尘站在了他们的面前,脸上满是泪痕。 他的胸前背后都被绑着炸弹般的包裹,脸上胳膊上也满是伤痕。 “快跑——你们快跑——” 没等尾音落地,那上下的包裹同时有什么东西穿破而出,竟是无数的长翼吸血蝙蝠! 那些蝙蝠在窜动着飞起来的同一时刻就开始不断分裂,几乎是一瞬间就开始遮蔽他们所有人的视野。 璩玉喝了一声闭眼,身后忽然扬起了如孔雀一般展开的尾羽,深翠色翎毛上的眼纹同时泛起炽烈的光,即刻将大片的蝙蝠都石化在地! 可还有更多的蝙蝠在不断分裂扩散,越来越多的东西被撞倒打碎,翅膀拍打的声音都变成密密麻麻的响动。 叶肃用最快的速度起杖施咒,方才画下的结界便如镜像迷宫一般同时竖起,挡住不同方向的大小冲击。 没等璩玉用羽阵毁掉那冲袭翻涌的蝙蝠,他们身后的岑安突然高呼出声:“看脚下——别打了!” 那被斩断切碎的黑色羽翼竟如沼泽般在地面上缓缓蠕动,开始组成新的怪物。 越来越多的蝙蝠冲撞在结界的符文上,被灼伤到冒着烟往下坠。 而地面上的黑色泥潭开始缓缓起势,连棱角都开始变得不断清晰—— 山羊的身体,狮子的头颅,蛇的长尾—— “是奇魅拉,人蛇和双头犬的后代!”伊恩立刻变了脸色:“它全身都有毒,你们小心!” 下一刻,上千只吸血蝙蝠同时分裂扩大,连室内都完全暗了下来。 璩玉直接一个闪身退到了他们身边,骂了句粗口道:“这根本没法打,越杀越多越死越强!” 岑安也没有贸然举动,一直在用鬼龙箫修补结界挡开那些怪物。 叶肃已经打到了完全妖化的程度,长尾狐耳悉数暴露出来,嘴角都被蝙蝠爪割伤,在往下渗着血。 那些蝙蝠在遇到冰和火的时候都会很快死亡然后坠落,而他们面前的那头巨兽已经身高突破了三层楼,俨然进入失控的状态。 “奥尔丁顿——你还在犹豫什么?!”伊恩在看到那怪兽马上就快成型的时候,直接用最大的声音咆哮出口:“解开封印!现在!立刻!马上!” 解开封印需要透支两倍有余的灵力。 他还差一些。 叶肃深呼吸一口气,抬杖用冰墙封住四面,转身穿过结界走向了岑安。 “乖,”他轻声道:“帮我个忙。” 岑安站在他的面前怔了下,被捉住下巴吻了上去—— 这个吻长驱直入一如恣意霸道的掠夺,月桂的气息混杂着荷尔蒙的气味一同在口腔和脑海里炸裂开来,唇齿的交缠又快又深,几乎在夺走他的全部气息。 血液和灵力都开始走向沸腾,如同突然被加注无数燃料的烈火一般。 蝙蝠和凶兽都在冰白色的屏障外喧闹不休,隐约还能听见搔刮的刺耳声音。 还差一点。 他垂眸注视着他微红的眼,声音清沉低缓。 “换气。” 第二个吻交换着津液与情绪,也在重启他先前消耗殆尽的气力和杀意。 全身都开始进入高度兴奋的状态,连灵魂也好像快要变成嗜血的野兽。 他重重的咬了一下他的唇,起身前奖励般的亲了下他的脸颊。 再转身回去的时候,墙外的蝙蝠已经复制到如同密林般的程度,全部都如同被操控着一般准备将他扑杀干净,对其他的一切事务都毫不在意。 每一只都眼睛通红尖齿如钩,在感觉到他气息接近的那一刻更是癫狂而又失控。 男人站定在屏障前,垂眸深呼吸了一口气,把双指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所有的灵力都开始涌流向同一个地方。 忍冬花的家族纹章缓缓浮现,暗黑色的禁锢开始一寸寸的崩解。 他长臂横举,双指指尖划出银蓝色的流光,在纹章前画出深沉明显的逆十字。 “benigno numine.” 封印,解除。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的双瞳都如同在燃烧着雪色的火焰。 整个世界忽然如万华镜一般开始分裂旋转,连天地都为之倒悬! -2- 璩玉和岑安同时用灵力撑住他们退居的防线,在抵挡浪潮般涌来的蝙蝠时勉强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们脚下的地面被割裂推开,如同四棱体般飘到了半空中,被重重叠叠的结界共同防护着。 与此同时,所有空间都开始扭转分割,而且在这一刻也再无上下左右之分! 他们脚下的地面割裂成大大小小的无数个六边形碎片,偌大的客厅和天花板都同时变成飘散的大小浮岛—— 墙壁在破碎倾斜,视野在倒转颠倒,而且空气都开始变成晶体般各自独立的分块存在! 整个空间都开始如水晶一般被击碎和重构。 那银发蓝眸长齿的年轻吸血鬼再一睁眼,周身的大小分区同时如万华镜般的旋转回溯,同时六边形八边形的空气囚牢开始一寸寸的收紧! 不断复制蔓延的蝙蝠如同被禁锢在玻璃瓶中的玩物一样,漂浮在大大小小的空间里挣扎扭动,却永远也无法逃离出去。 而那奇魅拉在这一刻终于褪去了黑雾般的束缚,露出散发着妖异色泽的皮毛和犄角。 它竟有三个头颅同时作猛狮咆哮,蛇尾上还亮着火焰不断闪烁。 那獠牙上还沾着幽绿色的毒液,眼睛亦是诡异的一对竖瞳。 怪物扬起双翼发出撕裂的吼叫声,抬爪就冲着男人猛扑过来—— 下一刻它的平面空间直接弯折反转,同时如镜面一般衍生出无数个角度的复制体。 男人立在他的头顶也立在他的身侧,侧身的落影纷乱如雪尘扫落。 他银色的碎发被狂风吹扬而起,手中的千魂杖亮起了幽寒的光芒。 奇魅拉用尽气力去冲破这既似水面又如重光的无形屏障,将空间如银镜般直接砸了个粉碎! 尖锐的几何体碎片糅杂着周围的光影同时刺入了它的皮毛之中,让污血也随之迸射而出。 怪物嘶吼一声又抬爪去破那结界,锋利的兽爪甚至已经有半寸露在了空气之外。 男人轻舔了一下薄唇,忽然笑了起来。 下一秒,已经裂为八瓣的平面空间同时分开和再度拼接,那怪兽四肢的血肉竟活生生的剥落撕裂,露出森然的白骨。 烈日的光芒自破开的巨大断面上投射下来,而多棱多面的空间也跟着跟着折射光线,让虹光为之跳跃绽放。 千魂杖嗅到了鲜血的腥气,这一刻杖首的光芒也为之一炽,直接开始隔空汲取那怪物心口的血! 方才还凶狠咆哮的奇魅拉忽然发出极其痛苦的哀鸣,不顾肢体的毁灭把身体蜷缩起来,极力想要保护自己的心脏。 它的胸口开始出现急促的起伏和骤缩,紧接着声音也变成了野兽受重伤时的呜咽声,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蝙蝠们如同感应到了死亡的前兆,开始激烈的撞击着透明的囚牢,却被困在原地无法出来。 在心口血被啜饮干净的那一刻,奇魅拉直接重重的坠落在地面上,翻滚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困住它的那半幕空间如折纸般开始一寸寸展平,被颠覆一百八十度的几何状地板和天空碎片也跟着重新倒转,一点点的拼回了原位。 至始至终,岑安他们都被处在被后推十余米的四棱体透明空间里,漂浮在半空中不会被任何事物伤害。 一仙一妖全程懵着看完这通操作,独角兽沉默着不言一语。 他那双银色的眼眸凝视着远处碎片化扭转变形的空间,神情凝重而复杂。 叶肃骤然间消耗掉太多体力,靠在墙上有些呼吸不稳。 他微微抬了下手,如同蛋糕块般被切出去的一角就又载着他们三人飘了回来。 楼上楼下都被炸的东倒西歪,蝙蝠们如同被装在透明垃圾袋里一般,整齐的在墙角排了四列。 叶肃靠着墙缓缓坐了下来,掌心下意识的捂住心口。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完全觉醒以后……会做到这种地步。 这是与狐妖截然不同的力量和血脉。 陌生又熟悉的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叶医生——”岑安在结界解除的那一瞬间快步跑了过去。 与此同时,那奇魅拉的尸体突然间分裂成两半,中心露出一只毒蝎直接把尾刺对准他们喷了出去—— “躲开!” 屈尘猛地扑过来把岑安撞开,在毒刺入体的一瞬间疼到猛嘶一口凉气,身体也立刻开始痉挛。 他重重地倒在地上,身体开始溃烂发肿,声音也开始断续不成句。 “对不起……”他哑声道:“我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们……” 独角兽起身走到了他的身边,看了眼岑安和叶肃。 “你没有撒谎。”金发青年轻声道。 屈尘并不知道他的能力,还以为自己要死了,艰难地压着喉头的血继续道:“我……我一直把你们当做朋友。” “我对不住你们……但是求求你们……找到我师父。” “你是被卷进来的,这本来就不该波及到你们,”岑安扶着他安慰道:“你放松一些……别害怕……” 伊恩的指尖停在那毒针刺入的地方,竟有黑色的血开始溯回涌流,一点点的被拔了出来。 璩玉跟过来一脚把那毒蝎踩爆,很嫌弃地找了张湿纸巾擦鞋子。 青年的指尖一抬,那根针也随之从皮肉中脱了出来,在空中被粉碎如灰烬。 屈尘隐约觉得自己还没有死,抬头时看见了那漂浮着的那一串污血。 “怎……怎么回事?” 伊恩给他递了张纸巾,和岑安一起把他扶了起来。 “你爷爷被转移到一个仓库里,已经被我朋友找到了。”伊恩慢慢道:“而且他有救了。” “什么?”岑安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可是屈先生脏器都已经衰竭和损坏很多了。” “看到这个了吗?”伊恩指了指旁边的小山般的尸体:“奇魅拉的神经可以救下那位老先生。” 他看向岑安,抬眸笑了起来。 “我的种族对应着是澄净,你的则是强化。” “而奇魅拉代表的……刚好是重构。” 屈尘在这一瞬间崩溃的痛哭出声,伤还没好就又想给这外国人行礼道歉。 岑安让他们单独聊一会,又回到了叶肃的身边。 男人的尖牙还没有收回去,模样看起来颓废又有些慵懒。 他随手把凌乱的银发拨开,看着岑安笑了起来。 “我这样子,奇怪吗?” “不奇怪。”岑安凑过去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的肩头半晌没出声。 “刚才……是不是把你咬疼了?” 他确实需要他的一点血……一点点就够了。 叶肃平日里知道自己妖力过强,又因为岑安确实体质特殊,接吻上床的时候都有刻意的控制力道,一直都很怜惜和温柔。 这么长驱直入到不留任何余地的烈吻,他们其实都是第一次。 岑安抬头看着他,脸颊有点红。 “不……不疼。”他小小声道:“你刚才……挺性感的。” 璩玉正琢磨着老叶刚才那几招是怎么回事,忽然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明琅拎着公文包站在他的身后,笑起来的样子斯文又温和。 “我就出去上了个班,你们就又把我家给强拆了?” 楼上楼下都拆的干干净净,看样子是连着爆破了好几回? “媳妇儿——你听我解释——” 58、第 58 章 善后工作一如既往的很麻烦。 明琅前一天刚把房子装修成哑光丝绒质地的轻灰色法国风格,今天一回家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全都被炸成渣渣,直接面无表情的把璩玉赶去睡沙发,以至于楼下的人都能听见隐约的呜呜声。 伊恩和纪家姐弟把那头怪兽扛去了手术台,该分尸分尸该解剖解剖,程序执行的非常东方化—— 骨头肯定是要拆下来泡酒的。 先甭管这个酒喝完会不会中毒挂掉,黑枸杞两把,老白酒四升,灵芝草三块,还要配上白糖地黄三七蛇蜕。 “璩玉那后生就是糟蹋东西,”纪觅拆骨头的时候叹了口气:“好好的蝎子给他踩爆了,要是能放进去该多好。” 肌肉脂肪和神经自然也是要分离出来,各作各的用。 前二者可以晒干烘干之后磨成粉制药,后者则拿去帮老爷子做心索和肾脏的重构,做完手术以后还剩下一大把—— 然后被薄允派薄和来提走了半桶。 他家那位太太毕竟是个凡人,将来老了以后免不了会头疼脑热身体虚,提前备上一点总是好的。 在做重构之前,叶肃还是和屈家师徒确认了一遍。 老爷子很爽快,表示这种记忆消除也罢,以后都还是朋友——哪怕这些身份和旧事他都忘了,也实际影响不大。 屈尘红着眼睛一直在道谢,连着鞠了好几个躬。 ——小道士的记忆没必要再涂涂改改的,将来搞不好又会有神经病找过来,再重启几次搞不好脑子就烧了。 这场重构花了一个小时多一点,依旧是四个妖怪帮忙完成的。 梅斯没想到他们会碰到这种事情,在旁边喝着咖啡看完了全程。 ……有点意思。 老人家再醒过来的时候,脸色都变得红润了起来。 他的心跳重新恢复到沉稳有力的状态,内循环也逐渐走向稳定,呼吸畅快到有些陌生的地步。 先前已经萎缩受损的脏器回到了十年前的状态,仿佛不曾因多次手术和病痛衰竭过。 “这特效药是真的厉害——”老道士握着叶肃的手郑重道:“要不是叶医生和岑医生医术高明,我这会儿恐怕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小尘,还不好好谢谢他们!” 屈尘都没想到师父能再自己坐起来,他仓促地应了一声,看着叶肃他们都有些哽咽。 救人的事解决之后,查明原因便成了最重要的事情。 屈尘心里有愧,把这些事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其他几只妖怪围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一脸同情的看着叶肃。 ——谁家没几个糟心的亲戚。 叶肃在解开封印以后,连着一个星期都吃不下生肉,这时候拎着袋血包差点呛到。 “我——叔叔?”他皱眉道:“艾萨克·坎贝尔?” 那家伙是个疯子啊。 他作为一个不太喜欢英国的混血,以前都听家里人聊过几次这个亲戚。 疯疯癫癫,精神不太正常,还一度闹着要和公园里的旋转木马结婚。 ……都过了这么些年了,这时候反而心思缜密脑子清楚了? 屈尘任由他们把自己的这段记忆倒出来,映在墙上让大伙儿看了下那吸血鬼的样子。 穿个西服人模狗样的,确实像个反派。 阴谋暴露之后,那吸血鬼就人间蒸发消失不见了,也不存在冲进这一群妖怪的大本营里再硬碰硬的道理。 但根据伊恩的记忆,他放出来的这奇魅拉也是中古时期的几大凶兽之一,差一点就真酿成了祸事。 ——这家伙是真跟叶肃有仇。 薄和对这些事不算太了解,听着有些纳闷。 “他做坏事就算了,你们不觉得……他刻意自报家门很奇怪吗?” 歹徒们去抢银行都记得cosy一下,不是头戴丝袜就是弄个面具,也没有谁大大咧咧的扯着喇叭说‘我就是村口烫头师傅王二狗’,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些事是他做的一样。 “这样!”纪觅一拍巴掌道:“这周末我们请梅斯吃饭来着!有事儿都去馆子里聊!” 屈尘出事的那一天,纪觅一听见岑安接了那种诡异的电话,气势汹汹的就杀了过去。 刚好梅斯在做手术,愣是因为他们不得不多加班两个小时,身上的诡异味道一直挥之不散。 他们因为虬蛟的事情,对强大又陌生的存在一直存着几分忌惮,先前也暗中保持着监视。 真确认弄错人之后,该道歉还是要道歉的。 然后这位聪明绝顶的藏红花妖就把道歉的地儿定在了市中心最红火的火锅店里,还特意定了个最大的包间。 梅斯菲尔德走进来看见那口飘着红油白汤的鸳鸯锅时,眼角跟着抽了一下。 “这是我们这儿的特色——”豹子动了动耳朵道:“请你吃那些不伦不类的西餐也不合适,尝尝这个呗!” 梅斯医生今天穿的非常禁欲,白衬衣的扣子连第二颗都没有解开,宽松的长裤也把翘屁股和细腰都遮的挺严实。 叶肃托着下巴坐在岑安旁边,心不在焉的喝着疑似树莓汁的红色液体。 “我——可能不会吃动物的内脏。”精灵先生沉静道:“给我上一碗鸡丝面就可以了。” 他不太能接受这种野蛮的食物。 以及这厚厚一层油和辣椒煮过的诡异汤汁。 “尝一口!蘸料都给你拌好了!”纪觅很自来熟的把他肩膀一拍,把微微辣的油碟推了过去,示意他尝一口旁边已经涮好的嫩肉。 在众目睽睽之下,梅斯还是很拘谨的尝了一口。 ……就当做是去法国吃鹅肝了。 他嚼了两口,隐约感觉不太对劲。 “这是……什么?”他一边开口询问,一边下意识地又夹了一块,还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把肉放进蘸碟里滚了滚。 “是鸡胗。”岑安笑眯眯道:“切开洗干净的鸡胃。” 精灵微微皱眉,似乎感觉自己的底线受到了挑战。 但还是很诚实的又吃了一块。 有又脆又韧的嚼劲,咬下去的时候汁水会和蘸料一起炸开,口感又很顺滑。 他在英国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东西。 伊恩在旁边看的有些同情:“这种东西吃习惯以后,相信我,你会吃不下炸鱼和薯条的。” 梅斯点了点头,又试着去尝别的东西。 “这个是什么?” “乌鸡滑。”薄和解释道:“就是把鸡肉剁碎以后,和别的东西一起打成泥,很好吃的。” 叶肃在旁边没怎么动筷子,但隐约觉得这事有点诡异。 一群妖怪居然在齐心协力……投喂另一只妖怪。 等梅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不光吃了猪心牛舌羊脑子,而且还一个人干掉了半碟无骨鸭爪。 鸭的脚!!他以前从来都不会吃这种东西!! 父亲如果知道的话会气的摔手杖的! “再来一杯啤酒?”纪觅看着同事笑眯眯道。 脸颊已经被辣的泛起薄红的精灵点了点头。 “满上。” 等大伙儿吃喝都差不多了,正事才终于开始谈。 叶肃其实已经准备等下周回英国的时候自己去查,但也还是多问了一句。 梅斯这会儿扣子都解到第三颗了,先前刻意绷着的低沉音色也变得轻缓又有磁性。 在听清楚事情的时候,他神情恢复了些清醒。 “也许是为了继承权的事情。”梅斯晃着酒杯,话里意有所指:“也许你母亲始终守在庄园里,也是为了保护你的继承权。” “继承权?”叶肃皱眉道:“那也轮不着杀我。” 他父亲是现在坎贝尔的家主,而且除了他这个独子之外,还有好几个叔叔也是在顺位之内的。 真要杀人灭口抢家产,前头的一溜吸血鬼都得死个干净才轮得到他艾萨克。 另一头的明琅在试探着尝红锅,舔了下肥羊卷就呛到转身去旁边猛咳,璩玉拿着冰镇西瓜汁帮他顺着气,又心疼又得憋着笑。 这场子里的两个半英国人开始聊异国的大小事情,期间也会和国内的妖怪们解释些基本的误区。 “……血腥玛丽是谣传。” “幽灵就跟你们这边的鬼差不多吧……算是古堡的特产了。” “……鲱鱼罐头不是我们这边发明的。” 等话题转了一圈,不知不觉地又落到了叶肃那里。 “你下周去英国?”其他几只妖怪有些蠢蠢欲动:“我们可以过去玩儿吗——” 纪家姐弟约了下周的嘉年华和音乐节,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 “可以是可以,”叶肃顿了一下,看着薄和一挑眉:“你不上学了?” “六年级一点都不好玩,”薄和飞快点头:“带我一个!我还没出去玩过!” 坎贝尔家毕竟家大业大,光是一个庄园都能装大几百个客人,这时候也并不算虚。 璩玉表示自家刚购置了新的飞机,独角兽也表示要跟着回去一趟,仔细一清点刚好六个人。 “猫猫狗狗就留下来看家,免得被外国妖怪给吃了。”纪觅喝高了以后又一副大姐大的口吻,用指节敲了敲桌子:“你们两倒是好好修炼啊,不会打架以后还混个毛?” 柴犬黑猫抖了一下,迅速答应然后继续闷头抢牛肉丸子。 梅斯这边又灌完了一杯酒,白净的皮肤都开始透着淡淡的樱粉色。 “再下一碟鸡胗——”他扬高声音道:“全都下红锅里!” -2- 等聚餐结束,精灵捂着吃撑的肚子直接瞬移回家睡觉,其他人则三三两两的往回走。 纪灼带着伊恩去附近的小公园看枫叶,大姐头很有眼力见的找了个借口遁走,给他们创造机会。 伊恩有时候两只脚站累了,还是习惯变回独角兽慢慢走,随手给自己套个幻术也不怕有人看见。 远远望去,一个高挑瘦削的男人和一头金银流光的独角兽并排走着,画面似乎有些梦幻。 纪灼这时候也喝的有点上脸,走在伊恩旁边都能闻见淡淡的香味。 他喜欢他金色的长角,流瀑一样的光滑鬃毛,也喜欢他银色的眼睛。 哪怕笨一些弱一些,到现在也不太会用筷子,可就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豹子走着走着脸有点红,小声唤他道:“伊恩。” “嗯?”伊恩试探着去叼了枚枫叶,嚼了两下把它吃了下去:“什么事?” “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纪灼一开始是被纪觅当大猫养的,性格也是直来直去。 情窦初开什么的……这是第一回。 “你很好啊。”伊恩又去够旁边的银杏叶子,尝了一口呸呸了两声:“好苦。” 豹子先生有些扭捏,守在他旁边嗯了一声等了会儿,伸手给他薅下来一大把的叶子。 “那……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这个问题不是早就问过了吗? 伊恩就着他的手又叼了一枚叶子,跟吃抹茶饼干似的咔嚓咔嚓嚼着:“你很好啊。” “就是,”纪灼感觉这句话就堵在喉咙眼里,半天都憋不出来:“你……会考虑我吗?” “哎?”独角兽眨了眨眼睛,重复道:“考虑你?” 糙老爷们豹子先生脸红脖子粗的嗯了一声。 “等等……你不会是……”伊恩把枫叶咽了下去,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想和我谈恋爱?” 纪灼望着他又点了点头。 伊恩有些难为情的笑了起来。 “小豹子,”他变回了人类,看着纪灼摇了摇头:“我一直只是把你当成小朋友啊。” 小朋友? 纪灼隐约感觉自己脑子里有根弦断掉了。 他一米九五,伊恩一米七二。 他能手撕巨熊,伊恩拧不开瓶盖。 然后伊恩叫他——小朋友?! 一点都不小好吗?!! “呃,实际上,我的年龄可以做你的爷爷。”伊恩正经道:“而且我的出身很特殊,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所以——”纪灼深呼吸道:“除了年龄和血统之外,你就根本不考虑其他的事情吗?” 伊恩看着这个年轻人失落又不肯放弃的样子,心里有过一瞬间的动摇。 但有些事……完全和他们无关,也没必要让他们都扯进来。 “我一直把你当成小朋友。”他平静道:“如果你觉得很冒犯,我可以等会就搬出去。” 豹子低低的呜了一声,隐约尾巴和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一点动心都……没有吗。” “一点都没有。” 金发青年走了几步,停下来淡淡道:“我还是搬出去吧,书店那边有宿舍。” 纪灼眼眶有些红,忽然就把他压在了旁边的枫树下。 “我不信。”他哑着嗓子道:“那天看电视的时候,你躺在我怀里睡觉,明明也是喜欢我的。” 独角兽感觉有些头疼:“那只是因为——唔——” 男人笨拙又认真的吻住了他。 这个吻甚至一开始没找准位子,而且如同大猫一般带着些舔舐和轻咬。 伊恩想挣脱开他,却还是只能被动地等这个吻结束。 ……当初从英国过来的时候,他真没想过自己会招惹这个家伙。 等这个青涩的吻结束,大猫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其实不讨厌,对吗。” 伊恩叹了口气,轻声道:“何必呢。” 没有等纪灼再问句什么,那金发青年的瞳眸忽然变了。 无声的风在他的身侧扬起,微卷的金发和衣角也随风飘摇。 浅银的瞳孔里仿佛有星辰闪烁变化,在瞬息之间组成六芒星的形状。 纪灼右手的叶子开始倒着飞回树枝分叉上重新长好,远处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开始如慢镜头倒放般往回蹦跳。 麻雀们从巢穴里叼着种子和小虫子飞回草丛里,连狗狗们也跑回了主人身边。 纪灼目光茫然的倒着往回走,一路退回了公园的入口。 风再次平息的时候,豹子打了个喷嚏。 “我有点困。”独角兽低声道:“回去睡午觉吧。” “诶?”纪灼原本心里那些话就没有酝酿好,也很听话的点了点头:“好,回家吧。” 另一边,叶肃和岑安往小区走着,开始聊起与纪家姐弟有关的事情。 “纪觅——她到底活多少岁了?” “四五千岁?”岑安不太确定:“算是创世以后的第二代或者第三代吧?” “看起来是挺像的,她了解很多隐秘的事情。”叶肃脚步一顿,感觉哪里不对:“但是一般活到这个岁数,不是在战乱中死去,就是飞升成仙成神了吧?” “啊,一般来说是这样。”岑安摆了摆手指,慢悠悠道:“但是你注意到她的右手了吗?” 寻常的伤口,妖怪们都是能够自行治愈的。 小到破皮伤肉,大到断骨掉肉,基本上靠着术法和灵力都能治愈——专业的和业余的区别只是在于伤疤的美观度而已。 但是纪觅的整个右臂,是森然的一片白骨。 每次她伸出这只手的时候,都会给人一种似人非人的诡秘感觉。 “她不肯成仙,不肯渡劫,所以灾厄都直接印在了身上。”岑安慢慢道:“其实她还有一整条左腿也是白骨,只是你们平时看不到而已。” 叶肃根本没想到答案会是这样。 他预设过很多种情况——无可解除的诅咒、毒药,或者是别的苦衷。 “她……不肯成仙?” “道行阴德都到了,天雷也来了好多次。”岑安叹了口气道:“她一瞧见情况不对,就躲进雪山底下,就是不给雷劈几下。” 他先前还以为挖隧道炸山洞的那动静是天雷终于劈穿高山了来着。 叶肃怔了一会儿,隐约没听明白。 他活了太久,工作又是在医院里,其实世间人心也看过了太多。 人人皆有所求有所愿,如同天定的印记一般。 祈求长命百岁,祈求财富不尽,祈求爱情永驻。 即便是成妖成仙了,也躲不开一颗俗心,总是想再要些什么。 这世界的妖物大大小小数量上万,多少都是削破了脑袋宁可作恶都要成仙,但为什么纪觅会反着来? 他们刚好走到楼下树荫的秋千旁,顺势坐下来聊一会。 “其实这个事儿,纪姐以前喝多的时候跟我讲过,只是日子过了好多年,我本来都全忘记了。” 岑安看着他,眼神里有些怀念:“你还记得亡忆山吗?” “嗯?”叶肃皱眉道:“那只黑色凤凰化成的神境?” “对,但纪姐跟我讲的故事里,那只凤凰是临死前才变作黑色的。” 因为各种细节的出入,他在很长时间里,一直没把纪姐和明琅的两个故事对上号。 当初有白龙乱世惑众,与那凤皇缠斗厮杀至两败俱伤。 凤鸟原本自烈火中想要涅槃重生,可在复活的前一刻被白龙直接撕开了胸膛。 它不顾剧痛,在未化形的情况披着满身灰烬破开龙腹叼出了内丹,满身污浊的同那白龙同归于尽了。 天龙的身躯坠落分解,而凤凰也死在了黎明破晓前,人间妖界的天幕都为此浮现出决光之伤。 “见证过这场鏖战的神仙妖怪,如今已经不剩下几个了,”岑安慢慢道:“纪姐就是其中一个。” 她当时还是个与世无争的小妖,因为是草木的缘故,也花了六七百年才逐渐修得人形,然后就目睹了一整场的白龙之乱—— 从人间妖界坠入混乱杀戮,到眼睁睁的看着那凤鸟痛鸣陨落, 纪觅原本有心入世,却因为年幼时曾亲眼目睹白龙之祸里的太多血淋淋的罪恶不堪,在还算年轻的时候就直接避到高山上隐世不出,既不肯成仙得道引起其他仙家的注意,也不去掺和任何妖族的大小纷争,清苦简朴的一过就是几千年。 然而渡劫这种事,总是避无可避的。 她不肯应下那些,便被天命陆续夺走了左腿和右臂,至今无可治愈。 叶肃听着这些古老的故事,觉得有些陌生和抽离。 他轻推着岑安的秋千,忽然隐约感觉到其他的妖气。 “你今天还和谁接触过?” “哎?”岑安眨眨眼:“没有啊?我们今天睡醒之后一直在家里不是吗?” “不对……”叶肃皱眉道:“你身上有其他的妖气。” 岑安嗅了一下自己的身侧,忽然把腰间的鬼龙箫抽了出来。 “……是我。”全程把耳朵露出来听故事的裴荼躲在长箫里,看着黑着脸的他们两强咳了一声:“……怎么好像又暴露了。” 59、第 59 章 叶肃几乎瞬间把这鬼龙箫给拍了出去,另一只手直接牵着岑安的腕把他带到自己这边。 那白骨箫滚落在地上,中间裴荼的残影也变得有些不清晰。 “冷静。”裴荼慢悠悠道:“我早就死了,现在说话的是残存的执念而已——连复活都完全没有可能。” 叶肃连法器都祭了出来,直接用结界把附近都全部封锁,眼睛里只有戒备和警惕。 “留在岑安身边做什么?” 伊恩从结界里跟钻水帘洞似的蹿了过来,踩着小蹄子绕着那鬼龙箫走了半圈:“什么情况?” “严格意义上,我是我死前的执念。” “执念?”叶肃皱眉道:“对璩玉的?” “当然不是……家里那些破事我早就不想管了。” 而且想管也管不了。 裴荼的残影像个小人偶,坐在那萧的中段晃着腿。 “我的执念,就是一直活在水底,没好好怎么活过。”他看了眼这小区的光景,声音里带着些欣慰:“人间太阳挺亮的。” 比在水底下还要好看的多。 岑安探出头来看这长箫,有些庆幸自己平日里把它放在类似异次元的乾灵袋里收着,至少晚上睡觉的时候没搁在身边。 不然要是让他听见某些动静……他现在能直接找个洞钻进去。 叶肃神情不定的看着这附在骨上的一缕残念,又去看伊恩的表情。 “他没撒谎。”独角兽嚼着糖块道:“也确实没什么杀意。” 前面的那些事情,确实应该说都过去了。 世家之仇也好,亡忆河之战也好,基本上能清算的都已经结束了。 为了岑安的安稳,叶肃其实宁可把这东西给彻底毁掉。 他在开口之前,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这鬼龙箫,其实是在薄允知情的情况下,由他的儿子薄和转交给岑安的。 薄和现在还是个小孩儿,得在今后历练成长才能慢慢地成为神仙。 但薄允是古老的神灵,自古以来便如同江河般存在着。 他道行高深,不可能看不出来这长箫里的古怪。 按照道理,神灵不会轻易插手凡间的事务,但这箫…… 叶肃抬手把结界又封了一层,直接给薄允打了个电话。 他简单问了声好,然后开门见山的客气问道:“您觉得,我们该留下这箫吗?” 薄允电话那边隐约能听见惊涛飞瀑之声,但声音依旧很清晰。 “这鬼龙箫是我吩咐薄和还给你们的。” “拿好就行。” 叶肃怔了下,还是应了一声。 他挂了电话之后走到长箫前,低着头又上了好几道符咒。 确实只是残存的意识,哪怕收集起来放进器皿里,也没法再聚拢成魂魄。 这大半年里,裴荼就住在这箫的中间,借着他们的走动到处看看,把气息和声音都收敛了起来。 “残念没法持续太久,估计熬不到明年的秋天。”裴荼长长地叹了口气:“哪天你们真看不见我,就是我彻底消失了。” 叶肃把箫擦干净以后交还给岑安,神情有些复杂:“薄先生说没事。” 岑安点了点头,把这长箫扔到了袖子里藏的口袋里。 这把箫是金水属性糅杂而成的,用起来趁手又方便,确实很适合他。 如果这箫上附着的只是些残存的意识,应该影响不大。 时间一到,六个妖怪各自请假,直接坐加长林肯去了璩玉家私设的停机场。 沿路的公交站牌和商场招牌上还有戚麟的海报一闪而过,连堵车的时候都能隐约听见隔壁的小卡宴在超大声放他的歌。 岑安心想这小孩儿是真红了啊,人虽然见不着面,但是哪儿哪儿都是他。 实际上,戚麟小朋友读的时都一中不得不加强了两轮安保。 虽然他经常在各地飞来飞去做音乐学音乐,每个月还是会回来上一两个星期的课。 岑安先前拉着叶肃偷偷进去看过几次—— 一下课就一群初中生高中生糊在他们教室旁边的窗户上,教导主任来了都赶不走。 听说还有高年级的老师偷偷过来找他要签名。 戚麟弹得一手好琴,小提琴也拉的出神入化,现在写一首歌红一首,去医院都得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的再偷偷进去。 他隔段时间就偷偷去瞧一眼吴主任,还记着给岑安带巧克力麻薯和草莓糖,给叶肃带芝麻肉脯和气泡酒。 “岑哥叶哥记得看我上综艺呀——” 叶肃表面上冷冷淡淡的,好像根本不需要这些小孩子气的零食甜酒,回头还是把那瓶酒郑重地存了起来,跟着家里那些两三百年的陈酿搁在了一起。 私人客机已经停在了那里,英国空姐笑的很甜。 他们坐进头等舱的蛋壳状躺椅里,薄荷都惊了一声。 其他几个大人都早已习惯,等飞机行驶的足够平稳以后便开始各干各的。 薄和试了下wifi的网速,闷闷地撑好小桌板把作业掏了出来。 临走之前,他爸象征性的给了点零花钱,老妈则往书包里塞了两本补习集。 所以他是不是妖怪都得继续老老实实当小学生是吗…… 下午的阳光很暖,照在人身上像轻薄的小毯子一样。 岑安窝在叶肃怀里睡熟了,璩玉明琅在和独角兽下跳棋。 小学生写到后面已经快抓狂了,把笔往本子上一扔站了起来。 凭什么!!为什么!!不公平!!! “你们都是妖怪对吧?” 妖怪们抬起头来:“?” “有没有什么法术——”薄和试图给自己找点救援:“能一键写作业?” “你是说,”璩玉确认道:“计算器?” “不,电视剧电影里不都这么写的吗?”薄和把作文本举了起来,惨兮兮的看着他们:“就敲敲魔杖啊,念念咒啊,作文和卷子就都写完了……” 叶肃淡淡道:“你看的是盗版吧。” 话虽如此,一众大人们还是围过来试图帮他做题。 真·学霸·安安同学睡的很香,耳朵旁边还被叶肃施了隔音咒,根本听不见旁边的动静。 叶肃抱着他也不肯挪窝,拿了份报纸佯装在看新闻,默不作声地旁观他们如何犯蠢。 “张师傅、李师傅共同加工两百个零件,张师傅每四分钟加工一个,李师傅每六分钟加工一个,那么他们共同加工完这批零件的时候,张师傅加工了——” 璩玉深思熟虑了一秒:“这道题很简单,建个模就行了。” 明琅眉头一跳:“建……模?” “张师傅李师傅,两个人。”璩玉用指节敲了敲小桌板,两个乐高画风的蓝帽子小人就坐在了薄和面前,背后还刚好堆了两百个积木零件。 帽子上头还很严谨的标了张和李。 “等等璩玉,这个题好像不是……” “单位简化一下,张师傅四秒一个,李师傅六秒一个。”男人指节又是一敲,桌上两个小人开始飞快的给小零件喷漆,左右又开始陆续堆成小山。 “然后我们等着看结果就成了啊。”璩玉扭头看向明琅:“有什么不对吗?” 薄和飞快摇头:“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一听就懂了!” 言语之间,两百个小零件就被加速喷漆完成,左右各是一堆。 璩玉指尖一扫,小人儿张师傅手边的积木就飘起来自动统计数字,帽子上头跟着亮了个120。 薄和大笔一挥:“懂了!璩哥教我这题!” “不是,”明琅按着额角艰难道:“教作业真不是这么教的……” “有若干只鸡兔同在一个笼子里,从上面数,有35个头;从下面数,有94只脚.求笼中各有几只鸡和兔” 璩玉看完题目,抬头去看薄和:“刚才那题你听懂了,这题应该就会了吧?” 明琅有种不祥的预感。 “会了!” 小朋友很自信的点了点头,指尖一敲桌面就让那堆乐高小人儿消失,然后跟打字机似的开始快速戳小桌板。 毛绒绒的小黄鸡跟小白兔公仔凭空掉了下来,跟卡车卸货似的越掉越多。 “薄和!”璩玉提醒道:“变小一点!” 薄和左手一挥,那堆抱枕就变成了钥匙坠大小,全都跟棉花糖似的堆在了桌板上面。 他又敲了敲手背,头和脚的数字就亮了出来。 ——现在是三十五个头,一百一十二只脚,多了。 “所以我们应该做什么?”璩玉循循善诱。 薄和反应超快的把指尖放在兔子堆上,在往下扫的同时有一只又一只毛绒兔子嗖地变成小黄鸡,还骨碌碌的在往下滚。 变鸡的兔子越来越多,统计脚的数字也不断地往下减,终于让飘出来的数字和题目中的一模一样。 “所以是十二只兔子,二十三只鸡!”小男孩欢呼一声:“我会了!璩哥教的真好!” 璩玉笑的很欣慰:“孺子可教。” 明琅选择坐回去跟独角兽下国际象棋。 这两都没救了。 -2- 英国的天气很好,麦田一眼望不见尽头。 虽然已经是初冬,但现在并不算冷,忍冬依旧开的花团锦簇。 叶肃带着他们进了庄园,管家守在门口,表示已经备好了房间。 这一次过来的时候,他有提前打过招呼。 维尔特郡那边有场婚礼,父亲和母亲都在那边陪着朋友,大概要等个四五天才会回来。 而塞伯特教父则住在后花园旁边的小房子里,听说还在练习水彩和写生。 客人们很友好的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在仆人们的指引下陆续开启了自由探索模式,开始度假和放松。 叶肃则留在了后花园里,决定和教父谈一谈。 在年幼的时候,他来这里断断续续的住过几十年。 塞伯特教父是父亲的挚友兼表哥,在他还没有遇见母亲之前便已经是坚定又热忱的玩伴了。 后来在叶肃出生之后,塞伯特还和布莱恩一起教过他骑马打猎,陪他学拉丁文读古典经文,一直性格开朗而待人宽厚。 出于信任,连着三次的血统继承仪式都是由他和父亲一起完成的。 叶肃在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坐在塞伯特的身边,把事情经过大概和他讲了一遍。 “艾萨克?他跑到时都去攻击你们?”塞伯特怔了一下,放下了画笔关切道:“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叶肃皱眉道:“艾萨克不是被关起来了吗?” “……不,”教父的神色黯淡了许多:“艾萨克之前被锁在另一座庄园里,出入口的禁咒都是你父亲画作而成的。” “其实……奥尔,你父亲的魔力,这些年衰退的非常快。” “他当初触碰了诅咒,现在其实已经在走向死亡了。” ——诅咒? ——死亡? 叶肃眼神一空,后背都绷了起来。 他们瞒了自己这么久,甚至没有考虑过让他来分担这些事情吗? “奥尔,我没有骗你。”塞伯特低声道:“但这件事完全无解,你的父母都不希望你知道。” 他原本以为还能再拖上一些时间,可谁想到现在居然连那个疯子都能冲破禁锢跑出去。 男人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情绪先按下来。 “当年在渡鸦之森,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是从前,塞伯特不会再让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他眼睁睁的看着挚友一步步衰弱疲颓,这些年到处奔走着去寻求解药,但都无济于事。 再这样瞒下去,恐怕错过的事情会更多。 他沉默了以后,把实情讲了出来。 “渡鸦之森是精灵和蛛魔的栖息地。” 也是三大种族结盟的地方。 精灵,人鱼,吸血鬼,是北欧这边残余的三大势力。 伴随着现代文明的兴起,工业力量和自动武器在如野火般蔓延,非人类生物的存在越来越危险。 巫师们销声匿迹,独角兽被猎杀的所剩无几,其他种族也如火星般渐渐消散在灰烬里。 剩下的三个家族为了长久共存,在渡鸦之森里签订了逆十字同盟,每隔五十年都会在那里会晤和修订条约。 “几百年前,你父亲带着部下过去赴宴,差点死在了那里。” “发生了什么?” “蛛魔叛乱,还有发狂的异兽冲进结界里无差别的攻击。”塞伯特挽起了袖子,给他看那条纵深醒目的贯穿伤口。 不仅仅是一处。 从大臂到手腕,咬伤和刀伤都交织分布,让人触目惊心。 “你的父亲当时直接被困在了密林深处,躲在埃尔第之墓里才勉强逃过死劫。” 塞伯特把袖子放了下来,语气带着些艰涩。 “但埃尔第之墓里是有诅咒印刻的,他摔下去的时候刚好撞在了那上面。” 当时他的弟弟洛萨克·坎贝尔惊慌失措的骑着马冲回庄园呼救,半边身子都已经被撕咬的血肉模糊。 塞伯特几乎带上了所有的精锐,才把他们从渡鸦之森的深处救回来。 “你父亲沉睡了近百年才醒过来,你的洛萨克叔叔至今都在疗养院里等待胸腔的伤口愈合。” “有人说这些是精灵的阴谋,也有人怀疑蛛魔是被刺激到发疯了才会做这种事情。”教父抬起头,眼神无奈而疲倦:“那场混战让暗鸦之林都浸着血雾,后来联盟也解散了。” “解散了?”叶肃沉声道:“这几百年里,你们还进去看过吗?” “为了给你父亲疗伤,我们试过几乎所有的办法——独角兽,圣物,祭祀的祝福,各种草药,全都无法控制那个不断侵蚀的诅咒。” “想救他,就只能回到暗林深处,重新找到当年的那个魔刻,把它完全破坏掉。” 可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他们这几百年里去过几次,每次从边缘走向腹地没有多久,都会因为受险又折返回来。 吸血鬼是强大到几乎没有天敌的存在,可同样在异兽和毒网中撑不了太久。 蛛魔们已经完全占领了那个地方,连精灵都在这几百年里陆续地逃了出去。 整个森林都已经是沦亡之地了。 叶肃沉默了很久,只低声道:“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他没有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父母不肯告诉你,是怕你以身犯险。”塞伯特站起身来,返回小木屋里拿了一根银白蜡烛。这原本是坎贝尔们常用的传送物之一。 当时布莱恩还没有来得及点亮它,就被蛛魔们刺杀和禁锢,后来凭着残存的力量又变成蝙蝠一路逃亡到埃尔第之墓里,身上哪里还留着什么蜡烛。 “我无法劝诫你去,或者不去,也没有资格对这件事再评判一二。”他把蜡烛放在了叶肃的手中,慢慢开口道:“点亮它,它就会立刻带着你们折返回庄园。” “但在做决定之前,你最好先和你的父母好好谈谈。” 叶肃应了一声,在后花园里坐了很久才离开。 他首先去找了伊恩。 独角兽正站在草野上望着湖泊发呆,身边还有几只妖精在围着它唱歌。 男人一走过去,那几只妖精便飞快地逃走,空气中还残存着铃兰花的香气。 “奥尔丁顿?”独角兽侧目看向他:“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叶肃简短地把前后因果都讲给了他听。 “埃尔第之墓……”伊恩想了一会:“我知道你父亲当时遇到危险了,但没想到他会跑到那种地方去。” 那是两千年前一个法师给自己建的教堂,底下就埋着他自己的尸身。 因为残存的法力和符咒都太过强大,这教堂一直隐匿在密林深处,虽然大家都知道它的存在,却也一直没有人能成功进去过。 “这种诅咒一般都和法阵有关,法阵不破坏掉,即便是把我带过去,也帮不到什么忙。” 叶肃坐在了他的身边,遥遥望着远处的山景。 璩玉和明琅嬉闹着骑着马奔驰于山林之间,薄和与岑安在湖上划着小船聊天。 日色微沉长风渐起,一切都看起来放松又闲适。 “我还是想进去一趟。”他低声道。 “那就去。”伊恩翻了个身,侧躺在柔软的牧草上:“不去就永远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甩了下浅金色的尾巴,拖长了声音问道:“你不会是想……一个人去吧。” 叶肃沉默着没有开口。 这本来就是他的家事,而且危险程度也不可估量。 在任何角度,他都不应该把朋友们卷进去。 璩玉骑着快马奔驰而来,一个急转停在了他们的身边,激的白马扬起蹄子长鸣一声。 明琅的长发在风中完全飘扬了起来,也快步停在了他们身旁:“晚点去支个篝火怎么样?” 独角兽坐直了些,凝视着叶肃没有说话。 叶肃抬起头看向他们,还是开了口。 “我明天可能要去趟渡鸦之森。” 他不能把这些事全都隐瞒下来。 也不该不信任他的朋友。 不管怎么样,还是应该和他们把事情都说清楚。 复述一遍只用两分钟,听完大伙儿的表情都没怎么变。 “去啊,为什么不去?”璩玉大笑道:“我跟明琅这一千多年里闲的都去读博了,你不会担心我们还干不过这些玩意儿吧?” 男人应了一声,下意识地看了眼湖中。 “他们两肯定也是得跟着咱们一块进去的,”明琅翻身下马,站在了他的身边:“安安现在已经很有长进了,薄和是个什么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毒雾有伊恩扛着,蛛魔什么的有阿璩,我们陪你去一趟。” 叶肃转身看向他们,有很多话涌在喉头,却说不出口。 他本来就不太擅长表达这种感情。 在从前,他习惯了一个人忍受和承担各种情绪和伤害。 可是在短短的几年里,有很多事情都在慢慢的被改变和接受。 “……谢了。” “应该的。”璩玉拍了拍他的肩,放松道:“你也别担心岑安了,他有誓咒拘着那幸厄石,不会再把自己炸一回。” 话音未落,剩下的两个也坐着电瓶车从湖边溜了过来,还叭叭的按了两下喇叭。 “肃哥——那个管家叔叔说你们家有迷宫哎——吃完饭我能过去玩儿吗?” 岑安坐在薄和的身后,笑着向他们招了招手。 “玩个鸡儿——”璩玉高声回道:“收拾东西——明天我们去秋游——” 60、第 60 章 他们是一块开着越野车去的。 而且后备箱还装着午餐盒和一应野外生存装备。 叶肃本来想严肃一点,然而气氛被大伙儿搅的很热闹。 渡鸦之森在西海岸附近,开车过去要三个小时。 这三个小时里,岑安趴在窗户旁边试用相机的远景拍摄功能,薄和在呱唧呱唧试吃外国零食,璩玉在车顶上转着圈的飞。 ……确实很像是去秋游的。 由于术法的缘故,这片森林隐匿在看似是崖底的无人区里,寂静到甚至没有鸟鸣声。 他们把车停在了边缘,一起走了进去。 越往里走,光线越微弱,细碎的窸窣声也越来越明显。 叶肃拎着千魂杖走在他们的前面,留神着大小的动静。 大概到了黄昏时节,林子里的奇异生物渐渐开始出没,有些甚至会停下脚步看他们一眼。 如飞蛾般长着毛绒绒触角和翅膀的老鼠,长着犄角的绿眼睛双头蛇,还有生着四只眼睛的白色驯鹿。 叶肃牵着岑安没有放松,身后传来薄和的各种评价。 “这个去掉头烫烫毛应该就能吃了。” “……这个看起来切片以后能生吃啊,璩哥你带酱油了没有?” “哎哎这个鱼!这个长着鸡冠的鱼!我觉得油爆一下肉质肯定特嫩!” 独角兽跟在他们身后,听了一半有些好奇:“你们这个民族是看什么都像食材吗?” 薄和挥了挥爪子:“但凡是个活物,都逃不开三大哲学问题。” 能吃吗? 怎么吃? 好吃吗? 独角兽神情变得有些郑重:“那我应该谢你们的不杀之恩。” 这些外国人真可怕…… 靠双腿走路的速度不够快,到了后面他们索性分三个变原型载着另外三个往里跑。 伊恩认识这里的路,载着薄和泡在前面,高空还有璩玉挥着翅膀探路,把速度完全提了起来。 森林本身很辽阔,穿梭的路上能经过好些种群,草叶和灌木丛中星星点点的白色蛛网也越来越多。 “原先这里东边有一大半都属于精灵一族,而且他们还修建了很漂亮的宫殿。”伊恩看着这昏暗的风景,语气带着些惋惜:“后来在战争爆发之后,听说连宫殿都被彻底焚毁践踏,连人马都不肯去那栖息。” 岑安抓紧雪白的狐毛,半抱着白狐的脖颈道:“蛛魔很强吗?” “更多的是狡诈和恶毒吧。” 等月色高悬之后,他们找了个地方把帐篷支了起来。 明琅右手一挥,就有大片的枯枝断木自动飞到三顶帐篷中间堆成篝火,松枝被烘烤出馥郁的香味,光芒也明亮又温和。 薄和把午餐盒从袋子里拉了出来,直接夹了口锅开始烤肉吃。 岑安坐在他们旁边擦着鬼骨箫,间断着抬头去观望这附近的动静。 虽然漆黑的让人有些不安,但其实这一路走来,他还真没见到有什么大型生物。 实际上,不是这林子里地底下没有,是都吓得不敢出来。 三个散仙平日在都市里都收敛自我保持低调,在这种鬼都不认识他们的地方呆的久了,就不知不觉地开始把威压气息全都释放了出来。 在岑安的视角里气氛宁和又悠闲,但对于森林里其他原住民而言,这一下午加半个晚上,整个林子里都开始有巨怪般的存在开始逡巡穿梭,而且还能听见野兽般的低吼声。 这要是冒头出来就完全是去送死好吗。 叶肃和璩玉直接变了原型出去狩猎,明琅在用术法扩充帐篷的空间,锅里连汤都已经煮好了。 岑安靠着伊恩调整了个姿势,开始摸索着吹奏那柄长箫。 他并不介意这箫中间还睡着片残念,心思都放在对这东西的功能探索上。 在上次去手术室之后,纪觅又明着暗着点拨了他好几次,每一次多听她说几句话,都仿佛是醍醐灌顶。 植物的属性和动物不一样。 动物需要融入自然,但植物其实就是自然本身。 催化,转变,构筑,控制…… 青年垂着眼眸吹奏出绵长的乐声,身前竟有小绿芽随着音符破土而出,伴随着起伏转折舒展着枝芽绿叶,短短几秒内竟已经变作挺拔嫩青的树苗。 箫声似露滴彩旌云绕秋,那松树便郁郁葱葱的开枝散叶,须臾之间便已有一人多高。 薄和刚玩了会儿手机,再抬起头时都吓了一跳。 伴随着音阶层层递增,松树也年轮增长树皮生褶,眨眼的功夫便围臂都无法抱住了。 岑安停了箫音,忽然抬手打了个响指。 眨眼间,那苍松便倒退着骤缩变小,连带着绿叶长枝都折返而回,重新变回了半埋在地上的一枚松果。 “岑哥……”薄和抱着psp小声道:“国家不请你去植树造林真是可惜了。” 伊恩试探着碰了下那枚松果,又凑过去闻了闻,叼住当零食给吃了。 璩玉回来的时候,爪子上还拎着只半人高的灰兔。 叶肃则是直接吃饱了再回来,靠近岑安时还记着消掉身上的血味儿。 六人围着篝火喝汤吃饭聊天,聊到兴起还开始一起烤棉花糖吃。 甜润的香味随着夜风一路飘远,竟引出什么生物拖曳着长尾滑行而来。 叶肃在听见这动静时动作顿了一下,继续面不改色的叼走岑安刚烤好的奶油馒头。 其他人也该吃吃该喝喝,这时候一点都不慌。 六七个半人半蛇的女妖出现在了密林中,绿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阴冷的光。 她们已经围在了帐篷旁边,张口时有细长的殷红蛇信嘶嘶作响。 “这样不好吧。”薄和玩着植物大战僵尸,抽空抬头扫了远处一眼:“咱们还坐在这,是不是不太礼貌。” 那蛇妖披头散发不着寸缕,幽暗的鳞片上泛着血色,一看就并非善类。 在她们靠近这帐篷的同时,璩玉还倒在明琅的怀里任由他掏着耳朵。 “再等等,”他舒服的把眼睛都眯起来了:“万一他们突然又有自知之明了呢。” 话音未落,那领头的红发蛇妖直接如闪电般蹿了过来,獠牙对准他们便猛地伸长往下扎—— 明琅低头拨弄着棉签,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戒直接亮了起来,在这一秒如长鞭般扬起张开又复制罗列作层叠的网,将那蛇妖紧缚着咽喉和全身开始一寸寸收紧。 四个方向同时复制出银白色的光牢,而花瓣状的刀刃也同时在绳索上浮现锐化,扎的其他入侵者也痛嘶一声连着后退好几步。 越来越多的妖兽开始往他们这边涌来,在蛇类的嘶鸣声中还夹杂着狼人的低吼。 璩玉翻了个身,亲了口他家花仙的手背:“还有一只耳朵,再来。” 岑安又烤好了一串腰子,尝了一口表情有点犹豫:“怎么像咸了?” 叶肃凑过去把肉叼走:“不咸,我觉得刚好。” 狼人从树荫间一跃而起化作两层楼高的巨兽,抬爪便要撕开那银色的光牢。 明琅掏耳朵的动作顿了一下,终于抬头看了它一眼。 刹那间,狂风骤起吹散花瓣如雨,深蓝色的长瓣直接分裂卷起,骤然间在空中复制伸展如长矛之阵! 魔狼硬生生扑到空中来不及收力,胸口直接被那长矛扎了个透穿,六七个尖端也全部刺穿而入,把他禁锢在光牢的上方犹如还在挣扎咆哮的标本。 “呜——” 更多的精怪异兽还在往这个方向靠拢,神情都是同样的贪婪嗜血。 薄和看的有点蠢蠢欲动:“要不我上试试?” 璩玉横了他一眼:“让你琅哥多玩一会儿。” 明琅继续低头给他掏着耳朵,空闲的尾指虚虚点了一下。 光牢的银芒如同受到感应般直接为之一盛,竟有大朵的重瓣牡丹开始在荆棘般的银索上绽瓣扬枝。 “给你上一节植物课。”长发披落的俊美男人抬眸一笑,声音清冷低沉。 “这种,名字叫冠世墨玉。” 玄紫色的牡丹如凤扬翅般绽放而开,连瓣带蕊忽然间随烈风疾射而出,如墨色的数十把匕首迸发而起,将那意欲扑来的蛇妖尽数都直接钉在了树上! “这种,名字叫昆山夜光。” 如锦灯银笼般的繁花在光牢外骤然如浪潮般盛放,璀璨的光芒竟似烈火般开始吞噬侵蚀所及的一切,滚落在异兽的皮毛上时直接引出那烧灼般的刺鼻气味,痛的那怪物当即在荆棘上打滚哀嚎。 “还有这一种……”明琅抬眸遥望,神情有些怀念:“我们唤它睡鹤仙。” 光牢忽然间消弭如雾隐风散,但以篝火为半径的数十米范围内在同一时刻亮如白昼。 看遍花无胜此花,剪云披雪蘸丹砂—— 纯白的光束急速在林间穿梭折返,似万箭自无数个方向破空而出,扬起的雪色余影正似那轻纱般的柔瓣。 开当青律二三月,破却长安千万家! 它们似利剑如长刀般锋芒极韧,在割裂皮肉时甚至会发出丝滑的轻响声—— 各个方向都传来重物沉闷倒地的声音,一众妖物已经完全无暇顾及同类,尖啸着就头也不回的拔腿逃窜。 聚集在他们附近的骚动声也跟着退潮消散,开始转移到更远的缥缈夜雾之中。 鬼龙箫就放在烧烤锅的旁边,裴荼坐在中间伸手烤着火。 “……他们这也太拿不出手了。” -2- 岑安已经习惯了陷在叶肃的怀里睡觉。 森林的夜晚气温一路走低,青苔上都会结一层霜。 小青年就穿着纯棉的睡衣,陷在狐狸又软又暖和的长毛里沉沉安睡,如同珍宝一般被他搂在怀里,连帐篷外的呼啸风声都全然听不见半点。 被轻柔呵护的感觉,就好像突然被命运眷顾了一样。 他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没有亮。 叶肃轻吻了下他的鼻尖,声音里带着笑意:“时间还早。” “要不要出去看些别的东西?” “什么?”岑安摸索着趴到白狐的脊背上,抱紧了他的脖颈:“你慢一点……” 狐狸带着他穿过帐篷与篝火,两三下便跃到了树巅上,顺着附近最高的那棵树一路往上跑。 视野随着高度的抬升开始不断开阔,而夜幕也呈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等落到树冠上以后,叶肃变回了人形,还记着把外套解下来给他披上。 他们两人坐在最高处,就好像是突然坠落入星海的旅人一般。 云层漂浮在天与地之间,薄薄的仿佛是被揉散的羽毛。 而天空之上,便是广淼无尽头的星辰与深夜。 世界忽然变得深沉而无穷大,自我的存在变得都有些虚无。 举目望去,银河与恒星俱是那交错闪烁的光点,在通透深沉的黑夜里像走散了的萤火虫。 岑安裹着叶肃的外套坐在他怀里,忽然咦了一声。 “刚才是有颗星星掉下去了吗?” 男人笑着抱紧了他,把下巴抵在他柔软的长发上没有作声。 岑安仰着头又去望天上,西南方向又有银星斜斜划过,如同一纵即逝的蝴蝶。 叶肃亲了下他的脸颊,也抬头望着天空。 “今晚有双子座流星雨。” 一开始只是散碎线条的点画,后来天幕上的空间便开始分割闪烁。 星星坠落时不是倾倒般的从上而下,而是像一群候鸟一般从某个方向掠过,然后就没了影子。 晨曦的光芒在缓缓亮起,地平线被染出微红色的光晕,而云层在光芒的照射下更像是漂游于天地间的一张薄纸,一切都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越来越多的星辰在夜幕与晨光的间隙中坠落飘逝,无数道尾光便拖曳出长长的直线,让夜色如缀上了闪烁的流苏。 岑安看的怔了许久,都有些舍不得眨眼睛。 “不许愿吗?”叶肃问了一句,忽然想起来他体质特殊,想了想又道:“不许愿也好。” “我在想……”岑安扭头去看他,眼睛里带着笑:“叶医生平日里好像有些沉闷冷淡,其实比谁都要用心。” 男人把视线偏开,淡淡道:“碰巧而已。” 岑安不依,转身半跪在他怀里,支起身去看他的眼睛。 “叶医生,”他轻声道:“你不觉得这个时候很适合接吻吗。” 叶肃垂了眸子看向他,抬手把他搂在了怀里,倾身去吻他的唇。 温软微凉,带着些草药的清苦香气。 他在睁开眼的时候,刚好看见那繁星如骤雨一般自天穹穿梭而过。 但愿人长久。 叶肃闭了眼睛,与爱人交换了又一个深吻。 但愿人长久。 第二天的早饭是薄和煮的方便面加蛋。 其实他们本来有更营养健康的选择,然而这小孩平时被家里管的太严,确实没什么机会吃垃圾食品。 也就随他去了。 方便面加肠加蛋再煮的软烂一些,那香味就简直能穿透十三节火车厢,在森林里风儿一吹就散的到处都是。 这玩意儿吃起来可能味道就那样,偏偏闻着就跟加了诱食剂一样有种迷之魔力。 昨天被一朵花教做人的魔物们躲在树下草里,呜呜着舔伤口不敢再过去。 玛德真的好香啊!! 森林的中圈有一大片的沼泽,毒雾也开始浸漫开来。 再往里走,便是蛛魔的领地了。 寻常的精灵和野兽已经不敢踏足这里,若是光脚踩进那软泥之中,会直接从皮肉侵蚀到白骨。 伊恩在瞧见那瘴气时没太大反应,驮着薄和就快步走了进去。 在它金色的小蹄子迈过去的一瞬间,那些毒雾便仿佛遇到天敌一般开始飞速闪退消弭,连沼泽的污浊都沾不到它身上。 有独角兽在前面开道,其他几位走过去也跟玩儿似的。 璩玉是第一次跟媳妇出国旅游,驮着他在半空飞的时候还记着叼果子给他吃。 “前面应该就是蛛魔的巢穴了。”白狐观望着这附近越来越多的蛛网,神情警惕了几分:“去埃尔第之墓有更安全的路吗?” “我们应该是绕开他们的主营地,从东南方向抄小路过去。”伊恩辨识着路况,领着他们转了方向:“也就是往这边——” 话音未落,远处的山林突然传来树枝被压断的脆裂声,紧接着是什么东西在向他们快速移动,几十只脚爪把枝叶枯木都踩的嘎吱作响。 伊恩停下了脚步,隐约有点不安。 没过多久,竟有八只蛛魔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还齐齐的行了一个礼。 他们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如蜘蛛,而且毛茸茸的长脚上都长着眼珠,黑白斑纹更是看的人头皮发麻。 “这也太掉san了,”薄和把头扭到一边:“我密集恐惧症要犯了。” “我们受首领阿拉克涅之托,想请你们进去谈一谈。”那蛛魔开口时声音嘶哑浑浊,咬字也带着浓重的口音:“请各位先生往这边走。” 叶肃打量了他们一眼,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按照族人和过去的传说,这些蛛魔是极其嗜血暴虐的低等生物,不仅撕咬生吞婴孩取乐,还会劫掠其他的族群,从来都不跟任何人讲道理。 但这几个不光会排队行路,而且还会行礼,看着也像个训练有素的卫兵。 他们几人交换了下眼神,还是跟着过去了。 蜘蛛们单纯用爬的方式行路有些慢,走在前头都是利用牵丝一蹦一跳的把自己甩到前面去。 虽然现在仍是早晨,但越往里走就越暗如沉夜。 深林草叶的轮廓被不断虚化,只有蛛网还在散着浅绿的磷光。 他们都留了个心眼,在前行时都把武器握在了手里,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袭击。 路径开始变得开阔而平坦,甚至开始有白石板路铺设往前。 他们似乎走进了地下的深谷,诸多洞穴和孔隙里都是那些蛛魔的藏身之地,而首领便居住在深谷的悬空蛛楼之中。 白石板的尽头便是蛛网结成的长阶,悬在深渊之上犹如幽绿的光路。 岑安走过去的时候心跳有些快,他感觉这路有种牛皮筋般的韧感,踩下去还会回弹。 八个近卫把客人带到之后又鞠了一躬,飞快地退了下去。 楼中那佝偻的老人拄着木杖转身看向他们,覆着灰色毛皮的长袍上似乎也长着眼睛。 “奥尔丁顿……”他喃喃道:“你终于来了。” 独角兽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们,往后退了一步。 璩玉和明琅不好参与这种外族的家事,带着薄和去蛛楼的外缘观光。 “是你想杀我的父亲?”叶肃注视着他,声音里都带着怒意:“在逆十字之盟的会议上派部下暗杀他?” 他的掌心已经蕴起赤红的狐火,随时都可以把这个地方焚之一炬。 老人静静地注视着他,转身走向了那个仿佛骨架的镂空王座。 白橡木杖在那骨架上虚虚一点,八爪蜘蛛一般的王座竟向两侧分开,如同掰开一枚坚果。 而那正中间悬浮着的,竟是一本书与一柄银蜡烛。 “这是你父亲交托给我的东西。”老人伸手把它们取了下来,神情疲惫而放松:“年轻人,我等了你好多年。” ……书? 叶肃皱了下眉,还是接过了这两样东西。 那银蜡烛是回到坎贝尔庄园的介质,形制用料都确实毫无出入。 但这本书…… 他低头翻了几页,还能闻到羊皮纸的古旧气味。 书的外封上有起伏不平的雕纹,里面的插图和文字都是晦涩到难以获取任何信息的诡秘之物。 草叶,圆阵,字母,山丘——所有的元素都杂乱无章,排列的也同样随意而散碎。 这本书的年岁实在太久,以至于表面都覆盖着保护用的魔咒。 “这是叶之书?”独角兽忽然出声问道。 “你认识它?” “这本书在人间还有一本赝品,被人们叫做伏尼契手稿,至今没有被他们破译出来。”伊恩的神情都变得凝重了许多,看着蛛魔长老沉声问道:“它的原本怎么会在你这里?” “它原本就是属于坎贝尔家族的。”蛛魔老人坐了回去,看起来苍老委顿:“几百年前,他带着这本书前来,就是想和三族重新把它打开。” “不——你等一下。”叶肃把书和银烛交给了伊恩,压着情绪看向他道:“难道不是你们的入侵中断了三方会议,而且直接把整个森林都侵占为堕落之地吗?” “我们?”老人忽然笑了起来,声音浑浊的仿佛带着血。 他突然站起身来,把那长袍解开了一半。 贯穿的刀伤直接从肩头划到腰际,半肩的白骨都清晰的一览无余。 “年轻人。” “谁才是当年作恶的人?” 61、第 61 章 叶肃愣了一下,侧身看了眼独角兽。 伊恩很无辜的晃了晃脑袋:“当年出事的时候我还在沉睡,不清楚这事。” “奥尔丁顿·冯·坎贝尔,”阿拉克涅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心脏附近有裂开的伤口,似乎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愈合。 在老人走过来的时候,那袍子上散落的眼睛也一同注视着他,仿佛都拥有意识一般。 “蛛魔从一开始,就是躲在毒沼中苟活的。” 人们恐惧毒沼,正如他们恐惧光明和纯净。 “你父亲来的那一年,三族重新修订逆十字之盟的条约,要求重新划分领地和管辖权力。” 精灵族希望往南方扩张,人鱼要求入驻更广阔的海域,而吸血鬼一族希望维持稳定,不要有任何冒险的尝试。 也就在那场会议中,从一支冷箭击穿精灵王的咽喉起,混战和宣泄就开始了。 人鱼在陆上作战过于弱势,直接带领部众跃回海中迁徙移居。 而精灵族率领一众信徒和坎贝尔家混战不休,最后布莱恩身中数伤逃入蛛魔毒沼,把那本书交给了阿拉克涅。 如果不是因为吸血鬼一族先前数次为蛛魔保留和争取过栖息地,他们也本不会接纳他的逃亡。 “我们一直不愿意参与这些事情,从未与任何异族结盟。”老人冷声道:“但因为你父亲的到来,梅斯菲尔德的人也追杀而至,不仅重伤了我和我的族人,还一把火毁了我们大半的领地。” 当时还健在的大长老直接做法血祭自己,召唤出九眼魔蛛反杀了回去,用尽全部法力去以眼还眼。 而坎贝尔在交托完这些以后继续北行,坠入埃尔第之墓中丧失了意识。 叶肃怔了一刻,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千魂杖,深呼吸着没有开口。 这已经和对错无关了。 很多事一旦纠缠深入下去,多方都有解不开的因果,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人鱼已经完全离开了这片海域,恐怕是忌惮精灵族再次进犯。”老人坐了回去,接过侍从递来的一盏热茶,抿了口又慢慢道:“坎贝尔这些年也元气大伤,估计也一直不好过。” 一切都变得很清晰了。 父亲始终没有去过时都,性格变得冷漠僵硬,母亲也始终留在英国—— 一是因为那个坟墓里的诅咒,二是为了英国这边的格局。 坎贝尔被重伤之后,精灵一族在几百年间繁衍扩张的极快,现在几乎整个欧洲都归了他们,而且还在全球建立了藕断丝连的信息网。 如果父亲真的倒下,下一个守护坎贝尔家族的领主就是他自己。 男人拿回了那本叶之书,郑重地向老人道了声谢。 这两样东西能留存到现在,实在太过不易。 蛛魔在这场纷争里……也牺牲了太多。 阿拉克涅老人给他们指了去教堂的方向,还开放了一条被藤蔓荆棘覆盖的小径。 这一路上,他们都能看见有大小蛛魔站在昏暗之中,身体带着不同程度的残缺。 有些甚至直接把杀意和恨意都释放了出来,让气温阴冷如寒夜,却还是被制止了扑出来的冲动。 叶肃被这无数蜘蛛望着,脚步有些沉。 他一直在国内过自己的生活,甚至在很长时间里抗拒着坎贝尔之子的身份,却不曾预料事情背后的另一面。 等诅咒解除以后……有些事情要清算补偿,不能就这样让它过去。 埃尔第之墓是一座立在海边的教堂。 他们踩着圆白卵石往前走着,侧耳可听见海浪拍打着礁石的阵阵潮水声。 在看见那栋建筑的时候,岑安下意识地咦了一声,其他人也脚步有些迟疑。 “伊恩,你确定是这里?”薄和本来把相机都掏出来了,这时候又讪讪地塞了回去:“我们走错地方了吧?” 按照电视剧或者电影里的展开,这种埋葬着超强魔法师的教堂别说有什么光环笼罩魔兽镇守,起码也得来个哥特式巴洛克式希腊式风格,建的精致典雅高端大气才对。 然而矗立在海边的那座建筑看起来像个简陋的堡垒,连屋顶都光秃秃的没什么装饰。 ——没有天使雕柱,没有滴水兽,没有彩色玻璃窗,看着就像个土楼。 伊恩应了一声,看着他们道:“我以前来过这里,不会错的。” 这房子弥漫着古旧的气息,石头门上结满了蛛网和灰尘。 他们先是试探了下里面有没有活物,然后才穿墙而入,去找那个所谓的魔刻。 教堂很小,还没有叶肃家里大,三层楼的上下布置很勉强。 圣母像立在昏黄的中心,十字架上的雕纹也被岁月打磨的所剩无几。 “这不像名胜古迹啊。”薄和小小声道:“还是说真的已经被搬走了?” 岑安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借了叶肃的手杖敲了敲地面。 “这是空心的。”他转头看向他们:“这地底下是空的。” “那就跟咱们那边的皇帝很像了——”璩玉摸着下巴道:“合着老外也喜欢往地底下倒着盖房子?” 秦始皇墓武则天墓至今无人能开,惊动国家机构都最后只能放在那,就胜在一个结构的精巧上面。 “我盗墓笔记还没看完呢……也不知道大结局啥时候能写完。”薄和蹲了下来伸手敲了敲地面,抬头问道:“现在怎么办?找把洛阳铲?” 明琅拎起了他的领子,简短道:“闭气。” 然后就直接把他带了下去。 其他人也跟着照办,消失在了狭小的大厅里。 岑安往下落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口没有尽头的井里。 沉闷的气流夹杂着土腥味和海水的锈味。 光球被咒术点亮,围着他们数人打转漂浮,照亮着这地下的偌大墓穴。 叶肃在跳下去的一瞬间便化了白狐,让岑安抱紧他一起下落,随时准备急停或者转弯以避开某些东西。 他隐约在这里闻到了父亲的气息,心里的不安感放下了一些。 应该是这里没错——找到那诅咒的来源并且破坏他,父亲应该就安全了。 当他们全部都落在青黑色地砖上的时候,光球也感应着四散开来,照亮了近十层楼高的穹顶和立柱。 这里的面积恐怕有两三个足球场那么大。 明琅和璩玉交换了一个眼神,让光球蔓延着扩大到墓穴的尽头,一时间整个地下都开始被点亮。 伊恩沉默地站在他们身边,身体有些微微发抖。 薄和在看清这周围环境的时候下意识地卧槽了一声,掏出相机开始咔嚓咔嚓。 这空间辽远开阔,远近都有立柱如石阵一般。 石砖地面早已被侵蚀染黑,但能看见起伏不平的浮雕轮廓。 像是蛇,又像是龙。 那雕刻上的巨兽作虬曲盘桓之态,根根白玉柱都精准的卡在他的关节颈爪上,连投影都如利钩般锁着它的身躯。 这雕塑实在太过庞大,得飘在半空中才能勉强看清全态。 除此之外,多个墓室都被设置在这圆阵的中心圈内,但排列的并不规律。 而那死去的魔法师埃尔第……估计就在葬在最中间的位置吧。 “博物馆里不能随便照相。”璩玉敲了下薄和的帽子:“会加速文物崩坏的。” “人家老外也没把我们的文物还回去啊,”薄和揉着头嘟哝道:“当年抢了那么些个——” “人家不是个东西,你也不是个东西?” 小男孩哼了一声,还是把相机收了起来。 墓室都设置了不同的门和符咒,但基本上三个散仙一推就能开。 他们必须要穿过重重叠叠的房间才能往里走,但这一路看过去,都没有见到那个所谓的诅咒。 “老外的墓葬完全不讲究风水啊。”璩玉看着那些青铜凶兽和厚土雕饰,隐约觉得有些纳闷:“他们就是觉得哪儿风景还行就葬在哪了不成?” “风水?”明琅阴森森道:“你觉得我们家的风水怎么样?” 三天两头不是拆房子就是拆天花板,招妖怪招凶兽还招外国的蝎子和蛇。 那真是风水好极了。 叶肃没有参与他们的闲聊,凝神观望着这附近墙壁和天花板上的纹路。 他发觉这些纹路全都环环相扣在一起,形状如同吞吃掉自己尾巴的蛇。 等一等—— 身后的门突然猛地关闭,所有的光球也悉数被驱散干净。 再转身时,所有人都消失了。 叶肃出身狐族,对幻蛊之术再清楚不过,第一反应便是这是个幻境。 因为所有事物的质感都被模糊化了,连脚底的地砖也似有若无。 他的五感都在不断地钝化。 明明只要穿过这重墓室,就可以看到最里面的情况…… 现在所有人都被幻术所困,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损伤。 叶肃回头张望了一下,指尖想要燃起火焰照亮视野,却发现毫无作用。 “孩子。” 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听起来温柔又亲和。 男人露出错愕的神情,动作都有些僵硬。 是……父亲。 坎贝尔公爵就站在他的面前,轮廓和模样都半虚半实,久久的凝视着他。 叶肃很快反应了过来,心道自己的脑海确实被操控了。 无论东西方都有类似的困局,不外乎是让人看见心中的贪嗔痴,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 他知道父亲一直在自己的心底都是被铭记的存在。 因为不甘心也好,因为愤怒也好,其实都是在意的。 如果是现实中真的见到父亲,他也许没法跟他交流更多。 很多旧事卡在那里,就像胸口梗着一根刺。 可现在他知道这是假的,态度反而坦率了很多。 “父亲。” 坎贝尔公爵笑了起来,抬手想要触碰他的脸。 “你长得好高了。”他轻声道:“也变得很成熟了。” 那只手是虚幻的,所以碰触到脸上的时候,凉凉的如夜雾一般。 叶肃任他触碰着自己,心里的情绪有些复杂。 他知道幻境会把他内心的诉求都暴露出来,可真的面对这些的时候,还是会动摇和被影响。 “肃肃……我一直很爱你和你妈妈。”一模一样的冰蓝色眼睛注视着他,流露出温柔与遗憾:“你要好好照顾她,她太累了。” 叶肃沉默着没有说话,只等待着这些幻觉的结束。 男人叹息着想要拥抱他,但因为力道没有掌控好,几乎半身的轮廓都溶进了他的身体里。 “英国是很美的地方。” “坎贝尔也是我留给你的……最后的礼物。” 他松开了他,如同几百年前的那个父亲一样,只是笑的有些无奈。 “这么久没有见,想爸爸么?” 叶肃在母亲渡劫之后,就再也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亲情上的互动和倾诉。 他在听见这样直白的询问时,甚至想往后躲。 面前的幻影确实演绎着他的父亲,而且是他真实喜爱和仰慕的父亲。 可惜也都只是幻觉。 男人动了一下喉头,望着亲人的样子久久没有说话。 他其实想答应一句,甚至说上更多。 这么久都没有见,我也很想你。 我希望你的病早一点好起来,这也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父亲,我成为了很优秀的医生,而且也褪掉那些戾气和焦躁。 等你痊愈之后,我们应该多聚一聚。 你一直对我而言……很重要。 可对着一个幻影倾诉这些也有些痴愚了。 等诅咒解除以后,他完全可以慢慢修复这些关系,和他多聊聊天。 “嗯。” 坎贝尔伯爵笑着想要摸一摸他的头,在消失时又唤了他一声。 “奥尔丁顿,我的孩子。” “愿你永远平安和快乐。” 在这个幻觉结束之后,又有个以安安为主角的幻境。 那个幻象更加真实和细致,如果写到小说里恐怕会翻来覆去的被高审最高审以及红锁十八遍,拿佛经翻译器估计都逃不掉被和谐的命运。 叶肃从幻象里走出来的时候,脸颊都有些发烫。 安安从来不会用那种口吻说话,也不会用那种眼神舔他的喉结。 刚才那些画面和姿势也太…… 如果定力不够的话,他真的会完全陷进去,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男人甩了甩头,给自己又扔了两个清心咒,强行咳了一声。 这种事还是不要跟安安讲比较好。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陷在幻境里。 璩玉看到的是明琅自折仙骨的那一幕,他的爱人躺在血泊之中,后背都被硬生生地剜开,触目处血肉模糊。 明琅看见的是白雾尽头背对着他的璩玉,始终无法靠近,也不可呼唤。 薄和坐在空空荡荡的教室里,发现全世界都已经大学毕业了,只有他还在读小学六年级。 岑安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虚无。 他没有什么恐惧与贪欲,也从未有过什么求而不得。 他坚信叶肃不会出事,也不会去把那些灾妄设想着联系到他的身上。 如果叶医生真的遇到危险了,他会无所畏惧的去救他。 除此之外,不求更多。 他一个人静静地在白雾中坐了许久,然后那雾就退掉了。 周围又变成那刻满咒文的墓室,伊恩就站在他的身边,神情很清明。 “你刚才有幻觉吗?”岑安问道。 独角兽摇了摇头。 “我不会遇到幻觉,也不会做梦。”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醒了过来,简短地聊了几句,直接解开大门的封印往前走。 其实仔细一分析,整个地下墓穴被构筑的如同宇宙。 分散的九个墓室如同行星,而连接他们的通道便像天文仪上的星环。 那巨兽的雕像被镇在地下,头尾都衔接到边缘尽头。 埃尔第便葬在最中间,犹如永久不息的太阳。 他躺在金色的高台上,周围围了一大圈的陪葬品模拟着太阳散发的光辉。 璀璨生光的宝石都成色颇好,从纯金枕头到珍珠手串再到蓝宝石冠冕,几乎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搜罗在这里。 他的信徒们待他如神,让无数珍宝环绕着他的尸身,还点燃了上千根蜡烛将他环绕。 薄和看的有些惊讶,试探着抓了一大把珍珠,有种在超市抓米的奢侈感觉。 明琅也多看了几眼,想起了以前在古代的那些日子。 “阿璩,你还记得以前宫里的那几棵翡翠白菜么?” “还有象牙雕的九龙球,”璩玉忍不住笑了起来:“也真是绝了。” 大概是这些金银财宝被触动的缘故,竟有白乎乎的好几个幽灵从坛中飘了起来,围在了他们的身边。 “带走它们——”他们发出梦呓般的声音:“只要杀掉你的同伴——你就可以带走它们——” 在座的各位神仙眨了眨眼,继续听他们哔哔。 “只需要一件——哪怕只是一个圣杯——你这辈子都会享不尽荣华富贵——” “那个,”薄和试图打断他们的推销:“你们没发现,他们手上的戒指耳坠都是古董吗?” 然而那些幽灵似乎听不见他的声音,机械地重复道:“带走一个——留下一个——杀了同伴——就可以——” “我懂了。”岑安严肃道:“他们都是录好了的复读机。” 大概是听懂了这句话,其中有个幽灵甚至捧起大串的珍珠和金银首饰,飘到了看起来心智最不坚定穿的最花里胡哨的璩玉面前。 “这是两千年前的珍宝……”它喃喃道:“哪怕是一枚戒指,都可以让你这辈子吃穿不愁……” 璩玉扭头看向明琅:“潘家园儿里随便挑一件不都比这玩意强?” “话不能这么说,”明琅咳了声道:“两千年是人家建国的时长。” 叶肃在旁边听着,隐约觉着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叶宅里随便一只瓷碗都比这金的银的值钱,货跟货确实不能比。 裴荼又冒了出来,跟老头儿似的晃着脑袋:“这也太拿不出手了……” 幽灵大概被激怒了,竟同时飘到了四尊人鱼雕像旁边,忽然就没了影子。 下一秒那人鱼的红色眼睛竟亮了起来,飘忽而又迷幻的歌声也随之响起。 “不好,”伊恩警觉道:“这和刚才困住我们的,估计都是塞壬的亡魂——” “这歌儿我怎么在海里听见过……”裴荼嘟哝道:“妖妖绕绕的,也不知道在唱什么。” 可这一次袭来的不是幻觉,而是从高空的雕饰上浮出的巨型海怪—— 那触手直接又重又沉的拍了过来,如水流般穿过这墓穴里的繁复缀饰,却又立刻化作实体向他们狠狠砸过来! 叶肃一瞬间化作白狐把岑安带到半空中,而那触手便如同藤蔓般滋长伸长,一个扭转又追了过来! 岑安骑在白狐身上举箫就吹,四五棵青松绿柏直接破土而出,立刻卡住了那海怪的咽喉! 白狐高啸一声,甩尾便扬出数道烈焰,直接顺着那松柏的枝叶连绵而去—— 海怪被激怒着嘶吼一声,四五条触手同时向他们抽了过来! “抓紧!” 那狐狸跃到半空中,九尾飘摇如散开的羽扇,脚下都踏着冰蓝的雪焰。 在他高高跃起的那一刻,箫声也骤急高升,重重紫竹迎着盈润明丽的长音转音凭空而起,同时开始如刺牢般扎透那肥厚粗糙的触手。 “豁……”薄和站在角落里啧了一声:“怎么像在串海鲜……我看着有点饿。” 人鱼的歌声越发尖利刺耳,海怪硬生生扯落了血肉,咆哮着直接撞了过来! 白狐在空中踩着巨像一起一落,脊背上的青年神情沉稳长发飘扬。 紫箫声断月初斜,十二玉楼寻不见。 叠音三断三起,滑音似雨燕低飞萦回,那青竹紫竹湘妃竹竟随着白狐的飞越纵横而生的愈发茂密繁盛,枚枚竹叶都在箫声的加持下如尖刃般张扬飞散,而整个墓穴的高空在此刻都尽是刀光片影! 坐在狐背上的青年双眸深翠好似含笑,墨色长发飘摇如织云,手中的鬼龙箫更是熠熠生光。 他长音一叹,白狐也同时高啸着乘风而起,甩首便喷出九重熔日之焰—— 在这一刹那,千百竹影都同时如火烧云般于刹那间绽放而开,映亮的那壁画雕像金银玉石都如那无尽烈火! 璩玉在旁边都没好意思出手,见明琅也在仰着头看那漫天烟竹飞叶,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媳妇儿……什么时候你也骑着我打一架吧。”他小声道:“这看着也太帅了。” 薄和咳了一声:“我还是个小学生,你们别开车了好吗。” 62、第 62 章 那海怪砰然倒地,竟消散为潮汐般的海水,顺着地面浮刻的纹路直接渗了下去。 四个人鱼雕像之间的墓台微微振动,似乎也察觉到这最后一重守护者的陨灭。 叶肃走近了些,看见了千年后埃尔第依旧未曾改变的面容,侧身又去寻找附近的其他符文。 没有魔刻,没有诅咒,也没有塞伯特教父所谈论过的任何东西。 他现在有理由怀疑这些话里有一部分不是真的。 在教父的叙述里,是蛛魔们突袭了逆十字会议,并且搅乱了原本平静的整片英格兰海岸。 但那蛛魔老人站在伊恩面前讲一切都如实阐明,显然原委被刻意伪改过。 他收回眼神,径直去其他九个墓室里再次筛查确认。 这一路探寻,室内一共有三种镇守之物。 会迷幻思绪和召唤海兽的人鱼,藏在暗处扑出来吸血撕咬的蝙蝠,还有壁画上似鹿似人的长耳精灵。 蝙蝠虽然凶悍,但在感受到叶肃的气息时会硬生生地停下,然后折返回暗洞中继续蛰伏。 壁画上的精灵会举起长杖施咒攻击他们,但这对于散仙而言并不算什么。 相比之下,真正有杀伤力的,反而是先前那只被杀了泡酒的奇魅拉。 它原本就是中世纪极强的凶兽,以至于在各国的神话和墓穴里都有过相关记载,被后世许多影音作品衍生改编。 由于它体质特殊,既死即生,连璩玉在面对它的时候都有几分吃力。 “我觉得这不科学啊……”薄和回过神来,一边随他们检查其他几个墓室的角落,一边分析这事前后的落差:“你说这墓里葬着的怎么也是两三千年的**师,但守墓的雕像也好壁画也好……也太不经打了吧。” “也许只是为了防人类的盗墓贼而已。”明琅挥手散开门把手上的灰尘,淡淡解释道:“这法师如果与这三族感情交好,也许后人出于敬畏,是不需要这种宝藏的。” 环绕在他尸身周围的宝石也好,金银也好,能蛊惑到的……恐怕也只有凡人。 叶肃把九个墓室都确认了一遍,不知不觉间走回了刚才让他陷入幻境的第三个房间。 他隐约看出来了点什么,往后多退了几步。 这墓室的地砖本身是玄黑的,里面的结构又如同相扣的双鱼,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等等? 他转身唤了声安安,示意他带着那鬼龙箫过来一趟。 “——还真的有点像哎,”岑安眨了眨眼,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长箫:“裴荼?你解释一下?” 小人儿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飘了出来,眯着眼看了半天,忽然开口道:“这不是崔沅当时画的那个双鱼嘛。” “什么意思?” “这房间的构造,就是用来拘束住魂灵的。”裴荼对之前那些事也算坦诚,简单解释了一下:“这地上和墙上的暗纹,如果用人血泼上去,也一样会呈现出黑色的双鱼。” 他示意岑安把长箫带到其他的八个房间转了一圈,又啧了一声。 “这个墓很邪门啊,九个房间都是双鱼,还扣在这个圆心的周围跟行星一样,这是怕那**师诈尸呢?” 伊恩眨了眨眼,开口道:“你们知道……这墓穴外和墓穴内的时间流速,其实是不一样的吗” “你——说什么?”薄和忽然有种非常不详的语感:“我们先前还在这休息吃饭睡了会——现在在这墓里起码过了一天了吧?!” “那现在搞不好已经到2012年了,”璩玉笑眯眯道:“早点回去你还赶得上新班级的小升初考试。” “不!!”薄和直接炸毛了;“我又不是柯南为什么要读一辈子的小学啊!!” 他们最后查了一遍这墓室的雕塑和角落,没有带走任何宝物和小物件,匆匆折返回了渡鸦之森。 在手机接收到信号联通网络的一瞬间,薄和就抱着手机长长的哀嚎了一声—— “二零一三年三月十四日!!我爸妈搞不好又给我生了个弟弟!!!” 他就知道老爹不会平白无故把自己支出去秋游! 森林虽然没有太多变化,但停在树林外的那辆越野车已经被腐蚀的差不多了。 要不是叶肃记性好鼻子灵,他们现在根本找不到那车的位置—— 好些落叶和枯枝都堆积在那上面,甚至引擎盖上还生出嫩绿的小芽。 有蜥蜴察觉到脚步声,飞快地从车轮里爬了出来。 璩玉两三步就走了过去,跟着呵了一声:“这里头都长猫了。” 一窝野猫昂头叫了几声,表情警惕地看着窗外的人们。 岑安用小术法把它们轻柔地送了出去,又用箫尾敲了敲车的外壳。 所有落叶枯花如同被流水冲洗一半消散飘开,车窗把手上的草叶也如同被清风吹拂一般打着旋儿去了别处。 叶肃抬手按在了挡风玻璃上,蛛网虫卵和缝隙中的铁锈也开始迅速消失。 这残破到没眼看的老车如同被送到4s店里重新换零件上漆抛光一样,眨眼又变回了出厂般的崭新状态。 伊恩很给面子的拍了拍手,欢呼了一声shotgun就坐进了副驾驶里。 他们再次折返回坎贝尔庄园,几十公里的路程只花了半个小时。 车停在庄园门口的时候,仆人们都纷纷冲过来迎接他们。 叶愔原本在四楼书房里,在察觉到儿子的气息时脸色苍白地瞬移了过来,在看清真是叶肃的那一刻几乎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你——你居然去了渡鸦之森——”她伸手抚上他的脸,声音都因恐惧颤抖着:“我真的以为你也会死在那里——” 伊恩打量着她发红的双眼,把头别到一边没有说话。 朋友们都很有礼貌的打了招呼,然后各自分散去泡温泉蒸桑拿做按摩,岑安陪着叶愔聊了一会后也回房间补觉休息。 叶肃虽然也已经疲惫到脚步都有些沉,可还是和她一起回了书房。 “母亲……我有事情要同你讲。” 塞伯特教父可能是不可信任的人,而且父亲遇袭的事情,还有那个诅咒也都有蹊跷。 等伊恩休息好了之后,他大概需要让他帮忙看看父亲的那个伤口。 叶愔坐回长椅,捂着脸打断了他的话。 “肃肃,有些话需要我先说。” 叶肃应了一声,罕见的状态驯服。 许多真相的揭开,让他内疚而又觉得亏欠。 如果他当年没有焚毁溯光台然后屠杀满江的虬族,阴德就不会亏损到让他近八百岁才能成仙。 如果早一点成为更强大的人……他本可以帮父母分担这些痛苦和压抑。 他留在时都的这些年里,一个人虽然孤独沉闷了些,可其实没有太多的烦忧。 可父亲和母亲在艰难地面对这诅咒的后果,还要提防英格兰这边三方的野心与刺探……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成熟而足够洞察,可现在再想一想,这些念头都天真的有些好笑。 “你已经成仙了,对吧。” “是。” “你也解开了封印,完全接纳了坎贝尔的血脉了,对吧。” “……是。” 叶肃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开口问道:“父亲呢?他没有和您一起回家吗?” 叶愔扬起了苍白的笑容。 “等等——”叶肃怔了一下,忽然感觉自己已经坠入了冰窟之中:“父亲去年不会——” 这才过了一年,在离开之前都约定了过四五天就见面,父亲他—— “不是去年。”叶愔轻声道:“是三百年前。” “叶肃,你父亲在我渡劫的那一年,就已经死在了渡鸦之森里。” -2- ……什么? ……什么?! 男人往后退了一步,忽然觉得连呼吸都已经无法正常起伏。 他仓皇的撞到了墙壁上,这一刻感觉连自己的脑子都已经要炸开。 “这不可能。”叶肃深呼吸着看向她,甚至想要摇头否定这些荒谬的事情:“我们先前见过这么多次面,还有这三次血缘的继承仪式——那仪式不由他本人出席是无法完成的——” “从头到尾,你的教父都没有说过谎。”叶愔捂着脸压低声音道:“从始至终,就根本没有什么诅咒。” 她整个人都无力地陷在了椅子里,伸手掐了个诀。 叶肃认得这个手势。 每一次在他取消掉幻忆术的时候,每一次在他解除幻象的时候,他都会做一模一样的这个动作。 “你所看到的他,其实都是我操纵的幻觉。” 她留在坎贝尔庄园里,是因为布莱恩·坎贝尔需要留在这里。 叶肃已经脸上失去了全部血色,连嘴唇都白的可怕。 “您——” “这三百年里守在这个地方的,只有我,叶肃。”叶愔的眼角已经红了起来,艰难地看着他扬起笑:“你终于足够安全了……我也终于可以放心的把这个家族交给你了。” 渡劫成仙,解除封印,而且还从渡鸦之森里活着回来了…… 他已经足够强大,不需要她的任何保护了。 这三百年里,她一面伪装着和亡夫出双入对相敬如宾,一面应付着来自族内姻亲和一众异族的刺探和恶意。 她实在是太累了。 当初洛萨克血肉模糊的骑着马逃回来,她没有等塞伯特他们部署好人马,直接化了原形冲了进去,从一片狼藉尸横遍地的会议厅到蛛魔沼泽的深处,一路循着血味找到埃尔第之墓的地底深处。 然后她的爱人,她的丈夫,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只是再也没有任何呼吸。 脑死亡,心脏也已经停跳了。 叶愔知道她在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懈怠,也明白继承权不能落到任何旁人的手里——这是布莱恩在离开前就反复叮嘱过她的事情。 叶愔不清楚丈夫为什么对这个家主的位子如此在意,可在发现他死亡的那一刻也只能强行忍着悲痛,用幻象去骗过那些随后赶来的坎贝尔们。 “后来我想了很久。”她没有流泪,但声音都嘶哑而又苍老:“你父亲在你出生之后就频繁跟我提这件事,是为了能让你平安的活下去。” 叶肃是个异族。 不是狐狸,不是吸血鬼,而且年幼时就展现出令成人都能为之嫉恨的天赋异禀。 他活在叶家是危险的,活在坎贝尔家同样也是如此。 “叶肃,这是他对你最后的爱和保护。”双眼通红的母亲凝视着他,声音里都带着哽咽:“只有你才能成为坎贝尔的家主。” 你只有强大到能够接下这个位子,才能平安的度过后半生。 叶肃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已经硬生生的裂开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先为哪一件事而痛苦—— 年少时的叛逆乖离,成年后对父亲的愤怒和抗拒,还是他这些年有意或者无意间给母亲带来的更多负担…… “我……”他哑声道:“母亲……” 也就在这一瞬间,有些记忆也跟着跳跃了出来。 年幼时父亲牵着自己的手散步的画面,年少时对他的质问和讥讽,还有去年见到他的每一面. “肃肃……我一直很爱你和你妈妈。” “你要好好照顾她,她太累了。” “英国是很美的地方。” “坎贝尔也是我留给你的……最后的礼物。” “这么久没有见,想爸爸么?” 等一等! 为什么那个墓室里的幻象会—— “这不对,”叶肃忽然伸手抓紧了桌子的边缘,身体都开始发抖:“母亲,这不对。” “你还不肯相信这件事情吗?”叶愔低声道:“也许你该先回去休息一会。” “不——不,不。”叶肃猛地抬头看着她,沉声用力道:“我在埃尔第之墓见到他了。” “什么?”叶愔机械地重复道:“你见到他了?” “——什么?”门外也传来了声音。 叶肃眼神一紧,大步走过去打开了门,发觉端着热可可的伊恩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你是谁?”叶愔茫然道。 “伊恩?”叶肃也愣了一下,他还以为是岑安过来找自己。 “等一下,”男人忽然想起了什么,直接把金发青年拉了进来,反手把门锁好:“你其实一直都知道我父亲已经去世了,是吗?” 伊恩活了两三千岁,而且从以前的话语中都似乎和父亲特别熟。 他为什么出现在亡忆河里暂且不论,但至少应该是知道父亲发生意外的情况——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伊恩的声音都有些惊慌:“你在埃尔第之墓见到了布莱恩?!他在哪里?!” “就在第三间墓室,”叶肃急促道:“我一共遇到了两个幻觉,第一个是他,第二个是岑安。” “难道说——”他不得不靠在长桌的边缘支撑自己站稳:“你们都只遇到了一个幻觉?!” “是的,都只有一个。”伊恩喃喃道;“奥尔,这不对劲。” 叶愔立刻站了起来,抬手就去握叶肃的手,话语都仓皇的变了声调:“你见到他了?他是什么样子?和你说了什么话?!” “这也许根本不是幻觉,是他的幽灵。”伊恩来回踱了好几圈步:“我们明天得再去一次渡鸦之森——” 叶肃把前后经历和母亲又复述了一遍,后者重重地坐了下来,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 “可是他的尸身都早已化成白骨了,”她带着些惶然无措的哭腔:“那副身体我用尽全力都只保存了两百多年,然后就崩解和腐朽的不成样子……” 水晶棺,冰魄珠,她试过许多种方法,可全都无济于事。 伊恩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肩,在沉默许久之后才开了口:“也许还有救。” “奥尔丁顿,如果你看到的那个幽灵能够和你交谈,能够回应你的问题,那他应该是有意识和思想的魂灵,而不是残留的意识。” “但我们恐怕无法把他从墓室里带出来——”叶愔想起叶肃刚才说的话,紧握着儿子的手腕道:“你也说了,那个墓室是黑色双鱼形状的,恐怕就是拘住他灵魂的法器。” “奥尔——把叶之书给我。”伊恩快速道:“你一直随身带着它对吧?” 叶肃不清楚为什么伊恩突然掺和进这件事里,却还是把那书取出来交给了他。 书页被翻动了好些,其中似乎有几页被撕掉了。 金发青年当着他们的面割开了自己的掌心,把血洒在了烫金的纸页上。 那绘画着古怪动物和字母的书页上忽然荡漾开水面一般的涟漪,下一秒那独角兽就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们等了一会,但始终那书都翻开放在那里,再没有任何动静。 叶肃这一晚上接收了太多的信息和情绪,起身给母亲倒了一杯热茶,又递给她几张纸巾。 叶愔怔怔地看着那书页了许久,握着温热的茶盏没有回过神来。 布莱恩还有救……也许他还会活过来…… 她久违的放松了许多。 哪怕这件事还只是虚无缥缈的设想,也足够让她再有个盼头。 布莱恩还活着,而且还见到了肃肃,嘱托他了许多事情…… 他一定知道自己当初做了什么,却被长久地困在那个墓室里,直到叶肃出现。 “肃肃,这个人到底是谁?” 叶肃开口时犹豫了一下。 他一直觉得伊恩哪里不对劲,但不知道为什么,从来都没有问过他。 独角兽,从来都没有提过自己的姓氏,能力似乎只有净化病患与辨明谎言。 ……他为什么会接近自己? 和父亲又是什么关系? 他隐约觉得记忆好像缺了点什么。 按照自己的性格,在之前几个月的相处里,他是一定会去试探或者打听些有关他的消息的。 但完全没有——干净的好像被抹掉了一样。 难道伊恩修改过他的记忆? 更奇怪的是这本书。 叶之书是父亲在逃难时交付给蛛魔老人的,但母亲也只是见过它一面,不知道有关它的具体使用方法,以及它的来源和内容。 在离开蛛魔沼泽以后,叶肃多次翻阅过这里面的内容,但也只能把它当做一本奇怪的古书。 可伊恩不仅熟悉渡鸦之森深处的路线,清楚埃尔第之墓的位置,还知道这本书的使用方法。 ……也许他是父亲的老师? 书页忽然翻动了几页,很快又亮起了浅金色的光。 涟漪再一次波动散开,下一秒伊恩就重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我找到方法了。”他的银色眼眸里都泛着光,声音轻快又如释重负:“今晚都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就去埃尔第之墓里找布莱恩。” “你是说我们有办法把他带回来?”叶愔再次确认道。 “还要给他再做一个身体,不然灵魂就没法带出来。” 重做一个身体? 叶愔的眼神又有些黯淡。 她知道为什么布莱恩在见到儿子的时候,会止口不提自己的真实情况。 ……因为他的肉身已经完全消逝,没有死而复生的可能。 叶肃神情一凝:“我们没有材料。” 岑安的身体可以被重构,是因为那是由千年人参的灵叶构成,从特质到灵气都可以被改变调整。 可父亲他…… “腐朽之骨,亲子之血,还需要万物之肉。”伊恩给他们看不知何时出现的插图:“这三样东西,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两样。” “布莱恩的骨骸我一直收殓着。”叶愔看向那书,努力保持着情绪的稳定:“但是万物之肉是什么?” 伊恩哗啦啦的把书一翻,给叶肃看被撕掉书页的豁口:“还记得闯进你家的那只奇魅拉吗?” “你是说,那只奇魅拉是从这书里面召唤出去的?”叶肃意识到这前后几件事情的联系:“艾萨克叔叔他先前撕掉了这几页纸,所以才和这种远古的巨兽扯上关系?” “就是这样。”伊恩指尖一点,给他看后半本里的简笔插图:“再看这个。” “只要用你的血,就可以再引出一只奇魅拉出来。”他看着叶肃道:“这怪物原本就是诸多种动物的混杂化身。” 叶肃应了一声,然后沉默了几秒。 “伊恩,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独角兽忽然笑了起来。 “这本叶之书,原本就是埃尔第亲笔写的。” “当年是我亲手埋葬了他,然后把这书送给了你的祖父。” “开心点,奥尔丁顿。” “明天你就可以见到父亲了。” 63、第 63 章 叶肃陪母亲聊了很久,等她睡下了才关好门走出去。 伊恩就等在外面,手里还抱着那本叶之书。 “也许你想和我谈谈。” 叶肃抬头看着他,靠在墙上沉默了一会儿。 “你的姓氏是什么?” “我没有姓氏。” “你见证了坎贝尔家族的兴起?” “不错,你曾祖父建下这庄园不久之后,我就来到了这里。” 叶肃低头点了一根烟,良久没有说话。 “叶之书是什么?” “是那位**师埃尔第的诸多记忆。” 在很久以前,伊恩还只是一只普通的独角兽。 他在蛮荒的原野上漫游,见证着凯尔特人和盎格鲁人的混战与联合。 后来有个叫梅林的法师找到了亚瑟王,带领他建立了英国,开启了一段全新的史诗。 于此同时,还有一位魔法师在原野和森林间漫游,见证和记录着诸多的奇观和异兽。 他对宫廷和权力毫无兴趣,更喜欢钻研魔法的精妙与有趣,也就在遨游英格兰的时候遇到了伊恩。 后面的故事可以讲上几天几夜。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伊恩笑得很怀念:“他确实是非常有趣的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把那镶嵌着蓝宝石的烫金古书放到了叶肃的掌中。 “精灵王没有亲生子,人鱼也早已潜入深海不再露面。” “奥尔丁顿,这个宝藏现在归你了。” 叶肃回到卧室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他拿着那本书一言不发的抽了半包烟,独自站在门檐下听着稀疏的落雨声。 在打开门的那一刻,他又确认了一遍自己身上的烟味,然后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安安应该睡了吧。 穿着纯白色睡衣的小青年抱着枕头在看书,明明困的眼睛都有些红了,在看见他时又笑了起来:“叶医生回来了。” 叶肃怔了一下:“还在等我吗?” “先前早就回来了,但你没消息,我也睡不安稳。”岑安往床旁边挪了下,伸手拍了拍枕头:“被窝给你暖好啦,过来休息吧。” 男人望着他笑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里一直在硬抗的石墙开始出现裂缝。 他默不作声地换了睡衣躺到了他的身边,抬手把床头灯关掉,在黑暗中抱紧了他。 叶肃从不允许自己露出无助的那一面。 他不可以退让,不可以脆弱,也不应该有惶然的表情。 这些年,从姐姐的惨死,母亲的渡劫,再到父亲的疏离,他也从来都是一个人熬过来的。 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在放大,连细微的呼吸声都仿佛是雏鸟在轻啄羽翼。 岑安摸索着坐起来了一些,把男人的头抱在了怀里,如同安抚着小动物一般。 “叶医生又在难过……”他轻声道:“安安在这里的。” 叶肃陷在他的怀里久久没有吭声,闻着那沉郁的草木香气闭上了眼睛。 他居然也有可以逃遁的地方。 压力,自责,烦躁,疲倦,原来都是可以躲开的东西。 他可以躲在爱人的怀里,只感受彼此绵长的呼吸。 每一次,每一次岑安都可以感应到他的内心。 不用倾诉,不用示弱,好像只要看他一眼,安安就什么都明白了。 然后笑着张开包容而温暖的怀抱,仿佛早已等候在了他的身后。 岑安用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的黑发,任由他半卧在自己的膝上,神情安宁而放松。 柔软的指尖碰触着他的脸颊,滑过他的额头,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 叶肃原本想自己消化掉这些情绪再回房间见他,不肯把那些太压抑的感觉传递出来。 可真的被这样温柔对待时,所有的偏执和伪装都好像失效了。 “母亲今天和我说……父亲已经去世很久了。” “父亲一直……都是她伪装出来的幻象。” 叶肃闭着眼感受着他的抚触,低低的把前后因果都讲了出来。 他甚至有些希望岑安就这么一直抱紧他抚摸着他,永远不要中断这种安全感和归属感的传递。 就好像受伤的狐狸只想躲在巢穴里舔伤口一样。 岑安静静地听他讲完了所有故事,半晌才俯身去亲吻他的额头。 叶肃在黑暗中隐约感觉有什么滴落在自己的眼睛上,很快意识到他的爱人在掉眼泪。 “安安……”他下意识地支起身子,坐在了岑安的身边:“这些都会过去,伊恩也说了,明天我们也许就可以把父亲接回来了。” 叶肃伸手去碰触他的脸,指尖停顿在冰凉的泪痕上,心疼又有些束手无措。 “怎么还在哭呢……”他哑声道。 岑安有些狼狈地用手背去擦眼角,又伸手抱紧了他。 “叶医生。” “你一个人熬过这些事情,” “其实也很难吧。” “我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是冷硬而强大的存在。” “可懂你越多,就越为你高兴和难过。” 强大,坚韧,无所畏惧。 同时也是不能痛哭,不能逃避,不能退让。 你一直在咬牙坚持,宁可透支自己也不肯低头。 我怎么可能会不心疼。 他抱着他的脖颈,声音都有些哽咽。 “我在呢……叶医生,我一直都在呢。” 叶肃垂眸去吻他的唇,右手扣紧了他的腰。 他隐约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角滚落,与爱人冰凉的泪痕交织在了一起, 他们深入对方的时候让一切都变得彻底而缠绵,连时间的流速都好像开始变得缓慢。 靠近,深吻,贯穿,喘息。 十指相扣到仿佛要嵌入彼此的肌骨,一个又一个吻仿佛是为了证明彼此存在一般不肯停下。 所有的情绪好像都可以被遗忘,所有的不安也被完全消散。 爱人的声音,爱人的气息,爱人的温度—— 在获得爱的时候,仿佛灵魂都在被接纳和包容。 他苦撑了太久,终于在这一刻放下了所有的心防和负担。 “我爱你……” 他们喃喃了许多遍,到最后声音和吻交织在一起,和心跳一起颤抖着共鸣。 “……永远爱你。” 你是我的一半灵魂,是庇佑和照亮我的光。 -2- 第二天除了某个小朋友之外,大家都起得很早。 叶愔已经恢复了状态,打点好庄园的事务便准备和他们一起出发。 塞伯特教父在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特意过来送行,不忘叮嘱他们注意安全。 薄和睡醒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了,他把头发衣服大致收拾利落之后去了餐厅,打着哈欠想找点东西吃。 然后就看见所有人都一副整装待发的状态。 “你们——又要去哪里?!” 他僵硬地看着叶肃,视线下移到他拎着的车钥匙:“别告诉我——” “我们要再去一趟埃尔第之墓。”叶肃简短道:“你可以一起去,我们也可以派私人飞机把你送回去。” “喂!”薄和把头发又揉成了鸟窝,直接把手机翻出来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爸——我们这边可能要多玩一会儿——” 对面的发言很冷静:“知道了,我先去给你弟弟换尿布。” “果然!!!” “名字和户口都办好了,名字叫薄权。” 嗯,河泉溪聚齐了,好,特别好。 薄和都有点委屈:“爸,你这完全是故意支开我……” “那你回来带弟弟?还是想给你妹妹喂米糊?” “我再玩一两年回来!” 这一次出行直接奔着终点,索性全都化回原形加速赶路。 火狐和银狐一前一后,青鸾高飞在荒原上空,还有只独角兽驮着个小男孩。 他们再次来到埃尔第之墓,再次从地面一跃而下。 那地面上偌大的银底黑龙浮雕随着下落不断放大,九个墓室依旧是离开前的模样。 叶肃来到记忆中自己受困的地方,示意岑安把鬼龙箫拿出来。 裴荼确认完墙面和地面的浮刻,很肯定的点了点头:“你父亲应该被困在这里了,而且就在这附近。” 叶愔有些仓皇的唤了一声布莱恩,身后忽然就传来了微凉的风。 如雾气一般的身形缓缓聚拢,熟悉的声音也再一次响起。 “……伊拉?” 那幽灵缓缓飘到了他们的身边,在看清叶愔面庞的时候神情都有些悲怮。 “对不起……是我的错。”他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庞,但指腹却直接穿过了那平滑的肌肤。 “我们是来救你出去的,”叶愔也下意识的想要抓住他,硬生生的把手顿在了半空中,又去看伊恩:“抱歉,现在应该怎么做?” 布莱恩也注意到了独角兽的存在,他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低声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还是太草率。”伊恩皱眉看着他:“而且做选择的时候都总想找第三条路。” 布莱恩笑得有些自嘲:“也许你是对的。” 叶之书再一次被翻开到画着奇魅拉的那一页,叶肃站在书前划开了自己的掌心,让热血滴落而下。 那血滴在溅到书页上的时候竟如被烧灼般开始嘶嘶作响,紧接着就消失在了羊皮纸中。 “后退。”独角兽压低声音道:“它要出来了。” 书的中缝突然散出一团黑雾,紧接着有什么魔物被解开了封印,咆哮着直接爬了出来—— 没有等这玩意儿完全舒展开身体,叶肃就干净利落地把它一劈为二,去尾去内脏去角放到一边。 “万物之肉。” 叶愔把收殓的遗骨托了出来,放到了伊恩临时画成的法阵上。 “腐朽之骨。” 叶肃转过身,让手心涌流的热血滴落在法阵的中心。 古老的符文开始蠕动和变化,缓缓包围住被放置的祭品,左右两侧发出黑白的光。 “亲子之血。” 伊恩深呼吸一口气,再度看向虚白色的幽灵。 “亡故之魂。” 布莱恩最后看了眼妻子和孩子,飘到了法阵的正上方,抱住双臂躺了下去。 叶之书开始急速的翻动,而伊恩就半跪在符文前急促呢喃着咒语。 字符和点画都开始如壁虎一般游走扭动,紧接着化作黑雾将这一切都吞噬包围。 叶愔跪在另一侧眼睛含泪,在这一刻甚至不敢呼吸出声。 伊恩皱着眉一掌按在法阵之上,忽然低喝出声。 “benigno numine——” 那黑雾顷刻间消散殆尽,让抱臂平躺的男人显露在他们的面前。 在这一瞬间,叶愔忽然泪如雨下。 这就是她看到的,布莱恩最后的样子。 可她听得见他现在的心跳声,甚至能看见他呼吸的起伏—— “布莱恩,布莱恩——” 男人缓缓睁开冰蓝色的眼睛,在叶肃的搀扶下有些艰难地坐了起来。 “对不起……”他扶住流泪不止的妻子,伸手擦拭着她的眼角:“我离开太久了。” 叶肃在这一刻说不出话来,只沉默地给母亲递纸巾。 下一秒,他就被用力的抱了一下。 “奥尔,我的儿子,”他的父亲拥紧了他:“这些年我一直都很想念你们。” “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叶肃有些不太自然地抱了回去,应了一声道:“我知道的。” 我也一直是这样。 这副身体并不算强健,但稍微调整一下还是可以行路和变形。 岑安一直不好意思凑过去,就跟朋友们站在一起,在旁边偷偷观察这一家子的情况。 真实的布莱恩先生很开朗,而且说话时也总是带着笑容。 好像仅仅是和他相处五分钟,就好像已经是和他非常要好的朋友。 叶愔向来姿态冷静成熟,可在直到他们走出埃尔第之墓都紧紧地守在她的丈夫左右,似乎害怕他一转眼又突然消失。 然而他们休整片刻后离开了墓穴,重新折返回了坎贝尔庄园。 坎贝尔先生这几百年里一直被困在坟墓中,也无从得知外界的信息。 火狐追逐着那只飘飞的蝙蝠,将前后原委都讲给了他听。 这些年里,她骗过了所有的人,连布莱恩向来信任的两个弟弟也全都蒙在鼓里。 “保护一个秘密的最好方式,就是永远不要把它透露给任何人。”她叹了口气道:“奥尔也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他差点就崩溃了。” “确实是个好方法。”独角兽小声道:“我就是这么干的。” 布莱恩回去以后的第一件事,是提着剑去了别邸。 洛萨克·坎贝尔,他那当初血肉模糊的逃回坎贝尔庄园报信呼救的弟弟,此刻正睡在沙发上打着鼾,地板上堆了好些酒瓶。 “洛萨克。”他淡淡到:“醒醒。” 轮廓颇为相似的弟弟醒了过来,在看清楚哥哥一家的时候还有些茫然。 “你……” “我回来了。”布莱恩拔出了长剑,直接站在了他的身前。 “什,什么意思?”洛萨克下意识地想要坐起来,半身尚未痊愈的创口还打着绷带。 “还记得三百年前发生了什么吗?”他笑了起来:“我带着你,还有我的部下们去了逆十字会议。” “精灵王突然被杀,紧接着我被刺杀,一个血咒直接穿透了我的心脏。” “洛萨克,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施咒的习惯吗?” “你——先前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不是你?!”洛萨克猛地站了起来,却因为酗酒过度而重心不稳,几乎下一刻就要重重栽倒在地上:“你居然——” “我死了,这个家族也只会属于奥尔。” 伊恩站在叶肃的身后,抬指吹了一声唿哨。 几张空白的书页从不同方向飘了出来,重新回到了叶之书的残缺处,如同被缝合一般与缺口一一吻合。 布莱恩看着他的亲弟弟,眼神里只有遗憾。 “从小到大,你都是我最照顾和疼爱的弟弟。” “你在我的背后施下血咒,还利用艾萨克去杀奥尔丁顿……” 银剑被高高举起,下一秒就穿透了他的心脏。 “洛萨克,你已经活得足够久了。” “去坟墓里忏悔吧。” 这一切的收尾都变得顺利而简单。 由于三次继承式执行时布莱恩还在死亡状态里,坎贝尔庄园默认已经归叶肃正式继承。 但包藏祸心的洛萨克被利剑杀死,疯疯癫癫的艾萨克被重新拘禁关好,其他人也终得欢乐的团圆。 塞伯特在见到老友时同样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拉着他连着喝了好几大杯啤酒。 东方来的外国游客们也逗留了半个月,享受着包吃包住畅游英格兰的诸多快乐。 等到了送别的时刻,他们都有些依依不舍。 坎贝尔先生复活不久,还需要继续治疗身体,所以继续和叶愔留在英国疗养。 叶肃在和父母道别的时候,把岑安也牵到了他们的面前。 小青年显然有点害羞,在他们面前都说不出话来。 “他真是很可爱的一孩子,”布莱恩感叹道:“你是怎么遇到他的?” “实际上,”叶肃忍着笑道:“是他自己撞进我办公室的。” 还嚷嚷着让他舔他一口。 岑安脸都红到耳朵根了,掐了下叶肃的手心让他别往下说。 “如果你们那边不开放的话,”父亲大人挑眉道:“欢迎来英国结婚,欧洲是个很适合度蜜月的地方。” “快了。”叶肃瞧见他家小人参都快变成蒸汽人参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再谈两年恋爱也好。” 在走上飞机的那一刻,他又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父亲问道:“精灵族现在的继承人是谁?” “听说他已经去时都了?”布莱恩思索道:“爱吉尔·梅斯菲尔德。” “什……么?” 众人立刻想到过去某些被监控的画面,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你是说,那个吨吨吨冰啤酒的,吃火锅恨不得把火锅底料都吃掉的,在夜店会画风突变成性感骚情小野猫的那位性冷淡医生—— 是这一任的精灵王?!! 他们同时咳了一声,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伯父再见——有空来时都玩啊。” 等大伙儿都坐上飞机了,薄和才反应回来某些事情。 “现在是什么时间?” “2013年十二月十四日。”岑安笑眯眯道:“有个小孩儿先前就比你大一岁,今年应该都要高考了。” “回去好好读六年级,”明琅补了一刀:“你这是留级五年了吧。” “我不是——我没有!!” 再次落地的时候,整个城市都好像被维护升级过一样。 整体的画风没有变,但又凭空多了好些摩天大楼,连时都大剧院都跟着被翻修一新,外型变成半开的含珠扇贝。 人们用的还是铁片一般的移动电话,但无论是轻薄程度,还是屏幕的大小,都跟三年前的完全不一样。 岑安睡在叶肃的怀里开始用手机搜那个小孩的名字,窗外熟悉的广告招牌一晃而过。 画面上的少年变得俊朗而出挑,已经完全褪去了孩童的气质,连勾唇的样子都带着些小性感。 戚麟小朋友……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喔……”岑安翻了一半,把手机举到叶肃的面前:“看这个。” 这几年里,偶像行业完全呈井喷式的爆发,而‘流量偶像’这个概念也彻底被炒得火热。 现在已经进入了全民追星的时代,每年都有无数家娱乐公司立牌开张,上千名练习生排着队试镜试音渴望着一夜成名。 “肃肃肃,看这句话——”岑安忍着笑给他读那一行新闻:“他们说,如今是‘流水的偶像,铁打的戚麟’。” 靠脸的靠资源的靠炒作的偶像比比皆是,唱歌跳舞全线超神的只有戚麟一个。 当年那小孩连二元一次方程都解不出来,写作文能写到在他妈妈办公桌上睡着,现在都变成有几千万粉丝的偶像了…… 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 叶肃忽然想起那瓶气泡酒,也留神看了眼屏幕里的新闻。 “本月,知名偶像戚麟将正式举办他的第一场万人演唱会——” 虽然先前他就出过两张专辑,但因为舞台表演经验不足,其实一直都在进行小规模的试演。 而这场演唱会里,他将连唱带跳完成两个半小时的全部表演,听说连山顶票都已经被炒到了天价。 叶医生头一次对这种凡人的娱乐活动产生兴趣。 “……想去看看么?” 岑安眼睛亮了起来:“叶医生去我就去!” 高冷严肃的男人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成吧。” 他们拖着箱子往家里走,还经过了北门的独栋别墅区。 “哎?这不是我之前跟你讲过的那个,价格飚过好几千万但一直被闲置的屋子么?” 岑安脚步顿了一下,看着别墅中的灯光有些好奇:“这家屋子的主人回来了呀。” “听说姓白,之前好像在国外住了好几年。”叶肃看了眼里头的装饰,侧头问道:“安安想换房子住吗?” 家里朋友太多,也许是该换个更大点的房子。 “不,现在就很好啦。”岑安笑得很甜:“大家都住在一块,已经很幸福啦。” 64、第 64 章 “放假的时候,我和我的朋友们去英国玩了很久。” “英国的森林里有沼泽,还有腿上都长着眼睛的蜘蛛人。” “我大哥杀了只怪物,还用他的肉把他爸爸救活了。” 班主任铁青着脸把作文本扔到一边,恼火道:“薄和同学,你是写小说呢?!作文标题是《秋天的故事》,你这是什么?鬼扯的故事?!” 班里一群同学哄笑了起来,冲着他挤眉弄眼。 薄和一脸淡定的坐在原位,心里甚至还有点怜悯。 这些放假只能看看神奇宝贝的凡人啊…… 班主任见他无动于衷,有意多嘲讽几句,又拿起作文本继续往下念。 “有个哥哥一会儿变成鸟一会儿变成人,还有个哥哥会变出好多好多的花。” “英国的天气很糟糕,而且很多菜比食堂的还难吃。” “我骑着独角兽穿越森林的时候,还看见湖水里有些妖精在打叶子牌。” “这都写的是什么?你想做薄渊洁还是薄k罗琳啊?”老师把本子往他桌上一扔,毫不客气地奚落道:“重新写!不及格!” 薄和把本子收好,心里有点怀念那几个不着调的哥哥们。 肃哥要是能来瞪他一眼就好了。 “来听听范文啊同学们,你们别被这不着边际的鬼东西影响了,”老师拿起另一本作文,一板一眼的念了起来:“十一月,正是丹桂飘香,秋风送爽的好时节——瞧瞧人家这个用词!” 等这节作文课上完,小孩儿们欢呼一声开始四散玩闹。 薄和小朋友托着下巴坐在原位,突然感觉上学很无聊。 他以前也会跟着这帮小孩一起玩卡牌聊动漫,反正怎么折腾都很快乐。 然而先前那拨朋友估计都上高中了,跟他现在也没什么关系。 他扭头去看年纪稍大的那几个孩子在玩什么,本来想起身去聊聊天,又还是坐了下来。 ——我先前真的骑过独角兽! ——我看见蛛魔栖居的深渊了! ——我的钥匙坠可以变成大乌龟! 薄和捂着脸闷了一会儿,突然萌生了逃学的冲动。 他真是知道为什么老爹放任自己跟那帮哥哥们一起玩了。 不玩怕是真要体验一下什么叫百年孤独。 在上课铃响之前,他直接用幻象给自己捏了个替身,然后悄咪咪的溜了出去。 ……去找肃哥或者岑哥看看? 薄和插着兜溜去了医院,混在人群中打听了下。 叶哥在做手术,岑哥在办公室里。 小男孩叼着糖熟练地穿墙而过,然后嘭的冒到了岑安的桌子前:“岑哥!” 岑安被吓了一跳,他看了眼时间又看向他,下意识地询问道:“你没去上课?” 薄和还没想好借口,忽然就有个医生推门而入:“岑医!你英语特别好吧我记得!有个从法国来的客人差不多十分钟以后到——你能帮我们沟通几句吗!” “梅斯医生呢?” “他还在和叶医做手术啊!估计要晚点!” 岑安应了一声,等他走了之后起身就往外走。 薄和跟着他也下了楼,发现他是在往医院外面走。 “你要去哪儿啊——” “书店。”岑安随手摸了摸小孩儿的头:“给你买根雪糕吃?” 他性子软,也没法像叶肃那样凶巴巴的训人,就是知道这小孩儿逃学了也不想训他。 薄和要了根梦龙,边嘎吱嘎吱地啃着巧克力脆皮,边看着他买本薄薄的《零基础法语入门》。 “你……你现学啊?!” 在走出书店的那一刻,岑安很自然的嗯了一声,然后边走边开始跟吃煎饼一样啃那本书。 薄和差点把雪糕棍戳到自己鼻孔里。 卧槽——卧槽——卧槽?! 妖怪是这么学习的?!他们压根不用背书复习考试的吗?! 岑安吃的还蛮开心,因为那本书是猕猴桃可丽饼味儿的,插图夹在书页里感觉都酸酸的。 等他走到医院门口,那书页就吃完了。 薄和在旁边都看傻了,随手拿了本医院的宣传手册,不信邪的啃了一口。 然而并咬不动。 等岑安走去会议室的时候,医生们和外宾也陆续就位了。 薄和坐在他们身边,这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了“o口o”。 法国姑娘爽朗的道了声好,岑安也笑着与她握手,一开口就是纯正流利的法语:“bonjour,madame——” 他们轻松愉快的聊了半个小时,薄和就全程坐在旁边试图啃书。 ……这纸张又韧又硬,他到底是怎么吃下去的?? 难道是我用牙的方式不对? 岑安啃的那本书完全够日常对话,医疗用语说英文也能听懂,这叽里咕噜一长串说下来,听得旁边同事们都一愣一愣的。 不过是英国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啊……法语居然都这么强! 薄和在医院并没有呆太久,因为叶医生很快就做完手术出来了。 大魔王冷着脸色扫了他一眼,小朋友就心虚到额头开始冒虚汗,匆匆说了声岑哥叶哥再见就直接冲回了小学。 同学们在午休时间里正聊着熊出没和巴啦啦小魔仙,又是一个他完全无法参与的话题。 薄和这回真的有认真地在听他们讲话。 两只熊装疯卖傻他完全不感兴趣,那个魔仙什么的听起来似乎还有点对路子…… 三分钟后。 ——代沟。 这绝对是代沟。 谁家施法要边跳广播体操边说那些尬的要死的台词啊!! 而且那个游乐王子听起来也太中二了吧!! 薄和一边旁听一边撕开了一袋饼干,边吃边感受那种跟凡人幼崽们完全没有共同语言的脱线感。 拜托你们都十一岁了,你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成熟一点好吗? 真正的十一岁去见证血族和精灵族之争了,你们却在讨论熊大还是熊二更蠢! 薄和把草莓牛奶扔到垃圾桶里,决定再溜出去一次。 鲍富现在已经是儿科的主治医生,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压根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纪姐去做美容和spa了,纪哥又好像心情不太好。 男孩琢磨了一圈,决定去找那只猫玩。 然而并没有在小区里找到那只猫。 有只树妖认出来他,挥了挥树枝跟他打了个招呼。 “萝卜?那小黑猫啊?”老爷爷一脸的不省心:“那小孩现在天天泡在网吧里,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哎小朋友你去哪儿!” 薄和还真是第一次来网吧。 他循着妖气走近一间包厢,终于找着他两年没见的猫哥。 孟萝卜居然化成人形了。 要知道在一年半以前,这家伙连吃饭都不愿意变人,还嚷嚷着要一辈子做猫。 现在坐在电竞椅上的,是一个看着十六七岁的瘦削少年。 他黑发如墨眼角上挑,黑眸里透着隐隐的碧色,看起来高冷又有些可爱。 少年的身材纤长又有型,穿着黑色卫衣还带了个银坠,锁骨前那小铃铛一晃又一晃。 萝卜同学打排位打得很激动,以至于头发都会在队友送人头的时候瞬间炸毛。 “抱只鸡给键盘上撒把米都打得比你强好吗!!蠢狗!!” 等这局打完,他才发觉薄和一脸好奇的在旁边围观。 “耶?!” 小黑猫眨了眨眼,给他递了一罐冰汽水:“你怎么不上学呀?” 薄和坐到电脑旁边,慢慢喝着汽水把今天的事儿讲了。 萝卜的长尾巴在椅子旁晃来晃去,听得还挺认真。 “为什么岑哥他学东西那么快啊——”薄和不服气道:“我也啃书了!完全啃不动!” “因为他们是植物啊。”黑猫少年竖起一根指头:“不光是咱岑哥,纪姐和明哥也是这样!” 薄和的表情呆滞了几秒,喃喃道:“做植物这么爽的吗……” 孟萝卜点了点头:“就是这么爽。” 薄和又有点自闭。 我不想做人了。做人还要上学真的好烦啊。 “对了,”他好奇地打量了眼孟萝卜的样子:“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一切都要从一年前那个罪恶的下午讲起。 孟萝卜同学在朋友们走的走上班的上班之后非常无聊。 做猫这件事本来就很无聊,每天睡那么个二十小时,剩下四个小时其实不太好打发。 他先前跟爱猫参士岑安同学有过商量,窝在叶医生家里帮着看家顺便还能看电视。 于是就津津有味的看了一个月的电视。 然后快看吐了。 黑猫感觉这项娱乐不够有意思,又开始摆弄他们先前送他的智能手机。 “然后我就去看网络小说了。”少年老实交代道:“讲道理,那玩意儿比猫薄荷还容易上瘾。” 他本来只是觉得好奇,看了那么个三五页。 再回过神来,三天都过去了。 妖怪可以给手机随时随地充电,家里wifi也好空调也爽。 黑猫捧着个手机一看就是大半夜,连猫科日常困觉都顾不上了。 “后来又开始玩手机游戏……然后是电脑游戏……”他打了个哈欠道:“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薄和隐约觉得有点好奇。 “网络小说……这么好玩吗。” “你要试试吗!”孟萝卜眼睛一亮,指尖一抬就给他开了台旁边的机子:“你一定要吃我安利,有本书特别特别好看——” -2- 岑安坐在会议室里,隐约有些昏昏欲睡。 那个法国来的顾问做完报告以后,又是院长和副院长发表讲话,还拿着一沓讲稿在那慢条斯理地念。 室内空调开得有些足,他坐在最暖和的后排,靠着叶医生感觉随时都能睡过去。 他不用特意学习什么,相关论文和研究成果吃完就可以了,在这种研讨会上只是表示礼貌走个过场。 纪觅压根就没来,精灵和叶医生都在很专心的做笔记。 小人参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思绪开始漫无目的的漫游。 他们买了一套票,再过一个星期会带着所有朋友一块去支持小戚的演唱会。 梅斯菲尔德医生还是从前那个老样子,而且在医院的时候把领子都扣得很紧,跟漫画男主角似的板着一副冰山禁欲脸。 岑安动了一下,隐约觉得腰有点酸。 昨天有个小护士当着叶医生的面给他表白,结果晚上的运动有点过激。 嘶…… 他伸手给自己捂了一下后腰,让酸痛的肌肉缓缓恢复。 等腰间的酸胀感基本消失了,岑安抽回手,忽然想起别的问题。 他的这个体质……好像一直很特殊来着? 人参有强化的特质,一直被视为上等的补品。 也正因如此,叶医生在解除封印的时候会抱紧他连着两次深吻,滚床单的时候也会一边叹息一边亲吻他。 岑安隐约想起某些不可描述的画面,耳朵尖有点红。 真的……很神奇吗? 他闻了下自己的手背,试探着舔了一小口。 是带着淡淡苦味的草木香气。 皮肤很光滑,亲起来感觉还不错。 岑安准备靠着叶医生睡一会,忽然感觉身体开始不对劲。 等……等,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变热,而且某个地方隐约已经开始抬头了。 喂等等!!我舔我自己也会中招的吗!! 岑安脸色一白,很快又红了起来。 他不得不翘个二郎腿调整坐姿,用白大褂掩饰某个地方的异样。 叶肃还在专心写心外手术的操作技巧,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小青年的不自然。 岑安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回会议内容本身,连掌心都开始微微的发痒。 他小口小口的开始喝水,表情变得有些窘迫。 作为正常的男性,他和叶医生早晨都是直接帮对方解决某些固定问题。 现在自己跑去洗手间做那种事情……就算把味道清理掉,叶医生也绝对绝对会发现的。 青年的气息开始变得有些紊乱,额头上也冒出细密的汗。 叶肃笔尖一顿,侧眸看向了他。 “不舒服吗?” 岑安臊的完全不好意思开口。 怎么解释?这还能怎么解释? 叶医生,我刚才脑子一抽舔了自己一口,现在跟被下药了一样? 他摇了摇头,佯装在专心看幻灯片的内容。 叶肃继续写着手术注意事项,隐约感觉旁边的温度有点高。 奇怪了,安安平时身上都是凉的,今天难道有点发烧? 岑安听了一分钟,感觉耳朵里已经捕捉不了哪怕一个字,而且连皮肤都在渴望着被碰触和亲吻。 他有点委屈,又为难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叶肃再次放下笔,伸手去触碰他的额头。 “是不是昨天着凉了?”男人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在此刻无异于在动摇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带着薄茧的指腹碰触着他的额头,让岑安得到那么一瞬间的被安抚感,然后又陷入更多的躁动中。 不要碰这里……往下…… 小青年狼狈地嗯了一声,索性直接把本子推到一边,趴在了冰凉的桌面上。 叶肃感觉到他状态不对,抬指架了个幻界,伸手把他抱在了怀里。 好烫……怎么回事。 岑安在被他捞进怀里的一瞬间有种被解救的感觉,开始下意识地用脸颊去蹭他的下巴。 还不够,还要更多。 “叶医生……”他喃喃道:“我不舒服……” “哪里疼?”叶肃用手背去碰他露在外面的脖颈,发觉这也烫的有些异常。 ……硬的发疼。 岑安把头闷在他肩上不肯说,但连白皙的皮肤都开始透着一层薄粉。 叶肃皱着眉用灵识一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解下外套披在了他身上,起身就把他抱回了办公室里。 在办公室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狭窄的单人沙发立刻延展变长,旁边的书柜和办公桌都自动缩进了墙里面。 办公室的门在自动落锁的同时被扣上了三重结界,就是纪觅过来了也听不见半点动静。 沙发已经转变为柔软舒适的双人床,扶手则变成了两个枕头。 叶肃把岑安放平,神情有些焦急和心疼。 “你还记得是谁对你下咒的吗?”他压着情绪问道。 他在场的情况下,居然还有人能无声无息的对安安下手—— 岑安本来都下意识地开始蹭床单了,听到这句话时动作僵了一下。 “我……”他窘迫的看着爱人的眼睛,声音越来越小:“我刚才好奇……就舔了自己一口。” 叶肃愣了几秒,努力忍笑道:“你说什么?” 岑安简直想用枕头把自己埋起来,偏偏身上到处都灼热的让他想喘息。 “我……我刚才舔了一口手背。”他又想去蹭叶肃的身体,又觉得这太羞耻了,索性把脸埋在枕头上长长地呜了一声:“叶医生……” “这病我没有治过,”叶医生正襟危坐道:“具体哪里感觉不对劲?” 岑安觉得自己要炸了。 他不得不直起身子来断断续续的亲吻着他的男人,双手抱着他的脖颈不敢松开。 “叶医生……”岑安低低地唤道,声音绵软的都有些委屈:“帮帮我……” 男人笑着任他亲吻自己,这时候比柳下惠还坐的住。 “好啊,”他慢条斯理问道:“所以怎么帮呢?” 叶肃先前每次亲他都得忍着些欲念,这时候甚至开始用指腹去轻蹭他的下颌骨,辗转着四处点火。 你也确实该尝尝你自己的味道。 岑安直接跪坐在他的怀里,开始边吻边舔他的唇角,神情窘迫脸颊绯红。 “你明明知道的……求你了……” 于是一块在办公室干了个爽。 下午的阳光让人有些躁动。 纪灼把空调开低了一些,在客厅踱步了许久,最后还是去敲了伊恩的房门。 “在吗?”他声音有些哑:“伊恩,我有话想对你说。” 纪灼原本以为他只是去英国玩一阵子就回来。 他喜欢这只独角兽,但一直拖着没有表白。 其实按照他的性格,本应该就早早把心意阐明,可不知道为什么,拖到伊恩上了飞机都没开口。 他这一去,直接去了一年半,而且还是人间蒸发渺无音讯的那种。 纪灼是妖,先前跟姐姐在雪山上呆了清苦的好些年都沉得住气,这一次真是慌了神。 他本来想好好准备,等伊恩回来以后就表白,可年都过完了那独角兽都还没出来—— 妖怪们对时间从来都是宽容而淡定的,可纪灼等了一个月就去给叶肃家打了电话。 然而管家的答复是他们去野营了,回来的时间并不清楚。 如果不是老姐一直敲打和盯着,他真的会直接去英国找人。 独角兽正收拾着行李,听见熟悉的声音时心里叹了口气,还是过去开了门。 ……你别表白。 千万别表白。 “我喜欢你。”纪灼轻声道:“你消失了一年,我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四次了。 先前在上飞机之前,这小朋友就抱着他强吻他表白了三回,回回都这样子。 伊恩真觉得有点头疼。 他一定要今天搬出去,别再招惹这小家伙。 纪灼发觉伊恩低着头没说话,心里有点慌。 “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 “那……喜欢呢?” 伊恩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银眸中又亮起了六芒星。 门被关上,纪灼倒退回沙发上,手里还拿着遥控器,一切回到了三分钟前。 他把行李箱上好锁,推着箱子就走了出去。 “伊恩?”纪灼注意到他手中的箱子,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你又要去哪?” “我要搬出去住了。”伊恩简短道:“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圆耳朵雪豹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深灰的眼睛跟猫儿似的看着他。 伊恩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步就被这豹子抱在了怀里。 纪灼意识到他的动作有些唐突,却抱紧了不肯松手。 “伊恩……”他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侧,声音认真又温柔:“留下来好不好?” “我……一直好喜欢你。” 他的手臂就环在他的腰侧,连银灰斑点的长尾都卷在了他的腿侧。 “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好吗?” 第五次。 时间回溯对这种粘人的大猫一点都不好用啊。 金发青年已经放弃抵抗了,任由他抱着自己在耳边喃喃低语,突然感觉自己有点亏。 这豹子每回都毫无心理负担的又是抱又是亲,自己倒是被反反复复调戏好几回。 纪灼见他没吭声,小心翼翼地亲了下他的脸。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乖啊。” 65、第 65 章 伊恩被豹子压在墙上,感觉那毛绒绒的尾巴还在自己的膝窝旁打转。 你这完全犯规了啊喂…… “嗯?”纪灼的声音带着些鼻音,听得他都心里一跳。 “答应我……”他侧脸去蹭他,明明眼神和声音都像只顽劣的大猫,但又暧昧的好像随时会发生点什么。 伊恩侧开脸想要推开他,但力气并不算大。 纪灼的耳朵抖了一下,有些认真地看着他:“要不要亲一下试试?” 他隐约感觉到怀里这小东西只是嘴硬而已,抗拒的情绪并不太多。 更何况动物之间互相舔毛也不算冒犯—— 伊恩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突然银眸睁大了许多。 那男人轻柔的吻住他的唇,让彼此最柔软的地方碰触到了一起。 低沉清郁的雪松香气飘散开来,如羽翼一般将他完全笼罩。 纪灼往后退了一些,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 “喜欢么?” 伊恩低着头没说话。 他拎着箱子站在门口,像个茫然又无奈的小孩子。 纪灼眨了眨眼,动作轻柔的帮他接过了箱子,牵着他的手让他坐下来。 “你……在不开心。” 伊恩点了点头。 “是因为我么?” 金发青年怔了下,还是微微的摇了摇头。 他伸手揉了揉额角,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怎么感觉像真是栽了呢。 纪灼第六感出奇的好,不着痕迹地又坐近了一些。 他表面上平和淡定的给他倒了杯水,其实尾巴不着痕迹地圈了过去,悄咪咪地就环到了他的腰间。 伊恩没有躲开这个隐秘的抱抱,抿了一口水之后索性自暴自弃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爱谁谁吧,以后会怎么样他也懒得管了——反正现在血族精灵族的家主都变了,以后的走向压根不是他能控制的。 反正不答应他,在这多住一段时间应该也没什么。 大猫没想到他会突然躺在自己的膝盖上,试探着用尾巴尖戳了戳他的手背。 “伊恩,”他低着头看他,跟哄小孩儿似的问道:“我带你去吃点甜的?” 吃点甜的就开心啦。 伊恩很想反驳一句到底谁才是小孩儿啊,却还是闷闷地窝在他怀里没说话。 这小朋友真烦人。 但是……他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雪松一样似有若无的气味,多抱一会儿都好像去了雪山上,一切都变得寂静又安全。 纪灼也不急着让他起来,伸出指尖轻轻拨弄下他的耳垂。 “还搬出去吗?” 伊恩小声道:“你敢乱来我就搬。” 纪灼一眯眼睛,低头又吻了下他的唇。 柔软温暖,就好像在触碰他的心一样。 “这样?” 伊恩瞪了他一眼,把头又扭到了一边。 “你根本不讲道理……”他闷闷道:“不想和你说话了。” “你在生我的气啊。” “没有。” “不是不想跟我说话么?” 伊恩腾地坐了起来:“我用角顶你了你信不信!” 豹子用手跟尾巴同时顺毛:“我信我信。” 又别扭又被动,还得放在心上哄着。 他这么一想,心里还挺开心。 演唱会的门票一共买了九张,薄和小朋友本来闹着也要去,然而叶医生面无表情地挡了回去。 “小学生少听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 “而且你作业都没有写完。” 在一众妖怪之中,只有璩玉去听过几次演唱会,其他几个都没有经验。 他们提前吃了饭去了场馆旁边,一眼就能瞧见道路两旁都是超大的炫彩宣传海报,还有戚麟的mv在电子屏上循环播放。 “我感觉不对啊。”明琅琢磨道:“怎么这些小姑娘全都戴着一个帽子?手里好像也都拿着东西呢?” “是不是买票的时候送的啊,”纪灼随口道:“我看着还有望远镜?” 纪觅这些年也认识了吴主任,在看见戚麟现在的照片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吴主任的办公室里一直放了个小相框,里头是八岁戚麟穿着船长装的照片。 这小孩确实特可爱。 他们排队一块过了安检,随身带着的四瓶水都拦了下来。 “是普通的水,”纪觅漫不经心道:“怕什么。” 负责她的工作人员一脸警惕:“那可不行!这万一是汽油,咱们这一万多人都得完蛋!” 另一个工作人员也跟着点头:“是啊是啊,万一有个恐怖分子来搞事情,我们还能等超人来救人不成。” 妖怪们齐齐应了一声:“那确实要注意点。” 叶医生买东西从来都是买最好的,演唱会第一排的票一定就是十章,压根不心疼钱。 他们虽然口头嫌弃那些个花里胡哨的发光胸章发光帽,在排队进场的时候还是转头一人来了一份,只有黑猫孟萝卜试图躲开。 “才不要!这都是小孩儿玩的!” 众妖同时看了眼妖龄才几十岁的萝卜同学。 你说是就是叭。 他们坐在一块,还没等演唱会开始,就能听见好些小女生叽叽呱呱的兴奋讨论。 还有些男孩子也能隔着老远加入话题,聊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滔滔不绝。 什么榜单,销量,得奖…… 这都在聊什么玩意儿? 明琅本来感觉自己跟年轻人挺融的进去,侧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有点茫然。 “他们在说啥?” “哦,”璩玉摆了摆手:“我也没听懂。” 叶肃任由岑安靠着自己,随手给他递了一瓶水:“喝吧。” 岑安下意识地咦了一声,又想起来他们都是妖怪,忍着笑把瓶子接了。 “叶医生,”他抿了两口,忽然开口问道:“我变成小孩儿那会,你是不是喂过我吃东西来着。” 叶肃有些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把目光别回舞台上,淡淡地嗯了一声。 何止是喂过。 是追着喂,跟老太太够着胳膊给孙子喂饭那样喂。 安安这时候看着是个安稳平和的性子,变成岑八岁那会放飞自我到吃饭喝水洗澡睡觉全都得哄着。 叶肃一脸黑线的前脚喂完米糊,后脚又得帮他重新把扣子系好,有时候真被搞烦了想训他几句,听见软软的一声‘肃哥哥’又能瞬间没脾气。 这就是欠了的全都得还。 岑安把其实这些事儿全都记起来了,靠在他肩上偷着笑。 “特讨厌是么,”他小声道:“跟我现在一点都不一样。” 要不是小时候跑得快,现在也没他什么事。 “不讨厌。” 叶肃侧过头看向他,伸手把碎发别在了耳后。 “一想到是你,就不讨厌。” “消失的时候,还有些舍不得。” 演唱会开场的颇为盛大,而且完全把大型魔幻主义舞台剧表演都搬了上来。 下头一群人在跳着舞,上头戚麟就骑着独角兽出现在高空,同时数十道焰火猛地在舞台周围绽放开来,如同魔法师出场时的奇幻烟雾。 “戚——麟——” 粉丝们全都唰唰站了起来,有些姑娘甚至眼带泪光,吼得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 那高空的男孩身披王子的金色长袍,头上的钻石冠冕闪闪发亮。 他向他们挥了挥手,忽然就开始唱歌。 “在晨曦之前——” 唱第一支歌的时候,还只是座位左右和后排的粉丝站起来边挥手边跟着唱,第一排的几个中老年妖怪完全是来听音乐会的状态。 等这首欢快的小甜歌唱完,马上是一首舒缓情歌,好些姑娘都哭得超大声。 然后一花一鸟就忍不住跟着旋律哼哼上了。 孟萝卜有点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变回猫形窝在旁边听歌。 等到了第五首歌的时候,八个妖怪人手两个荧光棒,全都开始超大声的跟着唱—— 孟萝卜已经感觉不对劲了。 这特么是什么大型施法现场吧?? 怎么会煽动性这么强?! “今天晚上,你们的爱人都来了吗?” “来——了——” 画着天使妆容的戚麟扬唇笑了起来,温柔道:“没有到的话,现在可以给他们拨电话了哦。” “这首歌是告白用的——” 一片纯白的光海如漂浮的星辰般闪烁飞散,跟随着旋律规律的左右摇动着。 全场上万人的声音汇作一场洪流,在这时候仿佛连情感都全都联结在了一起。 “而你就在我的身后——如同不灭的太阳——” “此刻我只想把自己印刻在你的眼眸上——” 纪觅一边唱一边抹眼泪:“妈的,想我老情人了。” 纪灼牵着伊恩的手晃着荧光棒,凑过去又亲了他一下。 独角兽脸颊有点红,眼里泛着浅浅的笑意。 “举起你们的双手——来,这一句我想听你们唱——” 台上的歌手把麦克风举向了观众席,而台下的人们也开始放声歌唱。 在这一刻,不管是陌生还是相识,他们全都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这歌声和这个时刻。 “你的笑容如同花火,让我只想停留在此时此刻——” “请告诉我你也爱我——” “你也——爱我——” 等演唱会演到后面,孟萝卜已经站到椅子上呜呜呜边挥应援棒边超大声唱歌了。 他撑到第十首就变回了人形,然后从帽子到手环一个不拉的全补了回来,戴的比所有人都多。 等戚麟脱衣服跳舞的时候,全场的少女们嗷嗷嗷的开始尖叫,他也开始跟着嗷嗷尖叫,被鲍富拉衣角都停不下来。 在回家的路上,小黑猫都在呜呜呜呜的流眼泪。 “戚戚真的太好了——”他哭的都开始抽了:“我永远爱他他就是天使——” 璩玉很理解地递了张纸巾:“第一次听演唱会是容易变成这样。” -2- 这演唱会一结束,自然是各回各家各睡各觉。 不过好几对的状况都不太一样。 璩玉跟明琅都度过了相当畅快的夜晚,好几首情歌里都心领神会到看着对方一直在笑。 他们两手牵着手回了家,一块洗了个热水澡,相拥着对方聊了一夜。 不外乎是什么陈年的旧事,无关紧要的琐碎细节,还有从前错过对方的那些年。 舍不得睡,睡着了便见不到他了。 明明在见过月老之后日子也安稳了不少,可每次见到对方和亲吻对方的时候,都有种深刻进骨子里的珍惜感。 爱就是这样,举重若轻,让人上瘾。 纪觅回家以后翻来覆去没睡着,给自己的前女友们打了好几个电话,有点深情的想怀个旧。 然后被好几个姑娘骂的狗血临头。 “……行吧。” 鲍富没太多音乐细胞,去那儿玩儿就图了个热闹,听啥歌都感觉差不多,跟着哼都五音不全。 她听完了就忘,抱着被子睡的打鼾,还差点压着自个儿的尾巴。 小黑猫直接回了网吧,进了戚麟的贴吧官博粉丝站兔区高楼,开始一边呜呜呜一边补他的所有综艺和专辑。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绝世无双好偶像,唱的这歌真是绝了好吗?! 他真是实打实看了一晚上,第二天整只猫都恍惚了。 我不能再沉迷游戏了! 沉迷游戏还怎么好好做人!沉迷游戏还怎么好好赚钱! 不赚钱就不能买演唱会门票!就不能给麟麟大天使打榜买应援买代言!那这样的猫生还有什么意义!! 等我把这三张专辑循环十遍我就去学习!!明年我要去考大学好好读书!!! 叶肃其实也没忍住,一开始还挺高冷的在旁边安静坐着,后来就越听越飘然后开始跟着唱。 后来到了告白之歌的环节,他跟岑安手牵着手甚至跟着旁边姑娘们一起左右摇摆。 这气氛一煽动起来……就真是有点让人丧失意志。 岑安当然不会因为这事儿取笑他,但因为演唱会音响太吵他们跟着嚎的又太大声,叶医生回来的第二天嗓子就发炎了。 嗓子一发炎,就连带着开始感冒发烧,整只狐狸都从打鸡血的状态蔫了下来。 妖怪确实可以一键治病,但很多小病还是不要用妖术比较好。 像薄和在扁桃体发炎的时候,他的江神爸爸就没有用任何能力,甚至让这小孩儿连着扎了好几天的针。 一个是为了让这孩子身体的免疫系统定期激活一下,二是为了让这偷着吃小布丁雪糕的熊孩子长长教训。 刚好是轮休,叶肃也得例行让身体发个烧运作一下,索性变回狐狸窝在客厅里打盹。 偶尔开口哼一声,都是狐狸特色的嘤。 这种动物甭管外表看着有多妖孽华美,黑的白的红的全是嘤嘤怪。 就算是厮打攀咬,光听声音都是一群嘤嘤怪撒娇现场。 叶肃不肯在小人参面前这样子,一般都选择憋着。 岑安给他煮了小米粥,又拎了空调被过来给他盖好。 “外面在下雪,”他伸手摸了摸软软的狐狸耳朵,依偎在了白狐仙柔软的怀里:“冷么?” 狐狸蹭了下他的脖颈,用干干的鼻子戳了下他的掌心。 等这一阵子过去了,他就会自然恢复了,连药都不用吃。 只是想借着机会多亲近安安一会儿罢了。 情侣之间,刚开始恋爱的时候,难免会有一段自动神化对方的高光时刻。 一般在那种时刻里,对方干什么事都带神仙光环,就算打游戏打个0-18-0都能在情人眼里绝世无敌可爱。 然后等高光时刻过去,各种小缺点就会慢慢显现出来。 至于从前交往初期伪装出来的好些外壳,也会不知不觉间开始露出小马脚。 就比如叶肃的高冷和不苟言笑。 他在医院里,甭管是妖怪同事还是凡人同事,都有默默叫他‘大魔王’。 又冷又凶,一个眼神都能杀死人。 基本不笑,而且眼睛里只有工作,训起实习生来不留半分情面。 一半是因为他确实很烦某些愚蠢到成天犯错的同事,另一半也是因为他在外人面前习惯了伪装自己。 然而跟岑安处的越久,叶肃这层冰山壳就越撑不住,先是出现裂缝,后来就开始整段垮掉。 ——做人的时候总归是要装一下的,做狐狸就免了吧。 叶·毛绒绒·九条尾巴·狐狸,某些时刻的会做这样的事情。 在草坪上追麻雀玩。 麻雀追不到便开始追自己的尾巴玩。 眯着眼拱进岑安的怀里乱蹭让他给自己挠耳朵挠被子。 掉毛季节在家里打滚,搞得整个客厅跟下了场暴雪一样。 早上不肯起床就嘤来嘤去闷在被子里叫。 后来有一回岑安在下班路上见到有老爷爷卖小白兔,看着好玩就买了三只带回家养着。 叶肃下班回来刚把公文包放下,就敏锐的闻到了异类似有若无的气味。 岑安捧着小毛团们笑得炒鸡幸福:“它们好可爱对不对!” 狐狸先生咽了一口口水。 怎么闻起来……有点好吃。 这些兔子们平时会跑出笼子遛弯,甚至会跑到沙发上挨着叶肃窝着。 叶肃面上毫无表情在专心看书,心里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手动剥皮了。 ……就吃一只,安安应该不会发现吧。 看着挺小一只,肉还挺多。 ……就吃一只。 岑安睡醒了一推门走出来,就发觉他家大白毛团好像叼着什么东西—— 两尖尖的长耳朵都露出来了,搞得这狐狸跟吸血鬼似的。 “肃!!你把点点吐出来!!” 后来那三只还是被当成零嘴吃掉了。 味道还有点甜,是挺好吃。 叶肃窝在岑安身边,感觉他身上暖和又软乎乎的。 狐狸的尾巴尖一扫,茶几的柜子就自动打开,飘出来里头的一罐松子。 岑安随手接了那松子,侧眸看他:“想吃这个?” 狐狸点了点头。 岑安晃了两下,听着里头哗啦乱响:“求我啊。” 狐狸吭了一声,凑过来舔了下他的脸。 岑安亲了下他的额头,就窝在他蓬松的脖颈旁帮忙剥着松子。 他这双手原本就纤长而骨节分明,看着适合弹钢琴,也是做手术的一双好手。 这时候那盈润白净的指尖剥着松子,看着都像在灯光下跳着舞。 窗外小雪微拂,室内暖风阵阵。 岑安剥一个,狐狸就凑过来舔走一个,一小会儿都不肯等。 其实这事儿用术法能完成一秒全脱,可他们两都喜欢这样。 时间就安安稳稳慢慢悠悠,一切都好的很。 等大半罐松子都喂完了以后,岑安又给狐狸喝了点水,伸手探了下他的体温。 还有点烫。 “再睡一会儿吧,”他轻声道:“睡一会就好了。” 狐狸用那冰蓝色的眸子望着他,尾巴尖摇了两下。 “……我给你吹首曲子怎么样?”岑安坐的离他更近了一些,伸手把那鬼龙箫取了出来。 狐狸好奇地望着他,耳朵竖了起来。 宜春苑中春已归,披香殿里作春衣。 轻巧灵动的箫声如缎带般环绕飘逸,一株花树也开始在他们的身侧发芽绽枝,循着旋律向着更高处延展。 木碧桃花落乱浮杯。满身罗绮浥香煤。醉倒任眠深迳里,醒时须插满头归。 那箫声时缓时急,桃树的枝叶亦如滑音长音般飘摇散开,桃红的花瓣次第绽开,不出片刻便绽出一树花云。 清甜的香气氤氲如薄雾,闻着都让人想安稳的饱睡一觉。 岑安坐在白狐身侧,低眉含笑着转了曲风。 梨花院落溶溶雨。弱柳低金缕。 又有梨树从地毯中辗转着伸展而出,玉白的细密花朵也如霰雪般盛放,随着清风低垂轻摆。 那淡白如云子的花瓣与桃花交叠重合,连香气都开始如新酿的酒被撒了一把初雪,多了几分出尘的清欢。 去年春酒为眉寿。花影浮金斗。不须更觅老人星。但愿一年一上、一千龄。 狐狸听着箫声睡意渐起,依偎在他身侧浅浅睡去。 那毛绒绒的长尾圈在他的膝上腿上,仿佛还是有些担忧他会突然离开。 轻浅的呼吸声微不可闻,睡颜看起来驯服又不设防。 岑安双手执箫,见他睡的越来越香沉,把那箫音也吹奏的温润轻盈。 玉管初调,鸣弦暂抚。月入歌扇,花承节鼓。 仿佛新春将至,一帘又一帘花树在他们的身边盛放如彩云,轻薄的花瓣甚至飘到了白狐的额间。 这一厅都宛如曾被花神亲临过,绯红杏白的花雨也零落飘散一地,还散着浅淡的酒香。 一狐一人睡在其中,安宁满足的做了个长长的好梦。 66、第 66 章 孟萝卜拎着小书包哼着歌走进了首都图书馆,看着就像个瘦削又精神的高中生。 先前做妖怪的几十年里,其实他也有断断续续地学习过,但对做人这件事兴趣不算大,更多时间都在树上窗台旁安心当猫。 做猫的好处是吃饱睡觉世界统统与我无关,没事嘲讽傻狗们几句都足够好玩。 但做人的好处是,可以选择自己的职业,可以接触自己喜欢的领域,活得真实又热烈。 他先前没有工作也不懂太多,也不好意思天天蹭饭蹭罐头,现在哪怕学一点基础的知识,在朋友们面前说话也能有些底气。 岑哥在听说这计划之后表现的颇为欢迎,以至于特意送了他一大套的教材,还教他去哪里自习更方便一些。 小黑猫拎着书包上楼梯跟飞似的,突然就猛地停住,差点向前栽了个大跟头。 有——有道士! 居然有真道士!! 这城里的势力划分向来都是泾渭分明,不管是修道的当妖精的还是外国物种,全都有各自的领地和活动范围。 妖怪一直都多,真的修道者特别少。 东南西北的寺庙道观开了好多家,医院旁边都有个小道观住着两凡人,只有城北高山上的永央寺是真的。 但特别奇怪的是,那寺里头真正有道行和内丹的,只有一个道士。 当初孟萝卜跟其他几个妖怪春天里出去踏青,蹿到这山上的时候差点被一剑给削断尾巴。 那道士在外人面前是个穿着浅红色袈裟的僧人,但用灵识看就是个覆着南华巾穿着玄青长袍的道人。 小黑猫道行浅,嗷的一声就蹿了回去,侥幸保住了尾巴。 他后来还跟一堆狐朋狗友打听了一圈,乱七八糟的线索搜集了一堆。 这山上的寺,叫永央寺,大概已经有三四百年的历史了。 男人道号玄平子,名唤凌慎,他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当初曾与这里的主持是发小和挚友。 那主持生得个乐天烂漫的性子,从小到老都不曾开悟,六七十岁含笑圆寂,只把当初还残破简陋的寺庙交托给了这道人,拜托他逢年过节给穷人们布施些热粥。 然后这道人就一声不吭的就一直守着那个寺直到现在。 ——听着像个好人,然而好人是不会削猫尾巴的。 孟萝卜心里留了个神,从那以后都不再往北城山上去,只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谁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碰上了! 这王八蛋难道还要阻止他好好学习不成吗!! 妖怪就不能发愤图强吗!! 孟萝卜拎着包停顿了几秒,敏锐的发现那道士就在几十阶楼梯的右上方,而且在他停下来了以后也停了下来,显然是在观察他的动向。 少年迟疑了两秒钟,感觉这王八蛋要上估计早就上了,也不至于在前头守着。 他试探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发现那道士也跟着在往上走。 他悄咪咪的看了眼道士手中拎着的提包,感觉里头装的也是书。 什么意思? 两个非人类一块去图书馆自习还巧遇了? 回头是不是要水漫图书馆? 孟萝卜本来是个怂怂的性子,一想到自己那半截尾巴差点就没了,又愤愤的背着书包往前走。 你是道士也不能欺负妖怪啊! 我那回去寺里是为了捉麻雀吃又不是吃人! 道士显然也没想到有个妖怪会真背着包来图书馆,动作一直很迟疑。 他不希望这种地方被闹腾出什么事来,本来想清净的看会儿书,还是留神着那妖怪的动静。 单纯从妖气来说……隐约觉得有点熟,搞不好以前交过手。 孟萝卜来过图书馆好几回,每次来风雨无阻的看网课做笔记做题,晚上累了看情况回小区的猫窝睡或者就睡在这里。 他惦记着上回那套化学题还没听完,索性找了个喜欢的地坐了下来。 这书包刚放到桌上,那道士就晃悠着踱步过来,还脸不改色心不跳的坐到了他对面。 这是什么? 这是监视!这是警告!这是挑衅! 孟萝卜隐约觉得自己毛都要炸了,为了猫族的脸面又不肯逃跑,眼观鼻鼻观心的打开书包去拿书和卷子。 道士也同步开了提包,取出了自己正在看的书和笔记本。 少年手里拿的是《曲一线·高一化学习题集》和《教材完全解读》。 男人取出来的是《考研英语词汇词根》和《数学基础过关660题》。 他们两同时看了眼对方手里真材实料的参考书,同时陷入迷之沉默。 “……?” 另一边的两只妖怪大哥并不知道小黑猫的抓狂心情。 他们在忙着谈恋爱和摸鱼。 不谈恋爱之前,两只妖怪都是工作狂,能觉都不睡连轴转着做手术同时撸论文。 一谈恋爱,连加班都懒得去。 叶肃当天晚上就退了烧,但抱着岑安又赖了一上午的床,到了下午才一块回医院例行值班。 他们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瞧见有消防车停在了门口,刚好有两个消防官兵穿着制服提着工具快步走了进去。 着火了?叶肃下意识探查了下附近的情况,然而并没有。 纪觅买了个甜甜圈也走了过来,看见他们时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嗨?” “怎么会有消防员?”岑安左右看了一眼:“应该没出事啊。” 病人们进进出出,前台的小护士还在对着镜子拨弄头发。 “哦那个啊——”她忍着笑道:“你没去泌尿科轮转过么,每个月都得来这么一两回了。” 泌尿科? 四楼乱糟糟的有好些人,没等走进诊室里就能听见一个中年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声:“你是疯了啊?你一天天在家里做什么啊!!不好好读书就在搞这个?!我没生过你这样的儿子!” 岑安眨了眨眼,悄悄靠近了一些。 有个十几岁的男孩臊着脸坐在屏风后头,腰间围了块浴巾。 两消防员拎着消防剪快步走进了诊室里,显然业务已经很熟练了,还跟那医生打了个招呼。 男孩的爸爸沉着脸在外面抽着烟,母亲一脸羞愤还要去跟他们说好话。 “您一定要当心——我就这一个孩子——他不能废了啊!!” “他万一废了,这辈子还怎么过啊!!” 岑安没好意思看人家的**部位,还是有点一头雾水,扭头去看叶医生。 后者显然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靠在墙上也在忍笑。 “你们全明白了?”小人参一脸茫然:“到底什么情况啊。” 叶肃靠近了他一些,垂眸做了个套戒指的动作。 “卡住了。”他低声道。 “这男孩玩鸟的时候什么都敢往上头箍,真被套牢了又拔不出来。”纪觅在旁边舔了舔手上的可可粉,扭头边看热闹边感叹:“你说这些人类怎么就这么能折腾呢?” 岑安一听见玩鸟两个字的时候耳朵就红了,明白过来以后简直窘迫地说不出话来。 “他……他套了个什么啊?” “戒指?螺丝帽?金属环?”纪觅抿了口咖啡道:“听隔壁崔大夫说,每个星期都有这么几个病人,情况好点的他们能帮忙取出来,这小伙子是真玩大了,只能请消防员过来用液压剪。” 牙医那边也有类似的工具,但是精度和破拆能力都没这么强。 毕竟金属性质特殊,而且还容易摩擦发热产生高温。 闲聊之际,那穿着黑黄制服的大叔走过去掀开了浴巾,跟另一个同伴拎着剪子去端详某个已经充血到发紫的部位,扭头跟医生交流情况。 妖怪们都耳力极好,每句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套的太紧了,东西又细的快勒进肉里了,不好弄啊。” 旁边男孩的妈妈听见这句话,哭的跟尖叫一样,简直想撞墙直接晕过去。 还没等这两个消防员研究出来办法,隔壁科室又有个男孩被亲爹一路护送着带了过来,腰上同样拿了个外套围着。 纪觅用灵识一看,差点把咖啡喷到叶肃脸上。 “我勒个去,”她被呛得开始咳嗽了:“水银计?整根都插进去了?这小孩才多大啊?” 众所周知,性教育这个事情在某些时候会被家长们视为洪水猛兽。 有些爸妈不让女孩儿们了解受孕的过程和避孕方法,也同样不肯让男孩们了解一些基本的常识。 然而真出事了,性质远远比自己跟自己偷偷来一发要严重的多。 岑安先前在肛肠科轮值的时候,没少处理各种诡异的异物。 这种事听起来像三流色情文学里的诡异桥段,但在医院确实跟家常便饭一样,一开始还觉得新鲜猎奇,后头就越来越为人类的下限感到迷惑。 塞黄瓜茄子胡萝卜的就不说了,强行塞鸡蛋电灯泡还有手办的也有。 问题是——原来不光是肛肠科有这种诡异情况,泌尿科也同样层出不穷。 墙的另一侧有小护士们在窃窃私语,话全都传到了妖怪们的耳朵里。 “前天刚救了个塞荧光棒进去的……今天这么快又来一个,听说才十五岁啊。” “隔壁那个螺丝帽的那位还有救吗,这再不取出来得坏死到要切了吧。” 那腰上围着外套的男孩都快哭了,在检查室里瓮声瓮气的把情况讲给了医生听,然而那温度计完全进了尿道,半截还卡进膀胱里,根本没法用镊子夹出来。 男孩父亲恨不得当众打他一顿,又怕弄断那温度计让水银漏出来,在旁边急的直跺脚。 纪觅这两年做了好些胸外心外的手术,疑难杂症都学得挺快,其实也有怜悯心和同理心。 然而这种根本不是职业病或者无妄之灾,完完全全就是作死。 “你说这些小男孩怎么想的?”她扭头看向岑安,挑起眉毛只觉得莫名其妙:“去谈个恋爱不好么?一个两个的都是跟鸡儿有仇?” “那个……好些家长不让未成年人谈恋爱的。”岑安斟酌着语气道:“有些小孩上了大学,家里大人都管着不让谈恋爱。” 情感被压抑,**也不会被承认。 “那是什么意思?”纪觅有些茫然:“不是说包办婚姻已经废了吗?他们怕啥?守宫砂” “就是,都怕自家孩子被骗,或者稀里糊涂怀孕什么的。” “——哈?所以为什么不教避孕的事情?” 岑安同学放弃回答。 有些人类真是特别矛盾和固执,根本没道理可讲。 两消防员跟医生议论了半天,扭头又下了楼。 坐在床上的男孩已经满脸通红,捂着要害都快哭了。 他要是熬不过这一遭,下半身和下半生恐怕真的全都完了。 岑安等了一会实在看不过去,想过去帮个小忙,刚迈开步子就被叶肃拦住了。 “你先别动。”叶肃示意他看楼梯口:“那几个人回来了。” 那消防员大叔真的又出现在了楼梯口,手里还提了个类似德州电锯杀人狂的行刑工具。 这回连纪觅都懵了:“卧槽,要切也不至于拿这玩意切吧?” 那跟电锯似的工具有一整圈圆刀露在外面,接上电以后估计能飞速运转,但瞧着也太吓人了。 大叔拎着电刀快步又走了过来,身后三个消防员还手上都拎着东西。 那男孩的妈妈面如死灰的坐在旁边,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女士,您也别着急,”那大叔还记得安抚她两句,示意伙计们把男孩的重点部位固定好。 剪切钳跟电动磨光机一块开始工作,旁边还有人转门给鸡儿滴凉水。 如果是拆除别的什么金属,两三下就能解决问题了。 偏偏这螺丝帽是套在肉上,一加速切割就烫的能连皮带肉一块完蛋。 于是只能用最慢的速度一点都把这玩意儿给磨开。 一个帮忙固定位置,一个拿磨光机切割,还有个负责一点点的滴水。 不远处的小护士很有经验:“这起码得两个小时才能搞完。” 另一边的玩温度计的那男孩则幸运的多。 细细的导丝在腔镜的辅助下被送了进去,开始一点点地把这异物再给拖拽出来。 纪觅喝完了咖啡往墙上一靠,看着两个科室的进展心情有点复杂。 “人类真是很神奇的生物。” 聪明吧,能发明出大大小小的精密仪器和医疗器械,能找到治疗绝症的办法,甚至在不断破译出基因的隐秘信息。 可犯起蠢吧,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连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折腾自己的孔窍,往血液里打果汁,用磁疗对付癌症,甚至想通过撞树来治高血压。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排位赛猪队友。 岑安在旁边听得有些走神,忽然咦了一声。 他进医院时就隐约感觉到熟悉的气息,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对方是谁—— 戚麟刚才去找吴主任了,这会儿正停留在三楼的消防通道里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动。 幻忆咒用过太多次会对大脑产生损伤,戚麟又在读高三,叶肃不可能在这时候强行做些什么。 他们因为先前那些事情在英国呆了一年半,有关的记忆也开始被人们慢慢淡忘。 如今再回来,他们都只是医院里存在感模糊的空白存在而已。 演唱会结束的时候,岑安一度想去后台看看戚麟现在的样子,后来还是牵着叶医生回家了。 麟麟已经不记得他们了。 那离开的两年里,信箱一开始还有音乐会的门票,中秋节圣诞节的贺卡,礼物和问候的距离越来越长,记忆也越来越淡。 哪怕现在再见,戚麟也只会觉得他们面容熟悉,却想不起来与过去有关的一点事情。 叶肃注意到岑安在留神观望消防通道里的气息,低声开了口:“想去见的话,就见见吧。” 岑安怔了许久,还是穿过墙壁走了过去。 他依旧穿着白大褂戴着听诊器,胸前的名牌早已变成了主治医师。 挺拔俊朗的少年倚在窗边,在听见脚步声时有些警觉地把口罩带好,鸭舌帽也往下压了一些。 他在看见岑安的时候,隐约感觉有种放松和熟悉感,却又说不清楚其中具体是什么。 “嗨?”他看着那墨发披肩的医生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是啊。”岑安笑了起来:“我是你妈妈的同事。” 也曾经认识你很久的老朋友。 戚麟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了:“我妈的同事实在太多了——抱歉啊。” 他摘掉了口罩,把帽子也摘了下来:“我感觉你挺面熟的,就是想不起来了。” 岑安笑着不提旧事,看向他横握着的手机:“在玩游戏呢?” “嗯,阴阳师,现在可火了。”戚麟低着头闷闷道:“我抽了六百多回,就是抽不到大舅。”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自己连这个哥哥是谁都想不出来,就是很想和他聊天。 “其实……也不一定是非要大舅吧。”他的眼睛看着屏幕,目光变得有些疲惫:“我这个月要艺考,明年就会变成大学生了。” 岑安站在他的身侧,很自然的摸了摸这孩子的头:“去读大学不是件好事吗。” “你应该知道吧,我现在是个偶像,每天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戚麟小声道:“我很喜欢这个身份,也很喜欢写歌和唱歌。”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去读音乐学院,但是……我报考了时都戏剧学院。” 岑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有些诧异。 他周末和叶肃一起打扫卫生的时候都会播放戚麟的专辑,甚至把他唱的小情歌设成自己的手机铃声。 这个孩子拉小提琴弹钢琴都特别好,从天赋到努力都无愧于音乐。 却打算……去读戏剧学院? “是不是很奇怪?”戚麟笑的有些自嘲。 “为什么想做这个选择呢?”岑安轻声问道。 “如果从公司培养艺人的角度——”他拉长声音道:“现在唱片不好卖,口水歌越来越多,做音乐还没有跑通告演电视剧赚钱。” “你自己呢?” “我……”戚麟低头看着阴阳师的抽卡界面,沉默了很久。 他本能地想相信这个陌生人,也想把无处倾诉的话说出口。 “我感觉,我在被我所热爱的事情禁锢着。” 我爱音乐,但我的人生不应该只有音乐。 我想去尝试我喜欢和好奇的一切事情。 他今天在见过妈妈之后,一个人躲在消防通道里氪金抽卡,一直在等那个大舅。 其实不是没有这个式神就没法玩下去。 抽卡也并不是为了抽卡。 他站在充满未知的十字路口,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好像遥不可及的东西。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挺贪心的。”戚麟看向岑安,还在努力回忆这个面熟的哥哥是谁,可脑海里始终抓不住那个名字:“我好像什么都有了,却好像什么都想要。” 他的笑容有些苦涩。 “想要崭新的人生,想要偶像之外的身份,甚至想遇到合适的人,在大学里谈一场恋爱。” 可这些事情……是我真的够资格去奢求的吗。 岑安注视了他很久。 “你刚才说,想抽到什么?” “大舅,他叫玉藻前,是一只狐妖。”少年下意识道。 “为什么想遇到这个?” “因为……一直很喜欢狐狸,”戚麟低低道:“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们都叫这个狐妖大舅,而且他对小孩子们很好很好。”少年想起了什么,把手机交到了他的手里:“我还剩最后十连,你要不要抽抽看?” 听说陌生人抽卡很灵的。 如果真的能等到玉藻前的话……大概这些愿望也会实现吧。 岑安应了一声,把指尖放到了光滑的屏幕上。 然后静默地写了一个肃字。 法阵的咒文开始亮起光芒,符文也随之飘飞而起。 一只又一只妖怪蹦跳而出,排成两列去揭露等候在终点的那个存在—— 狐妖的低沉声音忽然响起,而少年的眼眸也猛地睁大。 玉藻前·白堇 青年把手机交还到他的手中,声音温润而坚定。 “大舅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你会好运的。” 叶肃安静地站在三楼半的楼梯口,注视着那个少年惊讶又欣喜的样子。 半晌也扬起了淡淡的笑容。 67、第 67 章 岑安是突发奇想去看恐怖片的。 一般来说,这种电影都只是对凡人有效,而且很多情节对于妖怪而言简直有点可笑—— 厉鬼居然住在电视机里,恶魔只要碰到十字架就会尖叫,怎么听都像是行为艺术表演。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开了电视,邀请叶医生跟他一起看《孤堡惊魂》。 做人呢就是应该什么都好好体验一下。 叶肃并不是很确定:“看完了明天还要早起上班,你确定等会睡得着?” “没事的,”岑安信心满满:“他们都说这部挺好看的。” 两只妖怪依偎在沙发上,边剥山竹边开始看电影。 阴魂不散的诡异音乐一冒出来,情况就不太对劲了。 家里的音响是璩玉帮忙挑的,全方面立体环绕不说,质感还还原的特别好。 叶肃吃着柚子看的很淡定,岑安已经开始感觉背后发毛了。 明明片子里演的都是些稍微有点诡异的小事而已,可配上这毛骨悚然的隐约,突然就好像全世界的鬼都盯着他。 主角走进古堡里,开始忐忑不安的收集线索,那招魂一样的脚步声和哭泣声就开始在客厅里环绕起来。 叶肃看的有点走神。 他瞧见这古堡里头的装饰,忽然想起来自己家里头有些布置确实太古早了,好像梁上的雕饰有点摇摇欲坠。 ……要不换个风格?回头请明琅帮忙设计一下? 岑安已经开始抖了,还抖的很均匀。 《孤堡惊情》这片子据说是个叫陈沉的导演闲着没事拍的,虽然是小成本制作,但是在恐怖片爱好者的圈子里头口碑相当的高。 里面的手段都很老套,甚至能看到布景就猜到等一下会发生什么,但是刺激的据说看的好些人甚至一两个月内都不敢碰电视机。 拍皮球的小孩,瞳孔全黑的猫,突然在背后消失的朋友—— 叶肃吃着山竹继续走神。 洛可可风格其实挺好看的……就是细节太琐碎了点,清灰起来也很麻烦。 父亲好像喜欢美式田园的那种? 岑安两手抱着马克杯已经开始捂眼睛了。 搞什么啊!! 妖怪都不会这样突然嗷的一嗓子吓人好吗!! 还有哪只鬼会梳这种发型啊!!! 他又想看又怕自己承受不住,透过指头缝强行看字幕保持淡定,心里还不断给自己打气。 都是一千岁的妖怪了,什么怪物没见过! 不就是鬼吗!! 鬼有什么好怕的!!他的箫都是鬼骨头变得! 然后修女脸色惨白的一张大脸突然就横在了屏幕前。 “嘶——”岑安猛地一抽,差点从沙发上栽下去。 叶肃叼着小鱼饼干也在看修女,看的还蛮专心。 想吃柚子糖……家里的好像吃完了。 ……现在去超市?元神出窍一下? 家里的牛奶好像也喝完了。 再买点冰激凌? 画面一闪,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突然拿着个骷髅出现在了主角的身后。 “啊啊啊啊啊——”岑安毛都快炸了:“你别过来啊啊啊!!!” 他灵力猛地一爆,连带着让电视都跟着滋滋了一声,然后就黑屏了。 叶肃眨了眨眼:“?” “在害怕么?”男人随口问道。 某人拼命点头:“不看了,我们回去睡觉吧。” 叶肃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起身去修电视。 ……主板都被烧穿了两个洞,这是有多紧张。 岑安抱着膝盖缩在沙发上看着他,突然感觉脖子发凉。 他终于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孤单寂寞冷的时候就去看鬼片。” “这样你就会觉得,家里到处都是人了。” 他现在完全不敢动,甚至有种被害妄想症一般的情绪萌发。 “走吧?”叶肃确认电视修好了以后,示意他先去洗澡:“早点休息。” 岑安深呼吸了一口气。 完了,我的脑子已经被这个鬼片子玷污了。 他现在觉得沙发下头有鬼,窗户外面有鬼,所有亮着的暗着的地方统统都有鬼。 “要不——今天就不洗了吧。”小青年扬起了一个僵硬的笑容:“我也没出什么汗,要不就明天再洗。” 他今天晚上是绝对不会去浴室的—— 水龙头,镜子,浴缸,甚至是洗衣机,这些统统都可能有鬼,才不要过去! 叶肃很敏锐:“你怕有鬼?” 岑安摇头,怂怂的抱着小枕头甚至不肯下沙发。 他现在已经连回头都不敢了——鬼知道会看见什么啊!! 有只路过的鬼从窗户飘了进来,闻见恐惧的气味时有点兴奋,跃跃欲试的想往里头进。 叶肃瞟了它一眼。 那鬼猛地一个激灵,连着冲他们鞠了三个躬然后冲了出去。 “先回卧室。”叶肃走了过去,弯腰把他抱在了怀里,径直把他带了回去。 岑安跟盆栽似的被悬空抱着,感觉有点丢脸又迷之庆幸。 叶肃把灯关了,抱着他把被子盖好。 “睡吧,”他亲了一下爱人的额头:“好梦。” 岑安缩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然后十分钟就过去了。 完全!睡!不!捉! 电视已经关掉了!可那些沙雕又诡异的桥段还在他脑子里! 而且越想越怕越想越刺激!! 一个情节闪回能不受控制的在脑海里左右横跳一百遍!还有那几个转身以后的超恐怖特写! 岑安头一次为自己记忆太好而感到绝望。 他缩在叶肃怀里了许久,然后开始烙饼式翻身。 再翻身。 再再翻身。 完了彻底睡不着了。 叶肃显然感觉到了动静,揉了揉眉心。 “还在想那个片子?” 怀里的烙饼参点了点头。 “心慌?” 又点了点头。 狐仙大人想了想:“来一发?” 岑安飞快摇头:“不行!那个女的就是在滚床单的时候死掉的!她脱衣服的时候后背就开始血肉一起往下掉了!” “……?” 叶肃打开了床头灯坐了起来。 他指尖一抬,卧室的电视应声而开,自动切到了动画频道。 厨房里的冰箱自动打开,有玉米粒和巧克力块飘进了锅里,然后瞬间完成一秒爆米花。 “洗洗脑子再睡,”他把爆米花和果汁递到了岑安手里,低头又亲了一下他的脸:“看完就不怕了。” 电视里传来了欢快的呼唤声—— “派大星——我们去抓水母吧!” 于是人参同学看完了三集《海绵宝宝》,被夜宵喂得睡意昏沉,看完就又香又沉的睡了过去。 狐狸抱着他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后一个小时过去了。 “派大星——我们去抓水母吧——” “派大星派大星——” 男人在黑暗中翻了四回身,成功变成狐狸烙饼。 ……靠,被洗脑了。 68、第 68 章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叶肃的黑眼圈非常明显。 他昨天半夜在脑子里单曲循环了那破动画片的魔性主题曲至少三百遍。 如今岑安已经是主治医生了,也不需要跟他合用一个诊室,但叶肃还是施了术法,让隔着他们两办公室的那堵墙变得完全透明。 来来往往的病人不会察觉哪里有问题,但叶肃疲惫的时候只要一扭头,就可以看到他的安安。 小人参在发现这个细节的时候很嘚瑟:“叶医生真是好喜欢我哦。” 向来别扭又沉闷的叶肃没反驳他。 岑安眨了眨眼:“你默认了?” “嗯,很喜欢你。” 然后小医生就红着脸开药单去了。 心外科的病人大部分都是中年人和老年人,偶尔也能遇到生活不规律的画手和写手——他们可以在国内过一整年的美国时差,而且心脏健康状态和deadline日常绑定。 岑安刚给叶医生倒了杯浓茶提提神,门口就进来了一个年轻人。 “您好。”那人手里提着一堆检查结果,脸色暗沉嘴唇发白,身后还跟着忧心忡忡的母亲。 “请坐。”岑安站起身接过那些检查结果,习惯性地用灵识看了一眼他的情况。 身体有点缺水,别的没什么大问题。 那脸色蜡黄的青年坐在了他的面前,哽了半天之后突然道:“医生,我觉得我应该是要死了。” 岑安:“……?” “我心脏疼已经半年了,不光是心脏,我经常喘不过气来,然后尿频、头疼,还有时候会发抖。” 青年一脸绝望地看着他,又伸手指了指那几个化验单:“我去过好几家医院了,都说我没问题。” 岑安低头确认了几眼,确实没什么问题。 他的心脏很健康,其他脏器也没有病变。 病人的母亲一脸的忐忑不安,坐在旁边小声开口道:“这孩子的爸爸,就是去年突发心梗去世的,当时我们还没把他送到医院,人就已经不行了。” 岑医生隐约感觉自己找到答案了。 “您父亲去世之后没多久,您就有类似的感觉?” “对——对!”那男的突然激动起来:“我都以为是我撞着邪了!” “每次到了单数的日子,我心脏就会抽抽的疼,后来甚至跟哮喘一样全身都不对劲!” 妇人在旁边都快抹眼泪了:“我们也找过出马仙和跳大神的了,符水都喝了好几碗,就是治不好。” 青年一脸绝望地看着他,显然并不指望这小医生真能救自己。 “您要是也看不出来,我就去出家,”他神经质的重复道:“一定是我撞着妖妖鬼鬼了。” 两只妖怪同时看了一眼他的后背。 别说鬼了,连妖气都没有,他好的很。 叶肃隔着墙投来询问的眼神,岑安表示自己能搞得定,把检查单放到了一边。 这是典型的疑病症,不是身体出了问题,是有心理疾病。 这个年轻人估计是目睹了父亲的发病和死亡,为此久久不能释怀,也因为这件事开始过度关注自己身体哪怕一点点的不舒服。 不过真的跟他说这个解释……恐怕他不信,他家属也不信。 “你真是找对人了。”他一脸高深莫测地开口道:“你得的这个病,叫海珀肯德斯综合征,不是一般的药能治好。” 那小青年直接傻了,不可置信地先是跟妇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整个人都快蹿到桌子上面:“医生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终于能知道自己犯的什么病了?!” “对。这个病,一般的药治不好。”岑安郑重道:“只有国外的特效药才可以。” 叶肃差点被茶呛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病人直接跟八爪鱼似的死死攥着岑安的双手不肯放,声音都连着变了三个调:“别人都说三医院的医生神了,我今天是真见着了!” 叶医生咳了一声。 岑安把手抽回来,一脸严肃地问道:“你是不是有时候觉得喝水都有点困难?晚上也经常睡不好?有时候小腹也会疼?” “对对对就是这样!你怎么不做检查都知道!”男人这时候把钱包都掏出来了,欣喜若狂道:“就是你说的这样子!” ……我现在编什么病症你都会信的。 “我朋友刚好从德国出差回来,靠走关系才拿了三瓶特效药。”他语重心长道:“我先给你一瓶,你试试效果,感觉好就再来一瓶。”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嗯。” 岑安如今已经成妖,虽然没法像叶医生那样集体摄念,但也能施些小幻术。 他拿了一瓶维c,在桌子上一敲就让外包装变成鬼画符般的德文。 标签和说明要越晦涩越好,要一看就是三四万块才卖一瓶的那种绝版货。 “这个,每天一粒,一定要饭后半个小时再服用。”岑安把药瓶交到了他的手中:“德国人花了几十个亿才研发出这种药,你不要给别人看,多的货我没有了。” “那钱——”妇人踌躇道。 “钱不是已经给过了吗?” 叶肃瞟了他们一眼,随手又补了个幻术。 “噢——给过了,”那妇人喃喃道:“瞧我这个记性,又忘了。” “先吃一个星期,回头再来复诊,可以吧。” “好!谢谢医生!” 那对母子千恩万谢的道了别,把那瓶维c跟钱包一起放在手提包最里头的夹层里,走出去的时候都长长松了一口气。 岑安这边刚忙完,叶肃那边又来了位老病人。 老头走路有些蹒跚,一手还捂着心口。 他的子女们一脸关切的簇拥在他的身边,手里拿着保温杯纸巾和检查单。 叶肃询问着子女们先前做过的检查,低头记录着既往病史。 老头本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在看见叶肃的胸牌时愣了几秒钟,忽然就笑了起来。 岑安这边没什么病人,索性用灵体穿过墙去陪叶医生坐坐。 他一看那老先生的心脏,心里就猛地一惊。 好深的一个肿瘤——而且看这个大小和位置,都是冲着要他的命去的啊。 “小路,囡囡,你们先出去。”老头开口道:“我单独和叶医生谈一谈。” 子女们一脸不放心的看着他,欲言又止道:“这……” “没事的。”他又摆了摆手:“出去吧。” 等那几个子女走了,叶医生等着听他提问,眼睛也在观察那肿瘤的位置。 不好切除,位置太险了。 这老人家……保守估计还能活三到六个月吧。 岑安有些遗憾的坐在一旁,忽然发现那老人居然在看自己。 等……等?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被自己扔在隔壁房间发呆的身体,又扭头去看还在看自己的老先生。 他——他看得见我? “叶十九啊。”老人家慢悠悠道:“这好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叶肃笔尖一顿,差点把钢笔尖给按折了。 妖界仙界知道他身份的多,但没几个会用这么亲切的称呼。 “你……是?” “你再看看我?”老头笑眯眯道。 “九——九华仙翁?”叶肃终于看清楚这轮廓像谁,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您怎么在这里?” 九华仙翁与他爷爷是故交,小时候自己还因为打翻过他们的棋盘被他敲过脑袋。 这老人家最近几百年深居简出,现在怎么变成凡人了? “成了仙以后五百年渡一回劫,我就下来了一趟。”老人家不紧不慢道:“那孟婆汤里放了香菜,我不乐意喝。” 这身体当然还是**凡胎,等再过几个月他翘辫子了,就能继续回九华岛安心酿酒种田。 “您——您知道这是绝症?”叶肃这回都有些哭笑不得:“那您打算怎么办?” “治什么啊,”老头特淡定地摆手:“甭治了,让我早点死。” 他早就发现身体有点问题,特意拖到这会儿再来医院。 别说家产,遗嘱都提前十年拟好了,就是等着这一遭呢。 “对了,这特清秀的小妖怪是谁啊。”九华仙翁一瞅岑安,看叶肃的表情有点微妙:“你家的?” 叶肃应了一声,把先前因果大致解释了几句。 岑安坐在旁边,听得忍不住笑。 “这也是良缘啊,小两口真是看着都好。”仙翁叹了一声,拍了拍桌子道:“十九啊,你看我这病还能撑多久啊?” “……三个月?” “太慢了,”老头挺不满:“你有法子让那肿瘤长得快一点吗。” 叶肃从医这么久,头一回碰到这种请求。 “……成。”他揉了揉额角,心想自己回头得给爷爷解释一声,不然得被他老人家追着用拐杖打。 “那我把他们叫过来了啊。”老头特认真道:“别开化疗啊,就让我住住院吸个氧,差不多得了。” 等儿女们来了,叶肃板着脸把病情跟他们讲了。 两中年人登时红了眼睛,眼瞅着都快哭出来了。 老头刚才还吊儿郎当的,这时候特别配合地跟着长吁短叹,特沧桑的捂着脸。 “医生啊——”他扬长声音道:“我这病——该不会是绝症吧——” 叶肃默默配合:“不是很乐观。” “那先住院吧,手术就甭做了,”仙翁伸手去摸儿女的额头,任由他们在那手忙脚乱地安慰哄劝,努力不把那种等着下班放假的心情暴露出来:“化疗什么的……也算了吧。” “不!爸!花多少钱我们都一定把您治好!” “这不是钱的事儿……” “国内的不行,咱们就坐飞机去国外住院!您千万别心疼我们!” “其实有时候也该认命……” “爸,您一个人照顾我们几十年,我们说什么也要给您治!您一定能再活几十年的!” “……哎,别了吧。” 叶肃这回都开始强行憋笑。 老头估计是想他岛上养的那些仙鹿酿的酒了,在人间受苦几十年,真是心心念念地等着回去。 “医生——”那儿子直接扑到办公桌上,一脸的不甘心:“我爸能搭心脏支架吗?或者用特效药?做手术活检?” “活检不太现实,”叶肃给他用灯箱看片子上的阴影:“这肿瘤已经很大了,而且手术中万一有大出血,确实很难抢救过来。” 儿女们抹着眼泪去给老人办住院手术,留下老头继续坐在这喝茶。 “有什么医嘱吗?” “别剧烈运动,饮食要清淡。” “那你回头给我弄点酱骨头,我再没事多蹦两下。”老头已经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日子了:“差不多一个月,表演太久我也累得慌。” ……您想怎么折腾都成。 交谈之际,岑安那边电话响了。 小人参把灵体飘了回去,接电话道:“萝卜?” “岑哥!”小黑猫压着声音躲在角落里道:“那臭道士又叒来了!!他天天坐在我对面,有时候还看我在做什么题!” 这些天孟萝卜天天都开馆就进闭馆就出,结果那道士也是雷打不动的来。 他有时候被搞烦了,题都不做就趴桌子上补觉,结果一觉从中午睡到下午,那道长居然还在! 岑安先前听他说过这情况,颇有些好奇:“他每天都来?” “每天都来!我做题他也做题!我看书他也看书!” “人家好像是在准备考研啊,再说了,他也没对你做什么。” “他准备考研坐我对面干什么啊!”黑猫都快炸了:“被人盯着学习我都不敢摸鱼了好吗!” 一般这种问题交给明琅或者璩玉,两老油条用头发丝儿都猜得到这两怕是要情窦初开了。 然而人参的关注点永远在别的地方。 “这不是好事儿么,”岑安一拍巴掌道:“你反抗也估计反抗不了,就趁着这个机会跟他请教问题啊!哪儿不会不都能问他!他要是愿意自然就会教你,不乐意也迟早被你烦走,这事儿不就成了!” 黑猫呆了几秒:“你说——什么?” “你知道现在大学生家教有多贵吗,”岑安语重心长道:“人家都快当研究生了,穿着道袍拎着拂尘那也是正儿八经的高等学历,还教不会你三角函数啊?” “啊……哈?” 69、第 69 章 孟萝卜挂了电话以后溜了回去,发现那道士不光坐在那,还在用保温杯喝枸杞茶。 少年藏好了耳朵尾巴,又默默地坐了回去,继续埋头写题。 他知道这道人是提防着有妖物在公共场合作乱,但这都半个多月了——观察期居然还没解除吗? 孟萝卜闷着头做完了选择题,然后咬着笔头盯着那道多项不等式发呆。 人类的这些题真变态啊。 道长每次看他的时候都光明正大,从来都不偷着瞟。 也正因如此,孟萝卜才有种日常跟监考老师绑定的紧张感,每天过来学习的时候甚至不敢偷偷刷微博看他家本命戚麟发的vlog。 少年犹犹豫豫地抬起了头,先是快速地看了男人一眼,然后低头盯题目。 不行,我自己解,谁要问他啊。 他特别端正的写了个解,然后笔尖开始在纸上无意识转圈圈。 好难啊呜呜呜…… 孟萝卜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紧张的完全不敢开口问。 其实凌慎这个道士挺帅的,本来就面庞俊朗又身形高挑,还因为这身道袍多了那么几分飘飘欲仙的感觉。 孟萝卜又想起岑哥的谆谆教诲,心一横一咬牙还是豁出去了。 “请问……”他开口的时候声音跟蚊子一样:“你……会做这个吗。” 凌慎扫了一眼题,伸手接过了卷子。 他真的帮我看题了!! 男人低头读题的功夫,孟萝卜已经开始琢磨自个儿该从哪个门蹿出去了。 他连书包都不想要了这时候只想跑! “我教你。”男人的声音清沉平缓,还带着种熟悉的感觉。 凌慎拿了一张草稿纸,边给他演示做题的步骤,一边给他讲具体的解题思路。 孟萝卜全程都在发呆。 臭道士真的在教他做题—— 这算什么?他在补偿当初的削尾巴之仇? “听懂了吗?”老式钢笔的银色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你再做一遍。” 孟萝卜回过神来,理直气壮地说了一声没听懂。 当初那长剑再歪一点,他整根尾巴都没了! 道士看了他一眼,脸上没太多表情。 “我……我真没听懂。”黑猫又怂了下来:“你讲太快了。” 男人把草稿纸往他的方向推了一下,开始讲第二遍。 还真是讲得清楚明白,比网课的那些老师都要好。 孟萝卜铭记着岑哥的教导,索性把之前的那些题也拿出来问。 问烦这臭道士最好,他一烦就不会天天坐这了。 凌慎从善如流的接过一本又一本,给他讲完形填空的思路,教他物理题的算法,甚至一笔一划的教他生僻字怎么写。 男人的字迹遒劲有力透着古风,一笔一划都带着风骨。 孟萝卜一开始还有点走神,后来真听进去了,都快忘了他们两原本是谁。 其实凌道长一开始也没想到这猫妖敢问自己题目,但讲到后面,心理的提防不知不觉也减少了很多。 前些日子,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只妖怪。 永央寺。 他的故人沉似,年轻的时候和他长得太像了。 那天他例行御剑巡山,一眼就望见有许多股妖气嬉闹着从山下而来,立刻就赶了过去。 为首的猫妖身上没有戾气,抬头望见他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 跟沉似十几岁时简直是一模一样。 凌慎心里一惊,还以为自己中了幻术,差点失手杀了那猫妖。 后来在图书馆里再碰见,他才真想明白,这不是幻术,那猫妖是真长着这副面孔。 也就阴差阳错的开始天天坐过去,明着是监察他是否作乱祸世,暗着是在看这张脸。 过了好几百年,居然能再看见这副面孔,连走神发呆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等最后几道题讲完,外头天色都已经夜里了。 孟萝卜打了个哈欠,坦坦荡荡地道了一声谢,起身就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凌慎把本子递给他,目光落在本子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上。 “你叫……孟萝卜?” “嗯!”黑猫把书包啪嗒一合,心里还惦记着上回藏在屋檐下的小鱼干:“谢啦,回见!” 他扭头就走,留下那鹤袍莲冠的道长坐在空空荡荡的自习室里,久久没有起身。 岑安在知道老爷子的真实身份之后,还是帮忙打点了许多事情—— 毕竟他们真是在拖延治疗加速死亡,真让病人家属发现整个医院都要完蛋。 叶肃这些天忙着职称的考评,忙得都没空吃饭。 小人参在家里用紫薯糯米皮做了双重夹心的咸蛋黄酥,又打包好冰镇的血袋,大半夜的给他送了过去。 叶医生就坐在办公室里,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处理着文件。 他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抬头去望,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宠溺。 “安安想我了?” 岑安点了点头,把夜宵带给了他。 叶肃没接,看着他慢慢道:“喂我吃。” 岑安的脸腾地就红起来了。 他认识叶医生起码也有三年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做了一堆,然而现在还是在这男人面前一点定力都没有。 “你……你自己吃吧。”他小声道:“我就不喂了。” 叶肃抿了一口水,冰蓝色的深邃眼眸带着笑意。 他这么一看他,岑安就忽然感觉自己呼吸都有些急促。 他没法拒绝他。 小青年软软的应了一声,解开包装拿了一枚蛋黄酥,凑过去喂到他的唇边。 温热的唇扫过那香软的酥皮,牙齿缓缓咬下去,然后叼住了他的指尖。 齿尖微微嵌在他的指腹上,薄唇的轮廓都明显而暧昧。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好像一切都下流到了极点。 岑安红着脸低头看他,甚至没法把指尖抽出来。 等这一整个蛋黄酥吃完,男人慢条斯理地亲了一下他的指尖,顺势把上面残余的蛋黄渣舔掉。 岑安感觉自己头上都在冒蒸汽。 叶医生这样太犯规了—— “热不热?”叶肃用纸巾擦了下唇,抬眸看向他衬衣上端紧扣的两颗扣子。 岑安刚才冷不丁被舔了一下,脑子里都乱糟糟的。 “有……有点热。”他小声道。 男人笑意加深,语气平静而自然。 “那就把外套脱掉。” 小青年听话地解了拉链,把外套放到了一边,脸颊都泛着红。 “还热么?” “……有一点。” “那把扣子解开。” 岑安被他注视着,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越来越快,呼吸也完全乱了。 居然……要当着他的面自己脱。 第一颗,第二颗。 等两颗扣子解完,他修长的脖颈和纤细的锁骨都露了出来。 岑安咬着唇看着他,眼神里都蒙了一层雾气。 叶肃抿了口茶,淡淡开口道:“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短信。” ……? 刚才难道不是要…… “还有什么事吗?”叶肃已经转头继续看文件了:“血袋我已经放冰箱了,放心。” 这是血袋的问题吗! 小青年恼羞成怒:“知道了!我现在就走!” 太!过!分!了! 他扭头拿着外套就大步往外走,气鼓鼓的简直像只河豚。 还没等门把手被拧开,他就从身后被抱住了。 男人的气息笼罩在他的周身,声音低沉又温柔:“不等我一起回去么。” “你松开。”岑安直接掰他的手:“别靠这么近,热!” 可叶肃闻言抱得更紧,直接俯身去吻他的耳垂。 “想要还不肯告诉我。” 温热的气息直接扑在脖颈上,还有尖牙惩罚般的咬了一下。 “一点都不乖。” -2- 等他们从一片狼藉的办公桌上再坐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岑安别扭的还不肯消气,报复性地咬了一口叶肃的手背。 男人笑着帮他把衬衫重新穿好,又把纽扣一粒一粒的扣了回去。 “以后我再也不送夜宵了。”岑安警告道:“我真生气了。” 叶肃帮他打理着领子,指尖一扫连衣服的褶皱都消了。 “你还会送的。”他不紧不慢地把最后一粒扣好,指尖状似无意地隔着衣服扫过他的锁骨。 岑安下意识的身体一颤,加重语气道:“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叶肃抬眸望着他,凑过去又吻了下他的唇:“今晚的夜宵确实很好吃,我很喜欢。” 岑安一秒反应过来他说的夜宵到底是哪个夜宵。 “你今天晚上睡沙发去!!” 叶爷爷的短信很快就发了回来。 他跟叶肃定了晚上十二点,等家属们都回去休息了,自己来医院看看老友。 九华仙翁平时在住院部里,完全算的上十佳好病人。 脾气好,按时吃药按时起床,还记得提醒小护士喝水休息。 他从前就人缘好,这些年里帮助过好些人。 所以不光是隔壁病房的几个老头儿隔三差五来找他下棋,还有一堆后辈邻居朋友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过来看他。 别人还好说,家里三三两两的亲戚一过来就开始抹眼泪,儿女也是一万个强颜欢笑,天天守在他身边满脸的舍不得。 叶无虞过来的时候,叶肃刚好站在前台和实习生交接工作,神情口吻都老成而不容质疑。 老头儿笑眯眯的在那看孙子训人,脸上还有点欣慰。 叶肃交接完才发觉爷爷来了,脸上有那么几分不自然。 “您来了。”他态度变得恭敬许多,带着老人家往拐角处的病房走:“在这边。” 九华仙翁正翘着脚在看电视剧,忽然一看见老熟人来了,精神的完全不像绝症晚期。 “老友——”他招呼道:“哎——我还等着归天之后再找你下棋!” “这些年渡劫怎么样啊,”叶无虞坐在了一边,特别自来熟的跟他一块嗑瓜子。 两老头凑到一块就乐呵呵的开始东聊西扯,声音也是越聊越大还开始嘚瑟。 要不是叶肃在这,他们两搞不好就要开两坛酒划拳了。 这边气氛正好,那边岑安突然急急忙忙地冲了过来:“叶医生!他闺女又过来了!马上就到!” 叶肃飞快地转身去病房准备把自家爷爷支开,然而两老爷子玩得正欢根本没听见声儿。 那家属已经走到门口了! 叶肃指尖一扫就让瓜子壳儿甜饼酥渣都统统消失,然后那闺女就推开门走了进来,一脸惊讶的看着两位老人:“爸——你怎么还没有休息?这位是谁?” 叶无虞非常配合地露出悲怮神情,刚才还在比划的双手直接紧握住仙翁的手,声音都开始哽咽:“老战友——” “囡囡啊,”病床上的老先生也立刻红了眼眶:“快来叫一声你叶叔叔,他为了我,千里迢迢从国外赶回来。” 然后接下来的整整半个小时里,这两老爷子真是一唱一和,在这闺女面前追忆往昔怀念时光,把故事编的比谁都真。 一个神情凝重一个故作轻松,俨然是来做人生道别的。 叶肃就跟岑安默默守在病房外头看着。 ……这也真是会玩。 叶无虞做戏都做全套,后头握着老友的双手都在忍着哭:“你说你,你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得了这种病!” “你要是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这里,以后连下棋的人都没有!” 仙翁也一脸怀念和不舍,语重心长珍重万千:“老友啊……等我去了那边,我等你一起下棋啊。” “你要好好治疗,多活几年,别说这种丧气话!”叶无虞抽了口气,简直要老泪纵横了:“一定能治好的!你挺住!!” 十分钟前,他们两还建议叶肃干脆让他半个月就心肌梗塞算球。 真是算球啊。 等那叶无虞跟那女儿一块走了,叶肃才再次出现,帮老人家确认了下心率和身体情况。 岑安已经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他这边也把活儿都干完了。 仙翁任由他帮自己把着脉,忽然开口道:“十九啊。” “您说。” “你有没有想过,让你家那小人参,跟我去九华岛啊。” 叶肃怔了几秒,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 “您说什么?” “小岑医生,心思单纯,根骨也好,”仙翁不紧不慢道:“他如果去九华岛拜我为师,清心寡欲着多修炼些时日,恐怕不用百年就可以渡劫成仙。” “你舍不得?” 叶肃半晌没回答他。 九华岛是玄机之地,对部分特殊的修道者大有裨益,而且还有无数仙门都归隐于此。 按照岑安的修为,如果在人间这样呆着,恐怕还需要四五百年才能开窍。 可在成仙之后,他便真是得了永生,而且也处处都更自由一些。 仙和妖的区别是完全不一样的。 有许多圣地只有仙家可进,而且成仙以后能施展的术法、能引动的力量、能在三界中享受的种种优待,都比做妖要好太多。 “你们慢慢想,若是愿意,等我归寂以后去九华岛寻我就好。”老人伸了个懒腰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叶肃帮他把被子掖好,道了声谢便退了出去。 岑安就等在电梯口,还在一口一口的咬着小布丁雪糕。 叶肃没有犹豫太久,在下楼的时候就把这机会告诉了他。 “如果你肯去……便能省下许多年,早些时日渡劫成仙。” 而且如果在九华岛,渡劫估计也只是天雷劫,自己到时候过去鼎力相助,估计不会受太多苦。 岑安吃着奶油雪糕听他说完,眨眨眼道:“我不想去。” “不多想一想?”叶肃看向他,心里半是松了口气,半是有些惋惜。 他不想与他多分开一天,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自私了。 “叶医生,你以前也教过我,”岑安抬头望着他,眼神很认真:“要认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要认清自己不想错过什么。” “我不想离开你。” 叶肃看了他许久,低声道了一句好。 我尊重你的所有选择,也会和你一起承担这一切。 绝不会徘徊和退却。 新年终于到了。 时都如今已经不让放炮仗了,但还有人在除夕的中午偷着放一大串响鞭。 屈尘和师父一块过来致谢和道歉,还送了他们一大盆象征如意吉祥的剑兰。 医院里好些医生也开始聊着放假休息的事情,免不了互相问问排班的意向。 商店里又开始单曲循环好运来和恭喜你发财,卤肉酱鸡的香味飘的楼上楼下到处都是。 岑安和叶肃在厨房里忙着照顾炖猪蹄还有一大锅水煎饺子,一边留神朋友们到了没有。 妖怪们统一商量好来这过年,还把精灵王也邀请了过来——以辣子鸡和酸菜鱼的名义,真的一发短信就秒回。 厨房里剁菜声此起彼伏,饺子皮儿跟小麻雀似的扑棱着在案板上自动包馅捏褶。 电视正在放报道,主持人的声音特别响亮:“佳节已至,我们也提醒您注意出行和门户安全,警惕流窜作案的不法分子——” 薄和顶着乔巴的帽子第一个窜过来拜年,嚷嚷着要他们包红包。 “红包得明天呢,”岑安笑着喂他尝肘子:“新年快乐啊。” 等薄和小朋友在这晃悠了好一会儿,其他朋友也陆陆续续到齐了,都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 璩玉和明琅冬天去了趟北极,趁着旅游的机会去摸了摸北极熊和北极狐,还带了好些纪念品回来。 “内北极狐真是特像你啊老肃哈哈哈哈——哎这磷虾咱们等会涮火锅尝尝!” 鲍富依旧提了一大包自己亲手做的野山椒香肠和风干鸡,闻着都特别香。 纪家姐弟和独角兽合送了一份长达十五分钟的超大份礼花。 里面加了魔法特效和妖术特效,而且只有妖怪们才能抬头看见天上的奇景。 “哎?孟萝卜呢?” “他好像发短信说还在自习室里,估计快赶过来了。” “来来来我帮你弄这个汤!” 孟萝卜抱着一份点心走向自习室,心里有点忐忑。 这道长好像是个好人。 他这些天里没少教自己做题,甚至还花好几个下午给自己讲课。 他先前打游戏攒的零花钱不算多,也不知道这点心他喜不喜欢。 ……大过年的,人家来不来都不一定呢。 小黑猫感觉自己有点自作多情,在打开自习室的门时都开始给自己做心理铺垫。 今天过年,人家不来也很正常,等会别丧着脸回去吃饭。 毛绒绒的脑袋探了进来,连猫耳朵都忘了收。 “凌——凌道长也在呢?” “嗯。” “道——道长,”少年有点扭捏的把礼物递了过去:“谢谢你啊,这是新年礼物。” 男人没想到会收到这个礼物,有些讶异的看向他。 孟萝卜抖了一下耳朵,故作镇定地背着手道:“一点心意!你要是不爱吃甜的可以给小朋友!” 凌慎想了想,伸手解下了挂在自己脖间的玉符,俯身系在了少年白皙的颈侧。 孟萝卜没想到他会突然靠的这么近,在两人脸颊都快碰着的那一刻身体都僵住了。 “新年快乐。”男人垂眸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些暖意:“快回家吧。” “嗯!”少年扬起了笑容:“凌道长也记得吃顿好的!” 妖怪们一块把酒桌麻将桌全都支起来,电视也挂到了最醒目的地方还放大了好几倍,就等着等会儿一块看春节联欢晚会。 来的人多,做的菜也多,这回轮到明琅给梅斯菲尔德安利苏帮菜。 “甜虽然是甜的,但确实很好吃。” 精灵一脸怀疑:“甜的肉?这世界上真的有甜的肉?” 汤羹肉菜陆续的端上了桌,煎饺也出锅了几大盘。 岑安正帮叶肃系着围裙,突然大门就传来了窸窸窣窣地拨弄声。 妖怪们同时停了下来,一块看向门外头。 有五个人类站在外面,还有一个正在用万能钥匙破他们家的门锁。 “我怎么瞧着有点眼熟……”纪觅摸着下巴道:“这山羊胡子,是不是先前挂医院门口通缉令上的那个?” “嘘……”孟萝卜小小声道:“人家逃犯一般都在过年的时候抢劫抢钱,咱声儿太大会把人家吓跑的。” 那通缉犯颇废了点力气终于撬开了电子锁,直接猛地一拉门让同伙冲了进去。 五把枪同时解锁上膛,对准了这一室坐在饭菜前的男男女女。 “都爆头蹲下!”领头的山羊胡子怒喝一声道:“都他妈的是有钱人,老子今天带兄弟抢的就是你们!” 70、第 70 章 “都他妈的谁也不许动!听到了没有!” 黑猫提出问题:“所以到底是不许动还是双手抱头?” 那通缉犯恼羞成怒的把枪口对准了他,吼了一声道:“再跟老子废话你就第一个死!” “你不要这么凶嘛。”伊恩好言好语道:“大过年的别吵着邻居。” 通缉犯们立刻意识到哪里不对。 这屋子里的几个人没有一个怕他的,甚至还有个外国人在专心吃东西。 “尝尝这个,松鼠鳜鱼。”明琅指了指旁边的一道菜:“这个是我做的,番茄酱刚刚才现熬出锅,很好吃。” 梅斯菲尔德筷子都伸出去一半了,表情有点迟疑:“……你们连松鼠都吃?” “是这条鱼被炸的像松鼠蠢货!”另一个通缉犯高吼道:“外国人也不许这个时候吃饭!现在你们把钱通通交出来!!” 岑安看向叶肃,跟他交换了下眼神。 要不要直接把他们解决掉? 你动手还是我来? 璩玉咳了一声,用灵识插话道:“今天过节,多玩会儿好了。” 杀人犯们熟门熟路的锁门关窗掏出绳索,把他们的手机通通收走,然后开始五花大绑这几个倒霉蛋。 这里有个小姑娘看起来最弱,不知道为什么眼神却充满了怜悯。 其他人都还算配合,只有那个外国人还在吃饭。 “这个又是什么?” “银耳汤。”璩玉解释道:“去火用的。” “……猪耳朵?”梅斯菲尔德夹了一筷子:“不太像啊。” 山羊胡子本来就脾气暴躁,这时候直接用枪对着那桌子就砰的放了一枪:“不许吃!!谁都不许吃!!” 然而餐桌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四分五裂乱作一团,更可怕的是,有个女人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伸筷子,夹住了那枚子弹。 这不可能—— 这是怎么做到的—— 山羊胡子看清楚她真把子弹夹稳扔掉的时候已经快疯了,二话不说又补了一枪! 纪觅轻描淡写筷尖一抬,又把那子弹头夹了扔到一边。 “老大!这是功夫电影里头才有的啊!”旁边的小喽啰惊恐道:“我们这是碰到神人了!” “功里麻痹!”山羊胡子已经慌了,这时候还凶神恶煞的想给自己壮胆子:“继续捆!” “还有你!”他把枪口对准了叶肃:“你把钱交出来!” “要什么?”男人抬起头问道:“黄金,美金,英镑,还是比特币?” 绑匪们同时愣了好几秒。 他们亡命天涯好几年,头一次被问这么有难度的选择题。 “有什么全都拿出来——黄金!先拿黄金!” 叶肃点了点头,直接蹲下来去按地板。 木地板好像被拨动机关了一样,一时间开始一条条的往上翘,露出底下深藏的一堆堆码列整齐的金条。 金灿灿的纯度极好,而且还没有编号。 几个绑匪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还要吗?”叶肃站到墙边用指节轻轻敲了几下,墙面如特殊玻璃一样竟变得透明起来,里面竟是由一沓又一沓钞票堆成的高墙! 有个绑匪已经要哭了:“你……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这别是黑吃黑了吧。 光是地板墙面这密密麻麻跟堆积木一样的钱,看着至少要好几千万以上,他们抢银行都不至于到这一步啊。 “我们?”纪灼慢条斯理道:“我们是买卖人体器官的啊,这生意现在还挺好来钱。” 有个绑匪直接当着他们的面干呕了起来。 山羊胡子这回真慌了,他一手拿枪指着叶肃的头,凶神恶煞道:“把钱装好!我们走!” 谁都不敢动。 山羊胡子索性对着叶肃的脚开了一枪:“有老子在你们怕个几把!” 下一秒,那男人的身体竟开始如被打碎的瓷器般露出裂纹。 他没有流血,没有肌肉损伤,反而是身体流露出诡异到完全无法让人相信的裂纹,然后外壳开始一块块的剥落。 躯壳里面露出的,竟是雪白蓬松的动物皮毛! 这不可能! 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难道是妖怪! 已经有绑匪开始歇斯底里的尖叫了,甚至举着枪不顾一切的对准他连着又开了四枪! 那子弹因为根本没瞄准的原因直接打到了旁边几个人身上,这一刻忽然什么都变了—— 刚才看起来还正常的那几个人,现在通通都变成了诡异到极点的怪物! 那个窈窕性感的女人,竟然有一半身子都是白骨,旁边居然还坐了一只豹子! 刚才那穿的花里胡哨的男人已经消失不见,座位上有一只长尾巴的怪鸟! “不——不!!”山羊胡子已经吓得连枪都扔了,转身就去开大门想跑出去:“我错了我真得错了,我不该抢劫不该杀人你们放我出去——” 门锁岿然不动。 “救命啊——”他直接吼破嗓子般嚎了起来:“救命——报警啊——快报警——” 然而坐在前头的小青年笑吟吟的开了口:“把肾和肺留下来就可以走了。” “对,我们要涮火锅。”梅斯菲尔德抿了口酸梅汤道:“你取下来以后自己切一下,好吗?” 不好!你们都是变态,变态!!! 其他几个贼也是疯了,同一时间求爷爷告奶奶甚至跪下来磕头认错。 孟萝卜突然眼睛一亮:“肃哥,我可以叫他们一人写一份检讨吗?” “你随意。” “那就都写五千字检讨!”小黑猫手一抬,纸笔就自动飘到了他们的身边。 春节联欢晚会已经开始播放了,妖怪们吃饺子的吃饺子,剥蒜的剥蒜,满室都其乐融融的特别热闹。 五个绑匪跪在地上发着抖的写检讨,这时候甚至不敢抬头看这一屋子的妖魔鬼怪。 太可怕了——全都太可怕了!!! 孟萝卜喝着可乐,还在旁边时不时盯个进度“一个字都不许少,要感情充沛行文流畅多用排比句比喻句听见没!不写完谁都不准走!” 岑安在旁边夹了一口拍黄瓜,笑的特别温和。 “否则就杀了你们哦。” 71、第 71 章 这五个劫匪真是在写完检讨并且洗碗拖地擦地板之后才被放出去的。 他们走的时候,整个房子都焕然一新,干净的跟请了顶级家政过来打扫过一样。 然后那几个倒霉蛋就一路绝尘去了警察局,痛哭流涕的忏悔自首,看见手铐的时候是抢着过去戴的。 这事儿还上了电视,好几家媒体都做了专题报道。 “像这样神志不清到说胡话的逃犯,根据专家的分析,大概率是因为精神压力过大,导致了出现了幻听、幻视等情况。” “时都公安局友情提醒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请各位居民们一定要遵纪守法,做社会文明人。” 新年过完没几天,住院部的那位老爷子就已经不行了。 他先前早就跟叶肃叮嘱过,抢救的手续越简单越好,而且别把他电的跟躺在蹦床一样。 于是叶肃赶过去救人的时候,全程都关了电击器的电源,用幻术给那些家属交差。 “死亡时间……下午六点三十二分。”叶肃绷着表情,佯装看不见那以仙体站在儿女身后笑眯眯跟他挥手的九华仙翁:“我很遗憾。” 那当哥哥的第一反应是扶住妹妹,其他几个老的小的也登时哭做一团。 九华仙翁挺遗憾又挺放松,在叶肃旁边看着这些凡间有过一生之缘的亲属,张开手伸了个懒腰。 “还是当神仙好啊。”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终于不是老胳膊老腿了。” “爸——爸——女儿还没有尽孝啊——”那囡囡哭倒在病床前:“您就这样仙去,女儿心里难受啊——” 仙人站在闺女旁边,很慈祥的摸了摸她的头,虽然后者并感觉不到一点动静。 “你爸真是当神仙去了。”仙翁慢悠悠道:“哭完了难受几天,该好好活还是好好活,遗产别乱花,听见了吧。” 岑安这会儿也感觉挺复杂。 他当医生送往迎来这么多次,头一次碰见这种情况。 还得憋着真相陪着家属们默哀,假装并看不见这仙翁已经跟叶爷爷喝酒去了。 他心里还在惦念着另一件事。 元宵节快到了。 先前在坎贝尔庄园的时候,他有问过叶愔这件事。 “叶先生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答案是元宵节。 在他们相识后的第一年,两个人还没有熟到能一起过生日的地步,关系依旧是大魔王和小跟班。 后来年年都是年末搞事情,不是去亡忆山杀虬龙,就是去了渡鸦之森找幽灵。 认识这么久,这是他们第一次有时间和心情来好好的过个生日。 叶肃这几百年里很少过这种虚的日子,在没有遇到岑安之前,一般这一天都按情况在医院加班或者回家睡觉。 岑安希望这日子更郑重一些,也跟朋友们解释了下,让第一个生日只由他一个人来为他庆祝。 蛋糕,长寿面,礼物,还有一本相册。 小妖怪提前回了家,把屋子里大概布置了一下,抱着那本相册笑的有些怀念。 妖怪们不需要相机,可以直接把记忆里的画面印在纸张上,再施个小法术就可以让它们都永不褪色。 其实过生日这件事,更重要的……应该是传递那一份心意吧。 让对方知道,他的出生和存在,都是值得庆祝和感激的。 让他知道他是被爱着的。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一只雪白的九尾狐狸叼着只喜鹊精的尸体从楼上翻了下来,熟门熟路的从落地窗一跃而入。 “……?” 岑安怔了一下,下意识地过去接了一人高的巨型喜鹊,把它整只都扔进了冰箱里面,小声说了句叶医生回来啦。 “……蛋糕?”叶肃隐约想起了什么:“还有长寿面?” “今天是元宵节,”岑安笑盈盈地看着他:“是你的生日啊。” 叶肃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应了一声。 他起码有两三百年没过生日了,对这事儿都有些陌生的不习惯。 “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岑安把他拉到了餐桌旁边,又倒了一杯冒着气泡的香槟酒:“但还是要好好过一遍的。” “以后每一年的这一天,我也会陪着你一起过。”他一笑起来,深翠色的眼眸就蕴着清光:“生日快乐呀。” 叶肃半晌才应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嘴拙。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心里又为这样的话语雀跃欢喜。 如果心思再活泛些,也许就能说出更好听的话,让安安也很开心吧。 男人低着头慢慢的吃着长寿面,心跳都变得缓慢而郑重。 面是很普通的葱丝面,放了些猪油渣,让小麦的香气和葱香味都混在了一起。 他忽然有些懊悔。 安安心细到连这些事都知道,可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关心过这些。 岑安趁着他吃面的功夫,去卧室里把小礼物给抱了过来。 “看看这个!” 叶肃抬起头目光一定,忍不住笑了起来。 去年深秋,他掉了不少的毛,一度让家里起风时就像漫起了大雾,到处都一大片白乎乎的。 岑安把那些细软纤长的绒毛全都收集了起来,用它们做了个惟妙惟肖的狐毛毡。 雪白的九尾狐狸玩偶看起来表情很高冷,但粉色的脚爪又看起来柔软可爱。 “其实……”岑安把小狐狸摆在椅子上,又从旁边拿了两套围巾和帽子:“……我还做了这些。” 刚好够两套情侣款,而且软软的一点也不扎脸。 他在用术法做完以后还悄悄试戴了一下,然后腾地就脸红了。 狐毛围巾戴起来特别暖和……而且还带着淡淡的月桂香气。 就好像被叶医生拥抱着一样。 叶肃接了礼物,像个突然被告白的高中生一样,在这时候有些无措。 “那……”他斟酌着语气道:“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岑安眨了眨眼:“我?” “植物一般是不过生日的呀。” 动物们有破壳和被分娩的特殊日子,可植物是在细水长流的时间里缓缓破土而出的。 纪觅把她的生日定在了目睹了决光之伤的七月十五,那一天她终于化成人形,还只是法力微弱的花灵。 明琅把他的生日定在了剜骨重生的八月初八,只当做一切尘缘都已斩断,从此情思再与他无关。 但岑安化形的日子已经太久远了,其他曾照料指教过的老人家也早已归寂,没法再去问问谁。 叶肃听完怔了许久,忽然开口道:“那我分你一半吧。” “分我一半?”岑安诧异道:“什么?” “生日蛋糕,长寿面,还有我的生日,”叶肃把桌边放着的生日帽叠好,双手如加冕般放到了他的头顶上:“以后,我的生日,就是你的生日了。” “诶……”岑安双手护住差点掉下来的纸帽:“真的可以这样吗。” 叶肃把面条和蛋糕推到了他的面前,把十根蜡烛也一一点好。 他笑起来的时候,冰蓝色的眼眸内敛又温柔。 “生日快乐。” 孟萝卜去图书馆的时候,隐约有那么几秒很郁卒。 大过节的……根本不想学习。 听说好些学生都去附近的人民公园看花灯节了,可他还有几个月就要考试了……不能贪玩。 他的脖颈上还戴着那枚玉符,爬楼梯的时候会跟着一晃一晃。 这些天里,孟萝卜都是利用周末的时间代打游戏赚些零花钱,平日就变成猫到处睡觉,洗澡也全靠舔毛。 ……才不要像人类那样洗澡! 一推开自习室的门,道长就抬头看向了他。 “凌道长下午好啊,”孟萝卜打招呼道:“元宵节快乐!” 道长手边的英语卷子已经做了大半,桌子上还放了一份保温桶。 今天日子特殊,图书馆里都没有什么人,只剩下他们两个。 少年走过去坐好,书包还没有放下来,那保温桶就被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孟萝卜眨眨眼道:“元宵?” “我做的。”凌慎简短道:“玫瑰芝麻馅的。”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馅料。 孟萝卜很给面子的开了碗盖,当着他的面吃了一个。 芝麻的细腻口感和玫瑰的甜香味交织在一起,意外的很好吃。 少年的猫耳朵都竖了起来,索性呱唧呱唧把汤圆都吃完了。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开始喝汤了。 “啊不好意思——”孟萝卜有些窘迫的接过纸巾擦了下嘴,把汤碗用术法擦干净以后再推了回去:“你做的好好吃啊,我本来不觉得饿的。” 凌慎接过碗的时候沉默了几秒,忽然看着他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温柔又亲近,仿佛在望着另一个熟悉的老朋友。 “我觉得,你应该是很好的人啊。”孟萝卜也懒得把尖耳朵收回去,晃悠着长尾巴开口道:“平时很少笑,但是耐心又讲道理——所以当初你为什么要削我啊。” 道长轻咳了一声:“可能是误伤。” “是这样吗……”孟萝卜拿起书包也没多想,忽然眼睛又亮了起来:“今天元宵节,要不要一起去公园看花灯?听说那里很好玩哎,还有玩偶嘉年华!” 凌慎不赞成的摇了摇头,语气放低了些:“最好不要去。” “好吧……确实该好好学习了,不能想那些。”孟萝卜的尾巴又耷拉下来,垂在椅背上晃了两下:“那我们一起做题吧。” 凌慎注视着他毛绒绒的耳朵,克制住伸手捏一下的冲动,慢慢解释道:“最近有异族的妖气入侵,平时最好不要去人多的地方。” 异族? 少年露出狐疑的眼神。 单纯从种族来说……他自己都是妖怪,跟人类比那也属于异族。 道长是在排斥谁呢? “不是你们,”凌慎一向清楚城内的势力构成,只开口解释道:“是外国来的种族,在接二连三的从港口那边过来。” 人类对这些都无所察觉,但城内已经有些妖物开始提防戒备了。 一般来说,因为时都是首都,也是偌大的旅游城市,每天有外国妖物进进出出都很正常。 但这一次是直接有人开了传送之门,在放越来越多的外族进来。 对人类向来友好的河神对此不多约束,他也不好出手去干预太多。 可在事情查明前,道行略浅的小妖还是谨慎为好。 “具体呢?”孟萝卜忽然想起来肃哥他们的那些事情,多问了一句:“你看清他们的长相了吗?” “有精灵,还有人鱼,是从海湾附近的好几个传送阵里过来的。”凌慎皱眉道:“而且精灵都穿着统一的长袍,上面还有银红色的刺杉家徽。” “等等,”孟萝卜翻出手机来:“我给肃哥他们打个电话——” 这事绝对要告诉他们。 “元宵节你打算去哪儿玩啊。”纪觅运刀飞快的切开了横膈膜,示意纪灼帮忙电凝止血。 油脂被烙出烧烤般的烟雾,闻的豹子都有些饿。 “没什么打算。”另一侧的梅斯菲尔德把手术钳递给了她,语气很平淡:“去酒吧喝两杯,然后回家睡觉。” 两只妖怪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食堂今晚有甜元宵和肉元宵,跟松鼠桂鱼一样,味道其实很好的。”纪觅找到了肿瘤的位置,示意弟弟再帮忙清理下手术视野:“旁边那个公园还有花灯——” 话音未落,六个精灵突然同时从墙壁浮现而出,齐刷刷地同时单膝跪下,对着那白袍医生整齐划一道:“参见陛下。” “哈?”豹子还记着帮他姐把肿瘤取出来,一边留神看那几个穿着长袍的来客:“爱吉尔,这什么情况?” 这是一群梅斯菲尔德来找他了。 “找我?”爱吉尔的声音在口罩里有些发闷:“族中的大小事务我不都转交给查理打理了吗?” 他本来就不是上一任精灵王的亲生儿子,只是因为血统靠近才继承了王位而已。 要不是在英国被隔三差五的烦透,他也不至于千里迢迢的跑来这边当医生。 “这件事……一定要您亲自参与才可以。”为首的侍卫从怀中托出一柄断剑,语气恭敬又惶恐。 这把断剑是当年杀死旧王的凶器,一直被族中长老们封存保管着。 “现在族中风传,叶之书已经回到了坎贝尔家主的手中。” “那本书可以唤起这剑中的灵力,找到当年杀害旧王的凶手。” “请您……务必过问此事。” 72、第 72 章 两个本土妖怪咳了一声。 “等我手术做完。”梅斯菲尔德简短道:“我和坎贝尔先生是邻居,这件事我来处理。” 那六个精灵守卫便站在旁边全程沉默地等他们把手术做完,还记着帮忙修改麻醉师的记忆。 叶之书是魔法师埃尔第在两千年前写作的旧书,其中记述了他与独角兽伊恩游历北欧时的见闻、封印控制的异兽,以及他创立或者探索出来的种种咒语和法阵。 他是那个时代最强的魔法师之一,哪怕死后也被一众巫师虔诚信仰供奉,只是坟墓所在地一直秘而不宣,只有极少数古老家族的继承者可以知道。 叶肃正切着蛋糕,孟萝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开了功放,示意岑安先咬一口带着糖渍樱桃和巧克力牌的那一块。 小人参笑眯眯地尝着蛋糕,也跟着听那黑猫打电话是想说什么。 “——叶哥!我今天听凌道长说,时都最近来了好多精灵和人鱼,你们小心啊!” 精灵? 是找梅斯菲尔德的么? 叶肃问了些细节又道了声谢,挂掉电话之后思索了一会儿。 人鱼向来和梅斯菲尔德关系疏远,自从那次渡鸦之森的混战以后,三族的关系都走向了分裂和对抗。 爱吉尔·梅斯菲尔德作为当今的精灵王,一直不愿意参与内部那些荒唐又无休止的斗争,即便是因为继承法被按上了头衔和王冠,还是把繁琐事务都甩给了他的首席顾问兼堂哥查理。 “也许我们该和他讲一声。”岑安给他也喂了一大勺黑森林蛋糕:“好吃吗?” 门铃声响了起来。 “是我。”爱吉尔开口道:“坎贝尔,有件事我需要和你谈谈。” ……这么快? 叶肃打开门的时候,首先确认了一下这其中是否有幻术或者伪装。 在被母亲摆了一道以后,他对肉眼所见变得谨慎了许多。 ……是本人。 精灵王的身后跟着几个容貌相似的仆从,他们无一不是身形高挑皮肤如月光白,而且都有一双细长的尖尖耳朵。 爱吉尔客气的把旧事说完,示意为首的侍卫长把那断剑取出来。 三百年前,叶肃的父亲布莱恩·坎贝尔带领部下去奔赴逆十字之盟的会议,也差点死在了那里。 精灵族的旧王在混乱中被刺杀而死,紧接着三族开始混战不休。 布莱恩为了保护叶之书逃到了蛛魔巢穴,可愤怒的精灵族人一路追杀过来,让他最终因身中数道伤口死在了埃尔第之墓里。 “当初旧王出事的时候,我也在他的身边,”爱吉尔叹息道:“因为身份并不算显赫,我只是过去接受家族的联姻而已,没想到会出这些事情。” 于是联姻中断,现场厮杀的所有人都快丧失理智,他意识到情况古怪又危险,只身逃入了密林之中。 那个时候加入混战,他甚至可能被自己人用利剑斩成数段。 “这柄断剑,是沾着旧王的血,和凶手气息的最后物证。”侍卫长言辞恳切道:“旧王在数百年中引领着我们一族的和平与繁荣,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叶肃应了一声,把叶之书取了出来。 在去年的复活仪式结束之后,他和父亲的关系已经不断破冰,现在也有一直保持联系。 布莱恩对他慷慨而热忱,把有关这本书的一切都教给了他。 泛黄的羊皮纸被翻开,古老的咒文和褪色的插图也随之显现。 “需要你掌心的血。” 男人把书平放在桌面上,示意侍卫长把剑放在左下方。 叶肃的指尖在触摸到书页的那一刻,忽然亮起了深红色的痕迹。 叶之书在三角形的顶端,底端左角是那柄断剑,右侧则等待着爱吉尔的血。 年轻的精灵王用银匕划开了自己的手掌,让掌心的血一滴滴坠落。 叶肃双指在桌面刻画着符文,低声念了一句拉丁文。 “spiritusretrorsum.” 气息回溯。 下一秒,法阵如同沸腾的酒液般开始不断冒泡,鼓动的泡沫越来越大,而爱吉尔掌心的血也越滴越快。 忽然间那泡沫全都在同一时间破碎绽开,变成了细密的血雾直接扬开! 宴会的场景直接与客厅重合,一路延展到了落地窗之外。 一切的轮廓都有些模糊,但也足以他们看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 断剑被修补为完整的形态,同样放在一张桌子的果盘边,剑鞘上镶嵌着华丽的宝石,剑柄也被修补出了完整的形态。 爱吉尔的眸子忽然缩了起来。 他认识这柄剑。 在三百年前,伯父把这柄圣银之剑作为礼物赠予了他,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混战,他绝不会将它遗失。 不——这不可能—— 叶肃也站在血雾之中,眼睛凝视着面容年轻的父亲。 他就坐在精灵王的对面,看起来俊朗而又宽和,还在和身边的人说笑。 下一秒,远处的墙壁被突然轰开,数道厉咒和光球从各个方向全部炸裂开来! 刚才还一脸恭敬的舞娘从裙下拿出了毒匕首,负责烹调的羊排的厨师一脸空白的开始攻击客人—— 越来越多的精灵和吸血鬼一边防御一边下意识地胡乱攻击,紧接着颈侧生着鳃缝人鱼们开始用尖利的声音相互响应和隐匿撤离。 叶肃在看到父亲被蒙面者从斜后方捅进尖刀的时候眼神一紧,下意识地又去看精灵王的位置—— 绚丽的术法和光障让视野都变得极不清晰,还有□□到处飞溅。 可有个熟悉的身影在靠近那被侍卫们第一时间保护簇拥的精灵王,然后直接用长剑贯穿了他的心脏—— 面无表情的爱吉尔·梅斯菲尔德在血雾中低念了一句咒文,来自地狱的烈火直接顺着那长剑吞噬蔓延,甚至将剑柄都融的只剩残体! 然后他就凭空消失了。 血雾缓缓褪色消散,整个客厅的气氛都压抑如寒冬。 岑安坐在生日蛋糕旁边,开始犹豫要不要瞬移去楼上把蛋糕吃完。 黑森林蓝莓夹心乳酪蛋糕真的好好吃……而且这些外国人的恩怨情仇应该跟他没什么关系…… 但这剧情也走向太奇怪了—— 他们一开始判定为威胁者的爱吉尔医生,好不容易因为屈尘和叶肃他叔叔放的那只奇魅拉被洗清了嫌疑,现在又变成了一切矛盾的制造者? 叶医生所承受的离合爱恨,叶阿姨费心几百年所维持的幻象,还有坎贝尔先生的惨死,本质上都与这场刺杀有关系。 结果这一切都是梅斯菲尔德做的?他图什么?这个精灵王的位置?? 他不着痕迹地消除了自己的气息和存在感,给伊恩发了一条短信,简单说明了现在的情况。 对方是秒回的消息。 保护爱吉尔,我马上来。 岑安立刻把这个消息隔空告诉了叶肃,对方显然在隐忍着怒意,冷漠的没有任何回应。 先前还神情惶恐的侍卫长已经满脸怒意,手中凭空现了法杖和镣铐。 “请您和我们回去。”他压着恨意沉声道:“圣庭会给予你审判。” “不——这不是我做的,绝对不是我——”爱吉尔本能地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皱眉反驳道:“我的动机根本不成立,而且伯父他一直待我如亲生子——” “这些请留到圣庭上再说。”侍卫看向叶肃,身后的五个侍卫也扬起了法杖:“坎贝尔先生应该不会做多余的阻拦吧——毕竟这件事与您父亲也息息相关。” “我不同意。”叶肃冷冷道:“就算要审判,也应该有一众坎贝尔同时在场。” 他看向爱吉尔的眼神变得冷漠而抗拒,显然也联想到了过去压抑的种种。 “恐怕这不是您可以做主的事情。”侍卫长杖一扬,竟有数道长满棘刺的藤蔓同时向那精灵扑了过去! 其他几个随从也同时念诵法咒,多个方向都有棘刺锁链平地而起,眼看着就要将爱吉尔捆绑带走! 叶肃冷着脸往前一步,面前的空间全部割裂分离如碎裂的水晶,几何体的表面折射出无数道光芒。 爱吉尔的四面直接被分割出棱镜般的隔离层,而那些藤蔓也在同一时刻被不同几何体割裂包裹,如同被玻璃囚牢禁锢的枝条。 侍从们齐齐一惊,为首的侍卫长直接显了怒意:“梅斯菲尔德的家事,何时轮得到你这个杂种来过问?!” 伊恩已经在用最快的速度从书店赶过来了,一路上发了好几条短信。 保住他,绝对不要让他被带走。 现在发生什么了?来了多少人? 岑安很少见到他有这么惊慌的时候,一一回复过去以后,在角落里继续原地待命。 他感觉叶医生打这些人还是完全没压力的,自己出去掺和反而会添乱。 爱吉尔现在一脸愕然的被囚禁在多棱体中,在这一刻表情一片空白。 伯父竟是自己亲手杀死的。 而且这些侍卫要把他带回去处以极刑。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那几个精灵随从显然完全无法打过叶肃,甚至被倒吊着束缚了手脚挂在天花板上。 唯一的那个侍卫长忽然尖啸一声,身上的外壳从头顶开始被割裂。 精灵的外壳被分裂切开,如同人皮外套一般连带着五官和毛发一同向两侧坠落。 而藏匿在这深处的,竟是两颊生腮面有细鳞的人鱼! 那人鱼拥有一双诡异到极点的纯白眼睛,尖啸着就开始控制叶肃的神识。 他的歌声凄厉到如同血肉被活生生割裂剥落一般,连精灵王也同时□□控着开始尝试突破囚牢往外走。 岑安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提箫就吹,数道青竹破土而出直接一个横扫就把那人鱼拍到了天花板上,上端则生出爬山虎般的长枝厚叶将他捆绑紧覆! “这不可能——”人鱼尖利的嘶吼道:“你听到声音的时候怎么会不被控制——” “因为我没有脑子。”岑安很遗憾地耸了耸肩,伸手敲了下叶肃的脑袋:“醒醒!” 叶肃回过神的同时,伊恩也终于从电梯中冲了出来:“你们还在吗——” 那人鱼露出苍白的笑容,竟当着他们的面念了句禁咒,把自己焚烧的只剩一捧灰烬。 岑安怕大伙儿被骨灰呛到,忙不迭让塑料袋飘上去把那些残渣都接好然后打包扔垃圾桶里,扭头去看还被卡在空间囚牢里的爱吉尔。 “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 “叶肃,你不要动他,”伊恩一路跑回来,累的几乎喘不上气,扶着墙用手背擦汗:“你们两,是最后的两把钥匙。” -2- 钥匙? 什么钥匙? 岑安把体力渣伊恩扶去了沙发,随手把空调修好还给他倒了杯水。 “你们两也坐过来,先别打架,我尽量快一点把这件事情讲清楚。”伊恩跑了个八百米已经感觉自己快死了,捂着心口还在喘:“安安,你注意下这附近的动静,人鱼可能还会杀过来。” “嗯,我留神。” 叶肃松开了禁锢,看向爱吉尔医生的时候眼神还是有些提防。 “你说。” “有件事情我隐瞒很久了,因为在他觉察到你们的下落之前,我绝对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 伊恩把一杯冰柠檬水灌完,深呼吸道:“这件事情,和之前你们经历的一切都有关系。” “请一定要相信我现在所说的一切。” 叶肃伸手揉着额角,还是点了点头。 精灵还在出神的想着与伯父有关的事情,半晌都没有恢复过来。 “埃尔第之墓,根本不是让我那位老朋友沉眠的墓穴。”伊恩注视着他们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它是一个封印,也是一把锁。” “什么意思?”叶肃反问道:“封印着谁?” “撒旦的灵魂。”伊恩沉声道:“你还记得那整个墓穴地面的结构,还有上面浮现的巨龙吗?” 岑安怔了许久,在这一刻什么都想起来了。 整个埃尔第之墓的地下墓穴,都如行星一般布置着道路和墓室。 九颗行星锁住了那巨龙的关节和颈爪,就连墓葬主人的尸身都被安放在虬曲的巨龙心脏正上方。 那地面的巨龙浮雕甚至一路蔓延到了墓室的边缘,从最高处俯瞰,可以看见整条龙都被困在这圆形的锁牢之中。 他原先进入埃尔第之墓的时候,心里还惊讶着这魔法师居然倨傲到用龙雕为自己陪葬。 可这地下的地下,锁着的竟真是撒旦的灵魂! 空气好像突然凝固了。 叶肃和爱吉尔同时点了一根烟,一言不发的开始控制情绪。 这一切都藏得太深,以至于让他们在知晓真相的时候都只觉得荒谬。 “五千年前,东方的文明最先起源。”金发青年看向了岑安,银色的眼眸带着凝重:“爱与光明降临,恶念与贪欲也随之降生。” 那条白色的巨龙撕裂着秩序与繁荣,与那烈火般的凤鸟在天际厮杀不休,直到他们同时陨落。 “所有的文明,都有相仿的龙图腾和凤图腾,不是没有原因的。” “但那个时候,你们还没有出现。”叶肃下意识道:“你是两千年前才萌生的。” “是。” 五千年前的那场鏖战,让神祗般的凤鸟在涅槃中坠落,周身被灰烬污血染成玄黑,最终血肉骨骼化作了神境中的亡忆山和亡忆河。 “而那巨龙的心脏被叼啄而出,最终被东方的仙灵们供奉为溯光台。”他依旧凝视着岑安,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这些事情,都是我后来从奥尔丁顿这里听到的。” “巨龙的身躯坠入深海中,灵魂也一度沉眠不醒。” “然后到了两千年前——”爱吉尔已经想起来了神话中的一切:“两千年前,是北欧和中东诸多神话的核心节点。” “他们给这个极尽堕落的灵魂,起名为撒旦。”伊恩看向了他们两人,倒在沙发上声音很轻:“哪里有恶念和贪婪,哪里就会被撒旦感应,并且给予他更多的力量。” “我们几乎联合了所有部族,才将它的灵魂控制和封印。” 人鱼能看见死生和魂灵,精灵能与自然共鸣和共生。 吸血鬼可以控制扭转空间,独角兽则可以回溯时间。 “撒旦自恶念而生,原本就无法彻底毁灭。”伊恩伸手轻抚着仍带着老友气息的叶之书,低声继续道:“我们只能把他的灵魂和意识尽可能地全部锁住。” “埃尔第……一共做了四把钥匙。” 以四个家族为缘,以他们的血脉为最终的传承,将契约和秘密一同铭刻。 想要重启封印,只有四把钥匙全部到齐才有可能,否则哪怕是用最狠厉的咒语,都无法撬动它半分。 撒旦残存的细碎意识,就附着在各种难以预见的存在上。 可能是沾满罪恶的灵魂,可能是腐烂破败的尸身,也可能是邪教徒们供奉的恶灵神像上。 它竭尽一切的存活在人们的恶念中,用尽一切手段想要将这封印重新打开。 “我始终孤单一人,也不敢传承血脉,从未有过后人。”伊恩看向了叶肃,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 “但是,奥尔丁顿,你的父亲在知道这个宿命以后,选择把钥匙扔到了大洋彼岸。” “你是这个计划最大的变数。” 布莱恩如少年时一样执拗,强行选了第三条路。 在两千年前,东西两块大陆几乎如完全隔离的存在,埃尔第和他都以为凭借家族的传承和教育,再靠伊恩的修正和保护,这个封印会被不断传承直到断绝。 如果任何家族最终无人传承,钥匙就默认消失在虚空之中。 “可你的父亲,娶了一位来自东方的小姐。” “他不顾家族的反对与她成婚,并让你诞生在了遥远的长月丘里。” 遥远到足以让那隐秘寻找你下落的残存意识陷入混乱和愤怒中。 “我当时因为被人鱼重伤,昏迷养伤了数百年,等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伊恩慢慢地又喝完了一杯茶,神情疲倦而温柔。 “但是奥尔丁顿……事实证明,你勇敢坚韧,是同样值得信任和托付的人。” “布莱恩把家主之位传给你,是对的选择。” 那根烟燃到末端,无声地烫了一下叶肃的指节。 “我不明白。”他哑声道:“就没有杀掉撒旦的办法么?” “能彻底毁灭他的,只有上古时期的那只凤鸟,它象征着绝对的光明和纯粹,烈火也可以焚尽一切。”伊恩摇了摇头:“但是奥尔丁顿,你应该知道,复活一个亡灵一共需要什么。” 万物之肉,腐朽之骨,亡者之灵,亲子之血。 凤鸟的遗骨早已化成亡忆山上空的星辰,而且凤鸟自始至终都是涅槃而生,根本没有所谓的血亲之子。 “我们无法判断撒旦是否有复生的可能,但至少凤鸟是绝不会再现世的。” 伊恩说完这些之后,众人沉默了很久。 “三百年前,应该是人鱼被撒旦的意识侵染,然后用歌声操控了混乱和刺杀,让我杀了我的伯父,对吗?” 爱吉尔眼眶都是红的,他凝视着伊恩,声音有些哽咽:“是我杀了旧王,是吗?” 伊恩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可是他为什么能够做到这件事情?难道封印已经被毁坏了?” 能够做到这种地步,让整个北欧这三百年都陷入混乱割裂和战争中,这难道也是一点残存的意识就可以引发的吗? “我好像知道答案。” 其他人同时抬起头,看向了岑安手中的那把白骨箫。 裴荼漂浮在箫身的上空,神情有些苍白。 “这个人鱼的歌声,我真的听见过。” “在墓穴里?”岑安下意识地问道:“你当时也说了类似的话。” “不……是在更久远的时间点里。” 他当时还年幼到尚未化形,随父母亲住在沉落海中,有一夜辗转未眠,无意间听见了那幽灵空洞的异域歌声。 那歌声穿透深海,仿佛在操纵摄取着谁的神念,凄厉诡秘的甚至能让无关的人都为之沦陷。 不久之后,蛟族的首领下令进犯鸾族,直接开启了无法回头的那场浩劫。 73、第 73 章 叶肃第一时间给璩玉打了个电话。 对方是直接瞬移过来的,紧接着明琅也赶到了这里。 他们都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在看向裴荼的时候也同样眼神复杂。 璩玉对蛟族的恨一直很深刻。 如果不是蛟族的进犯,他不至于重伤至濒死,更不可能让明琅为了救他自剔仙骨。 可本身引发战争的是蛟族的一众长老和兵士,两边被卷入的许多族人其实都是无辜的。 裴荼作为残存的蛟族后裔,从出生起就在遭受着这样的无妄之灾。 他没有参与过战争,在逃进亡忆河前都没有做过恶,最后连同崔家的人开启了噬魂的法阵,也是赌上所有去夺回自己可以自由活着的权利。 然后就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现在变成了白骨箫上的一抹残念。 璩玉知道这残念的存在,却也始终无法直视他。 几代人的爱恨和血肉已经让太多事情变得复杂晦涩,无论是谈和还是理解都很困难。 “你现在的意思是什么?”他眼睛都红了起来,声音听不出是带着怒意还是悔意:“当初蛟族做的那些恶,是被唆使的?” 明琅有些担忧的握住他的手腕,不着痕迹的给予他安全感。 “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情。”裴荼飘在箫上,平视着他道:“蛟族在沉落海住了上千年,怎么就突然要去攻打鸾族栖息的苍庐山?” 那苍庐山之下有深水沉泉,的确适宜他们繁衍生息,但这战争也来的太过突然和理由不足。 “如果是裴家家主,甚至是一众长老的意识都已□□控,那么这件事就完全可以说通。” “你等一下,”明琅看向伊恩,露出怀疑的神情:“人鱼是活在欧洲的族群,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来这边作乱?” “也许我们该回去看一下。”叶肃拿起千魂杖走到了客厅的正中央,直接抬手开始画群体传送的法阵。 那杖身在点划之时发出呼啸的风声,细碎的光芒也为之旋转和摇晃。 古老的符咒在地面上如同镌刻一般落下痕迹,圆弧和三角形也跟着法杖的游走而变化。 他们一众人站了上去,下一秒便消失在了原地。 沉落海没有代号,因为在妖界签订互通合约之前,这里便已经是无人区了。 当年鸾族一路反打回去,为了防止死火复燃甚至大规模灭族,让蛟族的血浸满了这片海域。 不光是鱼虾不敢靠近这里,连海藻珊瑚都寥寥无几。 这里便如同是被光明放逐的黑暗之地。 他们降落在沉落海的海底,落地的那一刻便招引了数十个光球环绕身侧,照亮五十米范围内的所有视野。 叶肃当年为了报恩,曾经跟随璩玉来过这里。 那时战争刚刚结束,这片海域已经与修罗炼狱没有太多区别。 血液将海水染成深红,千里上下尽是怨气和亡魂。 时间已经过了太久,曾经的那些蛟尸应该都变成累累白骨,血水也早应被时间褪去。 可在视野被照亮的时候,连叶肃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发生了什么?!”裴荼下意识地吼出了声:“这是怎么回事?!” 海底一望无尽,尽是人鱼的断肢残尾。 数千只人鱼如尸窟一般堆积在这深海之底,而且全都被挖去了眼睛。 伊恩的脸变得毫无血色,喃喃道:“完了……完了……” 梅斯菲尔德站在他们的身侧,已经隐约猜出来了什么,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去触碰那僵硬的尸身。 “还是温的。”他怔然道:“屠杀者没有走太久。” 叶肃皱眉遥望,松开手让千魂杖飘到了高处。 杖顶的鲸丹绽放出深蓝的光芒,紧接着整片海底都跟着被映亮。 他解除了某些来自西方的幻障,让真实暴露在了他们的面前。 一切都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本应荒凉和无人拜访的海中宫邸被修建的繁华而庞大,显然在这几百年中一直有居住者和维护者。 道路被开拓和翻修,甚至还有诸如花园和放牧场一般的种种区域。 人鱼在设法把蛟族赶出去以后,借助幻障躲在了此地,秘密的繁衍生息了数百年。 可就在前不久,他们被屠杀殆尽,而且全都统统被挖走了眼睛。 这里尸横遍野,无人生还。 “人鱼的眼睛可以看见灵魂与意识,”伊恩的声音有些沙哑:“它们是见证生与死的契约者。” “奥尔丁顿……第一把钥匙已经被毁掉了。” 岑安去查验了几具尸身,皱着眉道:“他们是被自己人杀死的。” “你还记得今天被你绑到天花板上的那条人鱼么?”伊恩低声道:“他的眼睛是纯白的。” 只有被撒旦操控意识的俘虏,才会有这种颜色的眼睛。 “在西方,白色不都是代表纯净和圣洁吗。”明琅反问道:“他们不应该是黑色吗?” “恶魔最喜欢扮作天神的面容。”伊恩慢慢道:“真正的恶,都是伪装在纯净和善良之下的。” 越让人怜悯和不设防,就越能造成深重的伤害与摧毁。 真正可怕的,从来都不是那些看似狠厉嗜血的人。 高明的行恶者总是扮作或温和或亲切的面容,然后让这人间被种种的恶污染。 是政客,是商人,甚至是看起来有天使般笑容的小孩。 裴荼失魂落魄的望着这一切,忽然就悲哭出声。 “不,不——怎么会这样——” 叶肃回头看了他一眼,再次打开了那本叶之书。 他的双指在水流中画出深红色的轨迹,让法阵再一次结成。 “spiritusretrorsum.” 气息回溯。 一切陈旧的过去都开始被缓缓揭开。 撒旦本身就是恶念与恶欲的衍生物。 两千年前,他的灵魂被封印,尸身则沉入了海底,只有残存的意识在无声滋长蔓延,借助着人们的黑暗一面得以幸存。 他无法找到行踪飘忽不定的独角兽,在力量薄弱时也不能贸然接近吸血鬼与精灵,于是侵入人鱼的意识,借助他们来寻找自己的尸身。 人鱼在远古时代,原本就是以作恶取乐的生物。 塞壬用自己的歌喉让水手迷乱失神,用缭乱魅惑的歌声让巨轮失控触礁,使无数人葬身于海底之中。 伴随着文明的发展与互通,善念和人性才不断在这个族群中发展,让德高望重的长者得以成为领袖。 撒旦利用他的意识开始控制越来越多的人鱼,让他们都被转换为双眼纯白毫无意识的堕落者,在深渊和海谷中寻找自己的尸身。 恶念与贪婪开始蔓延和扩散,如同无法止住的瘟疫。 人鱼王觉察到这异样,开始带着保留清醒意识的族人与精灵族和吸血鬼一族签订联盟契约,接着他们的庇护不断更换着栖息地,定期清理被污染的堕落者。 可因为人鱼与其他两族的接洽,更多的黑暗意识开始发展蔓延,无声地侵入其他两族之中。 也正因如此,人鱼族内部开始分裂为两派,一派留在了北欧故地,另一派一路逃匿到了沉落海。 他们利用能够操控人心的歌声,让蛟族的上位者产生‘需要迁移和争夺更好的领地’,视死如归的带着族人向鸾族发动了战争,并最终被全灭。 蛟族擅长兴风作浪,甚至有些能织云布雨,但并没有对这渺远而奇异的歌声设防。 蛟族陨灭,人鱼便潜入这里,开始了数百年与世隔绝的生活。 “然后时间跳转到了这一刻。”叶肃看向他们道:“黑猫告诉我,前些日子里,海湾和港口有大量的异族进入,我还以为他们是冲着我或者梅斯菲尔德来的。” 精灵王摇了摇头:“他们直接来到了这里,把所有的人鱼都杀戮殆尽。” “也就是说,”岑安露出担忧的神情:“有一把钥匙已经被毁了。” “应该是被完全毁掉了,即使我们想办法找到那个真正的传承者,让他复生,他的那双眼睛也无可恢复。”伊恩深呼吸道:“没有人鱼,我们很难看见撒旦信徒活动的范围和动向。” 撒旦的力量已经被解封了四分之一。 “我们需要先回去。”璩玉下意识道:“这件事也许会越来越失控,我们应该告知仙界和妖界——” “仙界那边用清决令,”明琅看向他道:“妖界交给叶肃。” 他们折返回客厅的时候,电视在播放着紧急新闻。 “根据本台记者的前线报道,东欧多国已经爆发了战争,由于事出突然,目前记者还未了解到战争原因及蔓延范围——” “同时英国、法国等地区突发极端天气,百年一遇的强降雪已经引发了大规模停电和停产,专家认为这与全球气候变化有关——” 叶肃立刻开了手机,在收到信号的时候一条短信跳了出来。 肃,情况伊恩已告知,渡鸦之森已沦陷,我带你爸爸去别的安全点养伤,勿回。 璩玉从袖中取出了长戟,抬步跨出了落地窗,在虚空中将焚阴戟横举而起。 青鸾鸟从银光中扬翅而飞,向沉夜的最高处蹁跹而去,竟开始点亮那虚空的星辰,用云光与星符向仙界传递消息。 叶肃收好手机一跃而出化成白狐,扬起九尾跳跃到楼顶的最高处,扬颈高嗥出犹如雷鸣般的警示声。 云幕中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光芒如同响应般闪烁,由近到远开始有如同帝流浆般的累累金丝自高空坠落,是无数仙家降临凡间镇守一方,亦是仙兽灵鸟下界庇世。 深沉的夜幕被银星白芒映亮,云霭都开始隐隐透出祥瑞金气,让这被点燃的天穹比璀璨闪烁的银河更加耀眼。 而穿透力极强的兽吼声如同浓雾中不断亮起的明灯,开始从不同的点位共鸣和交织。 越来越多的兽妖鸟妖虫妖在同一时刻加入了白狐的警鸣,或雄浑或清亮的声音在城市的各端共振涤荡,重叠如闪烁的电光。 孟萝卜怔怔的站了起来,看着窗外瑰丽至极的夜空,神情茫然而不安。 “凌道长,这些是什么?” “你恐怕要随我去永央寺避一段时间了。”凌慎低声道:“这是三界战前的昭告。” -2- 纪觅下班的时候,还在跟弟弟商量晚上吃点什么好。 他们本来约了伊恩晚上一起出门下馆子,可不知道为什么,那金银馒头小马没有出现在医院门口,而且电话一直是忙音。 因为手术有点麻烦,他们迟了一个小时才下班,出来的时候天空都已经全黑了。 纪灼下楼梯的时候还在纠结怎么上二垒,突然就听见了来自叶肃的警鸣声。 纪觅的表情有点茫然:“他有事嚷嚷着跟全世界广播干嘛?给你发个短信不就完了吗?” 纪灼背脊一僵,脸色完全变了。 花妖听得一头雾水:“这嗷嗷嗷的到底在说啥,你给我翻译翻译啊。” 豹子一手按着墙听完两遍警告,在此期间医院楼上楼下也开始传来只有妖物能听见的共鸣声,这回连鲍富都变回原型在跟着高嗥。 一切原委都被陈述道来,夜色中彻响着妖物们的回应。 纪灼一脸焦灼的也引颈嘶吼,让重重声音穿透楼宇向城市更远处蔓延。 “……合着你们不带植物玩儿是吗。” 还没等纪觅多言语一句,她家豹子弟弟拎着她就往家的方向冲,速度快到如同一道闪电。 “喂——说了多少次不要把我夹咯吱窝下头——” 叶肃的家中已经挤满了人,除了薄和没有到场之外其他朋友全都来了。 纪灼冲到人群中,在看见伊恩的时候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你们打算怎么办?” “叶肃的爷爷发消息过来,让他们去九华岛找衔烛之龙。”明琅快速道:“那是上古起便镇着北天门的老龙,知道的情况比仙人们更多。” 神是已经化作万物运行规律的第四维存在,几乎没可能参与这些纷争和混战。 他们需要去找更多的信息,以及确认岑安的存在是否也需要被隐藏。 他因为亡忆河之战,在身体解离的那一刻让体内的两种东西完全融合到了一起。 幸厄石是白龙之心,天玑石是凤鸟之髓。 没有人知道这两种东西融在一起又代表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否会影响接下来的对抗。 欧洲已经因为第一道封印的消失陷入战争和混乱,更多失控的事物在向周围蔓延。 当下已有多个仙家下凡护世,东方各地都开始不断传递信息寻求呼应。 叶肃和璩玉已经联手画出了偌大的菱形法阵,示意纪觅和纪灼站在其中两角结下咒印。 “这是三人用的幻阵,”叶肃用双指补着边缘的咒文,语气沉着冷静:“梅斯菲尔德、伊恩还有我,是现在绝不能暴露行踪的存在。” 璩玉和明琅也站在了法阵的另外两角,同时结咒让法阵汲取他们的灵力。 “什么意思?我们接下来要一直守着这个阵?” “不,这个阵将只有你们四个契约者可以看见,在他造出来的幻象被毁灭前,这法阵都会汲取你们的灵力来维持幻象。”叶肃看像纪家姐弟:“你们愿意吗?” “这些外国人就不能消停点么?”纪觅长眉一挑,单膝跪地把掌心按上了一角。 纪灼抬头看向伊恩,神情凝重而认真。 “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不要受伤。”他压低声音道:“伊恩,我守在这里等你回来。” 金发青年久久地凝视着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在四角被同时点亮的那一刻,三个幻象陆续从法阵中站立了起来。 银发红眸的精灵王,银发蓝眸的吸血鬼领主,还有金发银眸的独角兽。 他们有完全与本人无异的血肉气息,甚至周身都萦绕着同样的灵力,然后陆续跃出窗外开始往不同方向逃逸。 他们的脚步上有银色的细丝被拉伸延展,终点始终都拴在这幻阵上。 这些幻象会伪装出他们在四处逃亡的痕迹,去迷惑那些不知身份和位置的堕落者。 “走吧,”叶肃握紧了岑安的手,与身后的一众朋友告别:“我们去九华岛。” “叶大夫岑大夫小心啊,”鲍富小声道:“我会保护好医院的。” “时都这边有我们。”纪觅慢悠悠道:“等着我打爆那些黑暗精灵的狗头。” 薄和趴在床上背着书,学英语学到脑壳痛。 所以他拼命备战小升初备战了快四年,这到底是为森么—— 窗外忽然传来妖物的嘶鸣声,天光也开始陆续被点亮。 男孩眨了眨眼,隐约感觉到自己的使命。 他这回应该又要跟着肃哥他们去春游了吧。 等邻居家小胖博士毕业了,自己估计还在读小学。 他靠近了窗子,侧着耳朵把来龙去脉听了两遍,跟着哦哦哦的点头。 ……所以外国有一堆妖怪跟丧尸一样批量变坏,而且要冲到时都来杀他们三个是吗? 那我跟着去凑个热闹呗? 男孩把书包里的作业本英语书都倒出来,开始用春游的欢乐心态装零食和汽水,顺手把龟龟钥匙串也扔了进去。 不知道这回还能不能骑独角兽,要是能合个影就好了。 他哼着歌拎好书包准备出门,已经开始思考这回爸爸会给自己再生个弟弟还是妹妹。 在卧室门打开的那一刻,男孩懵了一下:“爸?” 薄允立在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平静开口道:“你哪里都不许去。” “啊?”薄和愣了下:“我这回主动要去,你反而不让了?为什么啊?” “爸——”男孩伸手拽他的衣角,开始用惯用的那一套法子撒娇:“小升初啥的都拖这么多年了,再拖一回也没事吧,你就当让我出去春个游呗。” “不。这次和以前都不一样。”薄允把卧室门关上,随手把他的书包拎起来放到一边,还掂了掂哗啦作响的干脆面和薯片。 “什么意思?我不是不会受伤么?”薄和琢磨道:“这回不放我出去历练了?” 男人抬起手掌,温和而缓慢的轻抚着他的额头。 “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他缓缓道:“你要留下来,和爸爸一起守住时都。” “我不明白。”薄和嘟哝道:“时都不是已经有好多人守着了吗……这回这件事跟上次应该差不多啊。” “差很多。” “前面几回都是打小副本小boss,这回换了个大团本打一堆boss,打完就成了呗?”薄和试图在逻辑上给自己找到出去春游的完美理由:“大团本有这么多大号跟着,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薄允沉默了几秒钟。 “某种程度上,确实是这样。” 小男孩露出‘我就知道’的欢快表情。 “但是,有些人类一旦被控制和操纵,会做出难以预计和提防的恶行。”薄允抬头看着金光纵横的夜幕,声音里带着些苦涩:“如果江河边的堤防大坝被炸毁,洪水就会直接倾泻下来。” “如果高楼的根基或者承重被扭曲变形,甚至会连环引发类似地震的效果。” “薄和,你这一次要守在这里。” 薄和同学琢磨了几秒:“就是说,他们去打怪,我们这边负责塔防,是这个意思吗?” “……算是吧。”薄允开始怀疑自己对长子的教育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当初就该听他妈妈的,少让他玩些奇奇怪怪的游戏…… “那好叭,”薄和露出遗憾的表情,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那我能涨零花钱吗!我想买新电脑了耶!” “不行。” “拜托,保护人类也很累的哎,而且有些人类蠢起来一点下限都没有,你再不心疼下我会失去我的!”薄和直接倒到床上打滚:“零花钱零花钱零花钱!!” 江神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就涨一百块。” “三百块!” “……你先把作业做完,等会我来检查你单词背完了没有。” “爸!爸!这都要世界末日了!外国都开始打仗了哎!!” “世界末日也要背单词,这件事没得商量。” 74、第 74 章 九华岛在海角之北。 传送阵就设置在岛屿的礁石上,一落地就可以听见不远处白鲸悠扬的长鸣声。 岛屿的形状犹如一颗仙桃,层峦起伏间松柏长青,还能在云烟间隐约瞥见几位仙家隐居的别邸。 他们刚刚站定,身旁就传来了熟悉的爽朗笑声:“小叶医生来了啊。” 九华仙翁手持长杖骑白鹿而来,从先前那个病怏怏的癌症患者变回了精神矍铄的老先生。 岑安好些日子没看见他,现在见老仙人身上没穿着病号服还有些不习惯。 众人客气地问了好,叶肃简短的说明了来意。 “听说有衔烛之龙栖居在这附近,”岑安解释道:“想问问他当下的办法,还有关于我这心脏的事情。” 九华仙翁一捋胡子,示意他们跟着自己过来。 他翻身从白鹿上下来,杖端一点便有重重的云雾飘逸凝结而来。 “那老龙住在天上,你们且随我来。” 东方的散仙妖怪自然是从善如流,两个西方的外来物种一脸茫然。 “踩……这个?”伊恩试探着踩了一下:“云是可以站的?” “噢,外国人。”老仙翁揉了下眼睛,给他们两一人招了一朵云:“站稳别乱晃就成。” 长风吹拂而过,那轻软蓬松的白云便飘了起来,载着他们向九天星穹之上行去。 璩玉与明琅重返故地,穿的都是数百年前的羽袍,两袖随着风烟飘摇如翼,立在云上颇有几分仙人的不染凡尘。 叶肃和岑安都走得急,一身凡间的便装立在风中,十指相扣站的很稳。 岑安这几个月在特护病房和老先生已经处熟了,还记着给老人带一盒他喜欢的芙蓉王。 “您也看见清决令了” “看见了,”老仙翁随手把烟收到袖子里,一手摸了摸白鹿的额头:“好些后生在天上清修太久,也难得有机会去舒展下筋骨。” 岑安隐约看出来什么。 这事儿听起来确实挺大的,一方面确实事发突然,好些人鱼和精灵是直接开传送阵过来的,而且撒旦的力量已经被解开了四分之一,欧洲已经因此爆发了连环的战争。 另一方面,如果他能够经由这些入侵者来渗透东方,可能事情会往更失控的方向发展。 但是单纯看老爷爷一脸淡定的样子……怎么又好像问题不大? 仙翁注意到岑安好奇的眼神,笑了一声道:“在想我怎么不着急?” 小岑同学点了点头。 “万物轮转变化皆有定数,犯不着老朽担心。”仙翁长杖一偏,那祥云便同时转了方向,开始往星光的尽头飞去。 天幕的光华在被黑暗一点点的吞噬,只有最北端依旧亮着明光。 “福祸相倚,强求无果。”他伸手拍了拍岑安的肩,语气释然而放松:“等你再历练些日子,便也能开悟了。” 两个外来物种一个趴在云上,一个半跪着伸出双手试图抓住个扶手或者边缘,在这半流体飞行物上呆的脸色都有点发白。 “这边的天堂是不是有点太高了——”梅斯菲尔德声音都有点变调:“老天爷,他们没有翅膀就是因为这个吗?!” “听说还有骑鹤飞上去的,”伊恩变回独角兽匍匐在云上,在后背蹭到凉丝丝的浮云时跟着猛地一抖:“我觉得这是虐待动物。” 转眼间,九重天幕飘逝而过,隐约显出一座浮岛飘在尽头,一切都遁入宇宙般虚无的寂静中。 连风声都渐渐不见。 深蓝玄青的仙雾萦绕在岛屿两侧,如极光般延展,泛出星尘般的碎光。 “落机之锦濯以增研,衔烛之龙行而破暗。”老仙翁乘云落在浮岛上,示意他们过去拜访那条老龙:“说话客气点,那位脾气最近不太好。” 叶肃脚步一顿,看向极光下幽深的龙窟,又回头去看九华仙翁:“您不过去?” “哦,我先前同他对弈,赢了他半目。”老仙翁摸着胡子笑了起来:“这回估计还生着闷气呢。” 众人谢过仙翁,先后走进那龙窟之中。 这整个岛都如同一个偌大的龙巢,半露天的结构显然被术法修整过许多次。 高处有悬浮连环的亭台楼阁,深处有能供巨龙容身栖息的偌大洞穴。 独角兽和精灵虽然在本土过的一向不错,这时候都下意识地把气息屏了起来。 “是这样的,”璩玉双手插在袖子里走的不紧不慢:“你们那边的龙更像犰狳,我们这边的龙很少现世,第二代第三代也基本没有翅膀。” “那他们跟撒旦是什么关系?” “跟那条白龙?”明琅摇了摇头:“白龙自混沌恶念衍生,只是众多龙裔的一种。” 真龙隐世云居,牵引着星辰轮转世事变幻,早已是上神般的存在。 岑安走在叶肃的身侧,忽然听见有小石子滚落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叶肃的手,侧眸时突然看见了一双偌大的深金色龙瞳。 “叶医生!!” 他被吓得往后猛退一步,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那龙瞳几乎如两堵高墙,里面的纹路如星云般璀璨绽放,同时又眨了两下。 伊恩已经把手都掐进精灵王的袖子里了:“龙龙龙龙龙——” “现在的年轻人挺没礼貌啊。”衔烛之龙翻了个身继续躺着,半个岛屿的形态都跟着轮转变幻。 它的银鬃碧鳞根本不是凡间物,颜色光泽都迷幻华美的能让人为之失神。 几个散仙小妖立刻反应过来,强拉着外国友人跟着鞠躬行礼。 “清决令我也瞧见了,”那龙似乎觉得这么对视麻烦了些,把身形变小了一点,用长尾拨弄着北极星又懒懒道:“小事情而已,何必特意过来一趟。” “祖父说,您明睿洞察无所不知,还请指点一二。”叶肃郑重道:“祸乱自然应由我们这些小辈代为解决,只盼您点一条明路。” 衔烛之龙尾巴尖一拍,把那北极星又丢回了原位,它支起身子瞧了眼这些来客,看着叶肃笑了起来。 “叶十九。”他慢悠悠道:“你爷爷上回说好了要同我投壶六博,临了自己却醉倒昏睡了整日,这事怎么论?” 叶肃后背一僵,仍沉稳行礼道:“晚辈这就给您陪不是……” “守天门本来就乏味无趣,你两手空空的过来求我指点,这就是叶家的礼数?”那深金色的龙眸打量着叶肃和岑安,雄厚的声音里听不出是怒是讽。 “我们这就给您买礼物去!”岑安突然间福至心灵,一手抓着他家狐仙抢白道:“璩先生明先生可以先留在这里同您说笑对弈,我们开个法阵去去就回!” “是个开窍的。”碧龙微微颔首:“此处太过清苦,偶尔有些乐子也是好事。” “那便把吃食点心玩乐之物都寻些来呈给您,略尽一尽后辈的心意!”岑安飞快道:“我们去去就回!” 叶肃这边还愣着,就被岑安牵着一块行礼告退,转身就退了龙窟去找九华仙翁。 “你……你确定你知道他要什么?”叶肃头一回感觉岑安在智商上长进过快:“找错东西了怎么办?” “仙家的珍奇异玩他老人家肯定早就看腻了,”岑安这会儿简直是小碎步往外跑:“咱就去买现世那些吃喝玩乐的东西,估计他老人家瞧什么都新鲜的很。” 其他四个被甩在原地,这会儿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要……要不咱玩国际象棋吧。”璩玉一瞧见那两外国友人,掌心一翻就托出个黑白棋盘,在衔烛之龙的面前将它放大数倍,直接变作了广场般的大小。 “我——我给前辈弹琴助兴。”明琅咳了一声活跃气氛道:“您想听什么曲子都成。” “难得有异域仙灵来访。”老龙非常满意:“那就下两局。” 伊恩懵了两秒钟,在璩玉的眼神威胁下默默去了棋盘的对侧,这时候只觉得头都是大的。 这到底是要往赢了下还是往输里下啊…… 岑安和叶肃折返回时都的时候,心里其实都是悬的。 从高出落下的时候仔细一看,情况其实也还好。 异族的妖气围绕在海湾和港口边缘,极少数在试图往里面渗透。 浅金色的屏障结界早已扣上了数重,从高天耸立入海底深处,不容他们进犯半毫。 这时候便是有道友趁机会渡个天劫,估计都能毫发无伤。 有些许人类已经被感染了堕落者的意识,在各个场合里举止都有些怪异。 妖怪和散仙便化作常人打扮逡巡排查,无声无息地解决掉那些纵火者和□□者,只当做世道如常无事发生。 岑安骑着白狐向大卖场驰骋而去,路上还瞧见有只狻猊守在国家图书馆的上空,心里都有些感慨。 也许过去也有过很多次类似的劫难,但最终都被化解抵御,最终都痕迹浅浅。 ——仙家要渡劫,妖物要渡劫,尘世也同样避不开这般的轮回。 到底这世界是被无数隐秘的存在共同庇佑着。 他们冲进了沃尔玛,直接开了空间口袋去装货,速度快到简直像是今天有一折大甩卖。 “我来装这边的膨化食品和干果,”叶肃先前带岑八岁来过这里几次,对零食很有经验:“你去装酒和茶,等会在冷饮区碰面。” 购物车刚好滑到了蛋糕房旁边,岑安十指一抬,树莓泡芙和巧克力曲奇就跟洗牌一样纷纷扬起,自动打包封口然后落进口袋之中。 “等一下——”纪觅抱着几罐咖啡站在旁边,眉毛跳了一下:“你们……不是早就出发去拯救世界了吗?” “呃——”岑安深呼吸道:“其实,泡芙跟曲奇饼也是能拯救世界的。” -2- 时都正在混乱和安宁的边缘反复横跳。 越来越多的杀人狂纵火犯和精神病开始在各个地点刷新,有些货车和工程设备开始失控,电力的集中供应也并不算稳定。 万幸的是因为环境保护政策,连城郊的大型化工厂都数量很少,万一来个春节十二响怕是连阎王来了都不好救人。 薄和虽然挺想见识下蝴蝶精梨花妖大战德鲁伊的奇异场面,但免不了被老爹带着去到处治水。 弟弟妹妹还在安心上幼儿园,现在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允江整体还算安稳,但沥沄河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涨水,洄游的鱼群也在被大规模的影响。 他跟随父亲去巡查加固每一道河堤与防御工事,还要顺路把那些迷路的濒危生物拎回支流放走。 “有些麻烦。”薄允立在云端,神情有些凝重:“内涝快要出现了,我们需要把水引走。” “引去哪里?”薄和把钥匙串拎到空中一抖,不偏不倚的坐在了大海龟的壳上:“都引流到海里去?” “去地下。” 薄允手臂一抬,掌中就多了一把檀木金边的定水尺。 那长尺在河面上一勾一唤,即将引发内涝的河水便翻卷升腾着跃入半空中,竟如蛟龙一般被他驱使着翻飞而起! 浑浊的水质让这水龙泛着深褐色,在这一刻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汲取这江河中多余的潮水,将长鬃双角尖爪一一具象显出! 地面上观潮的行人对此浑然不觉,对天际翻卷徘徊的龙影视若无睹。 那潮水化作的龙影长尾连接着长河一端,整座城市的水线都开始缓缓下降,如同被安抚的巨兽般渐渐停止躁动不安。 薄允一手负在背后,右手扬起定水尺又是一转,那长龙便高鸣一声,被牵引着往城市的地下负水层俯冲而去,在这须臾之间直接凭空消失殆尽! 薄和忽然感觉自己骑着乌龟到处逛来逛去不够酷。 “爸……”他试探着问道:“你平时到处出差,就是在做这个吗?” “疏河道清水质,治旱涝平海啸。”薄允瞥了他一眼:“你毕业之前还能玩个几年。” 薄和趴在龟壳上,看那水龙真消失的无踪无影,连河面都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 “爸,你说有些事是不是就是这样,”他琢磨道:“看起来挺危险又麻烦,放平常心解决掉,想一想还挺好玩。” 薄允把定水尺收回了袖中,带着他回家吃饭。 “你高考的时候最好也是这个心态。” 叶肃带着岑安跟世界末日前夕一般去扫荡了三家大卖场,然后把苹果店和电玩店也洗劫一空。 钱自动划账到对应的卡里,不多不少连零头都没抹。 岑安一边清点东西买全了没有,一边担心别的事情:“你说天上有wifi吗……” “……没有我回头去牵一条。”叶肃揉了揉眉心:“我们早点回去,免得伊恩被他当点心给吃了。” 岑安脑补了一秒钟:“它那配色确实很像点心。” 纪觅在旁边帮忙打包着东西,叼着烟还记着打蝴蝶结:“真吃了我那弟弟估计能哭倒体育场,你们还是早点回。” 一狐一参扭头又折返回去,眨眼就又回了北天门上。 这边已经开始下跳棋了,连精灵王都蹲在一个角下棋下到头痛。 岑安第一时间过去送礼物,把锦囊解开放到碧龙面前,毕恭毕敬道:“您先挑,不够我们再去补。” 衔烛之龙又变小了许多,尖利修长的龙爪伸进袋子里拨了两下,挑了一袋泡芙和一瓶雪莉酒。 他吃着点心喝着酒,示意独角兽继续下棋:“说吧,想问什么。” “您清楚岑安心脏的情况吗?”叶肃立刻开口道。 碧龙的爪子跟叉子一样好用,这时候又叉了枚泡芙打量着形状。 “互相扼制,不会有危险。” 也就是说——白龙之心不会侵蚀岑安的意志? 他应该是安全的? 叶肃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再度握紧了岑安的手。 “那人间的入侵者现在想要做什么?”小人参问道:“他们想占领这儿?还是想挑拨战争?” 深金色的龙眸还在看那些雕塑般的棋子,眼睛一动便让它们自己飞来飞去。 “不是现在想做什么,”老龙抿了口酒道:“是一直以来想做什么。” 叶肃眼神一凝,连呼吸都顿了几秒:“一,直,以,来?” 衔烛之龙自创世以来便守在天穹上,对万事万物都看得一览无遗。 当年白龙在人间作乱行恶,被那凤皇活活剖出了心脏的情景,恐怕也都被他尽收于眼底。 “他一直在派手下找自己的后人,”碧龙眨了下眼,倾身去看岛下的万物:“现在过了太多年,西方剩一个,东方也剩一个。” 在场的所有人愣在原地,几乎无法相信他说的话。 四把钥匙已经毁掉了一把,而他们三人一旦出事,封印就会完全解开,撒旦的灵魂将完全恢复自由。 在这个基础上,如果他集齐万物之肉、亡故之魂、腐朽之骨、亲子之血…… 就会真的再次归来。 “等下,”梅斯菲尔德冲到了他们的身边,神情有些焦急:“你们还记得海底的那些记忆吗?” 有大量的人鱼被控制侵染,被撒旦支使着在深海中搜寻白龙的遗骨,也因此引起了人鱼王的警惕,让幸存的人鱼不得不到处逃亡和避难。 “如果白骨已经找到了,那就只剩下亲子之血——”岑安条件反射道:“东方和西方各有一个?!” “龙是很多情的存在,”碧龙打了个哈欠道:“他要不是在东边混不下去了,也不至于一路飘到西边去。” “那您知道怎么找继承者吗?”叶肃一手握着千魂杖,声音里都透着寒意:“搞不好那人就在时都,人鱼到现在都一直围在港口打转。” “东方的我知道,”碧龙尾巴尖一挑,装满礼物的锦囊自动扎好口袋落进了龙窟里:“西方弯弯绕绕的太多,我知道也不一定管用。” 它支起了身子,鼻尖刚好碰到根脉虬曲的扶桑古树。 烈火般的扶桑花零落而下,其中有一朵刚好落在了岑安的手心里。 巨龙低头用爪子又碰了一下,那扶桑花瓣上便浮现出细密的金色小字,让它如同密卷般记述着古老的秘法。 “年轻人,我挺喜欢你的。”碧龙温和道:“有空多过来坐坐——记得再带点吃的。” 岑安捧着花应了一声,笑眯眯地道了谢。 按照龙神的指点,他们应该在今天的子夜,找个十字路口想法子点燃寻衍烟。 需要的东西很像中药大全。 鹿角、驼首、兔眼、牛耳、蛇颈、鲤鳞……林林总总一共九样,分别对应着龙的不同部位。 于是一屋子人再次兵分两路,一拨人去研究符咒和制作寻衍烟的方法,一拨人去动物园和花鸟市场找动物。 为了炼化这几样东西,纪灼直接去博物馆把青铜鼎搬了过来,当街就架在了十字路口的中心。 妖怪们围在鼎旁边嘀嘀咕咕,任由汽车行人穿梭而过,然后开始琢磨是在鼎里头还是鼎下头点火。 “这个听说只对东方的白龙后代有效,”伊恩蹲在旁边帮忙添着柴火:“西方那个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西边那个就当储备粮好了,”纪灼随手处理好了虎爪的复制品,伸手还戳了下肉垫的质感,表情有几分同情:“时间差不多到了——谁来念咒?” 叶肃又看了一遍扶桑花上的金色咒文,平静道:“这个仪式估计要消耗不少灵力,我来就好。” 夜色渐深,时间已经走到了十一点五十五。 众人在鼎外站了一圈,注视着狐仙当街做法。 “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 叶肃立在鼎前,抬手扬起了千魂杖。 九个信物悬浮排列,缓缓坠入扬起白色火焰的青铜鼎中。 他的声音低沉恳切,杖身也开始散发淡白色的光芒。 整个世界好像突然都安静了下来,街道上忽然漫起了轻薄的雾气。 “昭昭其有,冥冥其无……” 一缕银白的烟雾从鼎中间升腾而起,打了个转就突然往西南方向飘去。 众妖为之一振,立刻化了原形追着那寻衍烟飞驰而去。 那白烟飘摇不定,一路穿长街过小巷,仿佛在追随古老的召唤一般,弯弯绕绕最后停在了某一处的门扉前。 灰墙上依旧贴着好些小广告,激光打印的匾额有些褪色,上面三个字依旧很清晰。 ——流仙观。 75、第 75 章 居然是流仙观? 岑安握紧了鬼龙箫,伸手敲了敲门。 “谁啊——”院子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这么晚了,敬香求符改天吧!” “是我——”岑安高声道:“开一下门——” 屈尘踩着拖鞋噔噔噔就过来了。 他一开门,那银白色的烟雾就转了两圈,然后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嚯,这么多人?”小道士也愣了:“什么情况?” 岑安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先进来坐吧,”屈尘招呼道:“我去给你们倒茶。” 院子里传来老人的询问声:“是谁来了?” “岑医生跟他的朋友们——估计是有事要讲吧。” 这头屈尘刚走,他们身边就多了两个老人。 叶肃也怔了一下:“爷爷?您过来了?” 叶老爷子打了个哈欠:“怕你们小辈乱来,我们过来瞅一眼。” 九华仙翁还在打量这附近的摆设:“这道观是经费不足啊,回头你们给他修修。” 老道士和小道士披着袍子过来迎客,在院子里摆了桌椅长凳,还上了一溜的清茶。 岑安坐在最里头,犹豫了一会,还是开了口:“我们今天,是来找你的。” “其实……你是白龙的后裔,身体里有它的血脉。” 屈尘眨了眨眼:“哈?” 前后因果一讲,倒也全都能串起来。 老道长的记忆原本被消除过,这会听他们一说,渐渐地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原本就看着这些来客气态不凡,一眼又瞧见两位老仙翁鹤发童颜举止从容,试探着问道:“你们……可真是仙家?” 岑安回头数了下:“一共五个,都是真神仙。” 老道长陷入震惊,起身就拜:“居然是真神仙!有失远迎!” “您先起来,”岑安忍着笑去扶他:“这不太合适……” 屈尘这会还在试图理清楚逻辑:“所以我是什么?妖怪?” “应该是带着白龙血脉的普通人,”叶老爷子解释道:“因为这前后过了上千年,他的血脉被不断稀释,存留给你的妖力已经微乎其微,若是潜心修道,也许会比常人长进更快些。” “时都里的那些西方的妖怪,现在都是冲着我来的?”小道士似乎搞明白了:“他们把叶医生带回去干掉,然后再拿我献祭,那白龙就会复活了?” “应该如此。” “所以——”伊恩问道:“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 两个老仙家对视了一眼:“我们这次过来,就是想先把他接去九华岛避一阵子,等你们这边的事情平息了,再把他带回来也不迟。” “但这不是长久的办法,”叶肃不太赞同:“如果那些追踪者一路找过去,混乱只会蔓延的更多。” 屈尘只要活着,那撒旦应该就能感觉到隐秘的血脉联系,也不可能停止搞事情。 “那……我去跳江?”小道士试探着问道:“我要是死了,这些事就结束了吗?” “等一下,”岑安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我们要是给他全身换血呢?” 在场的妖怪神仙一脸茫然的看向他:“换什么?” 梅斯菲尔德反应很快:“现在时都三院有设备和血库,你们用术法的话可以加快速度。” “是这样的,如果说他身上的不稳定因素,就是和撒旦有关系的血缘,那我们直接把他全身的血都换一遍,不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岑安感觉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换成其他普通人的血,就算他真的被那些外国妖怪们抓走了,撒旦也没法再复活啊。” 叶老爷子这回也懵了:“还有这种办法?” “当医生就是不一样啊……”伊恩感叹道:“你们这平时都是在学什么。” 小道士松了口气,配合度颇高:“那我现在跟你们去医院,拜托你们给这里也多设几层结界,我怕有妖怪来伤着我师父。” 老道士全程没听进去多少,看着活神仙脑子都是懵的,简直想当场给他们上香。 于是仙翁们留下来和老道长喝茶聊天,其他人去给医院外围布置结界和防卫,叶肃和岑安带着屈尘去换血。 叶肃在走廊里走了几步,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医生在笑什么?” “我在想,”男人转头望他,忽然伸手捏了下他的脸:“这种法子只有你想得出来。” “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岑安小声道:“听着挺忒休斯之船的。” 这也能算是科技改变魔法界了。 他们临时抽调了设备和血袋,开始给屈尘做透析。 此刻已是深夜,医院内外都寂静一片,只有机器发出微弱的蜂鸣声。 屈尘白天帮着师父做斋醮忙了一天,这时候躺下来没多久就睡着了。 他的血液通过机器被转换抽取,再由叶肃进行集中处理。 其他普通人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注入着他的身体,而原本属于他自己的血液则被凝结成冰,然后消失了虚空中。 常规透析时间一般在四到五个小时,由于这一次是要全身换血,哪怕用法术帮忙加速和调整□□平衡,也至少需要三个小时。 岑安坐在旁边调整着血液的流速,忽然凑过去亲了一下叶肃的唇。 男人侧眸看他,眼神泛起暖意。 “给你补充一下能量。”岑安笑眯眯道。 “再来一次,”叶肃轻声道:“还不太够。” 医院外缘如今被装饰的像个复活节彩蛋。 纪家姐弟跟璩玉他们的术法不是一个门路,开结界的方式也完全不一样,反正各自按照自己的想法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屏障,让那蛋壳状的结界搞得花花绿绿还带条纹。 他们正猜测着与透析有关的事情,远处海湾附近的妖气忽然就震荡了起来。 “果然,”璩玉抬手一扬焚阴戟,飘在半空中去望海湾的方向:“他们感觉到不对了。” “如果换血真的有效,那撒旦应该能感知到联结感在不断减弱,”梅斯菲尔德站立在楼顶,手中握着一把荆棘长弓:“他不断在让那些被俘获的追随者画传送阵带人过来,就是为了侵入城内去找那个遗落的后裔——现在情况有变,他们已经开始强行突破防御了。” 越来越多的人鱼开始从地下水道等多个入口强行冲入城中,被侵染意识的精灵们开始驾驭着魔兽强行冲击屏障,还有更多来自北欧的怪物在不断从传送门中奔袭而出,咆哮着冲去撞击那结界的脆弱之处。 此刻正是万籁俱寂的长夜,人类早已陷入沉睡之中,没有谁注意到这另一重维度的骚乱和异样。 那众妖背后的控制者显然已经等不下去了,开始用血祭信徒的方式传送更多的部众来攻破屏障,甚至开始释放出被禁锢已久的巨兽。 叶无虞把老友扔道观里喝茶下棋,背着手来医院看了一圈,也瞧见了远处已经突破防线冲进来的怪物:“那是什么?” “应该是地狱三头犬,”梅斯菲尔德寒声道:“我过去收拾他。” “哎,年轻人,等一等。”叶老爷子伸手拦住了他,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三个脑袋的狗,很强吗?” “它从前是看守地狱之门的恶魔,首尾都盘缠着毒蛇,”梅斯医生低声道:“极度凶恶和嗜血。” “那刚好,”老爷子笑眯眯道:“我把饕餮放出来,让他们两打一架看看。” 76、第 76 章 璩玉以为是自己听岔了:“饕餮?叶老您哪儿来的饕餮啊?” “先前封红玺里了,好些年没放出来过,”叶无虞瞧了眼已经冲过来的三头犬,从袖中掏出来一方鸡血红的玉印,掌心一翻就把它掷了出去。 完全形态的三头犬高十余米,浑身皮毛漆黑如铁双眼血红,头颅和长尾上都盘绕着嘶嘶发声的毒蛇。 三个头颅在同时嗅闻着撒旦指示的气味,口涎滴落在地面时烫的沥青路都被侵蚀出好些个窟窿。 那烈犬四掌踏着火焰,踩着疾风一路冲了过来,显然是冲着那独角兽和精灵王去的,可还没有等它靠近那楼顶上的两人,一个方块般的红东西就被扔了过来,迎面破碎成两半。 三头犬怒吼一声,伸爪就想要把那东西拍开,下一秒脚掌就直接被连骨带皮的咬断,直接被活吞了进去! “嗷呜——” 璩玉凑过去找明琅咬耳朵:“媳妇儿,我在这守着,你去给我买碗面过来怎么样。” 明琅横了他一眼。 “我去!我现在就去!给你多加个蛋!” 虚空中凭空现出一只羊身人面的巨兽,长角如寒铁鬃毛青红相接,一双青目带着凶意,张口就是浑厚粗犷的咆哮声。 “还真是饕餮啊。”璩玉临走前还瞧了一眼,有点小感慨:“我小时候只在画上看到过。” “再带碗牛肉粉和油条,”叶老爷子嗑着瓜子道:“不要放香菜。” “好嘞,等会就给您捎过来。” 那三头犬直接痛的尾巴都倒竖起,浑身的毛也跟着炸开,周身游走的毒蛇全都竖起瞳眸吐着信子。 饕餮在虚空中站稳,先是把那狗爪子咽了,又左右看了一圈,显然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 地狱三头犬目中戾气加深,高吠一声就又扑了过去,作势要撕咬那饕餮的脖颈。 然后就在他扑过去的一瞬间,那妖兽的嘴跟开屏一样猛地张开直接裂到耳朵根的程度,精准无误的叼住了两个狗头。 还有个狗头露在外面,愣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独角兽小声问道:“你们这边连妖怪都是见什么吃什么吗?” “哦,它比较不一样。”明琅给自己变了把椅子坐下来:“青铜器上从来都只画它的脸,因为它自己的身体都被它翻来覆去的吃了好多回。” 金发青年身体一僵,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惹不起,打扰了,我闭嘴。 那饕餮隐约感觉这玩意有点大,昂着头把嘴巴又张大了些,晃着脑袋就开始吞。 地狱三头犬半截身子被卡在外面使劲蹬,尾巴都摆的跟螺旋桨似的快能飞起来了。 璩玉拎着早饭又冲了回来,满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到哪儿了到哪儿了!” “还没吞完,”明琅有点遗憾:“它们两没打起来啊这是。” 饕餮吃的不是很顺利,长尾一甩把颈喉又放大了些,直接跟吸溜果冻似的把整只狗都吞进了肚子里头,一瞬间腹部就拱出来一只狗的形状。 那妖兽打了个嗝,卧在摩天大楼的顶上就想眯一会儿消个食儿,结果肚子里头开始翻来覆去的闹腾。 “这是被封印太久,消化功能不太行。”璩玉吃着牛肉面一脸同情:“要不我去给他买点健胃消食片吧。” 三头犬挣扎的太厉害,以至于饕餮翻身打了两个滚,还是跟吐毛球似的又把这家伙呕了出来。 不过就只剩下一个脑袋了。 那狗再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先前的凶样,呜了一声扭头就要跑。 饕餮一爪子踩住他的尾巴,又当众表演了一回嘴巴开屏,直接把那狗子又吞了进去。 “我怎么觉着,”明琅摸着下巴道:“等这些外国人回去,又要到处嚷嚷我们吃狗肉了。” “可是狗肉确实很好吃啊……”璩玉小声道:“特别是冬天支个小火锅……” 这边战况还没有结束,东边有越来越多的外族妖气从上至下的漫了过来。 那妖气尽如迷瘴般泛着闪烁的光,还夹杂着不同异兽的咆哮怒吼声,把半幕夜空都染变了颜色。 可与此同时,淡金碎银的仙气也从另一端穿梭而去,稳稳挡住不予半分退让。 更多散碎的妖气也随之跟进,在此刻如虹霞烟云般罗列铺散,自天上地下穿插而过,映亮了整个城市。 “那边!”梅斯菲尔德目光一凛,提弓便要冲过去:“是斯库拉!” 六头十二手的海妖从深海中破水而出,淋漓着海水就从港口一路攀援而来。 “不要急,年轻人,”老爷子又伸手把他拦住,掏出翻盖手机给道观那边的朋友打了个电话:“在呢,老陆?棋下完没啊?” “他们这边又派了只大的,你把朱厌放出来遛一下?” “什么叫我想看猴子抓鱼,我是那种人吗?” 谈话之间,那六个女鬼张开尖牙伸出触手,身上还挂着藤壶海藻就扑了过来,周身都萦绕着凶恶的黑气。 道观方向忽然也冒出了一道黑气,凶戾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怒吼一声也扑了过去—— 白首赤足的巨猿两三下就攀升到三百层高楼的顶端,一个俯冲就扑了过去,伸手就要撕开那海怪的脖颈! “我觉得这不科学。”伊恩默默道:“你们这边的动物也太凶了……” “而且什么都吃。”梅斯菲尔德隐约有点饿:“你说这东西裹上面包糠炸一下味道怎么样?” 独角兽扭头看了他一眼。 “……那蘸辣椒酱?” “你没救了。” 医院里很安静,空气带着消毒水的味道,闻着让人镇静又安宁。 岑安在病床边凝神控制着血液,一手轻握着叶肃的手,把指尖都并在了一起。 他的手很软,握着的时候都像一个浅浅的吻。 叶肃不断处理着废血,偶尔会有些走神。 “叶医生,”岑安低着头看着仪器,慢慢开口道:“其实有好些事,你不说,我就一直都不知道。” “要不是梅斯医生告诉我,我现在都不会察觉的。” 叶肃侧眸看向他,眼神关切而温和:“什么?” “我很长时间里,都觉得自己很独立又能干,从来没想过会给医院或者家里捅篓子。”岑安抬头看向他,笑的有些抱歉:“其实这几年里,你一直都在安静的照顾我,对吗?” 他很长时间里,都没感觉到自己做错过什么事。 好像开出来的每一方药都对的精准无误,煮的菜从来没有烧糊过,就连咖啡放多了糖味道也刚刚好。 第一次做手术,第一次参与连夜的抢救,第一次给病人做腰穿引流,好像从来都一帆风顺,也不曾碰到过什么打击。 岑安在很长时间里,一直以为是自己做事小心,又或者是被幸厄石庇佑着。 毕竟在成妖之前,他能力有限,其实对人类社会也并不算熟。 后来梅斯医生过来,他单独和他做了好几台手术,才隐约回过神来。 “那天我顺手给梅斯医生也煮了壶咖啡,”他小声道:“然后他喝了一口,全喷到了电脑屏幕上面。” “我后来才明白过来,原来我不是什么事都能做的很好的。” “可是叶医生,你喝了我煮的咖啡三年多,从来都没有说过一次不好。” 叶肃抬手轻抚着恋人的软发,语气透着不自觉的宠溺:“我很喜欢。” 岑安又把头低了下去:“这种很差劲的东西,还是别喜欢了吧。” “安安一直在变得很优秀啊。”叶肃含着笑看他:“刚进家门的时候,笨手笨脚的连热水器都不会用,现在已经是能主刀手术的医生了。” 岑安怔了一下,都以为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叶医生在夸我么。” “嗯,在夸你。”男人俯身亲了下他的脸,抬手把他抱在怀里:“安安一直都很聪明,偶尔犯些小错误也很可爱。” “做的夜宵一直很好吃,写论文的时候会把参考文献都好好读一遍,每次做手术长进都很大。” “以前看你半夜都在补课,都想让你直接毕业了好。” 他平日里看见他活蹦乱跳的时候,莫名的总是想欺负或者打压下他。 可真见着他蔫下来没精神了,又想把他抱在怀里好好护着。 岑安感觉自己的脸颊都烧起来了,窝在叶肃臂弯里小声道:“我好没出息啊。你一夸我,我就像小傻子一样只想笑。” 男人低头又吻了下他的额发,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你一直是最好的。” 也是我心里最可爱的。 77、第 77 章 巨猿在高楼之中穿梭往来,毛乎乎的手掌一勾就把那海妖的半拉出手跟梳辫子似的抓了过来。 “活吃章鱼不是个好习惯。”璩玉不赞同道:“就算是长着九个女人脑袋的章鱼也不行。” 那海妖尖啸一声挣扎着想要拍开它,直接引发多个下水道的井盖被冲击而起,数道水柱如同立柱一般拔地而起,化作尖利的长矛直接冲着那巨猿狠狠扎了过去! 梅斯菲尔德扬起了荆棘长弓,默不作声的挽弦拉弓,凭空捻了一根古木质地的长箭便射了出去—— 那木箭在飞出去的一刹那如千鸟分飞般裂作数股,在同一刻往远处直直冲去! 长风被诏令牵引,呼啸着也冲击而去,如长刀利刃般直接切开那海妖的半身躯干! 千发木箭将它钉在半空之中,风之刃也再次回旋着再次劈来,海妖哀嚎一声想驱动地下水予以反击,下一秒就被那白猿咬断了两根触手,当场嚼的嘎吱作响。 在剧痛之中,海妖怒吼着开始尽全力挣扎,直接让这附近几个街区的下水管道和消防栓同时炸裂,更多的激流喷射而出,眼见着到了失控的边缘—— 黑暗中有道手电筒的光芒从北方打来,一个骑着海龟的男孩摇摇晃晃地往前冲着,似乎还在嚼着口香糖。 那水流原本都已经疾射到数十米之高,如同新的触手般在急速锐化和变形,可那男孩不慌不忙的摆手,就登时让它们开始往回后退。 “听话,回去回去。” 男孩摆一下手,就有好几道水流如同被驯服的海豚般又退了回去,连浮到高空中的洪流都开始如退潮般回溯。 梅斯菲尔德原本已经弯弓搭箭准备再召风刃,看见这景象的时候都有些愕然。 “这叫什么呢,”叶老爷子捋着胡子笑呵呵道:“这叫本地的道士好念经。” 纪觅和纪灼去了东海支援,璩玉和明琅去汇合那些散仙共同进退。 各处的战势都在不断稳定,好些恶魔和精灵都开始不断撤退,成批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也就在天亮之际,屈尘这边终于换血完毕,被搀扶着走了出来。 “他们退了?”岑安看了眼天际被陆续修补的屏障,隐约松了口气。 “情况恐怕没这么简单。”叶老爷子把饕餮又收回了红玺,忽然神情动了一下:“不对。” 叶肃看向他望着的方向,神情也为之一凝。 不对。这根本不是消失,是在死亡。 边缘处有大量久攻不进的亡灵人鱼在被快速毁灭,还有好些刚刚被召唤出来的恶魔也进入了濒死的状态。 ……他们在做什么? “先不要贸然过去,小心有诈。” “听我一句,先去睡觉。”叶老爷子看向他们道:“你们两三天没合眼,又是那混账首要盯着的目标,绝不能有什么闪失。” “可是——” “天上有散仙守着,地下有灵兽众妖,该睡睡,醒了再出来折腾。” 叶肃其实早已疲惫的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只点了点头,带着他们众人折返回十二楼的住处,设好结界各自洗漱休息。 他其实一直不太放心。 外魔易驱,心魔难防。 这数场混战下来,明面上确实是他们这边占着优势,把那些异族打了个落花流水。 可问题在于……撒旦要的根本不是攻占时都,而是要取他们三人的性命。 杀掉最后的三把钥匙,找到最后一个白龙后裔,然后重启复活之阵…… 叶肃抱着岑安睡在黑暗中,隐约都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跃动。 极端疲惫,可又还是想强撑着保持清醒。 他不敢停止思考,生怕自己又遗忘了些什么。 其实父亲的魂灵,很有可能就是撒旦被刻意拘留在埃尔第之墓里的。 他们为了救下父亲,召唤出奇魅拉取了血肉,当着撒旦的面将父亲都复活成功…… 等等,这复活术是从叶之书里传来的。 那另一个继承者的身份……能不能通过叶之书查出来?! 叶肃的灵体猛然睁开眼,从躯壳中脱离出来。 他回头看了眼床上紧拥着爱人昏沉睡去的身体,转身走到了书桌旁,再度打开了那一本古旧的羊皮书。 然后消失在了翻开的某一页前。 叶肃感觉自己像是被江流潮水裹挟着冲到了水底,在好几秒钟内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有尖锐的砂石刮蹭着他的脸颊,还有干草堆散发出陈腐的气味。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站在一个洞穴里。 这个视角是埃尔第的视角,他甚至无法控制头颅的转动。 叶肃尽可能地观察着洞穴附近的陈设,隐约感觉自己正浸没在一段古老的记忆里。 埃尔第独自一人擎着法杖,在洞穴中不断深入。 现在应该是两千年前。 洞穴潮湿又幽深,湿滑的青苔让人脚步不稳。 叶肃不断看着附近翘起的石块,突然看见了连绵的岩画。 这显然是来自远古的岩画,从线条到形状都比幼儿园小孩的涂鸦还要简单。 就连上色也朴素到了敷衍的地步。 最开始的画面,是一群人结成部落,在共同劳作繁衍。 忽然自海上来了一条白色巨龙,然后白骨和瘟疫开始蔓延。 埃尔第看的很慢,以至于叶肃也无法瞧见后面的内容。 ……这恐怕是欧洲这边,与撒旦有关的最早记录了。 一个小人躲在山丘上,开始观察那白龙的动态。 它焚毁草屋稻田,与不同的兽类求欢,生下各种奇形怪状的子女。 埃尔第看了许久再次往后走,这一次脚步快了很多。 他并不关心那些中段的画面,叶肃只来得及匆匆瞥见几个画面。 那些撒旦的子女们被复苏的族民们扑杀捕猎,有些则变成了邪神般的信仰。 他们带来了烈火、战争、瘟疫,以及无尽的仇恨。 画面突然停住了。 叶肃下意识地把眼神移过来,然后愣在了原地。 最终的画面,竟是一匹金鬃马的尸身。 母马被顶破了胸膛,从腹中分娩出了一只独角兽。 那独角兽拥有金蹄金角,披落的鬃毛金银相间,在血迹中依旧圣洁而无暇。 而它的那一双银眸,和被撒旦魇住的堕落者毫无差别。 最后一个后裔,竟然是伊恩。 叶肃再次失去意识前,只听见埃尔第低低的一声叹息。 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惊得岑安都抱着枕头伸手把白骨箫招了过来。 “谁来了!” 叶肃伸手按了下额头,起身开灯去了客厅。 其他两人都睡的很熟,窗外还能看见薄和在骑着海龟跟玩碰碰车似的到处蹿。 大概是听见了脚步声,伊恩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见叶肃已经换回正装时怔了下。 “外面又出事了?” 叶肃深呼吸了一口气,坐在了他们两人的对面。 “我找到了最后一个后裔了。”他低声道。 “那个储备粮?”伊恩精神道:“我们去干掉他!然后撒旦就完蛋了!” 叶肃没有接话,凝视着他的眼睛予以回答。 伊恩本来还在笑,忽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手扶住了沙发的边缘:“你别告诉我……” “是你。” 精灵王本来歪在旁边还在打瞌睡,听见这话直接从沙发上滚了下去,额头还砰的磕到了茶几边缘。 “别开玩笑,独角兽是最纯净的物……”梅斯菲尔德说了一半,忽然发觉伊恩的身体在颤抖:“你冷静,不行我们再去换血。” “我换不了血的。”伊恩连肩膀都开始抖,表情一片空白:“我的血液也是银色的。” “居然是我……”他喃喃道:“居然是我……” 银色的眼睛,纯洁的象征,这一切都全都能扣上。 恶龙是白色的,堕落者也是白色的。 看起来最干净无暇的存在,才是最让人无法提防的行恶者。 怎么可以这样啊。 为什么是我啊。 伊恩抓紧了沙发的边缘,红着眼眶忍着情绪。 “我不想死。”他轻声道:“一点都不想死。” 梅斯菲尔德直接坐了过去,伸手抱住他轻轻拍背,看着叶肃露出抱歉的眼神:“我们该想些别的办法。” “现在撒旦的部下在极速锐减,我们谁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打算。”男人皱眉道:“可现在该让他去更安全的地方。” “准确的说,是让你们三个都去更安全的地方。”岑安穿着睡袍走了过来,坐到了叶肃的身边:“你们三个和他保持距离,他就永远都是被囚禁在北欧墓穴中的亡魂。” “封印被解除了一道,欧洲那边我们帮不到太多忙,”他握紧了叶肃的手,加重语气道:“可至少东方还是安全的。” 话音未落,窗户外面传来了砰的一声。 薄和连人带龟都撞在了落地窗外,揉着脑袋在冲他们挥手。 “什么事?”岑安起身问道。 薄和双手框作喇叭状,在高声喊着什么。 可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全都被屏蔽掉了。 叶肃立刻起身去解开落地窗前的结界,却发现它们全都纹丝不动。 不……这不是他们先前设下的结界。 他猛地回头去看身后,却发现自己的脚下踏着虚空。 一切都消失了。 沙发,地板,软毯,还有刚才还坐在这里的恋人和朋友。 刚才在他们睡着的时候,有人对这幢房子做了什么。 从外观和妖气看,这里没有任何问题,所以爷爷和九华仙翁守在外缘,这时候也不会觉得有任何问题。 没有妖物自外入侵,没有破坏者和暗杀者可以潜入这里—— 所有人都在放松警惕,在这一秒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叶肃低头望去,冰蓝色的兽眸直接竖了起来。 撒旦以信徒做血祭,把埃尔第之墓强行挪移到了这里。 他一眼看见十二楼之下本应是地下停车场的位置,灯火通明如另一个世界。 埃尔第的尸身躺在无数金银财宝的正中间,虬曲的浮雕横亘整片墓室,犹如被九颗行星锁住颈爪关节的远古白龙。 -2- 幻术,要么操控着五感,要么蛊惑着心神。 叶肃清晰的知道他现在看不见岑安和其他人,是因为自己的意志极有可能已经被影响了。 可能是因为茶几上朋友的倒影,可能是窗外伪装成薄和的幻象,从某一个时刻起,他就开始被切断和外界的全部联系了。 叶肃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用全部的理智来调取自己对五官的控制权。 就和当初在墓穴里被蛊惑时一样——不要被**控制,不要被幻象影响。 这件事说来讽刺。 他作为狐族,这几百年里修改过无数人的记忆,明里暗里造出过种种幻象,最终却也被同样的路数反复中伤。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看见父亲和母亲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一个半身白骨,一个因渡劫奄奄一息。 “肃肃……”母亲在焦急的呼唤着:“过来救我……好疼……” 叶肃下意识地想要往前走,硬生生的收回了脚步,抬手想要召唤那柄千魂杖。 没有,什么都没有。 连触感都被完全控制了。 只有撒旦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吞噬掉所有信徒的血与法力,不惜一切代价的去夺他想要的东西。 将魔鬼释放四分之一和完全解封,从一开始就毫无区别。 此刻叶肃闭眼或睁眼都已毫无区别,他的父母亲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神情悲切又温柔。 “奥尔丁顿……看着我……” 梅斯菲尔德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正站在伯父的对面,手中还紧握着那把佩剑。 他父母在战役中双双阵亡,从小识字射箭都是伯父亲手教他的。 就如同亲生父子一般。 旧王的胸口还在汩汩的冒血,眼神惊愕而痛苦。 “爱吉尔……”他嘶哑道:“你怎么会……” “不是我,”梅斯菲尔德下意识地松开了双手,却发现自己两手都沾满了鲜血:“伯父——我去叫人救您——” 他救过这么多人的性命,却杀了他最至亲的人—— “爱吉尔,”旧王一手扶在断剑上,胸口还在被地狱之火烧灼着:“你是这样的恨我吗……” “不——”梅斯菲尔德慌乱的想要帮他拔出剑刃,可不管他怎么做,都只是在加剧旧王的伤势和痛苦。 他从一开始就不肯面对这段记忆,现在置身于回忆之中,所有被刻意压抑的情绪都开始不受控制的爆发。 两行眼泪直接涌流坠落,连身体也无力的跪了下来。 “求求您……不要恨我……”他哑声道:“我从来都敬爱您如父亲啊……” 伊恩前一秒还在跟他们说话,后一秒就发现一切都消失了。 他愣了几秒,站起身下意识地想要找他们去了哪里。 “奥尔丁顿——” 一个穿着白袍的男人站在了他的面前,神情悲悯而凝重。 “孩子。” 伊恩目光一紧,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咬着唇没有开口。 “不肯认我?”撒旦直视着他,缓缓开口道:“这两千年里,你在四处奔走,就为了将你父亲的灵魂封在地底,现在想想觉得讽刺吗?” “你不过是幻象而已。”伊恩冷声道:“我大可以现在就去死。” “不,你不会。”撒旦摘下了遮帽,竟露出了与他颇为近似的面容,连侧脸的线条都如出一辙:“你看,我们是多么像啊。” “……我们并不相同。”伊恩又退了一步,神情警戒而又厌恶:“我从未行恶过。” “我也从未行恶过。”撒旦平静道:“人们被杀戮病痛所困,只是因为他们贪婪而又沉溺**。” “如果你从未有过恶念与恶欲,此刻本并不看到我。”他凝视着他,银色的眼眸里带着笑意:“可很显然,你完全可以看见我现在的全部样子。” “不——”伊恩压抑着怒气道:“血缘根本无法说明任何问题,我这数千年来——” “都在忠实的帮我寻找着我的猎物。”撒旦的声音低沉和缓,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讽刺的是,你作为我的后裔,联合外人亲手把你的先祖封在那种鬼地方。” “更讽刺的是,埃尔第一直知道你是我的孩子,临死都没有动手杀你,知道为什么吗?” 伊恩的脸庞变得苍白到毫无血色,在这一刻深呼吸着再后退着远离他,却撞到了无形的墙壁上。 “因为他一直都有可笑而愚蠢的怜悯心。” “伊恩,你从一开始就不是救世主。” “你只是活在同情和怜悯中的可怜恶魔。” 岑安在注意到结界出问题的时候,条件反射地把鬼龙箫握在了手里。 下一秒,他的脚下全部消失,展露出地底深处的埃尔第之墓。 叶医生不见了。 其他人也全都不见了。 他愣了一下,感觉后背开始发凉。 这是幻觉呢,还是真有人把整个墓穴都搬了过来? 岑安左右看了一眼,试探着离开这里,但他妖力有限,根本没法打破这里的结界。 璩玉和明琅他们全都在外缘守城,这房子直接从内部被隔离,已经变成了一座孤岛。 ……明先生说的对,这房子真是风水有问题。 岑安轻叹了口气,握着鬼龙箫试探着吹了几声。 听不见声音。 “裴荼?”他小声唤道。 没有反应。 白色的雾气再次弥漫开来,与上次在埃尔第之墓里的幻象如出一辙。 就是一团灰白的雾,简陋到几乎没法组成幻影。 岑安坐了下来,静静地等这雾散去。 撒旦凝视着雾中的青年,皱着眉摆了一下手。 他的亲人忽然浮现在他的面前,神情无不悲怮痛苦。 何首乌婆婆,苍松伯伯,还有蝴蝶妖…… 岑安平和的看着他们诉苦求救,坐在原地没有起身。 下一幕,那些幻象飘散重组,变成了冷漠疏离的叶肃。 他怀中拥抱着另一个面目模糊的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只剩下厌恶。 岑安淡淡的看着这一切,呼吸始终平稳不变。 雾气忽然全都消散了。 白袍男人站立在他的面前,皱着眉开了口。 “上一次也是这样。” “为什么?” 岑安抬起头,隐约能看见这人面庞的轮廓:“你就是撒旦的意识?” “很可笑。”撒旦冷着脸看着他:“我的三个猎物都毫无抵抗的开始沦陷,只有你。” “只有你一个局外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被扰动过。” 岑安低头擦着长箫,没有回应他的怒意。 “我的心脏在你这里。”白袍恶魔冷冷道:“你也从未为自己使用过它。” 它现在已经和凤髓融为一体,便是自己被解封之后也无法讨回,只能想法子再造一个。 “这样活着很安心,不是吗?”岑安看着他。 “安心?无欲无念?”撒旦露出嘲讽的表情:“你有爱的人,在见到他们的惨状时都不为所动,也真是天使般善良。” “我只求可求的事。” 岑安缓缓站了起来,眼神平静而温润,声音坚定如初。 “也只许可成的愿。” 无贪念,无偏执,亦从不陷入虚妄。 “从一开始,这都是你设好的局,是吗?”他问道。 “你本来也应该在局中的。”恶魔盯着他的眼睛:“借你的手杀掉奥尔丁顿,总比我亲自来要方便许多。” 他转身一望,虚空中忽然出现了三个身影。 他们都站在绞刑架前。 伊恩已经把自己的脖颈套到了绳索上,一只脚迈到了虚空中。 梅斯菲尔德一直在流泪,握紧绳索把下巴抵在了上面。 叶肃闭着眼站在边缘,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还在挣扎着想要逃离。 “既然这也是你做不到的事情,那就安心看着他们去死吧。” 撒旦站在了岑安的身边,声音低缓又悦耳,仿佛在吟诵一首古老的长诗。 “这绞刑架一旦锁紧,可以将他们的灵魂都完全吞噬,变成我上好的养料。” “只要他们亲手杀了自己。” 他的手又是一挥将幻象解除,墓穴之上早已围满了成千上万的信徒。 吸血鬼,精灵,人鱼。 异兽,人类,还有恶魔。 他们全都被困在执念**之中,此刻便如同毫无灵魂的傀儡。 “封印解除,我再附身,这个世界都是供我取用的点心而已。”撒旦看着高塔中簇拥的信徒和堕落者们,神情放松而愉悦。 “而你又能做些什么呢?”他压低了声音,玩味般的重复道:“命由我作,福自己求。” “看来……是求不到了。” “不,”岑安遥遥望着叶肃,忽然笑了起来:“求得到。” 他早就预想过这样的境况,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什么?”撒旦嗤笑道:“你还想冲过去救他们?” “你说的很对,”岑安轻声道:“我该为自己许一个愿。” 当初在盟誓的时候,他允诺的是‘从今往后,不会为了其他任何人,许下会威胁我生命的愿望’。 不包括他自己。 他垂眸深呼吸,声音清晰而缓慢。 “我想成仙,然后亲手彻底毁掉你。” 在最后一个字说出口的那一刹那,他的身体开始如落叶飘沙一般直接开始崩解。 肌肉,发丝,指甲,眼睛。 骨骼,内脏,意识。 一切都开始崩解分裂,如同难以承受弘愿的牺牲品。 人类的躯壳被完全破坏,无数碎叶在这一瞬间分离飞散! 犹如天雷般的痛楚摧枯拉朽的袭来,彻骨的让他只想嘶吼尖叫。 消失,飘散,毁灭—— 无数的翠叶在风中旋转凋零,下一秒就将枯萎粉碎。 虚空中唯一存留的那颗心脏忽然亮了起来。 撒旦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抓那银色的心,却被灼烫到手指都开始溶解。 “不,这是什么——” 龙之心在这一刻应允了最后的愿,开始汲取所有的精魂与血肉。 无数的落叶在同一时刻骤然自上下飞散而开,如利箭般刺入无数信徒的血肉中,开始失控的汲取他们身上的一切! 短短几秒间,上万个皮囊都被那叶片吸尽精魂血魄,连肌骨都直接被粉碎如尘埃! “不!!不!!!这不可能——”撒旦立刻反应过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甚至不顾一切的扑到那悬浮的银心上,被烧灼的皮肉直接被烧灼到悉数绽开! 能将他彻底毁灭的,只有那上古的凤鸟。 他本以为那凤鸟绝无复苏的可能—— 银色的心脏再一次亮起光芒,开始召回所有的落叶。 无数的恶灵凶兽在化作齑粉,十二楼上下祭坛都在重归空旷。 一枚又一枚落叶再度飞回,却全都变成浸满精血的红叶,好似缭乱纷飞的雪。 细碎如零落红雨,漂浮如隐约血雾。 一重又一重的红叶再度交织在那凤髓之外,而龙心则因终愿被完全吸收溶解。 红叶仙站在疾风血雨之中,执起鬼龙箫垂眸起乐。 他的心被乐声驱使着漂浮而出,如明月高悬似赤日朗照,将凤髓之中最后的力量全部解封出来。 箫声如泣如诉徘徊起落,银心也随之从高空坠落入封印之中。 撒旦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声,直接跟着从高空跳下,绝望的想要伸手拦住那坠落的心。 可它直接落入那巨龙的浮雕之中。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寂静。 然后这一切都开始化作尘埃。 起伏不平的雕纹在长风中剥落消散,埃尔第的尸身被吹拂如灰烬,璀璨的金银财宝也尽数归于虚无。 凤髓将这一切都全部献祭,与白龙的灵魂再次同归于尽。 白龙的灵魂,信徒们搜罗来的遗骨,还有这埃尔第之墓—— 一切都被净化和吞噬,仿佛是从未来过。 整个时都的上空都被黑白两色完全割裂,如阴阳善恶被划分重构。 云霭晨曦,朝霞沉雾,在此刻尽如撕裂的伤口,在为彻底消逝的上古神明致以哀歌。 决光之伤再现,仙家妖物尽为之抬首。 璩玉明琅同时往中心冲过去,纪觅骑在雪豹上也在用最快的速度往他们的方向赶。 薄允神情淡漠的望着天空,良久松了一口气。 叶肃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他的爱人跪坐在自己的面前。 他的长袍被染尽热血,赤色的长发犹如绽放垂落的扶桑花。 那一双剔透的红眸含着泪意,喑哑的嗓音还在颤抖。 “叶医生……不要怕我啊。” “我……是安安啊。” 78、第 78 章 岑安在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昏了过去。 然后连着高烧四日,吃什么药都不起作用,睡在被子里连呼吸都很轻。 由于重组身体的参叶全都被鲜血浸透,他的长发眼眸甚至是指甲都直接扭转成殷红的血色,皮肤却变得苍白了许多。 战后归置的工作被两位老仙翁揽了下来,西方也开始逐步的恢复安定。 只有置身于暴风圈中心的几人,还久久的没有熬过去。 伊恩在恢复清醒之后进入了失语的状态,神情颓落眼睛失神,被纪灼抱了许久才有一点温度。 梅斯菲尔德情况勉强算好,还帮叶肃给岑安诊断了下病情。 整个御风别院小区都陷入寂静里。 叶肃原先有很多事要做,在确认父母安全之后直接把工作停了,守在岑安身边给他喂药和擦身子。 按九华仙翁的说法,是但凡渡劫都得受点苦头,渡完之后要缓个几天也很正常。 可岑安蜷在被子里睡的昏昏沉沉,他便看着哪里都舍不得去。 先前被困在幻境里的时候,他试了许多种法子都出不去,还不得不把过去所有的黑暗记忆都再经历一遍。 可在岑安骤然消散分解的那一瞬间,叶肃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猛地攥紧压缩,在那一刻连呼吸都仿佛刀割。 男人独自守在卧室里,帮他把周身的血迹一一擦净,给他敷冰袋抱着他睡觉,在深夜里低喃着他的名字。 等到了第四天,高烧才终于缓缓退去。 岑安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叶肃就守在床边,下意识地想要往后躲。 他在失去意识的时候从叶肃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本能的想要把这副样子给藏起来。 像恶鬼一般的红色指甲,被浸透深红色血液的头发,还有这一双妖异而反常的眼睛。 他连着高烧了四天,骤然一动身体都酸疼的如同撕裂。 “你不要动,”纪觅站在旁边低声道:“寻常散仙渡完雷劫都跟生三胞胎差不多,你这情况且得再缓上些日子。” 叶肃握紧他的手腕,垂首亲了一下他的掌心。 “我在这里……安安。”他的声音低缓而克制:“你现在的样子也很好看……不要害怕。” 那明红色的眼眸慌乱又不安,甚至闪避着不肯看他。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都不是你的错,而且全都过去了。”叶肃伸手轻触着他的额头,确认体温降下来了,才裹紧小被子把他抱在怀里:“我在的,不要怕。” 真轻啊,像再用力些就又会消散一样。 长发如红莲绽放般垂落在他的臂弯上,那眼眸也蕴着几分委屈和难过。 “叶医生在这里……好好再睡一觉吧,”叶肃把声音放轻了许多,抱着他轻抚着脸颊:“伊恩他们都有人照顾,什么都不要担心,好不好?” 纪觅在医院里呆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这成日冷着脸的男人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她伸手确认了下岑安的心脉,放松了些。 “龙心凤髓都已经完全消解了,现在这副身体都是由参叶重构而成的,内丹也重新凝成了,并无大碍。” “他现在算是在重伤的状态里,你也清楚该怎么照顾,我就不多打扰了。” 她还得给那两外国人当临时心理医生去。 岑安昏昏沉沉又睡了一整天,期间喝水都是叶肃一点点喂的。 他的身体一动就疼,连张口说话都颇有些困难。 叶肃的薄唇很暖,喂水时还记着渡些仙气给他,一举一动都小心的生怕再伤着他。 等到了第六天,岑安才终于恢复了神识,能勉强能用灵识与叶肃交流。 他缩在他的怀里还有些发抖,重塑的身体上下都很陌生。 “想……想喝蜂蜜水。” 叶肃一秒内就给他泡好了端过来,一小勺一小勺的喂给他喝。 甜甜的蜂蜜让身体都舒缓了许多,岑安眨了眨眼,又去看叶肃。 “我这副样子……真的不吓人吗。” 他从前做完手术,都要反复把手洗干净再出来。 做医生这么久,明明一直都在济世救人,突然有一天自己杀了上万人,还借着他们的精血重塑身体,这个认知让他几乎无法去看镜子。 “安安一直都很好看……”叶肃像当初哄岑八岁一样温声安抚着,又慢慢喂了他半碗蜂蜜水。 “只要是你,红发,白发,哪怕是完全变成另一副样子,也是我的安安。” 他与他十指相扣,久久没有松开。 我怎么会怕你呢。 真是小傻子。 到了第十天,岑安终于能下床走动了。 虽然需要扶着墙,但四肢都总算能被控制使用,只是连手指的抓握都没有太多力气。 这期间梅斯医生和纪觅都过来看过他几次,璩玉和明琅送了康复礼,还在帮着老仙翁修复倒塌的建筑以及修改目击者的记忆。 “他这个身体是透支了全部灵力才解封的凤髓,”纪觅临走前又叮嘱了几句:“估计消耗挺大,你别饿着他。” 叶肃应了一声,但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实际的含义。 然后就在当天下午亲身感受到了。 虽然中午刚喝完了一整罐天麻炖鸡汤配两碗饭,才过两个小时,脸色苍白的小病号肚子又叫了起来。 “叶医生……我想喝猪肝青菜粥。” 叶肃面不改色的直接瞬移到菜市场买猪肝,零钱都没找就又瞬移回家开火洗米给他炖粥。 男人做手术时极有调理,做饭的时候也动作行云流水如同作画。 饿到肚子叫的小病号就趴在餐桌上等他投喂,虽然吃的很慢,但最后连锅底都刮干净了。 然后晚餐解决掉三只烧鸡,连骨头都全吞了。 叶肃怕他撑着,等吃完之后就让岑安躺在怀里,十指张开帮他揉小肚子。 岑安困的迷迷糊糊,舒服的哼了一声就又睡着了。 他的身体在急速的修补和愈合,还在不断消耗他摄取的所有养分。 这一觉睡到了凌晨三点钟,肚子又咕了一声。 岑安窝在男人怀里不好意思动,微凉的脸颊被手掌轻覆着捏了一下,耳边传来轻缓的询问声:“安安想吃点什么?” “……会不会很麻烦?”岑安感觉有点丢脸:“今天都吃好多东西了。” “不要忍着,”叶肃起身披上外袍,还帮他把被子又盖紧了些:“想喝汤么?” 岑安咽了下口水,试探着开口道:“我想……吃烤鹌鹑。” 问题是这三更半夜的哪里有鹌鹑啊,现敷一只都来不及啊。 叶肃俯身亲了一下他柔软的唇:“都依你。” 于是某个贵族出身位列仙家的男人,深夜里直接从打烊的烧烤店破窗而入,把冰箱里所有库存全部都洗劫而空。 他想了想担心库存不够,又顺路去把旁边几家烧烤店和餐馆的冷库都买了干净,只留了几沓现金当做报偿。 回家的那一刻,叶肃忽然回想起从前的许多事情。 在医院,在坎贝尔庄园,在家里。 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时,被透支体力疲倦倒下时,被无声包容和保护的,一直是看似强大和无惧的自己。 如果不是安安,他可能永远都学不会这样的温暖和爱。 岑安披着睡衣小心翼翼的吃完四盆烤鹌鹑,抬头又看向叶肃。 其实中午和下午吃的东西不太够,但他怕自己吃太多显得奇怪,也不敢完全暴露出来。 叶肃一直都对他很好,可越是这样的好,他就越怕自己搞砸这些事情。 从前活了一千年,大半时间不是再逃亡便是在沉眠。 哪怕是已经成仙了,他也还浸在从前的无力感和不安感里,生怕自己做了多余的错事,把唯一的爱人推的太远。 “还饿么?”男人抬手确认了下他额头的温度,把他擦净了嘴角:“想吃点什么?” 岑安隐约感觉自己这时候就是要吃老虎,叶医生都能直接扛着枪去动物园。 明明烤鹌鹑刚刚下肚,两大瓶酸奶也才喝完,可熟悉的饥饿感很快就又涌了上来。 “我想吃……鸽子。”他有些窘迫:“想喝鸽子汤。” “乖,不要多想。”叶肃又亲了下他的脸:“我等一下就回来。” 于是某只九尾狐狸在月色下从高楼两三下就飞跃去了公园,把所有鸟巢全都洗劫了一遍,连野鸭蛋都统统带走。 然后厨房就飘来了鸽子汤和蒸蛋的香气。 岑安趴在桌子上看着叶肃的背影,注视着围裙上的蝴蝶结,软软开口道:“叶医生,给你添麻烦了……” 这些天他都没好好休息,为了照顾自己甚至半夜都守在厨房里熬药。 自己以前没这么喜欢吃肉的,怎么好像换了身体以后连胃口都变了,半夜饿起来简直什么都想吃,做饭也真的很不方便。 叶肃叹了一口气,侧身看向他。 “是不是只有结了婚,你才不会对我这么客气?” 岑安僵了两秒,下意识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听说再过几年就可能婚姻合法了,也该好好办一下。”叶肃继续转身切姜片,声音不疾不徐:“你要是不肯等,我便想法子再去找月老,跟他老人家求个情。” 小青年怔了两秒,脸颊忽然红了起来。 那……就这么定了啊。 79、第 79 章 -1- 这爆炸式饭量让岑安好的挺快。 刚开始走几步路就喘,一日六顿没几天就能上下楼了。 中间好些朋友都来探视过,连一顿能吃二十个馒头的鲍富都惊了。 “岑大夫你悠着点!你以前还劝我别暴饮暴食啊你记得吗!” 叶肃对别的病人可能都凶巴巴冷冰冰的,治完病开完药就走从来不废话,但是在安安同学面前简直是十佳全能好医生。 就是这附近几个街区的烧烤店拉面店小餐馆都挺惨,冷库填一回空一回,报警也查不出来是谁干的——虽然有钱拿还能赚一些,可这也太邪门了吧?! 哪个贼偷完东西还给钱的啊! 岑安虽然还是不太愿意照镜子,但眼见着就开始恢复气色,皮肤也渐渐开始恢复光泽。 渡劫成仙之后,他体内的灵力运转自如到超顺畅的状态,而且浑身都开始散着淡淡香气。 这味道在其他朋友鼻子里还是人参特有的清苦草药味儿,但在叶肃这边就会多几分血香味。 似有若无又馥郁萦回,让男人走神了好几次。 身体痊愈的差不多了之后,食量也终于开始缓缓复原,叶肃便开始带着他下楼散步,一点点的帮他恢复着灵力。 岑安有精神之后会偷着施法,因为掌握不好力度的缘故,时不时的打碎一两个碗碟。 他刚把碎瓷片扫完丢掉,叶肃就提着嫩藕鲜笋回来了。 小青年穿着宽松的白色衬衫,光着脚站在地毯上,笑眯眯地唤了他一声。 “叶医生——” 叶肃在闻见他身上的甜香味道时,尖牙直接开始往唇侧延展,又被硬生生的收了回去。 他放下东西坐到沙发旁,视线在那纤细白净的咽喉上停留了几秒。 “嗯,过来。” 岑安以为他要抱自己,两三下就蹭了过去,超听话的窝进了他的怀里。 叶肃垂眸闻着这糅杂着血香味的气息,一手扶着他的腰,缓缓开口道:“伤都养好了?” 岑安动作一僵,隐约感觉到某些前兆,还是小声嗯了下。 “都……养好了。” 就是身体重组以后好像变敏感了……有时候半夜睡着觉蹭到床单都会有感觉。 “走路时也不觉得疼了?” 叶肃伸手探入他的长发中,让赤红的发丝在指尖流泻而过。 “……不疼了。”岑安跪坐在他的膝盖上,感觉脸颊在发烫。 今天回家怎么没有亲亲呢。 明明都靠的这么近了。 男人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 “我一直在生气。” 岑安愣了一下,发觉他眼神都变了,心里有点慌:“生……生我的气么?” “先前让你立誓,就是怕你做些错事伤到自己。”叶肃皱眉看着他,语气里没有任何回转:“每次你受伤昏迷的时候,我都像在渡劫。” “你不考虑我的感受,也根本不考虑你自己的安危。” “安安,我也会疼。”他牵着他的手放在心口上,声音低沉而冷淡:“它因为你,疼了好多次。” “我当时——” “平时装的比谁都乖巧,一出事就不管不顾的胡来。”叶肃压着情绪道:“你如果真的出事,我该怎么办?” “我真知道错了……”岑安委委屈屈道:“之前都是因为……” “我不想听你解释。”叶肃冷淡道:“你该吃点苦头。” 岑安惊惶的抬头看他,忽然就放倒在沙发上,然后t恤也被直接撩开。 “啪!” 男人面无表情的一巴掌抽了下来,露在外头的小屁股被抽的都红了起来。 “嘶——”岑安咬着唇哼了一声,试图从他膝盖上爬起来:“不要——” “啪!”第二下抽的又响又快,另一边也开始泛着红痕。 “知道错了吗?”头顶的声音冷冷道。 “下次真不敢了,”岑安感觉自己跟小孩似的被教训成这样,难为情的都想伸手捂脸:“你放开我……你欺负人……” 还没等他说完,第三下又打了下来,让圆润的弧线都跟着一弹。 “叶医生——”岑安长长的呜了一声,又变了调子去唤他:“肃肃——” 被打过的地方都开始发烫,虽然听着响的很羞耻,可又好像不是很疼。 他的衣服被撩开了更多,冰凉的指尖按在了发烫的红处,声音里毫无起伏。 “这时候记得叫肃肃了?” 岑安反身去蹭他的下巴,努力撑起身体去吻他的唇,可距离刚好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呜咽着想缩回他的怀里,又怕被再打一下。 叶肃垂眸看着怀中人脸颊上的浅浅红晕,低下头吻上那柔软的唇。 又一巴掌落了下来,轻哼声像在引诱更多。 “既然休息好了,”他轻咬着他的脖颈,听着急促的呼吸声道:“那到底该怎么认错,就都交给你来考虑吧。” -2- 孟萝卜是在大战前夕被道士接去永央寺避乱的。 他匆匆给大哥们留了张纸条,隐约也感觉到涌动不安的异常妖气。 鲍富那笨狗应该有白骨精护着……估计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永央寺,先前真是连门口的影壁鱼缸都没看清楚过样子。 孟萝卜想的是,这儿树荫凉快后院也僻静,补补课睡睡觉都真是个好去处——还能顺带蹭几天这臭道士的饭。 他变成猫的时候在鸟窝里都能睡的颇香,其实超好安排。 永央寺被先后翻修过几次,保留了前面供奉神明的大殿,但左右两边有扩建出莲池和寺院。 鎏金宝顶熠熠生辉,飞檐斗拱无不如新,从远处看,哪怕是隐在松柏高杉之中,都能瞥见几分庄严肃穆。 一路往里行去,有假山湖石引水为景,有放生鱼鸟的沉香池,还有如鹤翼般的两侧山廊顺着地势往纵深处去,既可攀登而上去后院休憩禅修,也可以站在那上面一览山外的风景。 凌慎留心着海湾方向的异动,把孟萝卜送进寺院里安顿好了以后便匆匆离开了。 “饿的话可以叫外卖,山路已经翻修好了。” “诶?” 道长依旧是那禁欲又淡漠的样子,把结界一立便御剑飞下山去,径直向东去助散仙们驱散邪魔。 黑猫蹲在狮子头上面眨了眨眼,决定晚点再写作业,先到处逛一圈。 比起上次惨遭削尾的悲痛心情,他现在脚步都轻松了好些,转悠之余还顺路吃了两只喜鹊。 呸,毛真多。 孟萝卜总觉得这个寺有点熟悉。 他走到佛像前和古钟旁时,都会有种似曾相识的重逢感。 可再去见那十八罗汉的金身,又或者是跳到山廊上看风景的时候,又好像只是个新来的客人。 他前前后后转了两圈,终于想起来臭道士临走时还递了纸条,又变回人掏了掏兜。 你的住处在后院东厢房,wifi密码是:chensi_0302,有事给我打电话。 少年揣着兜看完纸条,琢磨了两秒钟。 wifi密码一般来说都是有讲究的。 像叶老大家里的wifi,密码是岑哥的名字缩写配手机号。 明哥家里的wifi密码是他们名字缩写中间夹个回梦川的编码。 这chensi,搞不好是这臭道士什么人啊。 媳妇儿?小情人?还是男朋友? 少年啧了一声,把纸条又收好放回了书包里。 难怪臭道士清修这么久都没法飞升,这就是尘缘未断。 穿着小黄衣的外卖哥开着小电驴上山只花了十分钟,拎着三盒炸小黄鱼敲了敲寺门。 “有人在吗?” 蹲在檐角的黑猫眨了眨眼,转身就消失在了树荫深处。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白色套头卫衣的男孩开了大门,笑眯眯的接过外卖道了声谢。 外卖小哥干完活儿骑电动车下山,隐约觉得纳闷。 合着这寺里头也让开荤啊。 凌道长回来的很晚。 他踏着长剑落在了山门前,先是拂去了一身污血,然后缓步进了寺院。 从前这寺中千灯都由他一人执掌,有时候独自守的太久,也会循着小路将夜灯一盏一盏点明。 酉时开始,先点前院,再点檐角,从高悬的六角锦灯,到石子路上的双狮灯,等整个永央寺在夜色中辉煌如常,便刚好到了戌时。 他在很长时间里,都不肯承认这也是一种想念。 可今天他回来的时候,整个寺院的锦灯油烛都亮着。 就好像这里是悬浮在山巅云间的又一簇花火。 孟萝卜耳朵很灵,游戏打了一半把手机一扔,两三下就跑到了门口去迎他。 “道长!你回来了呀——”他扭头也去看这夜色中金红明华,笑的眸子里都泛着光:“我帮你给院子全都通上电了,不~用~谢~” “以后这些灯都不用你亲手点啦,要是不按开关,他们能亮到你电费被扣完~” 凌慎怔了几秒,下意识地又去看他。 他一直不肯把沉似和这男孩当作同一个人。 可在灯火之下,他们笑的样子都几乎一样。 “……谢谢。”他低声道:“确实很好。” 道长果然没吃晚饭,孟萝卜点外卖的时候还记着给他要了一碗皮蛋瘦肉粥配拍黄瓜。 凌慎吃的很慢,还在思索着先前在海湾时见到的人鱼和恶灵。 “道长,”少年抱着本资料翻了几页,把书放到一边又变回了猫,自来熟的在他手肘边趴了下来,尾巴垂在半空中晃来晃去:“这wifi密码,是谁的名字么?” 这臭道士要真是有小情人,也没见着去图书馆陪过他一次……怕是个假的吧。 “嗯,是以前的一个老朋友。”凌慎也无意隐瞒,把从前的旧事悉数讲给了他听。 凌慎自幼随师父修仙悟道,因根骨不凡的缘故长进极快,七八岁便可以御剑飞行,在山峦间穿梭往来。 有一日他照例练习飞行之术,隐约听见有个小孩的哭声。 仔细一看,是隔壁山头的寺里,有个小和尚在烫戒疤。 那年头四处饥荒,能生养小孩的少之又少,小和尚的父母狠了心把他送去寺上,苦苦哀求着才让那老僧动了容。 “那小和尚就是沉似?” “对,法号是庆元。”道长垂眸望着黑猫月牙般的金瞳,又把目光移开了:“后来便成了朋友,一直到他六十七岁圆寂,都一直是朋友。” ……原来是这样。 黑猫尾巴晃了两下,又好奇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和尚?” 凌慎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道:“性格和你很像。” 无论年少还是年老,都没有太多烦忧偏执,性子一直很乐天。 偶尔会抱怨为什么不能吃肉,从不违戒规,但会悄悄给其他小和尚塞糖。 六十七年里,他始终都守着这山和这古寺,洪涝时救难民布粥米,丰年为百姓诵经祈愿。 他们的关系一直很简单,大多时间里都是他在聊,自己默不作声的听。 和尚始终都秉着一颗凡心,自然也无从参悟,如众人般年老故去。 他死的那一天,山上山下都在下着空濛的小雨,雾气中弥散着青苔的气味。 “可惜了,”那人就看着卧榻旁的自己,神情安宁而含笑:“最后都没能尝尝肉是什么味道。” “我走啦。” 凌慎本以为自己只是替旧友接下这古寺,可真的目睹着他被埋葬覆土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心里也被烫了一道戒疤。 “后来……便也没有旁的故事了。” 黑猫听得挺唏嘘,伸出小爪子拍了拍他的肩。 “一辈子不吃肉是挺惨的,我懂他。” -3- 纪灼在瞧见海怪跟那白猿大战三百回合的时候有点心痒,他确认了眼伊恩有朋友们守着,就变回原型跟着老姐杀吸血鬼去了。 那法阵没法用这边的法子关上,一会儿冒出来骷髅头恶魔,一会儿冒出来女妖水妖,而且个个都不好对付。 豹子这大半年里跟着老姐在医院救死扶伤,杀生的本能被克制了太久,这时候能放飞一段都跟过节似的。 纪觅也是差不多的性子,手一扬就让半幕海都飘着完全盛放的藏红花,基本上毒到碰谁谁死。 豹子在妖怪堆里杀来杀去玩的挺开心,忽然发觉天色变了。 纪觅在看见那天色时嘴唇都白了,拎着他就往家的方向感,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她又想起来化妖时看见的那一幕旧事了。 “……不会是岑哥叶哥出事了吧?”纪灼这时候比她还急,跑了一半直接带着她瞬移过去,然后就站在了狼藉之中。 向来温和纯净的岑安周身被鲜血染遍,连眼睛都变成妖异的红瞳。 梅斯医生已经被明琅他们从绞刑架上救了下来,裹着毯子还在流泪。 ——伊恩呢? 伊恩出什么事了? 纪灼确认叶肃那边有人看着,匆匆去找他的独角兽在哪。 伊恩从绞刑架上被救下来之后,一直缩在沙发的角落里,低着头像被抛弃的小孩。 沙发上还散落着不明物体的血肉和皮囊,可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避开它们。 “伊恩——”他立刻走到了他的身边,把他抱在了怀里带了出去。 “我们回家,现在就回家,”纪灼不知道该怎么哄他,径直穿过人群抱着他往楼下走:“对不起,我不该走这么远的,你受伤了吗?” 怀里的金发青年眼神是空的,就像整个人的存在都被否定和剥夺了一样。 纪灼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和照顾他,先抱他去了浴室,放了热水给他洗身上的那些脏污。 他的恋人有着北欧人的深邃面孔,俊美到多看一会都能让他心跳加速。 象牙白的皮肤,高挑修长的身体,连浅浅的腰窝都纯粹又美好。 纪灼从前都不好意思看他穿睡衣的样子,今天给他洗澡的时候,心里却半分的欲念都燃不起来。 只有心疼和愧疚。 青年安静的坐在水中,淡金色的睫毛上都沾着湿漉漉的水珠。 就好像任由摆布的娃娃。 纪灼帮他洗着头发和指尖,帮他擦拭脖颈上的勒痕,连呼吸声都放的很轻。 他从前喜欢他的理由很简单。 在地牢里相遇的时候,这摇头晃脑的小马就傻得有些可爱,后来他们一起去肯德基打工,一起适应人类的现代生活,日子也简单又快乐。 伊恩竟然也会有这样绝望空洞的神情。 纪灼心里有些烦躁,他不知道该怎么哄他,只想让他身体变暖和一些,等会好好的睡一觉。 等善后的工作开始进行,有些事情也慢慢从梅斯医生那里讲了出来,大概原委也逐渐变得清晰。 一切发生的都太过突然,而且有关英国,有关三个家族的往事,有关上古白龙的传说,听起来都陌生到突兀的程度。 纪灼在听完有关伊恩的全部故事以后,一言不发的去阳台抽完了一整包烟。 他一直以为他的恋人是被吓着了,才会连着四五天一口水都不肯喝,几乎是以绝食的方式在拒绝痊愈。 可这背后的东西实在是太复杂了。 伊恩所笃信的认知被悉数击碎否定,黑白善恶的颠倒都像个笑话。 “这事放谁身上都不好受。”纪觅靠在阳台的另一侧叹气道:“你还是得让他缓缓。” “可如果他缓不过来呢?”纪灼反问道:“如果他就一直陷在里头呢?” “这题太难了,你别问我。”纪觅揉着额角道:“反正你先用灵力给他护着心脉,饿坏了也好治。” 伊恩睡的迷迷糊糊的,突然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他这几天都浑浑噩噩的,因为没有施法的缘故,也听不懂那些人交谈的内容。 金发青年在黑暗中摸索着坐了起来,意识到床边还蹲坐着一只豹子。 灰蓝色眼睛的,圈点斑纹的雪豹。 他哪怕是坐着,都高到耳朵几乎可以碰到天花板,尾巴和这张单人床一样长。 伊恩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纪灼,眼神还有些不太清醒。 你变成豹子……是想做什么? 雪豹一爪按在了床上,让被褥都跟着陷了下去。 它咬住了他睡衣的后颈,然后把他叼起来放到了自己的背上。 苍松深雪的低郁气味和略有些粗糙皮毛将伊恩同时包裹,让他本能地抱紧了它修长的脖颈。 雪豹直接从窗口跃了出去,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长影。 他们去了九华岛,顺着长风流云一路跃到了最高处,又到了衔烛之龙住的天门前。 巨龙沉睡在洞穴中,感觉到动静时也只是喷了一道鼻息。 岛上的风很大,让伊恩都有些站立不稳。 “带我来这里……是做什么?” 豹子在落地时又变成了那个高挑的男人,将他抱在了怀里,把寒风都挡在了外面。 “快天亮了,带你看一样东西。” 这里是寻常妖怪可以触及的最高点。 再往上过了天门,便是只有神明仙家可以驻足的地方了。 他们坐在岛屿的边缘,脚下便是一片晦暗的虚无,星辰在沉云中模糊不清,光亮微弱到如无力的呼吸。 “快天亮了。”男人拥紧了他的肩膀,示意他抬头去看远方。 伊恩怔了一下,还是抬起了头。 初时只是混沌的一片黑暗,忽然间弯曲的地平线现出浅浅的一条金线。 大地的轮廓开始被映亮,虹光般的明辉流淌过人间与天穹的中线,犹如神明亲赐的一条长河。 沉在晦暗中的天幕被映出渐变的深浅灰蓝,让广袤的深夜如水墨般晕染散开,一层又一层的明光开始往外迸散。 伊恩在这一刻下意识地握紧了纪灼的手。 他们坐在天空的最高点,视野中只有穹幕般渺无尽头的天空,一切都清晰真实到了极点。 夜空被一寸寸的照亮,连藏在流云中的星辰都如同漂浮的萤火虫。 长河般的日光中现出熔金般的细线,炽烈的太阳升了起来。 伊恩从未这么近的看过太阳。 所有颜色的光都开始被融化吞噬,整个世界都好像进入虚无和空白,只有这浑圆的太阳沐浴在烈火般的朝霞中,如神迹般永恒燃烧。 他忽然感觉自己渺小如一粒尘埃,一切情绪和记忆都开始被这壮美辉煌的景象冲刷洗涤。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去雪山的最高处看日出。” 在无尽的万物面前,一切不甘心和偏执也不过尘芥。 纪灼握紧了他的手,声音很轻。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对。” “但至少可以……带你看看人间的太阳。” 80、第 80 章 薄和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去找岑哥玩。 他终于——终于要参加小升初考试了。 这件事拖得时间实在太久,以至于他都不确定自己要找以前的同学玩,是应该去附近的高中还是大学。 因为家里有三个孩子要照顾,爸妈对他的管束都还算宽松,偶尔考砸了也不会苛责训斥,零花钱也涨了不少。 薄和心大又爱玩,免不了跟着妖怪幽灵们满城到处浪,成绩忽上忽下不算稳定。 ——小升初这种考试,随便应付一下应该就可以了吧。 考试当天到来的时候,薄和背着书包跟爸妈都亲了亲脸,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去了学校。 考完我就是初中生了!从今以后再也不用去小学! 他拿出准考证入场的时候,脚步都有些飘飘然。 也不用全都考满分,抄的要不太均匀才有真实感,数学来个九十七分就好啦。 学生们都按着位置坐好了许久,监考老师才缓缓走了进来。 薄和叼着笔正在发呆,在看清楚来人时差点被口水呛到。 “把书包和无关的东西都放到前面来。”戴着准考证的薄允站在讲台前平直道:“十分钟后开始分发试卷。” 旁边的女老师确认了一下时间,开始给大家展示试卷袋上的封条。 薄和坐在座位上如同被雷劈了一样,连头发都开始飘了起来。 监考老师——凭什么是老爸啊!! 爸你平时拯救世界保护河山不是很忙吗! 爸你真的不用这个时候来陪我啊! 薄允慢条斯理的扫了他一眼,同女老师一起开始分发答题卡。 薄和在接到答题卡的时候还下意识的说了声谢谢,在这一秒甚至怀疑是自己眼睛花了。 不,监考老师真是我爹。 考试铃声响起,小学生们开始埋头做题,薄和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了。 完了,不会做也不能数腿了,想偷偷看眼班长的卷子也不可能了。 薄允就坐在讲台上喝着茶,虽然视线根本没落到他身上,也让他神经都全都绷的能弹钢琴。 第一门是语文。 薄和背诗背到简直想哭,好几个字不会写紧张的手心都是汗。 等基础题和阅读题熬过去了,他才终于开始看作文题目。 《我的父亲》。 爸,你别是特意去教育厅当了回出题官吧。 薄和深呼吸了一口气,笔尖悬了许久都没有往下落。 这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编了啊。 我的父亲是一位水利工程师,他平时很忙,但也很照顾我们一家人。 天天在调风布雨驱除河妖,是挺忙的。 有一天,爸爸带我去划船,我们玩的很开心。 划的是龙舟,那确实是实打实水龙做的舟,不光会游还会飞。 爸爸穿着朴实,衣服都很旧了也舍不得换。他教导我要勤俭节约,做个为社会做贡献的好孩子。 薄和忍着腹诽一路胡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亲爹已经站到了自己身边。 讲台上坐着一个爹,身边还站了一个爹,真是要了命了 而且还在公开处刑的看他写的作文。 小朋友倒抽了一口凉气,还是大着胆子去看大人的表情。 似笑非笑,带着玩味,显然已经全都看完了。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作文需要胡编,而是胡编的本人就站在自己旁边。 考完他可以直接自沉沥沄河了。 其他班的监考老师都是考一轮换一拨,这个教室里的男老师始终都没有换过,可其他学生和老师好像都没有发现。 到了下午考英语的时候,薄和习惯性的带了个兼听咒,转着笔等着听题目。 “衬衫的价格是十五便士——” 讲台上的薄老师指尖横扫了一下虚空。 “邚麂叜叝,亾奦帤尜戹” 薄和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是亲爹。 真是亲爹。 他揉揉耳朵把兼听咒去掉,忍住想哭的心情埋头做题。 你早说我就天天抱着书睡了啊可恶! 时都第三医院。 岑安再来上班的时候,感觉情况不太对。 倒不是身体哪里出了问题,就是能力突然被升级强化以后……不是很好控制。 渡劫成仙之后,不同人会根据体质和种族有部分能力的提升。 比如叶肃的杀伤性翻了好几倍,在觉醒吸血鬼血统之后基本上指哪打哪完全不带虚的。 再比如璩玉成仙以后直接带着军队把蛟族从苍庐山杀回了沉落海,现在好些妖怪们闻见他的气味也会下意识的规避。 岑安虽然变异成了一株血参,但主要天赋还是在治疗上。 在离开家之前,他能感觉到的只是耳聪目明,各个感官都变得敏锐了不少。 但是在回来上班之后,他敏感的发现了很多问题。 比方说第一次做手术。 梅斯菲尔德知道他刚痊愈不久,很贴心的过来帮忙打下手,叶肃也陪在旁边。 手术难度并不大,是早期胃癌的黏膜切除术。 “等下处理病灶的时候,你记得——” “呃……”岑安端着托盘,表情有点忐忑:“我好像……已经把手术做完了。” 叶肃第一时间伸手去探病人的腹腔,表情也跟着变了。 不光病灶被完整剥离了,而且那一块的血液都是活跃和新鲜的,就好像全都变得澄净如新。 这……就不太科学了。 梅斯菲尔德没太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也跟着去查了下病人的体征。 “你是怎么做到的?!” “就是,”岑安低头看了眼托盘上被剥出来的活检组织,组织语言道:“我用灵视看着那个地方,心里想等会要怎么处理和缝合,然后……它就出来了。” 两个资深医生尽可能的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飞快地处理完手术记录表收拾好现场,给了病人家属一个幻忆咒然后把病人推了出去。 “再做一场手术看看。” 纪觅本来已经下班出去撸串了,接到梅斯医生的电话时也陷入震惊,直接从楼下瞬移上来一秒换衣,穿着手术服跟着进了无菌室。 这一次是肺叶切除手术。 岑安没办法凭空转移这么大的东西,但切开胸腔和横膈膜的速度都相当之快,在病灶暴露的一刻直接如切橡皮泥一样将它完整的取了出来。 没有任何组织粘连,没有出血点,连穿孔都在接触到他的气息时自行愈合了。 “我的天……”纪觅喃喃道:“你成仙以后就是给别人移植个脑袋都可以吧。” 等这个手术做完,叶肃把他带了出去,找了许多瓶药过来。 有一贯被拉去做安慰剂的维生素c,有单瓶价格上万的抗癌药,基本上一样都拿了一瓶。 “试试看这个。”叶肃引导着他用左右两只手感受不同药物的成分,慢慢道:“现在,你把维生素c,想办法转换成右手边的这瓶特效药。” 岑安闭着眼睛,感觉指尖的气脉开始被打开。 他能用气息感觉到,左边维生素c的药物结构,以及右边特效药截然不同的组成。 要转换的话,有些原材料不太够。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放开自己感知的范围,从周围的药物中寻找类似的成分。 细微的存在被感应和提取,从不同药瓶中飘了出来,源源不断地注入到维c片之中。 左手小瓶子的药片开始旋转翻搅,所有内容物开始重组变化,已经完全脱离了旧有的结构。 岑安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所有的药瓶都漂浮在自己的身边,跟星轨一样环绕着自己。 “喔……”纪觅取走他左手边的药瓶,打开闻了一下:“我简直怀疑我是在做梦了。” “其他神仙也是这样的么?”岑安好奇道:“你们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一般来说,都是对自然或者本体影响很大,比方说虬蛟成仙就可引雷化雨,”纪觅把药片递给了梅斯菲尔德,示意他把它送到检验科确认下功效:“但是像你这种——纯粹医科式成仙的,估计是全世界独一个。” “我觉得他可能已经能替代人类绝大部分的医疗仪器了,”叶肃思索道:“透析,化疗,肿瘤移除,心肺移植……只要他能弄明白这里面的原理,恐怕就是这世界上做的最好的人。” 岑安听着有点开心:“那我是不是可以做主任医生了!” “你好像学位还是本科吧?”纪觅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要不先去把硕博读了?” “啊……那还得等几年。” “叶肃在这里你还等什么,”纪觅坐在桌子上打量着化疗药的成分,漫不经心的开口道:“选题论文什么的都有他帮着,找个好点的博导请教下不会的地方,基础考试一混再过个论文答辩,你不就是临床医学博士了。” 叶肃想起来自己读博的那几年,语气有点犹豫:“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他都做神仙了想读个博还不简单?”纪觅笑了起来:“不就是写个论文吗?” “你可以自己试一下。”叶肃言简意赅道:“至少得要个两三年。” “这么着,咱打个赌。”纪觅眼睛里精光一闪:“我跟安安一块读博,选同一个博导,你辅导他,我自己来。” “要是我毕业的速度比他快——你们两从里到外都变成姑娘,在医院里给我当一天的小护士。” 叶肃眉头一挑,反问道:“要是你输了呢?” “之后十年,你们要翘班随时找我顶,够意思吧?” 岑安背后一僵,完全无法在脑海里想象自己跟叶医生变装的样子。 “这个赌的好像……有点大吧?” 叶肃侧眸看他:“你信不过我?” “信得过,”小青年捂住脸道:“我尽力吧。” -2- 岑安其实还是有一点点小自信的。 毕竟在他第一次学习写论文之后的不久,他有偷偷去查过叶医生发过多少篇paper。 四个博士学位,一共一百多篇sci。 简直厉害到炸。 ——不过从侧面来看,叶医生在没遇到自己之前的几十年里日子确实是过得挺单调的,还真跟吴主任说的一样,大半时间都住在医院和实验室里了。 岑安很久没有进入学生模式,现在重新开电脑都不太熟悉界面—— win7系统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而且动不动就强制更新。 知网的检索功能变好了,但是好些文献要从外网找。 还有临床医学的选题嗯…… 他这些年做手术基本上都是能走捷径就走捷径,首先得搞明白人类到底哪儿还没想明白。 小青年在椅子上转了好几圈,想起了叶医生之前跟他安排的计划。 今天先拟一个大概的框架出来! 他打开了电脑调出了资料,然后看了五分钟。 为什么冥王星之前被除名过九大行星呢…… 长颈鹿是怎么打架的? 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新电影要上映了? 等他从摸鱼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叶肃开完会回来,一推开门发现岑安打了个激灵。 “不至于这么紧张吧。”他随手把笔记本放到了桌上,准备去和梅斯做手术:“别给自己太多压力,纪觅她连论文格式都还没搞明白。” 岑安悄悄把猫猫视频关掉,页面切回空白文档,一脸乖巧的应了一声。 不摸鱼了,等叶医生去做手术我就要写点东西出来! 我不能给叶医生拖后腿! 数据资料,开启! 阴性组与阳性组mri增强比较为……mri这个词好像半截章鱼哦……章鱼是怎么做比较好吃来着? 晚上光吃章鱼不太够,要不煮个粥配点凉菜吧。 叶医生上回说他不喜欢吃什么东西来着?青椒?芹菜? 叶肃做完手术回来,一开门瞧见岑安又是一激灵。 “先回家休息吧?”他换回了常服,走到了岑安的身边。 “啊,好,”岑安伸手揉了揉脸,用意念关掉了最小窗口的那个吸猫视频:“我看的没什么头绪……” “选题需要考虑到创新性和前沿性,”叶肃帮他把外套披上:“我晚点帮你找些资料,看完了再去和博导聊聊。” 岑安应了一声,忽然被揉了揉头。 “英文论述方面,回头我多给你补一点课,”男人亲了下他的额头,牵起了他的手:“数据或者逻辑链之类的问题,我也可以陪你慢慢修。” “也许纪觅说的是对的,只是论文而已,没事的乖。” “论文?!还是要全英文的论文?!” 纪觅一手拎着锅铲叉着腰看纪灼,满脸的难以置信:“读博士还要发sci才能毕业?!” “3区的也许简单一点,但是三院这边听说要2区以上的才行,”纪灼给伊恩编着小辫一脸同情:“姐,你跟人家打赌的时候难道不先了解下情况……” “我以为就跟科举考试差不多啊——” “姐,大清都亡了一百多年了……”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活的久也是我的错咯?!”纪觅把煎饼掀了个面,拧巴道:“我就不信那玩意能比八股文还难写。” 几百年前她在雪山上呆腻了下来玩的时候,还化成男身考过解元,现在换汤不换药不就是多啃几本书再来一遍? “不是……姐,八股文没法跟这个比。”纪灼给伊恩的金发别了个小卡子,停下动作道:“而且你没法直接用兼听咒把文字都改成英文……估计还得现学怎么弄。” “我可以帮你翻译,”伊恩举手道:“但是你得先写完才行。” “那我肯定还是比他们快,这个星期写完了就交上去。”纪觅洒了把芝麻冷哼道:“骈四俪六老娘都没怕过,还怵这个。” “这星期……你对照实验组都起码得几个月啊。” “实验什么?” “数据分析和病理研究你也得想办法做对吧……” “哈?” “姐。”纪灼深呼吸道:“咱虽然在很多事情上优势惯了,但真不能什么事都盲目自信的。” “而且你要是想今年内就毕业,估计得从明天开始睡实验室和书房才行。” 纪觅狐疑的看着他:“你没吓我?” “我真没吓你,你先把那本道兰医学插图词典给吃了吧……” 第二天院里开例会的时候,两只妖怪都坐在结界里头,一边打瞌睡一边在闷头吃书。 纪灼坐在姐姐旁边帮忙递水:“慢点喝,别呛着。” 对面小人参一鼓作气吃完了一整本期刊,撑得倒在叶肃怀里补觉。 纪觅盯着他们两吨吨吨灌完凉茶,捏着还剩大半本字典凉嗖嗖开了口。 “我打了几千年的赌,从来没输过一回。” “嗯。”纪灼帮她顺着背:“你吃的时候得记着这个。” “这回要是栽了,我跟你姓!” “……你开心就好。” 81、第 81 章 岑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一群教授的面前。 他下意识地扭头往后看,瞧见ppt上全是英文。 “你的论文格式是错的,叶先生没指出来么?”第一排的医生推了推眼镜道:“引用不合规范,数据阐述含糊其辞,而且查重率根本不过关。” “重写吧,明年再来。” “等一下——”岑安立刻道:“您听我说完后面的分析,我的临床观察——” “我们很遗憾。”旁边的秃头教授摇头道:“你的立论和逻辑都是经不起推敲的。” “这几十页全部作废,重新再写吧年轻人。” “你们听我解释啊啊啊!!”岑安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腰间还环着一圈狐狸尾巴。 叶肃睡眼惺忪的坐了起来,随手开了床头灯。 “……做噩梦了?” 岑安还没缓过来,扭头懵道:“我的查重率是百分之四十?!” 男人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胳膊一抬又把他按回了床上。 “好好睡觉,明天才是开题报告,急什么。” 岑安被按在床上,心跳还是超级快。 “还没查重吗?” “没有。” 他翻过身,伸手抱紧了柔软蓬松的两条尾巴:“叶医生……” “嗯?” “我睡不着。” 男人睁开了眼睛:“想做什么?” “我们来复习论文格式和引用规范吧!” 于是头发被揉成了鸟窝。 纪觅和岑安都选择的是临床医学,一个要和一群小白鼠打交道,另一个则需要和志愿者们沟通实验和疗效。 纪觅连着补了一个星期的课,勉强把当代人类高等学科资格认定流程给弄明白了,还算顺利的确定了课题,并领到了实验室的钥匙。 纪灼先前和实习生们混的很熟,提前有了解相关的情况,这时候直接陪着长姐进了实验室。 “不用担心,”她一捋卷发,大步流星的走进了箱子:“这是——” “是小白鼠——” “卧槽有好多老鼠啊啊啊啊——” 纪灼在感觉到法力暴动的一瞬间把那箱小白鼠拎远了十米:“姐你冷静!!” “我们今天先学基本的实验操作!” 纪觅已经把长刀都祭出来了,实验室里跟着飘了一圈的剧毒藏红花,说话时都冒着杀气:“把那玩意,拿、出、去。” 事实便是,活了大几千年、跟好些神仙大妖交好、一度被十几个前女友追杀的纪觅纪医生,平生最怕的就是老鼠。 雪山上的虫子其实挺少,最神出鬼没生生不息的就是这毛绒绒吱吱叫的老鼠。 纪灼抱着一箱小白鼠,示意她先把长刀放下来:“姐,它们真不会吃了你的……” “拿走!拿远点!不然你跟他们直接同归于尽!” “……为什么是我同归于尽。”豹子闻着味儿还觉得有点饿:“你连海怪都打的死,还怕这个啊。” 纪觅深呼吸了几秒,强迫自己靠近了一些。 于此同时,一只小白鼠感应到了她的视线,红眼睛直接与她对视了一秒。 整个箱子一瞬间被烧成灰烬,实验室里立刻传来炭烤白鼠的焦香味。 “姐你先适应下,我出去吃个夜宵再来——” “你敢。” “不敢!我再去给你弄一箱老鼠来!” 岑安第一次参与临床实验,在分发药物时还有些拘谨。 他的这篇论文与治疗耳部疾病有关,需要了解几种新药对病人的不同作用。 一般这种实验都是交给专门的机构代为监督和执行,但他使了个小障眼法,在旁边参与实时的跟进。 “在你们吃药之前,”旁边的医生面无表情道:“请再次知悉以下情况。” “你们可能会出现亢奋、抑郁、食欲减退、腹痛、眼结膜充血……” 然后是三十多个名词和动词。 “……以及嗜睡、荨麻疹等副作用反应。” 病人们纷纷应了一声,当着摄像头和医生的面把药吞下去了。 他们当中既有普通病患,也有为了赚一笔补偿费的失业者,不过似乎精神状态都很不错。 岑安坐在旁边看着一众受试验者,开始祈祷药物有正相关性。 听说隔壁有个师兄做实验做到崩溃,抱着数据图表在端午节跳河了…… 然后爬上岸换完衣服决定去卖包子。 药物服用之后没多久,有个病人举起了手:“医生,我鼻子开始流血了。” 岑安:“……?” 又过了一会儿。 另一个病人举起了手:“医生,我脚开始抽筋了。” 岑安:“……??” 等等,你们确定吃的是治耳朵的药吗。 实验一共分成三期,有短期和长期分段观察。 两个星期一晃而过,数据结果也被整理到了电脑上。 “无关联,数据可信度低,药物作用不明显。”叶肃给他剥了一枚柚子糖:“重来吧。” 岑安沉默了几秒钟,接过糖的时候把叶肃的指尖也咬了一口。 “这就炸毛了?”叶肃任由他叼着自己的手,声音里带着笑意:“你那对照组实验起码再来好几轮,要有耐心。” 岑医生磨了磨牙。 修仙都拯救不了我的博士论文。 生气! 平时在第三医院里,岑医生可以说是态度最温和的医生。 甭管是熊老人撒泼打滚要免费看病,熊孩子嚎哭折腾拒绝张嘴,还是有各种匪夷所思的医闹事件发生,他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很淡定。 然而在开始推论文进度之后,某人终于开始有脾气了。 上午要出门诊,下午要做手术,晚上下班了还要写论文。 就这样还有病人花式打电话骚扰,三更半夜发短信问为什么自己心脏又不舒服。 终于在某一天,一个小混混撞到了枪口上。 他自称是打了架以后一直心悸,而且隔三差五胸口疼。 岑安看了眼他胸腔积血的情况,低头写了一张检查单:“先去拍片。” “哎医生,这就要拍片子啊,”染着一头绿毛的小混混一脚踩到了桌子上:“给老子开止痛药,听见了没有?” 叶肃瞧了一眼岑安,发觉他已经开始散发杀气了。 “你把脚放下来。” “哎我就不放,你叫保安来啊,”小混混嚣张道:“给老子开药,不开就投诉你!” 窗户外头的梧桐树开始飞快地掉叶子,树杈都跟磕了药似的开始左右摇摆。 岑医生直接放下了笔,抬起头注视了他三秒钟。 小混混还没反应过来,衣服从里到外直接被炸成碎片,某短小君在空中瑟瑟发抖。 “卧——槽!” 那男的捂着裆都懵了:“我——你——卧槽!” 岑医生继续低头补笔记:“自己滚。” 小混混愣是捂着鸡儿没办法思考问题,摇摇晃晃出了诊室,然后发现走廊上几十号人全都盯着自己。 “看什么看!他妈的没见过裸奔吗!” 叶肃在隔壁诊室转着笔,看的饶有兴致。 早知道就提前让他读博了。 平日里乖乖巧巧的一点小脾气都没有,真炸起来还挺可爱。 写论文是一场持久战。 岑安忍着刷剧看电影玩手机的各种冲动,基本上把空闲时间全都扔在了这上面,基本上一日三餐都被核心刊和会议报告包了个干净。 叶肃日常回家给瘫着的爱人揉肚子,偶尔揉着揉着会凑到脖子旁边咬一口。 确实闻着挺香。 日子一晃就到了楼上楼下例行聚餐的时间,这一次地点选在了烤鸭店。 梅斯医生从英国扫墓回来,状态已经变好了许多,挑鸭子时神情和挑鸭子时一样专注。 小黑猫被留在道观里准备高考,明琅上个星期被公司外派出差,薄和听说是考砸了被留在家里写检讨补课,桌子上登时少了好几个人。 等烤鸭端上来以后,纪灼教伊恩怎么包黄瓜丝和蘸酱料,动作很细致。 “听说果木烤的鸭子,和煤气炉烤的鸭子,味道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笑着道:“这个口感会更好。” 伊恩接了鸭子刚准备说话,旁边岑安条件反射道:“有数据对照?” “双盲实验做过吗?”纪觅也是一瞬间问了出来:“干扰项和心理暗示排除了吗?” “这样子吃烤鸭条件不平衡,而且应该多次重复实验才能确定结果准确。”岑安立刻接茬道:“还应该考虑到出炉时间和室温变化!” “喂你们两个冷静一点——”纪灼隐约感觉到画风不对,试图把主题挪回来:“要不来尝一下葱条配大饼,或者加一点饵丝?” 伊恩就这他的手咬了一口鸭饼,眼睛亮了起来:“味道不一样了哎!加葱丝以后好好吃!” “我感觉这种综合的包法还挺玄学的。”纪灼笑着帮他擦了下嘴角的酱汁:“你更喜欢哪一种?” “这种情况应该做线性回归分析,因为要确定两种以上变量间相互依赖的定量关系!”纪觅嗖地就站了起来飞快道:“我说为什么之前参考组的实验对比有问题——你们先吃,我撤了!” 岑安第二个站了起来:“我去改药物试验综合报告!你们周末愉快!” 鲍富鸭子啃了一半懵在原地:“你们这一个两个都是怎么了……” “淡定。”璩玉晃着酒杯道:“读博读傻了的都这样。” 82、第 82 章 孟萝卜刷着卷子,不知不觉地就变回猫趴桌子上睡着了。 春末小雨潺潺,滴落在窗棂外听得人浑身都是酥的。 晚风吹进来时有些冷,台灯刚好能烤的他干燥又暖和。 凌道长端着牛奶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刚好就是这样的一幕。 一只小黑猫趴在台灯底下呼呼大睡,旁边卷子摊开做完了一半。 严格意义上,妖怪们学习有天然优势。 英语是免修课程——把兼听咒练明白了就成,阅读题什么的都可以自动翻译好。 语文和其他需要背诵的文科课程也都是走个过场,毕竟真的带一本书过去慢慢翻也没有人类会发现。 萝卜同学一直在补数学和作文,而这两样凌慎都教的很好。 道长站在桌旁屏息站了一会,既无意叫醒他,也不想走开。 他犹豫了一刻,还是伸出手去触碰那柔顺的小毛团。 黑猫哼了一声,把小肚皮露了出来,蹭了蹭他的指腹继续酣睡。 ……喜欢这样吗? 凌慎伸出修长白净的十指,轻轻给他揉脖颈和耳朵根。 黑猫惬意的发出呼噜声,还下意识地舔了舔他的指尖。 粗糙又温热,让凌慎心里都坠了一下。 孟萝卜本来睡得很熟,舔着舔着忽然清醒了过来,陷入尴尬的僵硬中。 完了,一睡觉就放飞本能! 道长那么爱干净的一人,被我连着舔了好几下了吧! 金色的月牙眼一睁开,就看见那清冷缄默的男人在低头瞧自己。 再装傻好像不太好…… 黑猫尾巴晃了两下,忽然又变成了穿着套头卫衣的少年。 “咳,”孟萝卜试图拯救气氛:“不好意思啊,我有点饿来着。” 他做梦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舔小鱼干。 “要去吃夜宵么?”凌慎忽然道。 “夜宵?”少年眨了眨眼:“叫外卖?” “去山下。” “好!” 孟萝卜不会飞,每次搭道长的顺风剑都是变成猫站在他肩上。 他眨眨眼又变了回去,忽然感觉身体整个都腾空了。 男人默不作声地把他抱到了怀里,修长的手臂将小腹托好,掌心还托着它的小下巴。 孟萝卜头一回被男人主动抱在怀里,僵了两秒钟心情有点微妙。 从人类的角度来说,这么被当宠物抱着真是太羞耻了,而且最隐秘的小肚子全都贴在袖子上,感觉有点舒服又怪怪的。 但是从猫的角度来说……真是舒服的让他又想打呼噜了。 一人一猫御剑而行,从高山上逆风而下,落在了繁华的夜市不远处。 好些大排档和烧烤摊都挤满了人,桌子几乎要从店铺外排到马路上去。 凌慎和他挑了一家海鲜馆,要了葱爆蛏子轰炸大鱿鱼和好些个串。 道长并不是很饿,要了杯啤酒权当消遣。 孟萝卜吃的一本满足,被术法遮盖的猫耳朵都抖了好几下。 猫本来就是肉食动物,闻见鱼腥味时有种本能的兴奋,再加上人类身体对高盐调味料的适应,确实是吃嘛嘛香。 凌慎见他吃的飞快,又要了一份柠檬烤虾,坐在对面慢慢地给他剥壳。 孟萝卜吃饱了一些,习惯性的用手背蹭了下脸,结果把酱汁蹭的更多了些。 凌慎忍不住笑了起来,抽了张湿纸巾倾身帮他擦脸。 他靠近他的时候,好像有气场在交互和容纳彼此,近的可以看见瞳孔里的倒影。 孟萝卜怔了一会儿,突然又想起来先前被他撸毛的那几秒,神情有些不自然。 他们吃完夜宵准备返回山上,又找了处僻静的位置准备上剑。 一般这个时候,孟萝卜会自觉变成猫扑到他身上,两三下就能跳到肩头蹲好。 他忽然感觉这个动作有点太亲昵了。 其实亲昵一点挺好的……就是有点心虚。 “在想什么?”凌慎问道。 “我能踩着这个试试么?” “可以。”道长往旁边站了一些,那泛着寒光的长剑变宽了一些。 孟萝卜踩上去时有些摇摇晃晃的,下意识地就握住了道长虚放到旁边的手腕。 没等他完全站稳,那长剑就腾空而起,再次往高山上飞去。 “哎——” 少年出于惯性往后一靠,直接落在了男人的怀里,耳朵尖就靠在他的唇边。 清沉的香气飘散而出,闻着让人安神又意乱。 凌慎不声不响的御剑飞去,任由他缩在自己的怀里,还悄悄拽着自己的袖子。 ……下次带他去吃烤鱼好了。 窗外小雨连绵不绝,听得岑安有点心烦。 他发现叶医生特别沉得住气。 虽然严格意义上谈恋爱都两年多了,他家叶医生一直都特别沉稳,但每次佯装无事发生的环节都卡的刚刚好。 绝对,绝对是故意的。 他磨蹭了几秒钟,还是抱着笔记本去了客厅。 男人穿着居家服在看报纸,手里还端了杯热牛奶。 岑安坐了过去,靠着他小声唤了一声。 “叶医生。” “嗯?” “你可以……帮我改改论文么。”他还是有些窘迫:“我不知道该怎么修了,好难啊。” 叶肃把热牛奶递给了他,接过笔记本开始看第五稿的内容。 结构和思路清晰了很多,但有很多语句表达的还不够清晰。 岑安抱着牛奶喝了几口,侧头去看他的侧脸。 暖黄的灯光从斜上方打下来,让男人的脸庞轮廓更加深邃。 鼻梁挺直,薄唇微抿,连脖颈和锁骨的弧线都好看的无可挑剔。 岑安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这些天都是上床就昏睡过去,突然就有些小躁动。 “从这里开始改。”叶肃随手圈住他的肩,左手虚浮在键盘上,让按键们开始自行操作。 他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每一个字节都好像是落在心上一样。 “这个案例只有一次数据记录,可以改成‘根据我们的经验’……” 岑安又有些走神。 叶肃刚洗完澡出来,身上还在散着温热的湿润气息。 浅淡的月桂香气似有若无,闻得他心里痒痒的。 “这里找不到原始的参考文献,可以添加一句‘人们早已知道’作为过渡……” “安安?”他停顿了一下:“在听么?” “嗯,”岑安看着他的喉结,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到电脑屏幕上:“这里有个实验没得出有效结果,怎么办?” “直接略写成‘统计上可见显著趋势’。” 叶肃坐的更放松了一些,半抱着他继续慢慢讲其他需要修正的点。 岑安瞧着他正经讲课的样子,忽然支起身亲了他一口。 男人回吻了一下,继续慢条斯理的讲课。 ……这个暗示难道还不够吗。 岑安默默低头听讲,在两三句话以后又开始走神。 叶医生虽然只是半抱着他,胳膊的肌肉轮廓也若隐若现,手感和线条好到让人想再亲一口。 不行——我要听课—— 明天还要推进度条—— “安安?”叶肃停了下来,又确认道:“这里听懂了么?” 岑安眨了眨眼,忽然道:“叶医生再亲我一下好不好。” “怎么突然想撒娇了?” 男人把他抱紧了一些,宠溺的又给了他一个长吻。 他们唇齿交缠,气息也随之徘徊往复。 岑安轻哼着伸手去解他的衣扣,手腕又被按住了。 “先把这里改掉,”叶肃笑道:“昨天刚和你讲过,今天又忘掉了。” 小青年蔫了下来,接过笔记本一个字一个字的改。 他写两三句,就瞧瞧看他一眼。 叶医生闻起来好像很好吃。 而且这个睡衣应该很好解开吧……明明再解一颗扣子就可以看到胸膛了…… “又错了。”叶肃单手揽着他,示意他看另一行的表述:“这里应该怎么说?” 岑安感觉自己脑子里一片浆糊。 他抬头蹭了下男人的下巴,语气变软了一些:“明天再改好不好。” “明天我还要去北城区开会。”叶肃把手掌贴在了他的手背上,教他用格式刷改第二行的字体。 温热的掌心蹭的岑安一个激灵,呼吸又乱了起来。 明明两个人衣服都穿的好好的,他却感觉像是已经被撩拨到神经都绷了起来。 “还有这里——” 小青年直接把笔记本拿起来放到了茶几上,转身就抱着男人的脖颈与他交换一个长吻。 他亲的又热切又急促,甚至带着几分撒娇般的舔舐。 男人抬手握住了他的腰肢,回应的克制又简单,声音里却带着几分笑意。 “安安……” 岑安索性亲着亲着把他按倒在了沙发上,跨坐在他的腰上脸颊都有些薄红。 “叶老师,我不想上课了。” 他趴在他的身上,凑过去轻咬了下他的唇,神情青涩又认真。 “现在我只想上你。” 83、第 83 章 高考时间越来越近,以至于孟萝卜就回来聚餐过一次。 其他妖怪们表示理解和支持:“好好考试!认真了一点都不难!” 等一二三模考完,道长把卷子批了个大概的分数。 英语基本上想考多少分是几分,兼听咒甚至能帮忙做满分的完成句子。 数学成绩始终在及格线徘徊,不过用幻视咒去看下同桌的……也不是不行。 孟萝卜本身是妖族出身,身份证和学籍信息都是朋友帮忙代弄的,名字还被临时改成了孟珞珀。 “——你这名字容易引起批卷老师的注意,改个正常点的扣的分少些!” 等真的到了高考的前一天晚上,小黑猫愣是翻来覆去没睡着觉。 不行,好紧张。 万一考砸了能黑到阅卷组去偷偷改卷子吗。 或者直接黑到系统里面给自己改成绩? 等到了晚上十二点整他发现自己还精神着的时候,心态跟着就崩了。 完了,睡不着就精神不好,精神不好就考试发挥不好,发挥不好就没法进时大,后面还得拜托肃哥他们帮忙想办法——太丢脸了! 他动静太大的缘故,直接碰倒了床头柜斜放的水杯,咚的一声隔壁都听得见。 没过多久,道长敲了下门。 “还没有睡?” “嗯……”少年翻身坐了起来,闷闷道:“我睡不着。” 凌慎推开门走了进来,俯身帮他把杯子放回原位,坐到了床边。 距离一拉近,孟萝卜就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快。 “在想什么?” “就是……有点紧张。”他低头道:“翻来覆去好久了,完全没睡意。” 男人想了想,又问道:“变成猫会不会睡的快一些?” 孟萝卜犹豫了一下。 “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他小声道:“变成猫的时候,开空调盖被子睡觉得热,不盖被子觉得冷,这层毛有点太厚了。” 道长想了想,捋平了腿上长袍的褶皱。 “睡这里试试。”他的语气没有太多起伏:“冷的话,我用手掌盖着你。” 孟萝卜眨了下眼,有点期待又有点羞耻。 可以睡道长的大腿哎! 道长今天也好好闻! 道长万一知道我的小心思怎么办! 他一弯腰又变回了猫,试探着把爪子搭在了男人的腿上。 凌慎没有动,如同守株待兔一般等待着他自己爬上来。 黑猫把爪子又收回去了。 “不行。”他小声道:“我去枕头上窝一会儿试试看吧。” “为什么不行?” “因为……” 因为我做贼心虚啊! 我会忍不住吃你豆腐的道长! 孟萝卜也不好意思跟他讲自己的小心思,一扭尾巴就窝在枕头上趴着了。 它闭着眼试图排空大脑,然而睡意一点都没有出现。 忽然有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抱住了他的身体,轻缓的把他抱到了大腿上。 空调的凉意和大腿的温度配合的刚刚好,手掌覆在脖颈上还在轻挠着耳根。 孟萝卜很没出息的开始打起呼噜来。 他任由那双手拨弄着自己的下巴与尾巴,甚至睡着睡着把小肚子也露了出来,靠在他的腰间惬意的完全不想动。 道长对别的猫……也是这么好么。 第二天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睡在道长的怀里。 不过是以人的姿势。 自己身上套着睡衣,对方则依旧穿着道袍,轻抱着他呼吸平稳。 从前做猫的时候,孟萝卜这么被抱了好几次,感觉还挺享受的。 可变成人的时候,距离忽然间缩近,他的鼻尖再扬起一些就可以碰到他的下巴。 少年在阳光下注视着他的脖颈与锁骨,忽然很没出息的有了反应,呲溜变回猫溜下床去洗澡换衣服。 等那黑猫蹦跶着跑远了,凌慎才缓缓睁开眼,把被压麻的胳膊抽了回来。 吃圆了些,好事。 他们御剑飞到了考点附近,和一众过来送考的朋友们会合。 好些高中生穿着校服聚集着和朋友聊天,家长们站在树下眺望着考场里的情况。 璩玉用草绳给他编了个好运符,岑安笑着给他递了瓶红牛。 孟萝卜跟朋友们打了声招呼,背着书包就往安检门那跑。 他跑了一半想起来了什么,转身又穿过人群快步跑回了凌慎的面前。 “道长——”男孩跑的太快,脸颊都红扑扑的。 “嗯?”男人帮他理了一下碎发。 “道长,我要是考上了你在的时大,我们就谈恋爱好不好?” 男人怔了一下,俯身吻了一下少年光洁的额头。 “你会的。”他低声道:“我等你。” 岑安送完孟萝卜,转身回了家。 叶肃昨天通宵做手术,现在还在屋里补觉。 他一路上走着走着,忽然有些羡慕那些高中生。 能够和同龄人一起读小学初中高中,做一些幼稚或者好笑的事,应该也很有趣吧。 校服什么的……看起来虽然有点古板,但穿着其实也很有朝气啊。 岑安回家时刚好想到这个节点,心里也跟着动了一下。 他瞧见卧室门还关着,便悄悄绕到了落地镜旁边,给自己也换了一身校服。 蓝白条纹和宽松的款式很有青春感,拉链微微放下来些露出一点胸口。 伪高中生岑安同学对着镜子左右瞅了两眼,把长发捋顺了些又摆了个姿势。 自拍一击!我今年十八明年十七! 手机屏幕里映出了他的样子,以及他身后端着咖啡的叶肃。 “叶——”岑安差点没把手机拿稳,这时候声音有点虚:“你听我解释!” 叶肃靠在沙发旁抿了一口咖啡,眼神一扫那拉链就往下落了一些。 他放下了咖啡杯,起身站到了镜子旁边,将高中生圈在了怀里,手中忽然多了一条发带。 “头发留这么长,小心被政教主任看见。” 岑安呆了一秒,发现他真的在帮自己编发辫,手法还很娴熟。 弧状的发辫自后脑勺挽了过去,还夹了一根银色的绸带,看起来斯文又有书卷气。 岑安看着镜子里低头挽发的男人,伸出手机又拍了一张。 叶医生专心做事情的样子好好看啊…… 校服领子被压好,袖口也挽上,仔细一瞧真像个清秀又俊俏的高中生。 “是挺好看。”男人轻咬着他的耳垂,抱着他的腰道:“就穿着这一身做吧。” “——岑安怎么还没来上班?”纪觅翻着文献,抬头又看了眼时间:“这都下午一点了。” “估计是呆家里写论文了吧。”纪灼整理着病历,随手贴了两个备忘的贴纸:“话说回来,少你试投稿的那篇论文怎么样了?” 纪觅的那篇大论文构成太复杂,光是等白鼠们试药都得好几个周期。 在等结果的空档里,她试着写了份手术实践方面的小论文,试着投了国内的一家刊物。 “一直没结果,我也纳闷呢。”纪觅琢磨道:“要不我回头敲他们编辑家的门问问?” “别!”纪灼伸手直接拦:“人家会被吓出心脏病的,不能这么玩!” “那找他们杂志社老板?” “也不成!” “人类好麻烦啊。”纪觅嫌弃道:“初审完了二审,二审完了外审,就不能给个准话。” 她笔尖一转,又看向白团子般窝着睡觉的小白鼠,用笔帽敲了敲桌子。 两个实验组一共二十只老鼠同时齐刷刷抬起头来,跟《魔笛》里描述的一样,跟着笔帽的敲击声排成长列竖起尾巴。 “来,吃药。”女人懒洋洋道。 排成长队的小白鼠们轮流站到药槽前,吃的量都刚刚好。 纪灼趴在旁边看着这一个个排队吃药的样子,心想定量灌胃给药针也不过如此。 纪觅等他们全都吃完药又一敲桌子,跟军训教官一样再度发号施令:“去,喝水,喝完水睡觉。” 小白鼠们毫无反抗能力的列队行进,听话到喝完就睡还是排队趴好,跟一串糯米糍粑一样躺的规规矩矩。 豹子琢磨着这有点意思:“你回头把它们当家养小精灵留着得了,闲着无聊还能叠罗汉逗你玩。” 纪灼眨眼一笑:“你以为家里丢的那把钥匙是谁翻出来的?” -2- 璩玉这些天过得非常寂寞。 原因很简单,他媳妇儿出差的时间实在是太——太长了。 明琅先前几年不是在渡鸦之森里杀狼人就是在时都海岸解决大白鲨,公司的事扔了一堆没有管。 他作为园林景观设计师原本应了老朋友好几个案子,现在拖得久了其实也不好。 这两三个月里明大设计师是好几个城市来回跑,最后都懒得吩咐助理买票,直接瞬移去机场直接蹭飞机坐。 璩玉作为家族企业的现任总裁,虽然心思是想放在和老婆的久别后新婚上,但也免不了要天天开会加班管事情。 他们两先前虐恋情深几百年都没有见,好不容易在月老面前成了婚又连着出了一堆事,到现在蜜月都没有度过。 璩大总裁忙天忙地忙着生意,心是一直魂不守舍。 心里头一闲,就容易犯蠢。 一犯蠢,就容易停不下来。 明琅正听着委托方聊需求,手机就震动了两下,屏幕上跳出来璩玉的短信 没有你,风的面目变得狰狞。我在岁月的枕上辗转,把思念编成弦乐。吾爱,你听见云上传去的问候了么? 男人面无表情的把手机摁灭,拒绝给这种短信任何回应。 醒醒,现在已经是2015年了。 十分钟还没到,手机又亮了起来。 总以为水是山的故事,海是帆的故事,天是云的故事,你是我的故事,却不知我是不是你的故事。 我觉得你想要的不是故事,是事故。 璩玉留在时都忙着见客户见长辈,忙里偷闲发完短信等了好一会,就是没等到媳妇回消息。 他居然无视我爱的告白!一定是我表达的还不够热烈! “苏秘书,再去订花,对,还有礼物,每天都直接从他在的城市送过去,听见了吧。” “璩总……您想给明总送什么礼啊。” 璩玉看着报表头都不抬:“淘宝不是有挺多好东西的吗,什么‘震惊!男朋友收到这个都流泪了!’,或者‘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无法拒绝的完美礼物’,就挑这种。” “……听您的。” 明琅这边刚睡醒,酒店前台就有电话过来了。 “明总,有礼物和玫瑰花送过来了,是现在给您送上来吗?” 花是货真价实的鲜花。 礼物是两米高的巨型泰迪熊。 明总站在房门前,看着合力扛熊的两个服务员陷入沉思。 现在把姓璩的直接退货还来得及吗。 他连着飞了三个城市,鲜花和礼物也跟了三个城市。 第二天是一大束蓝色妖姬配夜光水晶金字塔。 那金字塔通电的时候还会热情洋溢的播放一曲《好运来》。 清冷高挑面容俊美的男人愣是坐在总统套房里,半夜看着发出七彩炫光的金字塔听完了一整首好运来。 ……他感觉自己是真的要突破下限了。 璩玉心想我真是个会哄老婆开心的好男人,批着合同哼着曲儿心情特别好。 琅琅看到肯定特喜欢——那金字塔还是我亲手挑的。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三下。 “进来。” 明琅面无表情的推开门走了进来。 “诶?”璩玉手里一抖,钢笔尖划了老远:“你提前回来了?” 明琅依旧穿着深灰色西装,肩线腰身无不被衬的恰到好处。 他反手关门落锁,转身走到了璩玉面前。 “媳妇儿——”璩玉试图卖萌:“我发短信也是真的想你了——” 白如凝玉的指尖在喉间一扭,就将扣子一粒粒解了下来。 他把长发拂到耳后,长腿一跨就坐到了男人的大腿上,臀部微翘腰身前倾,让幽深的香气也随之笼罩彼此。 “我们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等会还要赶下一班的飞机”明琅低头去咬他的喉结,声音透着几分喑哑:“你最好喂饱我。” 男人神情一动,笑着去抚他的长发。 “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高考成绩一出来,不多不少刚好考了六百五。 孟萝卜怕自己抄错了答案,考数学的时候还连着蹿了好几个考场,比对了好几版答案,最后照着眼镜最厚的那几个小孩抄的题。 其实妖怪不用把应试技巧学的太会,主要是借着这个机会去接触人类社会,以及理解他们的文化和规则。 岑安心善,帮忙弄学籍调档的时候还给好几家大学都增加了招生名额。 ems的快递员跟报喜鸟似的到处送录取通知书,在看清地址的时候还有点懵。 永——永央寺? 居然还有和尚考大学的?! 录取通知书发下来的当天,道长直接挑了一家最好的馆子,请黑猫的朋友们一起来喝一杯。 虽然他们两还没确定关系,然而明眼人都能瞧见他们两那眼神之间的小默契,免不了要笑着八卦几句。 孟萝卜一想到自己要去读大学了还挺开心,听见纪觅开玩笑也脸红着没反驳,背后的尾巴摇来摇去,时不时的扫到道长的手背。 凌慎虽然和这些仙家大妖不算特别熟,但礼数说话样样不错,还帮着萝卜挡酒。 他不苟言笑,但周身都瞧着靠谱沉稳,让其他几个朋友也放心了许多。 叶肃中途接了父亲那边的电话,示意他们先玩便出去打电话了。 梅斯菲尔德喝了两杯有点上头,伸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怎么玩?” “摇骰子比大小!”夜店小王子一晃玻璃杯:“都不许用法术!谁用谁罚三杯!” 第一轮玩下来,输的就是岑安。 纪觅握着骰盅跟梅斯一对眼神,特别心领神会:“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岑安怕被他们问出些太十八禁的事情,想了想还是道:“大冒险吧。” “那这样。”纪觅看热闹不嫌事大:“你等会跟叶肃说,你怀孕了。” 岑安脸蹭的就红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这这不太好吧。” “没事,我们可以不围观,”纪灼跟着凑热闹:“他不是在阳台打电话么,你过去单独跟他说就行。” “哎可是——” “愿赌服输哦小安安,”梅斯医生笑眯眯道:“有玻璃窗隔着你还不放心,再扔几个隔音咒都可以。” 岑安心想自己被叶医生欺负了这么多次,这回诈他一下应该也没事,索性闷了一口酒就推门过去了。 叶肃刚好打完电话,见岑安也出来了,随口问了一句道:“怎么不和他们聊了?” 他问话的时候,侧头看了眼窗子里面的情况。 大伙都在专心谈笑,气氛特别好。 “叶……叶医生。”岑安本来感觉这个恶作剧挺简单的,话都卡到嗓子眼突然说不出来了:“那个……我……” 他性子单纯,说谎都不太会,碰到这么羞耻的事情脑子直接全乱了。 叶肃见他神色不太对,走近了一些关切道:“有事想先回去?” 岑安说不出口,心里甚至有点小生气。 凭什么叶医生调戏他的时候都一套一套的,床上什么羞耻的话都说得出来,轮到自己就不成了! “我——我怀孕了!” 全世界都陷入寂静之中。 叶肃怔在原地,甚至没注意到包厢里有人筷子跟下巴一块掉了,在这一刻也表情一片空白。 “——你说什么?” 岑安不敢看他,低着头慢慢道:“叶医生,我怀孕了。” “卧槽……”纪觅在包厢里一手扶着梅斯的肩震惊道:“你说奥尔等会知道是恶作剧,会不会直接把咱们全轰成渣啊。” “那也值了,”梅斯端着酒看的聚精会神:“我认识奥尔丁顿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他是这个表情。” 岑安还没回过神来,直接就被打横抱在怀里,直接被叶肃带着瞬移回家。 他被放到床上,还没缓过神来就被亲的七荤八素的,掌心也覆在了小腹上。 “你先前让我射进去……就是因为这个么?”男人舔吻着他的锁骨,九尾开始缠绕他的四肢。 哎等等我们不是还在吃饭吗!这回真的要玩脱了啊! “你——你听我解释——” 叶肃其实在看见他小腹的一刻就知道这是个玩笑,偏偏不肯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了,”他勾开了他的衣襟,长尾顺着小腿轻扫而上:“安安……我好开心。” “真不是这样的,是他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岑安被亲的意识都有点飘散,被尾巴顶开腿的时候下意识地抓住了男人的肩。 “那就是不想给我生孩子了?”叶肃落了一个惩罚性的吻,支起身看怀里的人。 他的长发飘散如红莲,眸子里蕴着雾气,脖颈上都落着好看的吻痕。 “我……”岑安四肢都被长尾控制着,被按在床上委委屈屈的呜了一声。 “是想,还是不想?”男人眯起眼睛,声音透着几分危险。 完了要被吃掉了。 岑安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迷迷糊糊的选了一个回答。 “想……想给叶医生生孩子的。” 叶肃瞳眸一缩,张口就咬上了他的脖颈。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84、第 84 章 自从两年前4g开始普及,世界变化就特别的快。 先是打车软件和外卖软件开始流行,接着手游和各种视频也越来越推陈出新。 岑安同学在听说有吃播这个东西的时候,一度还没太搞明白意思:“所以就是对着镜头吃?” “对啊,”黑猫抱着手机忙着打榜:“我关注了好几个up主,看完以后简直食欲爆炸。” 道长有事出差了,他这些天都住在大学里,偶尔来岑哥家里蹭个点心吃。 “但这是为什么呢?”岑安好奇道:“观众喜欢看别人吃东西?” 孟萝卜一刷首页,看见他家戚神又在明星榜第一,一本满足的关了手机,长尾巴在沙发上扫来扫去。 “有很多种吧。”他琢磨道:“有吃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博取眼球的——比方说干嚼生姜,活吃老鼠,或者是喝辣椒水,也有饭量特别大,一顿就可以吃几十个鸡翅配三碗拉面的。” 小黑猫找来平板搜了两个给岑安看,两只妖怪开始观察人间。 “老铁们双击个六六六啊!鳄鱼肉!香!点击一波关注,下一期给大家当场吃芥末酱配大肠刺身!” “啊呀谢谢我不是剑纯哥哥打赏的游艇呢,小咪给哥哥比个心心~接下来要吃芝士熔岩蛋糕,好开心呢~~” 岑安一开始还觉得猎奇,后面看着又觉得有趣。 居然还有人表演吃石灰吃粉笔的……搞不好也是同道中人。 “他们有好多打赏啊。” “对啊!”黑猫精神道:“吃的多,吃的东西好看,或者up主本身长得好看都能赚好多!岑哥你要不要试一下!” 岑安眨了眨眼,忽然想起来自己书房里堆的那些文献和资料。 那些玩意儿变着口味吃都还剩好些,起码还得两三个月才能搞定吧。 “要不……试一下?” 外国的论文尝起来像奶油味的薄饼,国内的杂志吃起来像肉夹馍,还有那些高级会议的交流记录,吃起来有点像驴打滚。 岑安跟孟萝卜去了自己的书房,把光源什么的布置了一下,给要吃的东西都上了个幻视咒。 “第一期就拍……酸奶配羊排好了。”他清点了一下这几十页书,放到镜头里过了一下。 明明拿在手里的是白色的纸页,但在镜头里面一晃,就变成了汁水浓郁的九层塔香煎羊排。 孟萝卜很没出息的咽了口口水。 看着真香啊……可惜都是特效。 岑安把头发梳了一下,坐在了镜头前:“是直播吗?” “嗯,等一下就开,”少年歪头道:“岑哥,你为什么要变成黑发黑眼啊,现在这样不是特好看吗。” “可我们……不是妖怪吗。” “二次元没有妖怪!”孟萝卜精神道:“你做自己就可以了!” 岑安点了点头,把发色眸色又变了回去。 直播刚开的时候还没什么人,等四五分钟之后,就渐渐的有观众和弹幕一起出现。 哇红发红眼的小哥哥!假毛在哪里买的呀!真是好美型prprpr 岑安吃着文献和他们聊着天,开始试探着说真话。 “不是假发哦,是真的头发。” 小哥你桌子上起码放了七八十根羊排啊!还有六罐酸奶!真的吃的完吗! “应该吃的完,味道很好哦。” 他本来就吃的很斯文,笑起来又好看,直播间里涌进来的观众就越来越多。 因为岑安实际上吃的是文献,所以都是用手直接拿的,转换到镜头里就变成了用手拿小羊排吃。 浓厚的酱汁蹭到指尖上又被抿掉,看的让人简直狼血沸腾。 小哥的手也太好看了叭呜呜呜阿伟死了! 居然有人敢直播吃这么多——等会不会中途去催吐吧—— 为什么小哥身材这么好啊!强烈要求再解开一颗衬衣扣子! 等直播结束,已经有一万多观众点了关注。 孟萝卜看着打赏榜感觉有点震惊,还帮着他把视频剪辑了一下又po了上去。 “我感觉……你好像要火啊。” 岑安看了一眼后台的打赏,也有点怀疑人生:“做直播赚的比做医生还多吗?” “不,岑哥,”孟萝卜一脸同情:“做民工赚的都比医生多。” “……” 岑安先前都是刷叶肃的卡买各种东西,其实也大概知道普通医生恐怕连这种市中心的房子都租不起。 他开直播也是想多赚一些,下回给叶医生买些小礼物。 孟萝卜闲着没事来找他玩,顺便就拿出帮爱豆剪mv做应援视频的超强能力给他弄后期。 人气就真的跟着水涨船高,在哔站越来越火。 吃播这个行业本来就费钱费力还伤身,吃的东西一多就容易烧钱,而且碰到胃酸返流之类的事情对身体伤害也很大,大部分人都是录好了视频再发——一旦中途撑到吃不下,直播容易打脸和掉粉。 岑安具有先天优势,用幻术来换食物的样子也毫无压力。 他网购了几本介绍顶级美食的杂志,没事就换着花样来。 “今天吃的是鹅肝酱烤扇贝,大概有……三百多只?” “三个十寸的巧克力冰淇淋蛋糕!还在冒凉气哈哈哈~” “当当当当,四锅匈牙利炖牛肉!” 孟萝卜全程在镜头后面咽口水。 得亏他在这书房里只闻得到纸味儿,不然真要馋到啃书了。 做植物真是好幸福啊…… 观众们也真是瞧的稀奇。 说是催吐吧,手上没有齿痕,声音清朗明亮牙齿洁白干净,而且连气色都特别好,瞧着完全不像。 但真要是这么能吃吧……这大胃王也太恐怖了。 吃相漂亮动作文雅不说,能在直播里一小时吃完四锅炖牛肉还脸不红心不跳,这不是有个钢铁大胃就是变魔术了吧!关键是吃完了以后看起来连撑的感觉都没有啊! 小哥你最高能吃掉多少东西啊…… 卧槽小哥你家是请了个米其林餐厅的厨子吧,怎么回回都吃的这么好!真·家里有矿! 只有我一个人想问护发素牌子吗……实名羡慕这么丝滑柔顺的长发呜呜看着一点都不像假发…… 岑安撕着空白的边缘,在镜头里则变成了剪开帝王蟹的钳子。 “不觉得撑是因为……我是妖怪呀。” 孟萝卜跟着点头。 我们妖怪就是这么厉害! 他这么一直播,好些同行就做不下去了。 尼玛的新人都是怪物吧! 连着直播三天,上午吃十碗地狱拉面中午又吃十碗鳗鱼饭就这还没被送到急救室里是怎么回事啊!! 回回戴着美瞳假毛装的不累吗! 于是有些传闻就开始往外流散—— “其实那个up主都是假吃!你们看到的直播全是延时的!傻子!” “内部人士出来爆个料,那个up主他其实早就切除胃和小肠了,食道直接连大肠平时边吃边拉!所以才不给你们看下半身,看了你们怕是要吐!” “截图放锤给你们看他被包养的实录!什么有钱富二代的人设都是假的!他就是一小白脸!” 岑安平日上班回来直个播,也没太在意网上那些腥风血雨,有粉丝提问就笑眯眯的回答一下,压根不care某些人泼的脏水。 叶肃这些天也在忙论文的事情,连着好几天没回家。 开会前他想起来有个报告没拿,就临时瞬移回去了一趟。 刚进门,书房那边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今天呢吃的是法国特色的鞑靼牛肉——” 安安在和谁聊天? 叶肃侧眸一看,透过墙壁瞧见了直播现场。 这是……在做什么? 幻视咒……摄像机……嗯? 岑安正准备开动,书房的门被敲了敲。 “安安?” 低音炮一出来,弹幕就沸腾了。 出现了!野生的男神音! 我就知道这么好看的up绝对被野男人拱了! 啊啊啊求男神音正脸你是个成熟的摄影机了该自己掉头! 岑安一怔,旁边孟萝卜有点紧张,下意识的在摄影机后面开了口。 “肃哥,我们在录视频来着,你别误会啊。” 这回弹幕直接炸了。 卧槽还有个这么润的少年音!! 你们三个什么关系啊啊啊阿伟反复去世了!! 我竟然不知道该吃哪对cp!还有摄影机扣工资!年终奖全部扣光! “那你们先忙,”叶肃给岑安倒了一杯茶,伸手揉了揉头发:“晚上去看电影么?” “嗯,”岑安脸颊有点红:“我想吃巧克力爆米花,做完了带过去吃吧。” “好,我下班回来了给你做。” 观众直接被会心三连击! 为什么这两个男人的手都这么好看! 还有你们敢秀恩爱秀的再明显一点吗!!强烈要求直播看攻君炸爆米花!! 岑安抿了一口茶,正准备去解决剩下的论文,电脑窗口忽然弹出来一个邮件。 “稍等哈,我看看……” 他点开了信件,发现是哔站的官方邀约。 “大胃王……争霸赛?” 四家直播网站联合举办,还有医生和科学家在线分析点评,奖品是十万元现金和爱琴海双人十日游。 “好像很好玩的样子,”小青年笑了起来:“那我就接受啦。” 85、第 85 章 吃播挑战赛因为要照顾选手身体健康的缘故,没有连着弄太多环节吸引眼球。 毕竟如果有选手在当场吃到胃出血,下一届估计就要凉了。 也正因如此,平台方们一合计,推出了一个既有噱头又很能提高娱乐性的赛制设计—— “每个选手可以带上两名亲友,在比赛开始前请他们限时代吃挑战项目。” 岑安又读了一遍,隐约感觉这比赛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他挑了个大伙儿聚餐的日子,把这前后的事情一讲,妖怪们都听得有点懵。 “等于说跟自助餐差不多?你交了多少钱啊?” “我不用交钱啊……是他们请我过去吃,我还能再带两个人。” 豹子同学摇脑袋表示不信:“哪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还免费给人蹭吃蹭喝不成。” “真的有,”岑安看向他和叶肃:“我带上你们两个……成吗?” 璩玉在旁边表示不服:“鸟类就没有姓名吗!” “淡定。”明琅把他按了回去:“你总裁的位子还要不要了,当心董事会那些个老头子气到中风。” “可是这没道理啊,”纪灼还是一头雾水:“他们请你去免费吃东西,只要吃得多就可以了?那我岂不是能拿冠军?” “当饭桶没什么好炫耀的,”纪觅嗤了一声:“你别把人家店里吃垮。” 叶肃原先不参与这种活动,但岑安一问,他也就应了。 安安开心就好,陪他去玩玩吧。 时间一晃就到,他们三个直接瞬移去了会场,还没走进门就已经闻到了香味。 由于是多家直播平台联合举办,好些本地的大餐馆和连锁品牌都过来蹭曝光,自发提供了好些美食。 小龙虾烤全鸡什么的不限量供应,还有烤乳猪烤全羊已经摆到架子上了。 岑安穿的清爽又干净,笑盈盈的找接待小姐姐领了身份牌,带着他们一起走了进去。 其他up主和主播也陆续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亲戚朋友们或纤瘦或魁梧。 这种比赛要的是赢吗! 对,就是要赢,还要出戏!镜头越多赚的越大! 主办方这个规则一出来,好些老油条马上就想明白了。 带亲友限时帮吃,其实特别好做效果。 现在网上火的吃播其实并不算多,大伙儿看多了也都有点腻歪。 但是有素人亲友这么一对比,节目就会很有戏剧性。 再一个,狂热的粉丝们也对主播身边的人很感兴趣,如果他们带来的亲友长得好看或者超级能吃,那涨粉速度可以跟坐火箭一样直接上天。 然而岑安小朋友带来的两个亲友,不光长得好看还超鸡儿能吃。 ——毕竟都是真·肉食动物。 摄影师们抓拍着lo娘小姐姐和五大三粗的大叔们,镜头一晃忽然就拍到了三个一块走过来的男人。 打头的那个小青年看起来清秀又灵动,一头红发垂落在腰侧,眼睛漂亮的好像是鸽血宝石。 他身侧的男人身上带着几分冰霜般的气息,虽然不苟言笑,但身材高挑如男模,脸庞精致又深邃。 不远处还跟着一个在打电话的青年,头发染成深灰色很有个性,脖子上挂着一颗兽牙,穿着步态都很随意,眼神慵懒又带着野性。 弹幕唰的就沸腾了。 出现了!!红发小美人和他的霸道男宠!! 等等!先前那个少年音小哥怎么没有来!新加了一个桀骜不羁款的我也好可以!! 他们三个是来走秀的吧……简直不能想象这么好看的人狼吞虎咽的吃相…… 岑安带着他们两一走进去,有些主播就露出了或鄙夷或提防的眼神。 失算了!居然还有这一手! 他们有人为了赢,带来了特能吃的农村亲戚,下完地能干掉四碗饭三碗汤,吃什么都不挑,绝对能在限时赛里领先一大截。 还有人为了出镜,好说歹说请来了自己的女装大佬弟弟或者jk妹妹,硬着头皮等着等会一个人单挑那堆吃的。 这新人的亲友……看着是个花架子,应该不算威胁。 主持人做了个简短的介绍,开始给观众们介绍今天挑战赛的内容—— 自选赛包括每人可拿三盆小龙虾、十只烤鸡、五锅清炖羊排、六盆海鲜大杂烩……还有各种主食和不限量饮品供应。 “选手们请谨慎选择挑战内容,能吃多少拿多少,最终按不同食物的综合加分来计算成绩。” “如果拿太多导致吃不完,会被判定浪费粮食酌情扣分!” “那么第一环节——自选菜品,开始!” 各个选手鱼贯而入,挑选的很谨慎。 这种时候,选吃的东西就要拿出吃自助的精密计算能力。 汤汤水水的太多不好,很容易有饱腹感,会影响自己的发挥。 有些主食比如面条吸水性强,吃完了会在肠胃里占太多地方,也不好。 在一众选手拿了又放放了又拿的间隙里,主持人扬高声音道:“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主播陈安安竟然见什么端什么!他难道完全不在意浪费惩罚吗!” 岑安都忘了这个化名是自己,在超专注的给挑战席端东西。 就这些……感觉不太够啊。 当初搬到叶医生家里的时候,他是亲眼见过大狐狸的饭量的。 两米长的三头鸟,碳烤一下吃完还嫌骨头多,能再配两只野猪妖当餐后点心。 他们家的冰箱跟异次元宇宙差不多,六七米高的鱼怪也不是没有塞过……就是烹饪起来很麻烦。 岑安把限量的肉食搬完,又开始搬主食和汤。 总得给豹子留一点吧……万一纪灼饿着了,觅姐晚上还得给他做夜宵,那也太不好意思了。 小人参闷头当搬运工,不知不觉间把长桌都已经摆满了。 弹幕刷的飞快,基本上到了不屏蔽就没法看清画面的程度。 我怀疑他没有看懂规则……这样太盲目自信了吧。 港真那个禁欲风小哥哥看起来身材管理的很好啊,身上一点赘肉都没有,能帮他吃一点就不错了吧。 也许这是人家的战术啊!毕竟这种比赛要的就是镜头! 等挑选结束,所有长桌前只有岑安是完全铺满的。 众选手都忍不住看了那桌子一眼。 这小子真是太狂了,等会怕是要跟跳梁小丑一样负分结束。 “亲友帮吃赛限时四十分钟,请务必量力而行哦!”主持人示意各亲友就位,笑眯眯挥手道:“那么比赛——开始!” 纪灼和叶肃站在长桌的两端,吃的速度非常快。 叶肃吃相很斯文,甚至给人一种他是在喝着红酒细品食材的错觉,但实际上根本不用咀嚼太多下,而且牙齿咬合力极强。 从牛排到棒骨,他吃什么都能一口咬断,嚼两下就直接吞,再硬的肉质都和小蛋糕一样不足考虑。 ——毕竟是活吞过鳄鱼妖的大狐狸,胃酸强度不是盖的。 而纪灼那边因为在时都没什么熟人,吃东西的时候进入了放飞自我的状态,已经开启了暴风式吸入法! 不光连肉带骨头一块吞!而且还把汤都要喝干净! 吃鱼都是成条的来!尾巴和背不管有没有刺都一块吞! 吸溜小龙虾的速度娴熟到让人怀疑眼睛!三锅消灭完只需要十五分钟! 主持人本来以为这些主播已经够非人类了,没想到他们的亲友居然还有这么bug的存在,一时间连解说词都有点结巴:“看……看来这位陈安安的亲友……是真的很厉害啊……” 弹幕都跟着开始欢呼,打赏流水似的在旁边屏幕上花式表白。 我打脸了!对不起tql!!给小哥哥们打call!! 我居然还想拐走一只带回家养……对不起这是真养不起打扰了…… 他们两吃完安安怕是要饿肚子回去吧——我已经看到那只烤全羊见底了—— 原本这种烤乳猪都是一口吞的小物件,然而两只大妖碍于镜头不方便变回原型,索性拿刀一剁当饼干嚼着吃,纪灼连骨头都懒得吐就直接这么给咽了。 岑安站在选手等待席里,扭头一看旁边几个选手脸都绿了。 他们的亲友有的已经自暴自弃的扶着肚子回来休息了,也有的大叔大妈在很认真的吃甚至试图打包,然而从速度到数量都完全比不上那两个变态! 三十分钟不到,岑安所属的那条长桌上各种菜肴就已经被消灭的所剩无几,叶肃很体贴的给他留了一碗阳春面,把最后一锅烤鱼吃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走回了选手席。 豹豹同学吃的兴起,把肉全都干掉还吃了一整锅的炒面,抹了下嘴又干完了一瓶啤酒。 等时间到的时候,其他桌子上一片狼藉,各种吃完的没吃完的混作一堆。 只有岑安这边的桌子上放了一排骨头,一排餐具,还有孤零零的一碗阳春面。 岑安同学非常欣慰:“我吃这么多就够了,叶医生么么哒。” 豹子回来往沙发上一靠:“还以为有多少,一只烤乳猪也好意思拿出来。” 众人陷入恍惚:“这三个根本不是人吧喂!!” 86、第 86 章 岑安真是只吃了一碗面就回来了。 他拿冠军实至名归,线上线下的报道都出了一大串。 奖项里包括十万现金和海外双人旅行,他和叶肃在爱琴海旁玩了十天,再回国时发现道长就等候在家门口。 “凌道长?” 男人有些拘谨的点了点头,进屋落座以后道了一声打扰了,简单解释了一下来意。 孟萝卜高考结束之后,他因为师门那边的召唤去西南平定尸乱,连着几个月都没有回来。 凌慎本来以为孟萝卜进大学以后一直是住在宿舍里,可前段时间回时都才发现,那少年表面上出勤率和交作业一点问题没有,但经常人都不在时都。 “我感觉他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但如果贸然询问,又怕跟他生分。”男人慢慢道:“孟孟总是去外地,也许是有想见的人?” 道长更担心的情况是,这几个月不见,其实那只猫已经对其他人产生了兴趣,完全没有先前的那些打算。 凌慎自认为自己古板无趣,他既不懂年轻人的那些流行文化,平时生活也简单朴素。 和欢脱活泼的孟萝卜相比,自己简直暮气沉沉,身上带着好几百年的积尘。 “应该不会吧?”岑安给他倒了一杯茶:“你是觉得,他这些天是溜去外省见朋友了?” “妖气不稳定,我也问过他的舍友……”男人思忖道:“据说……经常夜不归宿。” 叶肃听出他的不安,也安慰了几句。 但这个年纪的男孩……乱来也是有可能的。 而且猫科动物到了发情期还真关不住,道长人间蒸发好几个月,这时候再想把人哄回来估计要花点功夫。 “我们先和他聊聊,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岑安把道长送走之后给黑猫打了个电话,但是手机一直在静音状态,到了晚上也没有打回来。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叶肃随手起了一卦,占出来他平安无事且还是个雏,替道长松了口气。 ——道长是仙门出身,应该也会算六爻,估计是关心则乱。 到了第三天,岑安正在家里改着论文,门忽然被哐哐哐敲响了。 叶肃过去一开门,就看见黑发少年站在门口,脖子上还挂了个单反。 “岑哥!肃哥!”孟萝卜一脸悲愤:“戚戚他早恋了你们知道吗!!” 两个神仙静默了两秒钟。 你确定开门第一句话应该先说这个? “你先进来,”岑安瞅了他两眼,发现少年不光脖子上一个相机,腰侧还背了一个相机包,里面装着长焦镜头和小册子:“你这些天去哪了?” “我去渚迁影视城了,”黑猫可怜巴巴道:“这两个月我都在做站哥,在跟戚戚他们剧组的行程。” 然后少年巴拉巴拉说了一大串,什么‘黑图’‘对家’‘拉踩’,听得两个老妖怪云里雾里。 “总而言之——”少年抹眼泪道:“我爱豆偷偷谈恋爱了,我还是近距离吃的第一口大瓜。” 他这些天注意到戚神进出学校时都搭的是舍友的顺风车,虽然跟那个人连剧组都不一样,可没事就串门聊天,能在他酒店房间里一呆呆到后半夜。 孟萝卜本来还在粉丝群里拍胸脯说自家本命绝对不可能大二就恋爱,结果半夜撸完串回酒店睡觉,趴床上隔着天花板往下看,刚好目睹戚麟搂着那个男孩缠着索吻了好几次才肯走,看得他自己都猫脸一红。 “他还是个孩子啊!!”黑猫在茶几上跺着脚:“这是早恋啊!!” ……你其实也年纪还小啊。 叶肃在旁边专心喝茶:“十九岁谈恋爱也不早了。” 岑安扫了他一眼,有些好奇的问道:“然后你就回来了?” 黑猫秒怂:“我三四天没开手机,然后发现道长给我打了十个电话。” 回去以后估计要被教做人了……他还以为道长会在西南呆到冬天再回来。 “你先把你自己的事情料理好,戚麟那边有他家里人照应着,就是恋情曝光了公司也可以帮忙挡着。” “他那公司就是个five!控评反黑还要靠粉丝,公关能力就是个渣渣!”黑猫瞬间又进入炸毛状态:“我戚进转型期已经被黑的够惨了,再曝光恋情搞不好会糊啊——” 岑安发现这猫几天没见说的话跟外语差不多,安抚了几句把他送了回去。 你还是先担心一下道长那边会不会把你煮到糊吧年轻人。 等黑猫送走了以后,他和叶肃一起出门买菜做饭,挑鱼的时候都有些走神。 那小毛孩子……真谈恋爱了? 叶肃一直把戚麟当侄子看,但叶家人丁兴旺子孙繁多,光是叶肃那一辈打完仗之后也还剩几十个便宜哥哥姐姐,小辈里的狐毛团子更是数不胜数,所以哪怕孟萝卜说戚麟十九岁已经是三个娃的爹了,叶肃也不会有太大反应。 然而岑安就不一样了。 他自幼就没有兄弟姐妹,进入人类社会以后一直把戚麟当弟弟看,而且这些年是看着这人类小男孩从小学到大学一点点长大的。 不知不觉就会代入亲哥的身份,然后开始日常操心。 岑安挑酸奶的时候,目光一行行的扫过保质期,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看了两遍结果拿了个快过期的。 十九岁谈恋爱……是不是还是早了一点。 如果是因为好奇去谈恋爱,万一被人家伤着心了怎么办。 也不知道他喜欢的那个男孩靠不靠谱。 然后又转去挑新上的橙子,每个都拿在手上掂了掂,结果挑的是皮最厚的那个。 不管怎么说,戚戚都身份太特殊了点,在大学里估计也会被同学特殊对待。 和舍友谈恋爱的话……也太危险了一点。 如果那个舍友是存心的呢?不会是算计了他什么吧? “安安。”叶肃出声提醒:“你盯着这个梨子五分钟了。” “哦——哦抱歉,”岑安回过神来,把梨子放进了购物袋里。 “这个梨子已经长霉了。” “我看错了。”岑安匆匆把梨子放了回去,把挑好的橙子拿去称重。 叶肃站在他的身后,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在担心戚麟?” “没有,”岑安笑了起来:“这孩子都十九了,谈谈恋爱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们回家开始煮粥做鱼,一人料理着小葱鱼片,另一个站在砂锅前搅拌着米粥。 岑安晃着勺子又开始走神,真实感觉到做哥哥的那种矛盾心情。 谈个恋爱也不是不行,万一耽误了学习就不太好。 最好别失恋……失恋给人的打击太大了。 这应该是他初恋吧,人品不知道好不好……万一出事的话搞不好明星的身份都会被拿来捅刀子啊。 “安安。”叶肃平静道:“粥要漫出来了。” “哦哦!”小青年慌慌张张的关了火,冷不丁被砂锅边缘烫了下指尖。 男人一挑眉,用掌心覆住了他的指尖。 寒冰的温度镇静着灼痛的部位,无声缓解了不适的感觉。 “还在担心他?” 岑安感觉自己根本瞒不住事情,低着头应了一声。 “……想去看看他么?” “嗯。”岑安闷闷道:“我想看看他谈恋爱的那个小孩怎么样。” 他一直知道叶肃无法读取自己的想法,把忧虑和担心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可是……他们好像也没有资格去过问这些事情。 他和叶肃虽然是看着戚麟长大的,现在也已经淡出了他们一家的记忆,如今吴主任和叶医生擦肩而过的时候都只是点头问好,根本不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自大学时就交好的老朋友。 “那就去看看吧。”叶肃用掌心捂着他的指尖,半晌又补了一句:“要是戚麟真被算计了,把那小孩灭掉也不是不行。” “叶医生这有点过了吧……” 他们定了第二天的飞机。 两小孩都在渚迁,不过一个跟着古装戏剧组,另一个跟着现代戏剧组。 妖怪的隐形能力拿来追星实在方便,想绕开保安易如反掌,想近距离见谁都行。 便宜舅舅和便宜哥哥一块进了标记为鎏金钥匙的剧组,刚找到那街景在哪,就看见小偶像吊在高空中在飞檐走壁后空翻。 岑安对威亚不熟,看见戚麟一蹬腿能跳两米高时还吓了一跳。 这小孩高三时跟他们说想转型去尝试其他喜欢的事情,现在还真是实打实的在这么折腾。 爆破戏武打戏一场接着一场,从十楼要跟不倒翁似的在边缘连着翻到三楼,累的一下午能喝完七八瓶水。 两妖怪站在人群里看的挺欣慰。 这孩子五官长开了,瞧着是越来越俊秀。 等戏拍的差不多了,远处走来另一个少年,遥遥晃了晃手中的保温盒里肘子。 那少年清朗出挑如月中竹,含笑的样子看着都让人喜欢。 戚麟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明明脚都扭着了还要一蹦一蹦的过去迎他。 叶肃瞧见岑安一脸亲哥般不舍的复杂表情,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回头这孩子结婚的时候,你估计要哭啊。” 87、第 87 章 两只老妖怪站人群里看了好一会儿,第一反应是这两小孩整容了没有。 眉骨下巴什么的一动,虽然模样看起来能更精致些,但对气运影响颇大,甚至会动摇人固有的心性。 “没假体,没动过刀子,”岑安松了一口气:“是天生长得好看。” 小麟还是审美在线的,没喜欢那些个下巴尖的能戳死人的奇怪生物。 叶肃这次过来单纯是陪陪岑安,在旁边看了一会就去观察剧组的设备和工作人员去了。 岑安先前担心的就是这便宜弟弟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但远远瞧着他们聊天说话的样子,又感觉两小孩都挺靠谱。 “要不我去试一下吧——”他戳了下叶医生:“变成个老爷子什么的,或者掉个钱包看他捡不捡?” 叶肃沉默两秒:“聊斋这么写都俗了,你最好想个别的法子。” 岑大仙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在离那男孩不远的地方扔了个皮夹子。 然后眼尖的小助理把钱包捡了,转手就送去了失物招领处。 叶肃突然开始为他家人参的智商感到真实担心。 “其实想知道那男孩心肠好还是不好,又或者适不适合戚麟,不用这些复杂的法子。”叶肃单手把某个白胡子老头捞了回来,掌心一抹就把他变回了原样:“再过几个月看看戚麟是什么样子,一切就很清楚了。” 岑安抬手就去摸自己的长胡子,半信半疑道:“看他被喂胖了没有?” “不,是看他的状态。”叶肃慢慢道:“他若是越变越好,就代表这段关系是健康又舒适的。” 有些小情侣虽然成日秀恩爱晒幸福,可其中有一方私下里神情恹恹眼神黯淡,不是情感被控制也有可能是相处时并不平等。 还有些人虽然平日里不言不语,可恋爱后总是精神焕发干劲满满,不说话都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快乐和满足。 这便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岑安听到这里眨了眨眼,忽然扬起头去看叶肃的样子。 三年前和三年后,叶医生也一直有在慢慢的变化。 叶肃见他望着自己,伸手捏了下他的脸。 “在想什么?” 岑安任由他捏着,忽然又笑了起来。 “叶医生年年都有变好看。” 男人笑着亲了下他的唇:“走吧。” 孟萝卜收到短信的时候,正在寝室里匆匆的补作业。 岑哥去了一趟渚迁,跟他说不用担心太多,安心顾着学业就好。 少年长长叹了口气,瘫在论文上挠了挠头。 凌道长学的是工程系,而他自己则去了金融系,宿舍在南北校区,隔得一直挺远。 他们两人在夏天结束时各自有事断了联系,又因为开学以后搬出了道观,渐渐就好像有些生疏了。 后来道长从西南回来,孟萝卜只解释自己是回家乡住了几天,也就没有再过问了。 联络也渐渐淡了下来。 孟萝卜其实一直记得他进考场前问的那一句话,可又怂的不敢再去找他兑现。 毕竟道长不光长得好看人又厉害,道行还有大几百年,连旱魃都能说降就降。 自己只是偶然间蹭到帝流浆化了妖的猫,好些哪里都有点拿不出手。 道长这么照顾自己……其实也只是因为先前削尾巴的事情吧。 男孩拨弄着圆珠笔,慢悠悠的叹了口气。 还是追星好,听听歌看看综艺就快乐似神仙,什么纠结都能忘掉。 电话又响了起来。 “在忙么?” “没有,”孟萝卜猛地坐直,说话时有点慌:“刚看完书,我在宿舍里。” “要不要下来散散步?” “好,好啊,你在哪?” “你楼下。” 黑猫尾巴一竖,两三下就从三楼窗外翻了出去,踩着引水管蹦的飞快。 ——猫从来都是只走直线的! 凌慎站在树下,抬眼就看见那黑猫跟闪电一样蹿下来,尾巴一扬又变成了清爽的黑发少年,眼神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些笑意。 “道……道长。”孟萝卜好久没有见他,说话时都有些心虚:“先前我偷偷出去玩,让你担心了,抱歉啊。” 他们顺着梧桐道慢慢往北走,沿路有好些学生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铃铛声响了一路。 孟萝卜走在道长的身侧,隐约又闻见了他身上的淡淡香味,感觉自己的尾巴又开始左右甩来甩去。 “我去找师尊求了一枚玄丹,”凌慎从袖中掏出了一方小盒子,递到了他的面前:“服下它就可以恢复前世记忆……你若是愿意,便收下吧。” 孟萝卜脚步一顿,抬手接了盒子道:“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因为……”凌慎站定在长桥边,望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他不是因为想念沉似才去求丹的。 他只是觉得,自己和这少年,实在是隔得太遥远了。 孟萝卜只活了几十年,性子简单活泼,对什么新鲜事都信手拈来。 可他自己修道上百年,考取学位也只是为了日后帮着修缮道宫,早已淡出凡世中中许多年。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只是暮气沉沉一口古井,若是有意与那少年缱绻交好,都是在困住他鲜活的灵魂。 可如果是沉似的话…… 如果是沉似的话,自己能接近他的借口是不是就会多一些? 他会不会更愿意听自己说那些寺中的旧事,不觉得自己古板无趣? 孟萝卜等了许久都见他缄默不语,打开那檀木盒看了一眼。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你的那个小和尚的转世?”他忽然问道。 凌慎下意识地看向他,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要是吃了这丹药,想起从前的许多事情,你的老朋友也就回来了吧。”孟萝卜低着头道。 少年黑发柔顺光滑,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竟让人看着有些几分心疼。 凌慎忽然感觉自己做错了事,心跳也跟着乱了几分,下意识的想要道歉。 “我没有想过让你难过……” “道长,”少年低头道:“我高考的那天,你说愿意与我恋爱。” “你到底是愿意与孟萝卜恋爱,还是愿意与小和尚恋爱?” 男人下意识道:“是与你。” “只是与你。” “我才不信。”孟萝卜抬头看他,晃了晃手中的檀木盒子,语气都冲了一些:“那这又是为了什么?” 道长轻声道:“你不喜欢它,就把它扔了吧。” 少年见他似是默认,火气腾地就上来了。 我要是扔了,岂不是妨着你见你的旧情人? “我一直不敢给你打电话,”他直直道:“就是想等你自己来见我,把先前应允的事情兑现。” “可是道长,我一直都是自己想多想错,是不是?” “不是。”凌慎想伸手去抱他,却又怕他更生气难过:“你不要生气。” 孟萝卜真想把那盒子远远的扔进湖里让鱼吃了才好,可又觉得这么贵的东西他求来恐怕不容易,原地跺了跺脚索性跑了。 岑安在家跟薄和打着电动,忽然就听见敲门声:“岑哥——” “你今儿不是有课么?”岑安匆匆过去给他开了门,见少年拿着个小盒子眼睛都是红的:“谁欺负你了——” 薄和立马按了暂停键,跳下沙发给猫哥拿汽水。 孟萝卜冲回来的时候一路上都憋着哭,真看见岑安温温柔柔的样子一瞬间憋不住了,扑他怀里喵嗷喵嗷的就开始嚎。 薄和拿着瓶可乐站在旁边,想了想回厨房换了瓶红牛。 哭这么惨也是个体力活啊…… “我差点就跟他谈恋爱了!” “我还想着要给他表白!” “我还怕他嫌弃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 岑安在旁边顺着背,忍不住揉了揉他竖起来的飞机耳:“这事应该没这么复杂吧……” 孟萝卜哭完接了纸巾猛地擤了两下,耳朵都耷拉了下来:“这盒子我扔又不敢扔,也不想还他,看着还来气。” 薄和在旁边听得聚精会神:“原来你们大学生谈恋爱是这么谈的。” “不过话说回来,”小男孩好奇道:“你到底在生谁的气?” “都!生!”黑猫竖起尾巴道:“他做的是人事吗!有他这样的吗!” “我没太听明白,”薄和摸着下巴道:“你觉得他喜欢的是前世的你自己,所以现在你在吃你自己的醋?” 孟萝卜把纸巾扔成团想丢垃圾桶里,手一歪还丢偏了,气的毛又炸起来了几分。 “大骗子!王八蛋!不要脸!” “你先别急啊,”薄和也跟着上手撸毛,语气特别怀念:“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小女孩叫戈薇,她喜欢一妖怪,但是那妖怪以前喜欢她的前世,叫桔梗——” 岑安本来觉得这是个恋爱分手答疑环节,结果没两分钟进入讲故事环节,听着还挺有意思。 孟萝卜抱着红牛听他讲完,伸手把那瓶子扔垃圾桶,哐叽又扔歪了。 “——他们当时要是有你这个丸子,两分.身能统一回去,这事不就解决了吗。” 薄和一脸匪夷所思:“所以你到底在气什么。” “前世和这辈子能是一样的人吗!” “怎么不一样了?”薄和特认真的问道:“我小时候讨厌吃茄子,现在又喜欢上了,那小时候的我就不是我了?” ……好像又进入哲学课课堂了。 孟萝卜本来听着有点糊涂,隐约间好像又明白了:“你的意思就是,上辈子那些记忆也是归我的,记不记得我都是同一个人?” “本来就是啊,”薄和拍了拍他的肩:“你钻牛角尖,不就是怕他没你想的那么喜欢你嘛。” 岑安在旁边听得很感慨:“你看了几百集动画片,怎么懂得好像比我还多。” 外头开始下淅淅沥沥的雨,滴滴答答的声音听着让人想睡觉。 孟萝卜洗干净脸以后窝在沙发上睡了一觉,决定等休息好了再来做决定。 临睡前他看着坐回电视屏幕前的两人,隐约想起来点什么。 “岑哥——你不是还有论文没写完么?” “快了——明天就写!” 等孟萝卜睡醒,外头已经天都黑了。 叶哥还在隔壁市开会,岑安也懒得做饭,索性叫了外卖请他们吃小龙虾。 “其实咱可以这么做,”岑安帮他们两又拿了两瓶汽水,思路非常开阔:“你先把那丸子吃了试试,反正吃完了以后这辈子的记忆也还在,不至于被上辈子夺舍。” “要是不喜欢,我就拜托叶医生帮你重新封起来,就当这丸子根本没吃过。” 黑猫擦了下胡子上的龙虾油,闷闷地舔爪子道:“你们觉得……那臭道长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岑安想了想:“你跑去跟剧组的时候,他来找过我们,说是担心你,又怕你觉得他烦,和他生分。” “如果有一个人,关心你的时候都怕你不舒服,远远地绕一圈也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那他应该……很喜欢很喜欢你吧。” 孟萝卜怔了一下,心里涌起几分内疚,又觉得有些纠结。 “可他如果关心的是那个小和尚呢?” “拜托,猫哥你又不是战斗猫,就凌道长那个修为一开始就能给你强喂丹药的好吧。”薄和吃着蒸虾含糊道:“人家要真是只喜欢那和尚,你这壳儿估计早被献祭了。” 少年脸颊红红,又觉得欢喜又觉得烦闷。 他洗干净手在客厅里转了好几圈,还是把那小盒子拿了出来。 其实他一直觉得……沉似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自己要是叫孟沉似……听着也好像很好。 “叶哥真的能帮忙消除记忆啊……?” “不信你可以看看三院的那群医生,”岑安喝着可乐道:“现在没一个记得他是谁的。” 黑猫纠结了几秒,还是把那丹药当巧克力球给吃了。 他原地坐着等了一会儿,好些记忆突然就跟放烟花似的冲了出来。 许多个画面开始如同电影一般在眼前涌现,还有潮水一般的情绪—— 他睁开眼的时候,自己正跪在蒲团上,被爸妈按着烫戒疤。 头顶疼的不停冒汗,眼泪也在大股大股往下流。 孟萝卜挣不过他们,一拧头却看见窗外站着个小道士。 小道士怔怔的站在那里,身上带着几分冰雪消融的气息,不知怎么地让他觉得有些亲近。 等人全都散了,他一个人去河边洗脸,看着头上的伤口都不敢伸手碰。 小道士走了过来,把松雪膏递给了他。 原来他的名字叫凌慎。 荒年饿死了许多人,只有寺院里还能吃些米粥。 他知道自己是被方丈们救了一命,心里虽然不舍寺外的尘杂,却也渐渐适应了苦修的生活。 寺里真无聊啊。 念经,扫院,拜佛,念经。 还好有小道士常常来看他,还给他带员外郎家里才有的莲花酥。 后来饥荒渐渐结束,他们便也慢慢长大了。 小道士变成了道长,从跟他一样高的小不点变成了松竹一般清俊高挑的男人。 他知道自己是凡人,对方不是。 道长会御剑飞去,会跟随师门救济苍生,隔三五年路过这里的时候,偶尔会来看一看他。 他真喜欢道长的样子。 小时候好看,长大了也好看。 而且这么多年一晃而过,道长还是记得给他带莲花酥。 可是和尚怎么能喜欢人呢。 再喜欢都要假装不知道啊。 于是他客客气气的和道长说话聊天,客客气气的保持距离,看着时间飘逝岁月轮转,只如老友一般等待着他偶尔归来。 凌慎待他也很客气,偶尔坐下来聊一聊天,说的都是这十里八荒的新鲜事。 听山下来的香客说,那员外家道中落,豢养的厨子们都早已各奔东西,可道长总是还能带莲花酥回来,味道都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便捧着酥点喝一喝茶,也不好意思问一问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说话时不疾不徐,提及见闻里的生离死别也轻描淡写。 他自己被困在寺院中无法离去,头上的戒疤早已印入了身体里,便也点着头同他笑。 自己暮气沉沉犹如老人,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话也插不上。 便是离别的时候,也不好意思说一句下次再来坐一坐吧。 寺院里只有粗茶淡饭,他不好意思用这些来留他。 时间总是会变的,人也一样。 自己的脸上手上先是有了细纹,后来又有了皱纹,渐渐又蔓上了老年斑。 可道长和几十年前一模一样,皱眉的模样都一如从前。 等终于到了弥留之际,他才大着胆子握一握他的手,心里却依旧克制又惶恐。 这样不染凡尘的道长,终归也只是他的一个故友。 再喜欢,都开不了口的。 那天山上山下都在下着空濛的小雨,雾气中弥散着青苔的气味。 “可惜了,”他看着道长,神情安宁而含笑:“最后都没能尝尝肉是什么味道。” 永央寺交给你了,山下困苦的百姓也交给你了。 我那些无法开口的小心思,就都随我一起去了吧。 “我走啦。” 不必念我,也不必再想起我。 我济世度人几十年,做事从来坦荡光明,唯独见你时总是心虚。 下辈子若是能躲开这些戒疤,也许就敢亲近你了。 孟萝卜回过神的时候,有点喘不过气来。 岑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试探道:“真被夺舍了?” 少年腾地就站了起来,怒气冲冲道:“凌慎那个王八蛋!” 薄和把旁边的小龙虾往里收了收:“你要是去找他决斗,打不过记得跑。” “所以是什么情况啊……”岑安隐约瞧出来小黑猫意识还在线:“他上辈子对你做什么了吗?” “就是什么都没有做!死之前还是我拉了他的手!”孟萝卜大怒:“撩完就跑什么都不做是人吗!我上辈子是有多惨才喜欢他!” 岑安松了口气:“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但是我超生气!我要去揍他一顿!” 两只妖怪同时摇头:“怕是揍不赢……” “他有本事就一剑戳穿我!”孟萝卜转了一圈,拎了书包气鼓鼓的就要往外走。 “你等一下。”岑安开口道。 “岑哥要帮我揍他么!” “不是,”岑安指了指落地窗外:“道长半个小时前已经来了,就在楼下一直在淋雨。” 少年面色一白,扔了包直接从落地窗跳了下去。 凌慎就站在树下看着楼上的光亮,浑身被淋了个透。 他不肯离开,又不敢再上去。 他觉得自己把这些事都搞砸了。 沉似还活着的时候,他每一年去看他,都踌躇着想带他离开那里,又有许多话言不由衷,始终无法把隐秘的心思说出口。 那时候不算喜欢,不算牵挂。 只是一直觉得……那小和尚在他心里很特别,是与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的存在。 可真是在见到这小黑猫以后,心里的某一个关窍好像才突然被拨动。 谨慎,为难,亲近,又羞赧。 道长被雨淋的头发都贴在了一起,长袍也沉沉的往下坠,人却无知无觉的仿佛一尊木雕。 他望着十二楼的灯光,心里怅然又有些安宁。 忽然那楼上跳下来一个黑影,直直的冲着他的方向跳跃而来。 再一眨眼,那少年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凶巴巴的简直要吃人。 “下了雨你不知道要躲吗?!” 噼里啪啦的雨点坠落到他们两人身上,把那男孩的碎发也浇了个湿透。 凌慎想伸手替他挡雨,可又把手收了回去,说话时都有些犹豫。 “你……还生不生我的气?” “生!你就是王八蛋!这几百年都是王八蛋!”少年吼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你说清楚!” 男人怔怔的看着他,认真开口道:“喜欢你的。” “真的喜欢你的。” 88、第 88 章 十月底一到,小区里就开始做万圣节的预热活动了。 不光是中心大厅有举办舞会和魔术秀,主办方还邀请小区里的众人装扮出各种奇异形象,会在活动结束时评比和颁奖。 一听说要过万圣节,两只外国的妖精都挺兴奋,早早的就一块去超市买了好些糖果,还抱了几个南瓜回来给楼上楼下都分了一个。 岑安先前在山上呆了太多年,对外国的节日不算熟悉:“这个节日是庆祝什么的?” “凯尔特人认为那天是夏天正式结束的日子,”梅斯用小刀给南瓜雕着眼睛道:“本来是用来赞美秋天,后来就变成狂欢了。” 岑安听着有点小心动,抱着南瓜又去看叶肃,也不出声问,就一直眨巴着眼看他。 叶肃本来在低头回邮件,被岑安看了几秒以后神情微动:“你想去的话,去玩玩也好。” “但是传单上说有变装舞会,还有鬼屋!”岑安把小区门口的广告单举到他面前:“叶医生也来玩呀!” “实际上……咱们这一圈人估计都不用玩什么cosy,”纪觅喝着茶闲闲道:“把本体露出来就差不多了。” 真到了那一天,叶肃忙着抢救病人完全忘了这事,晚上七点才回家。 饭菜已经做好了放在桌上,岑安好像在卧室里在鼓捣什么。 叶肃并不太饿,给饭菜又放了个保温咒才去敲门:“安安?在忙么?” “等——等一下!” 卧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还有瓶瓶罐罐被撞倒了。 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叶肃怔了一下。 红发小恶魔拿着三叉戟站在他的面前,头上尖尖的角还没有固定好。 岑安一张口,两颗小虎牙也冒了出来:“哈——” 叶肃伸手把他头顶的恶魔角扶正,视线看了眼后面桌子上散乱的化妆品,忽然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等会有舞会?” “对!”岑安晃来晃去,让小屁股后面的恶魔尾巴也跟着摇:“叶医生等会想扮成什么~” “还没想好,”叶肃忍不住笑了起来:“安安,眼影不是这么画的。” 他把他抱起来放到桌子上,指尖一扫就去掉了他眼角上画歪的高光,随手挑了几样化妆品开始帮他改眼妆。 岑安和人间接触的太少,一到过节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子,晃着腿还在哼小曲。 “眼睛往上看。” “往左看。” 叶肃用指尖抹了一点珠光,点抹的恰到好处。 “叶医生为什么会用这个?”小人参忽然发现了盲点:“以前是不是帮女生化过?” “大学毕业舞会那会吴主任没有伴,和她跳过一支舞。”叶肃漫不经心道:“有听她讲过一些。” 那时候吴秋一才二十多岁,现在戚麟都已经快这么大了。 岑安手一招就让镜子飞了过来,悄咪咪的看自己浅银的眼尾:“叶医生化的好好。” “唇彩也没有画么,”叶肃又挑了两样,先拿了只透明的唇膏:“张口。” 唇膏划过他柔软的唇,幅度力道也刚刚好。 岑安抿了一下,唇色润润的就已经很好看了。 叶肃注视着他两秒,忽然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唇。 “再擦一层浅色的好了。” 他没想到安安会往小恶魔的方向去打扮,但效果意外的好。 红发红眸配上蝙蝠翅膀毫无违和感,尖尖的细长尾巴上个术法以后还会左右摇晃。 叶肃在他用术法改小袍子的时候去吃了顿饭,把碗筷收拾好以后给自己也换了身同款的黑色斗篷。 他不需要太多的装饰,把银发长牙露出来就已经足够了。 两人再相伴着出门的时候,小区路上已经跟百鬼夜行似的游荡着好些奇怪生物了。 穿成超级英雄的小孩们嬉笑着追逐跑闹,梅斯菲尔德穿成大天使的样子,手里还提了一盏南瓜灯。 他们打了个招呼,一起往中心大厅走去。 纪灼和伊恩穿成美少年与野兽,雪豹毛绒绒的长尾巴毫不掩饰的出现在身后。 “万圣节快乐——” 舞会还没有开始,好些小姑娘就围过来咔嚓拍照,免不了问几句和装扮有关的事情。 “小哥的尾巴质感好好!而且还会动哎,这是在哪家买的呀!” 伊恩面不改色的把自家爱人的尾巴从小姑娘爪子里解救出来:“淘宝上就有,三十一条。” 更多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叶肃和岑安身上,排着队想要和他们合影。 他们自己的装扮都带着些道具感和廉价感,可这两个人一个低调一个华丽不要太吸引眼球! 叶肃在外人面前都是冷淡疏离的样子,配上吸血鬼特有的尖牙和黑袍就更显得神秘莫测。 他话很少,也不参与那些团体游戏,一直靠在边缘慢慢喝酒。 可越是这样,就越有一种禁欲感。 小姑娘们找他拍照的时候都不自觉地有些脸红,有种见到吸血鬼本鬼的奇异感觉。 岑安则笑眯眯的和她们比心比剪刀手,还跟着其他人一起跳小鸡舞。 一晚上玩下来,他的小袍子口袋里塞满了糖果,还被主持人姐姐送了个超好看的南瓜灯。 叶肃没有参与那些公开的评选,等他玩尽兴了就带着他散步回家。 岑安走着到秋千架旁时给他剥了颗酒心巧克力,踮脚喂到他口中:“好吃么?” 男人看着他月色下的模样,眼神暗了几分,垂眸又吻了上去。 威士忌的辛冽味道混杂着巧克力的醇香味冲击而去,在他们唇舌交缠时如同激流般回荡。 酒液冰冷唇齿火热,让呼吸都不自觉的加速。 岑安被按在秋千架上亲的脸都是红的,小声又唤了声叶医生。 骨节分明的长指直接顺着长袍探入他的腿侧,在光滑的皮肤上拧了一下。 “嘶——” “回家。”男人把他打横抱了起来:“下次不准穿这种衣服。” 出乎意料的是,这天晚上参与舞会的有好些网红和美妆博主,好几个都悄悄拍了照片传到了微博上。 俊男美女们大家看的挺多,其实反响效果都很类似。 然而这其中有一张抓拍因为气质太特殊,直接引发了上万转发成功出圈。 画面上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倚在昏暗中,遥遥的望着远处的另一个人。 玻璃杯中摇晃的酒液衬的他指节修长白净,混血的深邃面庞神秘而又冰冷。 吸血鬼的长牙微微露出,配上冷冽的神情更有那么几分禁欲感。 他长眉微扬眼神专注,仿佛在凝视着绝无仅有的珍宝。 这照片一发出去,先是博主的小圈子姐妹炸了,紧接着好些路人也炸了—— 这是什么神仙cos!!我仿佛看到惊情五百年!! 这才叫入戏好吗!穿着高冷精灵服跟着人家傻笑吃鸡腿的都是渣渣! 十分钟内我要这个大帅比的联系方式——立刻马上现在! 紧接着好些营销号也跟着纷纷转发蹭热度,有些人开始认出来照片上的是谁。 这不是三院心外科的叶大夫吗?他本人比这个还帅! 楼上你怕是在开玩笑……这已经是颜值的巅峰了好吗?! 那路人索性把医院官网里的证件照扒出来贴到评论区,分分钟点赞上千。 在清晰的光线下,男人的脸庞更加棱角分明。 无论是高挺的鼻梁还是线条无可挑剔的薄唇,全都美好到让人想设成手机壁纸每天看一百遍。 我终于懂为什么娱乐圈没有我本命了——我本命去当医生了呜呜呜呜—— 实名制呼吁叶大夫开全国巡诊!我要第一个抢着挂号! 叶医生我看到你以后就开始心跳紊乱了!你要对我负责! 有些小姑娘真在这个节点上跑去了时都三院,刚好就赶上医院查房的时间点,举着单反亲眼看见了叶肃带着实习生们大步飞扬走过长廊的样子。 他的白袍在长风中飘扬而起,不苟言笑的样子依旧未变。 这几张照片一传出来,又引发了新一轮热烈讨论。 白天是救死扶伤的医生,晚上是堕落至极的吸血鬼,啊这个设定这个颜我好了我死了我又好了! 都别拦着我我要去抢医生!! 岑医生还没注意到网上的这些小骚动,关注点全放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他这几个月忙着解决论文,基本上出完门诊以后就回家看书去了。 今天再回来当班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家叶医生身边围了好些年轻又俊俏的新学生,而且是从上班到下班都形影不离。 叶医生今年带的实习生……有点多啊。 89、第 89 章 岑安抱着书去找叶肃的时候,发觉办公室已经围了四五个实习生。 他站在门口垫脚看了一眼,瞧见里头的学生个个看着都干练又出挑,心里突然亮起了小红灯。 当年岑同学能够顺利靠近叶肃大魔王,有一半功劳要归功于实习生和老师朝夕相处的日子。 从门诊到手术的详细教学,关于作业和病历的日常答疑,基本上成天都可以合情合理的黏在老师身边。 岑安当时还没有萌生那些小心思,如今以主治医生的身份再看这些,就突然有种风水轮流转的危机感。 叶肃凭气息感应到他在门外,遥遥用眼神示意他再等一等,继续教旁边的一个小男生怎么改病历。 岑安扒在门旁踮着脚看,突然开窍似得越看越觉得不太对劲。 叶医生跟别人说话原来也这么有耐心的吗! 他居然还夸那个学生有长进!有长进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某只人参看了几分钟,越旁观越气鼓鼓,索性鸽掉和他的聚餐溜去找纪觅吃饭。 纪觅正在实验室里指挥那群白耗子们跳第八套广播体操雏鹰起飞,筷子一划就让那帮小白鼠伸胳膊伸腿排队蛙跳。 “安安?”美人长眉一挑:“怎么来我这儿了?” “就……想找你吃顿饭。”岑安说谎时特别不自然,扬了个笑道:“想你了!” “我们昨天才一块看过电影。”纪觅摸了摸下巴:“你跟姓叶的吵架了?” “没有!” 否认的太快约等于默认。 纪觅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手一抬就有两盒热便当从楼下飞上来:“那吃吧。” 岑安还在琢磨叶肃刚才给学生们讲题的样子,吃饭时一脸的心不在焉。 叶医生从前也不是没有和其他学生一起吃过饭。 当医生实在太忙,很多私人时间都要被病人家属和学生们挤占,餐桌上继续讲课也不是新鲜事。 但是他一想到别的年轻学生簇拥到叶医生身边,还跟他一块吃东西聊天,心里就烧的慌。 无名火一阵又一阵的,偏偏又没法宣泄出去。 叶肃从来都注意分寸和距离,哪怕真有学生脱光了蹭过去也会被直接赶出去。 基本上不用担心他出轨或者怎样,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吃起闷醋来更憋屈。 纪觅写论文写到头炸,能抽空观察下岑安也觉得有趣。 岑安不抱怨,她也不问,就笑眯眯地等着看续集。 等下午再回科室的时候,叶肃已经吃完饭回去写会议报告了。 他见岑安也回来了,随口打了个招呼:“中午去哪儿了?不是让你等我一下么。” 岑安本来想软软的道个歉,一抬头看见那实习生送的盆栽放在桌上,无名火又上来了。 你居然敢收别人送的盆栽!! 盆栽这种东西是能随便送的吗!! “不要你管。”他硬邦邦的扔了一句,扭头回自己办公室上班。 叶肃下意识的隔着墙看他,然而后者袖子一挥就把咒术取消,原来全透明的墙嗖地变白,把视野全都挡了个干净。 ……生气了? 为什么? 叶肃琢磨了几秒,只道他是写论文写的心情不好,便继续忙碌工作去了。 ——读博时心态爆炸很正常,这时候越哄就越出事。 岑安气鼓鼓的在办公室里敲了一会儿键盘,等了三分钟都没见他过来,心嗖地就又开始往下坠。 叶医生他变了。 他以前看见自己表情冷淡都会问问是不是不开心,碰到这种情况马上就会过来哄! 不行,再等一等,万一是叶医生还没想好该怎么哄呢。 然后一下午就过去了。 叶肃收拾好东西,取消掉手术准备带他出去吃饭。 “安安?”他拎着包敲了敲岑安办公室的门:“走吧,晚上出去转转?” 写论文分析数据的时候就怕钻牛角尖,出去散散心也许开窍的更快。 岑安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继续敲键盘。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晚饭我约了纪姐了。” 叶肃隐约感觉到哪儿不对劲,开口问道:“你在生气?” 岑安把长发捋到耳后,故作镇定道:“不,就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 他双手敲键盘敲的飞快,屏幕上全是‘*%#>-+^%’之类的乱码。 果然是累着了。 叶肃松了一口气,叮嘱了一声早点回来,关上门就先走了。 岑安嘴硬完了又后悔,眼瞅着他真走了直接趴桌子上想打滚。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我有没有生气你看不出来吗!!! 纪觅摊在椅子上看枪械杂志,又听见熟悉的敲门声。 “纪姐——”某只人参小声道:“一起吃晚饭吗。” “嗯?”纪觅保持着半仰躺的杂志,手一抬让杂志飘到旁边:“你晚上不和叶医生吃饭?” “叶医生晚上要做手术……” “他不是把手术推了吗?” 岑安默默关门:“打扰了。” “回来——”纪觅招呼道:“伊恩今天下厨做惠灵顿牛排,你有口福了。” “诶?” 他们两进屋的时候,豹子叼着根咬咬骨在边看电视边磨牙。 纪灼一见岑安来了,跳下沙发变回人形,随手把咬咬骨塞回茶几的果盘里:“你来了正好,今儿有布朗尼蛋糕吃!” 独角兽挥了挥锅铲:“嗨——” 岑安应了一声,其实也有点心虚。 考虑到豹子的饭量,伊恩做饭都是批量生产的,家里的烤箱也用魔法强行扩容了好多倍。 饭间他们闲聊着最近的事情,纪灼帮着倒酒倒果汁,随口问道:“叶哥今天又加班?” 岑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没有,他今天估计一个人吃饭吧。” 伊恩打量着他的表情,有些好奇:“你和奥尔吵架了?” “也没有……” 岑安跟他们姐弟熟的像一家人,又信任伊恩,索性把今天的这些事都讲给他们听了。 “我觉得我要是吃醋……就很幼稚。”他闷头戳着炖菜道:“都活一千多岁了,还为这么点小事不开心,一点都不懂事。” 纪觅没有马上安慰他,抿了口酒慢悠悠道:“你是得经历经历这些。” 岑安听的有些茫然:“什么?” 独角兽露出会意的眼神:“毕竟你和奥尔之前都太顺了。” “也不是很顺啊。”岑安闷闷道:“刚表白之后就连着出事,先是我被绑架走,又是坎贝尔那边出事,来来回回就没消停过。” “这就很罗密欧和朱丽叶啊。”伊恩挥了挥叉子道:“你们两先前要一起抗争外力,所以就特别默契和投好。” “现在重归平淡的日常生活,磨合期才刚刚开始。” “好些小情侣读高中读大学的时候,爸妈拦着不让谈就情比金坚,非卿不娶非他不嫁。”纪觅补刀道:“真让他们自由恋爱,反而就两三个月就分,你说这是为什么?” 岑安脸都被吓的有点白:“难道说——” “没有咒你们的意思,”纪觅放下酒杯道:“重点在于,要磨合——磨合才是长久相处的诀窍。” “怎么表达感受,怎么找到安全感,怎么克服那些看起来很小又硌得慌的问题,这都是你要慢慢学的。” 岑安伸手揉了揉脸,长长叹了口气道:“谈恋爱真的好难啊。” “越难就越欲罢不能啊。”纪觅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慢慢享受吧。” 豹子在旁边专心吃饭,听到这插了一句嘴:“姐,这就是你连着谈了十几个女朋友又分掉的原因吗。” “吃你的肉!” 岑安回家的时候,叶肃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等他。 岑安一看见他,白天那些烦闷的情绪忽然又消减了,走过去自觉窝到他怀里,半晌都没吭声。 男人抱着他继续读着刊物,微微调了下姿势让他躺的更舒服些。 ——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家爱人思想斗争了一整天。 岑安抱着他的腰陷在沙发里,半晌还是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昏沉睡去。 有叶医生在,吃醋什么的……应该也都是小事的吧。 心态稍微调整一下估计就好了,不用太在意。 第二天。 “叶老师——您帮我看下我这篇论文!啊啊啊我写了一晚上真是完全不知道怎么改!” “嗯。” “叶老师我今天查体时发现了个您先前跟我们讲过的罕见病!您看看我笔记!” “好。” “叶医生,十四床那个病人——” 隔壁办公室的某个医生陷入低气压之中,背后窗户狂风大作,外头的梧桐树又被薅掉了半拉叶子。 不行。 还是超。在。意。 90、第 90 章 岑安头一回睡觉的时候没有抱着叶肃的尾巴。 他们先前共眠的标准姿势是岑安缩在叶肃的怀里,再抱着一条毛绒绒的蓬松尾巴,整个人都陷在怀抱里睡的超有安全感。 然而这两天拧巴劲一上来,岑安不光不抱他,还自己窝成一团抱着被子睡。 男人躺了一会觉得不对劲,从背后抱住了他,咬着耳朵道:“不开心么?” 岑安被他一抱就很没出息的骨头都软了,挣扎了一会儿还是背对着他:“没有事。” “我才不信。本来还觉得你没有生气,现在表现的这么明显。”叶肃搂着他的腰,脸颊轻蹭他的脖颈:“再不好好哄一下,晚上你估计都睡不好。” 岑安伸手想掰开腰间的狐狸爪子,然而力气没有他大。 “我看见你办公桌上的那盆文兰了。”他把脸闷进被子里,半截脖颈白皙还透着粉:“你居然收别人的盆栽,还把他放在桌上。” 叶肃环抱着他,慢悠悠道:“你看见了也不问我?” 岑安更生气了:“问你岂不是显得我小心眼。” “那是门卫老陈托我转交给姜主任的。”叶肃慢慢道:“你若是不信,现在瞬移去办公室看一眼,它到底放在谁桌上。” 岑安动作一僵,灵识真瞬移去了医院,转眼又飞回来,前后时间不超过一秒。 叶肃抱着怀中的人儿慢条斯理道:“看见了?” 岑安觉得自己太幼稚和冲动,这回开始生自己的闷气。 什么叫关心则乱,这就是关心则乱。 又在叶医生面前犯蠢了,好讨厌。 男人任由他跟鸵鸟似的又把脸捂在枕头里,支起身靠近他的耳朵,慢慢唤了一声宝贝。 叶肃咬字向来清晰,带着情绪时便犹如一杯温酒,听得让人耳根子都发软。 小人参抖了一下,还拧着不肯抬头。 男人又靠近了一些,温热的气息蹭着他敏感的耳垂。 “……心肝。” 岑安转过身看他,被撩的又说不出话来。 和狐狸谈恋爱就是这一点不好,从里到外都被拿捏的死死的,想不动心都难。 明明就唤了两声,偏偏好像已经把自己给哄透了一样。 叶肃笑意加深,用鼻尖蹭了下他的脸颊。 “心肝。”他的声音沙哑而迷人:“还气不气?” 岑安哼了一声,又缩进他的怀里。 “睡觉!” 叶肃一共带了四个实习生,两个男孩两个女孩,平时坐诊室里跟着学,问问题也勤快。 岑安本来觉得自己是特讲道理的一人,然而真开始谈恋爱以后发现什么道理不道理的,有些时候根本就不能讲道理。 作为一个医生,他当年跟叶肃在肛肠科妇产科轮转时看过多少男女病人的不可描述部位,备皮剃毛导尿都帮着干过。 那时候心思简单一心救人,压根没有任何不适感,满脑子都在想着学习。 可现在一帮学生穿着整齐神情恭敬的围在叶肃身边,岑安看一眼就又想趴办公桌上打滚。 他心想总不能老是发小脾气让叶医生哄着,可这些醋意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没半点理性可言,瞧一眼都觉得烦。 自家男人被一帮人殷勤的围着,怎么着都有种所有物被觊觎的焦躁感觉。 但真要冷战或者要他离那些学生们远点,荒唐的都是自己。 窗外梧桐树连最后一点叶子都被薅了个干净,连带着旁边的灌木丛也跟着遭殃,速度快到让清洁工大妈都觉得纳闷。 考评全优的岑医生破天荒开始冷着脸看诊,让好些小护士都私下议论纷纷。 吴秋一这么热心的人自然要过来问问从前的学生,捧着个保温杯就绕过来跟他聊天。 “小岑医生是失恋了?瞧着心情不太好啊。” 岑安趴桌上也没好意思说,把话题扯到一边试图跟她聊聊戚麟。 “戚麟那孩子在大学里听说还挺受欢迎的,”吴主任又把话题绕了回来,吹了吹保温杯里的枸杞道:“你也二十好几了,喜欢上哪个姑娘也该好好处啊。” 岑安一脸窘迫:“我跟叶医生……” “跟叶医生吵架了?”吴秋一语重心长道:“同事之间要好好处,不懂的事以后还得互相请教,可不能为了点小事就当没这个朋友了。” ……您是真没看出来我跟他的关系啊。 那帮新来的实习生不知道,可院里的护士和医生上上下下都瞧出来了,唯独吴医生坚持认为这两同居了好几年都是普通朋友。 岑安陪着聊了好一会儿才吴大前辈送走,转头就看见叶肃收拾了文件过来见他,身后还跟着那几个实习生。 “晚上一起去苏记吃饭?”叶肃伸手帮他调整着歪掉的胸牌,语气熟稔又温和:“刚好还能去楼上看一场电影。” 实习生们纷纷露出羡慕又憧憬的眼神,有人还开玩笑道老师我也想去。 岑安懵着应了一声,忽然有种被特殊照顾的感觉。 心里的焦躁感被迎面泼了一桶凉水,暂时性的缓解了好些。 等约会结束,岑安回书房继续忙论文,叶肃把璩玉叫了出来,约着去天台抽烟。 璩玉这些天跟明琅小日子过的极好,把先前几百年欠的统统找补回来,惬意的走路都带着飘。 “平时不找我,这时候倒是想起我来了?”璩玉又换回了先前金纱青袍的装扮,花里胡哨的还挺好看:“跟你家那位处的不痛快?” 叶肃坐在天台上抽了半根烟,半晌才开口道:“总觉得他在藏着事。” “说说看呗,”璩玉给他又续了个火:“小人参性子那么单纯,不像是能憋着事的人啊。” “这些天都不太对劲。”叶肃思索道:“有时候会躲着我,不肯把办公室之间的墙挪开,举止也没从前亲近。” 他试着哄了两次,可总觉得还不够切中要害,治标不治本。 璩玉叼着烟看着远处的车流,随口问了一句:“你觉得他变心了?” “那绝不会。”叶肃简短道:“他不是那种人。” “估计是生着闷气,”璩玉扭头看他:“你这人做事太直接,是不是说错话了?” 叶肃一思索,反问道:“什么叫说错话了?” “很简单啊,抱怨他做的饭不好吃,睡觉的时候调侃他脚太冰,或者买东西的时候不记着给他捎一份?”璩玉这些年趟过的雷比走过的桥还多,一说起来就深有体会:“这小细节犯错太可怕了……真搞错了哄都不好哄。” 叶肃本来还觉得没什么,一听到这话忽然警觉起来:“不能说他做的饭不好吃?” “你说什么了?” “前些天他试着做蛤蜊汤,我说酱调的太重了些,就尝了几口。” “这不就出来了吗!”璩玉一拍巴掌道:“人家尽心尽力的做饭,咱就算想给建议也得挑场合!” 叶肃一反思行为,就开始把各种琐碎的细帐全都翻出来。 “他有回做罕见病的手术卡壳了,我没教他,直接把那病灶收拾完就回家了——” “这就会给他挫败感!” “有一回去电影院,我看了一半睡着了。” “那也太过分了!” 七七八八一总结,璩玉拍了拍他的肩:“你们两到现在没分也确实是真爱。” 叶肃开始思考人生:“我谈恋爱真有这么差劲么……” 岑安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叶肃也刚好从洗手间里翻窗回来。 岑安自己内心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把这些小心思都说给叶肃听。 也不需要让他把那些实习生都辞退,以后他们私下相处的时间再多一些就好了。 叶肃脑子里的自我批判已经差不多有上万字了,眼神也很严肃。 他们坐在了沙发上,好一会儿都没开口。 “叶医生——” “我很抱歉。” 两个人同时停下,又同时开口。 “你先说——” “你先说。” 叶肃顿了一下,很诚恳的唤了他一声。 “安安。” “我一直不够在乎你的感受,很多时候做事说话都很直接。” 平日里成熟稳重的男人,一道歉像个笨拙的小学生。 “有些事,也只能拜托你慢慢教我。” “第一次和你谈恋爱,我确实好多都不懂。” 岑安呆了几秒钟,下意识地也跟着道歉:“我也有问题……” 叶肃抬起头耿直道:“我不该在电影院睡觉的。” “哈?” “你做的蛤蜊汤虽然咸,但我下次会全都吃完的。” “哈??” “以后你挑拖鞋和毛巾我也不会嫌难看了——你喜欢什么样的都好。” “哈??!” 岑安脑子里瞬间完成事件贯通,隐约到了炸毛的边缘:“原来那天你是睡着了吗?!” 他还奇怪怎么看完以后都不聊剧情,居然是约会的时候睡!着!了! “你居然嫌弃我买的毛巾不好看!” “下次打喷嚏再把家里毛巾燎着火了你自己买!!” 璩玉溜回家睡觉的时候,明琅在沙发旁专心给梅花剪枝。 “跟叶肃聊天去了?” “嗯。”璩玉一脸功成身退:“谈恋爱这种事,就得靠我这种前辈好好指点一下。” 91、第 91 章 岑安一炸,楼上养的好些盆栽也跟着叶片都蔫了。 明琅找了个时间私下问了问,噗嗤就笑了出来。 “这事还不简单么。”他慢条斯理道:“宣告所有权就可以了。” 岑安戳着布丁软软道:“我去找他们说这事,会不会太刻意了。” “傻啊。”明琅戳了下他的额头,反问一句道:“你知道为什么情人之间要互相送领带腕表吗?” “诶?” “你以为香水只是用来驱散汗味儿的?”明琅一脸老道:“人类就跟动物一样,也要争夺配偶,也要划分控制区域,没什么区别。” 相比之下还是做植物来的好。 岑安心想明琅果然是明琅,抱着小本本听得特认真:“有什么好法子么!” “人家跟叶肃嘘寒问暖,那是学生的本分。”明琅随手给他又递了杯布丁:“可你身份特殊,过去找他聊天,笑的甜一点都是在撒娇。” 要的一是能划清不同身份的区别,第二是能让心里的不安感少一点。 “难怪璩先生跟您关系这么好……”岑安若有所思:“学到了!” 第二天一早,岑安就去了叶肃办公室。 然而叶肃并不在,反而是那几个实习生凑在一起写作业。 “是岑医生!” “岑医生好呀!” 一帮小年轻瞧见是他,叽叽喳喳的就开始套近乎。 岑安懵了一秒,脑子里并没有方案b,抬手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院里的人都知道岑医生不光行医精湛性格又好,相比之下成日冷着脸的叶医生连问问题都得先斟酌下语气。 这几个实习生这些天头都是大的,眼瞅着救星来了自发围了过去。 “岑医生能教教我这个缝合到底怎么弄吗——” “岑医生你帮我跟叶老师求求情吧……他真的好凶啊呜呜呜……” 岑安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被拉到了办公桌旁边,突然变成家教开始带着他们改病历。 等等……这个走向不太对啊。 我先前来办公室是干什么来着…… 叶肃开完会回来,发现岑安坐在他的位置上,而且还在跟实习生们讲食道癌治疗手法。 旁边一沓作业已经改完了,连错别字都给挑了出来。 实习生们全都星星眼的围在他旁边,一边点头一边疯狂的记笔记。 ……这是个什么情况? 他站在门口等了几秒,发现并没有人理他。 “咳。” 学生们嗖地全都站了起来,动作比军训的时候还整齐。 岑安还在画进刀的示意图,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叶医生……” “这节课我不是讲过了吗。”叶肃冷冷道:“当时没听懂不知道问?” 学生们疯狂摇头。 等学生们逃跑似的散了,叶肃才走到岑安的身边,拿起了那些改好的报告看了一眼。 “……没必要这么惯着他们。” 岑安笑着应了一声。 叶肃原先还思量着那个怀孕的玩笑,今天真见着他在这帮毛孩子面前有多好说话,迅速打消了跟他生个小红狐狸的念头。 就他这个性子,真养小崽子了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过几百年再说吧。 他坐在了他的身边,调出博士论文帮忙看进度和问题。 还没等说上两句话,门又被风风火火的敲响了。 姜主任手里拿着一张报纸,语速快的跟机关枪似的:“叶医生你看了吗你走红了我擦看不出来啊你不光是个富二代还玩cosy!” 叶肃眉头一跳:“什么?” 姜主任两步就跨了过来,胳膊一张把报纸摊开,给他看上头的照片特写。 【时都最帅医生竟有混血贵族背景!】 【探秘神秘吸血鬼的光明一面——当代新青年纪实!】 岑安站起来也跟着看了眼:“拍的还挺帅的。” “等一下——”叶肃深呼吸道:“我怎么就上报纸了?” “你不玩微博啊!”姜主任四十多岁的人了跟年轻小伙子似的,天天说话都特欢脱:“你红了啊!那几张照片在微博转发量都两万了!这些天咱医院好些姑娘乱窜哎!” “不玩。” “那人家找你采访你好歹接个电话啊!都打到副院长那边了就是想约你搞个独家专访!” “在做手术。” 岑安接了报纸一行行看过去,还有些担心:“姜主任,你说这报道会不会影响不好啊。” 现在医患关系本来就有点紧张,要是媒体乱来的话可能会给同行增加压力吧。 “没有啊——你是不知道,自从小叶这照片火了以后,微博还多了个热搜!” #医生是最好的结婚人选# 医生这行业虽然工作压力大,回家的时间少,但是干这一行不光要心细还得手细,缝衣服做饭萝卜雕花做的比谁都好,还特爱干净! 谁能拒绝这样学历高素养好还清清爽爽的男朋友! “那照片刚传出来的时候,好些人还不知道他是哪家医院的,就到处打听。”姜主任笑呵呵道:“结果隔壁二院四院好几个男医生女医生都脱单了!先前人家嫌弃咱这行活儿多钱少,这会想约个相亲都得排队等!” 叶肃眉头又是一跳,对人类吃饱了撑的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我看看。”他接过报纸,越看脸越黑。 岑安听到这松了口气,也跟着想起来了什么:“我之前是看见好几个小姑娘在这附近晃悠,还以为她们是走错了。” “那什么专访啥的,你不接人家也能想法子跟亲朋好友打听一圈,”姜医生摸着下巴道:“记者是防不住的,你还不如当时自己答个明白。” 叶肃有种不祥的预感,眼睛已经扫到了‘当事人亲友访谈’这一栏上。 “……” 办公室的气压都降了下来。 “哎这房里怎么有点冷?”姜医生把白大褂拉紧了一点,招呼道:“晚上记得一起聚餐啊——回见!” “好,姜医生再见。” 等门一关上,叶肃手腕一抬直接把这报纸给烧了。 亲。友。访。谈。 这访谈都上报纸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告诉他。 岑安在旁边抬手一点那飘下来的灰烬,报纸又跟时光倒流似的飘回了他的手里。 “让我看看……” 记者:你觉得当事人平时是怎样的人? 一位不愿意暴露姓名的初中生:虽然是棺材脸但也是心肠很好的棺材脸,其实私底下有时候很萌。 记者:很——萌? 初中生:哎呀就是变回原形以后!看起来酷酷的其实一点都不凶! 记者:您是说卸妆后吗?网友们议论他的这身吸血鬼装扮是有营销团队刻意打造的,目的是把他包装成网络红人进行炒作,您是怎么看的呢? 一位不愿意暴露姓名的大学生:他哪里需要炒作啊我的天……他家大到跟四个足球场一样好吗!他家冰箱都够装大象了! 记者:您的意思是他本职并不是医生吗?这位先生一直拒绝接受采访,是否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呢?当事人听说已经有伴侣了,对方的身份是? 一位不愿意暴露姓名的总裁:是神仙,这个我知道——我们都是神仙! 记者:总裁,这是正经采访,您不要开玩笑好吗…… 岑安一行行看完,憋着笑抬头看黑着脸的叶肃:“说的都是真话啊。” 叶肃手一扬就又要烧报纸,桌上电话响起来了。 “乖孙啊——”叶老爷子举着报纸道:“你这照片是啥时候照的啊——” 叶肃的内心是拒绝的:“我不想谈这件事。” “乖孙啊——”叶老爷子很受伤:“我本来都以为你想通了,看来你还是不想做狐狸啊,我们老叶家——” “爷爷,事情不是这样的,您不要想太多……” “还有你家那个小盆栽啊,他怎么也变成外国人啦——” “爷爷!你听我说完成吗!” 于是转头到了周末妖怪们聚餐的时候,大魔王的气场肉眼可见的低。 薄和往孟萝卜身边缩了一下,眼观鼻鼻观心的喝果汁。 说了萌这个字不能发到报纸上,可恶! “都解释一下吧。”叶肃淡淡道:“报道采访是怎么一回事。” 话音一落,包厢的门窗都自动上锁,结界也跟着下了好几层。 “今天不好好解释一下,谁都别走。” 纪觅顶着黑眼圈闷头吃实验数据:“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明琅喝了一口茶:“我是说过你穿衣品味太死板。” “关于血统和家族么?”伊恩一脸无辜:“奥尔,我都是实话实说啊。” 某个男人面前的玻璃杯砰的就碎成了渣渣。 孟萝卜妖力最浅,这时候被一众妖气压得快要窒息了,硬生生转移话题道:“那个——听说最近有个游戏挺火的,要不我们一块去玩吧。” 岑安强咳一声跟着捧哏,伸手给他家大白狐狸顺毛:“什么游戏啊?” “他们说名字叫全民吃鸡——就一群人空投到小岛上互相干!”孟萝卜摇着尾巴道:“人类出的游戏可有意思了,俄罗斯方块都比投壶好玩!” “咱十个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找个时间去开黑吧!” 92、第 92 章 这顿饭吃完,他们还真回家弄了两排椅子连坐。 妖怪们活的时间太久,对找乐子这件事都相当有接受度——毕竟在读书赚钱都很轻松的情况下,漫漫岁月也只有游戏能消磨枯燥了。 岑安先前只会用办公软件,电脑上的游戏只接触过连连看,其实心里有点虚。 “这游戏很简单的——”孟萝卜精神道:“看着人就瞄准了点两下,碰到毒圈记得跑!” 大伙儿应了一声,闹哄哄的折腾完账号和人物角色,陆续入队准备进场。 这游戏并不支持十黑,然而对他们而言也就是一个术法的事儿。 “姐!你能别进什么游戏都先开箱子买外观吗!!” “你有意见?” “没……没有。” 岑安还在熟悉鼠标和键盘的操作,看叶肃时有点紧张:“我等会可能会给你们拖后腿……” “没事。”叶肃还在看不同枪.械的后坐力和扫射距离,随手给他递了一杯咖啡:“站在我身边就好了。” 狐参鸟花独角兽进了a组,其他人进了b组,上飞机以后开始各自研究地图。 “往哪边跳?”明琅调整着耳麦道:“学校?海港?” “去学校,”伊恩还在认键盘,随口道:“学校里应该不让开枪对吧?” “……还是让的。” 岑安降落时点了跟随,全程离叶肃的距离不超过五百米,楼上楼下到处转悠着捡东西。 “诶我包满了——” “把霰弹.枪和手枪的子弹先扔掉。” 叶肃第一次玩,但大概能判断出不同工具的用法,一边帮他留神着附近的脚步声,一边教他哪些东西可以留哪些不行。 岑安已经把这玩成了收集换装游戏,嗯嗯了几声就特欢快的帮他们搬物资。 远处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别的玩家没头没脑的闯了进来。 “叶医生有人!!”岑安一炸毛连鬼龙箫都飘了出来。 “……淡定,”伊恩伸手把飘在空中的长箫摁了下来:“用鼠标戳他就行了,不要慌?” 岑安刚应了一声,一转身就跟那玩家面对面撞上,整个客厅都响起他抓狂的声音。 “啊啊啊有人啊啊啊!!!” 那路人也是被吓了一跳,掏出枪贴着脸胡乱点了好几下都没打中人。 叶肃还在楼顶看地图,听见一楼的响动鼠标一晃,底下那路人忽然就不动了。 “我用延迟把他定住了。”男人懒洋洋道:“你用平底锅照脸抡就成。” 对面坐着的两未成年差点被可乐呛到。 至于吗!! 就问你至于吗!! 岑安超听话的砰砰砰抡了好几下,一本满足的把盒子舔了个干净。 毒圈开始一点点缩小,他们在学校里把上下都扫荡了个空,发现附近没有车。 伊恩早就跟遛弯似的跑到中心点去了,这边只剩他们四个人。 叶肃深思熟虑两秒钟:“那就来辆吉普吧。” 于是三千米外的一辆吉普车突然被启动,以无人驾驶的姿态跌跌撞撞磕磕碰碰的走直线冲了过来。 旁边的璩玉跟着点头:“叫它开快点来接我们。” 黑猫小小声问薄和道:“你说他们这么开挂会被封号吗……” “封号了也是分分钟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吧,”薄和默默道:“跟神仙玩游戏就别太讲道理了……” 坐在他们旁边的纪觅已经霸占了安全区最中心的碉堡,全程不拿包不戴头盔拎着一把枪突突突突就杀了过去。 纪灼跟在她身后狂追:“姐那边有五个人你慢点!!” “突突突突!!!” “解决。”大姐大面无表情道:“捡那些东西干嘛,磨磨唧唧的真是带不动。” 纪灼:“喂!!” 那吉普车一路从山坡上翻滚着强行走直线开到了他们的面前,毒圈也跟着快要逼近这里。 “上车上车!” 叶肃坐在了副驾驶,明琅和璩玉坐了后排,岑安懵了几秒:“我不会开车啊。” 其他三个神仙:“我们也不会开车啊。” 都当神仙了谁还需要考驾照啊…… 对面的纪灼都看不下去了:“直接往前开就行!不用想太多!” 岑安应了一声进了驾驶座,踩足了油门就开始往安全区冲—— 撞树! 撞墙! 再撞树! 高空翻滚! 四个人全都被过山车抖出了车厢。 “……我来开。”叶肃道:“你坐副驾驶。” 后排两神仙又坐了进去:“走起!” 撞门! 撞墙! 撞电线杆! 低空四连翻! 四个人被卡丁车又抖了出来。 “我真是不信邪了,”明琅骂了一句进了驾驶座:“我来开车!” 两未成年已经把角色扔纪姐旁边趴着挂机了,凑到他们这边来看实况。 汽车再次发动,以漂移的姿态嗖的就飞了出去。 “明大仙会开车啊!”孟萝卜夸道:“这转弯真专业!” 然后这吉普车就在平坦宽阔的大道上表演了一个什么叫这里的山路十八弯。 “媳妇慢点慢点慢点!!” 那车愣是跟无头苍蝇一样螺旋式快转,伴随着一脚踩油门直直冲进了毒圈里面,然后南辕北辙的越跑越远。 “反了反了反了!!”璩玉坐在副驾驶上高呼:“掉头!我们在掉血!” 然后书房里飘出来一圈胶带哗啦一声就把他嘴堵上了。 明琅黑着脸又猛打方向盘,那车子刺溜一声猛转了三百六十度,坚定不移的往毒圈深处开。 黑猫默默回位。 我居然还担心在决赛圈遇到他们该怎么办…… 我真是想的太多了…… 薄和还不想放弃治疗,站在旁边看得聚精会神:“还有半条血,你们加油啊!” 岑安坐在后排一脸纠结:“我们回头是不是该考个驾照?” “也没必要,”薄和道:“你现在出门就算要坐飞机都可以直接找叶哥了。” 听到飞机两个字的时候,叶肃神情动了一下。 然后那汽车就嗖的飞了起来,四轮狂转着越过山丘跨过城镇以大鹏展翅的速度飞了出去! “出毒圈了!我们安全了!” 那汽车越飞越快,在天上飞的无拘无束速度颇快。 薄和放弃进行任何游戏指导。 大哥们,这游戏真不是这么玩的。 场上就剩十来个人,中心区域的枪声响动的越来越频繁。 叶肃他们直接把吉普车跟直升飞机似的停在了安全位置的楼顶,陆续进入了楼房里。 “这房子窗户太多了。”明琅皱眉道:“如果远处有狙击手的话,他们可以很轻松的打到我们。” 已经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身影,举着枪就点了过来。 璩玉往后退了一步精准躲开子弹,扭头往那个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对方立刻补点了三下,次次都是冲着爆头来的。 璩玉跟玩劲舞团似的前后前后走了几步,跟子弹玩贴面舞似的继续擦肩而过。 “这游戏是挺好玩的啊。” 那狙击手骂了一声又来个挂逼,直接开始对着窗口疯狂点射。 岑安忽然福至心灵:“我把窗户封上应该就可以了吧!” 他鼠标一晃,本来是举着窗口的双手又掏出来了平底锅。 薄和已经觉得这游戏要被彻底玩坏了:“你不会是想……” 岑安已经站过去用平底锅糊墙了。 他的一级背包里装了差不多四十多个平底锅,叮叮当当的糊在墙上把窗口都堵了个严实。 孟萝卜没忍住又凑了过来,看的一脸震惊:“他为什么背包能装那么多东西?!” “他到底是从哪儿搞来的这么多平底锅?!” 薄和幽幽道:“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鲍富跟在纪觅的身后杀入包围圈,全程跟医疗兵似的给纪觅秒补血。 “漂亮!再来一针肾上腺素!” “好的纪医生!” 等平底锅糊墙的工程搞定之后,岑安又拆了旁边的两栋楼,把他们守着的这个点上上下下都糊了个严实。 两未成年看得很入神:“这就是传说中的现场建模术吧。” 他们两挂机了太久,在安全点里被偷偷摸上来的对手直接爆了头。 纪觅还拉着鲍富在枪林弹雨里冲锋陷阵,纪灼跟伊恩坐在楼顶看了全程,突然很想抽根烟。 岑安这边占的楼刚好就是天命圈,越来越多被纪觅追杀的人冲了过来,冲着还没有封完的窗户就开始扔手雷和闪光弹。 明琅蹲下来把手雷捡起来又丢了出去。 “轰!” 把闪光弹也捡起来又丢出去。 “轰!” 纪觅拎着把乌兹玩的一本满足:“这游戏挺带感啊,就是对手太弱了——不会是电脑假扮的吧?” 薄和小声道:“你们可以去打高段位的试试看……” 然后x区全是挂比的传言估计就坐实了吧。 等枪声渐渐平息了,毒圈已经缩小到了几栋楼之间。 还有三个人躲在这附近。 岑安大着胆子探出头,远处一梭子弹猛地打了过来。 他还没回过身来就屏幕黑掉,血线飚到了最底端。 叶肃正站在高处看着动向,随意问了一句道:“没事吧?” 岑安敲敲键盘给自己回满了血:“没事!” 又一发爆头! 岑安闷头回血:“就不能换个人打吗。” “我明明只是个医疗兵啊……” “岑哥,”薄和小声道:“这个游戏其实是没有医疗兵的。” 93、第 93 章 他们本来约着要找时间再一起玩,但因为年关将近事情都很忙,于是再次聚会的时间就一拖再拖。 岑安和纪觅已经把写论文当作和修仙同等级别的事情,日常打坐平心静气,以及喝黑芝麻糊保护头发。 ——一年内想毕业是不可能的,就是做了神仙也是不可能的。 叶肃评了主任的职称,鲍富成功升职为主治医生,梅斯菲尔德则奔波于两国之间忙于交流医学研究的新进展。 时间一晃,2016年初的新年就要来了。 大伙儿已经习惯了在叶狐狸家里过年,提前好几天就跟岑安打了招呼,买酒的买酒卤肉的卤肉。 叶肃也习惯了家里时常来一堆客人,去年年初的时候就把客厅翻修扩大了两倍。 聚会的时候十几个人来了坐着都不挤,平时变回本体还可以在地板上打滚。 小道士和老道长提前来拜了一回年,感激之余送了他们一整盒老瓷器,瞧着都古朴又雅致。 小黑猫现在正式改了名字,学名叫孟沉似,小名依旧叫萝卜。 前世和今生的记忆融合的很好——那并不像他所恐惧的两个灵魂强行挤在了一起,而是看了后五十集突然把前五十集记起来了。 “肃哥!我跟臭道长今年就在永央寺过年了呀!”黑猫打电话时还是喜欢摇尾巴:“大年初一我们来拜年!” “你妈妈那边知道么?” “他们不喜欢大城市,都是在长月丘里过年,”少年忽然把声音压了下来:“道长说等我大学毕业就去见我父母,怎么感觉他说这事好严肃的样子。” 岑安噗嗤一笑,叮嘱他在佛寺里吃肉的时候稍微收敛着点,挂了电话继续照料厨房的汤锅。 叶肃在旁边用稻草扎捆着五花肉,随手喂了他一勺新蒸的珍珠圆子。 “叶医生的手艺一直好好……”岑安叼着圆子由衷道:“我还想吃蟹酿橙。” “好,等会给你做。”男人俯身把围裙带子系好,又亲了一下他的鼻尖:“杏子酒来一点?” “嗯!” 大伙儿热热闹闹的接连到了,一拨凑在一起打游戏,一拨来厨房帮着收拾东西。 “对了,你们还记得上回过年的时候,有几个抢劫犯突然闯进来了吗。”鲍富竖起手指道:“听说他们在监狱被肛了!” “监狱里肛来肛去的很正常。”纪觅随手打开了电视,剥着橙子道:“我看看今天春节晚会都有谁来……” “本台临时播报——紧急情况——” 声音一出来,所有妖怪同时安静了下来,电视声音自动被调到了最大声。 “时都动物园的一条美洲鳄已经出逃,身长约四点二米,性情凶悍且攻击性强。” “广大市民朋友请远离水池、江边以及视野不明区域,警方与工作人员正在全力搜寻中——” “鳄鱼?”璩玉扭头看向他们,跃跃欲试道:“我们去么?” 梅斯医生非常上道:“可以加菜了是吗!” “不过吃野生动物是不是不太好,”鲍富停顿道:“虽然不是濒危动物——” “你数数咱这客厅里有几只野生动物?”纪觅扫了一眼在专心帮独角兽削桃子的某只雪豹:“瞧见那大猫没有,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这得叫物竞天择。” 小柴犬陷入茫然:“好像有点道理?” “话说回来,你要真把这鱼吃了,动物园那边不好交差啊。”纪觅看向已经连绳子都掏出来的汉子们:“人家动物园管理员大过年的也不容易。” “再变个假的尸体就成了。”叶肃露出赞同的神情:“走吧,出去打猎。” 岑安把锅灶交给鲍富代为看管,跟着他们一块飞了出去。 小动物就不要乱跑……迷路了会被吃掉的。 他们循着土腥味找到人民广场的时候,有个大妈抱着小孩已经被吓得跌坐在了地上,不远处就是那大张着獠牙的鳄鱼,半拉身体还隐没在水潭中。 “救命——救命啊啊啊!”大妈慌慌张张地后退,努力的想要站起来,身体都在哆嗦着:“它要吃我!它要吃我!” 明琅把她和小孩扶了起来,帮着拍干净身上的雪粉,领着她们往反方向走:“没事的,我们已经报警了。” “你们也离它远点——这东西可凶了!”大妈一脸心有余悸:“带着棍子也不一定制得住啊!” “嗯,会的,您放心。”明琅笑了起来。 就怕家里的汤锅不够大。 铁灰色的鳄鱼趴在水池边,一脸警惕的看着这几个男人。 璩玉蹲了下来,伸手戳了下它的长鼻。 后者颇为暴躁的张嘴就要咬,然而扑了个空。 “皮很厚啊……要拜托叶医生切块了。”岑安掏出了麻绳,顺手把旁边的破塑料袋变成了一条死鳄鱼。 那野兽低吼着张开嘴想要威胁他们,然而还没等尾巴横甩过来,就连爪子带嘴巴都被困了个严严实实。 “呜!” “呜呜呜!” 明琅把目击者送走之后走了回来,瞧见那鳄鱼跟麻花似的被五花大绑,询问岑安道:“等会是红烧还是姜爆?” “做三吃吧,”岑安伸手摸了摸硬壳下的嫩肉:“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他们四人把野生的外卖打包带回了家里,伊恩把流理台都清扫出来了。 梅斯菲尔德站在他们身边,也伸手开始摸那颇有弹性的尾巴。 “我本来是随口一猜,”他感叹道:“没想到你们真的连鳄鱼都吃。” “现在还有专门养殖这玩意的基地,”纪灼嗅了嗅,非常专业的用颈椎脱位法把这鳄鱼跟小白鼠一样干掉,接过手术刀就开始给叶医生帮忙:“毕竟肉嫩又蛋白质高。” 两把银刀交错着破开坚实的硬甲,把雪白的肉质暴露了出来。 叶肃处理着颈背,纪灼打理着尾巴,岑安则站在旁边帮忙递工具。 还真和做手术时的氛围有点像。 纪觅接了一杯鳄鱼血当红酒喝掉,垂落的如墨长发上还绾着一朵藏红花。 “这东西补气血、滋心养肺、壮筋骨、驱湿邪,”她慢悠悠道:“是个补品。” “我觉得有点奇怪。”梅斯菲尔德坐在旁边,顺手拎了把手术钳帮忙剥皮:“东方的医学里……好像很多肉和草都有药用价值?” “不是好多,”某棵千年大补品纠正道:“是所有,所有东西都有药用价值。” “猪肉,羊肉,鳄鱼肉,这些我还能理解,”精灵双手按住白花花的一片肉,让他们把这套皮都剥了下来:“但是像蒲公英雏菊之类的……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有个先祖叫神农,”纪觅慢慢道:“他是三皇之一,被我们敬称为药王神。” “他尝遍天下各种草药的根皮种果,还写了一本《本草经》。”她露出了遗憾的表情:“可惜最后吃了断肠草,没撑过去。” 伊恩听着有些好奇:“还有这种事?” 纪灼跟着一笑,慢悠悠道:“不光是草,还有各种粑粑。” “比方说夜明砂!”岑安抢答道:“蝙蝠粑粑!” “望月砂,兔子粑粑做的,”纪觅坦荡荡道:“去翳明目,还可以解毒。” 在场的两个外国人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 “真的……假的啊……” 众人嘿嘿一笑:“你猜啊。” 等鳄鱼被大卸八块正式上锅了,饭菜粥汤的香味也飘了出来。 他们挑了好几种馅来包饺子,敲敲筷子就能一键揉面切皮包馅儿,效率相当的高。 正聊着天,大门又砰砰砰被敲响了。 “肃哥——岑哥——”薄和高声道:“放我进来过年——” 叶肃抬头扫了一眼,大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薄和抱着个笔记本跑了进来,气鼓鼓道:“我今年就要搬出去住!” “搬哪儿?”璩玉帮着关了门:“你今晚不跟薄叔他们过年?” “家里实在太吵了……而且开结界都没有用,那两小孩才两三岁居然都会解咒了!!” “你爸妈应该不会同意吧,为什么要搬出来住?”鲍富往旁边让了个位置,示意他坐下来吃驴打滚:“是影响学习了么?” “不,是影响我写小说了,我妹成天跟猫似的往我键盘上爬。”薄和义正言辞道:“我,薄和,如今是正儿八经的签约写手!” 众人沉默了一秒钟,然后笑到喷饭。 “哈哈哈哈哈你才读初一啊——” “吃个饭就回去吧乖哈哈哈哈——” “你们居然不信我!”男孩抱着电脑到了炸毛的边缘:“我都写完两本了!” 他本来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小学毕业升了初中,本来以为自己离成年人的世界会更近一点,谁想得到初中生的中二和装逼程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学生顶多互相攀比下自己王者荣耀有几套皮肤上了钻石没有,好些初中生为了表现我是这条街最酷的崽什么沙雕事都做得出来,一下课就开始抱团吹流弊! 薄和感觉自己的心态已经老了,后来拿零花钱换了台电脑,上课时间上上网写写文,权当是当一天学生摸一天鱼。 “不瞒你们说,我现在每个月的稿费都够付房租了!”男孩举起手指:“两千块!” “实际上,小朋友你可能对现在的房价有什么误会。”大房东璩玉慢条斯理道:“真要租咱这的房子,现在每个月至少两万起步。” “你欺负人!!” “好好好,来吃梅肉团子,”岑安给他递了个小瓷碗,笑眯眯道:“薄大作家,新年快乐。” 94、第 94 章 等这年夜饭吃的差不多了,薄和才小小声开了口:“那个……” 璩玉还在帮明琅剥着螃蟹:“你又闯祸了?” “也没有,”薄和咳了一声道:“其实吧……我现在新连载的一本,写的是你们大家。” 众人停下手中的活儿,连电视都自动按了暂停。 “你真写小说去了?”纪灼讶异道:“写了我吗!” “都写了,”薄和咳了一声道:“不过主角是岑哥和肃哥。” 他先前在英国的时候没少听岑安讲故事,好些情节稍微打磨一下写出来特好玩。 岑安正尝着杏子酒,眨眨眼道:“爱情故事?” “也不是,就是一些散碎的生活小片段。” 薄和其实刚连载完《重生之主宰创世霸神》,没事在散文栏记了些他们日常相处的一些小事,莫名其妙的就火了起来。 几章小故事发的没头没尾,更新也不算稳定,但一直有好些读者蹲在坑底嗷嗷等更新。 等点击和收藏都窜上来,编辑也小窗口开始敲他:“你这本成绩不错啊,要不要考虑入v?” 薄和心里有点虚。 这怎么着也是大伙儿的故事,他自己做不了这个主。 万一岑哥肃哥不喜欢,他都打算随时把这篇故事给删掉。 薄和小朋友一交代完,书房里的两个pad同时飞了过来,在空中抖了两下就自动分裂成七八个,落在了妖怪们的手里。 电视里已经开始唱《难忘今宵》了。 “来,薄小作家,把书名告诉我们。”纪觅笑眯眯道:“我刚好也想了解一下,你眼里的我们几个是什么样子。” 这书名太羞耻了好像不太合适…… 薄和憋了半天,还是闷闷开了口:“舔我……舔我一口,长命百岁。” 场中静默了两秒然后开始狂笑,岑安的脸唰的就红了。 他当初划船的时候是这么跟薄和讲的故事……哪儿想得到这熊孩子居然还把它写出来了。 叶肃扫了他们两一眼,径直上网搜了书名,开始一章一章的看。 “配角:明琅、璩玉、纪灼……”纪觅慢慢念道:“嗯……我没有姓名。” “那那那是因为我不敢写纪姐!”薄和狗腿道:“纪姐太完美了不适合我这种俗人来写!” 明琅本来对小说不是很感兴趣,在这时候也动了念头,接过平板看这本小说。 统共只写了二十多章,人物才刚刚到明琅出场。 岑安在听见这事时有些担心叶医生生气,但自己跟着读了几页,感觉居然还挺好。 故事是从他闯进叶肃办公室开始,然后开始絮絮叨叨的讲一些日常的琐碎事情。 其实放到凡人身上都再平淡不过,但因为都是妖怪的关系,就无端多了许多趣味。 纪觅第一个翻完,随口问道:“你后面打算写什么?” “有几段打打杀杀砍人全家的剧情我也不是完全熟悉,”薄和老实道:“所以就魔改了一下。” 璩大鸟不肯给他降房租,就打为失忆后的苦逼小职员戏份删删删。 明哥人好又长得帅,篇幅多放一些还方便圈粉。 但更多的故事还是放在岑哥和肃哥身上。 他常常来这儿和医院玩,见闻的许多事情都温情又浅淡,当日记写写读起来也很甜。 “我要加戏——”纪灼举手道:“给我加戏,后天我带你去电玩厅!” “好嘞!” 叶肃没听他们在聊什么,低着头读的很慢。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安安时的样子。 慌慌张张冒冒失失,但认识久了又可爱的不得了。 书里写了他们第一次做手术,第一次抢救病人,还写了他们在家里阳台上种卷心菜和芒果树的细碎小事。 虽然都是借薄和的手写出来的故事,可读起来的时候,却好像能够看见岑安在旁边含着笑慢慢讲故事的样子。 连那次家里养小鸡和兔子的闹剧都写了出来,评论区一片哈哈哈哈哈。 岑安又喝了一杯杏子酒,见叶肃神情没怎么变,悄悄凑过去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薄和。”叶肃面无表情道:“狐狸是可以忍住本能不吃鸡的,懂吗。” 薄和抱着果汁:“《难忘今宵》声音太大了——我听不清楚——” 男人揉了揉眉心,侧头又看向了岑安:“这些都是你告诉他的?” “叶医生不喜欢的话……我拜托他删掉吧。” “你喜欢吗?”叶肃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泛着温柔。 岑安笑着亲了下他的脸:“喜欢的。” 薄和默默把头扭了过去。 今天也是狗粮吃到撑的一天呢嗝。 等年夜饭吃完,大伙儿闹腾了好一会儿各自散了,家里又安静了下来。 叶肃把洗净的碗碟放回了橱柜里,忽然听见客厅没声音了。 再走出去看,他的爱人已经在长桌上趴着睡着了。 杏子酒尝着又甜又香,但后劲特别足。 岑安吃饭时不知不觉喝完了一大瓶,这时候趴在桌上脸颊都有些红。 “安安?”叶肃拉开椅子坐在了他的身边,手一抬就有条热毛巾飞了过来。 岑安已经开始做梦了。 梦里一群花里胡哨的实习生在围着叶肃转圈圈,抬着轿子撒着花就把他给抬走了。 他听见呼唤声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一瞧见男人的脸立刻直直道:“叶医生吃屁!” 叶肃:“……?” “……你先坐起来。”他伸手扶着他的肩,慢悠悠道:“等会酒醒了我们再来算账。” “不给你碰!”岑安往后一缩,又快又脆道:“你这个变了心的男人!” “大骗子!” 叶肃又好气又好笑:“我什么时候就变心了?” “早就变心了!!”岑安喝醉以后跟小孩儿一样,摇摇晃晃站起来道:“你跟他们跑了!坐饺子上看都不看我一眼!” “……谁会坐在饺子上面啊。” 叶肃也起身去握他的手,隐约找到了当年哄岑三岁的心态:“乖,先把身上擦一下,我给你端醒酒汤。” 岑安身上都是暖烘烘的杏子酒香,脸颊也泛着酡红。 他唰的往后一跳,眼神很警惕:“你不跟那帮实习生跑了?” 原来是在吃实习生的醋? “我只是教他们上课而已。”叶肃哄道:“多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你还收他们的盆栽!” “我解释过了。”叶肃往前走了一步,有种捕捉猎物的对峙感:“安安过来,跟我去浴室。” 岑安站的不太稳,往旁边一步又碰到了凳子,直接滚到了地毯上。 “呜呜呜呜——” 他一打滚,客厅里竹子梨树柚子树凭空抽枝发芽开花散叶,跟吃了速效超强化肥一样疯狂生长,把茶几都顶歪到了一边。 “嘤嘤嘤嗷——” 梅花桃花月季花也开始一丛丛的凭空出现,长得沙发上餐桌上到处都是。 叶肃索性蹲坐在他旁边,一手按住了他的胸:“听话。” 平时真是要多乖有多乖……一进入放飞自我的状态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岑安左右扭了两下发现动不了,委委屈屈道:“你还冲不冲着那些实习生笑。” “不笑了。”叶肃伸手轻抚着他的脸:“我没注意到你在意这些事情,是我不好。” “那你还和不和他们单独吃饭!” “不吃,以后都只等着你。” 岑安试图在羊毛毯子上再滚一圈,客厅里的花树已经越长越高顶到了天花板,连花瓣都开始从高空纷纷扬扬的落下来。 “那,那你觉得我幼稚还不讲道理吗。” 叶肃坐在他的身边,抬头看了一眼变成大型植物园兼果园的家里。 再过一会儿那柚子就能熟到砸下来了。 “安安,”男人简短道:“吃醋没什么不好的。” “你不用憋着。” 玉簪花的长瓣打着转落在了岑安的鼻尖上。 叶肃俯身隔着那花瓣吻了一下他的鼻尖,把他的长发捋在了耳后。 那一双红眸剔透又明亮,望着他还带着些迷糊的笑意。 “那叶医生吃过我的醋么?” “……吃过。” 小人参本来都折腾的挺困,忽然又精神了。 “吃过几次?” “很多次。”叶肃索性也躺在了软毯上,伸手把他抱在了怀里,两人一起仰着头看天花板上的竹枝和花串。 “看见你亲手给病人换药,认真回答他们问题的时候。” “听见你给小护士解释事情,给她们重复医嘱的时候。” “有时候想一想你照顾那些流浪猫狗的样子,也会吃醋很久。” 好像在真正喜欢上谁之后,很多道理都没法讲,理性也会持续失去作用。 宁可把墙弄成透明的也要看见他,每一天的早餐午餐晚餐都只想和他一起共度。 会因为毫不起眼的小事耿耿于怀,又因为太在意对方的想法而选择沉默。 叶肃四年前还笃定着此生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人,现在却在认真考虑求婚的时间和地点。 想要独占你。 想只和你永远在一起。 想让你……只凝视着我的眼睛。 岑安窝在他的怀里蹭了下彼此的脖颈,声音昏沉如梦呓:“你还不是憋着不告诉我……幼稚鬼。” “嗯,”男人淡淡道:“我是幼稚鬼。” 95、第 95 章 岑安第二天睡醒的时候,只觉得脑阔痛。 宿醉的感觉糊在后脑勺上,昏昏沉沉的像坠着一块石头。 四肢也酸痛着,动一下都疼。 ……这杏子酒劲儿是有点大。 他摸索着坐了起来,左右看了一眼。 大白狐狸睡的很熟,一只爪子还搭在他的腰上,粉红色的肉垫上沾了一片玉兰花瓣。 ……花瓣? 岑安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家客厅真变成植物园了。 天花板上挂着犹如瀑布般的紫藤萝,爬山虎挂在四面墙上犹如绿毯。 沙发茶几甚至是电视都被顶歪到了旁侧,自己手边还开了一树梨花。 真喝大了。 岑安揉了揉脑袋,低低的哼了一声。 狐狸隐约醒了,尾巴甩来甩去,偶尔蹭到他的脚踝。 “再睡一会?” “叶医生……”岑安小声道:“我昨天干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狐狸支起身子蹭了下他的脸,长尾如流云般重叠。 “你去书房抱了一本植物百科大全,然后翻一页就跟我讲一遍,说这个是你二婶婶,那个是你干爷爷。” 岑安捂着脸:“我不是故意的……” “哦,我把你抱到浴室去洗澡,然后你把浴缸里弄得全是莲花和水仙。” 狐狸尾巴一扫,又变成了浅笑着的俊美男人。 “下次要不要尝一点别的酒?” “不敢了,真不敢了……” 他们花了半个小时才把房间收拾回原样,顺带剪了几枝花养在瓶中,换了衣服按时上班。 早上查房的时候,有实习生和病人在议论流感的事情。 叶肃留了个心眼,在回办公室的时候探查了一下全城的情况。 得流感的人数在不断增加,而且确实和从前的平均值差的有点大。 春秋换季向来是流感爆发的敏感时期,如果城市卫生和防疫工作做得不彻底,可能还会引发其他的联动疾病泛滥。 ……这是新病毒从外城传过来了? 岑安虽然已经解酒了,但脑子里还是有些鼓胀感。 他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写着病历,听着病人们叽叽喳喳讲最近的情况。 “我们家老爷子——哎呀那个心里头就是闷得慌!他前些天一感冒,我们就送他去一医了,好黑心肠哦那医生,又是要开抽血又是要测心率的!” ……因为要确认到底是病毒性感染还是细菌性感染啊。 “你们检查了么?” “当然没有!”那一身红白碎花裙子的中年妇女高声道:“我们花那个冤枉钱干嘛!去药店买点头孢一吃就行了!” 岑安被她的大嗓门吵得脑子里都在嗡嗡作响,拧开保温杯喝了口茶:“然后呢?” “老爷子不是血栓挺严重吗,有个乡下的亲戚就带了包好药过来,”大妈左右扭头扫了一眼确定没别人:“里头放了穿山甲的壳儿!” 岑安差点一口茶呛到自己。 “我们还问,这东西不是通乳的吗?我那亲戚说,这穿山甲钻天钻地什么都钻的通,通乳通血栓不是一样的?” 大妈没注意到他一言难尽的表情,说话又快又脆:“可是老头把那帖药一吃,今儿就不行了,这不已经被推去做检查了吗——小医生啊,你说头孢跟穿山甲是不是五行相克,把我们家老头心脏给克出问题来了?” 隔壁坐着的叶医生没忍住,抬手掩着唇给病人记既往病史。 岑安这些年医书也吃了不少,真要讨论草药之间的相生相克也没什么困难。 但这要是问利多卡因能不能跟当归茯苓配着吃,氨力农会不会跟六味地黄丸起反应,这事儿听起来就有点玄学。 “首先,穿山甲没什么药效,更不可能拿来治心血管……” 旁边闷头玩手机一男的立刻跳了起来:“你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吃什么补什么那是老祖宗说过的!” 岑安听着挺纳闷:“吃什么补什么,那也没见着人吃电钻啊。” “你这医生不会好好说话啊!两三句话就呛人什么毛病!” “……您家老爷子的检查单出来了吗?” “不要你管!你得现在就给我道歉!”那男的气势汹汹道:“那穿山甲是我二叔从山里好不容易弄来的,没有效外头药价还这么高,你当我们傻呢!” 岑安太阳穴揉到一半,眨眨眼道:“你要举报我?” “你先道歉!服务态度太差了!” 岑安扭头看向墙的另一边,跟叶医生交换了一下眼神。 那人说要举报我。 我晚点过去等你。 好! 又到了他超喜欢的角色扮演环节! 岑安把头扭回来,还是想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您要是信不过我,就再问问别的医生,老爷子身体要紧。” “什么叫别的医生?噢我十几块挂号费白交的?你今儿要么赔钱要么把病看清楚!” 那对夫妻一唱一和声音越来越高,吵个架愣是吵出联欢会诗朗诵的气氛。 “……行吧。” 中午一到,岑安就被医保科叫了过去。 那对夫妇手里拿着举报信,一脸忿忿不平的看着他。 “就是他!现在的年轻医生真是一个比一个差!” 岑安瞧了眼里头坐着的叶主任,慢慢悠悠走了进来。 “主任,你得给我们评评理!”那大妈伸手一指岑安:“这医生打一开始就没给我们好脸,说话都不笑一下,还挤兑我们怎么不去吃电钻!” 你们怎么都这么喜欢看医生笑,这又不是冲你笑下长命百岁…… “我们医院一直重视广大病人和家属的合理诉求。”叶主任推了一下眼镜,像模像样的写着投诉表:“除了这两个,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他说没检查单就没法看病!检查单要等那么久,我们家老爷子受得了?!”旁边大叔也一脸忿忿不平:“当医生看什么病都要靠仪器,那我们还找医生干什么,自己家里头供个机器不就完了!” 不……你们家大概率供不起mri…… 叶主任唰唰唰几行写完,跟金牌调解员一样危襟正坐,脸上的表情还很严肃。 “岑医生,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我没拿话呛他们。”岑安小声道:“没检查单是真看不了。” 叶主任点了点头,认真负责道:“您两位听见了吗,他没拿话呛你们。” “你!” “另外,您家病人吃错药这件事,跟我们医院是没有责任关联的。”叶主任不紧不慢道:“药是你们自行购买和服用的,全程没有询问我院医嘱和建议,岑医生应该只是把客观事实讲出来了而已。” 岑安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可是我们挂了号他的号,他不给老爷子看病!” “您把检查结果拿来就看了。” “可是检查结果要很久!那么多项呢!” “所以您需要等一等。” “可是我们挂号了啊!” 叶肃心想人类的本质果然是复读机,这要无限循环下去能折腾一下午,咳了一声道:“所以整体来说,小岑医生并没有做错什么,请先回吧。” 岑安露出一脸惊喜的表情:“真的吗!” 叶肃心想等会就把你关小黑屋教育一下,还是在家属面前颇有礼貌道:“您如果还有其他意见,可以继续与我沟通反馈,我们重视病人家属的一切合理诉求。” 那对夫妻直接炸了。 “你们这都是官官相护!你们这医院烂透了!!” 等两瘟神成功送走,叶肃随手收拾了东西准备回诊室。 岑医生又冒头过来。 “叶主任——” 叶肃进角色的速度很快,面无表情道:“小岑同志,这是第一次。” “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我这边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叶主任——”岑安蹭过来坐下,拖长声音道:“这回明明是他们两个人欺负人,您不能这么说我啊。” “小岑医生,”叶肃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俨然一副领导训人的标准口吻:“和病人就不该开这种玩笑,这是态度问题。” “对不起,我昨天喝酒还没缓过来……”岑安捧着脸看他,慢慢悠悠道:“脑子还晕晕乎乎的,一不小心就说顺嘴了。” “你昨天晚上还和谁喝酒去了?”叶主任的眼神立刻就严厉了起来:“私人作风一点都不注意!你现在就留在这里写检查!” “和野男人啊。”岑安理直气壮道:“他是我同事,长的可帅了。” “你居然和同事谈恋爱——这是重大违纪行为。”叶主任训斥道:“在工作单位谈恋爱你知道有什么下场吗!那野男人是谁!” “……是我老师,”岑安低着头小声道:“主任我错了,是那老师主动勾引我的。” “请不要信口开河,”叶主任坐的非常端正,眼神正经又严肃:“你的老师绝对不是那种人。” 岑安噗嗤就笑场了:“哈哈哈哈你还不是那种人——” 叶肃盯着他:“你就不能演完再笑吗。” “哈哈哈哈叶老师你是怎么做到的——” 叶肃眉毛扬了起来,指尖一抬门就啪的关上,自动落了两圈锁,窗帘也唰的拉了上来。 昨天的账还没算,今天也不知道乖一点。 他慢条斯理的解开了领口的扣子,声音低沉轻缓。 “岑同学。” “叶老师是什么样,你不是最清楚么。” 96、第 96 章 他们两收拾好现场换完衣服走出来,表情都很自然。 无事发生,无事发生。 岑安溜回办公室准备去撸下论文,发现两小伙子架着一老太太等在门口,但看架势不像是来闹事情的。 叶肃走在他的身后,在看清来人的时候怔了一下。 “这不是我们先前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的那个病人么?” 岑安也有些印象,走过去打了声招呼:“您好?有什么事吗?” “妈——妈你听小岑大夫和叶大夫的!您听听他们的话成吗!”个子高些的年轻人真是急了,说话快的跟机关枪似的:“您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有些事儿就不能听那些麻将搭子乱讲!” “妈,这两医生您总认识吧,他们不会骗你的,”矮些的弟弟也跟着劝:“您有事先问问他们,成吗?” 老太太被夹在中间,跟小孩儿似的乱摇头。 “都先别急,”岑安打开了门:“有事儿进来说。” 他们两扶着老太太进来坐下,随手还掏出了三瓶药。 叶肃连灵识都没用,接了药瓶一看见上面代表保健药品的小蓝戳,登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哎呀岑医生,您可算来了,大过年的麻烦您也真是不好意思。”当哥哥的忙不迭介绍道:“您叫我大陈就好,我妈的手术是几个月之前您亲手做的,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有印象的,她恢复的好像还挺好的。”岑安看了眼老太太的气色,发现她病恹恹的,眼神还带着些敌意:“这是怎么了?” “最近这其他几个城市流感爆发嘛,消息一传到咱们这来,我妈也慌了。” 老太太一般都是连着慌的。 一块买菜遛狗的姐妹,平时常聚的麻将搭子,还有小区里常常碰面的老街坊,什么话都能一传十十传百。 这么一来,假的都能传成真的。 “我妈本来就容易紧张,一听她们说这说那,就开始心慌气短,然后嚷嚷着头疼。” “我们都安慰她,也帮着每天冲板蓝根——”当弟弟的小陈接口道:“谁想得到她老人家跳个广场舞都能碰见骗子啊!” 老太太突然就火了,一拍桌子道:“人家不是骗子!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 “是不是骗子我们读了大学您还不信啊!”大陈也恼了:“你听儿子们一回话成吗!” “先别吵——”金牌调解员小岑同志开口道:“老太太,您最近吃的是这些药,是么?” 老太太很警惕的点了点头,说的话都跟被培训过一样:“这个药上过电视台的!而且里头有千年人参,天山雪莲,还有藏红花!” 叶肃在旁边拎着个保温杯继续憋笑。 他家小岑医生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呢。 千年人参点了点头,尽职尽守道:“还跟您说了些什么呢。” “说了可多了——”老太太本来还蔫着,一说起这些新奇法子出来人又精神了:“撞树驱邪,拍手通气!还有,还有那个吃黄鼠狼的毛,可以治老寒腿哩!” “我跟你们说啊,人家庄先生可灵了,还诊出来我是撞了柳树的邪,身上阴气太重才心脏不好。” 她这么一说,岑安就懂了。 医院附近的神棍多的不得了,三教九流什么都有。 讲道德讲良心的,就是像屈尘那样子,摆摊也就算算命卜个卦,帮人看看命理流年。 六爻八卦是他师父从小教起的,错不到哪儿去。 但是还有些神棍就打着黄大仙白大仙的旗号,弄些酸碱指示剂装神弄鬼,表演个喷符水墙面溅血之类的五毛特效,能把好些老爷爷老太太哄得一愣一愣的。 老人家一怕生死二怕神鬼,容易听风就是雨,听几句好话哄骗脑子就糊涂了。 岑安接过大陈递来的病历本,又用灵识看了下老太太的身体情况。 没什么大病,就是停药以后恢复的慢。 “以前开的药不吃了?” “不吃了。”老太太摇头:“我身体不好那是撞着邪了,驱掉就好。” 两儿子在旁边一脸痛心疾首,偏偏都是读书人也没法给她讲道理。 “那位庄先生,具体是怎么跟您讲的呢?” 老太太伸手一比画,讲的绘声绘色:“他让我喝了杯茶,然后把香灰撒进去——你猜怎么着,那香灰飘在里头,就跟棵柳树一样!” “还有啊,他来我家里看了一圈,拿着菩萨的像供好上了个香,结果菩萨的顶和手都变黑了,香也是烧一半就断!” “这就是邪气,阴气,撞着不干净的东西了!” 岑安本来想帮着安慰几句,一抬头瞧见叶肃站旁边专心看戏,忽然开口道:“叶医生最懂这个了——他也会玩这个!” 叶肃喝茶喝了一半,咳了一声道:“嗯,会的。” 他拿着保温杯坐了下来,示意老太太看这沉浮的茶叶和水。 “您看着啊。” 骨节分明的长指握着茶叶杯就是一晃,那细如针芒的碧叶在旋涡中翻转飘飞,竟浮作了一只狐狸。 连尖尖的耳朵和长鼻子都惟妙惟肖。 老太太傻了:“你……你比他还厉害?” 岑安心想您在这看的可是真大仙,骗不了人。 “还有这个。”叶肃把教学演示用的人头模型拿了过来,先揭开盖子给她看里头粉红色的脑子:“您看见这个了吧?” “看见了?” 头盖骨合上,啪的一声再打开:“您瞧还有吗?” “没有了!脑子没有了!”老太太真觉得神了:“叶大夫,您居然还会这个!” 大陈小陈兄弟凑旁边悄悄问岑安:“你们这叶大夫……还会变魔术的啊?” “是啊。”岑安特配合叶医生的演出:“他什么都会。” 老太太虽然见了叶医生现了神通,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那您说我撞邪的事情……” 叶肃把保温杯递给了她:“您晃着看看?” 茶叶都已经沉了下去,形状早已没有了。 老太太半信半疑的双手接了杯子,上下摇了三下。 再放到桌上,那快速旋转的茶叶再次组成了一只仙鹤,连张开的羽翼都特别真实。 “他,他真骗我?”老太太懵了:“那,那千年人参的药也是假的?电视报道也是假的?” 岑安松了口气,帮忙做安抚工作:“这确实是假的……但咱能长个教训也好。” “您以后一定要好好吃医生给的药啊。” “他是骗子!!他居然是骗子!!!”老太太火了:“我要去报警,去告他!” “妈,这事儿交给我们,您好好休息就成。”两儿子忙不迭安抚:“这要不是叶医生在,您怕是要把银行卡密码都交出去……” “坏了,”老太太脸都吓白了:“他说帮我算算银行卡密码牢不牢来着!” 两儿子真没想到亲妈年纪大了能糊涂到这地步,忙不迭跟医生们道了个谢,带着老太太就往银行赶。 流感从隔壁市一传过来,上上下下都闹腾的不得安宁。 眼瞅着过完年开了春,小孩们也陆续开学,手足口疫和流感一起爆发,还有好几个学校都开始有水痘传染。 时都虽是现代化大都市,但老百姓们慌了也容易迷信。 就连岑安家的那栋楼,楼下也有邻居在门口挂八卦镜放指北针的。 医院的病人越来越多,大半是真中招了需要治疗,小半则是信了偏方胡乱给折腾病了。 妖怪们脚不沾地的忙了许久,感觉自己像在参加人间观察的综艺节目。 ——有靠日常在广场上大吼治疗肾炎的,有试图往自己血管里注射鸡汤的,还有跟老姐妹们电疗治高血压结果被伤着的。 九年制义务教育是真的很重要啊…… 他们连着加班了好些天,三月天气正好也没能出去踏青旅行。 还有流氓无赖冲到岑安办公室把台灯给砸了。 叶肃面上没说话,心里还是起了念头。 岑安半夜里睡得正香,忽然感觉怀里那条尾巴被轻手轻脚的抽了出来。 他有些迷糊的睁开眼,发现叶肃连衣服都已经换好了。 “肃肃?”他唤道:“你去哪里?” 叶肃动作一滞,已经站在了十二楼的窗口上。 “我……出去抽根烟。” “看着不像。”岑安摸索着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道:“哪儿有抽烟还带着千魂杖的。” 你瞧着像是要出去找谁算账。 叶肃沉默了两秒,还是说了实话:“我去除祟。” 野祟就像候鸟,气温变了就开始到处游荡,去哪儿哪儿就遭殃。 这种存在原本就是因阴阳轮转自然衍生的,平日里妖怪们留着不管,也是因为它能帮着平衡人口数量。 但是,只要把那招人烦的东西赶走,这城里的季节性流行病都能少大一截。 “除祟?”岑安瞌睡也醒了:“你知道它在哪里?” “不好找。” “带我一个——”他掏出了鬼龙箫,有些怀念的摸了摸箫身:“可惜裴荼还是消失了,不然他也许看的见。” 叶肃单手扶着十二楼的窗缘,随口问道:“一起出去找?” “嗯,顺路吃个夜宵吧!” “好。” 白狐驮着长发飘飘的红叶仙,从十二楼的窗口一跃而出,在高楼屋宇之间跑的飞快。 ……躲在哪里都得滚蛋。 他不想天天泡病房里救人,只想带着安安出去放风筝。 97、第 97 章 祟是传播疾病和引发混乱的祸源之一。 顺着戾气和病气一路找过去,排除掉部分浑水摸鱼的小妖和幽灵,其实也能找到。 “话说回来……这东西长什么样子呀?”岑安问道:“蟾蜍?触手怪?狼?” “不,有些祟很调皮,会变成你熟悉的人来戏弄你。”叶肃解释道:“不过道行稍微高一些,都能看出破绽来。” 岑安点了点头,抱紧了他的脖颈感受着耳侧的风声。 他们没有追踪太久,就在一个地下通风管道里探到了祟的痕迹。 叶肃随手施了个术法,管道中就亮起了淡白色的光亮,萤绿色的脚印被映的颇为清晰。 他们屏住呼吸往前走去,在十字路口停了几秒。 “嘿——”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璩玉插着兜道:“我跟着你们好久了,这是来找谁呢?” 叶肃和岑安对视了一眼,往前一步正欲动手,岑安却抢先一步拦在了他前面:“璩玉?你怎么来这里了?” ‘璩玉’笑的很放松:“大晚上的睡不着觉,跟着你们也出来逛逛。” “你们小两口……也真是很会挑地方约会啊。” “我正找你呢,”岑安飞快道:“璩哥,你是不是时大毕业的?” “对,怎么了?”那人打量着他的神情。 “前些天薄和问了我一道题,我一直没解出来,你是高材生肯定特别熟!”岑安没等他开口拒绝还是答应,直接把题目报了出来:“假如杯子中有大半杯水,第二天比第一天减少了百分之十,第三天又比第二天多了百分之十——那么第三天的水量和第一天的比是多了还是少了?” ‘璩玉’懵在原地:“你说……什么?” 叶肃心想安安也真是个天才。 他当妖怪八百年,头一次碰见这种破幻象的法子。 岑安一脸诚挚:“这题这么简单,你应该知道啊。” ‘璩玉’打着哈哈往后退:“我忽然想起来家里的燃气灶还没关,明天再聊啊哈哈哈哈——” 他们两目睹着那祟扭头跑了,居然都没有往前追。 “它等会肯定还会来找我们的。”岑安道:“太丢面子了。” “对。”叶肃慢悠悠道:“我发现你每天都能比前一天更可爱一点。” “谢谢——本来就是!” 他们走出了通风管道,在寂静的街头散着步。 此刻已是深夜,街头泛着泥土的湿润气味,马路上空旷的可以躺在上面打滚。 霓虹灯和广告牌都已经熄灭,被路灯照的有些昏黄。 岑安牵着叶肃慢慢散着步,还没等想出来新的题目,面前又出现了一个朋友。 纪灼挥了挥手:“纪姐叫你们赶紧回去,家里来人了——” “hey,whyareutalkinglikethis?”叶肃问道。 祟并不算妖怪,也不会用兼听咒。 就算问一句嚎肚油肚它都未必能听明白。 ‘纪灼’听得一懵,艰难道:“你怎么……突然开始说鸟语了?” 岑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开口也是流利的英语:“yousaidthatuwannapracticemore.” ‘纪灼’一甩尾巴,明显感觉到这个角色又装不下去了,一跺脚直接跑掉。 这两个人就不能稍微配合一下吗! 他不要面子的吗! 叶肃本来心里想着过来找着他揍完就走,这会儿心情忽然很好。 “算了,回家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 岑安扭头看了一圈,还有点意犹未尽。 “成。” 他们返回了小区,一上楼瞧见‘薄和’就站在门口。 “肃哥,岑哥,”小男孩可怜巴巴道:“我爸妈又在吵架,今晚我能过来睡吗。” 这回就是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成啊。”叶肃随手开了门,在见他走进去以后把结界上了六层全部锁死:“你今晚就别睡了。” “——啊?!” 岑安去书房里,把上回薄和落在这的天利三十八套拿了出来:“是你自己说想跳级读书的,就该多做点题磨磨性子,把这套做完了再睡吧。” 祟完全没察觉到这两藏好的仙气,心想这两人类到底怎么回事,顶着薄和的皮噘着嘴道:“我不想做题,我想看电视喝可乐!” “是吗?”岑安笑的和蔼可亲:“不做完的话,结界永远不会打开的哦。” 结——界? 什么结界?! “走了,睡觉。”叶肃随手揽过他的肩,主卧的门啪的一声关好锁死。 只留某只野祟一脸愕然的呆在客厅里。 救命啊,我好像被妖怪骗回家里做题了?!! 等到了早上,岑安睡的一本满足,拖着睡袍就出去煎面包。 祟变成了一个白衣服小孩,抱着膝盖顶着黑眼圈,神情非常沧桑:“大哥,我错了,你放我走吧,别的祟我不知道,我自己绝对不搞事情了——” 他一晚上挠了好几回结界,完全没法逃出去。 电视开不了,附近连本闲书都没有,只能干巴巴的啃那本卷子。 拜托谁会看这种鬼东西啊?! 岑安往平底锅里磕了个蛋:“结界不是我开的,你没做完题别想找他。” “大哥!我就是逗你们玩的啊大哥!”祟嚎了一声道:“谁知道三角函数是什么鬼东西啊!你放我走我出去扶老奶奶过马路成吗!” 两个医生自顾自的吃完早饭换完衣服,拎着包就出了门。 又把他在客厅里关了一上午。 等到了午饭时间,岑安才溜回去看他。 小男孩很憔悴:“我真错了。” 他一个人在客厅里盯了一上午这个卷子,开始对人类的本质和无穷的数学产生了怀疑。 “错哪儿了。”岑安随手给他递了个三明治。 “我该好好珍惜时光,老老实实学习踏踏实实做人。”小男孩抱着天书般的卷子恍惚道:“熟练掌握外语和数学,尽早为国争光。” 岑安很欣慰的摸了摸他的头。 “结界给你开了,离这儿远一点吧。” 小男孩捧着三明治和卷子,抹了把眼泪道:“我这辈子都不回来了——绝对不!” 薄和上楼找岑安的时候,瞧见有个小男孩哭着跑了出去。 “他谁啊,”薄和随口问道:“怎么看起来惨兮兮的。” “一个苦海回头的有志少年。”岑安抿了一口咖啡:“指不定将来也能上时大呢。” “对了,你找我有事儿?” “嗯!”薄和坐在了他的对面,神情有些小紧张:“岑哥,有影视公司找到我,说是想买这本小说的剧本。” “剧本?”岑安动作顿了一下:“演你写的那些故事?” “对……他们保证不魔改不加bg不给配角胡乱加戏,而且可以放我进组当编剧。”薄和小声道:“就是那影视公司好像没什么名气,导演也是个拍小众电影的。” 岑安想了想,把叶肃从医院叫了回来。 这书他们看过,没有讲那些血海深仇的事情,也没有鬼龙和奇魅拉之类能吓坏小孩子的怪物。 就是一些简单日常和甜甜的恋爱,其实暴露的**并不多。 问题是……看别人来演自己的故事,会不会有些奇怪? “你们要是不愿意,我就去拒绝吧。”薄和特懂事:“我也怕给你们添麻烦,这本不能卖,别的将来还有机会,我不遗憾的。” 岑安思索了一会儿,有些想回绝掉。 “卖吧。”叶肃开口道:“我同意了。” “——哎?!”薄和惊讶道:“叶哥,你愿意看别人演你的样子啊!” “选角的时候稍微注意一下,不要太歪瓜裂枣就好。”叶肃平静道:“毕竟是你写的剧本,也不会偏到哪里去。” 岑安有些好奇的也应了一声,示意他可以去给影视方回复了。 薄和欢天喜地的给了他们两一个熊抱,转头就去阳台打电话了。 “你……真的愿意?” “愿意。” 岑安怔了一下,心里泛起了一些波澜。 这些年,叶医生真的变了好多。 “为什么?” 叶肃任由他给自己也倒了杯咖啡,握着马克杯慢慢道:“突然想炫耀一下。” 就像小时候得了一枚父亲送的金胸针,会忍不住给所有人看它一样。 有些事情实在太美好,他舍不得藏。 如果他们相处的这些点点滴滴能被人类的影音记录下来,能够在漫长的岁月里留下一些什么,其实也是可贵的留恋。 “演的太差,我把母带烧了就是。”他抿了口咖啡淡淡道:“不算什么难事。” “肃哥——岑哥——”薄和又冲了回来:“我跟他们聊完了!” “这么快?”岑安笑道:“聊了什么?” “我这本书还没完结,还要走流程过二审三审终审,最早估计九月份才卖的出去。” “话说回来,那家公司态度挺好的,”他雀跃道:“老板还在视频电话里给我看了一演员的照片,说他特适合演肃哥,就是模样可能偏年轻一点!” “……叫什么名字?”岑安好奇地掏出了手机:“我搜搜看?” “江绝!一个新演员!” 叶肃被咖啡呛到:“咳——” 怎么就又绕回来了? 98、第 98 章 江绝是戚麟的小男朋友,他们先前还去剧组见过一回。 叶肃的模样一直是在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相比之下,那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年轻人来演……恐怕会多一些违和感。 不过叶肃和岑安简单聊了一会儿,决定不对这件事干涉太多。 薄和平时看着是挺不着调,该正经的时候还是挺靠谱,他过去做编剧时如果遇到了难处,随便施几个法术也足够摆平事情。 ——如果这片子拍的一言难尽,叶肃也并不介意去搞一回群体失忆。 由于剧本里还提到了其他的妖怪,所以在周末例行聚餐环节,薄和小同学把前前后后都再次解释了一遍。 “所以璩哥跟琅哥肯定也会有演员来演……具体还没有定。” 他一解释,其他妖怪都很好奇:“拍电视剧的时候我们能过去看嘛?” “……最好别。”薄和试图稳住局势:“我怕你们乱来。” 纪灼摇了摇尾巴:“你看我像乱来的人吗。” 你特像。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一月。 七月份《长命百岁》正式完结,九月份签完了合同,十一月第一季的剧本第一稿就出来了。 寻常编剧写东西都是忙着应付上头的副导演总导演制片人,薄和倒是把稿子打印出来,转头先递给妖怪哥哥姐姐们瞧一眼。 天气一凉,聚餐的项目就从鸳鸯火锅变成了九宫格火锅。 大伙儿边涮毛肚边看剧本,各种意见比甲方还甲方。 “为什么我是撞窗户进来的!”璩玉一敲桌子:“找媳妇儿走错路的事儿能这么写吗!神仙根本不用抖身上的玻璃碴子!” “你抖了。”明琅简短道。 “我没有——”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台词这么少?”明琅拿起剧本,冲着薄和虚晃了一下:“我不是有教安安怎么修炼吗?” “因为想把你写的高冷一点……”薄和琢磨道:“你要是乐意,油纸伞的那事儿我也写进去。” “成。”明琅抿了口茶:“拍戏的时候,那把伞借你们几天。” “好嘞!” “奥尔丁顿,”梅斯菲尔德翻了两三页,读的一脸好奇:“小鸡这事儿是真的吗?” 故事里的小人参回家时买了两只小鸡崽带回家养着,然后成功引起了某只狐狸吃零食的兴趣。 “是这小孩儿随便编的。”叶肃面无表情道:“安安可以作证。” “我作证,”岑安点头:“我们家养的小兔小鸡还有小仓鼠都被叶医生吃了。” 众人静默地瞧了眼正襟危坐的叶肃,一致点头:“嗯,都是编的。” 叶肃深呼吸一口气:“把这段删掉,写的不真实。” 他还要面子的好吗。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梅斯菲尔德坐直了些,手一晃就多了一个笼子,里面放了两团毛绒绒的黄色小鸡崽:“奥尔丁顿,你要是想证明你能抗拒天性,现在就可以。” “咱们吃完饭一块回去打几把游戏,游戏结束时这小鸡要是还在,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我来当裁判!”岑安接过了笼子,伸手戳了下嫩黄色的小毛团:“两个小时不吃鸡挑战现在开始!” 场中的几只食肉动物在闻到小鸡崽的味道时耳朵都动了一下。 “成。”叶肃起身道:“薄和,今天这单你买。” “我——我买就我买……” 在回去的路上,孟萝卜就走在岑安的身后,闻见香气时努力咽口水。 我可以的——我才不吃,我能控制住! 十台电脑陆续复制好,队伍按着先前的配置分了组,鲍富留在医院值班,就由梅斯菲尔德临时补上。 薄和帮他们调着界面,一边碎碎念道:“我先说好,这回咱们打游戏归打游戏,别开挂成吗。” “开挂是什么意思?” “就是用法力,做任何游戏里本来做不到的事情。”薄和扭头看向叶肃:“开车、补血、糊墙,这些都算犯规,懂了吧。” “不要紧,”岑安非常乐观:“我去学驾照了!” 十个人分成两排相对而坐,中间的小圆桌上放着一笼被静音的小鸡崽。 “准备——开始!” 十个人依次跳了伞,一队降落去了港口,另一队则去了机场。 “肃肃去找枪,我去找车。”岑安习惯性用意念控制鼠标,移动人物往前跑。 旁边的薄和吹了声哨子:“犯规!” 港口的人很多,基本上连枪都没捡着就有人赤手空拳的过来打架。 叶肃虽然没用术法,但自带着兽类的直觉,对搜寻东西的第六感准的惊人。 他叮嘱完岑安注意□□边的环境,一个人绕过六七个路人潜伏进了最深处,默不作声的把枪支子弹搜罗了个干净。 “安安?”他留神着远处的声音,随口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练倒车入库……”岑安小声道:“后天就要考科目二来着。” 明琅因为方向感巨差,直接撞进了某个五黑小队的大本营里,一开门进去就光荣出局了。 璩玉跟着冲了进去,突突掉墙角蹲着的两个人,跟着被一平底锅爆了头。 岑安开着车顺着地图去找叶肃,路上还等了个红灯。 叶肃前后已经把这个街区搜了个干净,客厅一楼堆的战利品犹如巨龙的宝藏。 薄和在旁边陷入沉默:“野性的直觉……应该不算作弊……吧。” 岑安跟着他两三下把东西装备好,开着车兜着风就往中心区跑。 叶肃坐在后排突然收了声,抱着枪转了方向,在轰鸣的引擎声中辨识着方向,突然对着远处开了一枪。 伴随着绿光亮起,草丛中有人轰然倒地,总人数随之减一。 岑安还没注意身后的情况,方向盘一打绕过了山丘,转头又到了十字路口。 “噢,又是红灯,等一下吧。” 三四个人听见了引擎声,鬼鬼祟祟的从街道两侧凑了过来。 叶肃端着枪左右听了一耳朵,精准无遗地往右侧和左前方各点了两枪。 “砰!” “砰砰!” 薄和心想犬科的听力就是不一样,忽然想起了客厅里放着的小鸡崽,抬头看了一眼:“诶?!” 怎么已经少一只了!刚才叶哥在跟人家对枪啊! 他环顾四周,看见其他人都在专心打游戏,宛如无事发生。 “有问题——”孟萝卜在对侧急促道:“这回是真碰到开挂的了!” “你们那边什么情况啊?”薄和问道:“有人带扫描挂?” “不,估计是主播做效果的队,人家那胳膊直接能穿墙你敢信……”孟萝卜把显示屏转了过来,给他看天空上大鹏展翅的公交车:“这要不是挂我把键盘吃了!” 他们这边的节节败退,最后只剩梅斯躲在中心区的小别墅的厕所里,眼观鼻鼻观心的装死。 不断有人推门冲进来,迎面被突突突几下砰然倒地,然后舔盒关门下一个。 等圈子里只剩八个人的时候,岑安他们终于开着车找到了梅斯,三个人在厕所里简单休整了一下。 “现在怎么办?”精灵对这种情况不是很了解:“冲出去干他们?” “他们是挂,”薄和一手按住一个人的肩:“你们要是打不过,跟着开挂就成了。” “什么意思?对面是仙家还是妖怪?”岑安好奇道:“原来也有其他神仙玩这个的么?” “不是……但是也差不多……” 毒圈开始一寸寸缩紧,场上的死亡人数却始终没有变化。 窗外忽然有辆巴士车从天而降,五个穿着吉利服的玩家拎着墙直接穿墙而入,自带透视的冲着他们就跑了过来! “我找到了——”孟萝卜把手机举了过来:“就是这个x鱼主播!他在带着水友开挂做效果!” 在那五个人冲进来的同一时间,叶肃把鼠标一转,屏幕中他们三个直接原地消失。 “靠,隐形挂??”那主播在手机里高声道:“我就知道,这几个也是这么玩的!” 那五个人冲进房间里胡乱扫□□一通,然而并没有命中任何人。 毒雾已经到了极致,开始在这个房间里进行最终缩圈。 “兄弟开续命挂——等那几个被毒倒了我们就赢了!” 短短半分钟的功夫,连大厅里都尽是毒雾,然而八个人一个都没少。 “你们这估计要打到天荒地老了。”薄和遗憾道:“人家要是锁血的话,也没咱什么事啊。” 岑安抬头看他:“这时候可以用法术了?” “啊,可以的,”孟萝卜点头:“他们五个不讲规矩在先。” 岑安举起手,对着屏幕开了一枪,还跟着配了个音:“砰。” 那主播一脑袋瓜栽倒在地上。 “卧槽兄弟怎么回事!!我被秒了!” 岑安指尖戳向屏幕中另外三个人,又念了一声道:“砰砰砰。” “这特么是撞鬼了吧!!” “我也死了!” “哪儿有这种秒杀的挂,老子连枪声都没听见啊!!” 叶肃神情一动,正准备随手干掉最后一个人,屏幕突然黑了。 “什么情况?”他按了下键盘,发现没有反应。 “哦——”孟萝卜凑了过来:“你们仨也被封号了。” 明琅瞧了眼桌子上空空的小鸡笼,陷在沙发里继续专心玩手机。 “璩玉。” “嗯?老婆怎么啦?” “你回去漱三遍口再亲我。” “!” 99、第 99 章 《时都医学周刊》杂志社下班时间很早。 一般在下午四点左右,社里的活儿就能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大伙儿扯扯屁聊聊天,嘀咕下老板和好些医科大牛们的八卦,时间一到就可以拎包走人。 徐编刚撕开快递把新买的手办塞包里,忽然感觉后背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 ……什么情况? 他扭头去找同事,忽然发现一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边,黑眼圈和苍白的脸色都非常恐怖,而且一身白袍上还溅着血。 坏了,不会是撞鬼了吧。 “你——你别过来啊!”徐编吓得抱着公文包蹬着办公椅往后缩,举起脖子上大师开过光的玉佩大吼:“我有阳气护体!你再过来我就吐口水了!” 那白衣女鬼阴森森的看了他一眼,声音嘶哑:“你为什么要毙掉我的论文?” “论什么文?!”徐编吓得都快尿了:“我就是一编辑,你有事杀我老板啊我老板才是真混蛋!!” “你知道我做那个数据做了几个月吗……”她幽幽道:“你知道我为了写这狗东西掉了多少根头发吗……” “我错了我错了我今天就给你过审明天给你发刊!!你别杀我!!!” 徐编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滑下来,趴在地上整个人狂抖:“我就知道干这行迟早要被读博的索命可是我才干三年啊姑奶奶你找别人去成吗!!” 女鬼居高临下的盯了他几秒。 “你们总编在哪?” “那边!那个办公室!”徐编伸手一指:“就在里头打游戏呢!” 女鬼瞟了他一眼,真飘过去了。 论文成功刊发的那一天,纪觅心情特别好。 她心情一好,就拉了一圈朋友去喝河豚汤。 什么博士毕业不毕业的,她已经看开了—— 而且按照目前的进度,她跟岑安估计是同一批毕业的。 虽然女装大概率看不到了,但能够躲开义务顶班十年的魔咒……也算是侥幸。 河豚在紫苏汤中翻着白肚皮,伊恩一脸好奇的拿筷子戳了两下,试探着喝了一口。 “好鲜啊!” 叶肃给岑安又续了一碗,坐下来听他们聊最近的新鲜事情。 薄和已经进了影视公司开始磨剧本,捏了个小木人每天替自己去初中上学。 璩氏的集团又收购了两家公司,前两天还以青年企业家的身份上了电视台的专访节目。 明琅跳槽去了另一家设计公司,参与了苍白之廷等好几处古代建筑的修复工作,偶尔闲着没事拉着璩玉去那些老地方遛个弯,跟宫女太监们的灵魂聊聊天逗逗趣。 大伙儿聊了一圈,岑安发觉场上有个沉默的存在。 精灵在默不作声的喝着汤,表情有些疲倦。 “梅斯——”他唤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精灵眨了眨眼,应了一声干巴巴道:“还可以。” 其他人看向他,齐刷刷夹菜的夹菜斟酒的斟酒:“有啥中意的小哥了没,你这单身都好几年了吧?” 众所周知,这位看似古板正经的外国医生,私下里另外一面是夜店小王子。 在撒旦搞事情之前,他就已经把梅斯菲尔德的家族事务都转交给了其他长老,自己只是挂了个精灵王的虚职而已。 大决战结束之后,梅斯虽然被打击的有点重,时间一长渐渐也能缓过来了。 就是去夜店的次数少的几乎没有,每天下了班就闷在家里看书,偶尔找奥尔丁顿喝杯茶。 梅斯喝完了小半碗河豚汤,慢悠悠的叹了口气。 “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男朋友啊。” 众人闷头吃饭:“嗯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要不你们帮我找一个?”他撑着下巴懒懒道:“投缘就成,我不挑。” 一排雪亮的目光跟汽车大灯似的亮了起来。 岑安先前就特好奇,到底什么人才能制住这么有个性的精灵,还跟明琅纪觅他们私下里讨论过。 西方那边的巨怪海妖基本上可以不考虑了,自带黏糊糊的液体和触手牛角,想一想都不适合他。 东方这边……有个性的妖怪是挺多,就是未必吃梅斯菲尔德这一款。 纪觅最先提出建议:“要不要考虑咱医院里那个富二代内科医生!长得白脾气好还带个眼镜,看着特别有精神!” 梅斯叼着小黄鱼一摇头:“睡过,没感觉,没联系了。” “我知道一个!南城山旁住着一白鹿妖,个子和你一样高,道行也高,”孟萝卜举手:“你要是对本土妖怪没意见的话我去帮你问问联系方式!” “白鹿妖?是不是姓陆?”梅斯皱眉道。 “啊,是啊,你们见过?” “别提了。”梅斯继续闷头喝汤:“我跟他在夜店抢过男人,差点打起来。” “……” 叶肃本来不打算参与这种八卦,听了一半忽然想起来家里那边的叮嘱。 事情解决以后,梅斯菲尔德家族其实内部没有太大反应,对爱吉尔被蛊惑着杀了旧王这件事也表示的很宽容。 倒是长辈们明着暗着催婚了好几次,还拜托父亲这边帮忙捎话来着。 “其实,有几个坎贝尔家族的吸血鬼这些天过来了,”叶肃斟酌着语气开口道:“有去做大学教授的,也有去担任工程师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引荐你们喝杯咖啡。” “所以是相亲?”岑安随口道。 叶肃观察着梅斯的表情:“应该——就是喝杯咖啡。” 精灵一脸自暴自弃:“相亲就相亲吧。” 璩玉刚接完电话回来,坐下来叼住明琅喂的煎饺,含混不清道:“你们在聊什么?” “相亲。”明琅言简意赅:“梅斯想脱单。” “诶!”璩玉精神道:“我有个兄弟先前在ins上看到过我们聚餐的合照,还问你是不是单身来着!” 薄和试探道:“你那个兄弟……是人吗。” “当然不是!” “他是棵柏树妖,活了九百多年,挺宽厚爽朗的一人——”璩玉身体往前倾了一些:“你都肯跟吸血鬼相亲了,干脆跟这个也处处呗?” 梅斯吃着玉米烙又应了一声;“你等会把他微信发我。” 纪灼听着感觉不太对,悄悄问了一声伊恩:“他万一同时看上了那两位……怎么办?” 别人身上这种事不太可能发生……但这种事搁在梅斯医生身上,完全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搞不好都会收了吧?”伊恩琢磨道:“如果那两人都同意的话。” “这绝对不成啊!”豹子一惊:“他会被抓起来浸猪笼的!” “……哈?” 100、第 100 章 梅斯走进咖啡馆的时候,耳朵上还挂着耳机。 他其实对这次相亲没有太大期待,只能说碰碰运气。 ——毕竟谈恋爱这种事情不是找个好看的就能解决的。 脾气,品位,审美,或者是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真碰见些老古板和卫道士,他不介意直接念个咒语送他们去火葬场。 精灵穿了一身略紧的黑色衬衫,连胸线都若隐若现。 他对工作身份有充分的尊重——即使是在病房里看到超对胃口的病人也不会过去要电话号码,但是在私下里完全怎么随性怎么来。 那位吸血鬼已经提前到了,就坐在拐角的卡座里。 奥尔丁顿没有说他的名字,不过这不要紧。 梅斯菲尔德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旋身落座道:“你好,我是爱吉尔·梅斯——” 对方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要起身。 遭了。 相亲相到前男友了。 梅斯菲尔德活了大几百岁,主要的脑容量都送给了医学文献和手术纪要,对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完全不关心。 所以一百年前的前男友也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下意识地往后坐了一些,眨了下红眸道:“抱歉,我没想到是你。” 毕竟坎贝尔家族的人这么多……真没想到绕了一圈又绕回来了。 “梅斯菲尔德先生。”吸血鬼冷着脸道:“真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 “希特,我只是应朋友的邀请而已。”精灵按了一下眉骨,头疼道:“我都不知道你也过来了,今天这件事就当个玩笑好么?” “既然都确认是约会了,结束了再走。”吸血鬼一本正经道:“你好,我叫希特·坎贝尔,牛津大学金融系毕业。” 这一点都不好玩。 梅斯菲尔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想我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跟这家伙分手来着。 劈腿是不可能的,他不至于做这种事,敢劈他腿的人都死了。 吵架?信仰?还是异地恋 “那么就按照一般的相亲流程开始。”对方非常清楚他的表情背后的意思,自顾自道:“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伴侣?” “……说话投机,身材好,有学识修养。”梅斯搅着咖啡勺,闷闷道:“前男友除外。” “那确实很可惜。”对方耸了耸肩:“我喜欢的类型和你很像,但条件也一样。” 还没有等梅斯再说句什么,远处店门又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墨绿色外套的年轻男人快步走了进来,在看见梅斯标志性的精灵耳时脚步一顿,忽然变得有些迟疑。 “是——你?” 梅斯抬起头看向他,也跟着懵了几秒:“是你?!” 他知道这城市的圈子很小,但是不至于小到这种程度。 “抱歉,我刚好在这附近逛街,所以提前一个小时过来,”柏树妖打量着他们两人的距离,语气不善:“看来你已经有约了——就和上次一样。” 梅斯感觉自己的记忆真的不太够用了。 他凭借这个男人胸肌和腰线的形状,大概记得自己跟他睡过。 显然只睡过一次。 如果只睡过一次,大概率是喝多了睡完就跑,或者是撩完就人间蒸发了。 对面的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气氛变得非常微妙。 “我先自我介绍。”希特·坎贝尔开口道:“我是他的相亲对象,以及他的前男友。” “我也是,不过是他的一夜.情对象。”柏树妖示意侍应生来一杯蓝山咖啡,坐在梅斯的对面,慢条斯理道:“这位先生在酒吧里喝多了,缠吻我不肯放手,第二天爽完了直接人间蒸发,还吐了我一整件外套。” “哦,这是他的作风。”吸血鬼抿了口树莓汁:“他一直都是这样。” 等等——你们为什么会聊起来?? 梅斯深呼吸一口气,试图打破这个诡异的局面:“我想说的是,很高兴见到你们,我有事先走了。” 柏树妖无动于衷,转头问坎贝尔道:“你是怎么和他分手的?” “哦,我跟他求婚来着。”吸血鬼耸了耸肩:“星空,花海,香槟,然后他跑了。” 梅斯恼火道:“谁会在情人节求婚啊?!” 吸血鬼看了他一眼:“你希望什么时候?万圣节?” “看来这位先生脾气不太好。”柏树妖十指交叉轻声道:“你那天喝醉了,把钱包忘在我这里,还记得吗?” “你的钱包里好像还有一枚徽章?” 梅斯本来都站起来准备走人了,听到这句话又强行坐了回去:“还给我。” “爱吉尔。”吸血鬼插口道:“你当初在我的庄园里住了二十年,是不是也忘了点东西?” 精灵黑着脸找了张纸写了个地址:“十天内把东西都还给我,否则我烧了你们家房子。” 他接过侍应生端来的蓝山冰咖啡一饮而尽,大步流星的冲了出去。 柏树妖扫了一眼纸条上的地址。 “我今晚过去一趟。”他慢条斯理道:“还请不要和我撞上时间。” “那可不一定。”吸血鬼笑了起来:“我的脾气也并不好。” 岑安抱着书在客厅里打滚,忽然听见了开门声。 “叶医生回来了?”他探头道:“今天晚上吃什么?” “野山椒鳝鱼煲,油焖鲜笋,还有小土豆闷米饭。”叶肃瞧见他还窝在地毯上,会意问道:“论文快写完了?” “别提了……我现在感觉每天都跟难产孕妇一样,就差临门一脚。”岑安任由他坐在了自己的身边,用脸颊蹭了蹭叶肃的掌心:“你看我学的像不像?” “像什么?”叶肃问道。 岑安笑着没说话。 叶肃忽然反应过来他在学自己本体的样子,随手抽掉了他手中的书,慢条斯理道:“你听说过催眠术么?” 岑安眨了眨眼:“你会这个?” 狐族根本不用学,用眼睛都可以控制别人的心神。 像岑安这种属植物的,平时在他无意识的情况下,强行用视线摄念改忆确实很困难。但真要面对面用声音和视线来控制……也不是不行。 叶肃把双指指尖轻按在他的额头上,直视着他的双眸,声音变得轻柔又缥缈。 “现在……你已经变成了一只狐狸……” “你有白色的尾巴……还有白色的耳朵。” 小青年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头顶上真冒出来一对毛绒绒的幻耳。 叶肃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越来越有环绕感。 “你其实一直都是一只狐狸……爪子,舌头,身体……” “……都是狐狸。” 小青年忽然蹲坐了起来,毛绒绒的白色耳朵抖了一下,然后开始以动物的方式用后腿给自己挠痒痒。 叶肃催眠到了一半,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有些好奇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好软,蓬松松的好可爱。 岑安歪着头看他,忽然扑了过来,跟同类玩闹似的趴在了他胸膛上。 他们两的长尾巴勾在了一起,尾巴尖还在互相打着转。 叶肃深呼吸一口气,本来想把催眠结束跟他去做饭,目光又落在了岑安屁股毛绒绒的白尾巴上。 他鬼使神差的伸手摸了一下尾巴根,小青年的脸唰的就红了。 ……原来撸毛的感觉是这样的么? 叶肃先前和同类玩的少,平日里自己给自己舔毛也没太多感觉,真上手撸岑安的尾巴才意识到这手感到底有多好。 他下意识地又揉了两下尾巴,岑安哼了一声,趴在他身上弓起背蹭他的下巴。 他身上依旧是那股好闻的草木清香,只是动作和神态都像极了小狐狸。 叶肃被他这样子撩的呼吸都有些乱。 “安安别闹……” 岑安不理不睬的在他怀里蹭了好几下,又去舔他的下巴尖,动作自然的给同类顺毛。 他一动,长长的尾巴就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天真烂漫不自知。 男人呆在了原地,一动不动的任由他轻薄自己,耳朵尖也有点红。 明明是很自然的动作,怎么感觉比平日里还要撩拨。 岑安扬起头看向他,跟狐狸似的嘤了一声。 叶肃感觉自己理智快断掉了。 他定了定神,抬手把他抱在了怀里,门外忽然传来了薄和的敲门声:“岑哥叶哥——我妈妈炖了天麻鸡汤,分你们一锅。” 叶肃这边正抱着岑安准备再摸摸尾巴尖,小青年直接蹿出去了。 “有鸡汤!” ……这该死的本能。 门唰的一下打开,力度之大把薄和吓了一跳。 叶肃一手捞着还在扑棱的岑安,一手接过了汤,面无表情地说了声谢谢。 薄和临关门前还好奇的瞅了一眼:“肃哥,岑哥怎么突然有尾巴了?” “与你无关。” 101、第 101 章 梅斯菲尔德就住在叶肃的对门1202。 他很少带男人回自己的住处,两年下来都没什么客人。 偶尔英国那边的家人过来了,也就去小区附近的咖啡馆约着喝一杯,不多挽留。 所以在半夜十二点,叶肃临睡前发觉有静音咒扣在自家结界外面时,只当做是他终于有男朋友了。 等这一觉睡醒,岑安照例换好衣服拎着包准备出门,打开门时吓了一跳:“叶医生——” 叶肃还在喝麦片粥,歪头远远扫了一眼,也愣了一下。 他们家对面的房子像被龙卷风扫过一样,连门框都被砸了个粉碎,只剩下半截木头要挂不挂的悬在旁边。 不光是半面墙被毁的稀巴烂,客厅也被开了好几个洞,几个水管从墙面里露出来还在滴答滴答的漏水。 岑安先是用灵识检测了下屋子里有没有尸体,才大着胆子越过碎砖块往里走。 昨天这是……来强盗了? 还是又有什么外国的寻仇团过来了? 叶肃起身走了过去,叼着三明治在废墟里看了一圈。 原来昨天放咒语是因为这个? 电梯忽然响了一声,梅斯菲尔德拎着一捆垃圾袋走了进来,发觉门口有人时愣了一下。 “早啊。” “早……”岑安一扭头,发现他脖子和手腕上还有没完全治愈的伤口:“昨晚出什么事了?你还好吗?” “没什么大事。”梅斯懒洋洋道:“两个相亲对象同时找了过来,然后打起来了。” 那个柏树妖和吸血鬼? 叶肃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动手恢复地砖和木板的形态,隐约想起来了什么:“那个坎贝尔难道——” “是的,奥尔,你把我的前男友介绍给我相亲,做的非常好。”梅斯医生铁青着脸:“我差点没打过他。” 他本来指望那两男人把东西还给自己,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谁想到自己大晚上的睡袍都换好了,喝着红酒看着电影,连着两个人堵在门口敲门。 ……而且显然不是来还东西的。 梅斯是个人精,站在门口一瞧见两人都来者不善,泫然欲泣的撒了个娇卖了个惨,成功让这两人打起来了。 然而一打就是半个小时,从门到墙壁统统遭殃。 再后来他发现这两人赶都赶不走,只好穿着睡衣加入战场,拿长弓猛敲这两人的脑袋,一脚一个全从客厅的窗户踹了出去。 ——中途伊恩还从楼下飘到楼上来,半个脑袋支在木地板上问需不需要帮忙。 “当然不需要,”梅斯一脸好气又好笑:“我就不该对男人抱有什么幻想——真是蠢的跟土耳其蜥蜴一样!” 岑安松了口气,帮他把墙壁重新往回搭,关切的又问了一句:“他们也对你动手了?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哦,那个。”梅斯菲尔德不以为意:“我半夜打完架,想下楼去抽根烟。” 然后拖鞋在砖石上一滑,在废墟上摔了一跤。 脱单是不可能脱单的了,还是野男人能让他快乐。 眼瞅着新年要到,大伙儿虽然都还上着班,但是放假的心情都很急切。 纪觅跟岑安的论文都到了收尾的阶段,《长命百岁》的剧本已经改到了第十二回稿,纪灼考过了医师资格证书,鲍富新认识了一只做药物研究的哈士奇。 薄和写剧本写得心力交瘁,中途溜号出来找岑安玩。 岑安在忙着做手术,还在伸手探肿瘤的位置。 少年兴致冲冲的穿过墙冲进来,看见血肉模糊的一片时嘶了一长声,伸手捂着脸躲在旁边:“岑哥你们居然在做这种事情!” “做哪种事情?”梅斯用电刀切着肉,烤肉的味道伴着刺啦刺啦的声音冒了出来。 “这么血腥!这么凶残!”薄和缩的远远的,感觉自己被精神污染了:“白衣天使手上原来早就沾满了鲜血!” “……你该去看看解剖课的录像。”岑安终于摸到了肿瘤的位置,把它从腹腔里提了出来,随手放了几枚仙气化成的叶片按在了溃烂处,病变的区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恢复。 薄和等在旁边,从兜里抹了一包干脆面,一边等他们干活一边吃零食。 “咔嚓——” “咔嚓咔嚓——” 梅斯缝合好皮肉,抬头瞟了他一眼:“这孩子也不是一般人。” “我们这边快忙完了,”岑安低头打着绳结道:“说吧,有什么事?” “今年过年有啥活动啊!”薄和叼着面饼抬起头:“再去抓鳄鱼吗!” “……上次那只鳄鱼是自己跑出来的好吗。” 岑安算了一下假期,刚好身边几个人都有空,确实应该组织点什么团体活动。 不能喝酒吃火锅。纪觅上回喝大,差点把人家火锅店给炸了。 不要去外省旅游。外头的妖怪还想安心过个年,那几个大魔王一过去怕是要开自助餐的节奏。 ……也不能再玩一些奇奇怪怪的聚会游戏。他连着被坑了三四次,这回真长记性了。 薄和见他半晌没反应,眼睛一转有了主意:“咱闲着也是闲着,抓坏人去吧。” “什……么?” “时都第一届变态杀人狂及通缉犯捕捉赛!”薄和一拍巴掌道:“这是扫黄□□维护世界和平,用微薄之力为社会发光发热!” 岑安愣了两秒钟,心想这孩子平时都在看什么东西。 梅斯把手术刀放到了一边,昂起头转了转脖子:“我觉得成。” 于是2017年新年活动真就这么定下来了。 举办人,社会新闻兼都市异闻爱好者薄和。 纪律监督者,爱吉尔·梅斯菲尔德。 参与人,狐参花鸟两只豹子一只独角兽。 大年二十九深夜十二点整九个男人聚集在小区楼下,长鞭长弓一应俱全。 非常和谐社会,非常为民除害。 “咱刚好从凌晨玩到中午,睡一觉起来吃年夜饭。”纪灼兴致冲冲:“必须要活捉么?不能直接吃了?” “必须活捉,”梅斯医生严肃道:“玩完了还得送去警察局,你别一口吞了人家的胳膊。” “……成。” 岑安倒是挺乐意跟着玩,就是没太懂开始该怎么办。 公安系统在网吧和公共场合都有贴相关的告示,但是没有血迹不好找。 “中午十二点警察局门口见,”“计时——开始!” “豹豹冲呀!”伊恩骑在雪豹身上,一拍屁股道:“我们先出发啦!” 岑安一转身,发现璩玉和明琅已经转身往楼上走,叶肃抬手把他圈在怀里,语气也很放松:“先来杯咖啡么?” “老习惯,两颗糖不加奶。” “哎等等——”他快步跟着上了电梯,有点担心被纪觅他们完虐:“我们不出去调查线索吗。” “啊,这个。”明琅随意道:“交给璩玉就好了。” 于是四个人真的回客厅开始吃曲奇饼喝咖啡。 璩玉喝完了一整杯,才迈步走到了落地窗旁,抬手打开了窗户。 岑安的目光跟着追了过去。 难道他施个法术,变态就自动从被窝里一路拽到这儿来不成? 男人立在夹杂着飞雪的夜风中,扬指吹了一声唿哨。 这唿哨清越开阔,如同笛声般纵横而去。 远处忽然传来了隐隐的骚动声。 岑安站起身凑过去看,忽然发现有两只麻雀已经停在了窗台上。 越来越多的鸟儿在往这个方向飞行。 先是最邻近的麻雀,然后是住在公园附近的乌鸦,还有藏在梧桐树上的百灵鸟,在黑暗中成群结队的飞行而来,风雪中犹如被召唤的云雾一般浮动着。 “啾啾啾!” “一个一个讲!”璩玉喝了一声:“你们同时说我听不清楚!” “叽叽叽!” 明琅掌心一翻就多了个笔记本,走过去坐在了窗台旁,俨然如法庭里的书记官。 好几排鸟儿叽叽喳喳的立在窗台上,不停地讲着各种小道消息。 “嗯……抢劫犯,小偷,还有什么?” “出租车司机?杀人狂?”他看了眼明琅,追问道:“你是亲眼看到的?” 布谷鸟飞快的点了点头,在空中转了一圈。 “样貌,住址,具体信息报一下。” 于是璩氏集团的总裁先生,跟他家设计师一块坐在窗户旁边,充当着鸟语翻译器不断播报警情。 明琅用笔记本列了一张表格,条理清晰字迹有神,完全进入了助手的角色。 岑安在旁边隐约感觉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都……不需要我来帮忙了呀。” “需要的。”明琅还有空接话:“你是诱饵。” 叶肃抬了下眉,纠正道:“最好看的诱饵。” 璩玉跟指挥家似的两只手一抬一收,示意报完线索的鸟儿先回窝待命,连着听了几百只鸟儿的八卦和见闻。 中途有几只从山外飞来的老鹰差点冲进客厅里,吓得好几只麻雀差点摔下去。 等它们都散的差不多了,明琅才一合本子:“走吧,七个在逃通缉犯,三个连环杀人狂,一个变态食人魔,还有不计其数的强.奸犯和抢劫犯可以抓。” 几百万人口的都市毕竟警力有限,能发现和侦破的案件其实也有上限。 “先挑杀人多的。”叶肃果断道:“走。” 于是在寂静的午夜街头,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小青年,模样清秀身材颇好,捂着围巾在等出租车。 司机范强正在附近物色着新的目标,车灯一打瞧见这小青年的时候,呼吸都停了两秒。 “嘿——去哪?” “陆家庄,”小青年靠近了窗户,哈着寒气瑟缩道:“师傅去么?” “去。”范强抽了口烟,看着他坐了进来。 今晚的猎物来了。 102、第 102 章 小青年坐在副驾驶上,指尖都冻得通红。 他呵了几口气,瞧了眼窗外,隐约感觉哪儿不太对劲。 “师傅,”他小声道:“去陆家庄好像不是这儿啊。” “我抄近道。”范强熟门熟路道:“大过年的不在家呆着啊?” “嗯,去接朋友。”小青年笑了起来。 他们简单的聊了几句,出租车在大雪中一路向北,连车灯的亮光都被夜色削弱了大半。 连着转了好几个弯以后,车忽然停在了一个狭长的小道里。 “师傅?” 一把雪亮的尖刀已经抵在了他的腰侧。 “不许动。”范强抬手就摁住了他的脖子:“把手背到身后,听到没有?” 岑安特听话的嗯了一声,然后人就已经站在了车外面:“师傅,您家就住这儿啊?” 范强懵了几秒,没反应过来这人是怎么瞬移出去的,打开车门就追了出去:“你——” 然后他的视线就撞上了另一双冰蓝色的兽瞳。 范强张口欲喊,却发现自己浑身的肌肉都动不了了,连带着四肢都开始失去控制。 撞邪了——真是撞邪了! “师傅?您不是还藏了好些尸块在地下室么,给我们瞧瞧呗?”岑安回头看他,抬手挥了一下:“走呀?” 院子门应声而开,所有的锁都形同虚设。 他们四个跟参观变态博物馆一样走了进去,后头的范强跟木乃伊似的只能靠双脚跟着往前蹦,怎么想逃都没有用。 岑安心想收集点证据就能报案了,伸手就推开了正屋的门。 客厅的灯唰的就开了。 纪灼和伊恩坐在沙发上在下跳棋:“诶?” “哦这只猎物归我们了。”岑安迅速道:“先到先得,我们路上就抓了。” 范强发出恐惧到极点的惊呼声,叶肃回头扫了他一眼直接静音。 “怎么这样……”纪灼起身绕着他转了一圈,扭头道:“地下室内被绑着的小姑娘我送医院了啊,那先把他锁这儿,游戏继续?” “嗯,继续。” 于是在大年三十的凌晨四点钟,从东城区到南城区,一溜儿在逃罪犯被捉了回去。 甭管是在家里躲着的,在酒吧还在蹦迪的,跟其他变态一块涮羊肉吹牛的,基本上是一逮一个准。 璩玉走到哪儿就有一群小鸟跟到哪儿,不光跟24小时监控镜头一样能指认犯罪时间地点人物,还能实时监察对方逃跑了没有。 纪觅那边直接去了警察局调了卷宗出来,把二十年前的在逃杀人犯都从网吧里挖了出来,听说靠的是梅花易数,一算一个准。 等比赛进入了后半程,他们七个全都分开各自行动,一边喝着豆浆啃着油条一边在晨光中找肇事逃逸的王八蛋。 叶肃这边直接把出租车司机的小屋当成了牢房,十分钟塞一个,四个小时过去客厅快被塞满了。 豹子则简单粗暴的多,索性把变态们全都绑好了上个隐身咒扔警察局门口。 纪觅坐警察局档案室里直接报位置,他则东奔西跑的抓人,伊恩负责拿着手机导航指路。 ——两三年过去了,纪灼的方向感从来就没好过。 薄和也不太会打架和抓人,大半夜的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跟小熊似的,就跟着他们两队人东来西往到处看热闹,偶尔跟梅斯凑一块吐槽几句,还跟着在胡同口堵人。 等中午十二点一到,两队人把战利品绑好了扔在警察局门口,感觉就跟一群中年人来军训了似的。 狐狸队抓了五十二个,豹子队抓了四十三个,各个脖子上挂着物证和犯罪记录说明,好几个已经冻昏了过去。 这帮罪犯都快疯了。 ——救命啊!!撞邪了啊!!!有妖怪啊啊啊!!! 岑安特别欣慰的看着这接近一百个不法分子排在公安局大院里,当着他们的面打了个110。 “您好?” “您好,我要报警。”他随手修掉了电话的ip地址,不紧不慢道:“我和朋友们抓了好些通缉犯,就扔在公安局门口,请出来查收一下。” “我和我朋友是谁?”他扭头看了眼薄和羽绒服上印着的卡通图案:“海绵宝宝和派大星。” 电话挂了没多久,两个小警官半信半疑从窗口往外望,在见着这三个方阵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紧接着十几号警察带着摄像机和档案本冲了出来,比对着那些个蔫头耷脑的人一个一个的查身份。 “真的是那个抢银行的!” “这不是那个潜逃的□□的吗?!” “卧槽真抓到了?谁干的啊——” “听说是海绵宝宝和派大星……” 越来越多的警察围了过去,还有好些已经放假的都开车冲过来看热闹顺便帮把手。 妖怪们站在树上看着热闹,旁边树枝上还蹲了几百只小鸟。 过年这事儿是挺开心的,没错。 “纪灼他们队抓到的变态多一些,积分比你们高——”梅斯算完分数敲了敲本子:“岑安,你们队今天负责做年夜饭啊。” “我想吃饺子!”薄和跟着嗷了一声:“吃完我就回家陪爸妈!” “我看你像饺子!” 新年一过完,各种事儿就接连开始有了新进展。 先是纪觅和岑安的博士学位同时拿到了手,顺利的和一帮秃头人士一起毕业。 听说答辩的时候纪觅好几个问题没问上来,差点对教授们用群体摄念术。 毕业这件事形式大于内容,岑安挺享受的换了一身学士服,晃悠着脑袋上的穗子找叶肃拍照。 “叶老师——今天起我就是岑博士啦!” 叶肃换了一身深灰色西装,和他站在时都医科大学的广场前,任由明琅帮忙拍合影。 “岑博士,”他慢悠悠道:“你帽子歪了。” “拍完了你才告诉我!” 男人伸手把他的帽子别正,眼睛里带着笑意:“去实验室再拍一张吧?” 明琅毕业了二十多年,看到这一幕还挺有感触。 然后一扭头就瞧见璩玉捧着两沓博士服走了进来。 “咱读书那会儿……不是还虐恋情深来着嘛。”男人低笑道:“要不要去旁边的时大把这个遗憾补上?” 明琅眨了下眼,接过了博士服穿上,抬手帮他把小方帽戴好:“师哥还真是喜欢我啊。” “可不是。”璩玉慢悠悠道:“可喜欢你了。” 孟萝卜和薄和跟在旁边,看的特别羡慕。 他们两一个在读大二,一个跳级读了高一,想熬到毕业还得好几年。 连着在图书馆和实验室拍完照之后,薄和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长命百岁的剧组已经开始筹备道具什么的了——你们要去看吗?” 岑安还在扑棱着宽大的博士服袖子,扭头一甩穗子差点抽到叶肃脸上。 “什么?” “那个网剧,演你们的!”薄和超欢快道:“主角之前不是定了吗,是咱们去电影院经常看到的那小哥哥,还有个演过好多电视剧——他们带着我把剧本终于定完稿了,现在过布景和道具了。” 叶肃目光一动,带着他们去大学城里吃了顿牛排,然后开车去了摄制组。 第一季并没有明琅的戏份,主要讲的是狐狸和小人参之间的故事,大部分剧情也放在人设塑造和互动上。 一年多没见,江绝变得更颀长和成熟了一些,正示意着道具组成员帮忙摆弄一长串的瓷盆和陶盆。 岑安在看清楚的那东西是什么的时候神情有些窘迫,叶肃站在旁边没忍住笑。 “剧本里设定的有些是改过的……就为了电视节目效果嘛。”薄和小声解释道:“岑哥你家囤的小陶盆虽然没七八十个,怎么也快二十多个了吧。” “我没有!”岑安试图炸毛:“你觉得我像是这么不专一的盆栽吗!” “不像不像,”叶肃伸手顺毛:“我知道你最喜欢的还是那个金边白底的。” 这边还没聊完,又有一组工作人员拎着十多个笼子走了进来,跟着在阳台的布景里找放的位置。 叶肃的眉头跳了一下。 笼子里不光有兔子、小鸡、仓鼠,还有玄凤鹦鹉和小画眉。 江绝站在不远处跟导演解释:“这些都是他的零食——既然要演狐妖,就要还原他的本性,您说对吧。” 岑安捂嘴:“我没笑,真没笑。” 薄和特老实的扭头看叶肃:“你看这拍的是挺还原的对吧……金鱼都放了两缸。” 叶肃扭头看他:“你什么都往里头写?吃鸟这个梗你过不去了?” 薄和嗖地就窜回岑安背后:“肃哥他凶我!” “还有个地方我没搞明白,”导演提问道:“你说这狐妖回家以后,到底是变人,还是变狐狸啊?” “把耳朵尾巴露出来就行了。” “外卖的话……炸鸡?” 于是真有工作人员拿了可以扭动的狐狸尾巴,当场给主演装上。 一戳开关,尾巴就跟着扭一下或者两下,跟活的一样。 薄和在旁边看的还挺投入,小声嘀咕道:“你说……狐狸会不会没事追自己尾巴玩啊。” “薄和。”叶肃淡淡道:“以后少来我家蹭饭。” “家里筷子不够。” “肃哥我觉得这不是筷子的问题!你对我有意见!” “嗯,有,很大。” 103、第 103 章 剧组是边拍边播的。 每周末这剧一播出,大伙儿就带着爆米花可乐瓜子自觉上门聚会,其乐融融的边看边吐槽。 诚实来讲,主演们演技确实不错,布景和部分剧情与现实完全不一样,但都很贴合剧情。 狐狸是用cg特效做的,蓬松松毛绒绒瞧着特可爱,听说已经有周边在筹备中了。 璩玉特好奇谁能来演明琅,还一度试图安利自家媳妇儿过去试镜。 “这样就可以让全世界看到你有多好看!” 伊恩是剧情好后面才加入的新角色,跟看前传一样跟着瞧剧情,时不时还截图发给国外的坎贝尔夫妇。 “原来你们是这样认识的啊……”他张口接住纪灼剥好的橙子,含糊道:“寄生虫病学真的有这么恶心吗?” 岑安招了招手,一本书从医院隔老远从窗户里飞进来,落在了伊恩手里。 “这是最新版本的。” 伊恩随便翻开了一页:“嘶——” 他终于懂辣眼睛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了。 纪灼帮着把书扔到一边:“是有点太直观了……不怕不怕。” 独角兽抽了一口气:“这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造物主还负责造这个?!” 岑安扭头瞧了一眼叶肃。 ……要跟他说实话,告诉他从肉类到蔬菜里到处都可能有寄生虫吗。 叶肃充满善意的摇了摇头。 还是给不学医的人一条活路吧。 薄和为了给自己买房子也是豁出去了,开拍之前连着改了二十多稿,然后顾着求生本能又跟叶肃改了一稿,这些天没事就学校片场两头跑。 有时候戚麟会过来探班,孟萝卜也会跟着过来看。 自从他跟着道长一块修炼以后,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大学和道观两点一线,基本上没有太多空余时间。 但是偶像能见几面是几面——演唱会也是赌上所有奖学金都要去看的好吗! 他跟着薄和去瞧了几次以后,隐约发现哪儿不对劲。 “怎么了?”薄和坐小椅子上改着剧本:“你还是不喜欢江绝啊?” “没,江绝挺好的,他们两都官宣了。”孟萝卜一脸亲妈的欣慰感:“江神可厉害了,他一年前就是我墙头了。” 薄和继续低头敲键盘:“你们追星的怎么说话都跟外语一样。” 孟萝卜探着身子往外看,还是觉得不对劲。 “我感觉到其他妖气了。” “哈?”薄和停了下来,仔细感觉了一下:“确实有。” 他把电脑按了个保存,跟着黑猫一块跳到了房顶,左右找了一圈,然后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只野鸡精。 “你是?” “你也追他们吗?!”野鸡精特别激动:“我超爱他们的!” 孟萝卜有些警惕的往前走了一步:“你不会是私生吧。” “什……什么啊。”野鸡精下意识地否认道:“都是追星的妖怪,哪有什么私生不私生的。” 薄和抬手就把他的手机抢了过来,发觉情况不大对。 他手指一滑就强破了密码锁,点开相册翻进去看,里面全是戚麟和江绝私下的相处照片。 还有戚家的练琴房、录音室,以及戚麟小时候相册的扫描。 孟萝卜毛都竖起来了:“你有病啊!” 他最开始跟组的时候也是挺狂热的一站哥,靠能力优势经常能在前排抢位置,还会定离戚麟比较近的房间。 后来其他追星的前辈发现他离偶像太近了,也有认真叮嘱和解释,告诉他基本的守则和界限。 孟萝卜超听姐姐们的话,在那以后都自己注意着分寸——可居然还有别的妖怪也在追星! 野鸡精也恼羞成怒,一把夺过手机吼道:“我追不追关你什么事!有本事你把其他私生饭也统统干掉啊!” “还有其他妖怪?” “多了去了,当狗仔的当私生的,你以为你是谁?”野鸡精话还没说完,忽然惨叫一声,直接变回了原型。 薄和颇为利落的掏了根绳子把它从头到尾绑好,示意孟萝卜把手机毁掉:“晚上吃炸鸡,尾巴留着给我当鸡毛掸子好了。” 野鸡哼哼唧唧的想要挣扎着跑掉,却被绳子绑的连翅膀都挣不开。 “不行,”孟萝卜烦躁道:“我得去戚麟家附近守着。” “守着?你要去当猫啊?”薄和随意道:“还好你家道长去天山上跟着师尊们听坛了,不然你又得被修理一顿。” “按时跟他接电话就行。”孟萝卜跳下台子,随手给舍友发了条短信,一脸严肃道:“至少戚哥家里有我镇着,什么妖怪都不许过来。” 戚麟和江绝在御风别院有一栋单独的别墅,和父母住的不近不远,去学校也还算方便。 薄和给孟萝卜又安置了一个猫窝,位置就在别墅五十米外的共享单车角落里。 冬暖夏凉还能吃小鸟,挺好。 孟萝卜当了好学生两年多,如今一守在车棚里,隔三差五就抓着臭狗仔和私生粉打架。 凡人基本上都是弱鸡,鬼哭狼嚎的被追着咬几回就再也不敢来了。 道行差点的精怪有些喜欢迂回战术,今天被赶跑了明天还来,明天被抓了后天继续。 孟萝卜脾气一倔起来就不肯放人,追着他们能从小区撵到美食街穿过医院再到广场。 然后在一群广场舞大妈的舞蹈和最炫民族风之间大战三百回合。 突然就成了小区一霸,江湖人称黑煞星。 又是一个下午。 孟萝卜把那麻雀精连相机带镜头一块给揍飞,变回猫瘫在广场的阶梯上休息。 哎,臭道长什么时候回来啊,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听经到底是想听多久。 夏日的炎阳晒的石砖上都冒着热气,他随手给了自己一个清凉咒眯着眼睡觉,隐约瞧见一长发小姐姐坐在了不远处,在低着头喂鸽子。 玉米粒撒的满地都是,一大群鸽子围在旁边专心吃东西,留她一人坐在台阶旁,手机不断地有人打电话过来,却始终不被应答。 她拿出了一小包药剂,盯着那东西发呆。 ……哎? 黑猫眨了眨金眸,隐约感觉不太对劲。 这瓶子里装的是毒.药哎! 什么事都能熬过去你别轻生啊! 他没想太多,一个箭步就蹿过去把塑料袋叼走,两三步就躲进了草丛里。 那小姐姐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起身缓步离开。 孟萝卜瞧见她走远了才叼着毒.药走了出来,蹲坐在旁边嗅了一下。 过生日干嘛给自己买这种东西…… “别乱吃!”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高喝。 孟萝卜吓了一跳,竖起尾巴就想躲,一抬头看见了自家偶像的不断放大的高清脸庞。 等等!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戚麟抬手就把那塑料袋扔进垃圾桶里,把他又训了一通:“什么东西都敢吃!也不怕肚子疼啊!” 孟萝卜喵了一声,委委屈屈的想解释。 “不许顶嘴!” “喵。” “要不……我把你捡回去吧。”大男孩蹲了下来,伸出掌心道:“以后叫你小祈,好不好?” 别了吧——戚神我真的不是宠物啊啊啊! 孟萝卜心想扭头就跑也太不给偶像面子了,昂头喵了一声:“不用啦我走咯。” 他蹭了一下他的掌心,习惯性的还舔了一下,扭头就想逃回猫窝里。 然后整只猫都被抱了起来,脑袋还被呼噜了两下。 “好嘞,”戚麟笑眯眯道:“以后你就跟我混啦。” 完了,我被我家爱豆当成宠物带走了。 这一呆就是好几个月。 孟萝卜一开始就想跑出去,毕竟本命和真爱住在一块,他趴哪都像是电灯泡。 然后戚麟一边摁着给他洗澡,一边撸着毛碎碎念:“我出去拍戏你可别乱跑啊,你跑了我跟绝绝都会很伤心的你知道吧……” 孟萝卜眼观鼻鼻观心,心想这事儿绝对不要让道长知道。 哪怕是以猫的形态被拎着洗澡,那醋罐子也会炸的。 然后自己就会被炖掉。 戚麟和江绝很少回家,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不同的剧组里。 但是别墅附近的私生饭就没有少过。 孟萝卜被上了猫牌打了猫三联,还差点被拎去绝育。 过年的时候陪大伙儿吃了顿年夜饭,还得在偶像回家的前一秒瞬移回沙发上假装自己在看电视。 “小祈今天也在看家呢,好乖。” “喵。” ……做妖怪真的好难啊tat 戚麟跟江绝渐渐习惯了这只宠物的存在,还一度被各大猫粮品牌方邀请拍代言广告。 终于在春末之际,别墅的门被敲了三下。 “来了——”戚麟叼着牙刷快步走了过去:“您好?请问您是?” 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道袍,拂尘纯白无瑕犹如鹤羽。 “打扰了,”男人淡淡道:“我养的一只黑猫跑丢了,您见过吗?” 孟萝卜窝在沙发上睡着觉,没来由的抖了一下。 “诶?”戚麟怔了一下,扭头看了眼客厅里的小宠物:“他——是我在广场上捡到的。” “嗯,他很喜欢晒太阳。”道长面无表情道:“还劳烦您把他还给我,非常感谢。” “好……好的。” 孟萝卜再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飘在天上。 他吓了一跳,一抬头瞧见道长的侧脸。 “玩的开心吗?” “喵……” “就这么喜欢做别人家的猫?” “你听我解释qaq……” 104、【完结章】作话附番外二则 《长命百岁》拍第一季的时候,每周五播出都是岑安和叶肃的公开处刑现场,以至于叶肃找了个时间装作是江制作人的私人医生,量血压的时候顺便敲打了几句。 然后第二季人设被全面修正,明琅也正式登场—— 居然是戚麟演的。 岑安听见这消息还挺讶异。 在他的印象里,这小孩元气满满又活蹦乱跳,其实跟明琅没太多关系。 璩玉当即带着媳妇过去看试镜现场,满脸写着兴师问罪。 “拍丑了我就把这个剧组烧干净!” “叶肃之前也是这么说的。”薄和抱着剧本默默道:“你们是成年人了,有事别动手成吗。” 一众妖怪坐在试镜观众席里,孟萝卜还试图摸一下导演的光头。 几年不见,戚麟已经二十多了。 观众席的妖怪们面容不改,看起来依旧很年轻。 但镜头里的那个男人,从叼着糖写作业的小孩,成长到了十几岁的活力偶像,又转变为青涩诚挚的新演员,最后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沉稳,有锐气,犹如被打磨抛光过,蜕变的无声无息。 明琅在看清楚他的面容时神情一动,转身看向岑安:“我先前去医院里找你,那个坐在你旁边写作文的小男孩是他么?” “嗯,是啊。”岑安笑的很怀念:“他长大了。” 叶大舅子默不作声地圈住了他的肩,轻轻拍了两下。 虽然他们没开口干涉过,但戚麟在跟剧组商议之后,还是把服装定做了西服,款式都和明琅素日穿的非常相近。 也许是潜意识里还记得他。 明琅看着镜头里那个沉稳温润的男人,半晌没说话。 演的确实很好。 一进入角色,好像就突然换了一个人。 他低头掌心一抬,托起了那把湘妃竹油纸伞。 “借你一段时间。”明琅轻声道:“记得还。” 璩玉抬眸笑了起来,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 “以后全国观众都知道你有多好了。” 到了2019,第三季正式开拍的时候,璩玉也终于到了登场时间。 剧组虽然有钱,但也搞不出小说里那种繁复又华丽的服装。 于是某个总裁深夜潜入服装间,把自己最花里胡哨的那一套送了进去,标注保证金为999999元。 薄和成功跳级到高三,上午考完一模下午去剧组改稿子,一写能写个通宵。 他们曾一起经历过的那些风波动荡都被掩而不谈,只筛选中生活中的细水长流,随便一两件事都可以在镜头里拍完一整集。 叶肃岑安如何同时抢救四五个病人,璩玉带着明琅去湿地看鸟看花,又或者是孟萝卜跟鲍富吵架拌嘴,纪灼伊恩如何掉毛掉到楼上楼下都快抓狂—— 妖怪的一辈子很长。 长到数十年也只如一瞬,一瞬犹如数十年。 人类的寿命很短。 短到不得不忘记许多珍贵,却也会因此遇到无数的机缘巧合。 长命百岁一路风风火火的拍了三季,收视率和口碑都水涨船高,连医院里的小护士都在追着吴主任问后面的剧情。 岑安已经评上了主任医师,和叶肃白天一起带带实习生,晚上就一块喝着粥看电视。 今天的剧集时间被推后,黄金时间被拿来转播最高级别的电影颁奖典礼。 主持人拿着提词卡,忽然咦了一声。 “居然……是个双黄蛋。” 电影《罪决》的特写镜头被放映到巨幕上,观众席都开始沸腾起来。 “让我们恭喜戚麟、江绝,凭借《罪决》拿下双影帝的双黄蛋!” 台上的两人拥抱接吻,履行诺言单膝跪地。 “我们结婚吧。” 岑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为他们开心,却握紧了叶肃的手。 叶肃没有吭声,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真好啊。”岑安喃喃道:“明年一月一日就同性婚姻合法了。” 叶肃垂眸看着他,半晌才开口道:“你在难过。” “怎么会,”岑安失笑道:“怎么也说是戚麟的半个便宜哥哥了,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男人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俯身亲了一下:“嗯。” 虽然人家记忆都被消干净了,婚礼不可能邀请他们,但该给的礼物总是要给的。 都是心意与在乎。 岑安在家里翻翻捡捡找了一下午,送点血参鹿茸什么的觉得不配场合,送钻石珠宝什么的又好像太俗气。 叶肃站在废墟般的礼物堆里试图挪脚,差点撞到根雕观音。 ……这都是以前谁送来的东西。 “这个呢?”岑安忽然捧出两串扇面金刚大菩提子,高高捧到叶肃面前。 这是纪灼和纪觅过年时送的礼物,算是雪山上来的特产。 质地通透成色温润,比上好的红玉髓多了几分古朴的气息。 “嗯。”叶肃伸出手,在菩提子的上空点了一下。 仙家的祝福化作细碎的银蓝色光尘,均匀的融入了手串之中。 岑安抬头望了他一眼,也伸手在菩提串上点了一下。 又是一捧银红色的光尘,再度浸润入这手串深处。 无灾无患,长命百岁。 他们在元旦的清晨找了过去。 永央寺一直香火旺盛,每年来拜头香的人能从山头排队到山尾,连带着行车道都堵的水泄不通。 小贩们提着藤篮穿行在轿车之间,吆喝着卖开运的吉符和桃枝。 岑安站在叶肃的身边,握着菩提子有些紧张。 “等会见到他们了,我该说什么?” “打个招呼就好。” “不行我感觉我手心都是汗……” 高山上的钟声响了三下,声音沉厚苍老,犹如岁月忽然回头。 涌动的人群同时停了下来,在钟声中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良久之后,一辆车意欲掉头,车里的青年咦了一声。 “叶医生?是你么?” 岑安下意识地想跑,被叶肃牵着手腕带了过去。 “嗨——我超喜欢你们的!”他紧张到说话和机关枪一样:“演的特别好!” “你们也是来祈福的么?”叶肃问道。 “估计来不及了,”戚麟指了指远处拥挤的车流:“人太多,我们就听听钟声,等会去市区登记结婚。” “今天?!”岑安下意识的看向叶肃,心想这时间也掐的太准了一点。 叶肃挑起眉毛:“你也想今天结?” 岑安强咳一声,拉着叶医生和他们一块合了一张影,然后把菩提子送给了他们。 “这个是开过光的哟,请务必收下,就当是结婚礼物了。” “谢谢啦!”戚麟笑着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等车开走了,岑安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在叶肃怀里蹭了一下。 “真送出去了……不容易啊。” 他揉了下眼角,心想下一个要送的估计是孟萝卜了,当神仙果然年纪越大泪点越低。 叶肃站定了之后,忽然转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辆车。 他忽然觉得,有些距离临时解除掉,也没什么不好的。 戚麟等着前方拥挤的车流龟速挪动,忽然感觉脑袋里有个木栓一瞬间被解开了。 无数记忆涌流而入,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岑哥岑哥——” “这题怎么做啊——” “记得来看我演唱会啊!” “你去哪儿了?怎么好几年都没有见到你啊……” “……你是谁?” 青年在驾驶座上怔了许久,忽然间眼眶红了。 “这是一个秘密。”叶肃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来:“不要告诉任何人。” 戚麟抬手解开了安全带,转身就开了门。 江绝正琢磨着等会怎么发微博,随口道:“你要去买吉符吗?” “绝,我们的婚礼要多两个位子,放在最前排。” 戚麟直接冲了出去,一路绕过游客和三轮车冲了三四百米,一口气回到那路边的两人面前。 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看着岑安额头上都是汗。 叶肃安静的看着他, “哥,岑哥,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戚麟张开胳膊就给了他们两一个熊抱,紧紧的不肯松手:“岑哥,我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好不好?” 岑安怔在原地,被他抱的都有些恍惚:“你都记起来了?” “记起来了,你怎么一消失就是两三年,还说是去留学?”戚麟深呼吸一口气,看向叶肃又看向他:“那些原因我都可以不问,有些事你不方便讲就不要讲。” “但是岑哥,叶哥,你们是我的家人,永远都是。” 他低头翻了下兜,发现自己根本没带邀请函。 “不管怎么样,拜托你们一定来我的婚礼,以后你们结婚也叫上我,好不好?” 岑安轻拍了下他的背,笑的眼眶都红了。 “好,一定来。” 戚麟恋恋不舍的和他们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等车流再次移动才冲了回去,手腕上的菩提子特别好看。 岑安望着远去的车流安静了好一会,忽然开口道:“叶医生,我带你去个地方。” “嗯,好。” 他牵着他的手,直接瞬移消失。 再睁开眼时,他们已经站在了山林之中,连空气都变冷了。 叶肃第一次来这里,转身环顾道:“这里是岑山?” “嗯,现在叫岑山自然保护区了,也不再有参奴背着篓子年年采参。” 岑安握紧了他的手,和他在深林之间漫游。 “以前我刚刚化成草灵,就和何首乌婆婆他们在这里散步,偶尔去喝小溪里的水。” 后来他们都化作尘土了,在细雨春泥中无声消逝。 “我没有父母,只是深山里的一棵人参,但总想着,该跟这里衍生腐朽的一切说几句话。” 岑安站定在自己当初破土而出的地方,与叶肃十指紧握。 “我是安安,”他看着高山道:“谢谢这里的一切养育了我。” “我遇到了叶先生,想把他带回来给你们看一看。” “……我们相爱很久,以后想在一起永远这样走下去。” “长长久久,再也不分开。” 他说到这里,有些难为情的抬起头,看着叶肃小声道:“叶医生,可以说永远吗?” “当然可以。” 叶肃垂眸吻了一下他的唇。 山林中回荡着清冽畅快的长风,犹如证婚人在微笑致意。 “永远就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