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 第 1 章 沈二安十岁那年,他爹咬咬牙把家里那头耕牛给卖了,把沈安打点进了济世堂当学徒。这一当就是五年,活越干越多,每个月从五个桐板涨到二十个铜板,也实在少得可怜。他爹哀声叹气直叫后悔,当初应该让沈二安进屠户李家做个学徒,至少每个月还有些肉落下。 眼见着,老大沈大安要娶媳妇了,老三沈三安捉摸着想上个学堂,老四沈小翠正长身体,沈老爹愁得头发眉毛也白了。 沈二安平时一个钢板也不舍得给自己用,别人送他个炊板他也包了又包颠颠送回家去,这次回家,他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昨天大雨把地里的瓜全淹了,今年可咋办,本来想把养的几只羊给卖了给他哥娶房媳妇,可是昨晚死了一只,跑了一只。他爹也长吁短叹,他哥红肿着眼睛只顾着嚷:娶不到阿宝,就让我死了吧。他妹哇哇大叫我饿我饿。家里乱成一窝粥,沈二安心里凄风苦雨。他娘殷切地盯着他:“二娃子,就你在外面有本事,你再想想法子,再这样下去,这一家子咋活呀。”说完又怨天哭地。沈二安胡乱地点点头,回了店里。 济世堂店大,人多,在当地可是一等一的药铺。学徒众多,想出头谈何容易。沈二安跟着的师傅姓杜,也仅是济世堂下面小药房的一个普通大夫,下面跟着十个徒弟。沈二安回来,先禀了师傅,他从来不愿在人前诉苦,但这次还是稍微提了提家里的窘境,想着能否先支三个月的银两,杜师傅只是含糊着说会问一下掌柜就给带过去了。沈二安回了屋,今日伙计都回家了,个个都预计明天回来,这会店里只有赵虎没回去。赵虎父母早逝,跟着个姐姐,姐姐嫁人就把他给托这里来了,平时也无处可去,整天呆在店里。看沈二安这样呆呆地,便好声地问了问。沈二安心里苦闷,把家里的情况稍稍说了说,便躺在了坑上。 晚上寂静,也无人说话,沈二安还在苦思苦想如何赚点银子时,赵虎突然吭气了:“你想赚点银子嘛,我这有个活,钱不多,但马上就能拿到。”沈二安睁大了眼睛,赶紧问。幽幽月光下,赵虎悄悄说:“你帮我爽一下,我勾栏也不去了,给你一次十文。”沈二安轰地一下,脑袋一胀,脸也红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赵虎赶紧补充:“只是用手,你自己给自己那样,容易的很。”沈二安脸更加红了,说不出话来。 赵虎等了一会,觉得没劲,翻身下床,准备去勾栏。跨到门口时,沈二安出声了:“等等,我干。”赵虎眼睛一亮,躺回了铺上。他呈大字躺着,拍拍档说:“这次便宜你了,他已经胀了,你只需帮他疏解出来便成。” 沈二安心智晚,但是铺里到了晚上,总有些人说些不着三四的话,对这些倒也是明白的。他走到赵虎的铺边,冰冰的手指盖在他的档上,下面是庞然大物,隔着薄薄的布都能感觉到热气,不禁吓了一跳。赵虎被他一触摸,便忍不住舒服地吁了口气,急不可耐地自己把裤了扯了,露了个全须全尾。 沈二安也不是不有见过,平时大伙一起洗澡还能互相搓个背,但这会寂静无声,暗暗的夜里,只有月亮照着几丝光,赵虎那粗硕的物件似乎特别狰狞。沈二安也没犹豫多久,便定了定神上下□□起来,很快赵虎便泄了他一手腥粘。沈二安忙跑到门口倒了瓢水洗了干净,才让心平静点,返回屋里。赵虎居然也没遮没盖,虎视眈眈地瞅着沈二安,半响来一句:“你那手艺真不错,比那栏里的女人还好,往后,我都找你。”沈二安窘迫及了,只是喏喏地问:“十文能现在给我吗?” 赵虎从枕头后摸出一个钱袋,数了十文钱,放在肚皮,上面还有未清洗的粘液,然后痞痞地说:“喏,你来拿呀。”沈二安跑过去伸手去取,赵虎一把按住他脸往他档上凑,轻轻说了一声:“下次用嘴,我加你五文。”沈二安气愤地推开他,拿了钱回自己床,面无表情的说:“下次,还是不要找我了。” 赵虎嘿嘿地笑了。 第二天,沈二安便托人把这十文捎回了家,聊胜于无。但对赵虎倒是避着了点,之后赵虎倒是提了几次,都被他拒绝了。那日白天,赵虎逮着他一个人无人时,在他耳边轻轻说:加到二十文如何?沈二安看了他一眼,坚决地回了一句:“你找别人吧。”便推开了他。 半夜时,他突然被惊醒,只见赵虎整个人压在他的身上,捂住了他的嘴。他惊恐地挣扎,只可惜赵虎身子魁梧,他挣脱不了。赵虎一只手捂着他的嘴巴,另一只手去摸他的胯,他又怒又怕,见挣脱不了,便停了下来,不再反抗,赵虎心中一喜,人一放松,便被沈二安一脚踹了下来,声音有些大,倒是惊醒了旁边的人,有人迷迷糊糊问什么事,沈二安喘着气说做噩梦了。恶狠狠地盯着赵虎。赵虎却不怒不气,像看猎物一样看着沈二安,用眼睛上下其视。沈二安气得直打哆嗦,坐起来也不睡了。赵虎耸耸肩,倒消停了。 第二天,沈二安便找了把刀放在枕头下面。果然有一天晚上用得着,实实在在地砍了赵虎一肩膀的血,赵虎嗷叫一声,把大伙全叫醒了。之后赵虎倒是实实在在不敢了,只是别人看沈二安的眼色却难免复杂了点。 这其间,沈二安的家里更是发生了诸多事,让他不免心力交瘁。他爹下田摔断了腿,他从店里赊了些药,好歹保住了腿,他爹却再下不了田了,他娘一个小脚女人,只会哭天喊地,看到沈二安就哭着说明天去要饭。他哥的婚事也黄了,阿宝家给她找了另一户人家,他哥把家里能摔的东西全摔了,然后离了家。现在家里老弱病残,就指望着沈二安,沈二安天天揪着心,却不知道能找什么办法。 只是有了上次那一遭事,他回店里对家里的事也只字不提,只是蒙头做事,只要有点赏钱,再苦再累,他也干。 只是再一次从家里回来后,他一整天一句话也没说,到了夜里,他找了赵虎,问他那天提出的事还做不做。赵虎一脸色迷迷地瞅着沈二安,不怀好意地问:用哪里?沈二安脸色平静地反问:“你出多少钱。”赵虎比了上手指,沈二安同意了。 夜深人静,大家都睡着了,沈二安轻轻走到赵虎床边,冰凉的手指滑进赵虎的被子,探进了档里,赵虎嗤地一声发了个凉气,沈二安手指笨拙地解开赵虎的裤子,将头埋了上去,嘴巴容纳了进去。赵虎忍不住地将手指紧紧抓着沈二安的头发,一下下拼命地往自己撞,没几下便泄在了沈二安的嘴里,沈二安刚想吐出来,却被赵虎一掐喉咙给咽了下去。他刚刚被撞击地狠了,这会眼角泪水流出,竟有几分潋滟的风情,赵虎不禁看呆了。他伸手想去拉沈二安,却被沈二安一把推开了,沈二安伸手,赵虎这次倒配合,放了二十文在沈二安手心。然后哑哑地低声说:“再这样下去,我的老婆本都要亏你手里了。要不,你给我当老婆吧。”沈二安在无表情地拿了钱,回了自己坑上。他缩在自己被子里,感觉自己一会热一会冷,似乎病了。 第二天,沈二安果然病了。他挣扎着起床,一句话也不吭,埋头干活。大伙从旁人嘴里得知,沈二安他娘天天哭啊哭一个想不开就投了井。 之后,但凡赵虎有要求,他便从不拒绝,只是最多限于嘴。做得多了,难免动静大了,大伙同一个屋,看着他俩便神色诡异起来。也有好色者言语间,欺上沈二安的身,借机想占点便宜,倒是被赵虎一个凶狠的眼神给镇住了。还没到一个月,赵虎便荷包空了,他腆着脸想沈二安给他免费来一次,沈二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赵虎一怒之下,扇了沈二安一巴掌,讥讽地骂他比勾栏里的还无情。沈二安也不争辩,继续做自己的事。赵虎耐不住,便告了一天假去找他姐姐,走之前,他捏捏沈二安的脸,在他耳朵边说:“你这小妖精,等老子手上有了钱,看怎么折腾你。”沈二安像个死人一样,无动于衷。 只是到了夜里,赵虎没回来,周围的人开始拿他开涮。这种言语上欺凌,沈二安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任你怎么说,就是不吭气。直至有人拿了几个铜板掂量掂量,然后摸到了沈二安的臀部,语气轻佻地说:“今晚侍候我吧,让我也尝尝男人的味道。整整明白为啥虎哥这么好这口。”话罢,其余人哈哈大笑。 沈二安乌黑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幽幽地从枕头下拿出那把刀,拿衣摆擦了擦。众人笑声一刹,面色怪异地看着沈二安,那人还不信这个茬,手往沈二安档上擦,嘴上下流地骂,一记银光闪来,他的手泊泊地流着血,他气急攻心,还想拳脚,却被沈二安的刀给镇着了,恶狠狠地罢了手。 第 2 章 第二天也没等赵虎沈二安就辞工回家了。家里只有瘸腿的爹和妹妹,他左右找不到三安,沈老爹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最后才一脸追悔莫及地说自己那日昏了头,把三安给卖了。沈二安气得脸色煞白,询问三安的去处,沈老爹只说隔壁村的柱子他妈帮忙卖给赵员外家,赵员外家花好月好,三安过去只会比现在更好。 沈二安不理这个茬,奔到柱子家,揪着他妈的头发逼问,哪里是卖到赵员外家,居然是卖到了勾栏里。沈二安气得浑身哆嗦,拿起一把刀砍到柱子他娘跟前,柱子他娘吓得整个人瘫了过去。沈二安哪里去过勾栏这种地方,拿了地址,路上走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找到了,雕栏楼格,沈二安还真没进过这种地方,他这样衣衫蓝缕的,门口也不让他进。他急得跳脚,要往里闯,被人给打了出来。蹲在门口,看着夜幕降临,里面莺歌燕舞,来来往往的人或醉气熏熏,或衣冠堂堂。 他蹲着久了,有人往他前面扔了个铜板,他抬起头,一个浓妆艳抹的男子站在他跟前,捂着嘴笑:“小兄弟,在外面可要不到钱哦,在里面才能要到钱。” 沈二安眼睛一亮:“你能带我进去吗,我找我弟弟。”那人饶有兴趣地问:“你兄弟是何人呀。”沈二安连忙回答。那人摇摇头:“新来的我还没见着,不过,你便是见着了又如何,我们嬷嬷付了钱便断不会让他回去了。况且,你有钱可赎嘛。没钱,见了又如何。”沈二安脸色一阵煞白,他何尝不知道这样,可是仍是想着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三安找回来,三安才十岁,这个年纪便掉在了这个地方,往后该怎么办。 那人笑眯眯地开口:“不过,我有个办法,如何你实在舍不得你弟弟,不若,你俩换一换?”沈二安猛地睁大眼睛,整个人僵住了。那人摇摇头,转身走了:“看来,还是更舍不得自己。你还是回去吧,就当没了这个弟弟。” 那人越走越远,眼见着便要进门了,沈二安远远的声音哑哑地传来:“能否让我先见见我弟弟?”那人回过头捂着嘴一笑:“真是兄弟情深呀。”他招招手,风情万种地说:“跟我进来吧。” 那人将沈二安从侧门带了进去,安置在一个屋里让他且候着,过一一盏茶工夫,门开了,一个风韵尤存的中年妇人花红柳翠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那人。那妇人上下打量了沈二安一番,问身后之人:“阿瑜,这便是你带来之人?” 阿瑜笑眯眯地回:“嬷嬷看如何?”嬷嬷走到沈二安跟前,纤纤玉指抬起沈二安的脸,侬声软语地问:“你唤何名,今年多大?” 沈二安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做了一个揖:“小的沈二安,前来找我弟弟沈三安。”嬷嬷吃吃地笑了:“你拿什么换回你弟弟,你自己嘛?”沈二安回答:“姐姐行行好,宽限我几日,我凑的钱来就来赎我弟弟。” 嬷嬷找了个椅子坐下,阿瑜识时务地在旁边小捶着肩膀,门外有丫鬟奉进茶来,嬷嬷品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回:“我这揽玉楼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沈二安面色不动,问:“那姐姐说怎样才肯。”嬷嬷笑了:“看来是个识时务的。就按阿瑜的说,你自个来换,如何?” 沈二安犹豫了一下问:“姐姐,你看我皮糙肉厚,也没这位公子好看。但从小乡野长大,倒是有点力气,能不能换我在这里做个下人。” 嬷嬷捂着嘴吃吃笑了,转问阿瑜:“阿瑜你看如何?”阿瑜神色莫辩,幽幽地说:“我下面的小厮长大了,性子野了,不若让二安留下来服侍我吧,嬷嬷允不允?”嬷嬷拍拍阿瑜的手:“阿瑜都提了,哪有不好的理。一切都依你。”她笑眯眯地看着沈二安:“你在我服侍阿瑜,抵你弟弟赎姿,如何?”沈二安连忙跪下,应了下来。嬷嬷叫来帐户先生模样的人,签字画押,算是一切定下。 沈二安告了三天假,将弟弟重新托到原来药房杜师傅门下,声泪俱下,让杜师傅收下。临行之前,他见了赵虎一面,逼着赵虎的眼睛,凶狠地说:“你若欺负我弟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赵虎拽着他胳膊,追问他去哪,信誓旦旦他是我弟,我定护他太太平平。沈二安听罢也不再理赵虎,转身走了。他将妹妹小翠托给了隔壁李屠户的儿子,当了童养媳,至于沈老爹,他实在无能为力,出门之前将家里能耕的地能种的菜悉数安排妥当。沈老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骂沈二安不孝,将老父抛下,会有报应。沈二安只是不言不语,跪着嗑了三人响头,闷闷地说:“儿子但凡活着,定会回来尽孝。”话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罢揽玉楼,他被使唤着去洗涮了一身,换了一身仆役的布衣。整个人倒是清清爽爽,越发眉清目秀。洗完回禀阿瑜时,阿瑜在房中待客,沈二安初次行事,便规规矩矩地立在门外,里面倒也没有传出任何言语,沈二安正有些诧异,却听得有鞭打声。 他心里一阵慌,正思量着要不要进去,鞭打声越来越急,他忍不住低声朝里问了一句:“可有吩咐。”一个冰冷的声音传出:“滚!”阿瑜的声音随即娇娇切切,却凄中带媚:“大爷,大爷,奴家受不了了大爷!你疼疼奴家吧!”沈二安像被棍子打了一样,脸刷得一下又红又白,立在门外。 随着鞭声起落,阿瑜的叫声时急时利,时娇时喘,时凄时媚,仿佛疼得无处可躲,又仿佛舒服得不可遏抑。只听重重地落下一鞭,阿瑜凄声尖叫,那男声讥讽一声:你这欠揍的贱`货。阿瑜半晌没有声音,沈二安呆呆地站在门口,阿瑜捏着嗓子半哑半媚说:“奴就喜欢大爷赏鞭子,大爷一日不来,奴的皮就痒得慌。下次大爷可千万别让奴等这么久了。” 话音还没落完,门一下开了,一人大步跨了出来,沈二安赶紧低下头看脚尖,直至那人走远了,二安才赶紧走了进去,阿瑜一身白衫,却是血痕累累,只是他靠坐在床脚,垂着头,仿佛死了一样。沈二安心中一紧,唤了一声:“瑜少爷?”阿瑜醒了一般,缓缓抬起头,瞅了眼二安,毫无神色地站了起来,褪了浑身衣物仆在床上,淡淡地说了句:“给我上药,左边第一个柜里红色那瓶。”便不再言语。 沈二安对上药手到拈来,颇让阿瑜满意,他动作轻柔,阿瑜不言不语地躺着,闭着眼睛,待他将全身都上完药了,阿瑜似乎睡着了,他将被子盖好,默默离开了。 阿瑜的客人并不多,在揽玉楼,他的年纪已经有些大了,身量不复柔软。但嬷嬷对他很是客气,其余人却也不敢轻慢他,阿瑜的日子过得闲散逍遥。偶尔有客人来了,他若身子不利索便会找另一个阿月一同侍候,然后自己悄然身退。若是兴致来了,他又是异常放`浪形骸,红被翻浪,叫得整个楼全听见,事后面不红脸不喘,格格地捂嘴笑。每次那时候,二安总是听得面红耳赤,却又不敢离得远远的,因为阿瑜总是会时不时让二安端点东西进去,或者一些水果,或者端些水。阿瑜或者白条条的身子骑在别人身上,然后咬些水果,口口相传,或者吞吐些冰水,帮人家吮那肿大之处,客人欲罢不能,流声浪语不停于耳。 沈二安每次送完东西都不敢直视,却没阿瑜的吩咐又不敢离开。直至有一次,一个客人粘乎乎的手摸上沈二安的脸,色眯眯地琢磨:“不若让这小厮陪我一道玩玩?”阿瑜笑脸一僵,随即欺身像条软蛇贴上那人的身子,媚着声音不依道:“爷你是看上新人不要阿瑜了嘛,阿瑜可不依不依呢。”那人被阿瑜一缠,倒也顾不了沈二安那茬,沈二安冷汗淋淋,赶紧跑了出去。之后,阿瑜事中倒再没让沈二安进去。 直至鞭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沈二安已经能不动声色,静静地驻在门口了。一如上次,那人来得匆匆,去得匆匆,沈二安再次给阿瑜上药时,发现上次打的地方只余一些浅浅的粉,旧伤好了又添新伤。 阿瑜幽幽地说:“一个月了呢,这次过了一个月。”然后又嗤嗤地笑:“你这么轻干嘛,弄得我浑身痒,我如果想要了,可要来找你。”沈二安吓得手哆嗦了一下,药洒了一片,阿瑜乐得大笑:“怕什么,你还怕吃亏不成。”他伸出手摸摸沈二安的脸:“还别说,若你肯,在这揽玉楼,还真能比过如渊那贱`人。”沈二安紧张地不敢说话,阿瑜觉得没趣,闭上眼睛养神了。 如渊是揽玉楼的头牌,据说原出身好人家,犯了官才被充到这勾栏来。他写得一手好诗,弹得一手好琴,为人清高孤僻,却投很多人的好,客人如云,却轻易见不得他面。他比阿瑜进来得晚,似乎一进来便和阿瑜结了仇。以前阿瑜还好拿捏他,眼见着他如日中天,阿瑜心中恨,却也只能嘴上骂骂,离他远点。但耐不住如渊使坏,他陪客人时,会让客人再点上阿瑜作陪。这时候往往是不好得罪的主顾,阿瑜也只管没皮没脸,任他们使唤,只是心里恨得吐血。有一次貌似作贱得厉害了,阿瑜回来,整个脸都惨白惨白的,第二天寻了个错,把如渊的心腹小厮踢了个半死,如渊阴阴测测地笑。 如渊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尽管沈二安已经谨慎小心,也耐不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被他逮了个错处,把二安抓住往死里打。如渊幽幽凉凉地说:“这种贱奴才,打死罢了。”阿瑜早就得到了风声,却也一直没露面,直到二安皮开肉绽以为自己真的命断于此,有些恍惚地在回想自己这短短一辈子快乐的片断,却怎么也想不出来,随即心里酸楚地想着这样的命运不要也罢,来世再投个好人家。这里嬷嬷来了,及时地救了沈二安的命。之后事沈二安一无所知,但如渊和阿瑜彼此却消停了,不再相往来。 只是一个月过去了,阿瑜慢慢开始有些焦躁,神情越发不安。沈二安不解却也没有问。直至两个月了,阿瑜坐不住了,叫来沈二安,欲言又止:“你帮我去打听打听…….”话说到一半,嬷嬷喜笑颜开地进来嚷嚷道:“阿瑜,卓大人又来看你了。”阿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第 3 章 那天晚上,鞭声再次响起。事后上药的时候,阿瑜眼神落漠,一滴泪水沿着眼角滑下,他哀哀地抓着沈二安上药的手:“我该如何是好,二安,他厌了我,他一定厌了我。” 沈二安喏喏地回答:“怎….怎么会。”阿瑜的手指掐进身上的鞭痕,眼泪笑着流下:“你瞧,他都懒得打我了,这鞭子没落几下他便走了,他以前…..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沈二安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索性不语。阿瑜倒开始索索碎碎,喋喋不休,又哭又笑,最后累得睡了过去。 卓大人果然很久没有再来,沈二安也慢慢理会到阿瑜为何会如此不安,如此惶恐。嬷嬷在问了几趟卓大人为何还没来后,眼神便不再柔和了。久而久之,如渊慢慢又开始变着法子消遣阿瑜,阿瑜不敢自持身价,使了各种架式拉揽主顾,多了刻意,反而让人腻味。客人越来越少,嬷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如渊的小厮也时不时指桑骂槐奚落阿瑜。 阿瑜人前浑不在意,夜里躺在床上默默掉泪,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在白白的妆容里落了一条痕。他整个人越来越郁郁寡欢,人形消瘦,最后客人只手可数,嬷嬷开始放一些难听的话。阿瑜有一次抓着他的手,喃喃道:“当初留下你,也是因为和我来时何其相似,你….切莫步我后尘。”沈二安第一次听阿瑜聊起他的过往,阿瑜其余的却也没有再说。 卓大人再一次来,那已经是四个月之后了。嬷嬷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喜笑颜开,摸摸阿瑜惨白的脸,娇声道:“哎呀我的阿瑜,这么俏生生的脸蛋,可被你硬生生逼消瘦了,你可要好好涂抹涂抹,你瞧卓大人还想着你呢。这次你可要和卓大人好好说道说道,可别把咱家给忘了。” 阿瑜整个人亮了起来,抖抖索索地起来涂抹打扮,可他实在积怨成疾,沈二安一脸担忧地看着他。阿瑜试图挤出一个媚笑,却失了颜色。他收拾了一番,换上艳丽的衣裳,让沈二安出去之前,突然叮嘱了一句:“站在门口不要离开半步。”沈二安连忙点头应下。 卓大人推门进去时,沈二安一直在门外低着头。鞭声久久没有响起,阿瑜的声音却响起:“二安,让你准备的茶水怎么没送进来?” 沈二安一愣,赶紧告了一声罪,去隔壁端了茶水开门进去。刚一放下,一个鞭子过来,沈二安来不及挡,着实挨了一下,诧异地抬起头,却是阿瑜。阿瑜显然不胜体力,恶狠狠地说:“狗奴才,端个水这么久。” 话毕,他软软地靠到卓大人身上,将鞭子递给他说:“大爷,你帮我好好教训这奴才,他这狗脾气可硬啦,轻易的收拾不了。” 一个霹雳,沈二安僵在那里,看着阿瑜。 卓大人不接鞭子也不言语,曼条斯理地端起杯子品了一口,眼神在沈二安身上一扫而过,又转向阿瑜。 阿瑜大着胆子附耳在卓大人耳边,吐气如兰道:“那大人看奴如何教训这奴才如何?”卓大人厌恶地将阿瑜一脚踢到地上。阿瑜不气也不恼,掐着腰站了起来,围着二安转了一圈,媚眼流转,摇曳生姿,突然将鞭扬起,下了十足的力道,二安襟前一道破痕。 阿瑜毕竟身子弱,扬了一鞭便娇喘不已。他似乎觉得不够劲,便欺了过去,去脱二安的衣裳,嘴里娇道:“奴将这奴才衣服脱了打,方是赏心悦目。”伸手去拉时,手被二安紧紧拽住,二安盯着阿瑜,却不松手。阿瑜一只手青筋突现,似乎要将二安的襟口捏碎了,另一只手却摸上二安的脸庞,柔着声音说:“大爷你瞧,这奴才的骨子可是硬着。” 他越逼越近,脸渐要贴着二安的脸,二安人往后一退,一个踉跄,被阿瑜撞倒在地上,转即,阿瑜便坐在了二安身上。阿瑜故意往后挪了挪,坐在二安裆的位置,妖娆地左右扭动,二安定定地看着阿瑜半晌,眼睛一闭,消了挣扎,大有任你为所欲为的样子。阿瑜一愣,即刻又酝着笑去解二安的衣襟,二安只觉得胸前一凉,阿瑜那冰凉的手像条蛇蜿蜒而过,一路往下。 突然哐啷一声,杯子被砸地上,二安睁开眼,只见卓大人已经踢开门,扬长而去。阿瑜哀哀地坐在二安身上,脸色煞白,眼泪刷刷而下。二安推开他,坐了起来,整好衣襟,喃喃道:“你看,这样也是没用的。” 阿瑜扬手狠狠地扇了二安一个巴掌,尖利地叫:“你这贱奴才,我救你有什么用!不如一条狗!”话罢,捂着脸躺到床上默默流泪。 随即嬷嬷便来了,走到床前一把纠起阿瑜的头发,噼里啪啦甩了几个大巴掌,阿瑜的脸也被打肿了,嬷嬷恨恨道:“我还道你能能耐点将卓大人留住,这可好,卓大人瞧着是不会再来了。真是白养了你这贱`货。” 阿瑜眼神涣散,急切地爬下床,抱住嬷嬷的腿,声泪俱下:“嬷嬷!嬷嬷!卓大人定会再来,今日他只是有事,急着归去,不复几日,定会再来,嬷嬷,嬷嬷!”嬷嬷厌恶地一脚踢开,蔻红的手指捏着阿瑜的脸,都掐出了血印子,一字一句寒声道:“你也不瞧瞧你现在这张脸,凭你也配。”话罢,吐了阿瑜一口唾沫,扬长而去。 阿瑜哀哀凄凄在地上又哭又笑,不一会,便有奴役过来,将阿瑜转置到了另外的房间,这个房间来了个新主人,唤阿月,成了二安的新主人。至于阿瑜,揽玉楼妓者本就三五九等,阿瑜被弃到了最末等,傍一些最低银两的贩夫走卒。 阿月和阿瑜有几份交情,看沈二安魂不守舍,深受打击的样子,他站在阿瑜的屋子里,四处打量,笑着瞥了沈二安一眼:“过一日便寻乐一日吧,这也是我们的下场。谁比谁好过多少。” 二安一开始还会逮着空去看看阿瑜,许是人憔悴得厉害,阿瑜的妆越发浓了,晚上看起来像个凄丽的艳鬼,但他技术好,要价又低,倒是来来往往有些生意。只是他似乎豁了出去,什么话都敢放在嘴里说,没皮没脸,什么地方都敢躺下办事。二安每次过去便是藏一点阿月的膏药,帮阿瑜敷一敷,他后面伤处每每都撕裂得厉害,不知道怎么挺过来的。这个活原先服侍阿瑜时,二安已经练得颇为手熟。只是有一次,二安帮他擦着药时,阿瑜手一拉将二安拉到铺上,一个翻身罩住二安,他俯下头,鲜红的舌头从二安的眼睑一路湿答答地舔到耳际,轻柔地钻了进去,低媚的声音在二安耳边无限放大:“二安,你对我真好,你想我怎么报答你呢。”说话间,他的手指娴熟地钻进了二安的衣襟。二安睁大眼,心跳如鼓,猛地一把推开阿瑜,仓皇而逃。阿瑜在后面格格地笑。 之后好久,二安不敢再去找阿瑜。再见到阿瑜时,阿瑜已是病得奄奄一息,他托人叫来二安。大家心想着阿瑜或许交待些后事了,嬷嬷也不叫大夫,只等着他闭眼便一卷席子了事。阿瑜瘦骨嶙峋,脸色像纸一样白,二安坐在床边,第一次如此仔细打量他的眉眼,没有任何妆容,神情惨淡,却是如此干净。二安一言不发,摸了摸阿瑜的额头,烧得厉害,再诊了诊脉,翻了翻阿瑜的眼睑。原先在济世堂那五年,他也是潜心苦学,指望着能有一天出头之日,不料却身陷囹圄。阿瑜瞧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他按住二安继续忙碌的手,轻轻说:“别急,你靠过来,我有话和你讲。” 阿瑜稍稍坐起,二安俯过来时,将二安的头按在自己肩膀,外人看来,二人似在相拥,甚是暧昧。有人经过也是摇摇头,唏嘘一番。二安正待挣扎,阿瑜低低地附在他耳边说:“我此次病来得正巧,我要烦你帮我一事。”他边说话间,二安手心被塞进一物,阿瑜继续说:“这是我这几年的积蓄,嬷嬷并不知晓。你替我找个可靠之人,让他拿着此钱跟嬷嬷赎了我。我如今病入膏肓,嬷嬷想来并不会要价太高,轻易并会答应。待我出去,我再想办法接你。” 二安心中惊涛骇浪,但面上只是沉默不语。他随即将钱包纳入怀中,轻轻说:“你放心。”阿瑜笑了,他推开二安,抚上他的脸,静静地问:“若有来世,我们都不在这揽玉楼,或者只是哪个偏僻的乡下,有间草房,我们或者耕些地,种些田,养些鸡,你可愿意伴我?”二安定定地看着阿瑜,久久没有言语。阿瑜落寞地垂下眼睑:“我并不勉强你,只是这世间太大,一个人难免寂寞,想有个伴罢了。”话音未落,二安一把将阿瑜抱住,埋在了他的胸前,只听得二安心跳如雷,他喑哑地回答:“我愿意。我愿意与你相伴。”阿瑜的眼泪刷地流出,露出了一个美丽的笑容。 阿瑜双手攀上二安的脖子,柔软却冰凉的嘴唇在二安脸上寻找着位置,二安的唇间尝到阿瑜泪水的咸涩,他的心柔软无比。他笨拙地回应阿瑜,怎敌阿瑜个中好手,轻而易举,攻城略地,灵巧的舌头在二安口中像条灵蛇蜿蜒跳动。二安哪受过这种撩拨,立刻间面红耳赤,整个人又热又胀,他喘不过气来猛地推开阿瑜,阿瑜看着二安那窘样,笑得乐不可支,纤弱的身体却是万种风情。二安傻傻地看着他,心中有一万种叫嚣的愿望,最后却只能无可奈何地低下头,轻轻地笑了。 第 4 章 沈二安回去之后,将认识之人从头到尾排了一遍,愣是没找出一个可托付之人。他思来想去,自己认识的人只手可数,无非济世堂那些伙计,当年自己离开时也不算光彩,也没有可交心相助之人。况且大家都是家境贫寒,实在不放心将这一笔钱交给他们手上,万一负了阿瑜,他真是百死莫赎。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阿瑜的病却拖不得,再拖下去真是出去也治不了了。他寻了个空向嬷嬷告了一天假,他在济世堂小半年了,没告过一天假,所以嬷嬷准得也爽快。沈二安没有其它人选,想来想去,去找赵虎。 他将平时打赏积攒下来的零碎铜钱买了些吃食,去了济世堂。济世堂众人皆不知他后来去了哪里,以前的事情似乎已经久远,乍一见面倒也是嘘寒问暖,三安乖巧懂事,一如他当年。当他叫上赵虎到到外边有事商量时,众人皆面露暧昧心照不宣。赵虎寒着一张脸大踏步走在了前头,到偏僻角落,猛一转身,唬着脸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三安都说了。我怕你丢人帮你瞒了下来。你以前不是最装正经,最要脸面的吗!” 沈二安二话不说,跪了下来,对着赵虎磕了三个响头:“虎哥,此次前来,我有事相托,攸关人命,其它人我皆不敢相信,唯有托付虎哥。”赵虎将他拽了起来,闷闷道:“只要你离了那鬼地方,什么事我都依你。”他紧紧地握着二安的手继续说:“我想过了,到时候我再央师傅让你回来,你若不愿,我手上还有些钱,我们开个茶铺营生,我绝不会叫你饿着冻着,帮你好好带着三安长大。”二安一愣,心下感激:“这次前来求助的事,便是如何帮我离开。虎哥若能帮我,他日,我定全力以报。” 赵虎一听,很是兴奋,立刻心急地问什么办法,只要他能办到,他定全力以赴。沈二安将前后的事情择机要讲了一遍,自然省去他和阿瑜两人互约相伴一事。听完赵虎眼神狐疑地瞅着沈二安:“那如何救你出来。“沈二安连忙解释:“瑜公子最重承诺,答应了定会办到。眼下他病入膏肓,无论如何先将他救出来看医要紧。在楼里,承蒙他处处照顾,我得以安身。我欠公子许多,此事,万望虎哥帮我。”赵虎思量了一番,点头答应,沈二安又细细地嘱咐他到时候如何说话行事,必保万无一失。千叮万嘱后,沈二安才回了揽玉楼。 回去后,他立即去看阿瑜。阿瑜精神气明显好了许多,难得得一张干干净净地脸,穿得整整齐齐,和以往那淫`荡妖艳的模样相去甚远。可沈二安就喜欢他现在这个样子,他安安静静地笑着看着他,心里也欢喜无比。阿瑜将脸埋在沈二安怀里:“他们只道我没几日好活,也不管我了。幸好没人理我,我们可以如此安安静静地相处片刻。” 最近每次阿瑜一靠近,沈二安的心就跳得快得不像话,阿瑜听着他茁壮有力的心跳,抿着嘴笑:“果然是小伙子,心跳都要有力这么许多,你听听我的,好像死了一样。”沈二安腼腆地脸红了。 阿瑜故做烦恼地仰着头:“你说,我比你大这么许多,往后人老珠黄的,你会不会嫌了我,厌了我。”沈二安连忙摇头:“不会,绝对不会。”阿瑜故做伤心地垂下头:“天下男人都一样,爱的时候百般发誓,如珠似玉,厌的时候,哪里还会看你一眼。”沈二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阿瑜在他怀里就是不抬头,瑟瑟发抖,他急着推开他,却发现阿瑜笑得乐不可支,两只眼睛笑得弯弯,像两尾弯月,煞是好看。 沈二安无可奈何道:“你只会捉弄我。”阿瑜两只胳膊绕上他的脖子,甜丝丝地说:“往后,我只捉弄你一人,你说好不好。”沈二安捧着阿瑜的脸,重重地吻了上去,他毫无章法,却充满少年的热情,阿瑜被他弄得疼也不叫,两个人心中都澎湃着热情。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分开,阿瑜虚弱地捂着心头,娇横了他一眼:“你这般厉害,往后叫奴家怎生消受。”沈二安本就少年,哪受得了这样撩拨,眼睛发赤地盯着阿瑜,像要将他吞了一样,他又苦苦抑制,好不痛苦。 阿瑜的手悄悄钻了进来,娴熟地摸到了早已肿胀的物件,沈二安闭上眼睛,满脸通红地喘着粗气。不一会,那物被纳入光滑温润的口中,沈二安整个人僵住了,浑身血往身下涌,情不自禁,一阵哆嗦,电流闪过,沈二安睁开眼,一股白乳从阿瑜嘴角流出,阿瑜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干净,全部咽了下去,苍白的脸上显着异样的红。看沈二安傻傻的还没回过神的样子,他扑哧笑了,素指点了点二安的额头:“瞧你这呆样。”话罢,又一次依进了二安的怀里,温柔道:“往后,让我好好服侍你,你就是我的大爷,我是你的奴,你一个人的奴,你说可好?” 沈二安先前虽帮赵虎用过嘴,但只觉得是一个羞于人言的活计,并不觉得有丝毫乐趣,这次却实实在在尝到神魂颠倒的味道,直到回去,摸摸胸口,还是跳得颇快。傍晚时,阿月来了主顾,沈二安一阵忙碌,待里面颠龙倒凤时,他静立在门外,听着那声音,想到阿瑜,阿瑜那手,阿瑜那嘴,阿瑜那腰,阿瑜那腿,他闭着眼轻轻□□了一声。 突然有一奴仆匆匆跑过来叫二安,说嬷嬷让他今晚服侍阿瑜,沈二安诧异地问出了何事,奴仆只告不知。阿瑜被安置在了另一间上房,沈二安扣门进去时,阿瑜已换了一身华服,上了妆容,他露着冶艳的笑,告诉沈二安:“卓大人又来了。” 沈二安愣在当场,喏喏重复:“卓大人?”阿瑜梳着光滑乌亮的长发,噙着笑:“马上就到。”沈二安恍然醒悟过来,着急道:“这怎么成,你病成这样,怎么受得住。我去找嬷嬷。”他转身待跑,被阿瑜喝止住,阿瑜悠悠道:“你傻了不成,这是卓大人。” 沈二安愤怒地喊:“卓大人又如何,你拼了命不要吗?你忘记明日……”说到这里戛然止住,他又伤心又委屈地看着阿瑜。阿瑜笑了,走过来摸了摸沈二安的脸,亲昵地说:“傻子,不是有你在嘛,岂会让我死了。”话罢,他笑脸一收,认真道:“这次,你可不能像上次一样,你要认真帮我。”沈二安顿时僵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阿瑜。 阿瑜眯着眼喃喃道:“只要留住了卓大人,这里便是我们的天下。”沈二安脸色苍白,哆嗦道:“那明日,明日……”他觉得自己不敢问下去。阿瑜不耐烦道:“若留住了卓大人,我何苦要走。想走,什么时候不可以。”话罢他方意识到沈二安的不对劲,他轻轻地笑着拉着二安的手:“傻子,我也是为我们谋划更好一点。现在哪怕我一人出去,也不知何时能将你赎出,况且,我生活在这里长久,出去都不知如何过活,以何为生,肩不能挑,手无缚鸡之力。” 二安甩开他的手,冷冷道:“卓大人来了又能如何,他上次不是来过,你难道忘了。”阿瑜自信满满地说:“只要你听我安排,我保证能留住他。”二安讥讽自嘲:“难为你这么看得起我,我不过一个奴才罢了。”阿瑜不耐地皱着眉:“你不愿帮我?” “不愿!”二安断然回绝。阿瑜惊讶地睁大眼,气得脸上泛红,他身子本就虚弱,尚在病中,站了这许久,人有些晕厥,他挨着桌子坐下,半晌才幽幽道:“我明白你如何想的。你认为我无情无义,留恋风尘?你认为我是个下作的贱`货?你认为…”说到这里,他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眼睛泛着泪光:“谁不想堂堂正正做人,谁又活该千人骑万人骂,作贱到死。可是,我能如何,命如浮萍,生来下贱”说到这里,他仰起头,眼泪流了下来。 “二安,待我们留住了卓大人,我们哀求他赎咱俩一块出去,谋个好前程,哪怕没有,算计一些银两也好。总比现在这样无依无靠,出去也说不定饿死来得强。二安,你依我一回,可好。”二安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阿喻恼羞成怒:“也罢,你就看着我被打死吧。”他还待再说,有奴仆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问准备好了没,卓大人朝这里走过来了。阿喻立即朝着镜子照了照脸,摸了摸头发,再抬头,沈二安已经走了出去。 “你给我站在门口,没我吩咐不许走远。”阿喻冷冷地命令。沈二安止住了脚,转过身恭敬地弯腰道了一声:“是。”便面无表情地候在门外。阿喻恨恨地跺了跺脚。 卓大人走到门口时,稍一迟疑看了沈二安一眼,浓眉一皱走了进去,因为这个小厮很是无礼,一直抬头直愣愣地看着他,被他发现才缓缓的一点也不见害怕地垂下头。 屋檐的沙漏在悉悉地流,沈二安望着天边的月色,适才还觉得这般圆这般美,这会只觉得那么苍白那么远。 “二安!”阿喻果然唤他了。沈二安仿佛没听到一般,垂下了头。 “二安!”阿喻加重了声音,沈二安闭上了眼睛,捏紧了拳头。 鞭声响起,一声急过一声,一阵阵像打在沈二安的身上,肉里,刺骨得疼。他摸一把脸,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他拿袖子慢慢,仔细地擦了擦,推开门,跪下说:“奴才刚刚走远了,瑜公子有何吩咐。” “滚出去!”卓大人冷冷地命令。阿瑜急忙道:“大人,这便是我为你寻的人,上次骨头太硬,我可是好好□□了一番,大人品鉴。”沈二安只是跪着低头不语。 卓大人一记猛鞭依旧朝阿瑜挥去,沈二安听到声音一个箭步扑了过去,他抬起头,看着卓大人,恭敬地重新跪好:“大人,喻公子身体不好,怕慢怠了大人。由奴才服侍大人可好。” 卓大人眼神阴暗不明地看着沈二安,慢慢踱到他跟前,脚尖将他下巴抬起,随后脚底在他的脸颊重重地磨搓,复又一脚将二安的脸踩在地上,半晌,答了一个字:“好。” 阿喻闻言大喜,匍匐着爬了出去,体贴地关上了门。 “你要怎么服侍我。”卓大人半弯下腰,将鞭子在二安脸上比划着。二安咬了咬牙,闷声道:“随大人处置。” 卓大人半眯着眼盯着眼前这个貌似恭敬谦卑,却满骨子倔强顽骨的少年,阴森森地问:“你就不怕我打死你?” 沈二安嘴角动了动,忍不住还是回了一句:“奴才贱命一条。” 卓大人冷笑一声,放开脚站起身阴测测地说:“你帮我打死外面这个贱`货,我饶你一命。” 沈二安猛地睁大眼,怒目瞪着卓大人。 卓大人阴翳地盯着他:“怎么?” 沈二安咽了咽口水,跪坐起身,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有血迹渗出,重重地回答:“大人尽管打我,我皮糙肉厚,经得起鞭子。” 卓大人阴森森地笑了:“你倒重情重义。”话罢,他将鞭子扔在沈二安的身上,走到门口,打开了门,阿瑜殷勤地跪在门口,沈二安的拳头握紧。 阿瑜见门乍开脸色一变马上一脸谄媚:“大人,那个奴才服侍的不好,由奴来吧大人!”卓大人却是理也不理。。阿瑜惨白了脸,一把抱住卓大人的大腿:“大人,大人,奴天天盼夜夜等终于等来大人。”卓大人不耐地一脚踢过去,将阿瑜狠狠地踹到了一边,径直走了。 阿瑜失魂落魄地爬起来,跌跌撞撞跑了进来,看到沈二安浑身安好,他声音尖利歇斯底里地喊:“他没打你!你又让他走了!” 沈二安茫然地看着阿瑜,阿瑜气得眼睛发红,双手掐上沈二安的脖子,奈何也用不了力,最后扑在他身上嘤嘤地哭了,边哭边说:“还是空欢喜了一场。” 哭了一会,他抹抹眼泪,委屈地对沈二安说:“明天,还是接我出去吧。” 这时门外传来嬷嬷花枝乱颤的笑声:“二安,哎哟二安哟,你的好日子可是要来了,真是前世修来这么大的福气。” 阿瑜慌忙站起来立在一边,低头将眼泪擦干,奇怪地看了眼嬷嬷又看了眼二安。 嬷嬷也不理阿瑜,绕着沈二安走了一圈,眼神上下打量,掩着嘴眉飞色舞道:“真怪嬷嬷有眼无珠,二安这俊俏模样可是咱们揽玉楼顶顶的,哪里有输那如渊一分一毫。怪嬷嬷眼拙。”话罢,她亲热地抓着沈二安的手:“往后到了卓大人府里,可别忘了这揽玉楼。可是这揽玉楼促成了你俩的缘份不是。况且,你在这里这一年,嬷嬷待你如何,可没有一丝一毫欺负你吧。” 阿瑜如遭雷殛,直直地瞪着沈二安。沈二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嬷嬷:“到卓大人府?” 第 5 章 “哟,原来你竟还蒙在鼓里。”嬷嬷笑得花枝乱颤,捏捏沈二安的脸:“卓大人见了你一次,就提出要接你走。你有了这么好的前程,嬷嬷岂会拦着,这不,明儿一早就将你接走。这个在咱揽玉楼还是头一遭呢,可见你那好福气,多少人求也求不来。” “嬷嬷!嬷嬷!你是不是听错了,一直是我在侍候卓大人的呀!”阿瑜尖叫道。 嬷嬷这才注意到阿瑜,不耐地皱了皱眉。阿瑜跪到嬷嬷跟前,抱着嬷嬷的腿:“卓大人昨日点的是我呀,嬷嬷,怎么会是接二安出府,定是你弄错了嬷嬷。” 嬷嬷一脚踢开阿瑜,厌恶道:“怪只怪你自作聪明,让二安替了你。再说了,昨日纵是没有二安,卓大人也看不上你。” “不是的,不是的!”阿瑜跌跌撞撞爬到二安跟前,一把扯开二安的衣服,露出白`皙胸膛,他再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鞭痕,语无伦次地辩解道:“你瞧!你瞧!二安并没有伺候卓大人,昨晚侍候的是我!我侍候了卓大人这么许久,定是他想起多年的情份,看我身子弱,接我出府。二安,二安,卓大人都不认识他,怎么会接他,弄错了,嬷嬷,肯定弄错了。” 嬷嬷不耐烦地看着阿瑜那可怜又自欺欺人的样子,叫了个小厮进来将阿瑜拖出去,二安跪下来求情:“嬷嬷容我与瑜公子好好说说。”嬷嬷连忙笑着应:“应该的应该的,你俩也有一年的情份,你果然是个重情义的。”一番千叮万嘱后,带着仆从离开了。 二安看着阿瑜呆坐在地上,木然的样子。他刚想开口,阿瑜突然仆过来,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手指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他的眼睛充血,恶狠狠地说:“你说!卓大人是不是本想接我出去的!怎么可能是你!怎么可能是你!他根本瞧也没瞧你一眼,他都不屑鞭你,怎得就接你进府了!” 二安一把抱住阿瑜,制止住他挥舞的手,难过地说:“阿瑜,你别这样。” 阿瑜慢慢平息下来,他的眼泪流了下来,他伤心地盯着二安,依然不敢相信地呜咽:“二安,二安,我不相信,为什么是你,怎么会是你,应该是我才对,二安,是我呀。”眼泪把脸上的妆全哭花了,神情很是狼狈。 二安拿衣袖轻柔地将阿瑜的脸一点点擦干净:“明日赵虎哥会来赎你出去,往后你便是自由身,再不用为奴为婢,可不比什么都好。” 阿瑜痛哭流涕摇头:“即便出来了,什么也没有,还是个贱民。”他一个回神,眼睛发亮地看着二安:“二安,你既然不屑为奴为婢,那就让我去吧。” 二安默默无语地看着阿瑜。阿瑜继续哭:“我就知道!你嘴上说得好听!心里不定多少得意!为什么你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是你的,我费尽千辛万苦,还是那么可怜。” 二安搂紧了阿瑜,哑着声音道:“我没有得意,阿瑜。我有什么可得意的。我只想和你在一道,一起耕些地,种点田,养些鸡,你忘了嘛阿瑜,这才是我想过的日子。” 阿瑜哭得抽抽噎噎:“你休再骗我,你见了卓大人一次便哄得他将你赎了出去,可见你如何厉害,待你进了卓大人府,眼里哪里还看得下我,我比地里那最脏的泥还…….”还没说话,二安用嘴巴堵住了他的嘴。 咸涩的泪水泊泊流进二安的嘴里,浸得他心里又酸又苦,他紧紧抱着阿瑜,毫无章法地吻着,除了这个,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阿瑜虚弱地依在他怀里,没了声音。 “阿瑜。”二安将脸痛苦地贴在阿瑜脸上,轻轻地摩搓,无声胜有声。 阿瑜虚弱又柔顺地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嘴唇鲜红。二安将阿瑜的一只手贴在自己的胸口,轻轻地说:“你所说的与我相伴都是哄我的吧,而我说的愿意却是真心的。”二安的一滴眼泪流了下来,滴在阿瑜的手背上,阿瑜睁开眼,看着二安,慢慢伸出手抹了他的泪痕,手顺着他的脸庞而下,然后垂下来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阿瑜本来大病,今日又挨过鞭,再这一吵闹,身体哪里吃得消,强驽之末一静下来,但再也挣扎不起来,他人晕晕沉沉只觉得再睁不开眼,云里雾里,恍恍惚惚,只感觉到二安惊慌的叫唤声,他的心里反而有了一丝安稳,这个世上,总算还有一个人是真心不愿意自己死的。 第二日一早卓府便有人过来领沈二安,二安一个劲地跪求,说喻公子生死未卜,自己想再照顾一日。来人回禀了卓大人回来,宽限了一日。眼见着阿喻面如金纸,二安心急如焚,嬷嬷毫不理会,二安急得求了,才悻悻作态一句已经去请大夫,估计今日忙不晓得几时会到。二安只好使出浑身解数,幸好揽玉楼里常备一些草药。直到日下三竿,依然不见赵虎身影。 阿瑜清醒过来,神色不定,眼神慢慢狐疑阴翳起来,他紧紧抓住二安的胳膊,指甲深深地扣进肉里,血丝溢出,他咬牙切齿低声骂:“你这个白眼狼,我千不该万不该相信你。你卷了我的钱,勾`引了卓大人,我怎么没看出你这么好手段呢。你这个狗奴才,不会有好下场。”二安咬紧牙,只说了一句:“你再等等,我没有骗你。”阿瑜噼里啪啦地用力打他,直把二安嘴角打出血来,阿瑜用尽力气去掐二安的脖子,二安一把扯开,缓了口气,说:“你等我。”便跑了出去。 这会揽玉楼也没啥客人,龟`公懒懒散散倚在门口闲话,二安也没有和嬷嬷告假,径直往外跑,跑到门口龟`公欲拦着,二安急急喊了一声:“瑜公子快不行了,嬷嬷让我赶紧找个大夫。”趁龟`公一愣神便飞快跑了出去。他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济世堂,大声喊赵虎名字,赵虎居然不在。二安急血攻心,问遍了所有人,大家都说不知赵虎在哪。三安怯怯地站在一边,二安紧紧抓住三安的手,整个人有点失力地跪坐在地上,哑着声音问:“三安,告诉哥,你知道赵虎去哪了吗,人命关天。”三安摇了摇头,轻声说:“我真不知道,哥。” 二安红着眼,止不住眼泪流下来:“找不到他,我这条命也不要了。”三安惊惶地看着他哥。二安抹了抹眼睛,失魂落魄地往外走。三安追了出来,紧张地说:“赵虎说,如果我们告诉你,他就回来宰了我。哥,他总是去西门豆腐对面那个堵坊,你去看看。”二安眼睛一亮,转头就往西门跑。 赵虎果然在那里,他正赌得昏天暗地,二安一个箭步上去,一个拳头将他打倒在地上,拳脚相加,厉声问:“钱还给我。”赵虎人高马大,和二安扭打起来,将二安翻倒后,疾步逃了出去。二安拼命地在后面追,两个人一前一后一直追跑了一个时辰,赵虎气喘吁吁跑进了一个死胡同,他转过身道,吐了口唾沫道:“你别怨我,你前面也拿了我的钱,这是你欠我的!”语罢,他一脸不屑道:“你别以为骗得了我!你让我帮你把那娼货赎出来,你俩双宿□□!” 二安气急败坏,红了眼,捡起路边一块砖头头跑了过去,赵虎一慌,想避来不及,被二安抡起石头砸到额头,一阵目眩。二安骑坐在他身上,将砖头往地上一砸,捡起锋利的碎块抵着赵虎的喉咙,脖子直划出血来,恶狠狠地问:“钱在哪里,还给我。” 赵虎双手挣扎着去掰开二安,二安重重地将砖头尖利的端头□□赵虎的小腿,赵虎痛得大叫大骂,血泊泊地流满了小腿。二安拿着砖块对着赵虎的眼睛说:“钱呢!我再问一遍,钱呢!”赵虎捂着眼睛大骂:“你这个娼货,你敢打你大爷,你死定了!” 二安赤红了眼:“那就算这钱买你一双眼睛。”话罢,将砖块对着眼睛戳,赵虎吓得拼命捂着眼睛,二安下手又急又狠,赵虎的手指戳得血肉模糊。赵虎吓得大喊:“住手住手!钱还在济世堂,你等我回去拿。” 二安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手在赵虎衣服里摸了个遍,只摸到一点碎银。他看了看四周,这个死胡同地处偏僻,平时也没有人来,角落里倒是有些废弃的垃圾。他看了看赵虎,说:“这不是我的钱,是救命的钱,你不该骗。”话罢,将砖头尖端再狠狠插入赵虎另一条小腿,赵虎疼得鬼哭狠嚎。二安说:“在我拿到钱之前,你先呆在这里。你最好告诉我实话,这里十天半月也不会有其它人来。”话罢,他将腰带解了下来,把赵虎的手脚捆住,又撕下一片衣摆,揉成一团:“你说,钱在哪里。” 赵虎恨恨说:“我炕下面一双冬日的靴子鞋垫下。”二安将衣团塞进赵虎的嘴里:“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如果我找不到钱,我一定回来杀了你。”二安盯着他眼睛一字一顿问:“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钱在那里吗?”看着二安穷凶急恶地样子,赵虎心里惊惶起来,他连忙摇头。二安取下赵虎嘴里的布,赵虎赶紧又说了一个位置,急急保证说钱一定在那里。二安重新将布塞上,把赵虎拖到胡同边角,用垃圾遮住,急速地跑回济世堂。赵虎这次果然没有说谎,二安拿到钱,叮嘱三安辞了工回老家,跑回胡同,把赵虎手脚解开,也不理他,急急跑回揽玉楼。 第 6 章 待二安跑回揽玉楼时,嬷嬷正在大发雷霆,少了个奴役不要紧,问题是这个人刚刚被卓大人看上了,这人丢了去哪找。看到二安回来,嬷嬷心里咬碎了一口牙,面上还是和和气气倒也不责怪,心里想着谁知道这小子出去后会有多大造化呢。二安恭恭敬敬地朝嬷嬷磕了三个响头:“嬷嬷,二安有个请求,烦嬷嬷成全。” 嬷嬷满脸笑容让二安尽管提。二安道:“二安进来揽玉楼一直承瑜公子照顾,眼见着瑜公子身体不行了,二安又不在身边,哪怕去了卓大人那也实在是放心不下。如果没有妥善安排好瑜公子,二安宁死也不肯独自离开。” 嬷嬷脸色一变:“二安,我知你重情重义,是个好孩子,可是卓大人点了你便是你的照化,阿瑜是我的人,我自会照顾他,你可别犯了傻气。” 二安红着眼睛嚅了嚅唇:“可是瑜公子眼见着不行了,又不能像原来那样招呼客人,每天药钱还要二十文,又没有人照顾他,他如何是好。”边说边伤心地掉眼泪。 嬷嬷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他就是这个命,死了也是他的命。” 二安抹抹眼泪:“我视瑜公子如同兄长,实在不忍心他死在这里。我家乡还有个弟弟,求嬷嬷行个好,让瑜公子回我家乡由弟弟照料,哪怕是死,也是死在家里。嬷嬷是个善心人,我们感恩在心。往后二安到了卓大人府也定不忘嬷嬷恩情。” 嬷嬷实在是没料到这一出,愣了一会,眯着眼睛打量二安,慢声细语道:“不是我不答应你,而是怎么样阿瑜也是我花钱买来的,他这一走,没的坏了规矩啊。” 二安抽抽噎噎:“嬷嬷你去瞅一眼瑜公子,他实在是不行了,便是留着也支撑不了几天,二安求嬷嬷了。” 嬷嬷犹豫了一下,眼神瞄了下`身边丫环,那丫环机灵地退下,过了一会便回来凑在嬷嬷耳边回了话。嬷嬷眉头琐了琐,沉默不语。 二安从怀里掏出一点碎银,双手呈上:“嬷嬷,这是二安所有积蓄,虽然不抵您花在瑜公子身上的,算是二安的一点心意。瑜公子病成这样,留这也没有进项,每天还得花上药钱,死在这里终究晦气。嬷嬷善心人,二安一辈子感谢嬷嬷的恩情。” 嬷嬷嘴角弯弯,笑了,她示意丫环接过钱来:“二安你真是个好心肠的,嬷嬷我就成全了你这番心意吧。你往后到了卓大人那,飞黄腾达,可别忘了嬷嬷我。” 二安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当场便也没有知会阿瑜,从嬷嬷那拿了卖身符,视若珍宝地妥善放在怀里跑去找阿瑜。 阿瑜听说二安跑了,以为二安定是拿了自己的钱跑了,自己身体本来就不好,躺在床上哭了哭过,骂也骂过,这会真是气息微弱,一脸惨白渗人,看起来病入膏肓了。二安跑过去将他从迷迷茫茫中唤醒,他睁着眼睛恍恍惚惚,二安将他扶起来喂了点水喝,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番如何如何。阿瑜不知有没有听见,水入喉咙,人稍稍清醒,一见是二安,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尖声怒骂,只可惜浑身无力。二安也不管,从怀里掏出卖身契,一脸欢愉地将它放到阿瑜手中,压抑着激动:“阿瑜,你瞧,我拿到了你的卖身契。往后,你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了。我们收拾一下,马上就可以走了。” 阿瑜眼珠子缓慢地转了转,拿到卖身契,打开细细读了读,欢喜地尖叫起来,他抱着二安语无伦次地问:“我能出去了,我能出去了?”二安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说:“这里不方便说话,你出去后先回我家乡呆着,我往后再寻机缘出来找你。” 阿瑜一僵,慢慢地挣脱二安,惨白着脸盯着二安:“我一个人走,你呢?” 二安酸涩地说:“你忘了,我要去卓大人府里。” 阿瑜脸色立刻变了,他眯着眼躺回床上,讥笑一声:“我一个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出去能干什么。” 二安傻傻地看着阿瑜,恍过神来,他忙不迭轻掏出怀里的银两塞到阿瑜手中声说:“我只给了嬷嬷二两银子,你给的其它银两都在这。你一出去,还有银两伴身。我那乡下虽然苦,但总不会短了吃食,有了机会,我一定想方设法出来找你。” 阿瑜一把抓过银两,警觉地数了数放回怀里,冷笑了声:“我真没看出来,你这么好手段。你这么厉害,怪不得卓大人选了你。” 说话间,嬷嬷遣了龟`公过来,龟`公不客气地清点了一下屋里的值钱物什,不耐烦道:“什么也不许带走,赶紧走。” 二安连忙答应,试图将阿瑜扶起,阿瑜一把推开他,喘着气尖声道:“我不走,我在这里好好的,走什么,出去谁养活我。” 龟`公倒没见过还有赖着不走的,脸色一变。二安耐着性子和他说:“我们别使气,出去再说。我帮你叫辆牛车,送你去我家乡。” 阿瑜呸了一声:“你是我谁人,我为何要去你家乡。你那父母将你弟弟都卖了,我去了还不把我吞了。” 他本就大病人又经历大怒大喜,话说多了,喘气不止,脸色更加青白。龟`公不耐烦了:“有了这村没了这店,你若不走,我回禀嬷嬷去了。” 阿瑜尖着声音正欲回话,被二安一个巴掌打了回来。阿瑜目瞪口呆地看着二安,回过神来大骂:“你这狗奴才,你敢打我!”说话间又被二安噼里啪啦打了三个巴掌,二安恨声道:“我帮你赎了,你不走也得走。你敢再说一句不走,我信不信我再打。” 阿瑜气得笑了,将脸仰了仰:“我最不怕人打了,这日子就是鞭子打着过来的,你打啊有长本事你打啊。”他的声音截然而止,因为他发现二安泪流满面。 二安只是红着眼睛流着泪,然后不言不发,手掌颤抖着。 阿瑜闭了闭眼,手掌捂住自己眼睛,呜咽道:“你真会回来找我?” 二安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重重承诺:“我会,我一定会。” 阿瑜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我信你,我等着你。如果你不来,我咒你天打五雷霹,不得好死。” 二安毫不畏惧地看着他:“让我不得好死。” 第 7 章 沈二安利索地找了辆牛车,将地址告诉车夫,并且捎了封信给三安,信中只说阿瑜是自己恩人,让三安帮阿瑜寻个周边妥善屋子,将阿瑜送上了牛车。 第二日直至中午,卓府来人接二安,和昨日不同,今日是个一脸凶巴巴的少年,身量不高,精精瘦瘦,皮肤黝黑,和沈二安年龄相仿。他将沈二安领了出来,飞跨上门口一匹黑色劲马,冷冷丢了一句:“跟着。”便在闹市飞驰而去,也不避行人,一路上鸡飞狗跳。沈二安追得满头大汗,一眨眼便不见了那马的踪影,他只好沿着人群惊慌的方向追,追到河边,茫然四顾,后面一声骏马嘶鸣,少年拉着马缰阴测测地看着沈二安。 突然他双腿一夹,一拉马缰,马朝沈二安撒腿奔了过来。沈二安吓一大跳,拼命疾奔,可哪里跑得过马,眼见马蹄就在眼前,他一个转身跃到水里,拼命朝对岸游去。少年好整以暇地坐在马上,马在河边悠哉地啃着草。沈二安好不容易游到对岸,他实在累了,前面一路跑,现在一路游,精疲力竭。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他惊骇地发现少年骑着马居然跨河而过,气势汹汹而来。他忙不迭从河里爬上来,在地上摔了个嘴啃泥,慌不择路地再爬起来跑,抱住前面一棵最大的树,嗖嗖嗖爬到最顶端,抱着树枝再也不撒手。 少年骑着马围着树溜达,再一次阴测测地笑了,他从马鞍处抽出一支箭一张弓。沈二安简直要哭了。少年倒不急不缓,依旧慢悠悠地溜着马,慢悠悠地拉起弓,朝着沈二安方向快速地射了一箭,沈二安惊惶地窜到另一个枝头,还没抱紧第二箭便紧跟而至,他险险地往后仰,箭射在胳膊上,顾不得取他四处逃窜,突然逮中机会,他窜下树,朝马背上的人扑了过去。那人促不及防,被沈二安仆下了马背,还没反应过来,沈二安拔下胳膊上的箭抵上那人的喉咙,那人试图反扑,沈二安手一用力,箭戳进了肉里。那人怒目圆睁:“狗奴才,你敢!”却还是不敢再动了。 沈二安喘着气,哑着声音:“你为何要杀我。” “杀你这种贱奴还需要理由?”那人一脸讥诮,一口唾沫吐在沈二安脸上。 沈二安虽然少年老成,但毕竟还是有些少年气性,刚刚被莫名其妙人马追着跑,惊魂未定,心中已是又惧又怒。他一只手牢牢控住箭,更一只手将脸上唾沫一点点擦下,然后一点点抹回那人脸上。那人暴怒了,不顾沈二安手上的箭,翻身而上,沈二安毕竟不敢真将他戳死,两个人在地上扭打起来。那人想将沈二安一脚踢飞,奈何沈二安紧紧巴在他身上,完全甩不出去,两人只是一个坡翻过另一个坡,最后一起掉进了河里。一到河里,沈二安完全歇了下来,那人在河里胡乱扑腾,河水并不深,那人手忙脚乱倒是喝了好多水,原来是个完全不会水的。看他喝够了,沈二安过去将他拉到了岸上,那人躺在地上,嘴里流着水,怨毒地看着沈二安:“我定将你全家挫骨扬灰。” 沈二安再也不看那人一眼,一身湿漉漉地走了。 那人气得大叫:“狗奴才,给我站住。” 沈二安脚不停歇,继续走。 那人暴怒,但因刚刚淹了水,中气不足:“贱奴,我将你剥皮抽筋。” 他怒骂了一阵,眼见着沈二安越走越远。 他无可奈何地大叫:“站住,我先不杀你就是。” 沈二安站住,掉转头走了回来。 那人气得喉咙犯甜,料是气血涌上。他恨恨地咽了回去,死死盯着沈二安:“你将我的马给找回来,你的小命你先捎在裤腰带上。” 沈二安没有动,只是不折不挠追问:“我与你无冤无愁,你为何要追杀我。” 那人一听更怒了,双眼冒火:“你这种贱奴,一个个污了卓大哥的名声,杀一万遍也不平我心头之恨。” 沈二安略一思索,心中便明白了。他故作迟钝,一脸疑惑:“我只是入府为仆,一个奴才,如何污了卓大人的名声?” 那人一脸厌恶:“休在我面前拿腔装调,惺惺作态。你不会忘了你刚刚是从哪里出来的。” 沈二安一脸恍然大悟,慌忙说:“这位大爷真是误会了,我在揽玉楼原本只是服侍公子斟茶倒水的奴才,那日卓大人找我家公子,赞我那茶泡得好,我也想离开腌脏之地,便央求了大人一回。谁想卓大人果然菩萨心肠。我别无他能,也就会些劈柴烧火,斟茶倒水,以报大人之恩。” 那人显然不信地看着沈二安,一副你休想骗我的样子。 沈二安继续:“卓大人想来是同情我的遭遇,我因幼弟被卖进那地方,迫于无奈和嬷嬷签了仆役的契。不信,你瞧瞧今早接我出来那嬷嬷给你的我的身契,上面仔仔细细写着。” 说到这里,那人倒是有几分信了,当时他也是看了一眼的,心里有点纳闷倒也没往心里去,这样一说倒解释得通了。他瞥了眼沈二安:“你说的可是属实。” 沈二安连忙诚惶诚恐地保证:“句句属实,没有一句欺瞒。” 那人沉默了半晌,上下打量沈二安。沈二安浑身又脏又湿,身段也不柔美,皮肤也不白晰,倒确实丝毫不像楼里那些公子。再想起他刚刚和自己打架的模样,他皱了皱眉,不忘恶狠狠地补充一句:“今日估且饶了你,若让我知道你有一点欺瞒,或者做出任何有辱卓大哥名声的事,我定叫你后悔来过这个世上。” 沈二安再一次诚惶诚恐地满口答应。他听那少年的提示在河边不远处找到优哉游哉啃草的马,牵了过来,少年在他的帮助下翻身上马,趴在马背上,拉了拉马缰,马慢悠悠地走了,沈二安跟在身后。 一人一马走了半天才到卓府门口,老管家在门口望眼欲穿,看到那少年趴在马背上,吓得半死,忙不迭唤人将少年扶了下来,少年在马背上休息了半天,适才在路上还有沈二安有一答没一答地问话。下了马人精神气也回过来了,只是浑身狼狈不堪,他指了指沈二安,对老管家说:“这是新来的奴才,给他安排到西院的柴火间,负责劈柴。”老管家忙不迭声地应下,将沈二安带了进去。 沈二安在卓府便这样相安无事地呆了下来,整天除了劈柴,和其它伙计聊个几句,一个主子的面也没见过,除了那个带他来的少年。进去后才知道,这个少年叫霍奇,母亲是卓老夫人嫡亲妹子,父母早逝,便由卓老夫人带到卓府长大。卓老夫人育有二子一女,个个堪称传奇,大儿子卓山为天子信臣,文渊阁大学士,传说中,卓山十八岁殿试夺魁,以文入仕,从此平步青云,是个君子端方,温良如玉的人物。二女儿卓云由大哥卓山带入上京,蒙圣上隆宠,去年更是诞下皇子,非长非嫡,元嘉帝竟然大赫天下,普天同庆,卓云晋卓贵妃。 三儿子卓路一直偏守云洲,官封经略安抚使。云洲距上京路途遥远,位于西蛮要塞。卓路常年驻在云山边辖经略安抚司,几年前卓老太公仙逝,他才每个月回云洲与母亲住上几天,相较远在上京的大儿二女,聊胜于无。只有霍奇一直承欢膝下,比亲儿子还亲。 这次卓路在家只呆了三天便匆匆返回云洲。霍云见他完全不提从揽玉楼接回那人之事,可见丝毫没放心上,便又信了沈二安几分。卓路不在府中,他便是霸王,在云洲府横行霸道。最近天天外出捕猎,旁人都敬他让他几分,着实没劲,突然想起沈二安来。于是便把沈二安从柴房中提了出来,跟着自己打猎。 沈二安虽然个子不大,但身手敏捷,而且胆大心细,不懂骑射,倒让他捕到好几只猎物,只是身上伤痕累累。他天性聪明,霍奇将他扔在马上,他跌跌撞撞几回倒是很快学会了骑马,骑了几回就能将霍奇追上。霍奇越发欣赏沈二安的个性,觉得将他扔在柴房实在浪费,便让他给自己当小厮,带在了身边。 逮到机会,趁霍奇心情好,说想请一天假,回家看看。霍奇倒是毫不犹豫允了,只是他实在太闲了,他决定跟着沈二安,说是去各地见识见识。他文不成,武不就,这个年纪说小也不小了,只会嚷着去卓路的军中效力,奈何卓老夫人不放手,卓路也不收,他便整天骑骑马打打猎,做些扰民的事。沈二安心中却叫苦不迭。他担心阿瑜已经数月了,一直逮不到机会出来,这会出来,旁边还跟着个霸王。 霍奇是个阔气的主子,沈二安跟着他鞍前马后,常常被甩银子,沈二安一丁一点地收着。两人骑着两匹马,脚程倒是很快。到了家中,见过父母,给父母留些银两,被告知三安去了李屠户家做伙计,却丝毫不知阿瑜此人,称没有人来过。二安又去见了三安,三安也是一脸茫然。二安留些银两给了弟弟和妹妹,一番叮嘱后,只能惴惴不安地回去。 霍奇在穷乡僻壤逛悠了一圈,觉得实在没劲,带着二安去找一些酒肉朋友,二安一整天魂不守舍,霍奇找他问话,问了半天发现这人神不在焉,气得踹了他一脚:“滚滚滚,别在大爷面前碍眼,回府给我跪着去。” 沈二安跪下告罪,起身骑了马先回。他也不急着回卓府,骑着马去了趟揽玉楼,得知阿瑜没有回去过。又在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寻找了一圈,实在不知道阿瑜会去了哪里,看天色渐晚,只好先回卓府,慢慢打听。 他一路骑着马飞奔,到了卓府附近慢下速度,一匹黑驹风驰电彻从他身边纵过,在卓府门口稳稳地停了下来,来人翻身下马,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沈二安,沈二安连忙从马上下来,跪下行礼:“见过卓大人。” 第 8 章 卓路将马鞭挑起二安的下巴,眯着眼睛端佯:“原来是你。” 他将马鞭往二安身上一扔,丢了句:“牵至马厩。”便率先走了进去。 晚膳过后,霍奇依然未归,卓老夫人派出人去找,将在花舫中喝得醉醺醺的霍奇给架了回来。卓老夫人勃然大怒,将一众家丁悉数发落,其中沈二安也不落下,统统打了二十大板,罪名为怂恿主子胡作非为,更是将霍奇禁了足。 第二日傍晚,卓路突然叫人传唤沈二安过去。 卓路住在西院,他性格怪僻,又不喜人多,西院深居西角,另僻后门,倒是非常清静。沈二安过去时,卓路坐在桌边一个人独酌,他缓缓地抬起头,眼神中幽暗不明,却似有风暴涌动。 沈二安心中暗暗一骇,刚低头请安,却见头顶飒飒风响,疾风而过一道鞭子凶狠而来,背 上火辣辣地疼,沈二安不敢抬头,保持着姿势。 “抬起头来。”卓路声音幽冷。 沈二安依言,刚一抬头,一道鞭子直逼他双目,他下意识地护住眼睛,头往旁边一闪,鞭子从他耳边沿着下巴脖子,鲜血淋漓。卓路不再言语,一鞭急过一鞭,沈二安本想一声不吭,生生挺下来,但奈何卓路故意般一鞭抽在他下`身要害上。沈二安呲牙咧嘴地护住下`身,抗拒又不敢言直直地看着卓路。 卓路仿佛嗜血一般,眼睛有些发红,人郁发阴冷,一鞭鞭越是朝着沈二安下`身而去。他鞭法精准,二安避无可避,索性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声不吭。夏季的衣衫本就单薄,卓路每一鞭下去,沈二安的衣服便裂开一道痕,这十数鞭下来,基本衣不蔽体了。他趴着时,亵裤裂了个大口子,昨日被二十大板打得红肿的屁股露了出来,沈二安此刻却哪里顾得上这些。 卓路眼神幽幽地看着趴在地上的沈二安,突然一鞭鞭朝沈二安红肿的臀`部而去,他似乎找到了新的兴趣所在,一鞭盖着一鞭,没一会就皮开肉绽了。一开始沈二安还能咬着牙忍着,最后实在疼得厉害,忍无可忍,他咬着牙喊:“大人能否留着下次再打,奴才怕被打死了,大人下次没得消遣。” 卓路骤然停了下来,他闭了闭眼,在椅子上坐下,半晌,冷着声音骂了句:“滚。” 沈二安抱着支离破碎的衣服跌跌撞撞跑回自己的屋子,一夜疼痛自不必说。第二日倒有下人送了点膏药,说是卓大人吩咐,且让他休息几日。沈二安至此倒是怕了卓大人这怪僻。 之后几天倒再没有见着卓大人,过几日,便听闻卓大人回了云山,沈二安方舒了口气。霍奇关了几天便解了禁,但解完禁止没几天便又惹了事。有人在霍玉眼跟前掉进了湖里,霍奇赶紧让二安跳下相救,救出后,那女子却瞄准霍奇,抱着他不放嘤嘤得哭,然后哗啦啦来了一群人,原来这女子居然还是知州大人的女儿,这可如何是好。那女子哭着坚称是霍奇救的她,若不娶她,她便只有投河的份了。霍奇百口莫辩,看她那一脸麻子,是怎么也不肯。但第二天,知州夫人便上门了。卓老夫人便做主订了这婚事。 一天晚上,霍奇悄悄把沈二安推醒,让他不许声张跟着自己走,沈二安一头雾水,两人来到马厩,牵了两匹马出门,一路疾驰,霍奇快活地笑道:“我们这就去云山,避避风头!” 沈二安大骇,掉转马头要求回去。霍奇一字一顿地笑着威胁:“你若敢回去,看我怎么折磨死你。” 沈二安头皮发麻,只好跟着霍奇一路向北,盼着到了云山,他玩个几日,或者卓路将他遣了回来。 殊不料,真是世事难料。 云山之北,有西夷鞑靼,源自蒙古部落,骁勇善战,游牧而居。新可汗蒙兀尔吞并散部,逐渐强大。五年前,突袭云山,卓路初生牛犊不怕虎,轻率应敌,结果被俘。而后,卓山奉朝廷之命,以鞑靼质子将卓路交换了回来。朝廷加重云山关卡,重兵驻守,更设经略安抚司,卓路在金殿立下生死状,不退鞑靼,誓不还朝。元嘉帝授之经略安抚使,守护云山边防。自那役之后,卓路性情大变,励兵秣马。三年前,率轻骑,打了鞑靼一个措手不及,鞑靼元气大伤,轻易不敢来犯。 霍奇和沈二安二人刚一出云洲,霍奇便犯了事。他生性惹事生非,爱打抱不平,大街上看有人强抢民女,便二话不说,过去当了出头鸟。来人一脸凶悍,眼见霍奇要吃亏,霍奇便拿出了卓家的金字招牌:“经略安抚使卓路乃我兄长,你有几个狗胆,敢打小爷!”那人显然一惊,卓家来头之大,云州妇孺皆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好怏怏而去。然则,说着无意,听者有心。 当天晚上夜宿客栈时,霍奇和沈二安便被人使了麻药,扛走了。当霍奇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和沈二安一起被绑在一辆马车里,他勃然大怒,正待开骂,沈二安连忙把手从捆绑的绳子里解脱出来,紧紧捂住霍奇的嘴。他醒得早些,双手细细摸索绳解,解了好一会,方才解开。他偷偷解开霍奇的绳索,附在霍奇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鞑靼。”霍奇立刻面如土色。 现在两国按兵不动,卓路唯一夙愿便是扫平鞑靼,一雪前耻,霍奇若被俘,他太明白鞑靼定是将他威胁卓路。卓路若不救自己,自己必死无疑,卓路若为了自己答应了鞑靼的条件,想到卓路提到鞑靼时眼中的孤狠和杀意,霍奇觉得自己也是生不如死了。 他浑身冷汗,紧紧抓住沈二安的手腕,紧张地问:“怎么办。” 沈二安也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他比霍奇稍稍镇定一些。车窗被封死,听说话声,驾马一人,一人坐在门口,还有两匹马左右围着马车。这架式,想跑基本不可能。 “我宁死也不能被他们抓去威胁卓大哥。”霍奇手心全是汗,哑着声音低声说。 车外有鞑靼语响起:“骑快点,赶在天明之前回去。”云洲与鞑靼世代相邻,有些口语相近,略略思索便能明白大概。霍奇的脸白了,将二安的手都掐出血印。 一车二马在路上疾驰,静悄悄马车里伸出两双手,一双手突然捂住靠着马车上那人的嘴,另一双手迅雷不及掩耳用一根细带子将人的脖子勒住,那人头一歪,生死不明。那人拾起地上的刀,骑马的人似乎感觉到一点动静,转过头来,便被一刀砍了过来,摔下马去。于此同时,一把拉过后面一人,并骑在马上,再一刀砍在马车中间缆绳上,车马分离,他将刀背猛拍马身,策马飞奔。一切便在一瞬间,一气呵成。左右骑马的人怒喝怪叫也不管不顾摔下马车的人与马车,叫嚷着:“别叫这两人跑了!”骑马追赶,眼见着便要追到,骑马者突然将身后那人推了下来,追赶者一迟疑,定睛一看,被推下的居然是同伴,批了霍奇的衣裳。追赶者大怒,大叫上当,定有一人躲在马车中。他们不知哪个才是正主和仆从,于是一马继续追赶,一马折返。 骑马者是沈二安,他想了这个调虎离山之计,想来马上有两人,后者披着霍奇的衣服,那两人必定上当,果不其然。他叮嘱霍奇逃离马车后,在原地找个地方躲起来,那两人发觉上当肯定会沿路追赶,自己若有幸逃脱,再回去找霍奇。 只是沈二安没能逃脱,鞑靼本擅骑射,马鞍边常备箭,虽然晚上漆黑,失了准头,追赶者射了了几次,沈二安的马便中了箭。沈二安翻身下马,没几下便被抓住了。 那人掐住沈二安的脖子,眼见着沈二安双眼泛白,差点死了过去才松手。最后将沈二安双手打了死结捆住,绳子另一头拴马鞍上,纵马折返。沈二安哪里跑得过马,最后被马拖在地上,活生生拖晕了过去。 等他再一次醒来,却是一个人关在一间陌生的地牢里。从手到脚,朝下部分大面积溃烂,森森白骨露了出来。他呲牙咧嘴地叫了起来:“有没有人,好歹给我叫个大夫。” 牢头闻讯,连忙去禀告。一盏茶功夫,便来了一行人,鞑靼族装扮。为首者是个年轻男子,长相俊美,衣着华丽,却是一脸不正经。他啧啧了两声:“你便是卓家那位小少爷?”云州话说得甚是标准。 沈二安犹豫了一下,瞅了瞅自身衣服,实在看不出颜色成了破烂。想着这会自己若说只是公子座下小厮,这群鞑靼估计马上就将自己给剁了。索性就先认了下来,看他们样子,霍奇应该逃了出去,按霍奇的性格,应该也不会放自己不管,定会想办法搭救。再者,留了命,自己也能想想办法看能不能逃出去。 于是,他学足了霍奇的语气:“还不快给本少爷请个大夫,我若死了你们就白抓了。” 那人笑眯眯地点点头:“那是那是,岂能慢怠霍少爷。我们还等着卓路,让你们兄弟相见。若你有个闪失,我们可如何跟卓路交待。” 话罢,吩咐身边随从:“收拾一间厢房,好好招待霍公子,为霍公子疗伤。”话罢,他意味不明地朝霍奇笑了笑:“还是霍公子识实务者为俊杰。你那随从,没你聪明,白送了性命,真是可惜。” 沈二安心里一震,却也不知此话真假,抬头直直盯着那人。 “霍公子。”那人一字一顿加重语气:“你便等着卓路来救你吧。”说完笑得甚是欢畅。 沈二安顿时明白那人定是看穿自己是个假的,只是将错就错了。他心中重重一沉,霍奇真是生死不明了。 沈二安果然被转置到一间厢房,不多时便有大夫过来帮他疗伤,但只是粗粗缝了缝涂了涂,不至于再恶化,却也好不了,幸好身体自愈能力好,伤口慢慢结疤,一身皮肤倒是疤痕累累,纵横交错。 每日有人按时送三餐,无人和他说一句话,他有心想套问几句,奈何送饭的人每每放下饭就走。这个房子像木笼一般,窗户被封死,门口有护卫守着,况且哪怕侥幸出了这门也出不了这府,沈二安想破了脑袋,也只能坐以待毙。他晚上一个人独坐时,想起阿瑜,这会过去一个多月了,自己没去,阿瑜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守诺言,会不会不等自己了,想到这里,心里难受得厉害。 一日傍晚,有两卫兵照例进来送晚膳,只是进来后,他们将门关上,一人快速将衣服头帽脱下,低声道:“霍公子,我们奉卓大人之命前来救你,快将衣服与我交换。”沈二安一愣,立即将衣服脱下,换上鞑靼装束。换毕,那人佯装成沈二安的模样,沈二安低头跟在另一人身后,收拾起餐盘跟出门去。出了门一路顺利,那人悄悄带沈二安拐到侧门出去,有两匹骏马拴在树后,两人纵身上马,一路飞驰,骑了许久,在一座野庙前停下,跳身下马,突然身后尘土飞扬,紧追着数十人马,领头者便是沈二安牢中所见年轻男子。 沈二安二人大惊失色,那男子慢悠悠停下速度,笑眯眯道:“一别数年,卓大人可好?” “劳帖木儿将军挂念。不踏平鞑靼,卓某怎敢不好。”卓路冷冷的声音从庙里传里。 第 9 章 沈二安心中大骇,鞑靼定是知道卓路也来了,适才故意放他们走,一路尾随。身边这人一拽沈二安的手,两人跑入庙中。 帖木儿哈哈大笑,也不拦,只是让铁骑弓箭手把庙围成铁桶一般,瓮中捉鳖。继尔笑呤呤道:“我兄长日夜思念卓大人,卓大人这次可得陪我再回一趟王殿了。” 沈二安一进殿内,卓路一袭黑衣,转过身来,看到沈二安,瞳孔一缩:“怎么是你!” 沈二安心中一紧,赶紧跪下,将那日路遇鞑靼一事,简单明了告之。卓路恨恨看了眼沈二 安,便不再理他. 帖木尔拿不定庙内情形,不敢硬闯,在外面挑衅:“怎么,卓大人不敢出来了嘛。再不出来,我只好先礼后兵了。” 卓路朝左右一使眼色,一人推开一座佛龛,竟然是一个地道。众人迅速鱼贯跳入,沈二安目瞪口呆,怪不得卓路不惊不惧,原来早留有后路。卓路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你也跟着。”自己却老神在在的不动身,还扬起声音应对帖木儿:“帖木儿将军何不进来,卓某与你好好述述旧。” 帖木儿闻言,更不愿进来,嗤地笑了声:“你我有何旧可述,你还是随我回王殿与我家大汗好好述述。你这人奸诈无情,我可不上你的当,你再不出来,我可射箭放火烧了。” 众人在地道内飞速奔跑。地道并不长,两边泥土清新松软,料是刚刚挖好不久。沈二安不禁佩服卓路心思慎密。 卓路确是明白从帖木儿府里救人出来谈何容易,他们必是下着圈套等着他去。他先是秘密派人找到合适的地方,挖好地道,然后悄悄泄露消息自己秘赴鞑靼救人。帖木儿大喜,一心想将卓路活捉,看到来人将沈二安救下,他们密而不动,悄悄尾随,想来个一网打尽,哪料卓路早料到这一点,在庙里早早挖好地道。 帖木儿在庙外吆喝好久,庙内突然再无声音传出。他怕有诈,又不敢强攻,让人在箭上放火,射入庙内,火光四起,庙内居然依然寂静无声,帖木儿忙让人闯入庙内,哪里还有人在。他恨得咬牙切齿。 地道的另一头在一间农舍里,众人跃了了出来,农舍外早有人马接应,卓路紧追其后。众人上了马,一路疾驰,转眼便到渡口。众人齐齐脸色一白,等候渡口接应的船不见了。回云山最快是走契山大道,卓路故意改走水道,绕江川水。卓路一拉马缰厉喝一声:“改走契山大道!” 但已经晚了,后方马蹄声奔腾而至,整齐而又迅猛,将后路堵死。 战马分立两侧,一锦衣男子在中间驾马而至,他一脸威严,令人不寒而栗,声音阴冷:“卓路,这次,你还想回去?” 说话间,卓路突然跃身跳入川江,其余众人一一效仿,沈二安也急忙跳了进去。锦衣男子怒喝:“给我射箭,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箭密密麻麻射下,水面泛起一片血水。 锦衣男子一脸戾气:“下去追,死的活的全部捞上来!” 沈二安在江里憋了好长一口气,才敢微微抬头换一口气,抬头间便有箭密密麻麻,险险擦着他的头发而过。他吓得钻进水里赶紧再往前游,越往前水越深,川江浩瀚,游到江对岸人恐怕早已力竭而死。 突然一人死死抓住他的腿,拽着他往下坠,沈二安拼命挣扎拼命踢,却怎么也甩不开,实在憋不住气,二安一个蹬腿,将头冒了出来,夜色下那人慢慢顺着二安浮了上来,露出脑袋,居然是卓路。卓路眼神有些涣散,显是受了重伤。 岸那边箭突然停了,有众人下水追赶声。二安连忙扎进水里再往前游,卓路死死拽住他的胳膊,二安倒没挣开他,也任他抓着,奋力向前游。卓路越游越慢,慢慢手松开了,人渐渐沉了下去。二安咬了咬牙,继续往前游,才蹬了几腿,他突然一个返身扎了下去,将下沉的卓路一把拖起,将他负在自己的背上,奋力上游。 游到深水,体力渐渐不支,小命休矣,沈二安心想。怎料追兵突然停了,折返往回游。原来鞑靼善骑射却不擅水,游到深水便不敢再往前游,便折返复命了。沈二安拖着卓路在水里慢慢浮着,他掐了掐卓路的脸,直掐进肉里,卓路才勉强睁开了眼,沈二安低声说:“你打起精神游几步,我们往西边游,离岸边最近,我驮不动你,否则两个人都得死。” 卓路一只手抓紧沈二安,一只手往身后一拔,浑身一颤,人顿时精神起来,只是握紧沈二安的那只手深深地掐进了沈二安的肉里。沈二安方发觉卓路背后插着一支箭,力道之重几乎一半埋没在卓路的体内,从背直入真对准胸口位置。而卓路刚刚将箭往外拔了一拔,箭内倒勾定是在体内将肉勾得血肉模糊。这一疼痛他人居然精神了一点,他放开沈二安朝西游去。沈二安深吸了口凉气,紧紧尾随卓路。只是卓路大概是拼命坚持游到了半路,实在失血过多,人再一次沉沉地坠了下去。加上他这次的伤,真是生死未卜。沈二安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不想活了,却手脚却没有停留钻下去将卓路给抓了起来露出水面,然后再一次背起卓路往前游。这一路游得异常艰辛,卓路已经完全昏迷,沈二安也是体力不支,他咬着牙紧紧抓住卓路,游游浮浮,好几次两个人一同坠了下去,他又将卓路给拖了回来,重新向前。快到岸边时,听到岸上有鞑靼说话声,沈二安隐进一片芦草丛。 夜色漆黑,他们在水中潜伏了半夜,直至鞑靼兵士离开很久,才东倒西歪地将卓路拖到了岸上。沈二安手脚僵硬,仆倒在地上,再也不愿起来。但他休息了半刻,不敢停留,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卓路,确定他还活着。将他背上的箭柄折断,背着他,往偏僻处逃。 沈二安方向不明,慌不择路,所幸半夜,路上也无人。越跑越偏僻,鸟兽叫声此伏彼起,居然跑到了一座山脚。沈二安便背着卓路往山里面去。 直至天色渐亮,才发现这里荒山野岭,了无人烟。心里一松懈下来,沈二安双脚一软,再也爬不起来,卓路被摔倒在地上,沈二安闭上眼睛,沉沉晕睡过去。待他醒来,已经中午,卓路依然昏迷着。沈二安连忙去探卓路的鼻息与脉搏,微弱起伏,所幸还活着。他将卓路俯趴在地上,将伤口处衣服撕开,仔细检查伤口,半截箭还埋在体内,一小断露在外头,所幸位置偏离心口半寸。沈二安不敢妄动,如若现在冒然拔出,鲜血喷涌而出,以卓路现在奄奄一息的样子,绝对支撑不住。 他将卓路背在身上,寻了一番,没发现什么石洞,倒是有一块石头从山腰凸出,底下平整,绿草茵茵,勉强可遮点风雨。他将卓路小心放下,用叶子接了点山泉一点点灌入卓路的口中,进去得少出来的多,多喂了几次,倒也是吃进去了一些。沈二安站起来,四周寻找,没有收获。他便摘了些大叶子将卓路盖住,只露个脸出来,奔山顶而去。 第 10 章 他本少年,身体健硕,睡了一觉,便觉得力气回来大半。此刻健步如飞,目光瞍瞍在草间寻找。他在济世堂这五年,寻常草药已经了然于心。回来时,收获颇多。 他将一部分草药放在自己嘴中咀嚼,就着一口山泉咬成糊状,涂在卓路伤口上。再一部分咬成糊状后在山泉中稀释,一点点喂到卓路口中。 适才找草药时竟还让他发现个好地方,瀑布从山腰飞流直下,底下是一汪碧绿潭水,钻到瀑布里面,居然是一个浅浅山洞,瀑布好比门帘。晚上没有灯火,荒山野岭,野兽出没。将卓路背到山洞里,他稍稍安了下心,至少安全了点。 他又去摘了许多草药和野果,再找了几根树枝木头,在石头上磨尖了一端,以备防身之用。到了晚上,洞里漆黑一片,洞外只听得瀑布流水声,飞禽走兽声,沈二安心下还是非常紧张,万一来只猛虎来群野狼,自己二人也真只有任吃的份。 到了晚上,他再一次喂草药时,发觉卓路整个人冷如冰锥,山间气温低,即便正值仲夏,这洞内也是凉风飕飕。沈二安想了想,将卓路靠在自己怀里,双手将他拥住。他睁着眼睛了无睡意,想着接下该如何,若卓路死了,自己该去哪里,阿瑜呢。想到阿瑜,他心里酸楚,阿瑜,一定是觉得自己背信负义了。不论如何,若自己能活着回去,一定要去找阿瑜。 第二日,他跳进潭水里捉了几条鱼,用树枝开膛破肚放在石头上太阳暴晒。吃了一天的果子,嘴巴都淡出水来。放好后他转过身,发觉卓路醒了,目光幽幽地盯着自己。 沈二安大喜:“你终于醒了。” 卓路只是收回眼光,冷淡地问:“这是哪里?” 沈二安立即笑脸一收,一脸恭敬,将此地地形地势说了一番。他昨日登峰远眺,此山屹立川水以西,四周重峦叠嶂,少有人烟。 卓路沉默不语,微微动了动想起身,牵一发而动全身,撕心裂肺地疼。他伸手到后背,半截箭尤在,伤口处似是涂了许多东西。 “箭簇堵住破口,若冒然拔出,到时不仅止不住血,更会伤了心脉。”沈二安急忙解释:“还是需要用刀割开伤口,将箭取出。” 沈二安话还没说完,卓路的手摸到靴里,居然抽出一把寸长的匕首。沈二安瞠目结舌,喏喏道:“便是有了刀,小的也不敢动手。伤口太深,若止不住血,恐怕性命有虞。” “若不取出来,我便这样动不了,可是?”卓路打断他的话。 沈二安沉默,如果卓路动不了,这荒山野岭,他们如何逃回,况且,箭也不能一直不拔,伤口会恶化。 “帮我拔了。”卓路面无表情地说。 沈二安看了卓路一眼,再沉默。 卓路淡淡道:“若我死了,命该如此,与你无关。” 沈二安依然沉默。 卓路怒了,将刀扔给他。 沈二安心里叹了口气,摸出几个果子递给卓路:“大人先吃几个果子吧,填点肚子。” 话罢拾起地上的刀,拔开套子,一道寒光,那匕首尖锐锋利,他试着削了个果子,果然好刀。他看到石头上适才晒的鱼,便拿刀坐了过去,一条条剖开塞进嘴里,鱼还完全生着,当卓路叫唤他时,他转过头来,还有血水从他的嘴角流出。卓路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不再言语。 “山里只有果子,好不容易捉到几条鱼。”沈二安边吃边说。 看到卓路仍是一脸不虞的样子,沈二安想了想,试探道:“大人,你现在吃不得这些腥腻的东西。” 卓路转过头,闭目养神,懒得理他。 将鱼吃得一片不剩后,沈二安终于觉得肚子舒服了些。他接了点清泉喝下,然后又盛了些给卓路。 接下来,沈二安便开始进进出出不停地忙碌,他采来一些新鲜的草药,将他们用洗净的石头碾碎,一份份排开摆在新鲜的叶子上备用。从上衣撕下几片布条,在潭水中洗净放在石头上晒干备用。又用新鲜的叶子做了几个斗状的壶,盛了些水在旁边。最后拿着一根小木棍递给卓路:“大人,你咬着这个。” 卓路睁开眼,冷冷看了他一眼。 沈二安只好又拿起几片草药:“那你将这个嚼在口中,会好受一些。” 这次卓路倒是接了过去,咬在口中,酸酸麻麻的感觉。 一切准备妥当,卓路向下趴好,伤口□□,沈二安拿清泉清洗后,将匕首贴着箭猛得往下,再将箭一点点小心拔起,血水不停外涌,他专注地盯着伤口,快而小心,额头有汗滴下,最后一次猛地一扯将箭完全拔出,立刻将旁边备好的草药糊盖上止住血口,再将布带一圈圈紧紧绕上。绕好后才发觉卓路仿佛死了般,居然没发一点声音,他心里一惶,忙唤:“大人。”手伸过去探卓路的鼻息。 卓路虚弱地哼了声,沈二安宽下心来,却见卓路两只手适才居然深深挖进了土里,十指鲜血淋漓。 他默默地蹲下,撕了一小块衣衫,浸着清泉将卓路手指上泥土擦干,再敷上草药。卓路脸上苍白却汗水湿透头发,闭着眼睛,一言不语。 一个下午,卓路半昏半醒,沈二安时不时给他喂几次水和草药,他总能勉强睁开一会眼就立刻垂了下去。只是到了夜里,他整个人时冷时热,竟含含糊糊说起了糊话。 沈二安心里紧张,一宿没睡,夜里漆黑又看不见情况,索性也不管卓路有没有醒着,说了声:“大人你且靠着我。”便将卓路轻轻抱起,趴在自己腿上。这样自己时不时可以探探他的温度,喂点水。 只是这一晚上注定不得安生。许是因为卓路伤口散出的血腥之气,当沈二安突然看见洞口一双发着绿光的眼睛时,他全身紧张得僵住了。 那双眼睛直直凶狠地盯着他,却并不过来。沈二安咽了咽口水,悄悄伸进怀里摸出那把匕首。 “把我移到旁边。听我吩咐。”卓路不知何时醒来了,轻声低语。 沈二安照做,却发觉那眼睛一点点逼进了,走近来些,看轮廓,是头幼狼。那幼狼走了几步,却又不动,死死地盯着沈二安,蓄势待扑的样子。 “快跑!”突然卓路一个低喝。 沈二安咯噔了一下,赶紧起身朝里跑,那狼迅速跃起朝沈二安扑去。 “下蹲!双手上举!抓住前腿!摔!抵颈部!刺喉咙!往下划!”卓路厉喝,一声急过一声。 幼狼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哀嚎,倒在血泊之中。沈二安惊魂未定,喘着粗气,手中的匕首不停地滴着血。他颤微微的摸了摸后颈,活生生被那幼狼咬去了一块肉。脸上手上被狼的利爪抓得鲜血淋漓。 “将这幼狼挖个洞埋了,别让狼群循着气味找来。”卓路刚刚大喊似乎耗了太多心力,这会声音气若游丝。 沈二安顾不上自身伤口,将幼狼拖到山洞最里面,这匕首挖起洞来倒也不费劲,便将这幼狼埋掉了。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回来,跪坐在卓路旁边。 “你手脚倒快,适才稍有不慎,死的便是你。”卓路的声音虚弱毫无起伏。 “大人!”沈二安脸色苍白,喏喏道:“若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生死有命。”卓路淡淡回了一句,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第 11 章 沈二安给自己胡乱敷了下伤口,倒地就睡。第二天天刚一微微亮,他便坐了起来。卓路的情况不是很好,伤口开始溃烂。他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嘴唇发紫,人神智不清。 沈二安赶紧采了些新鲜草药回来,用清泉清洗了伤口,敷上药,再用昨日备好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卓路似乎魇到什么,沈二安解他绷带时,他全身僵硬,嘴唇紧紧绷住,呼吸困难。他人一崩紧,伤口开裂,血泊泊往外流。沈二安急唤:“卓大人,卓大人。” 卓路似乎听见了,气息倒渐渐平顺下来。沈二安将卓路扶着靠在自己怀里,喂了点水进去。到了午时,他在山中寻到了几个鸟窝,将蛋掏下来,如获至宝地揣在怀里。他将蛋液混在清泉中,顺着叶子,一点点灌到卓路嘴中。卓路眼睛微微睁了睁又垂了下去,倒是将蛋液全部喝下了。 沈二安自己吃了点果子,又抓了几条鱼吃下,然后又开始不停地搬运。他将潭边大石一块块抱起,叠堆在洞口。幸好洞口并不大,饶是如此,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石头大小形状不一,之间互有空隙。他卸了一块在洞内,刚好一人可钻进去的大小,然后满意地舒了口气。 到了傍晚,他竖着耳朵,林内有野狼哀鸣声,啸声不停。洞口似乎有走兽徘徊,沈二安紧张地握着匕首,身子靠在洞口石块上,所幸一会功夫,脚步声远去。 第二日清晨,沈二安将石头推开,阳光照射了进来,他重新帮卓跑包扎了伤口,卓路虚弱地靠在他身上,眼睛微微睁开,喑哑地说了声:“居然还活着。” 接下来,卓路的身体在慢慢好起来,他能够自己坐起来,默默地看沈二安不停地忙碌着。只是吃的东西实在乏善可陈,鸟蛋掏完了,鸟也搬了巢,潭里的鱼也少了,偶尔出来几条,也是越来越滑手。卓路不耐地看沈二安窜进水里,东扑西扑,抓鱼抓得甚是费劲。 “让开!”他终于看不下去地出声了。沈二安连忙跳出水来。卓路挪到潭边,手朝沈二安伸了伸:“匕首。”沈二安交到他手中。卓路凝神看着潭里的鱼,快而稳地将匕首对准鱼掷了下去,鱼稳稳地被插在潭底。沈二安大开眼界,跳进水里将鱼拾起,快活地将匕首交给卓路:“大人!再来几条!” 于是,抓鱼的活便转交给了卓路。卓路手艺太好,没几会功夫鱼便难再寻踪迹了。沈二安美滋滋地咬着鱼时,卓路嫌恶地走了。沈二安也留着几条,洗干净挂在树梢,待明日风干了再给卓路吃。 过了一会,沈二安又跑到卓路跟前,怀里抱着两根木头,迟疑地问:“大人,你武艺高强,能钻木取火吗?” 卓路愣了愣,然后木无表情地将木头接过。一根木头里已经挖了一个洞,洞里填了些枯叶,另一根木头一头削得尖锐锋利,看木孔里的痕迹,沈二安已经试过很多次了。卓路端佯了一会,一抬头,只见沈二安认认真真地蹲在旁边一本正经地瞅着自己。他不禁皱起眉头,指使道:“你再去摘些果子。”沈二安只好怏怏地走了。 待沈二安以最快的速度摘了些果子回来时,两块木头被扔在一边,卓路一脸不虞地闭着眼假寐。沈二安失望地捡起木头,卓路睁开眼,冷冷道:“什么钻木取火,无稽之谈!” 沈二安闭上了嘴。 到了夜里,卓路饿得不行,突然坐了起来,恶声恶气道:“将那鱼取来!” “鱼?”沈二安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就是你挂树上的。“卓路不耐烦地解释。 沈二安连忙跑到外面将树上挂着那鱼解下跑过去递给他,那鱼半干不干,晚上黑乎乎的,卓路也看不清楚形状,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马上吐了出来,将整条鱼甩在地上,恼怒道:“这如何能吃!” 沈二安委屈地捡起地上的鱼,拍也不拍,默默地放在嘴里嚼:“大人,便是这种鱼,也没了。” 卓路愤愤地咬了几个果子,躺下身睡觉。 第二天天还没亮,沈二安就蹑手蹑脚地跑了出去。到了中午没有回来,卓路不耐烦地有一眼没一眼张望。到了下午,卓路索性靠在洞口,佯做看风景的样子紧紧盯着来的路。到了傍晚,沈二安依旧没有回来,卓路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他一点点挪回洞里,一个人孤独地坐着,捡起仅剩的果子木然地咬着。整个山洞漆黑就他一人,他呆坐了很久很久,想起了从前,那些最不堪的往事,然后他怆然地笑了笑。 这时,一个声音急促而又快活:“大人,我回来了!”卓路茫然地抬起头,那个少年沐浴在月光下,身形挺拔矫健,眉目温柔,他觉得山洞一下子亮了。 沈二安快步迈到卓路身边,解下背上鼓鼓的布囊,悉悉琐琐掏出一个东西塞到卓路手中:“大人,你瞧我带来什么了!”卓路木然地低下头,那是一个馍馍。 沈二安跳到洞外拾掇了些枯木进来,堆在一起,从怀里摸出一根火折子,用力一吹,火起,地上燃起了一堆火。火光映着沈二安煯煯生辉。他转过头,卓路却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火堆,然后眼神停留在自己身上。他挠了挠头,不安地小声说:“可是让大人久等了。我下山了一趟,本以为可以速速回来,没想到耽搁了这么久。” 卓路的声音慢而迟缓:“你下山了?” “我本想到山下农户讨些粮食,可没人肯给。于是找了家富庶点的,一直等到天黑他们睡 了,潜进去偷了些出来。”说到这里沈二安很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事出紧急,不得已而为之。” 说到这里,他猛地站起来走到卓路身后:“大人,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卓路点点头,沈二安小心将卓路衣服掀起,看了一番又放下,然后又是进进出出地忙碌。准备停当,借着火光,轻轻擦拭卓路的伤口,重新敷上草药,重新包扎。卓路只是默默地看着火光出神。 包扎好后,沈二安将叶子裹着水递到卓路手中,催促道:“大人,饿了一天了,快就着水把馍馍吃了吧。我包里还有几个,能管好几天。有了火,明天我给你抓几只野味。” 卓路一言不发地吃完,沈二安熄了火,两人各自躺下睡。沈二安累了一天,闭上眼睛就晕 晕欲睡。 “沈二安”他听到卓路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他有些迷糊地啊了一声。 “你想要什么?”卓路问。 “啊?”沈二安睁开眼睛,一下子没有明白。 “有所予,必有所图。你图什么?”卓路冷静地重复。 沈二安完全清醒了,他喏喏道:“我并未做什么,只不过求平安回去。” “回去之后呢,”卓路幽幽道:“我允你一求,你想要什么。” 沈二安仔细想了想,认真说:“我求大人免我奴籍,释我回家。” 卓路点点头:“这有何难。” 之后,卓路再也没有说话,呼吸均匀睡着了。沈二安却是辗转反侧难已入睡,他想像着和阿瑜两个人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守着一亩地,日出而耕,日落而息。 这样过了半月有余,卓路身体已经大好。他指使沈二安去山下盗了两套衣裳,在一个清晨,两个人终于下山了。 卓路不走官道,不走水路,却往城内走去。两人一身粗布衣裳,又数日不曾梳洗,沈二安肩上背了一捆柴,卓路本意是让他佯装卖柴的样子,不过沈二安进城后真找到人将柴卖了,手里掂着两个钢板,只换了一个馍馍。沈二安珍惜地摸着这个馍馍,然后递给卓路,卓路毫不客气地接过吃掉了。 到夜幕降临时,两人拐进一家巷子,巷子尽头是一户小酒家。店虽不大,只支着四张桌子,却布置得颇有风情,这会没有一个客人,伙计坐在椅上耷拉着脑袋打着盹。沈二安上前,将小伙计摇醒,颇为客气地问:“这位大哥,胥三娘可在?” 小伙计擦了擦眼睛,说了声:“你稍等。”便进去了。一会出来,后面跟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她挑着眼打量沈二安:“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沈二安故作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问:“可否室内说话?” 胥三娘皱着眉头,孙二安轻声再补了一句:“有关卓大人。” 胥三娘蓦得睁大眼,她紧紧盯着沈二安,然后扔下一句:“你跟我来。”匆匆往里面走。 沈二安紧紧跟着,里面是个小庭院,胥三娘推门走进一间内室,室内乌黑没有点灯,沈二安刚跟进门去,脖子却被一把刀架住,胥三娘冷冷道:“谁派你来的,说!” 这时有人点亮了灯,温和地笑道:“是我,三娘。” 胥三娘脸色一白,手中的刀哐啷掉在地上,她哆嗦地唤了一声:“大人” 第 12 章 沈二安连忙闪到一边,卓路慢悠悠地将地上刀捡起:“三娘见了我,为何如此惊慌。” 胥三娘一脸惊慌:“大人,你怎会在此处!这里危险,可有人跟着!” 卓路手指轻轻一抹刀尖,一丝红线破皮而出,他缓缓地笑了,抬眼看着胥三娘:“不然,三娘以为我在何处?江底吗?” 胥三娘脸色煞白,喃喃道:“大人说的,三娘不懂。” “让我猜猜,”卓路不紧不慢道:“是四郞告诉你的,我们要走川水?” 胥三娘惊慌地抓住卓路的手,拼命摇头:“并不是!四郞对大人一片忠心!只是他见我时说漏了嘴!”她一开口马上意识到说漏了嘴,跪下来泪流满面地抬头央求:“蒙兀儿将四郞抓走了,四郞宁死不屈,我是阿姐,却不能眼睁睁看他被打死。” 卓路轻轻笑了,声音却是阴冷凌利:“我生平最恨背叛之人。” 胥三娘哀哀凄凄地跪地掩面抽泣:“我自知死有余辜,只求救回四郞,我死不足惜。大人,你不能让四郞落在蒙兀尔手里,你也被抓过…….”她的话话还没说完,卓路的手已经掐紧了她的喉咙。 胥三娘美目圆睁,她喑哑着声音:“你不能杀我,看在四郎的份上。” 卓路却只是扣紧了手,胥三娘挣扎几下便歪头软在地上。卓路冷冷看了呆若木鸡的沈二安一眼:“去找些银子,赶紧出来。”扔下话,就往外走了。 沈二安探了探胥三娘的鼻息,已经死了。他木了半晌,赶紧去里面搜了些银子,跑到外面时,只见那伙计已经躺在血泊之中。卓路站在阴暗角落,脸色阴翳不明,声音阴阴冷冷:“还不快走。” 突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卓路脸色一变,闪身躲入门后。沈二安还来不及闪,门便被推开,几个鞑靼服饰的官兵走了进来。走在前头的军官模样壮汉一见血泊中的伙计,脸色一变,抽出腰间大刀朝二安砍来。二安惊骇,转身就跑,头发被削掉半片,险险砍到脸。一路快步跑到内室,随手抓起桌上的茶水壶朝来人掷去,那人偏头一避,二安钻到了床底,床底比较低,黑不隆咚。那人蹲下来,将刀往床底乱戳没戳到人,怒骂一声,站起身,将刀用力砍向床。这刀锋利异常,被褥一刀两段,床板也裂了一缝,来人正欲再砍。门外传来几声哀嚎,随即几声急促尖锐的陶笛声在夜空中吹响,门外一士兵冲冲跑进来:“大人,外面有贼人掩伏,暗算我们,不知来人人数多少。” 那军官神色不定地回答:“我知道,那笛声是大燕国卓路十三燕骑的召集令,卓路这贼人一定在外面。”士兵闻言大急:“十三燕骑,大人那咱们赶紧撤,他们人多势众。” 军官神情愤慨,疾步朝外奔跑,一行人匆匆而去。二安听脚步声渐远,正欲探出头来,卓路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出来吧。”二安赶紧爬了出来。卓路鄙视地瞅了他一眼,快步走在前头:“跟着。” 两人疾步快走,没走多远,后方隐有马蹄声纷至沓来。卓路脸色一变,他左右环顾,叮嘱二安:“找个地方躲起来。”顿了顿,又道:“一个月后去天恩寺。”言毕,也不管一脸茫然的沈二安,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沈二安回过神来,哪里还看得到卓路身影,马蹄声震耳欲聋,一声盖过一声,他惊慌地爬上一棵树,堪堪站稳,一众鞑靼兵士骑着马飞驰而过。待马队走远,沈二安跳下树来,这天黑地暗的,他也不知何去何从,找了个偏僻角落,正准备不管不顾囫囵眯上一宿。这个夜晚注定不得安生,没过一会便有一纵兵士挨家挨户搜查,整条街灯火大亮。有士兵搜到沈二安跟前,扯住沈二安的头发,凑近端详了他的脸再比对手中的画卷,不耐烦地一把放下,重重踢了一脚:“滚滚滚,要饭滚远一点,别躺这。”倒也将他放过了。 直至天色露白,士兵们也没搜到人,相继撤离这条街,继续别处搜寻。沈二安暗暗松了口气,寻思着自己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走到街头,整个都城慢慢开始纷纷攘攘,幸好怀里有昨日留下的银两,沈二安顾不是许多,买了几个面饼充饥。都城始终萦绕在一种紧张惶惶不安的氛围中,时不是有士兵过来盘查,也时不时抓一些人走,沈二安吓得不敢吭声,在泥地里滚了一圈,混在一群叫花子丛中跟着要饭,白天夜晚混迹街头巷尾,倒是也打听到一些消息。鞑靼至今没抓到卓路,士兵们忙活了十来天,倒渐渐消停了。 沈二安提前了十来天到了天恩寺外,一直徘徊在门外,他进不了门也不知道应该找谁。天恩寺乃鞑靼国寺,信众者多,寺中住持永渡法师更是频频受邀至宫殿讲述佛法,深受大汗蒙兀尔恩宠。在门外盘旋了十来日后,终于有一天一个小弥撒躬身走到沈二安跟前,低声问:“这位可是沈施主。”沈二安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小弥撒将二安从偏门引了进去,安置在厢房,提供了一些洗漱吃食后让二安在屋里候着便留他一人自己出去了。二安稳稳地睡了一觉,入幕时分,小弥撒过来将他唤醒道:“法师请施主过去。” 二安被引进禅房,小弥撒关上门退了出去,一位年青僧人禅坐在佛榻上,垂眉低吟佛法。听见关门声,他轻轻放下手中禅珠,抬起头来,只见他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如墨画,目若秋波,一身素朴缁衣下竟然又显得法相庄严,令人不敢亵渎。他神情肃穆,若有所思,喃喃问道:“你是云州人氏?” 二安点头称是,法师一脸萧索:“与我讲些云州的事可好,无拘哪些,都好。” 二安一愣,他自身从小孤苦一路坎坷实在没有什么可与外人道的经历,傻愣在那里。法师微微笑了笑:“坐下来吧,随便说说云州的乡土人情,离乡数载,聊以慰藉罢了。” 二安呐呐应了,绞尽脑汁试图讲一些家乡趣事,讲着讲着,发觉无论讲什么,法师都是一脸饶有兴致宽慰的样子,心下一松,便将家乡一些平常事情娓娓叙来,一人安静地讲着,一人安静的听着,无人打断。 讲到中途,突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法师眉头一皱唤人进来。进来的小弥撒神色慌张道:“大汗来了,已到寺里。” 法师神色一肃,道:“知道了,你速去迎接。”小弥撒一走,法师起身走至墙边,手伸至一个佛龛下面,微微一拧,墙面竟然打开,俨然是一个小小的密室,他叮嘱一声:“你躲在里面,无论何事,切记不得出声。”二安依言快步走了进去,密室最多容纳两三人大小,有出风口,法师关上后,里面漆黑一片,室外动静却能听得分明。 侍卫留在屋外,蒙兀尔推开门,便见法师静默盘坐礼佛。蒙兀尔径直走了进去,侍卫体贴将门掩上。法师放下佛珠,缓声道:“大汗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蒙兀尔闻言,嗤笑一声,一甩袍子在椅子上坐下,瞅着法师:“本王所为何事,法师竟然不知?” 法师脸色一白,抿嘴不语。 蒙兀尔继而道:“多日不见,我自然是思念永渡了。” 永渡法师低头轻轻念了句佛号,方抬头正经回答:“佛祖面前,大汗慎言。” 蒙兀尔闻言哈哈大笑,继而笑容一敛,眯着眼盯着法师:“我就是讨厌你们这些燕人假模假样的样子。”见永渡法师依然不言不语,蒙兀儿站起来走了过去,一把捏住法师的下巴,逼得他直视自己。法师双眸如星粲然,蒙兀尔啧啧两声,一甩手将榻上矮桌掀至地上,把法师压在榻上。法师脸色苍白道:“佛门净地,大汗可否换个地方。” 蒙兀尔凑近他,一字一顿道:“今儿个,我就想让佛祖见见你的骚样,你说可好。” 法师紧紧盯住蒙兀尔,半晌闭上眼,不愿再说话。 蒙兀尔眼睛凶险地一眯,阴□□:“怎么,你不愿意?”他大声对门外唤道:“把寺内僧人全部召集到门外。” 永渡法师蓦地睁大眼:“你要如何?” 蒙兀尔阴翳地笑道:“自然是让他们都好好欣赏永渡法师是如何侍候本王的。” 永渡法师脸上血色殆尽,颤声道:“大汗息怒,永渡知错了。” 蒙兀尔讥笑道:“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有h,咋办。第一章就一点点也被琐了。。。。。。 第 13 章 寺外僧人匆匆脚步声响起,倏忽一会,门外侍卫回话:“大汗,僧人已经全部聚在门外。” 蒙兀尔业已回到椅子上坐好,永渡身体僵硬地伫立一旁。 “要让门开着*操,还是门关着*操,就看你了。”蒙兀儿轻蔑地笑。 永渡手颤抖地将缁衣解开,滑落在地,月光下,胴体像一塑雕像,完美眩目。他走过来,跪在蒙兀尔膝下,伸手去解蒙兀尔的腰带,被蒙兀尔一脚踢开。 “我说让你过来了吗。”蒙兀尔冷冷道:“现在,把自己摸射出来。自己摸不出来,我让寺外的僧人过来帮你摸。” 永渡紧紧闭上眼,纤长的素手青筋毕现。他伸手至自己的□□,那团色泽暗红的小软肉静静地伏着不动。永渡冰冷的手轻轻抚摸上它,它渐渐地抬起了头。永渡仰起了头,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莫辩,加速手中的速度,越来越快,手中之物什变大变胀,最后笔挺地翘立着,暗红的颜色在素白的手里来回穿梭。慢慢地永渡身上泛起一层浅红,面色绯红,他轻轻啊了一声,手中大物吐出丝丝白乳,永渡轻喘着气,睁开眼,双眸潋滟含水。 蒙兀尔讥笑地瞅着他:“法师修的是欢喜佛吧,这么快就把自己操开了。” 他双腿一伸,将袍子往上一撩,鞑靼人习惯在底下亵裤开一条档,如厕床事方便。只见蒙兀尔那狰狞之物紫红发黑,冲天而立。他懒懒道:“爬过来。” 永渡爬了过去,娴熟地将那紫色硕大之物含入口中,鲜红的舌头灵巧得像条小蛇围绕着那根硬棒,蒙兀儿按耐不住一把按住永渡的脑袋,重重挺了几下胯,永渡抬起头,嘴角滑出几缕白乳,月光下,美而□□。蒙兀尔□□着:“法师这□□样子,只让本王一人独享真是可惜了。” 话毕,他扬声:“将门打开。” 永渡绝望地闭上了眼。 寺内僧人一个个正忐忑不安缘何半夜聚集在法师禅居外,冷不妨门被打开,只见平时矜冷严肃的法师,不着寸褛像狗一样被按在地上。有年轻寺僧目赤欲裂,跑了上前怒喝:“我杀了你!”还没到门前便被侍卫一刀砍断脑袋,血溅三丈。余下众人,立即噤声不敢言语。 蒙兀尔一把捏住永渡的下巴促他抬头仰向院前众人,在他耳边恶毒道:“给我叫,我没说不许停。你停一次我杀一人。”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永渡紧闭着眼,喃喃道。 “我怎忍心杀你”蒙兀尔像条蛇在他耳边吐着信子:“你可别忘了,上次你违逆我,整个法潭寺僧人因你送了命。今日门外这些人是死是活,端看你如何表现了。我只说一次。” 说话间狠狠地将胯间之物□□永渡的双臀之间,永渡被迫仰着头,紧闭着眼睛,嘴里喃喃念着般若波罗蜜心经。 蒙兀尔阴狠地抬头,吐了一个字:“杀。” 话毕,一声短促哀嚎,一个僧人被刀起头落。院内僧人纷纷轻默六字大明咒。 永渡睁开眼,眼睛腥红泛血,他的声音如脆玉落盘:“大汗要永渡如何叫,永渡便如何叫,何苦“连累无辜者性命。” “且听你叫破喉咙再说。”说话间,蒙兀尔一个插入,紫色□□在翘立的双臀之间大开大阖。永渡的声音随着蒙兀尔的动作力度越来越大,清冷的声音慢慢染上了□□的音调,叫声支离破碎,欲喘欲泣,听得人心里发痒,跨间蠢蠢欲动。 蒙兀尔哈哈大笑,一个用力□□,泄在里头,退了出来:“本王再赐你法号欢喜法师,你看如何。” 永渡叫得双眸含泪,声音黯哑:“谢大汗赐。” 蒙兀尔站起身,衣襟平整,完全看不出刚刚宣淫过。他问院下众人:“你们谁想尝尝欢喜法师的滋味。” 院下众僧从没遇过如此大众宣淫,尤其还是长得像天人一般素日端庄不可亵渎的法师,大时咒在心中已经压不住心中淫念。但摄于蒙兀尔凶残之名,无人敢站出来。 蒙兀尔手点了点一个矮个僧人:“你来。” 矮个僧人吓得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大汗饶命,小僧不敢小僧不敢。” 这时旁边一僧人站了出来,高声道:“大汗,小僧恋慕法师已久,可否让小僧一试。” 蒙兀尔阴笑道:“你倒不怕死。” 那僧人上得前去,俯身捏住永渡的手,轻轻附在他耳边,似在猥亵又似在低语:“我尊卓山大人之命守护法师,今有违大人嘱托。卓大人视法师为最亲近之人,法师忍辱负重定能重见天日,枉不付卓山大人一片深情。”说话间,他倏然一个飞跃,抽出袖中飞刀向蒙兀尔杀去。蒙兀尔猝不及防,立即跳开,也被伤了胳膊,门卫侍卫涌入,将那僧人砍死在乱刀之下。 蒙兀尔怒极狞笑:“碎尸万段,暴晒寺前!” 永渡木然地盘腿坐起,心中默念往生咒。蒙兀尔眼睛冒火,走上前,重重扇了永渡几个巴掌,永渡嘴中有鲜血流出。蒙兀尔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寺里有多少个大燕卓山的细作。我便留着不杀,让他们将你如何承欢本王细细回禀卓山。你说,卓山将你送到本王□□前,可知道你如此□□。”说到这里,他眯着眼睛轻声道:“不过他卓山也不逞多让,他可是燕王的天子信臣,入幕之宾,在燕国一人之下,你便是回去,他还会要你吗?你不如留在此地,好好服侍本王。” 永渡似是没有听到,蒙兀尔恶毒道:“你这次助卓路逃脱,我本该杀了你。你是那春晓之花,卓路是那烈日骏马,本王定将卓路逮到,咱们再玩这一王两后的游戏。” 话罢,朝门外走去,临走前说了一句:“但凡抬过头的,给我把眼睛都挖了。”寺内响起一片哀嚎。 第 14 章 永渡强撑着起身,捡起地上的缁衣穿上,关上了门灭了灯,重新坐回到禅榻上,紧紧剥着手中佛珠,口中喃喃有声,紧闭的双眼清泪流出。 二安在密室里被外面这一番变故骇得又惊又怒,继而悲从心来,人如浮尘蝼蚁,却只能眼睁睁被践踏欺辱。他不知所促,呆坐半晌,屋内没有任何动静,摸索了一下墙上的开关,将墙开启走了出来,然后又依照法师当时的做法,摸至佛龛下开关将墙重新合上。 永渡法师在屋内静坐一夜,二安在一旁陪坐了一夜。天色继白,二安轻声问:“我打些水来给大师梳洗一番。”经过昨夜这番欺辱,法师脸上青白一片,额头还有斑斑污渍。永渡缓缓睁开眼,他看了二安一眼:“今日我会遣人将你送至法业寺,有寺僧去燕国布道,届时你混在里面一起回去。” 二安忍不住问:“大师不与我们一起走吗?” 永渡垂下眼眸,不欲多言。 二安愤然道:“便是被抓住又如何,千刀万剐又如何,大师宁愿在这里日日被人屈辱吗?大师不想去亲眼看看云洲的山云川的水。”说到这里,声音微微低了低:“还有云洲的亲人吗?” “亲人。”永渡怆然笑了笑:“我已没有亲人。我这一身皮囊,在此还能有些作用,回去,徒留笑话,争如不见。” 二安双眼泛红,还欲再说,永渡脸色一肃,淡声道:“你出去吧,到时会有人带你,你只需跟随。” 二安跪着对永渡磕了三个响头:“二安谢大师救命之恩。大师若不嫌弃,若有一日能回到云洲二安家便是大师家,二安的亲人亦是大师的亲人。大师如此尊贵的人,千万不要嫌弃自个。有什么二安能做的,我一定赴汤蹈火。二安去了,大师珍重。” 话罢,一抹眼睛,走了出去。 过不多久,果有一小僧将二安剃了个光头,穿上缁衣领去了法业寺,没过几日,二安跟着一众僧侣徒步远行,经过关卡,终于,回到了燕国。通过层层关卡入境后,二安便和众僧侣辞别,孤身一人回了云洲。 他先是去了卓大人府,想和他禀告一声永渡法师的消息,同时卓路昔日答应释他奴役身份,他想将卖身契收回。孰料,卓路一直在云山大营没有来,霍奇去了京城。 沈二安算算离家数月,回了趟家,家中老父身体健朗,三安忍受不了李屠户欺凌,回家种地了,门前三亩田还能有些余粮可以拿去卖,日子不至于过不下去。妹妹小翠在李屠户家,虽然每日干的活辛苦,但日子过得还算开心,起码每日有肉吃,人还胖了不少,眉目间提到李屠户的儿子还含羞带涩初懂人事了。沈二安摸摸怀里的银子,虽是不义之财,忍不住还是分出一点给了弟弟和妹妹。 一切收拾妥当,他想去云洲大营。他心里记挂着永渡法师的事,自己人微言轻,百无一用,但卓大人或者可以救他于水火,无论如何,也该将这事与卓大人禀告一番,顺便将卖身契拿回。回来后,他打算好好地去寻找阿瑜,找到阿瑜,如若父亲能接纳,便在家里耕那三亩地,砍砍柴,渡渡日子。如果父亲不能接纳,便再找个乡野地方,天大地大,总会有给容纳他俩的地方。富贵又如何,尊贵又如何,想到永渡法师,二安止不住悲从心来。 二安将家里安排妥当,出了门。一路走走停停,那一日路过邻乡,正遇到市集,二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倏地停住了,他看到了阿瑜。阿瑜穿着一袭粗布衣裳,脸上干干净净,头发随便扎了一个髻,在一家肉铺前卖力吆喝着。 阿瑜割出一块肉递给铺前的客人,口沫横飞地介绍:“哎哟老伯,你看我们家这肉,膘多肥,可是在栏里养了足足一年,你看看看看,我这价格给你都便宜了,你下次还再来哦,喏,再给你一点。再来再来!”说完话,他接过钱,细细地数着铜板,小心翼翼地放入怀里,抹了一把额前汗,抬起头来,然后,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沈二安。 这便是阿瑜应该有的模样,这便是阿瑜应该有的生活,沈二安觉得自己眼眶发热,他止不住地翘起了嘴角,无声地喊了一声:“阿瑜。” 阿瑜看到他,脸上惊喜,招呼隔壁铺的帮忙看一下铺,朝二安走了过来。他将二安拉至角落,开心问:“你怎么到了这里?” 二安喜不自胜地回答:“我找不着你,幸好今天路过。” 阿瑜掩嘴笑了笑,抬头问:“你瞧我今儿个这副样子,好不好。” “好,好极了。”二安咧开嘴笑。 阿瑜伸出一双素手,油腻腻的,他喟叹道:“虽然比过去辛苦,但是我过得很是欢喜。” 二安抓住他的手,低语:“我也好欢喜。” 突然旁边响起一声暴喝:“放手!” 二安惊诧地转过头,却见一个膀大腰粗一脸胡须的汉子怒气冲冲走了过来,腰里别着一把斧子。 阿瑜松开二安的手,朝着那个汉子嗔笑道:“你犯什么癲,这是我远房弟弟。” 二安一脸呆懵。那汉子狐疑地瞅着他俩,阿瑜掐了一下他的腰,推着他往外走:“还不快去把肉铺给我看好了,今天不把肉全卖了,看我今晚给你好看。去去去。” 那汉子不情不愿地往外走,走几步回过头来,指着二安道:“那弟弟来不来家里吃饭。” “吃啥吃,你再不去卖肉都没钱下锅了。”阿瑜插着腰佯怒道:“别给我啰嗦,快去。” 那汉子只好走了,走几步又叮嘱一句:“不许动手动脚啊。” 阿瑜气笑了,胡乱挥挥手:“滚滚滚。” 待那汉子走了,阿瑜回过头看二安,只见二安一脸酸楚地看着自己,阿瑜捂着嘴笑得乐不可支。 阿瑜慢慢止了笑,轻声道:“那日出来,我也有去你家,你家就一破落茅棚。”说到这,他又乐了:“吓得我赶紧往回走了,这感情是让我养活你爹啊,我自顾不暇呢。” 二安欲言又止,阿瑜点点他的额头:“你这呆子,我自然知道你想给我找个去处。我手里有钱,又是个自由身,哪里去不得。那时候央着你发誓,也不过是一直生活在那巴掌大的栏里,不知道外面世界怎样罢了。” “后来我在那卖肉贼汉子家赁了间屋子,不想这贼汉子看上我了。”阿瑜眉目间一派温柔:“他如你一样,将我放在心上。跟着他卖肉,也挺好的。” 沈二安眼巴巴地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喃喃道:“我一直想找你。” 二安身量渐高,阿瑜轻轻偎靠在他瘦而坚硬的胸膛,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个好的,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 他的手抚上二安的脸,顺着他的眉眼,温柔道:“你值得更好的。” 随即,他站正了身子,润了润喉咙:“我要去卖肉了,我呆久了,这贼汉子该又要过来了。”他抹了抹眼睛,笑着对二安说:“走吧,往后发财了,再来找我。说不定,我就抛下这贼汉子跟你了。”说完他转过身,挥挥手,毫不留恋地走了。 沈二安干巴巴地看着阿瑜走向肉铺,那汉子嘟嘟喃喃不知唠叨些什么,被阿瑜纠住耳朵拍打了一两巴掌脑袋。汉子连忙又做讨好状,阿瑜不理他,热火朝天地卖肉了,却是一脸欢愉。 沈二安默默地看了片刻,心里也慢慢欢愉起来,起码,阿瑜过得幸福。他转过身,毅然地走了。 第 15 章 时值初冬,云山草木萧瑟,寒风凌冽。沈二安迎着寒风抵达云山大营,远远望见一面玄红色的大旗在风中烈烈飞扬,旗面上浓墨泼洒着一个大大的“卓”字。天空中响彻着号角声,士兵操练声,金戈铁马声不绝于耳,突然万马奔腾声响起,浓尘滚滚直扬上空,万鼓齐捶。少年二安被这场面激得有些热血沸腾。 他在营口被拦住,便解释自己是云州卓府仆从沈二安,特来求见卓大人。守卫闻言便进去了,过不多时出来,手里拿着一封手书,呈于二安。二安打开一看,只见卓路寥寥数笔在信中吩咐卓府管家将沈二安卖身契还于二安。二安拿着信,问营口士兵:“我可否见卓大人一面。” 士后将手中的铁戟往地上重重一插:“将军岂是你等想见就见。” 二安想了想道:“我有鞑靼军情要禀告卓将军。” 那士兵狐疑地看看二安,蹬蹬跑了进去。倏忽一会又出来道:“你跟我来。” 二安进去卓路的大营时,营内正在议事,卓路坐在正上方,颇有不耐烦地看下面争论一团。卓路的样子既不是卓府时锦衣华裘,更不是身陷鞑靼时粗布麻衣,只见他穿着黑色甲胄,鹤冠束发,剑眉入鬓,目若朗星,薄唇微抿,煞有介事把玩着手中长剑,看到沈二安进来,扫了沈二安一眼。沈二安突然心中一振,脑海里猛然想到鞑靼大汗那句“烈日骏马”,赶紧低下头跪见。 “你有何军情要禀?”卓路开口,神情陌生。 此音一落,营内顿时安静了许多,大家的眼神刷刷扫向沈二安。 二安道:“小的此次得逃出来,幸亏天恩寺永渡法师相助。法师身陷鞑靼,渴望故土,鞑靼蒙兀尔残酷凶暴,小的求将军救法师于囹圄。” 席下众人几声嗤笑,卓路却是脸色一变,眼神阴冷下来:“蒙兀尔去了天恩寺?” 二安恨声道:“小的藏匿寺中,恰遇蒙兀尔暴虐行恶,小的只恨手中无剑,不能将此人血刃!” 卓路声音像含着冰淬子:“怎么暴虐行恶?” 二安抬头直视卓路,却不肯言语。 卓路突然暴怒:“来人!将他拖下去,谎报军情,斩了!” 沈二安震惊地看着卓路。这时一位褐衣白发身量瘦小的五旬老者出列,抚抚长须不缓不急道:“将军息怒。” 卓路余怒未息,拳头紧握。 老者打量了一番沈二安,问:“就是你将将军从汶水背出,伴将军在胡山数月有余,救了将军一命?” 沈二安被卓路的突然暴怒惊得不知所措,喏喏称是。 老者点点头,一只手突然按在沈二安肩上,二安顿觉肩上千斤压下,半片身子僵成一片,他一个摇晃险些仆倒在地上,老者及时收了手,自语道:“竟是个不懂武艺的。” 卓路哼声道:“你以为如何?” “不妨,贵在有情有义,赤胆忠肝,孺子可教。”老者不疾不速道:“老朽多年不曾带徒,行将入土,将军不妨将此人交给老朽吧。” 众人皆惊,有一身材健硕威武的汉子不服嚷声道:“长吏大人,下官也是有情有义赤胆忠肝。” 长吏笑笑抚须:“中郞将忠义自不必言,文才武略样样精通,老朽岂敢。” 一个细眉细眼面红齿白的年青小将笑嘻嘻出列:“长吏大人除了将军,没有再收过徒弟。我等不敢求与将军同门,只是教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长吏大人能否也指点指点我。” 长吏哈哈笑道:“岂敢岂敢。” 卓路一直阴着脸盯着席下众人,却没有言语,沈二安则是一脸震惊地看着众人。 “怎么,你不愿拜我为师。”长吏见沈二安半天没有反印,微笑打趣问。 沈二安猛然醒悟过来,继而心中狂喜,连忙磕头道:“沈二安拜见师傅。” 卓路冷冷地吭声:“这么傻的,你确定要教?” 长吏抚抚须:“二安,过来拜见大师兄。” 卓路站起身,拂袖而去。 长吏复姓宇文单名朔,先皇在世时,军功卓著,骁勇善战,以军功官拜大左卫大将军,只是后来众皇子□□,宇文朔一力扶持太子,孰料二皇子上位,幸得卓山力保,宇文吏当得保全性命,贬为平民。他一生孤伶,没有亲眷,心灰意冷后,本想找个穷乡僻壤了此残生。卓山却说家中吾弟,顽劣不堪,烦请宇文先生大驾寒舍代为管教一二。宇文朔受卓山大恩不好推辞,本想教个数月,还卓山人情便辞去。入卓府后,卓老夫人对他恭敬有加,全府上下奉他尤如半个主人,卓路也并不像兄长所说性情顽劣,只是少年郞争强好胜却不失善良正直。于是他收了卓路为徒,在卓府隔壁赁了间宅子长久住了下来。只是堪堪教了卓路一年有余,卓路少年英勇自视甚高锋芒毕露,跑到云洲大营效力。卓路在云洲大营短短三年时间,像雄鹰展翅,一路扶摇直上,他骁勇好战,越击越勇,将鞑靼打退至云山以北。元嘉帝对他很是喜欢,诸多褒奖,直封他骁勇将军,卓路名声彰显,意气风发,少年得意,一时无二。少年太过得志,容易忘形,卓山对此颇有隐忧,本想替卓路辞掉这些名头,元嘉帝却是瞥了瞥他道:“朕视他如弟。” 宇文朔不仅武艺高超并且谋略过人,卓路每有疑惑必回云洲请教,本想请他出山至云山大营,宇文朔以不想再入官场拒绝。但对于卓路,一片拳拳之心,见他少年气盛,数次叮嘱他遇到蒙兀尔可诱敌深入却不可乘胜追击。然而,卓路在数次大小战役履战履胜后,气焰嚣张,再加上众人的追捧,伊然战神再世,在于蒙兀尔对战中穷追不舍,中了埋伏,全军折损,自己也被敌军所抓。这一困,便是一年。元嘉帝提出诸多条件愿换回卓路,均被蒙兀尔拒绝。直至一年后卓山使计抓了蒙兀尔爱子,蒙兀尔气愤之余终于松了口,愿将卓路换回世子,但提出必须得再多加一个美人,以美易美。口气轻佻,可恶之极。卓山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僧人和鞑靼世子一起送了过去,从此鞑靼永渡法师名声大振。卓路归来后,性情大变。他谁也不见,抗旨拒绝入京,也不愿回云洲卓府,整天呆在云山大营,励兵秣马,疯了一样勤学苦练。性情喜怒无常,在军中阴冷严酷,治军近乎残暴,有一次竟将军中兵卒活生生当众鞭死。宇文朔奔至云山大营,将他一顿严斥,毕竟师徒情深,看他如今这处境,又心生可怜,不忍再责骂。之后卓路稍有收敛,但一年后私自遣全军之力迎击鞑靼。他自己抱着必死之心,不杀蒙兀尔誓不罢休。此役虽然将鞑靼全军杀了个措手不及,元气大伤,但云山大营死伤惨重,可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仍不罢休,欲率兵再追击,被卓山遣了宇文朔赶到,卸了他的军职,将全军带回云山大营。从此宇文朔以长吏身份长驻云山,一直伴卓路左右,云山大营元气大伤,养兵休整直至今日。卓路虎符被收,但身边养了十三燕骑,个个挑的一等一的好手,这次霍奇被抓,他瞒着宇文朔轻率十三燕奇入鞑靼,险些又难生还,令宇文朔勃然大怒。 此次收沈二安为徒,宇文朔一则感怀沈二安小小年纪却侠肝义胆,二则他自觉年事渐高,也不知能陪伴卓路多久,却也不知能将他托付给何人,想着培养一个徒弟,往后代替自己照顾卓路,自己便是百年后,也能心安。他对卓路拳拳之心,溢于言表。 且说沈二安拜宇文朔门下后,便入了军籍。燕军以五人为伍,设一伍长;二十人为什长,百人为百夫长,千人为都统,万人则为将。沈二安即便入长吏门下,一无所长,从普通士卒做起,每日跟着伍长排队操练,一天训练结束,才去找宇文朔。宇文朔一开始怕他毫无根基,不宜强度太大,然而马上发现,沈二安此人耐力强,悟性高,肯吃苦,人还非常机敏聪慧,简直寻不得一点错处。他每日和众士卒操练完,再完成宇文朔的要求,还不知疲惫精神抖擞将宇文朔教的从头到尾练习数遍,每日练到深夜,第二天依然还能第一个从营中爬起,继续练习。宇文朔本只是惜他为人忠厚,这一教下来,发觉捡了个资质俱佳的徒弟,老大欣慰,亦悉心教诲,甚至发现沈二安识字不多时,扔了本兵法字帖让二安背诵临摹。孰料沈二安十来天便背得滚瓜烂熟,将整本书默了下来,虽然字迹不可与字帖媲美,但完全不像初学者模样。宇文朔咄咄称奇,遇到卓路时向他赞了几句,并且忍不住道:“为师教你时,教个十成你学了八成,其中有四成还是应付了草,你瞧为师新收的徒弟,为师授个十成,他学了十二成,且不骄不燥,肯吃苦,性情好。”样样戳卓路伤处,卓路只当听不出,哼了哼,慢吞吞踱到营地,时值正午,士兵们正在排队领取午膳。然而,他一眼便瞅见了沈二安。 第 16 章 众士卒围成一圈,看场内两人比试,看得起劲,热火朝天,谁也没发现将军。沈二安入伍时本是个毫无根基的新兵,营中众人瞧他不起,可他这一番日夜练习不止追上众人,每每操练中不仅毫不落后还学有余力。营中士卒本羡慕他能入长吏门下,心存排挤,今日操练中伍中众人两两交手,沈二安居然不落下风,众人不服被一个新来者撂了面子,拾掇伍长落落沈二安威风。其实沈二安虽然少年,但为人谦虚谨慎,也不骄燥,且自认自己初学者,对同营士卒伍长也是一直恪守本份。伍长喊他出列,要与他比试,他一开始步步退让,然伍长拿着长戟来势凶猛,毫不留情,也激起沈二安少年心性,他将平日所学牢默心中,却也没有对手可以练习,今日索性将伍长当成练习对手,一招一式使了出来。他的身手灵活,却不凌厉,以避为主,夺人兵器,几招下来,伍长被他一脚踢中手腕,长戟应声而落,伍长面色惨白。围观者有人稀稀拉拉鼓掌,沈二安猛然醒悟过来,将长戟捡起半跪呈于伍长道:“伍长恕罪。” 伍长恼羞成怒,接过长戟一脚踢在沈二安身上,扬身而去。这时终于有人发现围观中居然有将军,惊吓起来。卓路不以为然地看了众人一眼:“军中违纪斗殴,营中连坐,今日不许领膳,绕营地跑十圈。”众人连连应喏。卓路又点了点沈二安:“沈二安,升伍长。” 众士卒闻言,面色各异,有羡慕有愤怒,沈二安这厮挑战伍长,以下犯上,结果连累众人不说,自己倒是升了官。 沈二安欲辞而不授:“将军……” 卓路却是理也不理他,径直走了。沈二安想了想,跑上前追上将军,他喏喏道:“将军,二安初学,刚刚侥幸得赢了一回,实不是伍长对手。” 卓路嗤笑一声,瞧了他一眼:“你这德性,真丢师傅的脸。” 沈二安呆立原地,卓路此言颇有些承认与他同一师门的意思,令他不胜惶恐,受宠若惊。 卓路走了一段路,不禁回过头,见这傻子愣在那里。这傻子头发倒是长得很快,已经能短短束成一揪系在脑后,这段时日不继日夜勤学苦练倒是身量长开,风吹雨淋阳光暴晒,与过去的白晳清秀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皮肤晒成古铜,骨骼强健,一双眼睛倒是乌黑发亮炯炯有神。 卓路朝他招招手,沈二安连忙疾步上前,卓路拍拍他肩膀道:“一个月后,若能赢什长,我升你为什长。若不能,给我回乡下种田。”说完,留下一脸茫然的沈二安,径直走了。 那伍长姓陆名虎,是个膘肥体粗大汉,当众丢了面子,位置更被沈二安替换,他欺沈二安年轻,身量远不及自己,那日所赢自己实属侥幸,于是心存不甘处处使绊子,不服管束。一日操练结束,由于陆虎违规,沈二安这一队五人被连坐各挨了三十大板,队中其余几人愤愤不平。入夜时分,沈二安将陆虎叫了出来。陆虎大摇大摆出来:“怎样,我就是不服你!” 沈二安问:“你敢不敢比。若你赢了,我立即回禀将军,还你伍长之位。若你输了,你可是心服口服。” 陆虎哈哈大笑:“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上一次侥幸赢我一次,看我这次不把你打得哭爹喊娘。” “若是这次还是我赢了呢。” “若你赢了,我就服你!” “君子一言,四马难追!” 话音刚落,陆虎一个拳头打了过来,他对此事郁结已久,这一架正合他心意。沈二安脸一偏,堪堪避了过去,一个脚连环踢出对着陆虎脸膛连踢,陆虎双手用力抓住沈二安的脚一个扭转,沈二安眼见着要摔在地上,他脚上巧使劲,脚尖一弯从陆虎手中跳出,在地上微微一借力又迎了上去。沈二安胜在身形矫健敏捷,陆虎赢在体型魁梧彪悍有力。两人足足打了一柱香的功夫,脸上身上均有挂彩,最终是沈二安一个胳膊肘痛击陆虎腹部,右脚一勾将陆虎拽倒在地,右膝牢牢压在他背上。陆虎挣扎几下无法起身,愤愤将脸转向一边。沈二安却放下脚起身,将陆虎拉了起来,一脸诚恳地抱拳道:“陆大哥承让。” 陆虎呆立半刻,恨声道:“是我技不如人,我服你就是!” 沈二安却道:“陆大哥勇猛过人,追随将军斩兵杀敌,前途不可限量,往后又岂在区区伍长之列。沈二安年轻历浅,之后营中还望陆大哥多加指点。” 陆虎看了看他,惭声道:“我是不如你。”话罢径自走因营中。之后倒是真服了沈二安。沈二安为人不倨不傲,谦虚诚恳,营中士卒过来讨教无一不悉心指点,一时之间,倒是树了不少威望。 宇文朔不知从何处听说此事,抚抚须道:“将军治军严谨,违规军纪者,轻则捆打四十,重则军前斩首,军威赫赫,无人不从。” 沈二安小小伍长,平日里难得见着将军。那一日下午操练完他得宇文朔令借了匹马在校场练习骑射,骏马桀骜不听使唤,每每射箭时准头把握不好,练了许久,看天色不早,他牵马欲回马厩,刚到校场门口,一匹黑马从身边飞驰而过,来者一拉马缰,转过头看了沈二安一眼,道:“跟上。”轻轻一磕马腹,疾驰而去。沈二安连忙上马紧紧跟着。 卓路一路疾驰出了大营,沈二安紧追其后。渐骑渐远,突然卓路抽出鞍侧弓箭,右手执弓左手搭箭,利箭直射沈二安面门。沈二安大骇,一拉马缰掉头往侧路疾驰,箭堪堪擦过他的面颊,在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卓路的箭一支急过一支,沈二安一开始还是疾奔,看箭总是擦着自己周边而射却不中要害,明白卓路心存考验。心中几个思量,一拉马缰回头,朝卓路迎面而去。 卓路眼睛眯了眯又搭上一根箭,眼见箭朝自己迎面而来,沈二安将身子低伏,箭飞啸而去。卓路搭箭朝下,沈二安侧身一翻,人悬于马匹一侧。卓路将弓拉低,对准马匹,沈二安心中一凛,还没来得及调转方向,马腹中箭,马儿一声痛嘶,撒腿疾奔。沈二安翻身坐正,紧紧拉住马缰,马却停不下来。卓路的马紧紧跟着,却也不见他帮忙。 沈二安拼命拉住马缰降低马速,眼见着与黑马并列,但见他一个跃身,双脚一蹬马背,朝卓路的马后跳去,卓路显是明白他的意图,嘴角一勾,突然加快速度,沈二安撞在马背上,摔倒在地。由于马速过快,沈二安这一摔着实厉害,额头鲜血直流,他还未缓过神来,但见那黑马又蹬蹬蹬骑到自己身侧,卓路半弯一拉,他将拉至座前,两人一马策马疾驰。黑马脚程快,很快看到中箭的那匹马的身影,卓路将箭递给沈二安,道:“射中它。” 沈二安凝神,左手持弓,右手扣弦,正欲放手。卓路从后面伸手,将他左臂下沉,肘内旋,左手虎口推弓固定,在他耳边快速道:“身体前倾,左侧瞄准,手抬高,射!”沈二依言而行,稳稳地将箭射出,那马疯跑乱窜中马头中箭,轰然倒下。沈二安心中震撼,哑声道:“将军骑□□湛,二安佩服。” 卓路冷冷道:“若是两军对敌,你可知你适才犯了几处错误。” 沈二安心中了然,一开始卓路追赶他时,他马上有箭,起码可以借机射对方的马,打乱对方的节奏。当马中箭时,应该当机立断将马杀死弃马而逃。沈二安赶紧回:“请将军教诲。” 卓路冷冷哼了声,也不言语,拉了拉马缰调转方向朝营中疾驰。进了营中,他飞身下马,将马扔给沈二安,径直走了。沈二安看着卓路挺拔的背景,心中不无佩服,对刚刚惊心动魄这一幕,心有余悸之余又不免生了少年豪情。 他晚上也没有再练习,直接回了帐中。相较平时,今日回的还算早,帐中士卒刚刚入睡。沈二安住的是小帐,设通铺五张,沈二安入帐后例行扫了一眼每个床位,却发觉陆虎不在铺上。帐中没有点灯,只有浅浅月光印在帐篷上。沈二安正待聊帐出去寻找,却发觉隔壁铺上明显挤着两人。那两人明显不防沈二安今日这么早回来,没来得及闪躲回铺,只好缩在棉被中。沈二安一愣,随即眼光扫到地上脱落的衣巾,然后回过神来闻到帐中隐约一股异样的麝香味,心下了悟。他在揽玉楼这么长时间光景,对这些见怪不怪,只是军中纪律严明,对军中□□条法分明,在卓路的十八条军令中,赫然写着,军中□□者斩。 沈二安佯装从帐中取物,拿了件厚衣裳匆匆出了帐外。他在外面练习至午夜,如往常般回到帐中,每个人都如常睡在自己铺上。沈二安心中吐了口气,睡下了。 沈二安心中对此事存有隐忧,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对此事留了意,难免多了些观察,另一士兵唤作霍玉,面容白晰长相瘦弱,平日里寡言少语。陆虎明里暗里对霍玉多有维护,但霍玉一直不冷不淡,看不出任何迹相。沈二安琢磨着得寻一日和陆虎好好谈谈,不料,这事这么快被察觉了。 那日沈二安还有练武场练习,帐中一士兵急匆匆奔来大喊:“伍长,出事了!” 第 17 章 待沈二安快速奔回去,霍玉和陆虎已经半身□□被捆绑在地上。什长气定神闲地指着二人对沈二安道:“你帐中两人□□,伍长竟然不知?” 霍玉面色惨白,闭目不语,陆虎呲牙欲裂:“我你祖宗了,管你娘的闲事。” 什长阴测测道:“军中□□者斩。” 沈二安沉声道:“什长可是查仔细了,莫要有什么误会。” 什长一脸厌恶:“光着屁股的两个男人在一个铺上抓了正着,伍长还要为他二人如何开脱?” 话锋一转,他狞笑着:“我瞧伍长对此一点也不惊讶,莫不是伍长早知此事,却包庇此二人。” 沈二安心中一沉,还欲说话。陆虎粗声道:“我陆虎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强迫霍玉,此事与他无关,你们将他放了,我随你们要杀要剐。” 霍玉心中一振,泪水涟涟地睁开了眼,咬紧唇却是不语。 沈二安怒斥一句:“你给我闭嘴。”他朝什长道:“此事还需禀告都统。” 什长轻蔑一笑:“我自会禀告将军。”话罢,叫人将霍玉和陆虎押走。陆虎本待骂骂咧咧,抬头瞧见霍玉央求的眼神,马上像只锯了嘴的葫芦,低下了头。 沈二安急忙求见宇文朔,宇文朔一听此事,摇头道:“军有法纪,岂能因私乱纪,二安,此事你不应管。”二安本还想恳求,见宇文朔不欲多谈此事,也觉得逾越,低头退了出来。 他思来想去,在将军帐外徘徊数回,硬着头皮问帐外守军,能否帮忙传唤沈二安求见。 士兵进去询问了一声出来说将军让你进去,沈二安走了进去。 卓路的军帐并不大,除了一应生活必须,几乎没有旁物。卓路正慵懒地坐在一个虎皮椅上,手上捏着一只酒盅,案桌前放着一壶。听见脚步声,他微微抬头问:“找我何事?” 沈二安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见将军一个人自斟自饮,便道:“我为将军斟酒。” 卓路慢幽幽拿出一个新酒盅,倒上酒后将酒盅稳稳地抛向沈二安,居然一点没洒,沈二安促不及防赶紧凝神去接倒是勉强接住了。 卓路嗤笑一声:“我为伍长斟酒。” 沈二安道一声谢将军酒,一饮而尽,这酒非常辛辣,沈二安饮后胸口一阵火急火燎的烧。他上前将酒盅放回,不料卓路又给两个杯中盛满酒,自己那杯先喝了。沈二安硬着头皮将第二杯喝下,眼瞅着卓路还要到,他赶紧半跪道:“将军酒量,二安不擅饮酒,不敢再喝。” 卓路不耐烦地脸色一沉:“不喝的滚出去,不要坏了我的酒兴。” 沈二安头皮发麻还欲说话。卓路已经冷冷斥道:“滚。” 沈二安见机只好道:“只要将军不怪罪二安酒量太差坏了兴致。” 卓路脸色稍缓。沈二安连忙起身将酒斟上,递一杯给将军另一杯自己喝下。连喝三杯他已经觉得自己开始头晕目眩,赶紧把正事拿出来说。 “二安今夜求见将军,是因为帐中两士卒一时寂寞想着彼此帮忙纾解,被我等发现,我认为此虽为二人私事,但总归乱了规矩,该打四十军棍,将军以为如何?”二安毕竟年轻脸薄,又兼喝了酒,说到纾解时脸上微熏。 卓路转了转酒杯,缓缓道:“伍长这是大事化小,小事化小吗?” 二安听了也不惊,料想卓路可能是知道了,赶紧道:“二安不敢,只是此二人情投意合,平时在营中也是恪守军规,只是一时难耐,万万担不起□□二字。” 卓路闻言,冷笑一声:“哦?那伍长说说,何谓□□。” “有悖人伦,□□□□,是谓□□。” 卓路眼瞳一缩,危险地盯着沈二安。沈二安酒劲涌上,倒是不畏不惧地回视。 卓路咬牙切齿道:“男子相淫,还不悖人伦吗?” “燕国民风开放,各地设有南风馆,富户养有郎君,便是普通人家,两人皆为男人情投意合也有,天子尚不曾颁令禁止。”沈二安意正言辞道,毕竟酒壮人胆,他又补了一句:“况且将军不是还常常去揽玉楼嘛。” 卓路微眯着眼,一只手捏上沈二安的脖子,手指渐渐收紧,他一字一句道:“你如今倒是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说了。” 沈二安慢慢呼吸受阻,血往上涌他挣扎着将话吐出:“二安心中敬佩将军,当是知无不言。” 卓路慢慢松开手指,沈二安刚缓过气来,却不料被卓路捏住下巴,他甚至能闻到卓路开口时那呛人的酒气,将军唇薄如刀,棱角分明,眼光寒射,剑眉英挺,沈二安恍然回过神来,心中一悸。 卓路道:“我有多久没抽你了?” 沈二安心中酒气上涌,嘴巴颇有点不听使唤了,他不服道:“我做错何事了,将军又要鞭我。” “一条就够,顶撞将军。”卓路眼神阴暗不明。 刚刚呼吸不畅,这会酒气上涌,在卓路这么近的凝视下,沈二安有些口干舌躁,他干巴巴回答:“将军乐意,要鞭就鞭吧。” 卓路冷冷一笑,站起身抽出案边一条黑色长鞭道:“你只管躲,打死不论。” 沈二安还没反应过来,卓路已经长鞭飞至,沈二安实打实背部被打,任外衣结实,背部依然火辣辣疼,这下手可够狠的。沈二安赶紧撒腿就躲。只可惜帐中实在太小,可躲的地方太少,沈二安上窜下跳,挨了好几鞭,沈二安明显有点喝醉了,他眼睛发亮,脸色微红,避着鞭子居然神色飞扬,被打了也不恼,只是呲牙裂嘴咕哝一声。 最后避无可避,沈二安一个猴跃,趴在卓路背上,卓路没料到沈二安居然有这胆子,倒是愣了一愣,醒悟过来大怒,想将这只猴子甩下,却居然被他抓得牢实甩不下来,他火气大冒咬牙切齿道:“滚下来。“ 沈二安摇摇头:“不下,下了将军要鞭我。”沈二安这厮果然酒品极差,喝醉了。 卓路一手抓住沈二安的一只胳膊一个前甩将沈二安整个人摔在地上,沈二安仰在地上咧着嘴笑:“将军不打了?” 卓路看着这碍眼的笑,牙根发痒,很想再鞭下去,不料沈二安翻了个身,就在地上打起瞌了。卓路点点头,很好,他蹲下身慢声道:“既然你如此喜欢,我让人好好抽你。” 沈二安猛地睁开眼,一个翻身站起嘿嘿笑。卓路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他,最后头皮发麻挥挥手:“赶紧滚。” 沈二安得令赶紧走,走到一半,一顿回头问:“将军,我帐下两士兵明日还须捆打四十杖才是,于情可免,于理不容。” 卓路阴沉沉一笑:“军中□□者斩,伍长莫要笑话了。”话罢也不再和沈二安多说,唤了门外士兵把沈二安拖出去了,沈二安还想回去被士兵凶狠狠地拖走了。 第 18 章 翌日一早,沈二安醒来暗恼喝酒误事,赶紧再去将军帐前,守卫却说将军一早骑马出去了,遍寻不着人,有士兵吹起号角校场集结,沈二安心中一紧,匆匆跑去。 小都统韩白负责沈二安这一营,但见他一脸肃穆站立台前,看台下这一营士兵集结。霍玉和陆虎反手捆着跪在台下,霍玉已经狼狈不堪,长发披面,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的身上污渍斑斑有明显伤痕,陆虎却依然跪着笔直,一脸凶悍地盯着旁边什长。什长老神在在,一本正经地站在一侧。待这一营士兵集中完毕,小都统站在正中朗声道:“军规第八条,军中□□者斩,此二人违反军规,按律行刑,你二人可有话说。” 还未等此二人张口,沈二安出列大声道:“都统大人,三营伍长沈二安有事要禀。” 小都统识得沈二安,当初宇文朔收沈二安为徒,韩白在场。韩白觉得沈二安此人有宇文朔指导,将军明显有提拔之意,更兼他自己勤学苦练天资聪颖,前途不可限量,故对他颇有拉拢之意。闻言,便道:“沈伍长请讲。” 沈二安一脸义正言辞道:“回禀都统,此二人存有私情不假,情之所致,稍有逾越,违反军纪,但实不应担□□军中之罪。望都统明察。” 韩白明显一愣,他心中明白沈二安在强辞夺理,但却辩驳不得,沉吟半晌道:“军中不得有私情。” 沈二安连忙称是:“都统明鉴,此二人犯了私情,该重重惩罚。” 韩白眼中隐有笑意:“沈伍长逾越了,军中军规又岂是你我能定的。”话音刚落,什长在旁边大声道:“都统莫听他胡言乱语,此事已经禀告将军,沈伍长颠倒黑白,惑乱军规。”什长明白自己这次将陆虎往死里整了,陆虎若大难不死,自己倒是离死不远了。 陆虎恨不得饮其血在台下怒斥:“我儿李世,你再敢说你老子一句,老子日日做鬼把你给活撕了。”随即,他朝都统重重磕头:“此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和霍玉没有关系,求大人将我砍了,放了霍玉。” 霍玉颤颤悠悠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分明:“你说什么胡话,我现在和死了有什么分别,活着不自在,不如死了。” 陆虎闻言心中一恸,他再朝沈二安重重一拜:“二安兄弟,我过去多有得罪,幸亏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你是个好人,陆虎无以为报,给你磕个头。我死后,如果霍玉还在军中,请代为多加照料,陆虎下辈子坐牛坐马报答你。” 霍玉疯了一样尖声大骂:“我和你什么关系!要你死了托别人照料我!你死你的!我死我的!” 陆虎跪着移到他身边,轻声道:“能看一眼少一眼,你也不看我一眼嘛。” 霍玉眼泪直流,恨声道:“我瞎了才会看你。” 陆虎笑回:“你不就是瞎了眼嘛。当时我强迫你,你应该把我也戳瞎了才对。” 霍玉抬起头,满含泪水地看着他,怆声道:“你哪里强迫得了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陆虎傻在那里,突然伏地大哭,哭得抓心掏肺,闻者落泪。 霍玉凄笑一声:“一道死就一道死吧,死了做一对野鸳鸯,没有世间这么多破事,不正是件好事,你哭什么,你这傻子。” 陆虎边哭边喊:“我害了你!我害了你!” 霍玉挨在他身侧轻声道:“和你在一起,我才知道,什么叫快活。便是死了,我也甘愿。” 什长本想说什么,被都统一个厉眼震住了喏喏不敢吭声。沈二安心中发酸,看向都统。都统略有深意道:“沈伍长可以将此事禀报将军,陈情是非。” 沈二安心下黯然:“实不相瞒,我昨日已禀过将军。可惜将军今日不在营中,求都统宽限一日,我再去求见将军。” 都统为难地沉吟半刻:“如此,我再等一个时辰。” 沈二安心中焦急,但看都统一脸为难也不敢再说,于是得了韩白令急匆匆再去找卓路。他急得满头大汗,奈何军营之大,他竟然就一直没有找到。眼见着一个时辰马上就到,沈二安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往校场跑。校场里一片肃静,霍玉和陆虎两人默默挨着也不说话,静静赴死的样子。 沈二安一脸镇静走上台前半跪道:“属下已将此事回禀将军,将军下令此二人存有私情违反军纪,责令各捆打四十军棍。” 都统探究地凝视沈二安,缓缓道:“如此,谨将军令。” 什长在旁边冷不住叫唤:“沈二安,你说将军令,可有手谕?” 沈二安冷笑:“我难道还敢在军中信口雌黄假传军令吗?”说话时,他背上一身冷汗。 霍玉和陆虎不可思议欣喜若狂地看着彼此。沈二安一时情急,骑虎难下,只想着拖着一时是一时,却也不敢想自己此言一出后后果如何,年轻少年一时血气上涌,或许冷静下来他也不敢,如今却是咬牙坚持着。 都统令众人肃静,吩咐士兵将霍玉和陆虎拖了下去棍打。这时,校场响起哒哒的马蹄声,有人喊了声:“将军。”沈二安浑微一僵,紧抿着嘴,倔强地看着将军骑着黑马,慢慢踱了进来。 卓路冷冷扫了眼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沈二安身上。沈二安生生地顶着这灼人的目光,背后不停冷汗冒出。假传军令者斩,是军中第二条军令。他觉得自己喉咙发紧呼吸困难,但他硬生生让自己背挺直,仰视着马上的将军。 卓路嗤笑一声,将目光移开,冷声道:“都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练兵。”说完,也不看众人,一拉马缰快速地穿过校场。 沈二安傻愣愣地半跪在校场,望着卓路扬长而去的方向,好半天才整个人松了下来,眼睛亮得出奇。 沈二安和都统告了个假,直往将军大营,将军正在营中议事,沈二安在帐外等了许久。直至午时,帐中诸将鱼贯走出。沈二安思量着里面没有他人,便央门口守卫传达求见。门口守卫进去一会出来,奇怪地看了沈二安一眼,然后叫来两个士兵,指着沈二安道:“将军吩咐,将此人拖出去重棍一百,不得含糊。” 沈二安听完,在帐外朝里一跪,面不改色朗声道:“二安谢将军罚。”便痛痛快快去领了这一百军棍。这一百军棍打得毫不含糊,皮开肉绽,沈二安足足十日下不了榻。其中宇文朔来看过他一次,看他这一身伤气得吹鼻子瞪眼,他料想沈二安的个性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最多言语触怒了卓路,最后叹口气:“这小子随便打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然后叮嘱沈二安自个好好养伤,摇摇头走了。 陆虎不知沈二安为何受此重罚,但总觉得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他和霍玉两个人跪在沈二安铺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从此对沈二安忠心耿耿。霍玉解了军籍回了家乡,陆虎依然留在军中,他扬言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然后风风光光地回家乡找霍玉,霍玉走之前怀抱着他:“只要你不死,我都等你。” 床上养伤这几日沈二安倒是难提静下心来,将宇文朔给的几本书好好从头到尾琢磨了几遍,觉得果真是学海无涯博大精深,将一些原来想不明白的倒是深刻地理会一二。待能够下床,便立刻马不停蹄地恢复练习。待身体基本大好后,他找了一日中午,向什长李世请教功夫。李世自沈二安赢了陆虎的一,对他有些忌惮,本不想应战,奈何陆虎在旁边大声奚落,搞得李世下不了台,一怒之下觉得沈二安这小子也不是自己对手,两个人就比上了。不想沈二安这小子固然养伤数日,功夫一点也没落下,日益精进,很轻松赢了李世。李世恼羞成怒,转身就走,心里想着怎么整治沈二安,却听陆虎问:“伍长,你今日为何想着挑战李世这厮?”沈二安回:“将军当日曾说,我赢了什长,便让我当什长。”李世气得差点摔了个跟斗。 沈二安蹬蹬又跑到将军帐外求见将军,守卫连进去禀告都省了,冷冷回他:“将军说了,闲杂人等不必禀报,一律不见。”沈二安无奈垂头丧气回来,第二日,都统韩白倒是在校场上当众把沈二安升了什长。 日子这样过了一月有余,一日军中训练完毕,沈二安去宇文朔帐中,他日日去找宇文朔,倒也不打招呼直接掀帐进去,然后看到了将军卓路。 宇文朔一脸怒气冲冲:“我不同意。” 卓路不为所动:“我意已决!”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片刻,宇文朔重重叹了口气,眼角看到不知何时进来呆在旁边不敢言语的沈二安,道:“既然劝不了你,我也不多废话。此次,你把二安带着。” 卓路看也不看沈二安,淡淡道:“不带,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沈二安闻言窘迫地低下头。宇文朔重重地哼了一声:“那你休想我同意。” 卓路眉头皱了皱,终于肯舍个眼神给沈二安,极不顺眼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很不情愿地说了一句:“明日卯时在营口等我。” 宇文朔一听又要发怒:“明日卯时,有必要这么急嘛!” 卓路也不理疾步走了。 第 19 章 宇文朔余气未消,对沈二安说了一句:“明日去马厩挑匹好点的马,卯时在营口等将军,切记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路上,唉,算了,这浑帐小子。”便挥挥手让一脸莫名其妙的沈二安回去了。 翌日清晨,沈二安得了宇文朔的令挑了匹骏马早早候在营口,不多久将军一人骑着黑马飞驰而过,也不停留,他赶紧翻身上马,紧紧追赶。这一路一前一后,卓路在前方策马飞驰,沈二安紧追其后,到了中午已经出了云山。 突然卓路在关道上渐渐慢下来,待沈二安追赶上两马并驾齐驱,卓路朝沈二安伸了伸手道:“水。” 沈二安出来之前根本不知道卓路会骑这么远,他干巴巴牵着一匹马就出来了,哪里有带什么水。卓路见沈二安半晌没反应,转过头皱着眉:“你没带?” 沈二安惭愧地摇头,卓路再问:“干粮呢?”沈二安再摇头。卓路怒了,问:“银两呢?”沈二安畏畏缩缩从怀里掏出自己仅有的一点点粹银。卓路刚想骂人,然后终于想起,自己也没吩咐过人家带这些东西。平时出门,卓路向来带着燕十三骑,这些人明白卓路习惯会将所有东西带齐安排妥当。这次本想带燕七,岂料宇文朔让他把沈二安带上。他思量着这次秘密行事,不宜兴师动众,带了沈二安就留下了燕七。 卓路气结不语,拉了马缰继续飞驰,直至天黑到了云州直奔卓府。到了卓府卓路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门房,自己一个人径直进去,走了几步,转过身指了指沈二安对门房道:“将他的马一并照料了,给他间房休息。” 沈二安对卓府很是熟悉,本想和小厮一起混住一晚,管家给二安倒是安排了一间干净的厢房,随后给沈二安几套衣服换洗。第二天一大清早,卓路一身黑色简单衣袍,沈二安一身小厮衣着,管家牵了两匹新马,递给沈二安一叠银票和一些碎银。沈二安没见过这么多的银两,忙不迭妥善地放在怀中。卓路见一切妥当,翻身上马重新上路。眼见着马上出了云州,沈二安终于忍不住骑上前去问了一句:“少爷,我们这是要去哪?”这是管家叮嘱的,路上得唤少爷。 卓路侧目扫了他一眼道:“京城。” 京城距云州山高水远,这一路长途跋涉,到了驿站就换马,到了夜晚有时落脚客栈有时在野外简单应付。卓路一路除了骑马概不管事,沈二安每天将两人的水囊灌满水,每到小镇或驿站便备些干粮,两人只顾着急匆匆赶路,除了生活必须鲜少交流,这样足足赶了一个月,终于到了京城。 卓路示了腰牌进了关卡,入得城来,天色已渐黑。京城不同云州,便是入得夜来,家家户户灯笼高照,时不时宝马雕车鱼贯而过,街巷深处笑语盈盈凤萧声动。卓路在一家宅门大院前停下马来,门口戒备森严,有数个守卫立着。看到卓路停下,刚想驱人,被卓路厉目一斥,卓路居高临下,一副主人作派:“唤管家出来。”守房赶紧进去回禀管家,不一会管家出来,看到卓路,大惊:“三爷来了。”他踢了一脚守房,赶紧把卓路从偏门迎了进去,卓路诧异地挑了挑眉,问:“大哥可在府中。” 管客神色复杂地回答:“在。”半晌很低地加轻声加了一句:“圣上今日驾临府中。” 卓路略一思吟:“你去禀告圣上我要求见。” 管家迟疑道:“圣上有令,不得打扰。” 卓路脸一沉,管家赶紧去了。去了不多时,回来领卓路去了书房前。卓路朗声道:“云州经略使卓路求见圣驾。” 里面响起低沉的男声:“进来吧。” 卓路推门进去,两个男子正迎面而坐全神贯注地对弈。两人谁也没理会他,天子手里摩挲着一枚黑子,嘴边噙着笑:“声东击西,险些着了你的道。”话毕将黑子按下。 卓山一本正经再下一子,天子眉头紧琐,落下一子。几个来回,天子摇头叹道:“卓大人真是步步紧逼,一步也不让朕啊。” 卓山不动声色将围住的黑子一粒粒收走,再下一子,方道:“皇上棋艺精湛,何需臣相让。” 天子将棋盘一推:“今晚朕连输三回,真是无趣。”话罢方抬起头看一直站在旁边不语的卓路,微微笑道:“朕月前才收到你要上京的折子,不想你到的如此之快。” 卓路跪下行礼,天子微微抬手:“免礼。” 卓路跪下不起,道:“臣恳请领兵攻打鞑靼。” 天子沉吟:“如今风调雨顺,朕惟愿大燕子民安居乐业,实不想再生战端。” 卓山拿起一壶茶,给天子倒了一杯。 卓路一脸坚定:“鞑靼狼子野心,觊觎大燕江土。昔日会盟之初又犯兵攻掠,如此不讲信用虎狼之族在侧,我大燕如何安睡,大燕子民又如何安居乐业。臣在云州励兵秣马三载有余,此番率兵攻打,定攻下鞑靼疆土,一劳永逸,踩鞑靼于踏下,保大燕河山长治久安。” “你如何保证你此番攻打必胜,若是一败涂地,云州陷落不说,引鞑靼入境,我大燕腹背受敌。”天子品了品茶。 卓路掷地有声:“臣以性命立军令状,不灭鞑靼,誓不还朝。” 天子不露声色:“朝中主和者众多,朕孤掌难呜。” “臣愿为皇上解忧。”卓路从容不迫回。 天子略略思量,然后抚掌笑了:“果不愧为朕的骁勇将军。”他转过头对卓山道:“爱卿,汝弟更合朕意。” 卓山只是沉默不语。天子站起身,朝门外走去,站在门口一顿,回首道:“明日进宫可见见三皇子和如妃,你姐姐对你甚是相念。”话罢走了出去,外面一列影卫如风随影而至保护左右,簇拥而去。 卓路站了起来,坐在天子原来坐的位置,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独自饮了起来,才听得卓山不紧不慢的声音:“你越来越放肆了。” 卓路喝完茶,也不理会卓山,站起身往外走,卓山隐有怒色:“回来。” 卓路背对着卓山,硬声问:“兄长还有何吩咐。” 卓山冷笑:“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兄长。” “丞相大人有何指示?”卓路冷冷道。 卓路大怒,站起身走到卓路身侧,一脚踢在卓路膝盖上,卓路不敢反抗,跪了下来,人却硬生生挺立着。卓山指着他怒斥:“父亲仙逝,长兄如父,谁教你这等忤逆不灵的样子。”骂罢,他长吁一口气:“今日你冒然在陛下面前立下军令状,视性命如儿戏。” “大哥!”卓山猛然抬头直视他,眼睛泛红透路着绝望:“你用卓越换回我,我这条命就是虽生犹死了!” 卓路的嘴唇泛白颤抖,拳头捏紧:“我活着,便是为了报仇,这条命,我早已不稀罕。” 卓山浑身一震,脸色灰败,他仰头闭了闭眼,颓然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自有算计,你不必操之过急。” “我等不急,我已经等了三年,对我来说,每活一日便是煎熬一日。”卓路愤声道:“你等得了,我等不了,卓越等不了!你将他忘了吗!我日日夜夜难忘他在替我受尽煎熬。” “你现在贵为丞相,陛下信臣,你如何还记得叔伯家一个堂侄表弟…….”卓路哑声道 卓山一个狠狠的巴掌打了过去,厉声道:“住嘴!” 卓路怆然地弯下腰,声音低而喑哑:“那是从小陪伴我们一起长大的弟弟,那是我的弟弟,你用他换了我,你让我怎么活下去。“ 卓山一只手捂了一下眼睛,深吸一口气,声音不稳:“我都活得下去,你为何活不下去。”话罢,再不理卓路,一个人走了。 第 20 章 第二日一早卓山前脚上朝,卓路后脚进了宫,拜见如妃。如妃长相丰腴,珠圆玉润,拉着他的手,喜极而泣。卓路诺大一个人,跪在二姐脚边,磕了个头:“让姐姐担心了。” 如妃轻捶他的肩膀,止不住地抽泣,好半天才止住,抽出手绢一点点擦干眼泪,眼睛红肿地看着弟弟,凝咽地说:“几年了,也不来瞧瞧我,可不就是不要这个姐姐了。” 卓路向来对这个姐姐没招,握住如妃的手:“弟弟没脸来见姐姐,姐姐勿恼。” 如妃闻言,又一次泪如雨下。卓路无奈地看着如妃哭,如妃蹲下身搂住卓路:“我家阿路最是勇敢善良,谁敢说你不是。” 卓路苦笑:“如妃娘娘这是要哭上一天吗。我进宫一次可不容易。” 如妃赶紧止住眼泪,嗔怪地瞪了卓路一眼,把他拉起来在卓边坐下,盯着他的脸细细端佯:“这又黑又瘦了,没个人照料终归不行,这次回去,我叫两个宫女跟你回去好生侍候,不许说不。” 卓路略头疼:“姐姐多关照关照大哥才是,大哥可是又清减了不少。” 如妃一怔,半晌黯然道:“我已经数年未见大哥了。” 卓路眉头一皱:“为何。” 如妃动了动唇,却是不语。半晌却道:“卓越的事,你莫怪自己,也莫怨大哥。你们都是…….身不由已。” 卓路冷静地问:“可是陛下下的旨意。” 如妃显然一惊:“你如何得知。” 卓路脸色一沉。如妃握住他的手:“我虽心疼卓越,但你终归是我的亲弟弟。” “大哥如今早过而立,为何孑然一人,是陛下不允吗?”卓路冷静直白地问。 如妃面露尴尬,涩声道:“你既已猜出,又何必问。” 卓路脸色煞白,沉默不语。如妃一慌,着急道:“阿路你不要想叉了,不是你想的这般。陛下对大哥……..衷情已久。” 她涩然道:“当年陛下还是三皇子时,与大哥交好,总来家中。三皇子少年英俊,天皇贵胄,我焉能不倾心。他提出娶我为侧妃,我欣喜若狂,不顾大哥的反对,嫁了过去。陛下果然登基,贵不可言,对我也是恩宠有加,我诞下皇子,大哥更是平步青云如日中天。我以为有大哥为权杖,有皇子伴身,有天子恩宠,我这一生可谓幸福圆满。” 讲到这里,如妃困难地闭了闭眼:“岂料这一切皆是过眼云烟。那日陛下醉了酒,来我宫中,唤的却是大哥的名字。我如临深渊,从此夜不能寐。如妃如妃,如的又是何人。陛下醒来自知失言,却也没有怪责我,只是从此再不踏进我宫中一步。我心中恨极,将大哥叫来,怪罪于他,狠狠羞辱了他,他从此…….不再来看我。” 如妃泪眼婆娑:“这么多年,我何尝又是不知大哥谨言慎行,端正阿方,只怪我错怪了大哥,也实在无脸再去求他相见。只是央陛下将昱儿送去大哥教导,看昱儿与大哥亲厚,我心稍慰。” 她握紧卓路的手:“阿路,我已错怪大哥,你莫再怪他。他待卓越之心,犹胜你我。便是太亲厚了,陛下容他不得。大哥之后大病一场,我愈探望,也被拒之门外。” “有几次趁着他来宫中教导昱儿,我欲过去相见,看他身形消瘦,郁郁寡欢,我亦心酸难奈,实在不知该说何是好,于是作罢。身在宫中,伴君如虎,如履薄冰。不过,陛下待大哥,应该还是恪守君臣之礼,至今勿有流言传出。” “阿路,不若你劝劝大哥,陛下十数年来,对大哥衷心不改,大哥…….” 卓路放下如妃的手,沉默不语。半晌方道:“大哥行事,自有分寸,这等事,姐姐不必操心。” 恰在这时,三皇子赵昱过来,赵昱现今七岁,师从卓山,少年老成,沉稳端正,颇有卓山风范。两人稍稍聊了一会,卓路便告辞回去了,临行之前,如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如今大皇子已经十岁,朝中拥立长皇子者众多,富贵之顶亦是风口浪尖,退一步万丈深渊,此事,你需得和大哥商议。” 卓路点点头,回去了。 晚饭时卓路吩咐了一桌酒菜,仆从跑回来说卓山被皇上留在宫中议事,食过饭再回。过了亥时,卓山才归家。卓路已经一个人饮了不少酒,看到大哥,举了举杯:“大哥过来陪我喝几杯。” 卓山过来坐下,两人默默无言,只是饮酒。 醉意熏熏中,卓路问:“大哥为何要当这个官。” “若不为官,一身抱负何为。”卓山淡淡回。 卓路呵呵笑了笑:“如今大哥可悔?” “虽九死犹不悔。”卓山将手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出门招呼门外侍从扶卓路回去歇息。该侍从谨遵吩咐,进去劝酒,不料被卓路一把拉坐下,卓路给他斟了一杯酒,醉眼迷离地看了他一眼:“又是伍长,过来喝酒。” 沈二安只得坐下,看卓路借酒消愁,也就不劝酒,陪着他喝,他自知酒品太差,每次本想浅啄,不料被卓路发现,卓路嗤笑:“伍长像个娘们一般啄酒却是为何。”沈二安有点酒兴上头,一饮而尽。卓路再给他满上:“给我喝,不喝就给我滚出去。”沈二安索性就真陪上了,越喝眼睛越亮,人越亢奋。 待这一壶喝光,卓路将酒壶砸在地上,大声嘟囔:“来人,送一壶酒过来。” 沈二安大着嗓子:“大人,不能再喝了。” 外面本就沈二安一人守候着,其它仆从业已回去睡着。半晌门外无人送酒进来,卓路站起身欲走到门口,一个身形不稳,踉跄摔倒在地上,他咕哝骂了一句,沈二安连忙站起来伸手去拉,奈何卓路太重自己也是醉意熏熏,没拉起他,反倒被他拉倒在地,重重砸在卓路身上。他赶紧手忙脚乱欲起来,却被卓路一个翻身,压倒在地上。沈二安吓得酒一醒,心跳如锤,乌黑发亮的眼睛盯着卓路,满脸通红。卓路浑身酒气,眼中如风暴涌动,情绪莫名,他本长相俊逸,此时勾勾嘴角,勾得沈二安心中一颤,但见卓路低下头,压了上了,沈二安闭上眼睛,不敢有一丝反抗,却听得卓路哈哈大笑,沈二安窘迫地睁大眼,却见卓路一本正经地压在他身上,脸凑得很近,轻声问:“你闭眼做甚。” 这声音近在眼边,薄薄的红唇在他眼前一张一合,沈二安心中躁动,动了动唇,不知说什么,只觉得眼前的人长得如此漂亮,近在眼前。他哑着声音:“大人,想干什么。” 卓路细眯着眼睛:“你以为呢。” 沈二安舔了舔唇,轻声道:“大人不敢罢。” 卓路低头狠狠地吻了上去。 第 21 章 卓路满腔酒气的唇齿贴了上来,轻轻摩挲,沈二安整个人像被击着了,那柔软的触摸像琼浆蜜露让他酩酊大醉,醉得心旌神摇,他张开唇想纳入更多,然后整个人突然痛得大叫一声蜷缩起来。但见卓路一脸凶狠,手上紧紧抓住沈二安胯间那肿胀之物,尽管隔着底`裤,那物形状已经胀得非同一般,卓路的手轻轻一弯,沈二安痛得脸色苍白,汗流直下,他痛得直打哆嗦:“大人饶命。” 卓路嘴角一扯,在沈二安脸上吐着酒气:“折断如何?” 沈二安吓得魂飞魄散,深怕这个醉鬼真的做出来,他骇然地伸手去掰卓路双手,奈何卓路铁手一般动弹不得,他优哉游哉道:“别急,我给你一点一点折下来。”说话间,果然手指往下掰,沈二安疼痛难奈,情急之下,一个探手去抓卓路□□,卓路触不及防,勃然大怒,伸手护体,总算放开沈二安□□之物,沈二安急忙起身想逃出去,却被卓路一脚踢中,摔倒在地上,卓路一脚踩在他背上,脚底压了压,声音阴沉:“你好大的胆子。” 沈二安趴在地上闷声道:“大人酒后就是这样欺负人的。” 卓路的脚尖从沈二安的背一点点摩挲到沈二安的臀`部,声音低沉:“你想怎样欺负?” 这次沈二安不敢再有丝毫旖旎之心,他讨饶道:“二安知错了,大人饶命。” 卓路脚尖一弯,想将沈二安整个人踢翻过来,沈二安如何敢才露面门在卓路面前,死死趴着地不肯翻身,卓路居然坐了上去,冰凉的手指搭在沈二安的后颈上,一寸寸抚摸到咽喉,然后紧紧一捏,沈二安仰着喉咙呼吸不得,猛得一个翻身将卓路掀倒在地上,卓路大怒,站起身抬腿欲踢,沈二安左右闪避,闪无可闪,索性还手了。两个人在屋子里拳打脚踢起来,动作时而招式十足,时而毫无章法,卓路招招凶猛不留余地,沈二安身上挂彩不少,幸亏手上没有兵器也无大碍。当沈二安再一次被卓路掐住喉咙时,沈二安挤着声音问:“大人,还喝酒嘛。” 卓路一愣,沈二安继续:“小的给大人盛酒去,刚刚喝得太少了。” 卓路眉头皱了皱,居然松开手道:“快去。” 沈二安飞快地闪出门外,跑回自己屋里。过了好久,不放心又跑回卓路屋子,但见他抱着桌腿酣然入睡。沈二安将他拉起来,他勉强睁了睁眼,欲挣扎,沈二安将他背在身上,轻声道:“我背大人回床睡觉。”随后将卓路背回屋里床上,脱了鞋袜,盖好被子。床上酣然入睡的男子,依然眉头紧锁,郁郁不欢的样子,但是,煞是俊逸非凡。 沈二安不敢多看,熄了灯退出去。回到自己屋里,反复不得入睡,好不容易睡下,一夜乱梦,早上醒来,才发现居然梦里泻精了,沈二安一阵窘迫,赶紧去将衣裤床单洗了。 接下来几日,卓路没有召唤他,他也不敢主动跑到跟前,卓路白天通常不在,傍晚才归。就这几天,京城出了大事,鞑靼有意与燕国通好,年前遣了使者过来和谈,上个月更是护送公主嫁于燕国元嘉帝为妃,两和气氛前所未有的好,朝中主和者众多。前天晚上,公主一入京都半夜被刺杀于别院中。使者愤而上陈元嘉帝,元嘉帝大怒,斥令严查。 传言鞑靼蒙兀尔勃然大怒,元嘉帝早朝中询问众臣,骁勇将军卓路慷慨激昂扫平鞑靼以保大燕百年太平。朝中反对者有,附议者有,元嘉帝问:“丞相认为如何。” 丞相出列:“臣附议。” 大燕与鞑靼之战拉开序幕。 元嘉帝下旨当天,卓路先行回云山大营,他坐在马上,对卓山说了一句:“兄长保重。”扬长而去,后面追随着一列骑兵,尘土飞扬。沈二安一人一马赶紧跟上,那晚过后,卓路还没有理会过他。一列人马日以继夜晚,风餐露宿,卓路归心似箭。 还未至云州,一日夜晚众人按往常拴好马,在林中栖息。卓路猛地睁开眼,厉声喝道:“上马。”众人赶紧上马,还未跑出多远,有一火箭射出,一骑兵惨叫一声中箭。随即火箭一枝紧接一枝飞至,卓路率众骑兵策马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疾驰,沈二安紧紧追随卓路,卓路身边还有四骑兵紧护左右。身后马蹄声阵阵,火箭嗖嗖声响起,林间火光漫延。 沈二安紧紧低伏在马背上,突然马一声嘶叫,沈二安心中暗道不好马中箭了,他抽出马鞍边弓箭,一拉马缰急驰,经过一棵大树时,一个跃身跳到树梢,马疾驰而去,动作之作没让追兵发现。他接紧手中弓箭,瞄准手持火箭的追兵,来者有五人,各骑着骏马,手拉火箭。沈二安对准第一人,那人触不及防胸口中箭大叫一声掉下马来。后面四人拉住马缰,对着沈二安方向乱射,沈二安这棵树着起火来,他无奈跳下树,其余四人将他围住,一人对准沈二安拉起弓,还未放箭,四人前后掉下马来,但见卓路和四骑兵绕了个方向率马在后方,四骑兵放下手中弓箭。卓路骑着马立在沈二安身侧,向他伸出手,沈二安就着卓路的手飞身上马,坐在他身后,两人一马疾驰而去。 终于回到了云山大营。 夜黑风高,乌云蔽月,城楼上重兵把守,锋火映红了整个城墙,士兵们重弩严阵以待。乌兰城守城将领乌恩一身黑色盔甲,站立风中远眺。他久久没有言语,四周兵将噤若寒蝉,半晌,他才转过身看了眼身边的白袍小将,沉声问:“今日与你对阵者何人。” 小将愤然道:“燕贼欺人太甚,竟叫一个百夫长对我对阵。” 乌恩冷冷道:“若非我及时呜金,你还有命在此大放阙词。” 小将不服嚷道:“将军为何长燕贼威风,那人几次险丧我刀下,不过诡计多端,逃得命去。待我明日将长斩于马下。” 乌恩脸黑了:“明日`你就给我回大都。” 小将倔强拒绝:“我不回,我要陪你浴血杀敌,将燕贼斩草除根,割地三千里。” 乌恩冷声:“本将军的话你都不听了,要你在军中何用。” 小将一脸腼笑,拉拉乌恩的手:“哥,你就让我陪你嘛。” 乌恩恨铁不成钢将他手甩开:“给我规矩点!” “是!”小将阿苏格直挺挺站好,然后威风凛凛地扫视城下:“我们乌兰城固若金汤,燕贼胆敢来犯,定叫他有去无回。”话音刚落,有一士兵急匆匆跑过来道:“报告将军,护城壕有敌军偷袭!” “多少人?” “夜黑看不仔细,大概十人左右!” “率五十人与护城壕左侧围击,五十人后方攻击。” “是!” 阿苏格讥笑:“十人想攻我护城壕,卓路真是异想天开。” 乌恩眯着眼:“他应该意不在此。” 话音刚落,一只只火箭划过夜空在疾风中射向眺望台,台上几名守军应声而倒,眺望台燃起雄雄大火,台上鞑靼大旗在烈火中摇曳。 “敌军偷袭!”守军大喊,号角鼓声接连声起,□□手齐刷刷站在城墙对准远处射击。远处,马蹄声起,领兵者一夹马腹转头疾驰离去。 乌恩脸色郁黑,紧紧盯着敌军纵马离去:“传我令下,东南西北各增五百守卫,随时备战!” 乌恩在城墙站到天明,风平浪静。阿苏格打了个哈欠,咬牙切齿道:“燕贼缩头乌龟!” 沈二安纵马疾驰回大营,下了马一抹脸上的汗,将马交给旁人,直奔将军大帐。门口士兵一见是他,便道:“将军说不必通传。”沈二安一撩帐走了进去,帐内灯火通明,一张羊皮图纸摊在桌上,三五人围绕着图纸,卓路指着护城壕道:“护城壕距城五米,宽三米,围绕整个城墙,壕内有蒺蔾阵,城墙弓箭手把守,城内守军8000。” 宇文朔摸摸颏下几根稀疏的胡子道:“守将乌恩乃鞑靼第一骁将,此子英勇擅谋略,不可小觑,三年前驻守乌兰城,第一件事便是修了这护城壕。” 都统韩白抬头瞅到沈二安,眼睛一亮:“好小子,办得怎么样。” 沈二安朝韩白笑了笑,对着卓路道:“幸不辱命。” 卓路抬头看了眼沈二安,但见他额头汗水渍渍,双目发亮炯炯有神,一身笔挺煞是精神,他嘴角轻轻一扯:“很好。” 宇文朔哈哈笑:“明日再来一回,让他们日日担心吊胆。” 韩白拱拱手:“明日我来对阵,如若都让沈二安占尽风头,要我等何用,我这都统明日就该拱手相让了。”众人哈哈大笑,沈二安连连自谦。 众人再商议了一会便纷纷告辞,各自准备明日的战事。沈二安走的最慢,待人走`光了,他还在帐内徘徊。卓路瞥了他一眼:“还有何事。” 沈二安慢吞吞从怀中掏出一把草:“此草名为夏枯草,可治头疼,无需煎服,我已洗过,将军闲时嚼在口中即可。” 卓路抬起头:“我何时说我头疼。” 沈二安有些窘,讷讷道:“将军近日神情郁结,气血滞涩,面红目赤,且频按额角,想是五脏气郁厥而疼。” 卓路伸手接过夏枯草,漫不经心端佯道:“你是两军对阵后去摘的还是今夜暗袭前去采的。” 沈二安连忙否认:“不敢耽误大事,我昨日大清早便摘好一直带在身边。” “所以,这草在你怀里捂了两日。”卓路摘出一根枯黄萎靡的叶子神色不明地看了沈二安一眼。 沈二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中午还细细择了一遍。待我明日给将军再摘些新鲜的来。” 卓路将草往桌上一扔,淡淡道:“百夫长这是想去医馆当个医长吗。” 沈二安看卓路语气不善,不敢说话。卓路冷冷横了他一眼:“明日出列再挑阿苏格,若是败了,就滚去医馆摘草。若是将他生擒,有赏。” 沈二安抹了抹额头的汗,忍不住问了一句:“呃,赏什么。” 卓路冷笑:“赏一顿鞭子如何。” 沈二安无由地心中一荡,他嘿嘿地抓了抓头。卓路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滚出去准备。” 沈二安连忙告辞,走到帐门回过身又叮嘱了一句:“记得夏枯草,闲时嚼嚼就可。” 在卓路发怒之前赶紧跑了。卓路收回目光,落在桌上的夏枯草上,捡起一根,端佯半刻,不屑地扔回桌上,重新研究羊皮纸上的地形,研究了半天,漫不经心伸手抓起一根夏枯草,放在嘴里细细地嚼。 第 22 章 第二日韩白率一千燕军在城外叫阵,任燕军如何叫嚣,乌兰城城门紧闭,无人应战。韩白一人骑马朗声笑道:“阿苏格大人,你是昨日被我们百夫长吓怕破胆了吗,躲在兄长跨下不敢出来了。”燕军哄堂大笑。 阿苏格站在城墙上气得涨红了脸,提起刀就往下走。乌恩怒喝一声:“给我站住,擅出战者,军规处置。” 阿苏格气得跺脚:“哥,我去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乌恩沉沉道:“勿中了他们的奸计。” 阿苏格扔了刀,愤愤然走了。 燕军叫嚣半日城门不开,偃旗息鼓回了营地。夜半时分,又有燕军偷袭护城壕。乌兰城早有防备,一发现燕军身影,紧急防备,远处尘土飞扬,马匹声起,乌恩在城墙下令万箭齐发,护城壕守卫强拏以待。岂料一番兵马过后,数十匹马中箭而倒,马上竟是捆绑的草人,白白浪费了许多弓箭。阿苏格气得咬牙切齿:“这些燕贼,只会这些偷鸡摸狗旁门左道!哥,你让我明日出战!” 隔日,韩白果然率军又来叫阵,叫的依然是阿苏格的名字,奚落声此起彼伏。乌恩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任阿苏格如何叫嚣,依然城门紧闭,不应燕军挑衅。 “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让这群小儿在门口嚣张!”阿苏格忍无可忍。 乌恩眯眯眼:“别急,静待时机,会让你打个痛快。” 这时,参军急匆匆走了过来,至乌恩身边道:“高楼已搭好,敌军数日午时以炊烟计,兵不过三千。”乌恩眉一皱:“不过三千?” 参军点头:“云山军总人数也不过三千尔尔,攻城之前也没有征兵入营,想来是率全军之力过来。” 阿苏格哈哈笑:“怪不得卓路这厮不敢攻城,只敢晚上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我明日就率军血屠燕军。” “谨防有诈。”乌恩沉吟。 “炊烟做不得假,若是有诈,故意不以炊烟做饭,燕军也坚持不了多久。”参军道。 乌恩抚须点头:“且再看几日。” 接连几日,韩白天天率军城门叫嚣,话语越发难听,阿苏格倒气定神闲,也守着不出,和兄长笑道:“过几日我定将这人剥皮抽筋。”到了夜晚,燕军隔三叉五时而东面时而西面出奇不意地来几下偷袭,但均没占得太大便宜。最后几日,燕军明显按奈不住,小簇军队竟趁着半夜试图强过护城壕,被乌兰城护城士兵打个落荒而逃。 “炊烟更少了?”乌恩眯眼听着参军汇报。 “这五日以炊烟计,人马不超两千。” “哥,你明日让我出征,这燕贼定是觉得攻城无望撤离了。这次是大好的机会,让我将他们杀个精光。”阿苏格跃跃欲试。 “别急,再等等。” 又过五日,乌恩召集众议,明日他亲自率五千兵力追缉燕军,阿苏格驻守城内,防守三千。阿苏格不满:“为何不让我出征。”乌恩冷眼扫了他一眼:“守城交付与你,你谨慎行事,多听听乌云参军。” 笠日,乌恩率大军出城,铁骑如洪水汹猛直击燕军驻营,燕军所剩不过寥寥一千人,兵力悬殊,四处逃窜,被乌恩率军追击基本全部歼灭。参将附言:“将军,何不乘胜追击,卓路大军逃的应该不会太远,眼下是最好的时机,我军士气高涨定可将其歼灭。” 乌恩沉吟道:“此次赢得蹊跷,谨防有诈。” 话音刚落,突然听到有士兵惊慌失促地大喊:“将军,不好了!燕军过了护城壕攻城了!” 乌恩虎目暴睁,一拉马缰怒喝:“大军回城!” 大军刚刚动身,突然又有人来报:“将军,不好了,后面有燕军人马!” “多少人马?” “尘土飞延千里,旌旗数百面,人马应该不下五千。” “两千留下,三千随我回城!” 待乌恩率三千人马抵至城下,为时已晚,城外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尸骨累累,城墙上已更旗换帜,卓路一身黑甲站立城头,看着城墙外的鞑靼军马,笑着对宇文朔道:“这护城壕真是固若金汤。” 乌恩咬碎了牙,满嘴血腥地看着护城壕内硕大的地道口,燕军果然设了奸计,分兵减灶却是挖了地道直通护城壕内,趁城内空防,占了城池。 “报!”一骑兵满身血污哭喊着:“将军,我们又中计了,燕军骑兵不过几百,以柳条骑马拖地,但有伏兵一千,我二千骑兵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将军!不用管我,攻进城来,杀了燕贼!”阿苏格被五花大绑悬挂在城楼上,嘶声力竭地喊。 乌恩闭了闭眼:“怪我轻信贼人奸计,至城楼失守,大军覆没。” 与此同时,西南东北四方狼烟升起,号角声声直击长空,马蹄声震耳欲聋。 “将军,我们降吧。”一参将话音还未落,便被乌恩一刀砍落脑袋。乌恩一拉马缰,怒喝:“西南撤军。” “哥!哥!”阿苏格撕心裂肺地喊,喊到后面声音嘶哑:“你真不管我了,哥。” 乌恩盯着高高悬挂在燕旗下的熟悉的身影,拿起弓箭,拉弦,箭如飞星直射阿苏格面门,阿苏格惊惧地望着兄长的方向,赤目圆瞪,中箭而亡。乌恩闭上眼睛,泪流满面。他一抹眼泪,率军朝西南方面而撤。 燕军前后追击,这一仗足足打了一夜,伤亡惨重,最后乌恩以剑自刎于马上,鞑靼八百兵士投降。 “投降的士兵如何安置?”韩白问。 “坑杀。”卓路冷冷下令。 乌兰城是鞑靼军事要隘,这一捷报传来,元嘉帝正在朝议,当场龙颜大悦,犒赏全军。朝议结束,元嘉帝独留了丞相一人,他心情颇好地对丞相道:“爱卿,汝弟甚得朕心啊。” 丞相一本正经:“陛下谬赞。” 元嘉帝摇摇头:“这些年你越发一本正经,越来越无趣了。聊个天也聊不下去。” 卓山不语。元嘉帝挥挥手:“退下吧。” 卓山行礼后转身退下,走至门口,听见元嘉帝嗔怪地道了一句:“郞心似铁啊,伯渊。”卓山脚步一滞,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元嘉五年春,骁勇将军卓路攻占鞑靼关口乌兰城。随后,燕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将军卓路亲率,由东而北,一路由大都统韩白率领,由西而入。卓路乘胜追击,袭取鞑靼乌沙堡、坎木城,一路所向披靡,鞑靼连连失守,节节败退。 韩白率军从西路攻打辽州、允城、黑木堡。兵临黑木堡城下,韩白大军如入无人之境,轻易扣得城门,全军闯了进去,城中士兵寥寥,韩白大惊,大喊一声:“中计了!回撤!”奈何为时已晚,黑木堡守领木赤带领浩浩荡荡的鞑靼军队围住了黑木堡,冷笑道:“看我瓮中捉鳖。” 木赤在韩白入侵之前提前将大军撤离,留少数士兵虚张声势,待韩白大军入城,木赤大军立即杀将过来把城堡围了个水泄不通。在撤离前,木赤将城门破坏,城内平民中掩伏大量步兵,破城不费吹灰之力,韩白大军负隅顽抗,全军覆没。 木赤弃黑木堡,直奔卓路大军。卓路刚刚攻下坎木城,闻得消息,半天没有言语。当夜,他与宇文朔密议,之后将沈二安召来。沈二安这半年来随他东征西战,骁勇非常,一身白甲威风凛凛,与昔日恍如两人。 “明日`你领一千骑兵将木赤精兵引至密云口,我带大军在路口伏击,你可愿领命。”卓路手指羊皮图纸问沈二安。 沈二安果断领命,然后细细看了图纸,牢记心中。临出门时,宇文朔叮嘱:“明日切记不可恋战,将敌人引来即可。” 沈二安点头,然后看向卓路,卓路回视他,只是道:“小心行事。”沈二安点点头,走了。 第二日下午,沈二安领了一千精兵出营,日暮时分离鞑靼军营。木赤军营戒备森严,步兵十步一岗,来回巡视。夜色中,一个步兵站在高台上警觉地扫视四方,周围的夜空一片乌压压的,月亮隐在云层中。突然,远处有黑影异动,他刚想吹起号角,只见一支铁箭流星似划过夜空,穿过他的咽喉,他双目圆睁,手中号角摔落下去,旁边的士兵惊惧回头,但见一列列骑兵像鬼影一样手持长弓,一支支铁箭迎面而来,士兵中箭倒下。有士兵吹响号角,有马蹄尖叫,有人疾呼:“燕军突袭!” 这时,东南西北同时燃起大火,有燕军持火箭射向鞑靼大营,鞑靼一片惊乱,木赤一身黑甲率先上马,领兵追缉。沈二安跳上马背疾奔,后方有千军万马跟上。不停有人中箭身亡,陆虎紧跟沈二安后面,喊道:“你先走,我来挡挡他们。” 沈二安闻言怒喝:“少废话,赶紧跟上。”一千骑兵逃至密云口仅剩下一百余人,沈二安骇然发现,周围没有燕军伏兵。他惊惧地汗流浃背,狠狠一拎马缰继续往前奔。陆虎在马上怒喊:“沈二安,伏兵呢!我们这一千人就是来送死的吗!” 沈二安咬紧牙关:“别废话。”眼见追兵越来越近,陆虎吼道:“你快跑,老子这条命反正是欠你的!” 沈二安一拎马缰,掉转马头抽出手中箭一刺陆虎的马,马受惊疾跑,沈二安扯了扯嘴角,低声自语:“还有人等着你,你得活着。没人等我。” 身后弓箭密密麻麻射来,沈二安身边不停有马匹倒下,他的马一阵尖啸轰然倒下,马身中箭。沈二安紧抓手中弓箭跳下马来,敌军马蹄声阵阵就面面前,沈二安握紧手中箭,闭了闭眼,突然身体被掠起,陆虎一人竟然骑马奔回,将沈二安紧紧抓住按在自己身前,策马疾奔,沈二安坐在陆虎身前,抬手扬弓射向后方。但寡不敌众,沈二安手中箭已射完,他的嘴咬出血来,只能坐在马上疾奔。 木赤率众追击,追至密云口,但见前方燕军越来越少,心生疑惑:“小心有诈。”话还没有说完,后面骑兵浑身是伤奔赴过来大叫:“将军,不好了!燕军调虎离山,率大军袭击我军营,粮草全部被烧,伤亡惨重。”木赤怒吼一声,连忙率众回奔。 沈二安一路疾奔,突然发现后方马蹄声消去,他回头一望,追兵竟然撤去,他不敢喘息,继续连奔数里,确定后无追兵,才慢慢松懈下来,他喘了口气说:“陆大哥,追兵走了。” 没有人回他,他整个人一僵,慢慢回过头,陆虎浑身是血,满背是箭,已经死透了,却依然紧紧护着他。 第 23 章 木赤率大军回奔,但大势已去,无奈狼狈东撤却被燕军伏击一败涂地。 卓路留宇文朔处理战后残局,自己带了一队人马率先回营,有士兵上前报:“沈千户率领的一千骑兵全部阵亡。” 卓路勒了勒马:“密云口都看过了?” 士兵称是,没有人迹。卓路点点头没有再问,继续向前疾驶,突然他一拉马缰,转了一个方向,回头吩咐了句:“五十人骑卫跟着,其它率军回营。” 他一路骑的并不快,路上横尸遍野,满地狼藉,到密云口时,那里果然寂静无声,只有乌鸦在林中盘旋发出几声哀叫。卓路坐在马上勒着马缰,哒哒地踱过去,路上除了几匹中箭而亡的马匹,没有人迹,尸体也没有。卓路示意身后的骑兵留在原地,一个人骑着马缓缓往里面骑,走了几百米,他停住了,他静静地立在马上,眼瞳微微一缩,望着前方。 沈二安低着头,不停地在挖,他的面前已经挖好了一个能躺数人的大坑,他依然嫌不够,手里的刀满是泥污,手指头已看不出颜色。他的身边,齐整整地躺着数名骑兵尸体。他听到了马蹄声,却头也不抬,恍若未闻,依然一下一下地挖坑。卓路的马踱到沈二安的身侧,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沈二安。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马上,看沈二安把坑挖完,把尸体一个个搬进去摆好;看沈二安抱起一具尸体不堪忍受般手在颤抖;看沈二安将土一捧一捧盖上,最后完全盖完;再看他用刀削了块木头,一笔一画在上面镌刻,刻了很久,刀不小心划到了手指,鲜血流进了字里,他浑然不觉地一笔一画刻完。沈二安刻完最后一笔,将木牌深深地插入土里,他选的地方有大树萌荫,却又偏僻不显,他对着木牌深深地磕了三个头,磕完他也不转头,却开口:“将军不磕个头吗。” 卓路淡淡回:“我一生杀戮无数,自会死无葬生之处,以慰亡灵。” 沈二安低垂着头,树萌下他的脸阴暗不明,他晦涩地开口:“若今日我死在这里,将军是否会有一丝可惜。” 卓路注视着他,无情地回答:“我自己亦死不足惜,岂会怜惜他人。” 沈二安沉默半晌,又道:“二安能否求将军一件事。” “你说。” “他日二安死在他乡,将军若看到,能否代为安葬,不求什么山青水秀的地方,只要一掊黄土。” 卓路低低嗤笑一声,并不言语。 沈二安抬起头,望向卓路,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终是忍不住道:“将军若是不嫌弃,便将我的尸骨烧成灰,在将军家屋外随便寻个角落埋了。” 卓路哈哈笑了,似是笑出了眼泪,眼睛乌黑晶莹,笑声渐息,他方道:“焉知我不是死在你前头。” “那我便扶将军的灵柩回去。” “我满手杀戮岂能死得安生,死哪是哪,不必管我。”卓路安静地说。 沈二安定定地盯着卓路,眼眶发热,他哑声地唤了声:“将军…….” 卓路一拉马缰,马蹄高高扬起,他不看沈二安只是说了句:“上马,回去了。” 沈二安跳上马背,两人一骑疾驰回了兵营。第二日,卓路嘉奖沈二安为都统,代韩白职。 元嘉六年秋,骁勇将军卓路率精兵十万取鞑靼腹地大城哈木,次年春围攻鞑靼偏都巴德,巴德城民出降,守城将领出逃,沈二安率三万骑兵追缉将其剿灭。元嘉七年秋,鞑靼亲王帖木儿率十万精兵会战燕军于盘水岭,两军对峙足足三个月血流成河,在一次攻战中燕军主帅卓路中箭落马,燕军急退,鞑靼趁胜追缉却不料被燕军从腹背进军打乱阵脚,燕军大伤鞑靼元气,帖木儿仓皇逃窜回大都。元嘉八年春,燕军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剑指鞑靼皇都。 燕军大营,沈二安骑马入营,下马后一个箭步直奔将军帅帐,也不经人通报,直接撩帐走了进去。卓路半倚在榻上,军长正在帮他敷药换绷带,换下来的绷带鲜血淋漓。沈二安眉头一皱问:“怎么一直不见好,越发严重了?” 卓路懒懒地瞥了他一眼:“沈都统排好兵了?” 沈二安权当没听见,再问一遍医长:“怎么回事。” 医长怯怯看了将军一眼,对着都统的追问耿直地回答:“将军腹部中箭不宜骑马颠簸,今日骑马导致伤口开裂。” 沈二安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卓路,将军微微笑,觉得这些人一个个都越发大胆,视他为无物了。他慢条斯礼地将衣襟合上,对医长扯了扯嘴角:“你可以滚了。”医长忙不迭地收拾好药箱一溜烟走了,走到帐口对着都统道:“都统大人,你劝劝将军,这一个月不宜练马。”然后顶着将军刺刺的眼神跑了。 沈二安一本正经地正欲开口,卓路连话也懒得说,手指了指帐门,示意他也可以滚了。沈二安视若无睹,苦口婆心道:“将军,鞑靼大都迫在眉睫,若想浴血杀敌,现在不正应该养好身体,这段日子还请万勿不要再骑马了。” 卓路收回手,懶懒地躺在榻上,闲闲地问:“军中没其它事了吗,都统这么空闲。” “肩膀的伤还疼吗。”沈二安伸出手欲去按卓路肩膀,却被卓路铁钳一样的手指扣住,卓路抓住沈二安手腕扔了回去,冷冷道:“放肆。” 沈二安定定地站在榻边,死死地盯着卓路,半晌低下头似有若无地讪笑一声,涩声道:“属下僭越了。属下告退。”他转身便往外走,走到帐口,卓路突然叫住了他:“沈二安。” 沈二安转过头,但见卓路略有所思地盯着帐顶,神色复杂地说:“马上攻打鞑靼皇都了。”卓路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转向沈二安:“我等了足足八年,沈二安。” 第 24 章 元嘉八年三月,卓路率铁骑攻打鞑靼皇都。鞑靼城外设五大据点掩伏袭击,燕军士气高涨,势如破竹,将城外据点一网打尽。皇都城墙坚不可催,燕军搭云梯攀城墙,鞑靼守军不断抛下滚石,以油脂点燃火球滚下城墙,一时间,城墙上一片火海,一片哀嚎。一批批的敢死队不断地涌上,像绳上的蚂蚱不断有人滚下来。燕军士兵顶着血光剑寸推着冲撞车一下又一下用立地撞城门,城墙上的箭密密麻麻地射下,人一批一批倒下,血流成河。 “将军,蒙兀儿率轻骑兵从西南门逃出!”有士兵疾马过来汇报。 卓路倏地一拉马缰:“多少人马?” “不足五百!” 卓路对沈二安吼了一句:“你留下攻城!”便带领两千骑兵往西南追去。宇文朔叫不住他,心头一跳,厉声对沈二安道:“我留下,你带五千骑兵跟去以防有诈。”沈二安赶忙带队紧追卓路。 卓路率骑兵往西南急追,突然前方骑兵连马摔倒一片。“地上有绳索!”有人大叫,卓路赶紧勒住马,紧张地扫视四周,厉声道:“撤!” 话音刚落,密密麻麻的箭从两边丛林射出,两千骑兵四处逃窜,不断有人马倒地,马声长啸,乱成一片,卓路欲逃出一片血路,岂料马腹中箭跪了下来,卓路翻身下马却被一匹骏马迎面踏来,卓路来不及来未来得及抽出腰边长剑马从他身上踩过,他被狠狠地翻倒在地,待他起身,脖子上已被驾了一把长刀,那如恶梦鬼魅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这么久没见,你可想我。”卓路目疵欲裂喉咙口一股腥血上涌。 沈二安率兵赶到,眼睁睁地看着蒙兀儿将卓路抓在身前,脖间驾着一把刀,血丝从颈间滴下。蒙兀尔看着大燕援军,冷笑道:“大燕主帅在本王手中,你们还不退兵。”说话间,将刀往卓路颈间用力使使劲,卓路颈间皮开肉绽,鲜血喷出。沈二安看得胆战心惊,他强作镇定:“你放了将军,我马上退兵。” 蒙兀尔冷笑:“本王不想再费口舌,燕军从大都退出五百里,我自会放了你们将军。” 卓路闻言突然颠狂地哈哈大笑,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但见卓路抽出腰间长剑从自己胸口又快又狠地穿刺过去,穿了个通透长剑一直穿过紧紧贴着自己的蒙兀尔。蒙兀尔猝不及防胸口被剑穿透,沈二安肝胆俱裂,冲了过去,神挡杀神鬼挡杀鬼将眼前的鞑靼刀起劈落,杀将到蒙兀尔跟前一刀砍断蒙兀尔的脑袋,将他从剑口一把扔了出去。 沈二安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托着卓路,哆嗦唤道:“将军。” 这一剑从卓路胸口位置凌厉地穿过,沈二安当过这么多年的医徒,怎能不知这一剑穿心而过,焉有生还的可能。他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却不敢碰那剑一比一毫,若将剑拔出,鲜血喷射而出,只会当场毙命。 他眼睁睁地看着卓路胸口被整片整片地染红,除了哽咽地唤着:“将军。”,觉得自己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加孤苦无依,伤心欲绝。 卓路脸色苍白,虚弱地说:“沈二安,替我…….替我将他碎尸万断,挫骨扬灰。” 沈二安重重地点头,眼泪终是忍不住决堤而出。 卓路眼中却是光彩异常,像回光返照一般,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沈二安,我终于得偿所愿,可以死而瞑目了。” 沈二安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卓路抬起一只手,抚上沈二安的脸庞,轻轻道:“我还有一个心愿,沈都统能否替我完成。” 沈二安紧紧抓住他的手,无声地流泪。 卓路柔声说:“沈都统若是不嫌弃,便将我的尸骨烧成灰,在你家村外随便寻个角落埋了。” 沈二安痛哭流涕,哀伤不能自己。他抱起卓路跳上马一路狂奔:“医长!医长在哪里!给我速传医长!” 卓路在他怀中,微微笑着,他没有一刻比此时还要安心,这便是我的归宿嘛,他想,我一生杀戮,竟也有人将我如此捧在怀中珍惜,没有比这更好的归宿了。想着想着,他终于闭上了眼睛,嘴角上扬,似是死得其所,终有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