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 第1章 甘城刚下了场雨,深夏的天空被洗得瓦蓝。白云也让正午明媚的光镶上了金边。 路上行人恹恹地拖着脚步。在这样的太阳底下,每个人脸上都是带着汗的疲惫。 但也有例外。 宋思年叼着片草叶,懒洋洋地倚在老树下面。长腿一伸一屈,米色九分裤下露着两截细白的脚踝。 同样白得像瓷的清秀脸庞上不见丝毫热燥,眼睫半垂着,神色轻松,倒像是正舒舒服服地待在空调间。 而这样一个再扎眼不过的青年躺在路边,却没一个人回过头。 仿佛没人看见。 也确实没“人”看得见。 在这倒扣了个罩子似的天穹底下,明明没有一丝风,老树的叶子却总在沙拉拉地动,似乎在和什么人絮絮叨叨地低语。 而那同样不是人能听见的声音—— “主人,那只小鬼都已经哭哭啼啼了一个小时了,您还是搭理它一下吧?” “你也念叨我一个小时了,这小鬼是你家亲戚么?” 宋思年懒洋洋地睁开了眼。“更何况我这刚苏醒还没多久,你就不能让我先清净会儿?” “实在是他哭得老树我心里烦。” 宋思年惫懒地揉揉鼻尖,“我倒是觉得他哭得挺好听的。” 老树一听,叶子沙拉拉响得更欢了:“主人这是准备出手帮他了?” “他是被我的鬼力吸引过来的,不明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斤两,帮不帮得上根本就是未定之数啊。” 宋思年站起来,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看不出料子的黑色上衣被带得往上一抻,露出一截雪白如羊脂玉似的腰身。 而老树听了宋思年的话,却不由叹了声气。 他当然明白宋思年的意思。 这世上的人在死去的一瞬间,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开启鬼术,获得鬼力进而化为灵鬼。灵鬼开启的鬼术越强大,获得的鬼力就越多。 宋思年就属于灵鬼中的佼佼者——只在鬼力方面。他半梦半醒地活了上千年,都还没见过比他本人鬼力更强的存在。 只可惜,宋思年是个不走寻常路的灵鬼——虽然鬼力磅礴得惊人,却没有鬼术傍身。这就好比一个空有千斤之力的幼童,对上普通人他还能出其不意地利用鬼力制胜,可一旦碰上其他厉害的通晓鬼术的灵鬼,或者生具灵力灵术的捉鬼师,那绝对是下场凄惨。 而除了灵鬼之外,还有一部分魂魄能在肉身死亡离体后保持一段时间不消散——名为怨鬼。 怨鬼如其名,全靠生前怨气凝聚魂魄不散,属逆天而为,不具鬼力,更无鬼术。 此时吊在不远处的红绿灯下面,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幽幽地飘着看向这里的,显然就是一只怨鬼。 而且是一只被宋思年的磅礴鬼力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吸引过来的、对他有所求的怨鬼。 没法儿,宋思年只得收了鬼力压迫,冲着那只怨鬼招了招手。 怨鬼一见,也不哭了,飞快地飘了过来。只是他显然是个刚死不久的新鬼,飘起来的动作都不太熟练,一路趔趄了好几次才勉强飞到宋思年面前。 宋思年忍着没捂眼。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这只怨鬼一遍。 和灵鬼不同,怨鬼化鬼后都是保持死那一瞬间的肉体的模样,直到消散也无可更改。所以像面前这只怨鬼这般全须全尾、面容姣好的鬼,可以说已经是很少见了。 而更难得的是,这只鬼不但没缺胳膊少腿,那张巴掌脸上的嘴唇还是水润润的樱桃红。 宋思年看得沉思了两秒,扭头问老树:“鬼市里现在都有卖给鬼的口红了?” 感觉到怨鬼更加哀怨的眼神,老树无奈。 “主人,这不是口红……要是老树我猜的不错,这鬼生前是一氧化碳中毒死的。” “一氧化碳?”宋思年满脑门子问号,“那是什么玩意儿?” 老树:“……” “主人,您这次沉睡时间太久,错过了很多知识层面的普及扩展,建议您有时间还是到市里的书馆去一趟吧。” 宋思年撇撇嘴。 “学不了几天,阳气不够用了就得陷入沉睡,到时候一醒又是个新时代……我才不去。” 他转回头,看向被无视了一小会儿的怨鬼,“你是中毒死的?” 怨鬼点点头。 宋思年又问:“不是意外中毒,是被人戕害所以怨气太重而化鬼?” 怨鬼重重点头。 “那你是想让我帮你报仇?” 怨鬼这次还想点头,结果被宋思年一把托住魂体的下巴颏儿,他愣了下,无辜地看向宋思年。 宋思年微眯着眼,不耐烦地说:“有话说话,再装哑巴我可不接了。” 那怨鬼犹豫了下,张开嘴,“我到死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我,我想请你帮我找出那个人。” “然后呢?害人性命的事情,我不做,也做不了。” 怨鬼摇头,眼里流露出愤怨而又爱恨纠葛的复杂情绪,“不用杀他,我只要惩罚他,让他后悔、害怕、生不如死。” 宋思年叹了口气。 “你知道找灵鬼出手,是要付出代价的吧?” “我知道。只要你能帮我达成心愿,我自愿化为死玉。” 死玉是这世间极为特殊的一种存在,由怨鬼化成,怨气越精纯死玉品质越高;同时,这东西也是鬼市最值钱的硬通货,可以用来交易任何所需的东西。不少灵鬼都是通过替怨鬼完成愿望来赚取死玉的。 因为常年缺乏阳气而沉睡,宋思年是灵鬼里一穷二白的主要代表。 听对方这么说后,他眼神奇异地瞥了这怨鬼一眼,“你了解得倒是不少。只不过我提醒你,化为死玉就彻底玩完了——你要是以现在这副形态,虽然什么都做不了,但至少还是能再活一段时间的。” “大人,在您看来,这就算活着了吗?” 怨鬼惨然地笑。 他生前其实年轻的很,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只是如今这双眼睛里,宋思年已经看不出半点求生的欲望了。 也对,但凡求生的,想也不会甘做永世不得超生的怨鬼。 宋思年慨然一叹。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想不开……” 旁边老树毫不留情地拆穿:“主人,按您醒着的年份来算,可能还没他一半大呢。” 宋思年:“……” “你先带我去你死的地方吧。” 怨鬼应了一声,转头飘在前面。 看着那条背影儿,宋思年揉揉下颌,没精打采的。 “看起来像情杀啊,多半是遇上了负心寡义的女人。你说呢,老树?” “也不一定,主人。” “嗯?你看不像情杀?” “不,我看不一定是女人。” “…………” 眼见着那鬼快飘远了,宋思年抬头看了眼老树的树冠,“你跟不跟?” 老树没说话,晃下一根细细的小树条来,上面还长着个浅绿色的芽儿。 “就会装嫩。”宋思年撇撇嘴,把小树条往左手手腕上一搭。 若是有人此时往这个角落看,就会发现那根飘在空中的小树条突然打了个卷,像是缠住了什么,然后慢慢虚化,消失在空气里了。 宋思年满意地看了看手腕上的小树条手环,转头跟上了那个还在几步一趔趄的怨鬼。 有个声音顺着他左手腕往上飘:“主人,您这次去,不如顺便吸点阳气吧——反正会害他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宋思年却没说话,像是没听见,哼着歌儿走远了。 * 半个小时后,市郊一排矮房外。 一位年纪四五十的阿姨拿着手机颤巍巍地拨出一个电话去:“喂,孩儿他爹,出大事了……咱房里那个租客……他他他……他好像煤气中毒死了!——啥?我进去?我不敢进啊,那味道刺鼻得要命!人肯定不行了,这都快半天没动静了!” 打到一半,她已经紧张得出了一手汗,只得换只手拿电话。 就在这空档,她听见身后“吱哟”一声。 “……” 这位大妈的身体陡然一僵。 呆了两秒,在耳旁电话传出的“喂喂”声里,她才回过神,缓缓扭过僵硬的脖子,转向身后的矮房。 矮房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皱着眉踏了出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浮灰,一边念叨着一边往远处走了—— “老树,这什么鬼味道?我怎么感觉自己像是从烤箱里爬出来的,得有三分焦了吧……” 直到那年轻人走远了,傻在原地的大妈才突然打了个哆嗦。 “喂……孩儿他爹啊,”她带上哭腔,“我咋看见那小伙子又自己出来了呢?……我这不是大白天的见鬼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你,回答正确。 奖励【宋鬼中第一皮来历成迷弯成蚊香还以为自己钢筋直思年】一只 第2章 十分钟后,宋思年“穿”着怨鬼方峥的身体,坐进了开往市区的出租车里。 他一坐上车,前面的司机就皱起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这是什么味儿?” “不好意思,让您闻见了,我还特意坐后排呢。”宋思年对着后视镜里的司机笑笑,牙齿洁白,“在家里烤肉,不小心把自己一块燎了。” “……” 出租车司机沉默了两秒,还是摁下计价器,决定不跟这个脑子不大好的年轻人计较。 宋思年也乐得清静。 他按照飘在旁边的怨鬼方峥的提示,报上了目的地,然后就懒洋洋往座椅上一倚。 “说说吧。” 这刑讯逼供的架势把司机搞得一懵,错愕地从后视镜里看向青年。 青年手腕上的小树条手环抖了抖。 宋思年睁开眼,反应过来,“咳……对不住啊,我这说梦话的毛病一直没改过来。” 司机:“…………”那您入睡是真快。 在司机敬而远之的目光里,宋思年调整了下身体。 然后脑袋往旁边一栽,直接靠在了座椅上。 身体一瞬间瘫软下去。 司机听见动静瞥了一眼,心里感慨,这睡觉速度……快得跟死过去似的啊。 然后他就转回头继续开车了。 殊不知在他座椅后面,已经有两只青年鬼为了节约地方,各自抱着腿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飘在了座椅上空。 离体的宋思年这下不担心被司机听见声音了——他们鬼和人、或者说和普通人,的交流频道是不一样的。 而方峥虽然成了怨鬼,但显然还保有一点年轻人的好奇心。他惊奇地看着宋思年,“附体就是大人您的鬼术吗?” 宋思年无比坦然:“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 “……不知道?” “对,我是个失忆鬼,不记得自己生前如何,也不记得自己开启的鬼术是什么了……”宋思年眼神一虚,但很快便回过神,“不是让你问我,说说你吧。在扮演你找到并惩罚真凶之前,我总得先对你有所了解。” 方峥叹了口气,点点头,娓娓道来: “我是孤儿,没有亲人,只有一个爱人,我和我的爱人是在一家gay吧认识的……” “额,等等。”方峥刚酝酿起来的情绪还没发挥两句话就被打断。对于破坏了气氛这件事毫无自觉性,宋思年眼神好奇—— “什么吧认识的?” 方峥:“……” 老树好心地提醒:“gay吧。gay是英语,翻译过来就是龙阳断袖分桃之癖的意思。” 宋思年:“……这年头跑个业务,都得精通十国语言了?” 老树笑,“没事,我前几年没少往市图书馆偷偷跑,可以当翻译器。而且主人,你看我说的对吧,我就说不一定是个女人,很可能是个男——唔……” 话音未落,宋思年啪叽一声拍到了小树条手环的那个绿芽儿上。 世界清静了。 然后他面带微笑抬起头,“你继续说。” “……”方峥扭开脸,把自己未完的故事讲了出来。 故事并不算新颖。 两个年轻的男孩儿在gay吧遇到彼此之后,很快便相爱了。蜜月期如胶似漆,但挡不住现实里污言秽语议论纷纷。于是其中一个人萌生退意,而恰在此时,那个人生命里又出现了一条康庄大道——他导师的女儿对他展开了追求。只要两人真成了美事,他就能瞬间摆脱贫穷和流言,更能借着导师宝贝独女的家世一飞冲天。 然而此时,曾经山盟海誓的同性爱人,如今却成了他追求幸福路上最大的障碍;于是裂痕愈来愈多,争吵也愈演愈烈,直到…… 听得昏昏欲睡的宋思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所以重点是,你死之前,就是他约你在这个出租屋见面?” “对。” “那你们见到了吗?” “见到了……只是不欢而散。他离开没多久后,我就发现自己身体酸软无力,动弹不得,等再醒来……” “……” 宋思年难得沉默下来。 说到最后的时候,年轻的怨鬼身上散发出浓重的哀伤。宋思年也清楚,等他再“醒”来时,大概便发现,真正的自己已经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那这么来看,你已经猜到是谁杀了你,只是不甘心?” “……”方峥重重地摇头,他的眼眶微微睁大,“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会杀了我……我们明明曾经那么相爱,就只是为了一点钱、就只为了那么一点…………”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宋思年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却也更清楚鬼是流不出眼泪来的,除了本能的哀怨哭声以外,他们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宋思年叹了口气。 “人本来就是种为了利益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动物啊。是你太天真了而已。”他犹豫之后,还是抬起手,在怨鬼的头上轻轻地摸了两下。“既然接了你的任务,我就帮你去看看……到底是谁犯了错。” 宋思年收回手。 “犯了错的人,怎么能不付出代价呢?” * 出租车在甘城的大学城附近停下了。 离着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宋思年就附体回到方峥的身体里。 出租车司机刚准备喊醒这位心大的乘客,就见前一秒还歪在座椅上的脑袋突然一挺。刷的一下睁开眼的青年把司机吓了一跳。 没等司机回过神,后座的青年已经开始在身上摸了起来。 “裤袋?左边还是右边?……哦,摸到了。” 青年边摸边问旁边的空气,随后掏出了一只钱夹来。 出租车停了下来。 司机呆呆地看着后视镜里的人。 “师傅,多少钱?” “……六、六十。” “好。” 宋思年付了钱,推开车门下车。 只不过下到车外之后,他没急着离开,而是扶着车门站了一会儿。 司机问:“先生……您、您还有事吗?”这人说话时牙都打颤。 “没事,”宋思年笑笑,“我等我同伴。——哦,他下来了,师傅再见。” “…………” 司机僵硬地扭过脖子,没等宋思年关上门,就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宋思年笑眯眯地冲着远去的车屁股挥了挥手。 然后他才转过身,往大学校园里面走。 方峥飘在他的身后,不解地问:“大人,您刚开始还特意避着,为何后面又故意吓他了?” 宋思年:“你没见他车前保险杠上,挂着只跟你一样的怨鬼吗?” 方峥一愣,继而脸色微变。 “他撞死过人?” “如果是普通的交通事故,我不会吓他;如果是蓄意杀人,我也不止吓吓他。”宋思年缓收了笑容。 “……那是怎么回事?” 宋思年捏捏眉心,“听那鬼说,是他自己违规翻过高速路,被撞死的。” 方峥叹气:“这样的话,也不能怪司机啊。” “……是啊,如果只是这样的话。” 宋思年蓦地一笑,眼神却凉了下来,“可惜事实是时处凌晨,那司机明明瞧见了,到最后连减速都没有,直接撞开他便开走了。” “……” 方峥陡然沉默下来。 等他再抬头,宋思年已经往前走了。 隐约方峥还能听见他念叨着什么。 “心狠的人,还是叫他们有些对鬼神的敬畏才好……那样大概能少做些亏心事吧。” * 方峥原身是甘城理工大学心理学专业的一名大三学生,他的男友吴越锋则是同校工商管理专业的研究生,同时因为不错的皮相和专业成绩,也是甘城理工大学有名的校草级男神人物。 按照在车上的商讨,宋思年答应先回到方峥的宿舍替他收拾一下“遗物”。 到了宿舍门口,宋思年正费劲地在身上找钥匙,面前的门就开了。 走出来的男生神情刻板,怀里抱着书,脸上还戴着副银边眼镜。活脱脱一个书呆子的模样。 只是在撞见门外的“方峥”时,他眼镜后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奇异的光彩。 “方峥……你怎么两天都没回来?” 真正的方峥飘在宋思年身旁,跟他介绍。 “这是仇革。”方峥苦笑了下,“也是室友里唯一一个不对我的性向表示鄙夷的人。” 宋思年听着方峥的介绍,对仇革一笑,“有点事耽搁了。” 仇革愣了下。 方峥的声音算是清亮动听的少年音,长相也是拔尖的清秀。 只不过因为性取向而遇过诸多非议的缘故,他一直有些自卑。即便是对相识的人,交流起来也总是有些拘谨。 这还是仇革第一次见方峥笑得这么明朗。简直跟此时窗外的阳光一样晃眼。 他愣了两秒才回过神,抬起手示意了下手里的书本。 “你回来得刚好,下面这节课不就是你最感兴趣的《犯罪心理学》了吗?我们一起去吧。” 宋思年莞尔一笑。 “我还有些东西要收拾,你先去吧。” 仇革眼神微动,然后他点点头。“那好吧,你别晚了——两点五十,7教b栋105。” 宋思年随口敷衍,“嗯,我会去的。” 仇革这才绕过他出了门。 宋思年进了空无一人的寝室。按照飘在身旁的方峥的指引,他来到方峥的床铺和桌柜收拾起东西来。 正收拾到一半,宋思年手腕上的树条手环突然一动。 而与此同时,他也蓦地直起身,锐利的目光横向寝室东南角。 确切地说,是穿过墙壁与无数花草人迹,直落向整个校园的东南方向。 片刻之后,宋思年唇角一勾。 “老树,你察觉到了?” “是,主人。这么明显的阳气波动,我如果还感觉不到就该退休了。” “……真按年龄你孙子都该退了。”宋思年心情大好地玩笑了句,然后他抬手揉揉下颌,眼睛微眯起来。“奇怪啊,一个大学校园里,怎么会有至阳的宝物出世?” 老树一默。 过了几秒,他才残忍地开了口。 “主人,您是真的老了。——如果老树我感觉不错的话,那不是什么宝物,是个人。” 宋思年:“………” 宋思年:“???” 作者有话要说: 噔噔噔噔—— 【谢高龄假老干部真冰山切黑忱】即将登场 第3章 “你确定你没搞错?” 宋思年还是不肯相信老树的说法。“这阴阳互根,孤阴则不生,独阳则不长。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样至阳的气息?” 老树不为所动,说:“我感应的不会错,那确实是个人——至少是个人形的存在。” 宋思年微眯起眼,“那就一定是什么雕成了人像的宝贝……现在这些年轻人啊,就会这么糟践东西。不知道削下来的材料浪费了没有……” “……”老树现在如果能化成人态,大概已经忍不住翻白眼了,“主人,这可是在大学校园,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怎么可能有什么雕成人像的宝贝——尤其我感应得到,那至阳气息分明还有移动嘛。” 宋思年沉吟两秒。 “走,去看看。不管是什么宝贝,至阳之物便能帮我平衡这太过厚重的鬼气,若真是个雕像……” “主人要偷?” “自然不会,”宋思年揉着下颌笑笑,“但等事情结束,我就直接在那雕像旁边住下好了。” “那恕老树提醒,您身上这件鬼衣时耗将至,可坚持不了几天了。您如果不想在甘城理工上万师生每天经过的校园里公然裸奔,还是尽早去趟鬼市的好。” “……” “哦对,我想起来了,您穷,买不起。” “……住嘴。” 考虑到带着一身烤肉烤焦了的味道走在校园里毕竟不妥,宋思年征得方峥的同意后,便先在浴室冲洗过身体,然后又换了套新衣物才出了宿舍。 而作为怨鬼不宜长时间在白天行动,方峥则被留在了宿舍里。 方峥的相貌条件本就很好,皮肤是那种不常见光的白皙,五官清秀,刚洗完的黑色碎发半湿半干地垂着。摘掉了那副黑框平光眼镜,原本遮在镜片后的漂亮眼型展露无遗。 且不同于方峥因流言和性取向而生的自卑,宋思年那副惫懒性子自然是什么都不在意的。不管什么人面对面盯过来,他也是无差别地回以一笑。 于是当他穿着那一身极简的白色衬衫黑色长裤懒洋洋地走在校园里时,从头到尾都拿到了高居不下的回头率。 循着那至阳气息传来的方向,宋思年一路进了甘城理工大学的教学区。 到了目的地,他停下来,表情复杂。 “树啊,之前那个叫仇什么的,说下节课在哪个教室里上来着?” 老树淡定地说:“7教b栋105——也就是您面前这个教室。” 宋思年:“……” 像是怕火候不够,老树说完就又补了一刀。 “仇革说的是两点五十上课,现在已经三点一刻了;而按照老树我的感知,主人您的‘至阳宝贝’,现在正站在讲台上面给大家讲课。” 宋思年:“…………” 沉默了两秒,他痛心疾首,“果然作为学生,还是该按时上课的。” 老树憋笑:“我看这整个教室里两百座位都能座无虚席,这课绝对算得上火爆,老师应该也不会点名,主人您就放心地进去吧。” 宋思年:“我怎么进?从窗爬吗?” “要是主人您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让您的‘宝贝’对您印象深刻,您可以这么做。” “……你再一边调笑我一边称呼您,我就把这个绿芽芽给你掐了。” 老树:“……” 思虑再三,最后宋思年还是选了个低调的方式—— 他决定从后门偷偷溜进去。 只可惜在计划执行的过程中,他遇到了一点阻力:明明门把手能压下去,但这门就是死活拉不开。 老树化的树条手环在宋思年手腕上喊着抑扬顿挫的节拍:“加油,加油,加油——” 加了三声之后,只听“呼通”一声巨响。 门开了。 门把手也歪掉了。 “……” 面对着整个教室两百多双眼睛的聚焦,宋思年心情复杂到难以言喻。 而他的感知里,讲台上那个最为明显的犹如一片黑暗里的烈日一样的存在,也朝着他的方向转过来。 “……有事吗,同学?” 低沉的声音这一刻近得仿佛是抵着耳垂的喃喃低语。 一瞬间无数抓不住的碎片在宋思年脑海里疯狂地搅动起来,最后又瞬息归于无。 宋思年身形一震,下意识地看向讲台。 站在台上的男人黑眸微沉,深邃立体的五官让宋思年的意识模糊了一瞬。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侵袭了他的全部理智和感官。 “我觉得他有点眼熟啊,老树……”他喃喃。 老树毫不留情地嘲笑:“主人,听说雄性生物在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心仪对象时,都会有这种错觉。” 宋思年回过神想了两秒,点点头。“有道理。” ——这人长得这副祸害苍生的模样,确实不该是他会见过又忘掉的。 而这一瞬的意识模糊,也让宋思年错过了那人眼底掀起的惊涛骇浪一般的情绪。 宋思年很快就调整过来,他走进门,微微低下头。 “抱歉,老师,我迟到了。” 端的是一副乖巧无辜的模样。 “迟到了……半小时?” 那低沉磁性的声线到尾音微微上扬。 宋思年一脸诚心思过的模样,“对不起老师。” “……” 谢忱深看了他一眼,侧过身。“你找个位置坐下吧。” 说完,他就要继续讲课。“我们刚刚提到的——” “老师。” “……”谢忱手里捏着的粉笔骤然折断。 偌大一个教室里的空气突然沉重了一瞬,但也只这错觉似的瞬息过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谢忱重新抬眼,神情漠然,“还有事?” 他目光落处的宋思年微勾了嘴角,眼神无辜。 “教室里没有座位了。” 学校排课不可能出现学生选课人数多于座位的情况。 宋思年作为已选上课的学生没有座位,说明教室里至少有一个人是来蹭课的。 至于来蹭的到底是课,还是讲台上那位授课教师的颜值……这个问题就说不定了。 宋思年这样想着,唇角又上扬了几分。 谢忱目光一冷。 过了两秒,他将手里折断的粉笔扔进了粉笔槽,暗沉沉的目光扫过全班。 “没有选修本节课而出席的学生,在这节课间,我希望你们自觉离开——不论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然后他瞥一眼宋思年,指了指讲台上留给老师的休息椅。 “你这节课先坐这个吧。” “谢谢老师。” 宋思年稳步上前,当着所有学生的面,把那座椅搬下讲台。 他往旁边迈了三步,然后停下了。 全班目瞪口呆地看着,宋思年坐到了距离讲台上的谢忱直线距离四米不到的位置。 谢忱也皱眉,只不过宋思年放下座椅的位置虽然比第一排都更靠近黑板,但又确实一没挡路二没挡班里同学的视线。 他只得收回目光,落回投影屏上。 授课于是得以继续进行下去。 十几分钟后,第一节小课结束。 借着近水楼台的地理优势,宋思年直接起身走了上去。 “老师,我能要一下您的联系方式吗?” “……” 正在翻着讲义的谢忱抬头扫了他一眼。“理由?” 宋思年忍了忍,才没说出“我需要阳气而你阳气过剩对身体不好”这个正确答案。 他想了两秒,然后笑说:“我有些专业上的问题,想向您请教。” 说完之后,宋思年突然觉着面前男人似乎嘲弄地笑了一下。 但那一瞬间过去的太快,以致他无法确定那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然后他就听见男人问道:“你之前一直都来上我的课?” 宋思年犹豫了下,就表情乖巧地点点头。 “嗯,之前没迟到,所以老师您对我没印象。” “我看是你对我没印象。”谢忱视线一压,“我是代课老师,这是我的第二堂也是最后一堂课。” 宋思年:“……” 日哦。 怎么还带诈人的。 谢忱也没跟他计较,只收回了视线。 “有问题的话,你找你们老师吧。他下节课就回来了。” 宋思年闻言,却更往上凑了凑。 “那老师您是做什么的呢?” 男孩儿纤密的眼睫轻轻眨了下,神色无辜……且搞事。 谢忱垂眼看着宋思年。 想要他联系方式的人不少,女生居多。 而男生,还不是人的……这倒是第一个。 更神奇的是,还是个能附体死人的。 谢忱眼神一闪。 “目前是警局内聘的犯罪心理学专家。” “目前?” “嗯,还有个前职。不过……你不会想知道的。” 宋思年没多想,点点头,眼睛微亮,“那就是在甘城警局上班咯?” “嗯。”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足以定位的信息,宋思年心满意足地摆摆手。 “好的,谢谢老师,那我回去上课了。” 直到那男孩儿笑着走出去几米远后,谢忱才不疾不徐地抬了眼。 黢黑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淡金色的光芒。 ……呵。 要被缠上了啊。 * 看在授课人那张脸的份上,宋思年没早退,打着呵欠过了剩下的课,顺便听老树给自己普及一些他沉睡这几年的新鲜玩意。 下课后,他一心去处理方峥的事情,便也没再跟那帮女生一起去讲台上玩那套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游戏,而是直接出了教室。 7教b栋背靠一座小树林,穿过树林和矮房就能直接上大道。 宋思年直接顺着这条人少的捷径走了进去。 只不过刚一过活动室的拐角,他就听见啥身后一串脚步声追了上来。 随后,几个人把他围了半圈,挡在了矮房后。 为首的男生冷笑了声。 “方峥,我上次警告过你个死娘炮,别给我们心理三班抹黑,结果你还敢勾引老师了?——你他妈是挨的打不够是吧!” 呵欠打到一半的宋思年:“…………?” “死娘炮”? ……那是什么玩意儿?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以后 宋思年:……年轻人乱说话,你看我这磅礴的鬼力,明显是攻。 作者:emmmmmmm你可能想多了 第4章 “主人,他是在骂您。” “……看他的表情,这一点我还是猜得出来的。”宋思年叹气,“早知道让方峥也跟出来了,这几个人我都不认识……装傻瞒得过去吗?” “死娘炮,你在那儿嘀嘀咕咕什么呢!” 拦住宋思年去路的几个人里有人上前,恶狠狠地搡了宋思年一把。 “砰”的一声闷响,宋思年背靠上身后的矮房墙壁。 “瞧这死娘炮虚的……” 伸手推他的男生恶意地笑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嘲讽地看向宋思年。 只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次被他们欺负的方峥丝毫没有之前几次畏惧的模样,他甚至抬起头来,似乎很有些不赞同地看向推自己的那个人—— “同学,你这样做不合适。” 众人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哎哟,冯楠印,听见没有,人家方峥说你这样不合适呢!” 冯楠印脸色尴尬地拧巴了下,然后眼神不善地看向宋思年,他冷笑说:“哦?不合适?有什么不合适的?难道你是怀了胎,推一下要流产?” 一听这话,众人笑得更加放肆了。 而他们讥嘲的目光汇聚的地方,宋思年闻言不怒不笑,只冷下脸色。 “对你不合适。——坏事做多了,容易损阴德。”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这小树林里蓦地刮起一阵阴风。 在这最为湿热的盛夏,只这两三秒间,站在矮房后的所有人竟然同时没有任何缘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等风声一歇,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激灵。 反应最快的那个有些毛骨悚然地看向宋思年,见到对方神色如常,他下意识松了口气,然后色厉内荏地开了口。 “装神弄鬼!你是不是有病?!” “他可不是有病?我看还是精神病,不然怎么会喜欢男人?”冯楠印脸色也缓和,随后讥诮地问,“听说你们精神病杀人都不犯法?” 宋思年最后那点耐性被磨了个干净。 他冲着几人咧嘴一笑,牙齿白得叫人后背发毛—— “对,不犯法,我今年还剩两个指标呢,你上来试试?” 说着话,宋思年背在身后的手往前一拉,在空中划出一道淡淡的裂隙。众人惊悚睁大的瞳孔里,三点幽蓝色鬼火在他的指尖飞快地窜动起来,最后速度快到直接连成了环。 而与此同时,这方林子的矮房后,天色蓦地黑了下来…… 十分钟后。 白衬衫黑裤子一尘不染的男生走出了小树林。 明明年纪轻轻,却像个老大爷似的背着手,溜达溜达地走远了。 而他身后,涕泪四横的学生们哀嚎着滚了一地,还有几个精神不济的,干脆已经吓昏过去了。 青年人听着这鬼哭狼嚎,心情大好,哼着歌离开了。只剩点声音顺着风传了回来—— “主人,您没对他们下毒手吧?” “树啊,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么个睚眦必报的形象?” “是。” “……这个芽芽的颜色我怎么看怎么不喜欢,还是掐了吧。” “别别别主人我错了——” 在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大道尽头时,树林矮房旁,距离那倒了一地的人也不过几米的地方。 虚浮的空气一阵诡异地波动,莫名的纹路在半空浮现。 须臾之后,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那儿。 神色清漠的男人瞥向地上散乱倒着的众人,淡金色的光覆上他的瞳仁。 他的视线一一划过了那些人的脑部,检查无误后收回,落向了某道身影消失的地方。 男人的目光渐渐虚散。 “……真像你啊。” 半晌后,他看向自己手腕。 藏在西装袖子下,一串看起来粗糙古旧的珠石手串随着他手臂提起,慢慢露了出来。 一点冰冷的情绪划过那人淡金色的瞳孔。 * 隔了几天,宋思年终于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找到了方峥的男友吴越锋。 看到“方峥”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吴越锋显然有些意外。 —— 但也只是有些意外。 没等宋思年开口,吴越锋就直接拉住他的手腕,几乎是用拖的将他带出了阅览区。 两人站在楼梯间里,吴越锋目光扫了一圈,见四下无人,便有些恼怒地看向宋思年—— “我不是说过,我们已经分手了吗?” 宋思年眼神奇异地打量了吴越锋两秒。直到对方在这犀利到似乎能剥皮刮骨的目光下有些支撑不住了,他才蓦地笑起来。 本就五官清秀的男生眼尾微翘,唇色嫣红,这一笑莫名地叫人惊艳。 吴越锋正愣着神,就听见对方轻声说道:“当初你追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吴越锋?” 听那轻泠的声音将自己的名字缓缓咬出,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低哑和哀意,吴越锋心里兀地一重。 他想自己到底还是爱着方峥的……只是没有对方那么深罢了。 昔年一起经历过的那些,都历历在目。他没有忘,也忘不了。 只可惜…… 想到这儿,吴越锋叹了口气。 “方峥,是我对不起你。但昨天我已经和你说的很明白了……王梓桐是我出人头地的唯一机会,我不能放弃。” “所以,我就成了你放弃的那一个了,是吗?” “方峥”垂下眼,睫毛微微颤了颤。“就算你曾经跟我说过那样的话……当我成了你挡路的障碍时,你就恨不得我永远也不要出现在你的面前、直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在乎的吧,吴越锋?” 吴越锋脸色一变,“方峥,你不要乱说话——什么死不死的!” 他伸手抓住了“方峥”的手腕,捏得对方微微皱起眉。 “如果你愿意的话……” 吴越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脸色沉下来,一字一句地开口,“你等我十年。只要给我十年,我把我剩下的一辈子都还给你——到了那时候,我们去买东西再也不需要考量标价,纪念日我可以带你去甘城最贵最好的餐厅,你想去周游世界我也会和你一起去……我要让那些嘲笑和看不起我们的人再也不敢在我们面前多嘴——只要十年!” “方峥”长久地沉默下来。 这沉默让吴越锋有些不安。 他见惯了即便自卑也要强装坚硬的方峥,即便包括昨天摊牌在内,他也从来没见对方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这么脆弱的姿态。 半晌后,他听见面前的男生低声问。 “你和她……怎么样了?” 听到问这话时方峥的语气还算平静,吴越锋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 他安抚地说,“我刚答应和王梓桐在一起,但你放心,我只爱你一个人的。我需要利用她的家世和背景来成长……我也没办法,你知道的,方峥。” “方峥”没说话,只轻颔首。 吴越锋喜笑颜开。而到这时,他才突然注意到了点奇怪的地方—— “你手怎么这么凉?” “……”“方峥”将手腕抽回来。“昨天跟你吵架之后,我一夜没睡,可能有些发烧了。” 吴越锋的脸上露出愧疚和担心的情绪。 “那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说着,他就要伸手来扶“方峥”的肩。 “方峥”似是无意地一侧身,恰好避过了吴越锋的手,“嗯,我先走了。” 没等吴越锋再说什么,他直接转身离开。 绕过楼梯间下了楼,到了底层,宋思年扶着栏杆停住。 他面无表情地站了几秒,伸手掸了掸树条上的绿芽。 “想吐。” “实不相瞒,主人,我也想。” “……” “咳……”求生欲让老树很快转移了话题,“所以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做?从吴越锋的第一反应和随后您试探的结果来看,他似乎并不是杀方峥的人,甚至对方峥应该还有感情。” “嗯,确实。”宋思年微眯起眼,“方峥受性格所限,交际圈子很窄,可怀疑对象都少得可怜——既然排除了吴越锋,那另一个怀疑对象简直太明显了。” “您是说王梓桐?” “是不是,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吴越锋怎么办,就这么放过他?” “放过他?开什么玩笑?”宋思年闻言莞尔,眼神却冰凉一片。“犯了错就得付出代价,谁都一样。” 老树:“……您想怎么做?” 宋思年眼珠转了转:“你说男人最恨什么事?” 树条沉思了两秒,摇了摇绿芽,“不知道。” 宋思年红唇一勾,笑得明媚无害:“当然是被戴绿帽啊。” 老树一默,半晌后才艰涩开口:“绿……帽?” “嗯,他不是还喜欢方峥吗?”宋思年轻飘飘地应了。 迎着落地窗外泼洒下来的光,他伸了个懒腰,眼睛没睡醒似的微狭起来。只是那瞳子里闪的笑意却狡黠。 “——我连找谁绿他都想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忱:……你确定? 宋思年:那……换一个? 谢忱:——你、确、定? 宋思年:emmmmm当然不换了,非你莫属! 第5章 宋思年在开始实施计划前,先回了一趟宿舍。 把自己对吴越锋不是凶手的判断告诉了方峥之后,宋思年在他的神色间看到了明显的释然。 “傻子。”宋思年说。 老树心里擦汗,“主人,有点刻薄了,委婉点。” “哦,”宋思年瞥那怨鬼一眼,沉默了几秒转回来,“难道他不是吗?” 老树:“……是。” 一主一仆的对话完全没顾忌当事鬼本鬼,方峥自然也听见了。 他叹了声气,苦笑。“没关系,别人都说我傻……但我真的喜欢他。你没喜欢过一个人的话,不会懂的……看得见他所有缺点,但都不在意,就只想能跟他在一起。感觉只有跟他在一起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宋思年撇撇嘴,似笑非笑。 一看自家主子这个表情,老树就知道他又要毒舌了,只恨没手没耳朵挡不住这魂音。 果然—— “色迷心窍而已,何必说得这么痴情?” 方峥:“……” 片刻后他苦笑,“大概也对。” 提起“色”,宋思年忍不住狭起眼,“你本来有个移情别恋顺便拔足深坑的机会的,可惜了。” 方峥不解,老树却很清楚宋思年说的是谁。 “主人,按照皮相来说,吴越锋算深坑的话,您惦记那位大概就是悬崖沟壑了。” “悬崖沟壑?”宋思年听了莞尔,语气却淡,“摔个粉身碎骨,岂不痛快?” 老树无言以对。 宋思年也没就这个话题多做纠缠,他对方峥说:“我现在去确认嫌疑最大的那个人,你要跟我同去吗?——首先说一点,会不会遇上王梓桐和吴越锋在一起甜甜蜜蜜,我可说不准。” “……”方峥眼神一黯,然后他摇了摇头,“我不去了。在这里等大人回来。” 宋思年也不再劝,直接转身离开。 出了宿舍,老树才又开口,“主人不想他去,直说就好了,何必还要往他伤口撒盐?” “我是叫他清醒点,都死在那男人身上了还执迷不悟……” 宋思年脸上笑色早便消了,黑瞳里也一片冰寒。 “这才是痴情人。”老树感慨,见宋思年依旧不为所动,不由说,“主人您生前多半没心没肺,可能还是个比吴越锋都绝情的负心汉。” 宋思年不以为意,自嘲道:“所以就得被搞得失了忆、还受这生生世世不能入轮回的苦?” “……” “行吧,那我继续这样半死不生地苟且活着,给我负了的那人赎罪就是。” 老树干笑了声,不敢再触宋思年的霉头。 宋思年鬼力磅礴,覆盖出去,大半个甘城理工大学的风吹草动都在掌握之下。只是学校里人多,他嫌聒噪,鬼力一直是收着的状态。 这会儿需要用到,便也放出来,从那些声音里去找跟王梓桐有关系的。 这样大海捞针,还真被他捞到了。 几分钟后,宋思年就坐在了学校的咖啡馆里。 坐在他对面的,是跟王梓桐同导师的、并且把方峥视为gay蜜的杜晓晓。 “峥峥,这才几天不见,你怎么脸色差成这副模样了啊?”杜晓晓语气夸张,顺手掏出了化妆镜,“你自己看看,跟鬼似的。” “……” 望着镜子里,这副皮囊之内若隐若现的本体鬼影儿,宋思年唇一勾。 “可不是么……跟鬼一样。”他懒洋洋的,似笑非笑道。 杜晓晓微怔了下,只觉得今天的方峥的气质莫名有些不同。 但最后没琢磨到原因,她只当他是精神不济,恨铁不成钢地隔空点点宋思年。 “我给你看看你情敌现在活得多潇洒,你再对比一下你自己。” 说着,杜晓晓把手机拿了出来,打开了一款社交软件。 “给。” 说着,杜晓晓把手机推到了宋思年面前。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份公开相册,里面几百上千的照片里都是同一个女人——王梓桐。 照片里的女人身形纤细高挑,乌黑长发,皮肤瓷白,五官清秀。 即便从宋思年的角度看,这个女人单论皮相也确实足够吸引一些异性了。更何况,她还有那样让人垂涎的家世背景。 这样想着,宋思年手底一张张照片划过去。他眼神淡漠,耳边絮絮叨叨的是杜晓晓的话声:“你瞧瞧人家,沙滩、海岛、宫殿……这国外生活多潇洒,多自在?哪里像你,嗯?虽说这家庭差距不可弥补,但你也不能这么丧啊。你瞧这一张,你知道这里一晚上消费要花多少——” 宋思年眼神一闪,打断了杜晓晓的话,问:“她是什么时候出的国?” “……啊?”这关注点偏得杜晓晓愣了下,她想了想,“前天吧?对,前天下午,我记得她提前了好几个小时到的机场,还在机场里各种自拍过。” 宋思年又问:“王梓桐家庭条件一贯优秀,这不会是她第一次出国,以前她有发过照片吗?” “好像还真没发过。呵呵,说不定就是炫耀给你看的呢?” “……” 宋思年目光微冷。 前天下午,那正是方峥出事的时间。 有些人到底是能掐会算,所以先留了不在场证明,还是心里有鬼呢? 老树也在旁边嘀咕起来:“这么看的话,如果真是她,那买凶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啊?而且那个出租房又是在郊区,说村镇都不为过,监控设施肯定不齐备,这还从哪儿下手?” 当着杜晓晓的面,宋思年没说什么。他把手机推了回去。 杜晓晓接过去时,眼神有那么片刻的犹疑,似乎是在为什么事情而纠结不定。 宋思年把这情绪收进眼底,拿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是还有什么其他坏消息?” 杜晓晓一愣,脱口问:“你已经听说了?” “没有,”宋思年说,“只是看你好像还想教育教育我。” 杜晓晓叹气,难得有点支支吾吾的。“我听说,王梓桐这次出国是去欧洲那边一家很出名的高定成衣店试……订婚要穿的衣服。” “订婚?”宋思年意外地一挑眉。“别跟我说还有宴会之类的。” “当然有啊,她想搞这一套,不就是宣誓主权吗?” “……” 宋思年眼神古怪,“她家是有一座王国等着吴越锋入赘继承?” 杜晓晓一呆,眨了眨眼,然后笑了出来。 “行啊你峥峥,原来没见你这么犀利,是这次失恋后脱胎换骨了?”她上下打量了对面的人几眼,啧啧感叹,“别说,虽然肤色憔悴了点,不过这衣着气质好像都变化了些,越来越有美人潜质了哈?” 宋思年不搭茬,“他们的订婚在什么时候?” “……你别跟我说,你还惦记那个渣男。” “不,我只是想去表达‘关爱’。” “……” 杜晓晓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才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张淡粉色的邀请帖。 宋思年接过来。打开看了两眼,他笑着合上,夹在食中二指间晃了晃。 “送我吧?” 杜晓晓叹气,“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拿走拿走,眼不见心不烦。不过你确定不用我陪你去?这种场合,至少带个伴。不然王梓桐绝对拿你开嘲。” “大家都知道我什么性取向,何必欲盖弥彰?” 宋思年站起身,逆着光扶着椅背冲杜晓晓眨眨眼。 “而且……谁说我没伴了?” 话音落下,他哑声一笑,转头往外走。 徒留杜晓晓愣在背后,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她才回过神。 杜晓晓伸手扣了扣额头,“犯什么浑?怎么会在一个gay身上感受到异性魅力?你可别是要弯啊杜晓晓……” …… 半个小时后,甘城警局。 “您好。” 背着光的青年站在门旁,笑着发问,眉眼清秀无害—— “请问,你们警局特聘的那位犯罪心理学专家在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忱:不在。【冷漠脸】 宋思年:……mmp,换攻 谢忱:哦?——你再说一遍?【松领带】 宋思年:emmmmm……mmp,换攻?不可能! 第6章 “犯罪心理学专家?”保安岗里的站岗小哥愣了下,继而恍然,“你是说谢顾问吧?” 宋思年眼神一闪。他还真不知道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宋思年想了想,问:“你说的那个谢顾问,是不是长得特别帅,还总冰着一张脸?” “……”站岗小哥点点头,继而狐疑,“你连谢顾问姓什么都不知道,找他有什么事?” 注意到站岗小哥的双肩已经微微提起,肌肉也呈紧绷状态,宋思年很清楚自己要是再表现得奇怪一点,可能就要被直接拿下了。 他于是和善地笑笑—— “我是甘城理工大学的学生,这位老师之前在我们学校代课,但是在教务处填好的代课单丢失了。老师让我过来跑一趟,请他重新填一份——因为这位谢老师代课时没有自我介绍过,所以我确实不清楚他的名字。” 见对方神色放松下来,宋思年就势从裤袋掏出了方峥的学生证,打开递过去。 “您看一下,这是我的学生证。” 站岗小哥接过去看了看证件信息和上面甘城理工大学的钢戳,确定是心理系无疑,又拿照片和方峥比对了下。 然后他彻底柔和了表情,把证件递回去,顺口玩笑了句。 “看你递证件的速度,像是我们警局顾问教出来的学生——不过你来的不凑巧,谢顾问今天不在局里。” “这样啊。” 宋思年面上微笑,心里嘀咕:难怪他刚刚在这附近就一直没找到那至阳气息,原来是正主儿根本就没露面。 嘀咕完了,宋思年又问:“那不知道谢老师哪天上班?” 站岗的小哥犹豫了下,但是见宋思年面相清秀和善,便直言道:“谢顾问不是直接在局里任职的,只有个别一些比较棘手的案件才会来局里。所以他出现的时间很机动,我也没法告诉你。” 宋思年闻言皱起眉,眼神有点愁苦:“那可怎么办?老师交代我今天一定得把这表单让谢老师填好,之后还要回学校教务处录入呢。” 轮岗小哥见宋思年一副发愁得快哭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这样,我打电话到局里信息中队核实一下,看能不能问出谢顾问的地址来。” “……可以吗?” 青年蓦地抬起头,眼睛晶亮。 轮岗小哥被看得脸一红,点点头,“你等等,我问下。” 目送轮岗小哥进了保安岗里打电话,宋思年脸上惊喜的情绪淡去了。 一个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在耳边叹气:“主人,您可真是老奸巨猾啊。” 宋思年:“——?” 他伸手摸上绿芽芽,面带微笑,“我给你个改口的机会。” “……” 被温柔“爱抚”的老树哆嗦了下,谄媚地笑:“我说您真是足智多谋啊!难怪一早就潜入教务处拿了那么张代课表单,原来是要这么用,我看他们就算要检查表单或者打电话给那个谢顾问询问,您也完全不需要担心——料敌于先,实在太高了!” “差不多吹吹就行了。”宋思年满意地把手从绿芽芽上面拿开。 老树松了口气,“不过您之后准备怎么做?我看这谢顾问,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想让他配合,恐怕更难。” 宋思年唇一勾。 “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有个杀手锏了?” 空气安静了片刻。 然后青年手环上的绿芽芽蓦地抖动起来—— “主人您是要用那蛊惑术?……那太危险了!万一反噬自身,得不偿失!” 宋思年却不以为意,声音也懒洋洋的。“反什么噬?我那天上讲台就趁机探查过了,那个男人虽然一身至阳气息诡异的很,但身上确实没有半点灵力波动。” “可万一他是掩藏了自身气息呢?” “如果是自行遮掩,想隐瞒得过我,那他的灵力至少得比我的鬼力更为磅礴,且差距极大才有可能让我全无察觉——你觉得可能?” “……” 老树沉默下来。 它活了几百年。论鬼力或者灵力方面,别说是超过宋思年一大截,即便是勉强能跟宋思年比肩的,它也不曾见过。 可它心里还是莫名的有些不安。 “……主人就算使了蛊惑术,也只能叫那人言听计从,并无他用。而且蛊惑术要想成功,得趁对方心神松懈有机可乘的时候……可依我看,那男人不像是会露纰漏的。” “凡事都要试一试才知道嘛。”宋思年笑言,“试都没试,你怎么知道不行?而且你看,我这不就是来找机会的?” 两人说话间,轮岗小哥已经从保安亭里走了出来。 “我已经问过了,信息侦查中队那边说,谢顾问确实在甘城理工代课了两周。这是他的住址,你收好。”说完,小哥递过张纸条来。 宋思年眉眼一弯,“谢谢小哥,有机会再见,一定请你吃饭。” 那小哥冲宋思年笑了笑。不知怎么的,黑红的面皮上还透出点羞赧来。 宋思年迟疑了下,跟对方挥挥手,转身走了。 走出几步去,确定对方听不见他的声音,宋思年才奇道:“他最后为什么那样朝我笑?怪渗人的。” 老树:“……” 沉默了两秒,老树语重心长:“主人,我错怪您了。您在蛊惑术这方面……想必是天赋异禀。” 宋思年:“……?” * 宋思年按着纸条上的姓名和地址,找到了谢忱的家。 那是一栋不怎么新的矮楼,外面围着一个单独的大院,在这高楼林立的甘城里看起来格格不入,但偏偏一根钢钉似的楔在市中心——鬼都知道这儿寸土寸金。 矮楼只有五层,按地址上说,谢忱就住在三单元三楼的303。宋思年一边爬楼,一边表示了对这串数字和这栋楼的嫌弃—— “这单元、楼层、还有门牌号也太不吉利了。而且这楼的隔音,看起来也不是很好的样子啊……”说完,他还叹了口气。 老树沉默了两秒,小心翼翼地问:“这跟您……有什么关系吗?” 宋思年理直气壮:“当然有,我以后可是要在这儿常住的。” 老树:“住哪儿?” 宋思年:“303啊。” 老树:“…………”这位谢先生如果知道自己就代了两周课就招上了这么一位小祖宗,不知道会不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片刻后,宋思年便上了三楼。 这一体三户的楼层里,他放出鬼力感受了下,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那至阳气息传来的303户门后。 “找到了。” 青年低声一笑。 宋思年走过去,抬手敲门。 …… 三秒过去了。 没人答理。 宋思年脸上微笑一僵,再次抬手连敲三下,这次没忘加了点力道。 然而他感应中的那道人影仍旧没有任何移动。 宋思年:“???” 宋思年:“他这是几个意思?” 老树感应了下,无奈道:“主人,谢忱似乎在淋浴。您可能得等一会儿了。” 宋思年无奈,只能依言等着。就在他靠着门框快睡过去的时候,坚实的防盗门“咔哒”响了声。宋思年眼神一紧,连忙避开并转回身,正见房门打开后露出来的人。 不同于那日初见时男人那副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模样,此时站在门内的人黑发半湿,只穿了件系带的深灰色浴袍,剔透的水珠顺着黑发划过线条深邃的面庞,又打那颗喉结旁掠过,滚落到半敞半露的胸膛位置,最后拂着那明显的胸肌线条没进浴袍深处。 这男人简直是用全身每一处不遗余力地诠释着“性感”。 宋思年发着呆想。 只不过这一点大概多数顶尖定位的平面男模都能做到,而在这男人身上更难得的是,所有与冒犯相关的情绪在触及那双黑眸时,都会蓦地散个干净——一个用眼神就能做到“凛然不可狎近”的男人呐。 宋思年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此间他也回过神,冲男人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谢老师,下午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刚被视j了一遍的谢老师:……可能不太好。【冷漠脸】 第7章 “谢老师,下午好啊。” 站在门外的青年笑得明朗灿烂。 谢忱黑眸一闪。沉默了两秒,他开口:“你是哪位?” 宋思年:“…………”我可能是你祖宗。 心里腹诽,面上宋思年的笑只僵了一秒就恢复原样,“谢老师玩笑了,前两天我不还上过您在甘城理工大学教授的犯罪信息学专业课吗?” “……”男人的剑眉微挑了下。 宋思年没从他的表情或者眼神里看出半点思索的意味,换句话说,这男人根本就是装作不认识他。 唉,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 宋思年面上却笑得更加灿烂了。“您之前在教务处那儿填的代课表单丢失了,我特意来送给您,麻烦您再填一遍。” 谢忱垂眼。 “哦?”男人的声音带着点磁性的沙哑,“……那我怎么没听你们老师说过?” 宋思年:“老师也不太清楚吧,是我今天去教务处办事情,那边直接托我交给任课老师的。我一时没联系上他,就直接找到您这儿来了。” 谢忱没说话。他视线里的男孩儿笑得满面无害,以及真诚。 像个涉世不深的孩子。 ……就怪了。 男人微眯起眼,看着那皮囊下真正的魂影儿——虽然不及那人惊艳,但足够漂亮,也一样是副薄情相。 至于外面这个壳子……实在太碍眼了。 宋思年只觉得这一瞬男人的目光叫他莫名有些心悸。但不消片刻,所有情绪都错觉一般地退去了。而面前的男人已经开口:“表单给我。” 宋思年眨眨眼,“老师,已经快晚上六点了。” 男人没说话,给了他一个冷淡的“所以?”的眼神。 宋思年笑容不变,“为了找到老师您,我今天一下午都没闲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师能不能请我吃晚餐呢?” 宋思年本以为就算男人能答应下来,至少也要自己磨上好一会儿。但令他意外的是,谢忱沉默了两秒之后,竟然点了点头便转身往里走。 “进来吧。” 宋思年颇有些受宠若惊。 老树却比他警觉多了:“主人,您要小心他惦记上方峥的身体。” 宋思年:“……?” 反应了两秒,他惊喜地压低声音:“那我不是就更方便了?” 老树:“???” 一鬼一树精都没注意到,已经走进房内的男人身形蓦地一僵。 * 宋思年原本以为谢忱应当是会带自己去外面的餐厅吃晚餐的。没想到,这人回房间之后,再出来时却是换了一身家居服。 坐在沙发里仪态端庄的宋思年眨了眨眼,偷偷用魂音和老树交流。 “他这是准备……亲自下厨?” “多半是吧……”之前刚在轮岗小哥那儿见证了自家主子在蛊惑术上的天赋异禀,老树只觉得糟心得很。“主人,您还是小心些,万一他图谋不轨呢?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对您的前后态度反差有点大啊。” 宋思年看着已经走进厨房的那道肩宽腰窄个高腿长的背影,摸着下巴想了想。“树啊,虽然我很高兴你肯定我的魅力——不过,你不觉得相较来说,我们两个人里我才更可能是图谋不轨的那一个么?” “……有道理。” 安静了会儿,宋思年叹了口气。 “不愧是至阳的宝贝,我只在这房子里待了一会儿,都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那是好事啊,您叹气做什么?” “……”宋思年看了眼厨房里的人,眼神带着探究,“你说他前后态度反差大,我看未必——从进门到现在,我还没找到一次能施术的机会。他对我、或者说对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存在的防备心,都非常强。” 说着,宋思年仰进沙发里,又叹了声,“你说我能不烦得慌吗?他心神不松,我怎么施术?吴越锋和王梓桐的订婚可迫在眉睫了,我必须尽快拿下他才行……” “……” 半个小时后,做完晚餐的谢忱转身进客厅,却见之前还说自己“神清气爽”的某鬼,现在已经窝进沙发里睡得人事不省了。 躯壳里的魂影儿也是合着眼的。有点凌乱的碎发垂下来遮了半张脸,只露了秀挺的鼻梁和白皙的微尖下颌。上身那件鬼衣看起来时耗已久,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连细瘦的腰身、漂亮的锁骨和颜色极淡的两点都隐约可见。 青年手上那个隐约是精怪化形的则在嘀嘀咕咕地念叨:“要不是主人你魂呈人形,我都要怀疑你死前是那种只会哼哼哼的动物了……哪有鬼像你这么嗜睡的……” 谢忱在沙发前站了两秒。 依他本性并不想管,只是若真的看不见也就罢了,偏他与普通捉鬼师不同,即便屏蔽灵力依旧能把阴阳之气分得清清楚楚。如果任青年这么横着,对他来说跟客厅里躺了个半裸的小家伙没什么区别。 于是沉默了几秒,谢忱最后还是弯下腰,把沙发上的一坨扶了起来,往卧室的方向带。 这一下动作却叫青年手腕上的树条炸了毛—— “主人主人主人你快醒醒——我说什么来着他真的要对你图谋不——” 扶着宋思年的那只手似乎无意识地攥到了青年的手腕上,绿芽芽一歪,直接被握得消了声儿。 耳根终于清静了。 谢忱把青年带进客卧,然后扔到了床上。 他转身想走,又犹豫了下,转回头看看床上的人。 ……有伤风化啊。 谢忱弯下腰扯过了旁边的薄被,就要盖到青年的身上。 而就在此刻,他身下的人突然睁开了眼,同时蓦地伸手勾住他的手腕往下一拉——磅礴的鬼力瞬间倾巢而出,青年的眼瞳里闪烁起幽蓝的光色。 ……蛊惑术! 一点近乎浓烈的金色在男人的瞳孔里绽开,但只瞬间便消散于无。 连目光的焦点都一并散了。 宋思年松了口气,“起来,站到一旁。” 谢忱依言直身。 而老树回过神:“主人,原来您是在装睡,就想等他心神松懈啊?” “不然呢?就你那杀猪似的叫唤声之后还能不醒,你当我聋么?” 老树:“……”它突然想起自己刚刚嘀咕的时候把宋思年贬成什么了。 宋思年难得没再跟老树计较,而是目光迟疑地看了站在旁边的男人一眼。 ……似乎没什么不对。 但那刚刚男人眼瞳里一瞬间出现又消失的金色光芒……真是他的幻觉吗?还是这至阳的宝贝本身确实具有什么特异之处呢? “算了,不想了。” 宋思年挥挥手,站起来往客卧外面走。 “出来吃晚饭吧。” “……”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男人闻言,迈开长腿跟向外面。 背对着他的宋思年并没有发现——让他以为是错觉的淡金色,此时再次覆上男人的眼瞳。 而盯着宋思年的背影,谢忱的目光也变得幽深。 ……不可能是他,不然珠石手串在第一次见面时不会毫无反应。 可他为什么能施展那人的蛊惑术? 作者有话要说: 宋思年:【成功施术】【骄傲】【浑不知被骗】 第8章 宋思年在方峥身上的附体术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死而复生”。 他能通过附体术把原主身体修复到拟生状态——与生前无异,但他所使用的身体归根结底还是一具剥离了原本灵魂的尸身,所以自然也就不需要进食。 把被蛊惑术操控的谢忱带进了餐厅后,宋思年就百无聊赖地坐到一旁打起了瞌睡。 而蛊惑术能操纵一切活物,最高深的地方在于它不会影响原主的正常行为,也就是说除了会使得被操纵者对操纵者言听计从以外,正常行为习惯不会有任何变化。 ——对于宋思年这样的惫懒性子来说,最是适合不过。 只是多数生物都具有灵力,即便微乎其微,稍有不慎也可能引得反噬。 而且蛊惑术同一时间内只能对一个个体对象施术,对施术者和被操纵者的距离也有要求……局限颇多,损耗又大,宋思年轻易不肯用。 所以老树之前得知他要使用在谢忱身上,也就难免感到惊讶了。 “主人,明晚王梓桐的订婚宴,你准备带他去?” 宋思年合着眼点点头,声音慵懒,“总得有个人撑得住场面才行——那个吴越锋不是甘城理工的校草吗?我看他除了脸也没什么出彩的了,要踩就要挑着他最引以为傲的方面踩——所以给方峥找新男友的话,怎么也不能比他貌相差啊。” “……” 宋思年手腕戴着的树条上,绿芽芽抖了抖,翘向餐桌前安静进餐的男人。 在空气里摇头晃脑地摆了一会儿,绿芽芽才转了回来—— “那这确实足够碾压了。” 宋思年睁开眼,唇一勾:“对吧?我的眼光,自然不会差。” 老树鄙夷:“主人最开始明明只是惦记上他的阳气了吧?” “这叫什么话?”宋思年理直气壮,“我现在也惦记啊。” “……” 餐桌前举在半空的筷子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下。 “而且,他身上的至阳气息对于其他灵鬼怨鬼,都算极煞,见之避退;我在他身边还能清净清净——省得再碰上方峥这种央上门的。” “分明是主人您自己异类……按您吩咐,在您沉睡的这些年里我没少探查其他灵鬼怨鬼,全都是对阳气避之唯恐不及——从来没遇见像您这样,只有依托阳气才能长时间保持清醒的。” 宋思年微笑:“你以为我乐意?” 老树:“……” 两人一席交谈间,餐桌旁的男人放下筷子。 宋思年目光落过去,温柔地笑笑:“吃完了?” “嗯。” 男人目光和声音都如古井无波。 “好。”宋思年站起身,“那就准备睡觉吧,明天可是场硬仗啊。” “……” 男人依言起身,直接走向主卧。 洗漱,关灯,上床。 直到外面没什么动静了,床上的谢忱才缓缓合上眼。眼睛闭合之际,一点淡淡的金光在他瞳内掠了过去。 然而这注定不是个能安睡的夜晚。 两分钟不到,谢忱听见房门咔哒一响。 为了避免蛊惑术未生效的事情被发觉,谢忱早便把灵力收敛得涓滴不剩,根本就没法察觉那人的动向。自然也就不知道对方到底还想做什么。 不过很快他就有答案了——窸窣几声之后,他身上盖着的被子的一角被掀开,谢忱感觉到一坨物体蹭到了他旁边。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鬼一精怪的交谈—— “主人,您大半夜跑他床上做什么??” “你闭嘴……”那个声音似乎已经有些困倦了,迷迷糊糊地嘟囔,“我要抱着……我家的阳宝贝才能放心睡……” 老树:“……” 谢忱:“…………” 话音落下没多久,谢忱果然感觉到一双手攀上了他的腰间。 大约一分钟,他身旁那个魂音气息就平缓下来。 —— 睡过去了。 谢忱无声一叹。 …… 第二天宋思年醒过来的时候,早就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他闭着眼伸手一捞,捞了个空——“至阳宝贝”不在。 宋思年蓦地睁开了眼。 同时他用魂音问老树:“蛊惑术没失效吧?”多少年不用了,记忆又残缺,宋思年自己心里也不是很有底。 老树说:“如果失效了的话,单凭主人您昨晚的行为,现在应该已经待在局子里了。” 宋思年放下心,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那他现在人在哪儿呢?” “餐厅。” 宋思年惊讶:“已经做完早饭了?这么贤良淑德的吗?” 老树:“……主人您大概是对自己的睡力有什么误解——现在已经下午一点了。” 宋思年:“……” 订婚宴的开始时间订在下午四点,入场时间则是三点半,留给宋思年的时间显然不多了。 他走下床,尽管知晓谢忱是被操纵状态给不了什么回应,但他还是探头跟外面背对着主卧方向的男人打了个招呼—— “午安啊宝贝儿,借用一下你的淋浴间。” 谢忱:“……” 背后老树咕哝的声音传回来—— “主人,您要点脸,也给人家方峥留点身后颜面吧?” “无碍。反正蛊惑术解除以后,他什么也不会记得的。” “……” 餐厅里的男人面无表情地举起筷子。 * 下午三点四十八。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印象会所的门廊下面。 车内副驾驶座上,宋思年松下长长的一口气,解开了安全带。这一行为遭到了老树的无情嘲笑—— “主人您作为一只鬼,还怕车祸失事吗?” 宋思年翻了个白眼,“我是不怕,但我家宝贝儿怕啊。记忆里我上次用蛊惑术……哦我忘记我失忆了,压根没有使用过蛊惑术的记忆。但这样来说我上次使用的时候,这世界上一定还没有汽车这种杀人机器的存在。万一这驾驶技术和蛊惑术互相排斥,那我家宝贝儿怎么办?” “……” 这一口一个宝贝儿叫得老树都无言以对。而宋思年的注意力也已经不在它这里了。 他转向驾驶座,对坐在那儿的男人“谆谆善诱”:“从进去那刻开始,你就是我的新男朋友了——尤其是在吴越锋面前,记得一句话:我们很恩爱。” “嗯。” 男人垂眼,低声应了。 宋思年却不做声了。 “……主人?”老树不解地问,“您发什么呆呢?” 宋思年托住下巴看了谢忱两秒,然后他突然转过身去,抱住副驾驶的真皮座椅埋脸,“娇羞”的声音传出来—— “他真好看。” 老树:“……”求您不皮。 谢忱:“…………” 拿着从杜晓晓那儿讨来的邀请帖,宋思年成功带着谢忱混进了订婚宴。 宴会尚未正式开场,两位新人也就都没露面。宋思年的目光在场中巡视了一圈没找到人后,索性放开了鬼力探查。 得到结果之后,他转头嘱咐谢忱:“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完,宋思年便快步穿过人群,从宴厅侧门拐进了长廊。 临到拐角前,宋思年停住了步伐,就势侧肩倚上了墙面。 一串脚步声从楼梯上面传下来。 越来越近。 直到王梓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宋思年眼帘一掀,似笑非笑: “王学姐,好久不见。” “——啊!!!” 王梓桐看清面前的人,几乎是本能地尖叫了声。 惊骇欲绝的情绪浮现在她的面上—— “你、你怎么会还——”理智阻断了她的话音,但王梓桐望着面前“方峥”的眼神里依然是遮掩不住的恐惧和不可置信。 宋思年眼底笑意变得幽深,内里温度也彻底降为冰点。 果然…… 是她啊。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以后…… 宋思年:emmmm……你要做什么,我们不熟你离我远点。 谢忱:不熟?当初不是你爬我的床,喊我宝贝儿,说我们很恩爱? 宋思年:……………… 第9章 “怎么?”宋思年抱起手臂,眼睛微狭,“王学姐似乎很意外我会出现?” 能做出买凶杀人这种事情,王梓桐的心志显然比一般人是要狠毒也决绝得多的。所以在见到“方峥”之后,尽管在最初感到惊恐和不可置信,但她还是渐渐地冷静下来。 此时听了“方峥”开口说话,王梓桐收敛好之前的失态情绪,刻意地把下颌微微扬起来,“我确实……有些惊讶。” 她调整着自己的语气、声音和神态,最终将表情定格在一种有些高傲又蔑视的态度上——她自认为已经足够了解方峥,也就清楚什么样的自己对于这个“情敌”更具杀伤力。 “毕竟我以为,已经被扔掉的东西,应该没脸再回去找自己的主人了。所以看见你还会出现在我们的订婚宴上,我确实意外——你的脸皮显然比我想象中要厚了许多。” 宋思年嗤笑了声。 “当然要回来啊,王学姐。” 王梓桐心里微讶地发现,与自己所料不同,眼前这个“方峥”对于她方才的冷嘲热讽毫无反应。这人只低声笑了起来。伴着笑声,长廊里掠起莫名的阴风。 下一秒,“方峥”蓦地抬了眼,黑色碎发间露出的瞳孔幽蓝—— “不回来看看学姐的话,我怎么死得瞑目呢?” 王梓桐脸色陡然一变。反应过来后,她几乎要被宋思年的话吓破了胆。 她脸色瞬间惨白,脚下仓皇地退了两步。如果不是此刻通体发软,双腿一点力气都没有,那王梓桐大概已经忍不住转头落荒逃掉了。 “你……”那阴冷的快把她撕裂的风让她的牙齿咯咯地打颤,“你到底……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在你剩下的生命里,会有足够的时间让你好好地、仔细地思考。” 宋思年笑出洁白的牙齿,眼睛微弯下去,神情无辜。 然而这笑容落入王梓桐的眼里,对她来说无异于狞恶的獠牙鬼面。她想尖叫,却觉得所有声音都被压在喉咙里,连挣扎都无济于事。 在王梓桐即将被这恐惧情绪淹没到窒息的时候,宋思年眼神一动。 他的鬼力感知范围内,有个“熟人”正从楼梯上往下走。 宋思年将鬼力猛地一收,整个长廊昏暗的灯光重新明亮起来。而他自己敛下眉眼间的戾气,笑容也一并收拢。 细密的眼睫抖了下,瞳光微黯,声音涩涩而坚定—— “王学姐,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和你的身份地位无法比较,但也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不知羞耻。越峰他既然选择了你,我便已经决定退出……你实在不必要把我叫到你们的订婚宴上,再这样来羞辱我。” “……” 还没从方才的惊悚里回过神的王梓桐反应不及地愣在那儿。 直到一个脚步声停了下来,她才仓促回神,转头往身旁楼梯看过去。 楼梯的中上段,换上一身笔挺西装的吴越锋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眉眼发冷。 王梓桐心里一慌,下意识地解释:“越峰——他胡说,我没有……” 吴越锋的目光一厉,慑得王梓桐一时之间喉咙都有些发梗。 只是转瞬之后,吴越锋便神色柔和地走下楼梯。站到失魂落魄的王梓桐身旁,他伸手揽住对方的腰,歉意地看向“方峥”。 “我之前忘了给你发邀请函,还是梓桐细心……既然来了,便等晚宴后再走吧,我让人送你回去。” “……” 宋思年的魂影儿轻眯起眼。 这个男人能把所有污名都推给方峥,而自己一尘不染还抱得白富美归,再看方才他和王梓桐的气势强弱……这人手段显然不是一般地了得。 倒是他之前小瞧他了。 这样想着,宋思年语气不变,也不去看两人,一副情伤未愈的模样,转身走了。 而直到进了宴厅,他还听得见后面两人的交谈—— “越峰,真的是他在污蔑我……我、我没有……他……” “够了。……好了梓桐,不管怎么样,今天是我们的订婚宴,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 “越峰——” 宋思年唇角一勾,冷笑着收回鬼力。 别的他不敢确定,但自己之前所说的“身份地位”上的差距,可并不真是在说自己和王梓桐。 吴越锋那样出身寒门偏又有些能力和野心的人,自尊心最是强得变态,他听说王梓桐可能表达过对方峥身份鄙夷的言论之后,必然会联想到他自己。 就算为了一时的利益不会爆发出来,但两人之间的这个疙瘩,是埋定了。 想到这儿,宋思年心情很好地吹起了小调。 结果乐过了头,一转身就撞了人。 ——气息还熟悉的很。 宋思年抬眼一看,果然正是被自己拉来的谢忱。 一见来人,宋思年喜笑颜开。 “宝贝儿你怎么找过来了?” “……”男人的眉角轻抽了下,在把某种情绪压下去后,他才垂眼开口,“无聊。” 男人的声线是接近于冷质的磁性。眉眼间情绪虽然寡淡,但奈何五官实在好看,没什么起伏的黑瞳也如同两颗剔透的琉璃,这样漠然而又莫名透着一点顺服的冰冷落进宋思年眼里,只让他觉着心里被撩拨得厉害。 ……祸害啊。 给谢忱打上这样的标签,宋思年毫无心虚地准备把人带到一旁。 而就在此时,他身后宴厅的侧门再次被推开,挽着手臂进来的两人步伐一停。 半侧着身的宋思年目光扫及神色各异的二人,心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便冲两人稍点头。 吴越锋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了下,他眼神在“方峥”和谢忱之间扫了一个来回,便牵起个让人挑不出瑕疵的笑容。 “方峥,这位是……?” 宋思年从善如流地给两人介绍。 “这是我朋友,谢忱。” 随后他转向谢忱,面上表情柔和了许多,看起来眼神都温柔似水。 “忱,这是今天这场订婚宴的两位主人公……吴越锋,王梓桐。” 话不好好说,到一半宋思年就攀着男人手臂到他耳边吐气低语,态度亲昵—— “昨天在家里,我跟你提过他们的。” “……” 这并没有什么实际低声效果的“悄悄话”之后,对面的吴越锋笑容一僵。 作者有话要说: 谢忱:在我的家(床)里(上),还敢提别的男人?▼_▼ 第10章 “昨天在家里,我跟你提过他们的。” “……” 看着“方峥”的眼神动作,再加上那再亲昵不过的称呼,吴越锋脸上的笑容不易察觉地扭曲了下。他满是敌意地看向了谢忱。 然而令他更气极的是,面前这个男人五官深邃英俊,气质凝练自然,就连相近的衣着打扮,穿在这人身上似乎也比自己帅气了许多。此刻目光原本聚焦在他和王梓桐身上的宾客们,在瞥见这个男人时,便有许多再没移开眼。 —— 就好像这人才是订婚宴的主角似的。 余光瞧着吴越锋脸色都有点发青了,宋思年心里都快乐开了花。 你绿我我绿你,这才叫礼尚往来啊。 只不过他并不喜欢谢忱被来参加晚宴的人“视奸”的情况。而今天带谢忱来的目的也已达到。 除了王梓桐,对吴越峰的效果更是出乎意料地好——他都还没和谢忱有什么更为亲密的举止,这个吴越锋就已经快要压不住火气了。 由此来看,他对方峥感情有多少难说,但这占有欲是非常明显了。 这样想着,宋思年冲神色各异的王梓桐和吴越锋笑了笑。 “不耽误两位新人了,待会儿如果有时间,一定给两位祝酒。” 说完,他向两人稍稍点头,便与谢忱并肩走到一旁。 晚宴过半的时候,宋思年外放的鬼力探查范围内蓦地感知到了什么。他脸色一变,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虚空里那个方向。 而老树也在此时察觉了异样:“主人,是方峥来了?” “……” 宋思年微微敛下眉眼。“还是不肯死心啊。” 沉默了片刻,宋思年转向谢忱,“你在这里稍等,我去楼下处理点事情,待会儿回来一起离开。” “嗯。”谢忱点头。 宋思年趁无人注意,先从宴厅正门溜了出去。出门之后他没停下,绕进楼梯间一路下了楼。 在酒店大堂的一个角落里,宋思年看见了方峥。 方峥正痴痴地看着三楼宴厅的方向。 目光幽幽。 他所深爱的人,今晚就要和别的女人共结红妆;空许了十年之诺,那人却不知道真正的他早已死去。而身为怨鬼,意识终将消散,此后千年万世,再无归来之日,更无履诺之时。 庞大的浸满了悲伤的怨念从方峥的身体间涌出,大堂里挂着的红色横幅无风自动。 一层淡淡的死气笼罩其上。 老树低声:“情况不太好啊主人,他这是要发疯了……” 宋思年神色间并无起伏,只虚虚地向前踏了一步。 一步之后,身周所有行经的普通人肉眼不可见的半空中,腾起了磅礴锐利的鬼力。 两股气息冲撞的波浪在整个大堂内无声地炸开。 所有人身形一顿,整个大堂内突然间一片死寂。 只不过转瞬之后,众人就莫名其妙地看了看,然后各自继续各自的事情去了。 唯独这大堂一角,宋思年收回平压下去的手掌,冷然开口—— “怨鬼虽异,但与‘恶鬼’还是不同的——你可考虑清楚,别再行将踏错,跌到万劫不复之地去。” “……对不起,大人。”已经恢复了理智的方峥低下头去,神色黯然。 刚刚压住了一场劫难,宋思年心情却并不好。他没再理会方峥,直接转身往楼梯口走。 “主人,您就可怜可怜他吧。” “……” “他也只是痴情呐。” “……” “唉。”见怎么劝宋思年都没无动于衷,老树也放弃了。 而到了楼梯下,踏上第一阶台阶之前,宋思年步伐终是停住了。 他转回身,只漠然地望了方峥一眼。 “你既然还是不肯死心,那就随我上楼。” 方峥一怔。 宋思年却已经转身往上走。 老树沉默了两秒,小声感慨:“主人如此心软,想必生前该是很善良的。” “善良?我可不做公益。”宋思年不笑不怒,“我只是帮他死了这条心,免得之后我在前面划桨,他在后面放水。” 宋思年刚上了一层楼,就被人直接拦了下来。 他眼皮一抬—— 呵,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拦宋思年的正是吴越锋。 这人此时手里还拿着只香槟杯,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见他出来时跟上来的。脸色微红,焦点虚浮,似乎喝得已经有几分醉意了。 一看清面前“方峥”,吴越锋脸色变了变。 他往下走了一步,伸手把像是压根没瞧见他的“方峥”拦住。 “跟你一起来的……那个谢忱,是你什么人?”吴越锋一张嘴,便透出点酒气。 宋思年微皱起眉,撇开脸,“关你什么事?” “……”吴越锋简直无法相信,这是昨天在图书馆还对他好言好语的方峥。沉默了两秒,他恼怒地皱起眉头,“你是不是有了新欢,就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了?!” 听了这话,宋思年简直气得想发笑。 然而他眼睛一垂,就能看到飘在旁边的方峥哀哀怨怨地望着对方的模样。 宋思年沉气,抬眼,唇线一勾。 “你是我什么人?” “……什么?” “我说,你是我什么人、你又以什么身份在问我这个问题?” “我……”吴越锋的脸色微慌乱了下。 “别装得像是个受害人似的。”宋思年笑得冷然,他往台阶上直迈了一步,几乎和对方脸贴脸地怼上去,目光冰冷,“你如果不记得,那我来提醒你——你吴越锋现在是王梓桐的未婚夫、是王家的准女婿、是你王导师心目中无二的得意门生——你想要的一切要么已经得到,要么唾手可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又有什么脸来质问我?” 吴越锋的神情彻底仓皇起来。 面前这个目光凌厉、咄咄逼人的方峥绝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方峥。 而在对方字字如刀的话语里,他那点难以启齿的掩饰被剥了个干干净净,连遮羞的布都没留下半块了。 “可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方峥……你、你知道的呀。” 宋思年目光里掠过鄙夷的情绪。 “那真是抱歉,你这喜欢,我十万分的承受不起。更何况……”宋思年瞥了那真正的方峥一眼,才看向吴越锋,“你明明听见了王梓桐那样羞辱我,出现之后第一件事却是息事宁人……生怕我伤了你前途半分。你这样的喜欢,不如拿去喂狗,看狗肯不肯理。” 吴越锋脸色一白,手里香槟杯攥紧了,“方峥……你真是要把我们的感情彻底推到死地?” “你别搞错了。”宋思年收敛了最后一分凉薄的笑色,他面孔冰冷地凝视着吴越锋,“早在你决定放弃我的时候,我们的感情就已经死得干干净净了。” “可当初分手的时候,你还挽留过我——你说,你是不是就是被那个叫谢忱的勾去了,所以才急着跟我摆脱关系?!——说到底你不也就是个爱慕虚荣的婊子!” “……” 对这谩骂毫无反应,宋思年目光一抬,看向吴越锋身后站着的、目如含泪的方峥。 半晌之后,他轻笑了声。 “方峥,这下你听见了么。” “……你这一腔痴情感人动己,只可惜全喂了狗。” 作者有话要说: 宋思年【冷笑】: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老树【小声哔哔】:您把自己也…… 宋思年:除了我! 谢忱:——? 宋思年:咳,以及我家老攻。 第11章 (011-1) “方峥,这下你听见了么。……你这一腔痴情感人动己,只可惜全喂狗了。” “……”吴越锋被宋思年这莫名其妙的反应搞得一愣。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自己背后。 宋思年的视线里,方峥泪水殷殷地望着转向自己的吴越锋,然而吴越锋的目光扫了一圈之后,便毫无留恋地转了回来。 一如两人走到最后的那段感情。 方峥望着男人的眸子,终于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宋思年心里发沉,伸手夺了吴越锋拿着的香槟杯。 在对方不解的复杂目光里,宋思年将那杯子向前一抵。 他微微勾唇,笑颜凉薄。 “这杯我祝你和王梓桐,天造地设,百年好合。” “这杯酒过后,你和方峥便算前缘已断。从今往后,各安天命,两不相干。” “方峥——” 话音落下,不待吴越锋阻止,宋思年将酒一饮而尽。 然后在吴越锋还没反应过来的空隙里,宋思年将杯子往对方手里一塞,直接错开身走上楼去。 临进宴厅前,宋思年身形停住。 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空处。“我还以为你舍不得跟上来了。” “……不,大人说得对。”方峥目光平静得有些空洞,“我和他前缘已断,早该死心了。” “所以对吴越锋,你想就到此为止了?” “是……大人。” “那这仇你还报么?” “我不报仇。如今,我所求只剩公道而已了。” “好。”宋思年推开宴厅的门,“我会帮你拿回这个公道。” …… 方峥到底只是个普通怨鬼。宋思年没法让他跟谢忱共处一室。即便隔着宴厅一里一外,方峥也有些反应不良了。 嘱咐方峥先回学校等自己,宋思年便重新进了宴厅。 稀奇的是,宋思年鬼力刚放出去找到谢忱,便在他的旁边发现了王梓桐的身影。 而王梓桐刚出口的话音也传到了他的耳边—— “我总觉着谢先生有些眼熟,似乎昨天刚在哪儿见过您?” 宋思年唇一撇。 看来是趁他不在,有人想打探消息……或者干脆挖个墙角啊? 只是她当谢忱和那吴越锋是一块料吗? 这样想着,宋思年径直走了过去,到两人旁边,然后挽上了谢忱的手臂。 他望着脸色丕变的王梓桐轻声一笑,“昨天一天,忱都在家里陪我玩游戏——不知道王学姐是在哪儿见的他?” 有蛊惑术在,宋思年丝毫不担心男人会拆穿他。 而如他所意料的那样,谢忱只垂眼扫了他一下,便再无反应,俨然是默认了他所说的。 王梓桐脸色愈发难看了些。 她有些阴沉而又忌讳地看了宋思年一眼,便强笑着找了个理由走开了。 宋思年转回来,苦口婆心地嘱咐:“宝贝儿啊,就算以后蛊惑术失效了你也要记得——这样接近你的女人……不对,无论男人女人,这样接近你的都是不怀好意,多半是对你的长相或者身体、财力有所觊觎——你得离他们远一点才行。” 宋思年本以为这次会和之前一样,只能得到男人的沉默或者简单应声,令他意外的,头顶却有低沉的嗓音微微震动起来—— “你不是么。” “……” 宋思年一怔。他鬼力感应了下,确定蛊惑术的印记仍在,便放下心,笑笑说:“我当然跟他们不一样——我只觊觎你的阳气,其他什么都不在乎。” 谢忱没说话,似乎是接受了这个回答。 老树却忍不住嘀嘀咕咕地拆台:“您倒是在今天下午车上发花痴之前这样说啊……” 宋思年不以为忤,坦言不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正经了一秒不到,他就冲谢忱弯着眼睛笑,“你说对么,宝贝儿?” 无意路过的客人表情复杂地走过去。 谢忱:“……” 开够了玩笑,也刺激够了吴越锋,既然方峥开口喊停,宋思年准备的那些损招便也没再用。同样的,谢忱在这件事里对他最大的作用也就结束了。 宴会到一半,宋思年便和谢忱一起离开了酒店,并让谢忱把他载回了学校宿舍楼下。 临下车前,宋思年问来了谢忱的手机号,跟对方道了别,然后推门下车。 “主人,您得给他再补一层蛊惑术了——我看这层印记已经淡的很,最多坚持到明天中午。”老树尽职尽责地提醒。 “不用。”宋思年关上门,隔着车窗看向驾驶座的男人。他冲对方摆了摆手,保持那个挑不出瑕疵的微笑,“之后方峥的事情已经用不上他了。明早起,便让他把这两天都忘了吧。” 他转向宿舍楼,在月光下抱了抱自己的肩。宋思年轻叹了声。 “没有阳气也没有人陪的一晚,一定很难过啊。” 老树说:“千百年了,您不也自己一个人过来了吗?” 宋思年呼出一口气,笑笑,“也对。” 他抬脚进了楼内。 却并未注意身后轿车里的驾驶座上,在他和老树最后两句交谈时,男人蓦地抬起视线。 那一瞬间,仿佛有惊涛在那双瞳子里喧腾而起,要掀了这天去。 而此时,已经走到楼内的宋思年身形一顿。 “怎么了,主人?”老树惊讶地问。 宋思年将鬼力放出去扫了一遍,然后才有些奇怪地收回来,“……是我的错觉吗?总感觉刚刚好像出现了什么灵力恐怖的家伙……” “恐怖?有多恐怖?” “——碾压我应该不成问题的那种。” “……”老树沉默了两秒,“主人,这世界上,不可能有那种存在的。” 宋思年想了想。 “说的也对。” 说着,宋思年一副没心没肺没所谓的表情,晃晃悠悠地上了楼梯。 宋思年进到宿舍里面时,发现宿舍里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在。 一见他露面,宿舍里除了仇革以外的舍友几乎是同时避开了脸——排斥程度可见一斑。 也难怪方峥那傻小子跟个什么似的缩成了一团,窝在墙角边。 宋思年这样想着,抬脚往里面走。 正碰上个端着洗水盆的男生往外。两人擦肩而过时,那男生嗤笑了声。 “连着几天彻夜不归,兔儿爷都这么不要脸?” 那人说完就要走过去,只是跟着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攥在了他的手腕上——钳得如同铁箍,纹丝不动。 那人回过神,脸色有些难看。 方峥在宿舍里一贯是个被欺负的,还从来没敢反抗过。此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他心里自然恼恨得很—— “别用你那脏手碰我!我怕得病!” 宋思年好脾气地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你——!”那人有意动手,奈何手里盆还端着,没处可放。而钳制在他手腕上的那力道,竟是能让他动弹都难。 宿舍里其他人望过来,有人皱了眉。 “方峥,他就跟你开个玩笑,你动什么火气?” “玩笑?”宋思年笑了,“都这年头了,还总有人拿这么不要脸的说辞啊?” 开口那人脸色一变,手里手机往旁边床上一摔,站起来就指着宋思年的鼻尖—— “你他妈说谁不要脸?” “我说错了吗?玩笑是朋友之间开的,你们配?” 宋思年脸上的笑冷了下来,他目光在宿舍里扫了一圈,“我是gay怎么了?关你们事?一遇上我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狗似的,龇牙咧嘴故作清高给谁看?——生而为人苟延残喘不容易,我往日里给你们留面子不计较,你们怎么还学着不要脸了?” 说话间,宋思年手上不见怎么用力,却听被他攥着手腕的人哀嚎了声,手里的水盆啪叽一下摔到了地上,而那人也被他直接掼在了地面。 宋思年轻轻松松地收回手,站直了身。寝室里众人都被骇住。 而此时他脸上恢复了笑颜如初,眼神却寒—— “谁再多嘴,我把他舌头抻出来,剁成猪饲料。” 说完,宋思年目光又一扫,微微笑:“或者……下面也行。” “…………” 宿舍里所有人顿觉裤裆一凉。 (011-2) 宿舍里安静无声。 宋思年满意地走到了最里面方峥的床位。 方峥睡的是上铺,下铺就是仇革。据方峥说,最开始的床位安排并不是这样,住在他下面的是另一个男生,只不过后来他的性取向曝光后,那个男生恶言要求方峥搬离他的上铺。闹得僵持不下的时候,还是仇革出面替他解了围,主动和下铺那个男生换了床位,这才息事宁人。 故而,身为孤儿的方峥除了与吴越锋交往之外,唯一称得上朋友的,大概就只有视他为gay蜜的杜晓晓和这个仇革了。 此时走到宿舍里面,宋思年也主动和之前唯一没对他投以厌恶目光的仇革打了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 仇革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他。 宋思年动作一顿。“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仇革扶了扶眼镜,友善地笑笑。 宋思年点点头。他爬上床,还没等找到个合适的姿势“摆放”方峥的身体,就听见躺在床头的方峥的手机嗡嗡了声。 “什么情况?”宋思年传魂音问老树。 老树:“来消息了。” 宋思年拿过手机看了眼,是个简单粗暴地挂着“宿舍群”名字的消息群。 最新消息旁一个眼镜头像,标着“仇”字,显然就是他下铺的仇革。而那条消息是个网页链接,题目倒是吸人眼球。 “仇革,你发这个到群里干嘛?”宿舍里有人问。 “啊,我发到群里了吗?”仇革说,“抱歉啊,转发发错地方了,我等下撤回。” “还是个聘请捉鬼师的?这年头怎么还有人信这个?说起来这个网站也好奇怪,怎么里面全是这种消息?” “是啊,仇革你不会是进了什么传销组织了吧?” 仇革笑笑说:“我家表姐信这个,她发到朋友圈里,我看着好玩,也就转着吓唬吓唬人,没想到手误发到群里去了。” “哦……” 寝室里重归安静。 然而他们听不到的那个声音频道里,老树却都快蹦上天去了—— “主主主主人他一定是发现你身份了——!!!” 宋思年看着打开了那条链接的手机界面,难得沉默了会儿。 那条链接里,正是一个高价聘请捉鬼师的帖子,模糊掉了多数的私人信息,但最后留的那个联系方式…… 不偏不倚,就是王梓桐的。 “有意思了啊。”宋思年似笑非笑地感叹了句。 他的鬼力稍稍放出去,确实能在仇革身上感受到灵力波动。只不过这波动并不强,而在普通人身上出现也属正常,所以他之前没往别的地方想。 此时看来,住在这下铺的仇革,还多半是和这捉鬼师行当有些关联的——至少这个帖子所在的网站更像是存在于暗网中,绝对不是搜索引擎能捕捉到的地方……如果没有某种职业认证,多数人应该压根接触不到这网站。 没等宋思年做出试探,就感觉到手机再次震动了下。 这次却是条短信。 来源却刚巧正是帖子里那个电话的主人,王梓桐。 “关于吴越锋的事情,我想和你谈谈。” 宋思年嘴角一勾,手指动起来,“谈什么?” “明晚八点,奇安宾馆709,去了你就知道了。” “好。” 发完短信,宋思年笑着把手机往床头一扔,抱着后脑勺仰到了被子上。 他嘴角虽然勾着,但眼神冰凉。 “本来我都准备诱她出来,这女人却真不是个会让自己处于被动的性格。送上门的话……倒也方便了。” 老树迟疑:“可明天如果有捉鬼师在场……” 宋思年懒洋洋地笑了笑。 “只要不出这甘城的地盘,捉鬼师?按年纪,他们得叫我一声祖宗啊。” “那仇革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他明显知道主人你的身份了啊!” “那又怎么样?难不成你想杀他灭口?” “……” “所以嘛,做不到的事就别去愁了。他今晚这消息既然不是直接发到方峥手机上,就已经说明他的态度了。——人家不想跟我们有瓜葛,大概是看在我人格魅力的面子上帮了一把,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懂?” 老树:“……” * 杜强风是个捉鬼师,拿着捉鬼师联盟认证、盖着公字开头的钢戳的那种。 捉鬼师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想成为捉鬼师,首先要在联盟里进行过灵力验证。灵力在一百多年前捉鬼师联盟正式成立的时候,被界定分为天、地、玄、黄四级。 多数普通人都是黄级以下的灵力,极少数人在玄级;地级便是只有一些传承久远的捉鬼世家的天才后代才能具有的灵力等级;至于天级……自从捉鬼师联盟拟定了这个灵力等级划分制度,只有最盛的捉鬼世家的历代家主,才勉强有人达到。 至于制度之前的先人们的灵力等级,早已无从可考。 联盟划分这个等级主要还是为了在越来越多人口的情况下,对捉鬼师进行统一有序的管理。 在捉鬼师联盟里经过灵力验证,确定具有达到玄级以上的灵力,普通人就能接受培训进行学习。不过即便能接受培训,里面也有许多人因为天赋不够,无法习得灵术而退出。 如果再过了灵术这一关,那基本就能成为一名捉鬼师了。 类同于灵力等级的划分,捉鬼师也被分为天、地、玄、黄四级。 每个捉鬼师都是从黄级开始,而灵力等级则决定了捉鬼师等级的上限。比如玄级灵力的捉鬼师,灵术用得再顺手,修炼天赋再高,捉鬼师等级最高也只能达到玄级。 灵力等级天生注定,后天极难改变。这就促使捉鬼师联盟内又把天、地、玄、黄四级各自分为上中下三品。用以区分同级捉鬼师之间的能力差别。 杜强风就是个已经跨过黄级中下两品、达到黄级上品的捉鬼师。 在捉鬼世家后代之外的捉鬼师里,他这个等级不说是罕见,但也算不错了。所以他一贯很为自己的身份感到骄傲。 尤其是在这个身份能给他带来不菲的额外收益——也就是接取捉鬼师任务的时候。 昨天下午他就刚在捉鬼师联盟网站里接了个新任务。 发布任务的一看就是个不知道从哪儿摸索来的新人,任务赏金定的极高,但要捉的鬼却似乎只是个上了活人身的怨鬼——和一贯凶狞作恶的恶鬼、以及自有鬼力的灵鬼不同,怨鬼几乎没什么杀伤力,也都是些没伤过人的小东西。 他只需防着别把那小怨鬼激成了恶鬼,这任务绝对就能手到擒来了。 按照任务发布人的指示,他晚上7点多就赶到了那个奇安宾馆709房间,提前布置了一个能够压制怨鬼怨气防止对方变为恶鬼的阵法。 任务发布人说是自己会把被鬼上了身的朋友送来,房间的所有账都记在她那儿。唯一的要求是事前事后直接打款,她不露面,后续处理安抚也都交给他们捉鬼师联盟来做。 跟鬼相关的事件本来就由捉鬼师联盟直接负责,少了普通人掺杂在里面,杜强风乐得少写一份报告交上去。 于是他优哉游哉地点了份红酒,坐在套房的沙发里等着那个任务发布人把朋友送来。 7点45的时候,发布人那边打来了电话。 “杜大师已经到了吗?”电话里还是昨天那个温柔年轻的女声。 杜强风说:“对,我已经到了。把您朋友送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后面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就可以了。” 对方似乎有点犹豫:“杜先生有把握吗?” 杜强风闻言,摸着自己发福的肚子笑出了声,“一个小小的怨鬼而已,我可是黄级上品的捉鬼师,收拾它还不简单?你说他恐吓过你对吧?你放心——今晚我绝对收拾得他跪地求饶!” “那就多谢杜大师了。” “客气客气。” “不耽误您做法,我等您的好消息。” “没问题!” …… 7点59分,奇安宾馆709房间的房门被叩响。 杜强风放下了手里的红酒杯,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嚯,时间观念倒是不错。”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到房门处,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个眉眼清秀的青年,唇色红润,眼神瑟缩闪避得厉害。 留了个心眼的杜强风试探了一下,果然在对方身上没有感受到任何鬼力。 他心里一乐,转身走进了房间,“进来吧。” 那青年听话地走了进来,顺手把门关上。 杜强风转回身,把手背到后面,仰起下巴看着对方。 “我今天心情不错,想听个故事,所以给你一个阐述自己冤情的机会。如果确实有仇未报,我可以不折磨你,直接送你魂归——” “捉鬼师?” 站在门口的青年关上门后,在转回身的刹那,眼底面上所有畏惧悉数剥离。 他打断了杜强风的话,然后在对方微愕的目光里勾起了唇—— “还是个连入门都不算的小家伙。” 说话间,青年抬起左手,在虚空蓦地一压。 磅礴的鬼力在这一瞬间突然释放,巨大的威压让套房内的空气都被撞出了波纹。 杜强风甚至看到了空间被这可怖鬼力撕裂的细痕,吞吐着足以把任何活物吞噬撕裂的骇人气息。 他懵了几秒。 “扑通”一声。 前一秒还趾高气昂的杜强风已经直接跪到了地上,两股栗栗,汗如雨下—— “饶……饶命啊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宋思年:你刚刚要让谁跪地求饶来着?【抠耳朵】 第12章 宋思年实在没想到这个捉鬼师能跪得这么麻利。 “现在这些年轻人的骨气可真是叫人敬佩啊。”宋思年感慨地夸赞着。 老树哼唧了声,表示不满:“也不是所有年轻人都这样的……只不过男儿膝下有黄金那一套现下早淘汰了。” 宋思年转回头,冲房门方向招招手。 “进来吧。” 随着他的话音,一只怨鬼飘着穿过了房门,进到了酒店房间内。正是方峥。 “房间里应该是被地上这个下了压制怨气的阵法,虽然没那么灵便,但伤害倒是没有,你放心。”宋思年安抚了下皱着眉的方峥,然后才看向地上还颤巍巍地跪着的中年人。他大步走过去,轻轻松松拎起了个单人沙发,砰地一声往地上一搁。 然后宋思年大大方方地翘着二郎腿坐了上去,“你就是那个捉鬼师联盟里的?” “对,大人明鉴……”杜强风小心翼翼地答话,唯恐一不小心惹怒了这位鬼力磅礴得可怕的鬼祖宗。 “这捉鬼师联盟是做什么的?” “回大人,捉鬼师联盟是旨在处理普通人和鬼之间难以协调的问题的。” “那这鬼如果有冤情,就可以找你们捉鬼师联盟申诉了?” “这……”杜强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虽然对面的灵鬼看起来笑眯眯的和善清秀模样,但他可一点都不敢放松,反而更加毕恭毕敬,“回大人的话,并非如此。……这人鬼殊途,若是灵鬼还能商量些……可如果是怨鬼甚至恶鬼,那依照联盟里的规定,不得以捉鬼师身份插手俗世案件……” “就是他们死了也白死呗?”宋思年笑着问。 杜强风咽了口唾沫,迟疑地点点头。 “唉,还真是个为人服务的好联盟啊。”宋思年感慨着,“这样说的话,要替他讨回公道,只有我自己出手了,是吗?” 一听这话,杜强风哭的心都有了。 劳烦这位祖宗出手,那首当其冲的必然就是自己,别无二想了啊!而且他拿他的啤酒肚发誓,自己这黄级上品在这位大人手底下绝对走不过三招。 前提还是得人家前两招是跟他闹着玩的。 这么一想,杜强风急了:“大人,以您的身份,哪里犯得着为这小人物出手呢?您如果肯去捉鬼师联盟做客卿,我一定为您带路。以您的身份,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尽管提的。” “那可不行,我已经接了他的任务。” “……敢问酬劳是什么?” “怨鬼还能给什么,怨气消散后的死玉啊。” “区区一块死玉——” “嗯?” “不是……我的意思是,假如大人您愿意成为捉鬼师联盟的客卿,我相信死玉对您来说绝对会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宋思年闻言微微一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这大师风范把杜强风震得说不出话来。 老树却忍不住传魂音吐槽:“分明是您怕进了那儿,会被人当成异类抬上实验台吧?” 宋思年:“住嘴。” 老树:“……” 宋思年这才看向杜强风,“按理说,你依仗捉鬼师的身份做这不公不义的事情,我应该好好惩戒你一番的。不过……” 杜强风眼睛一亮。 “不过如果你能戴罪立功,我可以考虑既往不咎。” “大人有什么吩咐请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用不上你赴汤蹈火,你就只需要按照我的说法,把雇佣你过来捉鬼的雇主骗来就行。” 杜强风脸色一变:“您莫非是要——” “放心,我不会害人性命。” 杜强风一听,便也真放心了。——他清楚,以对方的能力,如果真想做什么,根本不需要欺骗他。对方抹除他,就跟碾死只蚂蚁的区别差不多。 “怎么样,你做还是不做?” “做做做,当然做!”杜强风连声应下。 * “杜大师,我已经到709房间外面了。” 王梓桐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裙,眉心微蹙地站在奇安宾馆七楼的电梯间外。 电话里的中年人语气不悦:“王小姐,我不是都说了,要你来消防楼梯这边吗?怎么,你还不信任我们捉鬼师联盟?如果这样的话,那这件事我可就不管了,你送来的这人我也就扔在这儿,谁爱管谁管去!” 王梓桐沉默了下来。 今晚杜强风突然改口让她来补什么手续,这事本身已经让她觉得有些诡异,但如果真放着方峥不管…… 杜强风毕竟是捉鬼师联盟的人,确实应该不会骗自己吧。 王梓桐这样安慰着自己,放柔了声音:“抱歉杜大师,我这就过去。” “好,我在这儿等你。” 消防楼梯间内,这一层的灯似乎是坏掉了,整层楼梯内都一片昏暗,只有窗外被乌云半掩着的弯月投进来几丝阴翳的光。 站在楼梯口的中年男人挂断电话,收起自己脸上高冷的神情,转做一副做低伏小的模样冲着窗边的年轻人微微躬身—— “大人,按您的吩咐,把雇主已经引过来了。” “好。”宋思年点点头,“后面教你说给警察的说辞,你记住了?” 杜强风擦了擦额角的汗,“是的,大人。” “那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你按我说的去做吧。” “遵命,大人。” 等见着杜强风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下面,宋思年才转过脸,看向窗口正中的虚空。那儿正飘着只神情哀伤的怨鬼。 “考虑好了?” “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考虑的。”方峥说,“更何况我只是个孤儿,除了……那人以外,想来没人会有多在意我的死吧。” “难得有这觉悟,可惜做了怨鬼,你注定和转生殿无缘了。”宋思年一叹。他还想再说什么,只是鬼力感知范围一角波动了下,他垂眼收声。 “……终于来了。” “……” 王梓桐推开消防楼梯的门时,迎面扑来的阴潮空气让她浑身鸡皮疙瘩一立,背后汗毛直竖,甚至有种转身落跑的冲动。 她攥紧了手里提着的某国际一线大牌的包带,柔韧的触感让她心下稍定。 方峥那个祸害,必须尽早除掉……订婚宴之后她已经几十个小时没有合过眼了,这种阴气缠身的感觉几乎快把她逼疯。 一不做二不休,她一定要在今晚把这个灾祸完全清理掉! 这样想着,王梓桐推开门走了进去。 感应灯不知为何没有亮起。而7层通向6层的楼梯折角,月光映进来的窗边上站着一道模糊的身影。 “……杜大师?”王梓桐出声问。 “嗯。” 那声音微哑着应了一声。 听这个声音确实是杜强风的,王梓桐松了口气,抬脚往下面那层楼梯走。等下到最后一阶,她才压住声量小心地探过头去问—— “杜大师,您说的需要我来——”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瞳孔猛地一扩。 —— 此时在她的视线里,迎着森冷的月光转回来的人,脸色惨白,嘴唇血红,眼瞳里带着幽蓝色的莹莹鬼火。 “方、方峥!” 王梓桐惊骇欲绝地退后了一步。 她的声音嘶哑,目眦欲裂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怎么还没有被……” “以为我会被捉鬼师杀掉?……怎么会呢?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会让你余下的一生,都活在这种恐惧里吗?” 在这凄冷的月光下,青年的声音近乎温柔,如同情人间耳鬓厮磨的低语。然而配合着此时此刻窗外被乌云逐渐遮蔽的月色,这“温柔”的声音只犹如滑腻的毒蛇缓缓攀上王梓桐的身体,那吹起的气像是就贴在她的耳膜上,鸡皮疙瘩顺着那“蛇”游走过的地方绽起,带来的冰冷和绝望的感觉疯狂地侵蚀着她的意志。 王梓桐本能地想要尖叫,然而这次,她发现之前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掐在她的脖子上,她拼命地张大了嘴巴,却连一点细微的气音都无法发出。 而这一次,没人再会出现,没人再能救她,死亡的气息越来越近……她仿佛已经闻到血腥的味道了…… 在女人的目光越来越黯,那点魂火也即将消散的时候,宋思年的眼睛蓦地一亮。 蛊惑术的印记在他的眼中飞速结成。 咔嚓一下,所有压迫的感觉尽数褪去,劫后余生的王梓桐捂住脖子惊恐地看向“方峥”。 然而还不等她觉得庆幸,突然便感觉自己的脑仁疼了起来,同时身体开始不受控制了。 而在她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秒,她听见了那近在咫尺的幽幽话声—— “是你把方峥约到这里,推下了楼梯……是你杀了他……很快你就会去自首,监控录像作证,你将罪无可恕,然后在监狱中活在无尽的恐惧里,直到你死的那天…………” “嗬……” 王梓桐的喉咙里发出不甘的声音,然而她却无法抗衡那诡秘的力量。 最终,她所有的意识都掉进了黑暗里…… * 一周之后,是个阴雨连绵的下午。 松山墓地里,零星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正在一座新坟前吊唁。 而坟墓的后面,半空中飘着只怨鬼。 那怨鬼的长相,正和墓碑照片上的年轻人一模一样。 怨鬼的身影已经很淡很淡,看起来便是即将散尽怨气的前兆。而透过他的身影,另一个青年正咬着根草叶,坐在后面的那颗大树树枝上,两条修长的腿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 他不爽地看了眼墓碑前眼眶通红神色疲惫而绝望的吴越锋,又低头看了看飘在自己下面的那只。 “怎么,还心疼起他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费尽心思只赚了个一无所有了?” “……不,我只是在看自己的墓碑而已。这种感觉……很奇妙。” 宋思年咬着草叶:“哦,那是挺奇妙的。这世界上可没几个人能亲自参加自己的葬礼,你多体验体验。” 方峥好脾气地笑笑:“可惜有点遗憾,我应该没时间再体验了。” “……” 宋思年松下草叶,低眼瞥向方峥。 最多还有几十息,这怨鬼就该散尽怨气,化成一块死玉了。 宋思年撇开眼,“……看在你是我第一个顾客的份上,说吧,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就三十息,考虑好再说——太难了我不做。” “没什么好说的。我孤儿一个,无牵无挂,尘缘已尽,自归天地罢了。” “你倒是看得开。” “看不开又如何?”方峥笑,沉默几息之后,他向着宋思年长长一揖,“不凭那捉鬼师的话,我也知道大人是神通无尽。能认识大人,是我的福气。” “转生殿都进不去,福气个屁。……你不看这么透,说不定还不会这么早散了魂魄。” 宋思年低声咕哝了句。 他手腕上的树条抗议地拽了拽他。 宋思年低头看一眼,难得妥协,说了句好话—— “你是被我鬼力吸引去的,便说明是缘分,你也不必感激我。……认识你,也算是我的际遇。” 宋思年难得这样语气温柔言辞和善,老树都听得有点感动,却见方峥愣了愣。 “我不是被大人您的鬼力吸引过去的。” “……唉??” “是有人告诉我,西南有尊大人物刚醒,指点了位置让我求助于您。” 宋思年晃着的腿一僵,须臾后他猛地跳下了树,冲过去时他俊秀的五官都狰狞了几分:“是什么人这样说与你的?!” “是……” 方峥话头刚起,他淡到极致的身影却虚晃了下,蓦地散尽了最后一丝气机。 怨鬼原本飘着的地方,一块死玉啪嗒一下落了地。 “……” 宋思年对着那块死玉沉默了半分钟,磅礴的鬼力忽地在整片墓地上空炸开,惊得鸟兽四散—— “你特么敢不敢说完再散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宋思年:【怨念】【盯】 作者(哆嗦了下):……老谢,谢老,快出来把您家皮皮拎回去啊! 第13章 一个普通的清晨,天光刚亮,早已散尽了暑气的初秋往窗内送进了一阵凉意。 躺在床上的谢忱睁开了眼。 黢黑的瞳孔里掠过一丝异样的淡金色。 —— 他的主卧房间里,这个早上似乎多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 谢忱不动声色地坐起身,拉开被子下床。只是刚踩到地板上,他欲起的动作就停住了。 坐在床边的男人闭上眼,灵识取代了之前的视线,扫向一旁。在他左手边的床与床头柜搭起来的直角折角里,一只灵鬼趴在床头边儿睡得正香。 白面红唇,眼尾细长,鼻梁秀挺——一张脸清秀得很,只是睡得太香,头发丝都卷着翘了起来,平添了三分俏皮。 哪儿哪儿都好。 ——假如不是这灵鬼上身的鬼衣已经形同无物了的话。 谢忱重睁开眼,就像是毫无察觉地起身走向洗漱间。 只是背离对方后,谢忱的目光焦点微微虚泛了些—— 长得有些像、会使蛊惑术、已经活过千百年,偏偏又与珠石手串没有任何感应……这只灵鬼和那人,到底会是什么关系? …… 宋思年这一觉,再次睡到了午后。 他伸着懒腰坐起来时,连老树都无语了。 “主人,我现在真的很怀疑了——您确定阳气是能帮您维持清醒,而不是加速昏睡的吗?” 宋思年还没睡醒,微开阖着唇,懒洋洋地撑着脑袋歪在主卧这张大床的边上。“我这个睡……和那种沉睡完全不一样好吗……”他打了个呵欠,“这人身上的阳气纯净得古怪,给我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很久都没好好睡过觉的人突然遇上了最舒服的床,离他越近我越想睡……” 老树:“……?” “说了你也不明白,我们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老树无奈,“那主人您就考虑什么时候去鬼市一趟,重新买套鬼衣吧。死玉不是已经到手了吗?王梓桐也被收监了,方峥的委托算是圆满完成,您为什么还不花死玉买件鬼衣?” 宋思年:“因为穷。” 老树:“……” “一趟任务做下来,只拿到了一块死玉,花完之后遇上其他事情怎么办?”宋思年说着,敲了敲手腕上的树条,绿芽芽抖了抖,一块形如玉石、中间染着点血色的东西飞到了宋思年的手心里。 老树嘟囔了声:“您分明是因为这是方峥所化,没舍得花吧?” 宋思年撇撇嘴,“我拒绝这么gay里gay气的形容。” “反正我提醒您,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您就得在您的宝贝儿面前裸奔了。” “怕什么?”宋思年没心没肺地笑,“他又看不见。” 老树:“……” 话是这么说,但半下午时,坐在窗户边晃着玩儿的宋思年还是有点憋不住了—— “树啊,你说他老盯着我这儿看做什么?” “主人,人家没在看你,只是在看窗外。” “……但从我的视觉上,感觉他就在看我啊。” “您不是不怕看吗?裸上身算什么,反正他也看不见您,是吧?” 宋思年:“……”沉默了会儿,他皱皱眉,“看来我还是得找个壳儿才行。没壳儿挡着我都不敢抱着他睡了,万一阴气太重让他有所察觉就不好了……” 老树嘲讽:“是是是,您才不是因为不好意思,就只是因为想抱着他睡才要找个壳儿的。” 宋思年权当自己没听见。 他躲开了男人视线的方向,然后托着下巴发呆—— “可是换壳的话就要用蛊惑术,万一用多了他傻了怎么办?” 老树想了想,“其实也不是换壳就得用蛊惑术的。” “哦?那你还有什么法子?” “………………” * 谢忱发现那只灵鬼不见了。 确切地说,是他以为当天出去就会回来的小家伙,却离开了两天都没露面。 在谢忱已经开始考虑要用什么方法把那只灵鬼找出来的第四天下午,他家的门铃响了起来。 谢忱起身开了门—— 门外没人,只蹲了一只浅灰色的小猫崽。 小猫崽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眼睛水汪汪的。见门开了,它费劲地仰起脑袋来,犹豫了下,伸出一只前爪,讨好地在谢忱的棉质拖鞋上挠了挠。 谢忱一怔。 同时有迟疑的魂音隐约传来。 “树,你确定这样有用?” “主人,看运气了。” “运气不好会怎么样?” “嗯……被拎着脖子扔出去?” “……” 宋思年正为自己听了老树这个狗头军师的话而有点后悔时,却听见那个低眼看着自己的男人蓦地笑了声。 尽管那弧度实在是可以忽略,但宋思年还是有点受宠若惊。 “树,是我听错了吗?他刚刚笑……” 这句还没说完,宋思年就忽然感觉身体一轻。 —— 谢忱面不改色地拎起灰色小猫崽的颈后软肉,把它抱进怀里,关门转身进了屋。 在被男人搁到办公桌上僵了好几十秒,宋思年才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已经进入办公状态的谢忱,问:“树啊……他、他就这么不负责任地把我拎进来了吗?” 老树同样心情复杂,但不忘开口纠正:“是抱进来的——而且动很温柔。” “难道他喜欢猫??” “嗯……也可能他是想换个方式把猫处理掉,但现在没时间?” “……” 晚上,宋思年被外出了一趟回来后的男人按在了新买的猫便池面前的时候,他就知道老树错了。 “以后只能在这里解决问题。”男人声音平静得让宋思年很崩溃。 ——这男人是很认真地准备养他,不,养猫了。 猫便池、猫砂、猫粮、逗猫棒……买了一堆,甚至他还看见了两只毛线球。 没一会儿,被塞进猫屋里的宋思年就看见两只猫爪印形状的猫食盆被谢忱放到了猫屋门口。 一个里面装着水。 另一个装着猫粮。 窝在小猫崽身体里的宋思年难得有了抓狂的情绪—— 他是只灵鬼!他才不会吃猫粮! ……嗯? 好像是鸡肉味道的。 灰色小猫崽的鼻头动了动。 几十秒后…… 宋思年:真香。 老树:“……” 感觉到小猫崽吃了猫粮,坐在书桌后的谢忱虽然没有看过去,唇角却抬了抬。 大约到了晚上九点,在猫窝里趴得百无聊赖的宋思年猫耳朵支了支。然后他从猫屋探出脑袋,就见书桌后男人站起来,收拾了桌面东西,显然是准备洗澡入睡了。 宋思年啧啧感慨:“真是高龄作息啊。” 然而让宋思年愣住的是,他话音落下没几秒,书桌后的男人突然抬头看了过来。 那双在昏暗的落地灯下格外黢黑的眼瞳微微狭起来。几秒后,男人绕过书桌,大步走到了猫屋旁边,蹲下身把宋思年拎了起来。 宋思年一脸懵逼地被拎进了洗手间。 直到看见男人拿过了里面买好的猫浴盆,接满水,宋思年突然反应过来,要被杀猫一样地挣扎起来—— 那属于幼猫的“喵喵”声不停歇地在卫生间的上空盘旋回声。 连老树都看不下去了。 “主人,就是洗个澡而已,您怎么这么大反应?” 宋思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忍不住本能——” “喵——!咕噜咕噜咕噜……” 因为挣扎得太厉害而被按进洗澡水里的小猫崽,连着灌了好几大口才被拎起来,男人垂着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看它。 “乖乖洗澡,不然晚上只能睡猫窝。” 灰色的毛都湿哒哒地贴在身上,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小灰猫蔫唧唧地想了想,终于放弃了挣扎。 经过了艰难困苦的半晚上的奋斗澡后,委屈地把自己团成了一团的小灰猫被拎进了被窝里。 贴着那叫人心安的气息睡过去时,宋思年忍不住模糊地想:以这个为奖励的话,好像被洗猫也不是什么太难接受的事情了啊…… * 第二天早上,一人一猫是被一阵地震了似的敲门声吵醒的。 相对于在这个男人身边就睡得格外死的宋思年,谢忱的意识要早清醒了那么几十秒。 那催命似的敲门声还没停下,他皱起眉,刚要起身过去开门,就突然感觉到腹部多了点重量。 谢忱伸手把被子一掀,垂眼看下去,果然便见一只灰色的小团子趴在自己腹部。 小猫崽的身体卷了一圈,脑袋还塞在正中间——活脱脱一副要把自己憋死的架势。 而此时似乎被敲门声所扰,它也睡不住了,不耐烦地探出脑袋,眯着圆溜溜的小猫眼一会儿瞅瞅左一会儿瞅瞅右。一副睡晕了的憨态。 谢忱抬手把朦朦胧胧的小猫崽拎住了后颈,刚要放到一边,就感觉到那小家伙本能反应,利落地一翻身顺着爬进了他掌心里。 然后小灰猫就抱着他手腕不动了。 谢忱无奈起身,挂着只小灰猫去开了门。 门一打开,外面站着的年轻警员就火急火燎地探进了脑袋来—— “谢顾问,快快快——十万火急,132国道那儿又出事了!还跟前两次一样,局里催得紧,您快跟我走——” 那小年轻蹦豆子似的秃噜出一串来,却在尾音戛然停住。 他瞪大了眼睛,傻了两秒才不敢置信地顺着那只柔软的小灰猫看到他们谢顾问面无表情冻了冰似的俊脸上—— “谢、谢顾问,你什么时候养猫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顾问:给你介绍下,这是我未来媳妇【眯眼】 宋思年:?????? 小警员:!!!!!! 第14章 年轻的小警员叫孙得星,据说起这名是因为生他前一晚,他妈妈做梦飞天上捞回去了一颗星星。 孙得星的表现也发扬光大了这个希冀——脾性脑子硬得像块陨石,从来直来直去,不带绕弯想想的。 就好比此刻,他似乎觉得谢顾问竟然养了只小猫崽这样的事情,比他们手头这个案子还诡异得多。 只不过他们谢顾问显然没有跟他探讨下去的意思。 “我换下衣服就走,你去楼下等吧。”谢忱说完,便带上门转身回了房间。 孙得星遗憾地从慢慢关上的门缝里看了那只挂在谢顾问手上的小猫崽一眼,这才转头下了楼。 他在车里等了大约十分钟,听见了车门被拉开的声音。 孙得星扭头一看,是他们谢顾问上了车。 仍旧是让他们局里新来的小女生们偷看一眼都脸红的俊脸,也仍旧是封了一层冰似的漠然,唯独与往常不同的是——谢忱上身冲锋衣的怀里鼓鼓囊囊地揣了一团小东西。 孙得星扭回头看时,正见那小猫崽从谢忱胸口探出来颗灰色的小脑袋,刚转了两圈,就被无情地摁了回去。 感觉到非缠着自己一起出来的小猫崽隔着衣服不轻不重地挠了一爪子,谢忱没什么表情地拉上了上衣拉链。 “开车。” “额,谢顾问,您这样别把它憋坏了……” “……” 感受到后面一眼扫过来,孙得星缩了缩脖子,把车发动起来。 * 车很快就直接开进了甘城警局里。 下了车,孙得星走在前面领路,谢忱在后,两人快步在信息侦查中队的办公楼内穿行。七拐八绕了一通,在宋思年几乎快要感觉“晕车”的时候,揣着它的男人终于停了下来。 “谢顾问,就是这间。” 隔着衣服,宋思年听见就在不远处的孙得星低声说了句,随后敲了敲木门。只可惜里面隐约一阵声音将这敲门声盖了过去,半天都没等到回应。 赶得是急如星火的案子,孙得星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再次加大力度敲门之后,便直接压下把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迎面就是一阵高声的争吵: “要我说多少遍,这是车祸,是意外!不归你们信息侦查中队管!” “我说领导,您怎么就不相信呢!——这半年的工夫,都已经第三起了,都是在晚上、还都是在同一地段——三起所谓车祸意外的发生地点最远相隔连500米都不到!这怎么能是意外!” “我说毛立峰,你是不是存心让我不舒——” 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中年人被孙得星进来的脚步声隔断了话头,他不悦地转过来:“进门怎么不敲门?!” 孙得星直回了句:“王局,我敲了,是您没听见。” “……”王文泰让孙得星噎了一下,没上来话。 孙得星这才看向屋里另一人,露出个笑脸道:“毛队,我把谢顾问请来了。” 毛立峰眼睛一亮,连忙望向孙得星身后。 “哪儿呢?” 谢忱正在这时进了门。 “哎哟老谢,我可终于把你等来了!”毛立峰甩开还气得不轻的王文泰就大步走过来,“你快过来看看,这案子是不是跟……咳,就那些东西有关系。” 谢忱怀里的宋思年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从鬼力感知,喊我家宝贝儿这人怎么也四五十了,‘老谢’这话他也叫得出口?要是换在我身上,我肯定跟他翻脸。不过……他说的‘这些东西’是指什么……” 老树说:“换了主人您,那您可不得跟他翻脸——您都至少是他祖祖祖祖爷爷辈儿的人了,他要敢喊您老宋,您打他一顿都是轻的。” 宋思年立马被带偏了思路:“呸,我明明是个才三个月零十五天的宝宝。” 老树:“……” 谢忱没理会怀里两只活宝,只冲屋里两人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毛队,王局。” 见他走进来,王文泰脸色稍霁。 “对,小谢,你过来看看。这方面你是专家,经验多。” 王文泰指着的玻璃板上,贴着一堆案发现场的照片,旁边分别记录着相关信息。谢忱神色镇静地扫视,毛立峰却等不住—— “老谢,看出点什么来没?” 谢忱微眯起眼,沉默了两秒还是摇摇头。 “单凭照片不行,要去现场看看。” 王文泰皱眉:“非得去现场?132国道是甘城出城的主要线路,无故封锁的话工作量太大,而且性质未定,我也不好和交通局那边说明。” “不到现场,无法判别。不过也不需要全线封锁,做车辆限流和隔离吧。”谢忱又扫了一眼那几张现场照片,剑眉微皱,“我需要观察一下现场环境。” 王文泰眉头紧锁,迟疑地思考了几秒,最后点点头。 “行,交通局那边我去交涉。132国道的事件发生地点离这里可不近,你们尽快赶过去吧——现场封锁不宜太久。” 说完,王文泰就转身往外走。毛立峰咧着嘴招呼:“领导慢走啊。” “……”已经到了门口的王文泰转回头来瞪了他一眼。 毛立峰却已经顾不上了,侧过身兴奋地拍了拍谢忱的肩膀,“老谢,这还得你出马啊。要是今天你不来,估计又得跟上两次似的——被划到交通局那边,然后归为意外结案,不了了之。” 谢忱不着痕迹地避了一下,顺势往外走。 “既然有王局开路,那就去现场看看吧。” 毛立峰不知道是没看出谢忱的不亲近还是不在意,嘿嘿笑了声就跟上去—— “走走走,我跟你一起——德行,还是你开车!” 刚刚还傻乐着的孙得星一听立马皱成了苦瓜脸,“毛队,我都说我叫得星,不叫德行——尤其您还读轻声,听着跟骂人似的。” “让你请援兵你都能磨叽上一个小时,骂你还不应该啦?” “……”孙得星憋屈地看了毛立峰一眼,只得嘟嘟囔囔地走出去了。 * 赶往现场的路上,毛立峰坐在副驾驶座,给后排的谢忱梳理前情。 “这三起案件发生的时间呢,分别是4月16号、5月21号,还有9月27号,也就是昨天晚上。而且这个具体的案发时间啊,都是在晚上11点到12点之间,案发地点呢我在办公室也提过,最远相距不到500米。” “除此之外的并案理由?” “加上昨晚这起案件,目前这三起案件已经有多处共同点了。均无目击证人;远距离录像没有拍到三辆车的车主之前有任何异常;而且,现场也没有任何人为因素留下的痕迹——从刹车轨道、车辆毁坏程度、撞击情况等各种方面来看,都像是车主突然自主急刹或驾驶失误导致车毁人亡。” 谢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三辆车的车主背景调查过了?” “这……”毛立峰犯愁,“这就是王局之前怎么也不肯并案的原因——第三起的受害人我们还没来得及调查,不过前两起之前查过——这两个受害人之间,翻遍两人的所有社交关系,都找不到任何有联系的地方。” “所以毛队是怀疑?” “啧,这还用我说嘛?”毛立峰说,“如果不是往那方向怀疑,我会让德行去请你这尊大佛?” 谢忱垂眼,似是无意地瞥了一下自己胸前鼓起来的那团。 里面有只小家伙睡得呼呼的。 “……毛队过誉了。” “毛队,”开车的孙得星忍不住了,冲毛立峰挤眉弄眼,“您真怀疑,是那鬼祟作怪啊?” “……” 孙得星话音刚落,毛立峰还没什么反应,谢忱胸前的毛团先动了动。又过了两秒,那只灰色的小脑袋开始在谢忱怀里不安分地拱了起来。 谢忱伸手把冲锋衣的拉链拉下来一截。 小猫崽解放出了自己的脑袋,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向前面驾驶座和副驾驶座。 毛立峰正“教育”着孙得星:“你还年轻,不懂事儿,别瞎掺和。” “我都24了,年纪不小了。”孙得星咕哝,“更何况,资料上谢顾问就比我大4岁。” “你跟老谢能一样吗?你别看他年纪就比你大4岁,他20岁就拿着心理学和信息学双硕士学位证书来局里参与顾问工作了,这几年信息侦查中队的表功案件里面,哪个没有老谢的功劳?你才来一个月,除了打扫办公室开外勤车给街坊大妈找家里走丢的狗以外啥事也没干成过,你跟他比啊?” 孙得星想了想,也不羞愧,傻乐:“这倒是啊——没想到谢顾问这么年轻有为。” 谢忱一句话没说,就好像前面那俩人一吹一捧的不是在说自己,眼神游离得浑然物外。 毛立峰从后视镜见了,心里叹一句“高人风范”。殊不知那人其实只是在听怀里两只活宝唠嗑—— “才28,真年轻。” “那是!肯定没法跟主人您比啊,您的话,得28后面添个0,再翻一倍吧?” “……” “额,记错了?那就翻两倍?” “——树啊,你主人我,是不是这两天对你太仁慈了、以至于让你已经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主人,我错了,您只有四个月,还是个猫宝宝。” “不,三个月零十五天。” “……” “老谢,你笑什么呢?”毛立峰突然问。 正望着窗外,听着两个活宝交流的谢忱回过神,然后他望着车窗上自己的影儿微怔了下。 片刻之后,唇角那轻微翘起的弧度压了下去,谢忱垂目。 “没什么。” ……好多年没笑过。 久到他已经忘了有多久了。 有些人报恩报仇前,数着具体到几年几月几日几时几分未见,如今亲身历过才知道:哪儿记得住呢。 浑浑噩噩。 度日如年。 也度年如日。 “啊,对了。” 坐在驾驶座上的孙得星开着开着车,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目不斜视地看着车前面问毛立峰—— “我听中队里的人说,谢顾问能通鬼神,真的假的啊?” 车厢里蓦地一寂。 片刻后,原本懒洋洋窝着的小猫崽也抬起了头,微愕地看向谢忱。 作者有话要说: 宋皮皮年:?????? 谢忱【面无表情】:假的。 第15章 孙得星的话声落下,车厢里就蓦地安静下来。 过了两秒,副驾驶座上的毛立峰反应过来,蒲扇似的大巴掌往孙得星后脑勺上呼了一把—— “就你小子长了嘴是吧?幸亏这是在我的车里,你要是这会儿在后面那几辆同事车里还敢这么胡说,看我回去不撕了你的嘴!” 孙得星挨了一巴掌,憋屈地一缩脑袋,“我这不就是好奇嘛……反正现在也没外人,毛队、谢顾问,你们就给我讲讲呗?我还听他们说,那些有点诡异、怎么也解决不了的案子,局里都是划到我们信息侦查中队来,而且只要谢顾问一出马,绝对手到擒来——这是不是真的啊?” “咳咳……那是老谢专业能力强,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有啥关系?” “毛队,您当我聋啊?我之前都听见您问谢顾问——说什么是不是跟那些东西有关——您肯定就是在问这个吧?” “……”毛立峰一听,心虚地看向后座的谢忱。 他们的谢顾问这会儿却眼神不波地伸手勾着怀里的猫逗。 那灰色的小猫崽一副不耐烦又寄人篱下、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毛立峰一愣——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在一只猫的眼神里读出这么多复杂的情绪来。 而谢忱此时听见了动静,抬起头。声音依旧四平八稳的低沉,“我没有通鬼神的能力。不过以前有人给我算了一卦,说我阳气极重,鬼神辟易,不容易招邪祟近身罢了。” 谢忱这一说,前面两人还没什么反应,他怀里的小猫崽倒是很认同地点点头。 “树啊,我就说是你多疑。他这情况很明显,只要不是至阴之地,那阴气再重,我家宝贝儿往那儿一杵,效果绝对就跟扔进了蚊虫堆里的驱蚊剂一样。” 老树:“……主人您这比喻能力真是出神入化。” 宋思年谦虚:“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老树:“…………” 没用多久,几辆局里开出来的外勤车就到了案发地点。 停到被截流的两条车道里侧,谢忱几人下了车。 现场外已经有人等着了。一见几人下车,他连忙迎过来。 “毛队!” 毛立峰正要跟谢忱打探一下情况,闻言转回头,“老林?这次交通局那边你负责这案子啊?” 穿着警服的老林苦笑了声,“可不是?昨晚半夜被一个电话拎起来,到现在都还没合眼……嘶,这位就是谢顾问吧?”他看向不知为何停在车边的谢忱。 “有眼光。”毛立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垂手把人拉了过去,“老谢,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林庆山,甘城交通局的副局长。” 谢忱转回来,眼神未动,“林局。” “老林,这个就是我常跟你提过的我们信息侦查中队的第一顾问,谢忱了。” “久仰大名啊,”林庆山赞叹地打量了谢忱几眼,然后笑着与毛立峰说,“我可早七八年就听说你们这第一顾问的名号了,只可惜去那几次运气不好,一直没缘见真佛面……年少成名,后生可畏啊。” “就是啊!我们这些老头子要被拍到沙滩上了,哈哈哈……” 毛立峰到底心挂案件,和林庆山絮叨了两句,就赶忙拉着谢忱到一旁问:“怎么样?侧写之后能感觉到有什么异样吗?” 谢忱沉默了会儿,说:“如果侧写无误,那受害人在案发时,应当是处于极度惊慌的状态——大概类同于突然受到惊吓,而后迅速本能踩下刹车,随后导致摆尾侧翻撞击护栏。” “突然惊吓?可是现场根本没有其他人或者动物出现过的痕迹,而按照前后路段的监控显示,甚至没有车辆可以在案发时段,与受害车辆相距500米以内。” 谢忱点头:“从侧写结果来看,也确实并非车辆或者动物和人的出现。” “那——” 毛立峰刚想质疑,突然骨子一栗,然后他下意识地扫视了一圈周围,见连孙得星都在一旁打呵欠没看这里时,便压低了声音问道—— “那就是……真跟鬼有关系了?” “有可能,但无法确定。” 毛立峰迟疑地问:“那现场有……那种东西的存在吗?” 谢忱不着痕迹地瞥了自己怀里眯眼趴着的小猫崽一眼,然后抬起手腕,“手串没有反应,那就说明邻近范围内没有。” 谢忱的话音一落,怀里小猫崽的耳朵支棱起来。 “主人,他手上那件手串竟然是能鉴鬼的法器?” “可那东西对我也没什么反应啊?”宋思年想了想,“那大概就是做法器的人水平太差,这玩意时好时坏。” 老树:“有道理。” 谢忱眉微皱了下。 “不过,主人,这附近阴气还真挺重的……而且不像是哪个厉害的灵鬼恶鬼留下的,更像是长期聚集的死气啊?” “……” 谢忱怀里的小猫崽抬起头,往公路斜前方眯着眼看去,然后它百无聊赖的往回缩,“离着这儿两里地外就是一整片墓地,阴气不重才怪呢……只不过都是群小鬼儿,灵鬼怨鬼都有,恶鬼还真不见,所以肯定不是他们做的。” “主人高见。” 被拍完马屁的宋思年刚准备窝回去睡觉,就突然感觉有个目光看向自己。它脑袋一抬,便听见孙得星兴奋地问—— “谢顾问,我听说猫有阴阳眼,您今天带它来是不是就专程为这个的?” 正要趴回去的宋思年:“????” 毛立峰也琢磨起来,“好像确实听过这样的说法,要不老谢,让你的猫去前面闻闻?” 宋思年面无猫情:“……”当老子是狗吗,还闻闻? 不过听完两人话以后他就立马转向,四只毛茸茸的小爪子紧紧地扒住了谢忱的衣服,生怕他真把自己拎出去压榨苦力——这么长一段路,要真让它用四只爪子爬完,大概已经累成猫干了。 感觉到小猫崽的抗拒,谢忱眼底浮起极浅的笑意。随后他不着痕迹地把猫往怀里一拢。 “它年龄太小,辨不出,容易反伤其身。” 小猫崽用力点头。 老树都看不下去:“主人,您都一把年纪了,就别……” “嗯?” “……没什么。” 小猫崽心安理得地窝了回去。 * 最早发生的一起案件距离此时已经过去了五个多月,而且当初是作为交通意外处理,所以现场根本没进行过保护,也没做过什么痕迹采集。 但秉着不能放过半点可能留有的证据的原则,毛立峰还是带着谢忱和中队其他人把这三起案件发生地段、约500米长的高速公路翻查了个遍。 一上午折腾过去,依然一无所获。 看着面露疲色的下属们,毛立峰叹了口气。“整理一下,就先收队吧。” “是,毛队。” 谢忱怀里,睡了一上午的宋思年也终于趴不住了,从男人胸口前探出颗灰色的猫脑袋,黑溜溜的眼睛四处转。 然后它就望见了高速公路的网栏外,一个老农拄着锄地的锄头站在那儿,远远地盯着他们看。 不只是宋思年看到了,其他不少人也注意到了这老农的存在。 毛立峰最先做出反应,他给孙得星使了个眼色。孙得星走到网栏边上,扬起声音来,“大爷,这边是事故现场,不让围观的!” 那老农顿了顿,把锄头往地上一搁,抬脚却是也走到了网栏边上。 孙得星就跟那老农隔着两人高的公路网栏说起什么来。孙得星听了一会儿,就赶忙跑了回来。 “毛队,那大爷好像有线索能提供!” 毛立峰一听,眼睛都亮了,连忙走了过去。 两人交谈的声音远远地传到宋思年的耳边—— “听说您有什么线索能提供给我们?” “是的咧,你们不是在查昨晚上的车祸嘛……还有四月份和五月份的两起,是不?” “嘿,大哥您消息挺灵通的啊。” “能不灵通嘛?我就住在这附近的村里,这三个事情我们村里都传遍了……你往前凑凑,要小声说——不然惊怒了鬼神,可不得了的咧!” “您说,我听着。” “我跟你讲,这三个事情,它不是人做的咯!” “哦?那是什么做的?……难不成,还能是鬼做的?” “嘘……可不行大声说的!万一真惊着了,那哪是我们担待起的?” “那您说的线索……” “我说线索,是说我知道那鬼神是哪里来的咧。” “——劳您说来听听?” “你们以为这里,就发生过这三个事是不?不止这三个我给你讲。这一年多前啊…………” “…………” 毛立峰和那老农在围栏里外一站就站了十几分钟。顶着这大中午头的太阳,虽然并不像夏天那么炽烈,但还是足够叫这些全无遮掩地曝晒着的小警员们喝一壶了。 “这毛队啊,还是那样——一碰上案子就不眠不休的,连吃饭睡觉都能忘干净。” 交通局那个副局长林庆山站在车旁谢忱的身边,笑着和他搭话,“你在他手底下,可得吃不少苦啊。……就没考虑换个地方?我可听说光那警局里,就不少部门争着抢着想把你往回招揽呢?” “没想过,”谢忱淡淡说,“职责所在,算不上苦。”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林庆山笑容僵了僵,也没再说什么,转头和另外几个扎成堆的年轻小警员搭起话去了。 而站在原地的谢忱安静了很久之后,却突然出了声。 “林局。” 林庆山心里一乐,暗说就知道年纪轻忍不住话的。面上他和善地转回头问:“怎么了?” “这一块路段,昨晚是不是下过雨?” 完全意料之外的林庆山被问得一愣,然后他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一变,伸手招来了交通局里跟来的下属,问了什么。 须臾后,他面色复杂地转了过来——那是一种类似于劫后余生的、既后怕又庆幸的表情。 “昨天事发时确实下过雨,不过不大,所以现场看不出来;而且之前两起案件里,没有任何一次是在下雨过程中发生的。” 他心里暗道幸运,要真是这么重要的天气因素成为重合点,还没被他们考虑进去,那就不是一般的失职了。 同时他也越来越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点可怕——以他和交通天气打交道这么多年的经验,都没发现这一点,这个年轻人却能一语中的…… “不是在下雨过程中?” “对,那两起案件一场雨前,一场雨后,没任何规律。” “……” 谢忱沉默下来。 而此时,毛立峰也已经问完了话,走了回来。 “走吧,我们先回警局再说。” 众人行动起来。 谢忱怀里的小猫崽在上车时,却突然动了动鼻头。 “怎么了主人?” 宋思年犹豫:“……没什么,只是好像闻到了点什么奇怪的味道……可能是错觉吧。” 谢忱迟疑地看了小猫崽一眼,只不过车里毛立峰催促了句,他便没有再耽搁,进到了车里面。 * 一路上,车厢里都一直是毛立峰打电话的声音,似乎在跟什么领导做批示申请,又找人调了档案材料。 眼看着里局里已经不远了的时候,他才终于挂断了电话,松了口气。 孙得星早就忍不住了,“毛队,到底什么情况啊?” 毛立峰叹气,“那老大哥说,一年多前,那片地方就发生过一次车祸——不过那次里有个过路人。” “路人?”孙得星惊讶,“那不是高速吗,怎么会有路人?” “听说是有个他们村里的年轻人,他父亲祭日那天的凌晨赶着时间去另一头的墓地里给他父亲扫墓,图省事儿就从高速上网栏上爬过去的,结果回来穿过公路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下,摔倒了……再然后,就被个刚好经过的出租车给压死了。” 孙得星听得一懵:“这、这么惨呢……” “是啊,打那以后过去了半年多吧,就发生了第一起车祸,无缘无故,没人没动物没其他车,那司机说翻就翻了;再然后,又是第二起,第三起……他们村里现在都说,是那个年轻人死的太冤,他的魂儿回来报仇了。” “可他这……好像也怨不得别人,就算真是他的魂儿,也不该找无辜人报仇啊?” “你觉得跟鬼,有道理可讲么?” “……” 前面两人聊得热闹,后排却一阵死一般的安静。 尤其是宋思年和老树之间,安静得近乎诡异了。 “主人……” “树啊……” 一鬼一精怪几乎是同时开了口。 沉默两秒,还是宋思年接了话头,“我怎么听着……这故事有点耳熟呢?” “实不相瞒,主人,我也听着耳熟。” “……这么说,我记得真没错?” “如果您想说,这故事听起来似乎听过一遍,虽然版本不大一样,但基本脉络相同——那我想告诉您,您没记错。上次您和方峥去甘城理工大学时坐的出租车上,遇见的那个怨鬼就是这样跟您讲的故事。” “所以,那个鬼就是这个鬼?那辆出租车就是撞死了人的出租车?” “对。” 宋思年:“……” 谢忱眼神微闪。 等下了车,他和毛立峰并肩而走时,说:“已经跟交通局那边联系过了?” “嗯,等他们把那起车祸里死者的相关信息发过来。” “顺便也让他们查一下那个出租车司机的档案信息吧?” “嗯?”毛立峰一愣。 谢忱说:“如果真是当时被撞死的人变作恶鬼回来索命,你觉得他第一个要杀的该是谁?” 毛立峰恍然大悟,抚掌而笑,“好好好——还好有老谢你在,你不说我就真没想站在那个恶鬼的角度想问题啊。你放心,我这就让他们把信息查出来——你说得对,我们应该以这个出租车司机为切入点。” 谢忱不动声色,只点了点头。 毛立峰显然早就习惯这人宠辱不惊的老干部姿态了,这丝毫没影响到他的兴奋,当即便拿出手机给交通局那边再去了一通电话。 * 趁毛立峰和信息侦查中队那边收集信息,谢忱回了一趟家里。 舒舒服服睡了一上午的小灰猫被他拎着后颈,分别摁到了猫食盆和猫便盆前。前者今天换上了牛肉味的猫粮,小灰猫吃得很开心。等到了后者…… 张牙舞爪也反抗无效后,小灰猫屈辱地用两只前爪捂住了眼睛。 —— 这就是老树当初给他出的馊主意。 动物和人的魂魄不一样。人有三魂七魄,魂魄未散时轻易难以契合,所以只有等成了尸体或进入重度昏迷、魂魄完全离体状态后,宋思年才有可能借附体术上身。 而动物远比这简单,尤其越是幼小、初生的稚魂,越是容易被控制身体。 宋思年此刻就是寄居在这只被他从一堆小屁孩那儿救回来的流浪猫的身体里,暂时充当着这具身体的主人。 换句话说,所有猫具备的生理功能,他都具备,而且必须履行。 正在心里把老树抽打第无数遍,小灰猫爪子捂住的眼睛突然瞪得浑圆。 几秒之后,它放下前爪,僵着脖子不敢置信地转回头,看向自己刚刚突然感受到一阵凉意的屁屁。 视野中,把手里那块湿巾扔进猫砂里的男人表情无比平静。 “我去换猫砂,你在这儿等着,不许乱动。” 说完,男人拎着猫便盆走出了房间。 而房内的小灰猫在石化了几十秒后,陷入了完全状态的精神崩溃—— 他刚刚……他刚刚………… 他刚刚竟然被一个人类擦了屁股?! 用的还是猫湿巾?! 第16章 (016-1) 隔天下午三点多,谢忱家的房门再次被敲响。 一听咣咣的力道,宋思年也猜到又是昨天那个二愣子的小警员。它挂在谢忱身上到了门口,等谢忱打开门后,便看见门外站着的确实是孙得星。 “谢顾问。” 孙得星呲开一嘴漂亮的小白牙,“那个出租车司机已经找着了,毛队让您回局里看看。” 谢忱“嗯”了一声,就要先退回屋里。 “这次还带着它吗?”孙得星却指着挂在谢忱屈起来的臂弯里的灰色小猫崽,饶有兴趣地问。 谢忱犹豫了下,伸出食指挠了挠小猫崽的下巴颏。 “你去不去?” 孙得星一怔,表情古怪地看着一人一猫,“您俩还能交流啊……” 没想他话音刚落,那只原本懒洋洋的小猫崽就像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尊严受到挑战。 它在谢忱的臂弯里站起身,踩着男人的手臂瞪着黑眼睛冲着孙得星凶狠地“喵”了一大声。 孙得星立马傻乐起来:“哎呀,谢顾问您家这只猫真可爱,还奶凶奶凶的。” 宋思年:“…………” 没等宋思年考虑要不要采取点什么暴力措施,他就感觉自己后颈软肉一紧—— 谢忱把猫拎起来,重新压回臂弯里,然后沉着眼对孙得星说:“那一起走吧。” 灰色小猫崽再一次被塞进了冲锋衣里。 下午四点半。 谢忱和毛立峰还有信息侦查中队另外几个小警员一起出了外勤,按照出租车公司那边给的信息,找到了一年多前撞死了人的出租车司机。 只不过找到那人时,对方已经喝得烂醉如泥,躺在自己的出租车里呼呼大睡。 而出租车就停在他自己住着的一栋破旧的居民楼下面。 “德行,你把人弄起来。”毛立峰皱着眉和孙得星说。 孙得星无奈,“毛队,我这玻璃都快给他敲碎了,里面那人睡得像猪——叫不醒啊。” “呸,怎么说话呢。”毛立峰白了他一眼,自己耐着性子上去一边喊“大兄弟”一边敲车窗。敲了两分钟,毛立峰自己也败退了。他摆摆手,“得,找街坊近邻问问情况吧。” 年轻的小警员们领了任务四散开,谢忱揣着小猫崽,和毛立峰一直站在原地,等那出租车司机睡醒。 毛立峰走到谢忱身旁,低声问:“老谢,这小区里能感受到什么吗?” 谢忱抬起手腕,给毛立峰看了一眼珠石手串,说:“没有。” 他怀里的小猫崽拱了拱脑袋,看着那串灰土土的手串,跟老树嘀咕:“这东西真能鉴鬼?” 老树实话实说:“不知道。不过那个毛队之前不是说过吗,谢忱已经在警局待了八年了,立功无数——应该不是假的。” “那倒是……”宋思年点点头,鬼力感知了下身后的出租车,“那只怨鬼也确实消失不见了……难道还真是他害了人,化成了恶鬼,这才逃之夭夭的?” 老树刚要说什么,突然魂音一拧—— “主人,那个司机要跑!” 老树魂音出声的前一秒,抱着小猫崽的谢忱已经蓦地一沉眸。身后出租车另一侧的车门打开,原本在里面“酣睡”的出租车司机正要起跑。 谢忱将怀里小猫崽直接拎出来放到出租车发动机盖上,顺势单手按住车体,借力腾起,空中拧身,直接越到对面那一侧。 喝得满脸通红的司机被吓了一跳,拔腿就要跑,只可惜连一整个车身的距离都没跑过,就直接被人从后擒拿掼在了后备箱上。 胳膊被扭到后面的出租车自己痛得嚎了起来,边嚎边骂—— “你们这是暴力执法!我又没干坏事!你信不信我告——唔——” 话没说完的出租车司机突然被塞了一嘴毛。 同时另一只梅花印儿的毛茸茸的猫爪子咕咕哝哝地凌空扇到了他脸上:“哪儿那么多废话,吵得猫脑仁疼,还让不让鬼睡觉了?” 看似轻飘飘的一下,然而内蕴的鬼力冲撞,顿时就把那司机的意识荡得一散。 然后小猫崽才把堵住那司机嘴的一只猫爪伸出来,嫌弃地在对方的衣服上蹭了蹭。等确定蹭干净了,它才一副“我什么也没干,就轻轻拍了他一下”的乖巧表情蹲到了谢忱手边。 老树作为一个跟了宋思年好多年的精怪,表示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谢忱淡淡瞥了小猫崽一眼,将出租车司机交给了反应过来的毛立峰,便朝着小猫崽伸出了手。 小家伙嗅着阳气顺着他掌心一路攀到了臂弯。 谢忱手臂就势一收,把小猫崽的身体圈进了怀里。 旁边毛立峰笑着说:“可以啊老谢,你厉害,你家猫也一点都不差。” 原本都准备窝回去睡觉了的小灰猫一听,立马昂首挺胸地蹲在男人臂弯里直了身,猫下巴都快抬得和小鼻子尖一齐了。 谢忱似笑非笑地一垂眼,没说话,抱着猫和押着人的毛立峰回了车里。 * 杜桥延,也就是那个出租车司机,意识一清醒,就开始在审讯室里歇斯底里地嚎—— “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我会告你们的——等我出去我一定会告你们的…………” 毛立峰也耐性好,坐在审讯桌对面安安静静地听他嚎了五分钟。 等杜桥延终于喘着粗气停下来,毛立峰笑了笑:“嚎完了啊小兄弟?来,给他杯水,让他养养力气,过十分钟再来一场。” “……”第一次碰上这种应付惯了地痞流氓的警局老油子,杜桥延差点气岔了气。他愤愤地看了毛立峰一眼。 毛立峰呵呵笑笑,“不骂了啊?那行,德行,你给他讲讲规矩。” 孙得星听着毛立峰这用词,无语了下,才望着杜桥延正色说:“配合警方调查是公民义务,更何况,你现在是作为去年10月14日凌晨四点发生在132国道的事故的嫌疑人被带到这里。如果你有所隐瞒或者欺骗,我们可以以妨碍公务罪将你收监。” 一听孙得星说的那个时间地点,杜桥延脸色一变。 然后他的眼神从惶恐逐渐过渡到狰狞—— “我他妈都说了——横穿高速公路是那个小子自己找的死,我为什么要为了他的错误买单!” 杜桥延似乎是被戳到了痛点,整个人几乎从审讯椅上蹦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起,眼里血丝密布。 审讯室里安静了一瞬。 角落位置,倚墙站着的男人怀里,小灰猫眯着眼打了个呵欠。 “……真可怜。” 老树:“主人……您之前还教训过他呢,您忘了啊?” “嗯?记得啊,那时候我也觉得他可怜啊,只不过现在程度又深了一步。” “为什么啊?” “面对那种情况,有两种人不可怜——要么听了善的那一念,尽人事,不管救没救成,对得起自己本心,这叫真君子;要么听了恶的那一念,事不关己,不管压没压死,咬得住自己本性,这叫真小人。” 宋思年笑着,眼神里却没什么柔和的情绪。 “这两种人,前者问心无愧,后者内心强大得近乎混蛋,但都不会可怜。只有他这种,也就是可怜又可悲地夹在中间的那种——听了恶念,之后却日夜难安,被逼的快要发疯,还要拼命自我催眠也歇斯底里地告诉别人他当初是对的,嘴上越是肯定内心越是怀疑和否定……你说,他可不可怜?” 老树想了想:“太惨了。不过明知道这样,主人您当初还是吓唬他了啊。” “因为我不可怜啊。”宋思年懒散地笑,“我听本心,也随本性。我不喜他所作所为,便去吓他叫他对生命多些敬畏——就算旁人知晓了,如何褒贬我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 老树这次沉默尤为地久。 然后他才叹了声气,似乎无奈又好像有点骄傲,“主人,我猜您当年活着的时候,不是流芳百世就是遗臭万年了。” 宋思年:“……虽然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听你这么拐着弯儿骂我,我可能还是会打你。” 老树:“…………” 宋思年刚准备趴回去,就感觉揣着自己的人动了。 谢忱走到审讯桌旁,垂眼看那发过狂后就默默不言的杜桥延。“这段时间,有什么东西回来找过你吗?” 不同于之前死活不肯再开口的模样,此时杜桥延死水一样没有表情的眼底蓦地掀起劲浪。他眼神惊恐而纠葛地抬头看向谢忱:“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清楚。” “……”杜桥延重重地咽了口唾沫,这一刻他近乎有些喜出望外,“你是不是传说里的那个捉鬼师联盟里的人?啊?……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啊!我快死了、快疯了!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它一直在回来找我!” 谢忱还未开口,他怀里的小家伙突然再一次探出了脑袋。 褐色的鼻尖在空气里嗅了嗅,最后那双猫瞳定格在杜桥延的身上。 审讯室里,只有谢忱听得见青年疑惑的魂音—— “奇怪……又是这种味道,这次总不会是我闻错了吧?” (016-2) “味道?主人你闻到了什么味道?” “不是很确定,有点熟悉……似乎是某种植物的味道。我感觉自己应该在哪里闻到过,但之前那天闻到了,想了一遍也没找到相关的记忆……” “那一定就是主人您失忆前经历过的部分了。”老树说完,沉默了两秒,声音陡然一提,“那主人您都失忆那么多年了,能被您记得的味道应该不是什么普通的植物吧?” “……” 小猫崽再次竖起鼻头闻了闻,思索之后遗憾地摇了摇头,“确实想不起来。” 此时审讯室两边已经上来人,把激动地几乎要扑到谢忱身上的杜桥延拉回了椅子里。而即便被这样死死地摁着,杜桥延依旧紧盯着谢忱苦苦哀求—— “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 他俨然是把谢忱当成了救命稻草一样的存在。 只不过即便是被人这样哀求着,谢忱的五官间却依旧并没有多出什么情绪。他只用古井不波的目光将杜桥延从上至下缓缓扫了一遍。 叫审讯室里其他人称奇的是,那即便两个警员都有些按不住的杜桥延,却在男人的目光下慢慢稳下来。 “主人,这是个什么原理?” “阳气太重,邪气辟易?”小猫崽两只前爪搭在一起挠了挠,“猜不透,我又不是百科全书。” 谢忱没有在意主仆俩的议论。压过那魂音,他开口问杜桥延,“你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情、情况?”杜桥延显然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看你的情况,应该不只是受阴气影响,而是见到了什么实质的影像了。”男人的声线带着一种令人镇定平缓的低沉磁性,“第一次见到,是在什么时间?” 杜桥延白着脸色回忆了下,“……第、第一次的话,我虽然没见到,但好像已经在了。” “嗯?” 杜桥延哆嗦了下。 “那时候我接了一个客人,送到甘城理工大学……一路上都阴嗖嗖的。下车后那个人还撑着车门,对着空车说话……” 谢忱怀里的猫一僵:“…………” 老树小声bb:“主人,他好像在说你唉……” “我不聋。” “噢。” 谢忱无奈地把就要探出脑袋的小猫崽压了回去,垂眼问:“第二次呢。” “具体……具体时间我已经记不得了。大概就在前、前几天晚上……” “看到了什么?” “……”提起这个,杜桥延像是想到了什么异常恐怖的画面,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有几分惨白了。“鬼……那绝对是鬼……我已经关灯了……它、它就从我卧室的窗外面爬下来……血都顺着窗玻璃——往下、往下淌!它没有眼睛——只有两个窟窿!它还冲我笑……啊——” 谢忱示意了站在旁边的两人一眼,两人会意上前,将欲起的杜桥延压了回去。 “只有这一次吗?” “我……我不记得了……好多……好多好多鬼……血!全是血……全是血!” “……” 谢忱沉默下来。然后他转向审讯桌另一侧的毛立峰,幅度极轻地摇了摇头。 毛立峰神色稍稍凝重,伸手冲押着杜桥延的两个警员一挥手,“带他出去吧。” “是,毛队。” 等审讯室里没外人了,毛立峰已经迫不及待地站起身绕过审讯桌走到谢忱身旁。“怎么样,能做判断了吗?” 谢忱:“鬼有形无质,他说的那种情况基本不可能出现。” “嗯?基本不可能?这么说还是有可能性的?” “地下交易坊市曾经出现过一种东西,叫做‘固魂珠’,能够给鬼重聚魂身,但代价高昂、且有时效性。”谢忱说,“那绝不是普通人或鬼得到的东西。” 毛立峰急了,“如果不存在那样的鬼,那他为什么能看到那样的场景?难道是看错了?” 谢忱:“更可能是他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产生的幻象。” “所以就还是没有办法探明到底是什么根由?”毛立峰急躁地原地踱步。 谢忱微微皱眉,“局里催得很紧?” “领导那边也不好受啊,”毛立峰叹气,“就昨天上午,不知道谁把这次车祸捅到了网上,又有人联系上了前两次车祸,还有一年多前、也就是杜桥延撞死人那回……说来也是巧,那个地方刚好毗邻着附近村庄的一整片墓地,现在什么闹鬼啊‘恶鬼杀人’啊之类的说法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王局那边的压力比我们都大。” “上面发话了?” “是啊——上面给了一个周的时间,这不都已经过了一天半了?要是一个周下来解决不了,就算不扒皮走人,恐怕也没我们什么好果子吃。” 谢忱想了想,“我下午去一趟葛家村。” “葛家村?”毛立峰一愣。“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 谢忱拿起手边审讯桌上的材料,翻到当初杜桥延车祸事件里受害人的资料页面,他递给毛立峰,然后伸手一指。 “当时死的那个葛云聂就是葛家村人。网上说闹鬼的那片墓地,应该也是葛家村的。” “老谢,你是想……?” “找他家人谈谈。” 毛立峰想了想,点头,“行,那那边就交给你了。” “嗯。”谢忱没什么表情地垂下眼,翻看着毛立峰递回来的材料。 见他动作神情,毛立峰无奈地笑了笑,“老谢啊,有时候我真是看不透你——你说咱俩心性上一比,人家会说我快五十,还是说你啊?” 谢忱微抬眼,唇角扯了下,可那弧度却算不上笑。 没等毛立峰再开口,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进来。” “毛队!”进门的小警员神色急促,“第三起车祸的受害人已经脱离病危状态,苏醒过来了!” 毛立峰愣了一下,随即面露喜色:“好!赶紧带上人,去医院看看。” 谢忱说:“我直接去葛家村,有什么消息,毛队电话通知我。” “行,那就兵分两路,效率也高些!” * 从市里到葛家村的路,那叫一个道阻且长。市局拨给侦查中队这两外勤车底盘极低,刚下高速没多远,司机就无奈地停在了岔路口。 “谢顾问,这葛家村里面的地面实在是太坑坑洼洼了,再加上天也半黑了,我要是这么开进去,这车指不定就坏在哪个坑里了,您看这该怎么处理好?” 谢忱往远一眺,“前面的村庄就是葛家村?” “对,这方圆十里啊,就这么一个村儿。” “你在车里等,我尽早回。” “哎?谢顾问,谢——”司机还没回神,便见后座的男人已经拉开车,大步下了车,踩着行军靴走出去了。 司机缩回脑袋小声嘀咕:“我的妈哎,这脾性……可真是够雷厉风行的了啊。” 方圆十里只有一个村,除了交通不便以外,倒也有些好处——那就是捡着一条路走,闭着眼走到头也不会有错。 只不过谢忱这边走出去,弯弯绕绕的土路走了大约两百米,就见着前面侧了辆车。 那是辆越野车,按说走这样的山土路比其他车要合适得多,但显然之前这位司机架势技术不太行——车左后方的轮子此时已经探到路边沟里去了。 这辆越野车的乘客们正拼命地帮着往外推车。 见谢忱独自一人背着仓茫茫的天色踽踽行来,车后灯位置聚着的这些人都愣了下。 其中一个人热情地招呼了声,“小兄弟,你是要去村里吗?” 谢忱没想到他们会跟自己搭话,沉默后停住了步,“嗯,我是去葛家村拜访一位老人家。” “村里看着离这儿不远,但这破路弯弯曲曲的,我们踩着这片离葛家村还有三五里呢。”那人笑着说,“这样,我们刚好也进村一趟。小兄弟你在旁边稍微等会儿,我们把车轮拉上来,你坐我们的车进村儿,你看成不?” 谢忱看了眼天色,才垂下眼,“有劳了。” “这小兄弟说话怪有意思的,怎么还文绉绉的?”人群里有人打趣。 而谢忱怀里,同样有个玩笑的声音响起。 “主人,这谢忱跟你还真挺像的——我记得当初刚退蒙昧认识您时,您说话也跟半个古人似的。” “……你还记得呢,我自己都快忘了。”小猫崽懒洋洋地哼哼了声。 不知道为什么,宋思年突然觉着自己靠着的这片胸膛变得有点僵硬。它伸出爪子去探了探——连肌肉都是微微绷紧的。 ……莫名其妙的,难不成他家阳宝贝儿还怕黑么? 宋思年正想着,突然就被人从怀里捞了出来。 他一脸懵逼地被捏着后颈软肉提到了半空中,和那男人黢黑的眼瞳对视,四只前后爪子依循生物本能,乖巧地横在半空中。 暗淡的光线下,猫的竖瞳都睁圆了,浑然无辜地望着谢忱。 这样深沉对望了几秒。 “树啊,你说他到底想干什——” 宋思年一句话没问完,就见男人褪下了手腕上的珠石手串,然后五指一撑,将那手串撸过它的小脑袋,戴到了小猫崽的脖子上。 手串卡得宋思年喉咙一紧。 半晌后老树听见了自家主人反应过来后恼怒的声音—— “他是不是想勒死猫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宋思年:夭寿了,有人虐猫0-0(被勒到翻白眼) 第17章 那串珠石手串套上来时,宋思年的意识便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 他脑海里似乎有什么零碎的片段画面划了过去,只是离开的太快,尚不等他去捕捉,便忽然感觉魂体深处蓦地一震。 一颗晦暗珠子的形影在他眼前出现,像是隔着层层拨不开的迷雾。望着那颗珠子,宋思年的心底突然翻腾起滚烫的情绪。然而他还未细看,那珠子便带着其他碎片一样的画面消失不见了。 “主人?主人??” 回过神,宋思年听见老树担心的魂音传声。 “我没事……”宋思年皱起眉,恼道,“他是不是想勒死猫啊??” 而随着他的话音,谢忱怀里的小猫崽也一副“跟你拼了”的架势挣扎起来,猫爪费劲地扒拉着自己颈子上戴着的那串珠石手串。 谢忱望着小猫崽的抗拒反应,眉微皱起来。 “不喜欢?”他低声问。 宋思年总觉着男人的话音里像是压抑着什么暴躁的情绪。然而只看那清俊冰冷的五官间,却找不到半点流露出来的迹象。 于是他犹豫了两秒就英勇地一梗脖子,然后摇了摇脑袋。 谢忱沉眸盯了小猫崽几秒,便将那手串摘了下来,戴回到手腕上。 旁边努力把车轮往外推的众人还“一二三”“一二三”地喊着口号。宋思年想起之前那些模糊影绰的碎片,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猫前爪往上抬了抬。 “一二三——嘿——!” 车后轮被成功推上了地面。 众人惊喜,之前主动跟谢忱搭话那个更是喜笑颜开,“这还真是助人者天助啊,刚刚这兄弟没来前,我们这都挪了十分钟了,没想到他往这儿一站,这轮子就起出来了——行,大家伙上车,准备出发!” 那人说完,转向谢忱,“这位小兄弟,你也一起上我这辆车吧?” 谢忱点头:“谢谢。” 等车重新发动起来,开口那人坐在后排和谢忱搭话,“都这么晚了,怎么小兄弟还一个人来村里?我看你不像是当地人啊?” 谢忱的目光转向开口这人,在对方领口、袖口、裤线、手脚等地方快速扫了一遍,然后他才抬头,“看您衣着打扮,似乎也不是本地村民。” “嘿嘿,小兄弟眼神不错,我确实不是。”这人笑着说,“我们老板在这村旁买了块地,听说这两天附近不安分,我过来看看情况。” “这样。”谢忱点点头,也没有接话的意思,目光落了回去。 宋思年却忍不住小声跟老树叨咕:“我家宝贝儿怎么看出对方不是当地村民的,我看着挺像的啊?” 老树寻思了会儿,“他不是犯罪心理学专家吗?我听说这个行业出来的行为分析师厉害得很,通过观察一个人的面、手、腰、脚等部位,哦还有衣着打扮,基本上就能判断出这个人的大致职业方向了。” 宋思年沉默。 老树:“主人,您那老古董脑袋,啊不,还没来得及接触最新沿知识领域的大脑,可能理解这些东西有点困难,就别琢磨了。” 宋思年:“……” “所以我才让您去市图书馆多转转,书到用时方恨少啊,主人,您看这不——” “住嘴。” “……哦。”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有手机震动的声音响了起来。 几乎快要在方才的静谧里瞌睡过去的宋思年猛地一个激灵——那震动的块状物刚才就是贴着他响得,给他吓了个不轻。 感觉到怀里小猫崽身上灰色的软毛都炸了起来,谢忱安抚地伸手在小猫崽脑袋上撸了几把,然后接起了电话。 “毛队?” “老谢,受害人这边我们已经尽可能问过了,不过这人状态不是很稳定,我们也不好逼得太紧。目前能获取到的信息里,对方一口咬定是在夜晚驾驶途中,路过事发地点时,先是感觉车周起雾,随后看见狰狞恶鬼从车前玻璃上方爬下,还从车窗外伸进手来掐他——这才导致惊恐急刹翻车。” “嗯。” “那你那边怎么样,现在有进展了吗?” “路上出了点情况,还没有到葛家村。”谢忱看了一眼车外浓重如墨的夜色,眉不明显地皱了下,“有消息我会及时上报。” “好,那你小心些。需要支援的话给局里打电话。” “嗯。” 挂断电话,谢忱望着不远处隐约在夜色里露出大致轮廓的村庄,目光缓缓逼近、扫视,最后定格在一个方向上。 在他的视野世界里,那个方向的上空隐隐喧腾着微弱的阴气。 而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有只手搭到了他的肩上。 谢忱回头。 刚刚和他搭话的人神秘兮兮地凑了上来:“这位小兄弟,我听你刚刚电话叫对面‘毛队’……嘶,你不会是市局派下来的吧?” 谢忱怀里的小猫崽警惕地看向对方。 套着小树环的左前爪磨了磨,看起来随时准备挥出一爪子去。 “额,主人,我看他对您家阳宝贝并没有什么恶意,反而还有点巴结的意思,您不用这么担心。” “……是吗?” “对,请您相信我——老树活了这么多年看了这么多人,看透他们心里想什么对老树来说并不难的,有机会我再——” “哦。” 听完自家阳宝贝儿不会出事,宋思年就没兴趣再听老树自吹自擂了。他敷衍地应了一声,然后就趴了回去。 而谢忱在沉默之后,答复了对方,“我是市局信息侦查中队的顾问。” “那——那你是不是就为‘恶鬼杀人’那事情来的!?”这人激动起来。“所以结果怎么样?真的是有恶鬼吗?” 谢忱反应淡淡:“这是我第一次来——还没下车。” 对方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谢忱是说自己根本还没来得及调查,不由有些为自己的粗莽不好意思起来。“抱歉啊兄弟,我太激动了——你不知道,我就是因为这事被我们老板扔下来的,这当初特地找大师算了一块风水宝地来看旅游度假区——谁想到会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兄弟,我能留你个电话吗?有什么具体情况,我也好知道知道啊。” 谢忱怀里的小猫崽撇撇嘴。 “他会答应就怪了。” “好。”男人低声应了句。 宋思年:“——??” 老树:“噗。” 现场打脸啊。 “给别人这么痛快、那当初我在课下死乞白赖地跟他要个联系方式怎么就那么难?” “嗯,可能是主人您当时看着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吧。” 宋思年:“……” * 车一直开出十几米去,车里的人还探着脑袋热情地跟谢忱挥手作别。 站在原地的谢忱神色平静,眼神也近乎淡漠。等确定在那车的后视镜里已经看不清自己走的方向时,谢忱才转身进了村庄里面。 他手腕上戴着的珠石手串,在夜色里亮着时强时弱的莹莹紫光。 “还真是有鉴鬼效果啊,主人。” 宋思年却在叹气:“我家宝贝儿也太大胆了,越往子时阴气越重,这些村庄里又不像城市阳气浓重、鬼魂不多,万一被冲撞着……” “主人,您大概是忘了您为什么喊他宝贝了。” 宋思年想了想:“哦,也对,他这一身阳气,对于那些鬼来说,应该就像是能只靠光度也刺瞎他们眼睛的太阳。” “是啊主人,现在村庄里藏着的那只鬼,就已经抖得跟筛子似的了。” “……” 按着珠石手串强弱不一的感应效果,没一会儿,谢忱便走到了一家农户前。 透过房门间隙,隐约能看见里面亮着莹莹的灯光。 谢忱伸手敲了敲门。 没过多久,门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停住后有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 “谁啊?” “市局信息侦查中队,谢忱,来之前跟您通过电话。” “哦,是谢顾问。”门闩被从里面拉开,院内的灯光透出来,映着一张女人沧桑的脸孔。她望着谢忱,笑得疲惫,“谢顾问请进来吧。” 谢忱走进屋中。 他怀里的小猫崽也探头探脑地瞧着屋里的光景,似乎觉着那些墙上门庄上挂着的白色东西都稀奇得很。 走在前面的农妇有些意外地看了小猫崽一眼,最后与谢忱解释:“我儿子的忌日就快到了……家里最近布置着白事,谢顾问别太介意。” “无事。”谢忱跟进屋里,顺手把小猫崽脑袋压回去。 灰色的小猫崽“呼噜”了一声,不满地躲开了他的手。 等谢忱和那农妇聊起葛云聂的事情,老树也嘀嘀咕咕地跟宋思年唠叨起来了。 “不对啊主人,那些人不应当是他杀的。他身上怨气虽重,还有点要蜕变恶鬼的意思……但离着恶鬼还差一大截呢,应当是无法害人的才对。” “嗯。”宋思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几起案子,确实应该不是他做的……” “主人?您在想什么?” 宋思年回过神,“我只是刚刚发现,我家宝贝那手串有点厉害——除了鉴定鬼的方向之外,似乎还能辨别种类和鬼力或者怨气的程度。” “嗯?这怎么说?” “之前开车经过野外,他手环在遇上普通怨鬼与阴气的时候,一直是淡紫色的光,而到进这房间的瞬间,那紫气加重,里面还隐隐要生出一点血色来——如果我猜得不错,血色全满,就是恶鬼。” “这么神奇?那我怎么没听说它的名号?是哪位传奇捉鬼师的大作吗?” 宋思年撇撇嘴,“我都没听说过,更何况你。” “那如果碰到灵鬼,会是什么状态?” 宋思年没好气地说:“你这意思,是让我上去摸摸?” 老树嘿嘿一笑:“哪能啊——那玩意都套您脖子上了,不也没反应吗?” 宋思年:“……树啊,你最近胆子很膨胀,是想当我的磨牙棒?” 老树顿时安静如鸡。 “行了,你先听着,有什么事情之后告诉我。我看这‘促膝长谈’得有好一会儿,先眯一觉。” “好的,主人。” 宋思年在男人怀里东挪挪西蹭蹭,最后终于调整到了个熟悉的姿势,把自己扭成一团睡了过去………… 直到不知多久后的某一刻。 “——就算是我儿子做的又怎么样呢!?” 农妇突然拔高的嗓门把宋思年吓得一哆嗦。 灰色的小脑袋嗖地一下从谢忱怀里探出头来,一会儿往东一会儿转西,朦胧的睡眼里满写着“猫是谁猫在哪儿猫要做什么”的迷茫。 老树费了好大劲才憋住笑:“主人……您别怕,就是谈得有点崩。” 宋思年终于意识清醒了,面无表情:“谈崩了为什么要吓唬无辜的鬼?” 而农妇显然并没注意到自己的嗓门误伤到了一只安睡的猫,这会儿声音的音量也有越提越高的趋势—— “哪怕当时他只稍微减速呢!他撞了我儿子之后不想着跑而是及时地打电话报警呢!——我儿子都有可能没事!可那个混蛋……他就那样冲过去的!他撞了我儿子之后不但没有下车救人!还直接开车跑到了服务站!他说他是去找人救人——可他分明就是先给他律师朋友打了电话,确定自己不是责任人才报了警!” 农妇已经近乎歇斯底里—— “所以就算是我儿子做的!那也是他们活该!谁让他们偏袒那个杀人凶手!那个人他该死——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 谢忱的眼神一闪。沉默了两秒,他问:“你怎么知道那个司机后续事情的?事故调查都没有记录这些。” “……” 对着这样发疯的女人,谢忱的表情平静得叫老树都语气古怪:“主人,您这个宝贝儿可真是个‘宝贝’,这会儿还能这么理智……理智得都有点薄情了。” “他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么。”宋思年撇嘴。 “——‘一直’?”老树无奈地说,“不知道还以为您对他多了解呢。” “……” 老树的玩笑让宋思年愣了愣。 他刚刚的话只是无心出口……但又像是近乎本能的,心里冒出那样一个想法来,他就那样说了。 对于谢忱的问题,那农妇显然也怔了下,但她的表情很快就再次狰狞起来—— “我儿子告诉我的!” 房间里静默了一瞬。 那农妇咧嘴笑了笑,这笑容此时怎么看怎么有些可怖。“……你们猜得没错,他回来了——那些事情就是他做的,他会一个一个报复地杀掉那些害死他的人——谁都别想逃过!” 对于妇人的恐吓,谢忱无动于衷。 他抬手正了正手腕上的珠石手串,安静了几秒之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人鬼殊途,就算他回来了——您也是看不见的。” 那妇人表情僵住。 而谢忱徐徐出声:“是有人告诉你的吧……告诉你他看见了,看见了你儿子是怎么被撞的、那人又是怎么逃走的……” 谢忱抬起视线,如古潭的瞳孔里一片黢黑寂静。他的目光没放过一丝一毫——女人微微吊起的眼角、收紧的下颌骨,无意识地攥住衣角的手…… 那些细微的表情和动作被他一一收录。 而后谢忱似乎有些微微诧异地挑眉,“那个人还告诉你,他能通鬼神?……所以你这样信任他?” “你……你……” 农妇终于有些扛不住了,她表情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你怎么会知道?!” “……” 宋思年颓废托脸,“我也好奇这个问题。” 老树立马接话,“我知道我知道!这叫心理侧写,主人!这是他们这种行为分析师的拿手绝活!” “我家宝贝儿这么牛的吗?”宋思年,“有这能力,也难怪市局里的人说他能通鬼神了。鬼神,我本人也看不出这么多啊。” 老树:“主人,谦虚……” “哦。” “……” “我是如何知道的,你不必关心。”谢忱说,“那个人你见过吗?” 妇人慢慢咬紧牙齿,“就算我见过,也不会告诉你们这些不作为的警察。” 谢忱微沉了眸,“你真以为,这个人把所有污名扔到你儿子头上,说他死了以后作恶杀人,是在帮你儿子?” “但……但只有他能让那个杀人凶手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追悔!”农妇再一次情绪震动起来,她目眦欲裂地瞪着谢忱,“不像那些该死的媒体——他们只会扛着那些破烂机器到我家里——逼问我的儿子为什么要违反规则——逼问我后不后悔没有和他一起去——问我如果去了会不会阻止我儿子那样做……——可我儿子他有什么错?!” 唾沫星子喷到半空,妇人通红的眼眶里流出泪水。 “就因为他要照顾我这个没用的老东西……就因为我那天发了高烧他急着扫完墓回来照顾我……就因为他白天还要做几份工还他爹欠下的那些债!”老妇人终于再压抑不住了,她捶胸恸哭,“就因为他穿过了那条路,他就该死是吗?……他就该死了以后都不得安宁——被那些人骂活该吗?那些人……那些人他们还配称是人吗……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也什么都不在乎……他们把我儿子的死当茶余饭后的笑话……他们还板着脸喝着茶指着我儿子活着时候的照片训责他……” 房间里,常人肉眼所难见的,浓重阴戾的怨气翻涌起来。 隐约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是从很高很远处的山里传来,带着隆隆的巨响,也挟裹着无比阴冷的杀意,向着这房间里静坐在老妇对面的男人扑去。 其势如山崩。 男人低眼望着老妇,黑瞳里隐隐有光微熠。他神色沉静如水,像是对身周即将覆上的怨气毫无所察。 “主人主人主人——”老树急了,“那怨鬼要彻底化成恶鬼了——这可不是单纯阳气抗衡得住的!” “……喵。” 灰色的小猫崽蓦地跳出了男人的怀里,它落到了铺着席子的土炕面上,声音柔软而低弱。只是那双猫瞳此时却已经从竖瞳变为圆瞳,它紧紧盯着房间某个空旷的角落。 小猫崽再次“喵”了一声。 常人肉眼所不能见的地方——整个房间的上方,所有翻腾的怨气在最后一声“喵”里,像是瞬间被冻成了固态。 小猫崽跃下土炕,一直走到那个角落里去。 在那儿,同样跪着一只神色狰狞如泣、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的怨鬼。 正是他曾在那辆出租车上见过的那只。 宋思年叹了口气,停下来,“如果你母亲知道你就在这房间里陪着她,那她大概就不会那样做了。” 怨鬼的双眼血红,全无理智地盯着面前的这只猫,他拼了命地要从那无形的禁锢里挣扎出来、他想要报复这一切、他要把所有让他母亲哭泣的东西……都撕碎。 宋思年像是没有看见那凶狞的眼神,他难得不笑也不戏谑,只声音平静。 “如果真成了恶鬼,那你就真的再也不能陪在她身边了。……从今以后,这世界上也就真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了,即便这样、你也要做恶鬼吗?” 那死命挣扎的怨鬼突然顿住了魂形。 须臾之后,猩红的光从他的眼睛里慢慢褪去。 怨鬼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他表情痛苦地弯下腰,把自己缩在了一起。 他似乎是在哭。 老树抖了抖绿芽。 宋思年听见它也抽噎了声。 宋思年慢慢眨了下眼,“进来前我还在想,明明是恶鬼,应该最怕这阳气,可为什么你不逃……原来是为了你母亲啊。” “……” “你认识我吧,应该也还记得我。我能帮你,你信我吗?” 那怨鬼终于慢慢抬起头,他看着面前立着的这只小小的猫——它的身躯小得连成年人一握都承受不住,但它看着自己的眼神又让怨鬼觉得……只要它站在他身后,这世界上没什么是他不敢的。 他也见识过它的鬼力。 如果灵鬼怨鬼恶鬼有一天也要站到一起,那这个人……应该是他们不二的王了吧。 说不清原因,但怨鬼就是这样相信着。 所以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好,那第一件事,先信任他——”小猫崽往旁边一让身,让出谢忱侧对这里坐着的身影,“信任他不会害你母亲。” 怨鬼迟疑了下,点点头。 宋思年转身迈出猫步去,“第二件事,你先跟我出来。” 迈着四平八稳的猫步走到门口,宋思年感受着胸腔里豪气干云的熟悉气势……就好像这才是他应有的、居于上位发号施令的姿态。 他一声令下,该叫万鬼俯首。 沉浸在这种感觉里,宋思年昂首挺胸地抬起左前爪准备迈出去,如同猛虎跨过雄山—— 然后“猛虎”就突然被人拎住了后颈。 —— 谢忱把一脸懵的小猫崽提溜到面前,给它戴上了珠石手串,确保感应无误不会跑丢后,才把猫放回了地上。 “别贪玩。” 宋思年:“………………” 作者有话要说: 宋思年【猛虎式龇牙咧嘴】:我是去办案!不是去贪玩! 谢忱:哦。【谢式冷漠】 宋思年:………………mmp 第18章 一直到出了屋,宋思年都面无表情。 “我刚刚救了他一命。” “是的,主人。” “他不但不感谢我,反而还拎我的脖子。” “额,主人,不知者不罪,他并不知道您救了他一命。” “……” 宋思年想了想,“也对。”他懒散地眯了眯眼,“等我家宝贝儿知道我救过他那么多次,一定会很感动吧。” 老树:“……” “你这个沉默什么意思,嗯?” 老树一秒狗腿:“感动感动——我刚刚就是太感动了,都没反应过来。” 宋思年微微笑:“善。” 老树:“…………” 宋思年领着葛云聂走出去很远,直到确保离开了受谢忱身上阳气影响的范围,他才停了下来。 不同于方峥,这同为怨鬼的葛云聂的死相显然不太雅观。即便宋思年转回头乍一看,都忍不住眼皮子跳了下。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那辆出租车、回到家里来的?” “回大人,具体时间我也记不住了。”怨鬼叹了一声,“只知道有些时日了。” “这么说的话,你并没有去惊吓那个出租车司机?” 葛云聂摇头:“没有。” “那高速路上前后三起案件,也都与你无关?” “我从未做过害人的事情,请大人明鉴。” 宋思年想了想,说:“按方才屋里那人所说,你母亲似乎见过什么自称能通鬼神的人——你是否也见过捉鬼师或者其他灵鬼恶鬼?” 葛云聂苦笑:“我死去之后,大人您是唯一一个对我的存在有所反应的——如果真有人能在我和母亲之间做沟通,我也不会怨气越积越重,几乎跨出那不可逆的一步去了。” 宋思年问:“所以,你的怨气根源来自于你母亲?” 提到这个,葛云聂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幽幽开口:“我并不怪那个司机。我所有的不甘心,都是牵挂在我母亲的身上。家里债务累累,母亲她又身体不好,根本没法下地劳作……除了我和父亲之外,没人能照顾她……之前是父亲去世了,如今我也……” 葛云聂长叹了声,身周怨气隐隐喧腾。 “……我没法甘心。” 宋思年皱眉,“你既然只想陪着她,那为什么会有化为恶鬼的倾向?” 葛云聂闻言眼里红光一闪:“是那些人欺人太甚!……那些记者,还有那些所谓的社会公益人,他们拿着我的死做消遣报道也就算了,他们还一次又一次地刺激我母亲——就连这次调查都是!这些警察竟然还要来打扰我母亲!” 宋思年鬼力一放,压住了再次有些失控的葛云聂。随后他微皱了眉,“可事实证明,你母亲确实牵扯到这次的案子里来了。——那个和她联系过的人……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多半就是这整串案子幕后的黑手。” 葛云聂眼神一黯,懊恼地抱住了脑袋,“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母亲才会这样的……” “生人牵涉这种事情,有损阴德,更可能折阳寿——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葛云聂顿时慌了神,他连忙抬头,哀求地看向宋思年。 “大人,大人!请您救救我母亲——不管需要什么,我都一定为您去做、魂飞魄散都在所不惜!” 没等宋思年回答,他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亮起来——“对了、死玉,我也可以化作死玉——只求您从这次的案子里保下我母亲不受任何因果牵涉——大人,求求您了!” 说着,那怨鬼已经直接跪到了地上。 宋思年身形一闪,避过了怨鬼的叩首,没好气说:“你们这是上赶着来折我的寿吧?” “……主人,”老树小声戳穿,“您是个鬼,没寿可折的。” 宋思年:“…………” 老树:“看他这么惨,您就答应了他吧,万一真逼得他化了恶鬼,那可是为祸世间的事情啊。” “为不为祸跟我有关系么?”宋思年眼尾一提,“捉鬼师联盟又没付我工资,我凭什么替他们兢兢业业地平怨收鬼?” 老树被怼得无话可说。 空气一时沉默。 许久之后,宋思年哼了声。 “算了,看在我穷的份上,……接了。” “……” 十几分钟后,谢忱看见了从门外进来的小猫崽。 他刚蹲下身准备将猫捞进怀里,下一刻就眼神一变。沉默了几秒,谢忱蓦地伸出手去,直接将小灰猫拎起,眼神微冷地对视着那双猫瞳。 ……不在里面了。 谢忱捏紧了拳。 如今这具猫崽的身体里,只有留下了蛊惑术痕迹的猫魂,而没了那只附体的灵鬼。 不过既然操纵着这只猫走回来了,那便说明那只灵鬼还是要回到自己身边。 谢忱垂着眼想。 ……而且原本跟出去的怨鬼也没回来。看来是又接了那怨鬼的什么任务。 既然这样…… 谢忱取下了猫脖颈上的珠石手串,将猫拎进怀里,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既然这样,顺着这个案子往下走,那只灵鬼就还是会撞回他怀里来。 * 宋思年从葛家村的墓地里爬了出来。 他身上穿着件很复古的短打。衣服并不是很合身,尺寸有些小了,偶尔一动作还会露出半截白皙细窄的腰身。 老树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主人,恕我直言,这件鬼衣真的很有损您的高人风范。” 宋思年不以为意,“损就损吧,总比没得穿好。”说着,宋思年扭头看向跟在自己身旁的葛云聂,“没想到你和这些灵鬼怨鬼的交情都这么好了啊?” 葛云聂讪讪一笑,“都是邻里乡亲的祖辈……一件鬼衣还是借得到的。不过,大人您刚刚为什么不许我提起我们要查这件案子的事情呢?” “因为他们没问啊。”宋思年笑笑说。 “啊?”葛云聂不解。“但我们可以主动——” 宋思年打断了葛云聂的话音,问:“他们这片墓地就在这事发路段不远的地方,对吧?” “是啊,所以我才想借机向他们询问一下……” “他们也知道,你是被牵涉进来的。” “……”葛云聂眼神微变,“大人的意思是……” “他们之中多半是有知道、至少可能看到过那个行凶的人或者鬼,但没有任何一个主动跟你提起,那就说明,他们之中知道这件事的鬼,在包庇那个凶手。” 葛云聂脸色微变:“所以凶手多半是葛家村的人?” 宋思年点点头:“如果是恶鬼,气息应该很明显,我不会全无察觉——那么就只能是人。所以在他们面前你不必提,提了也没用;甚至反而有可能打草惊蛇。” 葛云聂脸色难看地沉默了会儿,然后问:“那大人,我们现在是去现场还是回村里抓凶手?” “……”宋思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抓凶手?你以为我是什么鬼?——掐指一算就能算出谁犯了案的那种?那不叫鬼,那是神仙。” “额……” “去现场也不合适——这半夜三更的,万一犯了哪道阴气冲撞,让高速路上的人开了阴阳眼瞧见了你——那恭喜你,新的惨案就有眉目了。” “……”葛云聂被堵得无话可说。 “不过明天白天还是要去现场看看的。而且想要洗脱你母亲身上的嫌疑,就必须要警局的人自己找出真相……这只依靠暗中引导肯定是不行的。” 葛云聂还没反应过来,老树却悚然一惊,“主人,你不会又要附体尸体吧?……我看这墓地里的诸位父老乡亲,可能都……不那么……新鲜了……” 听老树尾音憋得痛苦,宋思年睖它一眼,“你便秘么?” “……” “而且谁说我要附体了,”宋思年唇角一勾,“之前在警局审讯室里,我听见我家宝贝儿跟那个局长提起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啊。” 老树回忆了下,恍然大悟:“您是说谢忱说起的能够使鬼体在一定时间内保持实质化的‘固魂珠’?” “嗯,听起来是个新奇玩意儿,至少我还残存的记忆里没有过。” “但谢忱也说那东西价格昂贵,您现在……”老树余下的话没说。 只不过一鬼一精怪对自己的贫穷心知肚明。 宋思年揉了揉下巴,半晌后,他欣然一笑。 眼神表情都十足无辜,唯独那双黑眸里带着点若隐若现的笑意。 一看宋思年这反应,老树就知道自家主人又要坑人了—— “树啊,那个老奸商,你还联系得到么?” 老树:“…………当初为了您俩‘沟通’便利,我在他老窝门口还种了一棵自己的分身呢。” “那真是太棒了——来,把我这位老朋友叫出来,我们好好叙叙旧。” “哦。”老树小声咕哝了句,“就恐怕人家并不想见到您。” “胡说,”宋思年笑得很是“温柔亲切”,“我们那么多年的老朋友了。” “……” * 宋思年口中的“老朋友”,没用多久就赶来了。 听着耳边这墓地里传来的鬼哭狼嚎,乔珅感慨地停到那坐在土路边上的青年身旁—— “宋祸害,你再睡两次醒过来,是不是都能混到去街边要饭的地步了?” 宋思年闻言不怒反笑,侧过脸仰起视线看来者:“你这老奸商怎么还没死?” 乔珅摇摇头:“你这祸害都没死,我这本本分分的生意鬼怎么会死?” 宋思年:“你要是算本分,那这天底下的生意人都不叫做生意、该叫做公益了。” “……” 这格外与众不同的久别重逢版问候,叫旁边葛云聂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倒是老树听不下两个老家伙这么小孩儿似的斗嘴,忍不住开口了—— “主人,乔先生,您两位少说也都死了七八百年了,就别互相谦虚了吧?” “……”乔珅嘬了嘬牙花子,“宋思年,你家这树精就跟着你不学好啊,当初它刚开慧那会儿还是个小结巴,怎么现在嘴皮子都这么溜了?” 宋思年得意:“你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 老树:“……” “行啦,废话少说。”宋思年拍了拍屁股站起身,“让你拿的东西带来了吗?” 乔珅白了他一眼,手腕一翻,掌心打开,露出颗珠子来。 “这就是固魂珠啊?”宋思年捏了过去,放在眼前观察起来。 乔珅有点心疼地看着那颗珠子,随后没好气地看向宋思年,“记得咱俩的规矩吧?——这东西可死贵死贵的了。” “知道了。一件东西一件事嘛,有需要你让老树联系我。”宋思年笑眯眯地把玩着珠子。 乔珅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肉痛的表情。 “你可真是个视财如命的老奸商啊……”宋思年瞥见了,似笑非笑地奚落他。 “总比你穷的叮当响要好。”乔珅看了他一眼,“哎,我说祸害,你要固魂珠做什么?打算自己用啊?” 宋思年点点头:“不然呢?” “唉,看来你终于看开了啊。” “……看开什么了?” “固魂珠啊,你管我要这个,难道不是准备稳固魂身化出人形,这样就可以找阳气足的男人酱酱酿酿、从而保持清醒不再陷入昏睡了吗?——我不早就跟你说了,这才是获取阳气最简单高效的方法啊!” “…………” 宋思年从头到尾维持着的微笑终于裂了。 他从唇间一个一个地挤出字音—— “你、他、妈、给、我、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乔珅:固魂珠……@#¥%&……酱酱酿酿……#¥%@&…… 宋思年:【摸出二十米长刀】 谢忱:……【陷入沉思.jpg】 第19章 “啊,所以你要固魂珠,竟然不是用来做酱酱酿酿的事情,而是为了能像个人一样地帮市局破案?” “……”宋思年睖了乔珅一眼,“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拐弯抹角地骂我。” 乔珅翻了个白眼,“你这可就是暴殄天物啊我给你讲。再说了,你清醒的时间一共也没多久,干嘛要用来给那些警察办事?怎么,里面有你老相好啊?”没等宋思年回话,他又自己嘀咕起来,“不应该啊,按年纪算,有也应该是有你老相好的不知道第几辈儿的重重重重孙子了吧?” 宋思年难得没反驳乔珅,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确实有我宝贝儿在市局,不过主要还是帮他母亲释清嫌疑。”宋思年指了指旁边的怨鬼。 乔珅沉默了十几秒,然后嘴巴张得像是要吞下个鹅蛋—— “你——?宝贝儿??” 宋思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谁是你宝贝儿。” “这话该我问你啊——你这次才苏醒了几天?怎么就突然多出了个宝贝儿来??” “我也觉得自己运气相当好。大概是前面一千年积攒下的功德太多了,赚回来的福报吧。” “功德?”乔珅冷笑,“你攒下来的那些缺德事儿,恐怕就只能给你换回个冤家来。——你倒是跟我说说,那个市局的什么怎么就成了你宝贝儿了?” 宋思年理直气壮:“我看上的,自然就是我的了。” “所以你到底看上那个人什么了?” “阳气——而且是至阳的存在。我只要待在他身边,都完全足以维持日常清醒所需。” “人?……气息至阳?” “对。” “……”乔珅沉默两秒,撇撇嘴,摆了下手,“不可能。” 宋思年对他的反应不以为怪:“我最开始也不相信,但事实如此。” “你可别是被人坑进什么幻术陷阱里了吧?” “滚滚滚,你就不能念我点好。”宋思年说,“我这次清醒到现在也有一段时间了,你看我有半点阴气过盛不得不陷入沉睡的征兆吗?” 乔珅观察了下,随后惊疑,“好像……确实没有。可不应该啊,怎么会有至阳气息的人存在……” 宋思年笑眯眯的,“有机会带你看看他——不过只能一眼,多了不给看。” “……我并不想看好么。我们这些正常鬼跟你不一样,我们巴不得离着阳气重的人远远的,也就你这个怪胎还需要靠阳气维持清醒。” “那你们这才叫暴殄天物。” “听你这意思……你那宝贝儿还是很了不得的啊。”乔珅眼珠子转了转,“你告诉我名字,我帮你回去调查一下根底。” “我不在乎。”宋思年懒散地笑了笑。 乔珅:“那你就当是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什么给了你我这么善良的错觉?”宋思年微微一笑,“就不满足,憋死你。” 乔珅:“……你还拿着我给你的固魂珠,有句话叫拿人手短没听过吗?” 宋思年坦坦荡荡:“没有。” 乔珅:“…………” 宋思年:“这样,之后我再进鬼市,去你摊位上挑的东西你给我打五折,怎么样?” “……”乔珅吊着眼尾上上下下打量了宋思年一圈,“又快穷得没鬼衣穿了?……你身上这件看起来像上个世纪出土文物的鬼衣是哪儿捡来的?” 宋思年瞥他:“你还想不想听了?” “得得得,五折就五折,说吧,那人叫什么?” 宋思年抬手,指尖在空中连掠几笔。 幽蓝色的“谢忱”两字腾空。 “……谢忱?”乔珅只沉吟了一会儿,就回过神笑了声,“这名字倒是敢起。” 正欣赏自己书法的宋思年闻言侧眸,眼睛微眯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据我所知,两千年前就有位大人物,也是叫这个名字的。那一位……大概只能用‘惊才绝艳’‘旷古绝今’来形容了。” “哦?”宋思年应了一声,却显然兴趣缺缺。 乔珅摇头感叹,“只可惜再惊艳也已经陨落了。” 宋思年闻言失笑:“废话,都两千多年了,再活着不成老妖怪了?” “你可不要用寻常人类的寿命限数去揣度他,按照传闻记载,他根本就不是人类。而且……”乔珅凑过脑袋来,“他活着的那一千多年里,那可是威镇当代……在如今这个世界里呼风唤雨的那些捉鬼世家,在他那会儿被压制得大气都不敢喘——总之按传闻说,他已经完全跨过了人神和生死的屏障。” 宋思年:“你也知道那是传闻?” “你还不信?我骗你做什么?” “那你倒是说说,这么惊才绝艳旷古绝今的人物,既然跨过了生死屏障,能活一千多年,那他后来又是怎么死的?” “……”乔珅哑了声。 宋思年拍了拍他的肩,微微一笑:“人傻就得多读书啊,老奸商。” 乔珅:“…………” “行了,我可不像你清闲,我是个有正经事在身的人。”宋思年冲旁边安静的怨鬼瞥了一眼,“等解决了他的事情,我会去鬼市光顾你的小摊位的。” 乔珅冷笑了声。 “那你可别来了。小本生意,经不起你这祸害的折腾。” 宋思年权当没听见,潇潇洒洒地背手走了,“改天见啊,老奸商。” “……真是个遗千年的祸害。”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乔珅笑着咕哝了句。 片刻后,他又微皱起眉—— “至阳气息啊……这个谢忱,又会是个什么来头呢?还是得回去查查才放心…………” * 赶着天亮之前的最后一点昏黑,宋思年带着葛云聂回到了葛家村里面。 葛云聂家里,那人显然已经离开很久了。 鬼力在四周搜索了一圈之后,宋思年松了口气,“还好小猫崽是被带走了,我还真怕它找不回来。” 老树说:“主人,对一个三个月零十五天的猫您都能下得去手用蛊惑术,老树我真是越来越佩服您的下限之底了。” 刚拿到了固魂珠,宋思年这会儿心情正好,也不和老树计较,还笑吟吟地纠正了一句—— “现在是三个月零十六天了,本宝宝又长大了一天。” 老树:“…………”它就不该觉得这个老家伙有“下限”这种东西。 逗完了老树,宋思年稍稍正色,看向旁边一路上都沉默不言的葛云聂。“等天一亮,我就去案发现场亲自查探……昨天警局来的那位顾问身上的鉴鬼法器已经发现你的存在了,我不确定他今天是否会采取什么措施,所以保险起见,等我走后你也暂且离开家里。” 葛云聂神色一急:“大人,我能不能跟您一起去案发现场看看?” “你去了也没用。”宋思年说,“警局和捉鬼师联盟必然有接触——以往那么多案子里,捉鬼师也都介入过,万一明天我家宝——咳,警局那位谢顾问带去了捉鬼师,那你是想被当成现行犯当场擒获?” 葛云聂神色狰狞了下。 宋思年笑容一冷,“我劝你最后一次——哪怕是为了你母亲,你也别动歪心思。那一步跨出去之后,我保证你到魂飞烟灭前都会活在懊悔和痛苦中。” 葛云聂抬头看向宋思年,“大人是因为今天来我家里的那个警察吗?他是您什么人?” “他可不是警察,只是个小小的顾问罢了。”宋思年笑眯眯的,浑然一副无害的模样,但黑眸深处却隐隐有幽蓝色的鬼火窜动,“按目前关系,他算是我的饲主吧。” “那您……您何必这样护着他?” “关系上他只是我的饲主,感情上他可是我家宝贝儿。” 宋思年微微一笑,轻狭起眼,语气云淡风轻,“如果有敢动他的,那我一定会让那个东西……后悔来到这世上。” 葛云聂眼神一栗,压回去了最后一点想法。 “那我就等您的好消息了……” 宋思年随意地点点头,“嗯,你放心,只要你母亲没有真的在这几起案子扮演什么角色,那么她身上的嫌疑我会为她释清,案子的真相我也会调查出来——免得幕后那人再污你的身后名。” “谢谢大人。”葛云聂作了一揖,随后转头看了房内安睡的母亲一眼,才转身离开了。 眼看着远处的天空依旧露出了一线鱼肚白,宋思年迎着那儿伸了个懒腰。 “让人怀念的清晨啊……” 老树毫不留情地拆穿:“就主人您那总也睡到日上三竿的作息,我是真没看出您哪儿怀念它来。” “……” 宋思年装作没听见。 * 毛立峰一大早就带队到了现场——交通局那边给下了最后限令:封路限流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再这样下去迟早惹得舆论关注,所以今天是最后一天;再查不出来,也就只能像前两起案件一样当做交通意外事故处理封档了。 毛立峰愁得脑壳都疼,昨晚更是一晚上没睡好。 到了现场下了车,他自己都觉着看东西快带上重影儿了。 “毛队,您没事儿吧?看着脸色白得跟大姑娘似的。” 旁边凑过个脑袋来,毛立峰觉得自己太阳穴跳的更疼了——会这么说话的不作他人想,肯定就是孙得星。 毛立峰转回头一看,果然就见孙得星笑嘻嘻地杵在自己跟前。 “边儿去,别耽误工作——我休息会儿就也过去。” “好嘞,那这维护现场边界的任务就先交给毛队您了。”孙得星傻乐着跑出去了。 毛立峰揉了揉太阳穴,嘟囔了句:“这高速公路上维护什么现场,还能有人敢进——” 话没说完,戛然一停。 毛立峰瞪大了眼睛,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几米开外、穿过了黄色警戒线向着自己这儿走来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穿了一身奇奇怪怪的衣服——上身一件复古短打,下身黑色长裤;他皮肤白得像块儿羊脂玉,五官也秀气得跟拿那小羊毫笔细细勾出来似的。 迎着毛立峰扫视的目光,他神色轻松怡然,就好像不是走在高速公路的案发现场,更像是打哪个沙滩溜达散步一不小心误入了这里。 —— 当然,除非那高速路两边几人高的金属防护栏能被视如无物。 这么一想,毛立峰心里更是警觉了。 他抬脚走上前,伸手拦住了那年轻人:“这里是案发现场,闲杂人等不可入内。”说着,毛立峰扫了一眼年轻人的身后,没见半辆车的踪影让他心里蓦地打了个突。 正在毛立峰不安的时候,突然听见面前年轻人笑了声。 “毛队,您不必紧张——我是谢忱谢顾问的朋友。” 毛立峰一愣,眼神里仍旧有警惕,“你是谢忱的朋友?我怎么没听他说过?” “谢忱的性格,哪是会跟您说这些的人呢。”年轻人弯下眼角轻笑,“我今天来,也是受谢忱所托,帮他来调查这件案子。” “你?帮他查案子?”毛立峰有些啼笑皆非,“你是什么人?私家侦探不成?” 年轻人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私家侦探确实算是我的身份之一,不过我今天来这儿还有个更重要的身份,”年轻人说着,嘴角一勾,上身倾过来,声音压低了:“我是捉鬼师。” “……” 毛立峰的瞳孔蓦地一缩,“你是捉鬼师??” “对。”宋思年笑笑,直身回到原处,“我也是听谢忱说这次的案子里那个没露过面的‘恶鬼’有些棘手,这才答应来现场看看的。” 宋思年稍作停顿,观察了下毛立峰的反应,才又笑着说:“我从谢忱那儿听完案发经过了,我和他判断一致——正常来说,鬼有形无质,是不可能出现杜桥延和第三个受害人描述的那种情况的。” 一听这话,毛立峰心安了大半——当时谢忱说出那判断的时候,审讯室里只有自己和他两个人,不可能有外人不通过他们俩知道。 但毛立峰仍旧保有最后一丝职业警惕:“那你不介意我打电话问一下谢顾问吧?” “我知道您常和他平辈论称,”宋思年笑笑,“我确实不介意,不过很遗憾——谢忱恐怕接不到您的电话了。他手机掉进水里,这会儿应该送去返厂维修了。” 毛立峰一愣:“这你都知道?” “我就是从他那儿过来的嘛。”宋思年眨了眨眼,“不信的话,毛队可以打电话试试。” 毛立峰便当真拿出手机,给谢忱去了个电话。也诚如他面前的年轻人所说,一打过去便是无法接通的已关机状态。 至此毛立峰也便相信了宋思年的话,他苦笑了声:“这老谢也是真不小心,怎么能把手机掉进水里呢。” 宋思年面上保持微笑,心道,那还是我亲自操控着小猫崽给他费劲巴拉地扔进去的呢。 “既然将案情都告诉你了,想必老谢是非常信任你的。老谢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先生能来帮忙,也是我们队里荣幸——您尽管施法,能擒获那恶鬼最好,我会告诫属下不让他们打搅您的。” “有劳毛队了。”宋思年拱了拱手,抬脚走了进去。 老树担心地出声:“主人,您就不怕谢忱来这边吗?那到时候您这‘朋友’的谎可就不攻自破了。” 宋思年笑着撇撇嘴,“这才几点?之前我家宝贝儿可没出来这么早过,怎么可能刚好今天就被我碰上,祖坟冒青烟儿么?” 老树:“……” 而他的身后,毛立峰看着那短□□裤的身影渐渐走远,不由感慨:“真不愧是老谢的朋友,复古做派可真是像啊。” 他正嘀咕着,一转回头,就看见不远处的来路上,一辆车牌号非常眼熟的轿车越行越近。 毛立峰呆了两秒。 “这……这朋友俩怎么还一前一后地分别到?” 谢忱停车下来时,正见毛立峰不解地看向这儿—— “老谢,你怎么不是跟你那个朋友一块来的?” 谢忱关车门的手一顿,随后微狭起眸: “我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两位真正【面、对、面】成就即将达成xd * 宋思年:【祖坟冒青烟儿】【当场被抓包】 谢忱:【眯眼】……这次是摸得到的。 第20章 “主人,您是想在这现场找什么啊?” 陪着宋思年沿着高速路走了好一段,老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 宋思年理直气壮:“不知道。” 老树:“……??” 懵了一会儿老树才不解地问:“您不知道的话,为什么要来案发现场呢?您之前不是看见了,警局信息侦查中队出动了那么多人在这儿找了一上午,地皮都快给它刨起来了,还是一无所获啊。” 宋思年挑眉:“你拿我跟普通人类比?” 老树被噎了一下,然后才无奈地说:“我是觉得毫无目标的话,这么找多浪费固魂珠的时间……” “或者你有更好的办法?”宋思年问,见老树不吱声了,他才又说,“而且也并不是没目标——你刚刚问我在找什么,我确实不知道,因为我只知道我要找的那个东西有着很特殊的味道,至于它本质上是个什么存在,我完全不清楚。” 老树想了想,继而恍然大悟:“就是您之前在现场闻见了的那个特殊味道?” “对,还有在那个出租车司机杜桥延的身上,我也闻到过一样的味道——所以这说明那个味道绝对不是我的错觉或者其他某种巧合,它很可能就是整个案件藏在最深处的那根——” 宋思年的话突然停住了。 正在思索的老树跟着一顿,疑惑问:“……主人?” 宋思年却没回应它,只蓦地转过身去看向来路,眼神警觉。 老树:“主人,发生什么事情了?” 沉默了一会儿,宋思年表情渐渐古怪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感觉蛊惑术的印记,现在在以差不多10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向着我们这个方向……飞来。” 老树:“……那可能不是飞,是它坐着车来了,主人。” 宋思年:“…………” 不用老树再提醒,他也知道这会儿会是谁才有可能跟那只被他施了蛊惑术的猫一起坐车赶向这里。 老树还在叹气:“这赶到的速度哪止是祖坟冒青烟儿啊主人,这简直是有人在您家坟头上搭灶爆炒了。” 宋思年眼神不定地在原地站了几秒,随后表情一松,转头继续循着刚才的路往前走。 老树被这不疾不徐的淡定反应弄得一懵,“主人?我们要是还不走,可就要露馅了……” 宋思年摆摆手,“你要对你主人我有信心。” “我也很想有,可蛊惑术还没解除,您又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两个不同对象施术。如果等谢忱一到,您再想走可就来不及了。” “那就刚好,不走了。” 老树:“??” 宋思年却没再解释,只刻意地放慢了脚步。大约几分钟后,他就感觉到蛊惑术的印记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 宋思年背对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调整了一下表情姿势,随后抬起手腕压低了声音问那绿芽:“树,我现在看起来有没有很英武不凡的模样?” 老树:“………………” 您怕是对英武不凡有什么误解。 耳听着那脚步声已经不能再近,宋思年也没再等老树回答了,他牵起嘴角然后直接转身—— “谢——” 第一个字刚出口,就听“砰”的一声闷响。 两个撞到一块的“人”同时往后退了一步。 宋思年在男人硬邦邦的下巴颏上撞得脑门都疼,回过神来捂着额头跟老树控诉—— “他刚刚是把我当空气了??我如果不转身,他是不是就准备踩着我走过去了?” 好不容易在前面忍住了的老树听见了这句,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哈哈哈哈……主人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你的存在感竟然这么低的吗……” “……” 宋思年恶狠狠地剜了手腕上的树芽儿一眼。 事实上,谢忱的惊异并不比宋思年少,只不过在撞上的下一刻他就有所了悟,视线迅速地在年轻人的身上扫了一遍。 ……固魂珠。 谢忱微皱了下眉,终于将目光定焦在宋思年身上。 “你,就是毛队提起的我那位捉鬼师朋友?” 宋思年心里呲牙咧嘴地揉了揉额头,放下手后,面上的笑容却和熙又无害,“看来谢先生已经不认识我了。” 谢忱眼神微动,“我应该认识你?” 宋思年神秘一笑,“谢先生已过轮回,不认识也是正常。” “什么意思?” “谢先生忘了,”宋思年笑着伸出手去,握住了谢忱的手,“我跟前世的谢先生,曾经是非常非常亲密的挚友啊。” 宋思年话音落时,鬼力一动,冲向谢忱曾经被自己烙了蛊惑术印记的地方——残存的一点痕迹被鬼力蓦地激发出来,只不过须臾之间便散去了。 做完这一切后,宋思年轻歪了下头,笑容无害,“谢先生是不是对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呢?” 有蛊惑术印记的残存痕迹激发,两人之前接触过而留下的灵魂迹象会模糊地出现在被施术人的五感中,谢忱想对自己不熟悉都不行呐…… 宋思年面带微笑。 而男人的眼瞳在焦点稍散了几秒之后便重新凝合,他目光深沉如刻刀,一分一寸地刮过面前年轻人的身影。 直到对方的笑容都有点不自在起来,谢忱才缓缓压下眼帘。 “是啊。”他声线低沉得近乎沙哑,“……太熟悉了。” 谢忱这个平静的反应让宋思年眨了眨眼,然后他小声问老树:“这是……这么快就接受前世挚友这个设定了?这也就太平静了吧,我以为他至少会有一种被镇住的惊讶呢。” “大概……相信了吧。”老树也没什么底气,“主人,这个谢忱是真的没法用常人常理去揣度的,深不可测。您还是小心为妙。” 宋思年:“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宝贝儿。” 老树:“……” “说服”了老树,宋思年就冲着谢忱展颜一笑:“关于我刚刚说的那些,你就没有什么好奇的或者想问的吗?” 谢忱闻言抬眼。 “你活了多久?” “……哈?”宋思年呆住。 “你活了多少年了?”男人神情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 之前打定这个主意后就准备了一肚子腹稿,结果宋思年却发现一点都用不上——他怎么也没想到谢忱会挑着这么一个神奇的接入点展开话题。 “活得太久了总会记不住时间的,你让我算算。”宋思年偏过头摸了摸下巴,“……从我有记忆算起,应该是八百多年吧。” 老树小声嘀咕:“您把我捡回去是在八百二十年前,主人。” 宋思年微笑:“嗯……确切说是八百二十年。” 谢忱眼神一闪,“八百二十年前……你是一生下来,就是这种不死的状态了吗?” “……” 宋思年表情微微僵了下。 ……他家宝贝儿还真是跟正常人的思路都不太一样,听见自己有个前世的朋友,却不好奇别的,只执着于探索生命奥秘? 宋思年原本准备随便说点什么忽悠过去,只不过一抬眼对上男人那深沉而认真的目光,到嘴边的敷衍又咽回去了。 好像近乎本能的,他还是想少对这个人说些谎言。 “不是一生下来就这样,只是可能在我的某个人生阶段里,发生了一点突变——可惜我不记得那变化是什么、又是怎么来的了。” 宋思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突变之后,等我再‘醒来’,我的长相就没有发生变化了——所以以此推算,我应该是在二十多岁的时候进入到这个状态。” “……”谢忱的眼神黯了一瞬,“所以,你应该也只活了八百五十年。” 宋思年神情僵住:“……‘只’?‘只活了八百五十年’??” —— 这要不是他家宝贝儿、换了别人他可能已经忍不住要撸袖子上了。 活了八百五十年!却被人说“只”?这可是事关一只灵鬼的尊严! 谢忱却没再看宋思年的反应,他只垂眸扫了手腕上的珠石手串一眼。 ——难怪珠石手串没有反应。 如果只活了八百五十年的话,比宋绝应该小了二三十年…… 所以终究还是不是他。 “抱歉。”谢忱声音微沉。 宋思年:“宝——……咳,谢先生就没有别的什么想要了解的了?比如我们怎么认识的、比如——” “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谢忱打断了宋思年的话音。 宋思年一愣。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就这一两句话间,男人好像就变得非常冷淡了,身上也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低气压。 谢忱抬眼,眸子里漆黑平寂,“前世那些……不管是编造的、还是真实的,我都没什么兴趣了。” 宋思年怔了怔,继而轻眯起眼,“谢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谢忱没什么表情地说,“即便是有相识的缘分,但既然前世已经结束,便让缘分一同结束就好。平白拖连到后世,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这位先生觉着我说的对吗?” 宋思年觉得自己从认识谢忱开始,都没听这男人说这么多,一时愣了神。 在对方话至结尾时,他下意识地开口:“宋思年。” “……什么?”谢忱微皱眉。 宋思年回过神,有些懊恼于自己的脱口而出,但此时只好以得体的微笑掩饰了过去。 “我叫宋思年,可不是什么‘这位先生’。” 然而下一刻,宋思年便瞧见男人瞳孔蓦地一扩—— “你姓宋?” “嗯,有问题?” “……” 许久之后,谢忱才按捺下心底汹涌的情绪,声音沙哑地问。 “那你的父亲……是宋绝吗?”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宋绝是谁以后—— 宋思年:……mmp,我把你当爱人,你却想当我爹。 第21章 “那你的父亲……是宋绝吗?” 宋思年:“——??”停顿了几秒,他才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宋绝是谁?” “你不是宋家的人?”谢忱紧紧盯着他。 “按照这个姓来说,我肯定是宋家人啊。”宋思年笑了笑,“但我怎么知道我的这个宋家,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宋家?” 谢忱攥紧了拳,眼神沉冷下来,“捉鬼世家里,只有一个宋家。” 宋思年一怔。 须臾后他反应过来,小声问老树:“如今所谓的捉鬼世家里,还有姓宋的啊?” 老树:“是有的,而且还是捉鬼世家里最兴盛的一个家族。几百年了,宋家都一直是捉鬼师行业里当之无愧的执牛耳者。” “哟,这么听起来,这个宋家来头倒不小。”宋思年嗤笑了声。 —— 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宋家,他好像一点好感都没有。 由此,宋思年抬头望向谢忱,眼神和嘴角笑意都发凉,“真抱歉,八百多年前我经历突变之后,就已经把所有前事都忘得一干二净——所以你说的那个宋绝,还有宋家,跟我到底是否有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 “……”谢忱沉默下来。 宋思年却嘴角一勾,笑着凑了上去,“你好像对那个宋绝还有宋家,非常好奇?” 谢忱抬眼,神色恢复了沉寂,“他们欠了我……我祖上一件东西,我需要拿回来。” “那我帮你,如何?” “……”谢忱目光一闪,“你为什么要帮我?” “哈哈哈,”宋思年伸手拍了拍谢忱的肩,顺势倾身过去,“我不是说了吗?我和前世的你,可是非常非常亲密的挚友啊,你有麻烦,我怎么可能不帮?” “那你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帮我的?” “对啊!”宋思年理直气壮,“我可不是帮你一件两件事——以后只要你有麻烦,我在所不辞!” “‘在所不辞’……”谢忱垂眼,唇角不甚明显地勾了下,“那还真是……够亲密的挚友关系。”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 宋思年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直接无视了。在谢忱说完之后,他笑得愈发明艳了几分,“那是,我们当初可不是一般的亲密。至于现在的关系……你看过《哆啦a梦》吗?” 这话题转的突然,而且还是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谢忱思路没跟上,声音顿了下:“……听说过。” 宋思年得意洋洋:“那就好,我以后就是你的哆啦a梦了,谢大雄!” 谢忱:“…………” 谢……大雄? 老树:“………………” 老树气若游丝:“主人,求求您,别再用您那出神入化的比喻能力了。” “啧,你们这些没审美能力的凡人……凡精怪。” 老树:“……以您的审美能力为标准的话,那我们确实到死也拍马难及。” “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宋思年满意地摸了摸手腕上的小树芽儿,然后才抬头看向谢忱,“我那天掐指一算,今天就是帮你做第一件事的良辰吉日,所以我就直接过来等你了。” 谢忱:“帮什么?” “破案啊,我可是捉鬼师。”宋思年下巴一抬。“你们这起案子,应该非常需要我吧?” 谢忱微眯起眼,“怎么帮?” “这个……”宋思年想了想,直接把手伸到谢忱身前——掏出了还趴在他怀里的小猫崽。迎着谢忱古怪的目光,宋思年咧嘴一笑,牙齿雪白,“借它用用。” 说完,宋思年就拎着乖乖巧巧一动不敢动的小猫崽蹲了下来,一“人”一猫面对面眼对眼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 谢忱垂着眼任他施为。 过了一分钟,宋思年站了起来。“我跟你家小猫崽交流过了,它说它那天在这里、还有你们审问的那个杜桥延那儿,都闻到了一种异香。” “是什么气息?” “我也不知——额,咳……”宋思年没说完就反应过来,立马改口,“它说它也不知道。” “……”谢忱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宋思年心虚地撇开脸,“为今之计,就是让你家小猫崽找到那个异香的来源了。先在现场看一看,如果没有发现的话,再去那个杜桥延家里吧。” “这都是它告诉你的?” “……对啊。”宋思年面带微笑地点头。“我通十八门外语,猫语算什么。” 谢忱点点头,抬脚往前走。 宋思年无声地松了口气。 老树则无奈:“主人,牛皮慎着点吹——您也不怕一不小心吹爆了。” “不会的不会的。”宋思年心虚地跟上去。 老树:“那可说不准,按当初警局那个毛队说的,谢忱20岁就能拿上双硕士学位,那得多天才?万一他再精通外语,一试探您不就露馅了?” “不是还有你么?” “我就只会英语。” “……”宋思年叹气,恨铁不成钢地看向老树,“八百年啊,你就学会了一门?” 老树:“……” 宋思年边往前走边思考了下,最后安抚老树:“算了,没关系。他要真是考我,我就给他数十八种家禽和宠物。” 老树:“…………” 宋思年用蛊惑术操控着小猫崽走在前面,自己则细致地嗅察着空气中的味道,这样反复了几圈之后,宋思年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了金属防护栏外面的某个方向上。 “有发现了?”谢忱问。 “似乎……有一点。”宋思年有些烦躁地皱起眉,“今天的天气太干燥了,有点味道也都该被烤焦了。”随后,他转向谢忱,“我们怎么过去?” 谢忱沉眸:“时间有限,翻过去吧。” “哎?翻过去?翻到哪儿去?” 一个声音突然从不远处响了起来。 正聚精会神地思考着的宋思年被吓了一跳,扭头看向发声的方向——他在谢忱面前没敢放出鬼力,都没注意到孙得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 而孙得星正兴奋地看着谢忱:“谢顾问,你们是有什么新发现了吗?”没等谢忱回答,他又惊异地看向谢忱身旁站着的宋思年,“这位……就是毛队说的谢顾问您那位捉鬼师朋友吗?——你好你好!我是孙得星!见到你很荣幸!!” “嗯,你好,我是——” 宋思年话音未落,孙得星就箭步冲了上来,激动地抓住了宋思年的手,用力地握紧了上下摇晃。 “……这可怜孩子,是没见过捉鬼师吗?怎么激动得跟看见了自己祖宗似的。” 宋思年被那大力捏得手都疼,木着脸跟老树抱怨。 等孙得星好不容易稍微平静了点,宋思年才无奈地跟他解释:“我们是要翻到防护栏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孙警官你在里面等着就行。” “那怎么行?”孙得星立马摇头,“您和谢顾问的职业都金贵着呢,这种粗活还是得我们在前面开路!” 说完,孙得星都没给宋思年留拒绝的机会,立马动作麻溜地爬上防护栏翻了过去。 然后他站在对面,隔着金属网,满眼狂热地看着宋思年。 宋思年表情复杂地扭开脸,小声问旁边的谢忱:“我感觉你们队里这个孙得星像个虔诚的异教徒,他是对捉鬼师有什么信仰吗?” 谢忱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要我帮你吗?” 宋思年闻言撇了撇嘴,“你当我是那种连一个金属防护栏都翻不过去的弱鸡吗?” “……” 五分钟后,尝试十一次失败了十一次的“宋弱鸡”被谢忱背上了肩。 谢忱:“抱紧了?” 他背上趴着的宋思年木着脸:“…………嗯。” 他的耳边,老树正在癫狂大笑,几乎快要笑断了气—— “哈哈哈哈哈哈……主人……您是不是——哈哈哈哈……您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不凭借鬼力,您确实就是个弱鸡啊哈哈哈哈…………” 宋思年:“……闭嘴。” “……” 正攀爬金属防护栏的谢忱也难得极轻地勾了下唇角。 等翻越了金属防护栏这道“大山”,宋思年便和小猫崽走在前面,努力嗅探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气味。 这样又走出了几十米之后,宋思年眼神警惕地停在了一个小土坡的旁边。 他鼻翼翕动了几下,随即望向谢忱和孙得星—— “你们有什么能够用来挖土的东西吗?匕首之类的就可以。” 谢忱闻言,直接看向孙得星。宋思年看懂了这意思是没有,也跟着望向孙得星。 孙得星立马从身边拿出了一把匕首,兴奋地递给宋思年:“大师,您请。” 宋思年眉眼一弯,“带你一块过来还真是有用的。”他接过了匕首,循着比方才防护栏里稍微浓了一点点的异香走向了那个土坡。 随后,谢忱和孙得星便见宋思年爬到土坡上面,然后蹲地对着一处挖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过去。他们刚停下时,便听宋思年轻笑了声。 “……找到了。” 这个土坡上这一处被挖开的泥土里,似乎正掩埋着一种被烧焦的、隐隐透着灰绿色的东西。 宋思年低下头,捏起了其中一片已经被烧掉了一半的,拿起来放到眼前转了一圈。 “就是这种香味。奇怪,好像有点……熟悉?” 宋思年情不自禁地嗅了一口,扑鼻的异香迎面而来—— 他眼前的蓝天绿草土坡前,突然凭空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穿戴着华冠长袍,只是玉冠碎了一半,黑色长发半披散下来,俊美面庞上阴沉凶狠。 甫一出现,那人就大步走向宋思年,同时边走边伸手去解开了自己腰间的束带。 那玉带被狠狠地掼到一旁,外袍随之被褪下扔开——那人一路走来,便是一路衣衫委地,直到只剩下一层单薄的亵衣亵裤,男人停在了宋思年的面前。 他蓦地伸出了手,直接将呆愣着的宋思年推倒在身后的地面上。 宋思年这才恍然回神,只觉得一种莫名的疼从身体里传来,他紧紧地皱起眉:“谢忱!你发什么疯?!你放——” 他话音未落,便突然被压在身上的男人捏住了下颌。 宋思年甚至能感觉得到那粗粝的指腹凶狠地拂过他的下唇,而压在他身上的、和之前那个就站在自己旁边的谢忱长了同一张脸的男人唇角一勾。 那声音却沙哑而低沉,带着和眼神一样的危险—— “你不是想要吗?来,我给你。” 话音落时,他撕开了自己的亵衣,眼神凶戾地俯下身来—— 宋思年:“——????” 作者有话要说:宋思年:喵喵喵??? 【猫是谁猫在哪儿猫想干……不谢忱他想干什么!】 第22章 “啪——!” 宋思年的耳边传来一声轻响,同时手上一疼,他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指。 而须臾之间,面前那个撕开了自己亵衣的长发男人也突然没了踪影。 宋思年神思一晃,自己摇了摇头定下心神。又过了几秒,他才睁开眼看向自己身旁半蹲的男人——利落的冲锋衣和黑色长裤,黑色碎发……总之除了那张脸,哪儿哪儿都和刚刚自己看见的男人完全不一样。 更何况认识这么久了,他可从来没在这男人的脸上看见过如之前那样狰狞凶戾的情绪。 宋思年皱了皱眉,“我刚刚是怎么回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之前听见的声音,应该是谢忱打掉了他手上拿着的烧了一半的叶子。 而旁边他刚挖出来的土坑,也被人草草埋了回去。 宋思年警觉地看向谢忱:“那叶子有古怪?” 谢忱确定他无事之后,站起了身,“那是迷障木的叶子,香气在近距离下能够使人陷入幻觉。” “迷障木的叶子?”宋思年奇怪地看向地面那已经被谢忱踩进泥土里的半片叶子。“这名字听起来确实有些耳熟……” 谢忱微皱起眉,“这种植物已经绝迹很多年了,根本不该在这种地方出现。……它的叶子在灼烧之后,那种能够让人陷入幻觉的香气会增强许多倍,而阴雨前后的湿润空气对于颗粒的传播最为有利。” 宋思年目光一利:“那三起案件,分别是在雨前、雨后、雨中发生的——他们看到了幻觉,所以才会导致车祸意外。” 谢忱点头,“没错。因为迷障木的叶子香气,能够让人看到自己生平最为恐惧的东西或者场景。” 宋思年顺序推理的思路戛然断掉了。 然后他表情有点僵硬地看向谢忱—— “什么叫……会看到自己最为恐惧的东西或者场景?” 谢忱皱眉:“我这句话,应该不难理解。” “……”宋思年心虚而莫名地低下了头。 旁边迷迷糊糊听了全程的孙得星突然一拍巴掌:“所以这几起案件,根本不是什么‘恶鬼杀人’,而是有人在背后装神弄鬼!——每次车祸前,他都在这个土坡上燃烧这种叶子,然后借助散发出来的气味使得路段上发生车祸…………哎?可他这是随机杀人啊?” “的确应该是随机犯案,”谢忱接话,“而且凶手应该也不只是做下这三起,只不过他就成功了三次而已。” “谢顾问,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种香气只有在近处、并达到一定浓度才能发挥效应,稍过片刻离了叶子气味散去,就会失效,所以那个凶手如果想要达到目的,必然还要借助风势——我想,不是每次风都朝着高速路吹的;而这三次里,每晚的风向一定相同。” “天啊,所以他真的是随机杀人——只不过那三起案件里的三个倒霉蛋撞上了??”孙得星咬牙切齿,“这是谁这么丧心病狂?” 谢忱微微垂眼,“我大概猜到了。” 孙得星:“哎——?谢顾问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谢忱沉吟片刻,“给毛队去个电话,让他们去葛家村一趟——我们也直接过去吧。” 孙得星压抑住满脸的求知欲,点了点头,到一旁打电话去了。 而谢忱则垂眼看向从刚刚就一直蹲在地上没说话的宋思年。“怎么了?” “……”从沉思里回过神,宋思年站起身,笑笑,“没什么。不是要去葛家村吗,走吧。” 说着,宋思年就朝着葛家村的方向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后的男人似是无意地问道:“其实我也很好奇——既然迷障木的叶子能让人看见生平最恐惧的事物或者场景,那陷入幻觉的瞬间,你看到了什么?” 宋思年脚步一顿,随后他笑着转回身,“当然是要反吃了我这捉鬼师的千年恶鬼啊。” “哦,这样吗。” 男人唇角轻浅地勾了下。似乎是相信了,他抬脚走了出去。 宋思年偷偷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男人身形擦过他的肩膀旁边时,他突然听见谢忱语气淡淡地开了口。 “看来,你还认识一个跟我同名的千年恶鬼啊。” “……” 宋思年瞳孔猛地一缩。 等他再回神,男人身影已经走了出去。 “树,”宋思年难得神情严肃地问老树,“我陷入幻觉的时候,果真喊他的名字了?” 老树语气复杂:“嗯,老树我听得真真切切。您喊了一句‘谢忱你发什么疯’,后面好像还有别的要说的——但您自己没说完。” 宋思年:“……” “主人,老树也很好奇——您最恐怖的事物,怎么成了您的大宝贝儿了?” “……”宋思年神色纠结了下,“我感觉我不是怕他,是怕那个场景。” 老树:“——?什么样的场景,能成为您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灵鬼最恐怖的东西?谢忱他在里面干什么了?” “…………” 宋思年抹了一把脸,“说来话长。” “那主人您就长话短说呗!” “说出来怕吓着你,还是不说为妙。” 老树:“——??” 宋思年揉掉了脸上的颓丧,重振精神跟上了已经走远的谢忱和孙得星—— “一定是我前两天当猫被调教得太久、脑子坏掉了……对,就是这样!” “……主人,虽然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但我感觉您在自欺欺人。” “住嘴。” “……哦。” “谢顾问,您怀疑的人竟然是他?!” 葛家村村委会的院子里,孙得星惊讶地快从地上跳起来了。 而他手指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信息侦查中队第一次去案发现场时,当时那个在防护栏外面看光景,还被孙得星叫住、后来和毛立峰说了一年前车祸与恶鬼传说的那个老农。 连旁边按照谢忱给出的条件筛选叫来了村里这几人的村长都惊讶地摆了摆手,“怎么会呢谢警官,他老实巴交的——从来不惹事的,更何况杀人呢!” 谢忱没着急说明,而是先看了那老农一眼,然后说:“我的猫一共有两次闻见了那种迷障木的香气——其中一次是在杜桥延的身上,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便是你在他身旁做了手脚,使得他产生了那样的幻觉……杜桥延的房间里,甚至极大可能还能找到你去过的痕迹。” 原本似乎就没准备辩驳的老农,只是更低地把头压了下去。 孙得星似乎是实在按捺不住了,“那谢顾问您怎么知道是他做的?” “因为我的……猫,第一次闻见那个香气的时候,就是在毛队刚从他身旁走回来时闻见的。之前无论是一上午的搜查,还是刚刚的刻意寻找,那香气应该都远远小于毛队身上带回来的香气,所以第一次那香气才能被……猫察觉。” 谢忱瞥了一眼宋思年和被他抱着的小猫崽,转回身,“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他曾经最近距离地接触过那种香气,而且安然无恙。” 听到这儿,孙得星恍然大悟,气得咬牙看向那老农—— “难怪啊,还跑去跟我们讲什么‘恶鬼杀人’的传闻和那一年前的意外事故,你分明就是想误导警方!——你到底为什么要制造交通事故、杀害那些无辜的人!” 谢忱微皱眉,“先将他控制起来。” 孙得星应了一声,拿出手铐把这个看起来毫无反抗意思的老农拘押起来,带回了村委会暂时提供的屋子里。 被铐到椅子上的老农仍然低着头,一字不说。 片刻后,谢忱拿着刚挂断电话的手机进了房间。 “谢顾问,你做什么去了?”孙得星问。 谢忱瞥了那老农一眼,“我去验证了一下对他动机的猜想。” “……” 听到这话,不只是孙得星和一旁的宋思年来了兴趣,连椅子上的老农都抬头看向了谢忱。 谢忱神色不变,“我之前来村里调查的时候,遇上了一个工程队的负责人,他们说他们也是来打听那恶鬼杀人的消息的,因为他们老板去年在这葛家村买了一块风水宝地,准备开发成旅游区。结果这恶鬼杀人的传闻一出,他们老板都吓坏了,连忙叫人赶过来查探一下。” 在男人低沉平静的话音里,老农始终不变的神情终于动了。他眼神有些复杂而痛苦、又带着一点怨恨地看向谢忱。 谢忱抬了抬手腕,示意了下自己的手机。 “我刚刚给那个负责人打去了电话,问了一下——他们看上的‘风水宝地’,正是你们葛家村前几年按着风水新选的墓地……你过世的妻子就葬在那儿吧,葛陈?” 葛陈眼神一恸,被铐住的双手攥成了拳,青筋在那双多年劳作的枯燥黄皮的手背上绽了起来。他紧紧地咬住牙合上眼,脸上露出狰狞而痛苦的表情。 “她跟了我一辈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是个没用的废物,我什么也给不了她,什么也没来得及给她她就走了!……可到死、到死他们还不想她安宁!只要我还活着一天……谁想掘她的坟都不行!谁都别想——!” 到了话尾,老农嘶哑着嗓音疯狂地挣扎起来,还是孙得星连忙上前才控制住了他。 谢忱皱眉:“所以你就制造出这样的‘恶鬼杀人’的传闻,为了这传闻的可信性,你甚至还刻意地去制造意外。前两起案件的受害人都不幸身亡——你的妻子的死是死,别人妻子的死就不算什么了?” “……”葛陈在孙得星的制服下依然狠狠地抬起头,干瘦的脖子上青筋毕现,“为了她,我什么都不在乎!” 谢忱目光暗沉地看着那人,眼眸深处似乎酝酿着什么可怖的情绪。 只是须臾之后,云散雨消,他转开眼,声音重归平静。 “最后一个问题——迷障木的叶子,根本不可能是你拿得到的,那是谁给你的?” 葛陈闻言冷笑起来。 “他帮了我,你想我出卖他?——你觉得可能吗?” “……”谢忱垂眼看着葛陈。 而孙得星开了口:“你如果能供出他的身份,还有可能减轻你自己的刑罚!” “她一死,我早就了无牵挂!” “……” 谢忱转过身,往门外走,“放他在这儿吧,毛队他们应该快到了。” 孙得星点头,收回手,表情复杂地看了这葛陈一眼,然后才转头跟上了谢忱出屋的脚步。 旁边角落里的宋思年也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起身往门外走。 而就在他一只脚已经踏到门外的时候,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房间里,那葛陈突然开了口—— “宋大师,谢谢。我死也不会出卖您的。” 作者有话要说:宋思年:???? 【人在屋里走,锅从天上来】 第23章 宋思年打到一半的呵欠僵住,已经踩在屋外的那只前脚也停下来。 他转回头——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宋大师,您……”葛陈目光迷茫,似乎是不解于宋思年为什么突然翻脸不认人。只不过他想了想就立马了然地点点头,“是我鲁莽了,不该叫住您的。等您出了这个门,我就当再也没见过您。” 宋思年一听,立马把前脚收回来了。 他转身回了屋,一直走到葛陈面前去才停下来,难得目光肃然、神色微绷—— “你什么意思?给你迷障木叶子的那个人,跟我长着相同的一张脸?” 葛陈表情顿时比他都古怪,还四下看看才压低了声音说:“宋大师您放心,这屋子里没有监控之类的东西。” 宋思年攥紧了拳,眼神发凉,“回答我的问题。” 葛陈尽管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宋大师您忘记了吗?给我迷障木叶子的那天,你还就是穿着现在的这一身衣服呢!” 宋思年眼神蓦地一变,须臾之后他冷笑了声,也直起身。 “要不是我穷得鬼衣……咳,衣服都穿不起了,还真差点被你忽悠住——我这身衣服还是昨晚跟你们葛家村坟地里的列祖列宗们借的呢,你一年多前就见我穿着这衣服给你送叶子了?你当我爱心公益大使么?” 说完,宋思年也没再理会呆滞的葛陈,转头出了屋子。 踏出房门的那一刹那,宋思年脸上嘲弄的笑容倏然褪去。素来漫不经心的目光都凝重下来,他无意识地轻抚着手腕上的树条手环。 若是平常,老树大概早就发出抗议了,然而此刻见证了全程,连它也心思紊乱。 “主人……” “我本来以为,当初方峥说的有人指点他过去寻了我,最多只是哪个有能力又有闲心的捉鬼师感觉到了我的鬼力……” 宋思年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即轻眯起眼,说:“而今看来,似乎远不止这么简单。” “主人您的意思是……” “有人在……设计我啊。”尾音落时,青年的唇角蓦地勾了起来,“有意思,真有意思。……半梦半醒地活了这么多年,我实在是太久太久都没碰到这么有趣的事情了。” “那主人准备如何应付?我们要不要审问一下这个葛陈?” “审问他没用的,他就是一颗再小不过的棋子,现在大概只能算发挥了作用的弃子,你从他那里得不到任何有用信息的。只是我有点好奇,那个假借了我的名号的人,是如何知道一年后我会出现在这里?……他设计这些又是为了什么目的?…………而且不管怎么看,这个人似乎都所谋非小啊。” 老树沉默了一会儿:“主人,我突然想到家里还有点儿事情要办,不如我先回——” 它话音未落,宋思年单手捏住了手环上的绿树芽儿,同时唇角一勾,稍稍施力,“……嗯?” 老树:“……” 老树:“老树愿为主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宋思年失笑了声,点了点那绿树芽儿,“你不必逗我,也不必担心。我活了这么多年,生生死死的早就看淡了,我没什么好在乎的,更何况这点小——” “那您家阳宝贝儿您也不在乎了吗?” “……” 空气一阵安静。 几秒之后,刚刚还一脸淡然的出世高人风范的年轻人,此刻已经探头探脑地在院子里找了起来—— “对哦,我家宝贝儿呢?就这么一会儿怎么就没影儿了??” 老树:“…………” 老树:美人乡,英雄冢啊。 宋思年在村委会院子里找了一圈时,正好瞧见他家谢“美人”从外面走进来。 宋思年眼睛一亮,刚要过去,就听谢忱开口:“警局里毛队带队过来了。” “……”宋思年眨了眨眼,隐约觉着这话应该还没说完。 果不然,等谢忱到了身旁,他就听见对方接了后半段,“还有个上级调配下来的,捉鬼师联盟里的人。”谢忱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你的同行。” 宋思年:“……” 宋思年将鬼力放出去稍一感应,果然便感觉到一股灵力正在接近。 那灵力波动虽然远不及他鬼力,但也有了一定火候——至少从他这用了固魂珠的灵鬼身上,是很有可能发现端倪的。 一想到这儿,宋思年顿时有脚底抹油的冲动。——他可不想当着谢忱的面和那捉鬼师打起来,那到时候就是十个蛊惑术也洗不掉这么多人的记忆了。 宋思年眼睛转了转,思考利弊之后便快速做了决定。他走到谢忱身旁,“既然凶手已经帮你抓到,那我也可以功成身退了——之后你再有困难的时候,我会及时出现的。” 说着,宋思年冲谢忱咧嘴一笑,牙齿雪白表情友善,跟着就要转身离开。 只是他第一步刚跨出去,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宋思年回头一看,目光正撞进双情绪深沉的黑眸里。 “急什么,”男人语气平静淡定,“之后如果有庆功宴,你不可或缺。” “……”宋思年表情几变,最后定格在一种肃穆的神色上。“不是我不想陪你去参加庆功宴。” “那为什么急着离开?” 宋思年表情严肃地作势掐了掐食指,“是我刚刚掐指一算,按卦象上说,我今天……不宜见同行,容易冲撞煞气。” 谢忱垂眼,用一种极淡却又叫人无法忽视的目光打量着他,宋思年觉着自己背后汗毛都快被这样的目光盯起来了。 就在宋思年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直接在这儿解了固魂珠玩个神仙似的“原地消失”时,攥在他手腕上的那力道终于慢慢松了下去。 “下次见你,会是什么时候?” “……”就准备直接溜掉的宋思年一听这话,又忍不住转回头去,褪下那副假正经的模样,没心没肺地笑着问,“怎么,已经开始想我了?” 旁边路过的村委会大爷脚步一僵,颤巍巍地抬头看了这两个年轻人一眼,然后摇着头叹着气走过去。 宋思年也只是跟谢忱开玩笑,没想得到什么回应。 只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那男人抬眸瞥了他一眼之后,竟然真点了点头。 “嗯。” “……??” 宋思年几乎怀疑自己幻听了。 老树催促:“主人,快点走吧,再不走您留下的鬼力气息也可能会被那捉鬼师发现的!” 宋思年无奈,只得遗憾地伸手拍了拍谢忱的肩,以示告别,“我会尽快回来找你的。”末了,快到了院子外面的时候,他还不忘回头飞了个吻—— “再见啦宝贝儿!” 出了村委会院子,一路向南。 老树:“……主人,您能不能别浪。” 宋思年得意洋洋:“我这是高兴,我家宝贝儿刚刚可都跟我示爱了!” 老树:“…………主人,我建议您还是先别惦记十八种家禽外语了,把国语先学好吧。” 宋思年:“你是不是在暗讽我?” 老树:“不是的,主人,您误会我了。” 宋思年:“这还差不多。” 老树:“谢顾问那明显不能叫‘示爱’——所以我刚刚是在光明正大地嘲讽您。” 宋思年:“……母胎单身八百二十年的树精没有资格判断。” “……” 老树沉默下来。 宋思年露出胜利的微笑,只是没等他发表辩论获胜感言,就听见老树语气沉痛地开口。 “主人,其实我的重重重孙子现在都已经栽在四月岭公园了。” “……” “您才是母胎单身了八百五十年的那个。” “…………” 作者有话要说:宋思年:我不相信,这不可能【冷漠脸】 第24章 宋思年去了葛云聂的家中。 离着葛云聂的忌日越来越近,葛云聂家里缟素四下可见。宋思年一路走过外门,进到院内,再入里间,几乎满眼都是白色。 里间土炕上坐着个衣衫破旧的女人,正神色木讷地望着手里的照片,眼睛里都已寻不着什么活人的生气。 听到宋思年走进来,那女人也只是慢慢抬起眼,“你是……”她目光里露出茫然的情绪,继而想到了什么似的,神色稍稍局促,“你是来要债的吧,我——” “你误会了,我是……你儿子的朋友。” 宋思年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房间角落里神色怅痛的怨鬼。然后他转回头,看向怔怔的女人。“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那女人回过神,目光一紧:“什么事?是……是和我儿子有关系的吗?” “不,是和你有关的。”宋思年神色淡淡,“高速公路上那三起所谓意外的故意杀人案件已经告破,与您同村的葛陈已经被缉捕归案。” “……葛陈?”女人愣了下,“竟然是葛陈?” 宋思年并不意外于对方的反应,他点了点头,“对。葛陈就是那个告诉你他能替你儿子复仇的人。” “这……”那女人的目光突然一栗,“你又是怎么知道……他如何对我说的?” “那不重要。”宋思年说,“因为你也是被欺骗,并不知晓具体情况,再加念在你只是为儿子不平,所以案情供述里不会有你的存在。” “……” 那女人讷讷未言,似乎是已经没了说下去的欲望。 宋思年叹了口气,“葛陈只是个普通人,他通不了鬼神,是骗你的。” “我已经从一位警官那里猜到了……”女人声音细弱。 “但我能。” “——!” 宋思年话音一落,坐在他对面的女人身形江州,而后猛地抬起了头—— “你、你说……你说什么!” “……”宋思年看向房间角落里同样震惊地望向自己的葛云聂,他伸手招了招对方,“你来。” 女人的目光顺着宋思年的手的方向看过去,尽管什么也看不到,但眼泪倏忽便涌出了她干涩的眼眶。 葛云聂走到了宋思年的面前,哀声道:“大人不必这样的,我……” “我懒得替你们传话,”宋思年捏了捏眉心,“也不是什么善人。” 葛云聂目光暗淡下来。 宋思年瞥他一眼,“不过今天……难得我发一回善心。” 说着话,他从袖口捞出了那只团成一坨熟睡的小猫崽,伸手放在了土炕边缘。然后宋思年轻扣了下眉心,切断了自己和固魂珠的联系。 他的身影渐渐变淡,临到在凡人肉眼里消失之前,他看着目露震惊的女人说:“你儿子不会有生前那么帅了,脸上伤口还有点吓人,不过我想你当初便见过,应该不介意的。” 话音落时,宋思年的身影实体彻底淡去。 恢复肉眼不能见的灵鬼状态,宋思年将自己眉心间飘出的那颗固魂珠一指点到了葛云聂面前。 葛云聂之前随着宋思年见了乔珅,自然知道面前这颗小东西几乎是无价之宝的存在。他激动得嘴唇都战栗,怨鬼特有的哭声从他嘴里传出来,他悲痛而感激地看着宋思年。 “大人……” 对视了两秒,宋思年面无表情地移开眼。 “我最讨厌别人用这种叫我起鸡皮疙瘩的目光看我。——我说了,我难得发一次善心,谢就不必说了,当我做了个赔本买卖。固魂珠时效有限,你自己珍惜吧……到了‘时间’,我会来接你。” 说完,灵鬼身影蓦地一缩,倒是真没给葛云聂道谢的时间,便重回了小猫崽的身体里。 刚适应完再次回归的猫视角,宋思年就听见老树咕哝了句:“主人您可真是个败家子儿……知道那玩意放到鬼市上能卖多少死玉吗……数都数不清,您就这么送给了一个怨鬼——败家,太败家了……” 宋思年哼了声,“千金难买我乐意。” 小猫崽在土炕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停住了。 老树等了一会儿,没见宋思年动弹,不解地问:“主人,您不是要回去吗?……还是说,您还想在这看看等会一定很感人的一幕?” 宋思年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语气沉痛—— “日……这只猫好像有点恐高,我不敢往下跳。” 老树:“……” 老树:“主人,不要说脏话。还有,那应该是您恐高,跟猫没关系。” 宋思年:“…………” 于是房间里,身形还没稳固的葛云聂就听见了一声凄厉的猫崽叫唤,然后亲眼目睹着他的灵鬼大人寄宿的那只小猫崽以自由落体的曼妙身姿,猫脸着地滚下了炕,然后又嗖地一下窜出去了。 以猫形态赶回村委会大院的宋思年,差点把自己累成了猫干。 所幸警队的人都还没离开,宋思年循着那百里之外也能感受到的磅礴阳气,一路撒了欢地跑到某个屋里坐着的谢忱脚边。 看见自家被拐走的猫崽自己溜了回来,谢忱一低眼,就对上那双有灵的猫瞳。 ……又回来了。 谢忱心情莫名好了许多。他躬下身伸出手去,任那小猫崽顺着他手掌熟练地攀到了手肘位置。谢忱顺势将手臂往回一折,也就把猫崽正圈在了怀里。 小猫崽满意地在男人的臂弯间蹭了蹭脑袋,选了个合适的角度就准备窝一觉。 而就在此时,它突然感觉到了之前迫得他人形不得不离开的灵力。 小猫崽警觉地抬起头,正瞧见一个人从屋外走了进来。 “谢顾问,等到你要等的东西了吗?” “嗯。” “……” 宋思年警觉的目光在望见来人时顿时滞住。 过了两秒,他小声跟老树确认:“……女的?” 老树应声:“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您家宝贝儿艳福不浅。” 宋思年:“这叫什么话?我家宝贝儿洁身自好的,能跟对方有什么关系?” 他刚说完,就见那女人摇曳着纤细的腰肢走了进来,还顺手带上了房门,一直到谢忱面前的桌子后才停了下来。 “哪儿来的猫,好可爱?”这女人撑着桌面朝谢忱俯下身。 低胸上衣下汹涌的事业线顿时展现。 宋思年:“……” 思考了一秒,他就手脚并用爬到了谢忱的肩头,然后四只小爪子一伸—— 啪叽一下,小猫崽把自己摊平糊在了男人的脸上。 “她太丑了,不能让宝贝儿看,辣眼睛。” 谢忱:“……” 作者有话要说:宋思年:辣眼睛,不能看。 老树:……信了你的邪。 第25章 小猫崽被谢忱拎着后颈软肉,从面无表情的俊脸上提溜了下来。 一人一猫对视了几秒,小猫崽可怜巴巴地耷拉下眼皮,四只猫爪也两两合拢,左右搭着支棱在半空中,看起来蔫唧唧的,一副无辜又委屈的模样。 被忽视得很彻底的女捉鬼师表情有点不自在,她强笑着问:“这是谢顾问您自己养的猫吗?” “嗯,是我养的。……惯坏了。” 谢忱将屈服的猫崽重新拢进怀里,惩戒意思地捏了捏猫耳朵。 猫崽喵了一声,凶巴巴地抬起前爪作势就要挠捏自己耳朵的那只手。 谢忱面无表情地一垂眼。 “……” 小猫崽默默地把前爪落下,锋利的爪尖收回肉垫里,在男人手上轻柔地摸了摸才装作无事发生地收了回去。 对面的女捉鬼师看着猫崽的表情却越来越古怪,“谢顾问……您这只猫的灵性,实在是大的有些奇怪了啊?” 宋思年:“……” 小猫崽迟疑了几秒,把脑袋缩回去,开启装死模式。 而谢忱抬眼,神色淡淡,“焦小姐此话何解?” 焦青青被男人那古井不波的眼神盯得心头一跳,随后迟疑地看了一眼那只安分下来的猫崽,“……谢顾问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让我看一下你的猫?” 说着,焦青青已经伸出涂了红色指甲的纤细手指。 “……”谢忱瞥了一眼焦青青的手,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地收回来,语气平静,“介意。” 焦青青:“——??” “它小,且认人,不听话。除我以外的人抱它,它会挠人。” 焦青青强笑:“但谢顾问你这只猫身上,似乎有点不寻常的气息,我看您为了自身安全着想,最好还是让我确定一下它那股气息的来源。” 谢忱一垂眼,“不需要。” “……” 焦青青气结反笑,“谢顾问,我是捉鬼师联盟的人,我要求您配合检查的时候,您最好不拒绝才对。” “捉鬼师联盟……”谢忱缓缓重复了遍,随后站起身,语气平静淡定,“很厉害么。” 他起身往外走,在身后焦青青再次开口前,谢忱不波不澜的声音再次作响—— “焦家长辈让你接近我的时候,没告诉你,该恭敬些?” “……!” 谢忱身后的屋内,焦青青脸色陡然一变。她张口欲言,只是最后还是按捺下来,隐忍地看着男人不疾不徐地走出了房间。 而谢忱怀里,小猫崽奇怪地抬起头—— “焦家?是什么级别的存在?树啊,你听说过吗?” “……主人,我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姓焦的有名的家族传承下来。” 宋思年:“这么说的话,我家宝贝儿是在忽悠她啊?” 老树:“……主人,您当谢忱是您自己吗?” 宋思年:“……” 老树:“不过我能感应得到,那个女人差不多应该是玄级中品的捉鬼师,按照她这个年龄来说,已经得算是个天赋极高的了,在捉鬼师联盟里也该算是很有潜力也有一定地位的。这样一个人都能被您家宝贝儿几句话吓退……主人,我觉得老奸商说得对,您最好还是查一查这个谢忱的来历吧。” “……” 空气一片安静,老树没得到任何回音。 老树:“主人??” 宋思年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老树:“我刚刚说的,您要不要考虑一下?” 小猫崽用猫爪挠了挠耳朵尖,语气无辜:“你刚刚说话了吗,我突然听不懂国语了呢。要不你换猫语尝试一下?” 老树:“……我怀疑您这是选择性失聪,我换十八种外语都没用。” 宋思年煞有介事地点头认可:“很有道理,那就不聊这个,换话题吧。” 老树:“…………” 几天之后,算准了固魂珠即将失效的时间,宋思年以灵鬼形态溜回了葛家村。 在村外,他见到了连怨鬼形态都已经快要消散的葛云聂。怨鬼维持着死前状态而有些狰狞的脸上,却带着柔和而释然的笑容。 “大人。” 看到宋思年出现时,葛云聂向着宋思年毕恭毕敬地躬下身—— “谢谢您的固魂珠,了了我最后一桩心愿。” 宋思年问:“你对那司机已经没有怨言了吗?” “葛陈已经让他遭过罪了,大人。” “那对葛陈呢,他可用你的名号欺瞒了好一段时间。” “葛陈……葛陈叔是个可怜人,他行此不义之举,已经注定了结局,我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好怨恨的了。” “……”宋思年终于忍不住皱起眉,“怎么你们这些怨鬼,到了临消散的时候都这么看得开?还记得你们是靠怨气才能维系吗?……你们真是我见过的求生欲最差的一批鬼。” 葛云聂笑了起来。 “大人如果真想帮我完成什么遗愿,那就请您为我感谢一个人吧。” 宋思年眼神一动,“什么人?” 葛云聂:“两天前,葛家村新建的墓地被人从那个开发商手里买了下来,那块地不会再用来改建度假村了,那开发商重新在村里的另一块区域买了地做了规划。” “哦?现在这世上还有这种傻子呢?”宋思年稀奇地说,“那人是谁啊?” 葛云聂笑道:“听墓地里的邻里乡亲说,那人姓谢。” 宋思年:“姓谢?五百年前跟我家宝贝儿还是一家啊,真——” 话音戛然一停。 过了两秒,宋思年面无表情地看向葛云聂,“你别告诉我,就是我家宝贝儿。” 葛云聂收敛笑容,长揖到地。 “我代葛家村老老少少祖祖辈辈,祝两位大人寿与天齐,福禄永延。” 话音落下,宋思年并没有接。 也已没了接的必要。 —— 葛云聂的身形,在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彻底消散在空气里。 只剩下一块透着血色的死玉,从原地飞到了宋思年的手里。 “……又一块。”宋思年垂着眼,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手里的死玉。“集齐七块,我就该叫捉鬼师联盟给我发奖金。” 老树叹气:“您见着他们的时候,他们便已成怨鬼,纵使是您也无力回天……所以请主人不必伤心。” “……鬼才伤心。” 宋思年撇撇嘴,手腕一翻,将死玉收了起来。 “好了,准备回家,今晚我要搂着我家宝贝儿睡!” 老树:“抱歉主人,您可能得把行程改一改。” 宋思年:“……?” 老树:“大概半分钟前,我在乔珅家门口种的分身,传来了他的消息,说是固魂珠的交换条件来了。” 宋思年:“……他就不能让我喘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乔珅:不能。【跷二郎腿】 宋思年:……mmp 第26章 宋思年站在原地等了半天,手腕上的树条安静如鸡。 夜晚阴风凉,宋思年在哆嗦了下之后终于忍不住了,“……所以他提的交换条件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老树:“主人,传输是需要时间的——更何况我现在距离我的分身那么远……啊,来了。” 宋思年:“他怎么说?” 老树沉默了两秒,“面谈。” 宋思年:“……?” “主人,老奸商让你去鬼市一趟。” 宋思年面无表情:“鬼市?那儿一到夜里就鬼山鬼海的,挤死个鬼……而且阴气太重,不去。” “您又不是活人,怕什么阴气……”老树嘟嘟囔囔的。“而且乔珅说了,他现在抽不开身,只能把地址发给您——要是您明天天亮前不赶过去,他说以后您就别指望从他那儿拿固魂珠去干——额。” 宋思年听到一半,没了下文,低头看向树条手环,问:“……‘额’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老树才羞羞答答地开口:“就……乔珅说过的,酱酱酿酿的事情了。” 宋思年:“………………” 几分钟后,宋思年出了葛家村,直向着村外边的那片墓地走去。 老树提醒:“主人,按照我这边查到的行程表,下一趟去往鬼市的大巴将在五分钟后到达葛家村墓地,您得稍微快一点。” 宋思年撇了撇嘴,“现在的年轻鬼真是幸福,去鬼市都能坐大巴了。” “是啊,”老树闻言也有些感慨,“想那七百多年前,我跟随主人您去鬼市的时候,还是坐的驴车呢。老树我差点颠吐了,结果那骑驴的竟然告诉我他跑反了,还得再绕回去。” “……”宋思年嘴角抽了抽,显然也是想起了那段不愿回忆的历史。 十分钟后。去往鬼市的大巴上。 感受着车窗外呼啸过去的风和云,宋思年死死地攥着大巴车的拉环,咬牙切齿—— “四个轮子在地上开的那才叫大巴!——什么时候天上飞的也能叫大巴了???” 老树缩着树芽儿,不敢吱声。 前面开车的鬼司机傻呵呵一乐:“看你这小年轻吓得,这在地上开不是容易撞着过路的鬼么,而且到了鬼市东西南北门的时候容易堵车,还是在天上开比较快——你放心,大叔车技好着呢!” 话音刚落,司机手一抬,空中“飞”行着的大巴车一个急速刹车漂移,宋思年没拽住拉环,被从车的后方一直甩到了最前面——司机身旁。 司机一扭头,看见面色铁青的宋思年,尴尬地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弯道,弯道。” “……空中哪来的弯道!” 宋思年话落手起,一把把那鬼司机脑袋摁到了方向盘上—— “还有,叫谁小年轻?我比你早死了八百年!——认真开车!” “……” 感受到那不经意泄露的鬼力气息,司机立马乖乖地缩了回去。 面对极为罕见地处于暴躁状态的宋思年,老树也始终大气不敢出,一路上都安静如鸡。 直到又过了约莫半个小时,鬼司机停稳车,掐着嗓音学小姑娘的电子音—— “终点站:鬼市墓地站到了,请乘客们携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因着恐高症一路上胆战心惊的宋思年面无表情地走到前门,轻眯起眼,盯着那司机。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微光暗转,不知道在想什么少儿不宜的暴力场景。 司机被盯得一哆嗦,反应过来立马小心翼翼地转头问:“大人还有事?……看大人是第一次来鬼市,需要导游吗?吃住购物一条龙服务的那种。” 看这鬼好歹反省态度是良好的,宋思年也就没准备跟他计较了。 “没钱,请不起。” 说完,宋思年扭头下了车。 那司机松了口气。 没成想刚过了半分钟,宋思年又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兼职导游?” “……啊?”司机一懵,在宋思年愈发危险的目光下,求生欲让他飞快点头,“啊啊啊,对对对,我兼职我兼职!” 宋思年唇角一勾,扯住司机的后衣领,“正合适,来,跟我下车吧。” 司机只觉着眼前一晃,自己就被提溜着鬼衣后领拎下了车。同时他听见那个长得年纪轻轻而且清秀、但偏偏一抬手泄露出来的鬼力气息都让他很想尿裤子的灵鬼在自己身后温温柔柔地开了口—— “现在没钱,先欠着,到了地方自然有人付钱给你。……好了,你在前面领路,先把我带到鬼市,随便哪个门,离着近就行。” 司机欲哭无泪:“为大人服务是我的荣幸,谈钱伤感情,大人您请往这边走。” 司机兼职导游把宋思年引进了大巴车外面的墓地里,一路走到了最中心的一个高地前。 那高地上立着一块普通的石碑,若以人肉眼看,就跟着墓地里的其他墓碑没什么区别,刻着死者的名姓信息;但在宋思年和其他鬼的眼里,那石碑上一共两竖行字—— 左边:鬼市东门入口。 右边:本广告牌诚信招商。 宋思年:“………………” 这特么什么玩意??? “大人,您就跟我一起站在这里就可以了。”那司机导游站到石碑前隐约以鬼力画了个圈的空地里,向着宋思年诚惶诚恐地示意。 宋思年点了点头,上前站进了圈子里。 司机导游伸手一拍墓碑,宋思年只觉着脚下一空,跟着眼前一黑。 等再亮起时,他眼前已经是一幅完全不同的画景—— 天空仍旧是块漆黑的幕布。只是幕布之下,无数高楼灯火拔地而起,琳琅满目;街道间摊位密布,鬼来鬼往,熙熙攘攘……全然如同他几百年前所熟悉的闹市京都。 喧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齐齐涌来,与几秒前安静沉寂的墓地相比,恍若隔世。 也确实是隔世。 宋思年将虚化的焦点重新凝实,他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回。 跟着他眼神一跳,奇异道:“这鬼市里面,似乎如同一个大型固魂珠,所有灵鬼都是普通人态。而且……我好像感觉到了捉鬼师的气息?” 司机导游说:“大人您有所不知,早在捉鬼师联盟建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各地的鬼市里开了分会所了。” 宋思年面露古怪:“捉鬼师……搬进鬼市?” 司机导游尴尬笑笑:“您也知道,这捉鬼师只针对怨鬼恶鬼,灵鬼和他们的交易自然不受干扰。” “就算不受干扰,你们看着‘捉鬼师联盟’这五个字都不觉着别扭?” “额……其实捉鬼师联盟只是普通人之间的统称,在鬼市以及灵鬼之间,它不叫这个名。” “那叫什么?” “……”司机导游伸手一指两人旁边。 那是一栋虽然不高却装修得恢弘气派的大门房,右边立着个同样镶着金边的气势十足的大立牌—— 人与鬼共建和谐社会管理部门。 宋思年:“………………” 果然很和谐。 司机导游:“不过捉鬼师们一般自报家门的时候不会这么说。” 宋思年:“换了我我也不说,毕竟要脸。” 司机导游:“…………” 宋思年嫌弃地看了那大牌子一眼,就满脸“眼不见为净”地走了过去。 —— 从见到方峥那件事里捉鬼师联盟表现出来的态度后,他对这个捉鬼师联盟就没什么好印象了。 司机导游问:“大人您是要去什么地方,还是准备买什么东西?” “我来还债的。”宋思年从老树那儿问了它分身传回来的地址信息,报了个名,“你领我去一个叫珅楼的地方……你听说过这么个地方吧?” 司机导游一听,不由苦笑:“我好歹也开了几年鬼市大巴了,哪里会连珅楼都不知道。” 宋思年飞来一眼,“你这几年一直是这么开车的?还没被投诉下岗??……那现在这些年轻鬼的脾气是越来越好了。” 司机导游:“……” 几分钟后,宋思年被司机导游领到了一条看起来是最繁华的街道道口。 “大人,到了。” 宋思年目光复杂地看了看面前这最为繁华的大道,又看了看旁边那一排支起来的小摊位:“你别告诉我,这小摊子就是‘珅楼’?” 摊子后面的老大爷冲着宋思年咧嘴一笑,没了门牙的嘴巴看起来相当兜风。 宋思年不忍卒视地转开了脸。却听旁边司机导游惊讶地说:“大人您玩笑了,这儿——” 对方一比量面前一眼望不到头的繁华大道,说: “这一整条街,都是‘珅楼’的店铺。” “……” 宋思年动作僵住。 ………… 半个小时过去后,宋思年跟着司机导游进到了传闻里鬼市里最有钱的乔大老板的主店铺——看起来也是这座鬼市里最高也最繁华的一栋楼。 一边经过那装点得富丽堂皇的门廊,宋思年一边听着耳边老树停不下来的念叨—— “……主人,您这也算是土豪之友了,以您和乔珅的关系,您以后在这鬼市里都可以横着走了啊。这么说的话,我也可以把我的重重重重孙子们都接到鬼市里面种一种了……不过这老奸商也实在不仗义,上次还跟您说他是小摊子,他这要算是小摊子,那这么大一个鬼市,大概都只能算个百货超市了…………” 巴拉了一堆之后,老树终于停下来问了一句,“主人,您是不是太激动说不出话来了?都没什么感想要发表的吗?” “……感想个屁。” 宋思年捏了捏后颈,不耐烦地说,“唯一想法就是这个老奸商为富不仁,建了这么长一条商铺街,却没舍得修个直达主店的入口。” 老树:“……” 便是此间,宋思年终于跟在司机导游后面进了这栋主店大楼的大堂里。 司机导游小心翼翼地转回头问:“大人,您是要找那位乔大老板吗?” 宋思年瞥了对方一眼,唇角翘了下,“你倒是有些悟性。” 司机导游擦了擦额角的汗,苦笑着说:“以您的鬼力……能和您交集的,这鬼市里大概也没几位。” 宋思年闻言,笑着拍拍司机的肩,“你这拍马屁的水平,比你开车水平高了哪止一两个境界。……我看你也别开车祸害无辜鬼了,等待会儿让老奸商给你介绍个福利高的职务。” 司机一听,面上顿露喜色,不过过了两秒他就连忙开口:“大人,相较于进这珅楼,我更想在您身边为您办事。” 宋思年还没说话,老树偷笑了声:“主人,他这是想傍个大靠山啊。” 宋思年嫌弃地看了对方一眼:“别,就你那开车技术……你让我这个老人家多活两年不行么?” 听出这玩笑背后的疏离,那司机只得遗憾地点了点头,随后伸手指向大堂正中的前台—— “大人,这主店是不能直接上楼的,您如果想找乔大老板,可能需要让前台的迎宾为您通报。” “嗯,我知道了,你先到一旁等我。” 宋思年点头,抬腿走了过去。 到了那漆了淡金色的圆拱形台前,宋思年伸手扣了扣台面,笑眯眯地看向台子后面容精致的迎宾姑娘。 圆拱形台后的迎宾听见了动静,冷淡地抬了眼。 看清走到面前的、不知是实态灵鬼还是捉鬼师的年轻人,那一身破旧短打和黑色长裤的打扮,还有她几乎感觉不到的微弱的灵力气息,迎宾神情愈发冷了几分。 没等宋思年开口,她下巴往旁边一撇,便低下了头,“洗手间在那边。” 宋思年:“……?” 他看起来长了一章尿急的脸吗? 因着小姑娘年轻,宋思年没跟她计较,面露微笑,开口:“我找你们乔老板,请你——” “你?找我们大老板?”那迎宾闻言,重新抬起了头,讽刺地望着宋思年笑了起来,“真是哪来的乡巴佬也敢随便开口了,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找我们老板,呵,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 宋思年眼神一凉。 须臾之后,他声音轻泠地笑了声,收回视线,背手转身,面向整个大堂。 下一刻,澎湃无形的鬼力轰然外放。 无论珅楼内外,所有正在买卖交易和讨价还价的灵鬼、捉鬼师们都倏然变了脸色,其中鬼力灵力稍弱的,更是直接被那磅礴到可怖的鬼力压在了地上。 而与此同睡,整个鬼市的上空,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懒洋洋地响彻天地—— “……老奸商。” “你如果再不出来,那我可要砸你的店了。” 第27章 事后据在场的灵鬼和捉鬼师回忆,珅楼的乔大老板——他们印象里永远温文尔雅、谈吐有礼、举止得体、大家风范的那个乔珅——是直接从主店铺顶楼蹦下来的。 “日日日日日日日…………” 乔珅暴躁地冲进了大堂,气都没喘匀就叉腰大怒——“老祸害你特么还让不让我做生意了——客人都让你吓趴下了我特么还怎么开店!能不能干了!” 宋思年的鬼力只外放了那一句话的时间,此时已经悉数收回。 但这一次,尽管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衣衫破旧的灵鬼仍旧只是那么平静地坐在大堂的沙发上,尽管他浑身上下又恢复了刚进来时那副力量气息涓滴未漏的模样,但大堂里面有一个算一个,人人鬼鬼都已经安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了。 哦,也有趴在地上腿软得站不起来的,——比如圆拱形台后面的迎宾姑娘。 而此时见了乔珅进来,宋思年就低垂着眼,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儿,视若无睹地伸手掸了掸鬼衣裤脚上的浮灰。 然后他才笑吟吟地抬了眼。 “老奸商,我这可是帮你清理门户——前台都这么鼠目寸光的话,那你这生意确实不用做了。” 乔珅闻言一皱眉,扭头看向前台方向,“怎么回事?” “对……对不起……对不起老板……我不、不知道这位……这位大人是您的朋友啊——” 那迎宾的姑娘吓得趴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也难怪她害怕,以之前宋思年展示出来的鬼力,打她一个形神俱散简直就是一抬手的事儿。而且即便她真被灭了,捉鬼师联盟也都绝对不会说一个字。 这么一想,那迎宾姑娘眼泪鼻涕都快哭出来了。 能把生意做得天大,除了仰仗那几百年来建立的关系网和势力,乔珅自己本身也不会是个脑子不灵光的。 所以他思绪转了一下,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乔珅脸上怒意一消,他扭头看向沙发上的宋思年:“能冲撞你,就能冲撞其他我惹不起的家伙。要是再来一次你这样的,我这店也不用开了,所以她交给你了——怎么处理都随你。” 大堂里其他人一听这话,看宋思年的目光登时更加了几分敬畏。 —— 这珅楼的乔大老板几百年来在鬼市的地位都无人能撼动,被他用“惹不起”来形容的灵鬼,来历的可怕程度可见一斑。 而地上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的迎宾姑娘闻言,彻底绝望下来。 “嗯……”宋思年摸着下巴想了想,“啊,有了。” 众人的目光落向他,而宋思年伸手一指大堂的某个角落里,“解雇了她,让这个顶替她的职务吧!你们主店铺前台的福利应该很好吧?” “……” 很荣幸地被点了名的司机导游懵了一脸,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前台??” 乔珅看见了这位鬼司机那浓眉大眼的粗犷长相,不由得也有点牙疼:“你这是惩罚他呢,还是惩罚我呢?” 宋思年要笑不笑地看着乔珅。 乔珅和宋思年对视了几秒,乔珅无奈地一挥手,看向那个司机导游,“行,明天你去珅楼鬼事部报到,按照前台的待遇给你开工资,除非你辞职否则永不辞退——不过,明天开始给你放假,一直放到你辞职——不辞职千万别回来上班。” 那司机导游哭笑不得地应下。 虽然听出来乔珅对自己“卖相”的嫌弃,但他知道,珅楼这份“永不辞退”的福利保障,绝对能让他衣食无忧地活到非自然死亡的那一天了。 乔珅说完又看向宋思年,“那她呢,辞退就完了?” 宋思年莫名其妙地反问:“不然呢?” 乔珅勾了勾嘴角,“敢得罪你这样的大人物,我看她自己也有觉悟了吧?”说着,乔珅看向地上趴着的迎宾姑娘,“念在你替我珅楼也做了工,我保你家人不受牵累,你还有怨言么?” 那灵鬼姑娘已经哭得抽抽了,一个字都没说出来,瑟瑟的目光压根不敢往宋思年那边投,只拼命点点头。 乔珅转向宋思年,“怎么样,在这儿就地打散还是拖出去再动手?” 听了全程,宋思年揉揉鼻尖,懒洋洋地倚进沙发里笑着问:“我帮你打散她,你给我十颗固魂珠?” 刚刚还淡定得很的乔珅一听这话,顿时显露出老奸商视财如命的本性—— “你帮我??谁让你帮我了!这是给你解气呢,怎么就成帮我了!” 宋思年立马一脸无辜:“可我已经解完气了啊,辞退她嘛。” “就这么简单就行了??” 宋思年点点头,然后勾唇一笑,牙齿雪白:“或者你给我十颗固魂珠,我帮你动手啊。” 乔珅:“…………” 但凡固魂珠不是那么价格昂贵,乔珅一定反手十颗掴在这张让他恨得牙根痒痒的俊脸上。 ……可惜那玩意真是太贵了,别说十颗,十分之一颗他也舍不得。 这么一想,乔珅强挤出个笑:“你可真是我见过的‘大人物’里最圣母的一个了。” 宋思年好奇地问老树:“什么叫圣母?” 老树无语地给他解释了一番。 听完之后,宋思年笑着看乔珅,“那我这可不叫圣母,以德报怨才叫,我这是以直报怨。她得了她应得的,再多一分都是迁怒。”说着,他又瞥了一眼地上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迎宾姑娘,才转回去,“而且,哭得这么惨一个小姑娘,我跟她计较么?” 乔珅懒得和他辩驳,“看她可怜还不是圣母?”说完,他转身就往楼上走。 宋思年起身也走上去,纠正,“不计较地怜惜异性,我这是直男本性。” 大堂里众人听见一声冷笑传下来—— “别挣扎了,就你还直男?蚊香都比不上你弯。” “……” 大堂里看热闹的没一会儿就唏嘘地散干净了,只剩下两个穿着同款制服的人在散去的人鬼群后露了面。 两人对视了一眼。 “见过他吗?” “没有,搜遍资料库都查无此鬼。” “不应该啊,我们的资料库都完善了多少遍了,怎么会有没收录进去的。” “但确实没他,不管是从长相还是鬼力气息上,都查不到同数据的。” “资料库里查无此鬼,还跟乔大老板认识,这么说……难道是不知道在深山老林里待了多少年的隐居老怪物被乔老板请出山了?” “有可能。不管怎么说,我们得赶紧回去把这人报上去……多少年没这样级别的灵鬼出世了。还好这位看起来脾气不错,不然今天就是把鬼市分部里驻扎的所有捉鬼师都召集起来,恐怕还不够人家一巴掌拍的。” “有道理,走,回分部。” “……” 而此时,珅楼主店铺顶楼,乔珅的专用楼层内。 宋思年大大咧咧往柔软的沙发上一横,枕着双手合着眼懒散地笑:“行啊你,老奸商,又利用我。” 走到对面沙发上的乔珅坐了下来,挥手让斟茶的佣人退了出去,然后才优哉游哉地开了口:“我什么时候利用过你?” “……你当我傻还是瞎。” 宋思年撇了撇嘴,睁开眼看过去,“刚刚大堂里,捉鬼师联盟来了不少人吧?怎么,生意越做越大,被人盯上了?……我就说你这老奸商,怎么突然犯毛病喊我来鬼市,还不安好心不提前通知前台,嗯?” 乔珅见被拆穿,也无从抵赖,嘿嘿一笑,放下了茶杯。 “你和我还用这么见外吗?” 宋思年也拈起茶盏,一口饮尽。 乔珅顿时肉痛:“嘿,我说你,这茶尖儿多金贵你晓得么——别这么牛饮啊。” “温养鬼力和灵力的?”宋思年感受了下,奇异地说,“不错,既然我帮了你这么个大忙,那固魂珠的条件就当抵消了——再给我捎十斤这茶叶,我带回去给我家宝贝儿尝尝,也算不枉此行了。” “十斤??”乔珅气得差点蹦起来,“你怎么不要一吨呢!” 宋思年想了想,大方地答应了:“你要是负责运送,一吨也可以勉强接受。” 乔珅:“………………” “那没事儿的话我就走了啊,送货地址让老树分身告诉你。” 眼见宋思年真起身就往外走,乔珅气结:“你回来!” 宋思年当没听见,哼着歌儿背着手继续往外走。 “……你能帮我办成这事儿,事后我再给你一颗固魂珠!” 往外走的宋思年步伐一停,笑眯眯地转了回来,往门上一靠:“说吧,到底什么事?” 一句话就又飞了一颗固魂珠,乔珅看起来很肉痛,不过他还是站起身,走到宋思年身旁,压低了声音和宋思年叨咕了几句。 听完之后,宋思年叹了口气,“这么麻烦?……而且你接的活计,为什么要甩给我?” “这两家势力可是了不得的,他们有委托,我怎么也不能拒绝吧?我也想了其他办法了,这不是不顶用吗?” 宋思年想了想,点点头,“行,明天我再过来一趟,你让他们提前准备好。” “不用那么麻烦,今晚他们就能来。” 宋思年:“可我今晚不行。有急事,必须先离开一趟。” “……你一个一睡就好几十年上百年的,你还能有什么急事?” “我现在可不一样了。”宋思年骄傲地一抬下巴,“我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了。我家宝贝儿还在等我呢,我得去跟他告个别再走。” “我听老树说了,你家宝贝儿不把你当猫养么,这也算家室?而且就算你走了,只要猫还在,他就觉得你还在啊。” “那不行,这叫仪式感,我得与时俱进。” “……滚滚滚。” 一个小时后,甘城市中心的那栋矮楼。 一只灵鬼穿墙进了3单元303,然后一路悄无声息地蹲到了主卧床边。 宋思年托着下巴看着床上气息平稳的熟睡男人,盯了好一会儿。 “主人,该走了。” 宋思年依依不舍地叹气:“明明认识没多久,我怎么就这么不想离开……难不成我活着的时候真认识他?” “主人,就算活着的时候您认识,也是认识至少八次投胎前的他了。” “那也叫认识。” “好的主人——乔珅那边又催了。” “……哦。” 宋思年又叹了口气,站起身,“再见啊宝贝儿,我得卖身去了,等我有钱了再回来看你。” 说完,灵鬼转身离开了屋子。 片刻之后,床上“熟睡”的男人睁开了眼。 望着灵鬼离开的方向,谢忱眼底掠过淡金色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谢忱:……卖、身?【死亡凝视.jpg】 第28章 乔珅让宋思年帮忙的事情,说起来并不算太难——只不过这是对于能施附体术的宋思年而言。 宋思年再次回到珅楼主店铺顶楼,进到乔珅的会客厅里时,便在那儿见到了温文有礼版本的乔珅,以及一位妆容精致、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孩儿。 “我给你介绍一下,”乔珅向那女孩儿示意走进来的宋思年,“这就是我给你提过的那位高人,宋大师。” 乔珅又转向宋思年,趁是在女孩儿视线盲区,他冲宋思年好一阵挤眉弄眼,然后才恢复温和表象,“宋大师,这位就是这次任务的委托人,苏雯苏小姐。” “宋大师。”苏雯冲宋思年微微颔首。 宋思年笑眯眯地点点头,绕过会议长桌,随便捡了张椅子就坐了上去。“大概诉求我听乔老板提过了,就是你未婚夫因为意外车祸事故昏迷了三年,进入植物人状态,结果他唯一的直系亲人,也就是他的父亲在得知宝贝儿子车祸后突发脑溢血,撒手人寰,而且还留下了一大笔遗产……” 宋思年浑没正行地翘着二郎腿,也不理会乔珅快把眼睛抽歪了地给他使眼色,继续说:“而他父亲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哥哥,惦记这笔遗产惦记了三年。因为你只是他的未婚妻,不能作为代位继承人继承遗产,所以当初订好的等你未婚夫苏醒的三年之期就要过了,他就迫不及待地准备作为第二顺位继承人谋夺遗产——你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和眼下情况这方面,我总结的没错吧?” 乔珅见给宋思年使眼色是没用了,只得强挤出微笑转向苏雯,“苏小姐,宋大师出山没有多久,难免随性,请苏小姐不要见怪。” 苏雯虽然讶异于宋思年一点也不高人风范的表现,但自小良好的家庭教养还是让她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宜的举止或者神色,她冲乔珅点了点头,便带着得体的微笑坐到了宋思年的对面。 “宋大师说的句句属实。” 宋思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过了两秒,他双手十指交扣往会议长桌上一落,同时向前倾身,笑吟吟地望着苏雯:“所以现在,你只需要他能醒——不在乎醒来的是不是他本人。” 这样绵里藏针的话让苏雯笑容一顿,但很快她就恢复常态,微笑点头,“宋大师说的没错。” 宋思年和苏雯对视了几秒,他笑容一松,往皮椅里一仰,“了解了。” “那么我的诉求,宋大师能办到吗?” “不能的话,我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苏雯眼神一闪,“我听乔老板说,宋大师能附体?” 宋思年应了一声,懒洋洋地单手支着一侧太阳穴,冲苏雯笑,“你也别担心,只能附体死人,以及重度昏迷、魂魄离体的——比如你未婚夫这种情况。” 苏雯有些奇异地打量了宋思年几眼,“我把他带来了,不如宋大师试试?” “不用试。”宋思年笑笑,一指乔珅,“你跟他谈好条件,我就能让你未婚夫和你手拉手走出去。” 苏雯:“…………” 谁要和你手拉手。 然而,宋思年食言了。 —— 在他打着呵欠听乔珅和苏雯谈完条件,听苏雯要求他一直维系到继承家产、然后跟她完成婚姻再离开后,苏雯让人把昏迷的曾清溪,也就是她的未婚夫给用轮椅推了进来。 附体术很顺利。 宋思年很轻易就上了曾清溪的身,并在苏雯惊喜目光里睁开了眼。 “清溪——” 躺了三年,轮椅上黑色碎发都长得快要遮了眼的年轻人懒散地一抬下巴,血气不足的淡得接近粉白色的薄唇挑起来,“苏小姐,如果你非要喊得这么亲密,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但你最好提前说,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啊。” “……” 要不是家教好,苏雯现在的白眼可能已经翻上天了。 不过没等她做什么反应,宋思年的现世报就来了。 他一扶轮椅把手便站起身,只是第一步刚跨出去,腿上一软,这躺了三年肌肉都快躺没了的身体没支撑住—— 扑通一声。 宋思年和珅楼顶层的地瓷来了一个亲密的拥吻。 乔珅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把宋思年扶起来—— “我这地瓷可贵了!你给我磕坏了咋办?” 宋思年:“…………” 于是,十分钟后,食言而肥的宋思年没能和苏雯手拉手走出珅楼,而是被费劲憋笑的小姑娘指挥着人,用轮椅抬下了楼。 宋思年坐在轮椅上面怨气沉沉。 老树在他耳边“贴心”地安慰—— “没事儿,主人,您都这个七老八百的大年纪了,就该享受这个待遇。” 宋思年:“……住嘴。” 第二天的甘城早报,娱乐版的头条显眼醒目—— “王者归来:昏迷三年的曾清溪已于今日凌晨苏醒”。 副标题:“昔日的娱乐圈第一美人是否风采依旧?” 刚带着新身体睡醒的宋思年被这大床旁边那一排早报上的大标题吓了一跳,抓过来之后明辨了几遍,确定底下写着的是“曾清溪”,也就是他的这具新身体的主人的原名。 宋思年磨了磨牙,“树,给我联系乔珅。” “主人,不用我分身那么麻烦了。昨天老奸商不是给你留了一支新手机吗?他说了,里面也存了他自己的号码。那支蓝色的是新的,黑色的是曾清溪原来的旧手机。” 宋思年扭头一看,床头柜上确实正躺着两只手机。他拿起蓝色的那一支,按照老树的提示给乔珅拨去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宋思年开口:“老奸商,你连我都坑?” 乔珅:“明人不说暗话——我什么时候坑过你?” “那你不告诉我曾清溪是个……”宋思年瞥一眼旁边报纸上那密密麻麻的小字,才转回来继续说,“是个靠脸上位的明星?” “老祸害,这话就难听了啊,什么叫靠脸上位?那叫颜即正义。” 宋思年:“……” “而且明星怎么了,我跟你讲这个曾清溪可不是一般的明星,他的女粉手拉手能绕地球一圈——男粉能绕两圈。” 宋思年:“……男粉?” “男女通杀,这才是魅力啊。” 宋思年冷漠地:“哦。” “所以对你来说,这已经是最简单的任务了,没什么职业比花瓶更适合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坐着就行了,多好。” 宋思年听乔珅在对面舌灿莲花,但仍旧面无表情,“我奉劝你,在事情没有自行暴露、还能够通过自我坦白来救你狗命的时候,把隐瞒我的事情全都招了。” “……”对面一阵诡异的沉默,然后乔珅开口,“其实,也就还剩一个问题没告诉过你了。” 宋思年隐约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但还是问:“……什么问题?” 乔珅:“曾清溪跟你一样。” “嗯?” “是个假装自己很直的gay。” 宋思年:“…………???” 宋思年一时不知道该反驳那句“跟你一样”,还是二话不说去鬼市珅楼直取乔珅项上狗头。 空气安静了几十秒,宋思年才回归平静地开口:“他和苏雯不是有婚约吗?苏家的人会同意这种事情?还是苏雯和苏家都被瞒在鼓里?” “他和苏雯小姐是协议婚约。”乔珅说,“苏雯小姐知道他的性取向,而苏文小姐自己是个单身主义者,所以两人为了共同利益,不谋而合,这才定下了协议婚姻……只是没想到,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情。” 宋思年叹气,“你别告诉我,曾清溪还真如报纸上说的,被这个老总那个老总的包养过?” “那倒没有,你不想想曾家的地位?曾清溪只是隐瞒了家庭出身、但挡不住家里资源好,这才被捕风捉影,闹出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包养传闻来。我帮你调查过了,他这人长得虽然好看,但自身很注意影响,洁身自好,朋友也就那么一两个……具体资料我会让人送到你现在住的别墅里,这两天你抓紧时间看一看,背熟了——可千万别露马脚啊。” 宋思年揉揉太阳穴,“嗯……我尽量。” “还有,今天曾清溪的伯父曾意,就那个惦记他家家产的人,很有可能会找上门;苏雯不方便露面,你自己应付——” 乔珅那边话没说完,宋思年所在的别墅主卧房门突然被人叩响了。 宋思年微皱了眉,抬头望过去,“进。” 曾家家里的佣人打开门,神色慌张,“少爷,外面来了一群警察!” “警……察?” “对,他们一定要进来,我们拦都拦不住,您看——” 这佣人话没说完,几个目光凛然的陌生人出现在房间门口,为首那个掏出警官证,然后又抽出一张逮捕证,宋思年只来得及看清纸上面那个大红章,就听对方神色严肃地开了口—— “曾清溪,有人以视频举报你涉嫌参与聚众吸毒,你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吧,回局里接受调查。” 为首这人话音一落,身后两个男人就拿着手铐走上前。 宋思年怔了一下,便恢复淡定,似笑非笑地说:“抱歉,警官,我没法跟你走。” 那人眼睛一眯,“你敢拒捕?” 宋思年不以为意,冲那佣人招招手,“推过来。” 那佣人会意,转身跑出了门,几秒后就推着个轮椅在一堆目瞪口呆的警察中间一边喊着“借过”一边挤了进来。 宋思年一摊手,表情无辜,“警官,你应该也知道,我都在床上躺了三年了,能喘气就不错了——你看,我确实没法跟你‘走’啊。” 说着,他自来熟地冲旁边呆着的小警员招了招手,“照顾残疾人士,人人有责——来,兄弟,扶一把呗?” 拿着手铐的小警员:“…………” 为首那个之前还气势汹汹的警察一脸吔了屎的表情,嫌弃地挥挥手,“扶扶扶——” 几分钟后。 宋思年坐在轮椅上,被几个小警员七手八脚地抬下了楼。 出别墅门的时候,走在前面那个警官都听见后面年轻人懒洋洋的调子—— “我是个躺了三年的病人,还得劳烦几位兄弟慢着点;不然你们谁一松手,我可能就当场嗝屁了。” 警员们:“…………” 坐在轮椅上的宋思年趁着颧骨晒太阳,边晒边跟老树传音—— “树啊,你说得对,这才是我们这个年纪的老人家应有的待遇啊。” 老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老干部:一觉醒来,自家媳妇卖身进了自己工作单位【谢式冷漠】 第29章 宋思年被“搀扶”进了警车后排。 车开出去,他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小警员面无表情地端正坐着,只有中间的宋思年放松地倚在靠背上。 “主人,刚刚出别墅的时候,我好像感觉到旁边绿化带里藏着人啊?” “嗯,确实有人,还不止一个。”宋思年闭目休息,和老树用魂音交流。“这昨晚曾清溪刚‘醒’,今天一早就上了报;回家里一栋别墅里躺了不到半天,警察就找上门——还跟着一堆扛着长枪短炮的‘小尾巴’……这背后要是没人算计,那这曾清溪的运道未免也就太好了些。” “会是老奸商说的那个曾清溪的伯父曾意吗?” 宋思年微皱了下眉,“除非这帮警察是假扮的,准备带我到哪个犄角旮旯杀人灭口……不然,就算曾意这样做了,曾清溪和他分别作为第一顺位和第二顺位的继承人顺序这件事也不会改变。” “那主人您的意思是,这个曾清溪还有别的仇家?” “……” 这一次宋思年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所以啊,我就觉着我被乔珅这个老奸商坑了一把。……人红是非多,他真以为花瓶是那么好当的么。” “主人,那接下来怎么办?要我通知乔珅那边,让他提供援助吗?” “当然不用。”宋思年换了个姿势,懒洋洋地开口,“谁请人,谁负责——我走之前已经跟别墅里的佣人通过声了。” 他睁开眼,往中央后视镜一瞥。看着那几辆吊了一路的车,他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来—— “苏雯不至于连这点能力都没有吧?” “……”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 宋思年想了想,张口问前面副驾驶那个凶巴巴的警官,“警官先生,之后进行调查,是要带我去分局还是市局?” 前面那警官冷笑了声,“别人不知道,我们警局里的人也会不知道?……你可是曾家集团现在唯一的继承人,把你带到分局?只怕我们镇不住吧。……别想那些没用的了,这是去市局的路,死了你那条心吧。” “市局?”宋思年眼睛都亮了,真诚得发自内心——“市局好,市局人才多啊!” 警官:“……?” 在场唯一知情“人”的老树咕咕哝哝:“不是人才多……是宝贝多吧……” 宋思年面带老父亲般的宽慰微笑:“一样一样,都一样。” 老树:“……” 离着市局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宋思年就感应到了那团烈焰似的阳气的存在。 “今天还真在啊?”宋思年语带惊喜。 老树给他泼凉水:“就算谢忱在,主人您也是见不到他的。——他可是信息侦查中队的顾问,您待会儿最多审讯室溜一趟,打照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宋思年:“……” 沉默两秒,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面带微笑地摸了摸手腕上常人看不到的树条,“树啊,你说这么多年了,还能容忍你活蹦乱跳地待在我身边,我这脾气是不是特别好?” 老树:“……对不起主人我错了。” “乖。” 收回了爱抚绿芽儿的手,宋思年刚准备倚回到靠背上,突然身形僵了下。 老树察觉宋思年那一瞬波澜忽起的鬼力气息,疑道:“主人,出什么问题了吗?” “……”宋思年面上的闲适早便收敛,他微抿住唇紧闭双眼放出鬼力探查了好一会儿,才疑惑地睁开。“奇怪……又是错觉么?” 老树:“——?” “我刚刚……似乎又感觉到了当时在甘城理工大学宿舍楼里接触到的那股浩瀚可怖的灵力气息了……” 与此同时,甘城市局内。 “谢顾问?……谢顾问??” 站在谢忱办公桌旁的孙得星奇怪地喊了谢忱两声,才见男人从房间一角慢慢收回视线。 孙得星奇怪地看了一眼谢忱方才望着的地方,“只有一台饮水机啊,谢顾问你刚刚在看什么呢?” 谢忱垂眼沉默了几秒,开口问:“你去帮我查一下,今天市局拘留名单里,是不是有一个长相很秀气的人。” 孙得星愣了愣,一拍巴掌,“你是说娱乐圈第一美人那个曾清溪吧?” “……曾清溪?”谢忱缓慢重复了遍。 孙得星一提起这个,就又兴奋又失落—— “我当初还是他的粉丝呢!但他三年前风华正茂、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时候,却突然出了场意外,成了植物人,听说是昨天晚上刚醒——结果今天一早我们局里就接到举报了,是视频举报;视频里和举报材料里说,他三年前曾经参与过聚众吸毒……唉,以前我那么相信他的,网上说他陪睡老总上位还有各种丑闻我可从来没信过,怎么会沾上吸毒这种事情呢…………” 谢忱截断了孙得星的叨叨咕咕,眼神一闪,问:“昨天晚上刚醒?” “对,所以局里中午就派人过去拘他回来……算时间,现在估计也该到了吧……唉,怎么说也是我的偶像,我得下楼去门口迎接一下……——哎,谢顾问——谢顾问你去哪儿啊!” 几分钟后。 市局门口,两辆警车开进了市局大院。 停下来后,其中一辆车上下来警员把后备箱的轮椅拿了出来,另一辆警车上则有两个警员搀扶下来一个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 把年轻人扶到轮椅上后,两个警员对视了眼,各自唏嘘——好歹这小少爷没再张口刻薄人了。 而事实上,宋思年也确实顾不得这个—— “老树,我怎么感觉……我家宝贝儿在出楼,并且在往我这个方向走?” 老树沉默了会儿,“主人,您感觉没错。” “……啊?” “您抬头。” “……” 宋思年视线一抬,他视野里那双长腿恰好停住。 宋思年目光迟疑地慢慢划了上去,最后定格在那张深邃清俊的脸庞上。 看了两秒,宋思年满意地笑了笑,“果然不管用谁的眼睛看,我家宝贝都很好看。” 老树:“……” 谢忱在甘城市局里名声很大,即便不是信息侦查中队的也认识他。所以见到谢忱正中拦路,后面推宋思年的轮椅的警员,和旁边跟着的警官都愣了下。 “谢顾问,您这是……?” 谢忱视线都没往宋思年身上落半点,只神色淡定语气平静地开口,“曾家的这位小少爷是我的旧交,听说你们拘他进局里,我过来看看情况。” “……” 那警官和其他警员面色变了变,各自眼神古怪地对视了下。 ——就算是有过故旧,想要说情,他们也还真没见这么坦坦荡荡的。 谢忱虽然不认识在场众人,但视线略一扫,便也看得出哪个是领头的。他上前一步,和轮椅上正十分意外的仰头看着他的青年错过身去,像是再自然不过地把手搭到了宋思年轮椅靠背的顶端—— “局里以什么罪名下达的拘留证?” 那警官面色稍定,“涉嫌聚众吸毒,有群众向局里寄了匿名举报材料。” “……”谢忱目光眺过对方肩头,落到市局外面扛着长镜头的记者身上。然后他唇角极轻地勾了下,那笑容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站在他对面的警官却觉得心里一凉。 “我听说他是今天凌晨才醒的,我这个故旧密友都是刚得到的消息……举报人的动作时真的很快啊?” 那警官强笑了笑:“对方中午发来的材料,我们——”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话音突然停住,眼神也变了变——懊恼的情绪从里面掠了过去。 “中午发来的。” 谢忱神色淡漠地点点头,抬起手腕瞥了一眼手表,“举报材料中午刚到,你们从审核材料到申请拘留到拘留证下达,再加上来回拘人的时间——用了不到两个小时。” 在谢忱那平静的如同问“中午吃了什么”似的语气里,那警官额头上却微微渗出了汗水。他强颜欢笑道:“同事们办事效率比较高……” “确实很高。信息侦查中队做的就是情报上的事情,有机会我一定认真查证你们的效率是怎么提高到这种程度上的……也好在局内推行。” “谢顾问……”那警官终于有些撑不住了,他压低了声音放软了语气与谢忱说道:“我们这也是按规章流程办事……您放心,您朋友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只是普通的行政拘留。都三年过去了,即便是查血查发也没有可能得到什么化验结果了,所以只要您朋友不供认自己吸毒事实,那我们就例行问一问,便把他放回去了。” 谢忱没说话,只垂着眼不怒不笑地盯着对方。 那警官被盯得尴尬,最后只得硬着头皮说:“谢顾问是局里的顾问,我们请您帮忙……要不您陪同审讯?” 谢忱眼神微动,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好。” 那警官松了口气,转身给前面的警员示意了下。推着轮椅的那人刚要动作,谢忱侧过身,声音微沉:“我来。” 那小警员尴尬地看了旁边警官一眼。 警官无奈摇头,自己率先走了出去。他身后其他警员便也跟上。 谢忱推住宋思年的轮椅,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见那些警员走出去,坐在轮椅上的宋思年终于忍不住了,他表情古怪地向后一仰头,在世界倒立的视野里看着谢忱—— “我昏迷醒来之后就有些不记事了……我认识你?” 谢忱淡淡一垂眼,藏着黢黑情绪的眼睛扫了宋思年一眼:“我们曾是挚友,你忘了?” 宋思年:“……” 低下头后,他托着下巴闷闷不乐地问老树:“为啥我家宝贝,会跟这个小白脸是挚友……哦对这小白脸还是个gay。” 老树:“最大可能是他俩好过。” 宋思年:“——嗯???” “……”从宋思年的话声里感觉到了生命威胁,老树立马改口,“不不不那不可能,乔珅都说了曾清溪是个洁身自好的,他跟谢忱肯定没什么亲密关系。” 宋思年听了这话丝毫没得到安慰,反而眯起了眼,“你这话的意思,是跟我家宝贝扯上关系就不洁身自好了?” 老树:“…………” 话都被他说了,它还能说什么呢! 而就在此时,迎面过来的人救了老树一命—— “谢顾问,下午好……哎,你前两天总带在身边那只猫呢?” “……” 谢忱眼睛一垂—— “离家出走摔断了腿,被我送宠物医院了。” 作者有话要说:宋思年:……脖子后面怎么突然凉飕飕的。 用了固魂珠的宋皮皮:【嘚瑟】我是你上辈子的挚友! …… 坐在轮椅上的宋皮皮:……你是“我”挚友?? —— 综上:风水轮流转,报应来的快) 第30章 审讯室内。 做完口供,将宋思年拘来的警官站起身,表情讪讪地看向旁边从头到尾一个字没说的谢忱。 “谢顾问,我这边要去打印一下曾清溪先生的口供,之后他确认没问题再按手印后,就可以离开了。” 谢忱闻言抬眼,刚要张口,有人就截走了他的话头—— “没事没事,我不着急,”坐着轮椅的宋思年笑眯眯的,“警官先生一定务必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查完我的口供,确定没问题后再来——我不急着走。” “……” 那警官脸色差点黑成了锅底。 —— 这曾清溪确实不用担心。因为这笔录口供从头到尾,提到任何三年以前的事情,曾清溪都只有一个说法——躺太久了,脑子坏了,记不清。 这警官还真没法对这么一个陷入植物人状态还能醒过来的嫌疑人进行质疑。 不过所幸,本来把这人拘来这里,也没指望他能说承认吸毒的事情。 这样想着,警官冲旁边两个警员示意了下,“你们带曾先生到外面吧,……不用关里面,到外面长凳旁边就行。” 两人应声,把宋思年的手铐从审讯桌上解开,转头带他出了审讯室。 身后,倚在墙角的谢忱也垂眼无声地跟了出来。 到了隔壁的临时拘留室,宋思年看了看铁栏里面的几间,又看了看外面这片空旷地方,唇角一勾。 他扭回头去,看向给自己推轮椅的警员,表情无辜语带请求—— “警察叔叔,商量一下,我能进去等吗?” 年纪轻轻的小警员:“………………”谁特么是你警察叔叔。 小警员料定自己嘴上是斗不过这个人的,压着内心的苦涩开口:“你确定要进到里面去?” “嗯,里面宽敞,我这人怕挤。” “……”小警员无视了满屋子就三个人的事实,转向了谢忱,“谢顾问?” ——这可不是他们要他蹲拘留室铁栏杆里面,是他自己要求的。 看透了这小警员的意思,谢忱表情不动,只瞳色微深地看了宋思年一眼。 “……你们按流程办事就好。” 小警员会意,让外面人你来了拘留室小分间的铁栏门钥匙,把宋思年推了进去。 他自己走出来,犹豫了下还是给门上了锁。 等那小警员出了临时拘留室,宋思年立马调转轮椅朝向,看向房间一角的谢忱。 “谢顾问,我们认识多久了?” “……”房间角落里谢忱抬眼看他,眼瞳深深,“很多年。” 宋思年笑容一僵,“很多年……具体是多少年?” 谢忱,“……你十七八岁的时候。” 宋思年:“所以曾——我和你是中学同学?” “……嗯。” “……” 宋思年表情一垮。 老树还在旁边幸灾乐祸:“主人,你完败啊,这曾清溪比你早认识你家大宝贝十多年呢。” 宋思年面无表情,“呸,我和我家大宝贝儿一定早在前世就认识了,比曾清溪早了七八百年呢。” “说服”了老树,宋思年又不死心地问谢忱:“那我们有过什么……比较印象深刻的事情吗?” “有。”谢忱说,“但你已经忘了。” 宋思年微笑磨牙:“你说说,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呢。” “忘了就已经忘了,想不起来的你也不是那个你了。”谢忱淡淡看他,“还有什么好提的呢。” 宋思年:“……” “树,他是在跟我说绕口令吗?” “主人,虽然我也没听懂,但从他这个语气,我真的怀疑您已经绿了十多年了。” 宋思年:“………………” “主人,苏雯和曾意快到了……不过在他们之前,好像还有两个曾清溪认识的人,现在正在外面登记探视。” “嗯?这是要有额外收获的意思?……你那儿有乔珅说的曾清溪的熟人资料吗?” “当然有,离开别墅前我就预料到了,所以特意让乔珅给了我的分身一份呢。” “查了吗?” “额,还没有。” “那你倒是查啊。” “……哦。” 一鬼一精怪说完没多久,临时拘留室的门被打开,小警员的身后跟着两个难以分辨的人,三人一齐走了进来。 ——之所以说难以分辨,实在是那两人包裹得太过严实。 墨镜、口罩、围巾、大衣外套…… 宋思年怎么看怎么感觉这俩人比自己更应该进到铁栏杆里面待着。 不过所幸,进到拘留室里面的时候,这两个人就分别开始解除各自身上的繁复装备。 随后,宋思年听见老树声音兴奋起来,“哎哎哎——主人,这俩我都认识——左边那个高的叫夏轩和,是目前演艺圈里最年轻的双料影帝;右边那个叫白京,是个演戏唱歌双栖明星,唱歌可好听了!” 宋思年品了一下老树这个语气,颇有感慨,“树啊,是我平常太不关心你了。我都不知道啊,你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追星么?” 老树:“……” 没等老树为自己的清白做出辩驳,那两人已经走到了栏杆外面。 “清溪,你竟然真的好了!之前苏雯说能找到大师帮你恢复我还不信,没想到——”白京激动地上前,白净的脸上眼眶都红了,紧跟着他目光落到宋思年的轮椅上,脸色一白,“你的腿……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宋思年不在意地笑笑,“卧床太久,肌肉有点微缩,使不上力气而已,过一段时间应该就会好了。不过我从醒来以后,很多事情已经不记得了,所以……” 宋思年一顿,眼神无辜地看着两人,“我和你们认识吗?” 铁栏杆外面两人表情同时一变,最初没开口的那个夏轩和面上原本克制的情绪顿时一空,他上前一步伸手攥住了栏杆,失声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同时老树惊叹:“主人!资料里竟然说白京和夏轩和两个人是一对地下情人!” “…………” 一时之间,宋思年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反应在脸上才合适。 气氛僵了几秒之后,宋思年心情复杂地问老树:“你确定……是他们两个是一对儿,不是我……呸,不是曾清溪和夏轩和是一对儿?” “额……”老树犹豫了下,“资料上是这么说的。” 宋思年:“可他们此刻的表情真不是这么说的。” 老树:“……” 宋思年:“眼前这情况,看来曾清溪更像是个抢走了夏轩和的感情的第三者。” 老树想了想,叹气。“主人,您保重。” 宋思年也叹气,“我不用保重,你传话让乔珅保重。趁现在吃点好的喝点好的…………等我出去,他就死定了。” 老树:“……” 宋思年头大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竭力使眼神懵懂得像个大病初醒忘记旧友的无辜人,“我确实……不记得你们了,真的很抱歉。” 房间一侧,谢忱嘴角抽了抽。 旁边小警员也看得目瞪口呆——演员就是演员啊,之前被抬出别墅时那老大爷的气派说不见就不见,一转头就变成个无辜病号了。 所幸宋思年这场尬演不需要持续太久,站在铁栏杆外面的白京和夏轩和还没从这个惊天消息里回过神,临时拘留室的门就再一次打开了。 另一个警员无奈地探进身,对屋里这个说:“又来两个探视人。” 说完,他一让身,后面苏雯和一个看起来年纪五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前后走了进来。 还没等走到这铁栏杆前面,那中年男人,也就是想跟曾清溪抢遗产的伯父曾意,便横眉竖眼地瞪着曾清溪开口—— “你可真给你爸长脸啊,这才出院一天不到,就被人逮进局子里了?” “……”曾意身后,苏雯给宋思年使了个眼色。 对于这个,他显然不用有之前对另外两个那么多顾忌了。 宋思年于是微微一笑,懒散地问了句,“——您哪位?” 曾意被这话一噎。 苏雯适时地上前解释,“之前的意外和这三年的植物人状态,让清溪的脑内一些神经网络受到了损害,所以他的记忆丧失了很大一部分……” 曾意听了到没有之前两人那么大的反应,只冷冷一瞥,“我是你伯父——也是你现在唯一的亲人了!” 宋思年听了这话,看都没看曾意,反是笑着问苏雯,“雯雯,原来我还有个伯父啊?” 曾意一听,顿时脸色难看,“我才是你唯一的亲人,你问一个外人做什么!” 宋思年轻泠一笑,往后倚上轮椅靠背,眉眼带着莫名的凉—— “抱歉,我醒来的时候只见到雯雯一个人守在我的病榻旁,也只记得她一个人……其他什么伯父不伯父、亲人不亲人的,我没看见,那就算不存在了。” “你——!”曾意怒指宋思年,“你一个晚辈,竟然就这样坐在那儿跟长辈没大没小地说话吗!” “那我该怎么说?” 宋思年想了想,继而恍然点头。 他伸手一指这铁栅栏里面的监禁室,笑眯眯地看着曾意:“——那客官您里面请?” 第31章 在曾意被气得甩手走人之后,临时拘留室里安静了下来。 然后三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了起来—— “家里有几件事我们谈谈。”——这是苏雯。 “清溪,你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要在里面待多久?”——这是白京。 “我有话想和你说。”——这是夏轩和。 宋思年跟老树感慨:“原来我这么抢手的吗?” 老树:“醒醒吧主人,他们都是想跟曾清溪谈,不是想跟您。” “……”无关痛痒,宋思年装作没听见。面上他微笑着看向苏雯,“雯雯,你先回别墅里等我吧。我朋友在这儿,不会有事的。” “朋友?” “嗯,你们来之前他就一直陪着我了。”宋思年伸手一指房间角落里始终沉默的谢忱。 苏雯和白京还有夏轩和同时顺着宋思年的手指尖看过去。在望见倚墙站在那儿的男人的长相时,三人眼神都有些古怪的变化。 因为他们遍寻自己的记忆,竟然发现似乎自己从走进这个房间开始,就从来没注意到这个男人的存在——就好像如果不是宋思年指出,他们会一直把这个男人当做一团空气一样。 不存在。 所以在记忆里找不到任何存储点。 而偏偏这个男人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绝对应该是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最先抓住所有人注意力的那种存在。 这种近乎诡异的矛盾感让三人都有些莫名的不寒而栗。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苏雯。 想到了宋思年和乔珅的身份,猜测这个男人该是宋思年本人的朋友,她目光一闪,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苏雯点了点头离开了临时拘留室,只留下了一句“那我回家里等你”。 原本夏轩和正目光微冷地盯着谢忱,听见这句话时,他眉角抽搐了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到了苏雯离开。 然后他便转过身,目光定定地看着宋思年,“清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思年眨眨眼:“什么怎么回事?” “你真的把我忘了?” “……”宋思年看看夏轩和,又看了看后面眼神复杂的白京,表情语气都无辜而挑事儿:“我有什么不能把你忘了的原因吗?” 这话一出,三人之间的氛围顿时诡异起来。 看明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话今天是说不开了,宋思年便也没再追究,只话头一转—— “你们怎么知道我进这儿来了?苏雯是我让家里佣人通知的,你们……我好像没找过吧?” “网上已经传疯了。”白京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宋思年,“我看今天早报是你醒,今天晚报就该是你涉嫌吸毒了——市局大院外面现在全是伪装起来的狗仔,都等着拿一手爆料呢。” “哦?是吗?……现在的狗仔可真是敬业,看起来他们比我都提前知道我会被拘进市局,这消息渠道,实在是来得灵通啊。” “……” 这话让房间里某个人眉心一跳,下意识地看向了铁栏杆里的宋思年。 却见轮椅上的青年笑眯眯的,一副无害天真的模样。 —— 就好像刚刚的话只是他无心之言而已。 “这里实在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啊。”宋思年再次打破沉默,笑吟吟地看着铁栏杆外面的两个人,“我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出去了。夏轩和……是吗?我已经记得你了,如果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那到时候我们换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吧?” 夏轩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既意外又惊喜,连忙点了点头,“好,我等你出来联系我。” 宋思年笑着冲两人摆摆手,“那回见。” “……”这当即送客的变脸来得有些快,两人反应了一会儿才醒神,表情各异地离开了房间。 门快关上的时候,他们还听见身后年轻人热情地招呼—— “欢迎再来啊。” 夏轩和:“…………” 卧床三年确实容易伤脑子。 以前的曾清溪可不会这样和他说话。……但一样,以前的曾清溪也不会主动当着白京的面约他见面。 他都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以前的那个曾清溪,还是现在的这个轮椅上的青年。 夏轩和叹了口气,只身往外走。 他的身后,白京收敛了难过的神色,眼神复杂而掺着嫉恨冷漠地望了身后紧闭的临时拘留室的大门一眼。 很快,那情绪闪过去,被他藏到深处。白京转头看向走出去的夏轩和的背影,有些低哀地喊了一句“轩和……”,便也追了出去。 而与此同时,临时拘留室内。 铁栏杆里,宋思年耳边是老树浑然不解的声音—— “主人,您不是不想蹚这趟浑水吗?那干嘛还要主动搅和进这个貌似三角恋的烂摊子里?” 宋思年这会儿撑着下巴颏,懒洋洋地眯着眼靠在轮椅上—— “本来我确实不想的。” “然后……?” “然后我突然又想了啊。”宋思年理直气壮。 老树:“……” 宋思年感受到了老树的无言以对,“玩笑,玩笑。其实也没特别多的原因,于情——你不觉着那个白京说话动作,透着一种莫名的让人不爽的气息吗?” 老树想了想,“嗯,用现在年轻人的话说,大概是叫婊气冲天。……那于理怎么说?” “于理……这个白京的身上,有一种很诡异的气息——我觉得有些熟悉,但又记不起来——总之很讨厌。而且,我现在甚至有点好奇,我听说三年前曾清溪昏迷,是因为在剧组拍摄时发生了意外,对吧?” “是,乔珅和苏雯都是这么说的。” “……”宋思年揉了揉下巴,“可我感觉,那很可能不是什么意外。我有一种直觉,如果我不趁早理清曾清溪身边的复杂关系,那同样的意外还会再次发生……这个曾清溪,惦记他的人也同样不少啊。” 老树:“相较而言,我更觉得是主人您灾祸体质。” 宋思年:“……” 临时拘留室的门突然被人打开—— “笔录口供已经打印下来了,按个手印之后,曾先生就可以离开了。” 房间一角,始终目光幽幽地望着宋思年的男人收回视线,起身走过去—— “给我吧。” 几分钟后,确认完笔录口供,暂时脱离嫌疑的宋思年被谢忱推着轮椅往外走。 “谢谢你啊,谢顾问。” 谢忱:“……没关系。” “您要是方便的话,干脆把我送回家怎么样?” “……” “您看我多可怜,没人管没人顾的,还是个瘸子,自己坐出租车都没办法……我的朋友们又都扔下我走了,就我一个人…………” “他们不是被你赶走的吗?” “……”宋思年眨了眨眼,装作没听见,“我要是一个人推轮椅回别墅,可能会饿死在路上吧。” 谢忱:“……我送你。” 被答应了要求,宋思年乐了两秒后反而有点蔫了。 老树:“怎么,主人您又不想让他送了?” “不是,我只是有点难过。” “——?他都答应了,您难过什么?” “我难过长相好的就是有优势,我家宝贝儿也是个看脸的人。” 老树:“……不,主人,我觉得您太谦虚也太多虑了。” 宋思年眼睛一亮:“嗯?” 老树:“您家宝贝儿分明就是被您的脸皮所折服的。” 宋思年:“………………” 没等宋思年收拾一顿越发胆大包天的老树,就见迎面一个面熟的人走了过来—— “老谢!” 毛立峰和谢忱打了个招呼—— “上次在葛家村,你不是让我查那个宋家的族谱了吗?那份我怕不精确,这次找到了一份带画像的,已经放你办公室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老干部:emmmm……追查媳妇家底被当场抓获该怎么办,在线等,有点急。 第32章 “宋家……族谱?”宋思年喃喃了句。 老树迟疑:“主人……看来您上次那番前世啊挚友啊之类的说辞,还真取信于他了,竟然让他这样执迷于查到您的身份啊。” 宋思年:“那我该觉着幸运、还是不幸呢?” 老树:“这就看您到底有多心大了。” 宋思年:“……” 而轮椅后,听了毛立峰的话,谢忱的眼神只稍稍波动了几秒,便重归如初地平静下来。“麻烦毛队了。” “哎哟,你和我之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毛立峰笑着摆摆手,跟着目光往宋思年身上一落,“这位是……?” 轮椅上宋思年调整表情,抬起头来温和一笑:“毛队,您好,我是谢顾问的朋友。” 毛立峰:“哦…………哦。” —— 他为什么会觉着这个年轻人的声调语气……尤其是最后这句“谢顾问的朋友”……带着一种莫名的见了鬼似的熟悉? 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不靠谱的想法扔开了,毛立峰笑着冲宋思年点点头,“谢顾问的年轻朋友是越来越多了,挺好,挺好。”他看了一眼手表,“那你们忙吧,我这儿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两边作了别,宋思年便坐在轮椅上,被谢忱推出走廊。眼见着市局大门就在目光尽头,宋思年突然感觉轮椅方向一转——大门朝着反方向离他越来越远了。 直到被推进了另一座大楼里,宋思年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额……谢顾问,你这是要推我去哪儿?” 谢忱把宋思年推进了电梯里,声音平静—— “如果你不介意,那我先回一趟办公室。” 看着关合的电梯门,宋思年:“………………” ——他给他介意的机会了吗? 老树:“噫,回办公室?谢忱不会是要对曾清溪做什么吧?” 宋思年:“……你诚实地告诉我,你为什么总对我家宝贝儿成见这么深,嗯?从上次方峥那儿你就觉得他惦记方峥,这回换了曾清溪你又怀疑他对曾清溪图谋不轨——我家宝贝儿是变态吗,嗯?你见过这么好看的变态吗——嗯??” 老树被护短的宋思年怼得一个字没敢说,委委屈屈地把树芽儿缩了起来。 没一会儿,他们就到了谢忱的办公室里面。 此时已经时至傍晚,信息侦查中队多数人已经下了班,一路来都没遇上什么人。而谢忱的办公室又原本就是单人全配备,被推进门里,宋思年听身后谢忱关门落锁,心里还真哆嗦了一下。 ……一定是受老树荼毒太深。 宋思年心里这样自我安慰。 没等宋思年再多想,便见走回房间里的谢忱从桌上取了一沓看起来纸张约莫有一开大小的薄薄册子,他随手翻了两页,便转身回来,把宋思年的轮椅推到了桌前。 宋思年有些懵地看向谢忱,“谢顾问这是……?” 谢忱语气平静:“我还有些公务要提前做完才好送你回去,所以如果不介意,要麻烦你把我查一下这本族谱画册。” “……我查?” “嗯。”谢忱垂下眼,黑漆漆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宋思年。 宋思年被瞧得莫名后背发毛,便撑起个笑容来点点头,“我和谢顾问是朋友嘛,朋友之间互帮互助……也是应该的。哈哈哈……”他尴尬地笑了两声,“那谢顾问想我帮你查什么?” 谢忱屈起食指,轻扣了扣桌面上的大薄册子,“这宋家族谱里面,应该有一人名为‘宋绝’——我希望你能帮我查一下他有无子嗣后代。” “……就这么简单?” “嗯。” “……”宋思年心虚地低下头,“好,谢顾问忙你的公务吧,我查出来之后再找你。” “多谢。”谢忱语气沉静,垂手在年轻人柔软的黑色碎发上揉了揉,转身走了。 “……” 宋思年被揉得一脸懵。过了两秒,他才僵着脖子扭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人已经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地翻起桌上的案卷来了。 ——就好像刚刚那一下,真的只是再自然不过的顺手为之。 空气死寂了几秒,老树听见自家主人有点失落的声音—— “他们竟然是这么亲密的朋友……” 沙发上的男人蓦地抬眼,对上宋思年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宋思年连忙要转身,然后就听男人声线低沉,“抱歉,最近和我家猫待惯了……刚刚看你反应,有点像它,所以顺手了。” “……啊,好。”宋思年眼睛一亮,立马转了回去。 老树很想捂眼:“主人,正常人被说像猫,是不会像您这么高兴的。” 宋思年乐哼哼:“千金难买我愿意。” “……” 看宋思年开始兢兢业业地翻起族谱,比对画册信息,他身后沙发上的男人也没再翻看案卷,而是坐直了身,目光深沉地盯着他的背影。 早在葛家村,抓到葛陈离开临时审讯室后,谢忱便已经拿到了毛立峰给他的族谱。 所以答案他早就很清楚了——宋绝没有任何子嗣后代,更没有一个叫“宋思年”的存在。 但宋思年既然与宋绝长相相似,又会用只有宋绝才会的蛊惑术,那两人便不可能没有关系;再加上那庞大无比的鬼力,似乎答案也只剩下一个了…… “啊,主人,就是这一页——宋绝。哟嚯,他还真是八百多将近九百年前的人啊,按年纪来说,他还真有可能是主人您的父亲——谢忱没骗您呢。” 宋思年则目光紧紧地盯着这份族谱复印件上“宋绝”那两个花体古字下面的小字介绍。 “宋家的第九代家主……也是领宋家崛起、取代焦家、进而成为捉鬼世家中领军世家的存在……其影响荫庇子孙,绵延数百年,是使得宋家至今屹立不倒的大人物……一身灵力出神入化,盖压当代……只可惜未至而立之年,便将家主之位让于族人,随后消失,再无踪迹……虽后代力寻,而未得先人尸骨……乃宋家祖祖辈辈之大憾…………” 宋思年一边以魂音默念,一边渐渐低落下声量,目光也微微沉压。 老树未察,小声咕哝:“这宋绝似乎很是个人物啊……捉鬼世家之间位级森严,别说跃至第一,只往上攀一位都是难上加难,可能需要耗费整个世家几辈人的无数努力,他能以一人之力颠覆世家组成——那绝对是妖孽级别的存在。” 宋思年垂着眼,语气淡淡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你怎么知道他是颠覆了世家组成?说不准只是宋家前八代家主兢兢业业苦心孤诣,他有幸在第九代坐享其成呢。” “那不太可能,一个捉鬼师世家,只八代家主能小成气候就已经十分难得了。而且最重要一点,主人,您是不是忘了——之前在葛家村,那个随市局一起去的女捉鬼师。” 宋思年眼神蓦地一动。“……焦青青?” “当时,谢顾问不就说她是什么焦家的人吗?我就说老树我饱经世事,记性又比主人您好得多,如果真有一个出名的捉鬼师大家族我不可能不知道——您看,这上面就是答案。很明显,我不记得是因为它比我都早,而且还没落了。” 宋思年凝眸:“你的意思是,这个在八百多年前就被宋家取代了的捉鬼世家第一的焦家,就是那天那个女捉鬼师的来头?” “捉鬼世家都是从上千年前就已经成了体系,同姓之内只会依照实力确定主家或者分家,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同姓的世家,所以这个焦青青如果出身捉鬼世家,那么一定就是这个焦家、不会有错了。” 稍作停顿后,老树感慨地补充了句:“我开慧是在八百二十年前,而这个焦家差不多是在八百五十年前没落的。短短三十年内,让一个昔日的顶尖世家变得悄无声息——主人您自己说,这个宋绝是不是个妖孽到可怕的人物?……其实我更好奇,他当初到底做了什么,能颠覆整个捉鬼世家之间的位级呢?” 宋思年沉默了须臾,冷淡道:“大概便是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吧……上位,无外乎此了。” 老树:“额……主人您似乎对这个宋绝观感一般?” “……”宋思年沉默了几秒,“嗯,确实本能地有些不喜。” “看是按时间来看,他很可能是您父亲哎。” 宋思年:“…………你没看上面写明了他一生孤寡不近女色,全无子嗣后代吗?” 老树:“嗯,我看到了,gay里gay气这一点更让我怀疑您跟他有关系了。” 宋思年:“…………” “哎,这一页信息没什么好看的了,配图就在下一页,主人您翻过去看看。” 宋思年按着页面,没动作。 “主人?” “……听到了。”宋思年冷着眼应了一声。他指尖抖了下,才慢慢拈起那一页来。 不知道是之前跟谢忱的那些谈话,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一切让他有种预感:那就是这一页不该翻过去。 他就该离这本复印册子远远的、就该永远别去碰那些陈年旧事,让它们和那些古旧的传闻和故事一起永远埋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他不想翻开这一页——因为那种预感告诉他,如果真的翻过去了,那么有些东西——让他避之唯恐不及、让他不得不用失忆和忘记来逃避的那些东西,就会再也无法掩藏地扑来。 宋思年蓦地抽回手,“算了,看到这儿就够——” 他话音未落,一只手从他身侧伸出,将那薄薄的一页翻了过去。 新的页面上,一个长发美人跃然纸上。 作者有话要说:谢忱:不想记起我?来,我帮你) 宋思年:………………mmp 第33章 宋思年记得自己看过一个说法,美人分面美和骨美,面美非美,骨美才是真正的好看。提这说法的人把古今有名的美人点评了一番,言辞犀利得很。 不过宋思年想,如果此时把那人提溜到这画像面前,大概对方也只能哑口无言,最多赞一句“好美”了。 尽管那画像里长发飘飘的美人,一眼便知是个男的。 老树还在宋思年耳边感慨不休:“宋绝……宋绝……这个绝字用在他身上还真是再适合不过啊主人。……老树活了八百多年,印象里还没哪一个比得上他的;而且不只是相貌,单论相貌似乎您现在这副皮囊就和他半斤八两,更多应是气质神韵……这一笑,似有若无,多情又像无情,真是画里画外的人都能给他勾了魂儿去。” 宋思年却反应淡漠,“那是画师技艺高超。” “不过……主人,我好像理解,为什么谢忱会问你是不是宋绝的儿子了。” “嗯?” “如果他已经见过这副画像的话…………您不觉着这画里的美人,跟您有那么三分神似吗?” 宋思年皱眉,“……这样拍马屁只会适得其反。” 老树:“冤枉啊主人,我摸着良心说的!您自己看嘛——尤其眼睛,还有他似笑非笑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像主人您不安好心,咳……足智多谋时候的表情。” 宋思年微抿住唇,没说话。 —— 其实他比老树都最先发现这个问题,只不过他装作没注意到,强行让自己忽略过去了。 而此时,在和画中人那双与他极为相似的眼睛对视后,宋思年下意识地撇开了视线,转向身后之前伸手过来翻了页的谢忱—— “我查过了,至少按照族谱记载,他确实并无子嗣后代。” “……” 宋思年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不由抬头去看。却见谢忱正目光深沉地望着画里的美人,看得情不自禁,甚至伸出手摸上了那美人的脸。 只是甫一触及,那早非昔日柔软画帛的触感便将他的理智唤回,谢忱目光一醒,“……抱歉。” 宋思年微眯起眼,“画里这人,与谢先生也是旧相识吗?” 谢忱神色不动,“祖上有旧。” 宋思年懒散地笑了笑,仰回轮椅,“刚刚见谢先生看他的眼神,我还以为您跟他是前世情人之类的呢。” 谢忱眸光一烈,但刹那间便消解了。“可惜了,祖上与宋家是仇怨而非恩情。就算我和他前世相识,应该也是仇人,而不是情人。” 宋思年仰起脸,无害笑笑,“没和这样的美人儿有旧情,果然谢顾问也会觉得可惜啊?” 谢忱这次没有接话,只深深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唇角极轻地勾了下。 “是有些可惜。” 话虽这样说,男人的眼瞳却黑黢黢的,所有情绪都被吸在了里面,没有半点透漏出来,深不可测。 宋思年垂下眼,“这族谱我已经帮谢顾问查过了……谢顾问的公务如果还没有处理完,那我自己先离开也是可以的。” “只剩一点,明天再做也来得及,我送你。”谢忱说着,顺手合上了那份族谱册子,垂手推宋思年往办公室外面去。 到了走廊里,趁谢忱转身锁门的工夫,老树低声问:“主人,您好像……对您家宝贝有点冷淡啊。” “这团事情实在杂乱得很……”宋思年神色稍松,从方才的严肃慢慢颓懒下来,他撑着颧骨靠在轮椅上,叹了口气。“古语有云,蛇蝎美人啊……” “您是说宋绝?” “我是说谢忱。” 老树:“…………” 老树:“我跟您说过,您家这宝贝儿看着就不是个易相与的人……那不是您自己鬼迷心窍非得……” 老树话没说完,就感觉宋思年“爱抚”地摸了摸它的树芽儿,同时声音温柔地开口—— “树啊,你知道什么叫宝贝儿吗?” “额,不知道。” “宝贝儿就是……”宋思年面带微笑,“我说得,但除我之外,你说不得,别人谁也说不得——明白了?” 树条上的嫩绿芽儿抖了抖,“明……明白了。” 进了电梯后,宋思年侧过视线去追站在身旁那人的侧颜。看了几秒,他又叹:“美人乡,英雄冢啊……我感觉我是要栽在他身上了。” 老树沉默了一会儿,诚实地发问:“主人,那您是那个美人,还是那个英雄啊?” “……” 饶是宋思年这么厚的脸皮,一时都没好意思顺势把答案说出来。 于是三个种族复杂的生物一起出了楼,宋思年被推到了停车场内。 在那辆他有点熟悉的黑色轿车前停下,宋思年转头看向谢忱,“谢顾问,这是你自己的车?”语气真诚得就好像他从来也没见过更没坐过了。 谢忱也反应平淡,“嗯。”他将副驾驶一侧的车门打开。 宋思年撑起身,刚准备像来时乘坐警车那样自力更生地坐进去,就突然感觉这具身体一轻——他一抬头,只见谢忱仍旧是那副表情欠奉的冰山模样,动作却称得上小心地把宋思年抱进了副驾驶座。 有记忆的生平以来,第一次获得被人公主抱的“殊荣”,作为一个大老爷们的宋思年一直懵到了车门合上、谢忱放好轮椅上了驾驶座,才堪堪回过神。 “谢……” “朋友之间,不必言谢。”谢忱没什么情绪地淡淡一句,便把宋思年那满腹疑问堵了回去。 宋思年只得表情古怪地把话咽了回去。 这次托谢忱这私家车和无法见内的玻璃纸的福气,宋思年避过了市局外守了好一段时间的狗仔们,一路直奔曾清溪的别墅去了。 车停到别墅外,谢忱下车取了轮椅到副驾驶一侧,拉开车门刚要俯身进来,便听宋思年开口:“谢顾问,别墅外面有不少狗仔,还是我自己下吧。” 谢忱却没让开身,只垂眼问了句,“你很介意?” 宋思年:“……?” 他一个活了八百多年的老鬼为什么要介意这个? “不是,是谢顾问你——” “我不介意。” 谢忱打断宋思年的话音,说完便动作利落地俯身将人抱了出来,转头放到了轮椅上。 老树:“……主人,您不是不介意么。” 宋思年:“我……当然不介意。” 老树:“您要是不僵硬得像块八百多年的老木头,那您的话可能会更有可信度一些。” 宋思年:“…………” 在宋思年飞快地运转着大脑思考该如何做,才能避免明天甘城早报的标题是诸如“娱乐圈第一美人竟与神秘豪车男子有染、公然亲密拥抱入宅”这种噱头十足的东西时,别墅的正门打开了,苏雯迎了出来。 一看宋思年旁边就是白日在警局里见到的他那位朋友,苏雯稍愣了下之后便冲谢忱点点头。 “您好。” 谢忱没作声,颔首算作回礼。 苏雯身后,别墅里的佣人拿着拐杖走了出来。 谢忱见状微皱眉,“我抱他进去吧。” “……”宋思年连忙给苏雯使眼色,示意她替“曾清溪”拒绝。 然而从始至终都把谢忱当做“宋大师的朋友”的苏雯只不解地回视了他一眼,表情十分茫然。 宋思年于是只得厚着百年老鬼的脸皮,装死状态任谢忱把自己抱进了别墅里。 谢忱把人抱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后面关上别墅门的苏雯走了进来,语气稍急:“宋大师,我们的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 客厅里的两个人同时顿住了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宋思年:【颤抖地看了谢忱一眼】……叫谁宋大师呢! 谢忱:…………婚、礼?【谢式冷漠】 第34章 乍一听苏雯的话,宋思年差点吓得咬着舌头。 “……雯雯!当着客人面怎么也随便开玩笑呢?”宋思年一边避开谢忱,一边给苏雯直使眼色。在感觉谢忱目光落过来的时候,他连忙调整表情,面带微笑回视,“谢顾问,雯雯就这个性格,喜欢跟我开玩笑,你——” “你们要结婚?” 问出这个问题的男人声音微沉。此时他因之前将宋思年搁到沙发上还未起,便就势半俯着身,微眯起的黑瞳深处闪着危险的光色。 宋思年被问得一怔。 而此时苏雯也反应过来。尽管没懂宋思年带回来的这个“朋友”到底是什么来头,但她也看出对方显然并不知道曾清溪的身体里此时是住着另一个灵魂。 想到自己刚刚犯的错误,苏雯神色懊恼,但很快调整过来,走上前站到宋思年身旁,同时单手扶上宋思年的肩。 她望着谢忱微笑,“我和清溪已经订婚几年了……如果不是因为之前的意外,那我们早在两年前就该完婚。现在拖到这里,已经是有些迟了呢。” “……” 谢忱的目光从宋思年的眼睛上缓缓落到他肩头。 苏雯脸上的笑容顿了顿——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放在宋思年肩上的手像是被什么无形的针给狠狠地扎了一下似的,几乎是本能地往回缩了缩。 “——婚礼是什么时间?” 谢忱收回目光,沉声问道。 宋思年有点心虚地看向苏雯,竭力牵起一个绅士点的笑容:“雯雯,你想什么时候成婚?” 苏雯配合做戏,似乎有些娇羞地看了看他,“还是……越早些越好吧……我家里人都催很久了。” 被那娇滴滴的一眼看得后背寒毛直竖,宋思年心里哆嗦了下,这才撑着笑容:“嗯,那就听你的。日子你来选,选完之后……”他转向谢忱,“我亲自给谢先生写婚礼请帖。” 谢忱深看了他一眼,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名片,搁在了客厅桌上。 “时间定下通知我。我一定……亲自上门来取。” 说完,谢忱转身,也没等两人送客,便自己出了门。 看着别墅门轻声合上,维持得体而不失礼微笑的宋思年顿时肩膀一垮,仰进了沙发里—— “我的大小姐哎,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把我卖了——他可是市局信息侦查中队、专门处理这种非自然案件的,到时候你想捞都捞不出我来。” 苏雯显然也心有余悸的反应,闻言差点忍不住翻个白眼:“我怎么知道他不知道你的情况……好了,闲话少说,我听说曾意那边已经开始做小动作了,我们的婚礼确实必须尽快完成——继承手续那边我也会找人帮你办好;哦对,还有,清溪毕竟是个公众人物,身上还有合约,我已经尽量委托经纪人处理,能省的通告都减免了,但有个别,你还是替他露一面比较好。” “艺人通告?”宋思年懒洋洋地支起眼皮,“你不怕我给他搞砸了?” 苏雯闻言,眼神稍暗,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对于清溪来说,现在一切都是他身后之事了,搞不搞砸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可以,那我还想请你直接代他做个简单的告别退场,也好给他身后留些清净。” “身后?”宋思年闻言笑起来,“那可未必啊。” 苏雯背影一僵,须臾后猛地转回身:“你什么意思——清溪还有救吗?” “……”宋思年视线一压,瞥向自己被苏雯紧紧抓住的手臂,“这可不是我的身体,抓坏了你得自己后悔。” 苏雯眼神更喜:“宋大师!你真能救他吗?!” “……我有了一点猜测,还需要再查些资料,之后也得验证一下。”宋思年说,“你别激动,更别声张——免得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这是什么意思?”苏雯脸色一变,“宋大师难道是说——清溪是被人害了、而非意外?” 宋思年摸了摸下巴,“这么说吧,他当初因事故昏迷是不是意外我不清楚——但他昏迷了这么多年,魂未归位,却多半不是意外。” 苏雯喜出望外:“宋大师如果能够救回清溪,那酬劳我一定——” “酬劳什么的别跟我谈,跟老奸商谈去。”宋思年撇撇嘴,“我就是个给人打工的,你给他酬劳翻倍,他给我也翻倍就是。不过……” 宋思年抬头看向苏雯,眼神奇异,“我一直以为你们俩只是合作关系,现在曾清溪活不过来,你能在结婚之后独吞所有财产,我以为你应该会很高兴。” 苏雯闻言,唇角勾了勾,笑意却没入眼,“钱多是好,可惜换不回知己。” “知己?”宋思年轻笑,“你们商人本性,难道不是只有钱才是唯一固定且可信的朋友?” 苏雯没急着回答,只沉默了几秒后,笑着反问宋思年:“活在这世上,连个能交心的活物都没有,那活着跟钱财这些死物还有什么区别?” 宋思年不置可否。 “只拿大师您来说,”苏雯笑笑,“我是很羡慕大师的,一身技艺出神入化,想也是不愁寿数、这世间一切都唾手可得。可如果要我到大师您的位置,那我是不愿意的——您这样的存在,走在世间茫茫人海里,和世上只剩一人而独自走在蚁群中,又有什么分别呢?” “蚁群尚且为伴,您和谁作伴呢?”苏雯笑着,唇红齿白,却字字如针,“这样活个几百上千年,您不寂寞吗?” “……” 宋思年听得眨眨眼,过了好久,才无辜而缓慢地开口:“我不知道乔珅是怎么跟你鼓吹出我一个世外高人的形象,但我可以明确地说,你说的那种绝对不会是我——我就是个醒了睡,睡了醒的小人物。我跟你们一样,是蚁群里面的一个而已。” 苏雯愣了下,随后摇头苦笑:“看来是我误会大师了。” 宋思年没搭她的茬,也难得不笑不颓,只微微皱起眉,“不过听你这样说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什么人?跟大师您一样寿数不绝的存在吗?” “……”宋思年摇了摇头,“只是个普通人。明明只是个普通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出你说的这种感觉来的……” 便在这时,老树开口:“主人,乔珅说有事找您。” “巧了,我也有事找他。他现在在哪儿?” “鬼市图书馆。” 宋思年:“…………什么玩意儿??” 老树同情且憋笑:“鬼市,图书馆。” 宋思年:“………………” 一个小时后,甘城鬼市。 看着那龙飞凤舞着“鬼市图书馆”五个字的牌匾,宋思年面无表情,“都已经做了鬼了,怎么还要背书呢?” 老树:“一般灵鬼都是带着生前记忆的,像主人您这种全部清空需要从头再来的也是极个别——而且相信我,您这几百年零零散散学得已经很用功了。” 宋思年:“……” 往事不堪回首。 再怎么不情愿,宋思年还是不得不迈进了图书馆里。 进去没几步,他就看见了似乎等了很久的乔珅。 宋思年:“三更半夜喊我出来——还是喊我到这种折寿的地方,你一定得给我个好理由。” 乔珅白他一眼,拉起人就往里走—— “你家那宝贝儿、那大宝贝儿,我动用全部渠道、都死活查不到他生平的任何信息——就好像这人从头到尾都没在人类任何档案或者记录里出现过——这算是个好理由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忱:【死盯】时间定下通知我。我一定……亲自上门来取(娶) 第35章 “档案空白?”宋思年被拉进书馆单间,“这不可能。……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他们市局信息侦查中队的队长还对另一个人说过,说谢忱是20岁就拿到双硕士学位的天才,破格录入局内工作,至今八年……而且就在不久前,他还告诉我他和曾清溪是中学就认识了的。” 乔珅说:“可事实就在眼前,他的所有档案都是空白。” 宋思年想了想,“也有可能是他的档案绝密,所以只能看到空白。” “确实存在这样的可能性,我也知道有这样的存在。”乔珅说,“不过你知道,这样绝不对世人公开的档案都是属于什么人的么?” 宋思年笑笑,“什么人?……总不能是国际通缉犯吧?” 乔珅一勾嘴角,“捉鬼师世家传人,而且是最杰出的、灵力鼎盛到寿命超出常人的那些存在。……为了在多数普通人面前掩盖他们的存在,有关方面自然会在他们的档案上做空白处理。” “你是说,谢忱是捉鬼师?”宋思年闻言失笑,“这怎么可能?” 乔珅一默。 宋思年:“你见过比我鬼力更盛的灵鬼吗?” “……”虽然不情不愿,但乔珅还是摇了摇头。 宋思年笑,“那你觉得,他如果是个捉鬼师,而我无法察觉他的灵力的可能性有多大?” 乔珅这次只沉默。 半晌后,他才叹了声气,“几百年了,我都没见过一个能在鬼力方面比得上你一半的灵鬼,所以能让你都感受不到灵力的捉鬼师,理论上是不存在的。” 宋思年欣慰地点点头:“你能知道这一点就……” “虽然现在是理论上不存在,但却并不是绝对没有出现过。” “……” 乔珅:“如果你这老祸害还没老到老年痴呆,应该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很多年前有一位捉鬼师,和你家这位刚好同名同姓。” “……”宋思年笑意收敛,“你也说了,他已经死了快一千年了。” “但至少,他曾经从最开始出现时,就站在所有捉鬼师目光都无法企及的高度——没人知道他有怎样的灵力……或者说,神力。他那样的存在,已经没有任何资料能够证明他是一个人类。” 宋思年懒散地笑了笑,“所以呢,你想说什么?——他是九尾狐转世,有九条命,就算死过一次,还剩八条?” “……” 乔珅沉默下来。 那个存在的离世已经是捉鬼师和灵鬼怨鬼恶鬼——所有听闻过他的传说的范围里公认的事实。 而另一个事实是,那个存在直到陨落之前,都不曾有过任何子嗣。 宋思年:“而且我真的不明白你们这些疯狂追星族的心理——为什么要把他们捧到一个你们自己心里都明知不可能达到的高度,嗯?” 乔珅白他一眼,“你才追星。” “那还是上次那个问题,他既然那么厉害,又怎么会身殒?” 一听这个问题,乔珅难得从一晚上的严肃里露出点得意模样。 “之前你问我,我没答上来,回来之后我就在这鬼馆里泡了一个月,终于被我从一本残破的古书里翻出点零碎的昔年秘辛——按那里面透露,他当初是不慎遭受了几个捉鬼世家的联手算计,并和对方领头人物在已经布下的大阵里战了一天一夜才重伤逃离,之后被那几个家族余众追捕乃至身殒。而且就是在那一战之后,捉鬼世家间多少年没有改变的森严等级被一朝倾覆,而后保留延续至今啊……” 乔珅这边刚志得意满地感慨完,低头却发现宋思年脸色极为难看。“额,老祸害……你这是被吓着了吗?” “……”宋思年蓦地抬眼,无意识地伸出手用力捏住了乔珅的手腕,“你说的那个几大世家的领头人物……难道是宋家的第九代家主宋绝?” 乔珅思考了两秒,然后愣住了:“你怎么知道?……那本古书你也看过?” 宋思年收回手,“……没有,我只是恰巧看过宋绝的生平……里面说过他带领宋家取代焦家成为捉鬼世家中的执牛耳者。” 乔珅:“那倒是真的。焦家当时就是那一位最忠心的追随者,所以也在那一战里不幸落败,如今在捉鬼师里,已经几乎听不到这个名号了——成王败寇啊…………你怎么这么个表情?” 宋思年眼神闪烁不定。 许久之后,他松开了攥紧的手,叹了一声。 “我家宝贝儿,似乎真和你说的那个谢忱有关系。” 乔珅瞳孔一缩,“——怎么说?” “我之前看到的那个宋绝的生平,就是他在调查的……按照他之前所提,那个宋绝和他祖上有过旧怨,很大可能就是你说的那一战了。” 乔珅点头:“确实极有可能,但只算猜测,等我——” “还有一个证据。”宋思年抬眼,“上一次你去的那个村落里发生过一件旧案,当时那儿去了个捉鬼师联盟的女人,自称焦青青……我家宝贝儿那时候提过一个‘焦家’,似乎是对他非常重视甚至恭敬的家族……” 乔珅脸颊肌肉一紧,“你是说……他们就是那个焦家?” 宋思年:“我真希望他们不是……但捉鬼师世家,一个姓只可能存在一支——他们可能不是吗?” “…………” 乔珅脸上表情接连变化了好几轮,最后他一攥拳—— “不行,你不能再接近这个谢忱了。……不管他本身是不是捉鬼师,显然都不是什么凡俗人物,没搞清楚他的来历去向之前,你离他越远越好,等我再查一查。” 宋思年:“他和曾清溪认识,我想避开也难。” “哦对,你之前说过他说自己是曾清溪的中学同学?这倒是个着手点……说起来,上次连他半张照片都没在档案里找到——但那一位的画像倒应该还有一丁点寻到的可能,不过有些费时间……” 宋思年此时已经恢复到惯常的惫懒神采,“那就辛苦你了,老奸商——苏雯要翻倍的酬劳,就算我抵给你做辛苦费的好了。” “——酬劳?翻倍??” 乔珅一听,眼睛都亮了。 “具体你跟她谈吧。不过为了赚到那份额外酬劳,你还需要再帮我查一个事情。” 一听酬劳翻倍,乔珅说话都豪气干云:“你说!” “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下,有没有什么鬼术或者灵术能够抽走活人魂魄并禁锢、使人陷入昏迷状态。” “……有。”乔珅露出有点牙疼的表情。 “你这是什么反应?” 乔珅:“摄魂术——宋家秘传灵术。” 作者有话要说:宋思年:我听人猜你是有九条命的九尾狐? 谢忱:我虽然不算是人,但也不是个狐狸【冷漠】 第36章 乔珅的回答让宋思年眼神微动。 “……又是宋家。” 乔珅说:“摄魂术作为宋家秘传灵术,已经很多年没有现世过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而且听你意思,这摄魂术还跟曾清溪的事情有关?” “嗯。这个曾清溪极大可能就是被摄魂术拘禁了魂魄,所以才在三年内都昏迷不醒。” “可这摄魂术虽说是宋家的秘传灵术,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接触到的,至少要是主家,而且还得是主家中历代的精英捉鬼师才能学——这些人何必要跟曾清溪过不去?” 宋思年摇了摇头,说:“让我感受到曾清溪魂魄气息的,并不是捉鬼师,只是个普通人。” “那就更奇怪了啊……” “是啊。” 宋思年长叹了声,转身往外走。 “哎,你去哪儿啊?”乔珅在后面追着问。 “当然是要去准备查这个人了。”宋思年懒洋洋地答。 “难得你对别人家的事情这么上心啊。” “但愿,这就只是别人家的事情吧。” “……” 宋思年和苏雯以最快的速度扯了证。 原本按苏雯的意思,宋思年到底并非真正的曾清溪,那婚礼对于两人来说也就毫无意义,没有什么举办价值——但这一说法被宋思年坚决否定了。 “必须办。”宋思年认认真真地告诉苏雯,“能不能救回你真正的那位未婚夫,就看婚礼的婚宴这一晚上了。” 苏雯:“宋大师到底有什么想法,不妨和我说一说?” 宋思年闻言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苏雯气得牙根痒痒,但想想曾清溪身家性命全系在宋思年一人手里,她就只能忍了。 准备发婚礼请帖当天,苏雯特地带了请帖衬纸和钢笔去找宋思年—— “喏。” 宋思年一懵,“……什么意思?” 苏雯:“那天不是你说,你要给那个谢顾问还是什么人亲自写请帖吗?” 宋思年愣了一会儿,失笑出声:“你还当真啦?” 苏雯:“——??” 宋思年摆摆手,“我那是说着玩的。” 苏雯:“…………” 这些做大师的,都这么不真诚吗? 宋思年似乎是看出了她心里想的什么,笑了笑,说道:“这只是我们之间的玩笑——他那天也说要亲自上门来取,你看都这么久了,他有过什么动静吗?” 苏雯想了想,“可我看那位谢顾问当时的反应,可不像是开玩笑啊……” “……是么?”宋思年心虚了一秒,随后摆摆手,“那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就等曾清溪醒了,自己应付他吧。” 苏雯点头。“好。” “对了,”宋思年一拍巴掌,“确实有两张请帖我得亲自写,以表诚意。” 苏雯:“嗯?” 宋思年微微一笑:“夏轩和,以及……白京。” 苏雯点点头,“这两人是清溪以前最好的朋友了,确实是应该郑重一些,还是宋大师考虑得周到。” “最好的朋友?”宋思年闻言失笑,“那你未婚夫眼光可真不怎么样。” 苏雯眼神一闪,“宋大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咯。”宋思年窝进轮椅里,懒洋洋地望着落地窗外的阳光。 苏雯看出这又是懒得给自己解释的反应,只得把火气压回去,她转身往外走,但到了门口时没忍住,回头问了句—— “其实清溪的身体应该已经可以站起来了吧?” 宋思年笑眯眯的,“你猜?” “……”苏雯在心里写了n遍的忍字,才强撑微笑,“如果能站起来,那宋大师为什么还要坐轮椅呢?” 宋思年不假思索:“示敌以弱,多数时候都是极好的生存之道。” 苏雯一愣,继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两张请帖我待会儿来取,劳烦宋大师了。” 宋思年眯眼笑,“不麻烦,不麻烦。” 十几分钟后,回到书房里的苏雯抖着手拿起桌面上那两张红色衬纸—— “这……是宋大师您写的?” 宋思年眨了眨眼,“有这么惊艳吗?” 苏雯:“…………” 半晌后,她才憋着气从齿缝里挤出字音:“实在是……太惊艳了…………不过还是我来写吧,我怕他们欣赏不了。” 宋思年扔开手中攥起来很费劲的钢笔,“这可不能怪我,这还是我第一次用这种硬笔尖写字。……家里有毛笔和墨水砚台吗?” “……” 苏雯并不信任地看了宋思年一眼,最后还是找佣人拿了出来。 “婚礼请帖……”宋思年一边磨好了墨,一边垂眼思索着,片刻后他眼睛一亮,“那就簪花小楷好了。” 苏雯原本只以为宋思年是起了玩心,不经意一眼瞥过去,却不由愣了神,然后跟着念了出来—— “余燕尔新婚,喜结良缘,翘盼临驾,稽候贵降……” 宋思年唇角微勾,笔尖不假思索地落下去—— “此值谢忱与” 毛笔尖蓦地停住,宋思年怔怔望着纸上顺手而为的名字,连眼神一并顿住。 —— 这种感觉实在太流畅也太熟悉。 就好像什么时候,曾经像此刻一样,他坐在木桌前挥笔,有人站在一旁研墨,窗外阳光压沉了枝桠上的雪,透过雕花窗棱,落到了红色的喜纸上。 他迎着窗外抬眸,只模糊看得见桌边那人长身玉立,那张脸却藏进了旧时的冬阳里,影绰不清………… “——宋大师!……宋大师!” 苏雯的声音讲宋思年蓦地拉回了现实。 “墨滴了!”苏雯语带可惜,“这么好看的字……我给您换一张吧。” 宋思年回过神,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那张纸,反应之大拍得桌面都砰的一声。 苏雯被他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看向他。 “……抱歉。”宋思年将那张纸收到一旁,“走神了,我重新写吧。” “哦……哦好。” 苏雯没敢吱声。不知道怎么的……这一刻的宋思年无论眼神还是语态气质,尽管他自己下意识地克制着,但还是透出如同封了冰的薄刃一样凌厉寒彻的温度。 须臾之后,两张婚贴书成,宋思年将衬纸递到一旁。 他抬头望着苏雯轻笑,“给夏轩和的那张便说是我亲笔而写;给白京那张,要记得隐晦提醒他夏轩和会到场。” 苏雯若有所思地点头。 等书房里的人退走,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宋思年望着手边那张未完的请帖,眸光微微沉了下去。 按照宋思年的意思,婚礼的时间赶得很急。而曾家和苏家又不是小家门,单给亲朋好友的请帖就让专人送了三四天才送完。 等到婚礼当天,操持一切的苏雯就更是忙得头大。 而看到那个比平常还格外优哉游哉的“曾清溪”,苏雯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宋大师,这可是你要办的婚礼,你就这么漠不关心?” 正在落地窗后晒太阳的宋思年闻言回头,一脸无辜,“这是你和曾清溪的婚礼,跟我有什么关系?” 苏雯:“……” 宋思年笑了笑,指指自己坐着的轮椅,“而且,我现在可是个残疾人,你想让我帮忙?……也不是不行,不过你想想我那天写的钢笔字,大概就能类推一下我处理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习惯的时代事务的效率了。” 苏雯想了想,作罢。——那不叫效率,大概只能算帮倒忙吧。 宋思年问了句:“那两张请帖送出去了?” “嗯。也确保两人都会到场。” “……谢顾问那儿,确定没送吧?” “当然没有。” “那就好。” 宋思年安心了。 而此时,婚宴会所外,一辆黑色轿车停下。 车内驾驶座上的男人转过头,沉眸望向会所。 作者有话要说:房间里的宋思年:【突然哆嗦了下】……奇怪,哪来的凉风? 第37章 在经过婚宴一晚上的轮圈敬酒之后,宋思年不得不对自己坚持坐轮椅这个决定感到庆幸。——曾清溪的身体到底还是活人身体,对于酒精的敏感度和正常人没太大区别,而事实证明,显然曾清溪酒量一般。 在婚宴上坚持了一个多小时后,宋思年就已经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给一直陪同介绍的苏雯暗示了下,宋思年便在那群他一个都不认识的“亲朋好友”里,以大病初愈身体不适为由,抽空“逃”到了宴厅外面。 临离开前他跟苏雯确定:“……我之前和你说的,已经安排好了?” 苏雯点点头,“嗯,没问题,宋大师放心。” “好,那按计划——你让夏轩和到我之前说的地方找我。” 苏雯点点头,转身回了宴厅。 宋思年转着轮椅到了楼梯口,左右看看没人,便站起来把轮椅抱上了楼。 老树作为唯一见证者,很是无奈:“主人,您这是何必呢?就凭那两个人类,根本没法对您造成威胁。” 好不容易爬上楼的宋思年放下轮椅,身体还趔趄了下—— “……刚刚都谁给我灌的酒,待会儿折腾完了我得赶紧睡一觉。”他打了个呵欠,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回答老树,“附体一具只是单纯魂魄离体的活人身体,比附体死人难多了……你以为我是怎么察觉到白京身上有曾清溪的魂魄气息的?” 老树诚实地回答:“不知道。” 宋思年:“因为这具身体并非死亡,而是异常的魂魄离体,我本来就能感觉到排斥性——而在临时拘留所的时候,从白京踏进那个房间开始,那排斥性差点把我当场弹出去——之后仔细探查,我才在白京身上发现了和这身体残留魂魄气息很接近的痕迹。” “可如果真是白京做的手脚,他为什么不直接把曾清溪的魂魄处理掉?” “……他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我就不知道了。”宋思年耸耸肩,“不过想知道也不难——等今晚之后,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 “也对。……不过今天到场的宾客实在是太多了,里面有灵力气息的人也不少,一时还真分辨不出哪个是白京带来的捉鬼师——假如他真如您所计划的那样,带来捉鬼师来的话。” 宋思年点点头,“这点我也正奇怪着。按道理讲,如果他带来的是宋家的捉鬼师——还是习得摄魂秘术这种灵术级别的精英捉鬼师,那实在不应该灵力如此不出众。” “如果带来的不是宋家的人……那主人您的计划就落空了大半了。” 宋思年皱皱眉,随后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网已经扔下去了,捞上来的是大鱼还是小虾米,都是要看运气的事情。” 老树:“……主人心态真好。” 宋思年:“一般一般。” 老树:“…………” 不多时,宋思年到了提前布置好的房间外面,坐着轮椅“走”了进去………… 夏轩和按照苏雯的提示上楼推开门走进房间时,屋子里窗帘拉着,灯也关上了,只有左手边的墙壁上泛着莹莹的亮光—— 正在运作的投影仪吊在顶棚上。 而墙上的幕布前,正放着一部电影。 —— 那是夏轩和第一次和曾清溪合作的电影。 也是在那次合作里,他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那个笑起来天真无邪的大男孩儿。 夏轩和眼神一恸,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望向房屋中央。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今天显然是认真打扮过了。微卷的栗色中短发被修剪得干净利落,白皙漂亮的脸上还架着一副银边的平光镜,青年穿着高龄的黑色毛线衣,下身米色长裤,坐在轮椅的腿上还盖着块薄薄的毛毯。 放在毛毯上面的十指修长,指甲都修剪得圆润漂亮——那手抬起来,冲着夏轩和招了招。 “轩和,你来啦?” 青年微微侧脸,轻眯起眼睛笑得和初遇时一模一样。 “……” 夏轩和眼神一颤,身形僵在了原地。 而房间里的“曾清溪”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只是又向他招了招手,“快过来坐啊。” 夏轩和缓缓地往旁边移落目光,这才发现在青年的轮椅旁边,还摆着一张藤木椅子。椅子的扶手和轮椅之间只有几公分的距离。 夏轩和微低下头,沉默着走过去坐了下来。 而“曾清溪”似乎对他的情绪上的低落一无所觉,仍笑着和他搭话,“你看,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作的电影呢,现在想想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真叫人怀念呢……” “……你真的怀念吗?”夏轩和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开口。 “曾清溪”愣了下,随后笑着问:“轩和,你这是什么话?我当然怀念了,这可是我们最值得珍惜的过去,难道你不怀念吗?” 夏轩和的声量猛地提了起来:“我当然——” 只是目光甫一与“曾清溪”对视,他又气馁地低回头,“我当然……怀念啊……” “曾清溪”目光一闪,面上仍旧笑着,“轩和,你今晚是怎么了?好像情绪不对的样子,我结婚,难道你不替我高兴吗?” “——我当然不!”夏轩和不知道是被刺痛了哪根神经,几乎是要原地从椅子上蹦起来,他目眦欲裂地看着似乎被惊呆了的“曾清溪”,痛苦与渴望交织的复杂情绪几乎要蒙蔽他的双眼—— “你该知道的——清溪——你该知道、我喜欢的是你——从头到尾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也只想和你一个人在一起啊!” “……” “曾清溪”下意识地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房间里安静里几秒,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曾清溪”这才收回了注意力,有些无措地仰起头来看向夏轩和,“轩和……你是不是喝多了,你明明和白京才——” “那是他勾引的我!”夏轩和暴跳如雷,一反之前温文尔雅的表象,“当初你订婚,如果不是他趁我喝醉爬上了我的床,我怎么可能和他在一起!?” “曾清溪”愣了下。 —— 他倒是真没想到,原来这背后还有这么一段纠葛的故事。 而就在他愣神的工夫,夏轩和突然单膝跪到了他面前,“清溪——清溪你和我走吧——我以后都只对你一个人好,我们不再去管其他人了好吗?以后你的眼睛里只看我,我也只看你一个人——我们只属于彼此好不好?” “……”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幕布上的电影的一点声音。 夏轩和面前的青年没有任何他料想中的反应——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曾清溪”只是低下头去,似乎陷入了沉思。 而事实上,宋思年此时正在和老树进行激烈的讨论—— “这什么情况?为什么白京还不进来?” “额……会不会主人您猜错了,其实白京根本不喜欢夏轩和?” “就算他不喜欢夏轩和,按我那天感觉,他一定也很嫉恨曾清溪的存在——所以他应该根本不会这样坐视任何人以曾清溪的身份得到他所没有的东西才对。” “嗯,那就是火候还不够。” “……这还不够?那要怎样?” “emmm不如主人您和夏轩和来个法式热吻怎么样?” “…………我看你是想死。” “主人我是认真的——反正这是曾清溪的身体,您做的又都是为了他能回来,让他牺牲一下怎么了?而且说不定曾清溪也喜欢夏轩和,您这样做还是为他们推波助澜了一把呢。” “我发自内心地感到拒绝。” “那您就放弃计划?” “…………” 宋思年又思考了几秒,然后他非常不情愿地抬起头,看向夏轩和,“轩和,我……” 他话音未落,房间的门突然“吱哟”一声,开了。 房间里的两个人同时转头望向了门口。 而门外的人虽然表情满是扭曲愤怒,但那狰狞之间也掠过一丝茫然——似乎很不明白为什么身前的门会突然自己打开。 但他没顾得上多想—— 白京冷笑着走进了房间里面。 “夏轩和,你真是可笑极了啊。” 夏轩和显然丝毫没有想到白京会出现在这里,但他只在愣了一下之后,表情就冰冷地板了起来—— “我可笑?……我和清溪之间如何,还轮不上你来插嘴。” 白京脸上狰狞更甚。 过了几秒,他恶狠狠地抬手指向旁边已经一副看热闹状态的宋思年—— “你张口一句喜欢,闭口一句在一起……你真以为这个人还是曾清溪?!” 第38章 顺着白京指向房间里的手,夏轩和看了过去—— 宋思年正窝在轮椅里,优哉游哉地看着两人的争执。此时见战火烧身,他也没露出什么急切表情,只无辜地回视白京。 “有什么问题吗?” 白京脸上笑容狰狞,咬牙切齿:“你别以为在曾清溪的身体里,就没人发现得了你根本不是他 !” 宋思年耸耸肩,笑吟吟地托着下颌看向白京:“我知道你一直嫉恨我,但也没必要说这样让人随随便便就能拆穿的谎言来污蔑我啊。” 听了宋思年的话,夏轩和眼神警醒地看向白京:“……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白京气极:“他根本就不是曾清溪——曾清溪早就不在那具身体里了!你别再执迷不悟了了!” 这次,不等夏轩和开口,宋思年就主动接过话。他仰起脸笑了起来,漂亮的脸蛋上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嘲弄情绪,“说话要讲证据啊,不然只能算胡言乱语。” “……!” 白京眼神一狠,从西服内侧口袋里捏出了一只小小的瓶子——看起来约莫只有两指粗细,瓶口木塞上还镌刻着奇异的花纹。 他捏着那瓶子笑得疯狂而可怖:“我当然有证据!真正的曾清溪的魂魄此刻就在我手里——而你!”他捏紧了瓶子怒指宋思年,“你只是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冒牌货而已!” 夏轩和震惊地看着白京手里的瓶子,尽管此刻白京说出来的话听起来是那样可笑而无厘头,但他还是对那瓶子……或者说那瓶子里面雾气一样的东西有一种莫名的亲近和熟悉。 夏轩和在原地呆愣了好几秒,才僵着脖子扭头看向轮椅上的宋思年。 而宋思年浑然没有两人那般的反应,他此时平静得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淡定——望着那只瓶子,宋思年勾唇笑了笑—— “如果你的证据就是这种玩泥巴时候的小瓶子,那给我一天时间,我应该能给你找到几百只。” 白京阴森的眼神里透出一丝嘲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狡辩……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吗?” 说着,白京另只手从裤袋里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去。 电话接通时,他张口,语气带着点恭敬,“杜大师,请上楼来吧。” 宋思年眼神一动,“终于……” “不对啊主人,”老树疑道:“不该是姓宋吗?” “……”宋思年笑容一顿,放出鬼力去感应了一下,随后他失望道:“看来还真只网到了小虾米啊。不过也对,宋家的精英捉鬼师如果都能被这么一个普通人随意调用,那我可真得怀疑一下现在的捉鬼世家等级的含金量了。” 老树:“那这计划可就浪费了一大半,真遗憾…………不过,主人,你不觉得上楼来的这捉鬼师的灵力气息有点熟悉吗?” 宋思年原本只被没能“网”到宋家那个幕后黑手的事情吸引走了注意,此时听老树一提醒,放出去感受了下,便眼睛一亮—— “哟喂,熟人啊。” 而此时,走到门口的捉鬼师同样感受到了这无比熟悉而磅礴的鬼力——杜强风的步伐戛然一停,睁大了眼睛无辜地看向房间内。 见大鱼没了,宋思年也懒得再装残废,直接从轮椅上站起身,在另外两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直走到了门口。 他笑眯眯地停在杜强风面前,伸手在对方不可置信的注目礼里拍了拍杜强风的肩—— “你没感受错,我就是上次在奇安宾馆、还劳烦你报了个警的那个。” 杜强风:“…………” “所以,”宋思年笑眯眯的,“怎么每次都是你这个倒霉蛋儿呢?” 杜强风:“………………” ——这个问题我他妈也很想知道啊! “大……大……大人…………”杜强风强行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怎么……又是您啊?” “瞧你这话问得,你好像很不愿意看见我的意思?” “我哪儿敢啊……能见大人您一回都是荣幸,我这一定是祖坟冒青烟儿,才能接连两个任务隔了这么久还回回都能碰上大人您啊——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我呜呜呜……” 老树诚恳地插话:“主人,我看他也是挺高兴,您瞧,这都快高兴哭了。” 宋思年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再次笑眯眯地拍了拍杜强风的肩,“不错啊,这才多久不见,你已经从黄级上品,进阶到玄级下品了?前途可望啊。” 杜强风笑得比哭都难看:“托……托大人的福,没法跟大人您一根小手指头比啊……” “没事儿,怎么吓成这样?我上次跟你留的印象有这么可怕吗,啊?”宋思年手臂一抬,直接搂住杜强风的脖子,又拐了回来。“这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既然也不是第一次见了,那我们真诚一点——来,我们进屋里谈。” 说着,宋思年就把杜强风往房门里面拐。 杜强风苦兮兮地拉着脸,任那人勾着自己的脖子把自己往里带。 门里面有一个算一个,都呆呆愣愣地看着两人。 其中尤以白京为最。 ——在见到宋思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把自己都要恭恭敬敬对待的捉鬼师杜大师“请”进来后,他的表情也从之前的狰狞冷笑变得阴沉下来。 到了房间里面,宋思年收回手臂,笑吟吟地站住了,拿目光打量杜强风。 杜强风承受不住,汗如雨下,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地问宋思年:“大人,您这是,……又出来消遣?” 宋思年摆摆手:“劳动人民的事情,怎么能叫消遣——我这明显是在做工嘛。虽然是灵鬼,但也是要过日子的,偶尔就需要出来赚点外快——所以说咱俩有缘啊,我这才接的第三个任务,却都已经碰见你两次了!” “…………”杜强风哭出来的心都有了,还得装着附和,“是啊……我这真是祖坟冒青烟,积了八辈子的德才能和您见得这么频繁吧?” “哈哈哈哈哈……”老树终于憋不住了,在宋思年耳边笑得上不来气——“主人您可别吓唬他了,这可怜巴巴的都快叫您吓哭了,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哭起来可不好看。” 宋思年撇撇嘴,“我确实是觉得我俩很有缘分。” 老树憋笑:“是是,这么有缘分,您可不得悠着点儿‘玩’嘛。” “也罢。” 宋思年伸手一指房间角落,“你先去那儿待着吧,免得待会儿误伤到你。” “哎。大人您慢慢来。”杜强风飞快地应了一声,很没有大师风范地麻溜地跑到了墙角,抱头蹲了下去。 宋思年这才笑眯眯地看向白京,“你要是还有什么其他能请到的场外援助,我建议你尽快。” 白京脸色难看,闻言冷笑了声:“看来我还真是低估你了……本以为是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孤魂野鬼,没想到还是个有几分厉害的。” 宋思年眼神一凉,面上仍笑着,看人的目光却从春风拂面瞬间转为冷刀刮骨—— “别以为蹦到了井口往外看了一眼,自己就和那些井底蛙没区别了,你看见的是假山池塘,却把它当天?” 宋思年伸手捏住了白京的手腕,一根一根掰开了他的手指。把那个瓶子取走的同时,宋思年望着对方微微一笑—— “天现在你也看到了,就在我这里。但相信我,穷尽你这蝼蚁似的短暂一生,也永远无法想象天究竟有多高多远。” 白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然后他望了一眼宋思年手里的瓶子,冷笑了声:“我可能是蝼蚁,但做下这术法的人却不是——如果他在这儿,你大概都只有吓得落荒而逃的份吧!这瓶子你休想打开,他说了,这是宋家的祖传秘术,只有宋家的人才可能打开!” “哦,是吗?” 宋思年眼神都没旁落,手上一落再一抬,瓶口的木塞便轻易地掉到了地上。 白色的雾气腾出,上升,在空气间慢慢散开——所有的画面都像是巴掌甩在了白京的脸上。 白京到此时终于维持不住平静,他眼神惊恐地退了一步—— “不、这不可能——你怎么能……你怎么可能能打开这个瓶子!” 宋思年笑眯眯的,依旧是方才轮椅上那副无辜也无害的模样:“所以我说你不懂——就算用尽心机,蝼蚁也只是蝼蚁。” “这……这不可能…………” 白京眼神惊恐地站在一旁。 宋思年已经懒得搭理他了,从旁边拿起黑色话机,“苏雯,我这边搞定了,带你的人上来吧。” 说完,他挂断电话。 而就在这时,旁边目睹全程的夏轩和也反应过来,他惊慌地看向宋思年:“你……你真的不是清溪?!那你是谁——清溪呢?清溪又去了哪里??” 宋思年叹了口气,“所以我是真的烦这种正常讲了一遍不好好听,还要让我再给他逐字逐句划重点的……小学生的理解能力吗?” 老树:“……主人,温柔一点。” 宋思年揉了揉脸,“温柔不了哦——我今晚总感觉被什么人窥视着,但不管把地皮刨几遍却都找不到这种感觉的来源,这事情实在叫人太不爽了。” 没被搭理的夏轩和更急了,伸手上前,“你说话啊——你到底是谁?你把清溪怎么了?!” 宋思年一把挥开夏轩和抓过来的手,捏住对方下颌往几乎崩溃的白京的方向一转。然后他轻眯起眼,不耐而危险地缓缓开口—— “看清楚了,差点把你的‘清溪’怎么了的人在那边,我是负责救的。有仇,你可以趁现在去把人揍一顿,但不能打死,因为我还要用到他;有情,那劳烦你忍忍,我会把你的‘清溪’,哦不,口误,我会把苏雯的‘清溪’还回来,至于是不是你的——我对你们之间那点恩怨纠葛没兴趣。” 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一串,宋思年露出一个冰凉的微笑,“所以,在我耐心告罄之前,离我远点。” 说完,宋思年甩开手,抱臂站到了旁边。 没一会儿,苏雯就带人上来了。 一进房间,苏雯面色焦急地看向宋思年。 宋思年抽出手,指了指白京,“这个,带到隔壁房间,我有用。”他指尖一转,指向失魂落魄的夏轩和,“这个,随便你们怎么处理,总之别让他捣乱,最好在我离开曾清溪的身体前,都能一眼也不用看见他出现在我的视线。” 苏雯点点头,吩咐了下身后的人,随后又望向宋思年:“宋大师,那清溪他——” “……”宋思年目光往旁边一撇,在他身旁几米的位置,经过刚刚他的鬼力辅助才勉强重新维系住魂魄形态的曾清溪,正虚浮地飘在那儿。“他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顺利回到身体里面,刚好,这期间让我跟那个白京好好谈谈。” 苏雯听了,只得按捺住焦急的心情,点了点头,“都听宋大师您的。”她目光一转,看向房间角落里仍旧抱头蹲着、乖巧得如同不存在的杜强风,迟疑地问:“那这个……” “哦对,差点忘了。”宋思年揉揉眉心,懒散笑了声,“……杜大师?” 角落里的杜强风一哆嗦,连忙站起来:“不敢不敢,哪里受得住大人您这样称呼,会折寿的……” 宋思年也不介意,对苏雯笑笑,“别看杜大师为人和乐,他可是玄级下品的捉鬼师呢……苏雯小姐,麻烦你给他安排个房间,招待一晚上,也好给杜大师压压惊。” 苏雯毕竟是和乔珅都打过交道的人,听了玄级下品,看向杜强风的目光都有些惊讶了。而几秒之后,从一脸不安和受宠若惊的杜强风那儿转回来,她看向这个被玄级下品的捉鬼师都毕恭毕敬地对待着的“年轻人”,眼神就更加诡异了。 但苏雯还是聪明地什么都没说也没问,“好,我会安排的。” 苏雯随后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而杜强风也大着胆子走到了宋思年的面前:“大人,您的力量真是神鬼莫测啊……” 宋思年瞥他,似笑非笑的,“你又不是第一次看见我的鬼力,现在才想起来拍马屁,不觉得晚了点?” 杜强风老脸一红,跟着认认真真地摇摇头:“不只是您的鬼力之磅礴让我心服——”他伸手一指旁边也只有他们俩能看见的曾清溪的魂魄,“他才是让我惊讶的地方。” 宋思年笑笑,“怎么,你也觉得那木塞子很难开?” 杜强风连连摆手,“白京不清楚,我怎么会不知道——对于到了您这个级别的来说,就是一力破十会,您弹弹指尖的鬼力都足以把那个小瓶子弄碎一万次了。真正让我惊叹的是,您竟然能以自身鬼力温养生魂——” 杜强风吸了口气,显然此时提起仍旧十分惊讶,“我虽不成器,但在捉鬼师联盟里也待了很多年了——鬼力害人的没少见识过,可能以鬼力温养生魂的,别说见过,简直是闻所未闻!” 宋思年闻言倒是难得怔了怔,随后他无辜问道:“其他鬼力强大的灵鬼也不能吗?” 杜强风刚想否定,就犹豫住,随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除了您,我也没见过什么鬼力强大的灵鬼大人……但至少是没听过的……” 宋思年闻言失笑,摆了摆手,“就知道你是拍马屁。行啦,别担心,我难得遇上个和自己有缘的,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安心睡一觉——等我今晚问过白京,没什么问题的话,你明天一早就可以直接离开了。” 杜强风松了口气,“谢谢大人宽恕。” 说完,他转身就想走。 在他即将出门的时候,宋思年的声音懒洋洋地从后面追了上来—— “以后接任务,还是了解一些来龙去脉的好,别只盯着报酬——要是下次被我发现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可别怪我不顾念旧缘啊。” 杜强风哆嗦了下,连忙应着声跑了出去。 等房间里所有人都离开了,宋思年敛去笑容,垂手扶住了旁边的桌子。 老树忧心地问:“主人,您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好像就有些情绪不太对……” 宋思年捏了捏眉心,“……真见鬼,我今晚在婚宴上没被人下药吧?不然怎么晕劲儿越来越厉害?” 老树迟疑:“额,或许是曾清溪的身体实在太过不胜酒力的原因?” “不胜酒力会感觉越来越晕吗?”宋思年晃了晃脑袋,“算了……我得先问完白京,免得迟而生变。” 宋思年说着,迈出步去,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被迫再次扶住桌面,低咒了声:“我今晚到底喝了什么……怎么感觉是直接作用在魂体而非身体上的……” 老树迟疑地问:“可白京那边……不好拖太长时间啊。” 宋思年揉着太阳穴坐到轮椅上,想了想后他摘下了手环—— “你去问吧。” 老树一懵:“……主人?” 宋思年显然整个鬼状态都不太对,只皱了眉,“别告诉我你活了八百多年,连幻化人形都做不到。” 老树沉默了几秒,被摘下来的树条手环自己在空中自动抻直了,竖立起来—— “主人……我、我没单独跟人类打过交道的……” “凡事都得有第一次。” “而且我也不知道该幻化什么样的形态……” “按照白京的性取向来说,我建议你幻化成年轻男性。当然,只要能套出幕后黑手的身份目的,你就算幻化成真人等高的芭比娃娃我也不介意。” 老树:“……” 宋思年似乎有点没耐心了:“——去。” “……哦。”老树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 空中竖立的小树条抖了抖头上的绿芽儿,晃晃悠悠地蹦出了房间。 空气里安静下来。 有些支撑不住意识清醒的宋思年单手撑住额头,他瞥了一眼旁边依旧是昏迷状态的曾清溪的魂魄,然后才低低出声—— “到底谁在外面,出来吧。” “……” 回应他的仍旧是一片沉寂。 宋思年咬了咬嘴唇,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帮助。 —— 这具身体在旁边本魂的吸引下,对他的排斥力愈增;而不知何时的酒液里被做了手脚,伴着那昏聩感,宋思年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像是慢慢坠进了无尽的黑暗里。 直到昏过去前,宋思年还在感慨:希望老树聪明一点吧…… 良久的死寂之后,一个沉默的男人走进了房间。 直到宋思年身旁,那人才停了下来。 第39章 宋思年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梦。 睁开眼时,面前弥漫着山雾,低头是一条砾石铺的蹊径,蜿蜿蜒蜒地往雾气深里通去。前面似有人声,还有些斑驳的影儿,他看不分明,便顺着那蹊径走上去。 人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手里提着裹着红色绸布的方盒子,面上带着或是恭敬或是喜色,三五成群地沿着宽起来的山路往上走。 那些人的身上都穿着长袍古服,宋思年却没觉着奇怪,好像就该这样似的。 他于是跟着那些人,不知目的地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座气派堂皇的山庄。 山庄正门,黑底金字的牌匾上描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宋”字,牌匾四周还被红色的绸布系上了喜庆的装点。门外站着器宇轩昂的大汉,穿着黑衣短打,表情严肃地守在门口。 然而这丝毫没有破坏来观礼的人们的喜悦。 他们手里拿着红纸黑字的婚礼团书,一个接一个地从两边进了山庄正门。 宋思年没有那种东西,他也没带任何贺礼。但看着这山庄门的时候,他却丝毫没有半点怯意,而是再自然不过地走了进去。 也或者那感觉更像是“回”,而不像是“去”。 进了山庄之后,走了几步路,来时一同的人们却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山庄里走来走去。那些路过的仆从下人却似乎没一个人看得到他,皆是旁若无人地走了过去。 宋思年走着走着,天色便暗了下来,面前景色一转,变成了一间带着两派耳室的正屋。 屋里亮着盈盈的烛火,似乎还有一点隐约的声音从门缝里透了出来。 宋思年好奇地趴了上去,扒着门缝细细地去听里面的声音——然而他刚把手伸向那门,便见面前雕花的棕红色木门突然吱哟一声打了开来。 宋思年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屋内。 正屋里却只竖着两支又粗又长的红烛,漂亮的烛花结在莹莹的灯火下面。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而房间里的声音好像也更清晰了一点,但仍旧听不出在说些什么。 若有若无又时高时低的声音撩拨得他心尖发痒,但又莫名有些不舒服的预感……就好像前面藏着什么叫他害怕的东西似的。 宋思年觉得自己该拔脚就走,然而此刻这个身体似乎不再听他控制了。 他的身体“带”着他的意识和视线,慢慢地走进了房间,顺着左手边、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他终于离着那声音越来越近了。 须臾之后,走到了最里间,一道绣着两条互相攀附的金龙的屏风挡在了面前。 真不专业…… 宋思年心想。 既然是婚礼,不是该绣一龙一凤吗,两条龙算怎么回事…… 宋思年绕过了屏风,走到了最里间。 如果说前面还只是装点,那这最里间显然就是婚房了。屏风后面,入眼都是大片的红艳,晃得人眼花缭乱。 而宋思年此刻却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盯上了房间右侧的床榻,红色的纱帘重重叠叠地低垂掩映着,两道身影模糊地印在帘子上。 一个有些熟悉的低沉声音响起来,带着他所不熟悉的温柔缱绻—— “……怎么又喝那么多,嗯?” “因为……”另一个声音熏染着酒醉后的喑哑,拖长了尾声后蓦地轻笑了声,“开心。” “开心什么。” “开心……能和你成婚啊……” 纱帘上下面的那道身影向上攀附,抬起手来。宽大的袍袖滑下,露出骨肉匀停的手臂。那手臂的主人喝醉了似的胡乱一划,勾住了上面的人的后颈—— 低哑暧昧的耳语带着一点轻慢的调笑,从那纱帘后传来—— “我好喜欢你啊……谢大人……” “……有多喜欢。”那低沉的声音愈发哑了下去,每个字都像是透着汹涌的情欲,带着让人沉沦的性感。“……这样?” 居于上方的那道身影俯下去,里面响起带着很浅的水渍声的轻吻。 宋思年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得到纱帘上人影交叠,但也是同时,他感觉自己锁骨上像是被什么温度烫了一下……然后向上…… 宋思年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这一刹那之后,眼前景象一晃,他瞧见那纱帘上的人影蓦地纠缠到更紧,同时有暧昧的呻吟从里面传了出来,时高时低,时断时续—— “……谢……谢忱——!” 那呻吟声中的一句让宋思年瞳孔猛地一缩,他打了个激灵,蓦地从那种面红耳赤的状态里脱身出来。 宋思年上前几步,伸手捏住那纱帘,猛地一施力,就要将那纱帘直接扯开—— 然而就在他手掀起来的同时,宋思年只觉着重心忽然一落,像是脚下骤然空浮,他整个人都向着无边的黑暗跌去。 留在眼底的,唯有那掀起的纱帘一角里露出来——居于上位的男人肌肉精悍的后背上,隐隐腾着淡青色兽形的纹样………… 宋思年眼前蓦地一黑。 然后又是一亮。 从黑暗到光亮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抬手遮住了眼睛,并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只是脚跟在半空中就碰到了什么硬物,宋思年用力地晃了晃脑袋,重新稳定有些颠倒的视野,才终于看清面前的情况—— 和他想象中任何奇奇怪怪的地方都不同。 他现在在一条长廊上。 确切地说,在这似乎很漫长的梦和昏迷里,他只从婚宴会所的房间里,不知以何种方式站到了房间外面的走廊上。 宋思年皱起眉,目光在身周一扫——除了他自己,空无一人。 走廊尽头响起脚步声,宋思年猛地扭头看过去。 苏雯从拐角后走了出来,“……宋大师?” 苏雯脚步一怔,似乎非常惊讶。 宋思年放出鬼力,然后眉头紧锁了下,随即便抬眼定睛看向苏雯,“……嗯,现在是什么时候?” “啊?”苏雯更愣了。 昏迷前的那种眩晕感已经散去,宋思年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我的意思是,现在距离之前你们离开过去了多久?” 苏雯迟疑地看了一眼手表,“应该……不到十分钟吧?” ……不到十分钟。 宋思年眼神古怪起来。这工夫连接个吻都不够,他怎么能做一场春梦——关键还不是别的,而好像是他家宝贝儿的祖宗和别人的春梦? 难道真的就只是今晚喝酒喝出了后遗症? ……现在的年轻人太可怕了,稀里糊涂做出来的东西连他这种千年老鬼都能放倒了么? 宋思年想不通也便没再难为自己,抬头又问:“那白京怎么样了?” 苏雯反应过来,“我刚刚想过来找您,就是因为白京那边有个……额,陌生人,说是您的随从,领了您的命令去问白京几个问题……我没敢直接放他进去,所以就先来问问您。” 宋思年对苏雯古怪的表情揣摩了几秒,“……那个‘人’幻化成,嗯,长成什么样?” “……” 苏雯沉默了几秒,然后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了:“宋大师,雇佣童工,是犯法的。” 宋思年:“……” o的k,他差不多能自己领悟到了。 宋思年头疼地叹了口气,“你领我过去看看吧。” 苏雯点点头,刚想迈出步去,就犹豫了下,回头问:“宋大师,您怎么…………‘出来’了?” “我出个房间还能怎——” 宋思年的话音戛然一顿,跟着他瞳孔一缩,猛地低下头去看向自己的双手和身体。 —— 不是曾清溪。 是他自己的身体。 而且还是能被苏雯所看到的他自己的身体。 宋思年想都没想立马闭上眼感应了一下——方才他放出的鬼力只试探了外围,而此刻回溯自身,他才发现身体里那颗固魂珠的存在。 片刻之后,宋思年缓缓睁开了眼,清秀白皙的五官间不见一丝情绪,连那双眸子都冰凉寒彻。 ——不到十分钟。 有人不但把他从曾清溪的身体里“逼”了出来,而且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给他喂下了固魂珠,又把他带到了这里。 而之前那长梦,到底是刻意为之还是只是巧合,他却一丁点头绪都没有。 会是……他吗? 想到自己之前外放鬼力感受到的残留的阳气与阴气交织的气息,宋思年紧紧地皱起了眉。 难道他真的有着让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那样级别的灵力? 可如果真是那个人,或者如果不是那个人,对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宋大师?——宋大师??您没事吧?”苏雯急切地问道。 宋思年回过神,歉意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苏雯担心地看了一眼房间,“清溪他呢?他也没事吧?” 宋思年刚刚便一同感应过了,此时安抚道:“曾清溪还是处于昏迷状态,身体和魂魄都要休养几天;房间里我已经留下了温养阵法,你不需要太过担心。” 苏雯松了口气:“多谢宋大师了。” “没什么。你领我去白京那儿吧,我还有些事情需要亲自问他。” “好,宋大师请随我来。” 苏雯转身,只身走在了前面。 在宋思年未注意到的角落里,苏雯犹豫地皱起眉,面容上露出一点不解的情绪—— 如果她看得没错的话…… 那方才在拐角时,她看见的那个将青年压在长廊墙壁上亲吻的男人…………难道真的是那个谢顾问吗? 第40章 宋思年跟着苏雯到了隔壁白京待的房间外面。 门口,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模样的人局促不安地站在那儿,乌溜溜转的黑眼睛里带着不安紧张的情绪。 宋思年瞥了“少年”一眼,忍住了捂脸的冲动,但还是口气无奈:“这就是你选择幻化的模样?” “少年”不说话,低下头去,白嫩白嫩的小脸上露出一点委屈的表情。 宋思年:“……” 苏雯都忍不住嗔怪地看了宋思年一眼,似乎在控诉他这样对待一个未成年人的行径。 宋思年叹了声气,“……怎么说你也是个活了八百多年的老妖怪了,这么副模样被你的重重重重孙子看到,你都不会觉得老脸丢尽的吗?” 这句话宋思年是以魂音相传,所以苏雯并没有听见。唯一听众的老树摇了摇头,无比诚实:“我的重重重重孙子还栽在公园里,没意识的。” “……”宋思年选择跳过这个话题,“从白京那儿问出什么来了吗?” 一提这个,少年的表情更加委屈了,“他们没让我进去,还不相信我是主人您的随从。” “就你这副模样,我自己都不怎么相信。”宋思年手腕一抬,“回来吧。” “……哦。”老树遗憾而又带着点庆幸地应了一声,便原地一抖,身形腾地一下缩成了小小的一根树条。细细的树条在空中扭了扭身子,便瞧着那嫩绿嫩绿的芽儿,嗖地一下蹦到了宋思年的手腕上方,树条末端小尾巴似的抖了抖,缠在了宋思年的手腕。 完全状况外的苏雯被面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过了好几秒她才回过神,有点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少年”消失的地方,然后又移过目光落到宋思年的手腕上。 “他……他真是宋大师的……随从啊……” 宋思年勾勾唇,“不然,你以为我骗你的?” 苏雯仍旧有些不可置信,但这次聪明地没再说什么,她向前推开了面前的房门,恭恭敬敬地说:“宋大师,白京在房间里,您请进来吧。” 宋思年嗯了一声,抬脚进了被慢慢推开的房门。 白京正坐在房间正中的椅子上,旁边有苏家的两个安保一左一右地看着。 “白先生有提出过什么要求吗?”跟在宋思年身后进来的苏雯问道。 两个安保对视了一眼,一同摇了摇头。 宋思年扫了一遍房间布置,“你们都出去吧。” “宋大师,这……”苏雯迟疑了下。 “我不至于连他一个人都看不住。”宋思年笑笑说。与苏雯对视了眼,他便转头看向坐在椅子里面始终没有抬头的白京,抬腿走了过去。 身后的苏雯犹豫了一秒,便抬手挥了挥,房间里的两个彪形大汉冲她一点头,齐刷刷地走了出去。 苏雯自己也看了房内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只剩下两人的房间里,宋思年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坐在椅子里面的白京身旁—— “白先生,休息的怎么样?” “……” 椅子里的白京慢慢抬起了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宋思年。 对上那张全然陌生的脸,他愣了一下:“……你不是鬼?”他的目光在宋思年身周转了一圈,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个类似正常人存在的实体,表情更加惊异,“你……那你是怎么进到曾清溪身体里面的?” “白先生现在该担心的可不是这个。”宋思年笑眯眯地背着手俯下身,表情无害极了,“如果白先生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那我们亲切而友好的交流就可以开始了。” “……亲切,友好?”白京冷笑了声,收回自己惊异的反应,“我跟你没什么好交流的。” “白先生对我的敌意实在很大,可我好像跟你没什么仇怨吧。”宋思年笑笑,“就算你厌恶嫉恨曾清溪,我现在都已经从他的身体里出来了——你跟我之前完全没有任何沟通障碍了才对。” 白京一听见“曾清溪”的名字,顿时更加愤恨地看向宋思年,“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我会想不明白今晚到底怎么回事?——分明是你故意叫苏雯引我上来的!就为了救曾清溪!” 白京的表情隐隐地有些狰狞,“你们都喜欢他——他有什么好——你们每一个人都喜欢他护着他!” 宋思年往后直起身,抱起手臂垂眼打量着白京,目光里带着点同情。 “为了另一个人把自己活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还真是悲哀啊。” “……!” 这话让白京目眦欲裂,额头上的青筋都绽了起来——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的人生!”他站起身就要朝着宋思年扑过去,只可惜没等他的手碰到宋思年的身上,就突然感觉一股阻力迎面而来——其势磅礴,无法反抗更不能阻挡。 白京砰地一声跌回了椅子里。 而站在原地的宋思年手指头都没动一下,从始至终都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跟你说过了,我于你是天——你怎么就不信呢?” “…………”这一晚反反复复起起落落的松懈和折磨交替,让白京的精神几乎到了崩溃的边沿,他眼睛通红地瞪向宋思年。 用意欲择人而噬的眼光与站着的青年对视了很久之后,白京终于慢慢褪掉了眼里最后几分神采。 他渐渐无力地低下头去,声音也嘶哑:“你到底……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想怎样…………” 宋思年微微一笑:“我要什么,你心里知道的。” 白京的身体动了一下。 “……你想知道给那个木塞瓶子下封印的人?” 宋思年:“再坦诚一点——你也听见苏雯是怎么称呼我的了。” 白京抬起头,“你也是宋家的人么?” 宋思年不置可否。 “我如果说……我其实从来没见过那个人的真面目,你信吗?” “……”宋思年笑容顿了顿。 其实这个答案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如果白京对那个幕后黑手真的有那么重要,那今晚出现在这里的就不会是杜强风,而是那个幕后黑手了。 白京自顾自地喃喃着:“我也不想这样的,只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这都怪曾清溪——都怪他!我恨他装作对我很关心的样子、恨他有着曾家这样不可一世的背景、恨他能独占轩和的喜爱——更恨他对一切都唾手可得、但偏偏又丝毫不在乎的样子!……所以那个人告诉我他能够帮我报仇的时候,我就信了……我不知道……我那时候不知道他会抽出曾清溪的魂魄的——我真的不知道……” 宋思年眼神蓦地一闪,“你的意思是……帮你的那个人是主动出现的?” 白京顿了顿,“当然……不然我怎么可能认识那样的人。” “条件呢?” “……什么?” “他帮你的条件是什么?——你别告诉我他是心地善良乐于助人所以遇见了你就义务做慈善。” 提及这个,白京面色古怪起来,“他从我这里,取走了一件东西。” 宋思年眼神一动,紧紧攫住了白京的目光,“——取走了什么?” “……我不知道。那是一种看起来有形无质的、像是气体一样的存在。他把它凝成了一颗珠子,带走了。” “珠子?”宋思年表情古怪起来,同时低声以魂音问老树:“我沉睡的这几十年里,又有捉鬼师或者灵鬼制造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吗?” 老树想了想,“很多。” “按照白京那个说法筛选呢?” “那我就一个都想不到了。”老树语气无辜。 宋思年:“……” 而房间里,白京望着突然沉默的宋思年,犹豫了下才开口问:“你会把我怎么样?” 宋思年从沉思里抽回神,闻言嗤笑了声,“你也会怕吗?我以为为了报复曾清溪,你什么都不在乎。” 白京神色难看地撇开头,“这几年我一点都不好受,我……” “我真的没兴趣听人诉苦,更别说是你了。”宋思年眼神冰凉地笑了笑,“不过你也放心,任务已经完成,曾清溪我也完整送回——没多余兴趣管你和曾清溪的恩怨纠葛。苏雯会把你交给捉鬼师联盟,如果到时候还是不能找到那个帮你的人,那你可能就要自己扛下所有责任了。” 宋思年说完,就转身往房间外面走。 而在他走到快门口的时候,身后白京突然追了一句—— “如、如果我听到那个珠子的名字,能帮你找到那个人吗?” “你不是在帮我,是帮你自己。”宋思年转回身。“珠子叫什么?” “那个人叫它……魍魉珠。” 第41章 “树,让乔珅查一下‘魍魉珠’。” “好的,主人。” “我之前昏睡的那段时间,你听说过相关的消息吗?” “完全没有,主人。” 宋思年沉默了几秒,从倚着长廊墙壁的姿势站直了身,扭头往楼梯间走。 “主人,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休息一晚上,然后去找我家宝贝儿。” “……哎?这种时候,为什么要去找谢忱?” “……”宋思年沉默了两秒,目光四下一扫,“你能从此时此刻的会所周围感觉到什么气息?” 老树试探地感受了下,“……咦?怎么突然多了这么混杂的阳气和阴气的气息?不过两种交织在一起,互相相抵,不仔细观察好像还真没感觉的。” 宋思年:“刚刚你离开之后,我大概有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出现了意识缺失,而在那期间,有人把我带出了曾清溪的身体,还让我用了一颗固魂珠。” 老树的声音戛然一顿。 半晌后它才喃喃地开口:“主人您的意思是,对方能在你不知不觉的状态下接近、还能让你陷入昏迷?!” “而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交织混杂的阴阳之气,就是这个人留下来的气息。” “……所以主人你怀疑是谢忱干的?!” 宋思年被老树吼得脚步一停,随后面无表情:“你是想吓死我么?” 树条手环上的绿芽芽自知理屈,连忙缩了缩,而宋思年接着往楼下走去,“虽然我也认为这是最不可能的,但目前来看,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身份并非普通人这一点——如果他有这样的能力,那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那、那那主人你怎么还敢孤身一人去找他呢?!万一他真有那样的能力……” 宋思年低笑了声,“怎么,你觉得他会对我做什么?” 老树一愣。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它忽然觉着宋思年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它说不上来,但至少……和之前它幻化离开前的主人有什么不一样了。 宋思年把老树的沉默当做担心,笑笑说:“放心吧。如果他真是那个人,那十分钟足够他对我不利;而如果不是他……我也确实有点事情需要他帮忙。” 老树:“嗯?他能帮主人您什么忙?” “白京的话提醒了我——如果那个幕后黑手是为了得到什么‘魍魉珠’,才会主动盯上了白京;那么当初在葛家村,能得到迷障叶这种奇物还拿来帮了只是个普通农民的葛陈的那个人,似乎也有了嫌疑。所以……” 宋思年话没说完,老树就忍不住打断:“所以那个宋家的捉鬼师不但是曾清溪这件事的幕后黑手,还极有可能是葛家村那一案的幕后黑手?” “是还是不是,我只需要让谢忱帮我确定葛陈现在被关押的监狱,然后去问一问葛陈就知道了。” “您是想问……?” 宋思年微眯起眼:“魍魉珠。” 虽说是准备休息一晚,但宋思年还是提前离开了会所,直接去了谢忱家外面。隔着还有好远,他就感觉到了那无比精纯的阳气气息。 老树自然也感觉到了—— “主人……好像不是他哎,他身上的阳气气息还是非常精纯,没有任何驳杂的阴气存在。” 宋思年微微皱眉,“那可能……是我太多疑了吧。”又往前赶了一段路,宋思年步速迟疑地慢了下来,“他不在家里?” “对,确切说是不在楼上。” 宋思年眼神古怪了下,但还是赶了过去。 在楼下3单元外,宋思年和一身灰色运动服的谢忱打了照面。 而从头到尾,宋思年都没在谢忱的脸上发现半点惊讶的情绪——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会看到我啊?”宋思年停在谢忱的面前,似笑非笑地望着男人。 谢忱目光深沉地回视,“不是你说过,会回来的吗。” 宋思年愣了下,他直觉男人这话里有话,但是想了想没想明白,他便也放弃了。 “嗯,是我说的。……不过出了一点小小的偏差,我这次不是来帮你忙,而是要请你帮忙的。” 谢忱眼神一闪:“你说。” 宋思年:“葛陈现在被关在什么地方?我想去探望一下,顺便有个问题问问他。” “我可以告诉你。”谢忱说,“但有个条件。” 宋思年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饶有兴趣地打量谢忱,“条件?要什么,我以身相许么?” 这话一出口,宋思年和谢忱同时怔住了。——宋思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没经大脑的话是怎么产生又说出来的。 连老树都被噎了一下,然后目瞪口呆地问宋思年:“主人,您……??” 宋思年跟老树魂音交流:“…………我可能是之前做梦把脑子做抽了。” 而谢忱此时已经从怔然里回神,眼神重归平静,就好像宋思年之前近乎调戏的话对他没什么作用,“条件是,我和你一起去。” “……”宋思年微眯起眼,细细地打量着谢忱的神色。 老树“啧”了一声,“主人,看来是您在谢顾问这儿不吃香啊,还没去探望葛陈这件事魅力大呢。” 宋思年:“……住嘴。” 尽管心里发恼,但宋思年面上还是保持了不失礼节的微笑:“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时间你来定,我会等你——” 谢忱:“明早。” 宋思年笑容僵了下:“……不再考虑考虑?” “不必。”谢忱说,“为了节省时间,你今晚住在我这里。” 宋思年:“——??” 第42章 直到跟谢忱进了单元楼到了303外面,宋思年仍旧有种摸不着头脑的发懵。 在玄关位置换鞋的时候,他还在问老树:“我这么容易就进到他家里了?” 老树也很震惊:“……是的,主人,相比较之前附体状态,我现在觉着他可能对于你本体的兴趣更大。” 宋思年:“——?” 宋思年还没来得及从根本上纠正老树这种永远奇怪的出发点,已经走进房里的谢忱便转回头望向他,那双眼在男人身后客厅落地灯下看着竟莫名有些黑漆漆的沉。 “……不进来吗?” 男人的声线低沉微震。 宋思年的意识恍惚了下。 —— 他之前在梦里所听见的那个熟悉声音的主人,也就是纱帐之内同样名为谢忱的人……难道真地和面前这个人有什么关系吗? “宋思年。” 客厅里沉眼站着的男人蓦地发声。 宋思年怔了下,随即回神,他掩饰性地笑笑,“听你叫我的名字,感觉还真是奇异。”说着,他换上拖鞋走了进去。 谢忱没接这话,只掉头往主卧走,“跟我过来。” 进到这个并不陌生的家里,宋思年尽力装出第一次来的样子,难得乖巧地跟上谢忱。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到了主卧房间里。 然后他就见走在前面的男人停下,手臂一抬,指向主卧里那张宽敞的大床,“你睡这边。” 宋思年愣了下,而后有些表情微妙地问:“那你睡在哪儿?” 谢忱语气再平静自然不过,“另一边。” 宋思年:“……?” 谢忱转头看向他,“客卧的床坏了。” 宋思年:“…………” 信了你的邪。 宋思年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听见脚边“喵”的一声低低的叫唤。 他低头一看,灰色的小猫正在他的脚边伸爪试探地蹭了蹭,带着一点莫名的讨好。 老树小声说:“好像因为被主人您的魂体附体过,所以这只小猫看起来格外亲近您呢。” 宋思年点点头,刚准备有所动作,就顿在了原地——先他一步,谢忱走到他身旁,蹲下身到他腿边,伸手轻挠了挠小猫咪的下巴颏。 宋思年思绪一转:“不是说它离家出走,还把腿摔断了吗?” “……”谢忱没说话,就着蹲在他腿边的那个姿势,仰起线条凌厉的下颌,微眯着眼睛抬头看他。 宋思年被那眼神里复杂的目光一慑。 老树:“主人,那是谢忱当着‘曾清溪’的面说过的话!” 宋思年脸色不自在了两秒,随即做贼心虚地移开了眼:“咳……我算命很准的。” 谢忱低下头,眼帘半阖,薄薄的唇微抿起一点极轻极淡的弧线。 “……嗯,不过算是自己摸回来了。” 宋思年此时只想赶紧跳过这个话题,也没在意谢忱语气里的古怪。“咳……嗯,那就好,我有点困,我先准备睡了。” 谢忱也站起身,“你去浴室吧,我会给你准备换洗的衣服。” 宋思年闻言身形微顿,但须臾之后还是转身走进了身后的主卧浴室里。 只有老树质疑的声音传回来——“主人,您可不能换他的衣服,不然鬼衣扔在谢忱家里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的。” 宋思年:“……那你现在给我提一个能合理拒绝的建议,来。” 老树:“…………” 半个小时后,换上谢忱的一身家居服,宋思年表情微妙地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主卧里没人,似乎房屋的主人去了客厅。 宋思年目光再次扫过自己身上的衣物,随即问老树:“我一直以为,我没比他矮很多的。” “额,应该也就差七八公分吧,主人。” “……”宋思年抬起右手,指了指左肩下三四公分的家居服肩线,“那这个肩线耷拉到了这个位置该作何解释?” 老树:“嗯……大概是您太瘦弱了吧,主人。” 宋思年:“……” 趁着房间里谢忱还没进来,宋思年决定把此刻像是半大少年偷穿了大人衣服的自己塞进被窝里。 被子是新换上的,但仍带着一种熟悉而好闻的气息。宋思年几乎是一钻进柔软的被窝,就被这种气息引着舒适地合上了眼。 一夜无梦。 从舒适的长眠里醒来,宋思年再睁开眼,窗外早已是天光大亮。 察觉到了他的动静,老树最先做出反应:“主人,您终于醒了。” “……我睡很久了吗?”宋思年懒洋洋地眯着眼问。 老树:“作为一个‘第一次’来别人家里的客人,您表现得依旧很心大。好像谢忱上床您都没什么反应。不过主人放心,我昨晚盯了半晚上,谢忱除了最初看你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以外,没做出任何奇怪的举动。” 宋思年:“说了是你胡乱揣测。” 他抱着被子坐直起身。 恰在这时,已经空了的主卧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站在门外的男人目光平静地扫了过来—— “准备一下,我们出发。” “好。” 在谢忱的出面下,宋思年成功见到了被关押的葛陈。 看着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戴着手铐脚镣穿着囚服、一脸胡子拉碴的沧桑男人,宋思年眼神闪了几闪。 坐在宽桌后面,宋思年看着葛陈被两个人带到了桌前坐下来,固定好手铐。 宋思年抬起眼看向对方:“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葛陈听见了动静,近乎麻木地抬起视线,望了宋思年一眼,随后低下头去,“有印象,……你是那天和他一起去抓我的人。” 说着,葛陈带着手铐的手指了指房间一角垂眼站着的男人。 宋思年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葛陈跟那天说的似的,能跟他装之前没纠葛了。 宋思年开口:“我今天来,主要是告诉你一个消息,顺便问你一件事情。” 葛陈没说话。 宋思年也不以为意,只语气淡淡地说:“葛家村的墓地被另一个人从那个开发商手里买下来了,所以不会再做开发——你去世的妻子也就不会再被惊动了。” “……!” 坐在桌后的葛陈身形蓦地僵住。片刻之后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宋思年,眼圈通红,声音嘶哑—— “真的吗?” 宋思年:“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葛陈的嘴唇颤栗起来,眼泪也涌进了眼眶,只不过在泪水流出之前他就猛地低下头去,同时紧紧地攥住了拳。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 等估计着葛陈的情绪足够平静了,宋思年才又开口问道:“作为通知你消息的回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当初给了你迷障叶的人从你这里拿到了什么——也是从你身体里抽走了一种有形无质的气体并凝结成珠了吗?” 葛陈再次身形一动,随即抬头,语带震惊:“你怎么知道?!” “……” 宋思年表情微妙。 老树低声慨叹:“别的不说,他能在把您当做当初帮他的人后还做得出这样的戏,至少说明他的演技还是不错的。” 宋思年也心里点头:“我之前还担心带我家宝贝来会漏了陷,现在看是白担心一场。” 老树应声:“不过这样看的话,主人您所猜测的没错——这两件事的幕后黑手确实是同一个人啊,而且都是为了那所谓的‘魍魉珠’。” “……嗯。”宋思年眼神微沉,随后他又抬眼看向葛陈,“你可还记得那珠子长成什么模样、有什么特点?” 葛陈这一次沉默的时间尤为地久,然后才出声回答:“是个……深灰色的珠子。即便是凝结之后,也有一些雾气一样的东西在里面流动。至于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 宋思年垂眼思考了几秒,便点头起身,看向谢忱。“我没什么要问的了,我们走吧。” 谢忱也应声,从头到尾眼神如古井不波,就连到了此时也只是先宋思年一步,转身离开了房间。 宋思年抬脚往外跟。到了门口即将踏出门去的时候,他犹豫了下,步伐稍稍停住。 宋思年侧过头去看仍旧低垂着脑袋坐在桌后的葛陈,然后他压低了声音问:“当初‘我’是如何找到你、又怎样给了你迷障叶,你还记得吗?” “……” 房间里的葛陈背脊僵了下,随后惊愕地抬头看向宋思年—— “当初给我迷障叶的……是你吗?” “——!” 这一次,房间里愣住的人变成了宋思年。 因为对视着葛陈那双眼睛,宋思年发现对方面上的惊愕丝毫没有说谎或者做戏的迹象。 —— 换句话说,至少葛陈自己从心里不认为自己此时说的是谎言。 房间外不远处传来催促声,宋思年心绪紊乱地走了出去。 ………… 尽管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但在接到了通过乔珅发给老树的消息后,宋思年还是暂时告别谢忱、赶回了苏家的会所。 会所里面,兴奋的苏雯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 一见到宋思年进门,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宋大师,清溪他今早开始有意识了!” 对于这个消息,宋思年倒是没什么好意外的。所以听闻之后他也只是点了点头,“带我去看看吧,我做一下最后的检查。” “嗯!宋大师请跟我来。” 宋思年跟着苏雯到了曾清溪休养的房间里,床上的青年看起来仍旧有些气息不稳,但所幸灵魂归位,看起来也没出什么大的乱子。 又认真检查了一遍之后,宋思年收回了鬼力。 “我检查过了,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之后你们需要做的就是让他静养恢复一下……这里就算了,还是我之前留的那个温养魂魄的法阵房间,让他在里面多待。” “好的,宋大师,我们一定按您的吩咐来做。”苏雯仍旧有些明显的语气上的兴奋,此时看着宋思年的目光都带着莫名的热忱。 宋思年有些招架不住这热情的目光,不自然地转开了视线,“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那我任务完成,就该告辞了。” 苏雯点头,“我送宋大师。” 宋思年没拒绝——因为他知道这会儿拒绝也是没用的,苏雯肯定会再坚持。他便也随着苏雯一起下了楼。 到了苏家会所外面,站在门廊下,宋思年望向苏雯:“就送到这儿就可以了。” 苏雯应了一声,微微颔首躬身,“宋大师请慢走。” “嗯。”宋思年转身迈出去一步,只是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收了回来。他转头看向苏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老树偷声咕哝:“您还知道有‘不情’之请,真是太稀奇了……” 宋思年装作没听见,面带微笑地看着苏雯。 虽说所谓大师形象高人风范早就被宋思年在两人相处的期间内磨灭干净,但对于面前这个能救回曾清溪的“宋大师”,苏雯显然还是又多了不少恭敬的。 她于是颔首:“宋大师请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尽我所能地去做。” 宋思年满意点头,微微倾身过去,压低了声音—— “你能不能……给我一张曾清溪中学的毕业照片?” “……”苏雯错愕地看向宋思年。 宋思年难得有点不好意思的情绪,清了清嗓子,“我不是因为曾清溪,只是有人跟我说他和曾清溪一个中学……我想看看他中学时候是不是就那么一副面瘫脸了。” 苏雯回过神:“宋大师误会了,我不是不情愿,只是您可能没法看到清溪的中学照片。” “嗯?”宋思年不解抬头。 苏雯也同样不解—— “您说的那个人没有记错吗?” “……什么意思?” “清溪的履历上虽然有中学记录,但事实上因为当初的身体原因,他从来都没有去过学校,一直是私人家庭教师在家里授课。” “……” 宋思年的瞳孔蓦地一缩。 第43章 离开苏家会所的一路上,宋思年都表现出一种低气压的沉默。 连老树也跟着大气都不敢喘,唯恐一不小心把此刻显然情绪不十分愉悦的主人惹火了。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之后,老树终于不得不开口—— “主人,您之前不是让乔珅查‘魍魉珠’的事情吗?乔珅那边似乎有消息了,他说让您去鬼市一趟。” 宋思年闻言皱眉:“这么快?而且有什么消息不能传给你吗,为什么又让我过去?” 老树缩了缩:“我也不知道,主人,乔珅他没说。” 宋思年只得停下脚步。“这附近最近的墓地会在哪里?” 老树迟疑:“这儿是市区,近处也感觉不到什么特别重的阴气,应该没有墓地的存在。” 宋思年查探了下,同样一无所获。“……我找人问问路怎么样?” 老树:“主人,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宋思年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拦住了一个背包路过的小姑娘。 “你好。” 小姑娘一抬头,看见拦住自己的青年面容清秀笑容明朗,不由也有些羞涩地回以一笑,“……你好,有什么事情吗?” 宋思年:“我想问下路。” 小姑娘抿嘴笑笑:“我对这片很熟,你要去哪儿呢?” 宋思年面带和善微笑:“墓地。” 小姑娘:“——??你要去哪儿??” “墓地,”宋思年非常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随便哪一个都可以,只要离着这里最近就行。” 小姑娘:“…………” 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年白皙的脸和唇色极淡的嘴巴,小姑娘眼神抖了抖,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宋思年:“你别怕,我不是什么好人。” 小姑娘一听这话,扭头就撒腿跑了—— “对对对对不起我不认路你找别人问吧……” 宋思年:“…………” 过了几秒,宋思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姑娘跑得影儿都不见了的方向:“我只是口误,她却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我。” 老树痛心疾首地说:“主人,您那不叫口误,您只是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 宋思年:“………………” 在如此费尽千般周折、吓跑无数路人之后,宋思年终于在路边“逮”到了一位老人……不,老灵鬼。 看着面前这位明显死前年纪有个七八十岁的头发花白的老奶奶鬼,宋思年压力很大。 “按道理讲,我很可能比她大了七百多岁……不过为什么看见她我好像还是感觉自己矮了一辈儿?” 老树:“大概因为您死得早?” 宋思年:“……如果你也想死得早一点,那你可以继续说下去。” “……”老树改口,“一定只是因为您看起来太年轻了。” 宋思年满意点头:“这才对。” 和老树“友好”地交流完,之前距离宋思年约有一百米的老奶奶鬼,此时距离他……仍旧约有一百米。 宋思年只得自力更生地走了过去。 到了老奶奶鬼的面前,宋思年停下脚步:“老人家,请问最近的墓地怎么走?” “…………” 拄着拐杖的老奶奶鬼慢悠悠、慢悠悠地停下拐杖,然后停下脚步,最后缓缓、缓缓地抬起了头。 等她的目光终于对上自己,宋思年的嘴角都微微抽了下。 然后他刚撑住微笑,就见老奶奶鬼表情慈祥地笑着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那迟缓的语速差点让宋思年梗得厥过去。 宋思年耐着性子提高音量,再次问了一遍:“请问墓地怎么走?!” 老奶奶鬼的表情和眼神愈发地慈祥:“我……听……不……见……” 宋思年:“……” 他今天出门前是造什么孽了?? 这边宋思年一沉默,老奶奶鬼却来了兴趣,目光缓慢地从宋思年的头移动到脚——用了大约一分钟,然后又缓慢地倒着往上重新打量了一遍。 最后她得出结论,仍旧同样缓慢的语速:“你长得可真像我孙女哎。” 宋思年:“…………”我谢谢您。 看在老人家也一把年纪还好不容易成了灵鬼的份上,宋思年咬牙微笑着忍了,侧过身给老人家让出了过去的路,决定等下一个人或者鬼。 然而老奶奶鬼却没走,而是慢慢地朝着宋思年抬起自己颤巍巍的手。 宋思年愣了下,没躲开,等了半分钟才等到老奶奶鬼把手搭到了他的手腕上,然后他就听见那极其缓慢的语速再次响起—— “孙女啊……奶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怎么也不来接奶奶呢?” 宋思年愣住了。 莫名心软了几秒之后,他便转而问老树:“所以这是什么情况?灵鬼里也会有这种耳背和疯癫的症状?” 老树显然也很是莫名:“按说不可能的,灵鬼是剥离肉体的状态,像疯癫这种因为人类脑神经出现病变而发生的疾病根本不可能转移到灵鬼身上。” 宋思年低头看着那在自己手腕上抓得紧紧的老人枯槁的手,“那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老树:“嗯……唯一可能的解释是,这只灵鬼对自己目前的状态认知错误。” “什么意思?” “就是说……她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现在是一种比较混乱的拟生状态。” 宋思年:“……”片刻后他叹气,“你把我们的坐标给乔珅,就说我现在脱不开身,让他派车来接。” 老树犹豫了下,树条手环上的绿芽儿也朝着老奶奶鬼的方向探了探,“……好的,主人。” 两个小时后,鬼市,珅楼前。 鬼市里人人都认识的珅楼的乔大老板的专车停了下来,后座车门打开,走下一个看起来衣衫普通的年轻人。 下来之后他没关车门,而是扭过脸去对车里说:“这位老人家是你们乔老板的贵宾,找地方安置好,她有什么要求的话,满足得了就尽量满足,满足不了就去找你们乔老板。” 门里司机和乔珅的助理恭敬地应声。 宋思年躬下身去看了看茫然又新奇地望着窗外的老奶奶鬼,确定对方没什么不安或是不适,这才回头进了珅楼里面。 自从上次那一闹,宋思年的模样至少在珅楼的员工那儿是已经人人都心里有数、比记自己生前父母都记得清楚了,所以从迈进珅楼主店铺正门开始,他就得到了路过所有员工的躬身欢迎礼和热切过头的问候。 宋思年一路畅通无阻地上了顶楼。 进到了乔珅的独立套房内,宋思年还没开口,就先被迎面过来的乔珅抢了话头—— “我听老树说,那个谢顾问根本就没有和曾清溪认识过,他当初很可能是把曾清溪身体里的你认出来了??” “……”宋思年面无表情地看了自己手腕上的树条一眼。 树条上原本故作若无其事地晃着脑袋的绿芽儿顿时一僵,然后抖了抖身形,慢慢地缩了回去。 “你也别威胁它,它还不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急吗?”乔珅难得正经,拉宋思年进了套房里间,“到底怎么回事?” 宋思年坐进了沙发里后,就恢复了惯常懒洋洋的模样,“我如果知道怎么回事,现在还会在你这里?” “不在我这儿你还想去哪儿,上天?”乔珅白他一眼,“赶紧交代,这不是小事情——这个谢忱的来历越看越是神秘,而且牵连甚广,你小心自己夜路走多了掉进套子里。” 宋思年沉默了会儿。 “我考虑过了,有两个可能。” “嗯?” “第一,他能看得穿我的存在,不过是不是捉鬼师并不能确定……普通人类里也存在一些不具灵力但有阴阳眼的人,这一点你应该知道。” “嗯,那第二呢?”乔珅问。 “第二种可能,在于他和宋家的恩怨——之前宋家族谱的事情我和你提过了,如果他祖上确实和宋家有旧,那他能发现曾清溪身上的摄魂术的痕迹也有可能,他因此而接近‘我’也就没什么奇怪的。” “……”听完之后乔珅没说话,而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宋思年。 宋思年睨着他:“你这是什么眼神?” 乔珅摇头慨叹:“我之前以为你喊他宝贝儿更大成分是叫着玩玩,没想到你是真把他当宝贝儿了啊?” 宋思年转开脸,“说鬼话,别说那些听不懂的。” “你真听不懂还是装傻呢?我来问你,按你说的第二种可能,他都能发现曾清溪身上摄魂术的痕迹的话,那他没有发觉你的可能性有多大?” 宋思年没说话。 乔珅伸手点点他,“你这分明就是包庇,还不敢直面现实。……我也就不明白了,他有什么好的?除了那张脸确实……其他有什么能把你迷得这么七荤八素的?” 宋思年冷笑了声:“你倒是给我从世上再翻出这么第二个阳气充足的?都不用能够和他相比,有他一半就行——你找一个我看看?” “你要真是要阳气那还不简单?”乔珅有些恶意地笑了笑,“反正他现在明显不是个普通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可能性是知道你的存在还装傻,与其我们在这儿胡乱猜测还得小心提防生怕中了圈套,不如就今晚——” “……你想干嘛?”宋思年斜眼看他。 乔珅不怀好意地笑着:“今晚我带人,把他给你捆回来,送你房间里——你想审问还是想要阳气,随便选!” 宋思年:“…………” 乔珅:“怎么样?我这个主意是不是很棒,心动吧??” 宋思年:“……心动个鬼。” 作者有话要说:宋思年:【内心疯狂斗争.jpg】 恶魔宋思年【思考】:是好主意,心动,想—— 天使宋思年【一把捂住】:不,你不想。 第44章 “把人捆回来”这个邪恶的念头在宋思年心里滚了三圈,就被他强行镇压了回去。 他神色稍正,“我听老树说,你有魍魉珠的消息了?” 乔珅:“你先告诉我,你打听魍魉珠做什么?” 宋思年沉默了几秒,“曾清溪这件事的幕后黑手,和之前我接的葛家村那个任务的幕后黑手大约是同一个人,而且诉求都是魍魉珠——我想知道,他们要这东西做什么用。” 乔珅:“我记得之前你说过,有宋家的人在曾清溪身上用了摄魂术。” 宋思年点头:“对,谋求那魍魉珠的人,应该就是宋家的捉鬼师。” “……”乔珅眉头拧了起来,“宋家的人要魍魉珠做什么……” 宋思年:“现在你能告诉我,那个魍魉珠到底是什么作用了?” 乔珅收敛思索的表情,转向宋思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宋思年:“……你玩我呢?” 乔珅:“你别急,是这样的。魍魉珠这个东西据我查察古卷,在很多典籍中都有提到,但无一例外都对它讳莫如深,也根本没什么愿意介绍它的作用。而时间一长,近几百年的书里就更是干脆没了这玩意的存在。” 宋思年皱眉:“那你让老树通知我你有了消息?” “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吗?”乔珅白了他一眼,“直到昨天,我在一本上古邪术密卷里偶然见到了这个名字。” 宋思年:“上古……邪术密卷?” 乔珅:“嗯,没错,它是被归为邪术、而且是非常阴毒祸害苍生的那种邪术。” 宋思年没说话,但也收敛了懒散的神色,而逐渐眼神冷却下来。 宋思年:“那么那本密卷里到底是怎么描述它的功用的?” 乔珅:“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不知道吗?那上面要是真写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宋思年:“……” 宋思年:“所以我就是专程跑了这么远来听你跟我说这么一堆废话的?” 乔珅斜眼睨着他:“做鬼不要这么绝情。” 宋思年白了他一眼,起身就要往外走。 “哎等等——”乔珅连忙上前拉住他,神色严肃下来,“不是跟你开玩笑,那本邪术密卷我不能和你说它的来源,只能告诉你既然它都讳莫如深不肯提及的东西,那你最好碰都不要碰——离那个什么魍魉珠越远越好!否则到时候一不小心,你这千年的道行可能都得折在这上面。” “少跟我危言耸听。”宋思年不紧不慢地从乔珅的爪子下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回来。而后他眼帘一撩,微微勾翘着的眼角轻扬起来,“而且你以为我真想碰这件事?我巴不得麻烦事情离着自己越远越好。可就算抛开曾清溪这件事不谈,葛家村的那里,那个幕后黑手很明显是跟我有些旧怨未了。” 宋思年停了两秒,掸了掸衣袖,然后才懒洋洋地又开了口,“我倒也想离远点,你要是能帮我想个法子避开,那就劳驾了啊。” 乔珅皱眉:“真躲不开?” 宋思年眼神淡淡,唇角微挑着,摇了摇头。“躲不开。” 乔珅面色复杂地盯了他几秒,然后叹了口气:“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会在死后和你交好?你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制造麻烦的机器啊。” 宋思年笑了笑,抬手一拍乔珅的肩:“你该把这叫做荣幸啊,老奸商。”说完,他垂下手就准备转身,只是身体还没侧过九十度,就被乔珅反手钳住。 宋思年回头看乔珅:“……?” 乔珅:“那魍魉珠的具体消息我虽然查不到,但根据那邪术密卷的记载,似乎还有一种与之相似的存在,被称做‘魑魅珠’。” 宋思年:“又冒出来个‘魑魅珠’?……这‘魑魅珠’和‘魍魉珠’什么关系?各自作用相同还是相反?” 乔珅翻了个白眼:“你真当我是百科全书呐?密卷里只说这魑魅珠和魍魉珠是相辅相成的东西,具体什么关系谁猜得到?” 宋思年沉思着摸了摸下巴,“听名字,似乎就是……咖啡和咖啡伴侣的关系?” 乔珅:“——???” 宋思年手腕处树条手环上的绿芽儿抖了抖。半晌后,老树叹了口气:“主人,您的比喻能力……还是轻易别用了吧。” 宋思年一脸无辜:“难道不觉得我这个说法非常恰当吗?” 老树:“并不。” 宋思年:“……”他转向乔珅,“那不管是魑魅珠还是魍魉珠,它们的消息你都帮我盯着些……如果有什么情况,那随时让老树告诉我。” 乔珅“嗯”了一声。 宋思年迟疑了下:“你没什么事情要说了?” 乔珅摇了摇头。 宋思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没再多说什么,转头往外走。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套房里面传来一个声音—— “哦对,其实还有一件事。” 宋思年背对着房间内,眼神里流露出“果然如此”的反应。 他扭回头:“我就知道你这老奸商找我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 “别想太多,”乔珅打断他,“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让人去找几百年前的那个‘谢忱’的画像了,听说离到手不远,等送到这边,我会让你来看一下的。” 宋思年表情愈发古怪,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出门。 下楼的路上,老树忍不住问:“主人,您是认为乔珅瞒了您什么吗?” 宋思年:“你也这样认为?” 老树:“这乔珅就是个老奸商,如果真只是这些事情要说,他完全可以通过我……我总觉着他喊您来,一定跟上次一样,有什么别的目的。” 宋思年点头,“确实。” 老树:“但是他又确实没做什么,就这样放您离——” 老树的话音戛然一停。与此同时,宋思年也目光锐利地从楼梯往下望去—— 珅楼主店铺一楼大堂内,有几道灵力中等偏上的存在,正笔直笔直地插秧似的挺在那里。 宋思年勾勾唇角,眼底却没见几分笑意——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老树回过神,惊问:“主人,现在是什么情况?楼下的人是冲您来的吗?因为乔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可他们如果想对您做什么,这么点人还不够您塞牙缝的啊??” 宋思年:“……你能不能别把我形容得像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 老树:“…………对不起主人,我错了。” 宋思年将注意力重新落下去,观察了几秒之后他微狭起眼,若有所思地说:“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太大的敌意……姿态也是摆得挺恭敬。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料这老奸商的吝啬性格,也不会放任我和什么人在他的场子里动手——不然我一道鬼力,至少得借机废掉他一天的收益吧?” 老树心里替乔珅默哀了几秒。 宋思年于是便也优哉游哉地下了楼。 还没等他后脚踩进大堂,原本矗立原地一动不动的那几人就立即反应,有一个算一个动作迅疾地闪到了宋思年面前。 “见过宋大人。” 为首一人站在其余四人的最前方,上来就给宋思年躬身行了个超过九十度的大礼。 宋思年:“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那人当即直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方形的小勋章:“请大人过目。” 宋思年接过来一看—— “人与鬼共建和谐社会管理部门”。 宋思年:“——?” ……看起来有点眼熟,但是怎么又没什么印象? 老树似乎是看出了宋思年的困惑,小声提醒:“主人,就是那个捉鬼师联盟在鬼市的别称。” 宋思年表情一顿。 过了两秒,他伸手把徽章递了回去,“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 那人毫不犹豫地回答:“是乔老板告知我们的。” 宋思年:“……” 他就知道这个老奸商没安好心。 “你们找我有事?” “是的,宋大人。”为首那人恭敬地从怀里拿出来了一张封着金边的红色请柬,“我是按上级指示,来给您送请柬的。” 宋思年伸手接过,边打开边咕哝:“这是哪个上级这么缺彩礼钱,婚礼请柬都送到我手里来了?” 捉鬼师联盟众人:“…………” 这边宋思年手里一打开,才发现面前这东西并非他不久前刚写过的喜帖请柬,而是一张邀请函。 上面用黑色的钢笔字写着“捉鬼师年度盛典聚会,恭请莅临。” 宋思年盯了两秒:“字真丑。” 捉鬼师联盟众人:“…………” 老树:“主人,这话不适合当面说。” 宋思年:“背地里说太小人了,我选择当面。” 老树:“…………”行行行,您有理您先说。 宋思年抬头看向为首这人,“所以,你们这是来给我下战书的?” 为首这人一呆:“宋大人何处此言?” 宋思年懒洋洋地抬起手,把请柬竖立起来,然后指着上面三个字:“这怎么读?” 那人懵然地看过去,“额……‘捉鬼师’?” 宋思年满意地点点头,伸手一指自己:“我,灵鬼。”他又一点邀请函上面的黑色钢笔字,“你们,什么‘捉鬼师盛典’——你这不是来给我下战书还能是来干什么的?” 对方总算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地解释:“宋大人您误会了,捉鬼师联盟只针对怨鬼恶鬼,联盟中更是有不少灵鬼大人是作为客卿的;这次听说您行经甘城,我们是受了上面的指示,专程来请大人您前往这次交流宴会。相信您的莅临,一定能让这次交流宴会锦上添花。” 宋思年听了一大段,到末尾眯起眼:“所以……你是把我当花儿了?” 对方:“…………”他已经不想说话。 宋思年把邀请函扔了回去,“我没有当插花的兴趣,你们哪儿来哪儿回吧。” 眼看任务就要失败,这人急了,猛地想起之前乔珅听说他们来意时的嘱托,牙一咬便硬着头皮拦住了宋思年。 宋思年睖向他。“我脾气一般,你考虑清楚再开口。” 那人擦着冷汗:“乔、乔老板让我告诉您,这次联盟里的交流宴会中一项重要事务是……捉鬼世家焦家的回归。” “焦家?”宋思年眉一挑,“关我屁事?” 老树:“……主人,注意措辞。” 宋思年的不耐让那人更是汗如雨下,只得一口气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乔老板还说了有一位焦家背后的谢姓神秘人物听说也会一同到场!” 宋思年眼神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宋思年:……好像还真关我屁事【呆住.jpg】 第45章 “姓……谢?” 宋思年已经迈出去的前脚收了回来,缓缓侧过脸看向那人。 对方在宋思年的注视下仓促地点了点头。 宋思年想了两秒,用魂音问老树:“树啊,你说老奸商打着谢忱的名号忽悠我的可能性有多大?” 老树迟疑了几秒:“……他家大业大的,应该不会这么想不开吧?” 宋思年思索着点点头:“有道理。”他转头看向还有点畏惧地望着自己的捉鬼师联盟派来的人,冲对方一弯唇角,露出一个貌似友善的微笑,“参加你们那个什么什么盛典,有专车接送吗?” “是‘捉鬼师年度盛典聚会’。”旁边一个年轻人小声提醒了句,被为首这人一个白眼扼杀了后面的话音,脖子一缩就没敢再吱声。 为首这人歉意地向宋思年一欠身。“抱歉,宋大人,底下的人不懂规矩,您不要责怪。” 宋思年摆摆手,笑容和善而慈祥:“年轻人嘛,意气风发也是应该的,我对他们一向很有宽容心。” 老树:“……?您怕是对‘宽容心’有什么误解。” 宋思年微微一笑,权当没听见。 而为首那人也应了声,“年度盛典就在今晚开始的三天三夜,地点也正是在鬼市。如果宋大人需要暂时离开,之后我们可以派专车去接您。” 宋思年:“今晚就开始?” 对方点头称是,并把邀请函递了过去:“具体的事件地点在邀请函里面都有写明,大人可以按照上面的提示安排行程。” 宋思年把邀请函接了回来,低头扫了一眼,“今晚七点,距离现在也就剩下几个小时。……那不用你们派车了,一来一回恐怕都不止这些时间,我今天就在这儿等到聚会开始。” “一切听从大人意愿。” 对方欠身行礼,随后告辞离开。 宋思年没急着走,手里拿着邀请函在这珅楼主店铺的大堂里,对着邀请函表情严肃地思索着什么。 老树观察了一会儿,看不出宋思年的情绪倾向,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主人……您在想什么?” 宋思年揉了揉下巴,“我在考虑,到底从老奸商那儿讹点什么东西,才对得起他这么一次又一次的算计我啊。” 老树犹豫着支支吾吾了几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始终踟蹰而未能说出口。 宋思年:“行了别装了,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 老树:“嗯……其实乔珅虽然是个老奸商,但相比起来他对主人您还算是有情有义。” 宋思年笑笑:“我懂你意思,说他帮我是么?” 老树:“至少每次查消息,我还没看老奸商拒绝过呢。” 宋思年:“这倒是。只不过我俩之间那一套你没懂——帮归帮,算计归算计。他肯帮我,我也肯帮他;但他瞒着不提只算计我,那我怎么也得算计回去。” 老树陷入深思。 片刻之后,宋思年听得老树一声喜悦低呼:“啊——我懂了主人!” 宋思年:“……你懂什么了?” 老树:“你们之间是帮归帮,情趣归情趣!” 宋思年:“…………” 三秒后,宋思年树条手环上的绿芽儿默默地哆嗦了一下,然后把自己蜷起来缩了回去。 宋思年难得没跟老树计较。老树偷偷怂了一会儿,见宋思年没有要生气的前兆,便连忙探出头狗腿地提建议:“主人,我想到了一个好方法——反正讹得太贵老奸商肯定不同意,不如您让条件范围宽泛一点。” 宋思年:“……宽泛?” “嗯。”老树小心地提醒,“您之前的鬼衣换下来了,现在应该还在谢忱家里躺着呢,您还记得吗?” 宋思年:“……”僵了两秒之后,宋思年低头看向自己全身——还是那一套谢忱的衣服。 老树:“等固魂珠的时效一过,这套普通人类的衣服您没法再穿下去的时候,您可就要裸奔了啊……在别的地方倒也好说,一般不容易撞上灵鬼,但这儿可是鬼市——真要是固魂珠时效消失的时间点没卡好,那您可就相当于是在全甘城鬼市的鬼民们眼前裸奔过市了。” 宋思年:“……” 极有道理。 老树:“所以您还是趁机讹老奸商两套鬼衣比较好——珅楼旗下一定有不少鬼衣的店铺呢。” 宋思年点点头,“那你给他留个信儿。” 老树:“留信儿还得等他看见后回复,之前他给您的手机还在我这儿,您直接给他电话就是。” 宋思年点了点头,伸出左手平抬在空中,他手腕上的树芽儿一抖,一部手机就躺进了他白净的掌心里。 宋思年将通讯录里唯一的号码拨了出去。 没一会儿,对面接通了。 宋思年还未开口,对面先笑着开了口:“捉鬼师联盟的邀请你收到了?” 宋思年微眯起眼,语气懒散,“你坑我也就算了,还通过我上次告诉你的焦家和他的关系,在捉鬼师联盟面前把焦家和他一起牵扯进来了——你胆子越来越肥了啊,老奸商。” 被拆穿了目的,乔珅丝毫不以为意,在电话对面仍旧笑嘻嘻的,“你看,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我们之间需要分一个远近亲疏吗?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他可是你家宝贝儿啊;而他和焦家,按你说的,那就更也挺亲密的了。所以算来算去,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需要这么见外吗?” 宋思年闻言笑起来:“奸商们都像你这么强词夺理的?难怪你能打下珅楼这么大的基业了。……不过别说我没提醒你,他可能只是个碰巧因为祖上和焦家有了点牵扯的普通人。如果真是这样,在捉鬼师联盟那儿你只会平白落了面子掉了档位,到时候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乔珅:“不会的——我相信你看人的品味啊,老祸害。这都七八百年了,我没见你对谁这么特殊过——你说他可能就是个普通人,这话你自己相信么?” 宋思年沉默了一会儿。 “就算他不是普通人,把他和焦家牵扯进来,你小心惹祸上身。” 乔珅闻言大笑:“老祸害,你懂不懂商人——这世道越乱,对我们来说越是有利可图。” 宋思年翻了个白眼:“我看为了钱你命都不要了。” “哎,你这是说哪儿的话,——钱就是我的命啊!” 宋思年:“……” 老树在旁边拼命提醒:“鬼衣,主人,鬼衣!” 宋思年回过神:“你的珅楼下面,应该有不少卖鬼衣的店铺吧?” 对面声音立刻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思年语气无辜:“我可是因为你才要去参加那个什么捉鬼师盛典,你不该提供一下出场服装?” 乔珅:“……”过了几秒,他才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你现在还在楼下大堂吧?” 宋思年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乔珅:“你再等片刻,我遣个鬼带你去卖鬼衣成衣的店铺。” 宋思年笑眯眯地挂了电话。 几分钟后,乔珅指派下来的灵鬼毕恭毕敬地站到了宋思年面前。 “大人,我受乔老板的吩咐,带您去成衣店定制鬼衣。” 窝在沙发里打瞌睡的宋思年站起身,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往外走,“好……那就走吧。” 那灵鬼小心地跟了上去。 出了珅楼,随着宋思年的步伐,对方亦步亦趋地跟了一会儿,才犹豫着问:“大人,您对成衣店有什么要求吗?比如制衣风格、制衣材料、或者设计师?” 宋思年想了想,“有。” 那灵鬼眼睛一亮,加快步伐凑过去,也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本子和笔,“大人您吩咐,我记一下。” 宋思年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离着近。” “啊?”那鬼一愣,随后连忙赔笑,“大人什么意思,我没听清?” 宋思年耐着性子重复一遍:“没别的要求,成衣店离着近,能穿就行——太远了我懒得走。” 拿着本子和笔的灵鬼:“…………” —— 他真是第一次见这么亲民的灵鬼大人啊。 片刻之后,那灵鬼果然领着宋思年来到了距离珅楼主店铺相对较近的一家装潢堂皇的成衣店。那成衣店的门窗风格都是黑底漆金,装饰雕纹也带着华丽复古的美感。 唯一别扭的就是…… 宋思年看着正门盯了几秒,然后转向自己旁边乖乖等着的灵鬼:“……挂个花圈在门上是什么习俗?辟邪吗?” 那负责领路的灵鬼闻言干笑了两声:“大人您真幽默……我们自己就是鬼,有什么好辟邪的?再说……也没听过说有挂花圈辟邪的啊。” 宋思年:“那这玩意挂这里是做什么的?” 领路灵鬼:“这是这家成衣店的logo,他家在鬼市是很出名的,可以说是珅楼合作品牌里最为高档的成衣店了。这是他家的主店,只有书册,您选好之后让对应的分店给您把成衣送过来就行。” 宋思年:“……logo?” 老树小声提醒:“就是店铺商标的意思,主人。” 宋思年:“……” 花圈做商标啊,真是越来越看不懂现在年轻人的审美了。 进店之后,那领路灵鬼就拿来了店里的服装单,厚厚的一本被他扛过来,砸在了宋思年面前的桌子上。 打瞌睡的宋思年被吓了一跳,惊醒后睁开眼看向那领路灵鬼。 灵鬼喘着粗气对宋思年说:“大人,您从里面挑选合您心意的鬼衣就好,乔老板说了,帐他来结。” 宋思年看着那厚厚的一本就觉得脑袋疼,犹豫了两秒之后,他伸手拨了拨手腕的树条手环上的绿芽芽。 同样在懒洋洋地打瞌睡的老树从睡梦里惊醒,绿芽芽探头探脑地瞅了瞅左右—— “怎……怎么了主人?发生什么事了??” “树,鬼衣选择交给你了。” 宋思年伸出右手把左手手腕上听了话以后死活赖着不肯动弹的树条薅了下来,摁到了厚厚的成衣书册上。 老树:“……” 承受着老树怨念的气息,宋思年身心舒畅地躺了回去:“我先眯一觉,你加油。” 老树抱着“我睡不了那谁也别想睡”的念头,飞快地选了几套成衣,然后就勾着宋思年的手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宋思年拽醒了。 趁那领路灵鬼拿着书册去柜台结账,老树小声问:“主人……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总是在犯困?” 宋思年刚要说话,就打了个呵欠,然后他懒洋洋地撑着脑袋:“上次任务太耗费精力,而我又没能和他多待一会儿,阳气不足了。” 老树吓了一跳:“那这样下去您岂不是又要陷入沉睡了!那您还磨蹭什么呀,赶紧去找谢忱蹭一蹭阳气啊!” 宋思年垂下眼,面无表情地瞥着老树:“不是你们告诉我他可能是个危险人物,都觉得在没搞清楚他的身份目的前,我应该离他远一点吗?——刚巧我考虑了下,也认为你们的想法是对的。” “不是……”老树急了,“考虑危不危险的前提是得活着啊,您那一沉睡就人事不省的,跟死了都没什么区别!” 宋思年压着眼帘,遮住了暗光流转的瞳子,沉默了许久之后才懒懒地应了声:“嗯,不是说他今晚会去聚会吗,有机会我会近距离蹭点阳气续命的。” 老树这才松了口气。 而另一边,领路灵鬼身后跟着店铺老板,愁眉苦脸地走了过来。 宋思年抬眼望过去,“怎么了?” 领路灵鬼说:“大人,您选的几件成衣型号都在对街的一家分店里,刚刚老板打电话过去,想让看店的店员往这里送,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没人接……” 宋思年沉默了两秒:“所以……?” 领路灵鬼小心翼翼地说:“不然您在这儿稍等,我去给您取吧?” 宋思年想了想,没精打采地站起身,“算了,我和你一起过去。” 领路灵鬼诚惶诚恐:“大人请随我来。” 宋思年刚往外走,旁边这家店的老板就连忙递上来一张名片—— “这是小店的名片,下次有什么吩咐大人可以直接联系我们,不用劳烦乔老板亲自给我们电话。” 宋思年难得觉着乔珅这老奸商暖心,伸手接过名片刚要让老树收起来,动作就不由得一顿。随后他表情复杂—— “……花圈寿衣店?” 老板:“是的,大人。” 宋思年:“所以……你们店是做花圈寿衣的?” 老板:“因为听闻大人不常在鬼市活动,所以留的这张名片上的地址是我们成衣店在人间的分店——偶尔也会形式性地接一些表面业务,比如花圈。” 宋思年:“…………” —— 不愧是老奸商的合作品牌。 出了这家“花圈”总店,曲曲折折绕过了一整条街,到了那家独自处于整条街的角落里的分店后,宋思年和领路灵鬼却发现,这家分店的门正大敞着,里面空无一鬼。 柜台上还冒着雾气的茶水、电视机上放着鬼民新闻的节目、鬼衣裁缝桌上竖立着的熨斗………… 店铺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没有半点慌乱的迹象。 就好像这里面之前的所有鬼都是突然停下了自己手中的活计,然后同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原地。 领路灵鬼站在店门口,表情停滞了几秒,然后缓缓、缓缓地打了个哆嗦。 ——实在是面前的场景太过诡异。 他突然就觉得宋思年之前说得没错——灵鬼大概也是需要辟邪的,能让鬼都恐慌的邪祟,必然更加令人觉着可怖。 “大人,这……” “……”宋思年一语未发地盯着店铺门口。 须臾之后,他微皱起眉。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搞得他有些神经质的错觉了……刚刚有一瞬间,他似乎从这家诡异地没了店员的分店门口,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像是……苏家会所里第一次从白京那儿见到那只封印了纹路的木塞瓶子时,他所感觉到的气息。 而且当时他没有告诉杜强风或者其他人的是,自己当初能打开那只据说只有宋家人才能打开的瓶子,靠的并不是强硬的磅礴鬼力——恰恰相反,打开那瓶子几乎没有耗费他的任何鬼力。 如同水到渠成、如同那封印只是他的臣民,不费吹灰之力。 收回思绪,宋思年定睛在面前的分店上。 更细致地去寻找那种感觉时,那感觉偏偏又不见了。 而旁边的领路灵鬼似乎是已经请示过了乔珅,此时向宋思年做了个礼后开口:“大人,乔老板为您安排好了房间,请您回珅楼主店铺休息——稍后我们会为您把订好的鬼衣送到您的房间里。” “……嗯。” 遍寻不得之后,宋思年终于收回了徒劳的视线,转身沉着眸色离开了。 晚上六点五十,宋思年换上送到房间的鬼衣,下了楼到了鬼市的街面上。 夜里正是阴气愈发强盛、鬼市里也愈发热闹的时候。沿着长街的灯火往前看去,鬼市像是一直通到了天尽头。 极目处,宋思年几乎已经分辨不清,那到底是鬼市夜街的灯火还是天上的星星。 按着邀请函上写着的地址,宋思年夹在拥挤的灵鬼和捉鬼师间,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不知道弯弯绕绕走出去多远,在老树深表怀疑地问“乔珅是不是准备卖了主人您”后,宋思年终于到了邀请函上指示的地方。 ——那是一座似乎曾经连接了两条长街的断桥。 断桥横跨在两条长街中间的河流上面,从正中截断,而每条街上都残留着上到最高点的一截。 值得注意的是,两条长街人流拥挤,然而那就和长街连着的断桥上却空无一人。 宋思年只眯眼瞧了两秒,嘴角就勾起了然的笑容。 老树疑惑的声音正响起:“这邀请函上给的地址怎么是这断桥?难不成让所有客人从桥上跳下去,然后一个个跟落汤鸡似的进到聚会里?” 宋思年:“你仔细看。” 老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有些不确定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似乎是……障眼法?” 宋思年应了一声,“而且是非常高明的障眼法……本来以为这聚会是群年轻人凑在一起闹着玩的,这么看来似乎倒是有些意思。” 说完,宋思年便迈开步子坦然地走了过去。 到了断桥跟前,他的目光四下一扫,落到了左边桥面最靠前的白玉扶手上,他伸手拿着邀请函,在白玉扶手上拍下去。 老树:“这是啥?” 宋思年:“大概就是查看准入资格的邀请函检测机?” 老树:“哦,好像是的……哎?它好像还有检查鬼力或者灵力的功能,主人您小心把它搞——” 老树话没说完,宋思年这边手里的邀请函已经拍了下去—— “啪叽”——“咔嚓!!” 宋思年面前的白玉柱缓缓裂开了一条缝隙。 宋思年:“……” 老树:“…………” 宋思年沉默了一秒,“嗯……现在的年轻人太能偷工减料了,做个检测机都这么不严谨。” 老树:“……主人您摸着良心说话。” 宋思年装作没听见,扭头迈上了断桥。 在宋思年踏上断桥的瞬间,他面前的断桥光景顿时一变,取而代之的是一扇看起来材质非金非玉的自动大门,在他面前缓缓向两旁敞开。 宋思年走进了门后露出来的长廊里。 顺着长廊铺着的红毯往前走,在看见另一扇门的时候,宋思年同时望见了一座接待室一样的大堂,还有从其他四面八方交汇到面前大堂里的长廊们。 宋思年嫌弃地转开了眼,“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所幸这些长廊里走出的人并不多,每隔一会儿才会有人出现,宋思年在仍旧非常宽敞的大堂里走到了那唯一的服务台前。 他将自己的邀请函递了过去。 台后面带微笑的灵鬼小姐伸手接过:“晚上好,先生。” 宋思年也冲对方点头。 灵鬼小姐将邀请函在旁边校验身份的机器上一扫,“先生,请您把手放在这里。”她指了一下自己手边的一个比成人手掌稍大一圈的长方形小金属块上。 宋思年这次小心多了——他控制着力道在那小金属块上轻柔地抚摸了一下。 抽回手后,他心虚地瞥了金属块一眼。 —— 还好,没碎。 “先生,这是您的信息卡,请收好后进入旁边光门。” 宋思年接过那半透明的卡片,刚转过身就听见那服务台里灵鬼小姐疑惑地与另一人说—— “奇怪,我这边怎么好像有个分门的检测机坏掉了?” “……” 宋思年一脸“不关我事”地进了光门。 作者有话要说:皮皮年:…………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胡说【我们仙女没有良心这种东西.jpg】 第46章 踏进光门,宋思年眼前一黑。 “……什么情况?”老树也警惕地问了一句。 宋思年脚步一顿,眯起眼,等了一会儿之后也不见面前出现光线。而耳边所闻也同样是一片死寂。 沉默须臾,他嗤笑了声,“我还以为自己瞎了呢。”话音落下的同时,宋思年放出了鬼力。 这一刹那间,仿佛有什么倒扣下来将四周遮蔽得密不透风的无形屏障被鬼力击碎——光线和声音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这是一座倒圆锥形状的会场,每一座椅背都有正常两人高度的蛋形椅将场地上下围成一环又一环的圆圈。 混杂的灵力、鬼力在这里拥挤充斥。 如果说灵力高超的捉鬼师是白菜,那宋思年觉得自己此刻就是进了什么白菜基地了。 之前因为不明环境而在鬼力释放上有所收敛,所以宋思年的出现并没有让太多人注意到。也只有就在此刻他凭空出现的身前,有几个捉鬼师和一个灵鬼若有所察地望了过来。 宋思年没看他们,而是直接抬头望向天花板。或者说,是看向天花板的方向—— 那里,取代了原本应有的吊顶,广袤的星野一望无垠,漫天光砾。 整片穹顶实在太过通透,又笼了满眼,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引得人跌进去。 “……竟然不是障眼法啊。” 宋思年的唇角勾了下,压回视线,眼底笑意斑驳不明。 而在他低头之后,不远处从方才他出现时就将目光落过来的灵鬼冲他一笑,径直朝着这儿走过来。 “看你的鬼力等级,是今年第一次拿到来这场年度盛典的入场券吧?” 那灵鬼停到宋思年身边,面上带着一点貌似高深的笑容。 宋思年想了想,去掉那个前提不谈的话…………他抬起头,也冲对方露出一个和善而无害的笑容:“是第一次。” 那灵鬼眼里划过“果然如此”的情绪,“不过,你之前也是甘城的吗?我怎么好像对你没什么印象……甘城有头有脸的灵鬼,我应该都见过或者有印象啊。” 宋思年“谦虚”地笑笑:“我刚来甘城鬼市不久。” 那灵鬼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你应该对这盛典了解不多吧?”灵鬼脸上露出一点过来人的骄傲情绪,“趁盛典还没开始,要不要我说给你听听?” 宋思年一脸无辜的好奇:“这里面似乎门道很深啊……” “那可不是?”那人侧过身,和宋思年肩并肩站到一起,凭着这制高点的会场边沿,伸手在下方倒圆锥形的会场内围指点—— “这一多半是捉鬼世家的地盘,按照蛋形椅的颜色可以区分不同的捉鬼世家。最大的那块扇形,对,就紫色漆光蛋形椅的那部分,正是已经雄霸数百年的宋家的地盘——切记离他们远点,他们可不好招惹。” 宋思年轻眯着眼望过去,“那一整片都是宋家的捉鬼师?” “对啊,你没有感受到他们强盛的鬼力吗?我给你讲,宋家的捉鬼师傲气得很,从来不知道收敛自己的灵力的,你要是在路上隔着老远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灵力,那往往就是宋家的捉鬼师又在招摇过市了——他们也就是凭仗着在捉鬼师联盟里都无人撼动的地位,这才视诸般法度规定于无物啊。” “宋家在捉鬼师联盟里地位很高吗?”宋思年眼神一闪。 那人闻言,扭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了宋思年一眼。 “你是从哪个深山老林里潜修百年才出来的灵鬼吗?竟然对宋家在捉鬼师联盟里的地位都不清楚?——当初捉鬼师联盟的创立还是宋家极力促成的呢。捉鬼师四大家族里包括宋家在内的三个世家都同意兴建捉鬼师联盟,并成为联盟的元老级别势……近些年还有些改观了,在这一百年之前,捉鬼师联盟几乎就可以说是宋家的一言堂。” 宋思年:“一言堂,不是还有另外两个世家吗?” “嗨,那陆家和徐家如今唯宋家马首是瞻,说是宋家的附庸都不为过——”那人话音戛然一停,然后抬手在自己嘴巴上不轻不重地一扇,“瞧我这张总是忘了祸从口出的嘴啊。” 那人眼神闪了几闪,就伸手一指宋家左右两翼、明显比紫色蛋形椅的扇形面积要小了一些的两片扇形区域—— “宋家的左边,红色漆光蛋形椅是徐家的位置;宋家的右边,绿色漆光蛋形椅是陆家的位置。” 宋思年抬起手,抓住这灵鬼 没来得及放下的手腕,横着往陆家右边一拉:“那这片蓝色的呢?看座椅数量虽然不及宋家,但似乎也比陆家和徐家多了不少啊。” “能有这么多够格来年度盛典的精英捉鬼师的位置,这片当然就是四大捉鬼世家里唯一和宋家联盟不太对付的南家了。” “南家……”宋思年轻声重复了一遍,随即问道:“我之前听人说,捉鬼世家里还有个没落了很多年的焦家,这次好像也会出现在年度盛典上?” “卧槽……” 那灵鬼初一听见“焦家”先是一愣,随后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就要伸手去捂宋思年的嘴巴。 宋思年灵敏地往后一仰,避开了对方的手,同时满眼无辜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你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唉我的祖宗!”那人把声量压到最低瞪着宋思年,“你不知道这焦……那个没落世家现在是宋家和陆家徐家最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吗?” 宋思年眨了眨眼:“……我倒是听说过,八九百年前,焦家和宋家有过一些恩怨……” “那哪是有过一点恩怨?”这灵鬼表情夸张,“当初宋家那位家主在的时候,焦家是被赶尽杀绝几乎鸡犬不存的。说焦家与宋家之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这么多年了,要不是焦家隐姓埋名暗中发展,他们早就被灭了门断了传承了。” 宋思年:“既然宋家和另外两家这么排斥焦家,那怎么还会需要讨论是否恢复焦家地位?” “当然是因为……”灵鬼伸手指向南家所在的蓝色区域,“南家虽然家大业大,但连宋家一家都比不过,又如何能跟三家合力的连接体所抗衡?……南家现在是急着找个同盟,迫不及待就把有恢复世家地位野心的焦家捧进来了。” 宋思年:“宋家会同意?” “他们当然不愿意,但我之前不是说了吗?要是这情况搁在一百多年前,那会儿捉鬼师联盟是宋家的一言堂,他们不同意,南家和焦家就别想,但现在不一样了——那片白色的蛋形椅区域你看到了?” 宋思年顺着灵鬼的手臂望过去,在南家的右侧,确实有一片面积丝毫不亚于宋家紫色蛋形椅区域的扇形。 宋思年:“那是什么人?” 灵鬼:“那就是除了捉鬼世家之外的小家族,还有一些自由身的捉鬼师;这部分人现在成为了捉鬼师联盟里极为重要的一部分,他们凝合在一起的力量,连宋家都不敢小觑。” 宋思年:“……他们就能让宋家退让?” “……”灵鬼的神情犹豫起来。 宋思年:“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灵鬼纠结了半晌,终于一咬牙,对宋思年道:“这个事情我也不是很确定,更多是道听途说…………现在捉鬼师和灵鬼之间盛传,说一千多年前的那个人的后代出现了。” 宋思年瞳孔一缩。 心底有个陌生的声音情绪不明地笑了一声:……来了。 宋思年微皱起眉:“……‘那个人’?” “就是那个活在传闻里的第一捉鬼师啊……”灵鬼原本八卦的面上,诸多情绪退离,最后只剩下一种近乎慨叹的景仰,“他在世的时候,若是称捉鬼师排行榜上称第一,那他的名字下就是百里无人——没人敢跟他有一个可以计数的排名差距,因为没有任何捉鬼师和他之间的差距能被衡量。” 宋思年:“即便那个人已经死了将近一千年了?” 灵鬼前所未有地郑重看着他:“即便那个人已经死了将近一千年了、即便是当初联手推他入灭的捉鬼世家们,也难以不对那人怀有高山仰止之心。所以只需要那人的后代的一个名头,这些对他怀有崇敬之心的自由捉鬼师们,便会愿意迎接他的从属世家回归。” “……哦。” 宋思年目光瞥向紫色蛋形椅的扇形部分,嘴角勾起个冷讽的笑,“当初哪个宋家家主决定建立捉鬼师联盟的,这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行径,应该能把他们那位第九代家主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吧?” “……” 空气一阵安静。 宋思年不解地转过头去看,便见那灵鬼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自己。 宋思年调整表情,做出了副无辜的模样:“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的……倒是没什么问题,主要是你那个语气,”灵鬼仍旧目光古怪,“让我感觉像是长辈在训斥自己的后辈似的。” 宋思年眼神无害地回视着对方,随后开口转移话题,“那我们灵鬼呢?不是说参与盛典的还会有些强大的灵鬼吗?” “我们坐那儿。”灵鬼伸手一指整片会场里最为狭小的一片扇形区域。 蛋形椅是……彩虹色的。 宋思年心情复杂,表情也很复杂。 灵鬼看透了他的难以言表,主动解释:“能参加这种级别的盛典的灵鬼,都是鬼力相对很强大的,而里面多数生前就是捉鬼世家里杰出的捉鬼师,所以嘛……他们已经是灵鬼之身,坐在各家的捉鬼师之间不合适,但又确实有派属区别,就只能漆成彩虹色的了。” 宋思年:“……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啊。” 灵鬼:“其他规矩我们就到座位上再说吧——看你的鬼力等级,肯定跟我一样是要坐在最后一排的。” 宋思年怔了下,“这座位不是随便坐?” “当然不是。”灵鬼无语地看着他,伸手一指会场最中心,离着那圆心的小圆台最近的一圈,“你看,那最小也最靠前的一环不是只有七个蛋形椅吗?那七个座位可是七种色彩的蛋形椅里,各自唯一的主位。有资格坐上它的,就分别是四大世家的家主,自由捉鬼师的代表也就是捉鬼师联盟除四大家主外的负责人,还有灵鬼代表了。” 宋思年:“那第泣个?” “自然就是区别于之前每一届年度盛典的——黑色蛋形椅,焦家。”灵鬼说,“那个位置,大概就是焦家家主的了……以后,这捉鬼师四大世家,很快就要变成五大世家喽……” 宋思年目光复杂地在那黑色区域最靠前的那张蛋形椅上停留了下,又往同环的紫色蛋形椅上一瞥。 须臾之后,他收回目光,“那我们的位置怎么看?” “唉,新人就是麻烦——你跟我来吧。”那灵鬼这样说着,得意洋洋地顺着会场最高一环的蛋形椅后,一直走到了彩虹色的那片区域。 他辨识着蛋形椅壳子上显示的数码,终于在其中一个彩虹色的蛋形椅前面停住。 “这个就是我的了!”这样说着,他伸手过去,一张透明的信息卡出现在他的手心里。 那灵鬼伸手将卡片在蛋形椅壳子上显示着数码的地方的旁边一插,一个卡槽露了出来。 灵鬼将那张卡片插进了卡槽里。 “嘀”的一声轻响,彩虹色的色条一阵闪烁,原本一整只壮硕般恐龙蛋似的蛋形椅从中间打开,露出了供一人坐下的位置。 “这就是我的座椅了。”那灵鬼兴高采烈地摩挲了一番,然后才抬头看向宋思年,“你的椅子序号是什么?” 宋思年面有迟疑的情绪,“这个座位号,是按照什么排的?” “那我怎么知道,一般来说就是灵力或者鬼力等级吧,这些东西都是捉鬼师联盟的人自己排的,我们进来前从服务台那里拿到的透明信息卡上就有座位序列这些信息——而且这种卡只能被核验过身份的本人激活,激活之后就能看到自己的座位序列,然后插进对应的蛋形椅卡槽就好了。” 宋思年表情更加诡异了几分。 事实上在刚刚这个灵鬼试验插卡的时候,他就已经暗中观察了自己的那张透明信息卡,鬼力顶进去激活之后,似乎也确实看到了自己的座位号,只是…… 宋思年伸手一指这只灵鬼的座椅上显示着的“10-108”的数字,问道:“那这个数字序列是个什么含义呢?” 灵鬼有些不耐烦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宋思年一番:“你生前不会是小学都没毕业吧?——这多明显?这不,10就代表第十环,我们的盛典会场中一共也就只有十圈座椅,所以我这个就代表了最后一环;而后面跟着的这个数字,自然就是在每一环中对应的座位序号啊。” 宋思年:“……10代表第10环,那1就是代表——?” 灵鬼无语:“1当然就是第一环啊!就是最前面只有7个蛋形椅的那一环,这你都搞不明白的话真不明白你是怎么被选进来的!……等等,你不会是冒充什么灵鬼进来的、所以激活不了透明信息卡吧?…………不对啊,这捉鬼师联盟的检查措施那么森严,怎么可能会让人混进来呢……” 就在那灵鬼觉得自己快要陷入鬼生最大谜团的时候,他看到自己面前多了一张透明信息卡。 那上边数字序列的第一位,是他生平从未在这样的信息卡的“-”符号前见过的—— “1-7”。 灵鬼:“………………” 宋思年伸手拍拍呆若木鸡的、像是一阵风吹过来就会从石化状态变成粉末的灵鬼,表情无辜得和方才“虚心求教”的时候丝毫没有两样—— “我觉得多半是捉鬼师联盟给我安排错了,毕竟我确实是第一次来这个盛典。有点遗憾待会儿开场之后不能听你跟我继续唠了,不过没关系,这盛典时间还长着呢,对吧?” 灵鬼呆呆地凝视着宋思年,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丝都没动。 宋思年收回手,挥了挥,“盛典快开始了,我先过去坐了,回见啊兄弟。” 灵鬼:“…………” 一直等到看着宋思年的身影顺着自己旁边这一环向着会场最中心下去,那灵鬼才喃喃地说:“我真的……没有……少看见一个0吗…………” 宋思年并没有直接下到第一环。 —— 事实上他觉得捉鬼师联盟这个再智障不过的行径简直就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他一点都不想坐到第一环,然后被人像参观猴儿似的盯着。 如果不是为了谢忱,那他此刻大概已经忍不住转身就走了。 然而体内近乎微弱的阳气确确实实地在时刻提醒着他:如果再不跟谢忱近距离接触一下,那他可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再次陷入沉睡了。 而只有这一次,他有着这样分明的目标——有太多事情没搞清楚,他绝不能在这种时候陷入沉睡。 这样想着,宋思年不紧不慢地停在了整个会场中间高度的位置,目光打量着下半场的捉鬼师还有灵鬼们。 遍寻之后,宋思年仍旧没能感觉到谢忱的存在。 就在宋思年看着焦家区域已经坐满了一半的座椅,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被人坑了的时候,突然有个似乎有点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了起来。 “——好久不见。” “……”宋思年扭过头去,眼神微凉——他可不觉得除了谢忱之外,自己会有什么认识的人能在这里出现。 然而看清对方的面孔之后,宋思年实打实地愣了一下。 不为别的——这人他还真认识。 “仇……革?”宋思年缓慢而有些不确定地念出这个名字。 而在对方淡定的目光里,宋思年确定他还真是当初自己帮方峥时遇到的方峥那个奇奇怪怪的室友。 “……你能认出我?”宋思年眼神古怪起来,带着点若有所思上下打量着对方,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出了些与之前大不相同的地方。 而仇革脸上依旧是当初宋思年见过的那种友善笑容:“并不是认出您,只是认出了您的鬼力气息。” 宋思年将目光落到仇革脸上,定了片刻之后他蓦地一笑,“我之前原本以为你只是一个有着阴阳眼的普通人,毕竟当时你的灵力气息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没想到,我也会走眼。” 仇革笑笑:“我确实是一名捉鬼师。” 宋思年眯起眼:“还是一名灵力波动能隐瞒得过我的捉鬼师……我一直以为,这种捉鬼师应该不存在。” “能隐瞒得了大人您,是我的荣幸,又不是‘我’的荣幸。”仇革面上笑容不变,“虽然不想承认,不过还是要遗憾地告诉大人,您现在所感受到的我的灵力,就是我真正的灵力波动了。” 宋思年目光一闪,面带微笑,眼神薄凉,“不可能。……这个灵力气息的强度,隐瞒住我的可能性根本连万分之一都不存。” 仇革:“这才是我说的可惜啊。——之前灵力能瞒得住您,并不是我自己能做到的。” 宋思年:“——那是谁?” 仇革微微一笑,带着点神秘:“是我师父的手笔。” 宋思年眼里流露出不耐的寒光,如果不是仇革之前帮过自己,他恐怕此时早就忍不住了。 “你师父?我认识吗?还是我很快就要认识了?” 仇革油盐不进地笑了笑:“如果能够把我师父他老人家的身份告诉宋大人,那我就不必这样代称他了,不是吗?” “……” 宋思年诡异地沉默下来。 尽管拼命遏制,但还是不可避免的,他的思绪飞到了现在还没来到这里的某人身上。 如果说仇革这样只能算是玄级上品捉鬼师的灵力强度都能被完全遮掩的话,那么谢忱并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掩盖了自己全部灵力波动的捉鬼师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仇革的师父……就是他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那人似乎根本没想掩饰自己的身份一样? 随着推测延伸,宋思年的目光愈发地寒凉下来。 “离着盛典开始已不足两分钟,宋大人请落座吧?”仇革笑着说。 “……” 宋思年目光一闪,没再与对方言说,转头下了台阶。 一直到最底下一环,在全场无数目光汇聚的地方,宋思年面无表情地刷开了属于自己的那张彩虹色蛋形椅,坐了下来。 而几乎是他落座的同时,他左手边的黑色蛋形椅蓦地一震,随后向两侧打开。 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47章 仇革目送着青年的背影到了第一环座椅圈中彩虹色的那个蛋形椅旁边。 一道穿着黑色紧身衣裤、凹凸有致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后。 仇革没回头,却似乎对对方的出现已有察觉。他稍稍侧了下脸,轻声问:“师父他来了?” “嗯。” 仇革身后的女郎应了一声。 如果此时的宋思年还有闲暇注意到这里,那么他一定会有些惊讶地发现,此时站在仇革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葛家村跟随市局信息侦查中队一起过去的那个女捉鬼师,焦青青。 仇革微皱起眉,没有说话,眼睛里隐隐掠过忧虑的情绪去。 察觉了仇革的心理波动,焦青青没有忍住,开口问:“焦家恢复世家地位的事情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出现,表哥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事情没成定局以前,一切都是变数。每一场博弈里,输得最惨的一定是那些自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人。” 仇革声音不波不澜,平静得近乎冰冷。 焦青青没说话,但从表情上来看,显然对仇革的话不以为然。 她的眼珠转了转,在目光扫过第一环中那张黑色的座椅时,不由地开口:“就算不说别的准备,表哥不是和家中长辈一样,非常倚赖表哥的师父吗?甚至连家主都让出主位给他了,也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说我们焦家……现在有他在,你们也会觉着不安?” 话到尾音,焦青青的语调扬了上去,带着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淡淡的嘲弄之意。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仇革闻言忽然转过身,难得地沉下脸色,极为不悦地看着身后的焦青青—— “这种话不要再提第二遍,不然若是被家中长辈听到,那舅舅再疼你到时候也饶不了你。” 焦青青面色一灰,有些不悦地张了张口,只是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 按着她父亲和其他长辈对那人近乎敬仰的尊重,仇革所说的假设显然很有可能成为事实。 而她虽然性格有几分骄纵,但却不是连个中的轻重缓和都分不出来的傻子。 见焦青青不敢再开口,仇革这才收回了视线。 “师父来历成谜,但确系谢家人是毋庸置疑的……他的威能,别说你我,就算家主也不敢说自己能看透十之一二,所以你最好放聪明点。” 焦青青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说:“知道啦,我以后一定注意还不行吗?对了,表哥,我们回归世家序列的事情是今晚就会被提上议程吗?” 仇革:“不会,按照以往捉鬼师年度盛典的安排来说,越是重要的事情越是会被向后安排——焦家恢复世家地位这种大事,就恐怕更是要等到盛典最后了。” 焦青青点点头,“压轴,也好。” 仇革刚要接话再说句什么,突然眼神一变,原本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他侧眸看向会场偏中的某个地方,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来了。” “啊?什么来——” 焦青青话没说完,瞳孔就猛地一缩,目光本能地横向会场中最中心一环座椅旁的某个地方。 不只是她,整个会场在这一瞬间倏然一寂,所有灵鬼和捉鬼师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交谈,望向了同一个位置。 —— 从那里,新的现身者长身玉立,他身周击碎无形屏障的灵力波动向全场散开——那是一种明显调控有度的、显露声势也几乎称得上单薄的灵力。 然而那极少的灵力此刻所带来的气息,却让所有捉鬼师和灵鬼都不由自主地从心底产生出一种栗然的感觉。 像是察觉到具有无限威胁的天敌。 也或是神祗。 “神祗”的脸上覆着一张面具。 对于全场的聚焦和死寂之后某些近乎疯狂而信仰的目光,他似乎毫无所察,收回将透明信息卡插入卡槽的手,转身便要坐下。 而就在这时,众目睽睽之下,一只白生生的手凭空伸出来,然后蓦地抓在了他们“神祗”还没完全收回的手腕上。 死寂一片的会场里,不知道谁先倒抽了口冷气。 无比清晰。 随着这一声反应过来,不少人将仇恨的目光顺着那只手望向它的主人。 然而面庞清秀的青年似乎丝毫都没感受到那些不善的目光,而是认真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有事?” 面具下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变声器似的磁性。 没能感觉到熟悉的声音,也同样只有阴阳混淆的驳杂气息,宋思年狐疑地眨了眨眼。 老树在他耳边疯狂尖叫:“主人主人主人您快松开手啊啊啊——他的灵力太强大了完全四两压千斤的凝实度而且这样的灵力所能施展的灵术一定也是至高阶您一定干不过他的啊啊啊——” “……安静点,别吵。”宋思年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然后他就听见面前男人再次重复了一遍:“有事?” 在全场都安静且为他不平的会场里,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没有半点不耐的感觉。 不少捉鬼师和灵鬼已经忍不住感慨:这种级别灵力的居上位者还能有这样的耐性,该是多么品格高尚让人如沐春风的一位大能了。 至于另一个胆敢对他们神祗无礼的—— 宋思年被叫回神,闻言冲着对方露齿一笑,看起来十足无害:“你的面具真好看,在哪儿买的?” 男人沉默了两秒。 “不记得了。” 宋思年没说话,保持灿烂的笑容看着他。 男人也没说话,面具下露出的黑瞳里平静如许,毫无波澜。 在会场里其他人都快憋不住的时候,宋思年终于再次开口,面带微笑,“我在等你说下一句。” “下一句?” 宋思年:“按照基本的社交礼仪来说,你这时候应该对我说——‘如果你喜欢的话,那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说着话,宋思年伸出了手,白净的掌心平摊向上。 他笑眯眯地看着对方。 男人:“……” 全场其他人:“………………” 他们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更难理解的是,如此厚颜无耻之徒,竟然堂而皇之地就坐在所有灵鬼的最前方主位上。 彩虹蛋里坐着的灵鬼们纷纷以手掩面,不忍直视。 而男人在宋思年丝毫不觉羞愧的眼神里沉默了须臾之后,似乎有些拿面前的青年没办法,只得无奈地说:“今天不能给你。” 宋思年眨眨眼:“可我现在就想要,那怎么办?” 旁边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在男人座椅后一排的会场第二环,焦家的黑色蛋形椅区域里站起来一个中年男人,他神色严肃地站到了第一环的彩虹色蛋形椅和黑色蛋形椅之间,对着宋思年稍稍躬身。 “这位大人,我是焦家家主,焦舜。如果您喜欢这张面具,那我即刻便命人为您打造相同质地款式——今晚之前一定送到您面前。” 一听焦舜自报身份,全场不少目光就被分去了他那里。 而宋思年眼神微闪。 能让焦家家主退居第二排,那么第一排的代表人物必然就是焦家所追溯的谢姓之人。 可面前这驳杂的阴阳两气、还有他所完全陌生的无比强悍的灵力……每一样都让他对面前的男人觉着陌生。 到底是那人藏的太深,还是…… 宋思年眼神微闪,而他身旁,焦舜皱起了眉,声量稍稍提高:“这位大人,不知我这样安排,您意下如何?” “……”宋思年从芜杂的思绪里堪堪回神,他目光微凉,没什么情绪地瞥过焦舜,随即蓦地勾唇一笑,“可我只想要他脸上那张,这怎么办?” 宋思年此话一落,会场里终于有些人再也忍不住了。 一时之间,嘈杂的低声在无数个角落里响起,无一不是在声讨会场重心彩虹色蛋形椅前的青年。 而曾舜的脸上同样有了怒意。他上前一步,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开口之前就被旁边那戴着面具的男人低沉微哑的声音拦住了。 “一定要现在?”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男人的声音里仍旧听不出什么恼怒的情绪,只有一点平静的无奈。 宋思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面具后面的眼睛,似乎连对方一丝情绪都不肯放过去。“……嗯。一定要现在。” 男人眼睑微垂,没再说话,抬手去摘脸上的面具。 “大人——” 曾舜急了,伸手想要阻拦,只是到底停在了半空中就没敢再向前。 而宋思年看着男人捏住了面具下部,抬手就要摘下来,在那贴合脸庞的面具稍稍抬起、露出半截线条凌厉的下颌骨时,宋思年目光一闪—— “……算了。” 之前屏息凝视的众人皆是表情滞住。 连曾舜都呆呆地看向宋思年。 然而站在那儿的青年就像是突然对那只面具失去了兴趣,他松开抓着男人手腕的手,便自己扭头窝进了彩虹色的蛋形椅里。 “突然不喜欢了,所以不要了。”他合上眼睛埋进蛋形壳子里柔韧的真皮座椅中休憩,神色也一副懒洋洋的没精打采的模样,“……你自己留着吧。” 会场里如何哗然,宋思年已经没兴趣去管。他面无表情地窝在座椅里,只唇微抿着,似乎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老树忍不住问:“主人……您怎么突然不要了?您不想看看到底是不是您家宝——额,谢忱吗?” “……”宋思年沉默了几秒,然后出声,“是他。” 老树:“——???” 过了好一会儿,老树才从自己先前的震惊里回过神:“主人您怎么知道的?无论从声音、阳气还是灵力气息来辨别——他看起来都完全和谢忱不相同啊!” 宋思年微睁开眼,瞳子里暗光流转,“……如果他不认识我,那你觉得焦家追随的人是有多好脾气,能这么容忍一个陌生人跟自己掰扯?” 老树:“嗯……也许他品格高尚、高人风度?” 宋思年:“高人风度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泥巴——像刚刚对我的行为的容忍,已经完全超出高人风度的范畴了。” 老树:“您也知道自己刚刚是在无理取闹吗?” 宋思年:“……”安静两秒之后,“我那是在试探。” 老树:“嗯,我并没有说主人您是在借机耍性子啊。” 宋思年:“…………你现在说了。” 老树乖巧地不再作声。 这样安静地过去了不知多久之后,老树突然问:“不过为什么感觉您的情绪还是不很高呢?” 宋思年难得不言不笑的,过了片刻他才懒散地撩起眼帘,瞥向二百七十度环绕遮挡、只露着九十度的透明护罩的蛋形椅外面。 宋思年:“我在沉思。” 老树:“……?” 宋思年:“我刚刚回忆了一下,突然发现他只遮蔽过自己的灵力——而这行为从开始就不是因为我,更大可能只是为了生活不受干扰;除此之外,他从来没有刻意地掩饰过自己的身份,所有行为都更像是一种顺水推舟。” 老树:“额,所以主人您的意思是,换句话说,他从来没想要向您隐瞒自己的捉鬼师身份,只不过一直没有刻意地坦诚相告而已?” 宋思年点头,目光微沉。 老树:“那这不好吗?看起来他对您并没有什么敌意。” 宋思年叹了声气,撑着下巴漫无目的地望着外面,“这真是件好事吗…………算了,慢慢看吧,我倒是好奇,接下来他会怎么做。……盛典开始了吗?” “……”老树无奈:“已经开始半个小时了,主人。” 宋思年:“——半小时?他们说什么了吗?” 老树:“说了很多。总结一下,就是各方势力正在逐一提出年内出现的问题……现在刚好轮到灵鬼这方代表发言。” 宋思年:“——灵鬼代表?不就是我吗?” 老树:“……” 老树:“很遗憾地告诉您,并不是——是二排的灵鬼站起来总结发言的,现在刚说到最近有离奇的灵鬼消失的问题……看起来他们可能完全没有考虑过您的存在。” 宋思年:“如此甚好,我觉得我可以再补一觉。” 老树:“……??” 眼见着宋思年当真要窝回去睡一觉,老树只得连忙开口拉回他的注意力—— “主人,您忘了吗?还有阳气的问题啊!” “……” 宋思年已经带上倦意的眼神一醒。 随后他耷拉下眼皮,揉了揉眉心,“难怪我总觉得这么困,差点忘了阳气不足的事情了。” 老树犹疑:“不过,您真的确信焦家的代表人就是谢忱吗?他的至阳气息此时完全感受不到了,阴阳驳杂得很厉害啊。” 宋思年:“我之前猜测过,可能是用了什么至阴之物抵消了至阳气息……所以我们此时感受到的才会是这种阴阳气息交汇驳杂的感觉。” 老树:“这么说的话,上次在苏家的会所,您昏迷那十分钟感受到的果然也是谢忱的气息?!” 宋思年:“嗯,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如果算上那次有曾清溪的离体魂魄在,加上这一次参与盛典的许多灵鬼,他只选择在这两次遮蔽阳气的前后因果也就顺理成章了。” 老树:“……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主人您的阳气啊——他要是这几天一直都是这种阴阳气息交汇驳杂的状态,那主人您还如何‘续命’啊?……感觉以您此时体内阳气的虚弱程度来看,用不了太久可能就要再次陷入沉睡了啊!” 宋思年:“……” 这还真的是个令鬼为难的问题。 沉思几秒之后,宋思年突然听到外面取代了安静的嘈杂声音。 宋思年微皱眉:“什么情况?” 老树探听了一会儿,回答:“现在是今晚这部分盛典的中场休息时间,您——” 老树话没说完,宋思年坐着的彩虹色蛋形椅前多了个陌生的灵鬼。隔着隐形屏障,他向着宋思年微微一揖。 宋思年打开了蛋形椅外屏,不解地看向对方。 那灵鬼显然也是个鬼力强盛的主儿,对于宋思年能坐上主位不知是否有些不服气,眉眼间都带着森然的温度,“我是刚刚发言的灵鬼代表,大人既然被捉鬼师联盟安排到了主位上,想必是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不知道您对我刚刚的发言有什么看法?” 宋思年沉默了两秒。 ——上天作证,他刚刚是真的连听都没听。 两秒之后,宋思年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我觉得很好,非常好,后生可畏!” 灵鬼:“……” 这番话终于让灵鬼有些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望着宋思年的目光微冷,“‘后生可畏’?不知道你以什么样的身份这样称呼我为后生?”他的目光在宋思年身上一扫,“就凭你这鬼力吗?” 尽管没有明显流露不屑的情绪,但这灵鬼身周隐隐翻涌的鬼力气息已经足以证明他的强势无匹——至少在遇到宋思年以前,这灵鬼大概还从没见过比自己更为厉害的灵鬼。 宋思年却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问:“以什么样的身份?嗯,那我来问你,你今年贵庚?——我指的是成为鬼的那个庚。” 灵鬼:“三百有余。” 宋思年笑笑:“哦,我快九百了。” 灵鬼:“……” 宋思年:“按照年龄来说,我和你中间差出来的年数够你从你家族谱倒着往上数三十位祖宗了——我喊你一声‘后生’,还折煞你了?” 那灵鬼脸上挂不住,冷哼了声:“闻道有先后,而达者为先!单纯年龄上的差距,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宋思年闻言笑意更重:“那你的意思是,想跟我比鬼力?” 灵鬼眯起眼看他:“你敢吗?” 宋思年笑眯眯的,“不敢。” 灵鬼:“……” 几秒之后,反应过来的灵鬼气急败坏:“你怎的如此厚颜无耻!” 宋思年和老树感慨:“这鬼太没见识了,我这叫厚颜无耻吗?” 老树附和:“是的。如果以后有机会跟您多待,他应该会更深层次地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宋思年转向蛋形椅外还在懊恼的灵鬼,“如果你质疑捉鬼师联盟的判断,你可以直接找他们去理论,这卡片又不是我发的——我还嫌这个位置视野狭隘,耽误我睡觉呢。” 灵鬼气得七窍生烟。 宋思年懒洋洋地补充:“还有事吗?没事儿我就关‘门’了啊。” 灵鬼脸色涨得雪白——越气越白,在宋思年深刻怀疑他可能要气得当场昏厥过去后,便见那灵鬼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一切愤怒懊恼之类的负面情绪,脸色铁青地开口了—— “捉鬼师联盟的判断……我不会轻易质疑,所以勉强相信你是有实力的。” 宋思年打断,语气无辜:“你相不相信我其实真的不在意。” “……”灵鬼再次深呼吸,“这次各地鬼市里都有灵鬼消失的事件牵涉甚广——你既然作为与会的灵鬼中能力最……被联盟认可的能力最高的灵鬼,那你就应当承担调查这件事的责任!” 宋思年打到一半的呵欠停住,随后慢慢绷起脸,“我孤家寡人的,就来参加一个什么年度盛典,怎么还背上责任了?” 灵鬼气极:“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宋思年:“我自己生的鬼力,吃你家大米啦?不然凭啥你家鸡仔饿跑了,我还得替你去追,嗯?” 灵鬼气结失语,周身鬼力沸腾起来,一副要当场和宋思年干架的情势。 连中场休息期间会场内其他的捉鬼师和灵鬼都忍不住停住了各自的交流对话,纷纷望向鬼力汹涌的这一位置来。 不知道场中谁小小地嘀咕了声—— “终于有灵鬼看不下去,准备出手清理门户了吗……” 而焦点中心,宋思年皱起了眉。 “主人,您怎么了?”老树担心地问。 随着外面灵鬼的鬼力愈发汹涌地来势滔滔,宋思年的脸色也逐渐沉了下去。“……他鬼力一调,阴气过重,我若以鬼力和他相冲,体内阳气很难支撑到今晚离开。” 这话一出,宋思年手腕上的树芽儿都抖了抖。 “也罢,管它呢。”宋思年眼神一凝,瞳仁里诸般情绪瞬间降至冰点,一点隐隐的红色攀上他的眸子,他手掌一抬,鬼力就要倾巢而出。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一只手蓦地压住了他的。 宋思年面前光线一暗,一道身影踏进了他原本只能容下一人的蛋形椅内部,直接倾身上来。 而与此同时,进来的男人单手拍到了蛋形椅内的某个按钮上。 咔嚓一声。 彩色蛋形椅被从内部完全封闭。 而旁边黑色蛋形椅里的男人已然没了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无责任小剧场】 安静如鸡的会场内—— 脑补了一下此时被封得密不透风的彩虹蛋里两人的体位 众人:【心情复杂.jpg】 第48章 宋思年是在自己的鬼力只差一线就要释放时被阻断的。 手掌甫一被按在座椅上,他本能一怔,随即抬头,入眼便是那张黑色的面具。他甚至能够感觉到,男人穿着黑色长裤的双腿不偏不倚地踩到自己脚下的空隙里——他垂弯的双腿膝盖之间被男人横插一足。 没等宋思年做出反应,男人抬手,蛋形椅内部的闭合按钮被拍下,登时一切可见的事物都随着光线的消失而离开了视野。 一片漆黑。 而在宋思年的鬼力探查范围里面,一切外物也已随着蛋形椅的闭合不复存在——唯一剩下的,只有近在咫尺和自己双腿交错、呼吸可闻的男人。 蛋形椅内安静了几秒,宋思年回过神,微微皱起眉:“你进来干吗……” 男人没说话,空垂的手摘下了面具放到一旁座椅的扶手上,而他按在宋思年手腕上的另一只手并没有离开,反而以那为支撑点,俯身下到足够耳鬓厮磨的距离才停住。 静止几秒,他侧过棱角分明的下颌,鼻尖在宋思年的颈旁不轻不重地嗅了一下。 宋思年刚要出口的第二句话就此噎在了喉咙里,身形更是瞬间绷直得几乎僵硬—— “你……” “阳气这么虚弱,还逞能?”男人微微抬头,带着点沙哑的声线在这密闭的狭小空间里就更是低沉得像是能蛊惑人心。 只不过说话时他微微皱起眉,语气却是难得地有些发冷。 纵使是傻子也听得出他此时的不悦。 宋思年从方才极为暧昧的动作和气氛里回过神,闻言眉尾一扬:“你怎么知道我需要依存阳气?” 双手撑在宽大座椅里的青年两侧,男人微微沉声:“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接近我的?” “……”宋思年心里一虚。“咳,那什么,虽然我承认我接近你确实具有目的性,但你隐瞒了我那么多、还看戏似的任我在你面前折腾,我们这也算是扯平了。” “扯平?” 男人重复了遍,声音平静,却又隐隐让宋思年从里面察觉出一种莫名的暗怒还有什么别的复杂情绪。 ……这人也会有这样的情绪波动么? 没等宋思年再细细去琢磨,就感觉到男人再次动作—— 他右手抬起,在左手手腕处不知拨动了什么,只须臾之间,宋思年所感觉到的那种阴阳交汇驳杂的气息瞬时一震,其中的阴气缓缓散去,而只剩下至阳气息。 “之前在苏家会所,果然是你……”宋思年目光一闪。 “不是我,你觉得自己还能坚持到现在?” 宋思年一愣,随即眯起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忱垂眼看他,淡金色的光藏在他的瞳孔深处,“那天的酒里有人做了手脚。” 宋思年皱眉:“——不就是你做的么?” “不是我。”谢忱瞳色一深,“那晚有人给你敬的酒里,包含了能让你陷入昏睡然后散尽阳气的‘脏’东西,如果不是我给你渡了阳气,你那晚就已经要重新进入沉睡状态了。” 宋思年眉皱得愈发紧:“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没有阳气就会进入沉睡状态的?而且……渡阳气?怎么渡?” 谢忱眼睑一压,“抬头。” “……”宋思年近乎本能地循着男人的话音扬起下巴——而在他反应过男人声音里似乎有些与平时不同的喑哑时,再想后悔已经晚了。 原本就近在咫尺的呼吸蓦地压下,近乎贪餍地吞噬掉了他的气息。 唇舌纠缠,宋思年懵了一秒便想退开,同时抬手推阻出去,然而原本撑在他身体两侧的男人的双手像是早有预料——谢忱左手将他手腕一捏,唇舌稍分的空隙里把他的手腕拉上去压在蛋形椅拱形长靠背的顶端,另一只手向后抚住宋思年的后颈将他向前一拉。 炙热的呼吸再次纠缠住他。 “大概……” 男人沙哑的声线摩擦过他的耳膜,带着似有若无的哑笑和泄愤——谢忱在青年丰润微肿的下唇上稍加力道地一咬,把青年情不自禁的一声闷哼嚼碎了吞下肚去—— “……这样?” “…………” 凭良心讲,宋思年觉得这个吻他很享受,但这也并不妨碍他很想把这男人从蛋形椅里踹出去的冲动。 —— 尤其是有记忆的这八百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在其他任何捉鬼师或者灵鬼身上感受到的、只有他让别人感受过的、一丁点反抗希望都不存的气息压制,此刻就这么出现在这小小一方蛋形椅里。 抛开之前男人出现时那足以震撼全场的可怕的灵力凝实度不谈,宋思年很怀疑外面无数这天底下最厉害的捉鬼师们的灵力捆到一起,是不是能和这个男人相提并论? 或许乔珅当初说的没错。 谢姓里的这种异数……根本就不该算是人。 直到感觉到宋思年体内的阳气逐渐恢复到足以支撑日常行为的充盈程度,谢忱才结束了自己“公报私仇”的行为,稍稍直身离开了青年的唇瓣。 还没等他完全站直,就听见身下窝在座椅里、被他亲得气都不顺还要逞能的青年凉飕飕地笑了声—— “动作很娴熟啊……你都给多少鬼渡过阳气啊,谢大人?” “……!”原本神色恢复淡定的男人蓦地身形一僵,过了几秒他才沉眸哑声问,“你叫我什么?” 之前气得有点口不择言的宋思年眼神闪了闪,心里也有些暗恼——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脱口就把自己之前在苏家会所昏迷时梦境里听见的那称呼叫出来了。 连语气尾音声调都似乎和梦里那人一模一样。 宋思年皱起眉,不知原因地有些厌烦这种相像。他撩起眼帘在黑漆漆一片里看向男人模糊的身影,懒洋洋地说:“没什么,多谢您‘款待’——您慢走,恕不远送。” “……” 男人没动,低垂着眼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蛋形椅内沉默了一会儿,宋思年哑声笑了笑,“怎么,还有什么‘买一送一’的活动酬宾?” 作为唯一见证“人”的老树安静如鸡了半天,这时也终于忍不住小声地提醒宋思年:“主人,您可少皮两句吧,这可是密封空间……以他那可怕的灵力,您得小心他杀鬼灭口……” 宋思年撇撇嘴,撑着下巴颏转向一旁。 然而男人仍旧没有动作。 宋思年终于忍不住了,转回去诚心发问:“——你为什么还不出去?” “……”谢忱眉眼沉沉地看着他。“这儿的事情都与你无关,待得无趣了便尽早离开吧。” 说完,男人拿起一旁面具重新扣上,拨好阴阳气息之后便按下了身旁的按钮。 蛋形椅外壳缓缓打开,谢忱一步跨了出去。 须臾之后,在男人的身影离开后,宋思年分明地感觉到了无数好奇而隐忍着八卦欲望的目光落向自己这里。 宋思年抬手摸了摸还有些火燎似的唇,沉着眉眼叹了一声。 老树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主人好像有点难过?” 宋思年:“我不该难过吗?” 老树:“额,确实该难过,毕竟您母胎单身八百多年,第一次的初吻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拿走了,换我我也会难过的。” “……按他的意思,第一次是在苏家会所里就没了,所以今天不是初吻、没什么好难过的。”宋思年仰回了座椅里。 老树:“那您这是——?” 宋思年:“我只是在遗憾——亲了两次,我竟然一次都没能看见他接吻时的表情啊。” 老树:“…………” 静寂半晌后。 老树:“您心真大。” 宋思年没有作声。 在老树都没有察觉到的地方,他眸光微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滚烫的唇瓣。 真是初吻吗? 如果是的话,那他为什么会觉着,这呼吸相闻的亲昵里……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这一晚的下半场结束时,宋思年窝在最前面的蛋形椅里面已经昏昏欲睡了。 听着主持盛典的捉鬼师宣告结束,宋思年配合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便站起身等着离开。 没成想之前找事的灵鬼又把他拦了下来。 宋思年对这灵鬼是半分耐心都没了,一照面就冷下眉眼:“我现在心情真的很一般,你最好别让我找着撒气的理由。” 那灵鬼气极,却难能拼命地忍了下来,扭开头语气生硬:“你是第一次来参与盛典,我姑且提醒你一句,免得丢了我们灵鬼的脸——待会儿去到的居处是锥形构造,你们坐在第一环的,是直接上最顶楼的六个房间。” 说完这灵鬼就要走。 刚迈出一步去却感觉到一股阻力从他袖口传来。 这灵鬼回头一看,顺着那只白生生的手就瞧到了宋思年脸上——青年清秀的面庞上带着好奇,“六个?不该是七个房间吗?” 无辜得好像刚刚还冷着脸放狠话的不是他一样。 灵鬼:“…………以前就只有四个世家外加灵鬼和自由捉鬼师,现在突然多出个焦家来,顶楼却已经分成了六个大房间,自然没法再增添。” 就仿佛是为了应景他的话,旁边主持盛典的捉鬼师下了中心台子,走到旁边黑色蛋形椅前,语带歉意地开口:“焦家主,以及这位大人,非常抱歉联盟内只能提供顶楼之下的房间供您休息;之后联盟内一定会对这方面进行改善,请两位见谅。” 戴着面具的男人没什么反应,旁边站着的焦舜却眉峰一拧,“焦家申请恢复世家地位的提案早就交出,为何联盟内没有早做安排?让我们居于顶楼之下,可是联盟内有人要警告我们是低人一等的?” 被质问的捉鬼师一时之间脸色有些难看,偏偏又实在说不出什么来。 尤其是…………这捉鬼师偷眼瞥了一下坐在椅中沉默着的男人,对方隐忍不发的气息离着近了,都让他觉着莫名的胆寒,万一真惹怒了他………… 气氛正尴尬的时候,戴着面具的男人开了口:“焦家主。” 焦舜刚要继续质问的话音一停,他犹豫地转向黑色蛋形椅里的男人。 那人声线微沉:“不必计较,无碍。” 焦舜张口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压了下去,微攥紧了拳低下头:“好的,大人,我会让他们为您——” “其实,我有个好主意哎。” 就在此间,旁边突然插进个懒洋洋的调子来。 那轻巧得近乎孟浪的语气让焦舜眉毛一竖,扭过头看向身后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要怒斥开口的不知哪个后辈—— “大人面前,何时轮得到你说——” 话到一半,戛然而停。焦舜尴尬地张了张嘴。 —— 他突然发现开口的并不是家里哪个后辈,而是从彩虹色蛋形椅里懒洋洋地爬出来,正挂在椅子边上的青年。 暂且不说坐在所有灵鬼的最前面,本身代表着一种怎样的实力,单说这个之前他们从未见过的神秘青年和他们焦家追随的大人之间那让所有与会捉鬼师和灵鬼都猜测不透的暧昧关系…… 焦舜神色尴尬地看向黑色蛋形椅里的男人。 那人在听见青年的声音时,就身形微动,随后站起身出了蛋形椅。 他踏出来时,宋思年正笑眯眯地对主持盛典的捉鬼师说:“不是有六个房间吗?五个人单独住,另外两个人住一间就是了。” “啊?”主持盛典的捉鬼师讪讪地笑,“这……我们实在没法要求别的大人让出一半房间,而且这位大人可能也并不愿意……” “没事,我让一半给他啊。”宋思年笑眯眯地转头看向戴着面具的男人,“怎么样?‘这位大人’,你愿意跟我住一个房间吗?” 场内一时安静。 话题圈子中心的其余捉鬼师和灵鬼顿时都觉得尴尬而多余。 面具后的深邃瞳子盯了宋思年几秒,掠过星星点点无奈的情绪去。 “……走吧。” 众人自然听得出来,这话到底是对谁说的。一时各自脸上眼底的情绪都称得上是精彩纷呈了。 而焦点中心的宋思年丝毫不为那些复杂目光所动,动作利落地转身就要走。 “这位大人——” 身后那主持盛典的捉鬼师连忙喊住他。 宋思年扭回头:“还有事儿?” 捉鬼师尴尬地指了指宋思年背对的方向,“从这边去,您走反了。” 宋思年:“……哦。” 之后去房间的一路上,焦家的人都亦步亦趋地跟在宋思年和谢忱的后面。 宋思年往回瞥了几眼之后,终于忍不住看向谢忱,似笑非笑的,“他们这是……怕我对你图谋不轨?” 离开了人多眼杂的会场后,谢忱就已经摘掉了脸上的黑色面具。此时听见宋思年开口,他转过眼望过去,沉默几秒后对身后焦家的人示意了下。 “你们都回去。” “是,大人。” 几人齐声应了,没一会儿就四散离开,消失在宋思年的感应范围里。 宋思年满意地收回了注意力。 到了顶楼,同样是用透明信息卡进了房间里。看着这间至少也有两三个不同朝向卧室的套房,宋思年遗憾地叹了声气。 谢忱看向他:“……?” 宋思年读懂男人眼底微微波澜出的疑问,面带微笑说:“我这不是在遗憾,房间里竟然不止有一张床吗?” 谢忱眼神一闪。 “……你想跟我睡一张床?” 男人的声音平静得毫无波澜,目光同样。然而就在这样古井不波的视线里,宋思年竟然觉得以自己的脸皮厚度都有点支撑不住了。 他扭开视线,“咳,我看一下房间……” 话音未落,安静的房间里有铃声响了起来。 宋思年疑惑地低下头:“什么声音?” “……”谢忱目光无奈地看着他。 而老树同样语气濒临崩溃:“主人……是您自己的手机铃声……” “——哦。” 习惯了原始人类联络方式的宋思年终于想起了自己身上还有乔珅给的手机这样一个存在,他循着声音找到了放在鬼衣口袋里的手机。 来电人自然只可能是通讯录里唯一的那一个。 接起电话,宋思年毫不客气:“你该庆幸我今晚因为你整来的破事儿而睡得晚,不然这个点扰我清梦你会死的很惨。” 对面乔珅一个字还没出口就被这一通怼,噎了半天上不来话。 等再回过神,他没好气地开了口:“急什么,你也不等着听听我到底是为了谁!” 宋思年微眯起眼,下意识地瞥了谢忱一眼,“……说吧,因为谁?” 乔珅:“你这次过来前,是不是还顺路给我捎了个‘麻烦’?” 宋思年思索了不到一秒,脑海里就灵光一闪,“那位耳背还记性不太好的老太太?” 乔珅在电话对面气得翻白眼:“你还好意思说,就是你带回来那个耳背老太太——连自己是灵鬼都不知道的鬼也能被你翻到,我真是服了你了。” 宋思年:“少废话,那老太太怎么了?不是让你的人好好照顾着了吗?” 乔珅:“就是因为替你照顾,她非要去哪儿找什么孙女——那位老太太脑子不太清楚,鬼力却出奇的厉害,我好几个属下掉以轻心,差点阴沟里翻了船。因为她折腾得厉害,我只能多遣了几个人陪她一起去找她那个什么孙女……结果就没了。” “……”宋思年眉头一皱,“说清楚点,什么叫没了。” 乔珅:“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没了啊——连那老太太一起,带我派出去的十几个手下,一个都没回来,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在这鬼市里面,凭空一下就消失了。” 宋思年眉头紧锁起来。 “这鬼市里面,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有灵鬼消失?” 乔珅咋舌:“也是奇怪……其实这事情好几年前就发生过,只不过就那么一个两个,没人当回事。但就从前两个月开始,灵鬼突然消失的事件越来越频繁地出现——而且从最初的一个两个,发展到现在经常是成批消失,就跟今天那老太太和我几个手下的情况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前兆和痕迹,消失得非常离奇。” 宋思年:“所以,之前我去的那家花圈……成衣店,它家分店也是遇到了这种情况。” 乔珅:“嗯,都是那个现场,你应该见过了?……捉鬼师联盟现在正在拼命封锁这方面的消息,万一传出去让普通鬼民知道了,那可是会引起恐慌的。” 宋思年皱眉:“今天的捉鬼师年度盛典上,灵鬼一派已经有代表提过这个问题了。” 乔珅闻言惊讶地说:“那看来这个问题已经开始被重视起来了啊?……你准备怎么办?我这边让人在查了,但进展基本为零。” 宋思年皱眉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开口说道:“你把最近一个月内发生过的灵鬼消失相关的事件全部信息发给老树,我这边也着手查查。” 乔珅:“……全部信息??——你特么知道这是多大的工作量吗?” 宋思年微眯起眼,要笑不笑的,“那你知道因为你的事情到现在还没能入睡,我现在有多心情不爽吗?……要不这样,你告诉我你名下哪家店铺经营状况不善,我今晚泄泄火顺手帮你砸了吧,啊?” 乔珅:“…………” 乔珅:“算你狠,等着。” 临挂电话前,宋思年嘱咐:“我带来的老太太消失的地点时间还有其他信息,优先发过来,我先着手去查一下这件。” 乔珅没好气地说:“知道了……老祸害。” “……” 宋思年这边挂断电话,一抬眼却正见谢忱盯着自己,目光幽深。 宋思年不知道怎么的,背后莫名有点发毛。他眼神诡异地变了变,站起身,“我这里临时有些事,需要出去调查一下,你先休息吧。” 谢忱眼神动了动,薄唇微启,“……谁给你打的电话?” 宋思年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嘴角往上扯了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老奸商啊。” “……”谢忱没再接话,只微微缩起黢黑的瞳子,眼神危险地瞥了那只手机一眼。 宋思年对于男人的反应并未察觉,只转头往房间外面走,“那我先走了。” 谢忱的声音从身后方向追来—— “是去差灵鬼消失的事情?” “……”宋思年脚步一顿,回过头轻狭起眼,“你偷听我电话?” 没等谢忱再说什么,他又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嘴上不忘占便宜——“不用太担心,我会回来的。” 宋思年说着话,走到了门边。 而在他伸手开门前,有人提前拉住了门把,耳边声线低沉—— “我和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宋思年打电话时—— 谢忱:【盯手机】以前那些敢跟我媳妇聊这么长时间的,坟头草都已经成精了◣_◢ 第49章 “我和你一起去。” 话音落时,门应声被谢忱推开。 宋思年愣了下,随即唇线一勾,“我哪敢劳烦谢大人,你们那位焦家主——” “不要喊那个称呼。” 男人低沉的声音几乎突兀地打断了宋思年的话。 宋思年一怔,抬眼看过去。 而谢忱已经推门而出,“我会忍不住……” 余音未尽。 宋思年甚至还没来得及确定到底是对方的话被门外穿堂而过的夜风带走了,还是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说出口。 他神色古怪了几秒,最后还是放弃思索,径直走了出去。 刚到电梯口的时候,老树那边就有了动静。“主人,乔珅把那位老太和他那十几位手下消失的时间地点以及其他信息发过来了。但他说想要查其他灵鬼失踪案件的话,还需要很长时间。” 宋思年叹气:“……要他何用。” 老树:“要把这句话原话转达给他吗?” 宋思年想了想,“考虑到我们之后可能还需要用到他的人力物力……” 老树:“——那就不提了?” 宋思年微微一笑:“还是等我们办完这件事再转达吧。” 老树:“…………” 宋思年转向谢忱,“我这边消息渠道出了点问题,在去探查第一个消失事件前,我们可能还需要去一个地方。” 两人面前的电梯梯门恰在这时打开。 谢忱迈步进去:“随你。” “……”这话让宋思年诡异地沉默了几秒,他跟进电梯,在梯门合上时出声,“我原本以为你是自己也对这件事好奇,所以才跟我一起出来的。” 谢忱没作声,眼帘轻掀起来,一双古井不波的黑瞳睨向宋思年。 宋思年笑起来,“可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像是出来给我做保镖的啊。” 谢忱:“是。” 电梯戛然停住。 宋思年下意识地扭过头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谢忱已经按了楼层——电梯梯厢停在了9楼,梯门打开。 谢忱踏出去,然后回头看向宋思年。 “不出来?” 宋思年表情愈发古怪,他走到谢忱身旁,“你怎么知道我要到这一层来?你知道我要见谁?” 老树更好奇:“连我都不知道主人你到底要去哪儿。” 宋思年魂音传音给老树:“乔珅那儿没消息,我当然只能去找之前告诉我‘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那个傻鬼了啊。” 老树:“……” 而走在宋思年身旁的谢忱此时也开口:“你不是要去找郭岚?” 宋思年一懵:“郭岚是谁??” 谢忱脚步一停,顺手把惯性地往前走的宋思年拉了回来。 他抬手敲了敲身侧的门。 在宋思年的好奇里,房门打开,之前那个“傻鬼”出现在了他面前。 谢忱声线平静,“他就是郭岚。” 宋思年迟疑地和对方对视了一眼,便转向谢忱,“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他?” 谢忱无奈地看向他,“以后告诉你。” 宋思年:“可我现在就很好奇。” 穿着睡衣迷迷瞪瞪地看着两人的郭岚渐渐失去表情:“…………”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要半晚上被扰了清梦叫到房门口亲眼见证两个男人打情骂俏?? 夭寿哦。 而在和谢忱沉默着对视了几秒之后,宋思年先妥协地转向那只灵鬼郭岚:“你之前求我让我帮你调查灵鬼消失的案件是吧?” 郭岚:“啊?” 宋思年:“考虑到你求得很真诚,我接了。” 郭岚:“——???” 宋思年:“你也不用感动太长时间,先把你们收集到的所有跟灵鬼消失相关的案件信息全都给我一份吧。” 郭岚:“………………” 捉鬼师联盟今年排那个灵鬼的坐席顺序,真的不是按有病程度排的吗?? 宋思年用短短三句话,迅速把郭岚气得脑子清醒了。 好处就是郭岚用理智压住了自己暴跳如雷的冲动,考虑到宋思年愿意插手这件事——不管理由是什么——他便果真去拿了一份他们整理的近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灵鬼消失的案件信息给了宋思年。 宋思年伸手接过,翻了几下。 郭岚刚张开嘴巴准备说什么,对面宋思年头都没抬,摆了摆手:“不用谢,不客气。” 郭岚:“………………” 日哦。 宋思年这才抬眼,“还有其他的吗?没有的话,我们就去准备了。” 听见宋思年话里的这个“们”字,郭岚像是才注意到宋思年身旁的男人的存在。 看清那五官之后,他怔了一下:“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没戴面具的谢忱眼也未抬,“你认错人了。” 话音落时,他已经转过身,似乎准备离开了。 而警觉了一秒钟的宋思年在看到谢忱的反应之后,非常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后遗憾地拍了拍郭岚的肩膀—— “这个招式我早就已经用过了,不管用的,你死心吧。” 说完,宋思年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潇洒姿态,转身跟谢忱一起走了。 站在原地的郭岚:“——???” 看着之前男人跟上刻意放缓等某人一起的那一步,和此时并肩的两人完全同频率同步调的背影,郭岚表情复杂地扭开了脸。 在小声的疑惑的自言自语里,他扭头回了屋—— “奇怪啊……我怎么就是感觉我在哪儿见过他……而且这人长得辨识度这么高,我为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呢……” 从郭岚那里拿到了资料之后,宋思年便和谢忱一道往时间上最近的事发地点赶。 按照乔珅那边发过来的他的手下们消失位置的坐标,宋思年和谢忱来到了鬼市临近西门位置的一条小巷前。 走过两步的距离后,宋思年又倒退回去,扭头看向那条昏暗的巷子—— “所以,按照乔珅那边的定位,他们所有人似乎是一起从这里消失的?” 一边自言自语着,宋思年一边抬脚走进了那条黑咕隆咚的巷子里,身后谢忱一同跟进来。 “灵力和阳气都不要外放。”尽管此时在谢忱身上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同于普通人的气息的存在,但宋思年还是小心地提醒了句。 “嗯。” 宋思年这才谨慎的放轻了脚步,沿着这条巷子往里走去。 巷子很深,没有任何灯光照入,一墙之隔似乎有些嘈杂,但宋思年为免打草惊蛇,一丁点鬼力都没有往外放,所以并未察觉里面到底是什么声音。 倒是这条巷子里,他们所在位置的正前方,似乎有点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过来。 宋思年目光警惕地望着那个方向,脚下步子放到更轻,几乎是蹑手蹑脚地降低重心摸了过去。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加近了,似乎是两个人的动静………… 宋思年的神情愈发谨慎起来。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贴近到足以通过鬼力气息瞬间感应、并擒获那两个声音的主人的时候,他的身后方向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直接捂住了他的眼睛猛地将他往后一拉。 宋思年本能发恼,“你——” “啊……啊——轻、轻一点!” 一声哀哀婉婉的动情的呻吟蓦地擦过了宋思年的耳膜。 宋思年身形一僵。 与此同时,前面的两个正在进行“双人运动”的灵鬼皆是愣了一下,只不过大约也只停了几秒,就旁若无人地重新投身到激烈的运动里。 宋思年:“…………” 他咳了一声,低声跟老树抱怨:“世风日下,现在这些年轻人啊……” 老树:“别装了主人,你耳根已经红透了。” 宋思年:“………………” 这样爱好拆穿的随从还能活到现在,真是足以看出他的容忍度有多高了。 而拦在他面前的那只手也收了回去,谢忱低声问:“还要往前吗?” 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伴着前面巷子前面那难以言喻不可描述的呻吟声,宋思年听着谢忱的声音都透着种莫名的蛊惑。 宋思年在心里默念了一段清心咒。 然后他正色,神情坦荡语气理直气壮:“有什么不能往前的?年轻人,思想不要那么保守。” “……” 这无尽的黑暗里,谢忱微垂下眼帘,遮住了内里流转而过的一丝淡淡金芒。 宋思年说完话,就拉着谢忱一起走了过去。 在距离逐渐被拉近时,模糊的轮廓也在黑暗里现了形。 墙角里激烈运动的两个人丝毫没有受到宋思年和谢忱的接近的干扰,倒是耳边越来越大的呻吟声让宋思年极力维系的平静有点绷不住。 他轻咳了声,低声嘀咕:“这里是个死路啊,他们不是要陪那老太太从西门出去吗,怎么会走到这条路来的?” 谢忱沉吟了片刻,说:“能给灵力或者鬼力较低的捉鬼师或灵鬼致幻的方法有很多,从这里没有任何反抗的痕迹来看,那么多人同时不做任何抵抗地在很短时间内消失,最大可能就是在消失之前,他们就已经中了某种幻术。” “幻术……”宋思年目光一紧,跟着他皱起眉,“我想起了一件事。” 谢忱:“嗯?” 宋思年看向他,“你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在葛家村的时候抓得那个葛陈?” 谢忱点点头,“当然。” “当时不是应该有人给了他迷障叶吗?在你们离开那个临时的审讯屋子时,他对我表达了谢意、似乎是认为我才是给他迷障叶的人——或者说,给他迷障叶的人跟我长得一样,而且跟我穿着同样的鬼衣。” 谢忱垂眼,一丝停顿都没有,“不可能。” 宋思年一愣,“你怎么这么肯定?” 谢忱眼神闪了闪:“……没人会跟你长得一样。” 宋思年看他的眼神更古怪了,只不过见谢忱不像是想就这个问题继续谈下去的样子,他便说了下去—— “可事实是,那件鬼衣是我在进葛家村后才寻到的,而给他迷障叶的人应该早在一年多前。”宋思年微眯起眼,“更离奇的是,之后我再和你一起去监狱探望他的时候,他就对我表现得完全陌生、似乎一点都不认识我了。” 谢忱沉默了会儿,“你的意思是,他当时指证是你,其实是中了幻术。” “没错。”宋思年捏了个指响,“我想了无数种可能,只有这一个是在各方面都说得通的。除此之外,很难找到其他的解释能同时满足这几个重要特征了。” 收回手后,宋思年揉了揉下巴,“这样想的话,那这次灵鬼消失事件背后的黑手,还是很可能跟我之前牵扯过的几件事有关了啊。宋家…………” 谢忱刚要开口,角落里那似乎是进行到运动的高潮部分的两人中的一人突然一声拔高的尖叫式呻吟—— “啊啊啊啊——” 谢忱:“……” 宋思年:“…………” 老树小声感慨:“在这种环境下,主人您竟然完成了一次非常具有学术价值的推理,真的是很对得起您母胎单身八百多年的纯洁了。” 宋思年:“……”呸。 谢忱皱起了眉,“你的意思是,宋家是这些事情的幕后推手?” 宋思年落过视线去,“嗯,怎么了?” “……”谢忱扭头盯了他几秒。宋思年只察觉得到那目光里是有些深沉且复杂的情绪,便听男人开口,“如果想向宋家提出质询,你这一点猜测,完全不够。” 宋思年轻眯起眼:“我记得你和宋家有仇啊?我这样猜测,你不该乐见其成么?” 谢忱看他,“我是有仇,你却未必。” 宋思年:“——?” 没等他再问,突然感觉到不远处的一面墙壁侧传来轻响,随后“卡拉”一声,一道厚重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醺黄底子描着七彩边儿的光线瞬间倾泻下来,撕破了这巷子里的黑暗。 之前是一墙之隔的喧闹音乐在这一刻轰鸣而出,踩着那音乐节拍,几个流里流气的灵鬼前前后后零零散散地走了出来。 为首一个瞧见墙角动静,邪里邪气地啐了一声,“哟,这儿还有打野炮的呢,要不要给你们唱个歌助个兴啊?” 后面立马有另一个声音跟上,“二哥,这儿不仅有打野炮的,还有两个看现场直播的。” “嘿,还真是。”为首那人背着光走上前来,目光在站在最前面的光晕里的宋思年身上扫了一遍,“长得有点小美人儿的潜质,怎么还有这么个听现场的爱好啊?要不……今晚跟我走,我带你实战历练历练怎么样,啊?” 为首这位“二哥”话音一落,后面几个流里流气地跟着的灵鬼立马也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宋思年闻言眉眼一凉,上前半步,轻笑了声—— “你死了以后见着你祖宗,也是这么说话的么?” 为首那“二哥”有点刺耳的笑声戛然一滞,他脸色冷下来,“你说什么——?” 宋思年摇头笑了笑,“没大没小不说,年纪轻轻的还耳背得厉害,看你死了都这么凄惨,我真是想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了。” “你他妈活腻歪了敢这么跟我二哥说话!”为首这灵鬼身后有一个干瘦的小个子表情狞恶地走出来,指着宋思年放出鬼力就要动手。 宋思年没等动作,身后男人蓦地上前一步。 “——滚。” 在宋思年目光不及的区域,一身黑衣犹如融在这片黑暗里的男人的瞳眸里蓦地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那声线亦是低沉沙哑,不波不澜的平静里又仿佛压抑着深埋的暴怒。 几个表情凶恶的灵鬼只觉得魂身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狠狠地一撞,这一刹那间,在这鬼市里自动维系的固魂状态险些都没维持住而溃散。 回过神后几个灵鬼吓得肝胆欲裂,毫不犹豫一个比一个快地争先恐后地逃进了他们出来时的那道门里。 —— 连门都顾不上关了。 宋思年愣了愣,回过神后不由笑起来,走到了谢忱的身旁,“带你这么个保镖出门,果然用处还是很大的啊。” 谢忱声色未动,刚要转身,目光就蓦地一闪。 须臾之后,他没有去看宋思年,反而是转向了一个相反的角落—— 在这条黑巷子的尽头,一点几乎差点被他忽略过去的暗光轻闪了下。 没得到回应的宋思年也没在意,“这条巷子似乎是这间酒吧的后门,来往气息太过芜杂,估计是很难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我们去下一处吧?” 说着,宋思年转过身便要往外走,只是没等第一步跨出去,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手腕一紧。 宋思年微怔了下,随即回头:“怎么了?” “……有线索了。” 宋思年一愣:“什么?” 谢忱抬手指向自己发现的那处暗光闪过的地方,视线却压下来落到了宋思年的脸上—— “那里,有摄像头。” “…………”全程激烈运动不为外物所扰的墙角人士蓦地一僵。 而宋思年表情奇异:“在这种地方,安摄像头?” 谢忱目光淡淡地扫过角落里的人影,不带一丝情绪,随后他的视线落到敞开的酒吧后门上—— “大概是酒吧主人,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宋思年心情复杂地往门里走—— “来吧,让我们好好‘谢谢’他。” “……”谢忱目光一闪,“我不习惯吵闹,在这里等你。” 已经一只脚踏进门里的宋思年闻言愣了下,随后从善如流地点头:“好吧,我会尽快出来的。” 须臾之后,宋思年进到里面,巷子中重新安静下来。 连摄像角落里的两人也身形微僵,似乎已经被谢忱之前的话吓走了继续做下去的“性”致。 两个人衣衫窸窣了片刻,似乎便整理好准备离开了。 而就在两人刚有所动作的时候,始终一言不发地沉默着的抱臂站在墙角、如同不存在一样的男人突然有了动作—— 他微微抬眸,不知何时再次覆上淡金色光芒暗转的眼瞳望向两人,“……急什么。” 那两人身形一僵,同时停在了原地。 谢忱薄唇微微翘了下,眼底情绪和话声温度却愈发透出一股子冰寒来—— “刚刚做戏,不是做得很认真么?” “…………”站在原地的两只灵鬼表情难看地对视了眼,几乎瞬时便要提起鬼力上前。 “别动,会死的。” 男人却在他们动手之前的一瞬便开了口。 像是对他们的没一个心理和动作都能预判,而那声音更是带着一种让他们感到绝望的平静—— “我留你们是有话要问,别把自己最后一点存在价值都抹掉。” 那两人对于这种近乎碾压式的实力差距显然已经足够明白,眼神挣扎了几秒之后便都低下了头。 “大……大人请问。” 谢忱目光一扫,“你们是哪家豢养的灵鬼?” 一男一女两个灵鬼对视了眼,那男灵鬼咬着牙开口:“宋……宋家——啊!” 话音未落,他突然哀嚎了声,抱着胸口被整个洞穿的身体滚在地上哀声嘶嚎起来—— “放——放过我吧大人——我不不敢了——啊——” 淡金色的火焰在他胸口破开的大洞边缘灼烧着,地上打滚的这个灵鬼的每一声哀嚎都凄厉得叫人毛骨悚然。 而站在原地的男人连指尖都没动一下,他只缓抬了眼,波澜不惊的黑眸看向旁边几乎快要抖成个筛子的女灵鬼。 “我耐性不好,所以每人只有一次答错的机会。现在轮到你了。” 那女灵鬼看清了同伴生不如死的凄惨状况,吓得“啊”了一声就连忙跪倒在地—— “南家!我们是南家豢养的灵鬼——我们也是听令办事——求大人饶我们一命啊——!” 谢忱对于哭得花容失色的女灵鬼毫无反应,只以同样平静的声音又问了一个问题—— “是那灵鬼郭岚告诉你们,我们会来这里的?” “大人我不敢欺瞒您但我也不知道——我们都是听上面的吩咐才来这里的!” 谢忱眉眼微沉。 在这死寂交织着男灵鬼逐渐弱下去的哀嚎声里,那女灵鬼终于似乎是无法忍受这种恐惧的煎熬和痛苦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地膝行着往前一扑,用力地抱住了男人的小腿哀哀地哭了起来—— “大人,求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啊大人…………” 谢忱眉蓦地蹙了起来,厌恶的情绪从他眼底一掠而过。 就在他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刚刚半合上的铁门突然又一次被人推开,而推门出来的宋思年楞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地上哀嚎着打滚的男灵鬼,又看了一眼衣衫不整地抱着谢忱腿的女灵鬼,最后表情古怪地盯到谢忱身上—— “咳……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你口味原来这么重的么?” 谢忱:“……” 作者有话要说:谢忱:被媳妇误会了性取向该怎么办?有点急,在线等。 第50章 听了宋思年的话,谢忱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随后他视线向下一压,近乎冰冷的淡金色在他的眼底微闪了下。 “……滚。” 尾音落时,那男灵鬼胸前被贯穿的破洞边缘的淡金色火焰一样的东西蓦地消失,两只灵鬼仓皇爬起来踉跄着往巷子外跑去。 没一会儿便不见了身影。 宋思年意味深长地从两人消失的地方收回视线,落到谢忱身上,“——怎么,你认识他们啊?” 谢忱此时的眼神和语气都恢复到了之前的平静状态,就好像之前出手的人并不是他一样。听到宋思年的话后,他也只是微微一抬眉,“他们是被捉鬼世家豢养的灵鬼。这种灵鬼和普通灵鬼之间有些区别,只是并不容易察觉。” “捉鬼世家豢养的灵鬼?”宋思年皱了下眉,“豢养”这个词让他本能地有些不舒服,不过很快他就舒展了神情,“他们是谁家的?” 谢忱:“南家。” 宋思年:“南家?我和南家素昧平生的,他们总不该是奔着我来的吧?可你——他们应该也并不知道你的身份才对。” 谢忱:“他们的目标确实是你。” 宋思年一怔,随即抱起手臂想了想,“是因为我之前在盛典上和你接触过?” 谢忱:“这是其一。其二是你本身代表的在灵鬼中的势力和地位,这会让他们对你很感兴趣。” 宋思年闻言笑了笑,“那看来他们只能失望而归了——毕竟我只是个孤家寡人嘛。” “……”谢忱这次没有接话,只眉眼深沉地看了满不在乎的青年一眼。 宋思年浑然未觉,走下台阶来。“南家似乎是焦家的‘盟友’啊,他们也不知道你的长相吗?” “嗯。” “那你就……”宋思年指指巷口,“这么把那两个人放走了?不怕他们从你和我一起出现的事情上推出你的身份?” 谢忱目光一动,“他们不会记得我的长相,甚至不会记得我的出现。” 面上漫不经心的笑意一顿,宋思年奇异地转向谢忱:“为什么?” 谢忱沉默下来。 在宋思年几乎以为自己应该听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时候,他突然听见男人声线低沉微哑地震了震—— “种族天赋。” 宋思年的神色更加好奇了。 —— “你的意思是,你有一种种族天赋,能让别人记不住你的长相和出现?——不对啊,那我为什么会记得??” 谢忱深看了他一眼,“……总有例外。” 宋思年顿时被勾起了全部的好奇心,他想都没想就一步跨到了谢忱面前,几乎和男人鼻尖对着鼻尖地盯了起来—— “我见过你眼睛里偶尔会有一点淡金色,之前以为是错觉,从刚刚来看显然不是——而你刚刚又说的是种族天赋、不是类似捉鬼世家的那种血脉天赋。所以我能理解为…………你不是人吗?” “……” 看见青年的唇就在与自己相隔咫尺的距离微微开阖,谢忱瞳子的色泽都慢慢浸上了墨汁似的。 须臾之后他蓦地退开一步,也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以后你会知道的。” 说这句话时,男人的声音似乎哑得有些厉害。 没等宋思年再去探查,便见对方已经撇开视线。“下一步去哪里?” 宋思年收起自己好奇探究的目光,“刚刚我进去找,可惜没找到他们老板,不过现在的位置倒是问到了——应该是在他名下的另一家酒吧里。所以我们就去跟那位癖好特殊的酒吧老板打个‘招呼’,顺便善意地‘提醒’一下他这种行为的不道德性。他如果反省态度良好,应该会很感动地主动向我们交出罪证吧?” 谢忱:“如果他不反省?” “那自然就由我们‘帮’他反省一下了。”宋思年露出了一个非常温柔的八颗牙齿的完美笑容。 谢忱唇角极轻地勾起,“走吧。” 深长昏暗的巷子里,传来老树幽幽的叹气: “助纣为虐,助纣为虐啊……” 鬼市西南角,一家名为“envy”的酒吧外面。 宋思年站在那亮瞎眼的大灯牌下面,盯了几秒之后转过头去问谢忱,“之前那家叫什么来着?” 谢忱:“pride。” 宋思年笑着转回头去,“听刚刚那个店的店员说他们老板有七家分店,pride(傲慢),envy(妒忌)……似乎是一一对应着七宗罪?这酒吧的老板倒是有点意思啊。” “……” 半天没等到任何回应,宋思年奇怪地扭回头,却见站在自己斜后方的男人正望着那灯牌,难得有些明显的情绪外露——似乎正在沉思着什么。 “怎么了?”宋思年问。“这牌子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 “你这个表情不太像是没什么的反应。” “只是想起了一位老朋友。”谢忱抬腿,擦肩走过宋思年,“进去吧。” “……‘老朋友’?”宋思年表情古怪地走上去,“可别是什么旧情人吧。” 两道身影没入门内,上面花体的“envy”七彩斑驳。 …… 进到门内,鼓噪喧腾的音乐扑面而来。 宋思年和谢忱径直穿过嘈杂的人群,到了里面的吧台前。 宋思年手肘撑上吧台,右手垂下去在吧台台面上轻扣了扣—— “你们老板在吗?” “……” 吧台后的酒保一抬头,映入眼里的就是个笑容无害的青年。他愣了一下,然后立即堆起笑容满面,问道:“先生,您找我们老板有事吗?他在楼上。” 宋思年点点头:“确实有点事情。方便的话你请他下来一趟,不方便的话……”宋思年露齿一笑,“我自己上楼去也行。” “先生您稍等。” 酒保说着,放下手里的调酒杯,转头去了吧台角落,对着站在那儿的侍者说了一声,对方点点头便转身上了楼。 酒保这才反身回来,仍是那副笑容满面的模样,对宋思年说:“先生,请您坐在这儿稍等一会儿,我们老板这就下楼了。” 宋思年笑眯眯的,端的是一副无害神情,“嗯,好,我就在这儿等他,不着急。” 酒保刚准备低回头去继续自己的事情,目光似乎就无意地瞥见了宋思年身后的谢忱。 他看着谢忱的五官愣了一下,呆了好几秒才回过神,等回过神他连忙冲谢忱也开口:“这位先生,您两位是一起来的吧?都请坐吧。” 没一会儿,他就调好了两杯酒推到了宋思年和谢忱的面前。 宋思年抬眼,没等他说什么,那酒保就开口解释:“这两杯是我送两位的。” 宋思年闻言眉头一挑,“无缘无故的,为何要送我们酒?” 酒保笑笑:“我看两位面善,就当结交个朋友。”说着,他似乎还偷偷看了谢忱一眼,然后才转回身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宋思年则是在对方转开后,似笑非笑地望向身旁的谢忱,“可以啊谢大人……咳,谢顾问。”宋思年将自己面前那杯酒的杯托敲了敲,“人家出门靠刷卡,您都能直接刷脸了。” 谢忱:“……” 片刻之后,酒吧老板就下来了。 —— 停到宋思年面前的是个胖胖的中年灵鬼,看起来其貌不扬,身上鬼力气息的波动倒是比寻常灵鬼要强上不少。 宋思年也没跟对方废话,一照面就笑眯眯地开门见山:“鬼市西面那家‘pride’,也是你的酒吧吧?” 那中年灵鬼点点头,神色间带着点倨傲,“是我的,怎么了?……两位难道是瞄上了那片地角,想把那间酒吧买下来?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劝两位就哪儿来的哪儿回吧——你们也瞧见了,以我的生意兴隆程度,根本不差那点钱。” 宋思年笑眯眯地点头:“老板你想多了,只可能是你掏钱给我,哪有我掏钱给你的道理呢?” 那老板一懵:“……啥?” 宋思年语气诚恳:“既然你承认了pride是你的酒吧,那一切就很好说了。我们今晚在pride酒吧后门的墙角里,发现了一个私人摄像头——按照鬼市内规定,不能无故安装私人摄像头的吧?——而且你也别想告诉我那个申报过,来之前我已经去查过那条街登记在册的摄像了,至少你家后门那个并不在列。” 这老板一时脸色尴尬了下,但看得出那份底气仍旧还算足,他压低了声对宋思年说:“那个摄像头我只是用来监控自家后门的,还没来得及申报上去,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宋思年笑着点点头:“我自然是相信老板你的。” 那老板松了口气,可惜还没等完全放心,就听宋思年话锋一转—— “只可惜,鬼市监督部门会不会跟我一样相信老板你,似乎就是个问题了啊?” 老板:“…………” 酒吧老板沉默下来,宋思年也耐心,就安安静静似乎完全不在意地等着。 这样过了几十秒,那酒吧老板才无奈地说:“得,我今天认栽,两位开个价吧——不过我奉劝两位一句,我之所以肯答应两位,也是做我们这一行能交个朋友就别换个对头——两位跟我喊一回价,只要合适我就答应下来,权当结交两位的礼金;可如果两位想拿着这件事反反复复地要挟我……” 那点倨傲情绪又回到这中年灵鬼脸上,“——那两位就别怪我先礼后兵了。” 说完话之后,这酒吧老板就死死地盯着宋思年的表情,像是想从他眼底翻出哪怕一丝被自己吓到或者震到的担忧、恐慌。 然而他失望了,在青年俊秀的面庞上,那双最为出彩也勾人的桃花眼里,他能看到的只有不以为意的没心没肺,除这之外别无其他——就好像面前只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更不要命的小混混一样。 老板正失望地准备把目光收回来,便见面前的“小混混”突然笑了起来—— “好,我喜欢爽快人。”宋思年伸手一副哥俩好的架势,拍了拍酒吧老板的肩膀,“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说了——其实我的开价很简单,你能把这一个周内你那个摄像头拍到的所有录像全部复制给我一份,就够了。” 老板一愣:“就、就这么简单?” 宋思年笑眯眯地点头,“对啊,就这么简单。” “这……你让我想想。”这酒吧老板纠结地皱起眉。 宋思年:“行,你抓紧想。” 宋思年的目光落到别处去,正见吧台后面的调酒师正把手里的调酒杯刷出了花儿,在空中连环攒了几个圈儿之后,啪地一下压到了台上。 “漂亮啊。”宋思年赞叹了声,他自然看得出来这是半点鬼力没用,纯靠手法的一套技法。 而宋思年这边刚感慨完,身旁纠结的酒吧老板也做好了决定—— “行,你们跟我来吧!——不过事先声明,确实只有这一个要求吧?” 宋思年笑笑,拿手一指吧台后面的调酒师,“老板你要是舍得,把他送我怎么样?” 宋思年身后,谢忱步伐一顿,目光危险地看了吧台里面似乎呆住了的调酒师。 而那酒吧老板也同样愣了几秒才苦笑着回过神:“这位先生您可别说笑了,他可是我们envy的‘台柱子’,他要是走了,我这envy的生意得垮掉一半。” “那好吧,”宋思年状似无奈地耸了耸肩,“君子不夺人所好嘛,老板领我们去复制一份录像?” 酒吧老板应了一声,指指楼上,“两位先生跟我上来吧。” “不必。”宋思年转头对谢忱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下来。” 谢忱:“嗯。” …… 诚如宋思年自己所言,上去之后没几分钟他就下了楼,晃了晃手里从老板那儿蹭来的新u盘,对谢忱说:“走吧,可以回去分析一下这个了。” “好。” 两人前前后后出了酒吧。 进到鬼市长街上十几米之后,沉默着的谢忱突然开口:“你对那个酒保,有什么感觉?” 宋思年没回头,浑不正经地打趣:“怎么,你喜欢他啊?” 谢忱:“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宋思年撇撇嘴,“你不说怎么知道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 谢忱:“……” 沉默了会儿,宋思年没再继续不正经,只微微皱了下眉,“确实,他给我感觉不是个普通的灵鬼。不过我自己也说不清那种感觉,所以就没提。” 谢忱:“你之前向那个老板说要带走那个酒保,试探出什么了?” 提起这个,宋思年失笑,眼睛都微眯起来,“这个就有意思多了啊……你不觉着,那个老板在我提出这件事前后的反差有点大吗?……好像可不只是要被带走一个台柱子调酒师那么简单啊。” “嗯,”谢忱认同,“之前那个老板说是思考,更可能是在等调酒师的暗号。” 宋思年打了个指响,“巧了,我也这么觉着。” 他扭头看向谢忱,笑起来。“所以聪明人跟聪明人待在一起,实在有点没意思。” 终于憋不住的老树:“主人,我求求您要点儿脸,这话别人谁说都行,最好别您自己夸自己啊。” 宋思年面上微笑半成不变,权当一个字都没听见。 而谢忱撇开脸,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色去,而后问:“那你有什么想法?” 宋思年:“什么什么想法?” 谢忱:“这间酒吧,还有它背后真正的老板,你不好奇?” 宋思年闻言,意兴阑珊地撇撇嘴,“跟我有什么关系?有那个闲心,我还不如和你沿着鬼市长街溜达几圈。” 谢忱怔了怔,随后也释然地点头,“好,那就随你。不去管了。” 而与此同时,两人身后的“envy”里。 吧台后,之前面带倨傲的中年灵鬼,此刻却正低眉垂目地站在那个调酒师的身旁。 而调酒师此时脸上也早没了之前客气谄媚又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他只耷拉着眼皮,擦拭着手里在灯光下泛着金属寒芒的银色调酒器,看起来像个没表情的木偶一样。 “……他确实只带走了他所要求的那一部分录像,之后没有任何其他举措了。” 中年灵鬼背对着整个酒吧,面对年轻调酒师的脸上带着恭敬和畏惧—— “不过老板,我们是否需要追查一下这两个人的身份?……我觉得之前那个年轻人不简单,虽然他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没个正行,甚至感受不到鬼力的存在,但是他的气息让我觉着非常危险…………而且看他临上楼前的要求,很可能是怀疑您的身份了,要真是那样,我们得早做准备才行。” “他们会发现,是因为你表现的太蠢了啊。” 年轻的调酒师说这话时,仍旧在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里的金属器皿,声音和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然而却让面前的中年灵鬼不自觉地哆嗦了下嘴唇—— “对不起,老板,我实在是没想到他们会提起您……” “算了。” 年轻的调酒师手上动作未停,眼皮也依旧睡不醒似的耷拉着,“就算没有你在,他们发现我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中年灵鬼闻言抬头,大惊失色,“那个年轻人竟然果真有这么厉害吗?” “‘厉害’?”调酒师闻言嗤笑了声,放下金属器皿,他换上个玻璃杯,一边擦拭着一边慢悠悠地说,“你所能想象的、最‘厉害’的灵鬼才能到哪个档次?刚刚和你说话的那个年轻人,可不是你那点见识能想象得了的程度啊。” “我……” 中年灵鬼张口想要反驳,毕竟他自认为以自己在灵鬼中的阶级地位,实在是不该有什么灵鬼的存在能到达他远远无法望其项背的地步,但是在开口前他就先想起了这话是对面这位说的,立马不敢吱声地低下头去。 调酒师却已经察觉了他的情绪波动,不以为意地说:“怎么,不服气吗?” 中年灵鬼摇头:“属下不敢……” “就你那点鼠目寸光,有什么好不服气的?你觉着那个跟你说话的年轻人有点不一般,但你也就这么觉着而已,是么?”调酒师笑了声,凉森森的,“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跟那个年轻人一起来的男人,你还记得他身高、长相、衣服、声音——哪怕半点和他有关的特征,你还想得起来么?” “当——” 中年灵鬼的话脱口就要出来,然而那个“当然”的“然”字还没到嘴边,他的声音就戛然一滞,然后额头猛地见了汗。 ——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的灵鬼,不敢说生平之事过目不忘,但至少这一时半会儿甚至几天几个月经历过的事情和人鬼,不可能有记不住的。 哪怕是几个月前的任何一个场景从脑海里单拎出来,对他来说都应该是顺顺畅畅纤毫毕现——然而就在此刻,他却发现几分钟前自己刚刚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一切关于那个……男人?——所有信息,全都像是被抹掉了一样,分毫不存。 这个认知让中年灵鬼几乎快要站不住身。 而调酒师对于他的反应从头到尾都没抬眼,显然是早有预料,他只嗤笑了声—— “只要那个人想,那你这辈子就算和他擦肩而过无数次,对于他那惊艳长相,都不会有丝毫的记忆停留。” 中年灵鬼冷静了半晌才后怕地开口:“这样一个人……实在是神鬼莫测……不过老板您似乎就能不受他干扰啊……” 调酒师轻哼了声,“虽然不想提,但我确实跟那个人勉强算是认识。……听外界传言他死了好几百年了,我就说,怎么可能……凡人妄图以自身命数揣定——……他那种怪物,这不是搞笑么。” 中年灵鬼哆嗦了下,“老板,不该听的我还是不听了吧……” “瞧你那点胆子。”调酒师漠然地斥了声,“担心什么——转头上了楼,我这些话你都记不住。” 中年灵鬼闻言不以为忧,反以为喜:“那就好,那就好。” “……”调酒师实在是看不过这中年灵鬼的丢人样儿,没好气地扔了句话,“行了,这儿没你的事儿了,上去吧。” “哎,是,老板您忙。” 中年灵鬼应了一声,扭头往吧台外面走出去了。 而不紧不慢地擦干净了手里的最后一只杯子,吧台后的调酒师终于扔开了手里的布,抱着臂倚到了身后的柜子上。 他眯起眼望着虚空的某个方向,声调拖得冷而悠长—— “几百年没有闻过圣族之血的味道了啊…………这次却又是跟这个冷冰冰的凡人灵魂一起出现的。他对你的诱惑就那么大么……” 调酒师刚感慨完,还没收回目光,吧台外面就有个醉醺醺的客人靠过来,倚着吧台坐稳都难,还在不客气地喊—— “那个——那个小酒保,瞎看什么呢!给老子上杯最烈的酒!老子有的是钱” “……好的,先生稍等。” 一转头,年轻的调酒师脸上就挂起之前谄媚热情的笑容,对于对方的侮辱似乎毫不在意,取了酒瓶倒了杯酒,便将酒杯放到那醉鬼面前—— “圣族归来,这世上又该大乱了啊,先生。” 醉鬼喝了一大口酒,眼神更迷蒙了:“啊?……你、你说什么?” “没什么。” 调酒师笑着将酒瓶放回去,低头间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 “这世上再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大幕拉开,盛戏登场而已。” 调酒师的眼底像是一片冰川琉璃,冻着封存的笑色。 第51章 清晨。 正是鬼市在结束了一夜的喧嚣之后最为安静的时刻。 一间连栋仓库外,站在门口的青年看了看手上的地址,转头问身旁的男人:“他们说的那几个捉鬼师是住在这儿么?可别打扰了无辜人。” “是。”男人答了句。 “那就行。”青年转过身去,抬起一只素净的手,看起来轻飘飘地拍到了仓库的金属卷帘门上。 “砰——!” 那似乎丝毫力道不存的手一拍上卷帘门,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而更为神奇的是,在这样的声音下,卷帘门竟然只是颤抖了几下,没有任何损坏。 感觉到身旁男人投过来的目光,放下巴掌的宋思年无辜地转过去,“我怕他们睡得太沉。” 同样被从昏昏欲睡里惊醒的老树嘟嘟囔囔,“您这哪是怕他们睡着,是怕他们死了吧?……就这动静,死人都该被您吓醒了啊。” 旁边谢忱抬眼,“到了。” 他话音落下几秒之后,面前的卷帘门被人打开,几个陌生面孔凶神恶煞地出现在卷帘门后面。 —— “哪个不要命的打扰老子睡觉?!”开口的人脸色铁青,暴跳如雷,凶狠的目光在宋思年和谢忱的身上刀片似的划了一个来回。——大有谁敢承认就先活剐了谁的气势。 而几人中隐隐为首的那个捉鬼师却目光警惕起来——从刚才到现在,他竟然没能在门外这两人身上感受到半点外泄的气息,就像此时站在门外的只是两个普通人而已。 然而这可是在鬼市,不是其他地方,怎么可能有普通人的存在? 这样想着,这人伸手拉住了刚刚开口的、此时已经快要冲上去的大汉。 在对方不解的目光里,他摇了摇头,随即警惕地把目光转向门外的宋思年和谢忱—— “两位一大早就如此上门生事,不知道是有何贵干?” 谢忱一言未发,而宋思年笑吟吟地抱着手臂往前走了一步,边走边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跟几位打听件事儿。” 这话一出,除了之前开口的大汉,本来还压着火的其他人也都有点憋不住了——这清晨六七点把人从睡梦里惊醒,却说是来打听事儿的——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住这种刺激啊。 倒是为首那个人虽然脸色又沉了几分,但还是没有爆发出来,只阴沉着声调问:“打听什么事?” 宋思年笑得愈发灿烂:“不知道几位是否听说过一间名为‘pride’的酒吧?我就是想打听打听,这间酒吧它后门在哪儿?” 在宋思年张口说出“pride”时,门内所有人便同时表情一僵,为首那人看着他的目光里更是顷刻间便吐露凶芒—— “你到底是什么人!” 宋思年看清他们的反应后,渐渐收敛了笑容,眼睑压了下去,声音里温度也降下来:“看来那监控里出现的那几个人,确实就是你们几个了啊……说吧,被你们摄走的灵鬼在哪儿?” 宋思年话音落后,两方之间的空气瞬间紧绷至近乎死寂,强度各不相同的灵力在几人身周喧腾起来,所有人都蓄势待发,只等着为首那人一声令下。 宋思年微微掀起眼帘,看向面上肌肉狠绷、牙关紧咬却一字未发的那个人。对视须臾之后,他蓦地笑了一声,桃花眼里却藏着凉色—— “真谨慎,也真聪明。不过你就那么担心实力不及我们?胆子大一些嘛,毕竟我们可只有两个人而已。” “大哥……” 为首这人身后,几个人纷纷看向他,咬着牙开口催促。 然而在宋思年的话后,这人看向宋思年的目光里却更为谨慎,甚至多了一丝退意。 宋思年撇了撇嘴,“真是胆小啊,白长了这么大一只。”他指尖一抬,一点幽蓝色的鬼火盈盈地烧起来。 “他只是个灵鬼,大哥,我们天生克他啊!”最先开口的大汉急了,张口说道。 宋思年唇一弯,“就你了,小伙子,我看你有前途啊——来,我们走一招。” 话音落,宋思年抬腿便要往前踏上一步。然而还没等他脚尖落下,原本旁边落后他半个身位的男人却拦到了他面前。 “交给我。”男人声音平静,看起来却是毫不设防地背对着门内那几人。 宋思年怔了怔,随即便毫无抵触之意地把指尖鬼火一收,笑眯眯地退到了旁边,褪掉一身锋芒凌厉后又恢复了之前懒洋洋的无害模样——“给你给你都给你。” 门内众人:“…………” 连老树都看不下去,“主人,您刚放完狠话,不觉着这样有点丢脸么?” 宋思年语气严肃:“知道我的鬼生信条是什么吗?” 老树沉吟了会儿,试探地问:“——不要脸?” 宋思年:“………………” 不动声色地赏了老树一记爱的教育后,宋思年才在对方的告饶声里笑眯眯地说:“当然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有现成的苦力为什么非得自己撸袖子上,闲得慌么?” 老树:“……” 太有道理,它竟然完全无法反驳。 十几秒后,老树从震惊里回过神,树芽儿拼命翘起来往谢忱的方向探,一边探一边感慨:“如果主人您的信条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那他的信条大概就是‘能动手绝不bb’了。” “……” 看着没来得及出手就已经趴了一地的那些捉鬼师,宋思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谢忱解决掉这几个捉鬼师,确定过都丧失战斗力没什么威胁性了之后,才转头看向宋思年。 “可以了。”说完时他稍稍侧身,像是个怪听话的打手似的。 宋思年被自己这个想法逗乐了,上前路过谢忱身旁,宋思年没忍住停下来打趣了对方一句:“这么乖,要什么奖励尽管提。” 没等谢忱回答,老树就小着声儿泼冷水:“主人你醒醒,你穷得叮当响,而他是随手能买下一整块可以用来开发旅游度假区的墓地的人。” 宋思年深以为然,补充道:“便宜点。” 谢忱原本没准备接茬,只是听见青年一副肉痛模样的补充条例之后,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有一个。不花钱。” 宋思年好奇地看向对方,“什么?” 谢忱带笑垂眼,“……阳气。” 宋思年:“……” 老树:“主人,他是说你给他阳气还是他给你?” 宋思年:“…………” 老树:“不管是哪个,好像都有点像耍流氓。” 宋思年:“………………” 而谢忱则见,前一秒还笑容满面的青年突然端正神色,像是什么也没答应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扭头进了仓库里面。只在路过那瘫倒在地的几人时,顺手抓小鸡仔一样提溜走了为首那个,带向一旁—— “你一个我一个,分开审,最后核验一遍看有没有隐瞒。” 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谢忱没纠缠,应声也带走了其中一人。 宋思年把人拎到了仓库角落里,自己随地找了两个箱子摞到一起,坐上去后他躬下身笑眯眯地看向地上气息虚弱的人。 “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 “……”那人目光闪烁,没说话。 宋思年也不介意,“因为你看起来特别聪明,识时务——我衷心地希望,你在这之后的审讯……啊不,是在之后的友好交流中,也能表现成刚刚那副聪明样——相信我,这样对我们两个人都有好处。” 地上的这人表情不定了几秒之后,终于开口:“你说吧,你想知道什么,我会尽可能告诉你。” 宋思年满意地点点头:“第一个问题,被你们抓起来的灵鬼现在危险吗?” 那人摇了摇头。 宋思年:“很好,第二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抓这些灵鬼,以及这是你们第几次行动?” 那人迟疑了下,说:“我们只是收钱办事,对方要这些灵鬼做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更不敢问。至于第几次……算上酒吧这次,好像第五次了吧……” “第五次……” 宋思年微微皱眉。 老树插话:“可是从郭岚给的资料来看,灵鬼消失事件远不止五次啊。” “嗯,”宋思年说,“这说明让他们办事的人,一定也不止找了他们这一拨人——当然,也不排除他亲手出手过的可能。” 和老树传音完,宋思年定睛看向地上的捉鬼师:“之前那个什么成衣店,嗯……就标志是个花圈的那家,它家分店店员消失的事情是你们干的吗?” “花圈?”地上的人茫然地摇了摇头,“大人明鉴,您说的这件事跟我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宋思年:“那你们有谁见过花钱让你们办事的人吗?” 地上那人又摇了摇头,苦笑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和对方直接见面,一不小心就是被灭口的大患。” 宋思年:“知道一不小心就会被灭口还敢接,你们可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对方叹了口气:“大人,我们也不想啊,只不过养家糊口不得不如此。” 宋思年:“别跟我打苦情牌,养家糊口偏要靠打家劫舍?你们无非是贪图暴利和捷径,既然这样何必还要拿家口的名义来给自己遮羞呢?” 地上的人被宋思年的话刺挠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什么,颓丧地低下头去了。 宋思年也懒得和这种人再掰扯些什么,神色稍冷地问:“最后一个问题,那些被你们抓起来的灵鬼,现在在什么地方?带我去找他们吧。” 地上那人表情古怪了下。 宋思年挑眉:“怎么,不愿意?” “不是……只是他们现在就在大人您身下的箱子里……正被您坐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被“坐”的灵鬼们: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宋思年:emmmmmmm 第52章 宋思年提前通知了乔珅让他派人来接,随后便将从箱子里的容器中释放出来的灵鬼交给了对方。 “那些捉鬼师呢?你准备怎么处置,要不要直接交给捉鬼师联盟?”电话里的乔珅说。“我的建议是你甩给他们就可以了,这事情一看就棘手得很,多参与没好处的。” 宋思年:“如果能告诉捉鬼师联盟,那我从昨天折腾到今天是闲的没事做么?” 乔珅:“什么意思?……你不信任捉鬼师联盟?” “信任?”宋思年闻言笑起来,望着地上被捆成一团的捉鬼师们,眼神微冷,“我怀疑灵鬼消失的事情背后就是某个世家在搞什么小动作,你说我能信任他们吗?” 电话对面安静了许久之后,乔珅才叹了声气,复又开口:“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更应该尽快交给他们,然后自己抽身出来了。” “……”宋思年轻眯起眼,“你让我逃?” 乔珅:“话别说得那么难听,这叫战略性撤退。对面站的是几大世家,就算明里暗里他们你争我夺哄抢利益,但如果真面临来自外族的威胁,你以为他们会放任不管?……只有护好了那块蛋糕,大家才都有得分。” 宋思年懒洋洋地说:“别跟我扯你那套奸商理论。说那么多没用的,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为什么灵鬼的存在会威胁到他们的蛋糕?” 乔珅:“……我当然不知道原因。如果我知道,那去参加捉鬼师盛典的就不该是你,而应该是我了。” 宋思年想了想:“好,那我就自己摸索着往前走就是了,反正也没少走过夜路。” 在宋思年挂断电话前,乔珅抢了一句:“听我的劝告,老祸害,这一次你真的不要陷进去太深,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宋思年靠上身后的石柱子,眯着眼睛懒散笑着:“你知道这套劝说对我没用的。活了八百多年,就算是死,能让我们害怕么?” 乔珅在对面嘟囔了几句,只有尾音收进了话筒—— “……你特么孤家寡人一穷二白的是了无牵挂,我这么大的家业,没败完就让我挂了我得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宋思年:“灵鬼哪用得上棺材?给你下葬的那一套早在几百年前便埋进土里、现在渣都不剩了。” 乔珅在对面气得不轻。 宋思年:“继续惦记你的棺材本去吧,我这边还有——” “你其实还有舍不下的事情吧。” “……” 宋思年原本已经落到一半的手僵在了空中人,然后过了几秒,他将手机重新抬了起来,“……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乔珅:“你听到了,我说你还有舍不下的事情,你没你说的那么豁达——你比我贪生怕死的多啊,老祸害——如果我是你,如果我要年复一年地饱受一朝醒来物是人非的感觉,那我大概早就忍受不下去要自戕了却了。可你一直没有——你还在坚持,一次次醒来再沉睡沉睡再醒来,除了我以外所有和你熟识的人和鬼都一个一个离你而去,而你还在坚持——一定有什么东西让你不想死、想活下去,不是吗?” 宋思年唇角微绷,过了须臾,才抖开一线缝隙:“别以己度人,老祸害,我……” “如果不是这样,那你为什么看见谢忱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抓着不放?” “……”宋思年眼瞳微微一抖,他情不自禁地抬眼看向不远处,长身玉立的黑衣男人站在那儿,峻拔秀挺的身形和深邃好看的五官间都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表露。 只有在此时,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的存在,那个男人蓦地抬起眼,黑压压的瞳子里摄着深沉的光,向他望来。 宋思年却是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交汇。 而耳边的声音也再一次响起,这次不像之前的激动和低沉,这次乔珅的语气里浸满了无奈:“别骗自己了,老祸害,你真的不想知道自己和所有灵鬼都不同的原因、真的不想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见了的那些生前的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想有什么用?”宋思年蓦地轻笑了声,带着点自嘲,“最开始的那些年,你不是跟我一起追查过吗?什么也查不到,每次抱着希望总难免失望,也有很多时候等不到查完一条线索我就陷入沉睡了……等再醒来,几十上百年过去,当初的人和事早就面目全非。” 乔珅:“但现在不一样了,有谢忱在,你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了。” 宋思年眼神一凝,半晌后他垂了眼:“不,我不想查了,也不感兴趣了。既然这么多年都没能知道,大概就是我自己的命数,我不想强求。” “可……” 乔珅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没等他第二个字出口,宋思年便截断了他的话音—— “好了,我这儿还有事,之后再说吧。” 说完,宋思年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望着屏幕渐渐黑下去的手机,宋思年眼眸深深地陷入了沉思。 直到耳边传进老树的魂音:“您现在才是在逃吧,主人?” 宋思年眼皮一动,声线平静无波:“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老树:“乔珅不知道,但这次我一直跟着您,我知道——您是发现了,谢忱可能跟您有关系,而您可能跟宋家有关系,他的祖上又和宋家有过恩怨——这里面一团乱麻,唯一能确定的是,你们之间的联系不像简单的善缘。” 宋思年皱起眉,但没说话。 老树叹了口气,说了最后一句:“您是怕发现真相以后离开了他没法续命呢,还是……您只是怕离开他这件事本身呢?” 宋思年沉默了几秒。 “不知道。” 老树:“……” 宋思年:“要是知道这个答案,我觉得我也能去教一堂爱情伦理哲学课了。” 老树:“…………” 老树:“如果您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那验证方法很简单,您离开他就是了。这样就能看看到底是——” “通知完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老树和宋思年都吓了一跳。 宋思年猛地抬眼,这才发现谢忱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站在了自己面前,神色微沉,眼神里也带着点莫名的可怖。 前一秒还在讨论的爱情伦理哲学里的研究对象本人,这一秒突然出现在面前,即便是宋思年这样的脸皮厚度一时也难免有点心虚。 他游走着神“嗯”了一声,才把理智拉回笼,“这几个捉鬼师,你有什么想法?” 谢忱似乎没想到他一上来问的第一个就是这样公事的问题,怔了一下之后才反问:“你想怎么做?” 宋思年瞥了一眼那几人,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狭起,“之前让乔珅的人尽可能地低调来回,所以他们这边的消息应该不至于走漏…………可以做个陷阱。” 谢忱眉峰一蹙:“什么陷阱?” 宋思年:“他们不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吗?按照他们原本的交易流程,看能不能把幕后的人吊出来。” 谢忱眉蹙得更深,“谁做诱饵?” 宋思年闻言勾了唇角,双手一摊,目光四下扫了半圈—— “除我以外,这儿还有其他灵鬼吗?——你总不是想把他们几个中的哪一个切块装箱吧?” “……”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宋思年的话,不远处被捆成一团的几个捉鬼师不约而同地惊恐望了过来。 谢忱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我不同意。” 宋思年:“——??” 宋思年:“之前你还说你听我的意见的吧??” “……”男人的薄唇抿出一条锋锐的线,“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宋思年:“………………” 谢忱心海底针,还是孙悟空的那根定海神针——捞不到也就算了,还随时随地能给他看一套七十二变。 老树也劝:“主人,还是算了吧,这计划确实有点不好掌控。” 宋思年:“……这是离着幕后黑手最近的一次机会,你让我就这么放过去?” 老树犹豫了下:“可是谢忱不同意,您能怎么办?” 宋思年:“嗯……那我哄哄?” 老树:“——啥??” 宋思年:“哄哄他说不定就同意了?” 老树:“…………” 老树:“难得您还有这么好的耐心。” 宋思年笑眯眯的:“谁叫我宠他呢。” 老树:“………………” 宋思年这么想着,决定先从根本出发—— “为什么不同意我的计划?”他认真地看着谢忱,问道。 谢忱沉默了片刻,“因为不安全。在知道幕后的人是谁、或者确定对方的基本实力之前,我们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 宋思年:“可是一直确定不了怎么办?那难道还能一直放任幕后的人这样为所欲为?” 谢忱:“如果你坚持这个计划……那就换别的灵鬼作饵。” 宋思年闻言实打实地愣了一下。须臾之后,他蓦地笑了起来—— “所以你原来是担心我的安危?” 谢忱没说话,瞳眸深深地盯着宋思年。 对于这样近乎默认的反应,宋思年笑得眼睛都弯了下来。他没再追问,只开口说:“就算我自己到时候被封在容器里没法动手,可有你在啊——你对自己没信心?我觉得你是最厉害的捉鬼师了,别这么不自信啊。” 谢忱眼神微闪了下。 “以前我有,现在不行。” 宋思年一怔,“你现在这么恐怖的实力了,竟然还不如以前?为什么?” 谢忱垂眼,看向自己手腕上的珠石手串。 “……因为丢了点东西。” 没等宋思年问,谢忱抬眼看向他,瞳色微深。 “你以为……现在是你的全部实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无责任小剧场】 宋思年:我有一个计划,…… 谢忱:【面无表情地点头】可以。 宋思年:【跳进容器罐子里】【缩进去】【拉上盖子】 谢忱:【罐子封好】【抱起来】【直接带回家】 很久以后…… 皮皮年:放我出去qaq 谢忱:不放【面无表情但很满意】 第53章 宋思年一怔,随即皱起眉。 “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忱视线压了下去,“……在你的鬼力里,我能够感觉到一丝封印的气息。” 宋思年目光顿住:“什么东西?——封印?” 谢忱:“嗯,我不能确定封印具体是什么情况,但可以确定的是,你的实力远非现在表露出来的这点可以比拟。” 宋思年沉默了许久,在老树都开始等着他说出什么有深度的感慨时,便见宋思年突然笑了起来眼神里带着愉悦—— “那是不是说,我可能比你都厉害?” 谢忱:“…………” 好几秒后,他才从青年面上显而易见的期盼表情上收回目光,迟缓地点了点头。 老树:“主人,我感觉他在骗您呢。” 老树魂音刚传出,就突然感觉一道冰冷深沉的目光刮过自己身上。嫩绿嫩绿的树芽儿一抖,下意识地往目光传来的方向探过去—— 男人面无表情地垂着眼,似乎丝毫都没注意到它这个树条的存在。 “是我想多了么……” 老树又嘀嘀咕咕地缩了回去。 宋思年并未注意这几秒间老树的反应,这会儿心情不错地回话:“树啊,你就是太较真;谁更厉害这个问题,当事人承认了就算,难道还非要拉出去打个你死我活才算得出结论?” 老树:“……您两位开心就行。不过主人,他说的这个封印,真的存在吗?” 宋思年面上笑色一滞,须臾后才说:“确实有人提过一个类似的说法。” 老树:“嗯?有人提过?我怎么都不知道??” 宋思年:“那会儿你还没开慧呢。那是八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有个带阴阳眼的西洋人非要拉着给我算一命……哦,他们好像管那不叫算命,叫占星术。当时他就拉着我胡侃,说他夜观星象,看我命里有封镇之术,还说——” 话没说完,宋思年魂音戛然一停。 老树正听得起劲,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后续,不由奇怪地问:“还说什么了,主人您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又停了几秒,宋思年才声音古怪地继续说道:“没什么……只是我刚刚突然想起来,当时那个西洋人拿的所有器物里,每一个上面都刻着七宗罪的花体和符号……那个花体的写法,好像还跟之前我们去过的那两家酒吧,非常地相似……” 老树听了一懵,“不能吧……这都多少年了?” 宋思年:“嗯,多半是我记错了,毕竟已经是八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就算是我——睡了这么多觉也早该混淆了。” 老树:“不过难怪主人竟然认得出那两个单词的花体英文,还知道他们的来历呢。” 宋思年露出一点嫌弃的表情:“那个西洋人极其絮叨,这么多年了虽然我已经记不太住他的长相,但他那蹩脚的口音我实在记得非常清楚。” “所以后来呢?他还说什么了?” 宋思年:“他说让要告诉我解镇之法。” 老树听得都激动起来—— “方法是什么?!” 宋思年语气无辜:“不知道啊。” 老树:“——???” 宋思年:“我当时当他是个骗子,给他撵走了。” 老树:“…………” “那些年的晦气事儿太多了,不提也罢。”宋思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转身走到已经去到一旁的谢忱身旁,“还有什么问题问他们吗?” 谢忱看向他:“他们之前刚交过一批暗中捕获的灵鬼,下一次会面要在两个月后,等我做好准备再通知你。” 宋思年迟疑了几秒,狐疑地看向谢忱:“你不会不告诉我然后自己去吧?” 谢忱没说话,转过头眼瞳深深地凝视着他。 对视片刻后,宋思年无辜地收回视线:“我很相信你的,当我没说。” 老树:“……主人,您太怂了。” 宋思年:“你懂什么,之前没听到么——我比他厉害,当然要让着他了。” “……”老树噎了一下,“我就敬佩您这不要脸的气势,真的。” 宋思年温柔地抚摸上去:“我也就喜欢你这不怕死的牙尖嘴利,也是真的。” 老树:“…………” 宋思年“教育”了老树一番之后,便对谢忱说:“既然这边的事情解决完了,那就回去吧?你们捉鬼师的盛典聚会不是还有两天吗?” 谢忱:“我之后会让焦家的人来看住他们。至于捉鬼师盛典,我会去,你不要去了。” 宋思年一怔:“为什么?” 谢忱若有深意地望着他:“你去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吗?” 宋思年:“……” 他扭头小声给老树传音:“他好像知道我是去查他的了,我当时是不是表现得太光明正大了?现在再挽救还来得及么?” “……” 老树装死。 知道这种关键时候是指望不上这不靠谱的老树了,宋思年扭回头,“我也没什么目的……就是好奇,对,好奇——以前从来没见过,所以一时兴起去看看。” 谢忱倒是八风不动的淡定:“我没说你有别的目的,好奇心既然满足了,何必还要再去呢?” 宋思年安静了片刻,仰起头问谢忱:“为什么你不想我再去?” 谢忱并未犹豫,张口便答:“因为捉鬼师联盟里就是一滩不知深浅的浑水,我不想你搅和进去。” 宋思年皱眉:“那你自己又为什么要踏进浑水里?” 谢忱垂眼:“……从一开始,我便跟它脱不开关系。而你不一样。捉鬼世家之间的明争暗斗,跟你无关,你不需要参与。” 宋思年:“怎么会跟我无关?” 谢忱不解地看他。 宋思年:“宋家、陆家、徐家都与焦家对立,而南家虽然明面上是和焦家结盟,但我相信真到了对他们有利的时机,他们也绝不介意把焦家这个表面盟友推出去做替死鬼。” 谢忱:“这和你无关,你不需要站队惹来一身干系。” 宋思年:“你是焦家的仰仗,所以我一开始就站了队——在你和他们之间,我当然会站在你这边。” 宋思年的话让谢忱陡然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他才目光幽幽地垂下视线。“……是吗。” 宋思年不解地看向对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从这一句里听出了些莫名复杂的情绪。 不等宋思年再去细思,就听男人又说:“如果需要,我会告诉你。但在那之前,不要参与进来了。” 见谢忱目光深沉得不容辩驳,宋思年踟蹰了下便无辜地点了点头。 老树小声嘀咕:“我跟我自己赌五片叶子,主人肯定不会那么听话的……” 老树的魂音传音还没结束,谢忱蓦地俯身到和宋思年视线平齐的高度,抬起手在青年懵然的神情中捏了捏他的后颈—— “别阳奉阴违。” 宋思年:“……” 老树“啧啧”感慨,“这是把您当那只小猫崽了啊,主人。” 宋思年内心面无表情:“不,他这是提醒我我还欠了他好几笔‘债’。” “……” 跟回捉鬼师盛典会场的谢忱作别后,宋思年没急着离开鬼市,而是去了一趟珅楼的主店铺。 如今他那张脸已经是珅楼名下所有店铺最高等级的“通行证”了,所以一路畅通无阻直达顶楼——然后刚出楼梯,就被珅楼的当家人亲自黑着脸拦下来了。 宋思年和乔珅一照面,怔了怔,随后打趣:“哟,乔大老板今天怎么了,一副如丧考妣的架势?” 乔珅没好气:“不好意思,我考妣丧了八百年了。倒是你接回来那个老太太,跟给我找了个新妈没差啊?” 宋思年一听乐了,“那老奶奶已经醒了?之前在仓库看她昏迷状态格外虚弱,我还担心她会出事。” “‘老奶奶’?”乔珅一听这称呼更无语,“你能不能别折人家寿了?你那岁数叫她奶奶合适吗?” “……”宋思年绕过乔珅,“她现在在哪儿?你领我去看看。” 乔珅扭头,“跟我过来吧。” 那位老奶奶灵鬼被安置在顶楼最尽头的房间,进到里面之后,宋思年便在房间里的沙发床上看见了对方。 ——和他想象中的状态不太相同,她看起来神情还算得上平静。 宋思年扭头看乔珅:“这不是挺好的么?” 乔珅还没来得及说话,房间里面的老太太听见了宋思年的声音,蓦地抬起了头—— “囡囡!你来了啊囡囡!你快过来让奶奶瞧瞧,饿瘦了没有啊?” 宋思年这一瞬间突然感觉了一阵鬼力缠到自己身上,猝不及防之下,他被带得向着老太太的方向踉跄了好几步。 等他再站稳身,乔珅在后面抱着手臂冷笑:“怎么样,还觉着‘挺好’?——不过你这确实不错了,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被这老太太捏了好几把脸呢。我现在忒好奇她孙女到底长什么样,怎么能看谁都是她孙女呢??” 宋思年扭头看了一眼老太太昏昏颠颠的状态,无奈地问:“她还是要见孙女?” 乔珅:“我真是没见过拟生状态持续这么久的灵鬼——之前昏迷刚醒来的时候,我听说她是清醒了一会儿的——不过前后也就两分钟,反正等我赶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又恢复到这种疯癫还耳背的状态了。” 宋思年皱起眉:“她清醒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乔珅点头:“嗯,她那会儿虚弱得跟现在差不多,根本移动不了,还非要去找孙女。下面负责照顾的人问到了一个地址,至于是她家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我就不清楚了。” 宋思年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太魂不守舍目光空洞的状态,叹了口气,“地址给我,我去看看吧。” 乔珅目光复杂地走进房里,“你现在是帮人帮出习惯来了?跟你无关的事情,你掺和什么?” 宋思年:“这老太太是我带来的,没想到被你‘照顾’得差点没了命,你说是不是真跟我无关?”不等乔珅说话,宋思年又打趣了句,“而且你刚刚不是说了吗,这都是你新妈了——凭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怎么也不会置身事外的,对吧?” 乔珅:“…………” 从属下那儿要来了记下来的地址纸条,乔珅扔给宋思年,没好气地:“喏。” 宋思年收起了纸条,手却没收回去,在乔珅面前上下掂量了几下。 乔珅斜眼看他:“还要什么?” “固魂珠啊。” 老奸商顿时像是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原地炸了毛:“固魂珠那么那么那么贵——你当我是提款机吗??” “是啊!不然这鬼市里面,除了乔大老板你以外,还有谁担得起提款机的名号?” 乔珅磨牙:“老祸害,你别太过分了!” 宋思年低头拨了拨手腕上的树芽儿,“树啊,你之前是对哪个店看不顺眼来着,我今天去帮你砸了它。” 乔珅:“…………” 咬牙切齿地肉疼了半天,乔珅最后只得对旁边下属摆摆手:“叫他们送一颗固魂珠上来。” 属下应了,转身出门。 乔珅则转回来对宋思年怒目,“你以后别叫老祸害了,叫宋扒皮得了!” 宋思年闻言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我之前因为你折腾去捉鬼师盛典,你想就一套鬼衣给我打发了?更何况……” 他扭头看了沙发床上的老太太一眼,转回来冲着乔珅促狭地笑: “你妈就是我妈啊——为了咱妈,赔点本也没什么,对吧?” 乔珅回过神,看着宋思年拿了固魂珠就潇洒离开的背影,气得手都抖—— “谁跟你一个妈!?……不对,谁说她是我妈了?!” 作者有话要说:皮皮年:你妈我妈都是咱妈 乔珅:……滚滚滚! 谢忱:【突然出现】——你跟谁“咱妈”,嗯? 皮皮年:emmm……【被命运捏住了后颈皮】 第54章 “原来甘城还有这样的地方?” 站在一条破败的水泥路上,宋思年表情复杂地看着前面那一片低矮的土房。 老树:“这是甘城的城中村,出了名的棚户区,住在这里面的要么是极穷的穷人,要么是买了地等拆迁的投机人。……那位老太太多半是属于前者。” 宋思年抬起手,看了看上面的字迹—— “没有单元门牌号也就算了……门上印着两个红娃娃叫什么住址?难不成我还要一家一家地找过去??” 老树:“主人,我试过了,实在没法远距离辨别门上贴纸那些死物的气息,所以您确实得挨家找了。” “……” 看着那一排排一家家的门户数量,宋思年感觉自己脑袋都大了一圈。 二十分钟后。 宋思年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那两扇破旧的铁门,以及门上糊着的两张要掉不掉的红色娃娃剪纸。他目光上下扫了一遍—— “是这家?” “应该就是它了,主人。” 宋思年二话没说,穿门而过。 出乎他意料的是,过了门堂之后,露天的院子里还有不少人——全都三五成群地打着堆儿,表情沉重,偶尔交谈也压得声音很低。 宋思年的目光越过人群,便见到正房大敞开的房门里,正中摆着一方棺材。 宋思年微皱起眉。 “都拖了两天多了,还不下葬,这不是造孽呢么……”旁边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两个人中有个人忍不住说道。 另一个人接话:“是啊,这还好是秋冬了,要是夏天把陈老太就这么放两天,还不得出味了?我看她大儿子小儿子都回来了啊,不赶紧操办丧事还等什么呢??” “还能等什么?不就是等他们那个姐姐吗?”最先开口的人没好气地说。 “姐姐?我都在这儿租房租了半年多了,怎么没听说陈老太还有个女儿?” “嘿哟,可别提了,她那女儿嫁的远,早就不怎么回来了;过年过节都从来不见她回家看看,我以前听陈老太自己说,连个电话一年都不打一次的,活像是没这个妈似的。” “……那这女儿当得可真是够不孝的啊。” “不过要我说,这也不能太怪这个女儿——你就看陈老太这两个儿子都指望不上,一个远嫁的女儿能怎么样呢?” “她那个小儿子我认识,还时不时看他回来两趟,难道也不孝?不能吧,我上次和他碰上面,还听他说自己给老太太带了什么什么东西,请老太太去自己家里过冬呢。” “呵,陈老太那个小儿子?——我看他浑身上下也就长了张嘴吧。”最先开口那人不屑地撇了撇嘴—— “陈老太不就靠早就去了的陈老头那点家属补助过日子吗?她那俩儿子一个闺女,从来没一个给过她钱的。至于那个小儿子就更是只会嘴上开花,回来看陈老太从来不带东西,只带他那个娇惯成性的女儿,还动不动就缠着老太太要钱花;你说的什么请陈老太回家过冬,如果真是他说的那样,那我跟陈老太这十年的邻居了,怎么还从来没见老太太什么时候不是在这破地方过年的呢?” “这倒也是。” “而且你刚刚不是奇怪他们为啥还不给老太太下葬吗?简单啊,我估计这俩兄弟都在那儿算计着给老太太办白事儿的钱,恐怕是不想出钱或者想等老太太的女儿回来分担,这才耽搁下来了——你说,就这样的俩儿子,哪个能孝顺了?” “……” 宋思年在旁边听得直皱眉。 老树也犯嘀咕:“那老太太一直念叨的孙女儿,不会就是她小儿子家里那个‘娇惯成性’的吧?这老太太虽然看着耳背还忘事儿,但不像是这么死心眼儿的样子啊。” 宋思年皱着眉没说话,刚抬脚准备往正房门那边走,就被身后另几人对话拉住了脚步—— “唉,这陈老太也是惨啊……” “要我说,这陈老太再惨,最后总也是个入土为安。而后面还有的是罪遭的,恐怕是她领回来的那个小姑娘吧?” “啊,你是说她总喊囡囡的那个似乎有点傻的小姑娘?” “对啊……我看陈老太一去,这一家没心没肺的恐怕是只会把她往外赶了……这才十二三岁的一个小姑娘,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是,可惜了那个小女娃儿了,唉…………” 宋思年皱起的眉终于舒展:“很明显,这才是正主儿。” 老树:“真庆幸,我可不想陪主人您找一个熊孩子带回去。” 这边说着,宋思年已经走进了正房里面,黑色的棺材旁边,炭火盆里烧着黄色的纸钱,一只有点干瘦破皮的小手蹭着脏灰,一页一页动作迟缓地从旁边拆开的厚厚一大叠纸钱上面,取着新的,一张一张往那火焰上放。 那小姑娘穿着一件款式很旧的深红底儿小碎花棉袄,棉袄边角看起来已经洗得发白了,但破线的地方都用小小的同色补丁细细地贴补上了。她下身是一条黑色的长裤,看起来像是成人的裤装加厚改过,虽然也破旧,但仍旧干净。 只是脸色发黄,小脸尖瘦,嘴巴也干干的没什么血色,似乎有些营养不良。 她低垂着头跪在蒲团上,长长的黑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宋思年也看不清她的神情模样。 “看起来就怪可怜的啊。”老树叹着气。 宋思年目光掠过女孩儿露在外面冻得发红甚至有点生疮前兆的手脚,不由地目光沉了沉。 只是没等他开口说什么,旁边紧闭的房门里突然传来了一个有些尖锐的女声—— “你想都别想!” “……” 正堂里女孩儿捏着纸钱的手顿了顿,然后又继续将新的纸钱拿起来放进炭火盆里。 宋思年的视线从女孩儿身上抬起来,落到那紧闭的侧室房门里面去。 看了两秒,他唇角往上一挑,勾起个叫人看了都忍不住发冷的笑。没怎么犹豫,宋思年便抬脚走了过去,径直穿过了紧闭的房门,到了里间。 门内站着六七个人,很明显地分成了左右两个敌对阵营——两拨人基本上都是面对面的怒目圆睁,看起来恨不得把对方拿眼神撕碎了的劲头。 刚刚宋思年在外面听见的那个声音,就是此时站在左边这拨人里最前面的那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女人吼出来的。 此时她正掐着腰,头顶染成亚麻色的稀疏卷发都跟着身体一起抖。而很显然,她的怒气还远远没得到足够的抒发—— “什么叫因为我们家老陈是长子,这办丧事的钱就该我们出,啊?那要是按照你这个意思,我们家老陈长子,我儿子长孙,是不是老太太留下的所有东西都该是我们家的?!” “唉,嫂子,你可不能这么曲解我话里的意思。”对面那拨里,站在边角的个子小小的女人也毫不示弱,她冷笑了下,“我说着丧事该你们出钱可不全是因为你家里长子长孙,更重要是以前逢年过节,所有需要的酒肉鱼菜都是我们家置办,你们平常一分钱不掏,到了快走的时候还要从家里搜刮走一堆——你说这到了给老太太办最后一次,不该你家里花钱吗?” 短卷发的女人一听急了—— “你别以为老太太走了就能红口白牙地说瞎话了——什么叫我们一分钱没掏过全你们家花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以前过年过节每次买完东西,你都跑老太太面前哭穷,还算小账!老太太哪次没补钱给你??恐怕你不但从来没在这方面多拿过钱,反而还偷偷加报了价格,从老太太那儿骗了不少钱吧!” “你、你——你血口喷人!”小儿子家的媳妇也笑不出来了,急得拿手指对面卷发女人。 而对面卷发女人身旁,看起来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声音一沉—— “好了!别吵了!” 他看向对面抽闷烟的、与自己面貌几分相似但明显小了几岁的男人—— “耀丰,你说吧,这事儿怎么办?” 陈耀丰把烟一撇,抬眼看过去,“哥,你是长子,这种事情一应大小本来就该你来管——嫂子不懂我们这儿的规矩也就算了,你也不懂规矩?” “规矩?”对面陈耀瑞冷笑起来,“我背井离乡这么多年了,我还真不懂这规矩了——你这么多年在妈面前装孝子忙里忙外的,你该比我懂得多吧?” “哥你这话就叫人没法儿听了,啊!”陈耀丰还没说话,他身旁女人回嘴,“什么叫装孝子?我们家耀丰一年回家里看妈的次数,比你们一家四口加起来都多,怎么就成了装孝子了?!还是说都跟你家里似的,一年不露一次面,才能叫不装孝子?!” “哎哟,可别吹了。”陈耀瑞身旁卷发女人也憋不住了,斜着眼讥笑着看向脸色难看的陈耀丰,“你们家里是不是以为啥事儿都自己家心里明白,其他人都能被你们当成傻子耍弄,啊?” “嫂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卷发女人把手臂一抱,冷眼看着两人,“你们家月收入怎么也有一两万了吧?老太太那儿加上爸去世那会儿留下的抚恤金,估计也就八九万,去年年底的时候,不是你们家这个‘大孝子’,提议要把妈这钱给分了吗??” “我们……我们那又不是为了钱,再说了老太太一人拿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还不如我们给她管着,反正要花还可以直接跟我们要的啊,我们家又不像你们家——这别人听着长子长孙,大孙子都二十七八了,过年的时候回来从来没给自己爷爷奶奶买过东西送过红包也就算了,还好意思腆着脸跟自己奶奶要钱!” 对面原本吊儿郎当地站着的青年一听这话,顿时把耳朵里塞着的耳机一拔,往地上一摔—— “你说谁呢!” “我说谁谁心里有数!” 余下的话宋思年没听,转头穿过了房门回到了正堂。 老树不解:“怎么不听了,主人?” “……”宋思年此刻才抬了头,眉眼冷得跟浸了冰雪似的,桃花眼眼角扬起来的弧度都透着凉。“听不下去。……恶心得慌。” 老树叹了口气,“这老太太还真是不幸啊……” 宋思年没再说话,低垂着眼看着那个跪在这空无一人的简陋灵堂里的小姑娘。 就在他要有所动作的时候,他视线里的小姑娘竟然突然抬起头,目光焦点定在了他的身上。 “哥哥,你见过我奶奶吗?” “——!?”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皮皮年喜提【阴阳眼小姑娘】一位! 第55章 “哥哥,你见过我奶奶吗?” 小姑娘抬起头的一句话啊顿时让宋思年愣在了原地。与此同时,老树的话音在他耳边炸响—— “主人,她竟然能看见你!” “……”宋思年微眯起眼,随即一笑,“从进到这陈老太家的院子那会儿我就注意到有个灵力天赋非常优秀的存在,刚刚倒是忘了……真没想到她不但灵力气息天生比普通人厉害了许多,竟然还能有阴阳眼的存在啊。” 老树怔了下:“主人是说她有阴阳眼?” “不然呢?”宋思年问,“难不成你觉得她是只鬼?” 老树:“也对……” 宋思年走了过去,到仍跪在地上的女孩儿面前时停住,随后一提裤腿蹲了下去—— “你能看得见我?” “……”小姑娘迟疑了两秒,然后点了点头。 宋思年笑起来:“看见的是什么样子的我,能不能具体说一下呢?” 老树:“主人,您问她这个有什么用?” 宋思年改为魂音:“从她能看到的程度上,我也好判断一下她的灵力天赋到了如何的高度。” 然后便见面前的小姑娘睁着干净的眼睛看了宋思年一会儿,“嗯……褐色的长衣长裤,黑色的头发,高鼻梁,眼睛很漂亮……哥哥长得真好看。” 小姑娘说这话时平静又认真,半点敷衍奉承的样子都没有。 宋思年听见之后不由地怔了怔,随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对老树说:“我从没见过灵力天赋这么棒的孩子。” 老树:“……主人这么说,其实只是因为她夸您了吧?” 宋思年还没回应,小姑娘的视线又落到了宋思年手腕上的树条手环上面。 看了两秒,她难得露出一点笑容来:“哥哥戴的这个手链也很好看,那个小绿芽儿一晃一晃的,好可爱。” 宋思年:“……” 老树:“…………” 在诡异的沉默里,宋思年目视着老树把自己嫩绿的芽芽儿一点点不好意思地蜷了起来。 宋思年笑了声:“树啊,你觉得她灵力天赋怎么样?” 老树:“……我也从来没见过灵力天赋这么棒的孩子,主人。” 宋思年这才把注意力放回到女孩儿身上。他伸出手去,在女孩儿的头顶很轻柔地摸了摸,“你很想奶奶吗?” 小女孩儿一听顿时绷起了肩,手也不自觉地伸出去想抓宋思年的衣袖,“哥哥你见过我奶奶吗?” 宋思年点头:“嗯,我见过。” 女孩儿目含期盼,“那奶奶她……也变成了哥哥你这样吗?我是不是还能见到她?” 宋思年有些奇异地盯着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叫陈囡囡……是奶奶给我起的名字。” “嗯,囡囡,你想知道奶奶的事情的话,哥哥问你什么你就要答什么,知道吗?” 小姑娘用力地点了点头。 宋思年:“你以前见到过像哥哥这样的存在吗?” 囡囡犹豫了下,似乎有些不愿意提这件事,但是在宋思年的目光下,她还是小声地开了口:“有……他们都比哥哥看起来吓人很多,还有血淋淋的……但是别人都看不到,他们都说我说的是假的,让我别乱说,还会说我是疯子、不干净的……” 宋思年无声一叹,“是他们不懂,不是你的错。” 陈囡囡点点头:“后来我就装作看不见了……这样大家就不会笑我了。” 宋思年:“那奶奶过世的时候,你在她身边看见她了吗?” “没有……”小姑娘有些难过地摇了摇头,“我那时候在学校,回来以后才发现奶奶倒在家里、我怎么叫她都不醒……” 眼看着小姑娘的眼圈慢慢红了起来,宋思年连忙开口:“奶奶现在在另一个地方,很快就能回来看你了,而且以后她能更久地陪在你身边——你不需要替她难过,知道么?” “真……真的吗?”小姑娘眼圈通红地看着宋思年。 宋思年:“当然是真的,哥哥跟你保证。” “好。”小姑娘破涕为笑,“我都听哥哥的。” “在奶奶好起来之前,哥哥会陪在你身边,但是有别人在的时候,还是要装作看不见,知道吗?” “嗯,我记住了。” “……” 临近傍晚,陈老太家的女儿陈耀瑶乘着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姗姗来迟。 这一夜的云翳尤为地重,压得月光和星星都没透出半点。 陈耀瑶进门时,来家里凭吊的客人早都散去了,空旷的院子里只充斥着四野的风声,四只白烛撑起一方黢黑深沉的夜空。 宋思年站在黑色棺木旁,正堂的灯火阴翳里,看着那穿着黑色长款大衣的女人一路走进来。 女人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没有表情,像个雕塑,美得透着香火味儿。 “好重的灵力气息啊……”老树压低了声音感叹。 宋思年也不动声色地看着走进正堂来的女人。 —— 白天的时候他还在奇怪,陈老太那样的鬼力强大,多半生前灵力气息也非常足;而这样的天赋是可以遗传的,这也是为什么捉鬼世家能盛行不衰的原因。但在陈老太的两个儿子和孙子孙女身上,他却没察觉到什么与普通人相差的灵气。 倒是被领回来的陈囡囡身上的灵力天赋让他有点惊艳。 结果还不到半天,陈耀瑶的出现就给了他答案。 宋思年这样想着,唇角微勾着玩笑了句,“看来陈老太这一脉的气息天赋,是传女不传男啊。” 老树则担忧地问:“不知道这个陈耀瑶会不会也发现主人您的存在?” 宋思年无语了两秒,“从她的灵力虽然较强但却没什么调顺运行的轨迹来看,她明显只是个灵力强的普通人,没受过正规的捉鬼师训导,自然不可能发现得了我。” “那万一跟这个小姑娘似的……” 宋思年:“如果说死后成为灵鬼的可能性是万分之一,那生来没有成为捉鬼师就能看得到其他非人类生物——也就是有阴阳眼的人类几率有多大?” 老树:“额……万万分之一?” 宋思年面带微笑:“所以,你刚刚是怀疑这个家里同时有两个有阴阳眼的人?” “嗯……”老树支支吾吾,“我很放心了,主人,她一定不会看到您的。” 这边交谈间,里屋听到了发动机动静的陈耀瑞和陈耀丰两家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赶了出来。 两方甫一照面,陈耀瑞家的长媳,也就是那个卷发女人的尖锐声音就响了起来—— “我说大姑子,这可是妈的丧事,你就这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不合适吧?” “……” 走进来的穿着黑色修身长外套的女人此时站到了有些醺黄的灯火下,那纤瘦利落的身形愈发被勾勒得匀称而凹凸有致。 她眉骨稍高,眉尾被描得极细,带着一种薄而厉的锋锐气。 所以那目光扫过挤眉弄眼的长媳时,对方努力提起来的气焰倏忽便被面前这个带着莫名气场的女人压了一半。 而女人的视线也没在她身上久留,须臾之后就落到正堂里。 穿过了宋思年的身体,她的目光久久地凝视在黑色的棺木后,挂在墙上簇拥在灰白烛火里的相片上。 黑白照。 照片里的老人每一条皱纹里都像是压着岁月施与的沉重和悲哀。 宋思年这样单向地和女人“对视”着,看着那锋锐的气息从她眼里退走,看着她目光微黯,看着她戴着薄薄的镶了一圈柔软皮毛的真皮手套的手慢慢攥紧。 有那么一刹那,宋思年以为这个女人会哭出来,至少会红了眼圈。 但没有。 只顷刻之后,女人收回了视线,所有目光里的情绪脱去,像是只是来参加——甚至只是路过一个陌生人的葬礼。 “我丈夫生意上恰好有事,到国外出差了。” 尽管是解释,但女人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点波澜。 ——这样的态度显然激怒了其他人。 卷发的女人第一个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大姑子,你这话我可就不乐意听了啊。怎么,你们的时间是时间,我们的时间就不是时间了,是吧?” 陈耀瑶皱了下眉,动作幅度虽轻,效果却好得很——几乎是她神情一变化时,卷发女人就本能地神色警惕起来。 而在看到陈耀瑶慢条斯理地摘下了自己的黑色真皮手套时,卷发女人更是忍不住退了一步,嘴上发僵:“你——你要干嘛……” 陈耀瑶没解释,将手套放进了提包里。 然后她迈开腿,细长的靴子跟轻轻地压在水泥地面上。她缓步走到了黑色棺木旁边,在始终低着头重复自己取纸钱、放纸钱的动作的小姑娘面前停住。 陈耀瑶停住了。 她的瞳仁比起普通人要黑上一些,瞳孔在光下有些缩紧,这样不言不笑地压下焦点看人时,格外地叫人背后发凉。 她打量了蹲着的女孩儿,而此间,女孩儿也慢慢抬起头看着她。 空气里安静了一会儿。 “你好。”小姑娘轻声说。 这话音让宋思年有些意外地将目光重新落到陈耀瑶的身上,带着一点审读的情绪。 而陈耀瑶显然也没有想到面前这个脸上手上沾着纸钱烧完的灰的脏兮兮的女孩儿会突然跟自己打招呼,怔了须臾之后,她轻轻点头。 “……你好。” 打过招呼后,她侧过身,目光淡淡地瞥向陈耀瑞和陈耀丰两人,“这是谁家的孩子?” 陈耀瑞和陈耀丰对这个气场十足的大姐的存在似乎都有点怵得慌,两人对视了眼,都没在第一时间开口。 还是卷发女人颇为不忿地接了话头—— “这可不是我们谁家的孩子——你看她这都十二三岁的样子,能是我们家里的吗?” 陈耀丰家里的儿媳妇难得附和了卷发女人一句,尽管极力掩饰,但表情里还是带着点不虞:“这是妈去年从外面领回来的,不知道哪家的孩子——领回来的时候痴痴傻傻的话都不会说,谁知道是不是被人家特意抛弃的……妈还非得收留在身边,我们怎么劝都没用,她硬是领着带去村里支书那边给入了个集体户口。” “……领回来的?”陈耀瑶垂眼看向小姑娘,声音里多了点莫名的起伏,“还是个女孩儿啊。” 身后卷发女人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牵起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我说大姑子,不如这小姑娘干脆由你领回家里去好了——你和你家那口子结婚那么多年,不是一直都没怀上孩子吗??” “……” 黑衣女人脸色一冷。 第56章 陈耀瑶目光沉冷地看向开口的卷发女人。 对方被她的目光一怵,视线往回缩了下就没敢再开口。而陈耀瑶收回目光,将长外套脱下,折了一折之后搭上臂弯。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才慢慢蹲下身。 她没说话,向着还半跪半蹲在蒲团上的小姑娘伸出了手。 小姑娘动作停了停,从旁边纸钱堆里拿出来一叠,放到了陈耀瑶的手心里。 粗制滥造坑洼不平的深黄色纸钱,和那双每一寸皮肤都透着柔嫩和保养感的手,形成了再鲜明不过的颜色对比和视觉冲突。 然而似乎只有手的主人不这样觉着。 她看起来耐心极好,慢条斯理地一片片撕开纸钱,将它们放进已经堆了高高的灰烬的炭火盆里,看着那黄色染上了刺眼的红火,卷曲、坍缩、乌黑……最后化成了灰白的烬尘。 时间在这缓慢的动作里仿佛都被拉到了最迟缓而漫长的刹那。 安静得叫人胸口憋闷的房间里,有人别开头悄悄地嘀咕了声—— “……真做作。” 蹲在那儿的女人连眼睫毛都没动一下,像是丝毫没听到这话声。 站在一旁观察着的宋思年莞尔一笑,“我还以为这个家里全是那些无聊的人。” 老树:“……哪些?” “……” 宋思年没直接回答。他扭过头去,看向站在陈耀瑞身后,耳朵里一侧塞着耳机另一侧耷拉着白色耳机线的男生。 陈家里唯一的孙子,陈耀瑞的儿子,也是刚刚开口低声嘲讽的人。 宋思年似笑非笑地把手一抬。 一盏白色的快要燃尽的短烛,突然倒在了那个男生的脚边。他惊叫了一声,猛地跳到了旁边去。连带着其他人都被他吓得四散。 而宋思年抱着手臂看热闹,边看边面带微笑,“就这些啊。” 说完话时,宋思年低头看向身侧蹲在那儿的两个人。 不约而同的,陈耀瑶和陈囡囡都是抬头望了那里一眼,便前后低回了头,认真地把手里剩下的纸钱往炭火盆里放。 宋思年看着她们整齐的动作,眼睛轻眯起来,“这样的人活着才有趣,不是么。” 老树:“……” 沉默了一会儿,它再开口时语重心长:“主人,我觉得您现在思想有点危险。” 宋思年一愣,随即眼角弯垂下去,笑容无害:“开个玩笑。” 而另一边,陈耀瑶烧完手里的纸钱便站起身。望见那两家人躲烛火后的狼狈和尴尬神情,她仍旧反应淡漠。 “丧事的钱我会出,你们尽快办好吧。” 两家人几乎都有些面露喜色。其中站在陈耀瑞身旁的卷发长媳连忙张口:“那就我家耀瑞来操持好了,毕竟是长子嘛……” “……”陈耀瑶瞥她一眼,“所有宾客回礼和其他买入支出的清单列一张给我,查不查是我的事——但被我发现里面有虚的假的,那就你们自己买单吧。” 卷发长媳脸色一变,“……我说大姑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说我们家会贪你的钱吗?做人可不能这么没规矩,我们——” “谁没规矩?” 陈耀瑶蓦地开口,声音冷得像是数九寒冬里冻住的冰棱敲碎落地发出的轻鸣——音量不大,却听得人牙关打颤。 她伸手一指身后黑白照片,眉眼凉如霜雪,“对着她,你自己问,谁没规矩?” 一字一句震得陈家长媳脸色一分一寸地白了下去。 “……” 陈耀瑶霍地收回了手臂,那凌厉的眉线又恢复了初踏进门时的锋锐,她披上外套,直身往外走—— “过了这丧事之后,陈家和我再无瓜葛。这家里的东西我一分都不会要,你们也省了往我身上落的龌龊心思。” “…………” 虽然被这话刺挠得脸色难看,但两家人各自相对的交流目光里,宋思年还是看出了一点肤浅的窃喜。 他淡淡地收回视线转落门外,只来得及捕捉那身影没入黑暗里的最后一块衣角。 半晌后,他笑着叹了一声。 “真的很有趣啊,老树。” “……” 宋思年连夜赶回了鬼市一趟。 珅楼,主店铺顶楼。 乔珅听了宋思年的要求以后,表情不善:“老祸害,你知道这种事情搁在人类里是要抓进去的吧?伪造遗嘱侵吞财产,被发现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首先,我不是要侵吞财产,只是需要保证那个小姑娘不会直接被他们一家人给生吞活剥了。其次,我让被继承人本‘人’签署的遗嘱,怎么能算伪造?”宋思年微微一笑,“最后,‘负法律责任’?谁来负?无论是你还是我,在人类的所有档案里都压根不存在吧?” 乔珅没好气:“你当捉鬼师联盟是摆设么?” 宋思年笑笑,抱起手臂走到窗边,眺望向鬼市深里。看了一会儿后,他转回身,倚着窗框对乔珅懒洋洋地笑—— “捉鬼师联盟不会为这么一件小事为难你我的。而且乐于助人,不好么?” “……”乔珅翻了他一眼,“如果每一个灵鬼怨鬼都像你这么‘乐于助人’,那捉鬼师联盟也可以裁员过半了。” 宋思年:“什么时候我能带走遗嘱?” 乔珅:“遗嘱条款哪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被继承人签字之外,还需要公证人公证过才有法律效力……短时间内很难搞定,你再等等,至少也要明天下午。” 宋思年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笑容无害,“一切遵照乔大老板的安排。” 乔珅转身要走,还没踏出一步去,就听见身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点不熟悉的情绪问道:“捉鬼师盛典怎么样了?” 乔珅停住,“我怎么知道怎么样?” 宋思年:“别装傻,你要是说捉鬼师盛典聚会里面没有你的人,那你就真是在骗鬼了。” “……”乔珅没急着回答,转回身看向宋思年,表情间有些无奈,“说吧,你想问谁?” 宋思年弯着眼睛笑着看他,“你说我想问谁?” 被这理所当然而又莫名透着一股狗粮的酸臭味的笑容一刺,乔珅的表情都古怪起来。随后他撇开视线。 “除了你之前调查过的灵鬼消失事件以外,目前还没发生什么大事。……至于你想知道的那位,基本上全程就是个震场的存在,从盛典开始至今,他还从来没发表过一次看法——说起来,他就算是去给焦家撑场子的吧?” 宋思年点点头,随即像是无意地顺口问了句,“宋家家主来了吗?” 乔珅一愣:“……啊?” 原本站在窗边姿态懒散地倚着窗框的青年缓抬了眼,看向乔珅,“我第一天去的时候,就发现宋家人的第一环主位上是空缺的了。而且有意思的是……好像不少宋家人都没有去盛典现场。那之后呢,他们去了吗?” 乔珅:“没去也正常,聚会是每年都有缺席。这捉鬼师盛典一年一次,那些家主和精英捉鬼师里不乏活了一两百年的,你指望他们年年到场打卡?” 宋思年耸了耸肩,“如果是我,我也会时不时地翘掉几次,不过……” “不过什么?” “今年可是焦家回归捉鬼师联盟的一次,宋家家主连这一次都不来的话,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啊。” 乔珅闻言笑了起来,“老祸害,你不会真的这么天真吧?……你真觉着,这焦家回不回归,还有其他一干在盛典上讨论出来的大事,那结果真是临场讨论的?——他们早就定好了,捉鬼师盛典多数时候也就是走个流程而已。” “……” 宋思年沉默下来,眸子深里暗光微动,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乔珅皱起眉,“你到底在担心什么,老祸害?” 宋思年抬头:“……我也说不上来。但最近接连发生的事情,总是让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而且我直觉着,这一切都和宋家有关。” 乔珅眉头拧得更深,“如果真如你所说,那宋家必然所谋非小……不过直觉这种事情,你确定不是因为宋家和你关心的那位之间纠葛太多,所以才给了你本能的倾向和预判?” 宋思年叹了口气,“我还真希望只是这样。……无论如何,帮我关注一下宋家,如果他们有什么动静,一定在第一时间通知我。” 乔珅无奈:“你知道我只想做个与世无争的商人,安安静静地赚我的票子吧?” 宋思年莞尔一笑:“别装了,老奸商。到你这个地步,我没去细扒你和捉鬼世家们可能有过的密切往来,已经是对你的十分信任了——你说呢?” 乔珅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扭头出门—— “早在八百多年前,咱俩在鬼市里撞上的那天,我就不该跟你计较,直接转身就走才对。” 宋思年带着笑的话声追了出去——“现在后悔?晚了。” …… 遗嘱果真是耽搁到第二天下午才出炉。期间宋思年还去看望了一下陈老太,只可惜老太太看起来跟他走之前没什么区别,仍旧是一副昏昏沉沉分不清人的状态。 “也不知道,如果带陈囡囡来见见她,会不会好一点?”宋思年揉着下巴琢磨。 进门的乔珅恰好听见这话,当场翻了个白眼,“你想带一个普通人进鬼市?疯了吗?” 宋思年笑着转回去,“她可不是普通人——灵力天赋非常惊人,而且还有阴阳眼。” “……阴阳眼?这种人如果修成捉鬼师,那肯定是要了不得的。”乔珅脚步都被这话勾得停顿了下,回过神随即连忙走到宋思年面前,“多大的小姑娘?灵力天赋有多高??” 宋思年嫌弃地退开了一步,躲过乔珅,“你想都别想,跟你没关系啊。” 乔珅挤出一个笑容:“这叫什么话?怎么能跟我没关系?她不是咱妈的小孙女吗?” 宋思年:“…………” 老树叹气:“果然在涉及到利益的时候,连主人您都没法跟这老奸商比不要脸啊。” 宋思年深以为然。 “人家初中都没上完,你少惦记……就算以后要发展成捉鬼师,现在也得先保证脱离文盲行列。”说完,宋思年冲乔珅摆了摆手,“遗嘱好了?给我吧。” 乔珅一听这年龄,只得放弃,无奈地把手里的文件袋递给了宋思年。 宋思年拉开袋子,边听乔珅介绍边翻看了一遍。 等所有信息记好,他收好文件袋,冲乔珅挥了挥便抬腿往外走。 “替咱妈谢谢你啊。” “等等。”乔珅喊住他。 宋思年不解回头,“嗯?” 乔珅:“我之前让人查的那位第一捉鬼师的画像已经快到甘城了,估计今晚就能送到珅楼,你不看一眼再走?” 作者有话要说:谢老干部最后一层马甲瑟瑟发抖 第57章 “第一捉鬼师?”宋思年皱眉,“现在已经确定他就是谢家的人了,还要那人的画像做什么?” 乔珅噎了一下,“你……你都不好奇那位传闻里的第一捉鬼师、还跟你家宝贝同名的人长什么模样?” “我像是好奇心那么丰富的?”宋思年撇了撇嘴,继而狐疑地看向乔珅,“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积极地帮我?” “……”乔珅露出点牙疼的表情,“这幅画像可是他身份不明那会儿我花了大价钱从别人那儿搞回来的,你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那我钱不是白花了??” 宋思年想了想,“也对。那等我处理完这份遗嘱的事情吧,不然再晚点去,咱妈的小孙女可能就要被那两家生吞活剥了。” 乔珅这才神色稍霁。 宋思年转身往外走,到了门边的时候他停住,侧回头问:“这幅画像很难得吗?” 乔珅闻言,得意地扬起了头,“我敢保证,谢家人自己手里都没有——这可是天底下唯一一幅那位的画像。” 宋思年:“唯一一幅?那你怎么能找得到的?” 乔珅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八百多年的关系网白攒的吗?” 宋思年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回答,重新迈开步子往外走,边走话音边传了回来。 “那稳妥保管着,到时候我欣赏完了直接送我家宝贝做礼物。” 乔珅:“……???” 半晌后乔珅愤怒的声音从宋思年已经远去的身后方向传回来—— “我买回来的东西你拿去哄你的人?!” “……” 被那句“你的人”成功取悦,宋思年不但没跟乔珅计较,还得意洋洋地吹着口哨下了楼。 ………… 宋思年重新回到陈老太家里的时候,隔着老远都听见院子里传出来争吵的声音。 他想了想,没急着用固魂珠,而是先走进了院子里。 正堂中的黑色棺木已经消失不见,显然在宋思年离开的这一天的时间里,陈家的人已经把陈老太的下葬事宜办完了。 连院子里都残留着白事酒席之后的狼藉一片。 而在这片狼藉里,陈耀瑞和陈耀丰两家人在院子中各占一半位置,正吵得面红耳赤互相怒目以待。 “什么叫这个孩子就该我家养?凭什么,啊?”陈耀瑞家的卷发女人看起来脸色涨红,就差指着对面的陈耀丰一家破口大骂了——“我们家已经有一子一女了,哪有那么多地方再来收养这个孩子?而且我家条件可比不上你们家——她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我家来养,你们来负担她以后的生活费和学费吗?!” 陈耀丰家的媳妇冷笑了声,“怎么说她也是家里的人了,不可能就这么扔出去不管不顾吧?既然是家里的人,那这爹妈都不在了,长兄如父,嫂子你们家不来负责的话,难道要排行最末的我们家耀丰来管不成?” “要真这么说的话,那也该大姐来管啊!” 卷发女人脱口而出,只不过说完就有些后悔地看向旁边。 仍是一身黑色的女人原本神情淡漠地站在旁边,闻言徐徐抬了视线看向两方。 两家人里没一个敢跟她视线接触的,即便不小心触及到她的目光,也会赶忙移开视线落点。至于唯一的一个例外…… 陈耀瑶的眼睛横向了身侧。站在墙角原本低着头不言不语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仰起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陈耀瑶眼神闪了闪,声音平冷地开口:“我说过了,丧事结束以后,陈家任何事情就跟我没关系了。我不会管。” 站在陈耀瑞身边的卷发女人表情急了,她伸手捅了捅自己身旁的陈耀瑞,在男人木头似的全无反应后,她只得恼恨而克制地看向陈耀瑶。 “大姑子……你这样说也不太合适啊。虽然丧事的钱确实是你出的,可这丫头是妈领回来的,那就是家里的一部分,你也是陈家的人,怎么也脱不了干系吧?” “陈家的人?” 在听了这番说辞以后,穿着黑色长外套的女人的脸上竟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尽管这笑让在场其他人心里都不由地一凛。 然后他们便听见女人声音冰冷—— “当年我丈夫重病,我回家借钱那时候你是怎么劝她的,你还记得吗?” “……”卷发女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不由地一变。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还挂在正堂墙上的黑白照片里的陈老太一眼。 而陈耀瑶笑意讥讽,“你当时不是说了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近乎一字一句而咬牙切齿地说完了这句话,“怎么她一走,我就又成了陈家的人了?” 卷发女人支支吾吾地说:“那什么……当初我们家那不是也急着用钱么……” “是啊,我当然记得。”女人收敛笑意,眼里更冷,“你们急着给你们的儿子、她的独孙买最好的进口奶粉啊……” 那轻得发飘的尾音让卷发女人一家心里都忍不住哆嗦了下。 而陈耀瑶竟又笑了起来,只不过那笑意顺着她牵起的嘴角攀上面颊肌肉绷紧的侧脸,到眼角鱼尾纹旁便已凉了彻底—— “你昨晚说得没错,我确实怀不上孩子,可你知道为什么吗?” 声量在这一句话末尾提到了最高,陈耀瑶的眼角也跟着轻轻抽搐了下。而她浑若未觉,只狠狠地盯着陈耀瑞一家人,精致的妆容在这一刻近乎狰狞可怖。 “因为当初我没办法,只能去拼命地赚钱来治我丈夫的病——我白天上班,晚上去冷库帮人搬货……只因为他们那儿能给高的日薪——那样干了一年下来,我拼死拼活地终于治好了他的病,可一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就因为那年,我这辈子都怀不上孩子了。” “……” “所以你当初说得一点都没错,嫁出去的女儿就是覆水难收,因为她丈夫的命还抵不过她侄儿的昂贵奶粉——从那一天起,我就已经不是陈家的人了。这丧事的钱我肯出,不是因为我对她或者对你们还有什么情义在,只是求自己一个心安。我心安后,这个女孩儿,还有你们陈家任何一个人的生老病死,都跟我再没关系了。” 她直起腰,收回了冷冽的目光。 “当然,我以后的老病死,跟你们也再无瓜葛,不劳操心。” 说完,女人径直走了出去。 而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院子里都一直是鸦雀无声,没一个人能开得了口。 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陈耀丰迟疑着开口:“我们家里都工作忙,没法照顾,还是得哥和嫂子来。” 陈耀瑞皱眉:“又不是就你们家需要工作。” 眼看着又是一番争执不下即将开始的时候,院子外门处突然传来了铜环扣在门上的声响。 院子里的两家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 笑眯眯的无害青年站在他们的视野中央。 而在他主动发出声响前,其他所有人没一个发现他的存在。 正戴着耳机听歌的陈家独孙陈庆浩则是不可置信地瞪了瞪眼睛——他几秒前明明无意地瞥过那里,根本没看到有人出现啊。 而院子中无人关注的角落里,同样抬起头望过去的小姑娘的眼睛里微微亮了起来,随后又带上点疑惑地看了看同样能看向青年存在的两家人。 在这样各有所思的疑惑的安静里,笑容无害的青年,也就是宋思年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直到他停到院内两家人的中间时,他们之中才有人回过神。 陈耀瑞和陈耀丰对视了眼,两人在各自表情上看到相同的迷茫和困惑后,便一起转向了宋思年。 陈耀瑞看着他皱眉问:“你是……?” 如果是家里的客人,那没道理他们俩都不认识。更何况,就没听说谁家来参加白事还空手来一脸笑眯眯地进门的。 宋思年对着两人点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庄淑女士的遗嘱见证律师,庄淑娟——也就是你们的母亲陈老太,生前委托我办理了遗嘱见证手续,我是来为她宣读和履行遗嘱条款的。” “——遗嘱?!” 陈耀瑞和陈耀丰两家人脸色顿时都变了。 宋思年像是没看见两家人的反应,仍旧面带微笑地将手里的文件袋拿起来,从里面抽出两份—— “这是庄淑女士的遗嘱见证委托书的复印件,两位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可以查看一下,如果有所怀疑,本律所不介意两位找人进行笔迹鉴定。” 没等宋思年递到他们手边,两家人就几乎是以抢夺的速度嗖地一下从宋思年那儿拿走了遗嘱见证委托书。 反复看了几遍以后,陈耀丰脸色难看地抬起头—— “我妈这是什么意思!” 而陈耀瑞一家却像是松了口气,卷发的长媳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妈会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你这个小儿子呢,没想到啊……看来她还是看出来了某些人那点虚头巴脑的假情假意呐。” 陈耀丰闻言脸色更阴沉了许多,手里的遗嘱见证委托书都捏得发了皱。他怒目瞪着宋思年,“她要把钱和房子都留给这个不知道哪儿捡来的野种?!——凭什么!我不同意!” 宋思年原本带笑的面容在陈耀丰话音落时,便陡然沉了下去。 “陈先生,我是个律师,同时也是你母亲的遗嘱执行监督者。她既然在遗嘱里这样写了,那么陈囡囡小姐就是我的新委托人——我劝你最好不要在一个律师的面前对他的委托人进行侮辱性质的人身攻击——否则除了拿不到遗产之外,你可能还需要搭进精神赔偿。” “…………” 陈耀丰脸色愈发地难看起来。他咬牙切齿得脸部肌肉都有点抽搐,隐忍几秒后才恨声问:“这份遗嘱是我妈什么时候立的?!有法律效力吗?!” “能问出这样的话,陈先生应该也不是不懂。”宋思年微微一笑,眼神冰凉,“上面的律所信息、见证律师信息、公证时间信息、委托人签字等等都是一目了然,有没有法律效力——陈先生可以随时请人去查去问。” “律师先生。” 旁边沉默的陈耀瑞突然开口。 “嗯?”宋思年转过去,“这位陈先生也有问题?” 陈耀瑞拧着眉头,“不是,只是这个继承人还没成年,她恐怕没法直接继承房子这些财产吧?” 宋思年:“这一点遗嘱后面也有提及。因为继承人尚未成年,所以她继承的财产会由她的监护人代为管理。而在她成年后,监护人可以得到一部分财产作为报酬。” “……监护人?” 在听到这个词后,两方刚平息的敌视目光再次“交火”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老干部的马甲剩最后一颗扣子了,本单元内皮皮年就要给他当面掀了=) 第58章 屋里的高分贝“协商”持续了好一会儿了。 宋思年丝毫没在意乔珅特地给他准备好的这套能让他看起来更像点律师的西服。他伸手扯松了领带,提了提西装裤的裤腿,毫不在意形象地蹲到了小姑娘身旁。 在陈囡囡的视线里,干练的西装裤包裹出来的修长腿型一折,那个昨天还是以一副鬼魂状态出现在她面前的年轻人,此时就顶着仍旧看起来十分无害的清秀面庞,把视线压到了和自己平齐的位置。 “今天过得怎么样?” 青年弯着唇和眉眼笑吟吟地问她。 “有开心一点吗?” 陈囡囡迟疑了0.1秒,就快速地点点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小姑娘的声音很小,像是怕惊醒到屋里的两家人。 宋思年笑笑,伸手理顺了女孩儿垂到面颊旁的细碎头发,“别怕,他们这会儿虽然讨论的是你的监护权,但没一个真正挂心你的。” 小姑娘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宋思年没收回来的手顺便捏了捏女孩儿的脸颊,带着点很淡的笑意,“怎么?听到我这么说,还会有点失落么?” 小姑娘沉默了片刻,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老树终于看不下去了,长长地叹了口气,“主人,我求求您,您做个人吧——这时候,就算不安慰,也别打击啊,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呢。这些人性的丑恶面你非要让她经历也就算了,干嘛还带给人做剖析和解说的?” 宋思年莞尔失笑,但没对老树解释,只对陈囡囡说:“有人劝我对你温柔点啊,说刚刚不该那样对你说实话的。” 老树:“…………” 它觉得杜绝它家主人伤害以及二次伤害的最佳方法,大概是直接给他封住嘴巴吧。 而陈囡囡若有所感,重新抬起头来,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思年。 宋思年笑了笑,“虽然我觉得那人说的有点道理,但我不准备那样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姑娘诚实地摇了摇头。 宋思年没急着给答案,而是侧过视线,望着小姑娘身后的墙面。 他伸手把陈囡囡拉到了自己身旁,同时攥住了她的手腕。 院子之中,无形的鬼力慢慢形成漩涡…… 而在陈囡囡的视野里,原本的世界也发生了变化——挡在自己面前的那面墙慢慢、慢慢地变淡了。到她几次眨眼之后,那面墙像是被整个移出了她的视野——理智上知道它还在,但视觉里却已经凭空消失。 而之前被墙挡住的、房间里吵得面红耳赤眉目狰狞的两家人露出在她的面前。 墙外安静了几秒,宋思年轻声开口:“你看他们,像什么?” 小姑娘犹豫了下,她眼里闪过几丝情绪,最后她还是一个字没说,只扭头看向了旁边蹲着的青年。 在小姑娘很期待答案的视线里,宋思年很坦诚:“像不像在为了一块肉互相撕咬的野狗?” “……” 小姑娘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宋思年会这样直白地说。 而即便说出了这样的话,青年面上的笑容依旧看起来无害而近乎温和,他伸手摸摸女孩儿的额头,“你在他们的眼里,现在就像是一块让他们垂涎欲滴的肉。所以我不会帮你掩盖他们的丑恶,正相反,我会帮你看清——” 他伸手一指那透明的墙体里,没人看得到他们这两个围观者而自顾自的争吵撒泼。 宋思年轻笑了声,瞳眸微凉,“他们不再是你的家人,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是。所以今天之后,你要记得他们此时此刻的模样,永远都别忘,永远不要掉以轻心——在你还不足够自保的时候,永远记得你在他们面前只是一块无力反抗的肥肉。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不被吞下去,知道吗?” 小姑娘本能地点了点头,但纠结了几秒,又摇了摇头。 “我不想和他们在一起。”犹豫片刻,她又解释了一遍,“我不想和他们一起生活。” 宋思年闻言怔了下,表情间有点没来得及掩饰的意外。他也没有掩饰,顺着那意外的神情,他释然地笑着问:“为什么?……你不怕吗?如果不跟他们在一起的话,那你就要一个人生活了。你知道的吧,就算奶奶能够回来,她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照顾你了,那你要怎么办呢?” 陈囡囡皱起眉,显然她还没有想得太长远。 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她仰起脸看向面前的青年,“哥哥,你能帮我吗?” 宋思年怔了怔,随即失笑,“你比我想象得聪明了很多。” 小姑娘企盼地看着他。 宋思年轻狭起眼,“但是,囡囡,如果你真的决定要离开他们——这些你名义上的家人,那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意义的能够陪着你的人、不管目的是什么,已经不复存在了。”宋思年伸手捏了捏小姑娘有些茫然的脸,“你下了那个决定,那你就踏进了成人世界。孩子的世界里才会有单纯的索取,而在成人世界里——只有付出和回报、得到和代价。” 小姑娘眨了眨眼,“哥哥是跟我无关的人,所以不会一直帮我,而且我没有办法给哥哥回报什么……哥哥是这个意思吗?” 宋思年笑着点点头。 小姑娘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问:“那监护权代表的财产……” 话没说完,小姑娘就自己先放弃了这句话的表达,素来不显露什么情绪的小脸上还露出一点懊恼的情绪——说到底,监护权所代表的财产也是面前的年轻的哥哥带给她的,他如果在意那些东西的话,有太多太多的办法得到它们了。 观察过小姑娘的反应,宋思年眼神微闪。过了片刻之后,他才对陈囡囡说:“囡囡,我知道你比其他孩子懂事得多,但你年龄还小,所以我希望你不要仓促地决定以后的路。” 陈囡囡踟蹰地看向他。 宋思年伸手一指墙体内仍为结束纷争的两家人,“我帮你争取一个后悔的余地。在之后的几天里,你可以去他们的家里生活。如果到最后你仍旧认为自己不能接受,那我会给你别的选择——只是你要记得,如果你选择了和普通孩子的成长不再一样的路,那之后的所有代价,都要你自己来付。” 陈囡囡沉默几秒,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哥哥。” 宋思年无声一叹,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希望你是真的知道吧。” 说完他起身,同时松开了小姑娘的手,独身走进了屋子里。 见宋思年进来,房内还在喋喋不休的两家人话声歇了,纷纷转向他。 在几人的注视下,宋思年淡定地开口:“我刚刚已经与我的新委托人商量过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会在两位陈先生的家里试住,合格的那个便能拿到她之后的监护权。” “……试住?” 两家人面面相觑。 宋思年点点头,“先去谁家?” 陈耀丰反应最快,已经第一时间开口:“先来我家!” 他一出口,陈耀瑞一家也反应过来了,长媳怒目:“凭什么先去你们家!要去也是按长幼顺序来,当然应该先我们家!” 眼见着两家人又要争执起来,宋思年眸光一沉,“既然陈耀丰先生先开了口,那就先安排去你家。” 说完,宋思年转过头,迎上卷发长媳明显就要反驳的脸,冷眉冷眼冷声地接上后半句,“确定监护权归属之前,我作为见证律师有一定决定权,我劝这位似乎并不姓陈的女士最好别再插话——不然我不敢保证自己之后在监护权归属上是否还能维持公允。” 这话一出,陈耀瑞一家顿时哑了火,而对面陈耀丰和他的妻子脸上眼里露出明显的得意情绪。 宋思年没什么表情地看向陈耀丰,“两位可以回去安排了。” 陈耀丰迟疑地问:“那律师先生是跟我们一起……” 宋思年刚准备应声,表情就微微一动,随即到了嘴边的话一变,“我会不定时上门监督两位暂时履行监护权的状况。” “好的好的,随时欢迎律师先生上门监督。”陈耀丰脸上露出笑容,从随身黑色文件包里拿出名片和签字笔,在名片背面写下自己的家庭住址,便将之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宋思年。 而旁边陈耀瑞家里长媳脸色微变,连忙伸手拉了陈耀瑞一把,给对方使了几个眼色又做了口型。 陈耀瑞清了清嗓子,也撑起笑容朝着宋思年站着的方向迈出了两步,“那今天晚上我做东,请律师先生吃顿晚饭吧?” “……”宋思年闻言,转身抬眼看向他,一言不发,只那样似笑非笑地把人打量着。 等到陈耀瑞脸上的笑容都有些维持不住地不自然起来时,宋思年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两位以后要监护的是我的新委托人,而不是我;有时间把心思花在我身上,不如琢磨一下如何能让我的新委托人高兴一些吧。” 说完,他也没去看两家人的表情变化,只微微一躬身,“我这边还有公事要处理。两位,改日再见。” “律师先生路上小心啊……” 身后声音追出,而宋思年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到门口的时候,他停在低着头的陈囡囡身旁,轻声说:“我会尽早去找你的,别担心。” “……嗯,我会等的。” 陈囡囡用力地点点头。 宋思年笑笑,起身出了陈老太家。 到了门外许远处,宋思年面上笑容一淡,同时他魂音传给老树,“你刚刚说什么?” 老树:“乔珅让我传信给主人——画像和谢忱,现在都在珅楼里等着您,您先看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皮皮年:孩子才做选择,我两个都要=) 第59章 “谢忱?”宋思年表情微变,“他不是在参加捉鬼师盛典吗,怎么会在珅楼?” 老树:“乔珅说他是自己找上门的,似乎因为什么事情要找您——老奸商也对他能找到珅楼这件事表示了惊奇。” “……惊奇个屁。”宋思年无语,“他之前为了拉我到捉鬼师联盟那儿给他撑场,可以说是不择手段,闹得半个鬼市都人尽皆知了。谢忱作为焦家权系的重要人物,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和珅楼的关系?” 老树想了想,“也对。” 宋思年:“那老奸商有说谢忱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去的吗?” 老树:“没有。他只说谢忱刚去珅楼的时候有些焦急。” 宋思年:“……谢忱?——焦急??老奸商确定他看到的真的是谢忱?” 老树:“…………” 尽管对老树传达的消息感到质疑,但宋思年还是第一时间赶回了鬼市。 顺着鬼市东门的招商广告一踏进去,面前暗过之后,再亮起时便多了一张熟悉的面庞——谢忱眼神微沉地站在他面前,表情确实是宋思年以前没见过的凝重。 鬼市传送的一瞬间正是各种灵力鬼力气息最为驳杂交织的时刻,宋思年根本没来得及体察外面的气息熟悉程度,就猝不及防地被谢忱的模样撞进了眼底。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你怎么……” 话没说完,汹涌的灵力气息倏然涌了上来,直接将宋思年全身包裹。 宋思年咬了下舌尖才收住本能就要释放出去的鬼力——他实在不认为谢忱有什么要威胁到他的理由。 而如他所料,尽管那灵力气息汹涌得有些骇人,尽管那里面似乎压抑着让人稍窥一眼就觉着危险的情绪,但包裹上来的灵力还是克制而温和…………地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把宋思年摸了一遍。 宋思年:“…………?” 事实证明,自身气息过于强大而对其他人或鬼的气息感知太过敏感,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比如此刻,宋思年就有一种自己好像被当街耍了流氓的感觉。 就算站在面前的是谢忱,宋思年也隐隐生出了把这人从东门踹到西门的冲动。 “……还好不是你。” 给宋思年细细检查过一遍,谢忱收回灵力,沉哑的嗓音间听出一点宽慰的情绪。而他并没有注意到宋思年看向自己的目光里的威胁性。 “所以,你刚刚在担心什么?” 宋思年从谢忱的话音里听出某种明显的担忧,这才稍稍松懈了眼神,问道。 谢忱:“今天的盛典上,郭岚说他昨晚感受到一位强大灵鬼在甘城边沿和一个来历不明的捉鬼师发生了激烈打斗,最后灵鬼负伤逃亡。” 宋思年表情古怪:“你是以为……我就是受伤的那只灵鬼?” 谢忱没回答,但看向宋思年的目光已经给出了答案。 宋思年无辜叹气:“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废啊。” 谢忱微皱起眉,“敌在暗你在明,别掉以轻心。” “知道啦。”宋思年没心没肺地应了,随即转开话题,“不过,郭岚是谁,听名字有点耳熟啊??” 谢忱:“……” 老树于心不忍,在旁提醒:“主人,郭岚就是参加盛典的灵鬼代表啊……上次你还去找他要过灵鬼消失事件的资料呢,怎么能这么快就把他忘了……” 宋思年:“……哦。” 他并无羞愧心地转向谢忱,“之前还听乔珅说你在珅楼,怎么跑这里来了?” 谢忱:“感应到你的气息接近,所以过来了。” 宋思年:“……我的气息?”他表情扭曲了下,“你别告诉我——我还没进鬼市,你就能隔着人鬼两界之间的界力……感应到我的存在。” 到了嘴边的肯定在宋思年惊愕的眼神里被咽了回去,谢忱迟疑了一刹那,改口:“是种族天赋。” 宋思年陷入沉思。 老树小声嘀咕:“他明显在甩锅……” “……” 谢忱不动声色地瞥了宋思年手腕上的嫩绿树芽儿一眼,收回目光,“盛典已经结束。如果你之后没什么事情,那我就先回市局……” “有。” 宋思年毫不犹豫地开了口。 谢忱看向他。 宋思年伸手拉住了谢忱,把人往鬼市里拖,“我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谢忱:“……?” 宋思年笑着回过头,“现在寄放在珅楼,去了你就知道了。” 谢忱没反抗,任由宋思年拉着自己往鬼市深里走。 几步后,宋思年身形戛然一停,霍然转向身体右侧后方某个角落。 一道影子从他的视野里闪了过去。 宋思年:“你的尾巴我的尾巴?” 没等谢忱开口,他又皱眉,“我坐鬼市大巴来的,就凭那些司机的驾驶天赋,有尾巴也应该甩到天边去了。” 谢忱伸手,把面前说着话就要往那角落去的青年捞了回来。 “不需要管。” 宋思年没有挣开,“但我不太喜欢被小尾巴跟着。” 谢忱:“切断这条,新的很快会冒出来。” 宋思年听了却不由失笑:“你是属壁虎的吗?这么招‘尾巴’们喜欢?” 谢忱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宋思年:“真的不管?” 谢忱:“嗯。” 宋思年:“那你之前去盛典还戴什么面具,单纯为了防我啊?” 谢忱:“不是你。但也不是后面这些。” 宋思年:“咦?你知道后面跟着的是什么人??” 谢忱:“嗯。你也想知道?” 宋思年:“知道的话还要付出点什么吗?” 谢忱唇角微抬:“嗯。” 宋思年立马板住脸:“不了,谢谢。” 谢忱:“……” 等两人身形渐远了,方才宋思年目光扫过的鬼市街角阴影里,几道身影从不同位置探了出来,聚到一起。 其中一个气恼指责另一个人,“让你小心点,差点被他们发现!” “对不起……” “苛责他也没用,早就被发现了。”第三人出声。 “早被发现了??不可能,那个男人一点都不像是看到我们了啊……” “多说无益,回去禀报家主吧。” “……” 几分钟后。 珅楼,主店铺顶楼。 看着宋思年的他身旁站着的男人,乔珅表情扭曲地磨牙:“你特么还真把人带回来了啊……” 宋思年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做鬼当然要说到做到啊。” 乔珅:“我特么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诚实守信呢??” 宋思年摆摆手当做没听见,“画像在哪儿呢?快拿出来让我们掌掌眼。” 乔珅:“…………” 他慢腾腾地转过去,不情愿地盯了谢忱好几秒之后,才冲旁边站着的属下示意了下,“把画像抬上来。” 宋思年笑容一滞:“——‘抬’??” 乔珅:“不知道是那画纸还是笔墨的问题,那画像重的很。不敢说千斤之力,几百斤是没问题了。” 听了这句话,旁边始终没什么表情的谢忱眼底终于多了一点情绪。他抬眼看向宋思年,“……什么画像?” 宋思年闻言,笑眯眯地转过去:“听老奸商说,是你们谢家祖上最有名的一位大人物留下的画像,全天底下就这一份。” 谢忱:“…………谢家,祖上?” 宋思年点点头:“嗯,听说还跟你同名呢,你们族里看起来观念很开放啊,一点都不忌讳这个。” 谢忱:“…………” 宋思年:“啊,来了。” 谢忱转头看过去,便见那盛着画像的长长的画匣子被几个人抬进了房间。 “这边这边。”宋思年笑眯眯地冲着几人招手。 几人吃力地把那几百斤重的画匣子放到了宋思年脚边地上,抹了把汗,这才对旁边乔珅做了礼,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三人的视线一齐汇聚到那古木色的长匣子上。 站在最中间的宋思年对着画匣子纠结地揉下巴,“看起来好像不太好搬,你可能只能用灵力把它托着往回带了。”说着,他转向乔珅,“喂,老奸商,你没偷偷看过吧??” 乔珅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吗?” “没看过就行。”宋思年不在意地耸耸肩。 他伸手一招,地上的匣子便自动翻开了盖面。须臾之后,那需要几个大汉一起合力抬进来的画轴便像是轻若无力似的,在无形的鬼力托举下,慢慢浮到了空中。 宋思年看着那副卷轴,嘴角微勾,“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来了啊。” 乔珅在旁边不屑地撇嘴,小声嘀咕:“你其实只是好奇他和谢家祖上哪个更帅一点吧?” 宋思年毫不犹豫:“当然我家宝贝最帅。”太过顺口地说完称呼,再想挽救时已经来不太及了。宋思年不由停了一瞬,然后默默地扭头看向旁边谢忱。 谢忱却好像并未听到他的话音。 —— 男人此时眉峰微蹙,看起来罕见地有点心不在焉。一双瞳子也黑压压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要打开了啊。”宋思年出声提醒。 乔珅无语地翻了他一眼,“开吧。” 宋思年视野中央的男人也抬起视线,两相交接,谢忱一默,随即问:“你很想看?” 宋思年想了想,“也不是非看不可。但是不看的话,总觉得落了点什么事情没做。” 谢忱:“好。” 宋思年表情古怪,没等他问一句“好什么”,便见谢忱手一挥。 卷轴上的黑色丝线蓦地断开。 旁边乔珅见状面色一变,眼底某种情绪呼之欲出。 而宋思年的视野里,那副画卷在空中展开。 一道熟悉身影跃然纸上。 与画中人四目相接的瞬间,宋思年猛地退了半步。 他瞳孔紧缩—— 葛家村。 迷障叶。 ……他幻觉里和谢忱长着同一张脸的那个长发男人。 第60章 画卷里的长发男人随着画轴落下而展现之后,房间里安静了足有几十息的时间,期间阒然无声,落针可闻。 只不过虽然同是安静,但房间里三人的反应却各不相同。 最左的乔珅目光幽深,若有所思地看着半空;最右的谢忱视线微垂,看不出情绪地望着房里最中;而最中间的宋思年则是目光怔然地看着画卷,瞳孔里光影摇晃,显然心绪起伏得厉害。 半晌后,还是宋思年率先打破沉寂。 —— 他目光古怪地看向谢忱,“你别告诉我,隔了几百上千年的祖辈和晚辈长成同一张脸……也是你们谢家的种族天赋。” 谢忱抬眼看他,眸里黢黑,却不言语。 宋思年手腕上的树芽儿却抖了抖,“主人,您看这幅画卷下面的那个落款。” “……”宋思年的目光落过去。 这幅画卷上确实有一处毛笔题字,与其说是形容起来并不恰当的落款,倒不如说更像是画这幅画的人在画完之后,找被画的这个长发男人……签了个名。 宋思年的目光在那毛笔题字的龙飞凤舞的“谢忱”两字上停留了几秒,目光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抖了抖。 他低头看了手腕上的树芽儿一眼。 老树:“……主人您也想到了吧?这个签名是不是看起来有点眼熟?” 宋思年面无表情:“别卖关子了。拿出来吧。” “……哦。”老树意兴阑珊地抖了抖绿芽儿。一张素白色的名片就突然出现在半空中,然后悠悠地飘到了宋思年的手心里。 捏紧了那张名片之后,宋思年先抬眼看了旁边的谢忱一眼。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男人和画里人同样俊美的面庞上,此时仍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只一双眸子黑沉沉的。 旁边乔珅却是起了好奇心,甚至还往前走了几步到宋思年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 乔珅伸手来拿,宋思年也没推拒,目光在素白名片上扫过之后,便把它递给了乔珅。 “这是我做你给我揽来的曾清溪的那个任务时,我们谢顾问给我的他的名片。”宋思年目光复杂地看向谢忱,随后蓦地一勾唇,“我说的没错吧,谢顾问?” “……”这个明显疏离了几分的称呼让谢忱的眼神沉了沉。 乔珅似乎并未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涛汹涌,他看了看手里的名片上那同样是毛笔字的“谢忱”两字之后,便抬眼去看画卷上落款,然后又将目光在名片和画卷落款之间反反复复了几个来回,才惊讶地看向宋思年—— “这好像是……一个笔迹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思年笑着勾唇,拿凉飕飕的眼神睨着谢忱,“这个问题不能问我,该问的人是另一位……对吧,谢顾问?” 谢忱眼底压下去几次的情绪终究再次翻涌起来,他向着宋思年的方向蓦地迈出,几乎刹那之间便到了宋思年身前。 在下一个动作前,谢忱抬眼看向旁边有些状况外的乔珅,黑眸里黑压压的一派山雨欲来之象。 “乔老板,”男人声音低沉沙哑,“如果不介意,我有些事情要和他单独谈谈。” 乔珅一噎,随后哂笑:“不介意,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说着话,乔珅脚底抹了油似的,一眨眼就出了房门。 到关上房门下了珅楼主店铺顶楼之后,乔珅还有点心有余悸地往楼下走,边走边自言自语地嘀咕:“……我敢介意么?敢介意的话恐怕今晚就很难活着出来了吧……” 而此时,房间内。 宋思年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眉眼间带着凉意。“把乔珅支走做什么,图谋不轨还是杀人灭口?” 谢忱此时已经将情绪压下几分,闻言无奈地看向面前的人,声音沉哑,“别闹了。” 宋思年目光一冷:“……” 他手腕上的嫩绿嫩绿的树芽儿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看出宋思年是动了真火,谢忱叹气,“名片是我给你的,所以你应该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隐瞒你。” 宋思年眼神微动,神色却不变,“你确实没想过隐瞒我,但你在我误会的时候顺水推舟了。从第一次见面就是,你装作看不出我是附体的鬼,后来我以方峥的身份去到你家,你也听之任之,再后来…………” 青年说话时,一双因着生气而微微泛红的桃花眼眼角扬了起来,眸仁里像是藏着星星点点泛着水色的光影。 离着这么近的距离,谢忱瞧了一会儿,眼神里颜色就深下去了。 于是等宋思年数完面前这人的累累罪行,有点口干舌燥地一抬眼时,却不由愣了一下。 随后宋思年表情古怪起来—— “你……这算是个什么眼神?” 老树小声嘀咕,摇头晃脑地摆了摆自己的绿芽儿:“主人,凭老树我成精多年的直觉,他这是对您图谋不轨,您最好还是——” “别听它的。” 谢忱蓦地开口,语气表情都极为平静,但这声音在整个安静的房间里可以说来得非常突兀,以至于宋思年都愣住了。 像是觉得这惊吓不够似的,谢忱蓦地上前,一步踩到了宋思年的脚尖之间的空地上。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到最近而接近于零之后,谢忱在宋思年震惊的目光里微微躬身,伸手捏住了已经完全呆掉了的树条。 不见他怎么施力,那根树条手环就被他突然扯下了宋思年的手腕。 谢忱向门那边一甩手,“你也出去。”话音落时,房门无风自开,细细一根的树条不及反抗便被直接甩到了外面走廊上。 刹那之后,房门又砰地一声自己合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男人眼底那些汹涌欲出的情绪也已经悉数淡去了。 宋思年到此时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一直听得到老树和我的对话?” 谢忱:“嗯。” 宋思年:“所以你才知道我接近你的原因、知道我的来历……知道我的一切?” 谢忱眼神微动了下:“是。” 宋思年:“……” 宋思年:“你到底是谁?” 被问到这句话时,谢忱第一次出现了犹豫,但其间也不过是一两息的时间,这犹豫之后,他便稍稍侧过身,让出宋思年和画卷之间的空间—— “你见到了。” 男人声音平静而微哑。 然而对于宋思年来说,此时此刻的平静更有些像对自己的一种嘲弄。 他深吸了口气,慢慢抬眼看向男人,“所以,你就是传闻里的那个谢忱?——那个活了一千、不,现在说来应该是已经活了两千多年的第一捉鬼师?” 谢忱沉眸看他,“是。” 宋思年蓦地勾唇,眼里泛着凉,“我现在该说什么?……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谢忱微皱起眉,“有这么生气?” 宋思年面无表情:“你这个问题让我现在的生气程度比一秒前又高了一个层次。” 谢忱无奈:“我不说了,你说。” “那就先把你压在我身后的灵力收掉。不然……”宋思年掀起眼帘,褐色的眸仁一动不动地睨着男人,“就这个姿势、这个距离,你确定是想听我说话?” 提及这点,男人眼里掠过一点极淡的笑色去。 宋思年磨了磨牙,“你还笑得出来?” 谢忱微微侧过下颌,两人之间早就拉到最近的距离刚好足够他贴到身前青年的耳尖位置。他顺势开口,声音哑得像是拿羽毛在宋思年心尖上来回地搔—— “如果不这样,你会跑。” 不是疑问,而是个陈述句。 宋思年唇角扯了扯,“你还真了解我啊……我本来以为自己也算是了解你,现在才发现——我对你简直是一无所知。” “关于我的所有问题,你都可以问,我都会告诉你。” “……”宋思年沉默了两秒,狐疑地看向他,“真的?” 谢忱在他耳边“嗯”了一声。 宋思年脸色微变,过了须臾才有些不自在地转开视线,“……别贴这么近说话,我不习惯。” 说完之后宋思年就有点庆幸——还好老树和乔珅都被扔出去了,不然如果这俩祸害在,这会儿多半是要打趣他“你也有今天”。 而谢忱显然比那两个“善良”多了,听到宋思年的话后,他也只问了一句,“不跑?” 宋思年撇撇嘴,“小狗才跑。” 谢忱难得笑了声,“你知道自己说这种话,其实一点信誉度都没有吧?” 宋思年哑然。 —— 多数情况下,如果和自身利益有冲突,那他大概确实不介意背着个“小狗”的名号落跑的。 不过转念一想,宋思年又没表情地看向谢忱—— “就算你退到这层楼的最尽头,只要你不想,我其实也跑不出去吧?” 谢忱很轻地勾了下嘴角,退开了一步。 宋思年趁机换了口气,然后才抬眼看向谢忱,“我问什么,你都肯说?” “嗯。” “好。”宋思年点点头,“第一个问题,你想要什么?”不等谢忱开口,他就微眯起眼提醒,“别骗我,更别告诉我你一无所求就只为了给我提供阳气乐于助人才一直让我待在你身边的。” 谢忱眼神微闪,“我要的东西告诉过你了。——宋家祖上欠了我一件东西,我要拿回来。” 宋思年表情微变,“翻完宋家族谱都找不到,但你仍旧觉得我和宋家有关系?” 谢忱:“……嗯,所以我需要你。” 宋思年垂眼思索了几秒,随即有些烦躁地皱起眉,“这个问题太复杂,等我想清楚再细究——第二个问题,你能给我什么?” 谢忱闻言低笑了声,“你要什么?” “我……” 男人的声音蓦地盖过了宋思年的话——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宋思年怔愣地看着谢忱,和那再认真也深沉不过的目光对视了几秒,他表情不自在地转开头—— “少用虚话敷衍我。” “……”谢忱垂下眼,“好,那就说你现在需要的。——阳气,还有你的封印,我以后都会帮你解决。” 宋思年惊讶地问:“你能解开我的封印?” 谢忱:“有一点眉目。” 宋思年眼神带着点思索和审读地看了谢忱一会儿,随即便点点头,“好,那我就暂时相信你能解决这个。这样说的话,我们算是合作关系?” 谢忱目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定义都随你。” 宋思年勾唇,“好,那最后一个问题。” “……” 宋思年:“你知道吧?” 谢忱难得一怔:“什么?” 宋思年笑眯眯的,一脸无害:“——我喜欢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忱:【表情严肃而深沉】……刺激。 第61章 “——我喜欢你啊。” 宋思年的话音落后,整个房间里都安静了几秒。 外面扒着门缝往里偷“窥”的老树由于太过惊讶不小心挤到了自己的树条尾巴,发出了“叽”的一声惨叫。 宋思年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似笑非笑地撇撇嘴,“……真没出息。”说完他转回来,懒洋洋地眯着眼看向面前的男人,“别跟我装傻,我不信你听得到老树和我交流,却不知道我喜欢你。” 老树在走廊上的嘀咕声隐隐约约地传进来—— “这真是我见过的最流氓的表白……怎么跟地痞无赖准备要强掳良家妇女前的放话似的……” 宋思年闻言不但没和老树计较,还很认真地点点头,看向谢忱—— “它总结得没错,我差不多就是那么个意思。” 谢忱眼神一深。 有那么一瞬,宋思年感觉到男人身上的灵力猛地翻涌了下,只可惜连零点零零零一秒都不到,就被直接镇压回去。 那样可怖的灵力,却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然后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男人垂着眼无奈地看他——跟从前在他眼里是个普通人的时候一样,看起来平凡无奇。 “嗯……”宋思年表情古怪,“所以你这是在威胁我收回前言吗?” “不。”谢忱目光深沉,“把它留着,不要现在。” 宋思年:“那什么时候?” 谢忱:“以后,等我取回宋家欠我的东西、等你解除封印…………会有很多机会,我们慢慢‘探讨’。” 宋思年狐疑地盯了男人几秒,随即耸了耸肩,“好啊,我懂你的意思——合作第一,情爱第二嘛。” 谢忱:“……” 两人的对话没来得及再深入一些,就被房间里一阵“嗡嗡”的震动声叫停。 宋思年奇怪地皱起眉,目光在谢忱身上打量了一遍—— “什么声音?” 谢忱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只纯黑色的手机,低头瞥了一眼,“……市局的电话。” “电话?”宋思年惊奇地盯住谢忱手里的黑色手机,“这是哪个运营商,信号基站都插到鬼市来了?牛啊……不过以你的年龄辈分,我还以为你会拿出个小灵通或者大哥大呢。” “……”谢忱无奈地看了宋思年一眼,抬手接起了电话。 说了几句之后,谢忱挂断了电话,看向宋思年,“有个案子报到信息侦查中队了,我需要回市局一趟。你呢?” 宋思年问:“能报到你们信息侦查中队的,都是跟鬼相关的案件吧?” “嗯,至少是有这方面嫌疑。” “那我跟你一起呗。”宋思年伸了个懒腰,然后又把手插回裤袋里,“我看你在市局好像不显露灵力办案的样子,有我在也安全一点。而且,不管基于目前的合作关系还是未来可能有的情爱关系,我帮你都是应该的,是吧?” 谢忱垂眼看他,“……你自己说的这些,等封印解除以后,最好也都记得。” “谢顾问,你这是在威胁我?”宋思年没心没肺地笑,“啊,我好怕呢,你能对我怎么——” 尾音未尽,宋思年的余光突然扫到了还浮在空中的画卷。 画卷上的长发男人似乎正目光幽幽地盯着他。 眼前蓦地闪过之前在迷障叶作用下看到的“幻境”,宋思年本能地咽了口口水。“……嗯……既然是市局急招,案件肯定情况比较急,我们还是路上说吧。” 话没说完,宋思年已经溜出房间了。 站在原地的男人唇角不明显地勾了下,他左手在空中随意一挥,那漂浮在半空中的画卷就蓦地卷到了一起,然后迅速地飞进了画匣子里。 匣子上盖“砰”地一声关上了。 谢忱指尖在空中点了几下,一道淡金色的符文隐约从他指尖下飞了出去。 须臾之后,那画匣子便和符文一起消失在了房间里。 而做完一切的男人神情自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平静地出了房间。 …… 出了鬼市南门所在的墓地,宋思年看向谢忱,“这附近一贯的人类交通不便——你应该也能坐鬼市大巴吧?” 谢忱:“鬼市大巴,普通人看不见的。” 宋思年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对啊。” 谢忱:“但普通人看得见我。” 宋思年:“那又怎么——”话音戛然而止。两秒后宋思年好奇地问:“他们会看到你在天上坐着飞吗?” 谢忱:“嗯。” 宋思年:“……好的,我们打车吧。” 谢忱这次没接话,而是低头看了看腕表,然后才说:“在珅楼的时候我已经给市局发过地点了,他们会派车来接。到路边等吧,车应该要到了。” “……” 两人从鬼市南门墓地出来之后,就近到路边等了一会儿,果然没多久便见一辆亮着警灯的车从甘城市内的路线方向开了过来。行经墓地时,警车开始减速。 之后,似乎是看到了两人的身影,那警车停到了路旁两人身边。 车门一拉开,宋思年就听见了个熟悉的声音传出来—— “大晚上的来墓地,谢顾问您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啊——就是有下次的话能不能麻烦您和毛队说说,别总让我这样胆小的来,中队里不还有其他一堆人嘛……” 宋思年抬头一看,乐了。 —— 果然是警局那个叫孙得星的小警员。 “好久不见啊,小孙。” “……啊!有鬼啊谢顾问——!!” 驾驶座上抱怨得起劲的孙得星被面前突然近距离多出来的一张小白脸吓了一跳,差点当场从驾驶座上蹦起来。 “啧,胆子真小。”宋思年嫌弃地撇撇嘴,往后拉开了一段距离,坐回到后排座位上,懒洋洋地往靠背上一倚,“怎么,这才分开多久,你就对我一点印象都没了?” 听了这话,似乎仍有些惊魂未定的孙得星这才小心翼翼又胆战心惊地扭过头看向坐在谢忱身旁的人。 看了几秒,孙得星眨了眨眼,“……宋……宋先生?” “这才对嘛,怎么说我们也是在葛家村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宋思年笑眯眯的,“看在你还记得我的面上,不跟你计较了,开车吧。” “……哦。”孙得星蔫蔫地缩了回去。发动车,开了出去。“不过都这么晚了,谢顾问和宋先生怎么跑到这荒郊野外的墓地里来了啊?” 谢忱刚要开口,就被旁边宋思年笑眯眯地抢过去话头—— “当然是幽会啊。” “——??!!”孙得星震惊地从后视镜里看向后座的青年,然后又看向谢忱,目光和声音都颤巍巍的,“真……真的吗……谢、谢顾问……” “……” 谢忱无奈地侧眸看向宋思年,“好了,别闹了。” 宋思年耸耸肩,看向车外,“哎,现在的小年轻,可实在是太不经逗了啊……” 驾驶座上“不经逗的小年轻”被这话憋得脸通红。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着声儿对宋思年解释:“这不怪我,我要是平常还能有判断力的,实在是快吓破胆了——我还没这么晚开过夜车、更没开到过墓地呢……来的路上差点吓得跑错高速。” 宋思年闻言笑笑,“那你得庆幸啊,你这是刚开到墓地旁刚好就遇见了我们——这墓地外面的路也弯弯绕绕,没迷里面你算运气不错的了。” “所以墓地修这么大干嘛啊……”孙得星咕哝了句,“啊,对了,谢顾问,您放在局里的个人终端我给您带过来了,就放在车门内侧,这次案件相关的警情通报已经发到您的个人终端上了,毛队让您去到市局前先在路上了解一下情况。” “嗯,知道了。” 谢忱应了一声,从旁边车门里侧拿出了一块平板电脑大小的个人终端。 他这边打开后,宋思年便好奇地凑了过来—— “这是什么?看起来还挺好玩的。” 谢忱无奈,伸手把青年下颌托住,扶到一旁,“这是警局专用的个人终端,用来传讯案情,不是玩具。” “……哦。”宋思年撇撇嘴,坐了回去。 过了片刻,估摸谢忱已经把案情看得差不多了,宋思年才问道:“所以是什么情况,需要三更半夜地把你往市局拉?” 谢忱关上终端,微微皱眉,“是个举报案件。” 宋思年一愣:“举报?贪污受贿吗?这种怎么会跑你们中队去?” “不是。”谢忱说,“是有人通过捉鬼师向市局举报,怀疑自己的亲生弟弟通过雇佣收买鬼类,害了他们家里的老太太,还想勾结律师、伪造遗书,独霸遗产。” 宋思年:“嗯,…………嗯?” 从知道谢忱能听到自己声音之后就一直没再开口的老树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地念叨:“主人,这个案情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宋思年面无表情:“……我特么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迟疑了两秒,他看向谢忱:“难不成……这个举报人叫陈耀瑞,他举报的亲生弟弟叫陈耀丰?” 谢忱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和你有关?” 宋思年表情无辜—— “实不相瞒,我可能就是举报人所述案情里那个‘被勾结’的律师。” 谢忱:“……” 前面驾驶座上的孙得星惊叹地看了宋思年一眼,然后才小声地提出异议:“谢顾问,我们中队情况特殊,好多签了保密协议的,这么跟宋先生讨论案情……可能不大合适。” 谢忱对这的反应就平淡多了,“我已经向上面提交申请,申请批准他成为中队编外调查人员。” “哦哦。”孙得星放心地缩了回去。 宋思年则好奇地贴过来,魂音传声问:“你什么时候已经申请了,我怎么不知道?” 谢忱神情淡定:“一分钟后吧,我先拟个申请草稿。” 宋思年:“……” 第62章 回市局的路上,宋思年把自己之前去陈老太家的前因后果中间过程都给谢忱讲了一遍。 “……所以就是这样了。” 说完之后,宋思年冲谢忱眨眼,魂音里的语气听起来也委屈得很,“小民甚是冤枉,还请大人查明真相,还小民一个清白啊。” 谢忱这会儿已经习惯了宋思年的不正经,眼神表情语气都没什么变化。他看着个人终端屏幕上的案情报告,眼也不抬地说:“冤枉?你可不冤枉。” 宋思年也不辩驳,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愣是让他眨出了点水光。趁着这点眼泪水没干,他可怜巴巴地凑到谢忱面前,“大人……” 谢忱不经意地一抬视线,和那双润着水色的桃花眼撞了正着。 男人的身形蓦地一僵。 须臾之后,他近乎狼狈地敛下眼睑,快速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那人的报案原因是他之前在返家途中,路遇一捉鬼师,发现他身周还有鬼力痕迹残余,之后捉鬼师跟随他回到他母亲旧屋,发现确实出现尚存大量鬼力,事有蹊跷,这才报案。” 男人语速不疾不徐,节奏平缓得和素日里一般无二——如果不是那声线里遮掩不住的沙哑,那宋思年大概真要以为这人丝毫没受到自己的影响了。 计谋得逞,宋思年洋洋得意地倚回了自己的座位,“那他就怀疑我和他弟弟?这完全没道理嘛。” 谢忱:“怀疑弟弟的理由是其母亲生前,只有弟弟陈耀丰回过家里。” “……” 一听这话,宋思年眉眼间原有笑意蓦地一寒。须臾后他冷然笑了声,“不孝背德反而成了脱罪的借口?好啊,他不就是想拿遗产吗?那我这个被‘嫌疑人’的律师一定会尽我所能……让他一分钱都拿不到。” 谢忱微皱起眉,看向宋思年,“和你无关的事情,涉足太深不好。” 宋思年:“本来确实无关,现在可不一样了,是他硬要把我牵涉进来的。”宋思年眸光一烈。只不过刹那后那眸里的凌厉就褪了干净,他笑眯眯地探过身去看向谢忱—— “等等,你刚刚是在关心我吧?” 谢忱垂眼打量着他,薄唇微动,正要开口的前一秒,他们所坐的车子突然一个急刹。 几秒之后重稳身形的宋思年懊恼地看向架势座,而坐在那儿的孙得星满脸无辜地转回来—— “到了。” 宋思年面带微笑地磨了磨牙,终于把与谢忱交流的魂音转为说话—— “用说的不好吗,啊?” 孙得星立刻辩解:“我那不是看您和谢顾问在后座你一个动作我一个表情地表演默剧,实在不忍心打扰吗?” “……默剧?”宋思年露出有点牙疼的表情。 孙得星:“对啊。只有动作表情没有声音,那可不是默剧吗?” 后座没说话的男人推门下车,走出去几米后才无奈地垂了眼,耳边仍有陆续的对话声从身后车里传来—— “不过宋先生,你们刚刚表演的默剧剧本是什么?审讯剧吗?” “呸,那是心灵感应上的交流。” “……哦。不过说真的,宋先生,我还没见过谢顾问在谁面前像是跟您一起时一样的,您两位真的就只是朋友关系吗?” “我们关系比较复杂……你这种小孩子家家的,说了你也不懂。” 孙得星小声咕哝:“——我不小了,宋先生您看起来还没我大呢……” 宋思年:“我这是冻年……哎不对,那词叫什么来着。” 老树无语,“……冻龄。” 宋思年:“哦对,我这是冻龄。” 孙得星:“……” 宋思年:“你刚刚不是说他在你们面前不是这样吗?那是什么样,快讲给我听听。” 孙得星:“嗯……大概就是我时常怀疑,他是真的28,还是已经82了。” 宋思年:“可能2800也说不定呢。” 孙得星:“啊?宋先生您说啥我没听清?” 宋思年:“我没说话,你幻听了。” 孙得星:“……” 虽然谢忱已经从宋思年那儿了解了案件的前因后果,但查案流程却没法省略。 第二天一早,谢忱和宋思年就开车去了陈耀丰的家中。 “今天怎么是你亲自开车?”宋思年坐在副驾驶座上,漫不经心地问,“小孙怎么没来?” “……小孙?”谢忱微微挑眉,侧过头看向宋思年。 宋思年没注意到谢忱的神情,随口说:“就孙得星啊,他之前不一直都跟着你出任务吗?” “你和他很熟?” 宋思年不解地看向谢忱,“我跟他怎么认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葛家村那时候你不全程都上帝视角吗?瞧小孙多好,人傻又呆,听忽悠还不经逗,他——” 谢忱:“他今天有事,来不了了。” 话音一落,轿车突然加速,宋思年被推背力直接压上了副驾驶座。 懵了两秒,他捏了捏手腕上的树芽儿,小声嘀咕:“……我得罪他了?” 老树:“主人,我觉得谢忱这是吃——” 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被驾驶座上横过来的一记暗息扼杀了。 宋思年坐回去,目光更加疑惑。只不过没给他想明白的机会,谢忱就开口了,“局里已经通知给陈耀瑞作证的捉鬼师,待会儿去到陈耀丰家里时可能会遇上——你要不要避一下?” 宋思年怔了怔,“上次我是没想到会有捉鬼师去查,这次收住鬼力,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嗯。” 宋思年:“比起这个,到场后陈耀瑞和陈耀丰问起我的话……?” “你说是被市局传讯过来接受调查。” 宋思年闻言轻眯起眼,“那我能申请这种一对一调查多来几次吗?” 谢忱:“……” 车里安静下来,宋思年对谢忱的反应也已习以为常,再自然不过地窝了回去。 直到车停到了陈耀丰家所在小区的停车场。宋思年伸手去解安全带,手指刚摸到安全带扣钮,便突然被另只手直接平按在了上面。 宋思年一懵,下意识地抬起眼,“谢——唔……” 男人单手箍住他的后颈,一个凶狠的吻便直接落了下来,还懵着的宋思年未及躲闪,便随着一声闷响被推按到身侧车门上,紧覆上来的男人眼神暗沉如墨,更为炙热得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吞下去的吻随之而来…… 宋思年被亲得脑袋里都昏昏沉沉,不知东西南北的时候,男人终于放开了他。 被挡住的光线重新刺酸了眼,模糊的光晕里,熟悉的轮廓贴到他的耳边,那声音沙哑而带着点情欲熏染的低沉—— “……我忍你很久了。” 话音落后,男人抽身离开。 车门轻声关合。 宋思年懵然地倚在车里。 半晌之后,他抬起手,素白而漂亮分明的指骨遮住眼睛。 一点笑意慢慢从他被亲得通红的唇角洇了出来。 那笑声轻泠,不过须臾就传到了车外某人的耳朵里。 某人一贯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上,薄薄的唇也忍不住微勾了下。 宋思年笑过之后,推开车门跳下了车,仰起下巴微眯起眼看了看面前的居民楼。 而就在此时,忍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的老树开口:“主人,我现在说话,谢忱应该感应不太到了吧?” 宋思年大约感受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点点头,“嗯,我再遮一层鬼力——有什么想说的,你说吧。” 老树叹了口气—— “主人,您这样不行。” 宋思年闻言,表情无辜:“我怎么了?” 老树:“您——……您怎么了您自己还不知道么?……现在都知道谢忱身份了,您怎么还这样勾搭他呢……” 宋思年眨眨眼,“他什么身份?” 老树急了,“捉鬼师啊——第一捉鬼师,那是多少代最牛的捉鬼师们都痴迷的神——您这么……” 宋思年:“第一捉鬼师都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他现在不是退休了吗?” “退休了那也是前任第一!一千年了还没人敢继任还不够说明问题么!” “不是……”宋思年被老树激动的语气逗笑,“没看出来啊树,你还这么尊老爱幼呢?” 老树一噎,憋了好半天才又说:“而且我也是为了主人您好……” 宋思年要笑不笑的。“哦?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老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主人,您真不能这么撩拨他。以老树的经验看,这么下去,您迟早有一天会被太阳的。” 宋思年一愣:“被……什么玩意?” 老树开始装死,不吭声了。 没等宋思年再细究,手机震动了下,谢忱的短信发到了手机上—— “上来。” 宋思年揣回手机,抬脚进了前面的单元楼里。 …… 见到宋思年的时候,陈耀瑞和陈耀丰表情都精彩得很。 而过来开门引他进屋的谢忱神色平静地看向房间里的几人,“涉案人员现在都到场了,你们可以互相质询,有什么问题我来判断。” 话声一顿,谢忱看向房间里唯一一个宋思年没见过的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的女孩儿,“你怀疑遗嘱见证律师有问题?” “我……”那女孩儿从灵力波动来看,显然不是什么高等级的捉鬼师,此时用目光把宋思年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也没能找出半点鬼力泄露的痕迹,一时语塞地站在那儿。 而旁边陈耀瑞见状急了眼,“钱小姐,你不是说跟我近距离接触过的一定不是什么普通人类吗?当时就是他啊——你看他有没有问题?” “当时按照你的描述,确实那鬼力就该是这个律师留下来的嘛……我怎么知道他身上会一点鬼力都没留下……” 这次不等陈耀瑞开口,陈耀丰在旁边冷笑了声,“哥,为了把囡囡的监护权抢过去,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找了这么个小姑娘来演戏,你也不怕咱妈被你气得死不瞑目。” “呸——你他妈放屁!你才是演戏!你当别人都瞎啊?——就他妈会装好人,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你自己心里有数!” 陈耀瑞面红耳赤地骂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被说中了心思还是恼羞成怒。 陈耀丰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地变起来,最后他冷笑了声,“警官在这儿,我不跟你个粗人计较。” “你——” 宋思年看够了这两人嘴脸,此时终于开了口。他似笑非笑地看向谢忱,“谢顾问,您喊我来这儿,不会是来看他们对骂的吧?” 谢忱望了他一眼,转向还神色犹疑的女孩儿,“还有疑问吗?” 女孩儿迟疑:“他应该不是,但之前那里确实有鬼力……” “只要他不是、遗书不存疑,那鬼力与否就不构成案件性质——跟我们无关,这是你们联盟的事情。” 谢忱不留情面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在女孩儿憋屈的眼神里,他看向陈耀瑞,“谎报案情不是小事,下不为例。” 说完,谢忱就要离开。 宋思年伸手把人拉住。在谢忱望来的目光里,他笑眯眯的,一脸无害地看向陈耀丰,“既然来都来了,我也顺便看望一下囡囡——她现在人在哪儿呢?” 陈耀丰连忙接话,“今天休假,我老婆带她和我女儿出去买零食逛街去了。” 宋思年点点头:“那麻烦陈先生写一份地址给我。” 陈耀丰应声回屋里拿纸笔,而宋思年微眯起眼,指尖不动声色地在空中连击了几下。 在他动作的时候,旁边谢忱似是无意地把目光落过来。 两人目光交接,宋思年勾唇一笑。 几分钟后,拿到了地址下楼,走在前面的谢忱语气无奈地开口:“……你把他家里所有通讯设备报废了?” 宋思年笑眯眯的,“暂时的、暂时的而已,总要防止有人通风报信才能保证测试真实度。” 谢忱:“当着捉鬼师的面这么做,你不怕惹祸上身?” 宋思年不以为意,“以我和她的实力差距,那怎么可能?”停了两秒,他话头一转,似笑非笑的,“而且就算有什么隐患,不是还有你吗?——凭我们的关系,谢顾问会不帮我吗?” 谢忱难得玩笑—— “关系?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宋思年睖了他一眼,“合作啊,合作关系总也算关系吧??” 谢忱低笑了声,没再继续逗他。 “哦对,说到这儿,我突然想起个问题。”宋思年看向谢忱。 谢忱:“嗯?” 宋思年满眼好奇地凑过去,“或许你知道……被太阳是什么意思吗?” 老树:——?! 谢忱:“……” 谢忱:“有人跟你讨论过这个?……谁说的。” 男人声音冷沉下去。 宋思年:“老树啊,它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老树:………………我有几句遗言,能不能说完再死qaq 谢忱:【面无表情】不能 第63章 知道了大概地址之后,找到陈囡囡对于宋思年来说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更何况还有谢忱在。 在市中心人流最为密集的地区散开鬼力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宋思年想都没想就把找陈囡囡的重任交给了谢忱。 几分钟后,两人便到了谢忱感应到陈囡囡气息的具体地点——甘城市区一家购物广场楼下的咖啡厅室外区。 今天正赶上了节假日,购物广场附近人满为患。 “啊,看到了。” 宋思年望着坐在镂空咖啡桌旁边的两个看起来年龄相仿的女孩儿,轻眯起眼。 谢忱:“现在过去?” 宋思年摇摇头,“不着急。”说着话,他伸手拉住男人的手腕,把人拖到了和陈囡囡隔了几张桌的位置——“我要侦查一下。” 谢忱本来便是陪着来的,对于宋思年的言行没什么异议,任宋思年将他拖了过去。 两人落座没半分钟,殷勤的服务生已经抱着餐单跑过来—— “先生,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跑过来的服务员是个看起来二十左右的女孩儿。停在宋思年身旁时,她也看清了坐在椅子里的青年的清秀面庞。 女服务生愣了愣。 平日里她难得见这么好看又干净的男生。尤其是那双眼角微勾的桃花眼,甫一抬上来与她对视的瞬间,她感觉自己心跳都连着漏了两拍。 而宋思年对于自己的魅力毫无察觉,他迟疑地转向谢忱,偷偷传了魂音:“这里是不买东西不能坐吗?” “……” 谢忱正从明显魂不守舍的女服务生那儿收回幽幽的深沉目光。听了宋思年的话,他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餐单。 “……这个。” 目光在餐单上快速扫了一圈,找到目标之后谢忱随手一指。 “啊,好的。”女服务生回过神,像是这时候才突然注意到和青年一同出现的还有这么一位。她尴尬地把目光落到餐单上,拿起电子点单设备就要按上去,然后她看清了男人指着的餐品上面的分栏—— “情侣套餐”。 女服务生愣了愣,“先生,这是情——” “不可以?”男人声线低沉,说话时微抬起头,黑沉的眸子睨向女服务生。 女服务生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下。 “……好的,两位先生稍等。” 说完,女服务生抱起餐单就转身跑了。 看着女孩儿有点落荒而逃的架势,宋思年奇怪地看向谢忱,“你们俩……刚刚是在对什么暗号吗?” 谢忱表情不变,神情语气都极为自然,“没事。” “哦。”宋思年点点头,十分信任地把注意力转回到不远处的陈囡囡身上。唯独他手腕上的树条迟疑地探出嫩绿的芽儿,在空中晃了晃。 没等老树再有点什么动静,坐在青年对面的男人无声抬眼,黑压压的瞳子往那树条手环上一望。 老树:“…………” 这次也不用犹豫了,老树直接把脑袋用力地埋了下去开启装死模式。 宋思年的注意力始终没再旁移,始终盯在两个小姑娘的身上。 那边的所有声音也被宋思年收入耳中—— “喂,你为什么总住在我家啊?”陈耀丰的独女是个比陈囡囡还小了一岁的,玩了一会儿手机之后似乎无聊了,就放下手机一脸不高兴地看着陈囡囡,“你自己没家啊?” 原本趴在桌上发呆的陈囡囡听见了,慢慢直起身,迟疑了两秒她小声:“对不起……” “本来我妈我爸这个周末要带我出去旅游的,都怪你——我旅游都泡汤了!” 陈囡囡头垂得更低了。 “两位小小姐,你们的甜点来了哦。” 便在这时,一个女服务生端着一张托盘,将两份甜点和饮料放到了两个女孩儿面前的桌上。 陈耀丰家的那个一看便是家里娇惯出来的,毫不客气就伸手取了自己喜欢的卖相好看的那块。 “那是……”坐在她对面的陈囡囡犹豫了下,还是把“我的”两个字咽了回去。 陈囡囡身后的桌上,宋思年表情危险地眯起了眼。 “我的人都敢欺负……要不是看这小屁孩还没我年龄的零头大……” 谢忱转头,顺着宋思年的目光瞥了一眼,便将视线收了回来。 “你的人?”男人低垂着眼,不着痕迹地问。 宋思年毫无所察,没心没肺也没思考地张嘴就应了一句,“对啊,我罩的当然就是我的…………这小屁孩还没完了是吧??” 谢忱这次没回身,只灵力向后探去—— 吃着点心还表情不爽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陈囡囡,陈耀丰家的女儿陈愫突然用力地把甜品匙用力地往蛋糕上一插,“你花的都是我爸妈的钱吧?” 陈囡囡一愣,手里的甜品匙跟着停住了。 陈愫撇撇嘴,“我妈以前就说你是小乞丐,看来真没说错。以前你跟着奶奶,现在奶奶死了,你还赖到我家来了,……真晦气。” “……” 谢忱心里无声一叹,收回灵力。 而没出他所料,下一秒他面前的青年就坐不住了——宋思年眼神森凉,素白巴掌往桌上一拍就要站起身来。 只不过在宋思年屁股离开座椅的前一秒,他身旁有个女人拎着大包小包地跑了过去,一直到陈囡囡和陈愫那桌旁边才停下——不是别人,正是陈耀丰的妻子。 “愫愫,囡囡,玩的怎么样啊?”陈耀丰的妻子笑容满面地问,丝毫不知道几秒之前自己已经被亲女儿给出卖了。 陈囡囡低垂着头没说话,陈愫哼了一声,“我都说了不想跟她在一块——你非得叫她一起出来,真烦!” “愫愫,怎么好这样和姐姐说话呢?”陈耀丰的妻子把女儿嗔怪了句,脸上有点尴尬,僵了两秒之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把自己手里的两个袋子提起来—— “我给你们每人买了一个书包,你们看喜欢不喜欢?” 说着,她将其中一个袋子递给了陈愫,“喏,愫愫,这是给你的。”然后她又把另一个袋子拿给陈囡囡,“囡囡,给,这是你的。” “……谢谢。”陈囡囡双手接过去,小声地道了句谢。从眼神来看,女孩儿显然是有些高兴能收到这样的礼物的。 陈愫接过之后不满地看了一眼陈囡囡手里的袋子,便收回眼将自己的书包包装三下五除二地撕开了。 “囡囡也拆开看一下吧?”女人笑着对陈囡囡说。 陈囡囡点了点头,也将新书包拿了出来。 两只书包并不是同样的款式,陈囡囡抱着自己手里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高兴,而与她神情截然相反的是坐在她对面的陈愫。 陈愫看了看自己的,又看了看陈囡囡的,立马把脸一拉—— “妈,你偏心,明明她那个好看!” “……”陈耀丰的妻子脸色微变,轻轻拉了陈愫一下,压低了声音悄悄说,“你这个更贵的,听话。” “我不管!”陈愫把手一甩,“我也喜欢她那个!” “……”陈囡囡怔愣又为难地抬起头。 陈耀丰的妻子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但还是小声哄陈愫,“你听话,要不妈明天再给你买一个那样的。”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她手里那一只!你不给我我就不回去了——!她凭什么也有书包!?” 眼看着陈愫就要当众闹起来,陈耀丰的妻子没办法地看向陈囡囡,似乎有点纠结该怎么开口。 陈囡囡仰头看了女人几秒,在隐约看出了对方的情绪表露后,她慢慢垂下眼,然后把手里的新书包放到桌上—— “阿姨……你给妹妹吧……我那个书包还能用的,我不用买新的。” 陈耀丰妻子一听,释然地一笑,继而扭头去看陈愫,“还不赶紧跟姐姐道谢?” 陈愫把脸一拉,伸手拽过另一个书包,“谢什么,本来就是花的我们家里的钱!”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女人责怪了几句,眼睛从头到尾都盯在自己女儿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陈囡囡羡慕而又失落地看着那个得而复失的便宜书包。 “你是叫陈愫是吧?”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清清冷冷却又格外好听的男声响了起来。 陈愫和正安抚她的女人一愣,同时抬手顺着声音望过去。 然后他们便见一个长相有点眼熟的清秀青年从隔壁桌一直走到了自己这桌,最后在陈囡囡身旁停下。 来人自然便是宋思年。 话音落时他也停住身,眉眼间笑意凉薄。 他袖子挽起而露着的两截白皙小臂往膝盖上一撑,便面对着陈愫俯下身—— “你没家教没礼貌都没关系,但至少得聪明点以后才能活下去啊。比如现在你就应该搞清楚一个问题——你妈妈之所以会给她买这个书包,只是想从她身上拿到百倍千倍的回报利益。如果说你们家里给她花了一点钱,那只能算预还那么一点点以后能在她身上获得的钱——明白了吗?” 陈愫被宋思年说得懵在了原地,半天都回不过神。 而此时她的妈妈却反应过来了——面前这个看起来眼熟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最想巴结的遗嘱见证律师啊! 一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这女人脸色顿时变了。她连忙赔着笑对宋思年说:“律师先生您别误会——我这是正在教育孩子呢。” 说着话,女人啪的一巴掌拍到陈愫背上,语气又急又气,“你怎么跟姐姐说话呢!快给姐姐道歉,把姐姐的书包还给她——听到没有!” 陈愫被那一巴掌拍得一懵,继而忍不住就直接红了眼睛,“我就不给!才不给!她就是个小乞丐!我凭什么给她——这都是我的!” “你这个孩子!”陈耀丰的妻子更急了,又是一巴掌拍到了陈愫背上,“不许哭!快跟姐姐道歉!” 宋思年懒洋洋地看着面前这一幕,丝毫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须臾之后他转向身旁也有些发怔的陈囡囡,“看见了吗?” 陈囡囡不解地抬头看向他。 宋思年叹了口气,在女孩儿脑袋上揉了揉,“你要记得,不要自己一个人委屈、难过、偷偷哭,那些除了让你受更多委屈外毫无作用——唯一有用的,就是把委屈还给让你委屈的人,让别人去难过去哭,懂了?” 陈囡囡还没来得及反应,老树忍不住嘟囔起来了,“主人,您这是教坏小孩子。” “小孩子?”宋思年闻言笑了声,眼神却冷冰冰的,“有人宠有人疼才能叫小孩子,她从今以后多数时间只能靠自己,再委屈再难过都没用——谁会当她是孩子?谁会额外照顾她?与其让她摔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才知道这些道理,不如我直接告诉她。” 老树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显然是已经认同了宋思年的这个说法。 而宋思年之前对陈囡囡说的话,并没有避讳陈愫母女俩,所以陈耀丰的妻子也听了个从头到尾,脸色终于有些挂不住地收回了手,看眼神显然百般纠结不知道该怎么挽回—— “律师先生,您别生气,是我家孩子不懂事儿,我带回去一定好好教育,绝对不会让她再犯这种错误了,您就再给我们家里一次机会,我们肯定——” “不懂事?”宋思年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忍不住便笑了起来,“一个五六岁七八岁的孩子闹脾气骂人叫不懂事儿,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还骂这么难听的字眼也叫不懂事?——我看不懂事的不是她,是把她教成这副模样的家长。” 说完,宋思年伸手拉起还坐着的陈囡囡,另只手插了口袋直接就往回走,声音留在身后—— “我们囡囡是根好苗子,我可不忍心把她交给你这样的家长来带——今天的情况你不妨对陈耀丰据实详谈,我也想看看他还有没有脸再来找我。” 陈耀丰的妻子看着宋思年拉着陈囡囡越走越远,一时又急又气,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懊恼地跺了跺脚,拉着陈愫就扭头往家里走。 而另一边,宋思年停住脚,看向不知何时跟了上来的谢忱。 青年之前一直挂在脸上的懒洋洋的笑容早就在转身后褪了个干净,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谢忱—— “怎么办,好气,好想回去把那个小屁孩拎起来打一顿屁股。” 谢忱唇角弯了弯,“你气什么。” “我当然气了啊!她和她妈竟然敢那样欺负我们家囡囡。”宋思年说着,低头看看还是有点失落的陈囡囡,“你啊,当时刚跟我见面不是表现得挺精明的吗?怎么在那娘俩面前,被人欺负得跟个小傻子似的,啊??” 陈囡囡闻言,委屈地抬起头看了宋思年一眼,“我等你好久了,你都没来……” 宋思年被小姑娘这样一瞅,顿时有点底气不足地想投降,他连忙蹲下身去,“是我有事耽误了,对不起啊。……这样,你想要什么补偿,跟我提,怎么样?” 小姑娘闻言眼睛一亮,“我什么都能提吗?” 宋思年骄傲地一抬头,“那当然,什么都能提。——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能给你摘一颗下来——不过摘下来可能就不亮了,这不怪我,怪太阳。” 陈囡囡连忙摇头,语气欣喜:“我不要星星,我想要……想要一只新书包……” 什么都有就没有钱的宋思年笑容一僵。 迟疑了几秒之后,他小声魂音传音给老树,“树啊,你帮我问问老奸商——鬼市以外,他在人间有没有开个珅楼分店什么的?” 老树还没来得及答应,旁边男声响起来,低沉带笑—— “走吧……我付钱。” 作者有话要说:皮皮年,一只什么都有就没有钱的鬼。 从前他一穷二白,后来他遇到了一个有钱到在鬼类世界里搞房(墓)地产的男人【误 第64章 逛街购物是件很神奇的事情。——往往去的时候是奔着一个目标去的,但离开之后某个时刻你会突然发现,自己可能除了目标物件没买以外,其余该买的不该买的都买了。 比如此时提着大包小包,一脸深沉又无奈地跟在青年和小姑娘身后的谢忱。 陈囡囡从来都不是任性或者被娇惯过的,走一会儿就要回头偷偷看一眼手提各种印着大牌logo礼袋的谢忱。 这样来回几次之后,她终于忍不住伸手拉了拉身旁的宋思年—— “哥哥……” 宋思年低下头来看向陈囡囡,“怎么了?还有什么别的想要的?” “不是,”陈囡囡摇了摇头,“我们要不要等等后面的叔叔啊?” “……”宋思年的表情看起来有点牙疼,“为什么我是‘哥哥’,他就是‘叔叔’——我看起来比他小很多吗?” 陈囡囡眨了眨眼,随后才诚实地回答:“因为那个叔叔虽然好像很年轻,但除了在跟哥哥你说话的时候之外,看起来一直都很严肃。” “这倒是真的。”宋思年说着,站直了身,笑眯眯地看向后面的谢忱。 ——以男人的耳力,根本不可能听不到他们刚刚说了什么。 然而视线里谢忱恍若未闻,脚下也未停,径直走到了宋思年和陈囡囡身旁。 宋思年伸出单手,“我帮你?” 谢忱幅度很轻地晃了下目光,“你就负责照顾好她吧。” “啧,真贴心啊。”宋思年玩笑着说。 谢忱未置可否,低头看向拿怯怯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陈囡囡,“饿了吗?” 宋思年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有些哭笑不得,“我都忘了她还需要吃东西了。”宋思年微躬身,问向小姑娘,“有什么想吃的吗?——这个很严肃的帅叔叔请客。” 陈囡囡犹豫了下,“……我都可以的。” 宋思年:“都可以不算选项啊。” 小姑娘迟疑了下,扭过头目光四处转了转,最后停在商厦这层的不远处的一家店面门牌上。她眼睛微微亮了亮,“那家烤肉店……”她有些期许地转过头来看向宋思年,“可以吗?” 被女孩儿那样期待的目光看着,宋思年怔了怔,心里不由地涌上些酸涩的情绪来。 他轻叹了声,伸手揉揉女孩儿的头顶,“当然可以啊,我的小公主。”说完话,宋思年放下去的手便牵住了小姑娘那细细瘦瘦的手腕,拉着陈囡囡往那个方向走去。 烤肉店的店员站在门外迎宾,隔着还远就看见一个长相清秀好看的年轻人牵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走了过来。他热情地迎了上去—— “您好,请问两位是吗?” “不是。” 宋思年扭头看向身后,男人正隔着几米,眼神沉寂平静地走过来。宋思年唇角一勾,伸手指了指谢忱,对迎宾的店员笑着说:“三位,算上他。” 店员顺着宋思年的手指尖看过去,本以为自己见到的会是以为和青年相配的面容姣好的女孩儿,却没想到是个比自己高了十多公分的男人。 望着走过来的谢忱,这店员懵了几秒才回过神,连忙点头转身弓腰,向里面示意,“两位,额,三位里面请。” 进店之后,选了个桌位落座,谢忱接过店员递来的餐单,问陈囡囡,“有什么忌口吗?” “……” 陈囡囡迟疑地往回缩了缩,看向宋思年,“没……没有的。” 宋思年:“……” 等点好餐品,店员离开之后,宋思年才奇怪地看向陈囡囡,“你很怕这个叔叔?” 陈囡囡仍旧不肯去和谢忱对视,只看着宋思年然后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有点……怕。” 宋思年忍不住笑,转过头去在谢忱放任的目光里肆意地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他又笑着转回来对小姑娘说:“虽然这个叔叔总是穿深色调的衣服,还总没什么表情,但你看他长得很帅,也不算凶;而且还会给你买好看的书包和本子文具——所以其实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对吧?” 陈囡囡点了点头,慢吞吞地扭过头去偷偷看了谢忱一眼,结果坚持了半秒不到又嗖地一下转回来,用力的摇了摇头。 这一次女孩儿的目光已经近乎带着点惊恐了。 宋思年表情古怪起来,转头看向谢忱,“你到底是对她做过什么凶神恶煞的表情,不然她怎么会这么怕你的?” 谢忱原本对女孩儿的反应并不以为意,只是过了几秒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微深。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颜色的?”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点莫名的意味。 宋思年神情迷惑地望着谢忱,“——问我?” 谢忱:“不是,问她。” 宋思年:“这还能有颜色?你是想让她夸你长得白吗?” “……”谢忱无奈地看了宋思年一眼,便将目光压向在他的视线里愈发瑟缩的女孩儿。 宋思年终于也忍不住跟着转过去看向陈囡囡,“在你眼里,他真是有颜色的啊??” 陈囡囡趁机往宋思年身后躲了躲,然后小声地说:“不是颜色……就是有光……淡、淡金色的光,看起来很冷很吓人的那种…………” 宋思年表情愈发奇异,他看向谢忱,“你怎么知道?” 这句话宋思年是直接用魂音传过去的。 而谢忱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有点复杂,也用魂音回答:“她不是阴阳眼。” 宋思年:“——??” 宋思年:“不是阴阳眼,那还能是什么??” 谢忱目光微动,“是一种我也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的血脉的继承者。这类血脉继承者不仅能够辨得人鬼,也能区分灵力鬼力,甚至看得出强弱——就算你和我的灵力鬼力,在他们面前也无法掩饰。” 宋思年:“你都很多年没见过?那得是多少年?” 谢忱:“大概一千年前见到过上一位。” 宋思年:“…………” 过了两秒他才用慨叹的目光看向陈囡囡,“千年难得一遇啊,这么神奇的吗?不过都传到她这儿了,至少祖上该有不少了才对吧?” “即便在那一支血脉的族人里,这种继承觉醒概率也比阴阳眼的概率还要小很多。”谢忱说,“所以你这一次……确实是遇到宝贝了。” 宋思年闻言,眼神微闪,有些复杂地看向对他们的沉默全然不解的陈囡囡。 谢忱问:“她的父母族人还可考吗?” 宋思年:“她是被陈老太领养回家的,没人知道她亲生父母是谁。” 谢忱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 沉默了片刻之后,宋思年叹了声气,“本来我还想让乔珅安排好她之后的生活,可如果她真是你说的那种很神奇的血脉的话,那我更希望她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和环境下成长。” “你担心她的能力被觊觎,会有危险?”谢忱问。 宋思年:“不是担心,是长期在那样的环境下,那么以后便必然会发生,不是吗?” 谢忱:“但陈家的两个儿子你并不信任,还能有其他选择?” 宋思年沉吟下来。 过了几秒他才迟疑地出口,“选择……确实还剩下一个。只不过和陈耀丰还有陈耀瑞不同,对那个女人,可是个双向选择。” “女人?”谢忱微怔。 宋思年转过身去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叹气,魂音也转为正常说话:“我不会被你那个看起来就不太好相处的姑姑直接踹出去吧,囡囡?” “……” 宋思年并没有被陈耀瑶直接踹出去,或者说,他压根没得到被踹出去的机会——因为陈耀瑶在听明他的来意之后,就直接甩了他一份闭门羹,连门都没让他进。 看着紧紧闭合的别墅门,宋思年叹了口气,对台阶下的男人说:“走吧,看来是没希望了。” 谢忱有些意外:“这就放弃了?” 连老树都忍不住好奇:“这完全不符合您的脸皮厚度,额咳……不符合您的性格啊。” 宋思年看向站在自己旁边微微低着头有些情绪不高的小姑娘,“我自己当然无所谓,可我来是希望争取到一个机会,看她以后能高高兴兴地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里的——而不是送她进去受冷落。” 谢忱:“那之后准备怎么办?” 宋思年迟疑:“还是先——” 他话没说完,突然觉得手里一松——始终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陈囡囡突然挣脱了他的手,跑到那别墅门前,用力地按下了门铃。 宋思年不由地一愣:“囡囡——?” 陈囡囡回过头,又坚定又倔强地对宋思年说:“哥哥,我有些话……一定要跟她说。” 宋思年怔了怔,随后点点头,“好。” 没多一会儿,别墅的门被打开了,门里站着的披着毛披肩穿着针织长裙的女人眉眼微冷地看出来—— “我说了,陈家早就跟我没关系了——不管是钱还是人,我什么都不会要的。” 宋思年表情无辜地一耸肩,“陈小姐,你别误会,要跟你谈话的不是我,是我们中间这位小小姐。” “……” 陈耀瑶闻言一愣,随即低下眼去,看着面前这个有点瘦弱的小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瞬间宋思年好像在她眼底看到了一点与看向其他人时都截然不同的……有些近乎情同身受的目光。 只不过很快,女人的目光里就恢复了冰冷。 “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如果是想让我收留你,那这样的话不说也罢,只是浪费我和你的时间——懂了么?” 她双手抱着肩,微高的脸颊骨和年龄带来的清减,让她的面庞看起来多了几分凌厉而凉薄的神采。 然而在这样的目光和神情下,陈囡囡丝毫没有要退却或者惧怕的反应,她用力地昂起头和女人四目相接—— “我没有想请您收留我。我只是想告诉您一些奶奶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您的话。” “……” 陈耀瑶站在原地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陈囡囡口中的“奶奶”就是指自己的母亲。而她眉眼间的最后一丝温度随之褪去—— “如果是想跟我提她,那你还不如说点想让我收留你的最后总会被拒绝的没用的话。” 陈囡囡捏紧了自己的手,用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女人。 在宋思年都怀疑小姑娘要忍不住冲上去打人的时候,却见陈囡囡慢慢低下了头。 “奶奶说她很对不起你。” 陈耀瑶身形一僵。 须臾之后她凉薄地笑了声,“她说的?……我哪里承受得起?” 陈囡囡声音也低下去了。“奶奶在每年的八月七日都会买一个很小的蛋糕,她说那是她欠自己女儿欠了很多年的东西……她会很认真地吹蜡烛、许愿,说不求女儿能原谅她或者回来看她一眼,只希望女儿能够健康平安,好好的过一辈子就好了…………但是吹完蜡烛以后她就那么坐着,对着蛋糕,有时候会发一晚上呆,有时候会哭得第二天眼睛都看不清东西,奶奶她说——” “行了!”陈耀瑶突然声哑而暴躁地打断了小姑娘的话音。 似乎是觉察了自己的失态,她用力地拉紧了披肩,苍白着脸色笑了声,“你说再多也没有用,我不会原谅她的,你们哪里来的回哪儿去吧!” 说完,女人转头就要甩上门回别墅里。 陈囡囡急了,连忙上前一步伸手去卡要关合的门—— “我叫囡囡!……陈囡囡!” 将要卡住女孩儿手臂的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蓦地拉停,而门里女人离开的身形也在此刻戛然停住。 须臾之后她慢慢转过身,精致的妆没藏住微红的眼圈。 “……她起的?” 陈囡囡用力地点点头,眼泪顺着女孩儿薄瘦的脸颊哗地一下流了下去—— “奶奶第一次见到我、把我领回家,就是因为我长得很像她一直挂在床头的旧照片里的小女孩儿……奶奶说那是她最对不起的女儿,她说自己在女儿小的时候做错了很多事情,伤了女儿的心,女儿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她再回来看她了……所以她只能通过我来补偿她的女儿……所以就算家里很穷很穷、就算她每天都要做很多手工活到很晚的时候,她还是努力供我吃穿、上学……她说那是她欠她的囡囡的。” 陈耀瑶眼圈一红,张口想说什么却哽住,最后她用力地向旁边扭开头,抬手遮住了眼鼻。 门里门外一时死寂无声。 宋思年心下叹气,正要上前说些什么,便听见老树惊奇地开口: “主人,乔珅说陈老太太清醒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乔珅:【冲宋思年挥手绢】我把咱妈送来了啊~ 谢忱:【眯眼】——谁妈? 乔珅:………【突然感觉脖子发凉.jpg】 第65章 托陈囡囡的福,宋思年和谢忱才得以进了陈耀瑶家别墅正门。 走在前面的女人似乎情绪已经平静下很多。她示意着宋思年和谢忱还有囡囡就座,便去到厨房准备热茶。 趁着女主人离开的工夫,宋思年目光缓缓扫过别墅,鬼力查探之后,整栋别墅的情况已经在他脑海里有了立体图。 他微微侧身,对坐在自己身旁的谢忱说:“无论是家境还是人员构成上,怎么看陈耀瑶家都是最适宜囡囡生活的地方。而且我原本还担心陈耀瑶对于孩子天生排斥,刚刚倒是发现了个有趣的地方。” 谢忱神情间不露意外,只稍抬了眼,似乎隔空瞥了一眼二楼的某个房间。 “你是说那间婴儿房?” “嗯。”宋思年点点头,“看来当初失去孩子的事情对她确实伤害很大,所以到了这样一个新家之后,她还是会留出一块单独的空间。从婴儿房的整洁程度来看,应该是时常进行打扫的……这么多年都没有改作他用,而一直纪念一样地留着,可见她对孩子仍旧有些执念……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他们都没有领养过孩子。” 宋思年的话没有继续下去,因为陈耀瑶已经端着沏好的茶进了客厅。 而这个女人看起来丝毫没有因为之前在他们面前的情绪失态而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微高的脸颊骨让她看起来格外英气逼人——即便是在这样的年纪和风华里。 她将新沏的茶斟好两杯,放到两人面前。便退身坐到了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 拢紧了身前有些松下去的毛披肩,陈耀瑶目光落下去,声音则抬了起来。 “两位的来意我已经很清楚了,这件事我还需要和我的丈夫商量一下。平心讲……”陈耀瑶看了一眼坐在旁边还有些眼睛发红的小姑娘,“这个女孩儿我很喜欢。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就有一种看见和自己同类人的感觉。” 宋思年有些意外地一抬眉,实在没想到陈耀瑶这样看起来就很心筑高墙的性格,竟然会对自己两人吐露心声。 似乎是读懂了他的表情,陈耀瑶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笑容,那笑让她眼角的鱼尾纹都明显了些,却已经不影响女人的气质仪韵:“怎么,年轻人,你看起来并不相信我的话?” 宋思年:“……” ——年轻人?? 尽管理智上讲,他此时的外表看起来是二十岁左右,而面前的女人五十有余,对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称呼他一声“年轻人”非常正常,但情感上,宋思年听见这个常常被自己用来形容别人的词被用在自己身上,还是有点心情复杂。 “这就叫报应啊……” 老树小着声儿嘀咕。 宋思年面带微笑而不动神色地“温柔抚摸”了老树一把。 “……乔珅那边怎么样,快到了吗?” 老树缩回去:“嗯,因为这附近就有个高级公墓区,按大巴时间推测应该快了。” 宋思年表情微变:“坐鬼市大巴来的?” 老树:“鬼市大巴的速度是最快的了,主人您懂得。” 宋思年:“……” 宋思年:“还好灵鬼没有心脏病高血压这样的存在……不过就算没有,乔珅都不照顾一下老人家的感官感受吗?” 老树:“…………” 而确定了陈老太已经在来的路上,宋思年心思微转,沉默了片刻后看向陈耀瑶。“私人角度,我想问几个问题,不知道你是否会介意?” “到我这个年龄,已经没什么太多介怀的事情了,有话你就直说吧。”陈耀瑶说。 宋思年开口前迟疑了下,转头对陈囡囡说:“囡囡,你和这个叔叔一起到外面走走吧?有一份‘礼物’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她会很希望你能去迎接她一下的。” 陈囡囡一愣,抬起头来和宋思年对视了几秒,然后她眼底掠过一点恍然的情绪去。 女孩儿的眼圈又一次红了起来。她用力地点点头,起身往外跑。 “……照顾好她啊。”宋思年不放心地对谢忱说。 “嗯。”谢忱说着起身跟出去,“有事叫我。” 宋思年笑笑,“好。” 等别墅的门重新关上,宋思年才转回身。犹豫了片刻,他坦然开口:“我接下来的话如果有让你感到不舒服的,你大可直接告诉我让我停下,或者不理会我的任何问题——陈小姐,可以吗?” 陈耀瑶笑起来,“之前我就想说了——按照我和你的年龄差距,你叫我一声‘阿姨’都不为过,‘小姐’这样年轻的称呼实在不合适。” 宋思年:“……” “阿姨”? 这哪是不为过,简直是折人寿数、为大过好吗…… 宋思年心里叹了口气,只得换了个两人都习惯的称呼:“陈夫人,我能请问一下,除了当年您丈夫生病的事情之外,陈老太太还做过什么让您介怀的事情吗?” “……” 陈耀瑶神色微顿了下,目光若有深意地看着宋思年。 宋思年解释:“从囡囡那里了解到的、陈老太生前对您的歉疚之深,似乎远不止那一件事……在我看来,那似乎更像是您和她之间关系的导火索。出于某些原因,我很想知道您和她之间是否还有调和的可能性。” “调和……”陈耀瑶轻笑了声。 那笑极为短促、轻薄,近乎无法称为一个笑容。而这个神色之后,宋思年感受到了女人身上复杂交织的情绪气息。 “你说得对。”陈耀瑶说,“我和她之间,确实远不止那一件事。……既然你是她的遗嘱见证律师,你应该也了解过,我还有两个比我小的弟弟。” 宋思年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陈耀瑶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事实上此时她的注意力已经落到自己掌纹繁多的手心里,声音也变得渐渐轻缓下来。 “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常常很不明白,为什么弟弟们可以穿新的衣服、可以得到一些礼物、可以拿到额外的糖果……而我只能用旧的、他们用过的、剩下不要的那些东西。” 陈耀瑶抬起头来,无声地笑了笑,“每次他们拿到东西的时候、被她夸奖的时候,我就会很羡慕地站在旁边看……她老了以后身形佝偻头发花白,可你不知道,她年轻的时候是个身形很矫健的女人,那时候她雷厉风行,好像只有在对弟弟们的时候才会露出一点笑容…………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他们。” 话音在这儿戛然一顿,年过半百的女人在提到这些时,眼圈竟仍有些不可自已地泛了红。 她自嘲地笑笑,撇开了视线。 “有点可笑吧?……已经是一个能当别人外婆或者奶奶的年龄,还是会为这些过去很久的事情伤心啊。” 她转回头,看向宋思年,“所以说调和吗?……对我和她都太难也太晚了……我们早就过了可以调和的年纪、那伤口埋得太深太深,就算是想要给它敷药想要它长好,也要把心挖得血肉淋漓才行。” 宋思年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其实我早便料到过这一天了。”陈耀瑶轻轻拢和自己的双手。她叹气,怅惘也释然,“或者我先离开,或者她先离开……等到只有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大概无论是原谅还是被原谅,便都无需答案了吧。” 客厅里沉默下来。 很久之后,宋思年问女人,“所以其实,你并不后悔没见到她最后一面,是吗?” “跟后不后悔没关系的。”陈耀瑶看向宋思年。“我想人都不要后悔——我不要,她也不要。不要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事情,那样才能往下活。” 宋思年眼神微暗,“我懂了……今天打扰陈夫人很久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他起身,“关于囡囡的事情,等陈夫人您和您的丈夫有了答案之后,可以联系我。” 说到这儿,宋思年不动声色地敲了敲老树,然后垂手作势去口袋里拿东西。 手再伸出来的时候,果然多了一张名片。 名片上面龙飞凤舞着“谢忱”两个毛笔大字。 “您可以按照上面的联系方式找我。” 说着,宋思年将名片放到了桌上,就转身准备离开。 在走出玄关推开别墅大门的时候,宋思年步伐蓦地停住。 看着门外不知站了多久的眼睛通红神情痛苦的陈老太,宋思年叹了口气。 他没再说什么,抬手就要拉关上别墅的门。 而就在这个时候,宋思年的身后突然传来了沉默了许久的女人的最后一句话—— “其实我回去看过她一次。” “……”宋思年微怔。 “那次以后我再没回去过。……再不回去有一个好处。我可以假装她还是我记忆里那个雷厉风行的矫健的女人,而不是让我连痛恨都没法能有的孤苦无依的老人。” 在这一刻,宋思年无比清晰地看到,自己面前站着的已经意识清醒的老人脸上所有情绪都顿住了。 她无比痛苦而又带着一些释然,最后慢慢伸手掩住了面。 “……囡囡,对不起。” 那是想要传达到的人,永远也听不到了的答案。 宋思年垂眼,清秀五官间平静而全无情绪。 “再见。” 他关上了一人一鬼之间的那道门。 ………… 陈囡囡最后还是被陈耀瑶收养了。 陈耀瑶给她改了个新名字,叫陈晴。大意是希望她今后的人生里每一天都是晴天。 可惜小姑娘跟宋思年告别的时候完全没顾及自己的新名字,哭得一副要水漫金山的架势。直到最后逼得宋思年拍着胸脯跟她发誓,每隔一个月就回去看她一次的时候,小姑娘这才止住了眼泪。 至于陈老太……宋思年最后还是没把她的存在告诉陈耀瑶。 看着远处街道上,灵鬼形态的陈老太太陪在小姑娘的身边越走越远的背影,后面站在原地的两人都沉默了好久。 很久之后。 “我以为你会觉得遗憾。她们到最后都没有一个和解或者彼此释然。” 站在宋思年身旁的男人这样说,神情平静而淡然。 宋思年闻言挑挑眉,“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拿不起放不下的?” 谢忱没回答,只看着宋思年。 宋思年叹了口气:“好吧,毕竟你是我的宝贝儿嘛,对你说谎实在太难了。” 谢忱:“……” 他发现自从彼此坦诚之后,宋思年在他面前已经连掩饰都懒得,彻底弃疗了。 “确实有点遗憾啊。” 而宋思年重新笑起来,桃花眼微微弯。 “可是无论人还是鬼,总得学着明白一个事情——这世界上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没有完美。” 他看向谢忱。 “只有学会接受不完美,才能和自己还有这个世界和解…………对吧?” 谢忱深看了他一眼。 “原来你也会有不偏执的一天。” 他伸手在青年的头上轻揉了下,转身走了。 而宋思年在男人的身后僵了半天后才突然惊呼了声—— “树,他刚刚是不是对我动手动脚了!” 老树:“……您这会儿不该更好奇谢忱他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宋思年:“可他对我动手动脚了!” 老树:“…………” 老树:“主人,求您至少克制一下语气里的兴奋,这样能显得您的话更真情实感一点。” 然而宋思年这会儿大概已经完全听不到它的劝告了,他毫不犹豫地追上去—— “谢顾问,对人动手动脚是很不好的行为你知道吧?” “嗯,抱歉。” “这可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决的!” “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都给?” “嗯。” “你说的,别后悔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宋思年:【笑容逐渐变态.jpg】 第66章 甘城,奇华游乐场,鬼屋。 “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的声音在鬼屋内黑暗而弯曲的隧道里回响。 声音的主人瑟瑟发抖地缩在嶙峋的鬼屋墙壁凹陷处,眼睛紧紧闭着—— “有鬼啊啊啊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啊啊啊——!” 化着骷髅妆的鬼屋工作人员尴尬地站在原地,在恐怖的背景音乐里听着面前这游客更为恐怖的魔音灌耳。 还是带着明显的歇斯底里的哭腔的那种。 这种胆子的还要自己进鬼屋,这是有多想不开…… 工作人员这样腹诽着,正要慢慢退回原处,突然听见身后方向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没一会儿,一个青年男人出现在他身后的方向。 像是没看到这个骷髅鬼的存在,青年男人快步跑了过去,将吓得瑟缩的女人从地上拉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以为你走在前面了——你没事吧??” 哭得花容失色的女人“哇”的一声躲进了青年男人的怀里,指着呆立的工作人员的方向语带颤栗——“有……呜呜呜有鬼啊子坤救命呜呜呜呜——” 青年男人回头,和表情十分尴尬的工作人员对视了一眼。 鬼屋工作人员迟疑了几秒。考虑到眼前的这个惊吓效果似乎已经超额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他放下“骷髅手臂”,慢吞吞地回到了自己原本藏匿的位置。 而地上蹲着的青年男人转回去,拉起仍被吓得痛哭的女人:“没事了——他是鬼屋里的人扮的,不是真的鬼——你看,这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女人这才颤巍巍地慢慢停住了哭声,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之前那个“骷髅鬼”站的地方。 见那儿果然已经没什么人或者“鬼”了,她这才终于止住了抽噎。 “那个鬼是……是人扮的?” “对,是工作人员扮的。已经没事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我我我害怕,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的路更长,你刚刚经历过的那些还要再看一遍,你确定要回去?” “呜呜……” “我刚刚跑到前面已经看见前面的情况了,前面不远应该就快到出口了,我们尽快过去吧。出去就好了。” “呜……好。” 女人艰难地答应着,站了起来,从姿势看明显还有些腿软,靠着青年男人搀扶才慢慢向前走去。 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挪动。 藏进角落里的工作人员叹了口气,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 那青年男人是真不知道还是在骗那个女人啊?从这里算起的话,分明往回走要比往前走短很多才对。 不过在鬼屋里工作了这么久,趁机揩油的男人他倒是真没少见。 这个看起来衣冠楚楚的,希望别也是这么个咸猪手才好…… 许久之后。 鬼屋的后半段,已经能够自己走路的女人和前面的青年男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莹莹的绿色暗光在这隧道里显得格外骇人。 女人牙齿咬得紧紧的,努力攥着拳头。 “子坤……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出口啊……” 她的话音落时,前面的青年男人身形蓦地一停。 空气悄然,那男人突然停在那儿一动不动。 既不说话,也不回头。 “——子坤?” 女人的声音带上明显的颤栗。 “……” 隧道里只有回声,而没有任何回答。 “你别跟我开玩笑了子坤……我都快要吓死了……” 感觉到一阵凉飕飕的风从脖子后面吹过来,女人终于忍不住惊叫了声,快步窜到青年男人身旁,拉住对方的手臂便要往前跑—— “我们快走吧子坤!这里实在太可怕——” 她话音未落,手里没怎么使力而拉住的手臂传来一阵很重的坠力。 女人没来得及拉紧,就感觉那只手臂从自己手掌中间脱离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从她脚后跟的方向传来。 女人的身形一僵。 须臾之后,她颤颤巍巍地扭回头—— “子……子坤……?” 趁着晃过来的绿色灯光,女人看见了自己脚后跟地面的情况—— 青年男人仰面而躺,表情狰狞,双眼圆睁。 俨然一副气息全无的模样。 空气死寂几秒。 片刻之后。 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在整个鬼屋里面响起………… 甘城市局。 信息侦查中队大楼外。 “谢顾问,上午好。” “谢顾问早!” “嗯,早。”男人平静地应了一声,和跟自己打招呼的两人点点头,便走了过去。 看着男人笔挺的背影,两个小文员脑袋对脑袋凑到了一起—— “哎,你觉没觉得,谢顾问最近几个周有点不太对?” “这还用我觉得吗?包括局里咱们中队以外的,这几天都在议论,说是谢顾问撞邪了呢……” “我也这么觉着!我那天去打水,路过他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他好像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哎哟我的天……你瞧我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之前就听说这谢顾问来历神秘,没想到还真跟这些事有瓜葛吗?” “不过我总感觉,自从谢顾问‘撞邪’以后,对人的态度好像都温和了很多。” “哎你别说……好像还真是的。” “所以这是撞了什么奇怪的邪祟了?” “嗯……难道是碰上艳鬼了?” “…………” 听着身后不远处传来的交流声,走在谢忱身边的、旁人都看不到的青年眯着眼睛笑得温良无害—— “他们在说你撞邪了哎,谢顾问,你都不发表一点看法的吗?” 谢忱闻言侧过视线,无奈而又纵容地看了开口的宋思年一眼。 “不是托你的福吗。” 宋思年笑眯眯的,“这样也挺好。你为了在市局好好工作,肯定没法用你们那神奇的种族天赋——这样我还能帮你恰当地消灭掉一些碍事的桃花运,对吧?” 谢忱,“我该说谢谢?” 宋思年摆摆手,面带慈祥的微笑:“客气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 谢忱没再跟他说话,而是恰停住脚,抬手敲了敲自己右手边的办公室门。 “请进。” 谢忱推开门走了进去,停顿了一秒,等身旁别人都看不见的青年走进来之后,才将房门关上。 他转回身,看向办公桌后恰抬起头的毛立峰。 “毛队,您找我?” 毛立峰听见门外声音时候就已经站起身,此时直接走了过来—— “老谢,城南分局那边交上个案子,你过来看看。” 谢忱应了一声,抬脚走到办公室一侧贴满了照片的公示板前。 毛立峰伸手一张张指过照片,边示意边介绍案情—— “案子是昨天下午发生的,就在城南的奇华游乐场的鬼屋里面。死者是一名青年男性,名叫卓子坤,今年二十一岁,在校大学生。案发前他正与同校同专业同班级的一名女性朋友在鬼屋中游玩。” 毛立峰手指在空中一拉,指到另一张照片上。 照片里是个黑色长发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 “她叫孔雨梦,也就是死者生前共同在鬼屋游玩的那名女子。按照她的证词,在卓子坤死亡前后,两人除了分开一段时间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异象,卓子坤是在和她走了一段路之后突然停住身形,随后倒地身亡……” 谢忱的目光在公示板上快速掠过,最后他转向毛立峰。 “死亡原因呢?” “突发心脏病。” “心脏病?”谢忱微皱起眉,“惊吓导致?” “……疑似惊吓。然而据分局警员了解,这个卓子坤生前从未有过任何心脏病史,身体健康——最重要是,他胆子并不小,而且案发时他们也并未出现在有鬼屋工作人员出现的路段,也就不可能是受到人为惊吓。” “有在他体内发现什么药物成分吗?” 毛立峰表情无奈,“如果能查得到这方面的原因,那案情明晰,你觉着这案子还会被送到市局、而且是我们信息侦查中队来么?” 谢忱:“但仅就目前的调查进展来说,似乎还不足够被送到中队。” 毛立峰一摊手,“这案子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发现的也就算了,偏偏是在鬼屋——分局那边的局长跟我是老同学,二话不说就给我打电话了,你说我能不帮这个忙么?” 谢忱:“……” 谢忱:“既然这样,我出一趟案发现场。” “你能帮忙就没问题了!”毛立峰面露喜色,“需要多少人手,你尽管说。” 谢忱:“暂时有分局那边警力支持就足够了,如果有需要我再打电话回局里。” 毛立峰连声答应,“行,我让分局的人在现场接你。” 谢忱应声,转身往外走。 临到门口的时候,身后毛立峰喊住他—— “老谢。” “——?”谢忱停住脚,回头看对方。 毛立峰迟疑地问:“你最近没遇上什么情况吧?看你之前一个周没来局里,再往前一段时间也有点怪怪的……” 谢忱眼神一闪。 “没有。” 毛立峰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行,那你路上小心,有需要打电话给我。” “嗯。” 谢忱转身出了房间。 出了大楼,一直不动声色地走在旁边的宋思年蓦地开口:“你之前一个周都没来过市局的话,前天是去哪儿了?” 谢忱反应淡定,“焦家有些事,我去过一趟。……我过去开车,你在这里等我。” “……” 看着男人的背影,宋思年微眯起眼。 老树小心翼翼地问:“主人,怎么了?” 宋思年面带沉思,语气严肃。 “……我怀疑他背着我在外面有别的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树:【黑人问号脸】 第67章 “我怀疑他背着我在外面有别的鬼了。” 老树:“……” 老树:“主人,您这推理结果到底是怎么……得出来的?” 宋思年揉了揉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谢忱离开的方向。 “前天他回来的时候,我就在他身上感受到了非常芜杂的灵力。” “……谢忱不是说他去焦家处理事情了吗?焦家这种捉鬼世家,环境内捉鬼师多而灵力芜杂再正常不过了吧?” 宋思年点点头,“可他身上还有明显的鬼力气息残留。” 老树迟疑:“那可能是焦家内豢养的灵鬼?” 宋思年:“不是灵鬼,是恶鬼的鬼力气息。” 老树:“——恶鬼?!” 宋思年:“而且我总有一种感觉……他似乎隐瞒了我什么事情。” “主人——那些不是重点吧,重点是恶鬼的鬼力气息!恶鬼这种东西的存在,对于整个人类世界——不对、不只是人类世界,就算是对于灵鬼怨鬼还有我们这种精怪,恶鬼的存在都是最可怕的威胁。” 宋思年撇了撇嘴,“你能不能有出息一点,好歹你的主人我也是鬼中鬼力最强大的。” “那是因为您以前对上的都是怨鬼和灵力偏低的捉鬼师啊——您的鬼力再强大,毕竟是没有鬼术的,真对上那些恶鬼、万一再碰到里面的厉害角色,那即便是主人您恐怕也会出事情的吧??” 宋思年想了想,语气轻松,“也对。” 老树:“…………” 老树:“主人您真是淡定啊。” 听出老树的言不由衷,宋思年眯起眼笑了起来。 “是你危机意识太强了。先不说我们根本还没有遇到恶鬼,就算会遇到,你忘了吗?——我现在可不是孤家寡人了。” 老树一愣。 而恰在此时,黑色轿车从停车场开出来,在楼前减速停稳。 副驾驶一侧的车门自动打开。 车里男人神情间依旧那副没什么情绪的冷冰冰的模样,唯独一双深沉的黑眸里能看得见明显的柔和。 “上车,准备出发了。” 宋思年应了一声,转身坐上了副驾驶座。 车开出去,他笑眯眯地看向驾驶座的男人,“你知道吧,我们灵鬼上车或者进房间里,不需要拉开车门和房门的。” “嗯,知道。” 宋思年怔了怔,随后问:“那你之前在毛立峰办公室,还有刚刚,为什么要给我开门?——万一被你们市局其他人看到,又要说你撞邪了。” 谢忱打方向盘转弯,同时再自然不过地说:“在我眼里你是存在的,和其他普通的人的存在没有区别。而且,我也不在意别人是怎么看我。” 宋思年在谢忱的话音里怔了几秒,随后突然幽幽道:“你不会是拿这些话哄过别的鬼,所以才这么顺口吧?” “……” 谢忱无奈地看了宋思年一眼。 宋思年语气恢复正常,无害一笑:“开个玩笑。” “……” 老树无声地舒了口气。 如果宋思年不提,它都要忘了。 已经几百年过去了。 他终于再不是孤身一人了。 真好啊。 …… 宋思年和谢忱到了奇华游乐场正门外,费了不小力气才找到了一个停车位。 —— 时值周末,游乐场里显然是人满为患。 看见谢忱到售票厅买票的时候,宋思年站在原地眨了眨眼。 等男人回来,他实在没忍住走上去问:“你们这因公办案,还需要买门票?” 谢忱:“案子因为是发生在闹市区,所以已经被压下来了。为了避免发生恐慌,不出示证件直接进入更合适。” 宋思年想了想,了然地点点头,随即发问:“我的票买了吗?” 谢忱:“没有。” 宋思年眯起眼,“刚刚还说把我当做普通的人的存在,现在进游乐场都不给我买票,果然你那话就是哄鬼顺口说出来的。” 老树都听不下去了,恨不得遮着眼睛开口—— “主人,买这种票是需要身份证的……人用的那种。更何况,您其实连鬼用的登记在册的那种证件都没有吧?” 宋思年眨了眨眼,在谢忱的视线里表情无辜:“是吗?要用证件的啊,啊,哈哈……那我没什么问题了。” 一人一鬼过了安检进了游乐场里面,宋思年看见旁边一对小情侣正并肩站着研究地图。 他好奇地凑了过去,在两人脑袋中间的缝隙里探头看了看地图,便跑向旁边的谢忱—— “我找到鬼屋的位置了。” 而他的身后。 “亲爱的,你有没有感觉……刚刚我们中间好像……有什么阴风吹过去了……” “好、好像有……” “…………” 宋思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把两个小情侣的约会第一步搞砸了。他走回到谢忱身旁,伸手往某个方向一指。 “按照游乐场地图,我们往那儿就——你在看什么?” 谢忱的目光从被他扫了一圈的各种游乐场器械上收了回来。他神色平静地看向宋思年,“如果你想玩的话,我去准备固魂珠,也可以找人帮你办一张通行证——捉鬼师联盟里有这样的业务。” “玩?玩什么?”宋思年懵然地看着对方。 谢忱:“之前不是想我帮你买票?” 宋思年:“……” 他抬头看了看那些坐在游乐器械里绑成了粽子模样满天飞的游客,低头抹了一把脸—— “我如果只是想体验这种东西,坐一趟鬼市大巴就够了。它能让我得到同时体验这里面多数器械的感觉。” “那你刚刚——” “没什么,我们走吧。”宋思年抢断了谢忱的话,先一步扭头朝鬼屋的方向去了。 鬼屋门口已经拉起了黄色警戒线,警戒线外分局的民警隔上一段距离便站一个,用严肃的表情告知每一个凑近想要看热闹的游客远离警戒线区域。 谢忱径直走过去,在民警伸手阻拦前拿出了证件—— “市局,信息侦查中队,谢忱。” 民警愣了一下,随即开口:“您稍等,我向上级请示——” 他话没说完,身后一个声音传过来—— “抱歉抱歉,谢顾问,下面的人忘了,刚刚才想起来跟我汇报您要过来的事情,您别见怪啊!” 宋思年站在谢忱旁边,顺着来人话音传过来的方向一抬头,便瞧见了一个看起来有些虚胖的中年男人小碎步跑了过来。 到警戒线前,他伸手和谢忱握了握手,自我介绍,“我是分局副局长,郭彦青。” 旁边小民警见状,连忙打开警戒线,让谢忱进到里面,然后才把警戒线重新拉了回去。 谢忱和郭彦青并肩,沿着脚下砾石小路往里面走。 郭彦青边走边给谢忱介绍了一遍案情,和之前在毛立峰办公室听到的并无两样。 而走到一半时宋思年身形蓦地一停顿,连带着谢忱也停住了脚。 “……谢顾问,怎么了?” 郭彦青奇怪地扭头看向谢忱。 而谢忱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宋思年,又看向前方砾石路结束的地方、也就是鬼屋门口。 盯了一秒之后,他眼神微动,转向郭彦青,“你们请来了捉鬼师联盟的人?” 郭彦青闻言着实愣了一下,有些惊叹而又拿不稳谢忱此时的情绪反应,他小心试探着开口:“我们是先给市局那边通报的,只不过分局里刚好有警员认识那个联盟里的人,所以我们才……” 他没敢说下去,因为视线里的男人已经皱起眉了。 谢忱侧过头,传音给宋思年,“被察觉了?” “鬼力气息没有收敛,能不被察觉吗?也是那个捉鬼师的灵力扫过来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宋思年叹气,“不然谁会想到进个游乐场都能碰到捉鬼师的……现在怎么办,我要避一下吗?” 谢忱沉默了两秒,“不必。就算你避开了,对方只会怀疑你跟这件案子有关。……不过你之前在盛典上露过脸,保险起见,变幻一下形态吧。” “好。” 宋思年想了想,鬼力一动,身形迅速缩了一圈。 几秒后。 老树委屈:“主人,您这是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变幻成之前老树化形的十几岁的少年模样,宋思年得意洋洋:“这算什么肖像权?你这个形象注册商标了吗?” “……” 没再管开始辩论的主仆俩,谢忱看向表情愈发有点紧张的郭彦青,“这种事情该提前上报。” 郭彦青:“这个……没、没来得及。” 谢忱皱眉,“还是你觉着,市局下来的人根本发现不了捉鬼师的存在,所以不上报也可以?” 郭彦青脸色一变,显然是被戳到了痛脚。 就在他表情变化的时候,有个新的声音插到了对话中。 “是我那样告诉郭副局长的,我倒是真没想到,市局里面还真能有同行的存在。” “……” 谢忱抬眼看过去。 一个看起来三十左右年纪的男人从鬼屋入口里走了出来,直到谢忱身边他才停住脚。 在来人甫一出现的时候,谢忱的表情就发生了一点细微的变化。 而对方同样。 来人将谢忱看了两遍才有所确定,面上惊讶的情绪转为笑容,“前天集会上我还在奇怪,甘城什么时候冒出来你这么一个捉鬼师,没想到——你竟然是甘城市局的人?” 旁边刚跟老树结束争辩的宋思年闻言眼神一闪,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谢忱,同时魂音穿了过去—— “前天?集会?……你不是去焦家了吗?” 谢忱叹了声气,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之后与你解释。” 宋思年眼神一冷,“那不如你现在解释一下,既然不是工作需要遇到的人——他是谁,又为什么会记得你的脸?” 谢忱这次没再给宋思年传音,而是径直转了过去。 和明显因为自己的隐瞒而有些生气的宋思年对视了几秒,他叹了声气。 “等待会儿调查结束,我一起解释给你听。……现在,先别气了,嗯?” 宋思年:“……” 虽说以他此时变幻出来的形态,好像谢忱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再正常不过,但感觉到来自旁边那个捉鬼师明显有些古怪的目光,这让宋思年本能地觉着脸上有些灼热。 他不自在地撇开了视线。 “……哦。” 如果说刚过来的这个捉鬼师的表情只是古怪,那旁边什么也看不到的郭彦青已经算是脸色刷白了—— “谢、谢顾问……”他颤着声音强撑起个难看的笑容,“您……您这是跟谁说话呢……” 谢忱还未开口,旁边捉鬼师冷笑了声,“打听这个有什么用啊,郭副局长,反正说了你也看不见。” “……” 郭彦青一听这话,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 而捉鬼师已经要笑不笑地打量了宋思年一遍,才看向谢忱。 “这是你豢养的私人灵鬼?……看不出来啊,这么会玩。” 作者有话要说:宋思年:?????? 谢忱:【突然被启发】【若有所思.jpg】 第68章 陌生捉鬼师的这话一出,谢忱的眼神蓦地一冷。 这再明显不过的情绪变化,让旁边心里还有点哆嗦的郭彦青都察觉到了。他脸色微变,赶忙扭过头去给身旁的那个捉鬼师使眼色。 对方视若无睹,仍用那近乎挑衅的目光和谢忱对视。 而站在谢忱身旁,对那些力量气息最过敏感的宋思年已经明显察觉到身旁这男人身上禁锢在某个范围内的灵力开始有了暴躁的趋势。 宋思年眼神微闪,似乎无意地伸出手拉了一把男人的手腕。 谢忱将动的身体蓦地一僵。 黑瞳深处淡金色的光慢慢压了回去。他扭头看向宋思年。 此时一个动作已经同时集中了谢忱和那个捉鬼师注意力的“少年”神情无害,眼神都有点茫然地仰起脸。 “忱忱,什么叫‘豢养的私人灵鬼’?为什么他说你真会玩啊?” 谢忱:“……” 捉鬼师:“………” 老树:“………………” 老树:“主人,您这次装的一点都不像,真的。” 宋思年此时仍维持着少年形态那副无辜无害的表情,魂音却凉飕飕地戳老树:“要不我让位给你,你本色出演一下?” 老树安静如鸡。 而那捉鬼师这期间也回过了神,他轻嗤了声,“你们之间的情趣还挺多。”说着话,他的目光又在宋思年的身上转了一圈,“出来办公事都带着自己的灵鬼,你这也太辛勤了。不过我看你这灵鬼有些呆,不如你借给我,我给你调教几天?” “……你想死?” 男人瞳里淡金色光芒一盛,声音冰寒沉哑,话音起时他手腕一翻,身侧空气中瞬间柠出了无形的波纹。 更甚者,有深黑色的裂隙在那些波纹间被不断挤压又重新撕开。 只是谢忱动作只在须臾之间,那捉鬼师甚至还未来得及察觉那足以让他灰飞烟灭的危险,就突然见自己和谢忱中间多了一道身影—— 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背对着他,一点都不顾忌旁人视线地抱着面前的男人。看背影都微微颤栗,似乎是被突然暴怒的男人吓到了。 “别……” 而事实上,只有谢忱、老树听得到的魂音传音里,伪装成少年模样的宋思年声音懒洋洋的—— “喂,现在的人类社会不是法治社会吗?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就算你不介意陪他们演一套,我还嫌耽误时间呢。” 谢忱:“……” 男人没回答,只是眼底那点冰冷的金色仍旧没有褪去。 宋思年心里叹了口气,继续努力转移男人的注意力—— “其实我之前就好奇了,这种金色是你们族人的特征吗?……好像每次看见它出现的时候,你整个人都像是刚从冷库里掏出来似的,看一眼都感觉凉飕飕的。” “……” “我特别不喜欢没温度的你哎。” “…………” 这次魂音传音结束,类似于妥协的,男人慢慢松懈了紧绷的身体,眼底淡金色也渐渐剥离,重新恢复了人类的情绪温度。 宋思年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让他都觉着可怖的灵力气息,如果真在这儿炸出来,死了面前这个嘴贱讨人嫌的到还是小事,只恐怕游乐场的整片地皮都得被松一遍土。 那到时候天上捆着安全设施到处飞的游客们可真就是倒了大霉了。 这么后怕着,宋思年松开手,没好气地转回头看向那个捉鬼师,小了半圈的少年脸上,唯独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几乎一成不变。 那微微翘着的眼角撩了上去,少年抱起手臂轻眯起眼睐着那捉鬼师—— “喂,你叫什么?” 那捉鬼师被眼前这少年精分似的性格表现搞得稀里糊涂,下意识答:“陆子琰……” 他尾音还没完全出口,面前的少年就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算了,其实你叫什么不重要,我也不太关心。” 陆子琰:“……” 宋思年表情淡淡:“只要是人啊,难免有品行优劣思想差异,所以我也不强求你能理解我们——但心里想法龌龊肮脏没关系,说出来恶心别人就是你的不对了,是吧?” 陆子琰脸色一冷,却不怒反笑,“你的意思是我说的不对?……那你不如说给我听听,你们之间还会是什么高贵关系?” 少年无辜地眨了眨眼,伸手指指自己,再指指身后比此时的他足足高了几十公分、看起来年龄上也有他两倍还多的谢忱—— “这么明显,看不出来吗?” “什么?” 宋思年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很显然,我们是忘年交的关系啊。” 老树:“噗。” 谢忱:“…………” 陆子琰笑容消失:“你敢戏弄我?” 宋思年似笑非笑:“我戏弄你?你也配?” 陆子琰脸色登时黑了下去,上前一步就要有所动作。 就在此时,旁边因为看不见宋思年的存在而全程懵逼的郭彦青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拉住陆子琰,顺手把人往一旁拖了好远才停下—— “陆先生,这样可不行啊——之前我们说好了,我们是互相合作的关系,如果你能捉得到鬼,那捉鬼师联盟那边功劳归你,破案归我……您现在跟市局下来的顾问直杠,这不是要坏我的前途吗??” 陆子琰闻言撇嘴,“这个顾问我前天在捉鬼师集会上见过,根本没几次任务记录,捉鬼师等级恐怕还不及我一半高,你怕他?” 郭彦青叹气,“我对你们联盟内的那些不懂,我只知道他是市局派下来的,得罪不起——就算他不是捉鬼师,只是个普通人也一样。” “他不就是个顾问?他之后如果真敢找你麻烦,我家——”陆子琰嘴一顿,随即眼神闪烁地改口,“我自然能找人帮你摆平。” “陆先生有所不知,我们可不敢小瞧这位啊……多了我不便透露,陆先生只需要知道,这位谢顾问别说在市局,就算再往上抬几层,也不是谁敢轻易得罪的……他来历背景都神秘得很,陆先生最好小心…………” “……” 那边的交谈一字不落地进了这边宋思年的耳朵里。 听了一半他就忍不住似笑非笑地看向谢忱—— “你前天到底去哪儿、做什么了?搞得这么神秘,还是隐瞒甚至伪装了身份过去的?” 谢忱沉默了片刻,还是坦言道:“我是去调查之前鬼市里灵鬼消失的事情,因为涉及到捉鬼师联盟内部,所以换了个不显眼的身份。” “嗯……让我猜猜,一个没有世家背景的能力一般的闲散捉鬼师?” 谢忱没说话,看神情倒是默认了。 宋思年撇撇嘴,“我就说嘛,那人认得出你还敢这么跟你说话,我还以为这是焦家哪个命都不要了的小辈呢。” 听到“小辈”两个字,谢忱微眯起眼,“之前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宋思年抬头,无辜地眨巴了下眼睛。“忘年交啊。”语气再自然不过,“我这可是实话。” 男人没有接口,微垂下眼,薄唇轻抿着看他。 宋思年一耸肩,“你看,你少说也有两千岁了,我才八百多,跟你一比还是个宝宝——你年龄是我两倍还多,我们不是忘年交是什么?” 谢忱:“……” 气氛沉寂几秒,谢忱头也不回地进了鬼屋。 宋思年愣在原地,过了几秒才有点不可置信地问老树:“树啊,他这是……生气了?” 老树:“敢这么跟这位说话,主人我敬佩您是条汉子。” 宋思年叹了口气,“唉,你说这人,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度量却这么小呢。” 老树:“……主人,您快住嘴吧,我还想多活两年,不想陪您英年早逝。” 宋思年气哼哼的,“作为一棵树,你已经活够本了,英年早逝个屁。” 老树:“……” 没了恐怖效果的音乐和特效以及扮鬼的工作人员,鬼屋便只是一条相对崎岖难走些的普通窄道了。 宋思年陪着谢忱把整条鬼屋走了个无数遍,边边角角一处不落地检查过,直到他感觉自己已经可以闭着眼睛描绘出整条鬼屋的布置,谢忱才总算告了停。 “有什么发现吗?”宋思年打着呵欠走在谢忱身旁,问道。 谢忱沉眸未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见状,宋思年也没去打扰,安安静静地走在旁边。 只可惜他想安静,却有人不那么识时务。 “……又来了。” 那个叫陆子琰的捉鬼师离着两人还有一段距离,宋思年就眼神不善地咕哝了声。 眼看着人就要到跟前,宋思年目光闪了闪,“他是陆家的人吗?” 谢忱一抬眼,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只冷冰冰地瞥了陆子琰一眼,“……嗯。” 宋思年轻嗤了声,嘴角扯了扯,视线垂下去。 “世家背景啊,难怪这么猖狂……不过世家什么时候需要跑出来接私活了?” 谢忱眼神冰凉,“微服私访,扮猪吃虎,是这些世家弟子中自命清高的那部分里改不掉的恶习。” 宋思年闻言怔了怔,随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总结到位——总感觉你跟这些世家有过非常深入的接触啊。” 谢忱眼神一动,垂眼看向宋思年. 然而那张变幻出来的少年脸庞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任何情绪。——就好像刚刚那句只是无心之言。 宋思年似乎也没注意到谢忱望过来的情绪不太相同的目光,自己便接了后半句:“不过也对,毕竟焦家追随了你那么多年。” “……” 谢忱没来得及回答这一句。 —— 两人说话间,那陆子琰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 兴许是郭彦青的某些劝说已经让这个陆家的后辈勉强收敛了一点他世家子弟的锋芒,此刻他再次站到两人面前,倒已经没了之前那副挑衅的模样。 “谢顾问,这次案件里捉鬼相关的事宜,我希望你能交给我来负责。” 谢忱看都未看他一眼,错开身往外走,“你不是联盟指派的负责人,更不是警局警员,我肯容留你在现场已经是看在郭局长的面子上。” 尽管谢忱说这话时一丁点“留面子”的情绪都看不出来,但旁边跟陆子琰一同进来的郭彦青还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并立马伸手拦住了要发火的陆子琰。 陆子琰压了压火气,跟上去,“前天既能在捉鬼师集会上遇见,也是我和谢顾问有缘。不如各退一步,我需要捉鬼任务记录来完成……历练,而谢顾问想来没有我这种迫在眉睫的烦忧——只要你能把这任务让给我,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提。” 谢忱步伐戛然一停,没转回身,只站在那儿背对着他们开口,声线如古井不波—— “什么条件都可以?” 陆子琰看着男人的背影,露出一点得色,“谢顾问放心,你能想到的条件,我都能做到。” “好。”谢忱回身,眸光微冷,将宋思年身形让出——“跟他认错道歉,以捉鬼师名誉起誓,再不冒犯。” “……” 突然被带到话题中心的宋思年表情无辜地眨了眨眼。 陆子琰:“……跟一个灵鬼道歉?你想都别想!” 谢忱眼瞳一寒,“那我向你保证,你也绝拿不到其他任何任务。” 陆子琰神情多了分狰狞:“你可真敢说大话,我不过是不想坏郭副局长的事情这才对你容忍再三,你可知道我是谁?!我——” 他话音未完,便见男人冷然抬眼,眸瞳黢黑深不见底,身周灵力喧沸腾啸—— “陆家宵小耳…………区区一个世家背景,你以为自己便能为所欲为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谢活得太久一动怒就忍不住文言用语老干部】模式 第69章 狭隘的鬼屋隧道内,那骇人的灵力气息逐渐扩散、充斥。 首当其冲的陆子琰此时早已扭曲了之前的神情,单是为了抵抗那灵力的侵蚀和威压,他便已经竭尽全力而汗如雨下。 他实在无法想象,对方如果调动攻击,那自己此时会是怎样一副狼狈的状态。 偷得空隙,陆子琰满眼血丝声音嘶哑地开口问:“你怎么会有这种级别的灵力……不对,你为什么还知道我的身份——” 陆子琰焦点所在的方向,站在那儿的男人是与他完全不同的神色淡然。除却那双情绪黑压压的眼瞳,男人看起来不像与人对峙,而更像是在闲野地踱步。 就连听到了陆子琰的话后,他的神色间都看不出半点波动,只不动声色地一垂手。 隧道里原本就骇人的灵力气息瞬间加势数倍,陆子琰膝盖一弯,差点直接跪到地上。 如果是平常,作为捉鬼世家的子弟出门在外被人如此羞辱,陆子琰大概早就忍无可忍怀恨在心了。 然而此时,他已经丝毫都生不出半点报复的心理——他此刻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里——因为再明显不过,那个站在他身前几米远处、他之前只当做是闲散捉鬼师里不入流不出名的宵小之辈的男人,明显在释放了这样可怖的灵力之后仍旧大有余力。 这样的灵力气息别说见过,对陆子琰来说简直都是闻所未闻——他甚至怀疑自己引以为傲的世家背景里,陆家现存的先辈之中是否能够找得出这样一位存在。 如果时间能倒流,他一定要回到刚刚见面前……不对,要回到前天,把当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从有这个男人的地方拎出去,最好退避十里。 这样的存在,即便有陆家的背景在,也不是他招惹得起的。 但显然此时已经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而作为世家子弟仅剩的那点自尊和骨气让陆子琰死命撑住了身体——即便被自己完全无法匹敌的灵力气息压得口鼻中已经开始弥漫淡淡的血腥气,他仍旧死死地瞪着通红的眼睛,没有放任自己跪下去。 “难得啊,现在的年轻人里面还有膝盖这么硬的。” 宋思年笑吟吟地说了句。他之前一直站在旁边,中途甚至都打着呵欠靠在嶙峋的山壁上看热闹了。 原本以为没用多久就会被完全压倒在地放弃抵抗的捉鬼师还能坚持这么久,这一点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这样想着,宋思年和老树念叨:“真是不公平啊,为什么他遇到的就是这种好玩的,而我遇到的都是杜强风那种纳头就拜的?” 老树:“毕竟是世家子弟,真跪在了不知名的人手里,估计回到家族也抬不起头。不过如果主人您或者谢忱大人肯跟他说一下身份,他大概立马就放弃抵抗了。” “‘谢忱大人’?”宋思年鄙夷地看了老树一眼,“当着他的面就这么喊啊?之前他听不到的范围里时,我怎么不见你这么狗腿呢?” 被揭露的老树开始装死:“……” 宋思年奚落完老树,便直起身走到了谢忱身旁。 他伸手顶着点鬼力在男人肩上捅捅。 “……”谢忱垂眼望过来,黢黑的瞳子里带着点还没来得及散掉的冷意。 宋思年却像没看见,笑得没心没肺浑不在意:“小辈这种存在,虽说就是拿来欺负的,但欺负太过就有点掉架子了,是吧?” 谢忱沉声:“我若欺他,他能扛得过一息?” 宋思年从那冰冷不波的语气里听出了浓重的不屑。 他来了兴致,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弯下来,面上笑眯眯的,“以前怎么不见你好胜心那么强?更何况还是跟这么一个小家伙?” 谢忱视线一压,“……他不该言辞辱你。” 宋思年愣了愣,随后笑得更加没心没肺——他向前凑了凑,只差跟男人面对面贴到一起。 尽管此时靠近的是那副少年形态,但那双眼睛和里面的灵动神采却不会变了主人。 谢忱被这突然拉近的距离搞得眼神里起了波澜,连灵力气息都跟着波动了下。 宋思年趁机伸手,借着鬼力捉住了男人的手腕。 怕伤了某人,隧道里骇人的灵力蓦地一收。 本能收走灵力的反应之后,谢忱看都没看颓然倒地的陆子琰,只稍有不悦地望向面前的人。 宋思年一脸无辜,“再闹下去就出人命了啊。” “我有分寸。” 宋思年闻言偷偷撇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人活了太久见了太多,所以心狠手辣铁石心肠的……你的‘有分寸’恐怕就是给人留一口气吧?” 说着话,宋思年就要把手收回来。 只是他指尖凝起的鬼力刚脱离谢忱的手腕,便突觉身周腾着的灵力气息一震。 宋思年心觉不好,然而再想往外跑已经来不及了—— 谢忱将多数释放的灵力悉数收回,仅剩的那些层层环在少年形态的宋思年身周,借势直接把面前还只是灵鬼魂体状态的宋思年迫到了隧道墙壁上。 宋思年被那铜墙铁壁似的灵力箍得眉头一皱,随即又松开,懒洋洋地抬起此时只是少年模样的小尖脸看着男人,“哎,过分了啊,你再这样小心回市局以后我告你虐待儿童。” “不是说我心狠手辣、铁石心肠吗?” 男人声线沉哑,一双瞳子在此时的隧道里也显得格外的黑沉。 宋思年考量了一下眼下这对自己不利的架势——以他此时维持这副少年形态来说,能发挥出来的实力三成不到,跟这男人硬刚的话…… 少年眼尾立马垂下来,笑容明媚无害:“我开玩笑的,真的。这种不听话也不懂尊老爱幼的年轻小辈就该多教训教训才对,谢大人您继续忙着,我——” 他话没说完,就见谢忱在听到某个称呼之后,眼神再度一深。 宋思年:“……” 感觉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啊。 宋思年没来得及想到什么补救措施,便看见谢忱抬起手,指腹一点点蹭过他脸颊,最后停在微微勾起来的眼角旁边…… 隧道内灯光微弱暧昧。 男人的眸色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暗沉隐晦下去的,连灼热的呼吸也随着动作慢慢贴近。 宋思年:“…………” 妈耶,有变态。 就在宋思年很认真地思考自己之后该怎么逃脱的时候,突然见男人动作停住。 须臾的死寂之后,一点懊恼的情绪从男人的黑瞳里掠过。 他稍稍退开一点距离,垂在身侧的手在半空中勾勒了几道符文。 几秒后,一颗珠子凭空出现在宋思年面前。 谢忱:“……用掉。” 宋思年盯了那颗固魂珠两秒,眼神无辜地摇头。 “不能用,用了就算逃票进场,会被抓起来的。” —— 这个时候用固魂珠,这人当他傻的吗? “谢……谢顾问?” 就在这时,一个人声从不远处的隧道里响起。 之前谢忱与陆子琰对峙时直接被灵力送出隧道的郭彦青,此时正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 谢忱眼底光影一掠,灵力终于有点不甘心地收了回去。 前一秒还神情无辜的少年,在感受到身周禁锢魂体的灵力消失的一瞬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了隧道、没了踪影。 谢忱身形一滞,停顿了几秒后缓步走向出口。 只在经过一脸茫然的郭彦青身旁时,谢忱不轻不重地扫了对方一眼。 直到谢忱身影消失在隧道口,郭彦青才后知后觉地哆嗦了下。他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鬼屋里似乎还真是有点邪气啊…… 不然他怎么感觉后脖子根……凉飕飕的呢…… 跟这次案件相关联的,包括鬼屋的工作人员和鬼屋老板,还有那个当日和死者卓子坤一同进入鬼屋的女性朋友孔雨梦,都被带到了市局信息侦查中队。 第一个进审讯室的是和死者接触最为密切的孔雨梦。 孔雨梦比死者卓子坤还小了两岁,今年刚十九,是和卓子坤同校的大一学生。 两人是因为大学里举办的同乡聚会而相识,逐渐发展为朋友关系。 坐在审讯桌另一头的谢忱翻了翻手里孔雨梦的材料,便抬头看向对面。 孔雨梦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即便距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了超过二十四小时,但此时坐在审讯室里的她看起来仍旧有些心神恍惚,表情不定。 谢忱示意小警员给孔雨梦送了一杯温水,在对方稍平静些之后,他翻着资料语气平静地问:“你和卓子坤是什么关系?” “……”孔雨梦把捧在手心的水杯放到了桌上,焦点稍定,“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谢忱未抬眼,“交往过吗?” 男人的声音不带什么情绪,但语气里似乎不会被任何事情动摇的镇静显然很好地安抚了孔雨梦的情绪。 她声线间的战栗渐渐平复,“没有……但是我们感情很好的,本来……本来……” 说到这儿,孔雨梦声音停住,而眼眶红了起来。 谢忱:“我可以理解为,你们是即将交往的关系吗?” “可、可以。” “既然这样,你应该对他的生活和人际关系还算熟悉?” “对……” 谢忱点点头,“卓子坤在学校的人缘如何,有和他矛盾明显的同学或者教职工吗?” “没有、绝对没有的。”孔雨梦红着眼眶用力摇头,“子坤在学校里是学生会的主席,但他性格很好很温柔,从来不发脾气,永远都温温和和的、不管是对学弟学妹还是其他同学……所以他和老师还有其他学生的关系都很好,没人听说过他跟什么人冷过脸……” 说到这儿,孔雨梦突然眼神停滞了一下。 虽然很快她就调整过来,但那一点情绪变化并没有逃过谢忱的观察。 他神色不动,问:“你是案发时唯一一个在卓子坤身边的人,如果排除意外情况,那你就会成为第一嫌疑人——所以你最好不要有任何隐瞒,那对你绝非有利。” 孔雨梦表情一慌,连忙说:“我没有要隐瞒,只是……前一段时间子坤他的情绪确实是有点不对……就突然不太爱笑了,有时候看见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表情不太好看……不过我问过他了,他总跟我说没什么事情,他能处理好——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我跟他感情那么好、我们眼看着就要在一起了,我怎么可能对他做什么呢!” “目前并未排除意外成因,所以你不必激动。” 谢忱语气平静,同时落笔在旁边的案件记录上随手记下孔雨梦的说法。 之后,谢忱又陆续问了孔雨梦几个问题,便合上记录本,让小警员把人送了出去。 而他自己则独自坐在审讯室里,看着记录本和旁边案件资料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后,一条影儿从审讯室外墙跨了进来。 谢忱似乎早有预料,也恰在同一时间抬头,“那边也结束了?” 进来的是已经恢复了正常魂体形态的宋思年。他“嗯”了一声,抬手揉了揉脖颈,说—— “那个鬼屋老板是个没良心的,奸商程度和乔珅有一拼,看起来对自己经营的鬼屋里面死了人这件事不怎么害怕,倒是格外忧心自己要付出的意外赔偿,还担忧之后的经营问题。” 宋思年说完之后停顿了会儿,嘴角往上扯了一下,“一定要怀疑的话,从最恶意的角度考虑,他这种极端冷漠的性格为了让经营了十几年的鬼屋重得注意,也不是没可能干出负面炒作的事情来……毕竟鬼屋嘛,来这儿都是找刺激的,死过人什么的说法……不是最是得一些没死过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轻们喜欢吗?” 谢忱一边听宋思年“汇报”在另一头审讯室整合来的消息,一边若有所思地往记录本上做记录。 宋思年站在墙边,也不走近,只好奇地往本子上眺了两眼—— “你有什么思路了吗?之前审的那个小姑娘怎么样,嫌疑大不大?” “如果不是演技高超到足以控制自己的心跳脉搏,那死者的死应该和她没有关系。” 宋思年想了想,“有些天生的反社会人格,在这方面还真是一贯有天赋的。” 谢忱闻言抬头,语气无奈,“还有哪个是你看着不像嫌疑人的吗?” 宋思年:“这人心险恶,世风日下——你活的比我长那么那么久,不是该比我清楚吗?” 谢忱闻言眼神微动,却没回答,只定定看着宋思年。 宋思年:“……?” 谢忱以目光丈量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随后抬头,黑瞳微沉。 “你躲那么远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谢老干部:今天不皮了?还躲那么远? 皮皮年:【求生欲极强】【乖巧听话并且宝宝.jpg】 第70章 “你躲那么远做什么?” “躲?”宋思年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反应,“我没躲啊。” 谢忱:“这是在市局,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宋思年:“……” 所以这意思是如果他们不是在市局,那会做什么就不一定了?? 宋思年正发自内心地忧虑着自己的未来,就突然见审讯桌后的男人站起身。 宋思年身体快于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同时神色警惕地看向谢忱:“你……” 谢忱却像是没看见他的动作反应,目不斜视地往审讯室门口走,“我需要去死者的学校调查一下他的人际关系。” 说着,谢忱伸手拉开门,在重新起步前,他回头看向宋思年,“一起吗?” 宋思年面露迟疑。 谢忱:“就算是在外面,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宋思年:“……真的?” 谢忱:“嗯。” 宋思年眉间皱起来的地方一松,扭过身便走到谢忱前面去。 “那就走吧。” “……” 谢忱拉上审讯室的门,迈开步走出几米去以后,他似乎无意地开口:“这么相信我?” 走在他旁边,青年笑眯眯的,“嗯,只要你说出口了,我就一定会信的。”说完,他侧过视线去看向男人,“那你呢,不信我吗?” 谢忱沉默。 宋思年:“……”笑容逐渐消失。 又等了一会儿仍没有回应之后,宋思年不甘心地减慢了步伐:“你这是完全不肯相信我的意思啊??” 谢忱:“不针对你。” 宋思年:“——?所以你是谁都不相信?” “嗯。” 宋思年:“……你这样活了两千年,应该很累吧?” 听出宋思年语气里的淡淡嘲弄,谢忱表情微微变化了点。沉默几秒后,他说:“……相信过一个人。” “嗯?”宋思年视线立马跟过去,“谁?” 谢忱:“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宋思年把男人的表情观察了几秒,随后有点语气微妙,“看你这个反应,似乎这个相信的结果……不太好啊?” 谢忱没说话。 宋思年好奇地追问:“所以相信之后,是被欺骗了?有造成什么后果吗?” “……”谢忱在再次沉默之后,终于将目光落到宋思年身上,“那个后果,你也知道的。” 宋思年一怔:“——我知道?我知道什么?” 谢忱收回目光,“我告诉过你,宋家欠了我一件东西。当初拿走那件东西的,就是欺骗了我的人。” 宋思年怔住。 他还想再追问些什么,却恰巧在这时,看到旁边另一间审讯室的门打开,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男人被带出来。 宋思年抛开了之前那瞬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对谢忱说:“这就是那个鬼屋老板。” 谢忱眼底波澜稍平,抬头看了过去。 被警员带出去的中年男人还在与旁边的警员絮叨:“那鬼屋我真的已经经营了十多年了啊,可不能因为这么件事情就让我关门、更不该让我赔偿啊——警察同志,你们一定得给我找回公道,我可是无辜的啊!” 旁边小警员没好气地说:“你的鬼屋里是死了人了,不是有人不小心摔了一跤——你却只在意赔不赔钱的问题吗?” “是啊你说我多倒霉——这游乐场这么大,他死在哪儿不好怎么就偏偏要死在我的鬼屋里呢?” “你这个人,真是…………” 那交谈声逐渐远去,而宋思年嘲弄地勾了下唇角,“没什么人性的我常见,但这样一点都不掩饰的也是少数啊。” 宋思年说完而转过身去时,正见着谢忱用带着点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那鬼屋老板的背影。 宋思年一怔:“怎么,有想法了?” 谢忱沉吟片刻,“……还需要验证,先去卓子坤的学校。” “哦,好啊。” 卓子坤就读的大学也在甘城的大学城内。 宋思年随着谢忱,先去了卓子坤所在班级的辅导员那儿了解了一下情况。 辅导员所说的卓子坤的人际关系方面,也和之前孔雨梦说的一样——在他们的眼里,卓子坤一直是个从不与同学或者老师发生冲突的三好学生,在学生组织里似乎也是混得如鱼得水,各种关系都打理得很漂亮。 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宋思年眯着眼看着楼外人来人往,忍不住感慨—— “听起来简直是十佳青年的级别,我现在都快觉得他只是死于意外,并且死得很可惜了。” 谢忱走下台阶,语气平淡,“你之前不是说过吗,这世界上是不存在完美的——无论事情还是人。” 宋思年追上去,“什么意思?你觉得他表里不一?” “未必是表里不一。”谢忱说。“只是这世上不会有完全没有负面情绪的完美的人存在。” 宋思年想了想,认同地点头,“如果没有看到,那只能说明他掩藏得很深。……不过他才多大,二十?二十一?这么点的年纪就活得那么心思深沉的话,未免有点可怕了啊。” “不必急下结论。” 宋思年点点头,“那接下来去哪儿?我听你之前问了他的寝室,要去找他的室友?” 谢忱:“朝夕相处,了解或许会比其他人多一些。” “也对,那走吧。” …… 到卓子坤寝室的时候,房间里面只有两个室友在,其他人显然都已经外出了。 来开门的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面对陌生人的神情有些拘谨,“你找谁?” 谢忱:“是卓子坤的寝室吗?” 对方点点头,“对,不过卓子坤不在,你是……?” 谢忱伸手拿出自己的证件,“我是市局的顾问,卓子坤现在牵涉到我们的一件案子里,我来这边了解情况。” 灵鬼形态的宋思年仗着别人看不见,此时靠在旁边墙棱上懒洋洋地笑:“啧,谢顾问真温柔啊……是怕吓着这些年轻人吗?” 谢忱没说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而站在门里的卓子坤的室友在看到谢忱的证件之后就懵住了,到此时才回过神,声音有点颤巍巍地开口:“卓子坤他……他犯什么事情了吗?” “没什么,你不必紧张。”谢忱瞥一眼身旁人来人往的走廊,在触及一些看过来的目光后,他转回头,“如果方便,那我们进屋里谈;房间里不方便的话,到外面也可以。” “方……方便,您进来吧。” 对方连忙让开过人的空隙,小心地看了看外面才关上门。 跟着谢忱一起走进房间里的宋思年笑着说:“他还怕你带人来抓他们呢,看起来怎么有点心虚啊?” 谢忱面上没什么神情反应,魂音却传回来,语气带着点无奈,“如果你再干扰案情判断,那我考虑先把你抓起来了。” 宋思年眨了眨眼,“谢顾问可以这样以权谋私乱抓无辜吗?” 谢忱:“……” 或许在市局他不该做那样的承诺,那样宋思年在他面前大概也就不会这么嚣张了吧。 谢忱和宋思年交流间,已经走到了寝室中央。 寝室里的另外一个人奇怪地看了看谢忱,随即不解地转向之前去开门的室友,问道:“这是谁?怎么领进屋里来了?” 开门的这个支支吾吾地给室友解释了谢忱的身份。 “警、警察吗?”屋里这个显然也有点紧张起来,而与开门这个不同,他的紧张之余里,似乎还带着莫名的兴奋——“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活的警察呢!” 谢忱:“……” 宋思年抱臂倚在一旁床柱上看热闹,闻言笑眯眯的,“这孩子真天真,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同时看见了活的警察和死的警察了。” 谢忱眉头一跳,“……你不算。” 宋思年闻言直身,神色警惕,“你不是已经提交申请要归我为编外人员了吗?怎么能不算呢??” 谢忱没有再和宋思年辩驳,将注意力转了回去—— “我只是简单了解一下卓子坤的个人情况,你们不需要紧张。”他看向之前给自己开门的学生,“你也坐吧。” 那人连忙点头应声,拉过旁边的板凳推给谢忱,“您坐。”他自己则坐到了床边。 谢忱道了声谢,随即开始了询问。 “卓子坤和你们的关系怎么样?” 寝室里的两人都不知道卓子坤到底是牵涉进什么案件里,此时表情有些谨慎。他们小心翼翼地对视了一眼之后,还是开门的那个先开了口。 “就……普通的同学关系。” 谢忱:“只是普通同学,而不是朋友?” “算不上朋友,人家跟我们也不是一个境界上的。”另一个人接话,语气带着点嘲弄,“他平常超忙的,又是学生会主席——这个警官你应该知道哈。所以基本上白天都不在寝室露面,就算上课他也是自己去,玩游戏或者聚餐之类的寝室活动就更不见他参与了。” 这番说辞与之前辅导员和孔雨梦那儿听来的,在表达情绪上显然有些不同。但谢忱听了之后也只是点点头,从表情眼神里看不出任何变化。 他转而又问:“他在学校里有没有关系很亲密的朋友,或者关系比较恶劣的同学?” 两人同时思考了下,之前开门的那个室友开口:“没有吧……卓子坤其实人挺好的,虽然平常在寝室里不怎么亲近大家,但和大家关系都不算差;至于朋友……这我确实不太清楚。” 谢忱转向另一个人。 那人坦然:“我跟他不是很玩得来,感觉他有点装。不过他确实没什么大毛病,没听说有人跟他交恶,但也没什么朋友就是了。偶尔在学校里碰见他几次,如果他不是跟学生会的人一起做什么活动,那就肯定是自己一个人。” 听到这儿,谢忱神色微动。 须臾后他抬眼,看向刚刚开口的这人—— “自己一个人?” “对啊。”对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还转向之前去开门的室友,“老三,我们之前常见过吧?他自己一个人在食堂吃饭或者去图书馆自习什么的。” 老三点点头,“嗯,这个确实。” 谢忱眼神闪了闪,“那你们认识一个叫孔雨梦的学妹吗?“ “孔雨梦……”老三念叨着,目带思索,“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谢忱从随身的文件包里翻了翻,取出一张孔雨梦的照片,递到两人面前。 “这个女孩儿,你们没见过她出现在卓子坤身边?” 一看那张照片,老三恍然:“啊对,我想起来了,是她——”他转向自己室友,“你不记得了吗,之前追他追得特别厉害的那个学妹?” 谢忱拿着照片的手一顿。 而另一人也接话:“她就是孔雨梦啊?这脸我见过,不过确实没怎么见过她出现在卓子坤身边——卓子坤不怎么理她的。” 老三也点点头,“对,虽然我们都觉得这学妹长得不错,跟他还是一个地方来的,但卓子坤自己好像一直对她不怎么感冒……” “……” 谢忱表情间起了一点变化。 就连一直吊儿郎当地倚在床柱上的宋思年都饶有兴趣地抬了眼—— “之前来的路上,你不是说,孔雨梦告诉你她和卓子坤是两情相悦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的距离了吗?” “嗯,她确实是那样说的。”谢忱眼神里的波澜静下去。 宋思年面上笑眯眯的,却叹了口气,“我说什么来着,确实有可能是极度‘理智’的反社会人格吧?” 谢忱这次没回答,又陆续问了两人几个问题之后,才跟宋思年一起离开了卓子坤的寝室。 快下到楼口的时候,宋思年看着神情和进门前没有半点区别的男人,突然脱口而出了一个问题—— “之前你说过吧,‘这世上不会有完全没有负面情绪的完美的人存在’。” 谢忱没了解这问题后的含义,但还是应了一声,也停住脚看向宋思年。 “怎么了?” “没什么。”宋思年笑眯眯地弯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 “我只是有点好奇。如果按照这种说法的话,那你应该也是把自己的负面情绪藏得很深很深的……那种有点可怕的人啊。” 谢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呢。” 宋思年表情微妙,“欸……谢顾问,你别这种眼神看我——会让我觉得你想杀鬼灭口。” 谢忱神色不动,“我从来没有在你面前否认过这一点。” 宋思年听得发懵:“什么……?” 谢忱压下眼,声音也沉了三分。 “我有很多的负面情绪,会尽力压住。但如果压不住……” 谢忱话音一顿,随后他抬眼看向台阶上的青年,薄唇微微翘起一点罕见的弧度。 “你不是也见过吗?” 扔下这句若有深意的话,男人转身走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皮皮年:emmmm为什么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71章 在出学校的路上,谢忱接到了从毛立峰那儿打来的电话。 甫一接起,对面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 “老谢,你那边调查得怎么样了?” “卓子坤在校内的基本情况和人际关系已经了解清楚。” 毛立峰来了兴趣:“哦?那有什么发现没?” 谢忱:“从目前得到的信息看,之前与卓子坤同行的孔雨梦所持关于两人关系方面的说辞与其他人所说不相符,原因存疑。” 毛立峰迟疑地问:“你的意思是,孔雨梦有嫌疑?” “具体还不能确定。”谢忱说。“毛队,让人调一份孔雨梦的个人资料送到我办公室吧,我之后回局里查一下。” “好,我这就叫人准备。” “……” 片刻后,谢忱结束通话。此时他和宋思年也刚好已经走出学校校门,到了大学城的步行街里。 这段步行街是大学城内人流量最大的小吃街,平时最是受学生们欢迎;而在此刻,这段步行街上就更是人来人往了。 于是这边谢忱刚出卓子坤就读的大学没一会儿,便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惊喜的低呼—— “谢老师!” 谢忱身形一顿。 宋思年鬼力在身后一扫,随即好奇地看向谢忱:“难道去大学兼职讲师是你的业余爱好?” 谢忱:“……我只代过那一次课。” 宋思年笑笑,“那只能说你运气太好了。不过看来代课的时候,你是没发挥你们种族天赋咯?——而且时隔这么久,竟然还能光凭一个背影就认出来,这小姑娘对你得多记挂在心啊?” 此时再想躲避已经来不及,谢忱索性转回身,途中瞥一眼宋思年,薄唇微勾,“……醋了?” 宋思年:“——??” 没等他再做回应,之前喊出声的女孩儿已经快步跑到了谢忱面前,脸蛋上带着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奔跑而留下的潮红。 “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您,谢老师!” “你好。”谢忱神情平静,看向对方的目光和看路人没什么区别。 然而这面无表情的回应显然丝毫都没有打击到女孩儿的积极性,她伸手按在自己锁骨下,往谢忱的方向稍稍倾身—— “老师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您代的犯罪心理学那门课的大课代表,我叫宋静。” 旁边宋思年笑眯眯的,“呦呵,一千年前跟我是本家啊。” 谢忱将话音收入耳中,眼神微动了下,但仍压下视线,“抱歉,没印象了。” “啊……这样吗……”站在对面的女孩儿闻言失落地低下头,小声喃喃了句。 宋思年在旁边撇嘴,也跟着低下头去,伸手拨了拨自己手腕上树芽儿,“树啊,你说某些人怎么那么不诚实?——别说是几个月前刚见过的人,就算是几十几百年前见过一眼的,他恐怕都能三秒内想起来吧?” 老树:“……” —— 摊上了如此一个置生死于度外的主人,它真的很绝望。 而且它很确定,某些话,它家主人说了不会有什么事儿,但是如果它说了…… 大概会死吧。 这么想着,老树秉持求生欲本能地选择了乖巧安静,一字不发。 旁边谢忱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宋思年的“自言自语”影响,他视线在面前女孩儿身上一扫而过。 “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情,那——” 谢忱的话音被另一道声音盖了过去—— “姐!” 宋思年和谢忱,还有谢忱面前的女孩儿一齐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 站在马路对面,有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更小一点的女孩子冲着宋静用力地挥手。 宋静眼睛一亮,刚准备迈开步,跟着便想起了自己身旁的男人。 她连忙转过头,冲着谢忱微微躬身—— “谢老师,我表妹来找我了,那我先走了…………祝您工作顺利。” 说完,宋静直起身,冲马路对面那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挥了挥手,便朝就近的斑马线跑去。 谢忱表情上没给什么反应,只转回原本方向,“走吧。” 宋思年在原地站了几秒,才表情古怪地扭头跟了上去—— “……你看见了吧?” 谢忱:“什么?” 宋思年被噎了一下,“就刚刚那个宋静的表妹、站在马路对面的那个小女孩儿——别告诉我你没看见她旁边跟着的不知道是灵鬼还是怨鬼的那个。” “嗯。” 宋思年:“……你好像没什么反应?” 谢忱:“我该有什么反应?” 宋思年:“嗯……毕竟师生一场,你都不关心那个小小姑娘身边跟着的貌似灵鬼还是怨鬼的存在,到底是什么原因吗?” 谢忱:“……” 匀速走向停车场方向的谢忱身形停了一下。 他没转头,只平视前方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随后问宋思年:“现在你能看见什么?” 宋思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好奇地问:“怎么了?还有别的鬼吗?……没有啊,都是普通人,灵力天赋中等的都没有几个。” “是啊,都是普通人。”谢忱语气平静地重复了遍,然后他看向宋思年,“你知道我已经活了两千年。对于我来说,鬼和人没有分别,都是已经看到厌烦、也不想探究的存在。” 宋思年皱起眉:“所以呢?” 谢忱叹气,丝毫没在乎自己只身站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上。 他伸手在宋思年头顶位置虚摸了下,“你本也该这样的。” 或许是谢忱此时看向他的目光过于深沉和复杂,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以致宋思年在听到这平日里绝不会苟同的话之后,张了张嘴,竟半晌都没说出什么来。 —— 他从来都知道谢忱有多心思深重。 只是在被男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的时候,宋思年恍惚都觉着自己能从那无比深邃的瞳子里看出一丝深重得近乎难过的孤独来了。 而这一丝恍惚之后,无数残影跟着掠过眼前,宋思年眼神一晃,咬牙定下心神再想去追溯的时候,便只觉得一颗熟悉的珠子的影儿从眼前划下。 那珠影之后,所以本欲蜂拥的景象悉数褪去了。 宋思年眉心拧了起来,无端的暴躁情绪从他面上露出来。 “……别急。” 低沉的男声突然响起。 宋思年一怔,抬眼看向不知何时收回手去的谢忱。须臾之后,他若有所悟,目光有点复杂地把男人望住—— “刚刚就是你之前说的……我魂体里的封印?” 谢忱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宋思年眉头未松,“解不开吗?” 谢忱:“嗯。封印解开需要……时机。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你不必急。” “……我当然不急。”宋思年缓松了皱得发紧的眉心,他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可我怎么觉着,急了的其实是你呢?” 谢忱垂下视线,“我也不急。” 一千年都快过去了,他又怎么会急于这一时呢…… 宋思年收回目光,“那就好。”这一次,他先迈出步向已经就在不远处的停车场走。 感觉到谢忱跟上来时,宋思年似乎不经意地问了句,“既然鬼和人对你来说都只是芸芸众生了,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众生里呢?按传闻志异里,你这样的存在似乎更应该隐居在深山老林啊?” “原因我告诉过你。” “……就为了拿回宋家欠你的东西?”宋思年轻笑了声,“那我真是对那东西越来越好奇了。” “……” 宋思年和谢忱回到市局时,毛立峰正亲自拿着资料等在谢忱的办公室。 一见谢忱进来,他就忍不住上来跟谢忱絮叨—— “……这案子是真的怪,他们就走在有监控设施的地段,可看录像真的是看不出任何迹象——你要跟我说这案子不牵涉那些事情,我还真不相信。” “鬼屋现场确实有一部分与生人不同的气息。”谢忱接过毛立峰手里的资料,边翻看便平静地说。“但仅凭那一点,完全不能说明问题,所以需要——” 男人的话音戛然一停。与此同时,他快速翻动资料的手也停在了某张资料页上。 正思考着的毛立峰听见这边突然没了动静,好奇地看过来,一见谢忱神情他立马反应,激动地凑了过去—— “有什么发现??” “……”谢忱眼神微动,伸手点点此时停住的资料页面,“是有一点。” “这是什么?我看看……”毛立峰念叨着接过去,一目十行地看着上面的记录,“孔雨梦的学籍资料?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没问题啊?你看出什么了吗?” 谢忱此间已经从旁边书立中快速抽出一个文件夹,随手一翻便到了某一页面。他递给毛立峰。 “这是卓子坤的学籍资料。” 毛立峰不解地接了过去,看了一会儿之后瞳孔微微一缩。 他的目光快速在两份学籍资料之间来回了一遍。 又连着翻动几页快速查看后,毛立峰看向谢忱—— “孔雨梦与卓子坤不但同是甘城邻市的同乡,而且小学还在同一个学校班级——小学之前的住址都是相近的??” 谢忱颔首,“只不过小学毕业前,卓子坤突然搬离了甘城邻市,到了外地。” “这么说的话,再结合你在学校里查到的那些,这个孔雨梦和卓子坤的关系确实非常值得探究了……不过目前来看,和案情的关系还是不够明朗啊。” 谢忱将卓子坤资料扫了一眼之后,放到桌上便往外走。 “哎?老谢,你这是去哪儿?” 谢忱步伐未停。“卓子坤现在的家。” “……” 出了办公室,谢忱看向身边难得始终安静的青年,“如果累了,我先送你回家休息。” “不要。”宋思年想都没想地拒绝。“而且我也不累。” 谢忱微皱起眉,“那怎么不说话了?” 宋思年:“因为我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谢忱:“……” 宋思年眼睛转了转,突然看向谢忱:“你似乎很笃定去卓子坤家就能知道真相?为什么?直觉吗?” 谢忱在这连一点停顿和间隙都没有的追问里迟疑了一秒,便点点头。 宋思年闻言盯了谢忱一会儿,然后他歪了歪脑袋。 “我知道你活了那么那么久以后可能太惊讶了,惊讶完之后都忘记了好多该问你的问题。就像……这种直觉的存在,是不是因为大多数的人和鬼在你面前都没什么可以掩盖的?……因为你见过太多,所以你对他们毫无好奇心,更不会在意?” “……”谢忱眉心皱得更紧,“怎么突然问这个?” 宋思年:“你先告诉我答案。” 谢忱难得犹豫了下,但最终还是平复了眼神中的波澜。 “是。” 此间两人已经走出了信息侦查中队所在的大楼,扑面而来的阳光让宋思年微微眯起眼睛。 谢忱:“所以,为什么问这个?” 宋思年:“……刚刚见到你对那只鬼和那个女孩儿漠不关心、听见你说人和鬼对你来说没什么区别以后,我一直在思考的就是这个问题。” 宋思年走到谢忱就停在大楼楼下的黑色轿车旁边,停住脚。 他看着走向轿车另一边的男人,叹了口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所以其实从最开始,我对你来说也是一样的、跟其他人和鬼没有区别的,是么?” “不。” 谢忱站在驾驶座一侧的车门外,深看了青年一眼。 然后他拉开车门坐进去—— “从最开始,你就是完全不同的。” “……” 那无比认真的语气,让站在原地的宋思年情不自禁地怔了下。 几秒之后,他露出质疑的表情,跟着坐进副驾驶座里。 “鬼才信你……第一次见面那会儿,你看我的眼神跟看只蚂蚁有区别么?” “……” 尽管这样说着,坐进驾驶座的青年的嘴角却已经忍不住扬了起来。 第72章 卓子坤的家所在的城市与甘城同在一省之内,但距离上却并不近。 把高速路外相差不大的景儿看了几个小时后,宋思年终于熬不住,自己慢吞吞地从副驾驶座和驾驶座之间爬到后排座位上去窝着了。 “……我先眯一会儿,到了你喊我哈……” 青年从后排传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喑哑困倦。 谢忱从中央后视镜看了一眼,“阳气不足?” “——!”即便已经一只脚踩进虚空的睡梦里,后座上的青年还是本能反应地猛地睁大了眼睛,同时一只手捂到了自己嘴巴上。 只不过眨了两下眼睛,确定说话的男人此时跟自己还隔着驾驶座的位置、并且必须扶着方向盘之后,宋思年就放心地松开了手。 桃花眼的上眼睑也慢吞吞地撑不住倦意地盖了回去—— “够用,够用……我就是单纯地……眯……眯一觉……” 话到尾音,青年的动静已经小得快要听不到了。 再过须臾,谢忱转头看去时,便见躺在那儿的青年双目半阖,已经面容安详地睡去了。 谢忱一语不发而目光深沉,在看了青年许久之后,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 卓子坤的案件初始时,市局就将案发始末通知给了他户口所在地的公安局。而对方也是在谢忱出发前就收到了毛立峰的配合神情,早早便派了专人负责接引配合调查工作。 谢忱和宋思年驱车赶到时,对方的负责人显然已经等候很久了。 谢忱提前叫醒了宋思年,便在对方的安排下换乘到对方的车辆上。 谢忱这边一上车,宋思年就快速地跟在他身后窜了上去,跟着一起坐到了中排。 坐下之后他笑眯眯地扭头看向谢忱,颇带着点炫耀的意思。 谢忱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便见警车外负责接引的警员也跟了上来,屁股一沉就要压着宋思年的魂体坐下去。 谢忱想都没想,伸手一把把人卡在了半空。 对方警员被拉得一懵,“谢、谢顾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谢忱沉默了两秒,然后神色不动地张了张口,语气波澜不起地说:“我不习惯跟人并排坐,你到后排……或者我过去也可以。” 对方警员显然没经历过这个架势,保持着那个扎马步的姿势在半空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尴尬地点头:“抱歉抱歉……我不知道您有这个习惯,我们过去后排就成。” 说着话,他和身后也要跟进来的警员对视了一眼,纷纷直接绕开了谢忱所在的中排,坐到了后面。 车门关上,警车开了出去,车厢里安静了许久,而后排的两个警员虽然眼神和表情上没有交流,被挡在座椅靠背后的手却开始在手机上飞快地敲起字来。 空气死寂得近乎尴尬,谢忱却像丝毫未觉,合上眼便靠上座椅靠背休养心神。 而之前半路上已经睡足了的宋思年这会儿正在百无聊赖的时候,盯着谢忱的侧颜看了好一会儿。 谢忱:“……无聊?” 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点微倦的哑然。 宋思年怔了怔,随即好奇地问:“你也会累吗?” 谢忱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依仗着这会儿前前后后都有不熟悉的警员,料定谢忱不会做什么,宋思年毫无顾忌地贴上去,几乎要凑到和男人零距离的位置上—— “真奇怪啊……像你,不对,像你们这种非人非鬼的族类,不老不死,应该也完全不需要睡眠、进食才对吧?但我看你好像并没有脱离睡眠——竟然真的会累吗?” 谢忱依旧没有睁眼,这一次魂音里也犹如车厢中一般安静。 在宋思年以为自己应该得不到什么答案而已经将身体压回去的时候,他突然听见男人声线低哑地开了口。 “原本不会……也不需要。” “原本?”宋思年眼睛一亮,“后来因为什么变了?” 谢忱:“……” 男人睁开眼,目光带着点无奈地看向身旁的青年。 “……好吧,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不问就是了。” 宋思年状似乖巧地抬手,在嘴巴前面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便慢吞吞地窝回了座位。 魂音安静下来,谢忱转回去。 只是没等他再次合上眼,旁边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 “不过我刚刚随便猜了一下,是不是因为九百年前追随你的焦家差点覆灭那件事呢?” 谢忱:“…………” 他转头看过去时,同样在望向自己的青年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彩。 “之前乔珅跟我说过,世人都认为你已经死在九百年前的那场附逆之战里了。而且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你完全没有任何消息留存于世了吧?” 宋思年转回去,掰着手指自言自语似的数:“突然销声匿迹、跟捉鬼世家完全脱离、开始混入普通人里,甚至把自己都活得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类……” 青年收拢修长好看的手指,轻笑:“我很想知道,九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你不会告诉我的,是吗?” 谢忱瞳色渐深,却始终一语不发,显然是默认了宋思年的话。 宋思年放下手,“我会自己去查的——因为我也很想了解你的来路上经历过什么。如果你不想,可以现在制止我。” “查吧。” 出乎宋思年的意料,男人再次开口时声音依旧平静,甚至连那语气里的无奈和纵容都没什么分别—— “如果你真地很想知道。” “……” 宋思年愣了一会儿,然后他眨了眨眼,嘴角一勾。 “好啊,你说的。” “……” 卓子坤的家在一个看起来有些楼房老旧的小区里。 警车进到居民小区里,车内依旧安静祥和。 然而,只是肉眼层次上的“祥和”。 —— 宋思年从后排的位置往前一趴,正压在中排的座椅靠背上贴到了谢忱身旁。 “谢顾问,他们在说你坏话哎。” 谢忱不动声色,只睁开了眼。 宋思年把手指往回勾了勾,似笑非笑的,“你肯定听见了吧?他们一直在手机上聊天呢,说第一次见你这种脾气古怪的,还说……哎还说什么来着?” 自言自语了句,宋思年掉回头重新趴到了后排那两个正在低头玩手机的警员旁边。 瞄了两眼之后宋思年又得意地转回来—— “他们那儿好像有市局发来的你的资料照,可能是怕接错人,不过现在有没到场的小警员夸你长得好看,说长成你这样的话,那脾气坏点也完全可以接受。” 谢忱叹气,“我是因为谁?” 宋思年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可没要求他们一定不能坐这排,是你自己说的。” 谢忱:“……” 警车进了小区没一会儿,便停在了一栋楼旁边。 后排的两个警员相继起身,其中一个拿着手机走到中排旁边的时候,突然“啊”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手腕。 而与此同时,他手里的手机也从掌中滑落,不偏不倚地正落到谢忱的脚旁。 谢忱身形一顿,随后躬身拿起了屏幕亮起来的手机。 显示的界面正是聊天群里的记录。 两个小警员:“………………” 谢忱像是没看见似的,伸手将手机放到了座位旁,然后他起身下车,声音淡然。 “专心。” 话音落时,谢忱也到了警车外面,刚刚计谋得逞的宋思年站在旁边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而车里无比尴尬的两个警员压得很低的交流的声音传回来—— “……你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就手腕上突然疼了一下,就没拿住……” “他看见了吗?” “不知道啊……应该没有吧……” “你可祈祷他别看见吧,不然他那来头,绝对够你我喝一壶的。” “……” 车外,谢忱看宋思年,无奈地问:“好玩?” 宋思年乐了,牙齿雪白:“特别,好玩。” “后面是正事,别闹了,嗯?” “放心,我就只是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教训而已——谁让他们那么不尊重你来着?” 出了警车后,两个警员再不敢造次,陪同谢忱步行往居民小区里面走,一边走一边尽职尽责地给谢忱介绍卓子坤家里的情况—— “这个卓子坤家里比较惨,他三岁的时候他父亲病逝,靠母亲拉扯长大。而且他原本还有个小他一岁的弟弟,可惜挺小的时候跑出去玩出了事,后来他妈妈才带着他搬到我们这边来。” 谢忱听得没什么反应,宋思年在旁边倒是忍不住感慨。 “那他家里现在岂不是只剩下他妈妈了?” 谢忱如实转达了问题,另一个警员摇头—— “要真是只有她一个都还好,但她上面还有三个老人……这大儿子好不容易拉扯到这么大,眼看就要出息了,结果突然就……唉,真不知道他妈妈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谢忱微皱起眉,“那她现在情绪稳定吗?” 之前开口的警员叹了口气,“他妈妈是个挺坚强的人了,我们这边刚去通知的时候,差点情绪崩溃,不过看起来今天已经好一些了。” “……” 很快,几人便上楼到了卓子坤的家里。 房间里有个女警员正陪着卓子坤的妈妈,见到三人进来,女警员起身。 而和谢忱一路来的警员也跟有些失魂落魄的卓母介绍—— “阿姨,这是甘城那边过来的谢顾问。” “……” 卓母面色憔悴,但在听见警员的话之后,她还是定睛看向谢忱,微微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谢顾问……我儿子他……他到底是怎么出的事?” 谢忱没有隐瞒:“他是在游乐场出了意外。” 卓母身形一晃。 在所有人都以为卓母会有些情绪崩溃时,却听见女人声音战栗地问—— “难、难道又是那个奇华——奇华游乐场吗?!” 第73章 卓母的话让屋里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和谢忱同来的两个小警员中的一个连忙问:“‘又是’?阿姨,您这话什么意思啊?” 然而卓母却不肯回答,只执着地盯着谢忱,要从他那儿听到一个答案。 谢忱点头,“确实是奇华游乐场。” “……” 卓母的身形晃了晃,随即她脱力似的半跌半坐到了身后的床铺上,眼泪顺着脸淌下来。 空气死寂了几秒,卓母躬下身,将脸埋进了手心里,痛苦的声音从她的指缝里逸出来—— “我就不该……我就不该同意他去甘城上学的……我怎么那么傻——我明明知道那个地方不是个好地方……我怎么就不长记性!我为什么要同意他去呢——我不该同意的啊!……” 眼见卓母的情绪濒临崩溃边缘,之前陪同的女警员连忙给其他人使眼色,示意他们到房间外,自己则关上门留下来低声安慰着卓母。 站到客厅里,谢忱皱眉。 “关于死者母亲说的‘又是’,你们有印象吗?” 两个小警员低头沉思,其中一个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突然一拍巴掌,“我想起来了!” 谢忱目光落过去。 对方语气急促—— “我知道阿姨为什么说‘又是’了——之前不是说过吗,她家原本还有个小儿子,那个小儿子当初就是在她家还住在甘城邻市的时候,假期去甘城那边玩,在一个小游乐区后山出了意外!……虽然当时社区负责人没有仔细说,但很有可能就跟卓子坤出事的是一个地方!” 另个警员表情顿时有点难看,“一、一个地方?……这也太诡异了点吧……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会在同一个地方出了事儿呢……” 旁边的宋思年难得绷起了神情,他微眯起眼,“真是兄弟两个人时隔多年在同一个地方出了事情的话,听起来确实再灵异不过了。” 宋思年走到谢忱身旁,“但是我分明记得,那天去到鬼屋里时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明显的恶鬼气息才对。——你当时应该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吧?” 谢忱:“灵力和鬼力的气息很杂乱,但很大可能是因为陆子琰的出现扰乱了鬼屋里外的气息分布。至于恶鬼气息,没有任何迹象。” “所以恶鬼害人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啊。”宋思年摸了摸下巴,“可如果说是巧合——这几率未免太低了些吧?” 谢忱沉眸未语。 客厅里安静了片刻后,谢忱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去。 “喂,老谢?我听说你们已经到卓子坤家里了是吧??” 谢忱那边电话一接通,宋思年就听见毛立峰的大嗓门从话筒里漏出声音来。 谢忱倒是反应淡淡,“嗯,刚到。这边发现这起案子可能还牵涉到早年的一桩意外事故,需要一些资料。” “早年的意外事故?行,你说说时间地点事件,我找人去资料库查。” 谢忱将自己整合的信息如数告诉了毛立峰。 毛立峰听完之后连声应下:“好,我这边一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嗯,麻烦毛队了。” “……” 谢忱这边挂断电话没一会儿,卓母所在的卧室间房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当地分局的女警员从房间里走出来,对谢忱说:“谢顾问,阿姨表示愿意配合你尽可能查明这次案件背后的原因。不过待会儿您进去以后还是需要注意一些措辞,阿姨看起来情绪还是波动得厉害。” 谢忱点头,“嗯,谢谢。” 说完,谢忱迈开步从女警员身边走进了门内。而他身旁的宋思年也趁机跟了进去。 房门关上,谢忱走到床边。在他还在斟酌开口第一句话时,坐在床上的卓母突然出了声。 “我小儿子就是在奇华游乐场出的意外。” 说话时,面容憔悴的女人抬起了头,双眼空洞无神,黯淡得看不出半点光彩。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奇华游乐场还只是个小规模的……游乐设施也简单又基础的小型游乐区。但在那个年代,即便只是小型游乐区,也已经很难得了……” 说着话,卓母的目光垂到自己手边的床铺上。 那里摊开平放着一本有些老旧的相册。 她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张照片里,两个靠在一起笑得很开心的男孩子。 一点淡得像是水中虚影的笑意在女人满布细纹的脸上浮现,但很快就散了干净。 她僵硬着手轻摸着照片里两个男孩儿中小一些的那个男孩子的脸蛋,嘴唇翕动。 “我小儿子听自己去玩过的同学说,那里很好玩,他吵着要去……那时候我们住在甘城旁边的小城里,我工作很忙,要挣钱养孩子和老人,顾不上他们……我就让他跟着同学的家长一起去了。” 说到这儿,女人的话音戛然一停,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手捏断了后半句。 宋思年微皱起眉。 ……显然这里开始,就是这个母亲最不想回忆起来的部分。 卧室里不知道安静了有多久,他们才听见卓母重新开口,声音里已经带上嘶哑的动静:“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再也没能回来。…………等我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孩子是在前一天下午走丢的……第二天早上,在那片游乐区的小山包下面,他们发现了他……” 女人颤栗的声音终于再也压不住哽咽,她发肿的眼睛再一次红了起来。 “他满身都是伤……他们说我的孩子是从那个山包上滚下来的……是失足、是意外——但我知道不是的,是我害死了他——是我这个不够尽职的妈妈害死了我自己的孩子啊……” 女人小声地啜泣起来。 房间里的谢忱和宋思年对视了眼。 宋思年皱眉:“还要……问吗?” 谢忱沉默不语。 —— 事实上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而就在两人纠结不定的时候,哭泣的卓母难能自己慢慢平静下来。她努力地做着深呼吸,将自己那些不受控的情绪压下去。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谢忱—— “谢顾问……是吗?有什么需要问的,请您尽管问吧……我没有别的要求,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们能够查清楚我儿子的死……我一定、一定要知道原因,我不能再让我的孩子走得这么不明不白的了……” 谢忱从自己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几张鬼屋的照片,递给了卓母。 “这个地方,您见过吗?” 卓母接过照片,辨认了一会儿之后迟疑地说:“我听说……那片游乐区已经完全翻修了,我认不出这个地方。” 谢忱接回,刚准备再问,便见卓母拿着最后一张带有鬼屋牌子的照片说:“不过,鬼屋……十几年前,他们说我的小儿子最后就是在鬼屋外面走丢的……” 谢忱拿住照片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下。 “在鬼屋?——您确定吗?” 卓母叹气,“他们是这样告诉我的。” 收回照片后,谢忱又陆续问了卓母许多问题,这才结束了这次拜访。 回程的路上,谢忱接到了毛立峰的电话。 只不过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不太自在—— “老谢,你要的资料我都查到了。” 谢忱:“嗯,我现在就回甘城,等到局里,我们再详……” 毛立峰:“有个事情我还是提前给你说一声,不然我心里总不踏实。” 谢忱:“怎么了?” 毛立峰顿了顿,“按照我这边调取到的资料档案来看,这个案子真是越来越诡异了…………你绝对想不到,当初卓家的小儿子出事的地方,也就是奇华游乐场翻修以前的后山——现在正好是新的鬼屋扩建出来的地方,而且还几乎就在卓子坤死亡的地点!” “……” 谢忱目光一沉。 毛立峰在电话对面,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口吻:“同一家的两个儿子,隔了十多年,却几乎死在了同一个地点——你说这事儿渗人不渗人??” 谢忱:“当年的鬼屋和现在的鬼屋,是同一个人代理经营的吗?” 毛立峰:“是啊,奇华游乐场里都是分片负责——鬼屋那一片的经营人一直都是这一个。而且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个诡异的点。” “嗯?” 毛立峰压低了声音:“当年卓家的小儿子,不是跟着他同学的父母一起来的甘城吗?你知道当时的那个同学是谁吗??” 谢忱眼神一闪。 “……孔雨梦?” 毛立峰的声音在电话对面一噎,片刻后他说:“哎?是那边的警员已经告诉你了吗?没错啊,就是孔雨梦!——你说这事儿吓人不吓人!” “……”谢忱沉默了几秒,蓦地开口,“当年那件事,按卓子坤母亲所说,孩子最后是在鬼屋走丢的——那当年鬼屋老板应该也被讯问过,资料里有没有他的证词?” 毛立峰:“我看过录像了,那家伙十几年前跟现在一样的油滑——你觉得就算真是在他鬼屋里走丢的,他能承认吗?” 谢忱垂目,“……好,我知道了。剩下的事情回局里再说吧。” “嗯,好。” 谢忱挂断了电话,发动起停在高速路紧急停车区的轿车。 而坐在副驾驶座上听了全程的宋思年抱起手臂,半眯着眼睛看着车窗外暗下来的天色—— “就算之前那些都是巧合,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也必然有一个内在的诱因。”说完时,他扭头看向谢忱,“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谢忱:“再去一次案发现场。” …… 两人再次到达甘城的奇华游乐场外面的时候,天色早就漆黑一片了。 宋思年望着这漫天的星辰,叉着腰叹了口气:“凌晨两点来鬼屋,真刺激啊。” 谢忱眼神微肃,不苟言笑地看着前面那一片昏黑。 “白天看不到的、被掩盖的东西,往往在夜里便有可能表露无遗。” 宋思年压下视线来,感受了下。 “气息倒是确实没有之前来那会儿那么芜杂了。只不过这会儿正是阴气重的时候……那鬼屋里面说不定很有可能撞上什么真家伙啊。” 谢忱:“走吧。” 话音落时,男人已经迈开长腿走向了鬼屋的方向。 然而只出去几步的时候,他的身形就不由地停了下来。 然后谢忱转头看向身侧—— 只有他看得到的青年,几乎一副要贴到他身上的架势。 感受到谢忱的目光,宋思年眼神无辜地回视,“怎么突然停下了?” 顺着男人的目光,他又看了看两人之间那点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 “啊,你是介意我离你太近了吗?” “不……” “就算介意我也没法啊。” 宋思年叹了口气,认真地说—— “我怕鬼,很怕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忱:……【面无表情】【自己找的对象,跪着也要假装信了】 第74章 如果说站在奇华游乐场外面的时候,宋思年还不知道谢忱这一趟凌晨之行的目的到底何在,那么当两人越发接近鬼屋,宋思年眼神间的恍然情绪也就越发明显起来。 到鬼屋正门外,两人停住脚步时,宋思年的表情有些古怪。 “……你是之前就发现了?” “什么?”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这种怨气。” 宋思年鬼力卷起,眉眼间带着点凝重的情绪。 在鬼力的加持下,他的视野逐渐变为从高空俯视整个鬼屋。幽深的色泽在他的瞳孔间流转起来,而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萦绕着整个鬼屋的淡淡怨气。 “……之前来的时候,因为是白天,又有那个捉鬼师和你在,阳气重得我都没有察觉——现在才感受到了。”宋思年皱了皱眉,“不过这怨气实在是有些古怪,好像跟我之前遇见过的都不太相同。” 谢忱的视线在目之所及的地方缓缓扫过,同时他开口:“嗯。这怨气留存时间过久,持续了至少十年,但怨气的主人又始终未曾转化为恶鬼,所以与你之前接触过的有所不同也是正常。” 听完谢忱平静的解释,宋思年的脸色却变了—— “能维持持续了十几年的怨气,却还没有转化为恶鬼?这操作难度得有多高??” 也不怪宋思年惊讶,实在是谢忱说的这种情况过于罕见了——怨鬼本就是靠怨气维系,怨气一散怨鬼便没了存在的可能。而如果怨气持续不散,多半是怨念深重,如果没有捉鬼师干预那便极有可能转化为恶鬼。 所以一般对于怨鬼来说,长时间只意味着两个结果:要么消散,要么变成恶鬼。 这还是宋思年第一次遇见能持续十几年,既不消散、也不转化为恶鬼的怨气存在。 而稍稍冷静下来一想,宋思年的表情就更加微妙了—— “你不会是要告诉我,这怨气是十几年前卓家死在这儿的小儿子留下的吧?” 谢忱:“也有其他可能。但这种可能性最大。” 宋思年:“维系十几年而不散,他这怨气到底是冲着谁去的?” 谢忱:“找到那只怨鬼,不就有答案了吗。” 说完,谢忱的目光已经定在了游乐场的某个方向上。他朝着那儿走过去。 宋思年叹气:“走吧走吧……不过你们市局真地不考虑给你发个劳模奖吗?这可是凌晨两三点还出来办案啊。——而且我这样一个还没通过申请的编外人员,怎么也跟着这么折腾呢……” 话虽这样说,宋思年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最终在游乐场的旋转木马区停了下来。 如果此时还有其他人路过,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象吓一跳—— 明明是在游乐场已经关门的时间、明明所有的灯光都已经寂灭下来,然而宋思年和谢忱面前的旋转木马,却正在黑暗里缓缓地转着圈。 各式各样的木马高低起伏,在这沉寂的夜里透着莫名的诡异恐怖。 空气安静了几秒,宋思年幽幽地叹气:“市局编外人员能申请精神损失补助吗?这种查案时间里被鬼吓着了算工伤吧??” 谢忱没说话,目光复杂地看着前面的旋转木马区。 从他的角度看去,那空转的旋转木马上,分明有一道模糊的鬼影儿。 怨鬼是不能像灵鬼一样改变自身外观形态的,所有怨鬼只能维持自己死去的那一刻的模样。 显然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有几岁孩子大的怨鬼,即便已经存续了十几年,也一样没有改变的能力。 —— 他脸上满是干涸的血污,就那样随着木马高高低低起起伏伏,一圈又一圈地转过,而目光却始终一动不动地阴森森地盯在谢忱和宋思年的身上。 谢忱抬脚便要上前,却被宋思年的鬼力拉住了脚踝。 他扭头看向青年。 宋思年皱着眉,“你身上的阳气虽然压到了普通人的程度,但对怨鬼来说影响还是挺大的……我过去吧。” 谢忱垂眼看他,“你不是怕鬼吗?” “……”宋思年眨了眨眼,“我没告诉你吗,我这个怕鬼的毛病是间歇性的——刚刚怕,现在又不怕了。” 谢忱眼底难得掠过一点笑意去。 他收回迈出去的脚步,“我在这儿等你。” “嗯,好。” 宋思年应过声,扭头一直走到了旋转木马区外面。 里面跟着木马一圈一圈地转,小怨鬼仍旧用那副骇人的模样表情死盯着他。 宋思年抱着手臂懒洋洋地靠在旋转木马区外围的铁栏杆上,撑着下巴颏混不吝地和小怨鬼对视—— “我这个人审美比较独特,所以就算你这么看着我也吓不到我的。” 小怨鬼:“……” 宋思年笑眯眯地垂弯下漂亮的桃花眼,伸手冲小怨鬼招了招手—— “来——趁我还这么慈祥和蔼地跟你说话而不是直接动手的时候,你最好自己乖乖飘过来。” 说着话,宋思年把自己的鬼力又放出来了一部分。 小怨鬼的表情微微一变,眼神也变得警惕和凝重起来。 又转了半圈之后,他似乎终于做了决定,慢吞吞地从木马上爬下来,飘到了宋思年的面前。 “这才乖嘛。” 宋思年似乎完全不在意小孩儿脸上的血污,伸手在小怨鬼的脸蛋上掐了掐。 小怨鬼想躲,但没能躲开,一时之间看宋思年的眼神更为幽怨了。 宋思年就装作没看见,占过便宜之后笑眯眯地拍了拍小怨鬼的肩膀。 “乖,飘低点。” “……” 小怨鬼心不甘情不愿地飘下一点来,到了比宋思年的视线稍微低一些的地方。 宋思年这才满意,他开口问:“你是不是十几年前摔下山的那个叫卓……”宋思年卡了壳——他没看谢忱那儿的资料,事实上还真不知道卓子坤的弟弟叫什么。 想了想,宋思年索性说:“就那个叫卓什么什么的小家伙,是你吗?” 小怨鬼不高兴地看了宋思年一眼:“卓子函。” 宋思年:“……啊?” 小怨鬼气哼哼的:“我叫卓子函,不叫卓什么什么!” 宋思年:“……哦。” “…………” 小怨鬼差点气得翻白眼。 宋思年又问:“所以你是死了之后变成了怨鬼,然后一直都没离开过这游乐园?” 小怨鬼迟疑了下,小声说:“我喜欢旋转木马、还有碰碰车,还有…………” 宋思年听了一堆自己起初还听得懂后来越听越糊涂的名词,但也知道这就算是解释了小怨鬼为什么十几年都没离开。 等听完小怨鬼如数家珍地报了一堆项目名,宋思年最后一点耐性也快磨干净了。 他皱了皱眉,“所以你十几年前是怎么变成怨鬼的?” 小怨鬼:“……” 睡梦里的老树都忍不住把自己的树芽儿翻了个儿,嘟嘟囔囔地说:“您这也问得太直白了啊主人……” 宋思年:“体谅一下,赶时间——我都好几天没睡个囫囵觉了。” 老树打了个呵欠,“主人您昨天下午刚睡了一整路,加起来四五个小时。” 宋思年:“…………住嘴。” 教导完老树,宋思年又把注意力转向小怨鬼,“当初你确实是出了意外摔下了山吗?” 小怨鬼迟疑了下,点点头。 宋思年:“这么说还真没凶手啊……那你是怎么走丢的?” 提到这个,小怨鬼身上的怨气稍稍重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 “她骗我说捉迷藏,然后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宋思年眼神一变,“嗯?……他?他是谁?谁把你丢下的?” 小怨鬼生涩地开口:“孔雨……孔雨梦。” “……”宋思年瞳孔一缩。思绪飞速转了两圈,他又开口问:“游乐场里的鬼屋的老板,你认识吗?” 小怨鬼怨气又重了一点,“……认识。” 宋思年:“怎么认识的?” 小怨鬼:“那天天黑了,我只碰见了他,我很饿,想跟他回去,他不肯,还把我踹开了。” “……”宋思年脸上的笑意骤然一冷,几秒后他才再次出声,“然后呢。” 小怨鬼低下头,“我看见小山包上有亮光,以为有人的……就想去找,然后……然后我就摔下去了。再醒来以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 漆黑的空气里安静下来。 很久后宋思年才无声地抬起手,在小怨鬼脑袋上摸了摸。 “好,我知道想知道的了。你自己去玩吧。” 小怨鬼瘪了瘪嘴,“你们真无聊。” 宋思年欲起的身形一顿,“……‘们’?” 小怨鬼“嗯”了一声,“之前也有人问过我这些。” 宋思年连忙问道:“——是什么人,长什么模样你记得吗?” 小怨鬼想了想,很确定地开口:“只记得是一个人。” 宋思年:“……” 大概是感受到了宋思年没说出口的怨念,小怨鬼挠了挠头,“我记性特别差的,现在就只记得活着的时候的事情了——以前我每学期都能考一次零蛋。” 宋思年:“……你还挺骄傲?” 小怨鬼:“…………” 宋思年:“行了,你去玩吧,估计再问你也没什么答案了。” 小怨鬼转身就要跑走。 “哦对,还有个问题。”宋思年又把人喊住,“你的怨气,怎么维持成这样的?” 小怨鬼:“……?” 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显然有点难于理解。 宋思年想了想,换了个孩子点的说法:“你是不是一直都不高兴,很讨厌很讨厌某个人?——这种情绪怎么能维持十几年的?” 小怨鬼这次听懂了—— “没有某个人,但是不高兴。” 宋思年:“嗯?那为什么不高兴?” 小怨鬼:“不知道。但每天,就很气。” 宋思年:“……” 几秒后,他摇着头叹着气往回走,边走边感慨:“果然是傻鬼有傻福啊。” 小怨鬼:“……” 作者有话要说:宋思年:我怕鬼。 小怨鬼:……呸。 第75章 孔雨梦再次被传讯到市局信息侦查中队的专用审讯室里。 之前突发的意外显然让她整个人都受了不小的惊吓。 不过两天没见,孔雨梦看起来已经瘦脱了一圈——下巴颏尖尖,嘴唇干涩,眼下乌青,双目无神,脸色也苍白憔悴——比宋思年这个灵鬼本鬼看起来都吓人得多。 “作孽啊。” 宋思年懒洋洋地靠在审讯室对面的走廊窗户边儿感慨,只是不看人不看物,也就不知道他是在说谁。 而他身后,谢忱拉开了审讯室的门,与房间里的两个小警员示意了下。 两人跟谢忱问好,便都起身走出了审讯室。 临着房门合上的前一秒,宋思年一闪身,钻进了房间里面。 依仗着市局里除了谢忱没人瞧得见自己,宋思年在审讯室里四下扫了一圈,没找着额外的位置,便索性坐到了审讯桌的桌边上——就在谢忱和桌后的孔雨梦之间。 刚坐下的谢忱翻动文件的手扶着资料里的那一页停住,须臾后他抬眼,看向宋思年。 坐在桌边上的宋思年似乎察觉到了男人的目光,转回头,没心没肺地冲谢忱笑。 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审讯室里昏沉的光线都让这一笑明媚了不少。 谢忱却是看得眼神一深,心里某个把人压到审讯桌上好好亲一会儿的想法咕噜着翻起来冒了个泡,最后又不甘心地被按捺下去。 能压下去不是因为理智有多努力,而是因为桌对面失魂落魄的孔雨梦缓缓抬起头,看向了他。 “……我上次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求求你警官,你放我回去吧,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臆想被打断,谢忱眼底墨色浊下去,视线也压回到资料里。 他神情平静,看不出丝毫问讯的焦急,甚至似乎连孔雨梦的急切也并不在意。 直到审讯桌后的孔雨梦脸色越来越难看,在这气氛低沉压抑的审讯室里眼见着几乎要情绪崩溃的时候,男人才缓抬了眼。 “你很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你勇气,让你在这里都敢说谎。” “……”全然陈述的语气让孔雨梦心里更慌。她张了张嘴巴,最后又不安地抿起来,目光里带着哀求看向谢忱。“警官,我没有说谎,真的,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我……” 谢忱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孔雨梦的话声,音里温度低寒—— “你之前说过,你和卓子坤是准男女朋友的关系,是吗?” “对……我和他是……” “我之前去过你们学校,在卓子坤的室友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却并不是这样。按照他们的说法,是你在追求卓子坤,而卓子坤从未对你做出正面回应,甚至还有过直接表现出排斥拒绝的态度——那我是否能理解为,你是为了隐瞒什么不能言说的原因,才在之前的讯问里对你和他的关系说了谎?” 孔雨梦脸色刷白,身体也打了下摆子,“我……我……我没有……” 谢忱一席话说下来,神色间看不出、语气里也听不出哪怕半点波澜。 再加上男人那生得清俊深邃的眉眼间本就带一些不怒自威的气势,几句话之后几乎骇得对面坐着的孔雨梦要哭出来。 而即便对着看起来要缩成一团的女孩儿,男人眸瞳里那点冰冷依旧没消退半分。 宋思年唏嘘地叹了口气,却不管闲事,只没事人一样坐在审讯桌中间桌边儿上,伸手拨弄自己手腕上的绿芽芽,边玩边打趣似的笑—— “有些人啊,真是天生就跟‘怜香惜玉’这个词儿绝缘。” 不想被拖进战局的老树装死:“……” —— 它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人之间三天一小摩擦,五天一大碰撞,但谁也舍不得剐蹭着对方。 如果它真冒然入了战局偏帮了哪一方,那到时候背锅倒霉的一定是自己——而且还是送上门的那种出气筒,专门帮舍不得把气撒给对方的那一方“排忧解难”。 而按照概率和气死人不偿命的能力来看,需要它来排忧解难的往往就是谢忱了。 所以理论上来说,如果想在这位大人手底下留个全尸,它还是本本分分地当个手环就好。 没了老树搭腔,宋思年对谢忱的调侃自然也就没能接下去。 而这几息的工夫间,审讯桌后的孔雨梦终于勉强平复下情绪,再一次开口了。 “我和子坤……我和子坤之间,确实是我主动追的他,他一开始也确实没有答应……但后来不是的啊……”再次回忆起两人之间的往事,孔雨梦有些痛苦地低下头去,“他后来也喜欢我了,他会主动约我去吃饭,约我去自习——就连这次游乐场,也是他主动邀请我去的!” 谢忱眼神一动。 “所以,他原本对你是消极拒绝的状态,后来突然发生了转变?” “也、也不是突然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种事情还需要知道为什么吗?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就够了啊……” 谢忱却摇了摇头,“这不够。我需要你回忆起来并且告诉我,让他发生态度转变的那个契机是什么。” 孔雨梦一怔:“这很重要么?” “嗯。” “……” 女孩儿闻言纠结地皱起眉,手指也无意识地捏到了一起。只是兴许是脑子里过于混乱,许久之后她还是茫然而有些痛苦地抬起头,“对不起我实在是想不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 谢忱没有急着开口,看神情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而事实上,他只是在跟坐在审讯桌桌边儿上的宋思年交流—— 宋思年:“还需要继续验证吗?我觉得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谢忱:“明显吗?” “嗯……我知道你是想等她自己说出那个契机点,不过你想过没有——正是因为她没有注意到,才说明了她在这一起案子里的单纯性——而正相反,如果她能够说出那个契机点,那我倒要怀疑,在这样的高压和情绪变化下都能这么冷静理智地思考并得出正确答案,她会不会是对这一切早有准备了。” “……” 在宋思年的话后,谢忱低垂着眉眼又沉思了几秒,才终于看向惶惶不安的孔雨梦。 “在大学之前,你认识卓子坤吗?” 孔雨梦被问得一愣,回过神才本能地摇头:“怎么可能认识,我和他是在大学的同省聚会上认识的……” “你跟他是上的同一所小学。” 谢忱却突然截断了孔雨梦的话音。 孔雨梦猛地怔住。 几秒之后她用力地摇了摇头:“这不可能,我完全没印象,他——” 孔雨梦话没说完,自己的表情先僵住了。 须臾之后她几乎是倒抽了口凉气,指尖几乎都要扣进桌子里—— “我想起来了……他对我态度转变……是在有一次学生会资料筛查之后突然来找我、问我是上的哪所小学……” 谢忱眼神微闪了下。 旁边宋思年轻笑了声,“——果然啊。” 谢忱沉声开口:“小学、卓子坤,这两个词放到一起,你就想不起什么事情来吗?” 孔雨梦在他的问题下,眼神却更加茫然了:“什么事情?……我该想起来什么吗?” “比如——卓子函。” 说出名字的时候,连宋思年的目光都一并落到了女孩儿的脸上,生怕错过半点反应。 然而他和谢忱都失望了——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女孩儿的神情间连0.1秒的变化都不曾有过——那是从头到尾的茫然,显然这个名字对于她的记忆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谢忱微皱起眉。 “在你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个跟你同班的男孩儿曾经和你一起到甘城的游乐场来玩,但是后来他失踪了——这你还记得吗?” “……” 孔雨梦呆呆地看了谢忱一会儿,确定对方并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之后,她眉心紧锁地低下视线苦想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从记忆里勉强翻出了一点头绪—— “……好像是有过,我已经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我记得我爸妈把我关进房间里出去找了一晚上,第二天才回去……他们跟我说那个孩子已经回家了——不过我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个同学…………他是叫卓子函吗?” 谢忱:“你父母告诉你,他回家了?” “对,不然还能怎……”孔雨梦的话音戛然一停,随即她瞳孔猛地一缩,猛地站起身看向谢忱,“他……他出什么事了吗……他跟子坤——他跟子坤什么关系!” 谢忱神色淡漠。 “他死了,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意外摔下了山。至于卓子坤,他是卓子函的哥哥。” “——!!” 站在那儿的孔雨梦腿一软,摔坐进了椅子里。 …… 孔雨梦被来接她的父母带走的时候,是有些披头散发,像个疯婆子似的。 即便是出市局的走廊上,也少不了路过的警员皱着眉看她。 而她顾不得那些目光,只在父母的安抚下双目失神地喃喃着“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这样走远了。 看着她的背影,宋思年背靠在窗台边上,手肘撑在后面,仰头看着炽白的灯管,长叹了口气。 “恐怕你不提,她这辈子都想不起那件事。就算你提了,她大概也早已经把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和卓子函玩捉迷藏、又没有回去找他的原因忘了吧。” 谢忱没说话,只沉默地看着宋思年,也或者是透过灵鬼的身体望着窗外暗下来的天。 青年耷拉着一双桃花眼,细长的眼睫被灯投下的炽白的光描了边,带着一点慵懒的勾人,连声音也懒散—— “其实你可以不说的。毕竟所谓当年的真相,只是两个七八岁的孩子的记忆片段,可能错了、可能盖住了原本的真相……而且卓子坤想要报复给她的,她都已经收到了。” “……”谢忱闻言,眼瞳里情绪深沉而幽暗,他盯了宋思年几秒,薄唇抿着而不开口。 有那么几秒,宋思年甚至觉着男人在透过他看另一个存在。 ……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而爱恨交织的情绪。 在宋思年起疑之前,谢忱移开了目光,落到旁处。“……我不在乎因,只在乎果。” 宋思年不解:“什么意思?” “她为什么那样做,我不在意。我只需要让她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就算她不想记起来吗?” “就算他不想记起来。”谢忱声音缓慢低沉地重复了一遍,“他总该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宋思年微皱起眉,“不管她是不是无辜的、也不管她知道之后会不会痛苦么?” “……” 谢忱沉默下来。 半晌后,他垂下眼,“就算他会痛苦。” “……”宋思年把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舒展了眉,抱臂倚回到墙上,恢复了那副事不关己的状态—— “这算是惩罚?” “…………” 这一次,宋思年还没来得及等到谢忱的答案,就被一个急促地跑向这边的脚步声打断了—— 从走廊尽头,毛立峰手里拿着一叠材料,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谢忱的面前。 “老谢——你可真是可以啊!” 毛立峰说着,抬手在谢忱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谢忱接过材料,“二次尸检的结果出来了?……怎么样?” 毛立峰冲他一挑拇指—— “你猜的没错,他确实就算是不出这个意外,也活不了多久了。” 第76章 毛立峰和谢忱对话间,宋思年好奇地走上前。 他到谢忱身旁时停住了脚步,探头看向谢忱手里的资料,不解地问:“什么活不了多久了?你让毛立峰查什么资料了吗?” “之前怀疑卓子坤是自杀,外部诱因足够,但内部逻辑不成立——现在有答案了。”谢忱手里资料一抬,“如果不是因为自身疾病,以他的能力和前途绝不会采取这样极端的手段报复那两个人,而他这样做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没有时间去制定更周密的报复计划了。” 宋思年了然,“所以你才让毛立峰去查了他的身体状况?” 谢忱:“嗯。” 而另一边的毛立峰还在自己兴奋着:“老谢啊,你怎么猜到卓子坤有可能是自杀的呢?毕竟以死者死之前的状态来看,可完全让人想不到自杀上面去啊。” 谢忱没有迟疑,将卓子坤及其家庭背景,以及与鬼屋老板和孔雨梦的纠葛都告诉了毛立峰。 听完之后毛立峰神情复杂,但又松了口气。 “这么说的话,那确实一切都可以理解了。” 谢忱沉吟了片刻,却摇头说:“但案情并未明朗。” “嗯?”毛立峰愣了下,“都已经这样了,怎么还会不明朗呢?卓子坤的自杀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谢忱:“最重要的一点,自杀也是需要方法的。而卓子坤是如何将自杀布置成意外身亡——这个方法我们不知道的话,就没办法作为自杀结案。” 毛立峰怔住,“是啊,我怎么把这一点忘了——他的死因可是心脏病突发致死,而尸检结果表明没有任何用药或者外伤,就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 毛立峰苦恼地思索了很久之后都没想到答案,“看来还是要再走一遍案情……哦对,老谢,你刚刚说是‘最重要的一点’,难不成还有其他什么的吗?” 谢忱沉默几秒,摇头,“其他便没什么了。” 毛立峰随即往来时的方向回,“那我再让他们去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等毛立峰的身形渐渐走远,谢忱身旁,宋思年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 “其实,还有一点,只是你没告诉他,对吧?” “……”谢忱未语,抬起眼来看向宋思年。 宋思年笑笑,“很明显啊……你们可是市局的人,可是即便是你们,在我们遇到已经成为怨鬼的卓子函之前都没能知道当年的真相——那起意外虽然是意外却牵涉到两个人的这个真相——那么问题来了,卓子坤再有能力,也不过只是一个大学生,他是怎么知道当年真相的?” 宋思年轻眯起眼,眸子里焦点微微散空,“这个问题,我猜当初早我们几步先发现了卓子函的那个人,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 谢忱点头,“你说的对,但也不全对。” 宋思年一愣,继而饶有兴趣地转头看谢忱:“嗯?……我说的有哪儿不对,你说来听听?” 谢忱:“你之前说的情况全都属实,不准确的点在于,这和我之前告诉了毛立峰的,其实是同一点。” “……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忱:“很简单。我认为当时见了卓子函、并将当年真相转达给卓子坤的人,就是后来使得卓子坤能够掩盖自杀行为的帮手。” 宋思年呆了几秒,“你是说这起自杀……还有帮凶?” 谢忱:“嗯。” “不是……你怎么知道,那两个一定是一个人呢?” 空气安静了片刻。 在宋思年已经有些奇怪地扭头看向身旁时,男人终于再次开口—— “我带你去见两个人。” “……” 半个小时后。 看着面前门上黑漆漆的“停尸房”三个字,宋思年面无表情了十几秒,才缓慢而僵硬地侧过头看向站在身边的男人。 “你带我来这儿……见两个人??” 男人应了一声,音色微沉。 “……”宋思年于是又缓慢地转回去,目光复杂而慨叹地看着前方,“你知道……在这种地方,我总是不可避免地会见到很多‘朋友’吧?” 停尸房一贯阴气重的很,也就成了怨鬼们最喜爱的去处。 都不用仔细去看,宋思年就分明地能感觉到里面许多晃悠悠地离地飘着的“朋友”们在向着他们这边的方向张望。 听出了宋思年语气里的情绪,谢忱难得地笑了声。 “你还真怕鬼么?” 宋思年叹气,“你知道的,多数怨鬼死的时候的表情都不是很美观,然后他们又不能改变自己的形态——所以怕倒是谈不上,心理性的不适实在难免。” “……” 男人看向他,神色的眸瞳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一点极淡的笑色去。 然后宋思年便见谢忱垂下手,在那串珠石手链上轻一拨弄。 不知道是按了什么开关,顷刻之间男人身上原本镇压混淆至阳气息的阴气就倏然一空。 如同长夜里升起冉冉的一点光火。那阳气在常人所不能见的那个世界里,突然出现,然后照亮了一切。 这一瞬间,宋思年几乎听到耳边无数怨鬼凄厉的尖叫声响起。 再几息之后,他所能感知的范围里,之前飘着的“朋友”们已经四散逃离,无影无踪了。 宋思年目光惊叹地看着谢忱—— “你相对于其他灵鬼怨鬼而言,简直就像是电蚊拍进了蚊子堆里啊。” 谢忱:“……” 老树忍不住痛苦地呻吟了声:“主人,您真地别再用比喻了,求您了……” 宋思年装作没听见,好奇地往谢忱那儿又凑了凑,“不过对恶鬼呢,也有这样恐怖的效果吗?” “不甚相同。到了恶鬼的层次,制约他们的只有杀伤力极高的灵术,而且需要等级较高的灵力来驱使,不然无法发挥效果。” “这样啊……” 宋思年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目光又落到了谢忱手腕上那条珠石手串上去—— “好久以前我就想问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嗯?难不成跟我的老树一样,也是什么东西成了精??那它叫什么,老石吗?公的还是母的?如果是母的话,我可以把老树介绍给它哎。” 谢忱:“…………” 老树:“…………” 老树:“主人,您还没问我的意见……” 宋思年:“哦,那你有意见吗?” 老树:“有的,我不愿意,主人。” 宋思年:“有也没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主人给你安排了,你就得学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知道吧?” 老树:“……” “这不是成精的器物,只是一串……普通的手串。”谢忱实在听不下这主仆俩的无厘头对话,只能无奈地开口。 宋思年撇撇嘴,“你当我傻的吗?普通器物你会这样一直挂在手上?而且之前你分明是用它压制住了阳气,还有再往前,我还是只猫崽那会儿——你差点用它勒死我,你忘啦??” 宋思年又打量了手串两眼,嘀咕着说:“不过单纯看起来确实卖相一般,好像都是些普通石头啊……” 谢忱眼神一闪。 “这串手串是别人送我的,因为担心年久风化,我在上面做了一些功能性的符文法阵,所以才有你看到的功效。” “别人送的?”宋思年一愣,随即轻眯起眼,“你怎么那么好哄呢?这种东西怎么看怎么廉价,鬼市走一趟我能给你带回一车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小气鬼给的…………你还傻兮兮地当宝贝啊?” 说完,没等谢忱开口,宋思年推开停尸间的门就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皮皮年:我吃起醋来连自己都骂,怕不怕!【超凶.jpg】 第77章 停尸间的门被无形的鬼力顶开,只存在在谢忱视野里的青年头也不回地走进去,和对面就要从里面出来一堆人擦肩而过。 隔着一页犹自开合个不停的门,门里准备出来的死者亲属和门外的谢忱目光相对。 谢忱亲眼看着惊慌和恐惧一点点攀上他们的眼睛和脸—— “你、你看见了吗?……门……门……” “那门好像是自己开的啊……” “我怎么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好像有人在盯着一样……” “他们都说这一片闹鬼——不会是真的吧??” “妈啊我们快走吧——” 几个人顾不上再凝重住表情了,话到尾音几乎要带上颤巍巍的哭腔,争先恐后地从谢忱身旁涌了过去。 谢忱视若无睹地走进了停尸间里。 而已经在门边上抱臂站着的宋思年目光一扫,“你让我见的两个人在哪儿?停尸间管理员吗??” 谢忱没有接着奚落,抬脚走向某一排,最后在一个和其他立柜无异的冷冻柜前停了下来。 他伸手拉开了一个冷冻柜抽屉。 然而宋思年的视线却已经黏在了那抽屉外面的名签上。 “葛……陈?!”过于惊讶让宋思年一时之间都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他箭步上前,直接拉开那黑色停尸袋上面的拉链。 那张阔别了些许时日的沧桑而熟悉的脸露在了他的视线里。 宋思年震惊地看向谢忱:“他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距离他被行刑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是没调查清楚幕后真凶所以已经申请缓刑了吗?” “他不是死于执行死刑。”谢忱神色不变,只黢黑的瞳子里微起了波澜。 宋思年:“那是怎么死的,之前不是做过体检没有任何问题?” “急性肾功能衰竭。”谢忱说。 宋思年一愣,“……什么玩意儿??” 谢忱:“一种脏器衰竭的急症,没来得及接受治疗,葛陈便死了——他的急症发作之快,已经超出任何可能接触到的病源所能达到的效力。” 宋思年原本在震惊之后,情绪已经平定,而在此时听到谢忱这句话时,稍一思索,宋思年的表情就再次变化起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的死并非意外,但也更非‘人’为?” 谢忱垂眸,摇了摇头。 “你想多了,不是恶鬼所为。” “既不是意外,又不是恶鬼,还超出了人力范围,那还能是什——” 宋思年的话意戛然一停,随后他瞳孔微缩,低下头去看向停尸袋里的葛陈。 即便已经做了遗容处理,宋思年也从这僵硬的尸体上看出了葛陈死之前的狰狞。 ……和鬼屋里的卓子坤死之前的表情非常相似。 宋思年抬头看向谢忱,这一次他神色间已经褪去了所有情绪,只剩下一片阴沉藏在眸子深里。 而从谢忱的目光对接中,宋思年也验证了自己此时的想法。 “……你不是要让我看两个人吗?”停尸间里死寂了好一会儿,宋思年拉上手里的拉链,问谢忱,“第二个人呢?” 谢忱看起来并不奇怪宋思年的反应,他又往旁边走了两排,拉开了另一个抽屉。 这个新抽屉上的铭牌,宋思年也一点都不陌生—— “白京”。 宋思年没去看了,只耷拉着眼皮,看起来有些懒散地问:“他又是怎么死的?” 谢忱:“肺纤维化。同样是没有任何征兆,将原本的急症加速到了几息之内,没有任何治疗抢救机会。” “一个例外都没有啊……” 青年的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而在这阴寒的停尸间里,他的语调透着一种莫名的让人背后发凉的冷意。 “真是个神奇的东西……那魍魉珠,白京和葛陈应该都没想到自己需要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吧?” 谢忱:“卓子坤不同。他显然预知了自己的死,而且还加以利用。” 宋思年:“未必是预知自己的死——魍魉珠的主人在换取之前,都会先给予他们所需要的东西,而被换取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有着极深的恶意——这一次,在卓子坤这儿,你觉着那人答应了他什么要求?” 谢忱抬眼看他,“你是说,卓子坤的死本身就是条件?” 宋思年点头,同时他眉眼间的冰冷终于渐渐消解,“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可能性。” “……” 宋思年的目光在两处抽屉扫过,跟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问谢忱:“这两人看起来不是才死的吧?……你之前没告诉我,难道是自己在查这个事情?” 谢忱的目光闪了闪。想起面前青年说过,以后会对自己所有话坚信不疑,他最终还是坦言—— “之前我会与陆子琰相识,便是因为调查这件事。” 听了谢忱的话,宋思年的脸色变幻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定格在一种近似面无表情的麻木上—— “所以你调查之后的结论是什么?……就是卓子坤也是死于这个什么魍魉珠?” 谢忱:“我已经能够确定这件事是宋家的人在幕后策划,而且策划者势必是宋家中的核心人物。捉鬼世家如今都已出世隐居,行踪诡秘不定,想要知道真相,唯一的方式就是利用他们召开捉鬼师聚会、为各世家补充新鲜血液的时候。” 宋思年:“……你的意思是,那几大捉鬼世家还会引入一些自由身的闲散捉鬼师?” 谢忱:“捉鬼世家能够绵延数百上千年,自然不能全是闭关自守之辈。” 宋思年:“……所以呢,你想怎么做?” 谢忱:“我会以一个新的闲散捉鬼师的身份,进入捉鬼师联盟,接取任务提升捉鬼师等级,并进入两个月后宋家的捉鬼师聚会里。” “两个月?”宋思年皱眉,“为什么这么赶?一定要今年吗?” 谢忱叹了声气,抬手一挥,两只抽屉无风自动,“砰”的一声闷响合了回去。 “魍魉珠致死的事件如今已经三起,这还只是你我所知范围里,其余地方可能还有漏网之鱼——而宋家招纳聚会五年一次,错过了今年,再入宋家就将是遥遥无期——你觉得幕后黑手,还有他们所策划的事情,能够等得上五年吗?” 宋思年想了想,“也对……这世道是越来越乱了,看来我这次醒的不是时候啊。你说对吧,老树?” “……主人,您如果想回归沉睡,老树我是不会拦着您的,真的。” 宋思年一边叹着气一边往外走—— “我倒是想啊,可惜不行。我可是跟某人有合作关系的,答应了要帮他从宋家拿回对方欠他的东西……如果拿不回来,那不成了背信弃义了吗?可不能给我们鬼丢脸啊……” 老树:“主人,要是这就算丢脸的话,灵鬼怨鬼——就算再把恶鬼也加进来,恐怕这几百年内他们的脸也早就被您丢干净了。” 宋思年:“……” 青年往停尸间外走,并未注意站在他身后原地的男人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心脏病,肾衰竭,肺纤维化…… 五行中火水土三行已备,这魍魉珠岂是那么易与之物? 幕后计划用不了五年的说法已经是宽松再宽松了——事实上,他们的时间恐怕已经所剩无几。 谢忱身周灵力微涨,眸瞳里色沉如墨。 ……他当然等不及宋家的下一次。 恐怕不出年内,幕后之人的计划便将成。 届时即便只是魑魅、魍魉同出,这世上都会陷入大乱吧…… “谢顾问,你该不会是看上哪具尸体了吧??” 声音传来,撕破了思绪里沉寂的迷雾。 谢忱抬眼看去,站在门口的青年背着光,长身玉立,眉清目秀的脸上带着点懒洋洋的意态—— “不一起走么?” 沉默须臾,谢忱迈开步。 “嗯。……一起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无责任小剧场】 老树:主人如果不想参与,大可放心睡去。 宋思年:当然不行!这只大宝贝儿,我家的,有主了——万一我睡去被别人惦记上怎么办??【边说边拉了根绳把谢顾问栓到裤腰带上】 第78章 鬼市的白天要比晚上冷清许多。 最繁华的鬼市长街上,此时也见不到多少鬼影儿,倒是捉鬼师联盟——在鬼市里美其名曰“人与鬼共建和谐社会管理部门”——里面的捉鬼师们,还有三三两两地晃荡在这空旷街道上的。 直到鬼市东门传送光阵一闪,一道身影走了出来。 离着最近的捉鬼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只不过在感知到对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弱鬼力之后,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要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物什上。 然而他脖子在空中扭了一半,突然僵在了那个角度位置。 过了两秒,这捉鬼师猛地转回身,瞪大了眼睛看向那个从鬼市东门传送阵出来的灵鬼。 对方似乎感受到了他强烈的目光,抬起头来冲着这边露出一个明媚无害的笑。 “早上好啊。” “……早、早上好。”这捉鬼师下意识地喃喃着回答了一句。 灵鬼笑眯眯地走了过去。 这捉鬼师还懵在那儿,他身后的摊子老板却有点不乐意了。老板打了个呵欠,困倦地说:“这位捉鬼师大人,您如果没有看上的,那老叟就要收摊回去睡觉了啊——哎,捉鬼师大人!您别走啊——您还拿着老叟的物件呢!” 已经走出好几米去了的捉鬼师无奈,只能眺望着之前那灵鬼离开的方向又退了回来。 同时他拿出联盟在鬼市内专用的传讯器,将一串秘钥信息发了出去。 等这捉鬼师抬起头,却发现摊位老板正好奇地盯着他。 “捉鬼师大人,刚刚那个是什么通缉犯吗?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 “通缉犯?你可别乱说话,不然摊子被砸都是小事,小心小命都保不住!”这捉鬼师冷下脸来吓唬摊子老板。不过想到这摊位老板已经在这儿做了许多年的买卖,货品也都童叟无欺,这捉鬼师便稍稍缓和了表情,同时他压低了声音说:“你可别小看这一位——这可是你们灵鬼里面都了不得的大人物。” “嗯?很厉害的灵鬼大人吗?不会吧,老头我都在这鬼市里待了多少年了,对这个年轻人也没什么印象啊?” “……你以为那些厉害人物都是整天随随便便就让你能见得着的??” “嘿,瞧大人您说的——他这不就刚从老叟摊子前过,看起来也没前呼后拥的嘛……再说了,既然老叟都不知道,您来鬼市的时间还没有老叟在这儿待的时间的一半长,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一提这个,摊位前的捉鬼师骄傲地抬了抬头—— “我前几天刚在部门里升了职,现在手底下也是管着一个小组的了。一升上去就有部门里的前辈把我们需要认识的厉害人物的资料画像给了我一份——这一位的来历神秘得很,也是近期才崭露头角,别看他貌相年轻,按照能力背景来说,多半是已经在深山老林里隐居了不知道几百年的大人物。” 老叟惊叹:“这么厉害您都认识?……不过既然他不是通缉犯,您刚刚见了他怎么表情那么不自在?” 摊位老板的惊讶很大程度上取悦了这个捉鬼师,他迟疑了下,还是含糊地开了口:“他嘛,是我们联盟里的重点布控对象——估计是因为太厉害了,上面不放心吧。” 这捉鬼师说完之后就有些后悔了,眼神是闪了闪便闭上嘴巴,手里拿着的物件晃了晃,“这东西我要了,你开个价吧。” “哎哟,大人您可真是慧眼识精…………” 在老叟笑得一脸褶子的恭维里,这捉鬼师心满意足地买了东西走人。 而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旁边小巷子的尽头,这边摊位后原本正低着头收拾东西的老叟动作一顿。 若是此时还有旁人在场,就会发现这老叟脸上谄媚的笑容几乎是一两息便褪了个干干净净。 他没什么表情地瞥了那捉鬼师离开的方向一眼,随即不着痕迹地在四周探查了一圈。 确定没有其他窥视的捉鬼师或者灵鬼后,这老叟从袖子里捏出张传音符箓来。 “……老板,那位到了。联盟里确实有人在盯梢那位,但原因尚未明确。” 话音落时,那黄色的符纸在半空中燃起了幽蓝的火焰,然后迅速烧了个无影无踪,连点飞灰都没落下。 做完这一切的老叟重新恢复了之前的神情模样,快速地收好了摊子,便转身拐进了身后的小巷子里。 而须臾之后,有个衣着打扮、年龄貌相和老叟完全不同的新人,背着自己的摊位出现在了老叟之前的位置上。 他似乎完全没看到刚刚离开的老叟,便重新支起了一张新的摊子。 ………… “笃笃笃。” 珅楼主店铺顶楼,会客室的房门被人从外面叩响。 屋里刚泡上一壶新茶的乔珅眉毛一跳,“进”字还没来得及出口第一个音,就感觉沙发后的房门被人推开了。 尽管都没回头,但乔珅还是立马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 偌大一个鬼市里,会有在推门后不等他同意就推门而入这种类似于“我通知你一声就行”的行为的,除了宋思年不作他人想。 乔珅叹着气把手里杯子搁回去了—— “你可真不辜负你老祸害的名号……怎么回回来都跟催命似的,有阎王爷在你后面追啊?” “阎王爷?那是什么玩意儿?普通人瞎传的那一套你也信??再说了,就算有,那也是我追他还差不多,你让他追我一个试试。” 进来的青年面上笑眯眯的,端的是一副无害的模样,然而从径直进来、落座、端起新茶一饮而尽——这行云流水似的动作和他的话说,却一点都不像好相与的模样。 乔珅也是见怪不怪了。 他只痛心疾首地看着被人牛饮掉的新茶,一脸被切掉了一块肉似的表情,“……茶叶是用来品、慢慢品才能尝出味来的啊,你瞧你这败家的——你知道这么一壶茶能值多少钱吗??” “值多少钱也下肚了,而且,都是喝,一小口一小口和一饮而尽有什么区别?瞧你那吝啬的奸商模样。” 暖茶入腹,宋思年心情大好地仰回到柔软的沙发靠背里,惬意地眯了眯眼睛,表情懒散得像只被人顺了毛的猫。 “猫”眯着眼睛继续哼哼—— “更何况,这茶叶又不是花得我的钱。” 乔珅气的翻白眼:“…………” 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他才把心里这点火气压下去了,绷着老脸面无表情:“说吧,你这老祸害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开够了玩笑,听到这话宋思年睁开眼看向乔珅,“我之前让你打听的关于九百年前附逆之战的根由——打听得怎么样了?” 乔珅闻言再次翻了个白眼。 “上次在鬼馆里我就告诉过你了,单是附逆之战他到底为啥会被打败我就在鬼馆里面翻了一个月,才从一本破旧的古书里找到——再细致点的缘由,你觉得我能这么短时间内给你翻出来?” 一边咕哝着,乔珅一边转回身。 “有这个时间,你还不如直接去问他。这种事情,谁还能比当事人更清楚?” “我如果能直接问他,我还用在这儿跟你浪费时间么?”宋思年冷笑了声,“而且你之前翻一个月古书怎么了?翻了一个月,不还是告诉我了一个错误答案?——那会儿你可是说他已经挂了,那现在这个他是什么,嗯??” “……”乔珅,“谁知道你家那位会这么变态的。一看古书记载,分明就是个必死的局,而且他后面将近一千年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过,我们当然都以为他死了。这也能怪我?” “不怪你怪谁,你信誓旦旦地跟我传达了错误信息,害我在他面前本色出演了好长时间的小丑——你不理应将功补过吗?” 乔珅:“……” 乔珅眼神变幻了下,但还是一言不发。 这不过须臾的变化却被宋思年看到了眼底,“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乔珅:“……你就非得知道当年的事情?” 宋思年:“当然。你没看出来我因为太过好奇还不能得知真相,茶不思饭不想地都已经清减了好几斤了吗?” 乔珅:“完全没看出来。” 宋思年:“…………” 两人对视几秒之后,最终还是乔珅败下阵来。他嫌弃地摆了摆手。 “得了,既然你非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确定这消息是真是假,你可别以后又跑来找我让我‘将功补过’啊!” 宋思年:“哪儿那么多废话,快说快说。” 乔珅:“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当初我不是告诉过你,他是被捉鬼世家联合起来算计了一把,困进几家做起的大阵和对方领头人物宋绝大战了一场吗?” 宋思年点头:“这我知道,除了南家之外全都参与了嘛,宋家主谋,陆家和徐家都是它的帮凶。” 乔珅叹气:“那你就不好奇,以他彼时实力,碾压几家犹如碾死几只蚂蚁——到底为何会遭了算计?” 宋思年眼神一紧,“你知道原因?” 乔珅:“嗯。我有幸从捉鬼世家里探得消息,说当年谢忱是被人背叛——至于为何背叛、怎样背叛,才能使当时近乎于神的他险些身殒——这答案大概就只有谢忱知道了。” “……” 宋思年神色变幻了许久未定。 半晌后,他重看向乔珅。 “背叛他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这个人你也认识。” 宋思年:“嗯?” 乔珅:“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宋家第九代家主,宋绝。” 作者有话要说:宋思年:……呸,我才不信。 第79章 “……宋绝?” 宋思年瞳孔轻缩了下。 不知怎么的,宋思年面前突然划过当初被迷障叶带入幻境时所看到的那一幕。 他皱起眉,本能地摇了摇头,驱散了脑海深处传来的混沌和疲倦感。 乔珅似乎并未注意到宋思年的神情变化,他应着宋思年的问题点头说道—— “我接到的线报里是这样说的,不过其实我不太相信。毕竟你家那位可不是什么凡俗人物,我是没法想象他会跟宋家的家主情义相托,更别提被对方背叛了。能活上两千年,很显然他不是什么肉身凡胎,一个普通的人类——即便是那时候并不是最强盛的宋家的家主,我也不认为那个宋绝有能力真的伤到谢忱根本。” “……” 见乔珅信誓旦旦地表示不相信,宋思年心里却本能地松了口气。片刻后他神态恢复了自然,肩背也不再是绷紧的状态。 宋思年拿起旁边茶壶,倒了一杯半凉的新茶,便倚回柔软的沙发靠背里,语气带着点嘲弄。 “如果真是按你的说法,那这世上根本不该有能伤的到他根本的力量才对吧?” “是啊!我觉得压根没有!——说不定只是那位懒得跟捉鬼世家那些凡夫俗子玩了,索性找了个借口遁走罢了——要不然他怎么会几百年都没半点动静,也丝毫不反驳外界说他已经身殒的传闻,任由宋家一家独大呢??” 乔珅说到中间,似乎自己都气愤了,向宋思年求证—— “如果是你,你会容忍自己的仇人代代相传而自己只躲在没人知道的角落里?” 宋思年想都没想。 “我肯定不会。” “就是说啊!所以他怎么会——” “但谢忱可就不一定了。” “……”乔珅被这话噎了回去,好一会儿才没好气地看向宋思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思年没心没肺地笑笑:“意思很简单——我和你这种锱铢必较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奉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一套,但他不一样。” 乔珅奇道:“你真觉着,他是被宋绝背叛、被宋家带头的其他家族搞得重伤差点身殒、然后忍了千百年,如今终于养精蓄锐出来复仇了?” 宋思年眼神一闪,过了两秒才缓声,“……我不知道,只是说并非不可能。” 乔珅没答话,但看眼神表情似乎还是不肯相信。 宋思年也没再说话,兀自垂眸沉思着什么的样子。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乔珅突然说:“除了这个不能确定的线报以外,我还打听到了两个小道消息,不过基本可以看作野史的那种——你要听吗?” “……”宋思年抬头,“说说看。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要不要听?” 乔珅瞥他一眼,“这第一嘛,很无聊,就是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那位不是人。” 宋思年眉毛顿时一挑,“会说话吗?什么叫不是人??” 乔珅嘴一撇,笑得发冷,“我这是实话啊,你见什么人能活两千年??” 宋思年哑然,随即妥协,“……他确实说过自己是另一个种族。” 乔珅笑了,“圣族嘛……现在虽然已经没几个人知道了,但在一千多年前,这可不是什么秘密。” 宋思年睖他,“少废话,说吧,第一个小道消息到底是什么?” “简单,就是每个不为人们所熟知的东西,都会被传得神秘兮兮的,那位也一样。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有传闻说,圣族之人身怀至宝,可生死人肉白骨。” 宋思年:“……什么至宝?” 乔珅表情间流露出点不屑,“要是传得有模有样的,哪还能叫野史叫笑道消息吗?” 宋思年未语,目光闪烁地微微低下头去。 “……那第二个消息呢?” 乔珅的神色在此时发生了点变化。 宋思年瞥见了,顿时一脸嫌弃地往远离他的方向蹭了蹭—— “你这一脸猥琐是什么意思?” 乔珅难得没跟他计较,仍是那副神态,还多了点促狭,“第二条就很有意思了——传闻里面,那个宋家的第九代家主除了是个惊绝鬼神的旷世人物以外,还是个绝世的大美人儿,甚至做过谢忱的娈宠呢。” 宋思年:“——什么玩意儿??” 乔珅一字一顿:“娈、宠。” 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眼神,就差给宋思年用汉语拼音和五笔拆解各来一遍了。 宋思年:“…………” 宋思年:“滚滚滚。” 看宋思年气得不轻的模样,乔珅似乎大悦,笑得直拍膝盖,前仰后合的。 宋思年又气又恼,冷飕飕地用眼刀横他—— “八百年没见你这么个笑法,就这么一个小道消息让你乐成这样?有没有点出息,啊??” 乔珅正处盎然不可控的笑意,丝毫没被宋思年这话影响—— “能看你吃瘪,多不容易啊哈哈哈……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自己被绿得不轻??不行,我得多笑一会儿哈哈哈……” 宋思年强忍住把乔珅收拾一顿的冲动——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乔珅以后说自己“恼羞成怒”的把柄。 见乔珅仍是一副乐不可支的架势,宋思年索性直接站起身—— “两个没谱儿的小道消息,一个半真半假的线报,你可真是越来越废了啊老奸商。” 说完,宋思年就要往外走。 “——哎哎,等等。” 在宋思年绕到自己坐着的沙发后时,乔珅终于停住了笑意,顺便把人喊住。 宋思年侧回身,“还有事?” 乔珅露出奸商的标志性笑容,“你和那位最近这段时间都在忙什么啊?” 一提这个,宋思年原本就不是很好看的表情更冷了几分。 “之前魍魉珠的事情,你也知道,现在基本断定是宋家的幕后主使。他想通过宋家今年招纳闲散捉鬼师的集会,尽量深入宋家势力,这样才有可能查探到魍魉珠背后的计划。” 乔珅:“所以……?” 宋思年叹了口气,“我和他明面上的身份都在之前捉鬼师年度盛典聚会上揭开了,只能改换身份。他现在就以一个闲散捉鬼师的身份,给捉鬼师联盟那群傻子打白工呢。” 乔珅一懵:“——打白工?” “嗯,为了之后能入那个宋家的眼,他刚伪造出来的捉鬼师身份等级,怎么也要提高一些吧?” 乔珅:“我记得离着宋家的招纳会可不远了啊。” 宋思年叹气,“昂,他那工作效率,现在都快成底层捉鬼师界的行业楷模了。” 乔珅连连点头,“辛苦,太辛苦了——你和谢大人真是为国为民啊!” “…………” 宋思年差点被乔珅这“诚恳”的表情刺激出一身鸡皮疙瘩,顿时警觉地看着乔珅—— “你别这个模样,我看着有点影响肠胃功能。” 一听这话,乔珅眉毛跳了跳,不过再大的火气也被他自己压下去了,反而笑得更是亲和,“这么说的话,你最近是不是比较闲啊?” 宋思年摇头摇得干脆利落斩钉截铁—— “一点都不,我忙得很。” 乔珅笑容僵住,“你……你还能忙什么?” 宋思年毫不犹豫:“看电视玩游戏听音乐晒太阳——这个时代这么多能消磨人生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很闲呢?” 乔珅笑容开始消失,“你就没考虑活得有意义有价值一点?” 宋思年:“能活得毫无意义和价值是我鬼生最大的梦想。” 乔珅:“…………” 僵持几秒后,乔珅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个金算盘—— “让我计算一下,这么久以来你在我们珅楼的花费以及多次让我给你打听各种困难消息的跑腿费啊——就最近的来说,上古秘闻级别的消息,三个;安排陈老太的衣食用度以及遗嘱见证手续花费,哦,还有让我认了个妈的精神赔偿,以及…………” 话没说完,那算盘珠子啪啦啪啦的声音已经看是响起来了。 听着乔珅有意无意自言自语念叨的那些天文数字,原本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地站在原地的宋思年表情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丁点的迟疑。 而在听到那个加和数字逐渐到达一个超出自己想象力范围的位数时,宋思年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把摁住了乔珅手里的金算盘。 在老奸商面无表情地抬头后的目光里,宋思年笑眯眯地弯下眼,一脸无害—— “朋友之间,谈钱多伤感情?” 乔珅:“谈感情伤钱。” 宋思年脸一绷:“感情重要还是钱重要!” 乔珅:“钱。” 宋思年顿时眉开眼笑,“嗯,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为了不伤钱,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第80章 乔珅这次想让宋思年帮忙的事情与上次如出一辙,并没有什么新意。 就连委托人都一样是甘城的大户。 而且这一户委托人看起来比上次苏家还要厉害几分——乔珅拉着用了固魂珠的宋思年亲自上门不说,单从他家庄园大门到会客的主楼,宋思年就经历了将近五分钟的车程。 看着车窗外面绿荫袅袅,宋思年长长地叹了口气。 坐在他旁边的乔珅心情正好,扭过头问他:“你叹什么气?” 宋思年操着懒洋洋的声调,“我是在感慨,你这老奸商越来越忘本、已经逐渐成了利益驱使的一条门下走狗了吧?” 乔珅闻言气得嘴角都抽了抽,“……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站着说话不腰疼!再说了,人家怎么得罪你了,主楼的门都还没进,你就这么编排他们?” “我可没说他们,我只说你。” “你自己品品你刚刚的话,能没有影射他们家的意思?——这可是甘城地界的首富,说到底是看上了甘城人杰地灵,这才落户在这儿的。所以他家这事对你我来说不算大,却一定得办得熨帖,不然……” 车停到了一栋欧式建筑的正门外,宋思年没再理会乔珅后面的絮叨,直接推开门下了车。 早就等在台阶下的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面带和善微笑地走上前,“您便是乔老板介绍来的贵客吧?小少爷就在里面,请您随我进楼。” 宋思年闻言不但没往前走,还转身看向在自己身后下车的乔珅,他眉尾一挑。 “……‘小少爷’?” 乔珅和那管家点头致意之后,便偷偷给宋思年使眼色,“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处于深度昏迷的、委托人的独生子。” 宋思年:“那委托人呢?……这架势,我是来觐见什么皇帝不成?” 旁边管家听出了宋思年话音里的不悦,连忙笑着说:“这位贵客误会了,我们家先生实在忙得很,昨天刚飞去大洋彼岸洽谈一桩生意,实在没办法及时赶回来——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宋思年听了这话,表情更古怪了。 他一边顺着管家的意思往台阶上走,一边问道:“你确定你们家那位‘小少爷’,现在还处于重度昏迷?” 管家苦笑:“这哪里会哄骗您?” 宋思年:“独生子重度昏迷,我听说他母亲早逝,当父亲的还有心思在外面谈生意?” 这话题在这家里说起来有点敏感,管家是个老油条,笑眯眯的不接话了。 于是还没等见到自己的“病人”,宋思年已经对这个“小少爷”心生怜悯了。 而顺着楼内的盘旋楼梯往二楼走时,看着金属裱花的长窗外,不知统共多少亩地的修剪整齐的草坪,宋思年幽幽地笑了声,“也难怪能挣下这么一份大家业啊。” 老管家不说话,仍笑眯眯地装聋作哑。 乔珅嘴角抽了抽,上到二楼趁老管家和旁边菲佣不注意,拉着宋思年小声到角落里咬耳朵—— “你特么仇富吗你?怎么就对他们家这么大意见!” 宋思年收了笑意,“我确实不仇富,不过对于这种能积攒了这么大怨气、不知道做了多少亏心事的家户,做他们的贵客——我实在有些消受不起。” 乔珅没好气的:“你以为资本都是怎么累积的?靠做慈善吗??也幸亏你是在这个时候醒得久,要是再往前推一百年,你看到那时候资本累积的血腥程度,我看你能直接济世救民去吧?” 宋思年唇角微勾,眼神却发冷,“济世救民我确实做不到。能做的事情不多,但能不做的事情却不少——二楼那个空壳子我会尽力救,前提是在我亲自查过他没做过也没有要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以后。如果他做了,就算你把我欠你的翻两倍,我也绝对不替你找回这空壳子的魂魄来。” 乔珅:“……怎么说也是一条命!” “命?这命的爹如果不是甘城首富,他能轮得到你带着我来救?我看你看重的可不是命不命的事情。” 一本正经地把乔珅气个半死以后,宋思年又眼睛一眯,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更何况,万一真是个败家的祸害,救了他一命等他醒了以后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命——阻止一个祸害很难,但不救一个祸害可很简单——我又不是治病救人的医生,别跟我念叨医者仁心那一套啊。” 说完,宋思年自己心满意足地上楼了。 到了这家里的那位“小少爷”的疗养房,宋思年随着站在那儿的管家后面进入。 病床上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儿苍白瘦弱,显然卧床太久已经消磨了他的身体。只能靠着旁边的营养机维持生命。 宋思年的目光把男孩儿从脚到头看了一圈,最后落到那张瘦得下巴都有点棱角发尖的脸庞上。 长得倒是有几分帅气。 只是…… 宋思年眉头皱了起来。 而他旁边的管家仍低声感慨着,“小少爷是个可怜孩子啊。他母亲去得早,先生又忙得不顾家,正是最好的年纪,偏偏又摔下楼梯落得个重度昏迷…………” 宋思年没理会这男人的絮叨,伸手拨了拨手腕上的树芽儿,小声用魂音问老树—— “树,你觉不觉得,床上这男孩儿有点眼熟?” 老树表示肯定,“主人,我也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宋思年眉头越皱越紧,“不应该啊……这男孩儿只有十七八岁,我既然见过,就一定是这次醒来以后的事情。可距离这么近的事情,我怎么会想不太起来呢?” “……” 老树没接话,而宋思年手腕树条上翘起来的嫩绿的树芽儿正努力地往病床的方向凑过去。 而旁边管家絮叨完了,正问宋思年,“这位贵客,您真有办法能帮我们小少爷从昏迷里醒过来吗?” 宋思年想了想,“不一定。” 管家:“那就是有希望?——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先生之前为小少爷请回来的医生,还没一个能帮得上忙的。” 宋思年:“你之前说,你们小少爷是怎么昏迷的?” “小少爷的学校里组织春游爬山,他从山上的楼梯摔下去了,连着摔了好些台阶,差点没救回来——这好不容易救回来了,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唉。” 宋思年刚要再问,突听耳边炸响—— “主人,我想起来了!” 宋思年被吓得不轻,皱着眉没好气地问:“想起什么来了?” 老树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兴奋。 “这人您见过啊,确实见过呢!——之前查鬼屋案子的时候,为了查卓子坤在学校里的人际关系,您和谢大人不是去了一趟他们学校吗?后来出了学校,在大学城中心的主干线上碰见了个当初谢大人代课时候的女学生,您还记得吗?” “……”宋思年眼睛渐渐亮起来,显然是被勾起了某段印象的根源。 老树继续说—— “当时马路对面喊她的那个小姑娘身旁不是站着个看不清是灵鬼还是怨鬼的东西吗!——您好好想想,当时站在那小姑娘身边的,是不是就是这男孩儿!” “……” 将记忆里那团有些模糊的身影五官和面前病床上这个苍白瘦弱的男孩儿比对了下,宋思年松了口气。 “还真是他。……只不过床上这个都瘦得有点脱形了,当时跟着小姑娘那个似人似鬼的,可比他卖相好得多,我还真一时没分辨出来——你立功了啊,树。” 老树骄傲地翘了翘自己的芽儿。 宋思年:“这么说的话,只要能找到那个小姑娘,多半就能找到他的魂魄了啊。” “肯定啊,看当时他那状态,显然跟了那小姑娘好长时间了,就是不知道怎么积攒得怎么大的怨气,深度昏迷了还不肯放过人家。”老树说着,声音犹豫起来,“不过要找那小姑娘,是不是就得回大学城找谢大人的那个女学生了啊?我记得她好像是那个小姑娘的表姐来着……” 宋思年想了想,嘴角一翘,“我看不用那么麻烦。” 老树:“额?为什么?” 宋思年:“看当时那情况,这男孩儿和那个小姑娘肯定是熟识的,年龄又相仿——除了同学关系以外,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别的可能性了。——毕竟那小姑娘看衣着,家里条件应该只是中等,不是同学的话,很难和这‘小少爷’有交集。” 老树恍然,立马开始拍马屁:“主人英明!” 宋思年看向病床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沉默下来的管家—— “你家小少爷,平日在学校里,有什么恩怨纠葛比较深的女同学吗?” 第81章 令宋思年意外的是,无论他如何盘问,管家对于自家小少爷在学校里的交友情况都是“不知道”。 万般无奈之下,宋思年只能亲自探查。 “你家小少爷在哪里念书,这你总晓得的吧?”宋思年耐着性子问管家。 管家点头,却没直接跟宋思年说学校,而是皱着眉问:“您是来治小少爷的病的,为何却对小少爷的同学关系这样关心?” 宋思年一听,哂笑了下。 —— 得,原来人家未必是不知道,更大可能却是不愿意告诉自己啊。 宋思年视线晃了晃,看向管家身后窗边,事不关己地站在那儿的乔珅。 “乔老板,你不解释解释?” “……” 乔珅被点名,一抬头时正瞧见的就是宋思年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隐约还能从清秀的眉眼间看出点凉意。 心里知道宋思年这是暗自生了恼,他也没敢再磨掉宋思年最后这点耐性,便连忙上前对那管家笑,“这位宋大师和一般的医生不同,他不医身,而医心。您家这位小少爷身上的病害已无大患,之所以长久醒不过来,却是心病。为了您家这位小少爷的安危,我看还是…………” 懒得听老奸商那些忽悠人的路数,宋思年拔脚走到了一旁去。 别的不说,乔珅在“妖言惑众”这方面显然有些能力。宋思年这边出了房间还没几步,便听见身后那管家碎步追了出来。 “乔老板既然相信贵客,那我自然也不敢怠慢。您有什么需要询问的,尽管开口。” 宋思年闻言脚步一停,过了须臾才不紧不慢地转回身,“还是那个问题,你家小少爷在学校里,是否有过熟识的有些恩怨的女同学?” 老管家直言:“与小少爷来往的,多是些其他家门里的年纪相仿的哥哥弟弟,确实没听说有什么关系好的女同学。……不过如果贵客一定需要知道这个,我可以为您请来小少爷的几位任课老师,您向他们直接询问。” 宋思年闻言挑了挑眉,“请来?你家小少爷上的是什么私人学校吗?” 老管家似乎是没听出宋思年话里话外淡淡的嘲弄,恭谨地低了低头,“我们家的先生不喜欢搞精英教育那一套,尤其在对待小少爷的学业方面,颇为严苛;所以小少爷没得到过什么异于同龄人的成长助力,一直都是在普通的公立学校里读书的。” 宋思年:“那你还说什么把人请来的话?” 老管家苦笑:“这会儿不同。毕竟是关乎小少爷性命的大事,哪敢怠慢?” 宋思年笑了声,音节短促故而带上了点刺耳。 “这该叫作秀么……”他和老树低声咕哝了句,“他家这种情势,你说我能相信在他的地盘上的人说出来的话?” 老树坦言:“主人,还是眼见为实的好。” 宋思年点了点头,对老树的说法很赞同,于是将原本酝酿了多半的要求咽了回去,转而对管家开口:“我要去你家小少爷读书的学校看一眼……嗯,也可能是很多眼。” 管家诧异地看了宋思年一眼,最后还是点点头,转身安排去了。 这边管家刚离开,乔珅就从门后绕了出来,对着宋思年喜笑颜开:“你决定救了?” “一方面,我需要到他的学校里确切地了解一下才会考虑救还是不救。”宋思年瞥他一眼,说,“另一方面,就算我想救,能不能救活也是两说的事情。” “少来,你瞒得过管家却瞒不过我——如果没有头绪的话,你肯定不会像刚刚那样询问要求,所以一定是你发现了什么线索,所以才会那样说的,对不?” 宋思年闻言翻了乔珅一眼,“就算我能找得到这个小少爷的魂魄,他如果不肯回来,那我也没办法。” 乔珅闻言一愣,“他不肯回来,这怎么可能?” 宋思年:“你刚刚不是忽悠管家忽悠的很到位吗?——这病床上的小少爷得的是心病啊。实话告诉你,他的魂魄我之前见过一次,不是失了理智的游魂状态,看起来非常正常,而且就在甘城的地界上。换句话说,如果他真想回来,一点都不是什么难事。” 乔珅愣在原地,瞠目结舌了老半天。 等他回过神,却见宋思年已经顺着旋转楼梯下楼去了。 乔珅不由懊恼地追上去—— “等等我啊你个老祸害,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 在管家的安排下,宋思年成功进到了甘城四十七中的校园里。 在校门外面,宋思年就委婉地表达了嫌弃乔珅和管家碍事的理由而将两人推拒,自己则跟随与管家协商过的校内领导一同进了学校。 与这位千方百计打探自己和霍家关系的校领导客套了几句之后,宋思年就有点不耐烦了。 趁着一个话隙,他单刀直入地问这人,“霍晔在学校里,与同学们关系如何?” 这位愣了愣,随即笑说:“我听说霍晔这孩子性格个性的很,比较独来独往,不过和同学们还算融洽。” 一听这再官方不过的说辞,宋思年脸上的笑意就微微凉了下来,“我不太清楚霍家的管家是怎么嘱咐你的,不过我这次来的目的是为了解决霍晔昏迷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希望有任何敷衍或者隐瞒的情况出现。” 专门来接的这人脸色变了变,随即连忙改口:“可能是我对霍晔并不了解,有点妄言了……这样,我带您去和霍晔的班主任打个招呼,霍晔的情况您可以跟他了解。” 宋思年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 …… “霍晔这孩子,确实有点特立独行啊。” 看起来已经年近半百的霍晔的班主任笑眯眯地对宋思年说:“他挺聪明的,可惜不用功,这个成绩嘛……也就难免叫我们这些做老师的有点头疼。” 宋思年给他划重点,“那霍晔与同学们的关系如何?” “嗯……这个,我刚刚也说了,霍晔比较特立独行,和其他师生的关系自然也就差了点——你不是霍晔的家长吗?上个学期,因为打架的事情,我还给您家里打过不少电话呢……不过听起来好像不是你接的,似乎是霍晔的父亲吧?我看他也不太管……说起来,你是霍晔的什么人?” 宋思年嘴角轻抽了下。 老树悄声地幸灾乐祸:“主人,看来那个管家打点得不到位啊。而且这个霍晔的班主任好像并不清楚霍晔的家境哎。” “霍晔在这样的公立学校读书,如果家里的情况人人都清楚,那他恐怕也念不了几天。” 宋思年听不出情绪地回了老树,随后才一脸无害地看向霍晔的班主任,“我是他的……哥哥,嗯,表哥。” 任何一位当了多年班主任的老师都自带一双火眼金睛——即便是做了八九百年的鬼,宋思年显然也很难逃脱得了这样级别班主任的谎言鉴定。 所以霍晔这班主任只不动声色地盯了宋思年几秒,就重新露出了笑容——这笑容背后蕴藏着的就是类似于“我完全知道你在说糊弄鬼的瞎话但我不拆穿你”的含义。 只不过之前已经有校领导要求“一切配合”在前,霍晔的班主任对于宋思年此来的真正目的也并不想追究。 “我听说,您需要看我们班里学生的资料?” 宋思年微微一笑,“不需要资料,照片就足够了。” 原本还有些迟疑的班主任一听这话,想了两秒就立马点点头,“可以。” 管家显然一早就知会过校方,连班主任这儿都是早有准备。宋思年亲眼看着他将自己办公桌电脑上原本最小化的一个窗口文件夹打开,连着点进几个子文件夹之后,便打开了一份满是证件照缩略图的文件里。 “这就是我们——” 这班主任话没说完,便看见旁边青年突然伸手点了点窗口里一个女孩儿的照片—— “她是你们班里的?” 班主任愣了下,本能回答,“当然,张嫣,还是我们班班长呢。” 宋思年唇角一勾,眼里抹上点光彩,“我想找她谈谈,尽快。” 班主任闻言皱了皱眉,打开旁边一张课表看了一眼,随即眉头微松,“刚好,再几分钟就是美术课,您跟我来一趟吧。” 宋思年应声。 两人于是一前一后地往教室方向走。 一边走,这班主任一边玩笑似的叹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学校里最近一段时间总出事情,说起来还就是从霍晔那件事开始的……校领导也是三天两头往我们这边跑。” 宋思年笑笑,“看来我也是给您添麻烦来了。” 班主任摆摆手,“你这都不算什么,郝主任只嘱咐我一定配合好你做好调查之类的工作,说是关乎霍晔的事情。” 宋思年闻言微怔了下,“您这个意思,是说还有其他什么人也来学校里找您办过事情?” “那个更了不得。”班主任苦笑了声,“副校长亲自领过来的,说是为了解决学校最近几天总发生的怪事,安排到我们班里做代课老师——哦对,代的就是美术课,今天你还能见到一面呢。” “美术……代课?” 宋思年表情莫名地诡异了下,心情也一样。 “到了。” 班主任步速减下来,在旁边的教室门前停住,他刚准备说话,就看着不远处从楼梯口上来的男人愣了愣。 随后他转向宋思年,笑道:“这人还真是不经念叨,刚还说他呢——谢老师!” “……” 宋思年抬眼望过去,然后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又名《谢老干部和皮皮年的八十一重身份》《我和老攻出任务总撞车的那些年》 第82章 看清班主任口中的“谢老师”的时候,宋思年愣了足有十秒。 此间,他身旁的班主任已经走上前,身形横插到了两人中间。 背对着宋思年,班主任的声音传了回来。 “谢老师,这位是你之前问起过的霍晔的家长,他有些事情想和班里的班长谈谈,可能会稍稍占用一点你下节课的时间,你——” 班主任话没说完,便见之前停在后面的青年走到了他的旁边,笑眯眯地开口:“不麻烦您了,我来跟谢老师解释就可以。” 班主任愣了下,想到主任之前的嘱咐,便点点头,“那待会儿找张嫣谈话的时候,我……” “也不劳烦您,我自己跟她谈更方便些。” “哦,好,那两位自便哈。” 班主任表情古怪地看了宋思年一眼,不知心里腹诽了什么,便拿着自己手里不离身的保温杯,探头在教室后门看了一眼后,满意地转身离开了。 将视线从远去的班主任的背影上收回来,宋思年扭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谢忱:“你怎么会在这儿??”他侧眼看了看教室,又转回来,“还是在高中里代课?” 谢忱坦言不讳,“在捉鬼师联盟里接的任务。” “捉鬼师联盟?”宋思年一听,更糊涂了,“联盟的任务……为什么会让你来一个高中当代课老师?难不成,这高中里面有鬼?……不对啊,我进校门前后还特意探查过,没什么鬼力气息在。” 谢忱:“这学校里最近发生了几件怪事,他们校领导受人指点,报到捉鬼师联盟里了。因为只是一个黄级任务,所以几乎没有捉鬼师愿意接取。” 宋思年一挑眉,“然后你就接了?”从谢忱那儿得到默认的答案之后,宋思年感慨,“既然时间上这么急促的话,你为什么不直接交给焦家,让他们做出一个新捉鬼师身份来,到宋家招纳闲散捉鬼师的时候你再顶替上去,不就好了?” 谢忱:“……我不信任焦家。” 这话让宋思年不由怔了怔。须臾后他展颜一笑,“那没办法,只能你自己亲力亲为了啊。” 谢忱颔首,随即问宋思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闻言,宋思年长叹了口气。 “欠了乔珅那个老奸商一大笔人情,只能卖身还钱啊……” “还钱?”谢忱微皱起眉。“钱我帮你还便是,你卖什么身?” 宋思年摆摆手,“没事儿,就当活动活动筋骨了。” 宋思年将霍家霍晔的事情跟谢忱说了一遍,便扭回头看了看教室里,“这个叫张嫣的小姑娘怎么样,你了解吗?” 谢忱:“美术课少,一周只有一节,我还是第一次来他们班里上课。” “这样啊,难怪你要代美术课呢。不过……”宋思年扭回头,狐疑地看向谢忱,“你竟然能教美术?” 谢忱无奈,“软笔书法与国画,还是能教习一二的。” 宋思年笑起来,“也对,不然岂不是白长了两千岁的年纪了?” 谢忱不接这调侃,只问:“我帮你叫班长出来?” 宋思年摇头,“不用啊,既然你是代课老师,那我多方便——反正我只是想观察一下张嫣的情况,现在能直接看,我还折腾那么麻烦又容易打草惊蛇的谈话流程做什么?” 谢忱吃不准宋思年的心思,只是还未来得及问,耳边上课铃声便打响了。 他没有再多言,转身进了教室里面。 宋思年落他几步,也跟了进去。 两人一到教室前面,班里学生顿时懵了大半。 —— 公立中学里的教室多是年纪资历偏老一些,一般至少也是早过而立,而且男老师们在貌相上多半是不修边幅不拘小节……他们还从来没见过看起来二十多岁、还衣冠楚楚貌相惊艳的年轻男老师。 更何况,这一来就来了俩啊。 于是,短暂的静寂之后,教室里蓦地便掀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的浪潮。 “讲台上那个就是新来的美术老师吧?之前听三班的人说长得帅,我还以为他们骗我呢……” “天啊有生之年我竟然也能遇到这样长相的男老师……我现在好后悔我没拿手机来拍照片啊…………” “不过站在讲台下面的是谁?看起来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样子?” “他也好好看,我更喜欢他哎……” “哇你这个花心的人——” “……” 整个教室的议论声,不需要刻意引导便能悉数进入耳中,宋思年听了之后嘴角弧度明显了许多,也没说别的,而是有些调侃地转过身看向身后讲台上的谢忱。 男人面无表情地翻着手里的美术书,就好像那些声音以及话里话外的花痴劲儿,半点他都听不见似的。 ……啧,太能装了。 宋思年笑眯眯地转回去。 谢忱不说话,他便也不开口,笑吟吟地和那些落到自己身上的各种各样的目光对视着。 只不经意似的,他的目光在班长张嫣的那张课桌的位置,多停留了两秒。 或许是因为讲台上站着的男人虽然五官俊挺挑不出瑕疵,但气势神色却骇人,所以没一会儿,教室里的学生们便识趣地彻底安静下来。 谢忱抬眼,将目光落到教室角落——最后一个还在用极低的声音与同桌说话的男生背脊一僵,过了两秒,自己慢慢地、悄悄地闭上嘴巴趴了回去。 谢忱这才开口。 “我是你们的美术代课老师。” 简短利落,然后就没了。 全班目瞪口呆。 宋思年却显然已经习惯谢忱的行事风格了。在班里死寂了几秒之后,他毫无迟疑地接过话头,面带和熙的微笑—— “我是你们的美术课助教。但是有任何美术学习上的问题都请找谢老师,我负责助,不负责教。” 班里原本严肃的气氛陡然一松,学生们轻松地笑了起来。 而讲台上的谢忱见状,只无可奈何地看了宋思年一眼,便转回注意力,开始上课了。 …… 一节课很快便过去了。 临下课前,宋思年看向班里的学生,笑眯眯地说:“我们班有美术课代表吗?” 学生们四下瞧瞧,纷纷摇头。 音美课多数时候只是个让学生们放松身心的摆设,能不被所谓“正科”的老师们占掉已经不错了,班级里自然没有给课代表的选择。 已经从老树那儿了解过这情况的宋思年也不意外,继续说:“那有同学愿意自告奋勇做班里的美术课代表吗?——只是方便调换代课老师时提醒大家,不会有什么其他任务的。” 即便宋思年不加后面这段,冲着这美术课代课老师和助教的貌相水平之高,班里的好些女生也早就兴奋而按捺不住了。 而等宋思年话音一落,几个跃跃欲试的女生还在做最后的迟疑,其中一个看了其他几人一眼,嗖地一下站了起来—— “老师,我想来!” “…………” 差一步就要跟着站起来的几个学生万分遗憾地看了那个女生一眼。 而宋思年眉开眼笑,冲女生招了招手,“那就你来做课代表了。来,你跟老师到走廊上一趟,我向你了解一下班里美术课出勤情况。” 女生立马点头应声,披着教室里大半女生艳羡的目光,兴奋地跟了出去。 到了走廊内,宋思年和那女生站在窗台前。宋思年问了几个麻痹对方的简单问题之后,便装作无意地提起。 “我看你们班主任给到我这儿的座次表和花名册上,似乎你们班里有个叫霍晔的男生没有来上课啊?” 那女生闻言一怔,随后表情古怪了些,“老师,您刚来不知道情况——霍晔他现在不来上学了!” “嗯,那是为什么?” “之前我们去春游爬山,他摔下楼梯啦。” “那么不小心?人没事吗?” 女生撇撇嘴,“我看才不是不小心,肯定是他欺负我们班长……老师你都不知道,这霍晔人可坏了,对女生都还特别凶,整天也不上课,跟一堆差班的学生混在一起,学校里通报批评各种处分他都背了一堆了…………我们班长您知道吧?就张嫣,之前被他欺负得可惨了,走路走得好好的都能被他推水沟里去,他那帮朋友也是……” 宋思年原本还想自己适当地引导一下话题走向,没想到这能自告奋勇当课代表的女孩儿也格外地外向大咧,自己一个人就把一堆他想听到的事情全都抖擞了出来。 只不过眼看着女孩儿的话题顺着数落霍晔等人的罪行,向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狂奔而去,宋思年连忙拉住了话头—— “你之前说他从山上楼梯摔下去,不是不小心?那是怎么回事?” “啊,我都说得把这忘了。”女生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冲宋思年笑笑,就解释,“之前霍晔摔下石梯的时候,我看见我们班长就站在他旁边来着,脸色煞白煞白的……之前上山那一路,他也总欺负我们班长,还让我们班长一个女孩儿帮他背东西……所以我猜,当时他肯定是要去推我们班长,结果自己失手摔下去了。” 宋思年听得若有所思,片刻后又问:“他为什么欺负你们班长,你知道吗?” “谁知道他啊,他就可乖戾一人了,以前就很独,对同学都爱答不理的……分班以后,我们班长是从普通班分进来的,学习成绩特别好,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了……老师您是没看见我们班长被他欺负得有多惨,刚刚我不是说他推过她吗?当时刚下完雨班长都摔进泥坑里了,手擦破了不说,一头一身的泥点子——他都一点没有悔改的意思,转头就和嘲笑班长的那些差班学生一起走了——简直过分!” “…………” 宋思年听得慢慢点头。 几秒后,他看了眼时间,笑着对女生说:“我看你们下节课也快上课了,要是再有什么情况,我之后向你了解——辛苦了。” “没事,不辛苦!”女生笑嘻嘻地应了,转头往教室跑,跑到一半又扭回头跟宋思年摆手,“老师,再见!” 宋思年面带微笑地把女孩儿目送进教室。 随后他笑意一收,转身走过拐角。 衬衫长裤的男人倚在墙角,看起来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查到想要的了?” 男人声线低沉。 宋思年摸了摸下巴,“算是查到一半吧……不过我总觉得哪儿不太对,还是得找当事人问问。” “什么时候?” “等他们放学吧。” 宋思年笑笑,“那小少爷的魂儿现在也不在张嫣身边——联想上次,只能等放学看了。” 第83章 灵鬼和恶鬼有鬼力波动,怨鬼会有怨气残留,而只是离体状态的魂魄和这三种都不相同。所以除了直接可见的状态之外,即便是再高明的捉鬼师,也很难在没有看到的情况下判断出一个离体的魂魄所在。 宋思年此时也做不到。 于是即便在张嫣身旁没看到霍晔的魂魄,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择守株待兔——不过这“株”是移动的,他不得不一直盯牢张嫣的动态。 特地解除固魂珠状态跟了半天,宋思年都一无所获——学校里张嫣的活动范围很窄,只局限在教室、老师办公室这固定的几个地方里,而这些地方都丝毫没有霍晔的痕迹。 带着困倦熬了大半天,宋思年终于等到了四十七中的学生们放学。 努力撑起来就要合上的眼皮,宋思年一边打着呵欠一边靠在张嫣班级教室外的墙壁上,看着其他学生鱼贯而出。 等到教室前后门人开始变得稀稀疏疏的时候,宋思年揉了揉眼—— 他是什么时候把人看丢了吗?? 宋思年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探头到教室里面。 却见张嫣正坐在自己的课桌后,给自己后桌的同学讲题。 “……真是个好学生啊。” 宋思年很是感慨地拉回上半身,一转头便看见站在自己旁边的男人。 宋思年愣了下,却也不意外,“有什么收获吗?” —— 他一下午都在盯张嫣,谢忱同样也没闲着,为联盟的任务在学校里外兜了好几圈了。 谢忱摇头。 “没有。” 宋思年叹气,“我们是流年不利吧?我这儿也一点额外的信息都没得到。” 谢忱沉默了两秒,却开口说:“没有收获也是收获。” 宋思年:“……?” 宋思年:“这是哪门子的鸡汤?吃亏是福??” “……不是你理解的这个意思。”谢忱无奈地看他,“既然学校里丁点鬼力气息都没有留下,便说明校方所指的灵异事件并非灵鬼怨鬼或者恶鬼所为。” 宋思年想了想,“那就是……有人装神弄鬼地闹事?” 谢忱:“还有一种可能。” 话音未竟,谢忱抬眼看向教室内,张嫣所在的方向。 宋思年跟着看了过去,盯了几秒,他瞳孔一缩,猛地转了回去:“你的意思是,学校里外之前发生的有些灵异的事情,很可能魂魄离体的霍晔做的??” “……” 谢忱未语,但显然已经是默认的态度。 宋思年下意识地否决:“不可能,他就只是魂魄立体——对魂魄的操控连怨鬼都不如才对,怎么可能能作出有可见的影响的事情?” 谢忱:“绝大多数确实不能,但他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当时虽然是隔着长街,但你和我都没有看出那是离体的人类魂魄,只以为是鬼力较弱的灵鬼或者普通怨鬼——这足以说明,他对自身魂魄的操控能力,已经到达顶尖。因为你也说了,离体魂魄比怨鬼还难维持形态,他却能很完美地做到。” “……” 谢忱:“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便是你今天提起霍晔的事情之后,我去找校方调出了之前几起事件的档案——非常巧地,所有涉及在内的学生,刚好都与霍晔相识。” 男人稍作停顿,“从这两点看,足以证明你和我在查的事情应该完全相关了。” “…………” 谢忱的话让宋思年表情纠结不定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抬头问:“可就算是他对自身的魂魄操控能力高,也不该能以虚无的魂魄状态做出可见行为吧?除非……” 像是想到了什么,宋思年眼神一紧。 而谢忱却已经点头,接住了他未尽的话音,“除非他的魂魄本身便具有极强的灵力天赋,这样一来,魂魄离体只会减少他肉体对灵力的局限,反而更有利于利用灵力进行攻击或者其他行为。” “……!”宋思年表情变了几变,最终神色莫名地看向教室里的张嫣。 里面张嫣已经给后桌讲完了题,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书包,看起来是准备离开了。 宋思年忍住了上前的冲动,转头看向谢忱,“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那便有了解释他为何不肯回归自己身体的可能性。” 谢忱:“嗯。那接下来呢,你要怎么做?” 宋思年叹气,“这会儿可不只是我的事情,更也成了你的任务了——你想如何?” 谢忱:“既然有了明确的方向,我不必急于一时,按照你的意愿来吧。” “好。”宋思年不客气地答应下来,“……那还是按原计划,不能打草惊蛇……我就不信上次真是个巧合,才会撞见张嫣刚好和霍晔在一起。” “嗯。” …… 等一个乐于助人、帮助同学解答疑难的好学生放学,绝对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宋思年趴在教室门外,盯着门里钟表的分针,距离放学都快又转上半圈——张嫣终于出了教室。 见状宋思年眼睛亮了起来,但他并没有立即跟上去。 等亲眼瞧着张嫣走下楼梯,宋思年才找了个角落重新启用了固魂珠,然后追着张嫣离开的方向,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出了教学楼,走过大道,离开学校,再沿着大街小巷往张嫣家里的方向走。 不知是晚上甘城的人流过于密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眼看着按照资料上的路程已经走了大半,宋思年仍旧没有发现霍晔的踪影。 ……难不成还真要扑空了? 宋思年微皱起眉。 他脑海内快速过了一遍之前听到谢忱所说的学校里近期发生的“灵异事件”,想着想着,一个想法就浮现出来。 宋思年唇角一勾,垂手温柔地抚摸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绿芽芽儿—— “树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说法你听说过吗?” 老树:“…………” 老树:“答案可以是没听说过吗?” 宋思年微微一笑,语气温柔,“当然,不可以。” 老树:“…………” 它长长地叹了口气,“主人,您说吧,又要让老树我做什么苦差事了?” 宋思年笑眯眯的,“之前谢忱给我的资料里,张嫣回家的路线你还记得吧?” 老树不情愿地开口:“……记得。” 宋思年:“很好,我记得再往前面走…………” 宋思年嘀嘀咕咕地给老树这样那样布置了一遍,然后就满意地伸手摸了摸手腕上的树条,“乖啊,等你的好消息,” 老树:“……” 尽管心不甘情不愿,老树还是扭了扭身子,嗖地一下贴着街道地面“飞”了出去。 旁边一个小孩儿嘴里塞到一半的棒棒糖顿住了,然后他茫然地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随后才扭过头去拽了拽身旁的大人—— “妈妈妈妈,我刚刚看见一根树枝飞走了!” 正在和偶遇的朋友攀谈的女人连忙拉了一把自己的孩子,尴尬地冲对面的人笑:“这孩子,就会瞎胡闹……” “哎呀,没事,童言无忌嘛——我儿子有时候也这样,哈哈……” “……” 两位大人的旁边,宋思年耸了耸肩,不紧不慢地顺着老树飞走的方向跟了上去。 几分钟后,甘城某居民区后的窄巷子里。 正低着头不知想什么的张嫣突然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气息……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后方飞快地掠过了她的耳畔。 张嫣指尖一哆嗦,飞快地扭过头去看向身后—— 来路的巷子里空无一人。 张嫣松了口气,转回头。 然后她的身形便僵住了。 —— 站在她面前几米远的地方,一个大汉虎背熊腰,脸上还有条横疤。 眼神凶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张嫣不由地抖了抖。 大汉便在此时张开像是能吞人的血盆大口,凶神恶煞——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张嫣:“……” 张嫣:“??” 作者有话要说:藏在角落里的宋思年:……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能碰上这么一个二货树精?? 第84章 张嫣生平第一次碰见抢劫的。 尽管对方看起来十分不靠谱,但对峙了几秒之后,张嫣还是确定这个大汉并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而那非常像是暗示这人脑子有病的台词,显然也并不能让他外表的凶神恶煞削减多少。 张嫣感觉自己的心脏揪了起来,她试探地张开口,“我……我只是个学生,我没钱的……” 那大汉没说话。 或许是越到了紧急时候人的思绪越不受控制,在这样几乎要听见自己的心脏从胸口里跳出来的时候,张嫣脑海里还寻着空隙冒出了点奇怪的想法—— 这大汉看起来不像是在抢劫,倒像是个在背台本似的演员。 而且看起来是最蹩脚的那种台词功力和最烂的那种剧本…… 没等张嫣把这想法延伸向某个真相,面前的大汉在憋憋屈屈地噎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把手摸向后腰。 等再伸出手来时,那大汉手里多了一把白光闪闪的长刀。 ……看起来像是古代上战场才会用到的那种。 “——别、别废话……把你身上值钱的都拿出来!” 张嫣一下子就被那柄长刀吓懵了。 —— 即便是已经暗下来的天色都藏不住那长刀上骇人的锋芒和冷光。 虽然隔着还远,但张嫣本能知道那刀绝不是什么模型道具,那是能杀人的利器、更是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没见过的可怕东西。 于是张嫣甚至都没注意到,这个打劫的似乎说话紧张又磕绊得比她这个被打劫的都厉害。 看着那大汉拎着长刀一步一步走近,张嫣吓得双腿发软。她的脑海里拼命尖叫着“跑”“快跑”,但她的身体却做不出半点反应。 就在张嫣几乎快就要绝望了的时候,突然一道劲风从她耳畔掠过。 那风声之快,仿佛最利的刃破空而来,连呼吸都能一并撕裂到粉碎。 张嫣的肩猛地绷紧了。 ……又来了。 没给她别的思考的机会,那道似曾相识的劲风,这一次带着她所不熟悉的暴怒和犀利,直接将那虎背熊腰的大汉席卷。 然而就在张嫣的面前,那大汉像是一个易碎的瓷器,连带他手里让人毛骨悚然的长刀,蓦地碎成了无数散乱的碎片。 就仿佛真的是被撕碎了一样。 张嫣吓得几乎下一秒就要尖叫起来——然而等她再定睛,却发现空中没有半点血迹。 就连那些碎片都像是突然消失不见了。 她没有注意到的墙角,一条细细的树枝飞快地窜走。 在普通人没法听到的声音世界里,老树一路尖叫着奔向角落里的宋思年—— “主人救命——这个魂体简直要成精了啊啊我刚刚明明有准备竟然差点被他伤到啊啊啊啊!” 事实上,不用老树求救,宋思年此刻也已经从一早就埋伏好的地方走出来了。 —— 他笑眯眯地看着张嫣的斜后方,也就是方才那道劲风最初出现的地方。 和霍家病床上所见到的那个英俊男孩儿长相一样的魂体正站在那儿,眉眼间带着可见的阴郁戾气。 在老树幻化的大汉碎成片儿的瞬间,霍晔就知道自己是中了圈套了。 从墙体里直接遁出的青年向着他这儿走来,笑容温和无害,似乎对他全然不做防备——但霍晔却丁点儿都不敢放松警惕。 事实上他十几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越是这种看起来永远温温和和的,到某些时候露出獠牙来,越可能沾着蹭一下都能要了命的剧毒。 于是随着宋思年的接近,霍晔神色愈发警惕。 然而宋思年离着霍晔越近,霍晔越是神色难看起来——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观察,都完全看不穿青年的深浅。 换句话说,这是第一个在他发现自己能够操控灵力之后,遇到的可能无法匹敌的存在。 霍晔的眼里飘过纠结的情绪,但也只一瞬——下一刻他就做出了决定。 于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张嫣在心魂不定了许久、正小心而茫然地看着四周的时候,忽然感觉到那熟悉的风声贴到了她的耳后—— “什么都别问,快走!” “……!”张嫣的身体蓦地僵在了原地,声音已经快于思维一步——“霍晔!?” 霍晔似乎是没想到张嫣会直接叫出自己的名字,他怔了一下。 然而此间,宋思年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霍晔想都没想,侧身拦在了背对着两人的张嫣前面。 他警惕地看着宋思年。 “你是谁,想做什么?” 宋思年笑笑,“别紧张,放轻松。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当然,更没有伤害张嫣的意思。” 听宋思年叫破张嫣的名字,霍晔的眼神顿时更是凌厉了几分。 而他身后的女生还在原地焦急地问:“霍晔——你在哪儿?我为什么看不到你??” “……”霍晔徐徐压下呼吸里的急促,眼神也慢慢镇静下来。顾忌着张嫣的存在,他确实没办法放开手和面前的青年做什么比斗。 于是沉默了片刻,他重看向青年,“我们换个地方谈。” 宋思年闻言笑了起来。 “换个地方谈?……你是想换个地方打架吧?” 尽管面前的少年已经算是同龄人中比较有城府的了,但他眼底那点锐利得像只蓄势待发的小狼崽儿似的情绪却瞒不过宋思年的眼睛。 见霍晔微抿起嘴而不说话,宋思年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笑得更开心了,“你就不怕我有同伴在周围,趁我和你离开,把你的同学直接带走?” “……” 一听这话,霍晔眉头郁结更深。 只不过须臾之后,他也弯起唇角跟着笑,眼神仍冷。 “如果你真有同伴在周围,那你应该就不会告诉我了。” 宋思年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走到一旁墙边,倚靠上去抱臂而立,“我真没有恶意……不过看来你同学的情绪不太稳定,为了让你放心,不如你先安抚好她——等她走了我们再谈,怎么样?” 霍晔闻言皱了皱眉,然而身后始终得不到回应的张嫣确实有些情绪崩溃的前兆,他只能顾忌而警惕地看了一眼宋思年,确定对方没有什么太明显的敌意后,转身安抚起张嫣来…… 几分钟后。 宋思年看着霍晔从窄巷子的另一头走过来。 他笑着直起身,“我以为你会直接跑掉。” 霍晔冷笑了声,“就算我能走,张嫣也走不掉——你调查过我们了,不是吗?” 他的目光在四周掠过一圈,最后又定格回宋思年身上,“还设计用张嫣引我出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存在?……就因为学校里的灵异传闻?” “啊,看来四十七中的事情确实是你做的。” 宋思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其实我只是受霍家的委托,来找他们魂魄走丢的小少爷;而我刚好有一位朋友负责调查四十七中最近的事情。后面你也猜到了,张嫣的存在把你和这些事情联系起来,所以我们就找到了这里。” “霍家?”宋思年的说法让霍晔眼底的警惕稍稍松动,只是很快他的脸色又冷了些,“我不会回去的。更何况,我到底在不在那个家里,他们有谁会真的关心吗?” 宋思年有点苦恼地挠了挠下巴,随后扭头看向自己身后—— “看来我这个任务想赶紧完成是没希望的,还是你先来吧。” “……” 铺满阴翳的角落里,一道身影无声走出来。 霍晔瞳孔猛地一缩。 —— 在对方动作前,这么近的距离内,他竟然丝毫没有提前预查到这个人的存在。 霍晔几乎是本能地提起灵力,蓄势待发地紧紧盯着那片阴翳。 而走出来的男人似乎丝毫不在意他的反应,连眼睑都没抬,直到那青年旁边才停住。 “霍晔。” “……”被那低沉的声音一喊名字,霍晔几乎瞬间就绷直了身体,随后他才反应过来,懊恼而警觉地看向男人。 而宋思年则笑眯眯地问谢忱:“医院里那几个人说清楚了?” 谢忱点头。 宋思年:“对了,他们伤势怎么样?” “都没什么大碍。” “……” 霍晔在两人的对话里听得一脸茫然,感觉在说与自己相关的事情,但又没听懂他们到底在谈的是什么。 宋思年很好心地解决了他的困惑—— “别奇怪,他是去见你在医院里躺着的那些‘好朋友’去了。——真不怪我们能找到你啊,你说所有被掺和到灵异事件里受了伤的,都是曾经和你一起欺负过张嫣的人,这嫌疑你都不觉着太大了吗?” “……” “不过我很奇怪啊,”宋思年说,“到底是什么让你从欺负她转变到保护她的?” 霍晔眼神复杂,却没说话。 旁边谢忱开口,“他没欺负过她。” 宋思年一愣,扭回头,“啊?可之前他们班里女生说来着,他欺负张嫣欺负得最厉害啊。” “护着她的另一种方式而已。”谢忱看向霍晔,“对吧?” “……”霍晔难得露出点狼狈的神色,转开了视线。 宋思年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谢忱:“医院里那几个人告诉我的。他们有一次欺负张嫣的时候,站场边拿球砸她,霍晔把她推开了,还挡了一下那颗球。你听说的他把张嫣推到地上,应该就是那次。” “那爬山的时候让她给自己背东西?” 谢忱摇头,“这个没人提起,应该是他们也不清楚,不过可以推测。” 宋思年:“嗯嗯??” 谢忱抬头瞥了一眼巷子前面的居民区,“按照之前资料,张嫣家里条件比较差,而他们那次出游是自带午餐晚餐。所以他应该只是把自己的塞给了张嫣。” 宋思年恍然大悟,啧啧感慨,“真是感人肺腑啊。” 老树小声:“……主人,您的语气真诚得有点过了。” 宋思年:“呸。不比你的‘此路是我开’强吗?” 老树:“…………” 第85章 霍晔不肯回去成了个让宋思年头疼的大问题。 就这个问题,宋思年和老树这个狗头军师窝在街边路灯底下讨论了好一会儿。 讨论的过程中,引得几个路过的灵鬼莫名其妙地看了宋思年好几次,更有灵鬼看起来起了恻隐之心,甚至打算上来扔个硬币——不过这些鬼最后都被宋思年不怎么友善的眼神吓退了。 最后都没能得出什么切实有效的方案,宋思年不耐烦了—— “手机给我,我给老奸商打电话——人我已经给他找到了,之后怎么带回去分明应该是他们的事情,凭什么要让我在这儿头疼??” 这边电话还没拨通,一道身影从宋思年身后不远处的巷子里走出来。 察觉到来人接近的气息,宋思年暂时收起了手机,站起身看过去。 “结束了?” “嗯。” 出来的正是谢忱。 宋思年往他身后搂了一眼,“霍晔呢,怎么没跟你一起?你之后回联盟交差,不需要带他吗?” “不必。已经让他签过承诺书,赔偿损失并且之后绝不再犯就足够了。” 宋思年叹了口气,“如果我也能让他按个手印就回去交差多好啊。” “按照承诺书上签署的,他之后需要去联盟里解决赔偿问题,时间地点在这上面——”谢忱说着,将手里文件递给宋思年,“你可以提前去那里跟他协商。” 宋思年十分意外地看了谢忱一眼,然后才接过谢忱手里的文件。 随手翻开一目十行地看过之后,宋思年要笑不笑地眯起眼,盯住了谢忱,“谢顾问这是不是该算以权谋私啊?” “捉鬼师联盟在这方面没有保密协定。” 谢忱神色自然,语气更是再正经不过—— “就算是有,他们的保密协定也管不到我这里。” “……”宋思年忍俊不禁,“也对,毕竟按辈分算,捉鬼师联盟的创始人都是你曾曾曾曾……孙子辈儿的啊。” 谢忱正要开口,目光突然闪了闪。 他低下视线望着某个地方。 宋思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自己手里拿着的手机的屏幕正亮着。 “老奸商”三个字的来电显示在屏幕上耀武扬威。 宋思年跟谢忱做了个先接电话的示意,也不避讳,在谢忱面前将来电接了起来。 “老奸商,你是最近又增添了读心这个新业务,所以知道我刚准备打电话给你,就自己先主动打过来了?” 电话对面,乔珅的语气却难得严肃—— “不跟你看玩笑,出事情了。” “……嗯?”宋思年一愣。 乔珅什么时候是玩笑什么时候是认真他还是分得清楚的,所以此时听到对方电话里的语气,他也本能地渐渐收了笑容。 这神情上的变化引得谢忱抬眼望了过来。 而电话里此时的声音却让宋思年已经无暇顾及谢忱的目光了—— “之前不是告诉你,如果找到霍晔,那就直接跟霍家的管家联系吗?” 宋思年:“我记得,出什么问题了?” 乔珅在电话对面叹了一声,“你以后不用联系他了。” “……”宋思年皱起眉,“什么意思?——别拐弯抹角的,有话直说。” 乔珅:“霍家的管家,死了。” 宋思年:“……” 宋思年:“?!” 跟谢忱一起赶往霍家的路上,宋思年表情和心情都十分复杂。 坐在车里再一次进到霍家的别墅庄园里,车内的宋思年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声气。 谢忱:“……你和这位管家是旧相识?” 宋思年摇头:“不是。” 谢忱微皱了眉,“……一见如故?” 宋思年:“……” 他扭头看向男人,面无表情:“你怎么不猜我们是忘年交呢?” 谢忱:“……” 宋思年转了回去,“我跟他没什么交情,唯一一次见面也谈不上好感——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反感。” 谢忱的目光在车外扫过一圈。 普通人无法看到的世界里,整个霍氏庄园的上空都被一层淡淡的“阴云”遮蔽着。 而有经验的捉鬼师或者灵鬼一眼便知道,那不是什么阴云,而是积蓄了过多的怨气。 谢忱眉心拧起来,“……能结这样怨气的大户还能如此兴盛,也是罕见了。所以对于这样一个地方的管家,你还会有什么恻隐之心吗?” 宋思年:“也不是对他有恻隐之心,只是说不上来的古怪的感觉。” “感觉?” “嗯。”宋思年,“或许是最近见到的原本还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结果说死就死了的人太多了,让我心况有点失衡……总感觉自己突然多了鬼界柯南这样的体质。毕竟那些人或者情深或者伪善……各种各样的情绪和状态我都见过甚至亲身体会过,完全置身局外是不可能的。” 谢忱在宋思年的话后陷入了沉默当中。 直到车停在了台阶外,男人都没再开过口。 临下车前,宋思年见气氛有些古怪,便玩笑说:“你也不必感慨……不过对你来说,这种事情大概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吧?” 谢忱声音平静:“我不是在感慨。” 宋思年:“……?” 谢忱:“鬼界我能理解,‘柯南’是什么?” 宋思年:“…………” 宋思年:“动漫人物,一个体质神奇、走到哪儿就能让别人死到哪儿的万年小学一年级生。” 谢忱:“嗯。” 尴尬的安静里,先于身形发僵的宋思年一步,谢忱走下了车。 上台阶的时候,他的身后隐约传来了青年恼羞成怒的声音—— “你不是说是个人都知道柯南吗??” “…………对不起我错了主人。我实在没想到,您两位能想想而般配到这个程度上啊。” “……” 台阶上,背对着声音来处,男人微勾起了唇角。 —— 自己这点看不得他半分失落的私心,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改不掉。 …… 经过主楼外和谢忱那一段对话,宋思年进到楼里停在谢忱身旁时,心里除了尴尬还真想不起别的什么事情了。 而显然已经等了一段时间的乔珅则是神色焦躁。 一见到宋思年进来,他连忙迎上—— “怎么才到?”没给宋思年回答的机会,他便把宋思年往楼上拉,“跟我上来。” 宋思年余光见谢忱就跟在自己身侧后方,便放心地跟着乔珅往楼上走。 一边走他一边抱怨,“有什么电话里说不清的,一定要见面?还有霍家的这个管家,我之前见他的时候他红光满面的,除了这霍家顶上的怨气重了点之外,他可一点都没有什么要夭的征兆——这分开才多久,他怎么死的?” 踏上二楼,往左直拐,乔珅趁势扭回头,语气复杂—— “猝死。” “……啊?” “突发性的肝衰竭。” 第86章 说完话过了几秒,乔珅突然发现身后没动静了。 他不解地转回头去看,却见宋思年表情古怪地问他:“又是脏器功能急性衰竭的猝死?” 乔珅反问:“又??” “……”宋思年没说话,转过身看向侧后方的谢忱。“会是同一个原因吗?” 谢忱沉默须臾,“上去看看便知。” 宋思年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转回去继续上楼时,他眼底深里却藏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 按照他们发现的这些事件的起始点,还有各自之间的时间间隔与频率来看,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对方的行动节奏在明显地加快。 ……就好像为了准备什么即将到来的事情,而有些迫不及待了一样。 但愿只是巧合吧。 宋思年心里暗叹了声。 乔珅正凑过来:“有什么事情,是你俩知道、但是我不知道的吗?——快说给我听听” 宋思年瞥了他一眼,要笑不笑的。 “那可太多了,说上三年可能也说不完……怎么,你想听?” “……” 乔珅咬牙切齿地睖了他一眼,刚准备张口,就被宋思年打断—— “就算你真的想听,那也忍忍,因为我实在懒得说啊。” 拍拍乔珅的肩,宋思年笑眯眯地走过他身旁,上二楼去了。 …… 几分钟后。 看着霍家的管家的尸首被人收殓带走,宋思年眉头微蹙。 谢忱之前出示过市局证件而得以入内,此时正跟在那些人身后走出来。 “怎么样?是和白京、葛陈他们相同情况的吗?” 谢忱缓摘了手套,递给一旁负责收走的人,随后他应声,“嗯,我已经检查过了,从残留气息来看,不会有错。” “……” 宋思年目光幽幽地追向已经被抬下了旋转楼梯的管家的尸首。 直到那些人的身影一并消失在渐渐合上的大门间,宋思年才收回视线。 “你怎么看?” 谢忱默然了很长时间,才说:“鬼市那边之前布下的‘饵’,没有引上鱼儿咬钩。一种原因可能是幕后的人察觉了异样,另一种原因则是……他们的准备阶段已经到了尾声,不需要那些‘饵’的存在了。” 宋思年与说完便陷入沉默的男人对视了几秒,而后他蓦地笑了声,眼神却带着与脸上笑容不同的凉意。 “像是不可控的雷暴在接近,却束手无策,连从哪里设防都不知道……这种感觉果然让人很不舒服。” 他稍停顿,然后再次看向谢忱,“这场雷暴的规模会有多大,你是不是大概知道?” “……” 谢忱沉默回视。 宋思年不在意地勾勾嘴角,“魍魉珠到底是什么作用,你其实已经很清楚了,对吧?——而且,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乔珅曾经提过和魍魉珠相辅相成的魑魅珠,就跟鬼市之前布下的‘饵’、也就是灵鬼消失的事情有关,是么?” 谢忱仍不开口。 宋思年笑容淡去,“会很麻烦?” 谢忱:“嗯。” 宋思年叹气,“可以装作无事发生,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吗?” 谢忱沉声:“兹事体大,牵连甚广。” 宋思年:“……” 宋思年:“翻译成人话就是如果你不管,那会出大乱子的,是吧?” 谢忱没说话。 “也罢。” 宋思年玩笑道。 “会摊上你这种忧国忧民的合作伙伴,大概是我以前缺德事儿做了太多的报应吧?” 说完,宋思年就准备走开。 第一步还没来得及迈出去,他便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拉住—— 那低沉声音罕见地带着点沙哑。 “……不是忧国忧民,是忧你。“ 宋思年怔住。 正待他要回头去问谢忱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乔珅从旁边几人离开的房间走出来。 感受到门外诡异的气氛,乔珅好奇地瞧了宋思年一眼,问:“你们在人家刚去世的管家房外讨论什么呢?” “……” 宋思年将未出口的话压了回去,转身进房间,并把乔珅一并拉了进去。 乔珅一脸懵地跟进门,“怎么了?” 宋思年:“这个管家跟白京还有葛陈是一样的情况。” “啊?他跟白京他们有什么关——” 乔珅声音戛然顿住,随后震惊地问宋思年:“你的意思是,他也是跟魍魉珠有关?” “嗯。”宋思年点头。“但凡是跟魍魉珠有关的这些人,都曾向魍魉珠的主人提出过某种不可告人的要求作为交换——这个管家一定也有。” 乔珅:“……他交换了什么?” 宋思年闻言翻了乔珅一眼,“那我怎么知道?所以我现在不是来问你了吗,你对他的了解总该比我多吧?” 乔珅:“……” 乔珅:“可我也不知道啊,你都说了不可告人了,我和霍家只是短暂合作的利益关系,我怎么会知道他们家里的管家怀着什么样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就查呗。” 乔珅:“谁查??” “你啊。”宋思年理所当然地说,“不是你找来的任务吗?” 乔珅:“…………” 乔珅:“可是我并不想参与到这种闹不好小命都保不住的事情里来啊——之前那次我都告诉你了,魍魉珠这玩意是上古邪术密卷里的东西……我有几条命也不够往里搭的啊。” “怕什么?”宋思年笑得无害,“反正你不是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了吗?” 乔珅:“……” 宋思年拍拍乔珅的肩,抬脚走过去,“而且你已经踏进来了。进来之后就走不脱了啊,老奸商。” 乔珅脸色变了变,随后颓丧地低下头—— “认识你绝对是我成了鬼以后做的最赔本的买卖。” 已经走到门口的宋思年头也不回,面带微笑地背对着乔珅,洒脱地挥挥手—— “巧了,我也这么觉着。” “……” 把霍家相干的所有事情塞还给了乔珅之后,宋思年着实轻松了好些天。 而与他状况相反的就是谢忱。 —— 从霍家的管家去世以后,宋思年严重怀疑谢忱给自己的工作量又加了一倍——所以才会导致从早上忙到晚上,时常一整天都见不着人。 于是这也就更没给宋思年机会问清楚,那天在霍家的走廊上,谢忱那句“不是忧国忧民,是忧你”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换做平常,宋思年大概早就忍不住找机会把人拦下来问个清楚,然而现在是非常时刻—— 不仅仅谢忱那里迫在眉睫,连始终觉着自己其实没什么参与度和关心度的宋思年,都时常感觉像是有一片阴云罩在脑袋顶上。 不知道哪天,可能那阴云里面一道雷“咔嚓”一声就当空劈下来了。 而且本身就自觉脱不了干系的宋思年,在被谢忱那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一提醒之后,就更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 感觉那道“雷”会在茫茫人海芸芸众生里,一眼就瞧上他的风姿神韵…………然后稳准狠地重点照顾在他的脑门上。 “唉。” 想到这儿,宋思年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顺便打了个呵欠。 手机很不应景地在他呵欠打到一半的时候响起来了。 宋思年懒洋洋地瞥了一眼。 毫不意外,屏幕上显示着的是老奸商的名字。 毕竟,除了老奸商之外剩下的唯一一个知道他手机号的人,最近这段时间忙得别说打电话,面对面都快顾不上说一个字了。 宋思年这样想着,随手一拨,懒散应了声:“喂?” 电话对面,乔珅声音里带点激动—— “我查到了。” 宋思年没反应过来,皱眉,“啊?你查到什么了?” 对面乔珅的兴奋劲儿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顿时凉了一大半。 噎了几秒之后,他才没好气地说:“还能是什么?焦家的管家啊,之前不是你让我查他到底怀了什么样不可告人的心思的吗?” 宋思年眼睛一亮,“你查到了什么结果?” “霍晔。” “……嗯?” “霍晔之前会在春游爬山时摔下石阶,并不是因为意外失足。” 宋思年不由地一愣,“难道是……” “对,霍家的管家当时跟幕后的人的交换条件多半就是这个。“ “他是霍家的管家,却不惜代价也要搞死自己雇主家里唯一一位小少爷??” “你也说了,是唯一一位。” “哈?……所以他是为了霍家的继承权?可就算是霍晔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也轮不到这管家占便宜吧?” “他能不能占到便宜是两说的事情,不过他儿子一定是能的。” “儿子?”宋思年一懵。 “嗯。”乔珅说,“这管家当年跟着白手起家的霍家家主,据说是不少功劳,后来霍家这家主就认了他儿子做义子。而且这义子还特别争气,尤其是跟完全和他父亲不对头的霍晔比起来……那义子如今正是集团里身处要职的干将,如果霍晔真出了什么事情,加上霍家这家主如今孤寡一人,说不得还真是这义子上位。” 宋思年无语了一会儿,“就算霍晔出了事情,他爸就不能再生一个了?” “嘿,”乔珅笑了起来,“我们这位甘城首富今年都快六十了,当初得了霍晔已经是晚来得子。就算他能再生出一个来,恐怕他过世的时候他新的孩子还没成年呢……到时候还不是掐在管家父子手里面?” 宋思年噎了半晌没说出话,眼神都有点晦暗。 乔珅又说:“不过我能查出这件事,是靠管家儿子身上找的突破口,所以对于幕后这人确实没得到什么线索,也不清楚这管家是怎么找到对方的……” 宋思年安静了会儿,“嗯,我知道了。” “哦对,霍晔我也劝回去了,你放心吧。” “嗯?”宋思年眼神里多了点光色,“怎么劝的?” “其实也不用怎么劝,因为从管家儿子那儿我才知道,他和他父亲之间好些矛盾吧,都是这管家这么多年刻意在里面搞出来的,尤其是关于当年他母亲去世的事……算了,再说就该牵扯到别人的心结了。反正如今误会释清,他自然也就乖顺多了。” 宋思年半信半疑,“霍晔可不像是个‘乖顺’的人。” 对面乔珅沉默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笑出来,“实话告诉你,我请了位最有力的说客。” 宋思年:“——谁啊?” 乔珅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张嫣。” 宋思年:“…………” 宋思年:“呸,你这老不要脸的,为了达到目的,你怎么连那么可爱一小姑娘都利用?” 乔珅:“……别跟我说你没这么想过。” 宋思年理直气壮,“我想过,但我没这么做。”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怼到中间,宋思年突然听见门铃响了起来。 正借住谢忱家,宋思年本能地看了一眼旁边挂着的钟表,忍不住嘀咕:“这个点会是什么人跑来……” “啊?你说什么?大点声,我没听清。”电话对面乔珅吵到一半,正气焰不减地叫唤。 宋思年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开口:“我可不像你那么游手好闲,我现在也是有正经工作的人。行了,不跟你掰扯了,我要去工作了。” 说完,没给乔珅半点回话的机会,宋思年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起身走向房门,边走边听老树无奈地说:“主人,老奸商正从我那儿传话过来骂您呢。” 宋思年一听笑眯眯的,心情更好,“气得不轻么?该。不用搭理他,让他多气一会儿。” 老树:“……” 说着话,宋思年到了房门口,打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和他有过几面之缘的市局的小警员,孙得星。 孙得星一见是宋思年开门,似乎是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门牌,然后表情逐渐微妙。 “宋……大师?” 宋思年似笑非笑,“大家都是同事,不用这么客气。” “同事?”孙得星被这话说的一懵。 宋思年笑眯眯的,“对啊,你不知道吗?谢忱帮我递交的那个编外申请,已经批下来了。” “哦哦,原来如此。”孙得星表情仍旧微妙,“不过您似乎是住在谢顾问家里啊?” 宋思年毫不心虚,“我们之间有一点合作,所以暂时是室友。” “啊,是这样。”孙得星点点头。 宋思年:“你来找谢忱?有什么事情吗?” 孙得星连忙将手里文件夹拿出来,递给了宋思年,“谢顾问之前让局里帮忙关注一下什么意外猝死、而且死因比较古怪的案例,这前两天刚好发生了一起,毛队让我把资料给他送过来。” 宋思年闻言,接住文件夹的手一顿。 “……又有新的猝死案件了?” “嗯,离着甘城还挺远的,好像是毫无征兆的脾破裂。” “——脾脏?” “对。” 作者有话要说:面对同样的案例—— 谢老干部:五脏,依照五行制化原理推演…… 皮皮年:心肺肾肝脾,齐活——上菜嘞~ 第87章 宋思年眼神闪了闪,手里拿着的牛皮袋一扬,“不是什么机密材料,我这个编外人员可以看看吧?” 孙得星没迟疑,摸着后脑勺笑着说:“这只是案件资料,哪会是机密,而且您都是我们局里的同事了,那肯定不至于的。” 宋思年比他还干脆,孙得星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宋思年手里的牛皮袋文件夹已经打开了。 将里面的材料照片倒出来,宋思年垂眼安静地看着。 素来不怎么正经的青年此时难得没什么表情地沉默站着,眼睫在瓷白的下眼睑处压下一片淡淡的阴翳。 明明五官只算是清秀,此时看着却有种别样的美感。 孙得星看得失了神。 几秒后他才恍然回过理智,连忙将目光移开,同时对认真看资料的宋思年说:“宋先生,其实有个事情…………”说到一半,孙得星纠结地挠了挠后脑勺,“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听见孙得星欲言又止的意思,宋思年从资料上抬了眼—— “怎么?有什么事情你直说就是了,干嘛扭扭捏捏得跟个小媳妇似的?” “我不是……” 不知道是被这话憋得还是恼得,孙得星脸颊都涨得有点发红。 宋思年原本只有分毫的玩笑心思顿时被勾起来大半,他把手里资料一收,抱臂往侧边门框上一靠,然后笑吟吟地睨着面前的人。 “啧,你脸皮儿还真薄。怎么,要跟我告白不成?” 孙得星:“………………” 只有老树知道宋思年此时那点恶劣心眼,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主人,您就算是被谢顾问冷落得无聊,也不至于要欺负个小孩儿吧?人家才多大……之前听说他刚毕业没多久就分配去市局了,也就是说才二十出头,您年纪的零头都足够做他爸了啊。” 宋思年语气带笑,“这你就不懂了吧?就只有小孩儿、而且是某种类型的小孩儿,逗着玩才能给点有意思的反应——比如你看老奸商那刀枪不入的脸皮,跟他磨破嘴皮子都别想让他红脸——至于这小孙,上次他去墓地接我和谢忱那会儿,我就发现逗他挺有乐子的。” 老树:“……” 感情这是一早就被盯上了啊。 真惨。 而另一边,在宋思年打趣的目光里,孙得星面红耳赤了好半天,才放弃辩驳地直说:“……是我听我朋友提起来的,他大学毕业后刚好就分配在这个案子所在辖区的局里,资料还是他帮我收集的来着……哦我说偏了,他跟我说这案子非常诡异,劝我别参与。” “好端端走街上突然脾破裂,没任何外伤或病症前兆,能不诡异吗?”宋思年闻言似笑非笑,“而且你可是市局信息侦查中队的,你们中队里面有一部分不就是专门跟诡异打交道的吗?你还怕这?” “这次真不太一样……” 孙得星急忙辩解,刚消下去红的脸又涨起色来,他却顾不得那么多。左右看看确定走廊里外和楼梯上下没人后,孙得星向宋思年那儿凑了凑,把声音压得极低—— “他们局里之前都打算当意外封档处理的,结果没想到就是走个过程地去这死者家里取证…………折了好几个警员在那儿呢!” “……” 宋思年眼底笑色一凉。 须臾后他站直了身,嘴角虽然还勾着,但显然已经没了之前放松闲适的状态。连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都绷紧了眼尾—— “折了好几个警员是什么意思?” 孙得星迟疑了下,才斟酌出个用词,“……就是非死即残……凡是去死者家里了解情况的那几个警员,有一个算一个,全疯了。都是警校出来的硬汉子,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能搞得他们全部疯疯癫癫要死要活的……我朋友局里都在传呢,说是那人犯邪祟了。” “邪祟?” 宋思年冷哂了声。 孙得星:“您别不信啊,真的邪门!后面就有不肯相信的去了,照样一个下场——他们局里现在都把这事遮盖起来了,所以说着死者意外猝死真不算什么机密,倒是我跟您说的这个……我朋友以为我要碰才提醒我的,宋先生您可千万别往外说。” 宋思年挑了挑眉,“不想别人往外说最好的方法就是别开口,这你都不知道啊?” 孙得星:“……” 宋思年:“所以你跟我说这个,是为了什么?” 孙得星犹豫了下,“也没什么……只是我想劝谢顾问别碰这案子,又不太敢自己跟他说……” 宋思年失笑:“这有什么不敢的,他会吃人吗?” 孙得星:“……我们局里都挺怕他的,倒是我看宋先生跟他亲近,我看您不如劝劝他,何必要找这种案子跟自己过不去呢……您说是吧?” “是什么是?”宋思年要笑不笑地睖了他一眼,“怎么,就他们说有邪祟,你就怕了?” 孙得星急了,“您怎么也不信呢,是真的真的很诡异的!您——” 宋思年不耐烦听他絮叨那一套,开口说道。 “到了那地方,如果真有邪祟,那也只能是我不会是别的什么。” “哎?宋先生要跟谢顾问一起去?”孙得星一懵,继而恍然大悟,“哎哟,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您是捉鬼师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孙得星看着宋思年的目光又多回了初见那熟悉的热切。 宋思年心里叹气,并对老树说:“我是真的怀疑这孩子被什么捉鬼传说洗过脑,对捉鬼师这个行业都有一种异教徒似的迷之狂热。” 老树闻言笑说:“飞机被创造出来之前,人们都觉得能飞上天就是神仙、是诸神上帝。所以一样的,在普通人眼里,强大的捉鬼师能做到许多他们不能理解甚至不能想象的事情,于是就成为类似于神的、且近乎另一种种族的存在。” 听了老树的话,宋思年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会儿,随后一笑。 “你这几百年,看来还真不是白清醒的啊,老树。” 难得得了夸奖,老树受宠若惊。 不过宋思年没给它足够回味的时间,就没再搭理它了。 将带着满眼崇拜的孙得星送走以后,宋思年便抱着那一沓资料回了房间,爬到谢忱为了遵循他习惯特意买的仿古式长木榻上面,津津有味地研究起来。 还时不时发出“哟”“嚯”“厉害”……之类的感叹。 如果不是老树实在忍不住好奇看了一眼资料,确定是正经内容,那大概它都要以为宋思年是在看什么志怪小说了。 …… 窗外天色彻底黑透的时候,谢忱终于回到了家里。 一进房间门,他便见青年正趴在他落地窗边的长榻上,枕着一沓散乱的资料,睡得安逸极了。 今晚月色皎洁,顺着落地窗洒下来铺了青年满身,连发梢都被镀上一层薄光。 谢忱迈进房的那一步蓦地僵住,望着青年的眼神恍惚了下。 这一刻他眼里长榻上的人,既是面前这个浅色碎发面容清秀的青年,又重叠了已经离开了许多许多年的那一袭墨发袅袅的身影。 这恍惚里,他仿佛听到那阔别千年的声音,仍是把腔调把玩到最疏懒又勾人的熟悉味道,像就贴在他的耳边厮磨喟叹—— “谢大人……” 缱绻而情深。 “……” 谢忱眼瞳里的墨色盘旋翻涌,惹起滔天的情绪,最后又悉数沉淀下去。 从头到尾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长榻上的青年,目光幽深。 “其实我不怪你。” “所以如果能选,那你会选记起来,还是会选忘记?…………宋绝。” 第88章 此时此刻,老树心里很慌。 不为别的,只为这会儿慢慢走到它面前——确切说是走到它主人面前的那个男人。 其实从谢忱进门时,老树就已经察觉到了。只不过住在这人家里已有一段时间,它对谢忱的出现也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然而今天有点不太一样。 从那个脚步声戛然停在卧室门口的时候,老树就觉得有点古怪,忍了一会儿之后实在没忍住,偷偷探出细细的绿芽儿伸向门口的方向。 这一“看”不得了,谢忱望着它家主人那眼神………… 看起来跟几百年前它有幸见了一眼壁画像的饕餮似的。 深沉幽暗,透着一股子森森的饿劲儿。 老树吓得连忙把绿芽儿扭回来,团成了一团把自己缩住,同时心里癫狂地纠结起来—— 看谢忱的眼神似乎不太对,它好像应该把主人喊起来?可如果真当着谢忱的面这么做,岂不是要冒生命危险?而且谢忱也不一定就会做什么,说不定他只是心情不太…… 没等老树自我疏导结束,便感觉头顶一片阴影蓦地笼了下来。 老树本能抬头,然后亲眼见着谢忱指尖在空中一掠,淡紫色的符印瞬间成型,下一秒便压在了宋思年的眉心。 刚有些醒来征兆的青年眉眼一松,神识便陷入到更深沉的昏睡中去了。 老树“嗷呜”一声惊叫出来。 只可惜尾音未尽,便被似乎早有意料的男人毫不费力地掐住了身体,一点都没留情面地从青年手腕上扯了下来,扔到了一旁。 ……第二次,都第二次了! 在空中急急忙忙找好平衡把自己摆正的老树气得要命,但无奈敢怒不敢言,只能气急败坏又偷偷地瞪向男人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结果这一看,连生气它都顾不上了。 之前仓促,它只看见谢忱给宋思年施了符,还没来得及想明原因,然而此时不用它想,一切尽在眼前了—— 那男人扔开它之后,单膝跪上长木榻边缘,伸手在长榻上睡着的青年腰间一揽,将人勾了起来。然后扶起青年的后颈,男人俯下身用力地攫吻住青年淡色的唇瓣。 单从紧紧箍在青年腰间、将宽松古服勒得满是衣褶的手臂,便能看得出这一吻的力度有多可怖。——老树简直怀疑这男人是真的要把它家主人拆吃下肚。 在老树紧张的目光里,这一吻逐渐松缓而柔情起来,那些原本和男人周身那骇人的灵力一起翻涌的情绪似乎也得到了释放,而渐渐平息下去…… 老树脑子里发懵,不知看了多久,终于见男人从榻上直起身,将青年重新拢回怀里,随后转身抱上了柔软的大床。 给青年掩上薄被,谢忱回身收拾长榻上被两人之前的动作蹂躏得褶皱不堪的材料。 当看到其中几张照片时,原本并未太过在意的谢忱目光一动。 “……这是什么?” 男人声音带着点情欲熏染的沙哑,而又透着些不虞的低沉。 房间里除了还在符印效果下安睡的宋思年以外,只剩下老树一个,即便想装傻也做不到,老树只得硬着头皮开口:“……这是市局的警员今天送来的资料,说是谢大人您之前让他们查的关于离奇猝死的案件。因为您不在家,所以主人就先替您收着……额,嗯……” “收着”这词说到一半,老树看着那被拆开的文件袋和明显被翻了好几遍的材料,就没好意思再往下说。 而谢忱的眉也皱了起来。 “谁让他们送来家里的!” “……”这明显动了怒的声音让老树心里一哆嗦,毫不犹豫立马交待,“那个叫孙得星的小警员送来的,他说是毛立峰让他来交给您。” “……” 谢忱没再说话,眉心却拧了个疙瘩。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回过头,目光复杂地看了床上睡着的宋思年一眼。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他参与进来的…… 心里思绪纷乱,明面上的情绪却被谢忱一一压了回去。 最后他只收拾好资料照片,随即抬眼看向老树。 “你今晚都看见什么了?” 老树刚本能准备有问有答,跟着就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然后嗖嗖地摇着那绿色的小树芽儿—— “没看见,今晚我睡过去了,什么也没看见!” 男人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迈开长腿拿着资料离开了卧室。 —— 从表情完全看不出情绪。 不过能逃出一条小命来,应该就是没什么大问题了吧…… 老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宋思年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临近半上午的时间。 一睁开眼,他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身在何处——实在是之前这一觉睡得太过深沉,几乎要让他迷失在梦里了。 正想着,起身到一半的宋思年陡然顿住。 ……梦? 他昨晚……做梦了吗? 好像是有一场很长很长的梦,长得让他脑子都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年的,可不知道怎么的,他却连那梦的一丁点儿细节都记不起来了。 唯一能记得的…… 就是一颗珠子。 他见过。 而且很熟悉。 之前这珠影也曾浮现在他脑海里,只不过那时候都是一闪而逝,直到此时此刻,才那样纹理毕现地清晰。 那珠影朴素,并不起眼,却又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 像是阔别多年的老友,几乎让他有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然而却不明这冲动的来因。 宋思年眉心紧皱,慢慢起身下床。离着卧室房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再次停住了身形,同时狐疑地看向面前的墙壁。 确切说是透过这面墙壁,他看向了正在书房里坐着的男人。 宋思年没有犹豫,径直出了卧室,走进了书房里。 “昨晚是你抱我到床上的?” “……嗯。” 低眼看着资料的男人没有抬头,再自然不过地应了一声。 宋思年狐疑地看着他,“那也是你给我施了什么灵术,让我睡得那么沉的吧?” “嗯。” 男人这一次回答得更快速也利落。 宋思年:“……你有趁我睡着的时候,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 谢忱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先放下了手里的资料,坐在圆弧形的藤椅里抬起头,黑眸深邃而平静。 “奇怪的事情……比如呢?” “…………”宋思年卡了壳。 虽然是他一直比较倚赖的直觉告诉他有点什么问题,但男人那坦坦荡荡的目光又实在让他无从怀疑。 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 想了两秒之后,宋思年莞尔一笑,“也对,就算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也该是我对你。你这沉闷性子,能做什么?” 一墙之隔外,就躲在客厅里的老树无声地在心底咆哮捶墙—— “主人啊……你可千万别被那个男人的脸和他虚伪的正经给骗了啊!你昨晚被占便宜了!占大便宜了啊!” 然而即便在心底嘶吼得再用力,在书房里男人似乎不经意地将目光扫过它面前的墙壁时,老树还是本能地一缩树芽儿脑袋,安静如鸡地趴了回去。 ……对不起主人,我怂了。 宋思年浑然不知一墙之外老树复杂扭曲的心路历程,他没心没肺地走到了谢忱身旁,也毫不设防地扶着弧形藤椅的扶手躬下腰,去看谢忱面前的资料。 “这资料我昨天问你们局里小警员,他说能看我才拆的。我昨天看了一天,发现资料里好些事情说得模模糊糊遮遮掩掩的,根本看不出真实情况——所以怎么样,你这次又准备出外勤了?” 谢忱却将手里资料往旁边桌上一搁。 “宋家的招纳过不多久就要开始,为了确保进入资格,我最近忙于任务,不会去了。” 宋思年沉默地看了男人两秒,随后眼睛一眯—— “你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皮皮年:呸,大猪蹄子。 第89章 听了宋思年的话,坐在藤椅中的男人抬眼看向他,眼神平静。 “骗你什么?” 宋思年伸手拿过他放在一边的材料,“你如果真不打算去调查这个案子,那为什么要看这些资料看这么长时间?” “……” “你跟我说你不去,只是不想让我跟着你去吧?怎么,怕我拖累你?” 谢忱闻言微皱起眉,黑眸里带着些不虞地望他。 宋思年被男人这样一瞧,原本被欺骗而有些不悦的心情反而好了不少。 他嘴角一勾,好看的桃花眼都往下弯成了月牙儿—— “不是怕拖累的话,那就是担心我了?” 谢忱对这人的脾性再熟悉不过,也便应了他的意思坦言,“这件事比我想象中危险了些,我不希望你被牵连进来。” 宋思年:“可你也知道,这一开始就是跟我脱不开干系的。”他一摊手,笑得没心没肺,“我也是身不由己嘛。” 谢忱:“只要你不想,没人能逼迫你牵涉进来。” 宋思年一愣,莞尔失笑,“我都没有这样的自信,你对我可真是有信心。” “……” 谢忱并不理会他的玩笑,仍旧用那样严肃的目光看着他。 宋思年脸上笑容垮下来—— “好吧好吧,是我自己好奇心太重,所以真的很想去看看这个案子。” “……” 谢忱眼神稍冷,俨然不为所动。 两人一站一坐对峙了好一会儿,宋思年丝毫没能借助这个居高临下的地势给自己带来什么气势上的优势。 于是最后还是他败下阵来—— “……我不放心你自己去。” 谢忱一怔。 男人很少有这样明显的失神,如果是平素显露出来,宋思年说不得要拿他打趣,然而这会儿某人也正难得有些不自在,根本没能注意到谢忱的反应—— “你们局里那个孙得星说了,他朋友就在那边的警局工作。他朋友说这个案子又棘手又危险,之前已经疯了好几个警员了。” “疯了警员?”谢忱被这话拉回了理智,眉心紧蹙,“什么意思?” 宋思年:“好像是他们那边警局的警员最开始是把这个案子当意外处理的,然后走流程去死者家里例行通知的时候出了状况,凡是去了的警员都疯了。” 谢忱目光微沉。 宋思年继续说:“听他描述,多半是有恶鬼作怪,而且肯定不是一般的恶鬼——能害人命的恶鬼,和能不伤人就把一堆警察吓疯了的恶鬼,这两者之间的差距恐怕都不是一个两个境界的。” 谢忱此时已经听懂了宋思年的“不放心”,尽管为这案子烦扰,但面上仍少有地露出一点笑意。 “我是捉鬼师,你对我还不放心?” 宋思年咕哝了句,“捉鬼师怎么了,我还认识一见我就跪的捉鬼师呢……” 谢忱:“我跟他们都不同,你知道的。” 宋思年抿了抿唇,“但是之前在鬼市那会儿你也说过,现在不是你全盛时期的状态——要是以前,按照传闻那个级别,你说你坐在这儿动动手指就能把千里之外那只恶鬼取了首级,我绝对相信。但现在……” 宋思年停下话头,迟疑地看向谢忱。 谢忱低笑了声,“现在怎么了?” 宋思年沉吟了会儿,试探性地问:“你比全盛时期弱了多少?” “……”谢忱没说话,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宋思年抬起左手,伸出食指拇指小心翼翼地比了个短短的距离—— “少了这么多?” 谢忱瞥一眼那拇指食指之间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不由失笑,“那算少吗。” 宋思年颓丧地收回手,“那你直接说,你现在的实力相当于全盛时期的多少?一半?” 谢忱:“不及。” 宋思年:“三分之一?” 谢忱:“……” 宋思年:“……五分之一??” 谢忱:“……” 宋思年:“——十分之一???” 谢忱还是不说话。 宋思年表情都僵住了,“你……你自己说,到底有多少?” 谢忱:“如果一定要给一个量级,那百分之一和千分之一之间,更接近一些。” 宋思年:“………………” 空气僵滞了几十秒后,宋思年面无表情扭头就要走人:“你别想去了——哪儿你都别想去了。” 谢忱无奈的声音从他身后追来。 “就算只有百分之一,这世上也没有几个能伤到我的。” 宋思年闻言步伐戛然一停,随后蓦地扭过身,狠戾的眼刀甩了回去—— “哦?没有几个能伤到你的?那一千年前,让世人都以为你死在他手里了的那个宋绝——他没伤到你?” 话一出口,宋思年自己便后悔了。 果然是关心则乱……这种不经脑子的话都说出来了。 然而话已出口木已成舟,宋思年又没办法跑到谢忱耳边把那些话再救回来,他只能心虚地看向谢忱。 而谢忱显然绝未想到他会提及宋绝,此时的眼神复杂而汹涌。 只是出乎宋思年意料的,那眼神里竟然并没有他以为的仇恨或者深恶痛绝的情绪,而是…… 不待宋思年细细分辨,他视线中央的男人蓦地垂下了眼睑,遮住了眸瞳里诸般情感。 “……我没有跟你说过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宋思年这会儿正为方才提及宋绝时谢忱的反应而有些没来由地发恼,闻言轻哼了声,“我有嘴巴有耳朵,就不能自己去问去听吗?” “……” 见谢忱没反应,宋思年有些不甘心,他直接转回身走回到谢忱身旁。 “我本来以为这是你的逆鳞,提都没再你面前提过,现在看来……你却是好像一点都不生他的气啊?” 没听出青年语气里的来势汹汹来者不善,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谢忱开口:“……各司其职罢了,没什么好气的。” 宋思年眯起眼,“我怎么听说是他背叛了你呢?” “这是你查到的?”谢忱有些意外地看了宋思年一眼,随即哑笑了声,“我还以为,知道当年真相的人早就不在了。” 男人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沧桑得近乎悲凉的孤独感,堵得宋思年下一句质问上不上下不下地憋在了胸口,气得他脑壳都疼。 咬了咬牙,心说“看你心情不好暂且放你一马”,宋思年直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谢忱—— “不管你有没有把握,反正我没有把握,所以这次事情的处理方法很简单——要么让我陪你一起去,要么咱俩谁都别去。” 谢忱刚想说什么,又被宋思年抢了先—— “而且,你最好别想跟我玩阳奉阴违的小把戏——这几天不管早晚我一定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你,直到宋家的招纳集会结束。” “……”谢忱抬眼,“你一定要跟去?” “当然!——你都快只剩千分之一的实力了,你觉得我能放心?” 谢忱不想跟宋思年在千分之一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于是只沉声问:“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后悔?” 宋思年撇了撇嘴,“后悔与否是我自己以后的事情,跟其他的人和事都没关系,你别拿这个来忽悠我。” 谢忱垂眼。 “……好。” “好什么?” “那就一起去。” “——这还差不多。” 青年心满意足,转身走了。 他没看见,直到他出房门前,身后坐在藤椅里的男人都始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背影。 半晌后,书房里有人无声一叹。 ……不管你是想忘记还是想记起,我都想让你记起。 这是我的私心。 案子的发生地距离甘城很远,宋思年和谢忱商量过后,还是决定以效率为重——坐飞机。 尽管老树甚为怀疑它家主人只是对自己以前从来没坐过的那个大铁疙瘩感到好奇。 谢忱通过焦家让捉鬼师联盟那边办好了一切手续,便和宋思年一起赶去了机场。 好奇地瞄了一路终于登机之后,宋思年便在座位上,看着起飞前的飞行跑道地面,一边研究一边和老树嘀嘀咕咕—— “树啊,你说拿东西和鬼市的大巴车会有区别吗?” “额,大概有吧……我也没坐过,只看资料书上提,飞得很高。” “鬼市大巴飞得也不低啊。” “……嗯,主人说得有道理。” “那你说区别是什么啊?” “……” 老树苦思冥想了很久,突然抖了抖绿芽儿,喜道:“我查到了。” “嗯?是什么?快说。” 老树:“鬼度百科上那些灵鬼都说,飞机司机开得比大巴司机稳多了!” 宋思年:“…………” 宋思年:“他们对稳的衡量标准会不会定的太低了?” 想了想第一次坐鬼车大巴的痛苦,宋思年突然为接下来一个多小时的飞行航程感到忧心。 坐在旁边合眼休息的谢忱终于忍不住,伸手把青年的额头扶着轻压到靠背上。 “很稳,睡吧。” “……哦。” 男人的掌心干燥而温和,宋思年被按到靠背上后,便状似乖巧地合了眼。 一切终于归于安静。 直到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慢慢行驶,谢忱旁边突然起了个幽幽的声音—— “其实我不想问的,但我实在太好奇了。想了一天,昨晚都没睡好。” “嗯?” 宋思年睁开眼—— “你和宋绝,到底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谢老干部:“……” 掐指一算,这是道送命题。 第90章 宋思年问完之后,很久都没得到答案。 直到飞机机身抬起,机舱内所有人都跟着机身仰向后座时,没有受到耳压干扰的魂音传音响起来—— “旧友。” “……”宋思年闻言轻眯起眼,似笑非笑地问,“噢,原来是旧友啊……不过,你确定你们真的只是朋友的程度吗?” 谢忱没回答,而是侧眸望过来,反问道:“为什么突然这样说?……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那倒没有,只是一种直觉。”宋思年眯着眼笑吟吟的,看起来一脸无害,“而且我感觉这种事情还是提前问清楚比较好。毕竟我也姓宋,按你的意思,那个宋绝又刚好比我大一些,万一是我家里长辈,还和你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的话……” 宋思年言尽于此,剩下的没再细说。 谢忱却接了他的话头。 “有过的话……” 男人转过脸看他,清俊五官间仍旧如平素一般不见什么情绪显露,只是在那双黢黑的瞳子里,宋思年隐约竟觉得能看出两份极淡的笑意来—— “那会有什么影响?” “…………” 顾不上分辨那点笑意的由来,宋思年已经被这话气得心里暗自磨牙了。 但面上他分毫没露,微笑开口:“那也没办法,我只能给那位可能是我祖宗的宋家家主烧一炷高香,希望他泉下有知能原谅我这个不肖子孙撬了他的墙角,但就算他气得要从棺材板下面蹦出来,这墙角我也绝对不会还给他的!” 话初还带笑,等到尾音时则已经是“原形毕露”地咬牙切齿了。 谢忱未忍住莞尔,侧回脸去。 “……你笑什么?”正暗地里又在小本本上给宋绝名字下面记了一笔,宋思年注意到谢忱反应,不由恼然地问。 谢忱嘴角一扬,却没看他,只低声带笑地开了口。 “笑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宋思年:“……??” ——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在夸人。 但是笑着骂……谢忱似乎也并不是那样的性格。 越想越不解,宋思年伸手去戳戳自己手腕上的树芽儿—— “老树,你说他这话什么意思?” 问题虽然是冲着老树去的,但青年的眼神却在往身旁男人那里飘。 谢忱却没给反应,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宋思年对老树提出来的问题。 于是老树无辜顶缸—— “……啊?什么话什么意思?” “你少给我装傻,你刚刚明明听到了。”宋思年咬牙切齿,顺便往旁边睖了一眼。 老树:“…………我真的什么也没听到啊,主人。” 见此间谢忱都装作听不到,并没有要给自己答疑解惑的意思,宋思年只得放弃。 他垂手把老树探出来好奇地东张西望的树芽儿摁了回去。 “既然什么都听不到,那也什么都别听了。” 老树小声嘀咕:“迁怒可不是什么美德啊主人……” 宋思年装作没听见,扭头看向一边。 不过等飞机到达飞行高度,开始平稳前行,两旁飞机窗户被打开之后,宋思年的注意力便彻底跑没了—— “哦豁……鬼度百科骗人,这飞机飞得明明比鬼市大巴高多了……大巴那会儿我们都是从云中间穿过,现在云都在下面呢……” 旁边老树物肖其主,树条上的绿芽芽儿拼了命地往窗口探—— “真的哎主人,你看那个云层好厚好软的样子,感觉跳上去会很舒服,好想试试看……” “嗯?那一堆云的形状怎么那么奇怪?看起来坑坑洼洼的,真难受……” “……” 两人登机本来就是傍晚,很快飞机窗外面的天就暗了下来,变得漆黑一片。 什么云啊霞啊雾啊霭啊,此时统统都被淹没进小小的舷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寥廓夜色里去了。 只偶尔才会遇到,不知是星砾还是别的什么的光点在外面路过。 宋思年之前在新奇劲儿里和老树滔滔不绝了半个多小时,此时困意早就趁着夜色侵袭来,几分钟前便已经呵欠连天,此时更是脑袋一点一点地,直往左右两边落。 谢忱起初沉浸思绪里未察觉青年动向,不经意往窗外瞥一眼时,正看见青年睡着,脑袋却往舷窗上砸。 谢忱想都没想,本能将灵力蓦地外放出去,隔空把人托住了。 宋思年睡意朦胧间被谢忱的灵力一托,便轻眯着双桃花眼看向谢忱,他嘴角软勾了下,便准备合上眼回归梦乡。 而就在下一秒,他身形蓦地一僵,同时突然睁眼扭头望向侧后某个方向。 和他一同发生了表情变化的还有谢忱。 只是谢忱并没有像宋思年一样,转身去看方才那阵异动气息传来的方向,他瞳色微沉,先确定了宋思年已经稳住身,才缓缓抽回了灵力。 此间,宋思年已经脸色有点难看地转了回来。 “刚刚的气息……你也察觉到了吧?”宋思年以魂音传音给谢忱,“是什么东西,你感觉出来了吗?” 谢忱垂眼,遮住眼里微冷的情绪。 “……恶鬼。” 宋思年嘴角抽了抽,“真不是我的错觉啊?我本来抱有侥幸希望是自己睡多了感觉错了……不过,恶鬼怎么会出现在飞机上,而且我们之前登记前后,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 谢忱眉头微锁,“是我疏忽了。它是借助一件被施了灵符的古老法器屏蔽了自身气机上来的。” “那刚刚它的气息怎么突然爆出来了?是在威胁我们?” “应该不是。”谢忱说着,有些无奈地看向宋思年,“是我刚刚以灵力托起你的时候过于紧张,灵力释放得未加控制,可能是惊到它了,它以为灵力是因它而起的,所以才激起了激烈的气息反应。” “哦……”宋思年皱皱眉,“那还真是个倒霉鬼。那现在怎么办?” “虽说是托庇于那件法器,但还需承受法器反噬,所以能遮掩一路证明它自身修为应当不低……不能贸然行事,先观察它的目的。尽量避免在飞机上发生冲突,不然……” 谢忱的目光在飞机前方扫过。 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有的闲适听歌,有的皱眉翻看文件,还有的与同行的人玩笑说闹。 没人知道,此时飞机里面正藏着一个巨大的祸患,在处理上一不小心,就会让所有人落得个机毁人亡的下场。 宋思年自然明白谢忱的意思,眉间褶皱也更深了几分。 “那就只能暂且按兵不动了。……不过还好他暴露了行迹,这样就算他要做什么,我们至少能够有所防范。” “嗯,静观其变吧。” 宋思年默然,继而问:“你刚刚说到他托庇自身而得屏蔽气机的是一件施了灵符的法器?这世上还有捉鬼师能画出屏蔽得了你的感知的灵符?” 宋思年说完,却发现谢忱的神色变得有些莫名。 “……怎么了?” 谢忱沉默了几秒,说:“那个法器上的灵符,大概是我画的。” 宋思年:“…………” 宋思年:“????” 谢忱:“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它和其他许多件,是我送给宋家的……礼。” 宋思年狐疑:“什么礼?” 谢忱没说话,转开了眼。 “聘礼”这两个字如果说出来,大概用不着这恶鬼苦心费力,宋思年一个人便能拆了飞机让所有人一起去见各自的如来佛或者上帝。 碰巧老树救场:“主人,您现在该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这法器原本应该是在宋家那里的,现在跟在这个恶鬼身边跑到了您面前——您不觉着这里面有猫腻吗?” 宋思年叹气,“从最开始,我身边的猫腻就没少过。” 老树急了,“主人,这可不是小事情,您再想想,他——” “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就是想说宋家可能已经通过我知道他的存在了吗?” 宋思年没好气地把老树堵回去,随即皱着眉看向谢忱,“看来你原本偷偷潜入的计划要改了啊……就算有你那种族天赋在,宋家的精英捉鬼师不在少数,幕后策划者更可能便是他们家主,如果他们一直都在追踪我,那发现了你的身份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没关系。招纳会上会汇集五湖四海的闲散捉鬼师,即便他们知道我的身份,也不会敢在明面上做什么。……调查的困难会增加,但势在必行。” “嗯,”宋思年点头,“他们越是如此,越说明这件事的重要性。” 谢忱:“而且今天这个恶鬼,不是冲你来的。” 宋思年一愣:“嗯?可宋家之前的目标似乎一直都跟我有些牵连,我以为这次也……” “这是在飞机上。”谢忱,“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对你的威胁并不大。” 宋思年恍然,“这几天过得我都快感觉自己就是个活人了,竟然把这都忘了。……所以它是想借着搞出一起飞机事故来杀了你??” 谢忱在宋思年的话中间皱起了眉,只是很快便自己按捺下去,语气仍平静,“这是最大的可能性。” 宋思年还要再说什么,突然眉心一跳,目光挟裹着鬼力凌厉地划向身后—— 之前突然暴起的恶鬼的身形在空中猛地一拧,竟是直接穿过了飞机机身外壳,到了机舱外的机翼上面去。 “……糟了!” 发现对方方才虚晃一招的真实目的,宋思年脸色顿变。 他迟疑了几秒,便立马调动鬼力就要解除固魂珠。 只是鬼力刚起便被身边男人蓦地按住手臂,同时阻断了鬼力的流动。 宋思年皱眉看向谢忱。 谢忱的神色同样有些阴沉,“你不曾在这种高空适应过,不能出去。” 宋思年脸色僵了僵,须臾之后他叹气—— “但只有我能出去。” “……” “而且,我更不可能放任想置你于死地的东西在外面为所欲为。” 宋思年笑着说,望向舷窗外机翼的眼神却无比冰冷。 第91章 谁都没发现,机舱里突然少了一个人。 除了坐在宋思年旁边的谢忱,和机身外面的机翼灯位置处趴着的恶鬼——几乎是宋思年甫一解除固魂珠,那恶鬼便敏锐地抬头,隔着飞机机身望向宋思年和谢忱所在的方向。 在他警惕的目光下,一道魂影穿过飞机,出现在了他所在的机翼上面。 看清来人的五官,站在机翼尾灯上的恶鬼目光一顿,随即咧开嘴露出一个狰狞而意味深长的笑容。 “好久不见啊……宋大人。” 刚准备开口的宋思年一怔,随即皱起眉。 恶鬼仍是狞笑:“怎么,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这样称呼你,更好奇我是怎样知道你名字的?”恶鬼的眼睛里流露着得意而近乎癫狂的目光,“事实上,我可能比你自己都更了解你自己呢,宋大人——这种被动的感觉,是不是很让你羞愧而愤怒呢?” 听恶鬼这样说,宋思年反而松了原本紧皱的眉心,勾唇笑了笑。 “我本来只是很不满意你抢了我出场的拉风台词,现在反倒觉得没什么了——关爱孤独话痨症,人人有责。” 看着那恶鬼微微扭曲的表情,宋思年快意了不少,冷笑了声,“要不,我再搬个小茶几过来,一边嗑会儿瓜子一边听你慢慢说?” 那恶鬼眼神狰狞起来,在宋思年都以为对方就要被自己激怒而直接出手时,却见面前恶鬼的情绪被他自己一点点按捺下去。 宋思年神色稍肃。 ……恶鬼多数是凶戾难缠而又残暴疯狂,所以才会由怨鬼化为恶鬼的存在,理智对于他们来说绝对是个稀奇物品——而现在他面前这个,在情绪方面的调控能力上便能看出,绝不是恶鬼中的易与之辈。 这是碰上硬茬子了啊…… 宋思年在心里嘀咕了句。 “宋大人的牙尖嘴利,很多很多年前我就领教过了。想激我发狂?——我劝宋大人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了。” “很多年前?”宋思年怔了一秒,“你认识以前的我?” “当然认识,哈哈哈,当初天底下有几个人敢不认识宋大人您呢!” 恶鬼语气里满是恶意和嘲讽,但眼睛深处却藏着一丝近乎畏惧的忌惮。 宋思年听了他的话,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难道你生前也是宋家的人?” “当然不是!”恶鬼冷冷地说,“我活着的时候和宋家没有半点关系!要不是你把我们——” 话到一半,他自己突然住了嘴。眼珠子转了转之后,这恶鬼狞笑起来,“我都忘了,宋大人现在已经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记得了,这大概就是天道有轮回吧,宋大人?” 宋思年皱着眉深看了对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叹气,“我真讨厌你说话的腔调和语气,让人很想揍你——我以前揍过你吗?” 恶鬼:“……” 看见恶鬼的反应,宋思年笑起来,“看来是走过的,而且还揍得挺狠,要不然你怎么能这么恨我?” “…………” 恶鬼嘴角抽了抽,凶狠地转开了目光。明显是拒绝这份记忆的。 而宋思年好奇地看着恶鬼,“从你方才的话和反应来看,你生前与宋家无关,多半是死后作恶又变成怨鬼之后,才被我镇压带回宋家的……既然还用着宋家的法器,又能得知我的行程消息,那你应当是被宋家驱使——按照你说的,既然我生前是宋家的大人物,为什么我的孙子们要跟我这个老祖宗过不去?” 说到后面,宋思年边说边摇头,一脸“自家孙子们不争气”的惋惜模样。 —— 得亏宋家人没在这儿,不然大概要被气得不轻。 就连不是宋家人的恶鬼都额角直抽抽,看着宋思年的目光像是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嘴从机翼旁边扔下去。 但恶鬼还是把这种冲动压了回去,同时哼了声,说道: “老祖宗?老祖宗算什么狗屁玩意?为了手掌大权,杀父弑子的事情还少吗?对他们宋家多数人来说,你早就是个只适合摆在供奉台上让他们对着烧烧纸钱的、已经死了很久的老家伙了!” 宋思年:“……” 感受到宋思年的沉默,老树犹豫了下,安慰道:“主人,不要伤心,你会比那些不肖子孙们都活得长久的。” 宋思年:“我不是在伤心这个。” 老树:“——?我能感受到您的情绪,如果不是为了这个,那您是在为什么感到难过?” 宋思年叹气:“我只是在想,按照这恶鬼说的,我那帮不肖子孙们给我烧了那么年多纸钱,为什么我一分没收到,依旧穷得这么真实呢?” 老树:“………………” 老树:“主人,您的想法真是太朴实了。” 宋思年又想了想,“不过没关系,我现在有鬼界最富有而慷慨的朋友们,比如老奸商,总是在我最穷的时机给我提供最合适的打劫,啊不,求助机会。” 老树:“……” 这么自我安慰完,宋思年看向那恶鬼,“你背后的人应该是搞错了——我可没有要跟自己的孙子们争权夺位的意思。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他们不来招惹我,我根本半点宋家的事情都不想掺和——这样多好?” 恶鬼讥笑地望着他,“就算宋大人你不想,奈何这么多年过去了,宋家里面还是有死心眼的你的狂教徒啊!” 宋思年原本脸上闲适的表情一顿,“……这话什么意思?” “我不妨告诉宋大人你,这次你们要查的事情就是个诱饵,虽然我的主人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但一定跟你有关——你去不了,对于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宋思年恍然:“所以你们想弄沉了这架飞机,根本不是为了杀什么人,而只是为了阻止我去查那个案子?” 恶鬼冷笑:“没错。” 宋思年:“而你说的另一批人,和你们作对的人……是我的狂教徒,这次的事情也是他们在给我下饵?他们想干吗,反清复明吗?” 恶鬼冷声:“我的主人也是不久前才终于追查到你的身上,至于那个疯子到底想做什么,大概只有他自己……哦,或许还有从前的宋大人能猜得到吧!” 对于恶鬼口吻里的嘲弄,宋思年浑不在意,倒是对方所说的这个狂教徒的存在,让宋思年有些介怀。 他低眉垂目地思索了会儿,便重新抬头—— “鬼知道你这些话是不是忽悠我的——所以你现在要做什么,跟我打一架,顺便报你当年被臭揍一顿,哦也可能是臭揍了几顿的仇?” “…………”恶鬼差点被气歪了嘴,恶狠狠地瞪着宋思年,看起来恨不得冲上来剥其皮啖其肉——但却什么也没做。 宋思年觉着奇怪,老树也完全不明白—— “主人,这鬼是不是脑子有坑,为什么不对您动手啊?” 宋思年摸了摸下巴,说:“不做某件事有两种可能的原因——要么不想做,要么不能做。而他明显不是前者。” “那就是不能做?……哎?可是他为什么不能跟您动手?他是恶鬼,又不是有信条需要遵守的灵鬼。” “信条……”经老树无意提醒,宋思年眼睛一亮。 须臾之后,他朗声笑起来,心情大好地看向那恶鬼,“我说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原来是不能对我动手,是吧?” “放什么狗屁!” 那恶鬼恶声恶气地反斥回去,眼神却有点躲闪。 宋思年一看,更放心了。 “我就说呢,想阻止我的方法有那么多,干嘛非得在我上了飞机之后再给我手动‘空投’这么麻烦——原来是你动不了我啊——看来我当年不只是臭揍了你好几顿,更还在镇压你们的时候下了主从契约吧?” “…………”随着宋思年的话音,恶鬼的表情都扭曲起来,须臾之后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宋思年,“你真不肯让我沉了这架飞机、或者自己离开?” 宋思年没好气地看他,“你当脑子有病会传染,所以我跟你站一会儿就能被你同化了?” “…………” 恶鬼气得五官都快错位,连声狠道:“好——好!这是你自找的!” 宋思年神色仍旧轻松,眼神却警惕地盯住了恶鬼,连对方一丝动作和表情变化都没放过。 然后他就看见—— 恶鬼放完狠话,扭身就头也不回地跳下了机翼—— “你等着!你一定会后悔的!!你所守护的那些……会被自己亲手撕碎……!” 余下未尽的话声,已经消失在了凄厉的风声里。 对着无尽的夜色与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云霭之中仿佛触手可及的漫天星砾,宋思年陷入了沉默。 老树跟着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感慨,“今晚的月亮真漂亮啊,主人。” “……” “主人,您在想什么?嗯,让我猜猜……月景总是格外容易让人伤春悲秋,您好像又在难过了。” “……” 宋思年从那漆黑的苍穹与浩渺的星海里收回目光,落向脚边。 原来是月亮的错啊。 只是那恶鬼的话还是让他在意了。 他“所守护的”吗…… 云纱之下,灯火熙攘里,藏着魑魅魍魉和无尽苍生。 “如果要守护这些……那也太累了吧?我以前是有多闲得慌……” “嗯?主人在说什么?” “……没什么。” 宋思年抬起头,对着圆月伸了个懒腰,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 “对着月亮伤春悲秋忧天下,那是大人物的事情——我哪是什么大人物?” “那您刚刚……” “我只是在想,说跳就跳了,果然是个脑子有病的傻鬼啊。” 宋思年叹了口气—— “想想他竟然可能是我生前带回宋家的,感觉自己老脸都丢干净了。” 老树:“……” 老树:“主人,您想多了。您都这副性子活了八九百年了,哪还可能有脸这个东西呢。” 作者有话要说:老树:做树就是要坦坦荡荡——这命我不要了! 第92章 宋思年安然无恙地回到机舱的时候,明显看到谢忱眼神一松的反应。 他嘴角一勾,笑着坐到谢忱身旁,重启了固魂珠,同时似笑非笑地对谢忱问:“怎么,担心我啦?” 谢忱没在意他的玩笑与打趣,目光在宋思年身上扫了一圈,“……没出什么事情吧?” 宋思年:“能出什么事?” 谢忱:“那只恶鬼呢?” “……”宋思年伸手一指舷窗外面,然后表情无辜地耸耸肩,“被我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说得内心羞愧无颜见人,自己跳机了。” 谢忱:“……” 老树:“……” 老树:“主人,我真是第一次见您这样睁眼说瞎话还能说得这么不心虚的高人啊……明明您和那恶鬼的交流,多数应该都能被谢大人听见才对吧?” 宋思年眼神闪了闪,看向谢忱。 在和男人深沉的目光对视了几秒之后,他叹了声气,“你确定……你之前给我看的宋家族谱已经是完整版本的了?不然为什么我在里面看不到我自己,那个宋家的恶鬼却说我是宋家的人?” 谢忱目光微动。 沉默了几秒之后,他转开眼,沉声道:“每个捉鬼世家都会豢养一些轻易绝不公布于世人面前的秘密力量……不在明面上的族谱里,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宋思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过几秒后突然狐疑地看向谢忱—— “你不会是当初曾经把宋家的族谱撕掉了几页之后,才让我看的吧?” “……” 谢忱无奈地看了宋思年一眼。 感受到男人目光里的不虞,宋思年耸了耸肩,“没有就没有嘛。” 谢忱:“听到他那样说了,你还准备跟我一起去死者家里吗?” “当然要去啊。”宋思年毫不犹豫地说,“连诱饵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的话,我得多不甘心啊??——而且我也是真的好奇,那人为什么要给我下饵、又想达成什么样的目的?……狂教徒?我像是会有那种癫狂的死忠粉的人吗?” 没等谢忱回答,老树干脆利落地接话—— “不像。” 宋思年:“……” 老树傻乐:“主人您的人格人品,离着拥有狂教徒还远着去呢!” 宋思年动作缓慢地磨了磨牙,望着自己手腕上的树芽儿露出一个令人背后发凉的笑容:“你是也想跟那只恶鬼一起体验一把高空无伞跳机运动吗,嗯?” 老树:“……” 老树:“对不起主人,我错了主人。” 宋思年和谢忱赶在零点前到了案发城市。 因为事先市局毛立峰那边便做了安排,所以接机的人一早就到了。 确定两人身份之后,来人非常热情地把两人带去了停车场的专用车上。 车里还有个司机。之前去航站楼外接机的人拉开了后座的门,招呼过宋思年和谢忱落座之后,自己便扭头上了副驾驶座。 车开出停车场时,那人正回过头对谢忱说:“谢顾问,今天时间不早了,就不安排两位去现场了。局里已经在招待所订好了房间,我直接送两位过去。” 谢忱看了一眼身旁,青年靠在车后座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 之前在飞机上受了那不大不小的一惊之后,宋思年便没再休息,但显然早就到了生物钟的睡眠时间。 于是此时从谢忱角度望过去,青年困得连着呵欠,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都眯成了懒憩的猫崽的模样了。 见状,谢忱对于对方的提议也就没有了什么异议,他点头应过,同时伸出手,再自然不过地把青年撑不住的脑袋扶到了自己肩上。 前面副驾驶座上的人正笑着边说话边回头,“那您两位好好休息,等明天一早,我再跟专车来接——” 那个“您”字还未出口,就夭折在了喉咙口。 对方瞪大了眼睛看看谢忱,再看看宋思年,最后目光呆滞地停在谢忱还托在宋思年额头一侧的手掌上。 “……” 感觉到了那目光,谢忱微微皱眉,抬起眼看过去,“……有事?” 对方表情僵了几秒,尴尬地连连摇头,“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您继续,啊不,那个什么……您、您两位好好休息……啊哈哈,哈哈……” 接下去的一路,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两人一个字都没敢再说,全程安静如鸡。 …… 被叫醒的宋思年看着车外,然后又茫然地看向谢忱,他揉揉眼,声音带着没睡醒的喑哑,“……啊?你说什么……?” 谢忱拉开车门,“到了。” “……哦。” 宋思年点点头,作势起身。 先他一步下了车的男人伸手扶他,宋思年想都没想便弓着腰摸上去,借力跳到了车外面。 只是回头拉上车门的时候,他却直面了副驾驶座上之前来接机的小警员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 宋思年:“……?” 直到从对方那儿取了预定卡转身往招待所里面走,宋思年才忍不住问谢忱—— “你是在来的路上对他们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谢忱:“嗯?” 宋思年指指已经开出去的、莫名带着一种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的感觉的车,眼神好奇:“如果你什么都没做的话,那他们为什么见了我跟见了鬼一样,表情还那么扭曲?” 谢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你看错了。” 宋思年:“……是吗?” 尽管有些半信半疑,宋思年还是没多想,快步跟了上去。 几分钟后,招待所前台。 柜台后的女人一脸抱歉地看着宋思年和谢忱,“真抱歉两位先生,您预定的这个房间之前发生了一点预定流程的失误,导致这间房被订出去了两次——而另一边的客人已经办理入住了——真的很抱歉。” 谢忱皱眉,“那便换一间房。” 柜台后的女人表情为难地说:“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们今天的双人床房和家庭房都已经订出去了,只剩下了一间……嗯,大床房。” 旁边宋思年一脸好奇地冒出可脑袋问:“大床房?那是什么??” 老树语气复杂,“就是一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主人。” 宋思年:“嗯…………”他看向谢忱,“我们要换一间住的地方吗?” 谢忱动作一顿,转回视线,“——你介意?” 宋思年:“我当然没什么好介意——” 他话音刚落,谢忱已经将预订卡递给柜台后的女人,“改成那间房吧。” 宋思年在旁边噎了一下,眼珠转了转,凑过去用一种刚好足够柜台后的女人听得到的声量问:“以你的性格,我以为你会觉得不好意思然后拒绝呢。” “……” 谢忱扫过来一眼,用同样的声量平静回答—— “在家里不也是睡同一张床吗,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宋思年:“…………” 柜台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皮皮年:emmm这次是真的骚不过。 第93章 第二天一早,宋思年和谢忱到招待所外面时,便看见了头一天晚上送他们过来的当地市局的小警员。 小警员上来热情地跟两人打了招呼,看起来已经完全没有了前一天晚上的不自在。他把两人迎上车,便自己也进了副驾驶座。 “我送两位到局里去。这起案子相关的资料和档案,都已经给两位准备好了。” 宋思年探头问:“不直接去死者的住宅吗?” “……” 一听这个,原本一直笑得灿烂的小警员表情骤然一僵,连司机那边的方向盘都跟着抖了下。 车身微晃,副驾驶座上的小警员连忙给驾驶座上的司机使了个眼色。 司机会意,伸手擦了擦额头冷汗,继续扭回头去开车。 而副驾驶座上的小警员则讪笑着转回身,看向后座的宋思年——青年表情无辜,看起来方才的问题完全只是无心之言的样子。 “我也是按上面的意思办事。局里那边传达的是,让我先把两位接回局里看看案子情况,也了解一下基本信息,再去定之后的流程…………两位就算查案,也不用急于这一时,是吧?” “确实不必急于一时。”宋思年点头,但并没有就此放过这个话题,而是似笑非笑地抬眼看向那小警员,“不过你确定是为了了解情况才送我们回局里,而不是因为怕闹鬼?” “——!” 小警员和后视镜里司机的表情眼神都是蓦地一变,那小警员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思年,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局里明明只发了案子资料……” 话没说完,他自知失言,连忙紧闭了嘴巴,然而目光犹自带着藏不住的震惊紧紧盯着宋思年。 “你们局里是只发过去案子资料,不过我也有别的途径知晓其他的事情。”宋思年笑眯眯地看着小警员,眼神微凉下来,“只是,对于这么重要而危险的信息说一半藏一半,你们这做法可有些不厚道了……你说呢?” “……您、您误会了。” 好半天后,小警员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连忙跟宋思年解释,“我们并不是有意瞒着两位的,请两位千万不要误会。” 宋思年勾勾唇角,“不是刻意瞒着,难不成还是不小心、刚巧只落下了关于你们前去调查的警员回来之后就发了疯的事情?” 小警员脸色发白,“不是……组长只是担心两位听说之后就不会来了,所以才特地交代我,让我到了警局再把具体的情况一一告诉两位。” 宋思年眼神一闪,“你们组长怕我们不来?这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我们要过来的事情?” “……甘城市局那边申请调档之前没多久,我们局里就接了个打到组长那儿的匿名电话,说是甘城市局里这位谢顾问最是擅长处理这类事情,经验独到,如果您能来,这件案子就一定能得到解决……” 说着,这小警员殷切地看向旁边始终一言不发也没什么反应的谢忱,“后来刚巧接到甘城市局那边的调档申请,我们组长一查实,发现甘城市局那边申请调档的就是谢顾问您,所以才……” 宋思年皱眉。 “那个匿名电话的来头,你们查到了吗?” “……”小警员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 宋思年目光冷了下来。 见宋思年问完,谢忱看向那个仍旧不安的小警员,沉声,“余下情况便回警局再说,希望这次你们不会还有隐瞒。” 小警员忙不迭地应声:“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请谢顾问您放心。” “…………” 到了警局内,谢忱跟着那小警员去找组长谈话了,宋思年则被安排着去资料库里查看相关的档案。 大略翻了翻之后,宋思年就发现,这里的档案资料果然比谢忱家中之前拿到的那份语焉不详的资料要细致得多,而且还多出来了些很让他注意的点。 于是,二十分钟后,谢忱跟着小警员到档案室里的时候,正看见青年趴在铺满了资料的方桌上,翘着细长匀称的小腿去勾宽大方桌最里头的一张资料。 修长完美的腰臀曲线也在这个动作下一并绷出勾人的弧度来。 “…………” 谢忱脸色一黑。 然后男人二话不说,直接从门口几步走到桌前,向前俯身一把勾起青年的腰,把人拎起来就放到了地面上。 —— 于是前一秒刚感觉到男人接近的气息的宋思年,还没来得及转头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口,就一脸懵地感受了一番天旋地转。 “……??”宋思年回过神,不解地看着面前脸色阴沉的男人,“……你这是做什么?而且干嘛这副表情,谁惹你生气了?——那个组长吗?” 谢忱目光幽深地盯着宋思年,还没从青年腰身处离开的手在他腰间用力一攥—— “不准在任何人面前……像刚刚那样。” 男人声音阴沉得像是能挤出水的乌云。 宋思年懵然地眨了眨眼,过了几秒,他终于在脑海内倒带回放出谢忱会看到的场景,然后他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哎?谢顾问,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 男人黑瞳沉暗,再开口时嗓音沙哑,“……你想看我吃醋的后果是什么吗?” 宋思年其实挺想说“想看”的,不过在感觉到了男人眼底那种情绪空前的危险程度以后,他还是明智地选择了“怂”—— “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说着话,宋思年把之前勾在手里后一直抓着的几页材料递给谢忱—— “你看这是什么。” “……” 谢忱伸手接过,目光一扫后便皱起了眉,“嫌疑人供述?” 宋思年点点头,“嗯,还是这死者作为嫌疑人被带入警局内讯问的相关供述呢。” 宋思年说着,扭过头看了看,随即在望见门口半石化状态的小警员时,眼睛一亮,伸手冲对方招了招。 “你来,问你一些情况。” 小警员眼神颤巍巍地走进了档案室内,那架势表情悲壮得活像是一只自己买入狼口的绝望的羊。 宋思年自然注意到了,笑笑却不拆穿,只拿着那几页资料问这小警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具体是因为什么被传讯到警局来的?” 小警员犹豫了下,接过资料一看,随即便表情微变,像是摸到了什么烫手山芋似的,把那资料扔到一旁。 宋思年奇怪地看向他。 小警员没办法,踟蹰了会儿之后只得吞吞吐吐地开了口,“我们局里这几年一共发生了两起最诡异的案子……这第一件就是现在两位在查的这件,前后经过两位应该都了解知道了……这第二件,就是去年的这个案子。” “这案子也很诡异吗?”宋思年好奇地问了句,随即低头拿起那资料重新扫了一遍,但仍没看出个所以然。 旁边谢忱在这几刻的沉默之后终于开口—— “这份供述应当是嫌疑人自我辩护的不在场证明供述。” “……对。” 小警员表情阴郁地点点头。 宋思年好奇地看着谢忱:“这份不在场证明有什么问题吗?不然你为什么看起来也这么严肃。” 谢忱没急着回答宋思年的话,而是先转向了一旁的小警员。 “我看供述内容里,有7处不同的时间地点。” “…………”小警员脸色苍白起来,眼神里也带上惊惧和厌恶交织的复杂情感。 从小警员的反应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谢忱眉心微锁。 宋思年:“7处不同时间,这是什么意思?” 谢忱沉声,“这份不在场证明,是在供述一起7个死者的连环杀人案。” 第94章 “……连环杀人案,受害人还有七名?” 宋思年在甘城市局耳濡目染了这么久,已然很清楚这样一起案件该是性质如何的恶劣、如果一旦消息泄露,会在民众间引起什么程度的恐慌。 所以对于这件事情的隐瞒,他倒不觉有异。 而那小警员点头,神情间犹见惶色,“这个案子十分诡异,局里已经将档案暂时封存……再加上两个案子的受害人特征类型差距明显,我们也就并没有做并案处理。” “差距明显?那第一个案子的受害人特征情况,你简单说一下。” 小警员挠挠头,“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七名受害人都是年轻女性,失踪地点为环形区域,七人均是进入无监控区域后凭空消失,之后无论警方如何搜寻都找不到她们的踪迹……” 宋思年扬了扬手里的资料,“那这个死者……叫什么来着,哦,刘庆余,他为什么会被列为嫌疑人?” 小警员叹气,“因为这几人生前刚好都跟这个刘庆余有过接触,而且她们失踪的地点,刚巧也是在以刘庆余的住宅为圆心的环形区域内。当时局里进行数据分析,最后基本确定刘庆余就是嫌疑人,但是……” “但是什么?”宋思年皱眉问。 小警员没说话,谢忱则开口:“从刘庆余发生意外的地点来看,他之前一定是被无罪释放……可能性最大的就是他拿出了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 小警员叹了口气,“是啊,而且不是一两处,是七起案件,每一次他都有人证、监控和物证俱在的不在场证明,局里根本找不出任何问题,只能给他无罪释放处理。” 宋思年闻言一挑眉,“七起不同的案件,发生在不同的时间地点,他却刚巧在每一起案件发生的时候都有不在场证明?如果是巧合,那么这巧合的概率会有多低?” 小警员无奈地说:“无论是不是巧合、概率有多低,法律面前只认证据——他既然拿出了不在场证明,我们就绝无继续调查他的理由。” 宋思年点点头表示理解。 在宋思年和小警员交流的时间里,谢忱一心二用,正边听他们谈话,边翻看着旁边被宋思年整理出来的资料信息。 这样看了一会儿之后,他转向小警员,问道:“我看了之前那几起案件发生的时间地点,均是在深夜郊区——你之前提到,七名受害者失踪的地点都是以刘庆余住宅为圆心地环形区域,而符合这个条件的地方只有一个。” 谢忱伸手往铺展开的地图上一指,眉间皱起了褶—— “他住在树林里?” 宋思年闻言惊异地趴过去看了两眼,“还真是啊。” 提起那片树林,小警员打了个激灵,脸色陡然变了。 “没、没错……那个刘庆余,他原本的职业是那片树林的看护员,后来为了方便,他就在那片林子中间审批了一块地方,搭起了一座小屋。”小警员结结巴巴地说,“我的同事们就是在去了那座林间小屋回来以后,才全都发、发了疯……” “林间小屋……” 宋思年一字一句地缓缓重复了一遍,随后勾了勾唇,眼神微冷。“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他抬眼看向小警员,“你们档案库里有那个小屋的照片或者什么的吗?” “……有,我其中一个同事带回来的相机里面,是有的。” 宋思年眼睛一亮,“你找出来我看一下。” “……” 小警员看怪物似的看了宋思年一眼,显然不明白这人怎么能镇定到听说了这样的事情还完全不色变的程度。 宋思年也不解释,只在小警员费劲地找到了一沓照片之后,接过来看了几眼。 “……果然。” 随即他眼神变得有点复杂——既有某种验证了猜想的释然,又多了几分凝重。 谢忱听见他的声音,从那堆资料里抬起头。 “怎么了?” 宋思年伸手把照片递了过去,“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 谢忱伸手接过。 照片里是很漂亮的景致远照,蓝天、白云、绿树、褐房,纯粹而大块的颜色交织出画一样的图景。 美不胜收。 如果不是还有那片萦绕在所有颜色里的淡淡黑气的存在的话。 谢忱不动声色地看向宋思年。 宋思年唇瓣微动,给了他两个无声的字。 “恶鬼。” 而且是道行很深的恶鬼。 谢忱颔首。 宋思年:“接下来怎么办?” “这种级别的恶鬼,直接争斗可能会造成恶劣后果。”谢忱沉吟片刻,说道。 “那总不能不去了?” 谢忱:“有一个地方,应该还有更多关于这里的信息。”谢忱伸手点点底图上那个被他用笔圈起来的刘庆余的住宅地点。 宋思年疑问:“哪儿会比警局更了解这些东西?” 谢忱:“捉鬼师联盟。” “……” 当地的捉鬼师联盟建在市区的边缘位置,查到具体地址之后,宋思年和谢忱便坐着当地警局的车赶了过去。 在安全门门外,警局的车就被拦了下来。 下车询问的小警员一脸尴尬地小跑回来,敲了敲车窗,然后探头对谢忱说:“谢顾问,那个……这个部门我可能没提前报备过,我给他看证件了,但他们不让我们进。” 谢忱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车外,正瞧见那看门的保卫趾高气昂地看了车里一眼。 坐在谢忱身旁的宋思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身体往谢忱所在的方向一歪,捂着嘴巴幸灾乐祸地问:“谢大人,被给自己曾曾曾曾……孙辈捉鬼师手底下管着的小保卫轻视的感觉,如何?” 谢忱瞥他一眼,眸光微暗。 “……‘谢大人’?” 他以口型无声地问。 宋思年只觉得脖子根后面嗖地一阵凉风窜了过去,“…………”犹豫不到两秒之后,他立马把身子摆正坐回原位,一副“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看见”的表情。 而谢忱也从宋思年那儿收回视线,不虞地看了一眼车外仍旧不知哪来的骄傲感的保卫。 他拉开大衣,右手探进衣襟内,在某两张证件之间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比较新的那一张,递给了车窗外的小警员。 “用我的证件试一下。” 小警员接过,刚准备应了,又迟疑地问谢忱,“谢顾问……它这儿不会不是什么正规机构吧?它这个部门名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不必担心。” “……哦。” 见小警员跑开,宋思年表情有些古怪,顾忌地看了一眼前面的司机之后,他魂音传音给谢忱—— “刚刚过去的那个牌子上不就写着‘人与鬼共建和谐社会管理部门’吗?他看不出来?” “上面施了符咒。”谢忱淡淡地说,“只有具有一定级别的灵力和鬼力的捉鬼师或者鬼,才有可能看见真实的部门名字。” “也对。”宋思年点点头,“不然这么明目张胆地建在市区旁边,差不多就是把这些事情公告天下了啊。” 谢忱:“相关的防护,捉鬼师联盟还有许多举措。” 宋思年点点头,没再继续说什么。而车外的小警员已经拿着谢忱的证件跑回来了。 他拉开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坐进车里,声音里带着点兴奋—— “谢顾问,您的证件真好使哎!刚刚那保卫拿着什么东西一扫,那东西就亮起蓝光,然后他赶忙就跟我道歉,要放我们过去了。” 小警员说着,把谢忱的证件递还回来。 “您这证件是做过什么特殊审批吗?” 谢忱微皱眉,“……” 不等他说什么,旁边宋思年探身过去,笑眯眯地弯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眸子里凉光暗转—— “你确定,你真的想知道,嗯?” “…………” 小警员在宋思年那表情的凝视下,猛地打了个激灵,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想了不想了。” 宋思年笑笑,探回了身,“乖。” 谢忱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然而进到了捉鬼师联盟的大楼内,事情却并没有如宋思年想象中那样顺利地进行。 “证件等级不够?” “是的,大人。”柜台后的女侍者态度比门口的保卫温婉多了,只不过这温婉里却透着坚决,“以您的等级,暂时无法查看该地点的备案信息。” 宋思年皱眉,问谢忱,“这是什么意思?” 谢忱传音,“有一部分任务和相关的任务信息在联盟内属于机密。” “机密等级是怎样的?” “非世家精英捉鬼师,无权查看。” 宋思年:“……” 宋思年有点鄙夷地看他,“你们这是对自己人都搞阶级歧视啊。” 谢忱:“不是我定的规矩。” 宋思年:“那也是你的徒子徒孙。” 谢忱:“……” 宋思年:“那接下来怎么办?” 谢忱思索了两秒,拿出手机,“我找人来调取相关信息。” 宋思年想了想,问:“焦家的人?” “是焦家的人,但并不姓焦。……而且,你认识他。” 宋思年:“我认识??” 谢忱点头。 “什么我认识的人,能短时间赶来这里?” 谢忱:“捉鬼世家内,总有一部分传送法阵,是直接连通到捉鬼师联盟的。” “哦……那我倒真有点好奇,你在说的是谁了。” 谢忱拿着手机去打了个电话,没用多长时间,果然有个面熟的年轻人从联盟分处大楼外面跑进来。 宋思年看着那人,眼神一顿,随即惊道:“仇革!?” 仇革走到两人面前停下,冲着宋思年点点头,便看向谢忱。 “师父。” 宋思年:“——师父???” 质问出声的同时,之前在捉鬼师年度盛典上,一直被他遗忘和忽略的这个问题终于被宋思年想了起来。 第95章 “我就该想到的。”宋思年长长地叹了口气,“捉鬼师盛典那时候,你都告诉我是你师父帮你遮掩了灵力气息,我就该想到你说的就是他了。” 仇革看起来对宋思年毕恭毕敬,完全没有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的随意—— “不敢有违师父意愿,所以当时没有向您透露身份,请您见谅。” “能骗我这么久是你的能力,这么见外干嘛?”宋思年笑着搂过仇革的肩,在另一边亲昵地拍了拍,“我们怎么说也算是熟人了,是吧,小老弟?” “…………” 这劈了叉的辈分让仇革有那么一秒的牙疼的表情。 只不过一秒之后他就不疼了——因为他明显地感觉到,原本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目光淡淡的男人,突然在此时把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确切说,是落到了之前被那只白净的手亲昵地拍过的地方。 感受到那目光里的温度、冷度和锋利程度,仇革:“……” 不管在哪个时代哪个业界,和“师娘”勾勾搭搭的那些,最后大概都会被师父亲手劈成柴火烧个灰儿都不剩的。 他肩上还有焦家大任,可不能死得这么委屈。 这样吐槽着,仇革快速而恭敬地弯下腰,作势给宋思年和谢忱揖礼,同时避开了宋思年的手。再起身时,他已经不着痕迹又妥妥帖帖地站到离着宋思年最远的角度上去了。 谢忱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仇革心里哀叹了声。 —— 他本以为他的师父是个不惹红尘不沾俗世的完美的仙人,而今才知道对方只是单纯地把自己在俗世红尘里所有的不洒脱、不完美,都单独给了一个人。 哦,也可能是一个鬼。 这么想着,仇革心情复杂地看了宋思年一眼。 ——希望不会对焦家的事情有影响吧,不然……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被他注视着的青年蓦地扭回头来,一脸笑眯眯的无害神情,“有个问题啊,你不是姓仇吗?怎么会是焦家的人?……你不会连姓名都是骗我的吧?” 尽管自家师娘笑得非常温柔,但仇革是个聪明人,所以他很清楚这笑容背后的意思绝对是“敢点头你就死定了”。 所幸,大概是他之前的反应让他的师父非常满意——在宋思年问完之后,谢忱便开口解释了。 “他的母亲是焦家的人,父亲只是个普通人,再加上他的灵力天赋非常杰出,所以是目前焦家年青一代里最为优秀的精英捉鬼师。” “哟,”宋思年笑眯眯地又要上手拍人肩膀,“可以啊,小老弟,很能干嘛。” 仇革心里叫苦不迭:他可一点都不想跟“师娘”称兄道弟。 关键时候,宋思年刚落到一半的手腕被身旁站着的男人攥住了。 宋思年挑眉看过去,“怎么,徒弟这么宝贝,我碰都碰不得的?” 男人没表情地就势把宋思年的手搭到自己肩上,“想摸,摸这里。” 宋思年:“……” 谢忱仍旧平静而面无表情,“是你宝贝,是他碰不得。” 宋思年:“………………” 仇革发誓,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见他“师娘”脸红了。 不过不待仇革看分明,宋思年已经扭头往旁边走—— “你们不是要查相关的任务资料吗?怎么还不走?” 语气再正经自然不过。 谢忱没说什么,跟了过去,仇革自然也只得配合夫夫俩,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 到柜台之前,谢忱将需要的任务资料与仇革说了一遍,便和宋思年等在一旁大厅的沙发上了。 看着大厅里的人来人往,宋思年忍不住对谢忱感慨:“捉鬼师联盟越来越兴盛,管教和约束变得更难了。在这个时代也有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开始发现那些与他们原本认知所不同的东西——你都不会担心,以后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一团乱麻吗?” 谢忱神色淡漠,“事物自然的产生、发展、成熟、衰败、消亡,是不需要人为干预和同情的。” 宋思年眼神古怪地看着他,“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我还以为天下苍生本该系于你心腹之间呢。” “我说的是自然情况。”谢忱眼神微沉,“如果有人想人为推动这个进程,我不会坐视不理。” 宋思年若有所思,“比如……宋家?” “……” 谢忱不语,却微眯起眼。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之后,谢忱打破沉默,“宋家,我已经放过一次了。” “嗯?”宋思年不解地抬起头看向他。 男人倚坐在沙发里,半垂着眼,深邃俊朗的五官间捕捉不到半点情绪,连声音都如古井不波—— “我也只能容忍那一次。” 低沉的话音若有所指。 宋思年下意识地皱起眉,他隐约觉着谢忱是想暗示他点什么。 不过没等他再去细想,之前出去询问任务资料的仇革已经回来了。 “已经问到了。” 仇革走到两人坐着的沙发前停住,就站在那儿,垂着手恭敬地对谢忱说:“师父指出的那个范围内,按照联盟记录,确实有一只恶鬼活动的迹象。之前,联盟里也就那只恶鬼发布过相关任务。” “之前?”宋思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字眼。“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没有这项任务了?为什么,难道那只恶鬼不在了?” 仇革点头,又摇了摇头。 “任务确实已经不复存在,至于那只恶鬼的动向,目前联盟给出的答案是无法确认。” 宋思年:“无法确认??” 仇革应声,“一方面是因为,这个任务过去存在的时候,最终标定等级为s级,已经归属于联盟中罕有的特殊任务中。按照任务档案里的描述,之前也有不少捉鬼师折在了这个任务上面。” “既如此,联盟内为何未派出顶尖捉鬼师将恶鬼镇压?”这一次问出话的是谢忱,话间,男人凌厉的眉宇已经极为不虞地蹙起。 仇革苦笑,“这就是第二方面的原因了——那只恶鬼非常狡猾,也确实在感知方面极为出彩;在派出顶尖捉鬼师后,还未等到达他所在的区域范围内,他就已经望风而逃了。” 宋思年奇道:“尝试过多少次?难道就没一次成功?” 仇革点头,“对,联盟每一次的行动,最终都以失败告终;顶尖捉鬼师会被她感知到而提前逃脱,普通捉鬼师就会栽在她的手里。再加上后来,这只恶鬼停止犯案,不再为祸,也就只能被联盟暂时结档处理。” “不再为祸?这联盟对于恶鬼的宽容度,还真是比对怨鬼都高很多啊。” 宋思年冷然一笑—— “这么欺软怕硬,真是丢尽了从前捉鬼师先辈的风度气节。” 宋思年话音一落,自己的表情都微微一变,而仇革也一脸古怪地看着他,随即玩笑:“听师……咳,听宋先生的话,像是您亲眼目睹过先辈之中的风流人物。” 宋思年眼神微闪了下,跟着也没心没肺地伸手一指旁边最为淡定且没什么反应的谢忱,“你师父,不算么?” 仇革一愣,随后苦笑,“自然算的。” 开够了玩笑,宋思年扭头去看谢忱,“所以你准备怎么办?按照以往任务资料来说,这恶鬼能提前察觉顶尖捉鬼师的灵力气息,多半是有什么外物仰仗,即便是你恐怕也不敢轻易冒险,否则万一打草惊蛇,那恶鬼躲到什么地方藏个百八十年,那可就要了老命了。” 谢忱赞同,“不能轻举妄动。” 仇革迟疑地看了宋思年和谢忱各一眼之后,开口说:“其实……我有个主意。” 宋思年自来熟地冲仇革勾勾食指,“卖关子可不是好习惯啊小老弟,别跟那些坏人学——快说。” 仇革:“我刚刚特意抽调了这恶鬼之前犯下的几桩案子资料看了,我发现他的受害人特征非常集中,无论在性别、年龄、身高,甚至包括头发、衣着,以及其他一些方面,都有很多的重合点。所以我想,这个恶鬼应该是对这种特定类型的受害者具有一定诉求。” 宋思年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给那恶鬼下一个饵?” 仇革点头。 “但有个问题。这个恶鬼的实力非常惊人,如果稍有不慎,饵就很可能被他直接吞掉……所以我们没办法找符合条件的普通人,就连灵力阶级稍差的女捉鬼师都不行。” 宋思年点点头,“诱饵实力不行,那就是送菜去的。” 仇革苦笑,“而因为之前的封建观念,联盟里的顶尖女捉鬼师本就稀缺,符合条件的更是找不到了……” “确实是个难题啊。” 宋思年连连点头,直到不经意一抬眼,他表情古怪了下—— “所以……你这么看我干吗?” 第96章 “所以,你这么看我干吗?” “……”在宋思年不甚友善的目光里,仇革连语气都把握得谨慎而翼翼,“我听说灵鬼可以自由变幻形象,而且鬼力越是强大,所变幻出的形象能够维持的时间也就越长……” 宋思年眉一挑,“你的意思,是让我扮成一个女人去作饵?” 仇革恭敬地低下头,“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方法,但不敢违逆您的意思,如果您不想——” “不行。” 沉静得发冷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压断了仇革余下的话音。 仇革微愣,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坐在沙发上的谢忱正身,目光幽沉地望着他。 不必谢忱说什么,仇革也能从那目光里读出男人压抑的恼怒情绪。他顿了顿,想说的话在喉口翻了一个跟头,又咽了回去。 仇革低眉顺目地站在那儿,不再说话了。 而原本正思考仇革的建议的宋思年,此时同样看向了谢忱,他目带不解,“为什么不行?” 谢忱冷着眼传音过来,“飞机上那恶鬼是怎么说的,你是不是已经忘了?” 宋思年无辜地眨眨眼,“先不论那恶鬼可能只是宋家派出来迷惑我们、想阻止我们调查这一系列事情幕后真凶的手段,单论那恶鬼说的句句属实的情况下——所谓的我的狂教徒,应该不会是想对我不利吧?” “……那也不行。” 男人皱起眉,不容质疑地转开了脸。 宋思年被对方这势头激起了倔劲儿,“我觉得这方法不错,省时省力省心,就按这个办——仇革,你可以去准备了。” 谢忱眉峰一跳,视线一横,睖向宋思年。 男人黢黑的瞳子深里像是跃着漆黑的焰,显然已经忍到了情绪爆发的边缘。 宋思年却毫不畏惧,他不避不退地迎上目光,“如果你能有更好的方法,你可以提出来。如果没有,我们就按仇革说的办……——而且我希望你知道,这件事不是只跟你一个人有关,你可以命令仇革,但你不可以命令我。” “……” 谢忱目光闪了闪。 坐在自己对面的青年面上虽然还带一点笑意,但眼神却认真而严肃。显然自己之前的直接否定让宋思年有了被轻视和不被尊重的不适感。 于是那些负面的情绪在心底汹涌咆哮了几个潮头,又悉数被谢忱压回了平静海面下。 仇革在旁边观察着谢忱的情绪从起伏到平复,目光里是藏不住的震惊。 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见他的师父大人在其他人面前妥协…………更或者该说,在这之前,包括焦家那些年纪的零头都比他活过的年份还长得多的老家伙们在内,他还没见过哪个人敢违逆他的师父的意见。 这是第一个。 而且竟然还成功了…… 虽然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个青年对于他师父的意义非同一般,但这样有违常理的事实摆到面前时,仇革一时之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你师父已经默许了,你怎么还不敢动?” 清朗带点捉弄的声音勾回了仇革的思绪,他回过神后,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联盟这一处分处的大楼。 仇革前脚一走,宋思年便起身走到了谢忱的身旁—— “你在生气吗,为刚刚的事情?” 谢忱没接话,低垂了眼睑,片刻后他才沉着嗓音开口,“会有危险。” “只要活着,危险就从来没离开过。”宋思年诡辩了句,但到底还是心虚,便放软了腔调,笑眯眯地问谢忱:“而且,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看我变幻女装会是什么样子?” “…………” 谢忱眼神深了深。 ……他见过。 还是大红色的嫁衣。 “不想。”谢忱最后只这样冷淡地说。说话时眼睛却没有看宋思年。 宋思年撇撇嘴,眼睛转了转,突然俯下身凑过去,压低了声量问:“我刚刚才想起来,之前一直忘了问你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都不喜欢。” “——哈??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性冷淡吗?……你别走,话说清楚再——” “我喜欢你。” “…………” 刚要追上去的青年被这句话怔在了原地。 须臾后宋思年终于回过神,看着那道莫名有点发僵的背影,他心情大好地扬起嘴角。 笑了一会儿之后,宋思年才反应过来—— “等等……他刚刚那两句话合起来,意思好像是在骂我不男不女??” “……”老树冷汗,“主人,那只是表白,您别多想了。” 宋思年仍面带狐疑。 老树:“更何况,按照您现在的情况来说,确实不是人——当然就既不属于男人也不属于女人了。” “有道理。” 宋思年欣然接受了这个解释。 看见仇革给自己准备好的“战袍”以后,宋思年就对自己之前的决定感到无比地后悔了—— “这件高叉裙我就不说什么了。”宋思年嫌弃地把那件艳红色的裙子拨拉到一旁,只翘起食指中指,把那双同样红色的亮皮细高跟鞋勾了起来。 宋思年抬头,质疑地看向仇革,同时在两人视线中间晃了晃这双高跟鞋—— “你确定这玩意是人能穿的东西?” 仇革哭笑不得地说:“按照对之前的受害人的特征统计,这只恶鬼偏爱对身穿红色裙鞋、着装性感、淡咖色长发、年龄二十五岁左右的女人下手。” 宋思年冷笑了声,“这恶鬼口味还真刁钻。” 仇革好脾气地把衣服鞋子往前推了推,“我在外面等您。” “……” 这一等,仇革便等了将近小半个时辰。 在他几乎有点要产生自己真是在等一个正梳妆打扮的女人的错觉的时候,被他临时征调的休息室内间,房门打开了。 一道人影走出来。 仇革的视线本能地落了过去。 入目是一双弧线优美的踝足,细细的红色高跟鞋带在上面绕过一圈又一圈;随着迈出房间的步子,骨肉匀停的长腿在红色的高叉裙间若隐若现——明艳的红色与白皙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勾得人移不开眼。 等目光掠过有致的腰线,尾梢微卷的栗色长发铺入了眼,发间那张白皙的脸蛋上,以红色的纱段遮了半脸,只露着一双会说话似的漂亮的桃花眼。 仇革看得呆了神,等“美人”头也不回地走过他身旁时,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身追上去—— “师,额……宋先生为什么不露全脸?遮上一半会显得有些……奇怪。” 最后一个词说的心虚,仇革偷眼去看宋思年的反应。 而走在他侧前方的青年面无表情—— “还能为什么?因为丢人啊。” 第97章 焦家,家宅主楼,书房。 靠在小牛皮包裹的实木宽椅上,焦家的前任老家主焦沈英望着窗外广袤的焦家庄园,以及庄园蜿蜒的道路上那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脸上满布的皱纹间,洋溢着一种欣慰而复杂的喟叹。 “……为了等这一代,我们焦家,已经足足悄声匿迹了几百年。我原本以为,我这把老骨头是活不到看见我们焦家重列世家之位的时候了,没想到…………祖上保佑,后辈沈英三生有幸啊。” 而此时书房中央,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那儿,闻言微微撇嘴,好看的五官间流露出一点淡淡的傲然。 “爷爷,能让焦家重列世家之位,是我们家中这三代人苦心经营的结果,可不是靠祖上保佑的。” “……你这孩子!”焦沈英舒出来的一口气在半中腰差点呛着他自己,好不容易平息下去,他恼怒地一拍座旁扶手,却见原来那座椅本身也有轮椅的功效,带着焦沈英便转了半圈,直面房间中央的年轻女人——“你怎么能对祖辈丝毫没有感德敬畏之心呢?” 年轻女人闻言,不满地说:“如果不是以前的老顽固留下什么祖训,要我们一定要等谢家后人出世之后再着手准备复出事宜,那我们焦家恐怕早几百年就可以重列世家了,哪儿还需要再吃这么多代忍气吞声的苦?” “……” 焦家的这位前任老家主被这番话堵得脸色涨红,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重重地哼了一声,“年少轻狂!……你怎么就不好好跟你表哥学学!把你那浮躁又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收一收?我看你真是被你父亲惯坏了!” 站在那儿的年轻女人不服气地一梗脖子,“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看就那个谢忱,除了灵力有点厉害以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凭什么让我们整个焦家奉他为主?他有那个资——” “放肆!!” 焦沈英怒目圆睁,嗓音近乎嘶哑,青筋都从老人扎着欧式丝绢的礼服领口,同时他用力地拍在了面前的桌面上。 实木的书桌桌面上方,多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明显的手掌印凹陷。 房中的年轻女人,也就是焦青青——见焦沈英真动了火气,焦青青眼珠转了转,随即连忙调整神色轻笑起来,“爷爷,别生气嘛……我就是觉着您和我父亲为了焦家重列世家之位操碎了心,到头来却都把功劳归给外人……我这不是替您不平嘛?” “你一个小娃娃,你懂什么!”焦沈英余怒未消,仍是脸色铁青,“我和你爹为了焦家苦心经营是不假,但我们这么多代人,费再大努力,也只是把焦家年青一代的平均水平维持在与其他世家相仿的高度上罢了!” 焦青青皱眉,“平均实力已经和其他世家相仿了,这不就够了吗?” “……你真以为焦家不敢露头,只是因为祖训?”焦沈英没好气地伸出手,隔空点了点焦青青,“永远不知道跟你表哥学学,也难怪谢大人根本没考虑过收你做弟子!” “我还不稀罕呢……” 年轻女人抱住自己的手臂,小声咕哝着将脸转开。 而并未听清她的自言自语焦沈英仍在说:“能否重列世家之位,真正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因素根本不是什么世家的平均实力,而是是否有最顶尖的捉鬼师!即便是有,也只足够维系在世家序列中的地位不被踢出竞争,而我们焦家求的可是重列!” 焦沈英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可是要硬生生从原本的四大世家口下夺一块肉下来!你来说,哪怕我们家中能有一个和他们四大世家最顶尖的捉鬼师实力相当的存在——只一个,能足够让我们焦家重新进入世家序列吗?!” “……” 焦青青陷入了沉默。 作为焦家现任家主焦舜的独女,再加上个人卓越的灵力天赋,焦青青从小就得家族重点培养,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傻子。 所以焦沈英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已经看透了这里面的脉络。 即便心里有些不忿,但焦青青知道,焦沈英说的是事实——如果没有能以一人之力力压四大世家的谢家后人在,他们焦家想要重列世家之位,恐怕真是百年内难定之数。 想到这儿,焦青青忍不住问焦沈英:“爷爷,那个谢忱——” “——嗯??”焦沈英立目横眉。 焦青青撇撇嘴,“那位谢大人——”她拖长了声调,然后才问,“真有那么厉害吗?……他一个人,怎么就能压得宋家都不敢异议呢?” 提起这个,焦沈英眼神复杂起来。 “若不是你从小在灵力修习方面最是惫懒,会到现在连谢大人的厉害都察觉不明?” 沉默几秒,焦沈英又道:“单论个人实力,四大世家内没人能跟那位相提并论——别指望比肩,单是想要望其项背都是难事…………但经过了近千年的演化,如今的世家早已不是当年那般只看硬实力对抗的时代了。四大世家,尤其是宋家,在这千年以来将鬼界地盘上的利益占了大头,谁也不知道他们这几百年内都已经做了何等准备与铺垫,所以谁也没有把握……即便是以那位的惊才绝艳、即便他是谢家后人,也未必能与一个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绵延千年的大世家相抗衡。” 焦青青脸色微变。 书房里死寂几秒之后,她才回过神,声音里多了些慌乱,“可如果真是这样……那宋家为什么不阻止我们回归世家序列?” “这只是我的猜测,他们是否有这样的实力我并不确定。而且就算是有,这样的手段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施展出来的,而且必定要耗费高昂的代价,宋家的人未必愿意为了阻止我们而露出底牌。” “……”焦青青闻言,缓缓松了口气。 “所以,我才让你在一切尚未发生之前,多向你表哥学习学习,无论是在灵力修习、还是在待人处事方面……” 焦沈英神情恢复淡定,不厌其烦地嘱咐着,然后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话头一转—— “我差点忘了,刚刚不是让你去接你表哥了吗?你怎么自己上来了。” 焦青青闻言眼神闪了闪。 “我上来就是跟你汇报这个的。表哥他带回家了两位客人,还跟其中一位一起,直接征调了一楼的休息室,把今天来家中参加我们焦家回归晚宴的客人们都赶到花园宴厅去了。” 焦沈英听了这话,眉头立马皱了起来,不悦地说:“带来的是什么客人?也不见上来拜访,就直接进了休息室?” 焦青青笑意里带着促狭—— “进休息室那个我不熟也没怎么注意,不过等在客厅里的另一位我是认识的?” 焦沈英:“嗯?” 焦青青微笑,“您刚刚不还对他感恩戴德的吗?——就是您说的那位谢大人啊。” “…………” 焦沈英呆了几秒,“哎哟”一声便站起了身,头都不回地往外跑,出了门抱怨的声音还在身后—— “谢大人到了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焦青青在后面捉弄地笑,“爷爷,您的轮椅都不要了啊?” “——!” 空气里只传回来老家主气哼哼的声音,便安静下来了。 独留在书房的焦青青自己站了一会儿之后,脸上笑意不知何时收敛起来。 “他果真有那么厉害么……” “其他世家都有准备的话,家中蛰伏了几百年,又会有什么我都不知道的手段呢……” 半晌后,安静的空气里不知响起了谁的呢喃。 第98章 焦家的回归晚宴,就设在家宅侧楼二楼的宴厅里。 然而按照邀请函上所述,宴会开始的时间已经到了,焦家最元老的几位却还丝毫没有要露面的意思。 客人们之间难免有些躁动,更不乏有些居心叵测的人阴阳怪气地笑话着—— “这焦家是太久没坐世家的位置了吧,所以才会连世家该有的礼仪气度都忘了?回归晚宴耽搁这么久,都不见主人露面,他们焦家的人也不怕被其他四大世家笑话么?” “…………” 在场都是耳聪目明灵力强盛的捉鬼师,这话自然传进了不少人的耳朵里。 此时在宴会现场勉强撑个场子的焦家家主的三弟一边安抚着重要客人,一边皱着眉招呼来旁边角落里的下属—— “父亲和大哥怎么还没到?不是让你们赶紧去催了吗?” 那下属为难地说:“已经去催过好几遍,到后面老家主都跟我们发了脾气,不许我们去那边扰客人清静。” 焦深眉头拧起个疙瘩,“什么客人这么大的来头??” “这我们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仇小少爷领回来的客人。” “小革领回来的?”焦深眼珠子转了转,思绪到某处时忽然一顿,他身形微僵,连忙看向面前的下属,“——你可听见小革是怎么称呼那位客人的吗??” 下属茫然地摇了摇头。 焦深一攥拳,抬脚就要往宴厅外面走。 那下属见状急了眼,伸手去拦焦深,“三少,您可不能也去——您去了让这宴厅里这么多号客人可怎么办啊?” 焦深摆摆手,“你懂什么,这帮客人加起来也没那一位重要……这些都交给你了,你记得安抚好,出了问题我拿你是问啊!” “三少——” 那下属一听这话,差点当场气哭。 而就在这时,焦深面前宴厅侧门打开,一道人影闪了进来。 看清来人,焦深脸上还没来得及褪下的笑容顿时一苦,他垂头丧气地停下了脚,“……二姐。” 被称呼为“二姐”的女人不动声色地看了焦深一眼,然后才轻“嗯”了一声,说:“父亲和大哥正在主楼招待贵客,你不好好替他们安抚这边的客人,是准备上哪儿去?” 焦深愁眉苦脸的,“二姐,我都听下面的人说了——是不是小革的师父来家里了?上次我就没能见着,这次您怎么也放我去见一面吧?” “你当这是哪儿,焦家动物园吗?”焦妍妍没好气地斥了焦深一声,然后才稍稍放缓了语气,“之后有的是机会,今天不行。……这是什么场合你心里不清楚?就算父亲和大哥不赶过来,你也得替他们把场子压住了——难不成要让人笑话我们焦家连个回归晚宴都办不好了?” “…………” 从焦妍妍那儿听出这事情不容置喙的坚决了,焦深没法,只得渴望地看了一眼主楼的方向,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扭头往宴会中央的台子上面走。 而他身后的焦妍妍也同样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他之前望去的方向。 …… 与此同时,焦家家宅主楼。 一楼大堂内。 端着茶水走过来的佣人离着沙发还有几米的距离时,便被一道身影拦了下来—— “我来吧。” 佣人手里的茶水被接过去,她刚要道谢,突然为刚刚似乎有点耳熟的声音疑惑了下,随即她抬起头看过去,跟着便愣住了。 接过茶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焦家的一家之主,焦舜。 如果他是去给老家主敬茶也就罢了,可这佣人看得清楚——老家主分明正站在沙发旁边,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而他面向的沙发上,似乎还坐着个背对着这里的男人。 佣人心里吃惊,她实在想象不出,这世上会有什么样的人,能叫焦家的老家主和现任家主都晚辈似的守在这大堂里,甚至连落座的不敢。 佣人竖起耳朵,听声音从那边传过来—— “谢大人,您莅临焦家,我们却没事先得知而出门迎候,是我们的过失……还请您见谅。” 老家主焦沈英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沙发上坐着的男人的反应。 而答方声音平静,“只是需要一些东西,临时起意,不必惊慌。” “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哪敢劳烦您亲自上门来取?我们应当为您送过去才是——仇革这事办得不力,之后我一定代您责罚他。” “……”谢忱微皱起眉,“与他无关。” 焦沈英与旁边焦舜对视了眼,随即小心问:“那小革此时……” “仇小少爷方才领着另一位同来的客人,去休息室里了。” 旁边下属谨慎地低头回答。 焦沈英闻言眉毛一抖,面上露出些不虞——再重要的客人,也不该让仇革搁着谢忱不管,去陪那位啊! 正在焦沈英要发火的前一秒,沙发上坐着的男人不疾不徐地抿了口热茶,说道:“是我的客人。” “——啊??” 焦沈英刚要出口的话咕咚一声憋了回去,自己都差点岔了气,却也顾不上旁的,连忙躬身向前就要向谢忱继续请教那位神秘客人的身份。 而就在这时,安静的大堂内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轻响。 这并不大的声音却引得所有人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方向。 —— 不为别的,只为这大堂里耳聪目明的捉鬼师们都听出来了,那声音分明就是休息室方向传来的。 果不其然,须臾之后,便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堂内。 仇革在后,客人在前。 而看着那位红裙白肤、栗色微卷长发,唇鼻前还覆了一段红纱,绕着雪白的细颈藏进发丝间的客人,所有人都忍不住呼吸一滞。 那双半遮半露的桃花眸里,沾着一点春水似的凉色,然后不紧不慢地抬起来,在大堂内众人身上缓缓走了一圈。 最后落在了沙发上坐着的男人身上。 像是心有灵犀的,与那目光落来的同时,男人手里“咔嚓”一声细响。 即便是细微的声音,也足够叫回这些五感灵敏的捉鬼师们的魂儿来了。 焦沈英收敛失态,连忙看向沙发上的男人—— “谢大人,您……” “无碍。” 男人的声音不知为何透着三分寒意,听得在场人都想哆嗦一下。 而后,他面无表情地把被自己捏碎了的薄胎茶杯放到了一旁—— “茶有些烫,失手了。” 众人:“…………” 焦家所有人里,只有焦舜有些疑惑地盯着那双总让他觉着哪里眼熟的桃花眸。 过了两秒,焦舜忍不住迟疑地问仇革:“小革,这位小姐是……?” “……”仇革心有余悸地把目光从那碎掉的茶杯上收回来。 他深以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取悦不了他的师父,那他恐怕离着那杯子的下场也就不远了。 于是仇革沉默了三息: “这是我……‘师娘’。” 作者有话要说:宋思年:???? 第99章 无论焦家众人对他这位谢家后人的伴侣有着如何强烈的好奇心,宋思年都丝毫不存帮他们解决困惑的意思。 所以直到进入焦家去往捉鬼师联盟的传送阵之前,不管焦沈英或者焦舜说什么,宋思年一个字不曾出过口,全程带着一种装聋作哑视若罔闻的出世感。 焦家众人识趣,便也没敢再追问,恭恭敬敬地把两人送去了主楼传送阵外。 临进之前,谢忱看了一眼安静地跟在焦沈英身后的仇革,语气平静地问:“你可一同前往?” 仇革还没说话,就看见站在自己身前的焦沈英微微转回头,给他使了个眼色。 —— 焦家人视谢忱为不二之主,自然期望家里后辈能得到谢忱提点重视,若是还能一直跟在谢忱身边,自然再好不过。 然而仇革没有直接应下,而是先看了一眼谢忱身后。 雪肤红裙、栗色长发、浅色眸子的“师娘”也恰巧在此时抬眼,不轻不重地睖向他这儿。 “……” 仇革心里一哆嗦,二话不说低下头去微微躬身,“今日是焦家回归晚宴,弟子须在家中料理琐事。” 不顾前面焦沈英给自己使眼色使到快要抽搐的眼角,仇革语气恭敬而决绝,“不能陪同,请师父原谅。” 谢忱似有所觉,微微侧过视线看向自己身旁。 与宋思年对视了眼之后,他点点头,“无碍。你也应当在家里操持。” 仇革心里松了口气,如蒙大赦地躬下身,“谢师父。” 而他所面的方向,谢忱转回身,前脚踏入传送法阵内。 “恭送谢大人——” 以焦沈英为首的焦家众人遗憾地从仇革那里收回了视线,纷纷朝向谢忱。 只是话刚出口,他们却发现男人的身影停在了那儿。 正在焦沈英准备上前询问是否还有什么吩咐时,便见男人向着侧旁伸出手。 —— 指骨修长的手掌托在了他身旁人的面前,男人开口时是焦家众人从来没有在他那里听闻过的温柔随和。 “走吧,”谢忱黢黑的瞳眸里掠过一点极淡的笑色,“……‘夫人’。” “…………” 同样背对着焦家众人,宋思年的身形在原地足足僵了几秒,才迟疑地伸出手搭了上去。 两人随后一起踏入传送法阵。 阵内光影一闪,两道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站在后面的焦家众人这才纷纷直身,为首的焦沈英皱起眉,扭头看向仇革,“为何托词不肯与谢大人同去啊?” 作为焦家的老家主,焦沈英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仇革根本没有那么冠冕堂皇的所谓为晚宴而留的理由。 即便他如今已经是焦家年轻一辈中最出类拔萃的存在,世家回归晚宴这样的场合上,老家主和家主一辈尚存,怎么也轮不到他这小辈来发话。 若不是仇革是他亲眼看着长大、最清楚脾性的,换做其他小辈的话,此时焦沈英少不了要先痛斥一顿了。 而听了焦沈英的问话,仇革不慌不忙地开口:“外公有所不知。” “嗯?” 仇革心虚地看了一眼传送法阵的方向,确定没什么气息残留之后才正色开口:“师父对‘师娘’最为珍视,向来不喜外人知他存在,我是为了避嫌、也避师父不悦。” “…………胡扯!”焦沈英一听这话,气得把手一甩,“那是谢大人——谢家的后人,所忧所虑都是天下安危,怎么可能像你说得如此计较于儿女情长?” 仇革不慌反笑,大着胆子抬头看向焦沈英,“那外公在今日之前,可曾见师父对旁人珍视如此?” 想了想之前这短短时间内的相处,焦沈英:“…………” 面色挣扎了几秒,焦沈英才有些不甘心地问仇革:“你这位师娘,对谢大人来说真就如此重要?” 仇革正色,“不敢欺瞒外公。” “……”焦沈英面色古怪地一边摇头一边往回走,隐约还能听到他自己疑惑嘀咕的低声:“可如果家书记载不错……谢家人该是不能与普通人类女子婚配的才对……是家书记载有误,还是那女子也是圣族之人呢……” * 向晗已经不记得,这一次自己“饿”了有多久了。 他龟缩在这一片暗无天日的狭隘居所里,浑浑噩噩地等着那人给自己送来食物。……以前有时候也会等上好多好多天,等到他几乎要维系不住自己的意识,但那人总能在最后时刻赶到…… 然而这一次,向晗隐约觉着,似乎是出什么问题了。 那人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出现了。 久到向晗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如果这几天自己再得不到食物,大概就要彻底沦为没有理智没有意识甚至不算活着的东西了。 尽管……现在也已经相差不多。 所以到底还是被厌倦、最终还是被抛弃了吗…… 向晗苦笑了声,却听见空气里有“嘶嘶”的可怕动静。 ……也对,此时的自己,是个人看到应该都会觉着想要逃离吧? 可是……好饿啊…… 好想、好想—— 向晗仿佛听到一种最深的渴望从灵魂深处震颤着响起,随之而来,几乎要撕裂开自己的痛苦侵袭了理智,吞没掉了他所有的意识…… 月上中天,郊区树林里一片死寂。 林中那破败小屋一角,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一条扭曲的影子,慢慢摸索着爬起。 “食物……” 嘶哑而可怖的声音响起,那东西睁着一双只有两个窟窿的“眼睛”,看向某个方向。 —— 穿过了木屋的阻隔、穿过了无数密林,一袭艳红长裙,撩动了这无边的夜色的静谧。 “食……物……” 那个嘶哑的声音“嗬嗬”地笑了起来,表情愈发狰狞,而可怖的声音从木屋里一直传出去。 深夜的林子被惊起了一片原本安睡的黑鸦。 “嘎嘎”的刺耳鸣叫让夜里的密林更为阴森,连吹过树梢的风都带着让人骨寒的温度。 而密林的边缘,穿着红色长裙的青年身形一抖,抱起手臂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没好气地咕哝—— “这种加起来没用上一尺布的衣服到底有什么存在价值?……而且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这活儿需要上夜班?” 老树小声:“主人,您是要抓鬼,当然得在夜里了。” “鬼怎么了?鬼就没有休息时间了?还有没有点鬼权了??” 老树:“不是所有鬼都跟您似的不正常,一点都不怕阳气的。尤其恶鬼,昼伏夜出是他们的常态,这——” 老树的话音戛然而止。 片刻后,那树芽儿抖了抖,嗖地一下卷了回去—— “主人,它它……它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皮皮年:这么怕死的树精,我还是当柴火劈了烧了吧【微笑】 老树:qaq 第100章 小警员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 起初,甘城来的这位谢顾问打电话给他,表示要夜访死者住宅的时候,小警员就用全身每一个细胞表达了极度的抗拒——白天来调查都疯了那么多警员,这要是半夜…………那还了得?? 或许是知道他的担忧,很快谢顾问就向他承诺——他和司机无须进入密林,只需要开车带对方两人到密林周边,随机应变和接应就足够了。 尽管小警员还是不情愿,但毕竟是上级安排下来的事情,他就算想消极罢工也没那个胆子。 于是思虑再三,他还是只得应和下来。 到了晚上接起两位往郊外开车的时候,小警员才惊异地发现,这次跟在那位谢顾问身边的不是那个笑眯眯的年轻人,而是换了个红裙长发的女郎了。 还奇奇怪怪地用一段红纱覆面,绕系到了细长白皙的颈子后面。 尽管夜色里看不清“女人”的长相,但小警员本能地觉着,面前一定是个绝色大美人儿。 只可惜大美人儿冷得很,一路上不管他怎么试图搭话,对方都理也不理他。 等半路上,小警员注意到大美人儿靠在谢顾问的肩上入了睡,而谢顾问神色淡定自然地望着窗外的时候,就非常识趣地在心里给这大美人儿身上戳了个“谢”的标签。 只不过再想想之前跟在这位谢顾问身边的那个年轻人…… 小警员心里感慨地摇了摇头。 —— 果然,帅就是渣的第一资本啊。 然而到了密林外面,小警员才发现——没有最渣,只有更渣。 这位号称甘城市局精英的谢顾问,竟然在和那大美人对视了一会儿不知道做了什么无声交流之后,就让大美人孤身一个人进了密林! 小警员看着大美人儿的背影,心里直抽抽,几次扭头看向后座面沉如水的男人,都想说点什么,却又因为有所顾忌而咽了回去。 直到林子深处一片黑鸦飞起,“嘎嘎”的叫声拉长了这黑夜里的可怖感,小警员终于忍不住了,扭头赔笑问后座的男人—— “谢顾问,那位小姐自己一个人进去会不会有些危险?……不然我们还是改天再——” 没等他说完,男人蓦地掀起眼帘望过来。 车里内灯在男人深邃的五官间投下淡淡的拓影,原本便黢黑的瞳子此时背着光望来,格外地令人心悸。 小警员话音戛然一停,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他一缩脑袋,不吱声地团回去了。 而谢忱神色未动,转而将目光再次投向密林。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眉间也渐渐起了波澜。 —— 方才密林里恶鬼的气息他已经隐约察觉,而不知何故,那恶鬼确实是罕见地凶戾……甚至,谢忱隐约从那气息里嗅出一丝疯狂的味道。 这发现让谢忱心里多了一丝不安。 尽管按照他和宋思年之前商议的结果——为了避免那恶鬼有什么特殊手段能够察觉捉鬼师的灵力气息而打草惊蛇,谢忱在得到宋思年的明确信号之前,只能留守密林之外——但谢忱此刻眼神暗闪,几乎要按捺不住进到林中的冲动了。 ……明知道飞机上那恶鬼所言不假,也清楚引宋思年来此的人目的绝不在伤他,但谢忱还是无法克制地感到不安。 就在车里谢忱心思电转的时候,密林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尖啸。 谢忱瞳孔蓦地一缩。 在他情不自禁释放而出的灵力感知范围里,之前还若隐若现的恶鬼气息在这一声尖啸之后如同骤然炸裂,骇人的阴气在几秒之内飞速膨胀——直接笼罩了整片密林! 连坐在前面的司机和小警员这样对阴阳气息不能分辨的普通人,都在此时猛地哆嗦了几下,好几秒后才颤声问—— “谢、谢顾问……刚刚……刚刚是什么东西……?” 谢忱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去回答小警员的问题?他毫不犹豫地闪身下车,飞速遁入密林深处。 然而越是往里,谢忱的脸色就越是阴沉下去。 等到最后停脚,站在那儿的男人的眼瞳里已经是云翳密布,深藏的情绪如暗涛汹涌不平。 ……不见了。 在方才那恶鬼气息炸开而罩住整片密林的一瞬间,一直将一丝气息和注意力附着在宋思年身上的谢忱被干扰了。 然后等一切淡去,他便发现自己失去了宋思年的踪影。 ……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谢忱阴沉的目光缓缓扫掠过身周物景,连半点痕迹和可疑的气息都不放过。 就在男人面上的沉静几乎要压抑不住其下的狰狞时,他的眼神蓦地一动。 向着前面那片树丛,谢忱一步跨出,转瞬之间便站到了其中一棵几人粗的树下。 谢忱面无表情地抬手,缓缓地抚摸上粗粝的树皮。 他身后的蹊径上,大着胆子追来的小警员看着这阴凉月色下有些诡异而可怖的画景,不由地咽了口唾沫,张开嘴:“谢……” 气音的第一个音节还未出口,小警员的声量就被一声巨响盖过。 刹那之后,小警员一脸呆滞地看着前方—— 之前被男人轻抚过的要几人合抱的粗大树木,就在方才的片刻间…… 炸了。 而更让小警员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疯了的是,他此时分明地看着,那些飞溅开的树木碎渣,像是被什么粘稠而隐形的东西粘滞在半空中。 —— 就在以男人所在的那一点为圆心的区域里,所有看起来能轻易成为凶器的树木碎枝,全都一动不动地停在半空中,围出了一个极端诡异的圆柱体。 小警员缓缓、缓缓地咽了口唾沫。 但在这几秒之间悄无声息如同万物都陷入死眠中的树林里,这“咕咚”一声格外清晰。 刹那声起,半空中所有的树木残骸全部同时落地。 而小警员呆滞的目光望着的方向,站在原地的男人往原本树根的位置踏出一步。 须臾之后,那道身影消失在原地。 只剩下那树根位置,一道幽蓝色的环形法阵光芒,蓦地闪动了下,然后便永远地沉寂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密林里终于恢复了一点点声音。 随后,一阵夜风吹来,站在原地的小警员猛地哆嗦了一下。 他眼神惊恐地回过意识,目光颤抖地在身周四处打量,声音更是哆嗦得找不着准线—— “谢…………谢顾问?” 然而漆黑的密林里,只有被嶙峋焦枯的枝桠撕裂的风声,呜呜咽咽地回应着他在夜色中传出去很远的话音。 这片苍穹下面,像是已不存任何生息。 第101章 “不是,组长,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疯——我说的是事实!” 小警员站在办公室里失态地咆哮着,脑门上青筋迸起。 “谢忱……谢顾问他真的就是在我面前消失的……我没有疯、我说的都是实话!” 坐在办公桌后的组长看起来神色苦恼又迟疑,他沉默了几秒之后,才以斟酌过的语气谨慎地对那小警员开了口: “小秦啊,我能理解,把这项工作交给你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而你的表现已经非常出色了,真的!你比之前去过刘庆余住宅的那些警员的状况都要好太多了……” 说着话,组长稍稍停顿了下,跟着口风一转—— “不过这件事情确实很棘手,不是我们市级警局能处理的案件了……这样,我给你特批几天假期,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不要胡思乱想,去别的城市散散心也是可以的,啊?” 小警员听了更加急眼,然而力争不得的结果又让他心里愈发地绝望。 前一夜,那足以颠覆他从出生以来所建立起的所有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事情就发生在他的眼前。 小警员自己大概是最不愿意相信的那个人,然而现场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与他所见到的全部吻合——他想跟自己解释那是幻觉都没了办法。 所以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就是另一个能够相信自己的人。 原本以为一起经历了之前诡异事件,组长会选择相信自己的话,然而秦昊没有想到,组长显然丝毫不认为自己说的哪一个字是事实——对方只怀疑他是被那片林子里的诡异迷了心智。 秦昊心里苦不堪言。 可他又无能为力。 于是最终,在组长苦心的“劝导”下,秦昊无比颓然地得到了假期批准,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警局。 而就在他走出警局大门十几米的时候,秦昊的手臂突然被人攥住了。 秦昊错愕地抬头,看见了一个面容普通的年轻人站在自己的面前,神色微绷。 “……您好。”秦昊不认为有什么人胆子大到敢在警觉门口闹事,更何况自己身上穿的还是警服,所以他只疑惑地看着对方,“您有什么事情吗?” 年轻人眼神肃然带冷,将他打量一遍,问道:“你是秦昊吗?” 秦昊一愣,连尊称都忘了用,脱口反问:“你怎么认识我??” 年轻人却一副没时间与他寒暄的架势,单刀直入,“我姓仇,仇革。之前从甘城特派到你们警局的谢顾问是我的师父,我现在联系不上他,所以——” 仇革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秦昊反手抓住了手腕,激动地说:“你是谢顾问的徒弟??那你一定知道谢顾问身上发生了什么吧?——没人相信我说的话,他们都以为我疯了,可我明明真的看到谢顾问就突然消失在了那棵大树的树根里面!——是我亲眼所见不可能有假的啊!” 仇革眼神微动,片刻后他拉住激动的秦昊走向旁边,同时安抚道:“你跟我来,我需要你详实地告诉我,昨天晚上你到底都看到了什么…………” “……” 一个小时后,仇革身后跟着几位焦家的精英捉鬼师,神色谨慎地踏入到密林中。 按照对秦昊的问询,仇革等人很快便到达了“案发地点”。 指着那棵确实被摧残得只剩下了树根和坑洞的树,仇革转头对焦家众人吩咐:“以那里为圆心,周围的所有气息和痕迹,一丝都不能放过,明白了吗?” “明白。” 焦家一众精英捉鬼师齐刷刷地沉声应答。 仇革这才点头,皱着眉看向那棵树根。 几分钟后。 焦家众人中的一个来到仇革面前,“仇少爷,信息基本已经采集完毕,情况也差不多掌握了。” 仇革点点头,“你说。” “仇少爷之前了解到的事情不假,这里确实应该是有一个已经延存多年的传送阵——而按照之前联盟内相关此处的恶鬼及任务详情来看,那恶鬼之前多次望风而逃多半就是凭仗着这个传送法阵的存在。” 仇革皱着眉问:“那我师父呢,他的气息是否有留在这传送法阵里。” “有的,仇少爷,那位大人也确实是通过这个传送法阵离开的。不过……” “不过什么?”仇革不耐,“这都什么时候了?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那人叹了口气,无奈地对仇革说:“仇少爷,按照我们的观察和测量,这个传送法阵已经不能再用了……就算您想去到那位大人的身旁,恐怕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能再用了?”仇革声量都提了一倍,“这是为什么!?” “具体原因我们尚不明确。”这焦家的捉鬼师无奈地说。过了几秒,他眼珠转转,又补充,“但我有一个个人的猜测。” 仇革:“嗯?” “仇少爷您也知道,我是专门研究阵法维护和建立方面的……之前家宅里通往捉鬼师联盟的阵法,在那位大人来往两次之后,多次出现了险些崩裂的征兆——这还是我们焦家许多代人倾尽心力地维护、完善过的阵法——而眼前这个,即便是大能布置,也得算是年久失修。” 仇革眉头拧起个疙瘩,“你想说什么?” “……家里法阵出现问题的时机与那位大人来往的时间都非常吻合。如果不是巧合,那便能说明,或许因为那位大人自身气机实在过于强悍,他的气息对传送法阵运行会造成极大的创伤。” 仇革眉一松,指着树根问:“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法阵并不是被那恶鬼刻意设下圈套或者破坏,而是因为承受不住我师父的气机,再加上年久失修,自行破碎的?” “我所猜的,确实是这样没错。” 这个答案让仇革稍稍松了口气。 但很快他又皱起眉,“那这样的话,还能知道我师父和宋……额,和我‘师娘’到底去了哪里吗?” “只能勉强使用家里进行气息追踪的相关法器,但那位大人是否超出法器可以运作的范畴,我们并不清楚。” “……”仇革摆摆手,“不必多说,先试一下吧。” “好的,仇少爷。” “……” 一时不慎,而被那恶鬼直接扯入法阵的时候,宋思年差点都要以为自己的鬼生到此就得告一段落了。 所幸,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宋思年便感觉到了朴实的支撑力从脚底下传来。 他犹豫了下,抬手在空中轻打了个指响,两点幽蓝色的火焰从他指尖飞出,拉成两条平行的光线,将他面前的这个地方照亮。 随着光亮铺展,呈现在宋思年眼前的,是一条类似地下隧道一样的存在。 两点幽蓝色的火焰点着了隧道墙壁上角落的几盏长明灯,灯火下的长隧道里空无一人。 ……也空无一鬼。 宋思年皱起眉。 —— 这条隧道很不一般。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才发现,自己的鬼力似乎完全没有办法穿透这条隧道的墙壁、去探知墙壁以外的事情。 就仿佛……这隧道中完全是另一方世界,他在自己那个世界所学会的一切,在这里都起不了半点作用。 所有特殊的能力都被封住了。 这里就像是传说中的禁魔之地。 于是宋思年也就完全无法得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再加上和自己一同进来的那只恶鬼也不见了…… 宋思年叹了口气,拽了拽手腕上的树芽儿—— “看来我们只能等待谢忱救援了啊,老树。” 宋思年话音刚落,还没等老树接口,就听空气中“啵”的一声。 像是一个大气泡碎开,然后原本那个隐形气泡里被藏住的男人从天而降—— “……谢忱?”看清了男人的面容,宋思年懵了两秒,哭笑不得,“你可真经不起念叨。” “…………” 此间,谢忱的目光已经把青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许多遍。 沉默几秒之后,他才开口,“你没事。” 陈述语气,还带着点如释重负。 这种情绪体现在谢忱身上,实属难得,连宋思年都不由好奇地问:“怎么,担心我出事,吓到你了?” “……” 谢忱没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目光在身周一扫,随即剑眉微蹙,“……这是哪里?” 宋思年闻言慨叹,“看来你跟我一样,气机也穿不透这里的墙壁啊。” “……” “这么说的话,咱俩岂不是要一起在这儿混吃等死了?” 尽管是非常丧气的台词,但从青年的口中说出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被老树听出了一种相当愉悦的情绪。 老树:……变态啊。 作者有话要说:皮皮年:过奖过奖(微笑) 第102章 “所以,你是自己进来这里的?” 听谢忱三言两语说完之前事情,宋思年惊讶地问。 谢忱点头,“我找到了那个传送法阵的设置点。” 宋思年又惊喜又遗憾地感慨了声,“那看来我们只能回去了——对你来说,利用接入口做出一个逆向传送阵,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吧。” 谢忱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落向旁处,“……回不去了。” 宋思年:“嗯?——为什么?” 谢忱微蹙了眉,“那个传送阵所能承受的气机力量有限,在我过来之后法阵核心就会破碎、无法继续使用了。” 宋思年呆了呆。 “那……意思就是我们只能继续顺着这条隧道往前走了?” 谢忱的目光在这条看起来密不透风的隧道前后扫视一遍,问:“之前和你发生冲突的那只恶鬼,没有跟你一起进来?” “也进来了。” “那它去了哪儿?” “……”提到这个,宋思年神色无辜地耸了耸肩,“等我发现自己在什么地方的时候,那只恶鬼早就不见了——而且你也看得到,这隧道诡异得很,无论灵力还是鬼力都完全无法穿透这里的墙壁进行探视。即便是向前方空地,释放范围也被局限在非常狭窄的区域。我想追踪它都做不到。” 谢忱闻言沉默了会儿,“那便向前——这里是不会有出口的。” 宋思年没心没肺地笑笑,“我是无所谓的,反正有你在嘛。” 谢忱步伐微停,转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思年一眼。 只是身处危险不定的未知之地,周围又诡异得很,谢忱最后也没有再跟宋思年说什么,而是转过身向前走去。 宋思年抬脚就要跟到男人身旁,却被谢忱伸手拦了一下—— “跟在我后面。” “哎?为什么?”宋思年想也不想,不解地问。 谢忱没回头,声音低沉而平静,“因为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可能有未知的危险,跟在我后面会更安全。” 宋思年一听,眼睛弯成了月牙。见谢忱没有回头的意思,他便低下头去撩拨自己手腕上的树条儿—— “妈耶,好感动,想嫁。” 老树:“…………” 骚不过,告辞。 而这一次,显然就连走在前面的谢忱都没禁住,身形一僵。 等他没忍住回过视线时,正瞧见青年笑眯眯地弯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歪着头一副无害模样地仰头看他。 谢忱心里跟被小猫爪儿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似的,麻酥酥地泛起了痒。 狭长隧道,四下无人,灯火寂寥。 ……真是个很好的“犯罪”现场。 宋思年于是亲眼见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那双黑曜石似的眸子,内里光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宋思年:嗯…… 迟疑了一秒不到,宋思年嗖地一下窜到了男人身后的前方隧道去—— “哎呀好黑啊,树,你说我们要不要再搞出点火来照明啊?” 老树:“……” 老树压着声儿嘟囔:“主人,您还能再欲盖弥彰一点吗?” 宋思年诚实地小声回答:“不能了。” 老树:“您这就是传说中的有贼心没贼胆吧?” “……”宋思年眯起眼,语气逐渐危险,“那你就是传说中的记吃不记打?” 老树:“…………” 老树:“对不起主人我错了。” 宋思年“宽宏大度”地没跟老树计较,和谢忱继续沿着隧道往前走去。 五分钟后。 宋思年对着墙壁上有点眼熟的花纹陷入了沉思。 等了好一会儿没动静,老树好奇地问:“怎么了,主人,有什么不对吗?” “……”宋思年伸手指了指墙壁上看不出壁画原体的东西,“你觉不觉得,这个东西我们见过?” 老树:“嗯……壁画重复应该很正常吧?就跟家里的墙纸花纹一样,完全不同才比较奇怪啊。” 宋思年伸手掸了掸手腕上的树芽儿,没好气地说:“这里可是形同于禁魔之地的地方,你拿这里的壁画和家居装修的墙纸花纹类比??” 老树理亏,闭上嘴巴没说话了。 宋思年转头看向旁边也停下了的谢忱,“你怎么看?” 谢忱原本似乎在思索什么,罕有地表露出一副眸色微沉神情凝重的模样。在听到宋思年的话后,他抬起头,目光在壁画上掠过一圈。 “……这壁画上画的是上古神兽中的一种。如果在这条长廊里没有重复的神兽壁画,那这里我们应该已经走过两遍、这是第三次经过它了。” 宋思年闻言,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所以从刚刚开始,我们是在一个地方打转?……就算这里是禁魔之地,普通的障眼法应该也不可能蛊惑到我们。” 谢忱:“这里会有的,自然不是普通的障眼法。” 宋思年:“……这是什么意思?” “你也说了,这里是禁魔之地,多数灵力鬼力在此地禁行。”谢忱的视线缓扫过身周,最后还是落在宋思年身上,“而按照这里的壁画痕迹来看,此地至少已延存数百年,那时候能布置下这种禁魔之地的人,所会使用的自然不是普通的障眼法。” 宋思年莫名地看着谢忱。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谢忱此时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复杂又奇怪。 这么想着,宋思年克制住摸摸脸上是否有异物的冲动,问道:“听起来,你好像已经发现这里的障眼法的痕迹了?” 谢忱眼神闪了闪。 须臾后,他低下视线,眼底阴翳微涨,“你应该比我更熟悉,只是你没有感觉到。” 宋思年:“……?” 谢忱没有解释,而是伸手拉住宋思年,将他一直带到隧道前面某个地方停下。 “这里是所有壁画的起点也是终点。”谢忱说着,握着宋思年的手,轻抵在冰凉的墙壁上,“……你能感觉到什么?” 宋思年合上眼,尽所能地抵抗着这片禁魔之地对自己鬼力的阻隔,顺着谢忱让他感受的方向,细细地体会其中的气机流转。 这样过了片刻之后,宋思年神色微妙地睁开眼,看向谢忱:“这股气机的流转方式……好像并不陌生。” 谢忱:“你的蛊惑术,不就是与这相仿的吗?” 听了这话,宋思年看谢忱的眼神愈发奇怪了—— “你之前能抵抗我的蛊惑术,结合你的来历背景看起来并不奇怪;但是几百年来,我从没见过能用蛊惑术的其他人或者鬼——那你又是如何能得知我的独门术法运转气机的?” “……” 谢忱目光微闪,却没有直接回答。“等这件事结束,我会告诉你原因。” 宋思年狐疑地盯着他。 谢忱的视线落回墙壁,“发现了这个,你就能解除这道术法了吧?” 宋思年转回了注意力,顺势点点头,“这倒确实是。” 说着,宋思年上前,双手贴上墙壁,运转起被这禁魔之地压制得厉害的鬼力…… 几分钟后。 “……好了。” 宋思年缓缓送出一口气,将双手放下。 在他动作结束的同时,两人面前原本狭隘的隧道空间蓦地震颤起来。 刹那之后,一切前景分崩离析。 等震动结束,将之前隧道前线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方形空旷的房间,视线所及,还有房间内恰巧在他们对面的三道房门。 望着面前这副景象,刚有些用力过度的宋思年眼前一虚,脑海内像是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了过去。 “……怎么了?” 旁边谢忱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异样,侧身问道。 宋思年无意识地皱起眉,伸手揉了揉眉心——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感觉自己来过这个地方……好像就是眼前这一幕,感觉还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当时做了什么,但仔细想又想不起来了……连前因后果都没有一点印象……” 谢忱还未说话,老树就开口了—— “主人,我知道这个,现在的人都管这叫既视感!会给人一种平行空间或者前世今生的错觉,实际上只是大脑神经……” 话音戛然一停,安静了两秒老树小声自言自语地咕哝起来:“不对啊,……主人你又没有大脑和神经,为什么会有既视感啊……” 宋思年没理会老树的呓语,而是皱着眉走进面前的房间里。 谢忱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那你是否记得,那段‘既视感’里,你选了这三道门中的哪一道?” 宋思年犹疑地盯了一会儿,摇头,“完全没印象了……可能只是错觉吧,毕竟这个地方太诡异了,能让我产生这样的错觉也不奇怪。” “……” 谢忱没有再说什么,同样踏进了房间里。 而就在他进入房间的那一瞬间,他和宋思年的身形同时一滞。 刹那之后,两人的目光汇聚,然后一齐落到了谢忱的手腕上。 那里,珠石手串正泛起莹莹的亮光。 第103章 宋思年迟疑地盯着那珠石手串看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望向谢忱,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听了问话,谢忱的视线拉起来。 然后宋思年就看着男人用那张帅脸无比平静地说了五个字: “我也不知道。” 宋思年:“……戴在你手上的东西亮起来了,你跟我说不知道?” 这真是把他当鬼糊弄呢?? 而谢忱语气仍旧波澜不起,“我告诉过你,这是别人送给我的。我只对其中几颗珠石刻过符阵;所以它为什么会在这里亮起来,我并不清楚。” 宋思年闻言,有些将信将疑,“所以,这东西不是因为你的手段亮起来的,而是因为它本身……感应到了什么?” 谢忱颔首,“大概如此。” 说话间,谢忱走到了宋思年的身旁。 而随着他越来越接近,他手腕上珠石手串的光泽也愈发耀眼起来。 宋思年眼神晃了晃,蓦地生出一个想法来。 ……来得毫无道理,偏却让他觉着可行。 难道也是那劳什子的“既视感”吗? 宋思年没有细想,垂手拉住谢忱的手腕,把人往最中间的、也是距离两人此时位置最近的那道门的门前带。 那光亮程度不断增强,直到两人到达门前,珠石手串已经像是个自体发电的小太阳了。 宋思年犹豫了下,问:“……不烫吧?” 谢忱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宋思年于是放心,又把男人往左侧那道门前拉。 这样来回在三道门前多次试验之后,宋思年停在了最中间的那道门外,对着珠石手串掂量了一会儿,才侧抬起头搂了谢忱一眼—— “有区别的,你发现了吧?” 谢忱“嗯”了一声,“在中间这道门外时,光亮是最强的。” 宋思年:“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啊?” 谢忱没说话。 宋思年也不催促,索性又换了个问题—— “你之前说过,这手链是有人送给你的,还说担心年久风化才刻了符阵——说明这手链已经有好几百年的来头了吧?” 谢忱仍旧不开口,只沉着一双黢黑的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宋思年。 宋思年被盯得莫名有点心虚,扭开头咳了两声。 “之前说它廉价是我不对……这东西看起来有些玄妙,我之前以为只是普通石头,走眼了——所以,这到底是谁送给你的?” 老树低低地哀叫了声,咕哝着说:“主人,您这转折太突兀了,前面白铺垫那么多,一点都不委婉。” 宋思年:“……是吗?”他心虚地看了一眼谢忱,没心没肺的,“咳,那什么,套话这方面我没经验,你多多包涵。” 阴谋阳谋用到了这份上,谢忱自然没法说什么的。而事实上,原本他也不介意面前这人的任何脾气和任性。 只是…… 谢忱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手串。 宋思年察言观色,“怎么?不方便说?” 没等谢忱回答,宋思年耸耸肩,“理解理解,都是活了几百上千年的老家伙了嘛,谁还没有点不可告人的前尘往事呢?” 尽管话说得大度,但青年眸子里转得飞快的情绪显然不是这样表达的。 谢忱沉默须臾,莫名地低笑了声。 原本就有些不忿的宋思年一听更是着恼,“……你笑什么?” 而男人缓抬了眼,瞳子里黑黢黢的。 没什么征兆的,他蓦然向前俯身,将猝不及防的青年逼到了凹陷的石门墙棱中间。 约莫一米宽的石门凹陷,刚巧能容纳两人稍稍错开的身量。 宋思年大脑一片空白,懵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怎、怎么了?” 有点结巴的语气若是搁在平日里大概是引人发笑,然而此时彼此近在咫尺,谢忱只看得到那双熟悉的眼眸深里,躲藏着一个想得他发狂崩溃最后却不得不妥协认败的存在。 “……为什么不想出来,嗯?” 男人眼里像是有斑驳的星光从夜色里的枝头剥落,黯然得叫人心疼。 宋思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只觉得自己喉口有些发紧发涩,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第一个字音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突然覆上来的吻近乎凶恶地吞了下去。 男人的手臂抵上他身后的石门,将他强硬地压在怀抱和门壁之间,凶戾的吻毫不留情地肆虐过他口舌间的每一寸,像中了邪似的。 被亲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宋思年还在想,见鬼地这地底下到底有什么迷人心智的邪祟么…… 而宋思年冒出的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更凶残的亲吻给带没了,于是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思考——为何自己竟本能或说直觉上认为两人是在地底下的。 在宋思年身上那件用以伪装的红裙几乎要剥落到一字肩的位置的时候,这片静谧的房间角落里,传来了一个有气无力的嘶哑声音—— “无意打扰……不过,两位能换个地方么…………” “——!!” 宋思年猛地睁开眼,刚要反应,就感觉面前一黑—— 谢忱脸色沉寒地把人圈进怀里藏严实了,然后才目光如刃地刮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只看起来连维持形态都困难的鬼,正形象难看地匍匐在墙角的阴影里。 或许是这恶鬼的气息实在已经虚弱到几近消散,也或许是这禁魔之地里的封印过于厉害,谢忱和宋思年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这样一个“第三者”的存在。 就连刚刚像是失了心智一样的举动也是…… 在宋思年看不见的地方,谢忱心绪万千地看了一眼石门。 如果说之前还不足以确定,那现在答案已经明了了—— 能让他失控的只可能是那一件东西。 而如果说那东西就在门后的话…… 谢忱眼神闪动,心里各种思绪纠葛交缠,竟是罕见地当着“外敌”的面就走了神。 倒是被他挡在身后的宋思年找回理智后,从容不迫地整理好衣物,然后从谢忱身后探出颗脑袋来,好奇地打量着地上的鬼—— “你就是刚刚那只拉我进来的恶鬼?” “是我。” 恶鬼苦笑了声,音色嘶哑难听。 宋思年狐疑:“看你刚刚那副癫狂模样,跟现在可一点都不像啊?” 恶鬼慢慢向前,近乎蠕动地爬出了阴影—— “之前得罪了……实在抱歉。” “……” 宋思年有点茫然。 按照任务资料里来看,当时能杀了那么多无辜的女人的恶鬼,可不该是面前这个即便几乎维持不住形态、还仍旧顾得上跟他温文尔雅地道歉的。 但之前被拉进传送阵时,这恶鬼又确实看起来十分凶厉…… 想了好一会儿,宋思年好奇地问老树:“鬼也有人格分裂的吗?” 老树:“……” 老树:“大概,没有……吧?” 问了等于没问。 宋思年嫌弃地挠了挠手腕上的绿树芽儿,想了想索性直接问当事人了—— “这里确实只有你一只恶鬼吧?” “……恶鬼……?” 匍匐在地上的鬼看起来比宋思年都迷茫。 宋思年:“……” 宋思年:“竟然真的有做了鬼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鬼的糊涂鬼的存在吗?” 这绕口令似的话,让匍匐在地上的恶鬼反应了好几秒,才低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已经不算是活着了……我只是不知道,‘恶鬼’是什么……” 宋思年表情顿时复杂。 “你都至少害了七个无辜女人的性命了,你跟我说你不知道‘恶鬼’是什么?” “……害人性命?!” 那恶鬼的表情顿时惊骇,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我、我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情了?!” 第104章 听那恶鬼磕磕绊绊地将自己所知的事情说出来,宋思年表情复杂地看向谢忱。 然后他发现,谢忱却是难能地有些心不在焉。 只不过感觉到了宋思年的视线落过来,谢忱很快便回过神,从石门方向收回目光,转头望宋思年,“怎么了?” 宋思年叹了口气,“他刚刚说的,你是不是一个字都没听见?” 谢忱:“……” 宋思年:“你从进到这房间里以后就跟中了邪似的,难不成这儿真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可为什么我没感觉到?” “不是,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谢忱眼神微闪,随即转开话题,“他刚刚说什么了?” 宋思年抱住手臂靠到墙面上,一边打量着那恶鬼一边开口—— “按他的意思,应该是时常会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大概就是发狂,那期间会做什么,他自己不知道也没有印象。” 说完,宋思年又看向谢忱,“你觉得他说的情况可能存在吗?在恶鬼这方面,我一定没你这个资深捉鬼师了解的多。” 谢忱:“恶鬼中确实有这样的存在。至于他是不是,还有待考究。” 宋思年好奇地追问:“怎么考怎么究?” 谢忱没什么表情,直截了当:“带回局里。” 宋思年:“……恶鬼,带回局里,你确定?” 谢忱想了想,“那就带回联盟。” “联、联盟……” 原本对宋思年和谢忱的所有谈话都没有什么反应的恶鬼听见了这个词之后,忽然喃喃地重复了句。 宋思年转回身,“你知道联盟的存在?” “……”恶鬼看起来有些痛苦,“我……我听人提起过。” “谁提起的?” 恶鬼低声说了句,“庆余说过。” 宋思年一愣。 —— 这名字有点耳熟。 旁边谢忱提醒,“这次案件诱发的那个死者,刘庆余。” “噢。”宋思年恍然,“原来是他啊。——你跟那个刘庆余什么关系,他怎么会跟你提起……” 宋思年话音未落,地上的恶鬼突然扑了起来,神态狰狞可怖,却是直奔宋思年旁边的谢忱去的—— “你说什么!?……庆余他怎么可能会死?!” 事发突然,宋思年和谢忱并未意料。 但在这禁魔之地里,恶鬼的动作和威胁性显然被无限降低了。 反倒是谢忱所受影响甚轻—— 宋思年眼见着男人不疾不徐地一抬手,那恶鬼便什么路线来的就什么路线飞了回去。 “……真凶残。” 宋思年旁观得很感慨。 然而那恶鬼似乎是被谢忱之前所说的刘庆余的死刺激到了,即便一次次被不留情面地打回去,他仍旧发了疯不要命似的再一次次冲上来。 几个来回之后,宋思年皱起眉。 “刚刚我还怀疑他是特意编瞎话给自己脱罪,现在来看……这鬼的脑子还真不是一般地不正常。” 宋思年这边念叨完,另一旁脸色逐渐沉下去的谢忱终于消磨掉了最后一点耐心。 他沉寒着一双黢黑的眼瞳,右手压制,左手在空中连扣了几道淡金色的符纹,化作一道接一道的流星尾,冲着那恶鬼狠狠坠去。 只听接连几声闷响,等宋思年再望过去时,便见那恶鬼被压制在地,动弹不得了。 宋思年只有些惊讶,这恶鬼之前的可怕破坏力他是亲身体验过的——虽说这禁魔之地,谢忱所受压制似乎比他们小得多,但如此轻而易举将那恶鬼镇压至此,还是让他有点意外。 而同样安静看热闹的老树此时就已经是叹为观止的程度了。 如若不是当事人在场,就凭它在自己手腕上拧巴激动的程度,宋思年一点都不怀疑它能蹦上天花板去。 “有些事情还未调查清楚,我不想在这里让你灰飞烟灭,所以你最好安静些。” 谢忱冷着神色说完,又一道封禁重重地砸落在恶鬼的脑门上。 “砰”的一声,那恶鬼被重击在地,四肢都抽搐了下,但总算是从之前那种癫狂的状态里脱离出来了。 宋思年在旁边啧啧感慨,“如果换成活人,这一下下去,脑浆子都要砸出来了吧?” 老树无比赞同地抖了抖,同时极小声地嘱咐宋思年:“主人,我感觉谢顾问这会儿……不对,从刚才那会儿开始,情绪状态就都不太对……您小心一点。” 宋思年失笑,“还能真是中了邪不成?” 老树严肃:“那是难说的事情。” 宋思年:“……” 而此间,谢忱已经面无表情地走到了那恶鬼躺着的地面旁边。 他垂着眼,声音低沉而冰冷—— “你跟刘庆余是什么关系?” “…………朋友。” 清醒之后的恶鬼瘫在地上,只有两个窟窿的眼窝望着天花板,每一分的表情里都透露着空洞和死寂的绝望。 宋思年目光顿了顿。 他的心里像是被一根极细而尖锐的、涂着毒的长针扎了进去。 疼得麻木。 那种无望的感觉似乎顺着恶鬼身上,一点点传到了他的心里。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与另一个人的某种情绪共感过。 就好像…… 就好像他也经历过这种死寂的无望。 一想到这个,宋思年心里登时翻腾起一种极为懊恼和烦躁的感觉。 他皱起眉,有些暴躁地打量了一遍身周这个房间。 “……还真是中了什么邪术不成?” 而那边的对话仍在继续—— “他为什么会跟你提及联盟的事情?” “他说过……那里的人要抓走我,因为我是不被容许的存在。” “既然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存在,那他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他找了……” 恶鬼原本绝望心死一般放弃了挣扎的死寂语气突然有了波澜。 须臾之后,他猛烈地挣扎起来—— “那个人!那个人可以救他、那个人一定可以的!……他说过!他就是找到了那个人所以才知道了帮助我的办法——而且每一次都是那个人帮我们逃过联盟的追捕——!” 恶鬼再一次濒临癫狂,压在他身上的符纹金光乱窜,制得他痛苦嘶嚎,另一边他却又在疯笑—— “对,这里就是那个人给我们的避难所——每一次、每一次那个人都能帮我们解决,这一次他一定也可以的!我要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庆余也一定可以回来的!” “……” 宋思年在旁边看得眉头紧蹙。 这恶鬼发了疯的垂死挣扎,让他也有些说不上来的心情复杂,只不过很快,他就理清了这恶鬼颠倒混乱的话。 听出来的含义让宋思年脸色一沉。 “这里是宋家那个幕后黑手布置的地方?……就连之前几次任务伤亡惨重,也是因为他从中作梗?” 谢忱点头,又摇头,“不止于此。” “嗯?” “如果我理解得不错,这恶鬼需要吞噬生人来维系存活的事情,也是那个人告诉刘庆余的。” “……你是说刘庆余果然参与之前的七起凶案了?” 谢忱:“有了顶级捉鬼师的帮助,七次案件恰到好处的不在场证明,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宋思年眸子里的温度冻住了。 室内安静半晌,木着一张清秀面庞的青年蓦地笑了起来,声音却叫人背后发凉—— “终于是,连无辜的普通人都被牵连进来了…………好,很好。” 宋思年缓缓舒展开攥得发麻的指节,素来散漫又无谓的眸子第一次带上近乎杀伐冷冽的温度。 而他望着石门前的虚空,声音却放到了最柔最轻—— “到底是我哪个后人这么有‘出息’,我可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见一见了。” 第105章 “‘后人’?” 谢忱神色莫名地看着他。 宋思年转回头。 “按照飞机上那恶鬼的说法,我应该曾经是宋家的重要人物;而根据我最初觉醒为灵鬼的时间和外貌年龄推算,我大约就是那个宋绝之下的第一代或者第二代宋家捉鬼师……那么现在称呼这人是后人,也没什么不妥吧?” 谢忱却突然问:“你从最初觉醒为灵鬼,就没有变幻过形态了?” “……”宋思年皱了下眉,随即玩笑道:“你还怕我变模样哄你不成?” 谢忱不语,只坚持地看着宋思年。 宋思年摆摆手,“放心吧,现在就是我的真实容貌——没有任何术法幻化。” “……” 谢忱目光闪了闪,没再说话。 宋思年习惯了男人的沉默,此时并不觉着有什么异样。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那三道石门上面。 站在原地思考了几秒,宋思年拔脚就要走过去。 而就在这时,他身旁一语不发地站着的男人蓦地伸出手,攥住了他的手腕,也制止了他的脚步。 宋思年奇怪地扭回头,“怎么了?” 谢忱:“……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要砸开那三道石门了。”宋思年再自然不过地接了话,“既然这地方是幕后那人设计的,很有可能他就在里面呢……就算他不在,至少也会有很多线索吧?你难道就不好奇里面是什么?” 谢忱沉默了两秒,慢慢松开了手。 宋思年有些不解地看了谢忱一眼,“你很奇怪啊。” “……”谢忱抬眼望他,黑瞳沉寂。 宋思年伸手指指他眼睛,“虽然看起来跟平常没什么区别,但我怎么感觉你现在是一种很焦灼不定的状态呢?——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 谢忱一瞬不瞬地望着青年,久到对方的影儿像是都用永远地镌在他的眼底。然后他才缓压下眼睑,声音低沉,又仿佛带着一点哑然的笑。 “……你一直很了解我。” 宋思年被这话搞得愈发莫名其妙。 只是见谢忱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便也摇摇头作罢,转身继续往石门那儿走。 就在他距离中间那道石门只剩下丈许的距离时,站在房室另一头的墙边,谢忱蓦地抬眼,视线划过身体左侧的房室墙壁。 ……空无一物。 谢忱微眯起眼,只迟疑了瞬刻的时间,他便身形一闪,直接拦到了宋思年的面前。 宋思年:“——??” 他哭笑不得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这道门还不能开。”谢忱沉声道。 宋思年:“还不能开是什么意思?” 谢忱:“门上有封印,尚未到开启时间。” 宋思年登时气笑了,“捉鬼师联盟的所有规章你都不放在心上,什么时候要把宋家人的想法考虑在内了——他们定下的时间没到,就不开??更何况这人还是我们的敌人。” 谢忱:“但你知道,按照飞机上那恶鬼所言,这里极有可能是对方引你来此的——一旦这道石门被开启,后果无法预料,而我们仓促至此,毫无准备。” “……” 谢忱这话顿时让宋思年脾气散了大半。 他皱起眉认真地思考起来。 —— 门后会有什么对自己的危险,他倒是不担心,但谢忱说的没错……万一那后果根本不是只针对他个人的,而他们毫无防备之下,确实极有可能酿成大错。 毕竟,他此时是连自己到底在哪儿都丝毫不清楚的。 “……有点冲动了啊。”宋思年这样嘀咕了声。“看来这里真的能影响情绪,逼得我都有些激进了。” 连老树也小声开口:“主人,这地方确实邪性得很。从您进了这密室以后,我都不太想跟您身边待着了。” “——嗯?”宋思年眼神危险地眯起眼,看向手腕上的树条。 老树抖了抖树芽儿,声音愈发小了,“……就跟现在一样,您给老树我的感觉实在有点……” “有点什么?” 老树支支吾吾了几秒,“反正不安全。” 宋思年:“……” 跟老树这儿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答案,宋思年又去看谢忱,“你是不是知道这门后是什么?” 谢忱:“……不知。” 宋思年狐疑地看他:“真的?” 谢忱语气和眼神都很平静,“你不是说过会无条件相信我吗,现在不信了?” 宋思年被这话一堵,几秒后点点头,坦然认错:“我的错,当我刚刚什么也没说。那现在怎么办?” 谢忱回身,睨向地上之前因为挣扎太厉害被自己布下的禁制折腾得奄奄一息的恶鬼,没什么情绪地说—— “既然他之前便进来避难过,那一定知道如何出去。为今之计,先离开这里,之后再做打算。” 宋思年想了想谢忱的话,觉着没什么毛病,便点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办。” “嗯。” “……” 很快,两人便带上被下了一身禁制的恶鬼,盘问一番之后,向着来时的路回去。 而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密室前方深处,谢忱和宋思年离开方向的隧道里传来了轰隆的闷响。 随后,密室内重归于一片死寂。 只是这死寂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那轰隆的机关开合声消失了许久后,宋思年和谢忱刚刚所在的密室一侧,墙壁蓦地震颤了下。 砖石翻滚,一道拱形门竟是凭空出现在墙中。 而门内,站着神色肃穆、着装统一的几个人。 以一人为首,其余人扇形散列在他身后。 “家主。” 离着为首那人最近的下属上前一步,低头说道:“这禁魔之地的气机压制,竟然对那人作用甚微——这是否会影响我们之后的计划?” 为首那人沉吟片刻,“……这我确实没有料到。明明已经失去了圣物,他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力量。” 那下属既是忌恨又是畏惧,语气复杂地接了话:“只能怨这贼老天不公,为何偏袒圣族人如此之多……” 余下话音未竟,因为为首那人已经竖起了手掌,制止了他的后话—— “多说无益,只能再做应对准备。” “是,家主,我们一定谨慎操办……招纳会开始之前,确保一切到位。” “嗯。” 为首那人点了点头。过了几秒后,那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皱起了眉,看向身后其余几人。 “这只恶鬼是谁负责料理的?传送法阵为何没有抹除干净,可知今日差点坏了大事?!” 下属中的一人闻言颤巍巍地站了出来,二话不说跪了下去—— “家主,我已经做了遮掩,只是实在没想到那恶鬼竟然能自己寻到传送法阵里面……请家主饶命啊!” 旁边同僚中也有人为这人说情—— “是啊家主,这确实不是能预料到的事情……不过所幸那圣族人自作聪明,把这当做我们设下的圈套,没有破坏咱们的大计……看在未酿成恶果的份上,您饶他一次吧。” “自作聪明?” 为首这人闻言,冷笑了声,却不肯解释,兀自转回头,目光森寒地看向之前谢忱和宋思年离开的方向。 见家主不肯再开口了,其余几人虽然都有些为家主刚才那冷笑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没敢开口问询,生怕惹怒了对方。 没过多久,几人商议完计划的更改与完善,便向着为首这人告退了。 等到这密室隧道内再次没了旁人动静的时候,被称为家主的人缓缓踱步,走到了三道石门前。 一动不动地对着石门站了很久之后,这人背过手,看向石门正对的那条隧道,幽幽地叹了口气。 “还是被他察觉到了么……” 须臾之后,这人却又轻嗤了声,语气里带着浓重的嘲讽—— “圣族的第一捉鬼师呵,被多少人虔诚朝奉了千年……我还真以为,你是什么无私的圣人呢。” “如果这几千年来,那些把你当神一样的信民知道了你刚刚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呵,他们的怨气,大概能把这天穹都撕破吧?” 第106章 凭着被下了满身禁制的恶鬼的指引,谢忱和宋思年终于寻到了离开这诡异地方的“门”。 出来时,密林上方罩下来的苍穹内,已是繁星满布。 宋思年看了看被谢忱以术法拘禁起来的恶鬼,神色动了动,“……真要把他送去捉鬼师联盟?” 谢忱看了宋思年一眼,似乎便知道了青年心里所想,他垂眼,“即便这件事全然是刘庆余和幕后那人策划、他丝毫不知情,伤了七人性命却是无可争议。……联盟不会放过他,很显然,幕后那人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也不会再庇佑他了。” “目的?”被拘禁的恶鬼听见了两人的话声,情不自禁地问,“什么目的??” 知道此时在谢忱的符咒禁制下,这恶鬼想发狂也无法,宋思年放心地将真相坦然相告—— “你真以为捉鬼师联盟里的人会无缘无故地帮你吗?他之前肯那样出手相帮,大概只是因为刘庆余答应了他的某些条件——而这条件,就是使得刘庆余这次突发‘意外’的原因。” 那恶鬼一听,果然声音嘶哑地挣扎起来—— “你知道什么??告诉我——快告诉我!” 宋思年叹了口气。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刘庆余已经死了,你也活不久了。……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旁人是无辜的。害了那些无辜的人,你们就得偿命,不管哪个世界,都该是这样的规则。” “……” 身旁谢忱目光微闪。 “为了私情累及无辜,私情便也不得善终,是么。” 宋思年奇怪地看向谢忱——他从没听过,而不知道这人竟然也会有这样感慨而情绪浓烈压抑的语气。 想过之后,宋思年还是点点头,“自然是这样了。” 谢忱便不肯再开口了。 而那恶鬼仍未死心,“你告诉我——告诉我那个人为什么要害死庆余——!” 宋思年:“想来刘庆余为了救你,牺牲再多的无辜人也不在乎,心怀这样的恶愿,他只是恰巧被那个人盯上了——不需要其他原因。” “为了……救我?” “不然,你以为呢?刘庆余只是个普通人吧,如果不是那个人出手,你根本不可能存留到现在的。” “……就只为了救我这样一个怪物,”恶鬼的声音痛苦而颤栗,“他就把自己的命都赔进去了吗……” 宋思年眼神复杂地望了恶鬼一眼。 又过片刻,宋思年开口询问那恶鬼,“你所想知道的,我已经告诉你了;那么作为交换,我要知道你所了解的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自己停顿了下,宋思年补充,“幕后那人如今是你的死敌,而我也刚好不能放任他胡作非为,所以你告诉我,就等于帮你和刘庆余报仇。” 一听宋思年提起那个人,恶鬼便气得浑身战栗而咬牙切齿,只是恶鬼的魂体在撕扯了许久后,才懊恨地说:“那个人从来没在我面前露面过……我从来、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见过他。” 宋思年皱起了眉。 “但是在我第一次被他手下的人接入到那条密道里时,我听见过他们提起他,只来得及听到一个称呼,他们就避讳我而没有再说下去了。” 宋思年眼睛一亮:“什么称呼?” 恶鬼迟疑了下,“他们叫他……‘家主’。” 宋思年神色陡然一变,抬头看向谢忱。 令他不解的是,谢忱的反应里却见不到哪怕丝毫与惊讶相关的情绪。 ——好像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而感受到了宋思年的目光,谢忱抬起头和他对视,“宋家的现任家主从未在公开场合露面,我之前给你的族谱上,宋家历任家主里,也只有他并未登记在册。” 宋思年表情顿时复杂起来。 “所以,那天飞机上那恶鬼说的我的‘狂教徒’,是宋家的现任家主??” 话到尾音,宋思年自己都觉着荒谬。 谢忱却没什么情绪地点了点头。 “大概是了。” 那些因魍魉珠而或死或伤的人一一从宋思年眼前飘过,半晌后他眸光阴凉地攥紧了手,“……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谢忱沉默片刻,摇头,“尚未可知。” 宋思年:“宋家的招纳会,我一定要与你同行。——还有我们刚刚出来的那个地方,回去之后我便让乔珅循着回来时的传送法阵逆循气路,我就不信,这样一点点摸索下去会找不到他们暗藏的祸心!” “那密室密道,我会让焦家的人着手查察。在这方面,他们比乔珅更擅长些。” 谢忱语气平静,但没给宋思年什么拒绝的机会,便继续道:“至于宋家的招纳会,原本我也是会带你去的。” 正处于恼火上头状态的宋思年闻言一愣,不解地转向谢忱:“……为什么?” 谢忱的目光微动。 “你自己没注意到吗?” “注意到什么?” “阳气。”谢忱垂眼睨着他,“从这恶鬼的密林和那禁魔之地里走了一遭后,你身上的阳气又消磨得差不多了。” “……” 被谢忱这样一提醒,宋思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低头自查。 然后他眼神发生了点变化,“……这是怎么回事?” “嗯?” 宋思年眉心蹙起个结,“以往只要在你身边待的时间足够久,我从不会感觉阳气匮乏,可现在……这些阳气只能在我体内短暂停留、而不能为我所用了?” 谢忱闻言,深望了一眼两人来路的方向。沉默半晌后,他垂手拉住了青年的手—— “不会有事。” 宋思年没反应过来便被男人拉到了身旁,他正没回过神,而有些错愕地望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背影,就听见那个低沉的嗓音缓缓重复了一遍—— “我不会让你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这是这篇文的最后一个支线单元剧的最后一章,所以短也不续接之后情节了哈 下章开始,就是完完全全走向主线高潮及尾声部分啦,你们最好奇的谢老干部和皮皮年的往事也很快就要揭开它的神秘面纱了哟~ 揭开方式还挺奇特……嗯,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觉着的xd 第107章 “宋家的现任家主?” 乔珅靠在珅楼主楼天台的木质栏杆上,愣了一下之后苦笑道—— “你是不是真以为,这天底下的事情我都能帮你查到?” “嗯。” 乔珅:“你嗯什么?” 宋思年晃着杯里的新茶,坐在躺椅里笑眯眯地撩起眼帘来看栏杆旁边的乔珅—— “我就那样觉着的——只要是在这天盖子底下,怎么会有你这老奸商不知道的事情呢?” 乔珅怔怔地看他,随即回过神,“那你这次要失望了——宋家的现任家主,即便是在捉鬼师联盟里,除了宋家内部的高层也没人见过他,神秘得很。” “那那个什么捉鬼师联盟的集会,他也从没去过?” 乔珅:“你上次不是去了吗?你见到他了?” 宋思年摇摇头。 乔珅:“这不就得了。” “联盟里就没人对这事情提出什么异议?” 乔珅纠正,“确切地说,是没人敢对这件事情提出异议。” 宋思年:“……” 乔珅:“宋家在捉鬼师联盟里一贯是一家独大的,即便是唯一一个和他宋家过不太去的南家,对于宋家的多数事情仍旧是再三避退——原因很简单,捉鬼师的世界里只有一个词,实力至上。” 宋思年皱了皱眉,“是宋家的实力,还是那位神秘家主的实力?” 乔珅耸了耸肩,不置可否,“那我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让我来说的话,大概是都有吧。”乔珅说。“毕竟那可是宋家——已经统御无数捉鬼师长达数百年的宋家。能在那里面当上家主的,怎么可能是什么易与之辈?” 宋思年听完琢磨了几秒,“看起来是个很棘手的对手啊。” 乔珅奇道:“你们怎么对上他了?就因为之前那些事情你们怀疑是宋家的人做的?” “不是怀疑,是确定。”宋思年,“而且前不久一件事,已经让我们把最终嫌疑锁定在这位神秘兮兮的宋家家主身上了。” 乔珅一听,神情间抹上点幸灾乐祸:“哟,那你们是不是得自求多福了?” 宋思年:“……” 宋思年:“希望你还记得,在捉鬼师联盟那里,我跟你可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笑到一半的乔珅戛然一滞。 这回轮到宋思年嘲笑他了—— “树啊,你看面前这家伙,像不像只被人捏了脖颈的公鸭子?” “…………” “公鸭子”气得脸红脖子粗,几秒后跳了脚——“你可是来让我帮忙的!” “噢,对,你不说我还忘了呢。”宋思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他又做思索状,“不过之前是谁死皮赖脸地跟我说,他和我还有谢大人以及焦家,都是一家人来着?” 乔珅脸色一黑,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宋思年把人欺负得差不多,把手里新茶喝干了,便起身准备走—— “没什么事……” “宋家的招纳会要开了,你知道吧?”之前还气鼓鼓的乔珅不知道什么时候平静下来了,语气有点难得地严肃。 宋思年点点头,“我之前电话里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也要去的。那怎么会不知道?” 乔珅犹豫了下,“你真要去?” “宋家家主就是这一系列事情的幕后黑手——这种秘辛我都告诉你了,你说我能放任不管吗?” “谁想听你这些秘辛,嫌命长吗?”乔珅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随后才转回话头,“可说到底,这次你也是可以避开的,何必自己送上门去?” 原本已经快走到门口的宋思年听了这话,脚步一顿,随即他转回头,奇怪地看着乔珅:“什么叫‘送上门’?……你就这么不看好我和谢忱的实力??” 乔珅没回答这个问题,只叹了口气。 “你想没想过,宋家和你……” “就是因为想过,所以才更要去。”宋思年打断了乔珅的话,在对方望来的复杂目光里,他笑了笑,“如果我真是宋家的人,那现在在外面胡搞乱搞的就是我的曾曾曾……孙子们,你说我这个做祖宗的,难道能就这么放任他们败坏家门风气??” 乔珅斜了他一眼,“你自己都没这么要脸,现在反倒在乎起家族来了?” 宋思年微笑不语,拒绝回答这个不友善的问题。 乔珅转回视线,神色纠葛起来。 “你之前也说过,这幕后黑手是奔你来的。……现在这种平静不好么,非要自己冲进那漩涡里?” “……”宋思年目光表情在乔珅的话音里逐渐诡异。 乔珅被他盯得发毛:“你这么看我干嘛?” 宋思年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大概就是太有魅力了吧。” 乔珅:“……?” 宋思年抬起头看向他,语重心长地说:“但是不行的,我已经有我家宝贝儿了,即便你再关心我喜欢我,我也不能回应你的爱啊。” 乔珅:“………………” 乔珅:“滚滚滚!” 于是,几秒后,路过天台门的珅楼的下属们,就亲眼看见他们十几分钟前刚迎上来的贵客,被自家老板亲自赶出了门。 更神奇的是,直到那位贵客离开的时候,他们一贯秉持“和气生财”宗旨的老板,依旧是一副吔了屎似的狰狞表情。 路过的下属们不由对那位贵客肃然起敬。 …… 出了珅楼,老树开口。 “主人,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宋思年不假思索:“既然你觉着不该说,那就不说。” 老树:“……” 差点被噎死的老树沉默几秒,决定当做自己刚刚什么也没问,直言道:“其实老奸商是为您好,您何必故意那样堵他的话呢?” 宋思年没说话。 安静了好一会儿,老树才听见宋思年笑了一声,没心没肺的,偏语气里又透着一点认真—— “不然我该怎么办?跟他坐下来,泡壶茶,一二三四五地数一遍我一定要去的理由?” 没等老树回答,宋思年又说:“我们之间,没那个必要。——你以为他不知道我跟他开玩笑?你以为他真是为我调侃他喜欢我的事情生气?他可是老奸商,他没那么傻。” 老树愣了下,“可看您走的时候,他那气也不像是装的啊。” “他确实是真气,但不是气我的调侃。”宋思年幽幽地叹了口气,“他是气我不听劝。我那样堵他,便是告诉他,他说什么我也会去的,一丁点儿都动摇不了——见我这样固执,他自然要气的。” 老树:“……” 宋思年等了一会儿,老树没动静,他不由从那些情绪里回过神,奇道:“怎么不说话了?” 老树闷闷的:“……感觉自己白跟了您那么多年。您和乔珅之间不点就透,我比不上他和您的亲近。” 宋思年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差点笑得打跌—— “你是在跟老奸商吃那口醋呢?” 老树:“……” 宋思年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多正常啊。我认识他比认识你还早,那时候我们一起上天下海地胡作非为了那么久……再说了,他是人精成了鬼精,又熬磨了这么多年——你开慧才多长时间,心思通透上哪能跟他比。” 老树:“…………”您可真会安慰人。 老树气上加气,后半路都装死状态,任宋思年怎么哄骗也不肯开口了。 宋思年本以为老树会一直沉默下去的,却是在刚出了鬼市没多久后,他听见了老树不情不愿的声音: “主人,谢大人来消息了。” “……嗯?” “他说,宋家的招纳会提前召开,我们要准备启程了。” 第108章 宋思年原本以为,前往宋家招纳会的“启程”,怎么也是要为一段长达数百公里甚至成千上万公里的长距离路程做准备的。 所以当谢忱给他看了自己收到的邀请函上的地址定位就在甘城郊区的时候,宋思年对这邀请函的真实性深表了一下怀疑—— “……你确定这不是什么诈骗信息?”宋思年狐疑地翻看着手里的邀请函。“宋家的人会不会是想把你骗去做坏事?” 谢忱:“这是以之前专为这招纳会准备好的私人捉鬼师身份收到的邀请函,也远不止我一人收到。” 宋思年捏着邀请函,愁眉苦脸地想了想,“那就是说……宋家的家门,或者说他们谋划这件事情的重心地带竟然就是在甘城——你我的眼皮子下面?” “不止如此。”谢忱说。“我们所去过的那处密室,大约就是他们计划里的一部分。所以那处至今不知踪影的密室,极可能便在甘城的某个角落里。” “……” 宋思年的神情悚然一变。 如果这么久以来,真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建造了那样大一个密室而他还一无所知的话,那…… 像是猜到了他的所想,谢忱开口:“你不必担心对方的实力过于强悍。之前我们所见到的密室中,按壁画遗迹已存在了几百年,不可能是近些年完成。” “……那就难怪了。” 宋思年松了口气。 紧跟着,他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以往我用固魂珠跟你出行没出过什么问题,但这次恐怕有点难……宋家的招纳会,家门中的精英捉鬼师应该大都在的。对他们来说,到底是人是鬼,多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吧?” “不需要伪装。”谢忱语气平静,看起来丝毫不担心宋思年所说的问题。 …… 等两人到了邀请函所指示的地点之后,宋思年才明白了谢忱之前那句“不需要伪装”的意思。 确实不需要。 —— 这放眼望去,他面前的灵鬼不说是漫山遍野,但至少是短时间内数不尽的。 更有甚者,宋思年还分明从几个角落里感受到了恶鬼的气息。 没用怎么思考,宋思年就皱着眉问:“宋家的人允许参加招纳会的捉鬼师带来了各自豢养的灵鬼……甚至还有恶鬼??” 谢忱微眯了下眼,神色间掠过一点锋芒,只是很快便错觉似的没了踪迹。 “如果只是允许,不会有这样的‘盛况’。”他说道。“来送邀请函的人强调过,这次捉鬼师招纳的重要环节,就是要看捉鬼师们各自豢养的灵鬼或者恶鬼的能力——这会直接影响到捉鬼师们是否能够顺利被招纳进入宋家。” 宋思年眉眼间温度一冷: “灵鬼也就罢了,连恶鬼都敢招来——他们就不怕出了什么差错?” 谢忱眼神闪了闪,没有接这个问题。 临下车前,宋思年犹豫了下,“我还是用之前那次用过的灵鬼形态?” “……” 没等谢忱说什么,老树先抗议了—— “主人,那明明是我先幻化出来的形象,您要用也该是问我的意见吧?” “嗯?”宋思年笑眯眯轻飘飘地应了一声,“——你、有、意、见?” 老树:“…………” 老树飞快地摇头:“没有没有,您尽管用。” 宋思年这才面带满意的微笑,转向谢忱。 谢忱神色淡然,“都随你。” 宋思年眼神诡异地变化了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幻化成之前老树用过的少年形态,他便跟着谢忱下车走向了宋家置办招纳会的山庄。 来之前宋思年特意让老树在网上查了这邀请函上的地址。 按照网上的信息,这里原本是一处大型生态环保度假村,可惜后来经营不善,被一个低调富商买了下来用作私人休闲区。 后来几经倒手,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宋家的地盘里。 山庄没有做过太大的修整,仍旧保持着之前度假区时的基础设施。 只不过进到山庄门内以后,远里近处的一些方位和布置,莫名让宋思年有了些熟悉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好像在哪儿见过这样的庄院布置…… 没等宋思年在自己的记忆里翻出同类,便被近在咫尺的声音拉回了注意力—— “两位贵客请稍等。” 喊住他们的是个清脆的声音。 宋思年回头看去,这稍快了0.1秒的反应让他发现了一个有些神奇的事情——谢忱也在走神。 而且看起来比他还更“沉浸”在这庄院里的景色中。 宋思年一时心思百转,不过没来得及确定,便见之前那个声音的主人碎步跑到了自己和谢忱面前,满脸歉意地笑着说—— “抱歉,两位,按照上面吩咐,我们是要查看客人们的邀请函,然后再为您分配休息房间的。” “……” 面前的年轻人虽然灵力并非十分优秀的那种,但也约有玄级捉鬼师的程度,所以对于他能够看见自己的存在,宋思年并不觉着意外。 此间,谢忱也从自己难得的失神里回过了意识,他一语未发,手掌抬起间便多了一份宋家的邀请函。 年轻人连忙双手接过,细致地确定了一番之后,向着宋思年和谢忱微微躬身,同时伸出手臂示意了一下自己跑来前绕过的那张类似于登记桌的地方—— “两位贵客,请随我来这边做一下录入。” 谢忱和宋思年对视了一眼,皆无异议,便一同走了过去。 那年轻人例行询问了一些信息做好录入之后,便从桌子最边沿并排放着的两个盒子中各取了一件东西出来。 左边的盒子里是并排的戴着单个隔膜护套的房卡,右边的盒子里则是一些看起来样式简单的单珠手链。 接到房卡之后,宋思年看都没看便递给了一旁的谢忱,而他自己则拿起了那条被年轻人递给自己的手链,放到眼前好奇地端详起来。 “这是什么?” “我观贵客您是位灵鬼大人,这手链是转为您这类贵客准备的。只需向内导入一点鬼力,让珠子分辨出您的信息就足够了。” “分辨出我的信息?这是要做什么?” “大人您不必误解,只是今日这庄院里与各位捉鬼师同来的灵鬼大人数量有些多,且因形态问题难以区别登记,对庄院内的安保工作多有不便。而有了这珠子辨识过您的气息、录入到安保那边之后,便能证明您是友非敌的身份了。” 在对方详细的讲解之后,宋思年也听明了其中意思,他放出鬼力在那珠子上一探,没察觉出什么不利存在之后,便将手链戴到了手腕上。 “这样,可以了吗?” “当然,当然,劳烦您了。” 年轻人连忙向着宋思年和谢忱恭敬地躬身示意,一直目送着两人背影渐远。 等到宋思年和谢忱的身影消失在他视线里时,年轻人面上恭谨的笑容倏然褪去。 就像是剥落了一层面具,年轻人面无表情地捏了一张传讯符,同时低声—— “目标已成功接入。” 第109章 宋家的这片庄院大得很,以普通人的视力,极目远望都看不到边际。 但也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进到庄院里,在层层叠叠弯弯绕绕的建筑物和蹊径间,宋思年没费多大力气,就感知到宋家给捉鬼师们提供的居所。 按照谢忱那边的房卡上的信息,两人循迹找到了一栋四合楼前。 此时楼里已经入住了不少从各地慕名而来的捉鬼师了。 楼前入口还有一道检查关卡—— “这位贵客,请出示您的房卡。” 宋思年原本走在最前,被第一个拦下来的自然也成了他。 他有些不耐地抬了抬眉,扫了那拦住自己的人一眼之后,便插着兜侧过半边身子,懒洋洋地看向后面的谢忱。 “房卡。” 谢忱再淡定不过地取了卡片,食指中指并立夹着,递到了宋思年面前。 宋思年接过,伸手推给了那人。 那人却没顾得上接,有些呆愣地看看宋思年,又看了看宋思年身后的谢忱。 宋思年一挑眉:“怎么,长成我们这样的不能进门?” 这人回过神,苦笑着赔礼,“这位大人说笑。怠慢您了,请见谅。” 说着,他拿着宋思年递过来的房卡,到旁边做过校验,然后才毕恭毕敬地将房卡递还给了宋思年。 接过房卡,宋思年没什么正行地忖了他几眼,随即玩笑似的问:“你们这次招纳会,是准备了什么重金夺宝的项目吗?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安保都搞得这么隆重?” “回大人的话,”那人赔着笑,“招纳会毕竟是宋家的大事,家外还有不少人等着看我们的笑话,我们不敢怠慢,只能尽心尽力,尽可能避免任何问题。” 听对方避重就轻地跟自己打了一套太极,宋思年眼底笑色微凉,面上却没说什么,点点头,便也绕开这人,直接走了过去。 这人躬下身,向着宋思年行送礼,又朝着谢忱也鞠了一鞠。 而谢忱并未看他,默然走了过去。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楼内,这人才缓缓直身。 而一旁早就按捺不住的下属不解地开口:“三主管,您为何要对一个捉鬼师豢养的灵鬼这样恭敬?” “……你见过哪个捉鬼师豢养的灵鬼,敢像刚刚那少年一样对待自己的主人?” 那下属被这话一噎,随即有些不服气地小声辩解:“可能是恃宠而骄什么的呢……那少年长得确实不错来着,说不定刚刚那个捉鬼师就好这一口呢……” “……” 因着之前在捉鬼师盛典上动过鬼力,为避免被什么人认出而始终收敛气息的宋思年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楼下的人编排成了什么模样。 所以此时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 他们的房间临外,窗外全无阻隔。 青山碧水,鸟鱼云溪。美得像是扯了一幅十里画卷,以天衔着,端端垂在他的眼前。 宋思年于是心情更好。 却没注意到,他身后男人望着窗外景色,眼神里间或掠过些情绪微沉的阴郁色彩。 前半日算是无人叨扰,宋思年躺在透过窗的阳光里,在小榻上睡了个香。 下午将近过半的时候,房间门外站了人,抬手便要敲门。 原本仰坐在床上靠着墙看书的男人拈着书页的指腹一顿,剑眉微蹙了下。 随即他视线一抬。 几乎是与此同时,房间的门无人自开。 门外宋家的人呆愣地擎着手,直到对上房里男人略冷的目光,才慌忙做了礼。 “叨扰您了,招纳会即将开始,特来请两位贵客前去观——” 话没说话,这人只觉着自己周身被一股可怖灵力轻松一卷,等他无比惊慌地再次睁开眼时,人已经在楼外了。 面前站着个神色冷沉的男人,手里还拎着本没来得及放回的书。 这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要不是自己是身在自家的地盘,他几乎要怀疑对方是想谋财害命了。 “大……大人,您这是……” 尽管知道不会是什么谋财害命的惨祸,但这来人仍旧被方才那灵力的可怖骇得不轻,连声音都带着点残余的抖劲儿。 确定那人未醒,谢忱的视线从自己房间窗口位置收了回来,眼底积蓄已久的躁郁稍稍安定。 他也懒得解释,只看那人,“何时何地?” “……啊?” “招纳会,何时何地开始?”谢忱的眉又一次蹙了起来。 被男人冷冰冰的眼神一盯,这人哆嗦了下,连忙赔着笑把具体到分秒的时间和地点告诉了谢忱。 临了,这人大着胆子补充了句:“大人可有豢养灵鬼?” 这问题成功地难住了谢忱。 他拧着剑眉沉默了几秒之后,才不轻不重还有点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这人弯了弯腰,“家里吩咐过,请诸位捉鬼师大人带着自己豢养的灵鬼一同前往。今晚的招纳会里,就须得诸位豢养的灵鬼上场。” 谢忱目光闪了闪,最终不虞地问:“今晚就一定要灵鬼随同?” “是的,大人。”这人答了一句之后,迟疑地抬眼,“莫非是您有什么不便之处?” 谢忱沉默了几秒,说: “……我养的,在睡觉。” 宋家来人:“……???” —— 到这会儿他才突然反应过来,敢情自己被一阵能吓破胆的灵力卷下了楼,不是因为自己有什么行为失当惹到对方了——而是对方怕吵到自己豢养的灵鬼睡觉?? 宋家来人:“…………”活得还不如只狗……啊不,活得还不如只鬼系列。 尽管心里有无数腹诽,但刚见识过了面前这捉鬼师的可怕灵力,宋家这人丝毫不敢怠慢,只得小心翼翼地赔笑—— “看来只能劳驾那位灵鬼大人先起,等之后回来再补回休息了。” “……” 谢忱目光微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 “嗯,我们之后过去。” 这人松了口气,跟着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高楼,差点哭出来—— 这庄院里仿古设计,没有电梯,宋家下属又一律不得私用灵力。 他好不容易从下往上通知而爬上去的楼,现在还要重新爬起。 借十个胆儿也不敢让这位捉鬼师大人“送”自己回去,这人只得认命,跟谢忱告了礼,扭头继续爬楼去了。 …… 一炷香后,没睡醒的宋思年微眯着眼,打着呵欠和谢忱并肩站在宋家举办招纳会的广台上,听高处的宋家代言人罗里吧嗦地发表演讲。 开头千篇一律,承接千篇一律,中间千篇一律,结尾…… 就在宋思年几乎要睡过去的时候,他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浪潮似的议论声。 那声音里饱含惊讶、喜悦,不一而足的各种情绪。 宋思年竖起耳朵听了两秒,太嘈杂的感慨声里实在听不出什么有效信息,他便直接扭头去看身旁的男人—— “那老头儿刚刚说什么了吗?他们怎么都这么激动?” “……招纳会的第一考核项,是由捉鬼师们豢养的灵鬼进入宋家所发现的一处大型法坛。依据灵鬼深入法坛闯过的关数和深入距离,作为判定捉鬼师第一项成绩的直接参考。” 说话时,谢忱微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思年听完琢磨了几秒,更不解了,“不就是闯关吗,这有什么好兴奋的?” “……”谢忱收回视线,看向宋思年,目光有些莫名地复杂,“让他们兴奋的是,刚刚宋家宣称,法坛最深处有一件密藏圣宝,先至者得。” 宋思年神色微滞。 —— 以宋家几百年的第一捉鬼世家的地位所宣称的“密藏圣宝”,那就绝对是无双的宝物。 也难怪这些人激动得像是给自己过八百大寿。 第110章 看着周围的捉鬼师和灵鬼神色间掩饰不住的兴奋,宋思年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树不解:“主人,您不跟他们一样高兴也就算了,怎么还叹起气来了?” 宋思年闻言哼笑了声,“‘跟他们一样高兴’?你真相信,那件什么密藏圣宝的存在?” 老树迟疑了下,“不应有假吧?……宋家怎么说也是捉鬼世家里独执牛耳了数百年的大家族,怎么会拿自己的脸面和信誉说谎呢?” “你也知道他们是第一捉鬼世家,不是慈善机构,更不是一群傻子——那他们费了那么多工夫,难道就是为了把一份所谓‘密藏圣宝’拱手让与外人??” “……” 被宋思年一番话把上了热劲儿的脑袋清醒了下来,老树沉默,不肯再开口了。 宋思年则幽幽地看了一眼宋家那个胡子白花花的代言人,似笑非笑地一翘唇角—— “虽然还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但有阴谋却是一定的了。” 说着,他转向谢忱,“你怎么看?” 谢忱沉吟片刻,摇头,“信息太少,无法定论。” 宋思年早就习惯了男人的这脾性,所以听到了这话也毫不意外。 “那你如何想,还要进去吗?” 看着周围已经激动得跃跃欲试的众人,谢忱神色平静地问宋思年。 宋思年毫不犹豫:“那当然要啊,不然我来这儿干嘛的?” 老树憋不住:“……主人,您刚刚还说他们一定有阴谋的来着。” 宋思年笑眯眯地弯下了眼角,“既然说了是阴谋,那就是别人不知道的时候、被当成了傻子才会管用的东西,而我都已经知道了,他们还能如何阴我?” 老树还想再争辩两句,宋思年却已经不搭理它,转而望向谢忱解释去了——他很清楚,自己能不能进到这里面,谢忱的意见才是起决定性作用的。 毕竟,这会儿他的身份该算是谢忱豢养的灵鬼才是。 “你能确保安全?”谢忱问。 宋思年应了一声,才说道:“虽然他们一定有点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刚刚老树说的有一点是没错的——他们不至于要拿宋家几百年的名誉去赌,换而言之,对于来这里的多数人来说,最后应当是并不会知道宋家的那个阴谋,而只认为自己是无缘密藏的。” 谢忱眼神闪了闪,“但如果这一系列事情都在为今日做铺垫,那这局很有可能是针对你设下的。别人躲得过,你未必能。” 宋思年耸了耸肩,“如果真是为我设下的,那躲了今天也躲不过明天。而今天,有这么多灵鬼陪着我一起去找那个狗屁密藏——你听。” 宋思年话音戛然一停,伸手指向高台上慷慨激昂的宋家代言人。 对方说到一半的话音正回荡在这片场地里—— “……所有入口均为随机,由捉鬼师和灵鬼大人们自由选择。但捉鬼师们须在外等候,灵鬼大人们自行进入。可独行,可结队…………” 听到这儿,宋思年收回了手,一脸笑眯眯的无害模样—— “灵鬼形态一旦变化,他们不可能辨识得出来。再加上入口又是随机——所以只要我不自己跳出来,他们找不到我的。” “…………” 谢忱默然,未说可,也未说不可。 宋思年耐性很好地等了一会儿,才终于等得男人点下头。 他笑着打趣:“你以前不这么优柔寡断的啊,最近这几天是怎么了,看起来总心神不宁的样子?” 话头稍停,宋思年往上凑了凑,笑吟吟的—— “难不成……更年期到了?” 谢忱:“……” “哎呀,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更年期嘛,上了年龄都会经历的,更何况以谢大人您这高龄,那可能……” 嘴上拿谢忱开涮,正说在兴头上,宋思年就感觉身周风声一紧。 —— 灵力禁锢。 很熟悉的套路了。 宋思年没做挣扎,被难能有些情绪化的男人趁着周围都在为圣宝狂热的时候直接拖进了角落里。 调侃的话都没来得及接一句,宋思年便被对方抵在墙上来了个深吻。 ——就差身体力行,给嘴巴最是皮的某人感受一下什么叫“年轻”和“正值壮年”了。 …… 这近乎“誓师大会”一般的招纳会前半场结束,众人便被带到了宋家庄院的后山,也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个法坛的基地。 入口是一处大型传送法阵,看规模和损耗,也只有宋家这样绵延了数百年的捉鬼世家能供养得起这样的传送法阵了。 宋思年出于好奇,对着法阵潜心研究了片刻,并在最后对宋家做出了“败家第一”的评价。 只是他这边刚出口没几秒,宋家的代言人便站出来了,笑眯眯地看着在场捉鬼师,一副老好人的架势—— “诸位也能有所察觉,这法阵运行维持都损耗甚巨,为避免意外,还请诸位捉鬼师共襄盛举,与我等共同维护这传送法阵稳定。” 原本就是抱着进宋家的目的来的,一众捉鬼师闻言争先恐后,只怕自己在众人之间表现得不够出彩。 宋思年表情有些微妙地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 等到法阵上方逐渐飘起金尘似的亮光,宋思年目光稍定,抬脚就准备走进去。 步伐刚迈出,他的手腕上便多了一圈细细的灵力。 那灵力的禁锢程度大约就等同于几根头发丝,宋思年却停了下来,扭回头看向谢忱。 男人神色不定地垂眼看着他,黢黑瞳子里的情绪似乎有些晦暗。 宋思年失笑:“你为什么一副要告别的架势?” 谢忱不为所动,声音低沉。 “如果不想继续走下去,就出来。” “嗯?”宋思年懵了懵。 “不管最后那圣宝是什么,都没有你重要。所以如果你不想继续,不需要顾忌我和其他事情,只要自己走回来就好了……懂么?” 宋思年眨了眨眼。须臾后,他噗嗤一笑,“谢大人,你真的好像要更年期了。”话音未落,人影儿已经飘远了。 “……” 站在原地,谢忱一语未发。 望着那传送法阵上空的点点金尘,男人的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 …… 传送法阵的光从眼前退离的那一刻,宋思年只觉着面前格外地暗。 同时,他的头顶响起了一个有些漠然的声音—— “考核者,你已进入第一关。” “第一关考核内容即将展现,请注意。” 随着那声音,宋思年抬起头,正瞧见自己面前凭空出现了八幅画卷。 画卷一一展开,每幅画上面都绘着一个人像图。 而那声音再次响起—— “此为宋家第一至第八任家主画像,考核者须按顺序排列,无一出错方可过关。” 宋思年:“…………” 招纳捉鬼师的第一关是辨认列祖列宗们的画像,这得是多么自恋的一个家族啊? 不过,一到八……这是对第九任有什么歧视吗??? 第111章 ………… “恭喜考核者,你已通过第七关。” 高空中的声音消失时,宋思年的面前打开了一扇光门。 之前已经见过了六次,对于这光门的存在宋思年也就不以为怪了。 他没有犹豫,抬脚进到了光门里。 只是不同于之前几次,这一次门内的“休息室”中空无一人。 见此景,宋思年挑了挑眉。 “我记得上一关结束之后,休息室里应该还有不少‘胜利者’吧?怎么到了这一轮,就只剩下我一个……” 话没说完,宋思年左手一侧空中打开了一道光线,那光线很快拉长扩大。 又过须臾,一道身影从光线的缝隙里踏了出来。 “……两个人。”宋思年话一改口,便笑眯眯地冲进来的那人点点头。 而老树迟疑了下,小声询问:“主人,我们是不是可以撤了啊?下一关不如您直接装作失败离开好了?” 宋思年沉吟片刻,开口:“如果目前所剩的通关者真的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那确实不宜久留了。” “主人,我感觉再待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的,反正前面几关我一点都没觉出宋家的意图来……您有什么发现吗?” “从前七关来看,宋家设置的都是再透明不过的答题模式,确实不见任何蛛丝马迹……难道这密藏圣宝,真的就只是宋家招纳会的预热环节、给其他想要进入宋家的捉鬼师们的一个奖励?” 宋思年边说边皱起了眉。 显然对于这话,他自己也是不相信的。 就在这时,休息室里的另一个灵鬼突然开口—— “我原本以为,这样刁钻的题目只有我能答对。没想到,倒是我小觑了天下人了。” “……”宋思年难能被别人的话噎一下,他表情微妙地抬头看了过去。 “年轻人,”那看起来是中年人模样的灵鬼眼神里带着点倨傲,“我通解几大捉鬼世家的数百年历史,这次刚巧就是全与宋家过往有关——你与我争是争不过的,倒不如趁早放弃,自己回去吧。” 宋思年在进来之后便变幻了形态,此时是一副病弱好欺、貌不惊人的青年模样。 为了维持这个人设,宋思年好脾气地没跟这灵鬼杠,而是十分恭谨地冲对方拱拱手,“小子也是这样认为的。” 客气完这一句,宋思年就扭回头,不搭理对方了。 中年灵鬼见宋思年不动不言,碰了个软钉子,只得表情不善地瞪了他一眼,也不再开口了。 两人没等上片刻,面前两道光门再次出现,同时有声音传出—— “请考核者进入光门,进行最后一关考核。” “最后一关”四个字从不同方面戳到了宋思年和那中年人的神经。 中年人嗖地一下起身,似是唯恐落在宋思年后面,快步窜进了光门里。 而宋思年犹豫了下,便也站起来走了进去。 光门之后,黑暗复现。 已经经历了七次,宋思年对这黑暗都有些习以为常了。 直到他的面前出现了光。 那光点很快扩大,变成了一片沙盘地图似的存在。 宋思年只扫了一眼便了悟——这是宋家这片庄院的沙盘地图。 ……这一关的题目和这个有关? 宋思年微皱起眉。 像是呼应他的想法,高空中那个声音再次出现了—— “考核者,你所见到的是宋家庄院的立体地图,它是仿照九百年前宋家古宅的院落设计,其中做了一些细微改动,请你将这些改动找出来。” 宋思年:“……?” 老树都忍不住了:“这题目简直变态——谁会记得宋家九百年前古宅院落长什么样?还要找出细微的改动,当时也没几个人记得住吧??” 宋思年眼神闪了闪,“是挺变态,我看这个家族基本已经自恋到了无可救药的程度了。” 老树:“这次是不认输也得认输了,不过刚好和主人您原本想要的结果一样,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老树犹自说着,却没有注意到宋思年的表情变化。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沙盘地图里的三处。 没有来由的、就如同他初入宋家庄院时感受到的那种似是而非的熟悉感…… 他就这样本能地知道,那三处就是这个设计中做出的改动。 —— 或者,与其说是改动,更像是一处考校。 这整场招纳会、整个设局、所有来这里的灵鬼和捉鬼师都只是这场考校的一点陪衬。 宋思年瞳孔蓦地一缩。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袭上心头。 他猛地攥紧了手,抬头望向高空,声线清冷—— “我认输,退出考核!” “……” 高空中的那个声音没有说话,只幽幽地叹了一声。 宋思年身周鬼力渐起,同时他神色愈发冰冷。 僵持了几秒之后,他来时的那道光门在身后出现,那个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漠然—— “考核失败,请离开。” 宋思年面前的沙盘地图消失不见,一切重归黑暗。 宋思年心底松了口气,转身进了光门。 前脚落地的那一秒,宋思年心里惊呼了声不好。 然而他再想反身回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光门消失,故景重现。 —— 在他面前的,正是他和谢忱曾经一起来过的那间隧道之后的密室。 而与之前不同的是,密室三道石门中间的那一道,正大敞大开。 一阵阴寒的风,从门里吹了出来。 宋思年指尖微颤了下。 他转头看向来路—— 光门不见了。 就连那条曾经他走过的隧道,也已经被完全的封堵填满。 ……禁魔之地。 他到底还是回来了。 宋思年神情变了几遍。少顷之后,他脸上所有情绪归为平静。 站在原地的青年身形逐渐恢复了他的本来模样。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在身周和上空扫过一遍。 一无所获。 宋思年皱起眉。 “主人……您在等什么?”老树小心翼翼地问。 对于此时情况它显然也不觉乐观,再加上就是之前它出的认输主意导致了此时的情况,一时之间老树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动静,生怕再惹火了宋思年。 然而宋思年却比它想象中平静得多。 听了这个问题,宋思年只一哂,“我在等那个神通广大的也费尽心机要把我带到这儿的人。” 他抬起头,目光望着上方,像是隔着虚空将什么人盯住—— “我实在好奇,你到底怎么能在那么多灵鬼中确定我的,嗯?” “……” 虚空回以沉默。 安静半晌都无人回答,老树忍不住小声地问:“主人,你确定有人在监视我们吗?” 宋思年犹豫了下,眉头微皱。 他自然不确定,更清楚自己不可能跟这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幕后黑手虚耗时间。 宋思年转头看了一眼门内。 “进还是不进,是个大问题啊……”宋思年兀自嘀咕着。 老树小声咕哝了句,“除了进这里,您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可以选择了吧?” “……”宋思年噎了一下。 尽管心里不爽,但他不得不承认,老树说的是对的。 如果是以前,他还可以跟对方打一下消耗战,看谁更耽搁不起;但现在,确切说来尤其是上次从这密室离开以后,他的身体似乎发生了一点奇怪的变化——阳气不再能够被储存,而只能暂时停留。 换而言之,与谢忱分离的时间稍长,他便有陷入沉睡的风险。 而这样的风险是此时的他绝对不能够承担的。 眼神晦暗些许,宋思年在心底一边倒数着一百个数,一边似乎毫不在意地靠到了墙上。 —— 俨然一副要与对方耗下去的架势。 就在从倒数一百已经数到了个位数,而宋思年已经开始考虑直接进门的时候,虚空里终于有了动静—— “我不会害你。” 宋思年心里松了口气,同时提起了十分的警惕心,他面上却只轻笑了声—— “你说不会我便相信?你千方百计把我引诱进到这里,卡着时间和地点似乎一点都不能出错——这么费尽心思,你说不会害我,谁敢信?” “如果真要害你,我有很多机会。”那个声音说。 宋思年点点头,“这一点我确实认同……但万一,你不只是想害我,还想要达成别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那看起来最能让眼前这情况说通了,你说对吧?”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真不肯进?” 宋思年笑笑,“怎么,我如果不肯,你还能把我硬塞进去?” “不能。” 那声音倒是诚实。 只不过没等宋思年生出别的什么想法,他就听见那声音再次响起—— “关于圣族圣物的传闻,你从乔珅那里听说过吧?” “……”宋思年的目光闪了闪。 对方既然是宋家家主,也就是捉鬼师联盟实权第一人,那之前自己帮珅楼诚邀的事情,他会知道乔珅也并不奇怪。 但……对方怎么会连自己从乔珅那里打听到了圣族传闻的事情都了解? 心里思绪百转,面上宋思年却并没有流露出来。 他只语气淡淡地一抬头,“听说过,又如何?” “陪你进到这里的那位谢大人,便是圣族之人吧?” “……”宋思年目光一闪,却没有说话。 对方似乎也并不介意他的沉默,继续道:“这门之后,便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宋思年原本平静的神色陡然一变,声量都不自觉地拔高了—— “圣族的圣物就在门后?……就是宋家欠了他的那件东西?” “若我此言有假,天诛地灭。” 这话说完,那声音便彻底消失了。 站在原地的宋思年神色顿时晦暗纠葛起来。望着就在自己身侧的石门,他眼底波澜滔滔。 老树声线颤巍巍的:“……主人,你不会相信他说的话吧?” “……” “主人,他可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啊,这这这地方更不像什么好地方,万一里面有诈呢——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里面真有那圣族的圣物在,即便是谢大人看见眼前情况,他也不会让你进去的。” 宋思年皱了皱眉,“……你也觉着里面有圣物在?” 老树一噎,好半晌才不甘心地说:“单从这禁魔之地来看,一定是有什么重要原因才建起的,不可能无谓耗费,可是……” “那我们达成一致了。”宋思年望着门内,微眯起眼,“我也觉着,这里面有什么至关重要的、我一定要拿到的‘宝贝’。” 话说完,宋思年没给老树再反驳的机会,一脚踩进了门内。 老树哀嚎一声,抖着树芽儿把自己缩了起来。 而在宋思年进到门内的刹那,一切遮掩的幻雾都散了个干净。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根巨大的晶莹剔透的冰柱。 冰柱正中,安然“睡”着一位白衣长发的美人。 美人很眼熟。 宋思年见过他。 —— 宋家族谱,第九任家主,宋绝。 第112章 从前宋思年就听说过一个词,叫美人如画,今天真得见了曾经画里的美人之后才知道,真正的美人,大约是再有天赋的画工都画不出来的。 宽额,柳眉,琼鼻,红唇……每一条弧线都堪至完美,不可或增或减哪怕半分。 即便是冻在这三尺冰柱里不知有几百年,里面的美人依旧。 那纤长的眼睫似乎都在轻抖,仿佛下一秒就会张开,冰里的美人便能醒来。 望着眼前的人,宋思年只感觉一时之间万般情绪一齐涌上心头。 复杂得让他烦躁,更不想去一一梳理其中的成分。 他于是微蹙着眉转开眼,轻咕哝了声:“……祸害啊。” “主人?您刚刚说什么??”老树好奇地问。 “……没什么。”宋思年有点不自在。一想到谢忱跟这“沉睡”的宋家第九任家主似乎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他就本能有些不虞,但偏偏……好像又对这人生不出半点恶感来。 难道……我也是个这么看脸的人? 宋思年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这样想着,他表情古怪地又看了一眼冰柱里的美人。 这一看,他表情更微妙了。 —— 方才觉着这美人就要醒来的,似乎不是错觉啊…… 便在这时,老树也疑惑地出声:“主人,我怎么感觉……他身周开始有灵力波动了?而且你看他的眼睫,是不是在动……——他要醒了吗!??” 不止是老树这样感觉,宋思年也有同感。 只不过身在这禁魔之地,宋思年对于灵力和鬼力气息的感知和运用都已经被压制到了一个最低点——隔着这样的距离,他确实无法感受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状态。 在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感和好奇心的驱使下,宋思年向着那冰柱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到冰柱前,宋思年停住了脚。 他的眼神渐渐空泛,脑海里也像是被遮上了一层迷雾。 本能告诉他这一切都不对头,但那本能却已经被诸多的空白压抑到了最深处,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走上来的缘由。 他只是遵循着一个脑海里的声音,慢慢地抬起手,合上眼。 青年双眼完全闭合的同时,他的指尖抵上了巨大的贯穿整座法坛中心的冰柱。 如果意识尚存,宋思年会惊奇地发现,他与这冰柱相接触时感受到的温度并非冷,而是一种热——近乎能够灼烧灵魂力量的炙热。 在这种热度下,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整座冰柱陡然坍塌融化。 大块的碎冰从天穹坠落,整座法坛陷入剧烈的震颤,巨大的裂隙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开,刺耳的凄厉嚎叫从地底深处传来。 那是挣扎了千年的愤怒与不甘。 带着让人为之毛骨悚然的哀嚎与狂笑。 宋思年的意识猛地一醒。 他下意识便要收回手睁开眼。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从进入宋家庄院便被他戴在手腕上的那个最不起眼的珠子蓦然炸裂开。 一黑一白两股雾气似的力量从中迸出,化作两条长龙在空中纠葛交缠,直飞入天,而后汇作一股黑白相间的气柱迅速下冲—— 尚来不及反应,宋思年便被那股力量裹挟了全身。 每一寸魂体被撕裂、冲刷,极致的痛苦侵袭了他的脑海。 “魑魅……魍魉…………摄魂术……” 这掩盖在宋家秘法之下的熟悉气息终于被宋思年辨认出来。 他想不明白,魑魅珠与魍魉珠最后为何会是用在他的身上,而作为宋家秘法,只针对活人生魄的摄魂术对于他一个已经成了灵鬼的魂体根本不该起作用。 然而事实容不得他分辨。 刹那之后,他的意识一空。 整座法坛正中,黑白相交的力量携裹着原地消失的魂体,蓦地撞入了冰柱融化后曝露出来的那具躯体里。 原本垂扎在那人身后的如瀑长发上,银色的发带猛然断开。 黑色的长发被无形的气机掀入空中。 如蝶翼的眼睫抖了抖。 时隔千年—— 他终于再次醒来。 “大人……” 一个带着压抑不住激动的声音,在这座震颤崩塌的法坛的角落出现。 法坛正中,长发垂瀑的美人儿眸子动了动,缓慢地转落到了那个走出来的人身上。 甫一与那双眼眸对视,走出来的人便身体一颤。 他低下头,压住眼底的激动与狂热,用力地弯下身—— “宋家第二十七任家主,宋鼎轩,见过宋绝先辈。” “…………” 听了这话,站在法坛上的美人的眼神才渐渐活泛,像是生机消解了他眼底的一川寒冰,他的目光在自己抬起的双手和身体上扫视了一圈,而后落到坛下戴着面具的那人身上。 宋鼎轩正为久久听不到回应而忐忑抬头时,便听见他歆慕已久的家主美人儿用一种与外表毫不相符的轻浮语气笑了一声—— “把自己祖宗的尸身当密藏圣宝送给我?……这是什么样的缺德祖宗,才能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啊?” “——!?” 坛下,刚直起身的宋鼎轩瞳孔猛地一缩,他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 “这不可能!魑魅魍魉已出、鬼珠复生、三魂归体,你怎么可能没有恢复——” 话音被他自己咬断。 隆隆的地裂声里,面具下的人面色铁青狰狞。 他定定地与坛上美人儿对视几秒后,刚欲再动,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戴着面具的人猛地扭过头,目光跨国虚空直落法坛之外。 “……谢忱。” 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这两个字音,宋鼎轩不甘心地看了坛上美人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直接离开。 法坛核心法阵中,站在原地的美人儿皱起了眉。 他的目光在四周横扫。 禁魔之地对他魂体的禁锢在他进入到这具身体之后似乎已经消失了,只是…… 他的视线定格在那些逐渐泛起红芒的地表裂隙上。 —— 里面,似乎有什么决不能放出的东西,要禁锢不住了。 就在这繁复声音里,一道细细的气音试探地冒出来—— “主……主人?……您还在吗?” “…………” 法坛上的美人儿抬起手腕,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那树芽儿一眼—— “我不在还能去哪儿?” 一听这熟悉的语气,老树立马松下了吊着的那口气,跟着又立马紧张起来—— “那主人您还不赶紧走??这地方明显就要塌了啊!” “你以为我不想走?” “……啊?” “我没办法从这具身体里离开。”宋思年眼神晦暗地闪了闪。 老树迟疑:“嗯……那就先带着身体跑呗?这种时候,保命要紧啊主人!” 宋思年气极反笑—— “这道理我会不懂么?是这具身体被封在这法坛中心了——我想跑也跑不掉!” 老树:“…………” “家主!宋绝先辈的记忆怎么会没有恢复呢?!” “是啊家主,魑魅珠与魍魉珠都没出差错,摄魂术的秘法封禁更是检查了无数遍——所有步骤都符合计划了,为何宋绝先辈的记忆会出了岔子?!” “……” 一众沿着密道垫射向外的身影里,焦急的声音在宋鼎轩身周盘桓。 面具下的人眉头紧皱,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猛地一攥拳:“无论如何,先按原计划进行——那东西已经快压不住了,今天的所有罪责,必须让谢忱来担——我们宋家不能冒这个险!” “可是,如果没了恢复记忆的宋绝先辈的配合,我们如何能让谢忱承担责任?” “……”听到这个,宋鼎轩冷笑了声,“我原本是没有把握的,不过在上次他们误打误撞提前进了法坛以后,我就已经有把握了。……谢忱,呵。他一定会妥协的——因为我们有他没法拒绝的筹码。” 宋鼎轩身周的几人对视了眼,最终都没有说话,一齐协力沿着密道冲出了法坛。 很快,没有进入法坛的所有捉鬼师便都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知道该怎么说吧?”宋鼎轩率先停下身形,目光一扫身后众人。 “明白,家主。” 宋鼎轩点点头,“做漂亮点,别让家里那些站在我对面的老家伙们笑掉了他们的假牙。” 几个人无奈地对视几眼,纷纷点头称是。 交流完,宋家的众人向着高台方向过去,而宋鼎轩的目光在场中一转,便落在了某个阴影满布的角落里。 面具下的人冷然一哂,身影闪动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几秒后。 角落短巷里,对身周骚动充耳不闻的男人原本平静的眼神里微起了点波澜。他身形未动,只不疾不徐地抬起视线,定格到了自己对面的墙根前。 “啊,被发现了啊。”一道身影从墙壁里浮现,踏出,声音带着冷意,“果然,那天在法坛里,你其实已经感受到我们的存在了——如果不是还感受到我后面那些不够聪明的家伙着了急,你那会儿也不会突然出手阻拦他进去,是吗?” 谢忱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望着对方: “宋家家主?” “宋鼎轩。”来人一字一句。 谢忱目光在宋鼎轩身后一扫,“……他人呢?” 宋鼎轩笑了一声,“你不是已经猜到我们要做什么了?” “……” 谢忱并未作答,只在沉默了两秒后蓦地一皱眉,“失败了,为何?” 宋鼎轩眼神一狞,“我不是那些唯你马首是瞻的老古董——不要用对下属的口吻对我说话!” 说完,他又扭头看向谢忱,“原因不重要,结果才重要。——他没有恢复记忆,自然无法自行解除封印,这世上现在唯一能够解封那上古阵法的,大概只有你了。而你应该也猜到了,一旦解封了他,他所镇压的东西就会一起跟着出来,到时候…………” 话音未竟,宋鼎轩便先一步冷笑起来。 “上次在法坛,你的选择只有我一个人看到,这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我真的很好奇——你会怎么选?” 谢忱淡淡地说:“这也是你的目的之一?” 谢忱并没有宋鼎轩预想中的反应,这让宋鼎轩心里很不愉快。不过想到了谢忱面临的两难选择,他又恢复了笑容。 “是啊,一边是他,一边是全天下捉鬼师对谢大人的膜拜与信仰——谢大人,给我看看吧,被无数代捉鬼师信奉的圣族之人,真的会为了他的信民抛弃他所爱的人吗?” 宋鼎轩话音刚落,只听集众中随着高台上宋家老者的某句话,纷纷惊呼了声,目光向着这个角落一齐落来—— “圣族?难道真是传闻中的那个谢家??” “天啊……我祖爷爷念叨了一辈子,没想到我竟然有机会看到他们谢家人再出世!” “可他们说他就是一千年前的那个人……这怎么可能?他不是早就在那场谋逆之战里——” “嘘!你不要命啦,在宋家都敢说这样的话?” “这么说,前一段时间的传闻是真的——捉鬼师年度盛典上,出来的那个谢家的神秘人物就是他?!” “看来不假……” “那他真的能将这法坛下面的东西重新镇压回去吗?按宋家人的说法,那可是传闻里的恶鬼之王啊……真倒霉,怎么就刚好在这法坛下面?” “谁说不是呢。” “这玩意要是放出来,我们可就遭了殃了——不,不只是我们,我们还有些自保之力,外面那些普通人…………” 而高台上,一位宋家老者带着恭敬的笑容,以灵力将自己的声音拔高到整片场地所有人都能清晰听到—— “谢大人,请上高台,稳固封印就靠您了!” “……” “请吧,谢大人。”宋鼎轩笑眯眯地轻声说道。 谢忱垂眸未语,须臾后身形微动,一步跨出。 再现身时,他已身在高台。 那些陌生的捉鬼师们纷纷以崇敬瞻仰的目光望着他——他们之中无人与他有过交集,但他们都在祖祖辈辈的逸闻里听过他的传说。 谢家,圣族。 那曾是几代人的信仰。 或者至今犹是。 当某个目标遥不可及的时候,只崇敬着唯一能达到那个目标的人,也是对心灵最高的洗礼和救赎。而今他们就这样希冀着面前的这个原本只存在于传说里的人,他们期望着亲眼看到他的救世之举。 届时,那份无上荣耀他们将感同身受。 出现在宋鼎轩身后的宋家众人自然也感觉到了。 他们纷纷皱眉,互相交流目光,随即有人忍不住担心地问:“家主,如果他真的放弃了宋绝先辈而重固封印,以这些愚民的表现来看,我们不但将无法阻止他带领焦家重回巅峰的大势,更可能让宋家这几百年在信民上做的努力毁于一旦啊!” “……” 宋鼎轩目光复杂而阴沉。 沉默片刻之后,他猛地一甩袍袖—— “好啊,那就让我看看——他到底会怎么选!” 高台上。 负责主持的宋家老者心里显然也十分担忧,他面色难看地笑了笑,冲谢忱弯腰—— “谢大人,您看这……” 他话音未落,便觉眼前一黑,身形登时无法控制,倒飞而出。 一声惊叫从老者的喉咙口迸出:“灭口啦!灭——” 他的尖声还未停歇,自己便反应过来—— 眼前天地色变,乌风怒卷,云沉如铁,根本不是灭他一个蝼蚁的口所需要动用的灵力。 那是…… 老者的目光往法坛上空落去,那灵力翻涌腾啸带来的余波让他为之色变,只是感受到灵力的运行气机之后,老者眼底惊喜之色炸开。 但他面上却做大惊大怒、不可置信的反应,同时尽可能地拔高了自己的声音—— “谢大人!你不肯出手相帮也就算了!为何要强行破开封印?!——难道你要眼睁睁地放任那鬼王出世,甚至为虎作伥不顾生灵涂炭吗??!!” 第113章 “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一场,那我还真不确信这宋绝是有多惊才绝艳的人物。他体内灵力之雄浑,别说见过,简直闻所未闻。” 宋思年一边和老树念叨着,一边沿着密道往法坛外走。 “是啊,主人。”回想着之前在法坛核心,封印突然破碎后的那一战,老树还不由打了个哆嗦,“不过主人,那底下封印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气息怎么会那么可怕?要不是宋绝体内灵力绵延不绝,那今天可能真是出不去了……” “恶鬼之王,相传是从万年前便回荡于世间的无数恶意汇聚化形生灵而成。” “它就是恶鬼之王??”老树惊问,“我之前泡图书馆的时候看过它的传闻,因为连踪迹都消失了千年,大家都以为它只是个被虚构出来的存在——没想到竟然真的有,而且就被镇压在这里?!” “是啊。”宋思年幽幽道。“想不到,谁能想得到。” 老树:“……可是主人,它的身份您怎么会知道的?” 宋思年怔了下,“不知道。” “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它的事情。” “……”老树噎住。“那我们现在是要去……?” “出口。” “哎??您知道出口在哪儿?” “说这具身体知道,大概更为恰当。” “这身体里待着的是您啊,您不知道它又不能把您拉过去……” 没有再回应老树的嘀咕,宋思年的目光闪了闪,似乎消了继续谈下去的兴致,脚下速度也加快了。 没一会儿,他便闪身出了法坛传送阵。 阵外世界,气氛诡异。 甫一现身,宋思年最先看到的便是高台上的谢忱。 一如素日里的神情平静,黢黑的瞳子里连点波澜都瞧不见。 如果不是他旁边站着的宋家老者正面红耳赤慷慨激昂表情激动就差手舞足蹈——地表达某种扭曲的怒意,那宋思年一定以为一切安好,无事发生。 可惜不等宋思年听清那老头对着他家宝贝儿指责些什么,就感觉声音一默。 随着高台上始终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的男人突然有了反应,众人的视线都跟着他的目光,落到了空无一人的法坛传送阵的…… 嗯? 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全场都有些懵。 如果不是多出来的这个人实在生得太过耀眼,众人大概也不会呆上这么久。 但也正因为这人实在令人惊艳,他们在场每一个人都敢肯定——之前进法阵的灵鬼里,绝没有这样一位美人。 还是实实在在的大活人。 那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哎,你们觉不觉着……这人有点眼熟啊……” 场中响起了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 “好像……是有点哈。” 被这声音一提醒,众人都开始纷纷努力地思索起自己到底在哪儿有幸见过这样一位美人。 毕竟是宋家的招纳会,来这里的捉鬼师——包括个别世家想要安插进来的棋子——对于宋家族谱这东西都是很有所了解的。 于是没用几秒,渐渐恢复理智的捉鬼师们就纷纷像是被惊了的鸡,除了“咯咯咯”的声音已经表达不出别的词汇了。 又过了全场混乱的半分钟,第一只“鸡”进化为人声—— “宋绝!——宋家第九任家主!——他是宋绝——宋绝还活着!!” 这一声之后,全场沸腾了。 这会儿宋思年刚巧闪身到了台上,正走到谢忱旁边,便见谢忱以无比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 宋思年懵了一下,那眼神里情绪实在过于深重——沉得让他感觉自己都担不起来,像是要被里面的情绪压垮了。 在他不解的时候,听见了众人的声音,顿时感觉自己被提醒了—— 连0.1一秒都没犹豫,众人眼里的古风美人儿站在谢忱面前之后,嗖地一下举起了双手—— “自己人,别开枪。” 谢忱:“…………” 全场:“……………………” 老树:“…………主人我都说了让您不要看那些奇奇怪怪的谍战片了!” 宋思年大概也觉着自己这个本能反应有些不太妙,在谢忱无奈的目光下讪讪地收回了手。 谢忱的目光将他扫视了一遍,“没事吧?” “啊?”宋思年还难得自己尴尬着,没回过神,本能反问了声。 谢忱的视线在他出来的法阵传送口一点,“恶鬼之王。” “哦,没什么事,我顺手压回去了。” “……” 得益于之前宋思年那动作制造出来的静默效果,毫无障碍听到了两人对话的全场再次:“…………” “顺手”…… “压回去了”…… 那轻松得像是碾死了一只蟑螂的语气,让所有人心里又是钦佩仰慕,又是莫名地有点牙根痒痒。 然而更气人的是,连宋家自己人都震惊得不轻的情况下,站在那儿的本该是这位宋家第九任家主最为生死之敌的男人,竟然只是用目光稍掠了一遍宋思年的身体,便平静地点点头—— “嗯。” “………………” 全场捉鬼师都觉着自己胸腔里憋上了一盆血,想吐还吐不出来。 此间,高台上站在旁边的宋家老者终于回过神,声音颤巍巍地问宋思年—— “宋……宋绝先辈……那鬼王,真的被您、被您……” “怎么?有点可惜,你还想下去和它亲热亲热?” 从台下纷纷的议论声里已大致还原出之前的状况,宋思年此时对着老头冷然一笑,眉眼间风度都美成了一副初雪绘卷的模样。 老头哆嗦了下。 美是真的美。 冷也是真的冷啊…… “宋鼎轩呢?”宋思年眉眼间笑意一收,冷着声音问。 “家、家主刚刚接到了紧急消息,先……先离开了,请、请宋绝先辈原谅……” 宋思年哼笑了声。 “溜得倒快。” 说完,他转眼看向谢忱,正撞进男人那双情绪芜杂的瞳仁里。 宋思年一怔,眼神晦暗了下,随即没事人似的笑笑,“我们也走吧?” “嗯。” 谢忱收回目光。 两人向着同一个方向跨出,身形也同时消失在了高台上。 只留下了台上台下目瞪口呆的众人。 当天,捉鬼师和鬼界内,就流传起这两位天敌级别的传奇人物的逸闻来…… “封印时限有多久?” 回程的路上,静谧了许久的车内突然响起了男人的声音。 坐在副驾驶座的宋思年怔了两秒,轻眯起眼,转向身旁,“……你怎么知道,是暂时封印?” “我和它打过交道,清楚它的实力。纵使你凭借……这副身体,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不会有太稳固的封印。” 宋思年眼角弯下来,“要做出这个判断,除了要了解那鬼王的实力,对于这副身体——你也是了若指掌吧?” 话音带笑,那双与之前别无二致的桃花眼里,温度却陡然冷了下来。 谢忱眉峰微不可查地抬了一下,很快他神情便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回家再说。” “……” 这俨然默认一般的口吻,让宋思年眼底盛怒一起。 不过须臾之后,又被他自己悉数压了回去。 …… 进了家之后,谢忱回卧室换衣,刚脱下外套,板整得一丝不苟的衬衫纽扣还没解到第二颗,便听见自己关上的房门被直接推开。 “房门没锁。” 站在门外的美人儿毫无歉意,顶着那张漂亮的脸蛋用和之前完全相同的吊儿郎当的口吻说着。 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那双桃花眼里没有戏谑,只有两潭冰凉的墨色。 谢忱在心底长叹了一声。 他放下手臂,转回身,“之后说,好吗?” “不好。” 宋思年毫不犹豫地拒绝。 同时他抬腿进屋,一直走到距离男人不过几尺才停住—— “我已经忍了一路,现在到极限了。” “……” “你说你们是旧友,我便信了。现在想想,却是忘了问——当初你和他到底旧到哪一步,嗯?” “……” “之前我只觉着宋家庄院的布置眼熟,却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直到刚刚路上,我才想起自己在曾清溪的身体里曾经做过一个梦……得算是春梦啊,可惜不是我的。而且那梦里就是在宋家的一场大婚,其中一位在床笫之间称呼另一位,刚好就叫‘谢大人’……你从来不让我这样称呼你,对吧?” 话间,宋思年目光危险地眯起眼,同时上身前倾,将原本就极短的距离再次缩小——他贴到了男人的耳畔,一字一句: “你和他上过床吗?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宋家家主、一个傲到骨子里的美人儿,被你压在身底下的时候会哭吗?会喊你谢大人、会求你放过他吗?还是会抱着你呻吟,让你再——” “……”谢忱的眉蓦地蹙起,他抬手便再流畅不过地捏住了青年的后颈,将人摘到了面前——力道把握得恰是适度,像是已经重复过无数遍的动作。 感觉到这具身体本能的放松配合,宋思年眼底怒焰更盛。 然而没等他发火,便见面前的男人先沉着眼眸冷声问:“谁教你的这些?” 老树感觉到刀刃似的目光从自己身上划过,它也顾不上装死了,连忙小声:“不是我不是我我从来没说过这些话……” “你管我怎么说说什么!”宋思年恼怒地挣开了谢忱的手,“你只需要回答我,我梦见的那个背后腾着淡青色兽纹的、在宋家家主床上的男人是不是你!?” “……”男人沉眸看着他,“是。” 宋思年:“……” 这么诚实的吗。 好气哦。 见青年噎在了那儿,漂亮的桃花眼眼尾都憋得染上了一点嫣红,谢忱看了两秒,忍不住抬起手。 他轻轻揉抚过青年的眼角,低声问:“你要怎么办,甩了我?” 宋思年:“…………” 好像还是舍不得。 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他。 气哭。 从那双琥珀眸子里读出了青年的心思,谢忱唇角勾起一点明显的弧度,心底难能泛起一点逗弄的心思,他甚至还低低地笑了声—— “看来不舍得,那要怎么办?……让你睡回来吗?” 宋思年:“………………” 这个道貌岸然的老流氓。 呸。 完全不是对手。 更气了。 事实上,不但是气,还有点委屈,和不舍得对对方下狠手的懊恼……诸般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青年那双桃花眼的眼尾更红了三分。 谢忱看在眼里,终究还是不忍。 他轻缓地叹了口气,微微低下头,在青年的眼角亲了亲。 “……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你会梦到那些?” 第114章 为何他会梦到那些。 为何宋家豢养的恶鬼会以他为尊。 为何他与宋绝几分相像却在宋家族谱上找不到自己的存在。 为何宋家要千方百计将他的魂体封入宋绝的肉身内。 这些,他当然都想过。 只是每每接近那个似乎最贴合真相的答案前,他都忍不住逼自己停步、逼自己不再去想。 ——法坛封印分明是宋绝自己所为。 如果万一……万一他真是宋绝,那他大概并不希望自己能想起什么来。 更何况,如果他真是宋绝,那将近一千年前的那场谋逆之战,宋绝和谢忱之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才会在世间留下那样的传言、才会让天下人都认为圣族已殒? 宋思年不敢去想。 ……但又忍不住。 好像所有和谢忱有关的事情,他都忍不住。 “所以,其实我就是……宋绝?” 青年喃喃着往后退了半步。 他的身体也跟着退离,想要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大,然而一贯淡漠也平静的男人在此时却出乎意料地强势。 “是。”谢忱的声量不高,却如石如铁,不容半点质疑和动摇——“是我的宋绝。” “……” 宋思年稍稍回神,抬起眼看向面前的男人。他的目光擒住了他的,没有留下半点闪避的空间—— “所以你之前会……容忍我、接纳我,也只是因为宋绝?” “……” 谢忱没说话,眉心蹙了起来。 —— 他之前之所以想等宋思年自己恢复记忆再提前事,就是担心他会钻这个牛角尖。 但也难免。 尽管宋思年就在他自己的身体里,然而失去了那段记忆,即便谢忱在他身上看见了太多太多过去的影子,宋思年自己却是一无所察的。 对于没有过去的记忆的他来说,宋绝就像另外一个人吧? 那是单纯的讲述和回忆没办法给他补足的感情。 “……难怪啊,老树也提醒过我,你对我的前后态度反差太大……是我自己色迷心窍,就栽了呗。” 宋思年将一边嘴角轻扯了下,泥鳅似的从男人怀里滑了出去,转身就想离开—— “可惜啊,我现在没法把你的旧情人这具身体还你……也委屈你心里想着这么个美人儿,之前却一直对着我了。” 宋思年步子往前踏出,却没能移动半步—— 他的手腕被回过神的男人攥得绷紧,像是箍了铁环似的。 “……你这是干嘛。”宋思年懒洋洋地一掀眼皮,侧回头撩了谢忱一眼。 “别跟我闹。” “呵,谁跟你闹了。实在是你这人没意思,连哄人的谎话都不会说,我受不得这份委屈,自己先走不行?” “……”谢忱沉默了几秒,“你想听什么?” 宋思年噎了噎。 就趁这片刻,攥在他手腕上的力道猛地加大了几分,青年的身形被扯得往后一倾。 ——正从身后落入男人的怀里。 把人捞住了,谢忱身形一动,便消失在原地。 而几米远外卧室大床上“砰”的作响,被压在下面的青年闷哼了声。 宋思年懊恼地睁开眼,睖向自己仰姿视野里的上空。 男人正就势俯下身,扣着他的下巴细细地亲—— “你想听我说,我只是喜欢宋思年,跟宋绝没有任何关系?” “…………” “我若真如此说,今日此事或许了了,但等过几日你记忆回醒,不会气得将我从这楼上扔下去?” “……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 宋思年话音刚落,下唇便被男人力度稍重地咬了一下。 一点血腥味从两人唇舌间散开,宋思年刚蹙起眉,就见男人黢黑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点将近心疼的情绪。 不等他推开对方,男人已经柔和了力道却不容拒绝地压制住了他的手腕,低身在他唇隙的细小伤口上轻吮。 等那血止住了,男人才蹙着眉拿那双黑曜石似的眸子望他—— “你一直都是。” 宋思年:“…………” 好像没办法不心虚地反驳。 而且从眼前这个蓄势待发的情况来看,这个问题纠缠下去对他过于不利…… 宋思年眼珠转了转,立即决定换个突破口—— “既然你和那个宋鼎轩,也就是宋家现任家主,都觉着我就是宋绝……那为什么我按照他的计划回了宋绝的身体里,却没有恢复记忆?” 谢忱皱眉,“这一点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宋思年哼哼了两声,“……如果最后我发现我不是宋绝,那你真的死定了我告诉你……” 谢忱无奈地低下眼,目光在触及青年泛红的唇时闪了闪。 迟疑了须臾,他还是未忍住,低下头去在青年的唇角亲了亲—— “好。如果你不是宋绝,我把我的命给你。” “……” 宋思年牙根发痒又无可反驳。 —— 他收回前言。 在哄人这方面,他还真没遇上过比谢忱造诣更高的了。 暂时性地解决了内部矛盾以后,宋思年就拉着谢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甘城。 “找陈囡囡?为何?” 听了宋思年的要求,谢忱不解地看向他。 宋思年目光闪了闪,没急着回答,只反问道:“我记得你之前那次说过,陈囡囡不是阴阳眼,而是一种上古血脉的继承者,对吧?” “嗯。” “你当时还说,类血脉继承者不仅能够辨得人鬼,也能区分灵力鬼力,甚至看得出强弱。”宋思年微微一笑,“就算你我之能,在他们面前也无法掩饰。——所以那次,她甚至能够看穿你淡金色的灵力。在你有心遮掩的前提下,这是包括我在内,也没人能做到的吧。” “……”谢忱微蹙起眉。 宋思年则笑着眨了眨眼,“你说,那个宋鼎轩的灵力,能及得上你我么?” “他不及你此时十分之一。” “……”虽然对于自己的问题的答案是知道的,但宋思年也确实没想到宋鼎轩和自己之间会有这么远的距离,他愣了下身,才本能地问:“他这么菜的吗?” 谢忱垂眼,“回到体内之前的你,也不及你此时十分之一。” 宋思年怔然地低下头,目光在自己双手扫过一圈,“这具身体确实很厉害……将那鬼王暂时封印时我就有所察觉了。” 谢忱眼神一闪,没有就这个事情深究,“就算陈囡囡能够看穿宋鼎轩,她也并不能大海捞针。” “……如果我已经有目标了呢?” 宋思年抬头,狡黠一笑。 谢忱难得怔了下,“——你见过他?” 宋思年点点头,“十之八九。他的气息遮掩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了,不知道是不是宋家这几百年来新创的秘法,至少我之前毫无察觉。” “那你如何能确认,那个人是宋鼎轩?” 宋思年笑了笑,伸手一指自己的眼睛。 ………… “我就知道,哥哥你不会是只想带我回来玩这么简单。” 陈囡囡,也就是现在的陈晴小姑娘,正坐在谢忱的车内,看着车窗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之前说好了一个月去看我一次的,哥哥上个月都没找过我,你说话不算话……” “……” 眼看着小姑娘又要上演水漫金山的架势,宋思年只觉得自己脑壳都有点疼。 —— 之前小姑娘对于他换了个壳子表示惊异,被吸引走了注意力,而经过短暂的磨合之后,她很快就一点也不见外了。 不过看起来倒是比以前外向了不少。 宋思年半是痛苦半是欣慰。 但没法,他只能费劲心思地把闹脾气的小姑娘好好哄了一顿才算完。 车开进了甘城市局。 宋思年牵着小姑娘下了车,临进大楼前不忘嘱咐—— “记得哥哥请你帮的是什么忙吧?” “嗯嗯。”小姑娘用力地点点头,同时拽紧了宋思年的衣袖,“哥哥也要记得答应我的,陪我出去玩。” 宋思年莞尔,“一言为定。” 谢忱停稳车,此时恰走到宋思年身旁,“进去吧。” 宋思年的目光从陈囡囡脸上移开,落向大楼,须臾之间他面上的笑意已经凉了下来。 三人并肩进了楼内。 宋思年:“确定他的位置了?” 谢忱:“跟我来。” 迎着市局里许些人或是惊艳或是打量的目光,宋思年走在谢忱的身后,头也不回地上楼、转弯、进走廊。 一直到了信息侦查中队队长毛立峰的办公室外。 谢忱抬手叩响了门。 “请进。” 里面传出来毛立峰的声音。 宋思年和谢忱对视一眼,推门而入。 “是老谢啊?不是请假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毛立峰笑着站起身,随即望着谢忱身后一头长发却只让人觉着惊艳的青年发怔—— “这位是……” “毛队,这个问题我们之后再说。”宋思年毫不见外地笑了笑,随后将目光落向办公室内的另一个人。 他轻笑了声,眼神发凉—— “囡囡,告诉哥哥,这个孙得星叔叔,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的?” 第115章 在谢忱的示意下,满头雾水的毛立峰带着陈囡囡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房门一关,无干人等都隔在了一门之外,宋思年抬头看向了仍旧一动没动地站在办公桌旁的小警员。 “孙得星……不对,我该称呼你为宋鼎轩吧?” 宋思年抱起手臂,斜倚到墙棱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孙得星—— “瞒了这么久,装了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了啊。” 孙得星一脸懵然地看着宋思年,又扭过头看向谢忱—— “谢顾问,这位是您的朋友吗?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宋思年冷然一哂,“再装傻可就无趣了,宋家主。我不是在试探你——如果真是试探,我不会大张旗鼓地进到市局里。” “……” 听了这话之后,小警员脸上的表情已经褪了干净。与以往永远迷糊或者耿直憨厚的模样不同,此时的小警员一双眼里透着光,嘴角也带着点复杂的笑。 “我自认在气息遮掩上做到了滴水不漏,行事上也没有明显破绽,你是怎么怀疑到我的?” 宋思年:“我承认,和我们待了这么久,在宋家招纳会你我见面之前,我确实没有怀疑过你。” 孙得星,也就是宋鼎轩眼神一闪,“难道只因为我在你们面前的戴上了面具?” “这算是其中之一吧。”宋思年说。“你得知道,灵力气息可以遮掩,五官可以变化,但一个人的眼睛是无法作假的——尤其是里面藏着某种过于深刻和明显的情绪的时候。” 宋鼎轩目光一动,随即低下头笑了起来。 “原来……” 宋思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转而说:“如果说这些充其量只能让我怀疑你,那将你定为嫌疑目标以后,再回溯过去的一些事情的时候,很多我曾经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就突然出现了。” “什么细节?” 宋思年:“我和谢忱最早相遇,是从方峥那件事开始的。而方峥告诉过我,他不是巧合地遇上了我,而是有‘高人’指点——后续的事件一点点表明,那个‘高人’所为,便是把我和谢忱一次又一次地拉向……‘宋绝’和当年谋逆之战的事情。” 宋鼎轩:“就算你知道了这些,跟我也不该有什么联想关系。” “可是很有意思的一个巧合是,第一次我们和你相遇,也就是葛家村的那件事里,你便是第一个在我面前提起谢忱有‘通鬼神’之能的人,像是急于提示我谢忱的身份。而按照毛立峰的说法,你那时候进入信息侦查中队不过一个月,算起来刚好便是方峥那件事前后发生的。” 宋鼎轩:“……我也可能只是好奇呢。” “所以我说是‘巧合’。”宋思年笑了笑,“然后我就发现了第二个巧合。” “嗯?” “葛家村的事情里,凶手葛陈出现在案发现场时,是距离高速路有围栏之隔的田地里,一个普通老农的形象——却恰好只有你发现了他,并把他带进了我们的视野里。” “……”宋鼎轩笑容微沉。 “当然,这也可能是巧合。”宋思年笑着说,“更巧合的是,当时只有我们三人进了葛家村,而在审问葛陈后,他指出一年多前给他迷障叶的人是我、而且我穿了是同样的衣服——明明那鬼衣我自己都是刚借来不久。当然,后来我才发现他是中了幻术,可惜我却没有去想,为什么那个给他下了幻术的人会挑上我。” 宋思年轻眯起眼。 “换句话说,那个给他下幻术的人,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到场呢?” 宋鼎轩未语。 而宋思年自己给了答案—— “最大的可能,就是下了幻术的人其实就在现场啊。” 宋鼎轩苦笑了声,“那还只是我们第一次接触,就被你追溯到了这么多巧合——果然是想否认都没有余地。” “凡水流过,必有痕迹,人就更了。之后那些案子里,细寻起来,你的破绽是越来越多的——这就像是个线头,牵出一条,后续都是顺理成章——所以今天即便不带这小姑娘来确认,我也能肯定是你。” 宋鼎轩:“那何必多此一举?” “……” 宋思年撇了撇嘴,一眼睖向旁边的男人——“我这样随性而为的散漫,自然比不上某些人的严谨。” 即便是此时平静之下剑拔弩张,青年语气里那点怨念仍旧表现得明显。 是怨念,但也是亲昵。 宋鼎轩转望向谢忱,脸上苦笑阴沉下来。须臾后他才回头,重新看向宋思年:“好了,我已经承认了,宋绝先辈——没错,从最开始就是我设计的这一切。确切说,从我第一次无意发现了法坛的存在,并利用宋家血脉开启进入,看到了您生身尚存于世、七魄镇压恶鬼而三魂不知所踪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回您的魂体、助您回醒。” 宋思年听得咬牙切齿,连对方的称呼都不在意了—— “且不说我自己想不想醒、也不论你这一番谋划后一旦恶鬼放出是如何生灵涂炭——单说你竟行上古邪术,不知道害了多少无辜的人和灵鬼才得到了魑魅珠和魍魉珠——你不怕后世戳碎了我们宋家的脊梁骨??” “恶鬼自然可以让我们谢大人来负责。享了千年信民朝奉,圣族的人难道不该做些什么来匡扶世人安危么?” 宋鼎轩嘲弄地望了谢忱一眼。 “至于死掉的那些人鬼……先辈你为了镇压这鬼王,自己受了多少煎熬罪苦——这是他们全天下人欠您的!我不过是让其中几个还了万万分之一,他们该庆幸、该感恩戴德!!” 宋思年难得动了怒,此时听着这些歪理自然气得不行。 “……疯子!” 宋鼎轩沉眼:“只是先辈你记忆未醒,否则你也一定会赞同我的所作所为。” 宋思年闻言差点气岔了气。 宋鼎轩目光复杂地看了宋思年一眼,才收回视线,“原本还想以这个身份在先辈身边多侍奉几日,如今看先辈对我误会太深,看来只能等您记忆恢复了。” 宋思年噎了好半天,“你做下了这些恶事,就想一走了之?!” 宋鼎轩闻言冷笑了声,“我可什么也没做,所有交换都是他们心甘情愿的——即便是到了捉鬼师联盟,先辈您也说不出我的罪责来。” “……” “不过我不喜一些心怀不轨的人待在先辈身边……” 宋鼎轩说着,冷眼看了谢忱一眼,才转回去幽幽道:“既然先辈已经猜出了那些事都是我所为,不妨再细想一下,除了我引导的三件事之外,还有两件,因谁而起。” “你这话什么意——” 宋思年话音戛然一停,随即他瞳孔轻缩了下,“你说乔珅?——这不可能!” “这世上没什么是不可能的。珅楼要在鬼市生存,而我宋家是捉鬼师联盟执牛耳者……” 说到一半,看着宋思年的表情反应,宋鼎轩突然笑了起来—— “是我多言了。先辈如此聪慧,既然能寻到我的蛛丝马迹,回溯之时怎么可能没想到乔珅的身上?——请谅解鼎轩关怀心切,多嘴了。” 言间,走到宋思年身旁的宋鼎轩趁青年失神,牵起那白皙的指尖便俯身要落吻上去。 始终一语未发地站在房间一侧,谢忱蓦地抬眼,身形瞬间闪到了青年身旁,单手一勾便把人夺回怀里。 做完这一切动作之后,谢忱才眼神冰冷地横向宋鼎轩。 无形灵力陡然射出。 宋鼎轩早有意料,飞身闪退,须臾后便到了门外。 他遗憾且不甘地看了被男人揽在怀里的长发美人一眼,便扬长而去—— “先辈如真想责罚晚辈,晚辈就在宋家恭候您的大驾。” 谢忱:“………………” 身周那种陷入极度暴躁状态的灵力波动,终于拉回了宋思年的心神。 回忆了一下刚刚自己走神时的事情,宋思年尴尬了两秒,从谢忱身边挪开一寸—— “我还是不信老奸商会做出这样的事……我需要去一趟鬼市,你……” “同去。” 男人声音也冷冰冰的,像是冻上了冰碴子。 宋思年很想反驳,可惜这个关头实在不想去触谢忱的霉头,只得默允了。 “那宋鼎轩……” “联盟那边,焦家会尽力。等鬼王隐患消除,你的身体也确定没有问题,我不会放过他。” “……” 男人的语气平静,但宋思年分明感受到了身旁如刃割面的凌厉气息。 他没敢在此时就这个问题再深究,只得选择暂时遗忘“宋鼎轩”这个人的存在。 去鬼市的一路上,他也努力把谢忱的注意力往其他地方拉。 然而到了鬼市墓地之后,谢忱还是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之前你说过,他的眼睛不会变,尤其是里面的情绪。” 宋思年:“…………嗯。” 谢忱:“什么情绪。” 宋思年:“…………” 他觉得为了鬼市安危,自己最好不说,但是…… “不愿告诉我?”男人垂眼看向他,面无表情。 宋思年沉默了两秒,觉得鬼市的安危不着急考虑,先考虑自身生死来的比较实在。于是他只得坦言—— “葛家村那时候我就跟你提过……这个孙得星,啊不,宋鼎轩,看捉鬼师的眼神像是个狂教徒似的……前段时间他来家里送档案,也是那样的眼神。” 观察了一下谢忱的反应却没得到任何反馈,宋思年把心一横。 “直到在法坛核心我见到戴面具的宋鼎轩,遇上了一样的目光。然后我才想到,孙得星不是捉鬼师群体的狂教徒,是……” “是你一个人的。” 男人沉目,身后墓地凭空掀起了栗栗的风声。 第116章 甘城鬼市,珅楼主楼。 长发飘飘的白衣美人站在人来人往的主楼楼外,引得无数路人纷纷瞩目。 “……这就是最近几天风闻最盛的那个宋绝吧?” “是啊,有这般天人之姿的,当世你还找得出第二人吗?” “那他身边站着的,岂不就是……那位谢家的大人?” “嘘——可不敢提他名讳!要是让我祖爷爷听见了还不得打死我!” “可是……可是他们两人怎么会……他们不该是死对头吗??” “不知道,不敢说。这些个大人物之间那些恩怨往来,哪是我们这种人能打探的。” “说的也是……” 站在众人焦点中心,谢忱微皱起眉,“当真要一人上去?” 宋思年沉默了几秒,开口:“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由我和他来解决便足够了。” “……” 男人未语,只是眉间蹙皱仍不见松下。 宋思年瞥见了,故作轻松地笑了一笑—— “怎么,你还担心我和他发生冲突,这里有谁我会打不过吗?” 话间,宋思年轻眯起眼,“这具身体里有很恐怖的力量,我不熟悉所以还不能完全掌控。但即便只凭此时掌握的这一部分,别说是他们,连现在的你都不及我吧?” 尾音出口,宋思年自己先怔住了。 没等去细思这须臾之间的情绪反差,宋思年先连忙补话:“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 他的话音被男人打断。一只手抬起来,带着熟悉的温度在他的长发上安抚地摸了摸—— “你说得对,我不及你。” “……” “好了,去吧。我回去等你。” “…………嗯。” 近乎木讷地应声,宋思年垂下眼,面上不见情绪地转身进了珅楼内。 慑于最近几日的风传,宋思年一路上楼,竟没人阻拦。 而他也只垂着视线,谁都不去看。 “……树。” 上到某一层的时候,青年突然停了下来。 老树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宋思年在喊的是自己,“……啊?——哎哎,主人您怎么了?” 那一声之后,青年却是又没了动静。 等老树的问题后跟着的寂静过去了几十秒,青年才突然抬手,右手之间在空中随意划过一道竖椭圆形状的弧线。 随着终点重合到起点,一面灵力化形的镜面陡然出现。 “哇,主人,您现在的灵力简直了…………” 老树惊叹地拍马屁,而镜中压着视线的青年终于缓缓抬头。 “树,你说……我是不是越来越不像我了?” “——噶?” 老树的赞叹声戛然一滞。 半晌后,它才闷闷地说:“您是指刚刚在楼下对谢大人说的那句话吧?其实我也觉着奇怪,您以前从来不在意这些的,能不动手绝不动手,能省力气绝不掺和。争胜这种心理我没见您有过……更别说是和谢大人一较高下了……” “是啊,多奇怪。” 宋思年看着镜子里的人,眼神一点点冷下去—— “如果这些都是曾经的宋绝身上的特质,那他一定是个不怎么样的人吧?” 老树:“额,主人您也不要这样妄自菲薄嘛……” “——我不是他。” 青年蓦地开口,转身继续往楼上走,同时他袍袖一甩,将身后灵力化作的镜面打破—— “至少现在还不是。” …… 房间里一片死寂,安静到仿佛没有任何生命的存在。 尽管事实上,沙发上与窗户旁,各或坐或站着一位。 进来奉茶的下属小心翼翼地、没敢发出一丝动静地放下了茶盘,转身退离。 等到房门再次关合,沙发上的青年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出来。 他无声地笑了笑。 “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青年抬起眼,看向窗户旁的那道身影—— “你居然真的帮他,给我设下了那样一个局。” “……” 窗户旁的身影蓦地一僵。 直到又过了几息,那人才慢慢松懈下身体,然后他咧了咧嘴,像笑又不像。 “没错,你们都没错,全是我一个人的错,都是我做的——这样,宋绝前辈满意了吗?” “……”宋思年的瞳孔蓦地一缩,像是躲开迎目的针,有一瞬间他的神色失态到近乎狼狈。 好几秒他才调整过来,低下头紧紧地攥住了杯子,声音却被他压到最稳的基线,“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那些你来我往的小算计是乐趣……可这一次,你明知道,你所做的会撕开我们之间的那条界限,会毁掉我们一起经历过去的一切。” “是我最先毁掉的吗!” 一直算得上平静的乔珅突然迸出了嘶声,他猛地转回身,神色近乎狰狞地看着沙发上熟悉又陌生的青年—— “是你!是你毁掉的这一切!——我早便告诉过你,不要调查!离那个男人远一点!不要把自己搅进去!——可你是怎么做的,啊?!你听我一句劝了吗?你考虑过我的处境和我背后的珅楼了吗?!——你没有!” 咆哮之后,乔珅气喘吁吁地撑住了面前的沙发扶手,犹自双眼发红地盯着宋思年—— “对,你多潇洒,你多无谓——你永远老子天下第一、永远意气风发、永远无所顾忌…………可我不行!” 乔珅复又笑起来,笑到上气不接下气,笑到歇斯底里—— “我就是一个俗人啊,宋绝,你到底懂不懂——这世上不是谁都能活得像你一样潇洒无谓,我贪恋,我世俗,我舍不下我的一切!” “珅楼这偌大的基业,是我几百年来的心血!我没办法放任它毁于一旦——我能怎么办?啊,你告诉我宋绝——我能怎么办?” “从最开始我就是最功利的人,到最后我也是!是你看错人了,宋绝——你把我这样一个人当朋友,你对我掏心掏肺,那是你的错!而我一直在做我自己,我没有因为你或者别人改变过——我有错吗,啊?我哪里有错!?” “……” 宋思年沉默地看着面前这个他不熟悉的乔珅,看着对方发了疯似的发泄情绪,看着对方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像是在表演一场独角的剧目。 宋思年垂下眼,盖住了眼底那道让他不再熟悉的身影。 “第一次,曾清溪和苏家,你其实是不知情的,是吗。” “…………” 癫笑的乔珅蓦地一僵,像是只被人抽走了发条的玩偶。 宋思年自顾自地、安静地说了下去—— “或许你是对的。我活得太恣肆,把一切都看得太轻,便以为别人跟我一样了无牵挂……这才让宋鼎轩有缝可钻。但即便他拿第一次的事情和珅楼来威胁你,其实你也有别的选择的。” 乔珅眼角抽了抽。 而宋思年抬起头,“就是换做是我,我会选的那个。” “……” “你很清楚,对吧?” “……” “你该很清楚。毕竟,我们已经做了几百年的朋友,而你已经那样了解我。” “……够了!” 乔珅嘶哑着声音,低声咆哮了一句。 “确实是够了。”宋思年垂下眼,站起身,“你做出选择、站到宋鼎轩那一边的时候,一切已定。” 他转过身往外走,语气平静得近乎刻板—— “是你背叛了我,乔珅。这是你的错。” 我们到此为止。 而你也不必再内疚了。 宋思年在心里说下了未完的话,伸手扶上木门。 就在他要推门而出的前一秒,那个不甘的声音带着惨笑从他身后追上来——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 “……” “难道你就没有背叛过另一个人吗,宋绝?” 第117章 鬼市,“envy”酒吧。 沉重的古铜色雕花门被人推开,阳光如幕,在阴暗的酒吧内洒下一席耀眼金尘。 吧台深处,正对着小小一台电视机,百无聊赖地撑着下颌的调酒师没回头—— “抱歉,客人,今天打烊,不开店。” “……” 酒吧内寂静无声。 原本懒散地半眯着眼打瞌睡的酒保愣了一下,若有所察地回过头。 逆着光站在那儿,男人的身体在地上投下一道颀长而沉默的影子。 呆了几秒,坐在那儿的酒保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上次遇见你,之后就不可能清净了。” 说着,他伸手一指自己面前的电视机,里面正在播报的《鬼市新闻》中,主持人正满脸激动地诉说着最近忽然出世的两位大人物的来历背景—— “你们谢家,是不是永远跟‘低调’这个词没有关系?” 走进来的谢忱没有回应酒保的话,重新迈开步进到吧台前,一言未发地坐了下来。 酒保站起身,瞅了瞅男人的身后,见直到古铜色大门重新关上也没其他人进来,他不由奇怪地一挑眉—— “怎么,这次那个凡人没跟着你一起来?不应该啊,你们不一贯都是形影不离的吗?” 谢忱眼也未抬。 “……他有事。” “哦,”酒保笑着从身后玻璃酒柜里取出一瓶烈酒,倒上小半杯推到了谢忱面前,然后他又没骨头似的趴了回去,“那你肯定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酒保此时抬手指向小电视机,里面的画面正是在宋家不知被在场的哪个捉鬼师拍下来的、宋思年和谢忱并肩而立的身影。 酒保欣赏了两秒,不由啧啧慨叹,“搞出这样的大动静还嫌不够?我算了一算,他‘睡’着的那个地方可凶得很,这次被宋家那些小后生这么一闹,就没放出点什么麻烦的东西来?” “已被他暂时封印。” “他封的?”酒保一愣,眨了眨眼,随即笑着摇摇头,“我倒是忘了,你们谢家被天下人觊觎了不知道几百年的宝贝圣物……就在他手里吧?” 谢忱扶在玻璃杯壁上的指腹微微停顿。 “……他的记忆没有恢复。” 这次酒保怔怔地抬起头,“没有恢复?……不应当啊,那法坛深处的封印既已解除,便是也解了圣物对万物气机的屏蔽,包括他给自己设下的封印。” 说完,酒保才恍然地看了谢忱一眼,“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来找我的,想让我给他卜算?——可我没有要这样做的理由吧。我从最开始就不看好你们两个,你知道的。” 谢忱眉眼微沉,沉默地望着酒保。 两人对视几秒之后,还是酒保无奈地败下阵来—— “okay,okay……我认输。” 酒保站起来,反身进了吧台后的小门。 酒吧里重归寂静。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酒保才从门内走出。与进去时相比,他的脸色苍白了许多,看起来更像是某种久居古堡不能见光的异人生物了。 “……是他自身有缺,所以记忆未能复原。” “……”闻言,谢忱皱起了眉。“我已查察,他三魂七魄皆归,神魂完满,并无缺处。” 酒保嗤笑了声,懒散地问:“那他当初灵力已臻化境而凝出的命珠呢,你在他身体里见到了吗?” “——命珠?” 原本已推开一条缝隙的木门被拉回,宋思年沉眸转身——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 房间内,乔珅短促地笑了声,“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但凡祖上有捉鬼师传承,几人不知九百年前那场谋逆之战?现在整个鬼界都因为你和他的出现而满城风雨,你这个当事人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招摇过市……” “……”宋思年目光一闪,“你和宋鼎轩有合作,所以你清楚那场谋逆之战的所有真相和细节——是吗?” “是又如何?” 宋思年:“……那你方才说我背叛过一个人,是说他?” 乔珅笑了起来,“连自己做过什么样的罪事都忘了啊,我真是羡慕你,宋绝。……也难怪,如果你能记起来的话,那怎么还有脸以这副灵力圆满的模样站在他面前呢?” 宋思年捏紧了手指,白皙的拳峰上显出淡青色的血管。 他深吸了口气,压抑着心底那些咆哮的负面情绪,眸沉如墨地盯着乔珅—— “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我为什么要……” “因为这是你欠我的!”宋思年沉声出口,身上的素袍都因灵力的喧嚣而鼓动不止。 乔珅愣在了那儿,过了很久他才表情复杂地笑了声,“是,是我欠你……我也该告诉你,毕竟我是真的好奇,知道了那场背叛真相之后,你是不是还能像现在一样恣肆无谓,从心所欲。” “……”宋思年不为所动,眼神发冷地望着乔珅。 乔珅狼狈地撇开视线,“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你这具身体里会有如此骇人的灵力?……那鬼王在一千年前,是所有捉鬼师联手都未能镇压、曾让生灵涂炭的家伙,而你不过刚刚苏醒,就能将它暂时封印……这样可怕的力量,你真以为是你自己前身修来?” “……” 宋思年目光一紧,连呼吸都不由停住。 而乔珅正在此时抬起头,一眼不眨地盯住他的双目,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 “那是你‘偷’来的,宋绝。” 宋思年的瞳孔蓦地一缩。 乔珅:“我之前便曾告诉你,传闻圣族谢家有一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圣物,乃是圣族秘宝、灵力之源,更是第一捉鬼师的象征。那是无数捉鬼师一辈子都不敢奢望见一眼的存在……只存系于谢家一代一人的体内。” 宋思年身形微僵,须臾后他低下头,摊开一只白净的手掌,看着调动起来的灵力。 如若细辨,隐约能从灵力间看出一点淡金色的粉尘似的存在。 他对面,乔珅冷笑了声—— “对,你感觉的没错,那名为九眼石天珠的圣物并非只是传闻,而且那东西现在就在你的身体里!” “——!” “九眼石天珠但凡存世,便是只系于谢家一人之身——有九眼石天珠的存在,别说是区区几个不入流的世家,即便是全天下的捉鬼师一同押上,你们也奈何不了谢忱!——那你可知道,将近千年之前的那场谋逆之战里,谢忱为什么会身陷重围重伤险殒——这颗珠子又为什么会在你的身体里?!” “……够了!” 宋思年想也不想便猛地压下手掌,无形的灵力从他身周瞬间迸发。 不过两息工夫,房间里被那灵力波动触及的一切无生物件登时化为齑粉,湮灭一空。 寂静之后,乔珅面色复杂地笑起来—— “真是好大的威风啊,宋大人。” “您如今便是这天底下的第一人,连圣族之人都奈何不得你了,你想做什么都是可以不用顾忌的——我便预祝你今后都恣肆无谓,得享盛世,好么?” “…………” 面对着面前自己造成的一切可怕景象,宋思年的瞳孔里光色连转,无数的情绪在他眼底升起又湮灭,最后只拢归为一团复杂难明的迷雾。 他看了乔珅一眼,转身出了门。 须臾之后,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乔珅的视线里。 …… 宋思年面无表情地走在鬼市的大街上。 周围人影来往,熙熙攘攘,对他来说却都像是从天边的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 唯独他进珅楼前的那段对白和场景,一直在他的耳边和眼前打晃—— …… “这具身体里有很恐怖的力量,我不熟悉所以还不能完全掌控。但即便只凭此时掌握的这一部分,别说是他们,连现在的你都不及我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不自知的傲然,以及随之而来的迷茫懊恼。 跟在自己的声音之后,是那人熟悉的平静…… “没事。” “你说得对,我不及你。” 他甚至仿佛还能够感觉得到,那只手在自己头顶轻抚时的罕有的情绪外露的温柔。 而乔珅却告诉他。 这些力量,都是他不择手段地从那人那里“偷”来的。为了这种力量他险些让谢忱身殒…… 他依仗着自己的不知情,在那人面前恬不知耻地炫耀、甚至等那人反过来安慰自己…… “……宋绝。” 走到某处,宋思年蓦地停下脚步,没有什么表情地抬起头—— “果然是个很差劲、很差劲的人呐。” “主人……”老树不安地出声。 “也不一定哦。”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声音窜进了宋思年的耳中。 宋思年眼神一惊,猛地侧过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面前的是个年轻人,看着其貌不扬,五官普通,面上挂着笑,站姿不正,像是没长什么骨头似的。 将这人打量了好几秒,那点莫名的熟悉感终于被宋思年从脑海深处翻了出来—— “你是……envy酒吧的那个酒保?” “哎,真是荣幸啊,竟然能被宋绝大人记住我的身份。” 那酒保这样说着,面上却全然不是“荣幸”的反应,反而透着点无谓。 宋思年眼神一闪,“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这世上事情都有多面,只凭一人所言便做出判断的话难免有些武断……有很多事情,还是要自己记起来才好。” 宋思年瞳孔轻缩了下。 “……你有办法,让我恢复记忆?” “当然。”酒保耸了耸肩,笑笑,“不然,我何必要出现在这儿呢,是不是?” “如何做?” “很简单。” “……?” “一场大梦,足矣。” 第118章 头……头好痛…… 我在哪儿……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谁…… “——废物!别挡着爷几个收拾柴火!还不滚一边儿去!?” 嘶哑难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随后是重重的一脚踢在胸膛间—— “唔——咳咳……” 随着那口积血咳出,铁锈味的血腥气在嘴巴里泛开,地上佝偻着的少年慢慢爬起身,吐出口的血让他原本苍白的唇色被染得嫣红,他茫然地抬起头,逆着刺眼的光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破败而沾满了灰尘泥垢的黑衣包裹下,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却是世间罕有的容貌昳丽,因之前猛咳而氤上雾气的琥珀眸子在苍白肤色的映衬下,更多了几分勾人。 之前出脚的大汉一愣,随即不怀好意地冲旁边的两人咧嘴笑道—— “别看这废物一丁点灵力没有,但生的貌相可真是不赖,就连前几日惹得城内世家里那些少爷发狂的青花楼花魁,我看都比不上他一半啊。要是我们能……” 尾音未尽,那大汉已是语气淫邪地笑了起来。 “李达,你自己找死可别拖上兄弟们啊。”旁边一个瘦子没好气地嘟囔,“再怎么废物,他也是姓宋。就算他那几个嫡出的兄姊敢往死里折腾他,就算我们踢几脚无碍,但他怎么说也是家主的种,你要是真敢对他怎么着……这事情万一传出去,辱了宋家门楣,我保你死得灰儿都不剩。” “就他,一个低贱疯丫鬟生出来的东西,还宋家门楣?我看家主都巴不得他早点死在哪个角落里!” 叫做李达的大汉愤恨地说着,言罢还朝地上的少年吐了一口唾沫。但做了这些之后,他到底还是避讳地看了少年一眼,便走到一旁抱柴去了。 ……是了。 黑衣少年眼神渐渐清醒,一点凉意取代了之前的茫然雾气,覆住了他的眸子。 ……我是宋绝,宋家第八代家主之子,是家主当年酒醉误入后府、强了一个被府里老丫鬟收留的流浪乞女后所生,更是这偌大宋府里,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修不出灵力的废物。 而鲜有人知,他修不出灵力并非先天因果,而是因为七岁时他便被自己父亲的嫡出子女断了体内灵脉,那两人还以他的生母的生死要挟,不许他说出口。 就连此时他半死不活地在柴房里躺了一夜还有些低烧,也是因为昨日那兄姊俩闲来无聊,逼他跳水供自己取笑玩乐。 须知此时虽非严冬,但也已入秋,再加上他无法修习灵力、常年受人欺害,身体连普通人都不如,那冰冷的湖水对他来说无异于刀削斧劈。昨日那一番折腾下来,他一条薄命都去了七八,今日能有意识爬起来,已经是顽强了。 “你这废物还在这儿磨磨唧唧地作甚!” 耳边恶风刮来,已经清醒的少年下意识向旁边闪避了下。 踢了个空的李达一愣之后,大为恼怒,作势就要放下怀里柴火上前踢踹:“你还敢躲?!——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废物……” 他还没动作,便被旁边瘦子拉了一把—— “李达,你怎么没个轻重缓急?今日是宋家的大事,耽误了祭礼,你看家主不扒了我们的皮!” 那李达面色一变,随即悻悻地抱起柴火,“算这废物走运!”他径直出了门。 其余几个人也跟了出去,唯独那瘦子留在原地没动。 宋绝虽因灵脉断绝的缘故不能修习灵力,但天生五感便异于常人。 察觉脚步声少了一位,他便抬起头,轻眯着眼望向正站在光里的人。 对方正用怜悯的目光望着他。 “……世家集会,今年轮到宋家主办,从今天开始,为期一个月。这一个月内,会有许多家主都招惹不起的大人物来到府中,你切勿乱跑,更尽量避免与外人接触,免得招来祸端惹家主发怒,可晓得了?” 瘦子想象中少年或惶然不安、或讷讷木然的反应,都没有出现。 远比他想象中平静的,少年慢而不讷地站起身,面向他时,脸上已经多了一个舒和的笑。 “谢先生提醒。” 瘦子听见那个少年这样说道,眸仁透着清浅的湖水似的漂亮。 “先生”……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人这样恭恭敬敬地称呼他呢…… 瘦子飘飘然地走出了柴房,绕过阴凉,等踏入阳光地里时,那洒了一身的暖意却让他突然哆嗦了一下。 ……怎么跟中了邪似的。 瘦子仓皇地回头看了一眼,柴房里的少年已经不知了去向,而他的心跳仍旧悸然不安。 他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不然也不会穷尽半生仍旧只能在小小一个宋家做个小小的管事。 但有件事他是模糊知道的。 —— 在那样险恶的环境下生长起来的少年,若是还能对人露出那样貌似温和无害的笑容……不给他机会便罢。 若是有朝一日他得了机会,这宋府里,怕是天都要改换了。 “咕噜噜……” 摸了摸饿得瘪下去的肚子,宋绝苦笑了声。 从昨天昏过去被人丢进柴房到现在,他算是滴水未进,也难怪饥肠辘辘得有些受不住了。 若是只解决吃食问题,回疯掉的母亲住着的小院,总也能寻着些可能冻硬了的饭食充饥。 只是…… 探头到湖边,看一眼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宋绝又直回身。 若是这副模样回去,让母亲看见了,多半又是要发一阵子疯的。 ……还是找个地方拾掇一下的好。 打定主意,宋绝脚下方向一转,朝着另一条小路去了。 宋家很大。 尽管没法和其他位居世家前列的大家族相比,但宋家的地盘想要绕上一圈,仍旧足够宋绝日夜不休地走一天了。 所幸他没必要绕一整圈,他只需要去宋家的后山、他从前最常去的那片小湖泊旁边就足够了。 以往每次被踢打得一身泥垢污血的时候,他也总喜欢到那里去。湖泊旁边有个天然的小洞穴,还有一片柔软的草地和阳光。 他可以一边等着洗净了泥血的衣服烘烤半干,一边躺在草地里安心地睡一觉。 这对于十七岁的宋绝来说,已经是他度过的人生里最奢侈和舒适的一段时间了。 只不过,这一次有些不同。 宋绝窝在巨大而光滑的湖石侧面,解开上衣盘扣,衣服刚滑下肩,他就听见了大约头顶偏后的位置传来一声窸窣。 尽管那声音很快便归于无,宋绝还是有些机警地重新拢好衣服,站了起来。 只是没等他瞧向自己之前感知到声音的方向,就听见另一个熟悉的腔调昂了起来—— “你不是说那个野种最喜欢来这里了吗?他人呢!?” “哎哟大少爷您轻点打——哎您看,那不就是那个废物吗!” “……” 宋绝眸光一凉,转过视线去,正对上一双阴沉的眼。 “你这野种,可真是让我一顿好找啊!”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跟宋绝同父异母的宋家家主嫡子,宋承恩。 说来好笑,宋家家主宋正德贵为一家之主,然而唯二的两个儿子的名字,却都是他的夫人一口钦定、不容置喙的。 嫡子宋承恩,承恩二字提醒宋正德,自己何德何能娶了第一世家的焦家之女,让他时刻铭记感戴焦家扶持的恩德。 意外降生的庶出子宋绝,既是要绝了宋正德的念头,也是明指了宋绝这一生会有的可以预见的悲惨。 所有人都知道,宋家明面上是家主宋正德做主,然而实际,在某些事情上真正有决定权的却是宋家主母焦云云。 谁让焦家有滔天权势、更有那样一位大人罩着呢? 宋绝的眼神闪了闪,不等他张口,那比他大了不到一岁、却因为养尊处优而足足比他高壮了一圈的宋承恩走到他面前,抬脚便是当胸一踢。 没有灵力护身,不堪一击的宋绝登时便倒进了混着潮湿泥土气息的青草里。 “妈的!就因为我怠慢了一点那位大人,就当众对我斥责!他妈的!等老子以后做了家主,一定要叫他后悔!” 伴着不堪入耳的咒骂,不断的踢打重重地落在少年佝偻起来的身体上。 被踢散了发冠的长发不知何时逶迤了一地,乌黑色与青翠的草色交融,只着了单薄黑衣的少年一次次咽下涌到喉头的血腥味和闷哼声,努力拽着意识不让它沉进黑暗里。 不能睡啊。 睡着是很好的事情。可如果一不小心,再也醒不过来的话…… 一个疯掉了的没有儿子的女人,死在一个偌大的宋家,太容易了啊…… 不知道捱了多久,那些已经快要麻木的疼痛终于不再叠加。 有些耳鸣的听觉里,脚步声和咒骂声终于也渐渐远去了。 宋绝松开已经僵硬的关节,摊平在青草间,有些空洞却仍旧漂亮的眼睛望着一片碧蓝的什么也看不到的天空。 “……呵。” 半晌后,他轻笑了声,抬起手臂遮在了眼睛上。 ……终于,又活了一次,不是吗。 少年懒洋洋地笑了起来,像是最开始便只是躺在这里晒太阳一般。如果不是他身上那些血污的痕迹,甚至会让人觉得之前那场毒打只是旁观者的错觉。 “喂。” 他突然对着天空出了声—— “看够了没?” “…………” 回应他的,是一片安静。 宋绝不恼,也不放弃,“偷看可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在这声落下之后,宋绝头顶高处终于响起了一个很静的声音。 “是我先来的。” 明明在说话,但就是让人感觉很安静。 随着这声音出现,淡淡的波纹在空中荡开,原本那棵大树的顶端的空气里,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白衣的少年。 只须臾后,那白衣少年便站在了宋绝的旁边。 四目相对,宋绝怔了一怔。 虽然对于自己的模样长相并不引以为傲、甚至有些厌恶,但宋绝还是很清楚自己的貌相对于其他人来说有多惊艳。 他自己对此无感,自然不能体解。 —— 于是这也是第一次,他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真正感受到“惊艳”这种情绪的力量。 站在他面前的少年比他高了将近一尺,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白衣,华发,丰神俊朗,眸若星辰。 而且是从骨子里透出一种……不可亵玩的凌然。 莫说是同龄人,即便是他曾见过的焦家的那些掌权一时的人物,哪个身上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气度。 看怔了几秒之后,宋绝的唇角蓦地一勾,他也不起身,便直接抬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草地。 “坐。” 那白衣的少年迟疑了下,最终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连坐姿都一丝不苟纤尘不染的,像个几百岁的老道士……或者菩萨。 宋绝心想。 心里这样想,但他并未说,只在安静之后轻飘飘地问:“你说,活成我这样,是不是很没意思啊?” 白衣的少年沉默片刻,“你们这里的话本很有意思。话本里,像你一样的人,在以后会厉害起来的。” 这近乎笨拙的安慰让宋绝几乎要忍不住笑场了。 但他还是努力忍住,伸手摸了摸眉尾—— “我不信故事的。” “你看,话本里都说,英雄好汉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在宋家被他们打得伤痕累累,半死不活,好几次也想等英雄好汉来着,我等了好多年都没等到一个——唔,如果你算的话,我等到了一个,他却只和那些人一样,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着。” 白衣少年沉默了会儿,低声说:“我没笑。” “你还不如笑呢。” “为什么?” “……”狼狈的黑衣少年眯起眼睛,撑着草地仰头对着阳光看了一会儿,才轻飘飘地说,“那样如果以后有机会,我把刀割进你们喉咙里的时候,我也会笑的。” “…………” 白衣少年皱起了眉,好看的丰神俊朗的气质里都拧起疙瘩来了。 黑衣少年撇着唇角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怎么,你嫌我?” 白衣少年摇摇头,“这话你对谁都讲么?” “……?” 白衣少年语气肃穆得让人没法反驳:“可以对我说,但不要对别人说。他们会先下手。” 宋绝怔住,随即乐了,捂着肚子顾不得伤也笑得打滚。 看着旁边笑不可支的少年,谢忱觉着这人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可是看见那双桃花眼弯成月牙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更莫名其妙了—— 因为他似乎忍不住想伸出手,在那微微泛红的眼角轻轻地揉摸…… 于是正笑到一半,宋绝突然听见耳边“啪”的一声脆响。 他愣了下,扭过头,正见白衣少年右手从左手手背上拿开。 白皙如玉的手背上,多了几道刺眼的红痕。 宋绝没意识到自己皱了眉,只忍不住问:“你打自己做什么?” 白衣少年坐得像桩金玉高堂里尘埃不染的菩萨,连神情都不动的—— “父亲说过,要戒色。” “……??” 第119章 “戒色?谁是色?” 黑衣少年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轻眯起来,有些纤薄的肩胛骨绷紧了,像是只奶毛还没褪干净却又蓄势待发的小豹子,只趁你一不留神,便会冲上来撕开你的喉咙。 连望人的眼神也是又薄又厉的,半点不似之前颓懒—— “怎么,你也在心里拿我和那青花楼的新花魁作比较么?” “……” 谢忱深觉着,自己此刻若是给个肯定答案,面前这只“小豹子”定是要扑杀上来了……尽管受伤的只可能是它自己。 但假意欺人也不是他的秉性。 于是正在最恼怒的峰头上,宋绝便见面前的白衣少年似乎蹙了会儿眉,才慢吞吞地跟自己开口:“……花魁,是什么?” 宋绝:“……” 他身体里提起来的力劲儿一松,整个人便浑没正行的瘫软回了青草地,还伴着声轻笑。 也是。 是他自己太敏感了,跟这么个菩萨道士模样、一看就六根清净红尘不染的贵少爷计较什么呢? 于是宋绝枕着手臂,有一搭没一搭地懒洋洋地斥说: “连花魁是什么你都不知道,还能知道什么是戒色?色就是女儿家的美色,至于花魁,那就是女儿家里面美得拔尖儿的。” 身旁沉默良久,宋绝也没指望这小菩萨道士能跟你在这方面探讨下去,他正准备说点别的打发一下时间,顺便转移一下总想往身上痛处跑的注意力,便听旁边响起个声音。 “色是美色,但不只属女儿家。你也是美色。” “……” 这要是换了别人说这话,宋绝估摸着自己该跟对方拼命了。可偏偏他一个跟头翻起来,面前的白衣少年神色正经又肃穆,端端庄庄地拿双黑沉安静的眸子看着他,一副跟自己探讨道家学问的架势。 —— 他想生事都找不出借口。 ……木头,白长成这样,还是根木头。 宋绝叹了声气,“你若是这样跟别人说话,小心他们去找你家里长辈,告你轻薄。” 白衣少年没什么情绪的脸上,眉又蹙了蹙,“什么是轻薄?” 宋绝:“……” 谢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只觉着面前黑衣少年似乎恼得厉害,一副恨不得上来咬自己两口的模样。 只不过没等他挽救,便见眼前少年神情一转,色泽淡粉的薄薄的唇抿起一点细小的弧度,一双桃花眼的眼尾也勾起来—— “你不知道什么叫轻薄?……我教你啊。” 他刚听清宋绝的话,便发觉面前的阴翳蓦地贴近,微灼的呼吸拂过他的鼻翼,一直抵到耳边去—— “你也很漂亮……小道士。” 话到尾音,宋绝犹觉着这气解得还不够过瘾,顺势轻抬了下下巴。 白衣少年的身形和神情都僵住。 而那猩红的舌尖停了须臾,才伴着一声忍不住的促狭轻笑,从他耳垂边退离。 这一退之后,宋绝瞧清了白衣少年的反应,愣了下之后,他愈发忍俊不禁。 —— 之前还颇有些仙风道骨菩萨架势的小道士,此时似乎有些惊怔了,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清俊五官间仍不见情绪,唯独被他轻舔了下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泛起红晕。 “你……” “这就叫轻薄,小道士,我是在教你呢。”宋绝赶在对方开口发难前,先一步堵住了对方的话由。 沉默了片刻,白衣少年面上不易显露的窘色便淡了,又恢复到之前神态。 “我不是道士。” “哦,那就是小菩萨呗?” “……” “小菩萨”不搭茬,两人之间便又安静下来,只剩下过耳的山风和头顶的云色。 身上的疼痛似乎都在之前的玩笑里冲淡了不少,仰面在青草间躺了一会儿,宋绝便有些昏昏欲睡了。 只是时候不早,他终究没这么清闲自在……不过喜欢这小道士实在有意思,他这才贪恋最后一点相处的时间。 这仅有的一点时间就这么安静地捱过去的话,似乎有些可惜了。 宋绝想了想,没话找话地问: “小道士,你父亲除了教你要戒色,还教你什么别的了么?” 白衣少年犹豫了下—— “无关人事,不能妄自插手,徒扰定数、徒生事端。” “……” 仰躺着的黑衣少年眨了眨眼,坐起来,“你是在说跟我解释么?” 白衣少年点头。 宋绝笑了起来,一双本就漂亮的桃花眼里,映着天光水色愈发潋滟了几分。 “之前说的话本和英雄侠客,都是骗你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那都是哄人的故事。” 宋绝扭过身,往白衣少年身前一凑,笑着问:“你知道为什么故事的结局都是好的吗?” 白衣少年摇了摇头。 “因为没讲完啊。”宋绝笑吟吟的,“恶霸强欺了民女,英雄赶走了恶霸,可英雄没看见,几天以后,民女被养好伤的恶霸打死了。——救一而不能救三,不如不救,你爹说的一点都没错,徒扰定数罢了。” “……” 以灵力扫过面前,黑衣之下伤痕累累,而黑衣之上笑颜明媚。 谢忱蓦地皱起了眉。 这是生平第一次,他感觉到了“愤怒”这种情绪,尽管还不足够强烈,却像是在他心底那一片死地里,留下了第一颗种子。 父亲曾说,身背圣族不可逃避的命数,生得如他这般无情无欲也算幸事。 那遇见这人,就是我的“不幸”了么,父亲。 可我竟有些好奇……他能让我如何“不幸”? …… 夕阳差一线,堪堪挂在远处的山头上的时候,宋绝站起身,扑了扑身上的草叶子。 “我要回去做活了。”宋绝看向陪自己坐了半下午的白衣少年,“能交你这样一个朋友,真的很有意思。” “朋友?”白衣少年抬眼望他。 “怎么,不算么?”宋绝挑挑眉,“你是因为这次世家集会才来宋家的吧?” “嗯。” “那就是说,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朋友好做呢。不过……你不姓焦吧?” 白衣少年一怔,随即摇头。 “噫,你不是焦家的,那我看十年以后焦家的第一世家之位要不保啊。” 宋绝毫不掩饰自己语气里对焦家的幸灾乐祸。 谢忱微蹙了眉,“如果是,那就不能做朋友了?” “也能啊。”宋绝轻泠一笑,不知是不是天色暗了,连映进那双桃花眼里的光都凉了下来——“那就是另一种做法了。” 谢忱不解,但并没有追问,“明日你早些来。” “咦,你这小道士竟然这么主动的么?” “……”听不懂这莫名其妙的少年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谢忱也不在意,“今日未准备过,明日起,我为你温养经脉,调理体内旧伤。” 宋绝脚步顿住,身形僵了几秒,才转回头,似笑非笑的—— “怎么,不是无关人事不得插手么,小道士?” “……” “小道士”没与他分辩,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了。 自从遇见了“小道士”,宋绝的日子好过多了。 先是他的兄姊二人被焦家带了回去,说是去精英捉鬼师训练,他得以在宋家有了最大空间的喘息之地。 再便是一个月集会过去,“小道士”似乎仍旧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宋家后山,于是顺理成章的,他身体的旧伤和灵脉问题便一直交由对方打理。 这样不知不觉的,宋绝人生里最舒适的半年便悄无声息地溜了过去。 冬日的雪装从大地褪下,春天来了,又到了动物交……咳,万物复苏的季节。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谢忱不但为宋绝消解了体内旧伤和经脉淤塞,还以灵物帮他重续了被兄姊弄断的灵脉,将他重新带回了灵力修习一途。 而事实上,宋绝的灵力天赋极佳,按谢忱所言,应当是当代世家里最为顶尖的天赋——但宋绝并不信。 很显然,谢忱的灵力天赋比他高了去了。 他只当谢忱是哄自己的。 尽管按照他这半年来的观察,“小道士”活得像个修身养性的百岁老人,万事不过心,或温润疏离,或肃穆自持——天大的事似乎也换不来对方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哄人这种事,好像确实不是对方能做得出来的。 而宋绝也切实感受到了,自己在灵力修习的进境上,比家里那两位被长辈称道“天才”的兄姊,不知道快了有多少倍。 “难道……我真是什么天才么。” 宋绝犹自心疑着,结束了最后一个周天运转,气归丹田。 修炼不过半年,他自忖即便不如如今宋家第一人的家主宋正德,也差之不多了。 虽然宋家只是世家序列里排行最末的几个,但这样的进境速度,说出去大概只能用“骇人听闻”来形容了吧。 “躺下。” 耳边突然传来个平静的声音。 ……明明出口的是那么让人心猿意马的话。 宋绝叹了气,认命地把自己往草地上一摊—— “既然我修习已经无碍了,温养经脉应该也就不需要了吧?” “你体内旧伤太多,灵脉又是重塑,如今进境极快,为免留下隐患,仍需每日温养。” 那个声音用宋绝如今已经再熟悉不过的严肃语调耐心地解释完,难得发问了句:“为何不愿温养了?” 感觉到那只手带着温热的灵力开始在身上游走,宋绝憋了一会儿,“……疼。” 白衣少年不以为然地望了宋绝一眼。 经过这半年多的相处,他早就对宋绝那惫懒性子摸得再通透不过了。 —— 之前重塑灵脉,该是最让人痛不欲生,偏偏他至今都记得黑衣少年跟他聊天打诨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 而今温养灵脉,至多会有些酥痒,这人反而托词喊疼…… 没个正行。 白衣少年在心里无奈地摇了摇头,手上灵力输送却未停。 “小道士,你为什么总喜欢穿白色衣服?” “家规。” “啧,你们家规真可怕,穿什么颜色都要管。” “那你为何总着黑色。” “习惯了啊,以前总挨打,常流血,黑色最遮血迹了。” “……唔。” “‘唔’是什么意思?枉我特地准备好的说辞,你竟然都不表示一点心疼啊。” “……” “我最近心情不好,小道士。” “嗯?” “宋承恩兄妹两人回宋家了。我的逍遥日子,多半是又到头了。” “你要如何做。” “秘密。”黑衣少年笑起来。 “……” 谢忱皱了皱眉。 —— 宋绝在跟自己插科打诨,尽管不知道原因,但他很明显地察觉了这一点。 而就在他的手掌将移至黑衣少年的小腹前,他的手腕突然被攥住了。 “……转移注意力也没用啊。” 他听见黑衣少年咕哝了声,随即笑颜明媚地看向自己,“今天的温养久到这里吧?” 谢忱皱眉:“温养经脉最忌中途而止。” “没得商量?”黑衣少年一张白皙漂亮的脸蛋上,桃花眼有点危险地眯了起来。 白衣少年不为所动,手下灵力灌注加了一分。 黑衣少年见状,威胁的神情卸掉,松了手大大咧咧往地上一摊,摆出了副“任其施为”的模样—— “你自找的啊。” 没等谢忱去细思这话里的含义,他的掌心已徐行向下,随后蓦地停住。 确切说,是被黑衣少年衣裤交接位置的一顶“小帐篷”拦住了去路。 白衣少年怔然地看了两秒,才回过神,严肃地转向枕着手臂满脸事不关己模样的宋绝:“枉泄阳气是修习初期的大忌。” 宋绝:“……” 跟他待了半年多,显然小道士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能力也已经突飞猛进,再也不是半年多前那个被他舔了下耳垂便红到脖颈的呆滞反应了。 不过宋绝惯常是比他要没底线得多的,被小道士的应对自如怔了一下之后,他便笑着回嘴,“我才十八,血气方刚,这是最正常的反应了。” 白衣少年不为所动,仍旧神色肃穆自持,“压下去吧。” 宋绝气笑:“你以为这是扁担么?” “那便忍过一周天,温养最忌半途而废。” 说着,白衣少年的手便要绕开,顺势下行。 而仰躺在草坪上的黑衣少年眯了下眼,身形蓦地动了—— 砰。 一阵天旋地转,位置颠倒,皱着眉的白衣少年被翻身而起的宋绝压在了下面。 而某处就跟它的主人一样,大大咧咧地抵在白衣少年的衣袍外大腿根的位置。 “怎么办?压不住哎,小道士。” 趴在白衣少年身上,宋绝笑得像只小狐狸。“要不你帮帮我吧,嗯?” 谢忱和他对视了须臾,感受到小小宋仍旧生龙活虎的状态,有些头疼又无奈—— “你都不知羞么,宋绝。” 作者有话要说:宋绝:羞是什么,字典里查无此字。 第120章 谢忱的手掌还停在宋绝的小腹上,温养经脉的灵力只在位置翻转时稍稍停滞,此时又已恢复供给。 宋绝心情顿时五味交杂。 喜是因这人比他自己都更挂念自己的身体,烦是烦小道士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没忘温养经脉这种理智挂的事情。 木头啊…… 宋绝有点牙痒。 便在这档口,被压在下面仍旧淡定平静的白衣少年抬了眼,瞳仁黢黑透亮,“闹够了?” 半年多的相处时间,已经足够谢忱把宋绝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 是虚张声势还是认真正经,他比所有人加起来,都更能从那张永远漂亮也永远惫懒的脸蛋上分清。 所以他很明显地看出,宋绝只是在跟他玩笑胡闹;而谢忱对宋绝的玩笑胡闹的容忍范围,大概既有海的宽度,也有天的高度了。 只是这样问完以后,他却发现趴在自己身上的黑衣少年的眼神变了。 —— 宋绝认真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 “……” 近在咫尺的眸子是最干净剔透的琥珀色,谢忱甚至能在里面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身影。 而琥珀眸子的主人仍在说话—— “我喜欢你。……可能比喜欢要多一些,大概是爱的程度。但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不会爱你的,我只会喜欢你。” 说完绕口令似的一堆,那双桃花眼仍旧一瞬不瞬地望着谢忱—— “所以,小道士你说啊……我是该喜欢你,还是该爱你?” 连告白,宋绝都没给他自己留一条退路。 白衣少年无声地叹了气。 宋绝,绝。不管初意如何,这字起得真是再衬他不过。 “我为你温养经脉、重塑灵脉,教你修习灵力,还欲授你灵术……我该居你半师。” 白衣少年缓声说着,“师徒之礼不可稍逾,这你也枉顾么?” “谁要拜你为师了。”宋绝却不认,“你若觉着不值,灵脉你重新打断,灵力我自行废除,这样可抵了你这搪塞?” 说这话时,黑衣少年眼眸晶亮,笑意吟吟,可从那双眸子里,谢忱便分得出他是说认真的。 ……这小疯子。 谢忱有点头疼了。 “你真对我没感觉么?” 僵持须臾后,“小疯子”突然安静下来,也不笑了。顶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蛋,他就那么静静地把谢忱望着。 谢忱知道,自己此时如果说一个“是”字,所有让他头疼的——不管是今天终于到来的不加掩饰,还是之前那些或明或暗的隐晦表露——都会全部结束。 谢忱很清楚宋绝对他自己有多狠,不管是在身体上还是在精神上。 一刀斩断绝不留情,宋绝一定做得到。 但此时此刻,做不到的好像不是宋绝。 是…… 不待这想法走出一个终点来,谢忱便觉面前阴影倏然迫下来了许多。 没等他阻止,身上的黑衣少年已经俯下来轻吮住了他的喉结,细碎而小心的亲吻一路攀上他的唇角—— “这样……也没感觉吗——唔……” 贴在小腹的原本温顺的灵力灌入在那一瞬之间突然近乎狂暴。 所幸灵力的主人理智回拉,将那灵力直接抽回,这才避免震碎了宋绝的经脉。 这一瞬之后,居于下位的白衣少年仍是一动未动,神情冷得清俊近乎漠然,唯独一双瞳子里,几乎能拧出墨汁来。 直到几息之后,他才慢慢松下那口气。 —— 方才在宋绝体内不慎爆发灵力而留下的暗伤都被他一一消去了。 吊在心上的石头落下后,难以言喻的恼怒随之冲了上来—— “你不要命了?” “……” 宋绝也被之前灵力的一大起一大落搞得有些懵,而此时更是认识了半年多以来,他第一次见小道士在情绪上这么不“道士”。 只是呆了片刻后,他突然笑起来。 “我知道你的答案了,小道士。” “……” “我爱你了,小道士。” 谢忱刚欲开口,突然皱起了眉,伸手拢住宋绝后霍然起身,同时灵力与目光一齐扫向身后—— “出来!” “啊——” 被灵力余波横扫出去的人一声惨叫,爬起来之后却是什么也顾不得就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声音甩在身后—— “你个废物竟敢在宋家后山和野男人行这等苟且事,待我汇报家主——你们二人都死定了!” 宋绝此时也反应过来,眼眸一凉,起身就要去追。 只可惜未至半便被谢忱拉回—— “温养结束你再走。” “可……” “山路上还有旁人,你瞒不住了。” 宋绝眼神晦暗了下,随即想到了什么,奇怪地问:“以你的灵力,怎么会没提前察觉到他们?” “……” 白衣少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啊,”宋绝蓦地笑了起来,“他们倒是早出来,那不就省了我以身犯险地试探你,还差点被你的灵力搅成浆糊了。” 说着,宋绝似是无意地垂下眼,望着谢忱的手掌—— “你那一瞬间的灵力……我见过的最厉害的捉鬼师,似乎都远不及你。” 温养过一周天,谢忱收回手,并未答宋绝的话,只平静问:“我陪你下山?” 宋绝闻堰镇怔了怔,随即笑吟吟地问:“这是确定关系后的待遇吗?早知道,我早便动手了。” 谢忱不理他玩笑,只定定地望着他。 宋绝笑着勾上去,“怎敢劳烦半师出手?我自己家的事情,我自己解决才是。” 说完之后,他环着白衣少年站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你等等我。” “……” “用不了太久,我就会跟你一起穿白衣了。” “……” “我会像你一样,一尘不染。” “……” 直到宋绝转身下了山,谢忱仍旧站在原地,一个字都没有说。 片刻后,回想着宋绝那些话,他渐渐皱起眉。 从第一次见面他便知晓,宋绝是个非常极端的人。 爱,恨……所有情感都会走向偏执,极端。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没有余地,没有退路——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其他人。 跟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好像很难有一个好结局。 他的存在于自己而言,更是违背了父亲的每一条告诫。 …… 【所以,小道士你说啊……我是该喜欢你,还是该爱你?】 …… 耳边那声音再次响起来,站在原地的白衣少年蓦地低笑了声。 偏执便偏执,极端便极端罢。 就算应了父亲的训诫恶果,他认了便是。 一路下山,刚到山脚,宋绝便撞上了来传他去府内执法堂的下人。 与对方对视几眼,再加听了那传令后,宋绝面上仍带笑,眼神却凉了下去。 执法堂是宋家行家法的地方,从小到大他没少挨打,但没有一次是在执法堂里的——因为他只是一个“废物”,没半点灵力,不需要动用执法堂的禁制,任何地方都能成为那些人欺迫他的场合。 再加上,来传自己的这个下人,虽然眼底仍有明显的厌恶和轻贱情绪,但除此之外,宋绝分明地感受到了另一种情绪的存在—— 畏惧。 没人需要畏惧一个废物。 除非他们已经知道,他能够修习灵力、而且境界不低了。 ……古语说得果然没错。 得意忘形,乐极生悲。 今日只顾着轻薄调戏“小道士”,连惯常保命的机警都未忘了。 活该落个教训。 宋绝心里叹气,跟着那下人往执法堂走去。 堂门大开,甫一望见首位上的人,宋绝心里便是一沉。 宋家主母,也是焦家次女,焦云云。 宋绝很多年前就想明白了,他七岁那年被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宋承恩断了灵脉,而宋承恩不过比他大一岁,就算心机歹毒,那断绝灵脉的方法也绝不是他自己能够找到的。 这背后,或说授意一切的真正主使,分明应当是其母焦云云。 若不是担心外人议论,恐怕焦云云更想将自己除之而后快。 之前废了他灵脉,而如今他重归修行,进境之快若是被对方得知…… 宋绝抬眼望向焦云云,并不意外地,他在那女人的眼底看出了一丝掩藏极深的杀意。 宋绝思绪不停,目光跟着急转,掠过执法堂内一圈,很快便在四个角落里各自发现了毫不显眼的陌生面孔。 而从气息上看,皆是灵力不弱于他的捉鬼师。 ……多半就是焦云云从焦家请来的后援了。 单以灵力比拼都没有胜算,而他又因修习时间不足半年,虽灵力进境极快,灵术却尚未来得及修炼…… 宋绝在心底叹了声气。 今天这一关,怕是难过了。 原本他还曾考虑过,就算不慎暴露,他也可以凭仗自己的灵力天赋引得宋家长辈们关注重视,从而与焦云云抗衡。 而今看来,宋家慑于焦家势力,显然是将他放弃了。 宋绝稍稍凝起灵力,探了出去。随后听见不远处的宋家长辈席间,有人以灵力低声互传言语—— “……只修习半年便有了这般灵力气息,是个好苗子,可惜了啊。” “承恩也不差,再说此子隐瞒这么久,心性显然不够通达……就算成长起来,日后恐怕也会成宋家大患……” “说得也对。” “唉……” 没等宋绝听完,便闻头顶高堂上一声冷喝—— “孽子,还不跪下!” “……” 看得出今日这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善了了,宋绝唇角一扯,似笑非笑地扬起头,望着焦云云—— “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算哪位?” “混账!我难道不是宋家主母,还是你不姓宋?!” “呵,若只按这两个条件,那边的人——” 宋绝拿手一指宋家长辈席里之前轻描淡写便放弃了自己的、胡子都白花花的老头们,然后他笑吟吟地问:“他们是不是都得喊您一声娘?”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满堂惊怒。 斥责训骂声里,宋绝不为所动,笑意渐冷—— “你对我一无生身之恩,二无养育之德;反是在我七岁那年,你的好儿子便枉顾血缘至亲,亲手断了我的灵脉绝了我的修行,是你管教不严还是居心为恶我已懒得计较,但只凭这些,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认你为母,嗯?” 焦云云万万没料到从前一贯在家里受尽欺辱的宋绝会有这样凌厉的反应和口舌,被他抢白一通之后,一时竟也噎住了。 执法堂内外围观的宋家子弟间隐约起了议论,眼看将成骚乱,四方角落那陌生面孔中,便见一中年人踏出—— “宋绝,你在执法堂内都敢恶语相向血口喷人,折辱当家主母——即便主母大度不与你计较,我也要问你一句,你可有半点证据?” 宋绝莞尔一笑,转头望过去,“你是谁?” 那人没想到宋绝完全不着他的套,被问得一顿,“宋家下人而已,但也知晓礼数,实在看不惯你对主母无礼,口出恶言。” “嚯,好大的帽子。”宋绝抱臂往旁边立柱上一倚,懒洋洋地睨着对方,“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知礼数,我怎么半点看不出来呢?——按你们所说,我该认她作母,那便是宋家的少爷,你区区一个下人,枉顾主仆身份向我质问发难——你的知礼数,喂了狗了?” “你——” 不等对方接话,宋绝又笑吟吟地接了一句,“更何况,宋家下人三百一十七,管事四十九——我怎么不记得其中有你?” “……”那人脸色陡然一变。 宋绝轻泠一笑:“可别是什么焦家的看门狗,跑到我宋家来了。要真是那样,我倒是好奇了——这是我们宋家的执法地,还是你们焦家的一言堂?” 而宋绝这话很快便引得堂内外宋家子弟们议论起来。 “还真是,你见过他吗?” “不曾……不过宋家下人管事真是如他所说的数量?就算是,他又怎么能一一记住?” “这传闻里的‘废物’啊,他如果是废物,那你我算什么?” “可不是吗……” 将那些低声的议论收入耳中,宋绝心底微松了口气。 那帮老不死的岁数活得太大,除了利益已经看不到别的,他们是指望不上了……但能把言论拉到自己的有利面,至少能让焦云云没法不顾宋家子弟非议而置自己于死地。 “大胆!”主位上焦云云怒极呵斥,“这位是我新请入家中的管事,只不过还未录入名册,算来也是你的长辈,你怎能如此放肆!?” 不是傻子都听得出这只是托词,宋绝知晓与她争辩也没什么用,便也未搭理。 焦云云随即冷声—— “今日找你来,是为家中下人向我汇报你败坏门楣之事——你不要脸,可我宋家还要,所以我不当堂拆穿——但家中长辈都已知晓,也已决定必要对你做出惩戒以儆效尤!你可认罪!?” 宋绝闻言大笑,“连罪名都没有便要给我惩戒?我如何败坏门楣,你们又要如何以儆效尤,嗯?” 之前踏出的那人冷笑了声,“为防止你再行此等恶事辱及家门,须废你灵力,囚禁思过。” “……” 宋绝眉眼一冷。 他的身后,宋家子弟间同样掀起了一阵阵的议论声潮。 焦云云拧起眉,“好了,惩戒已出,执法者何在?” “在。” 执法堂内有人应声。 宋绝垂下视线,“这就是你们的决定?” “怎么,你不服气?”焦云云冷声问。 “……”宋绝缓缓抬起头,与她对视几息。 堂内慑于这气氛,逐渐安静下来,直至死寂。 而就在这死寂里,突然响起了一阵笑声。 众人望过去,发现笑起来的人竟然就是要被行罚的宋绝。 本就令人惊艳的面庞在此时的笑容下,更叫人移不开眼。而在这笑声里,宋绝松开了手—— “服气,当然服气——我怎敢不服呢,主母?” 笑声愈起,少年的眼眸却一点点凉了下去。 他扫过堂中众人,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宋家或焦家的人,都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蛰了一口似的,下意识便要避开视线去。 “主母大恩,焦家大德,我铭感五内——来日必当涌泉相报!” 字字切齿,也字字含笑,焦云云被少年盯得背后发寒,眼底杀意越来越重,却只能按捺—— “执法者,还不行家法!?” “……” 执法堂中,四个角落里那几张陌生面孔纷纷踏出,同时运起灵力,显然是提防宋绝反抗。 恨意如虫蚁噬心,宋绝攥紧了手,只以视线将那四人的每一分模样都刻于心中。 焦家,此仇…… 未等宋绝心里立誓,执法堂内每一个人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同一个声音—— “凡焦家人,再行半步,杀无赦。” 平静,而漠然至极。 第121章 满堂皆惊。 即便是之前在议论里小声与同伴表示过对焦家不满的宋家子弟们,此时也没一个敢说话的,只纷纷将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乱转—— 一方面他们属实好奇谁有这样天大的胆子,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焦家指名道姓地说“杀无赦”;另一方面,他们也想借此表明,自己绝对是无辜的那一部分。 “……人在这儿!” “是他说的。” “这是谁啊……这种话都敢说,不要命了吗?” “还戴着面具呢,他当戴了面具,焦家的人就找不到他了?” “哎……我怎么瞧着这面具图样这么眼熟呢……” 纷纷的议论声里,执法堂外围观的宋家子弟们已经纷纷避让开,唯恐和那人站得近了。 堂内高台上,焦云云回过神,气急败坏地冲着堂门冷喝:“何人大放厥词?!” 这话一出,原本还好奇围着的宋家子弟们顿时连忙向两旁散开,没人敢拦在执法堂和这人之间了。 堂内僵在原地的那几个焦家人也都恨恨地看过去,只是没等用眼神凌迟一下这个胆敢当众落焦家面子的来者,几个人便同时愣住了。 就连原本已经忍不住站起来,张口就要呵斥问罪的焦云云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哐哐往后退了两步,像是活见了鬼似的。 这场面看得宋家子弟们个个一头雾水,十分不解。 倒是不远处宋家长辈席间,资历最老的两人对视一眼,神色凝重:“这位莫非就是……” 话音未落,堂中参差不齐的几声惶恐出口—— “谢……谢大人!” 这声音还没落地,那几人已经争先恐后地跪下了。 “谢大人?” “难道他就是焦家背后那位……?!” “天啊,这位大人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宋家的?!” “……” 进到堂中的人却看都未看地上跪着的几人,而是径直望向高台上。 被他目光一慑,焦云云心里哆嗦了下,慌忙向着堂内正中的人行礼—— “不知是谢大人莅临,失礼冒犯,还请谢大人恕——” “放人。” 面具下的声音冰冷。 焦云云眼神一紧,咬了咬牙才大着胆子说:“谢大人有所不知,这孽子……” 她话刚说一半,身旁跪着的下人,也是之前从谢忱和宋绝手里落跑的那个人颤巍巍地往前凑了凑,小声抖着说:“夫……夫人……我看这位大人衣着打扮,跟我在山上见到的和宋绝……的那人……似乎是、是一样的……” “——什么?!” 焦云云眼睛圆睁,心下惊骇欲绝,傻了两秒之后她回过神,啪的一记耳光狠狠地甩在了那下人的脸上。 下人被打得伏在地上连连求饶。 焦云云一副惊怒反应,大声道:“原来是你这恶仆栽赃陷害二少爷?!你该当何罪?!” 那下人也不敢反驳,只拼命地把脑袋往地上磕,一边磕一边求饶。 “来人!给我把这恶仆拖下去,重重地打!” 焦云云狠一甩袖,随即连忙快步下了高台,先到近前给谢忱再次作礼,随后忙去看站在旁边的宋绝—— “是我冤枉二少爷了,二少爷莫要怪罪……你们几个,还不快给二少爷列座奉茶?” “……” 这一番变化,惹得执法堂内外多半宋家子弟都目瞪口呆。 这些年来,他们对府中情况就算不了解,也多是有所耳闻——宋绝的“废物”名号被人喊了十几年,焦云云明里暗里也没少这样称呼,可何时何地,他们听过她说一句“二少爷”?? 这不是简单的称谓问题,这更代表着,宋绝今后在焦家,便是彻底踏上了权力阶层里。 ……简直传奇得像在听话本啊。 众人心里复杂慨叹,有人也好奇宋绝此时会是什么反应——是快意还是故作冷淡? 只是当他们把目光落到被忽视了一小会儿的宋绝身上时,这才发现,他们这位新晋的“二少爷”的眼底,似乎酝酿着连方才当众受压都没有过的怒意。 而那怒意,竟然是冲着他的“恩人”去的。 众人愈发云里雾里。 而焦云云也没给他们再搞清楚的机会,三言两语便挥退了堂中众人。 …… 等只剩两人独处时,宋绝面上眼底的冷意却已经散了。 静默横行片刻,宋绝抬眼,先开了口:“当日,我问你是不是姓焦的时候,你该告诉我的。” 白衣少年无声一叹:“我告诉你了,不是。” “……”宋绝眼神一闪,“若终有一日,我要取而代之呢?” 半遮半掩的问题之后,已经摘下了面具的人神情平静。“只要你给他们留一条退路。” 宋绝闻言轻笑了声,“退路?……可焦家的人,又何曾给别人留过退路呢?” “宋绝。” “好了好了。”黑衣少年面上的肃色一扫而空,“玩笑而已,不必挂怀。” 谢忱默然。 ……只是玩笑么。 希望如此吧。 执法堂一事传开后,宋家再也没了敢叫宋绝“废物”的人了。 就连之前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无论管事还是仆从,甚至包括年龄相仿的宋家子弟,都恨不能长一只千里眼,专门用来躲着宋绝走。 实在躲不开的时候,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得上前作礼,恭恭敬敬称一声“二少爷”。 那些提心吊胆唯恐遭到报复的,比如李达之流,在等了好些时日不见动静,便纷纷对其他人称道宋家二少爷心慈大度,不与他们计较。 明面上是这样说,但背地里讥笑他出身卑微、翻身为主后都畏手畏脚的,也不在少数。 或许就因为宋绝的这种不计较,在他与谢忱不再避讳、时常在后山同进同出了两年多之后,家里下人私底下,终于大面积地传开了某种风闻—— “我今天在后山山脚,又见着那位谢大人陪二少爷进山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上个月都见了三回了。” “哎,你说,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在执法堂的表兄几个月前就告诉我了,说之前主母为难二少爷,理由就是有人见着二少爷跟一个男人在后山行那等苟且之事!依我看啊,这说的多半就是那位大人……至于咱家二少爷,说个不好听的,那就是那位大人养着的娈宠。” “哈?!真的假的!” “……嘘!你可小点声儿,这都是内部消息,万一走漏了风声,那咱俩小命儿可就保不住了!” “嘿,得了吧,就二少爷那软性子,这都恢复他作为家主一脉少爷的用度身份两年多了吧,你看之前踢打过他的那些,哪个还被他算账了吗?” “……就算二少爷不管,你当他背后那人是吃素的?焦家家主来了都得给他行最高的大礼,而且传闻里那人通天地惊鬼神,说不定咱俩这会儿的话,他就能听得到呢!” “你可别吓我……” “行了行了,别说了,我自己也起鸡皮疙瘩了,走吧走吧。” “……” 两个管事低声说着走远了,而他们方才避暑的这一片树荫之上,参天古树最顶的位置,一个声音在穿叶的风声里响起。 “不气?” 在他斜对面的树杈上,半阖着眼咬着一根细嫩的树枝的黑衣青年轻笑了声,红嫣的唇角勾起来。 “气什么?比这难听的话,我听过太多了。” “所以不计较?” “当然……不是。”宋绝眼睛蓦地睁开,眸子里光色亮得发凉,“宋家就如同一棵腐败的树,底下的根系复杂,还盘着太多的蛆虫——总有一天,连那些坏掉的、带那些被腐化的,还有那些已经太过年久朽掉了的,我会一一切掉肃清。至于现在,哈哈……蛆虫而已,他们又能苟延多久?” 谢忱望了宋绝一眼,“你想动这棵‘树’,就会有很多人要跟你拼命,那时候你要如何?” “拼命不是我最擅长的事情吗?”宋绝笑起来,“我能活二十年,每一日都是我自己拿命拼回来的——在这方面,他们谁能比我经验丰富呢?” 青年虽在笑,桃花眼里却有冷光暗转。 谢忱默然与他对视了几息,垂下眼—— “成婚吧。” 前一秒还在心思飞转的黑衣青年,这一瞬便懵住了——“……什么?” “成婚。”谢忱抬头看着他,“作为彩礼,我会向宋正德和焦云云,要来宋家家主的位置。” 宋绝似乎仍有些反应不过来,迟钝地眨了眨眼,“我自己也能……” “我知道你可以,但我不想看见你和那些人拼命。” 这句话后,宋绝终于回过神了。他脚尖一踢前面细细的树枝,身形飞跃,直跳到了白衣青年的面前。 黑色的宽大袍袖掀起来,缠上了白色的绸绢外袍。 勾着谢忱的肩颈,黑衣青年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眼尾微微挑起来,笑得明媚又漂亮—— “难道,你这是在惜我的命吗,谢大人?” 谢忱伸手轻抚过青年的长发,“和以前不同了。以后你的面前,会有我为你铺的宽广平坦的路,所以不要再像过去一样,永远走在悬崖边上了。” “嚯,”宋绝故作夸张地感慨,“谢大人会说情话了啊。” 谢忱没有理会他的不正经,微微皱起了眉,“答应我。” 宋绝笑着叹声:“好啊,答应你。不过……你想要的那个礼,就算不成婚,宋正德和焦云云也不敢拒绝你吧?” 谢忱闻言皱眉,语气严肃,“娈宠之辞,有伤大雅。” 宋绝:“……” 得,他的谢大人刚从情话模式切出来,就又跳回小道士了。 第122章 大婚之后,宋家易主。 新家主上位不到三年,宋家内部便完成了一场彻彻底底的大换血。 而也是这短短三年,宋绝在所有人那里留下的印象发生了彻底的翻转。 宋家人原本以为的软弱好欺、性格温顺的二少爷,只用了这三年,便已经成为他们眼中杀伐决绝、性格狠戾、说一不二、积威深重的“家主大人”。 若说起初这威慑还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宋绝背后的那人,那之后越来越多地见识了这位新家主的手段心性之后,宋家人见他本人已犹如见阎罗了。 相比之下,倒是他们家主的夫婿,那位传闻中极为可怖的圣族谢家之人,比起他们家主,更让他们瞻仰敬慕,而非畏惧惶恐。 宋绝自然感觉得到,却也毫不在意—— “乱世用重典,更何况我还是站在转折点上的家主,让他们怕便足够了,安抚归心是后来人的事情。” 这样说着,宋绝将两人卧房里摆在正中的那盘围棋上,仅剩的唯一一颗黑子拈了起来。 “……焦云云。” 终于,到你了。 对着那黑子,宋绝轻泠一笑,眼神冰冷,拇指食指轻一错开。 黑子转瞬间便在他指尖化作了飞灰。 而宋绝眼神随着身形一转,望向了侧后方的谢忱,他脸上的笑容复又明媚起来—— “如今这棋盘上只剩下白子了,是不是像你一样,一尘不染了?” “……”谢忱垂眼看着那棋盘。 三年里,上面每消失掉一颗黑子,便意味着宋家被宋绝拔除掉了一根“钉子”。 他是见证人,也或者……是帮凶。 宋绝早便习惯了谢忱的沉默,毫不介意地笑着上前,勾住了他的后颈,凑上去在男人嘴角亲吻—— “明天开始,我就可以陪你一起穿白衣了。” “……” “怎么,你不高兴?”到底还是察觉了谢忱的情绪变化,宋绝稍稍退开身,定睛望着男人。 原本宋绝以为,自己等到的仍会是沉默,却没想到谢忱竟应了一声。 “嗯。”谢忱垂眼看着他,声音淡淡,“我不高兴。” 宋绝眉尾一挑,眼神微凉下来,“如果是要责我心狠手辣,你不觉着有些迟了吗?” “……”谢忱的目光幽深了些,他心底罕有的负面情绪被宋绝勾了上来。只不过在眼底转过两圈之后,又都压了下去—— “我给你踏出开阔明朗的阳关道,你却总要剑走偏锋……” “——我本性如此。”宋绝打断了谢忱的话,同时微狭起漂亮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着男人,“这么多年,你难不成是第一次知道?” —— 那表情神态,很有当年顶着小帐篷往他腿根上蹭的无赖模样儿。 “对,我早便知。” 对这一切会发生的,他早在决定和宋绝在一起前,在看着彼时的黑衣少年踩着夕阳的余晖下山去时,便已经有所预料。 而他便这样放任、助长了这一切情势的变化。 甚至直至此刻,明知宋绝在往那越来越陡的悬崖边上走,明知这路的尽头总要有人摔下去、可能会粉身碎骨,他却好像还是……没办法拒绝宋绝。 或许便如父亲离世前提起母亲时最后那一眼温柔一样——到了那时,他回顾过往走来的一生,即便明知那交叉口的其中一条前路尽是刀枪剑戟荆棘丛生,但见到记忆里的自己牵起了那个人的手走过去时,还是会忍不住莞尔一笑。 ……你是我的劫数,知道逃不掉,我便连挣扎一下都省了。 “你笑什么?” 耳边有些恼的声音拉回了谢忱的思绪,他与面前黑衣雪肤的美人目光对上—— “我先前并非因你不虞,而是因为自己。” “那你还笑?” “然后发现,与你相处日久,中毒已深,无药可救,便不去想了。” 宋绝闻言跟着勾了唇角—— “那是。我已经拐回窝里的‘小道士’,怎么也没有让他再跑了的道理。” “……” 两人又言了几句琐事,宋绝便出了门。 绕过庭院几许,在一方亭子下,他停住了脚步。 宋绝面上原本柔和明媚的笑容,慢慢剥离了温度,最后只剩下两目凉寒—— “准备好了?” “是,家主。” 鬼魅般的身影闪到了宋绝的身后。 宋绝薄唇一勾,冷然笑语:“那走吧,……去见宋家的‘主母大人’最后一面。” “……” 被暗无天日的幽禁折磨了太久,如今的焦云云身上早就看不出半点属于过去的焦家二小姐、或是宋家主母的风姿气度。 苍老,瘦弱,毫无生气。 宋绝踏进房内,与那从深陷的眼窝里射出来的仇视目光对上的时候,他忍不住朗声笑起来。 “你……你笑什么……!” 嘶哑的声音从如同老妪的焦云云口中吐出。 宋绝收笑,走上前,“我只是有些感慨……原来养尊处优出身高贵的宋家主母,到临死的时候,和我那疯母也没什么区别。她若泉下有知,应当也会像我一样畅快地笑吧?” —— 宋绝早便疯掉的那个母亲,带着几十年的沉疴难愈,终究是没有熬过他大婚的第二年,便撒手人寰了。 听到宋绝的话,焦云云的目光缩了缩,面容虽恶,最后却没有辩驳,只嘶声问:“你今日是来……给我一个了断的?”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啊,主母大人。”宋绝轻笑,眼神冰凉,居高临下地望着女人,“我只是好不容易清算完了和宋家之间的那些故情旧账,如今来找你还掉这么多年来的‘恩情’罢了。” 室内沉寂许久,佝偻在榻上的女人从嗓子眼里挤出“嗬嗬”的笑声,间或夹杂着止不住的咳嗽。 “栽在你手里……我早就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但承恩和慧慧都是与你血脉相连的至亲,当年绝你灵脉的事情……承恩也只是受我指示——你能不能放他们一马……啊?” “血脉相连?” 如同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宋绝低声笑起来—— “连宋正德,我都没当做什么狗屁血脉至亲……你觉着那两个欺辱我母子十数年的好兄姊,我会放过他们?焦云云,你是从来便这么天真的吗?” 焦云云攥紧了身下的榻被,恶狠狠地望着宋绝。 不等她开口,宋绝又道:“我知道,宋承恩与宋慧慧已经逃到了焦家去了——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们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一根手指都不会落在焦家!” “宋绝——!” “莫急啊,主母大人,我话还没说完。——不只是他们两个,这些年你仰仗焦家之势,在宋家内作威作福,焦家不但没有阻止反而助纣为虐,变本加厉——所以你尽管放心,这焦家上下,包括你那一双好儿女,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宋绝你这个畜生!你想赶尽杀绝?!你会遭天谴的你——!” “何必要赶尽杀绝?我只需将焦家从世家序列中除名,将焦家精英力量废除——届时,你焦家作威作福这么多年,自然会有无数的人蜂拥上来,要将你们焦家踩进尘土里——如果不信,我们打个赌如何?” 宋绝轻声笑着,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勾起来,眼底却尽是凉薄之色。 “只可惜,这赌注的结果,无论你还是宋承恩宋慧慧,都没机会看到了。” “宋——绝——!!!” 床榻上佝偻着的女人疯了一样,披头散发张牙舞爪地想要扑上来。 “家主小心——” 旁边护卫疾呼。 然而宋绝一动未动,甚至连眼都不眨,只岿然看着焦云云扭曲狰狞而逐渐拉近的脸。 “哗啦——” 一阵锁链声响起,扑上来的女人的身体被身后绷紧的玄铁锁链紧紧地拉扯在半空。 从衣袖下露出来的枯槁的手腕上,锁住了她的四肢的铁环露了出来,环内的玄铁倒刺嵌进了肉里,发暗的血滴在了地面上。 任凭她歇斯底里地挣扎,她和宋绝之间仍旧只余那不过几寸的距离。 然而就是这几寸的距离,却注定了是她拼掉性命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与焦云云对视了几秒,看够了对方狰狞凶恶又扭曲失仪的丑态,宋绝心里顿觉有些无味了。 他唇角一撇,转身便要离开。 然而跨出去几步,他身后突然传来女人不甘的嘶哑声音—— “焦家为了圣族,数代为奴为仆……谢大人绝不会……!绝不会放任、放任你灭了焦家的!……就算你再厉害,就算宋家、就算其余世家……所有世家高手加起来——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嗬嗬嗬嗬……宋绝,你想毁了焦家……你做梦!!” “……” 背对房内,宋绝眼神蓦地一沉。 他头也不回地一挥袍袖,身后的女人登时被无形风力直接甩到了墙上,然后重重地落在床榻上,“哇”地吐出了一口血。 而宋绝阴沉着目光,直身出了房门。 离开这处幽密林子中的小庭院,一路直行至之前的亭子下。宋绝垂眼望着夜色里湖水中映着的那一轮弯月,陷入了沉默。 身周凄清寂静,只余下鱼儿跃水和蝉虫低鸣的声音。 这样过了不知有多久,宋绝终于沉着眸色开口。 “焦云云所说,你如何看?” 之前始终鬼一样悄无声息地跟在宋绝身后的死士踏出,“家主是问谢大人与焦家?请恕属下斗胆直言——即便焦云云不说,家主心中也早有定计了吧?” 宋绝没有回答,半晌后才幽幽问:“是啊,几年前我便试探过他了。……以宋代焦,他不会阻止,更可能助我;但若是想引众世家围剿焦家,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那家主想如何做?” “……依你之见,我该如何?” “属下不敢妄言。” “说。” “……家主所虑,是既想灭焦,又不愿与谢大人为敌吧?” 宋绝沉默须臾,轻飘飘地“嗯”了一声。 “那为今之计,只有在灭焦之战时,暂时制住谢大人,让他无法援手。” 闻言,宋绝笑了起来,“若我真制得住谢忱,还用得着你给我出主意吗?” 死士一怔,有些意外地稍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宋绝一眼。确定之后他更有点心情复杂——以家主性格,说出这样的话时,却竟然好像全无不悦,而是笑得发自内心,看来他对谢大人的感情,确实是…… 这样的想法也只一瞬便掠过去了,死士再次俯身垂首,恭敬道:“世间早便有传闻,圣族谢家有一圣宝,名为九眼石天珠,内蕴圣力——也即世间灵力之源。家主若是能拿到那圣物,再合阵法之力,必能暂困谢大人。” 宋绝闻言垂了视线,低声默念了一遍。 “九眼石天珠……那传闻中的圣物吗。” 第123章 宋府三十里外,会云亭。 亭中座下五人,除主位上的白衣青年神色淡然带笑,似乎正懒洋洋地欣赏着这方处于山巅上的亭子外的云山雾绕之外,其余四位皆是目光深凝,各自沉吟不语。 这样又安静了片刻,其中两位中年人对视一眼,随即轻一点头,转向主位上的白衣青年,齐声道—— “陆家无异议,必倾全力。” “我老徐也没什么好说的,一切全凭宋家主安排!” 宋绝笑吟吟地一点头,目光轻侧,“南家、易家是什么意思?” “……”其中一人抬头间,被青年眸里凉意一蛰,忙不慌低下头,“南家、南家也没有意见,全听宋家主吩咐。” “南兄言重了,你我五家只是为各自家族利益,相互合作互相提携罢了,哪有什么吩咐不吩咐的说法,要真论年纪资历,我是忝与诸位老大哥同坐一桌了。” 青年面上柔和,五官又惊艳漂亮,然而在座四个早就听闻见识过他的手段,此时没一个心里会把这话当真的,但话表上,几人都纷纷笑着捧场。 最后不开口的只剩一位,宋绝目光落了过去,“看来,易家主是有什么别的想法。莫非是觉着小弟定计不通,想要另谋他路?” 宋绝这话一路,方才还对他笑脸相迎的其余三位家主都是脸色一沉,齐刷刷地转头瞪向易家家主易凛风。 被点名的易凛风抬起头,哂笑了声:“怎么会呢。宋家主的计划自然是全无疏漏,愚兄料定那焦家是逃不过去的。只是……” “只是什么?” “……宋家主应当也知道,我们几家对焦家作威作福早有不满,之所以几百年来始终甘居人下,无非便是因为焦家背后——”易凛风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放低了声音,“有圣族谢家的那位撑腰啊。” 这话显然是说到其余几人心里去了,尽管面上表情未变,但那三人的目光还是或多或少地瞥向了宋绝,想去看他的反应。 易凛风则继续道:“宋家主之前提到这一环时,却只说是会设计困住那位大人。……但如何设计、又有几分把握,这一环宋家主不告诉我们的话,实在是让我们放心不下——还请宋家主莫要介怀愚兄这越活越胆小的脾性了。” “……” 易凛风话间有软有硬,宋绝愈听,眼神愈是冷了下去。 只是数百年来焦家势大,单凭宋家一家合他一人之力,想要灭焦必然难免疏漏……这几个人,他须要笼络住。 这心思电转间,宋绝面上绽开了笑容,“易家主见外了。我之前不说,只是担心多言生变,既然易家主放心不过,那我直言便是。——我已在宋家一处庄院里设好大阵,只等取走圣物,引谢忱入阵困之。等事情结束,他即便再出阵,也不会再生事端了。” “圣……圣物??”南家的家主惊愕问。 宋绝目光一转,似笑非笑地看过去,“怎么,南兄有兴趣?” “……!”南家家主被青年眼底杀机一慑,慌忙低头,连声否认:“不敢、不敢……” 易凛风嘲弄地看了南家家主一眼,“圣物有圣命,非大能者不可驾驭,南兄确实不必多想,想了也是徒招灾厄。”说完这句,易凛风又转头看向宋绝,“恕愚兄直言——以宋家主您与那位大人的关系,说事后那位不会与您清算,我们自然是信的……只是,似乎您也无法担保,那位大人不会迁怒到我们几家身上吧?” “迁怒?他若真能就好了。”宋绝难得咕哝了声。 “……啊?宋家主说什么,我没听清。” 宋绝敛去前一瞬因提起某人而有些柔软下来的眼神,转而望着几人淡淡一笑:“我可以担保,他绝不会。” 易凛风眼神连变之后,迟疑地点下头去:“好,我且随宋家赌这一把。——何日行动?” 宋绝眼神一闪,神情在这一瞬似乎多了几分复杂—— “下月初九。” …… 家主夫人的寿宴,一贯是世家宗族内的大事,在宋家也不例外。 只是近些年,负责操办的人却有些尴尬——操办家主夫人的悬弧之辰并不难,难的是这届家主“夫人”与众不同,一来是个男的,二来,恐怕家主自己都不知道他家“夫人”已经活了多大岁数。 所幸今年,家主表示要跟那位大人到郊外闲野庄院里去过二人世界,不许他们操办,这才算是了了一桩令他们头疼不已的大事。 初九一早,马车便载着两人离了宋家。 将进庄院时,马车里,谢忱眉一动,似有所察地抬起头。 宋家数百年来专研阵法,在法阵一脉上素来造诣颇深,在私人庄院设下察觉到法阵之力并非奇事,只是他刚刚感受到的这力量气息…… 不等谢忱再仔细探查,马车里便响起来另一个声音—— “今日是你的生辰,所以你什么都要听我的。” 谢忱垂下视线。 枕在他腿上睡了一路的青年还合着眼,不知是不是在说梦话。 ……梦话都无赖得这么理直气壮。 谢忱低笑了声,伸手拢好青年身上被他自己踢开的薄衾。 “好。都听你的。” “……” 藏在薄衾与袍袖下,青年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些。 马车平遂地进了庄院。 行出几十丈后,“砰”的一声,庄院大门紧紧合上。 马车内,谢忱身影一顿。 不消片刻,马车将两人载到了庄院正中的正堂前。 面对着空无一人的院落和萧索凄厉的风声,马车夫吓得哆哆嗦嗦地转回头—— “家……家主……到了……” 车内沉默片刻,轻飘飘一句,“你退下吧。” “……哎!” 车夫如获大赦,吓得屁滚尿流地翻下车,连爬带摸地跑远了。 车帘无风自起。 宋绝也起身下了马车。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正堂前,谢忱突然停住了脚步。 宋绝回头看他。 谢忱未抬眼,眸色渐沉了下去。“……你要我进?” 宋绝叹了口气,竟笑起来—— “若是不要你进去,我何必要大费周章地带你来呢?” 谢忱身形在原地僵了几秒,最终还是迈开腿走了进去。 只是这一次,他没再看宋绝一眼。 宋绝目光闪了闪,但还是头也不回地进了正堂。 到堂内时,男人已经神色冰冷地坐在了堂中的楠木桌旁。 宋绝嘴角一弯,牵起个笑,走上前直到谢忱旁边才停住。 他抬起手,掌心里不知何时躺上了一串看起来做工粗陋的珠石手串。 “这是我自己做的,是送你的生辰礼物——你看,为了做它,我手指尖都被磨破了。” 青年说话间摊开了白净细长的手掌,原本已养得白嫩的指尖此时确实又成了从前那泛红破皮的模样。 谢忱目光一扫,眼底掠过不忍,只是须臾后便被黑沉的情绪压了无影。 “我去找普陀山的和尚开过光的,给你戴上,它能保你——” “不必。” 从谢忱口中吐出的话音字字冷厉。 这也是第一次,宋绝听谢忱这样与自己说话。他不由愣在了那儿,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都微微睁圆了,看得人心里生怜。 谢忱狠狠地转开头,强压下心底那点不舍:“……你已何等灵力,磨几块石头也会伤及自己?既然已经让我进了阵法,何须再使这些苦肉计?” 宋绝眨了眨眼。 “啊,被识破了呢。” 他弯下眼角,笑得明媚开朗。 下一刻,却又眼神冰凉地用力攥住了谢忱的手腕,狠声道:“我说了,你今天都要听我的。我要给你戴,你就必须戴上!” “……” 谢忱显然动了震怒,胸膛处衣袍都显现明显的起伏。 只是到那珠石手串紧紧地扣上之前,他都始终冷眼望着另一侧,不曾使出半点灵力灵术伤及宋绝。 等终于扣好了珠石手串,宋绝似乎松了一口气,语气也轻快起来—— “好了,我已经给你戴上了,这礼物就是你的了。——现在,该你给我回礼了。” 谢忱冷声:“你要什么?” 宋绝视线一压。 “谢家圣物,九眼石天珠。” 谢忱身形蓦地僵住。 “你……” 宋绝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你应该猜到了,焦家——保不住了。这个法阵我已经准备了两年,但我知道,它还是未必困得住你,所以我需要九眼石天珠。——传闻中,它可是能帮圣族谢家超脱生死之外的至宝,我也确实对它有些好奇。” 谢忱沉眸望着青年,半晌后,他竟也露出了一点极淡的笑,唯独那双黢黑的瞳子里,已经空泛地似乎不再有半点情绪—— “原来……你也想要圣物。” 宋绝扭开脸,狠声问:“圣物便是实力,而实力决定一切!若是我早便拥有,又何至使得母亲为了苟活而装疯卖傻!何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沉疴难愈撒手人寰!……而今,要宋家立于世家之巅,我便只有拿到圣物。” 谢忱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你凭何认为,我会给你?” 宋绝闻言一顿,随即笑起来,“凭什么,我想想啊……”话间,他蓦地撩起长袍,抬起右膝,往盛怒的男人腿上一跪,跟着勾着男人后颈窝身下去,“我用我自己换,够不够?” 谢忱气极,眼底被黑沉压下去的复杂情绪,到底还是被面前的青年掀了出来。 而宋绝俯身到他耳边,唇瓣抵着他耳垂轻语:“焦家一倒,世家林立。虽然我自忖这世上除你之外,无人灵力能胜我,但一着不慎还是有可能丢了小命——你舍得么?眼睁睁看我死在你面前?” “放开!” 谢忱冷声。 “不要。舍得的话,你就……” 话音未落,宋绝便见谢忱身周灵力忽起,而他未及反应,身体已经倒飞出去,直至重重落地。 懵了两秒,地上的宋绝直起身,“你——” 不远处的男人黑眸冷冽地站在那儿,束发的玉冠被之前的灵力爆发震碎了一半,黑色长发半披散下来,俊美面庞上阴沉凶狠。 见宋绝直身,他大步走过来,同时边走边伸手解开了自己腰间的束带。 玉带被狠狠地掼到一旁,外袍随之被褪下扔开。 男人一路走来,便是一路衣衫委地,直到只剩下一层单薄的亵衣亵裤,他停在了宋绝的面前。 然后他蓦地伸出了手,直接将呆愣着的宋绝推倒在身后的地面上。 宋绝此时才回过神,皱眉冷声:“谢忱,你发什么疯?你放——” 话音未落,压在身上的男人便突然伸出手,捏住了他的下颌。 粗粝的指腹凶狠地拂过他的下唇,男人唇角一勾。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和眼神一样的危险—— “你不是想要吗?来,我给你。” 话音落时,他撕开了自己的亵衣,眼神凶戾地俯下身来。 宋绝刚要挣扎,便察觉男人指腹两道灵力喷涌而出,随即上下连点,轻易便封住了他的灵脉运转。 宋绝皱起眉,聚起灵力想要冲破那阻隔,身上的男人却声音冰冷—— “这就是你想要的圣物的力量——九眼石天珠是谢家一脉单传,并非实物,而只是圣力。谢家人能超脱生死,却永远只有一人存世,你知道为何?” 感觉到他的冲击于那圣力阻隔犹如蚍蜉撼树,宋绝心底升起些不好的预感,“谢忱,你放开我,我不要了——” “因为圣力只能存续一人之身,通过受孕而由夫及妻、再由妻及子。” “诞子之日,母亡;而圣力离身开始,父身便归于肉体凡胎,会因圣力枯竭而数年身死。” 宋绝目光惊骇,张口欲言,却发现声音也已被封住。 谢忱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冷地笑了声: “你要实力,——好,我给你。今后万世千秋,宋家昌盛百代,你长生不死,跟我谢忱再无半点干系。” “唔…………!!!” …… “谢忱——!” 宋绝猛地坐起身,额头上青筋绽起。 面前漆黑一片,木窗外月色皎洁如水。 “……家主。” 房间内,死士声音响起。 “谢忱——谢忱人呢!”宋绝声音嘶哑,翻身便要下榻。 “家主……” 那死士蓦地跪地叩首,“属下无能——谢大人破阵而出,易家囤积力量卧虎在侧,追缴谢大人说要斩草除根,谢大人他……” 夜色弥漫的房间里,半晌无声。 直到很久之后,房里凄然一声轻笑。 “……他死了?” “家主,您节哀……” “节哀?……是啊,我是要节哀。” 宋绝委下身子,松软无力地仰回了床榻,合上眼,声音空凉—— “他不是死了,他是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家主,您是说,谢大人并没有——” “传我令。” “……” “易家上下,杀无赦。” “家主,这……这会不会引得其余世家人人自危?焦家刚刚覆灭,正是安抚人心的时候,既然谢大人未出事,我们不如暂且忍下——” “我说,杀、无、赦。” “……是,家主。” “焦家,焦家……救下几个,送去边关外吧。” “……是,家主。” 须臾之后,房内再无声音。 黑暗里,宋绝感受着体内那股陌生气息的流动,眼角干涸的泪痕又被湿润。 “哈哈……谢忱啊,谢忱……” “你说我狠……可我哪及你半分?” 他抬起双手,借着窗外月光,看着十指指尖仍旧未消的红肿破皮。 盯了几秒之后,他放下双手,颓然苦楚地笑了一声,盯着床榻顶上的木质镂空花纹,眼神空凉凄静。 “你不会死的。” “……因为我还没死呢。” 第124章 鬼市,envy酒吧二楼,长廊最里侧的房间内。 一帘之隔,听着里面青年不安的动静,帘外男人一张帅脸拉得老长—— “你确定你的方法可行?” “……”刚费完大力气的酒保闻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按你们这边的俗语来说,这可是我祖传绝学——怎么可能行不通?再说了……” 酒保瞥一眼帘内,“从你给我的记忆那面来看,你对他应该恨之深责之切才对——现在算怎么回事?……宋绝是给你下什么迷药了吗,我都想跟他讨教讨教了,能隔上将近一千年都不失效?” 谢忱垂眼,沉默须臾后,他开口:“有一部分记忆,我没有给你。” “……哎?我去,那待会儿要是他醒过来记忆还出了纰漏,你可别说是我的方法行不通啊——这是你偷工减料!” 酒保一脸义正言辞地说完,话头就一拧,他十分好奇地凑过去,“什么样的记忆,为什么不给我?” “因为痛苦。” 这句话出口时,男人是面无表情的。他只在话音方落的时候,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帘内。 酒保观察了一下谢忱的神色,犹豫了几秒后还是问:“那……记忆跟什么有关,能说吗?” 谢忱垂眼:“鬼王封印。” 酒保眼神一顿。 —— 上一次鬼王封印的结果他很清楚:背负无法逃离的圣族命运的谢忱自由身了几百年,宋绝却代替他在那封印之上独守千年。 以自身神魂封烙鬼王千年,其中的折磨是他无法想象的。 他原本以为,宋绝是因为谢忱消失,为天下人不得不以己身封镇鬼王;但在看到了谢忱记忆里的宋绝之后,他半点都不觉得里面那个偏执得近乎疯魔了的青年,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而在那个青年的重要性序列的世界里,唯一有可能排在他自己的牺牲之上的,大概就只有…… 酒保看向谢忱的眼神变得有点惊悚: “他是替你进去的?” “……” 谢忱像是想起了什么样的图景,瞳孔蓦地扩了一下。过了很久,他才将那口气长舒出来,胸腔里窒息一般的痛楚稍稍弱下去—— “与父亲不同,我体内始终有圣力余留,鬼王现世,我本欲以己身封禁。但他不知怎么……发现了我的行踪。” 余下话音未再言明,但酒保已经猜到了个八九分。 他看一眼面前的男人,又扭头看一眼帘子里,最后无奈地吐一口气—— “你俩到底是谁给谁下药,我现在也搞不太明白了。不过,我能回答你那个问题。” 谢忱抬眼,微皱着眉望向他。“什么?” “你体内不是始终有圣力余留吗?而且据我观察,你体内的圣力经过这几百年的孕育,已经自成循环、快要凝结新的圣力之源了吧?” 谢忱刚欲问,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厉:“你偷看他的记忆了?” “哈……哈哈……”酒保尴尬地笑了两声,见躲不过谢忱眼神,只得认命地叹气,“你说我这劳苦功高的,也没跟你们收个手续费,就偷看一下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有多大的罪过吗?再说了,我要是不看,就宋绝那个天生别扭的性格,他是死戳在那儿熬着也硬要反说我不疼你弄得我有点痒的——这你能不了解?” 谢忱目光不善地看了酒保一眼,“……原因。” 知道这一劫算是过去了,酒保松了口气,低头在谢忱身上打量—— “他送你那珠石手串呢?” “……” 谢忱拉起袖子,将手串露给了酒保看。 酒保凑过去就要上手摸,被男人目光一扫,讪讪地缩了回来,“……真小气。”咕哝了声,他对着那些石头研究了一番,最后叹了口气直起身。 “记不记得我之前卜算出来的——宋绝记忆之所以没有恢复,是三魂七魄虽全,但命珠未归。九眼石天珠在他的体内了,他的命珠自然也就蓄养起圣力……” 不用酒保说下去,谢忱也知道答案了。 望着那看起来粗制滥造的珠石手串,他眼神沉暗如漆黑长夜,灵力躁动掀起的凶兽嘶啸般的破风声被他禁锢身周,却有些克制不住,几乎要爆发出来。 酒保看得头疼,“就算我不介意你拆了我的酒吧、联盟也不敢介意你拆了鬼市这半边天——但你可考虑清楚,你家这位手艺高得很,阵法也玩得溜,这一串儿里面到底哪颗只是石头,哪颗是他的命珠,我也分不清楚——万一让你崩飞了,那你就等着满地刨着找吧。” 听了酒保的话,谢忱身周躁动的灵力最终还是慢慢平息下来。 半晌后,男人声音有些哑,“所以,当初他手上的伤,并不是苦肉计……” “嗯,所以我说你家这位别扭啊——明明是强行施逆天之举、打磨命珠遭的劫,非搞得像苦肉计似的,这是你们的独特情趣?” 谢忱沉声:“他在命珠上,刻的是什么法阵?” 酒保头疼地说:“……换命的。” 谢忱眉心一跳。 酒保叹口气,“通俗点讲,当初如果你因为什么‘死’了,这命珠能保你一命,而他的命,……就抵上去了。” 酒保说完,立马退开,同时警惕地看向谢忱。 不出他所料,几秒之后,距离谢忱最近的那张桌子,连带上面所有的制物,都在弹指之间化作了齑粉。 “这特喵可是金丝楠木的啊……”望着那些飞灰,酒保肉疼地喃喃着。 男人黢黑沉寂的目光扫过来。 酒保脖子缩了一下,为了以防自己也步了宝贝桌子的后尘,他快速补充—— “好消息是这珠子经过几百年来你的圣力同化上面的法阵气息已经淡了而宋绝在封镇鬼王又强行分离自己的三魂七魄数百年之后这颗命珠已经几乎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一口气说完这一大番话,酒保累得想吐舌头。不过见谢忱终于因为自己的话而陷入沉思不再濒临暴走边缘,他心里石头也放了下来。 “其实,可能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不过我并不能确定——你要不要听?” 谢忱目光复杂地转回头,顺着酒保迟疑的视线,再次看到了他的珠石手串上。 谢忱思绪一转,若有所悟,“你之前说,它被我的圣力同化了?” “没错。”酒保点头,“严格意义上说,这颗命珠就相当于你们两个人共同孕育的崽儿,同时拥有灵力和圣力两种存在。——当然,囿于本质,它无法诞生生命气息,但却可以起到某种作用。” 谢忱:“你是指……鬼王封印?” “嗯,你们圣族那倒霉催的、并且带着所有人一不小心就要跟你们一起倒霉催的命运……不是只有圣力才能解决问题吗?喏,继九眼石天珠后,第二个孕育圣力的东西被你们造出来了。” “……” 谢忱目光复杂地望向手串。 酒保再次好奇地凑向那珠石手串,同时喃喃地感慨:“偏执创造奇迹,是吧……” “喂。” 房间里,突然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插进了两人的对话里。 酒保本能扭头望过去,便见披散着长发一身白衣的美人懒洋洋地靠在榻上,桃花眼半狭起来睨着他,似笑非笑的,眼底情绪发凉—— “你,为什么离我的男人那么近?” 杀气扑面而来。 酒保:“………………” 他还是喜欢之前那个没有记忆的无害青年。 “……我先出去了,你们好好谈。”酒保冲着青年连连微笑,同时从牙缝里挤出话音给谢忱:“谢大师,收了这妖孽,别再放出来了……组织求你了。” 说完,酒保嗖地一下消失在了房间里。 榻上的青年起身,长发滑下肩,他勾着唇走过来,迫近,一直到把黑衣黑裤的男人压到身后的墙上。 “我离开了才不过……”他扒拉着修长白皙的手指,装模作样地算了算,便撩起下颌,“才不过八九百年,听说你就喜欢上了那个叫宋思年的?” 谢忱头疼了下。 ……果然。 “说,”长发美人停在几乎要吻住他的位置,唇瓣间稍稍错开一点距离,气息暧昧可闻,“……你喜欢谁?” 谢忱无奈垂眼,“你。” 他俯身便要吻住青年,却被青年一闪身躲了过去。 而下一秒,已经站到一丈外的青年抱起手臂,冷飕飕地哼了声:“果然,你那晚上是骗我的——你分明是因为宋绝才接近我!” 谢忱:“………………” 你赢了。 眼见男人无话可说,得逞的青年心里得意了还没两秒,就见谢忱大步走了过来。 “哎?哎?哎你干什——” 话音未落,人被扛上了肩,径直进了侧屋客用卧室………… 觉是要睡的,自己惹出来的锅也是要背的。 在鬼市解决了一番历史遗留问题之后,谢忱便和宋思年——按本人要求,“绝”字不吉利,暂称新名——一起赶去了宋家庄院,也是鬼王被暂时封印的地方。 而酒保,这个活的时间比谢忱还要长的更为神秘的家伙,显然作为老年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如他所料,宋绝的命珠果然已经被圣力异化,成为了类同于九眼石天珠的第二个存在。 在相当于两个圣物的威压下,刚冒出头来的鬼王还没来得及胡作非为,便被谢忱和宋思年联手踹回了封禁里。 从法坛出来,沿着宋家庄院的蹊径,一路向外,两人并肩而行。 “为什么会起‘思年’这个字?” “啧,谢大人,你好自恋。” “——?” “你问这个问题,不就是等着我跟你告白呢?我偏不,你自己猜。” “……” 两人绕过一片湖,一拐弯,便见了在路中间似乎已等候多时的宋家现任家主,宋鼎轩。 看见宋鼎轩,宋思年的表情复杂了一瞬,随即他转头对谢忱说:“托他搞出来的魑魅珠魍魉珠的福,我会有近乎诅咒一样长的不死不灭的生数,但会招来什么样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可能。” “以生人之寿与灵鬼之魂,成就不死不灭?”谢忱皱眉,“……这我都不知,你是如何知道的?” 宋思年:“嗯……刚从你那儿得知你们圣族命运的时候,那时候我又不知道我的命珠能为你维系圣力,所以曾经……研究了一下这个东西……” 在谢忱逐渐沉下去的目光里,宋思年心虚地缩了下,随即一挺胸,义正言辞—— “为了防止这个后辈成为我这样的祸害,我去教导他一番。” 说完,宋思年身影一闪,就到了宋鼎轩面前。 “家主——”宋鼎轩神色激动地俯身作礼。 没等做完,就被人拎小鸡一样拎起来,一息间就闪身到了几十丈外—— “你跟我来。” 那声音阴恻恻的,让宋鼎轩心里一哆嗦,面上的笑容也逐渐迟疑起来。 只可惜没有反悔机会,他已经被拎走了。 没多一会儿,宋家庄院的上空,就响起了熟悉的家主的声音。 只不过与平素威严不同,这一次他们家主嚎得有点惨。 知晓某位老祖宗回来了,所有宋家人该笑笑该乐乐,各司其职,权当没听见。 等宋思年身心愉悦地拍净了自己的巴掌,从树后闪身出来,第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阳光里的谢忱。 他怔了两秒,轻眯起眼,笑着扬声—— “喂。” “……看够了没?” 谢忱抬眼,未用一息便已了然。 而后他配合地上前一步,出现在青年的身边,声音平静温柔。 “是我先来的。” 青年环住他的腰身,轻笑了声。 “终于找到你了,谢大人。” 【the end.】 【小番外:该配合你表演的我视而不见】 某日,床上,xxoo进行时 谢大人:宋绝…… 皮皮年:呸,你这个渣攻,你喜欢的果然是他! 谢大人:= =# (几分钟后) 谢大人:思年…… 皮皮年:跟我上床,你竟然喊别的男人? 谢大人:……(不说话,埋头苦干.jpg) 皮皮年:等、等等……我错了qaq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感言】(敲黑板) 敲下the end的时候,感慨很多,一言确实难尽。 最先的想法大概是,脑补出了一部《见鬼2》的剧情,谢大人带着还给自己圣物而重归0级的皮皮年开启虐渣练级之路,一路升级一路秀恩爱一路拉仇恨一路反复把贼心不死想蹦出来刷存在的鬼王踹回去,顺便教焦家宋家陆家徐家南家的小辈儿们如何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地做人…………这样写的话,大概能写出见鬼345678,哈哈。于是画蛇不必添足,见鬼也不再赘述,让一切都在最适当的节点结束。 ps:大概不会有番外了,实在想看,不妨按见鬼2我已经规划好的剧情线自行脑补?(顶锅盖逃生 蹭蹭每个追文追得很辛苦的大宝贝,是你们的支持陪我走到这里,爱你们。 最后,如我前面所说,他们的故事到此结束,他们的故事也刚刚开始。 —— 夜深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