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然为你》 第1章 凌晨十二点十分,白日里人来人往的商业街已经进入了沉睡状态,整条街,空荡荡、静悄悄的,远远传来的几声机动车喇叭声显得格外刺耳。 步行街只剩下两三家兼做夜宵的餐饮店还没关门。还亮着灯奶茶店内走出一个高瘦的男生,提着垃圾袋往步行街中间的垃圾箱走去。店内站着两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女生,一个明艳,一个清秀,正低着头认真地清洗着洗水槽和奶茶操作台。 等傅斯恬和陈熙竹把一切都收拾干净了,杨宇已经扔好了垃圾往回走。于是两人脱了围裙,洗干净了手站到店门外等待。 杨宇是管钥匙的,他洗了个手,关了灯就要落卷帘门。 傅斯恬轻声提醒:“杨宇,玻璃门还没锁。” 杨宇“噢”了一声,嬉皮笑脸道:“我又给忘了,没事,监控都关了,老板也不知道我们没关门。”他忒不喜欢锁那个玻璃门了,锁头也不知道是他老姨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老古董,锈得不行,摸它一把,刚刚那个手白洗了。 陈熙竹看出了他的不情愿。那是他姨,他当然没事了,反正被骂的又不会是他。她刚要怼他,傅斯恬便上前从角落拿起了锁头,回过身和气道:“我来吧,钥匙给我。” 她站在路灯下,昏黄的光亮映照得她越发肤白若雪,眉目如画。 杨宇再一次感慨,傅斯恬长得真好。不是那种夺目的美,是那种不张扬,但看一眼就心生保护欲的清纯柔美。他喉结滑动了一下,一时有些出神。 陈熙竹没好气地提醒他:“伙计,你发什么呆呢?” 杨宇瞬间回神,喉咙有些发紧。他站到傅斯恬身边,拿过傅斯恬手中的锁头,嘴上没个正经:“哎,我来我来,这种脏活怎么能让可爱的女孩子做呢。” 陈熙竹嗤笑一声,懒得理他,递了张湿巾给傅斯恬:“走吧,我们回去吧。” 傅斯恬说了谢谢,对着还在等卷帘门完全落下的杨宇客气道:“那我们先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杨宇咧嘴笑道:“这话是我对你们女生说才对吧。”他甩了甩手中的机车钥匙,“说真的,太晚了,你们长得又漂亮,太不安全了,下次晚班别骑车了,我送你们吧。” 陈熙竹“切”了一声,拉起傅斯恬的手就走,甩下一句:“跟着你走才不安全吧。” 身后传来杨宇委屈的辩解:“哎呀,你瞧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傅斯恬颊边不由地露出了浅浅的梨涡。 陈熙竹注意到了,打趣她:“怎么,想让他送你吗?” 傅斯恬好脾气讨饶:“熙竹,不要开我玩笑。”嗓音柔和,伴着夜风轻拂过陈熙竹的耳朵。 “我觉得他看上你了,傅小美女。” 几步路就走到了停放自行车的位置,傅斯恬见她还在继续,只好一边弯腰开锁,一边无奈回击:“那我觉得他看上你了,陈大美美。” 陈熙竹反驳她,两人说笑着,骑上了自行车并行回家。 路程并不远,不过二十来分钟就能到,陈熙竹和傅斯恬能一起走大半的路程。再过两条街就要分开走了,陈熙竹忽然感慨:“明天就是一锤定生死的日子了啊。” 6月24日,高考要出成绩了。对于她和傅斯恬这样的家境来说,说这一次高考是她们这一生唯一一次能靠自己改变命运的日子一点都不夸张。 “别担心,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等你的好消息。”傅斯恬侧目看她,笑眼弯弯。 陈熙竹的心莫名地在她笃定的眼神下放松了下来。她有些丢面子,嘟囔道:“你真的是一点都不紧张啊。” 说完不等傅斯恬回话,她又自顾自地补道:“也是,你有什么好紧张的,妥妥的。” 她和傅斯恬不是一所高中的,可早在高二书店兼职时就认识了。后来因为经常结伴兼职,自然而然地成了朋友。 傅斯恬没有和她深聊过自己的家境,但从傅斯恬中考成绩全县第二,最终却为了奖学金屈就了一所升学率平平的私立高中来看,陈熙竹猜测她家的情况该是比自己更艰难。 “恬恬,你真的要报申大吗?” “如果分数够的话。”傅斯恬语调轻缓。 “你肯定够啊。如果超出了的话,你真的也不改变主意?” 申大是她们省内唯一的一所985高校,和其他的普通院校比起来,自然已经算是十分好的学校了。可是,相对于傅斯恬一模到三模的成绩来看,报申大,太浪费了。 她话语里的不满意太明显了。傅斯恬打趣她:“熙竹,很不想和我做校友嘛?” 陈熙竹一直以来的理想院校就是申大了。 “我高兴还来不及,我就是有点可惜你的成绩。”陈熙竹叹气。她想问傅斯恬,你是不是为了学费和生活费所以不出省?在省内,物价显然要比其他top高校所在的超一线城市要低,而且,也能省下每次来回的一大笔交通费。 可直到要到分岔路口了,她也不敢问出口。 她怕戳到傅斯恬的痛处。 “太可惜了。”她在心里再次感慨。 “前面路灯是不是还没修好啊,要不要我陪你骑过去呀?”陈熙竹转了个话题,看着与自己家反方向的那条路问。 傅斯恬摇头,软声道:“不用啦,就一小段路。快回去吧,晚了你爸妈该担心了。” 陈熙竹见她坚决,知道她不喜欢麻烦别人,只好叮嘱她一句:“要再不修,你让你爸爸来这路口接你一小段吧。”和自己父母总不用这么计较了吧。 傅斯恬点了点头,与她挥了下手,让她到家给她发条短信,而后自若地拐进了那条昏暗的环江路。 前方的路幽幽暗暗的,江上的夜风吹来,凉飕飕的,老旧自行车哐哒哐哒地响在寂静中,一下一下戳在傅斯恬的神经上。傅斯恬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握着车把手的掌心开始直冒冷汗。 每次过这段路都是这样,生怕路旁突然跳出个什么。 心慌得不成样子。 仿佛凌迟,她终于挨到小区旁明亮的道路上。她加快速度朝光亮踩去,额头已经是一层细密的汗。 爸爸?傅斯恬不禁在心里默念了一声这个名词,随即甩头把这个词赶出了念想。 旧式小区房沿着街,特意划出来的停车位距离遥远,小区业主们嫌麻烦,非机动车都只稀稀落落地随意停在行人道,久而久之,也成了自然。 傅斯恬锁好了车上楼。在七楼门口站定,轻手轻脚地开门。 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里头透出了细长的光——居然有人还没睡? 傅斯恬还在奇怪,门内便传来了脚步声,随即,门被大大地打开,露出了一张中年男人的脸。 “恬恬,回来了?今天好像有点晚?”傅建涛眼里有慈爱,语气高扬,仿佛压抑着什么。 傅斯恬越过他的身影,望见客厅里王梅芬与傅斯愉并排坐着,也没睡。 “对,叔叔,今天是有点晚。” 她随着傅建涛进门,一边换鞋一边乖巧应道:“因为快关门的时候又做了一单。是我开门吵醒了大家吗?婶婶你们怎么都还没睡?”她直起身,视线落在王梅芬和傅斯愉身上。 傅斯愉赶在傅建涛回答前,打了半个哈欠,不满道:“还不是我爸,接了个电话兴奋得跟什么似的。” 傅建涛反锁好防盗门,回过头雀跃道:“恬恬,刚刚十点多时,京大和燕大的招生办都打电话过来了。”那可是京大和燕大,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 傅斯恬微愣:“是出成绩了吗?” 傅斯愉奚落道:“谁都知道明天才出成绩,指不准是骗子呢,别高兴得太早。” “你闭嘴,你懂什么?”傅建涛呵斥女儿。 王梅芬面色本看不出好坏,但听见丈夫凶女儿,立刻皱起了眉头护着傅斯愉:“你凶什么?小鱼说得也没错。” 她盯着傅斯恬,说完后半句话,“多考虑一点总是没错的吧?” 傅斯恬站在沙发旁,低眉顺眼,懂事道:“婶婶和小鱼说得对。叔叔,我们等成绩出来了再说吧。好晚了,叔叔婶婶累了一天,先休息吧。” 平静得过分。 傅建涛有点急:“怎么可能是骗子,还一来就是两个。人家连专业都保证了,说要给我们时间考虑,过两天还会来电话确认的。” 他说着就要去翻茶几上刚刚记的笔记本给傅斯恬看。 王梅芬状若无心道:“连学费、奖学金之类的都没说,我听着也觉得像骗子。” 傅建涛把笔记本递给傅斯恬,有些不悦:“人家现在哪里会说这个。这么好的大学,能给你保证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也就是我们恬恬争气。恬恬,你看,京大说你分数有局限,所以只能给你保证这几个专业随你挑。但我觉得这几个还是非常……” 傅斯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站起身子道:“你们继续和你们恬恬讨论吧,我去睡了。” 傅建涛当作没听见她的阴阳怪气,还要继续给傅斯恬分析,傅斯恬声音轻轻地打断他:“叔叔,这两所学校我都不去。” 傅建涛的说话声断了,傅斯愉回房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傅斯恬露出笑,温吞道:“叔叔,我其实一直都想去申大。” “申大?”傅建涛下意识地跟着她重复。 “嗯。”傅斯恬点头:“我想报申大的会计。” 她手不自觉地绞着身上挎包的带子,“叔叔,我想读会计,老师们都说这个专业以后毕业了好就业。而申大的会计系在全国都算很好的了。京大和燕大的会计我分数应该不够。” 王梅芬从听到“好就业”这三个字开始,脸上有了笑意。看起来没有读研的打算? “还有就是,报申大的话,我查过申大有入学奖学金,按投档分数排名,如果我分数够高的话,也许可以拿到这笔奖学金。叔叔婶婶你们的负担也可以轻一点。” 王梅芬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傅建涛眉头沉下来,想要劝些什么,傅斯恬轻轻地摇头,继续道:“而且,京大和燕大在北方,我过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申大离家里近,我也方便回来。小鱼明年也高三了,我可以给她做辅导。” “谁稀罕你给我做辅导了。”傅斯愉呛她,突然咒骂了一声“傻逼”,直接转身回房甩上了门。 傅建涛又急又难受,怒从心头起,三步并作大步冲到傅斯愉门口拍门:“小兔崽子,你说什么呢?怎么和你姐说话呢?” 王梅芬赶忙起身去拉傅建涛,“都几点了,你吼什么吼啊,邻居听到了像什么话?”说着她瞪了傅斯恬一眼。 傅斯恬连忙跟着安抚傅建涛:“叔叔,小鱼和我闹着玩呢。不早了,我们去睡吧。” 傅建涛听到她声音,又转回话题道:“等等,申大的事,你再考虑考虑。我觉得……” 王梅芬怼他:“你觉得有什么用,人孩子自己觉得才有用。你别瞎操心了,没听到恬恬自己有想法吗?去睡觉,明天还上不上班了?” 傅斯恬附和:“叔叔,我会好好考虑的。你和婶婶先休息吧。” 傅建涛被王梅芬瞪了好几眼,沉沉地叹了口气,只好点头了。 回到自己逼仄的小房间里,四周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傅斯恬靠在门板后,心头涌起浓浓的疲倦感。 她在书桌前的椅子上静坐了一会儿,从床下的箱子里取出换洗的衣服,正准备出去冲个澡,门口传来敲门声。 “恬恬,睡了吗?叔叔可以进来说几句话吗?” 傅斯恬应了声,放下了衣服去开门。 傅建涛在椅子上坐着,傅斯恬在床旁与他相对而坐。空气安静了几秒,傅建涛语重心长道:“恬恬,你是真的不想去燕大和京大吗?” 傅斯恬颊边梨涡隐现,轻轻道:“叔叔,是真的。” “恬恬,你不要考虑其他的,没有什么负不负担的说法,奶奶给我们的钱够,你不要考虑这个。你只考虑自己的前途,真的不想吗?” 傅斯恬认真点头:“叔叔,我真的不想。我是真的想去申大会计系。” 傅建涛从她脸上看不出半分勉强,心里再是可惜也只能无奈道:“那好吧,你自己考虑好了,叔叔也尊重你的想法。叔叔虽然没用,但也不想让你再像中考时那样委屈自己了。”他站起身,摸了一下傅斯恬的头:“早点睡吧。” “好,叔叔晚安。” 傅建涛离开后,傅斯恬垂着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真的不想、不可惜吗? 她拿过枕边王梅芬退下来的合约机,打开了微博app,点开了私信,凝视着对话框里那一句简短的“申大,会计系。”,唇角的弧度越扬越高,是进门后第一个由衷的笑。 真的不想、不可惜。 其实她什么都不为,不为奖学金、不为节省生活费,只为了她在那—— 时懿在那,在申大会计系。 她想到她身边。 想见她。 第2章 夜色深沉,四下寂静,屋内正对着床吹的坐式电风扇好像坏了,嗡嗡声变成了奇怪的咔咔声,一声一声,大得惊人。 傅斯恬听得难受,从睡梦中挣扎着睁开眼。 皎洁的月色下,一个温柔秀美的年轻女人正坐在她的床边,大腿上放着一只毛茸茸的兔子玩偶。 “妈妈?”傅斯恬迷糊出声,忽然一个激灵,一骨碌坐了起来想要扑进女人的怀里。 女人却在一瞬间飘移了开,站到了几步之外的书桌旁,静静地看着傅斯恬。 傅斯恬扑空了,狼狈摔在床边,仰望着女人。 “你过得好吗?”女人带着一点疏离的笑问她。 傅斯恬咬唇,不敢正面回答,只喃喃道:“妈妈,我考上大学了。” “来来……”女人语带无奈,“你过得好吗?”她执着于这个问题,问得温柔又残忍。 傅斯恬避无可避,泪湿了眼眶。她光脚翻下了床,带着哭腔认错,“我过得不好,妈妈,我错了,我过得不好……” 她伸出手想要抱抱女人,可无论她怎么往前跑,女人总是在她的几步之外。 前方的路越来越黑,女人依稀带着嘲讽的面容越飘越远,越飘越淡…… “妈妈,我错了,你别走…别走…”傅斯恬身体一个大颤抖,惊醒了过来。 开着窗的屋内,窗帘轻轻飘动,窗外的天刚刚泛起微微的白。 又是梦啊。 可心绞痛的感觉却那样真实。傅斯恬一手覆在眼睛上,一手搂紧了怀中的兔子玩偶。半晌,她吸了吸鼻子,擦干了眼泪,转头看闹钟。 五点十五分了。 傅斯恬坐起身子,把湿了的枕头翻了一面,让兔子玩偶坐在枕头上,一边戴手表一边下床往外走。 洗漱换衣服完毕,也不过才刚刚五点半。她拿了钥匙,轻手轻脚地出门去菜市场买菜了。这是她十二岁以后就从王梅芬手上接过的活计。 等她买完菜,煮好饭,炒好菜,傅建涛和王梅芬也刚刚好梳洗完毕出来吃饭了。 傅建涛是水电工,看工地的远近,一般七点多就出门了。王梅芬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上班,有早班时最迟七点半也要出门。 出门时,傅建涛叮嘱傅斯恬:“一查到成绩就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傅斯恬点头应了。 八点开放查成绩的时间到了,她回房拿了准考证去敲傅斯愉的门:“小鱼,可以开个门吗?借我电脑查一下成绩好不好?” 屋里没反应,傅斯恬迟疑着又重复了一遍。 “啊,烦死了。”傅斯愉暴躁的声音终于由远及近地传来,下一秒钟,房门“咔哒”一声开了。 傅斯恬推开门,傅斯愉已经又把自己甩回床上了,头朝下埋在枕头里。 傅斯恬怕吵到傅斯愉,放轻了动作坐到电脑椅前,开电脑点开查分网页。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不紧张的,可直到输完了所有信息要点击查询的那一瞬间,她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发抖——原来,她还是紧张的。 只是,她点下了查询按钮后,忐忑了半天,网页却……走失了? 傅斯恬有点懵,赶紧又重复了一遍步骤,还是这样。她扭头看了一眼傅斯愉,咬了咬唇,继续重复步骤。 十分钟过去后,傅斯愉不耐烦地问她:“你还没查完啊?” 傅斯恬一边点击着查询一边不好意思道:“嗯,可能太多人查了,系统好像出问题了。” 话音刚落,她忽然扬起了声音轻呼道:“啊,出来了!” 傅斯愉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呼声翻起身看向电脑屏幕。等看清了屏幕内6开头的分数和后面跟着的两位数排名,傅斯愉小声地骂了一声:“靠……” 傅斯恬心落了下来,唇角梨涡隐现。刚关了网页和电脑,傅建涛就打回了电话问成绩。 “叔叔,查到了,嗯,我刚刚才查……”她还没说完,傅斯愉赶她:“打电话出去,我还睡呢。” 傅斯恬歉意地和她点头,快步出门,带上了门才继续向傅建涛报成绩。 傅建涛大喜,“我就说我们恬恬可以的。”他像是在和旁边的人分享了喜讯,高兴得不得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叮嘱傅斯恬:“我打电话给你婶婶说一下。你和奶奶打电话了吗?快给你奶奶也打个电话。” 傅斯恬笑意淡了些,轻轻地说:“好。” 可这通电话,直到出门她也没有打。 早上九点四十分,她到了奶茶店前面惯常停车的地方。步行街外的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傅斯恬数了一百辆车后,不得不拿出手机给奶奶打去电话了。 “奶奶,是我,恬恬。” 对面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嗯。” “我高考出成绩了,652,应该会在申大上大学。” 老人的声音听不出丝毫喜悦,只沉默了两秒,说:“知道了。申大,在申城是吧?你爸爸……” 傅斯恬心揪了起来,生怕她说,离你爸爸近,你到时候去看看你爸爸。 幸亏,她说的是,“你爸爸也会读书,哼,你也就这点像他了。有奖学金吗?学费多少?” “不知道有没有奖学金,学费一年五千四。”傅斯恬回得老实。 老人咒骂了一句:“这么贵,赔钱货,就会花钱。”骂完她没好气道:“我花这么多钱养你,以后出息了孝顺你爸知道吗?” 傅斯恬低垂眼睑,应她:“我会的,奶奶。” 挂掉电话,六月的盛夏,风吹过,她居然觉得有些冷得想发抖。 还在出神间,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下,揽住了她的肩膀。 她转过头,是满面春风的陈熙竹:“怎么样呀?分数?”等看清了傅斯恬的表情,陈熙竹的笑顿时敛了,有些无措道:“你……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是……是不理想吗?” 傅斯恬摇了摇头,调整了情绪,忽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陈熙竹愣了愣,以为傅斯恬是故意在逗她,顿时不满地拍她小臂:“好啊你这家伙,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坏了,故意逗我是吧?!” 傅斯恬揉了揉被拍的小臂,低笑道:“你心情这么好,看来我们一定是校友了?” 陈熙竹挑眉,挽着她的小臂一起朝奶茶店走去,得瑟道:“怎么样?开心吧?姐我又能罩着你了。” 傅斯恬十分好脾气地应承着她。 奶茶店的方向逆着光,傅斯恬被太阳晃了一下眼。她无意识地想,申城的太阳,会比这里更温暖些吧? 会的吧。 至少记忆中的会。 * 随着午间在奶茶店门口出现的上课高三生越来越多,傅斯恬的暑假也渐渐逼近了尾声。 8月30日,是申大工商管理学院的报道日。 傅建涛这段时间工地要赶工,走不开,让王梅芬请假送傅斯恬过去。王梅芬眉头刚一拧,傅斯恬就赶在她开口前识趣道:“不用啦,叔叔,我自己去吧。我这么大的人了,该锻炼一下自己的独立能力了。况且,也不是很远,坐车就一个多小时而已。” 她谢绝了陈熙竹让她跟着她妈妈一起去的好意,独自一人搭公交到了动车站前往申城。 她是第一次坐动车,心有忐忑,但好在从取票到检票都随着前面的人,有样学样,也没出什么错,顺利地上了车。 一个半小时后,动车抵达了这列动车的终点站申城,傅斯恬随着人流下车。她站在站台上,仰头看天空高挂的骄阳,眺望这座城市的车水马龙,眼底渐渐浮现出怀念的神采。 站台上的人渐渐少了,她收回心绪,推着两个行李箱,背着一个几乎与她上半身等长的大包吃力地往出站口走去。 出站口的广场上站着各个学校的迎新队伍。傅斯恬出了站,停在原地还在踌躇,有三个穿着志愿服的男生上前关心:“同学,新生吗?哪个学校的?” 傅斯恬报了申大的校名,其中一个男生便热情地一挥手,又叫了一个男生过来,两个人帮着她拿行李,带着她往申大迎新的校车走去。 从公车站到学院注册点的一路上,因为有着迎新的学姐学长们的帮助,傅斯恬走得并不辛苦。 帮忙拿行李的学长介绍,申大会计今年是大类招生,包含在工商管理大类里面,总共有十四个班,六个专业分流方向。傅斯恬站在告示板前找自己的名字,好不容易在6班第五个名字那里找到了自己。她忍不住带着一点期待,继续往下查找。 很快,她在中部的地方,看到了“时懿”这两个黑色的铅字。 傅斯恬心底好像有烟花绽放开来——她们居然一个班! 她的愉悦太过明显,学长看得眼睛发亮,“是找到了吗?” 傅斯恬笑着点头。 两人又找了宿舍安排表,去注册点注了册,领了校园卡,一起往宿舍楼走去。 宿舍是一个高层,总共15层,有电梯可以搭乘。傅斯恬在1317号房间,时懿和她隔着一个寝室,在1315号房间。 路过1315时,傅斯恬特意往房间里望了望,1315里空荡荡的,好像没有人在。 学长送她到宿舍门口,擦着汗说:“你们女生宿舍,我就不进去了。” 傅斯恬看他大汗淋漓,十分不好意思,从包里取了饮料要给他。学长摇手拒绝,随即向她要了qq,说是之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她,周末有时间愿意给她当向导,带她熟悉一下学校环境。 傅斯恬从善如流。 她推开半掩着的宿舍门往里走,刚走没两步听见头顶传来一声笑声:“我都听见了哦。” 傅斯恬吓了一跳,抬头向上看,才发现上铺上正坐着一个圆脸娃娃头女生,探出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你好,我是张潞潞,工管6班的,你舍友。” 傅斯恬觉得她长得十分和善,放松了许多,也回以一笑:“你好,我是傅斯恬,也是6班的。” “你长得真漂亮。”张潞潞突然夸她,“难怪一来,就有学长要打你主意了。 傅斯恬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尴尬道:“没有没有,学长只是好心。” 张潞潞笑了笑,也不为难她,转了话题问她一个人来的吗,和她说自己是提早了一天来的,宿舍还有另外两个人已经来了,现在是出去了,告诉她床位、柜子等分配问题,还教她去哪里买床垫席子和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 傅斯恬一一记下,谢过她以后,下楼在宿舍楼下买了床垫和席子,之后沿着学长给她的校园地图,去到东大门正对面的购物广场买生活用品。 路上,傅斯恬打着伞,边走边在手机的备忘录上计算着要买的东西。因为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听见了傅建涛和王梅芬因为给她生活费多少的问题吵架,所以傅斯恬没敢接傅建涛额外多给她的生活费。她是县里的文科第二名,县政府和学校都发奖学金了,但奖学金被奶奶压住当这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了。现在,她兜里只有暑期的1800工资和奶奶支付的那600生活费。 生活费有限,刚开学花项又多,她只敢先买一小部分不得不买的东西。 超市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每个货架前都是学生和家长的身影。 傅斯恬站在洗护用品区里,比较着价钱,各挑了一小罐便宜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她转过身,准备转战下一个区域,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的洗衣液货架前站着一个高挑的女生。 傅斯恬的心跳,蓦地急促了起来。 女生留着过肩的长发,侧对着她的那一边头发挽到了耳后,露出了白皙粉嫩的耳朵。 只一个侧脸,傅斯恬就认出她了——那是时懿。 是她心心念念的时懿。 她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白t恤,天蓝色九分牛仔裤,搭在购物车扶手的皓腕上,戴着一块小巧的手表和秀气的银色细手链,如竹如兰,干净得仿佛与周遭喧嚣市井的气息格格不入。 比投影上偶尔的惊鸿一现要更高、更白、更瘦。 也更漂亮好多。 傅斯恬忘记了动作,看得挪不开眼。 仿佛是察觉到了不远处的灼热视线,时懿忽然转了身子,精准地朝着傅斯恬投去了视线。 第3章 时懿的正脸清晰地露了出来,黛眉乌眸,连略显凉薄的唇,都是让傅斯恬心动的模样。 可做贼心虚般,在时懿视线投来的瞬间,傅斯恬下意识地转开了眼,往后退了一步。仿佛是想把自己无礼的打量藏起来。 几乎是同一瞬间,“哗啦声”响起,一个角状型的硬物用力地戳了一下傅斯恬的背,疼得傅斯恬往前一个踉跄。 “你干什么啊?”女人的呵斥声在背后响起。 傅斯恬“嘶”了一声,连忙转身去看,这才发现自己身后正站着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女人一手拽着小男孩,一手提着购物篮,正呈现出一副保护的姿态。 “你会不会走路啊,差点踩到人了知不知道?”女人气犹未消,声音有些大。 傅斯恬反应过来,她刚刚退的那一步,应该是差点撞到他们了。她脸皮薄,被大声呵斥了两声,尴尬得耳朵都红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到,没事吧?”她连声道歉。 女人还没说话,小男孩稚嫩的手指遥遥一指,奶声奶气道,“姐姐,我的球……” 傅斯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一颗小皮球,正跳啊跳,滚啊滚地,停在了一双骨白色休闲鞋下。 傅斯恬朝着球快走去,看见休闲鞋的主人弯下腰,五指轻轻一张,捡起了球。她本能地跟着球上移视线,猝不及防,撞进了时懿的眼底。 时懿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傅斯恬的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心怦怦直跳。想到时懿可能目睹了全程,她一瞬间脸红到了脖子。 不仅偷看被抓现行,还闹了笑话。尴尬,想找个洞钻下去。 她挪到了时懿面前,接过时懿递来的皮球,甚至不敢再看一眼时懿的表情,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就转身小跑回去了。 “这女孩怎么冒冒失失的?不过长得倒是挺漂亮。”时懿母亲方若桦看着傅斯恬的背影好笑。 时懿勾了勾唇,不置可否,转身提了一桶不伤手的洗衣液放购物车里:“像不像兔子?” “嗯?”方若桦和她一起推着购物车往前走:“长得吗?你一说,是有点,挺乖巧的样子。” 时懿漫不经心地吐出几个字:“我是说,跑得。” 方若桦微愣,被戳中笑点,突然笑得停不下来。 傅斯恬一无所知,她抱着球回到那对母子身边,又认真地道了一次歉,在那个区域假装挑了一会儿东西,终是没忍住再朝时懿刚刚所在的地方望去—— 哪里还有时懿的影子。 她真的没有认出自己。傅斯恬确认了这件事。 甚至……她应该都不记得自己的存在了吧。 对自己来说,时懿是特别的,是她的怦然心动,她的心心念念。 可是对时懿来说,自己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童年旧识。 其实这很正常,甚至 ,这应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可控制不住的,傅斯恬还是失落了。 这份失落一直持续到晚上她们开大学第一次班会。 班会是早上注册的时候就通知了的。下午的时候整个宿舍六个人都到齐了,两个5班的,4个6班的,6班的4个都是省内的,2个宣城的程佳珞和罗茜还是老乡。刚开学,大家谁都怕落单、怕融不进宿舍,所以晚饭是六个人一起在食堂吃的,吃完后,大家亲热地手挽着手,排成一字去的学院。 她们到的时候,分配给她们班的晚自习教室已经稀稀落落地坐了一小半人。 匆匆地扫一眼,傅斯恬没有看到时懿。张潞潞拉着她在前排空着的座位上坐下了。傅斯恬不好意思频频后转寻人,只心不在焉地和周围的新同学们寒暄着,眼神一直注意着门口进出的同学。 可直到戴着眼镜、有些秃顶的班主任都进班了,傅斯恬也没看到时懿。 班主任开始讲话了,场面话说完后,是例行的自我介绍。傅斯恬她们宿舍是学号最靠前的,前面程佳珞和罗茜讲完,就要轮到傅斯恬了。傅斯恬不得不收回心神,在脑海中预演腹稿。 她是容易害羞,但初高中时没少做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讲话过,所以并不怯场。只是当她站上讲台,忽然在后排角落里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时懿,看见她发现自己时,仿佛有讶异一闪而过,傅斯恬口中顺畅的话语,卡壳了…… 全场安静的两秒,短暂又漫长。 时懿皱了一下眉头,像是失了兴致地不再看她,低头玩手机。 傅斯恬回过了神,挪开眼,强忍尴尬,接着前面的话,还算顺利地把自我介绍说下来了。 回到座位上,傅斯恬沮丧得掩面,没有心情再听后面同学的自我介绍了。 时懿一定发现自己是超市里的那个人了。一天在她面前出两次糗,也不知道留给她的印象第一是什么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班主任点下一个人:“好了,我来看看,接下来是228号,时懿。” 傅斯恬精神一振。 椅子被推开的声音响起,跟着的,是四处窃窃私语的声音。张潞潞在傅斯恬耳边小声嘀咕:“啊,斯恬,这个女生漂亮得和你有得一比呀,就是看起来好有气场啊……” 傅斯恬低喃:“她更漂亮。” 她是发自内心的。 时懿换了身衣服,不再是中午在超市时的t恤牛仔裤,换上了连衣裙、凉鞋,比中午更冷艳,也更不好接近了…… 在傅斯恬的心跳声中,时懿走到了讲台上,傅斯恬终于能装作自然地和大家一起看向她。 台上时懿的笑淡淡的,声音泠泠动听:“大家好,我叫时懿。”说着,她背过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时懿”这两个大字,字迹清隽,一如她的人。 写完“时懿”两个字,她又在下一行写了“10e”这两个字。 她转回身,落落大方道:“时间的时,林虑懿德,非礼不处的懿。” “嗯,听起来挺好的,写起来就不太好了。”她说得一本正经,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所以大家以后如果觉得麻烦,可以直接简写10e。” 台下的人却是莫名的一阵笑。 傅斯恬也跟着笑,哪里是大家觉得麻烦,分明是她自己觉得写得麻烦,所以先把这个简写广而告之吧? “我是申城人,很高兴和大家成为同学。至于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相信用接下来的一年来了解,比现在我花几分钟来介绍更客观,所以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以后,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言简意赅,出人意料,台下又是一阵小躁动。 她微微颔首,在一片掌声中从容下台了。 傅斯恬目送着她回到座位上,听见旁边的程佳珞语气不明地说了句:“本地人,蛮傲的嘛。” 像是吐槽,又像是随口感慨,傅斯恬想反驳什么,张口又缄默了。 其实也没什么,是自己太敏感了吧。 自我介绍结束后,是班主任的总结讲话,定下了学号排第一位的程佳珞和男生里排第一位的高一培作为共同的临时负责人,负责班委未定期间班级的各项联络事务。 散会后,程佳珞要去办公室找辅导员领取这两天的任务。她没说让大家先回去,大家谁也不好意思先说不等程佳珞,罗茜便主动说大家在楼道拐角的休息区等待,程佳珞说好,傅斯恬和张潞潞自然也没有意见。 等待中,一个又一个的班级散会了,学院还亮着灯的教室渐渐少了。 好不容易,又一个班级解散了,程佳珞出来了,大家能回去了。程佳珞和罗茜走在前头,张潞潞挽着傅斯恬的手走在后头,四个人边走边聊接下来几天的安排。 等走到靠近宿舍楼的北门时,不经意的一瞥,傅斯恬扫见了校门口旁停下了一辆白色保时捷。保时捷打开了车门,下车的先是一个娇俏的女生,紧接着,又下来了一个女生,挺拔纤秀,赫然是不久前还在讲台上做着自我介绍的时懿。 女生手上提着奶茶,时懿手里是几个精致的纸袋子。她站在车窗旁和车内的人说话,傅斯恬隐约听见她好像喊了一声“妈”。 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洗澡的时候,傅斯恬不争不抢,排到了最后一个才洗。洗完澡,吹完头,宿舍里其他人都已经在床上了。 “那我熄灯了?”傅斯恬问。 没有人有异议。 傅斯恬便关了灯,爬到了自己的上铺。 昏暗中,宿舍安静了几分钟,罗茜突然开口问:“哎,你们买防晒霜了?” “买了买了。”5班的宋楚原回答。 “我也买了。”是程佳珞的声音:“你们买了什么牌子的呀?我买了cpb,不知道扛不扛得住。” 你一句我一句,夜聊猝不及防地开启了。她们兴致勃勃地从防晒霜说到了护肤品,又从护肤品说到了免税店,于是又从免税店聊到了出国旅行,甚至以后的出国留学…… 傅斯恬只在最开始被叫到名字的时候回过几句话,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不是她不想参与,而是,她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她们说的话题,谈的那些品牌、国度与未来,和她像是两个世界一样。 遥不可及。 就好像,从保时捷车上下来的时懿。 傅斯恬蜷起身子,搂紧怀中仅有的兔子玩偶。 第4章 比起过去遥遥念想着的三年,现在能够这样与时懿站在同一片蓝天下,顶着同一片灿阳,傅斯恬已经很满足了。她不敢有不该有的妄想,甚至没有想要进入时懿的生活,所以两周的军训里,尽管时懿就站在她的后排,她也没有像普通同学那样借着近水楼台,和她打个招呼、混个眼熟。 她告诫自己,能在现在这个地方关注着时懿就好了,当作给自己灰蒙蒙的人生偷偷画上的一点色彩。 可老天爷却像是要考验她的决心一般,非要把无法属于她的糖果,明晃晃地放到她的手边,诱惑她。 军训后的第一个小长假——中秋节,傅斯恬参加的学生会办公室主任发短信通知小干事们,没回家过节的可以出来聚一聚,非正式的,算是提前认识一下,大家一起过个不一样的中秋节。 刚来半个多月,为了节省路费,也为了给傅建涛他们腾出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家时间,傅斯恬没有回柠城。 于是中秋节当天晚上六点半,她提早出门,拎着一个纸袋子,里面装着主任要借用的无线小台灯前去赴约,结果意外地在行笃露天体育场门口,遇见了同样装备的时懿。 时懿隔着一扇铁门的距离,就站在她的正对面。她扎着清爽好看的丸子头,一手拎着纸袋子,一手握着手机环在手臂上,仰头望着还未完全暗下来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斯恬一怔:她也不回家的吗? 她顺着时懿的视线抬头看天空,今天一整天都是阴天,直到现在,月亮都没有露面。 她不是本地人吗?中秋这种团圆的节日,她怎么会不回家?傅斯恬联想到一些不好的猜测,带着些担心,目光又回到了时懿身上。 但她还没来得及从时懿的神态里琢磨出什么,时懿忽然从天空收回了视线,再次准确无误地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这是第几次被她这样捉到了。傅斯恬心一慌,下意识地就扭开了头,假装看向别处。 动作完了,傅斯恬就后悔了。都已经被发现了,这样不是太欲盖弥彰了。她手指绞着纸袋的带子,暗骂自己,太不礼貌了,好歹是同学,应该上去打个招呼才对的吧? 她转回头重新看向时懿,意外地发现,时懿居然还在看她。傅斯恬喉咙滑动了一下,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对时懿笑一笑,当作刚刚才发现的样子,时懿忽然勾了勾唇,转开了眼。 距离不是很远,傅斯恬可以确定,自己是真的看见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但是什么意思的笑……傅斯恬分辨不明。 傅斯恬两颊开始发烫。所以,她还要不要凑上去搭讪? 她还没动,时懿先动了。 时懿朝着她走了过来! 傅斯恬盯着她,心跳声随着她的脚步一下一下,噗通噗通,大得像是要跳出胸膛。她再也压不住喜悦和羞涩,弯唇露出了一抹笑,双唇嗫嚅,一个“好巧”就在嘴边了。 “时懿!你来这么早啊。其他人都还没有到吗?”一道清脆的女声比她更快一秒响起。 傅斯恬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时懿像是不认识傅斯恬一样,越过了她,在距离她不过一米的地方站定,回那个女声道:“嗯,我没看到,有可能她们在里面了。” 傅斯恬站在原地,尴尬得手脚发僵,连耳朵都红了。 “旁边这位是办公室主任兼我舍友的元凝学姐。”女声还在介绍着,另一道甜美的女声忽然插了进来:“哎,我好像看到我小干事了。” 傅斯恬听到“元凝”的名字就意识到了什么,避无可避,不得已转过身与时懿一个朝向,对着正向自己走来的元凝温和一笑:“元凝学姐。” 元凝高兴道:“我就说像你嘛。”她指着旁边的女生,给傅斯恬介绍道:“外联部副部长隋梦学姐,今晚我们部门和外联部来的人都不多,所以就把两部门时间排一起了。反正都是一家人的,人多热闹一点。” “学姐好。”傅斯恬乖巧叫人。 元凝像是展示宝贝一样,对着隋梦抬了抬下巴:“和你说过的,我们办公室的室花,傅斯恬同学!” 隋梦笑了起来,比了个大拇指表示:“元主任好眼光。不过,我们外联部也不差啊。”说着她把手摆向时懿,得意道:“我刚还没介绍完呢,这,我外联部部花,时懿同学。” 元凝点头,视线在傅斯恬和时懿身上徘徊,满意道:“哈哈哈,可以可以。”她和傅斯恬、时懿分享:“我跟你们说,别的部门部长们都可嫉妒我们俩部门了,说我俩这次是不是看脸选的人,全是高颜值的。” “哈哈哈哈,这是诽谤,让他们羡慕嫉妒恨吧。看看我们斯恬和时懿,就不许我们有才又有颜吗?”隋梦嚣张。 傅斯恬不知道时懿有没有跟着她们一起打量自己,但她已经不好意思再直接看时懿了。 元凝和隋梦乐完,两人挽着手,十分自来熟地,一人挎着一个,领着傅斯恬和时懿一起往体育场内走去。 “时懿你是工管几班的?”隋梦找话题。 “6班的。” “诶?斯恬你是不是也6班来着的?”元凝扭头问傅斯恬。 傅斯恬点头。 元凝惊讶:“那你们是同班同学呀,所以刚刚一起来的吗?” 傅斯恬小声道:“不是,刚好站得近。” “这样啊。”隋梦看看傅斯恬,又瞅瞅沉默的时懿,笑道:“感觉你们俩不是很熟的样子呀,那刚好,今晚你们俩坐一起,大家玩玩游戏培养培养感情啊。下次有什么活动就能一起上下了。百年修得同船渡,多少年才能修得同班又同组织呢?” 傅斯恬咬唇应好,听见时懿叠着她的声音,也淡淡地应了声:“好。” 傅斯恬没当真,以为时懿只是随口应的场面话。 结果到了体育场内,等到了其他的新干事,大家进到跑道内的足球场上找位置坐成一个圈,傅斯恬随意盘腿坐下,一侧头,看见时懿还真在她的旁边坐下了。 可时懿目光投放在圈中间正在找角度摆台灯的人身上,好像并没有特别关注到自己的样子。傅斯恬偷偷深呼吸,让自己清醒点,不过是巧合罢了。 台灯放好了,元凝拍了拍手,两部门的非正式联合见面会算是开始了。 照例先是自我介绍,自我介绍完之后,是要让大家快速熟悉起来的各个小游戏。 第一个游戏是每个人再次介绍自己,但这次的介绍是有格式的——爱xx的xxx。比如,元凝是“爱睡觉的元凝”,隋梦是“爱闹的隋梦”这样,其他人要自己别人介绍的这个爱好和名字,随机抽查。抽到了说不出来的,要接受惩罚。 傅斯恬不知道自己什么心理。她一边从始至终地告诫着自己,不要过于接近时懿,一边又忍不住隐隐地期盼着,元凝能抽到她指认时懿,或者,时懿指认她。 她太想要光明正大地叫一次时懿,让她看见自己,目光中只有自己;也太想听到自己这三个字的名字,能被时懿从那柔软漂亮的薄唇中念出,证明她也曾被她用心地记下过,哪怕只有几秒。 只是一个小游戏而已,这不算贪心吧?她说服自己。 可是,直到这一轮游戏结束,傅斯恬也没有等到这个机会。 她有点失落,又有点释然。 接下来是萝卜蹲和翻金翻银的游戏,绝大部分的人都中招了,时懿也不例外。惩罚结算的时候,时懿选了真心话。 元凝看了看场上眼放景光盯着时懿的男生们,调侃道:“我给男生们争取点有用的小福利吧。” 男生们发出喝彩,挤眉弄眼。 元凝问:“时懿,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啊?” 全场男生都屏住了呼吸,傅斯恬低头,余光落在时懿搭在膝盖上的右手上,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时懿语气认真。 元凝不依,“这个回答不行哦,没考虑过现在考虑也不迟呀,大家说是不是?” 大家起哄:“是啊是啊,现在考虑一下呗。” 傅斯恬抿唇数着时懿指关节上的纹路,数到食指的时候,时懿还在沉默。 隋梦等不及了,决定换个问题:“这么难总结啊,那我换个简单点的吧。只看脸的话,在座哪一个男生比较符合你的审美呀?这个总能回答了吧。” 时懿笑了一声,这次很快就回答了:“mei一个。”她的“mei”咬得很轻,像是二声,又像是三声,听不分明。 隋梦疑问:“你这是‘没一个’还是‘每一个’啊?” 时懿挑眉,狡黠道:“部长,你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场上大家嬉笑出声,隋梦笑骂道:“好啊时懿,你这长一副正经人模样,这么狡猾啊。” 大家又闹了几句,算是放过时懿了。 傅斯恬把目光从时懿的手指上挪开,跟着松了一口气。松完又觉得自己可笑,其实听听时懿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迟早的。 最后一轮游戏是经典的一块五毛游戏,男生代表一块,女生代表五毛,由隋梦喊数值,男女生快速组成相应的数值,落单和无法组成的人则被淘汰,游戏结束后要接受惩罚。 傅斯恬是慢热内敛的人,格外不擅长这类活泼的游戏。隋梦第一个五块五喊出来的时候,所有人就喊着叫着开始找团抱着了。 四周乱成一片,呼喊嬉笑声四起,傅斯恬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杵在原地,不知道往哪片人群跑,也不好意思贸然地就跑到哪个人的身边抱成一团。 “这里多少?五块?还差五毛?”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统计声,有男生喊她:“这里,傅斯恬这里,差五毛,你快过来。” 傅斯恬张望着往前走了两步找寻声源,一只微凉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反方向踉跄了两步,跌进了一个柔软的怀里。 “这里。”时懿清冷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 第5章 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香气,傅斯恬被拉着的手臂在发僵,心却在狂跳。 她刚刚动了一下脚准备回头看时懿,时懿就往后退开,松开了扣着她手腕的手。 “这边也缺个女生。”时懿淡淡说了一句,转过身朝几步之外正挥着手的男男女女们走去。 傅斯恬来不及应一声“哦”,就只能捕捉到她的背影了。 她平复着心跳,不自觉地把左手覆在右手手腕上,沉默着,听话地跟着时懿站到了他们五块五的团体里。 接下来的两次数值变化,傅斯恬大着胆子,时懿往哪里跑,她也就跟着往哪里跑。 她感觉,时懿应该并不……讨厌自己跟着她吧?因为第三次战况激烈,她们这边少了一块钱,隔壁队伍少了五毛钱,一个男生趁着大家没防备,跑过来拉起她的手就想带回去。 是时懿一把攥住了她的另一只手拉了回来,还提醒她:“你鞋带开了。” 傅斯恬借着游戏的中场时间,蹲下身子系鞋带。 刚刚用两只食指拉起鞋带,忽然感觉有人在拉她后背的领子。 傅斯恬莫名其妙,扭头看向手的主人,时懿沉静的双眸地与她对视着,薄唇吐出四个字:“领有点大。” 傅斯恬愣了一秒,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以手捂住胸口,两颊发烫。 “我拉着,你系吧。”时懿低头看傅斯恬的眼神里多了点探究。刚刚不小心看到,傅斯恬文胸上面一点的地方,有一块很特别的胎记。 傅斯恬没有察觉到,松开手,快速地系了个蝴蝶结站起身,小声地和时懿道谢。 时懿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最后只回了个“嗯”。 只剩下七个人了,就要决出最后的胜利者了,傅斯恬注意到足球场内的人群好像都在收东西往外走了。 “是不是下雨了呀?”元凝摸着鼻尖上的水痕,后知后觉地问。 隋梦回答:“好像是哦。” 话音刚落,雨势好像一刹那间大了不少,密密麻麻砸了下来。 “啊,这么突然……”、“怎么回事……”、“啊,你带伞了吗?我忘记带了”,大家正抱怨着,傅斯恬却赶忙边跑向几步之外放着台灯的地方边提醒大家:“快把台灯收起来吧,别淋坏了。” 带了台灯来的人跟着她小跑了过去。 傅斯恬一把将时懿的台灯装进放在旁边的纸袋子里护好,而后才捡起其他的台灯和袋子一股脑先装进去。她直起腰,发现时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旁。 傅斯恬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咬了咬唇,露出点笑,装作自然地把袋子递给时懿:“这是你的吗?” 时懿看了她足有两秒,才伸手接过,“谢谢。” 傅斯恬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心底生出一点莫名的不安。 时懿却从纸袋子里拿出伞,撑开,自然地分了一半给她:“走吧,学姐说先到那边躲一会儿。” “好。”傅斯恬想,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两人跟着大部队一起转移到了跑道旁的看台区。雨越下越大了,看起来不像是马上会停的样子。伞不够,大家走不了,等着又无聊,元凝和隋梦便极力调动气氛,找着话题和大家不住说笑着。 聊着聊着,元凝忽然好奇:“今晚有没有人都没有接受过惩罚呀?” “有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傅斯恬默不作声地往后藏了一小步,希望没有人能够记得她。 可她话虽不多,在男生那里的存在感却一点都不低。 有好事的男生马上出卖了她:“部长,傅斯恬是不是都没有被惩罚过呀?” “是吗?”隋梦一瞬间目露喜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傅斯恬直觉不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果然,隋梦兴奋了起来,坏笑道:“这怎么能行呢。我们所有人都被惩罚过,笑话都被你看了,你怎么也得给我们留下点什么呀,大家说是不是?” 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顿时都嘻嘻哈哈地附和了起来。 傅斯恬本就是不擅长拒绝的人,弱气推辞两三次,都被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绕了回来。 “也不太为难你好不好?”元凝笑眯眯的,一副好商量的语气:“老规矩,真心话和大冒险选一个?” 实在逃不过了。傅斯恬想到他们提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和要求,只好投降道:“学姐,不然……我给大家唱首歌好不好?” 元凝和隋梦只是看傅斯恬脸皮薄,逗起来可爱,想多逗逗她,所以目的达成了,形式就也不重要了。她们相视一眼,鼓掌道:“好啊好啊,来来来……” 大家起哄,跟着鼓掌,有男生把台灯一开,对着傅斯恬一打响指:“灯光就位,music,响起。” “哈哈哈哈哈,深井冰啊你……”周围人被逗笑了。 傅斯恬本有些紧张,被这么一打岔,紧张的情绪也散了许多。她垂下眼睑,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之前,心一横,轻声吟唱出了第一句:“你眷恋的都已离去……” 是张悬的《关于我爱你》。 昏昏暗暗的光线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女孩的秀发随风轻飘,身影明明是那样单薄柔弱,透着一股让人怜惜的楚楚动人,可选的歌,却是与她气质完全不一样的洒脱帅气。 她唱“我拥有的都是侥幸啊,我失去的,都是人生”,嗓音清脆干净,还带着一丝丝低沉的情绪,让听的人,从一开始的闹着玩,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凝神静听。 时懿在心里合着吉他拍子,凝视着傅斯恬,觉得她此刻又不像兔子了。 更像是一株在风雨中倔强开放的小雏菊。 她唱了小半首,唱到“当你不遗忘也不想曾经我爱你”,戛然而止。大家愣了两秒,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意犹未尽,起哄着要让傅斯恬再来一首。 反响太热烈,傅斯恬被闹得脸红,只轻咬着下唇腼腆地笑。她知道时懿就在她的对面倚栏杆站着,唱的过程中,一直不好意思抬头看她。直到唱到最后的那句“我爱你”,她终是忍不住地抬起头想看时懿。 时懿也在看她,表情里分明有欣赏的意味。 傅斯恬心里泛起涟漪,丝丝的甜。 又过了会儿,雨势小了许多,只蒙蒙地洒着,元凝和隋梦看时间也不早了,表示不然就这样回去吧。有伞的大家互相遮一遮,没伞的,就……跑快点吧。 大家都没有意见,互相道了个别,有无意结伴而行的男女生,用手挡在额头上,就干脆地跑进了雨幕中。 傅斯恬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的视线落在对面时懿悬在小腿旁的伞上。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或者,她其实是知道的。 伞被提了起来起来,时懿要把伞撑开了…… 一道阴影投了下来,挡住了傅斯恬的视线。 “一起走吧?我带伞了。”男生带着点局促的笑问她。 傅斯恬张口想婉拒,就听见不远处响起一道女声:“时懿,一起走呀?” “好,走吧。”时懿如是回答。 傅斯恬心落了下去。也是,本来刚刚所有的亲近,就都不过是游戏而已。 傅斯恬看了看留守在最后、连续打了两个喷嚏的元凝,推辞道:“不用啦,我没事的,你送学姐回去吧,学姐小心别感冒了。” 男生还没答话,元凝就揉了揉鼻子,不以为意道:“放心,我没那么弱的啦。我和你隋梦姐一起走就好了。远霖,斯恬,你们快走吧,别一会儿雨又下大了。” 元凝都这么说了,傅斯恬也不好再拒绝了,只好站进了男生的伞下,与他一起渐渐融入了夜色。 时懿送一起回去的女生到了宿舍楼下,才想起自己忘记取明天聚会时要给朋友带去的小礼物了。 她看了看表,距离晚归门禁时间还早,便没有跟着女生进宿舍楼,和她挥了挥手,又撑着伞返回去取快递。 自提柜位于食堂旁边的学生活动中心二楼,在宿舍楼和体育场的两点之间。 她取了快递下楼,发现外面的雨声好像又变大了。她向外打量,不经意的一眼,在活动中心的大门口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傅斯恬? 她没和马远霖一起走吗? 她刚不是没有考虑过要和傅斯恬一起走,但看她应该是不缺伞了的样子,便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落单被困在这里? 她揣着疑问下楼,走近了再看,还真是傅斯恬。傅斯恬手上抱着几张a4纸,像是从打印店刚出来的。 时懿猜测她应该是中途去了趟打印店,让马远霖先回去了。 “走吗?”她在傅斯恬身边打开了伞。 傅斯恬正看着远处的落雨走神,听到声音转过头,眼神中是明晃晃的惊愕。 时懿莫名其妙:“……”有这么惊讶吗? “回去吗?”时懿看着她,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傅斯恬忽然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轻轻地“嗯”了一声,又快速地低下头,把笑脸藏了起来。像是很开心,又有点……害羞。 时懿觉得她的反应有点可爱。又变回兔子了啊。 她想到了什么,看傅斯恬更顺眼了,唇角带起了些弧度,靠近傅斯恬,把她纳进了伞的范围区内,“那走吧。” 第6章 雨在两人之外滴滴答答地下着,沉默却在伞下的两人之间流淌着。 傅斯恬肩膀和时懿保持着一拳的距离,跟随着她的步伐,小心又紧张地走着。 这样都不说话可以吗?时懿会不会觉得太尴尬吗?我是不是应该主动找点话题和她聊?那我应该和她说点什么? 傅斯恬正搜肠刮肚,时懿却先开口了:“你刚刚自我介绍说,你是柠城人对吗?” 傅斯恬下意识地肯定:“对,我是。” “那你是第一次来申城吗?” 时懿仿佛问得漫不经心,傅斯恬神经却一下子绷了起来。 “唔……不是第一次。”傅斯恬不擅长说谎。 见她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时懿顺势问她:“那是以前来玩过?”申城也算是旅游城市。 “嗯。”傅斯恬指甲陷入掌心,回答得很轻,很含糊:“挺喜欢这里的。” 她有些慌乱,如果时懿继续追问,她该不该坦白? 所幸,时懿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了。 两人间的气氛又沉默了下来。 “你是特意出来拿快递的吗?”傅斯恬鼓起勇气,没话找话。 “嗯,明天要用。”时懿言简意赅,也没有就着话题说下去的意思。 傅斯恬担心追问快递里是什么东西不礼貌,话题又终结了。她用余光偷觑时懿,时懿直视着前方,薄唇紧抿,好像很认真地在看路,又好像在走神。 似乎并不想聊天的样子。 傅斯恬鼓起的气又“咻”得泄光了。 雨水打落在伞面上的声音仿佛变清晰了起来,一声声交叠着两人默契的脚步声,像是被用扩音器放大慢放在傅斯恬的耳边。不长的一段路,傅斯恬珍惜……又煎熬。时懿的缄默,让她忍不住在心底里不断复盘刚刚时懿主动问她的三句话。她是不是太谨慎了?时懿本来想就这个话题与她说些什么的?是不是她回答得太冷淡太失礼了,让时懿失去了与她再说话的兴致? 宿舍楼到了,两人躲进了建筑阳台下,时懿一手拿着快递,利落地收起了伞,傅斯恬见势连忙快走两步刷了校园卡,拉开宿舍楼的门,站在一旁等着时懿先进。 时懿和她说了声谢谢,两人前后脚进去。 朝电梯口走去的路途,经过自习室,坐在窗边的程佳珞眼尖,叫住了傅斯恬:“诶?!斯恬。” 傅斯恬听到了,时懿也听到了。傅斯恬朝声音的来向看去,还没来得及作出回应,时懿就出声告别道:“那我先走了。” 傅斯恬转回头,看见的便又是她的背影了——仿佛是迫不及待的离开。 傅斯恬注视着,渐渐沮丧了起来。 她果然搞砸了什么吧? 程佳珞见她发呆,奇怪地又喊了她一声。傅斯恬收拾起情绪,走近了自习室窗户。 程佳珞探出头来,让她先去给宿舍充个电费。她说罗茜给她发消息说宿舍停电了,黑灯瞎火的找不到校园卡,她刚准备上去拿校园卡,就正好就看到她了,总算可以不用再特意上去一趟了。 程佳珞提议:“反正都要交,不然你直接帮大家都交了吧,一人五十,等会儿我在舍群里通知,让大家回来了直接把钱给你。” 一个人五十,六个人就是三百。 傅斯恬为难道:“我卡里钱不够。” 程佳珞语气轻松:“没事,充电费旁边的就是校园卡的自助充值,注册的时候学校已经帮我们把校园卡直接绑定银行卡了,我上次用过一次,操作很方便的。你试一下吧,拜托你了斯恬。”她是舍长,电费水费大家陆续地交,她还要特意记谁交了谁没交,太麻烦了。 傅斯恬真诚解释:“我银行卡里的钱也不够。” 程佳珞愣住,看着傅斯恬的眼神微妙了起来。 那样的眼神,傅斯恬从小到大见过无数次了。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依旧微微笑地站着,与程佳珞对视着。 程佳珞很快藏起了眼神,大大咧咧道:“噢,了解了解,毕竟快月末了耶。那……那你就先交你自己的吧,我明早下来的时候顺便帮大家一起交好了。”其实才刚刚月中。 “嗯,好。”傅斯恬轻声应。 她转过身自若地朝水电费充值机走去,一步两步三步……走过了电梯口,走进了拐角无人处,一个后面是墙壁,前面没有人的地方。 她的脚步突兀地停了下来。 她微仰着头看斜上方简陋的天花板,停顿大概有两秒,鼻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又过了两秒,她闭上眼,弯起点笑意,睁开眼再次抬脚往前走去。 回到十三楼,已经是三分钟以后的事了。从电梯里出来,她照例先扭头朝看一看1315的动静。正值酷夏,1315的空调可能整日都开着,所以傅斯恬每天下电梯都会看一眼,差不多十次里面有九次都只能看到那扇紧闭的白色房门。 然而意外的,这次1315的房门不仅是开着,而且,傅斯恬还一眼就望见了那个她盼望着的身影。 时懿正拿着kindle靠坐在最外边的椅子上。椅子应该是放得离书桌有点远,没被卫生间的墙壁挡住,所以时懿整个人的侧面,刚好可以完整地落进傅斯恬的眼中。 傅斯恬唇角的笑瞬间染上了真切的欢喜,紧接着,她想起了刚刚一路的尴尬,欢喜又沉了下去。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打算和往常一样安静地路过。 “诶?你等一下。”时懿的声音倏然响起。 傅斯恬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地停下了脚步,正正好,杵在1315房门的正中间。随即,她脑袋轰地炸了,万一像刚刚体育场一样,不是叫自己呢?! 正准备抬脚装作无事发生地溜走,时懿看着她,微微扬唇,又重复了一遍:“你等我一下。” 真的,是在和自己说话。而且,她刚刚是不是,笑了?! 傅斯恬僵在门口,看着她转身到书桌前取什么的样子,心开始像小鹿一样撒欢地跳了起来。 “吃月饼了吗?”时懿拿着一个精致的小铁盒来到了门前。 若有若无的清香传入鼻间。 太近了,她现在就站在距离她不过一臂的地方,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时懿耳垂下的一颗小痣。傅斯恬不动声色地用大拇指掐自己的指腹,怀疑心里的那只小鹿可能是疯了。 她强作镇定地回答时懿:“没有呢。” 时懿“嗯”了一声,把铁盒递给傅斯恬,语气寻常:“那刚好,我家里人给我捎了好多盒,分你一盒。” 傅斯恬受宠若惊,连忙客气道:“啊,不用啦,你留着自己吃呀。” “太多了,吃不完。” “那给你舍友一起呀。” “很多,够的。”时懿像是不太喜欢这种无意义的推拉,直截了当道:“你要是愿意吃的话就不用和我客气,要是真不想吃,那也不用勉强。” 傅斯恬盯着她微蹙的眉头一秒,选择了听话。她伸手接过了盒子,绵软道:“那……那谢谢你了。” 时懿眉头松开,极轻地笑了一声:“不客气。” 傅斯恬看着她转瞬即逝的笑,想再说些什么,又没什么好说的了。最后只好讷讷道:“那……那我先回宿舍了?” “嗯。”时懿很干脆,后退一步,顺手合上了门。 傅斯恬呆站了两秒,转过身平静地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猛地把铁盒搂进了怀里,双臂交叉紧抱着,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 她不好意思尖叫,可她心里仿佛有个小人在快乐地尖叫——时懿不仅没有不高兴,还给她送月饼了! 乐完,她把月饼盒放进了装台灯的纸袋子里,之后,若无其事地进了宿舍,和罗茜打了声招呼,迅速地爬上床,放下床帘,把月饼盒取出来,轻手轻脚地打开。 她不是小气的人,可时懿送她的月饼,她太珍惜了。 月饼的内包装纸盒与铁盒一样有质感,打开纸盒,可以看见里面的月饼和寻常千篇一律的月饼不同,与其说是月饼,倒不如说是精美别致的糕点。 “斯恬……”罗茜突然出声叫她。 傅斯恬慌张地拉过空调被往月饼上一盖,整个人像受惊的兔子一般。 “珞珞让我问你洗头吗?如果洗的话,让你早点去洗澡,不然她一会儿上来了也要洗,要撞一起了。”床没有晃动感,罗茜没有要过来掀她床帘的意思。 傅斯恬松了一口气,生起些负罪感:“要洗,我马上就去。” 可是……真的舍不得。她偷偷摸摸地把月饼装回纸盒再装回铁盒,而后盖上盖子,藏进床头衣柜的小储物箱里。 她取出换洗的衣物,脑袋里还在回味这一整个夜晚与时懿互动的快乐。有一丝贪念在她心头绕了又绕—— 一起用伞、给我月饼,都是时懿主动的,这能算是她对我友好的证明吗?如果她也想和我交朋友,那我进入她的生活,是不是就不能算是打扰? 她情难自禁,捡起手机,飞快地在qq添加好友的界面输入一串数字,点下回车。 这串号码,她早已背得烂熟。就像变态一样,自从在班群里找到了时懿的qq后,她每天都偷偷地搜索时懿的qq。怕有访客记录,不敢进空间,便只能看看她的主页面板有没有更新签名。 但时懿着实不是一个喜欢分享心情的人,主页上的签名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最终,傅斯恬看着签名那一行熟悉的空白,看着最下方的那个“加好友”,迟迟又点不下去了。 自己现在是不是兴奋过头,过度揣测了时懿的想法? 傅斯恬深吸一口气,锁了手机屏幕,抱着衣服下床。 先洗澡,洗完澡再说吧。她告诫自己。 等她下到梯子的最后一阶,在地面上寻找她的拖鞋时,不经意的一眼扫见了自己被雨打湿了一大半的开胶帆布鞋,她的脑子,骤然冷静下来了。 她没找拖鞋,直接踩在了瓷砖上,凉意从脚心直抵天灵盖。她闭上眼,眼前浮现出刚刚与她并肩同行时,时懿脚下的那一双崭新的匡威。 想什么呢。傅斯恬暗笑自己一声。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有不该有的想法,心神不宁地洗了澡洗了衣服,吹了头发上床睡觉。 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 傅斯恬惊醒,睡意溜走了大半。她怕有什么要紧的消息,摸过手机点开查看。 等看清消息是什么,她几乎是跳着坐了起来,睡意全消—— 时懿申请加她为好友! 第7章 添加的备注框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时懿”两个字,她真的没有看错! 傅斯恬喜出望外,又怕自己空欢喜一场,忍不住抬手狠掐了一下脸颊——疼的。她立马颤抖着指尖,郑重地点下那个“通过”选项。 手机使用太久了,内存又小,延迟严重,傅斯恬急切地点了好几下,通过页面才跳转成功。 过了几秒,手机又震动了。傅斯恬大喜,以为是时懿马上给她发什么了。 结果定睛看去,是系统提醒她已和时懿成为好友了,对话框里,是一片的空白。 傅斯恬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片空白,期待着或许下一秒,或许再下一秒,时懿的消息就过来了。 可是很多秒过去了,对话框依旧是安静的空白。 傅斯恬晶亮的眼眸暗了下去。她手指点在输入框上,键盘跳出屏幕。或许,她应该主动和时懿打个招呼,说点什么? 可是,能说什么?做交往的主动者这方面,她几乎是个白痴。先是闲话家常一般的“还没睡吗?”,然后是“月饼我吃了,很好吃。”,再然后,如果时懿有兴致聊天,也许她们能接着聊上几句? 可理智分析,如果时懿加她是有聊天的兴致的话,是不是应该会主动先说话的,没有先说话,是不是说明可能只是今晚活动过后的礼貌一加?况且,现在已经十一点了,时懿会不会发了申请就睡下了?又或者,即将要睡了? 如果时懿急着睡觉,她拖她聊天是不是太不识趣了?可不多聊两句,这次把关于月饼的事说掉了,下次她们再聊天又该是什么时候? 最重要的是……她盯着手机屏幕边角陈旧的裂痕想,她究竟是不是应该理智一点,不要总想着靠近时懿,不要靠时懿太近。 屏幕因为太长时间没有操作暗了下去。黑暗中,傅斯恬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算了。好像怎么想,都不好。 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因为对象是时懿,她平白生出了许多的顾虑。 今天的快乐已经足够多了,就这样收尾,应该要满足了。不要贪心,就不会有不被满足的失望。 她闭上眼睛催眠自己睡觉,可手却紧紧攥着手机不肯放开。只要手机有一丝丝的响动,她一定能马上察觉。 但手机就这样再没有动静过了。 傅斯恬翻来覆去,难以成眠。脑海里一会儿是幼时童稚的时懿,一会儿是高中时冷静发言的时懿,一会儿是,晚上对着她微微一笑的时懿。 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她啊。不知道过了多久,程佳珞的鼾声小下又大起,校园外路过的醉汉的喧闹声出现又消失,傅斯恬终于得到了解脱,迷糊地陷入了沉睡。 天光大白,傅斯恬在远方广场如常传来的六点半的音乐声中醒来。设的闹钟时间还没到,傅斯恬抬起手,解锁手机屏幕,准备取消闹钟,却鬼使神差地先点开qq查看消息。 除了每日的系统推送,什么消息也没有。 果然。傅斯恬也说不上失落。她定定地看着时懿的头像,眼神很软,在心里和她说了声“早安”,翻身起床。 早上她和陈熙竹要一起去一小时车程外的商业广场做兼职,约好了七点半在公交车站见。 怕吵到程佳珞和罗茜,傅斯恬拿了洗漱用品,特意去到13楼中间的公共卫生间洗脸刷牙,而后拿着保温杯背着包就出门了。 保温杯里水是昨晚就接好的热水。她去到食堂,在点心窗口买了个馒头,扫见一旁陈列着的月饼。略微踌躇,她挑了一块最贵的那一款月饼、一罐优酸乳,和馒头一起结账了。 到餐位上,她戴上耳机,从书包里取出书来,就着热水,边练听力边吃馒头。等时间差不多了,她收好东西,把耳机里的听力换成音乐,踏着晨光,出了校门,朝公交车站走去。 陈熙竹已经到了,大老远地看见她就开始招手。 傅斯恬快步到了她身边,摘了一边耳机,边拉书包拉链边问她:“吃早饭了吗?” 陈熙竹颓丧摇头:“我把闹钟关了,想着就再睡五分钟……” 不用猜也知道结果是什么了。和陈熙竹认识这么久,傅斯恬早摸透了,陈熙竹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早上太爱赖床。 “你啊。”傅斯恬无奈。她把优酸乳和月饼递给陈熙竹,“正好,我给你带了。” “哇!恬恬,你也太好了吧!”陈熙竹双手接过,恨不得把头埋在傅斯恬肩上嘤嘤嘤。 傅斯恬好笑地后退一步,止住了她撒娇的动作。 陈熙竹站直身子,叹气:“哎,无情。”她插上优酸乳的吸管,喝了两口先缓了点饥饿感:“多少钱,一会儿我给你。” “不用啦。” “不行,恬恬,这才刚上几天大学,你是不是变坏了?”陈熙竹微眯眼睛打量着傅斯恬。 傅斯恬莫名:“嗯?” 陈熙竹煞有其事道:“不收我钱,我下次就不好意思让你帮我带饭了。你是不是盘算着这个?!” 傅斯恬漾出笑,妥协道:“说不过你。那你给我一块五吧。” 陈熙竹露出疑惑的表情,傅斯恬解释:“优酸乳的钱。月饼是同学给我的,我和你分享。” 陈熙竹爽快道:“行,成交。” 公交到了,两人上车。因为是无饮食车厢,陈熙竹把优酸乳收起,一直等到了商场工作地点的后台休息室才再拿出。 傅斯恬看她在吃月饼,忍不住关心她:“好吃吗?” 陈熙竹赶时间,囫囵吃着:“还行吧,挺好吃的。” 傅斯恬有点内疚,又有点释然,闷声道:“那就好……” 等陈熙竹吃完,工作时间也到了。两人今天的工作是在商场内配合中秋活动,四处游走。听起来挺轻松的,但因为要穿着厚重的玩偶服,所以即使商场是非露天的,九月的天,两人也热得够呛。 更何况,时不时还有闹心的熊孩子。 不知道第几次回到一层游走,时间接近十一点,商场的人流量明显多了起来。傅斯恬和陈熙竹穿着皮卡丘和叮当猫的玩偶服路过一处游乐区,不知道怎么的就又招惹到三个小男孩。 小男孩七八岁大的样子,从休息的长椅上嬉闹着跑过来的,也没看见家长。一开始傅斯恬以为他们只是好奇,拽拽她们玩偶服的尾巴,戳戳身子。 只是走了几步路,傅斯恬就发现不是这样的。 小男孩们嘻嘻哈哈地跟着她们走,时不时地就冲上来像比谁跳得高一样拍她们皮卡丘和叮当猫的脑袋,一个上脚踹一脚,另一个就也有样学样跟着踹一脚。他们跟了一路,闹了一路,傅斯恬和陈熙竹本就热得头晕,再被牵绊,几次都差点摔倒,不堪其扰。 可是碍于工作准则,她们不能摘头套,不能说话,更不能表现出不开心,只能在心底祈祷着,家长快出现。 又一次被乱踹身子,还有个男孩拽着她的玩偶服往外扯,傅斯恬没办法闪躲,被扯得往前趔趄了两步。陈熙竹火气蹭蹭蹭往上冒,就想要摘头套骂人了。 “你们干什么?”一道清冽的呵斥声响起。 男孩子们立刻缩了手脚朝声源看去,傅斯恬心一动,也跟着望去。 一高一矮两个年轻靓丽的女孩在不远处的扶手电梯旁站着,高的那一个,撇下矮的那一个似乎想要劝阻她的女孩,径直朝着她们走了过来。 一步一步,踩乱了傅斯恬的心跳节奏。 是时懿。 她今天好像吹了头发,披散着,发尾有点微卷,穿着裙子,漂亮得抢眼。完全是最受小孩子欢迎的那种仙女姐姐。可几个小男生却完全顾不上欣赏了,在看见她面若寒霜走近时,就吓得屏住了呼吸,再一听她冷冷质问:“爸爸妈妈呢?谁教你们这样欺负人的?”时,更是吓得一哄而散,怪声叫着跑得没影了。 时懿看他们跑走了,回过头看皮卡丘和叮当猫,眉目凌冽未散。 叮当猫小短手挥了挥,弯了弯腰,像是在给时懿道谢。皮卡丘呆呆地站着不动,头套歪歪的,有点傻。 时懿走近了皮卡丘一步。 傅斯恬喉咙发紧,愣愣地看着时懿身影在自己瞳孔里放大。 时懿伸出手,在傅斯恬的鼻间带过一阵清新的香。 她扶正了皮卡丘的头套。 “吓唬小孩子,不怕人家家长冒出来吓唬你呀。” 不远处站着的女孩走近了些,打趣时懿。来来往往注意到这边情况的人不只她们,可只有时懿真的站了出去。 时懿笑了一声,收回手,没理会打趣,回过身朝着女孩走去,渐走渐远。她的长卷发在身后款款摇摆,像一尾鱼,游弋在傅斯恬的心上。 她太好了吧。 她肯定想不到是我。 叮当猫的圆滚滚的手捅了捅傅斯恬的腰,叫回了傅斯恬的走神。傅斯恬动作了起来,心不在焉地跟着陈熙竹一起继续向前行进。 中午午休的时候,两人和其他几个兼职工一起闷在没有空调没有电风扇的休息室里扒商家提供的免费盒饭。 实在太热了,两人没什么胃口,灌了整瓶水,随便扒拉了几口饭就吃不下了。 一起出门扔盒饭,顺便透口气。路上陈熙竹忽然拉住傅斯恬,小声道:“恬恬,恬恬,你看那边。” 傅斯恬顺着她的视线往二楼向上的扶手电梯看去。 陈熙竹眉梢眼角染着些不自知的仰慕:“看到那个挎着红色包的女生了吗?” “嗯。” “那个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部门学姐,女神级别的。好巧呀,她也到这边逛街。” 傅斯恬点头,捧场道:“嗯,是挺漂亮的。” 陈熙竹觉得她敷衍,不大满意地追问:“那……噢,刚刚那个帮了我们的女生也挺漂亮的,你说我学姐和她,谁更漂亮?” “她漂亮。”傅斯恬毫不迟疑。 陈熙竹瘪了一下嘴,感觉更不满意了。有点不服气,但仔细想想又没什么底气反驳。虽然在她眼里,学姐真的很好看,人还特别好,特别亲切。 这么一想,陈熙竹感慨:“刚那个女生人还挺好的,明明看上去好像挺冷的,不像是会多管闲事的人。” 傅斯恬弯唇肯定:“嗯,是很好。” 从以前就是。她一直都是,这么好的人。 所有人都说时懿冷,可她总觉得,她一颗心是热的。 一路想着时懿,再次回到休息室,傅斯恬终于无法抗拒诱惑,给时懿发去了第一条消息:“月饼我吃了,特别好吃[笑脸]”。 第8章 几乎是在下一秒,时懿就回复了她:“好吃就好。” 傅斯恬惊喜,整个人仿佛一瞬间被点亮了。 时懿在她的惊喜中,又追问了一句:“喜欢吃吗?” 傅斯恬生怕回复慢了:“喜欢。” 时懿便回她:“那我宿舍还有一些,晚点让我舍友给你送过去。” 傅斯恬本还陷在和时懿聊上天了的开心中,看到这句话,急忙推辞道:“不用不用,你自己留着就好了。” “我够了,你昨天送我的我都还没有吃完呢。” 可时懿突然不回复她了。 一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傅斯恬不时解锁屏幕查看,揣摩着这几句对话,心里七上八下的。明知道时懿应该只是手头有事没看消息了,却怎么都放不下这件事。 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午休结束了,时懿还是没有回她。一整个下午,傅斯恬脑子一闲下来,一想到时懿,就百爪挠心,迫切地想知道时懿理她了没有。可穿着玩偶服看不了手机,本算短暂的工作时间,变成了漫长的折磨。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时间,傅斯恬在休息室里一脱下玩偶服,都来不及整理一下头发擦一擦汗,立刻拿出手机看消息。 陈熙竹动作比她慢一点,刚刚脱完玩偶服,看傅斯恬的急切劲,忍不住好奇道:“我中午就想问你了,你在等什么吗?一中午也不睡觉,一个劲地锁屏、解锁、锁屏、解锁,查看了有八百回吧。” 她打趣:“是哪个拖欠工资的老板要给你打钱吗?” 手机开qq又卡顿了。傅斯恬轻蹙眉头,等待中回了陈熙竹一句调侃:“那你中午也不睡觉嘛,干嘛偷偷关注我?” “切,我那是光明正大好吗?”陈熙竹理直气壮。她掏了包纸巾出来,取了两张,递一张给傅斯恬:“先擦擦汗,你衣服都湿了,有带换的t恤吗?” 傅斯恬置若罔闻。qq登上了,时懿的消息,跳入了她的眼帘。 先是两点十五分回复的:“刚刚电影开始了。” “没关系,可以慢慢吃。” “我有很多。” 这三条是连在一起的,然后,是隔了快十分钟,两点二十三分,她又发了一条: “你不用客气,是我想给你吃。” 傅斯恬凝视着这一行最后的几个字,突然间笑逐颜开,如三月枝头初绽的桃花,羞怯又明媚,惊到了一旁的陈熙竹。 “怎么了?你突然笑成这样。真有人给你打钱呀?” 傅斯恬咬着下唇,笑而不语。 这最后一句,她可以理解成时懿特意补上的吗?那在这间隔的八分钟里,时懿想了什么,才特意补上的这一句? 好像越想越过分,越想越自作多情了,可就是欢喜得不得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跳出了一条未读短信。傅斯恬关了qq,戳开未读短信。 现在不适合回复时懿。马上就要回学校了,坐公交路上回不了消息,她不希望万一时懿想和自己多说两句,自己却没有办法及时回应。 陈熙竹得不到傅斯恬的回应,收回手,凑上来看屏幕:“什么呀,你魂都被勾走了。” 傅斯恬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和她一起看屏幕。 屏幕上是程佳珞问她,傍晚在食堂吃饭吗?路过活动中心的话,帮她拿个快递。 “同学让你帮忙拿快递?”陈熙竹难以置信。 “嗯。” “男生吗?你暗恋他吗?” 傅斯恬奇怪地看她:“不是呀,我舍友。” 陈熙竹用更奇怪的眼神回应她:“那你表现得这么开心?!让你跑腿你还这么开心?!” 傅斯恬收了手机,整理头发,眉眼弯弯地笑着,转移话题:“我想换个衣服,这里有没有员工更衣室?” 陈熙竹被成功带跑:“好像没看到,去楼下服装店借用下吧。” 两人下楼换好衣服,稍作收拾后出门等车。等车时,陈熙竹想起来提醒傅斯恬:“我看东西速度快,所以看得多了点。” “嗯?” “所以刚刚上面几条消息我不小心也看到了。你那个舍友,经常让你帮忙拿快递呀。” “也……还好吧?因为她们好像不怎么去食堂吃饭,我比较顺路,所以有时候就帮忙带回来了。” “她们?!”陈熙竹抓字眼。 傅斯恬笑:“你重点好偏啊。就有时候顺便一起啦。”公交车驶进站了,傅斯恬提醒:“走啦,车来啦。” 陈熙竹抓紧时间叮嘱道:“互相帮助可以,不过要大家有来有往,把握分寸才行。”她怕有的人欺负傅斯恬好说话,把帮忙当成了理所应当的使唤。 “嗯,我知道啦。”傅斯恬乖巧点头。下班高峰期,人有点多,她站在车门旁,护着陈熙竹上了车,才跟着挤了上去。陈熙竹走在她的前边,一路攥着她的手腕,特意为她留了一小块好抓栏杆的位置。 回到学校后,陈熙竹陪着傅斯恬吃了晚饭、拿了快递,因为不顺路,两人分开,各自回宿舍。 下了电梯,傅斯恬习惯性地又先看了一眼1315,这次,1315的门又是关着的了。路过1315,回到1317,宿舍门也是关着的。 傅斯恬推门进去,一股凉气扑面而来,让人舒服地毛孔都舒展开了。 “你回来啦?”程佳珞坐在床下的书桌前写东西。“快递帮我拿了吗?” “嗯。”傅斯恬带上门,“只有你吗?吃饭了吗?茜茜呢?” “吃饭了,茜茜去找文学院的高中同学了。”顿了顿,她眼神落在傅斯恬的书桌上:“刚刚尹繁露拿了些月饼过来,说是时懿给你的。” 傅斯恬唇角瞬时间扬了起来,快走两步到座位旁,果然看见书桌上放着一盒明显与昨晚同系列的铁盒子,还有另外三块散装的纸包装盒月饼。 “你和她们宿舍有一起玩的呀?”程佳珞打听。 傅斯恬恨不得立马把月饼都抱上床藏起来,可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啊?没有,只是昨天发现和时懿都是学生会的,路上聊了几句。” 挣扎着,她拿着两块散装月饼,连同着快递来到程佳珞身旁:“试一下味道。” 程佳珞随意收下:“谢啦。” 傅斯恬忍着心痛,别开眼看手中的快递,“快递包装有点脏,放哪里比较好?” 程佳珞挪了挪椅子,腾了点位置出来,指了指地上道:“放地上就好啦。谢谢你啊斯恬。” 傅斯恬蹲下,小心地把快递放在地面上,“没事,顺路而已。”她站起身,回到自己书桌前把包挂好,问程佳珞:“那我去洗澡啦?” “你去吧,我傍晚洗过了。” 傅斯恬如蒙大赦,抱着月饼盒子快速地爬上了床,打开衣柜,把月饼放进去,埋在衣服堆里傻乐。 “斯恬,周一竞选班委,你选吗?”她听见程佳珞问她。 傅斯恬坦白道:“我选的。” 程佳珞有些紧张:“你选什么呀?之前都没听你说过。” “选心理委员吧。”傅斯恬拿了睡衣,边下床边说,“好像班干部加综合素质测评的分。”而奖学金的评选,是由绩点加综测的分综合评定的,她需要综测分。 程佳珞轻松了起来,好姐妹的语气道:“心理委员好呀,活少又能加分。我到时候肯定给你投票。我们宿舍的肯定也都投你,自己人挺自己人嘛。羡幕你,你这肯定比我团支书的竞争好小很多。” 傅斯恬抱着脸盆就要进浴室了,一句“别担心,你有临时负责人的优势在的,而且,我们宿舍肯定也都会给你投票”的安慰在喉咙里绕了绕,最后说出口只剩下了前半句:“别担心,你有临时负责人的优势在的。” 说完,她进了浴室,躲开了程佳珞可能继续下去的话题。舒服地洗了一个澡,吹干头洗好脏衣物,有了充足的时间,傅斯恬再次爬回床上,打开了心心念念的对话框。 她抱膝坐着,给时懿发消息。“不好意思,下午手机不在身边,所以没有及时回你。” 这次时懿没有马上回复。 傅斯恬不自觉地摩挲指节,犹豫着,自己是该接着把下一句话也说了,还是等时懿回复了再说。是不是等时懿回复了再说,比较有可能开启聊天模式? 还在小心地计算着,时懿的回复过来了:“没关系。” 逮到啦!傅斯恬梨涡隐现,哒哒哒地快速打字:“我收到月饼了,繁露送过来的,我当时没在宿舍,是舍友帮忙收的。谢谢你。” “客气了。”时懿还是一贯的简短。 “我会都吃完的。” 时懿又消失了。傅斯恬等了两分钟,渐渐黯然,时懿是不知道回她什么?还是觉得这个对话可以结束了?她往上拉了两下聊天记录,又看到了时懿的那一句时隔八分钟的“是我想给你吃的”,攥了攥指头,到底还是想再挣扎一下。 “周一要竞选班委,你要……”后面参加两个字还没有打完,时懿回了她:“也不用太勉强。” 傅斯恬的梨涡又荡漾了起来,她秒回时懿“不勉强”,而后再次打上“周一班委竞选,你要参加吗?”试图开启闲聊模式。 “参加吧。” “会试一下团支书。”时懿没有遮掩。 傅斯恬舒了一口气,幸好她刚刚没有承诺程佳珞。“我会给你投票的!”她发了一个很可爱的“加油”的表情,信誓旦旦地许诺。 时懿回她:“谢谢。” “不过也不用为难,我没有执念的。到时候看我和大家的表现,最喜欢谁,投给谁就好了。[笑脸]” 这是时懿第一次给她发表情,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笑脸,可却依旧带给了傅斯恬非同一般的快乐。 几乎是不经大脑,不受控制的,她指尖打下: “那我最喜欢你。” 第9章 等反应过来自己打了什么,傅斯恬轻吸了一口气,又急急忙忙地连戳“x”键删掉了。她踌躇着,改成了:“我最想投给你。” 因为最喜欢你,所以最想投给你。明知道这样的表达不算出格,可这样的表白,还是让傅斯恬脸颊发烫。 时懿很客气地再次表达了感谢:“那先谢谢你了。” 两人之间又出现了冷场,时懿没有主动再说什么,傅斯恬等了一分钟,适可而止了。 如果时懿对她、或者对聊天有兴趣,只要顺着话题追问一句“那你呢”话题就能继续下去的。 傅斯恬笑了笑,放下了手机,躺平盯着天花板放空。许久后,她解锁手机看了一眼,又锁了屏,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中秋节后的周一,六班下午第七八节 没课。男生负责人高一培提前申请了五六节上课的教室,上完课,全班同学全部留下,等班主任到场了,直接进行班干部竞选活动。 竞选是按照职位一个一个进行的,竞争同一个职位的统一先演讲,然后投票,同票的话,同票的候选人加选一轮,确定一个后再进行下一个。 最先竞选的职位是班长。这个职位果然是大热门项目,候选人一共五个,男生负责人高一培凭借军训期间的负责表现,直接毫无悬念的,高票数拿下了这个职位。 第二个竞选的职位就是团支书了。这个职位和程佳珞预计的一样竞争激烈,候选人甚至比班长还多了一个。 程佳珞因为觉得当第一个演讲的人比较有优势,所以班主任一宣布开始竞选团支书,她就第一个上去了。她按照惯例说完了自我介绍,说了自己高中时期作为学生干部的光辉履历,而后阐述自己为什么想竞选这个职位时,她说团支书是距离党团很近的一个职位,说自己的家人都是d员,说她在家庭的影响下,对这方面很向往,很追求进步,很想有机会能够锻炼自己,当然也更希望能够在这个职位上为大家提供服务,带领大家一起打造一个有爱团结、进步优秀的工管六班。 言语流畅,条理清楚,台下反应也挺热烈的。下台后,罗茜和张璐璐都给她比大拇指,表示对她信心十足。 接下来几个竞选人的发言,也都中规中矩的,并没有什么很出彩的地方,程佳珞自我感觉就算凭军训期间的刷脸,她也是十拿九稳了。 直到最后一个,时懿上场了。 “她居然会对这种职位感兴趣。”傅斯恬听见后排的同学小声惊讶。“看起来一点都不像。” “那她看起来像什么?”有别的同学搭话。 “嗯,像文艺委员什么的,不是吗?” “哈哈哈哈哈,你是觉得文艺委员听起来就像长得漂亮的吧。”张潞潞忍不住回头参加热聊。 “哈哈哈哈哈……”大家压低声音笑了起来。 傅斯恬听着她们的玩笑,觉得有些不舒服。夸时懿漂亮她赞同,但时懿远远不止有漂亮这件事值得大家关注和肯定。她看着时懿从容地上台,看着她单手搭在演讲台上环视台下的淡定,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一点都不为她紧张。 她相信时懿。 时懿等台下的窃窃私语静下来了,才自若地开口和大家打招呼。她吐字清晰明了,语调张弛有度,台风直接碾压了前面上场的所有人。发言稿,更是独一份的。 所有竞选者在现实地表达着一个意思,他们希望大家给他们一个机会锻炼一下自己,他们想要在这个职位上得到什么,与此同时,他们愿意付出什么。只有时懿说,她想给大家带来点什么。她说大家来自五湖四海,难得有缘分相聚在这青春的尾巴,她希望能够有机会,为自己,也为大家的这段青春回忆增添些色彩,以便很多年以后大家回想起大一这一年在六班度过的时光,会觉得是值得留念的。学要学得开心,玩要玩得更开心,这是她为六班人努力的目标。 她说话时,语气和神情并不如前面几个同学有亲和力,眉眼间的气质其实还是清冷端肃的,并不因为说着这样理想主义的浪漫话语而变得多柔和,可却给人一种别样的信服感。 她很自信,也很诚恳,侃侃而谈,有条不紊地列举了如果她能当选,她对接下来班级可能有的活动的初步计划,用充分的准备告诉大家,她不是说说而已的。 她像发光体一样,牢牢吸引住了台下所有人的目光。也许她给人的感觉不是最讨喜的,但傅斯恬确信,时懿一定是让人觉得最有魅力的。 甚至时懿演讲完毕后,班主任都点评,时懿是目前上场的所有人中,发言最得体、台风最沉稳、有大将风度的人。 傅斯恬和所有人一样仰望着她,像仰望着自己寂寥天空中唯一的星辰。 这一轮不记名投票开始了,规则和前面一样,每个人在发下来的纸上写下六个候选人的名字,而在自己支持的人名字后面打勾,最多选两个,最少选一个,票多的人当选。 傅斯恬的座位夹在罗茜和张潞潞的中间,张潞潞心无旁骛的抄写着候选人的名字,傅斯恬抄写完名字后,不动声色地朝张潞潞那边靠了点,快速地在时懿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把票纸对折了两次,捏在手心中。 想偷偷确认一下罗茜没看到,却刚巧和罗茜的眼神碰了个正着。 “你写得好快呀。”罗茜转开眼,继续写名字。 傅斯恬“嗯”了一声,心怦怦直跳。 票都收齐了,唱票开始。大家都紧盯着黑板上的“正”字,期待着答案的揭晓。 其他四个候选人有过零散的几票后,大部分的票,都集中在了程佳珞和时懿的身上。两人的票越追越紧,一会儿时懿多一票,一会儿程佳珞多一票。肉眼可见,程佳珞的脸色越来越差。 最终,时懿以三票险胜了程佳珞。 傅斯恬松了一口气。 大热门的两个职位过后,后面的竞争就轻松了许多。学习委员三个人竞争,文艺委员两个人,心理委员也只有两个人——傅斯恬和另一个文静的男生。 竞选人公布后,男生先上台演讲。傅斯恬在台下悄悄地做深呼吸,抽屉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低头草草一扫,消息居然是时懿发来的。 时懿什么都没说,只是发了一个[打勾]的表情过来。 傅斯恬不由地转头看向时懿所在的位置。 时懿没有在关注台上的演讲,她正注视着她,在两人视线相触之时,朝着她,歪了歪头,极浅地笑了一下。 傅斯恬听见了自己心脏连着血液,急促鼓动的声音。 她转回头,努力地克制,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住地翘了起来。耳朵在发烫,紧张感却一扫而空了。有一种时懿在和她并肩作战的感觉。 最后,她以大比分的优势,当选了这个心理委员。 这个竞选班会持续到了接近第八节 课的下课时间才结束。程佳珞一路上脸色都很差,显而易见的心情不好。罗茜和张潞潞不时安慰她几句,傅斯恬跟在张潞潞的身边,一直很安静。 她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虽然别人不知道,但安慰的话由她来说,她自己心里会觉得自己虚伪。 尽管有些抱歉,可她不后悔。 一路上都是下课的人,程佳珞觉得正值饭点,不想去食堂人挤人,问罗茜和张璐璐要不要回宿舍点外卖,罗茜和张璐璐都表示赞同,傅斯恬便自觉地说:“那我自己去食堂啦,你们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带的?” 程佳珞拿出手机给傅斯恬转发短信:“帮我拿一下快递可以吗?这次的可能会有点难拿。” 傅斯恬没有犹豫地答应了:“没关系。” 张潞潞说:“帮我带五块钱的水果,你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 傅斯恬答: “火龙果和西瓜。” “bingo!” 罗茜欲言又止,傅斯恬疑惑,她又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傅斯恬没多想。她去食堂点了两个素菜,快速地解决了晚饭后,就去活动中心一楼的超市里帮张璐璐挑了五块多的水果,而后去到二楼的快递存放点取快递。 等看到了快递,傅斯恬才知道程佳珞说的有点难拿是什么情况——她不知道买了什么,装了厚厚的一大袋编织袋。很重,编织袋光溜溜又脏兮兮的,抱也不是,拎也不是。 傅斯恬没有办法,把张潞潞的水果外面的塑料袋打了个结,整个放进了书包里,而后两只手轮换着拎这个编织袋。 一路走走停停,出了满身的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个快递运送回宿舍。 她一进宿舍,看见程佳珞和罗茜都坐在座位像是在聊天的模样,就笑着招呼道:“佳珞,这个快递放哪里呀?” 罗茜看了她一眼,用方言不知道和程佳珞说了句什么。 程佳珞便听不出情绪地也回了一句方言。 而后,她听上去挺客气地指挥傅斯恬:“放门口镜子下就好了,旁边一点,不要放有水那边,折起来放。” 傅斯恬一一照做了。她刚直起腰,就看见程佳珞拿着一块钱的硬币,立在桌面上,用指尖轻弹了一下。 硬币在桌面上旋转了起来,程佳珞闲闲地问她:谢谢你呀,斯恬。这一趟多少钱?有点重,一块够吗?不够我可以再加五毛。” 傅斯恬的笑僵在了脸上。 第10章 她是常年在察言观色中过活的人,程佳珞不再遮遮掩掩,直白表露出的傲慢与轻蔑,她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 可她还是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又露出了笑回程佳珞道:“不够,再加五千块吧。你这可不只有点重,是超级重呢。” 程佳珞猛地一掌把还在旋转的硬币拍下,手掌与桌面拍击,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声响,直扎入傅斯恬的心里。 “那加五块吧?”程佳珞一点都没有要和她玩笑的意思,她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傅斯恬:“我听说像你们这样勤工俭学的,兼职种类有很多,帮忙打饭拿快递也是赚外快的一种。之前是我不懂情况,拖欠了你好几次,挺不好意思的呢。” 傅斯恬背着包越过程佳珞,到阳台的水池旁洗手。她背对着程佳珞,很用力地搓着被编织袋印出痕迹的双手,平静回道:“好像我也有听说,不过,我没有做跑腿的这个兼职,你误会了。” 她关了水龙头,回到宿舍内,站到程佳珞的身后,伸长手拿了程佳珞桌面上的一颗糖,轻声道:“真不好意思的话,就这颗糖吧。第一次帮你拿快递的时候,你也分过我一颗,说是进口的。挺贵的,我也不亏。” 仿佛还带着点惯有的和软笑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程佳珞一时间居然看不透傅斯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奚落她。 从前觉得她这张清秀柔弱的面容挺无害的,让人生不出恶意,现在竟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张脸虚伪恶心了。实在咽不下那口气,程佳珞干脆挑明了说:“比不上昨天时懿送你的月饼贵呢,我那天要多送你几颗就好了,你说是不是?” 果然是给时懿投票这事啊。铡刀真的落下了,傅斯恬反而好受了些。 浴室门“吱呀”一声开了,张潞潞包着头发端着脸盆走出,瞧见落地窗边对峙着的三个人,结巴道:“怎……怎么了吗?” 傅斯恬和程佳珞都没说话,罗茜站起身,和程佳珞对视了眼,话里有话道:“没什么,讨论了一下物价水平而已。我去拿外卖了。” 张潞潞信以为真,把洗面奶放回书架上的储物箱,“怎么突然关心起民生大事了?” 程佳珞也站起了身,往自己床上爬去,回了句:“怕哪天自己被人卖了啊。” “啊?什么跟什么呀?”张潞潞听不明白。 傅斯恬呆站在原地,糖果在手心里硌得生疼。 “恬恬?”张潞潞戳她。 傅斯恬回眸,又是平常温软的模样了。她拉开书包,把水果递给张潞潞,歉然道:“老板说,今天的火龙果都卖完了。” 张潞潞笑嘻嘻道:“没事没事,有得吃就好了。”她叉了一块递到傅斯恬的嘴边,傅斯恬摇了摇头,骗说自己很饱了,而后也爬上了床。 张潞潞咔嚓地咬着西瓜,直觉宿舍有哪里不对,但想不出所以然,摇了摇头,当自己多心了。 三天后,接连目睹了程佳珞几次针对傅斯恬后,张潞潞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是真的有什么不对! 早上一二节没课,傅斯恬怕吵到大家,尽量忍到了八点才下床,准备去食堂吃饭。她动作轻是宿舍出了名的,张潞潞都怀疑她上辈子是猫。可就是这么小心了,程佳珞也能够在她下床时候骂:“谁啊,能不能轻点,你不睡了,别人也不要睡吗?” 晚上十点,五班的宋楚原和周娜有活动要晚点回来。宿舍里的四个人都上床了,罗茜就直接把灯关了。傅斯恬有部门例会的发言稿要赶,拉好了遮光的床帘,开着盏小台灯,只从缝隙里透出一点细微的灯光。第二天中午,程佳珞就在朋友圈里含沙射影:有些人心里真是一点ac数都没有,熄灯了什么意思都不懂吗?我这一天天过得什么日子。 罗茜评论:心疼你,也心疼我自己。 周五早上大课间,时懿和隔壁班的团支书一起往外走,像是要去辅导员办公室开会的模样。路过傅斯恬和张潞潞的时候,她特意停下来提醒了傅斯恬一句:“方便的话,现在用手机填一下家庭情况表可以吗?辅导员那边催得挺急的。” 傅斯恬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尴尬答应:“噢,好,不好意思啊。” 时懿嘴角略扬一点弧度,摇了摇头,往外走了。 张潞潞终于忍不住了:“什么情况啊,家庭情况表你昨天不是和我一起填了发在舍群里了吗?”为了方便统计,时懿让大家以宿舍为单位,填好后发给舍长,由舍长整合好自己本宿舍的表格再发给她。 1317的舍长是程佳珞。 稍稍一想,傅斯恬就明白她的资料哪里去了。 “恬恬,你和珞珞怎么了吗?她这两天怎么跟吃炸|药了一样。”张潞潞压低了声音问。 傅斯恬点手机的指尖微微一顿,低垂羽睫道:“我做了让她不高兴的事,她正和我生气呢。没事,过段时间就好了。” 张潞潞想追问是什么事,看傅斯恬不想多说的样子,又硬生生地憋住了。 傅斯恬在舍群里找到自己的表格,转发给了时懿。 时懿正和其他班级的班长、团支书们在办公室里等辅导员开完会过来,听到手机震动了两下,带着些不自知的急切点亮了屏幕。 果然是傅斯恬发消息过来了。 她点下接收,呼吸不由地放缓了。打开表格,查看资料视线缓慢地移动着—— 家庭成员,父亲:傅建涛,工作:务农,籍贯:柠城;母亲:王梅芬,籍贯:柠城;姐妹:傅斯愉,出生年月显示只比傅斯恬小一岁。 胎记只是巧合啊。 不是她。时懿心沉了下去,说不上难过,但多少有一点失望。也是,世界这么大,人与人哪里有那么多久别重逢的缘分。她关掉表格,淡淡一哂。 下午在食堂吃了饭,傅斯恬陪张潞潞去校外的快递点取张潞潞期盼已久的爱豆专辑。路上张潞潞收到宋楚原在宿舍里发的,刚刚电梯出故障了,吓死个人,让大家回去的时候先别坐电梯,已经有人到宿舍阿姨那里报修了。 回宿舍的时候,电梯却依旧像往常一样正在运行。 傅斯恬和张潞潞不知道这是修好了还是还没修,也不知道宋楚原说的故障电梯是哪一部。安全起见,两个决定走楼梯上去。 刚走到五楼,程佳珞抱着一叠书与她们狭路相逢。张潞潞扬起笑脸刚准备打招呼,程佳珞就臭着一张脸,当做没看到她们一样,目不斜视地下楼了。 张潞潞的“珞”字卡在了喉咙里。她和傅斯恬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也当做无事发生一样继续往上走了两层。估摸着程佳珞应该听不到了,张潞潞忍不住了:“不能够是没看见我们吧,她几个意思呀?” 傅斯恬抱歉道:“她应该不是针对你的。是看见你和我走在一起,所以不想说话。不好意思,是我连累你了。” 张潞潞藏不住话,“我知道,我上午忍不住向罗茜打听你们怎么了,罗茜说你们因为竞选的事有不愉快。可这都几天了,她怎么还过不去。” 傅斯恬站在程佳珞的角度,表示理解:“气可能消得快,但讨厌我的情绪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过去的。要给她时间。” “你怎么还帮她说话啊。”张潞潞无奈,“说起来这事也不全怪你啊。本来投票就是爱选谁选谁,谁规定了就一定要投她啊。” 傅斯恬知道是这个理。但她想,现实是程佳珞感觉被伤害了,那应该就是她对不起程佳珞了吧,毕竟伤害是她施加的。 “况且,她比时懿少了三票,就算加上你一票,她也一样是输给时懿的。” 傅斯恬摇头:“虽然结果是这样的啦,但对佳珞来说,感觉上是不一样的吧。” “那也没办法呀,这就是事实嘛。”张潞潞说着,思绪开始发散:“说真的,时懿挺厉害的嘛,我们本来都以为珞珞稳稳的了。诶,你是不是和时懿关系挺好的?” 张潞潞一脸八卦:“你给我透露透露呀,时懿是不是和高一培有点什么呀?” 傅斯恬错愕,胸口一下闷得难受,下意识追问道:“什么?” “我听别的宿舍女生说,我们班男生有一个单独的男生游戏群,竞选的时候,高一培在群里面公开放话,说要是时懿当选了,他请他们吃饭。没点什么,高一培干嘛这么卖力呀?这是追到了还是没追到呀?”说着,张潞潞还暧昧地用肩膀撞了一下傅斯恬,“哎,我发现人的第一印象真的会骗人。时懿看起来冷冰冰的,没想到私底下和男生相处很有一套嘛。这才多久,就让我们高大班长情根深种、死心踏地的了。” 傅斯恬心底涌起躁气,深呼吸压下,刚想开口阻止张潞潞的人云亦云,就听见张潞潞惊慌地低骂:“我靠……” 傅斯恬顺着她的视线抬头,这才发现原来她们已经走到了13楼了。隔着半个楼层的楼梯,时懿单手抱着文件夹,倚靠在窗台旁,侧着头静静地俯视着她们。 不知道听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她视线落在傅斯恬身上两秒,一语不发,转身向走廊门内走去。 第11章 傅斯恬一阵心慌,下意识地想要挽留:“时懿!” 时懿脚步似有微顿,但到底没有真的停下。 傅斯恬看着空荡荡的楼梯门,失魂落魄。时懿一定是生气了,她是最不喜欢背后传人是非的人,更何况,这次的主角还是她自己。 明明自己也是最讨厌这种乱嚼舌根的人,可不经意间,自己却也做了这种人。 “你叫她干嘛呀?”张潞潞心有余悸,“她这什么反应呀,到底有没有听到我们的话?” 傅斯恬抬起脚步往上走,声音有点低:“潞潞,不管她有没有听到,下次这种没有根据的猜测就不要往外说了。” “我没有往外说,我只是好奇问问你嘛。”张潞潞不是很放在心上的样子,“况且,没事啦,她听到就听到啦,我们也没讲她什么不好的啊。” 傅斯恬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她,“我也不要讲,传到你,到你为止就好了。” “先不说高一培的是不是真的有做这件事、时懿知不知情。时懿厉害的、值得大家谈论的,应该是她演讲时大家都能感受得到的优秀,这和高一培喜不喜欢她,帮不帮她拉票都没关系的。你刚刚那样的结论,对她本身就是一种不尊重。” 她其实也没有很严厉,但这样明显的不高兴出现在她脸上,张潞潞还是有些被吓到了。她愣了愣,也收敛了些笑意:“我知道了,我又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我们就只是私底下地聊一下而已,谁知道会刚好被听到。” 有些委屈,张潞潞埋头爬楼梯,小声嘟囔:“怎么突然就上纲上线了。” 傅斯恬看张潞潞不乐意,知道自己语气可能有些重了。她平复心绪,缓和了声音道歉:“不好意思,我有点着急。我也有错,我刚也不应该追问的。” 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张潞潞得了台阶,顺势下了,闷声道:“好了,算了,我们不说这事了。哎,等会儿洗澡你要先洗吗?” “我都可以,你想先就先,不想就我先。”傅斯恬一向不和她争。 “好咯,那我排你后面,我要先听听我的宝贝的歌了。”张潞潞晃晃手中的快递,想到她崽崽,她瞬间又雨过天晴了。 可张潞潞过得去,傅斯恬过不去。一晚上,她都魂不守舍的。虽然时懿的态度让她确信高一培没有那份幸运,但一想到时懿刚刚那冷冰冰的眼神,她胸口就闷得像被一块巨石压着。 她打开qq,戳进和时懿的对话框,出神地看了许久,还是决定当面和时懿解释。隔着屏幕,看不到时懿的脸色,就算时懿真的给她发来了“没关系,不要放在心上”,她也未必就能真的安心了。 她换下洗澡后穿的睡衣,换上了整齐的衣物,因为过于忐忑,甚至在犹豫间,连鞋子都穿上了。 九点多了,没有时间再拖了。傅斯恬一咬牙,在舍友宋楚原和周娜奇怪的眼神中走出了宿舍,来到了1315宿舍门口。 深呼吸,抬手,敲门,她怀疑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整个走廊的人都听得见。 不过几秒,门就由内打开了。 门内探出一张好看的脸,来应门的是时懿。 “找谁?”时懿脸上没什么表情。 傅斯恬手足无措了起来,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逆流,耳朵烫到像要烧起来了。“找你。”她听见自己怯怯的声音。 “有事?”时懿手扣在门上,没有要把门拉大的意思,更没有要请她进去的意思。 虽然还是一贯的言简意赅,但比起前几天给她月饼时的态度,傅斯恬明显能察觉到时懿这次的冷淡。 “时懿……”傅斯恬越发紧张,她攥着衣角,艰难地组织出话语:“刚刚在楼梯间的事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应该第一时间阻止的。” 时懿静静地注视着她。 傅斯恬耳朵红得要滴出血了,但还是不舍得逃避,指甲连着衣服,在手心扎出痕迹,“你和高一培什么关系,对这次竞选都没有影响的。我相信大家选你,都只是因为你自己。” 说完她实在受不了时懿这样冷淡的目光,垂下了脑袋。 时懿在她沉默两秒后才开口:“嗯,我知道了。不用在意。” 傅斯恬惊喜地抬头,触及的却是时懿依旧没有波澜的眼眸。 “还有事吗?”时懿问。 傅斯恬听出了催促。她张皇地又低下了头,一边回着“没事了”,一边快速地转过了身往回走。 身后的门是不是迫不及待地就关上了,她已经无暇,也不敢细听了。 原来直接看到时懿的脸色,分辨出她是不是真的不在意,不会让自己更安心,只会让自己更难过。她的眼里,一点温度都没有,那句不必在意,大概只是给不合好友资质的普通同学的最后礼貌而已。 傅斯恬眼眶涩涩的,路过1317宿舍的门口也没有停下,继续往前几步,拐进了楼梯间。 楼梯间开着窗,却吹不进一丝凉爽的风。闷热到快窒息的感觉。她脑海中反复浮现刚刚时懿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像拿着一把钝刀,反复地折磨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放过了自己。 算了,其实刚刚好。本来就也不算朋友,本来就也不该再想当朋友,本来这几次的“亲近互动”就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她笑了一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到宿舍,洗脚,洗脸,换衣服,上床睡觉。 谁都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只有兔子发现,连续两天,它脸上的毛总是在半夜湿了大半。 接下来的一周,傅斯恬都没有与时懿直接接触过了,即使是体育课发现时懿和自己一样选了排球,上课的时候,她都尽量站得离时懿远远的,不敢再有任何打扰。 时懿也没有和她打招呼。她看上去难以接近,但她身边依旧不缺人,时不时就有女生过去向她请教垫球姿势。来来去去换了几次人,有一个女生却一直在她身旁,与她不时对垫、说笑。傅斯恬认出了,是那天在宿舍楼前和时懿一起下车的女生,她曾经在投影上也见过几次的,时懿的高中同桌,简鹿和。 抛起的排球再一次不听话地落地滚走了,滚动的方向背对着时懿,傅斯恬转过身跟着排球跑走,半蹲着捡球的动作维持了好久,才抱起球站起身,走得更远了。 宿舍里程佳珞几乎不怎么和她说话了,但针对她的小动作依旧没停。她再如何小心翼翼,程佳珞也总能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地挑刺。宿舍就这么大,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傅斯恬避无可避,如履薄冰。 许是学校里不如意的事多了,所以国庆前接到傅建涛的电话,听到听筒那端传来的电视声、傅斯愉隐约的嘟囔声、傅建涛慈爱的“国庆回来过节吧,叔叔工程款结了,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时,心里竟有些软软的。 她本没有打算回去的,可最后,她却应下了:“好,那我看看还买不买得到票吧。” 挂了电话,她发短信问陈熙竹:“熙竹,你之前说不用跑火车站,学校外面有个点就能买到票,具体的位置是在哪里?” 陈熙竹回她:“怎么?你要回去吗?之前问你不是说不回去吗?” “嗯,突然有点想家了。”打完她看着这个“家”字,又把这一串字删掉了,删完她顿了顿,脑中回想起叔叔温厚的声音、傅斯愉和婶婶偶尔也有的关心,又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打上,发出。 心里舒服了些。她眺望着远处海上架起的大桥,眼里倒影着点点光亮。 陈熙竹回复:“那明天你几点有时间?我在南大门等你,我带你过去吧。我顺便把票改签了,和你一道回去。” “太麻烦了,你给我形容一下大概位置,我自己过去就好了。而且你票的时间刚好,你好不容易才抢到的,别浪费了。” 陈熙竹不理她了。 好几分钟过去了,傅斯恬无奈:“好啦,那谢谢你啦,明天上午九点或者下午三点我都有时间。” “这才对嘛,那下午三点,不见不散。”陈熙竹秒回。 傅斯恬失笑。 第二天下午三点,她和陈熙竹一起去了售票点。节前一晚的车票太抢手了,只能买到国庆当天早上回柠城的车次了。十一早上九点,她们一道从学校坐公交去车站,回到柠城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间了。 烈日当空,热得不行。公交停在暑假她们兼职回家时分头骑走的交叉路口,陈熙竹的爸爸开了小摩托来接女儿,看见傅斯恬一个人,热情地邀请她一起上车。傅斯恬不好意思让人家顶着大太阳多绕这么一段路,婉言谢绝了。 好在这次只带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和一点申城的伴手礼,虽然走得很热,但比起开学的那时候,算是轻松多了。她看着道路两旁熟悉的景致,脚步不由轻快了起来。 伴手礼是申城有名的糕点,她特意挑了一家老字号买的,也不知道叔叔婶婶和小鱼会不会喜欢。 她拐进小区,一口气上了楼,打开防盗门,一阵饭香从屋内飘出,让人唇齿生津。傅斯恬脸上漾出小梨涡。 王梅芬听到门口动静,端着菜探出头来,看见是傅斯恬,招呼道:“啊,回来了呀,刚刚好,我们正要吃午饭。你路上吃了吗?” 傅斯恬进门,软声道:“还没吃呢,婶婶。”她合上门,如常地弯腰打开鞋柜,在最下层找自己的拖鞋。 “婶婶,我的拖鞋呢?”她局促地问。 王梅芬的声音从饭厅传来:“噢,我看它太破旧了,想着给你换一双,就扔了。新的还没买呢,你柜子里随便先穿一双吧。” “好。”傅斯恬轻声应。她拿下专供给客人穿的塑料拖鞋换上,低头看着,怔了几秒。 第12章 进了客厅,傅斯恬发现茶几上添了新物件,是三件一套的彩色陶瓷杯,沙发也换了新套,还添了三个可爱的小抱枕,一切都充满了三口之家的温馨感。 傅斯愉从卧室内走出,瞧见她,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哟,我们名牌大学生回来了。” 傅斯恬笑了笑,没有在意她的挤兑,脱了书包,从里面取出糕点,跟在傅斯愉的后面进了饭厅:“婶婶,小鱼,我带了申城特产回来,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你们等会可以试试。”她把礼盒放在桌上。 王梅芬推了饭和筷子过来给她,随口道:“你看你浪费这钱做什么,留着自己买水果吃。” 傅斯愉吃着菜,瞄了一眼,嫌弃道:“看着就不好吃。我们这里不是也有卖的吗?换了个地方套个牌就成当地特产了,也就你信。” 傅斯恬尴尬地笑笑,没有辩解,转而关心道:“叔叔中午不回来吃饭吗?” 王梅芬给自己盛了一碗西红柿蛋汤,“不回来,他最近工地远,在镇上呢。哎,天气热,人缺水分,你和小鱼都多喝点汤啊。”说着,她给傅斯愉盛了旁边的鸡汤,舀了鸡腿和鸡翅:“你也是,特意给你炖的,没见你动一筷子,成天囔囔着要减肥,减什么减,再减我看你就成猴了。” 傅斯愉不满:“妈你这什么形容词呀,有你这么形容自己女儿的吗?” 母女俩你一句我一句地斗起嘴来。 傅斯恬插不上话,安静地听着王梅芬对傅斯愉的唠叨,吃完白饭,拿汤勺盛了小半碗西红柿蛋汤。 西红柿蛋汤味道有点淡。傅斯恬突然发现,其实学校食堂的蛋汤挺好喝的。假期里学校人少,食堂也不挤。 她心底里隐隐后悔,也许不该回来的。 这份后悔,到了傍晚傅建涛回来,为了她和傅斯愉大吵一架时达到了顶峰。 中午傅斯恬吃完饭自觉地帮忙收拾碗筷,傅斯愉回房前,知会了她一句:“我房间里书和资料太多了没处放,看着就心烦,我看你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就先借用了,暂时还没收。你这几天将就一下,没事吧?” 她难得这么客气地与自己说话,傅斯恬当然说没关系。但等她洗完碗筷回房间,她才明白傅斯愉说的借用具体是什么样子——她房间本来就小,空着的落脚处不多,现在这些地方几乎都放满了东西。有成箱的旧书、堆满旧衣服的行李箱、断了琴枕的吉他……零零碎碎,连她的床上都放了东西,俨然是半个杂物间的模样了。 傅斯恬靠着门板站了一会儿,决定只收拾下床,有个能躺的位置就好了。她把床上的东西搬下去,怕傅斯愉不好找,还特意分门别类了。 结果傍晚傅建涛回来,本是语带笑意地问着“恬恬呢?回来了吗”的好心情,走到傅斯恬房门外几步之远,就瞬间变了脸色,气不打一出来。 “小鱼!你怎么回事!”他脚下转了方向,直冲进傅斯愉的房间。 “爸!你进来怎么也不敲个门!”傅斯愉也很生气。 傅斯恬和王梅芬不明所以,被吓到了,都跟着跑到了傅斯愉的房门口。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王梅芬手上还拿着铲子。 傅建涛指着傅斯愉,怒气冲冲:“你问问你的好女儿怎么了!我和她说了几次了,让她把东西从恬恬的房间里拿出来,多少次了!多少天了!”他瞪向傅斯愉:“你就没当一回事是吧?” 傅斯愉跟着囔囔:“你冲我喊什么啊,我刚问她了啊,她说没关系啊,收什么收啊。” “你姐那是不好意思直说。你给我收起来!” “她就回来几天,先给我放一下会怎么样啊。我现在学习都没时间了,你就行行好,别折腾我了好吗?” 傅斯恬见势不对,急忙发声缓和:“叔叔,我真没事,我也用不到书桌什么的了。没关系的,就放着吧。” 王梅芬也跟着劝:“哎呀,老傅,她们姐妹俩自己说得和的事你就别跟着掺和了行不行啊。” 傅建涛却根本没听进去一样,冲着傅斯愉又吼了一声:“我再问一次,你到底收不收!” 傅斯愉被吼得委屈,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干脆不说话了。傅建涛气极了,大步迈进傅斯恬的房里,直接拎起傅斯愉的吉他、小桌子就往外扔。 傅斯愉被吓到了,又气又委屈,眼泪直往下滚:“收收收,收也要我有位置放啊。房间挤死个人,我放哪啊!我要有书房我用得着这样吗?有本事你换个大房子啊,呜呜呜……” 她一哭起来,王梅芬就心神大乱,声音也跟着拔高了八度,“傅建涛,你疯了是不是,你有气出去撒啊,回来拿老婆孩子撒什么气啊,你冲她吼什么啊,你有本事出去外面威风啊。” 傅建涛回头瞪像母鸡护着小鸡的王梅芬,目光扫到惊惶的傅斯恬,忽然狠踹了一脚箱子,发出沉闷的“砰”声,“我没本事,可以了吧,行了吧!嫌我换不了大房子是吧,有本事你给她换个爹啊!” “傅建涛,你什么意思啊?!”王梅芬被激怒,彻底加入战场。 吵骂声,哭声不绝于耳。傅斯恬站在他们一家人中间,像个外人,更像个罪人。 手足无措。她真的不应该心血来潮回来的。太打扰他们了。 大战最后以王梅芬摔门回房结束了。精心准备的国庆大餐,摆放在餐桌上渐渐冷了,谁也没心思吃。王梅芬和傅斯愉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傅建涛抽了筷子,赌气说:“不管她们了,我们自己吃。” 傅斯恬不敢吃,热了饭菜,几次三番去叫王梅芬和傅斯愉出来吃饭,两个人都不理她。傅斯恬没有办法,央求傅建涛,傅建涛到底心疼老婆和女儿,还是放下了脸进卧室去哄王梅芬了。 最后王梅芬和傅斯愉都出来了,四个人还是一起在餐桌上吃了这顿饭,但大家都不说话,默默扒饭,食不知味。 气氛太沉闷了,傅斯恬洗好锅碗灶盆,借口出去扔垃圾顺便消消食,逃离了这个让她要喘不过气了的房子。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车来车往,林立的高楼大厦里,一簇簇黄色的光亮,散发着温暖的味道。 傅斯恬顺着人多的道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附近的公园边上。公园临水而建,有一条长长的河堤和一片葱郁的草坪,河堤上人影憧憧,走着许多散步遛狗的人。 傅斯恬在堤岸上找了个干净的位置,随意坐下,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着深蓝的夜空和缺了一角的银月。 没有由来的,她忽然想起了时懿。中秋那天,时懿也用着这样的角度仰望过天空,那时候,她在想什么。 她视线渐渐下移,落到了不远处草坪上正在追逐嬉闹的两个小朋友身上。小朋友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模样。 傅斯恬恍惚,她和时懿刚认识的时候,也就这般大吧。 那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岁月。妈妈早前托了关系,让没有上户口的她进了一所私立幼儿园。可自从爸爸的事情发生后,所有的人都对她们指指点点,幼儿园里的所有小朋友也都欺负她,不和她一起玩。 直到时懿转学进来。 除了话很少,不太爱笑,她就像童话里走出的小公主一样,冰雪漂亮,家世一看就很好,出入有保姆专车接送,老师对她也很客气。一开始,小朋友们对她都很好奇,都很想亲近她,每次分组游戏,都抢着和她一起。但几次后的某一次,老师再次提出两三人一组游戏时,时懿在被人抢着要时,却出人意料地指着角落里次次落单的傅斯恬说:“老师,我和她一组吧。” 小朋友们不服气的劝阻声此起彼伏,时懿却都不在意。她牵着傅斯恬的手,平常地和她做完了整个游戏。 傅斯恬受宠若惊。 完成游戏后的户外活动时间,傅斯恬一个人坐在石阶上看着大家玩闹,时懿从远处的人群中走来,在她身边坐下,捧着水壶安静地喝水。 “时懿。”她鼓起勇气,软软地叫她。 时懿偏过头看她。 “你下次不要选我了。”她糯糯地说。 时懿问:“为什么?” 傅斯恬抱着膝盖,垂着小脸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爸爸是坏人,和我一起玩不好。” 时懿一点都不惊讶:“我知道,你爸爸是杀人犯。” “那又怎么样?” 她居然说“那又怎么样”?这完全不是傅斯恬料想的反应,她错愕地抬头看时懿。 时懿注视着她,明眸澄澈,一字一字很平淡地说:“做坏事的是你爸爸,又不是你,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爸爸是你爸爸,你是你。” “我觉得你挺好的。” 像一道光,划破了囚禁她已久的黑夜。傅斯恬在时懿的乌眸中,看到了小小的自己,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整片星海。 小小的傅斯恬呆住,眼泪忽然完全不受控制地涌出,怎么擦也擦不干。 第13章 广场舞的音乐响彻天地,打断了傅斯恬的回忆。穿着统一服装的阿姨们拖着音响,陆续在前方的空地上集合,活动筋骨,准备跳舞。傅斯恬在嘈杂声中站起身子,最后看一眼那正头对头一起吹泡泡的两个女孩,背对着她们,跨过堤岸,越走越远。 明天太刻意了,后天吧,和叔叔婶婶说临时有事,回学校吧。傅斯恬看着自己的影子想。 10月2号,傅斯恬把整套房子仔细地打扫了一遍,晚上,她找了个借口,和叔叔说必须要提前回学校。叔叔趁婶婶不注意,想偷偷给她零花钱,她推托钱还够,没有收。 10月3号早上,她做好了早饭,给傅建涛他们留了便签,背着回来时背着的那两套衣服,轻手轻脚地出门了。 清晨的小鸟啾啾地叫着,阳光温暖得刚好,傅斯恬在公交站旁的早餐摊上买了两个馒头,放进书包里。公交到了,傅斯恬投币上车。 柠城动车站只是个小站,来往申城的动车班次并不多。傅斯恬到了窗口改签才知道,她错了最早班的那辆车,能买到的有票的最近一班车,就是傍晚四点十一分的了。 要等的时间有点长,傅斯恬没有犹豫,也没有先折回傅建涛家。两个馒头饱腹,她在候车室里一直等到了检票。 落日时分,傅斯恬回到了申大。公交一路堵车,她有点晕车,又热又想吐。可宿舍没有人,她一个人享受所有人公摊电费的空调,她怕其他舍友不高兴。 她打开吊扇缓了会,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洗衣服时感受到阳台有流动的风送来一丝清凉,决定去操场上走走、透透气。 操场上人比平时少了些,只有稀稀拉拉的十几个慢跑者的身影。傅斯恬放空了思绪,戴着耳机,绕着跑道,迎着风,慢悠悠地走着。 走了半圈,不经意的一转头,侧方靠近升旗台的石阶看台上,一个站立着打电话的身影让她心头一跳。 看台高墙外投进来的路灯光线太微弱了,照得人面目模糊,可傅斯恬在脑海里描绘过太多次时懿了,她确信,那个人是时懿。 她的理智让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地收回视线,心思却完全不听指挥。时懿又没有回家吗?可是按道理说,她作为本地人,应该最方便回家才对的呀。 她不自觉加快脚步,走到了跑道的后半圈,升旗台的正对面。隔着一个足球场,太远了,她只能依稀看到时懿还站在那里。她脚下步子又快了些,再一次回到了刚刚路过的那个升旗台地段。脚步放慢一些,微微偏头,看向前方,自然地就能把时懿的身影纳入视线之中。 时懿坐了下来,正对着操场,还在打电话。察觉到时懿好像有偏头的迹象,傅斯恬赶忙收回视线,低着头,快速路过。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忍不住就这么做了。 第二圈、第三圈依旧如此。她看到时懿已经打完了电话,走到了石阶最下面一阶,单手倚着栏杆,眺望着操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四圈,傅斯恬走到了那个位置,习惯性地再次偏头看去。只是这一次,石阶上空荡荡的,时懿不在那里了。 傅斯恬的心忽然就跟着空落落的了。她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侧转身子,环顾四下,茫然若失。 她不知道,时懿就坐在她斜后方不远处的足球场内,把她驻足找寻的动作,尽收眼底。 傅斯恬刚刚真的有特意偷看她,时懿确定了,那不是错觉。她有些疑惑,傅斯恬是不是对自己太过关注了?但她目视着傅斯恬缓慢移动,透着一股失落的背影,心弦像被什么拨动了一下,突然的,心情更不好了。 她想起了两人最后一次交谈时,傅斯恬怯怯的道歉和自己态度不算好的回应。那时候傅斯恬仓皇跑走,时懿看得出她难堪极了。 可那又怎么样。时懿当时想,我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难道所有的道歉就都要得到对方微笑的没关系吗?她当时也很不高兴,这个不高兴是因为听到了别人对她背后的议论,还是因为这个议论的参与者里有傅斯恬——她差点误以为是“她”的那个人,时懿到现在也说不清。 时过境迁,时懿心底里涌起了负罪感。其实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况傅斯恬还特意来道歉了。 自那次以后,傅斯恬好像一直有意和她保持距离了。反正她也不是“她”,时懿本来不在意的,但现在,她看着傅斯恬那单薄落寞的身影,无法说服自己不在意了。 她站起身,遥望着远处傅斯恬的位置,揉了揉眉心。她走到足球场最外沿的、灯光最明亮的跑道边上,佯装玩手机。计算着时间,在傅斯恬即将路过的时候,她收起手机,不经意地抬头,撞见了迎面走来的傅斯恬。 一个完美的偶遇。 傅斯恬微微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了起来。她看到时懿了,时懿百分百也看见她了。那现在是怎么样?她……她要不要和时懿打招呼啊? 正犹豫间,时懿注视着她,薄唇轻启:“好巧啊,你也来散步。” 宛如天籁。傅斯恬心跳如同脱缰的野马,“对……对啊,好巧啊。”她停下了脚步,站在跑道边上。 夜风拂过两人的衣衫,撩动她们的长发。都不说话,有点尴尬。 时懿挽了一下耳边的秀发,问:“我正要回去,你呢?” 傅斯恬理智又开始不够用了。无论她曾在心底下了怎样的决心,好像只要时懿一个眼神,她就又无条件投降了。 “我也要回去了。”她听见自己声音有点干。 “宿舍?”时懿问。 “嗯。” “那一起走吧?”时懿发出邀请。 “好。”傅斯恬努力地压下喉咙里的紧张。 两人隔着一肩的距离,并排往体育场外走着。“国庆没有回家吗?”傅斯恬捏着裤缝,状若自然地闲话家常。 时懿淡声回她:“回去了两天。你呢?” 傅斯恬说:“我也是。” “坐动车吗?” “对。” “怎么不多玩两天?”时懿问得很随意。 傅斯恬沉默两秒,声音有点轻地坦白:“家里人吵架了,气氛不太好。” 时懿脚步微顿,稍稍侧身看着她。路灯把她的面容照得很温柔,傅斯恬心脏又开始乱了节奏。以为她要说什么话安慰自己了,结果时懿问:“要不要再回去走走?” “啊?”傅斯恬摸不着头脑。 “吹吹风,心情会好点。”时懿语气认真。 这么笨拙的安慰吗?傅斯恬愣了愣,忽然抿着唇,笑意自颊边漾了开来。 这次轮到时懿莫名其妙了。但她静静地看着傅斯恬笑,并没有追问她笑什么。傅斯恬笑起来很好看,眼睛水而亮,弯弯的,整个人软软的,干干净净。 她又想到了那个人。 傅斯恬摇了摇头,没有回操场的意思。“那你也是心情不好,出来吹吹风的吗?”她试探地伸出触角。 时懿脚步继续向前,淡声应了个“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傅斯恬不敢深问。眼见着气氛又要像上一次那样陷入尴尬了,傅斯恬找话题:“你高中的时候学过排球吗?” “学过,怎么了?” “我体育课看到你打得很好。” 时懿生出了点兴致逗傅斯恬:“你看到了?我以为你体育课都不敢看我呢。” 如愿以偿的,她听见傅斯恬慌张地结巴了起来:“我……我没有,我只是……只是……” 时懿忍不住极轻地笑了一声。为什么会有人真的这么容易害羞。 傅斯恬浑身一酥,难以置信地侧目看时懿。她……她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时懿的笑颜转瞬即逝,就事论事道:“我知道。那天的事,不好意思,是我心情不好,迁怒你了。”声音还是往常清清冷冷的质感。 但傅斯恬的心却因此热了起来,脑中像是有烟花,一朵又一朵地绽放开来。 那天的事,是哪件事,不言而喻。 “没有没有。”傅斯恬连连否认:“本来就是我做的不对。” 时懿与她对峙一秒,像是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结在谁更不对,再次转开了话题。“你垫球垫得很烂。” 这是个肯定句。傅斯恬小嘴微张,内心闪过一个猜测,时懿体育课其实有注意到我吗? “我……我没学过,不太会。” “不难,下节课我教你。”时懿说得稀松平常。 傅斯恬彻底被一波接一波的欢喜砸晕了。 这次本比上次更长的一段路,傅斯恬却觉得很快就到了,意犹未尽。 直到回到宿舍,傅斯恬躺在床上,四肢贴着床板,她还是觉得自己像踩在云朵上一样,充满了失真感。 时懿的道歉对她来说,与其是两人心照不宣的和解,更不如说是时懿对她单方面的赦免。她已经不会借着时懿给予的一点温柔就自作多情、想入非非了。 但至少,她可以不用再忍受“自己喜欢的人可能讨厌自己了”这样的煎熬了。 这一晚,傅斯恬以为自己会快乐得失眠,结果她抱着兔子玩偶,却是久违地睡了一场好觉。 第14章 但凡有些社交意识的人都知道,多数情况下,诸如“下次一起吧”、“下次再聊”这样的话,都只是当时情境下的一种客套。 傅斯恬也一样没敢把时懿的那句“下节课我教你”当真。 周五下午又是两节体育课。傅斯恬恢复了和时懿的正常社交,在上课前见到时懿和简鹿和并肩走来时,她装作自然地朝时懿笑了笑,时懿也朝她笑了笑。 这样就够了。傅斯恬告诫自己。 两圈慢跑后,大家进室内跑道自由练习,值日生去器材室借排球。两人一组,排球的数量完全足够,但大家为了拿一颗好打点的球,都争先恐后地涌过去了。傅斯恬站在人群外,耐心地等大家都挑完了才拿。 她的搭档张清雨高中学过排球,对这学期要考的自垫完全不担心,体育老师一走,她也跟着脚下抹油。“好热啊,我受不了了,只有空调能救我了。我先回去了,老师要是突击点名,你给我发个消息。” 傅斯恬点点头,一个人在跑道内练习自垫。 自垫到底乏味,有搭档的同学们练习小半节课的自垫后,都渐渐改成对垫了。她们拉开距离,你来我往地打起了球。一开始,傅斯恬左边跑道两个人对打起来了,傅斯恬往右边动了动,接着,右边跑道也来了两个人,打着打着朝傅斯恬靠近了,傅斯恬自觉妨碍人家,就退到了跑道外的楼梯下,没想到,没一会儿,楼梯下也来了两个人拉开了阵仗。 傅斯恬退到角落,抱着球,往右边正在上健美操课的方向看,试图找下一个落脚的地方。 一个阴影落了下来,随即,她手上一轻,排球被拿走了。傅斯恬诧异,回头看向来人。 时懿正站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捏着她的球,一本正经地问:“怎么躲在这里?” 傅斯恬眨巴眼睛:“啊?” “不是说,这节课教你垫球吗?” 傅斯恬错愕,那不是客套话吗?“还……还没来得及过去找你。”她睁眼说瞎话。 时懿上下打量她一眼,不置可否。 傅斯恬有一种被看穿了的局促感,嗫嚅道:“正准备过去呢。” 时懿微微勾唇,跳过这个话题了。她把软排球还给傅斯恬:“这个球不好打,用它练习,事倍功半。” 傅斯恬也知道这个球不好,可能是使用寿命快到了,整个球软软的,外面的皮皱巴巴的,像随时要破了一样。“那我下次拿个好点的。” “总是最后一个,是拿不到好球的。”时懿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傅斯恬一下子耳朵发烫,有种没做作业被班主任抓现行的感觉。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时懿说着转身走了。 傅斯恬目送着她离开,看见她到了跑道的入口处找简鹿和,她们说了两句话,简鹿和把手中在垫的排球交给了时懿,自己坐到一边休息去了。 时懿抱着崭新的球回来,再次把球递给傅斯恬。 这个排球蓝白黄相间,明显长得和器材室里借出来的橙色排球不一样。 “你自己带过来的吗?”傅斯恬问。 “嗯,我和鹿和,就是我搭档一起买的。” “那……那你把球拿过来了,她没事吗?”傅斯恬双手触摸着结实的球面,心里有一点酸,又有一点甜。 “没事。”时懿漫不经心地回答。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傅斯恬:“你垫一个球给我看看。” 傅斯恬听话地照做。她把球抛高,双手向上交握,探出身子努力地去接球,勉强接了三个,第四个就掉地上了。 时懿微微蹙眉,点破道:“你球抛得太高了,接球的姿势也不对。”她伸出手覆在傅斯恬交握着的双手上,认真地帮傅斯恬调整动作。 指腹柔软微热,傅斯恬心跳漏了一拍。 “手臂要伸直,接球的时候,不要那么僵硬,身子也不要乱动,用手腕的这个部分来接。”她在傅斯恬手掌和手腕的交接处画圈圈。 痒痒的,傅斯恬呼吸不自觉变缓。还来不及多感受,时懿放开了她的手,提醒道:“你看我演示一遍,注意我手臂动作和手腕动作的感觉。” 傅斯恬收回心思,乖巧点头。 时懿抛起球,上半身几乎都没动,手臂轻轻一抬,球就像被线牵着一样落回了她的手腕上,一下一下,轻轻松松,球要落回她手上,仿佛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傅斯恬的视线,从时懿的手臂上,不由自主地滑向了时懿仰起的脸庞上。有一颗小汗珠从时懿的下巴滑落,一路湿润过时懿瓷白细腻的天鹅颈。 傅斯恬喉咙动了动,呼吸不由地变得更缓了。 时懿示范完,把球递给傅斯恬,让傅斯恬练习给她看。傅斯恬一边练习,时懿一边帮她调整,往复循环。 等能连续垫八个球的时候,傅斯恬捡完球跑回来准备和时懿分享喜悦,目视着时懿所站的位置,突然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好像又站回了她最开始让出的位置了。 她跑回时懿身边,雀跃地说:“我连续垫了八个了!”像个讨夸的小朋友。 她手上可没有小红花。时懿好笑,只口头表扬道:“嗯,再接再厉。” 第一节 下课铃响了,第二节上课铃也响了,傅斯恬休息间隙,看见了远处简鹿和玩手机的身影,升起了不好意思。 “谢谢你陪我练了这么久。你要不要回去和你搭档练一会儿?她没有球,会不会无聊呀。” 时懿转过头看了一眼简鹿和。 傅斯恬把球递给时懿,时懿接过了,“你搭档呢?” “她排球挺好的,不需要练习,点了名就回去了。” “经常吗?” “嗯。” “你可以重新找个人搭档的。” 傅斯恬脑海里闪过一瞬的念头,那可以找你吗?但一想到每节课都和时懿形影不离的简鹿和就知道是不可能的。她摇了摇头说:“大家都找好搭档了,重新找,就会拆散别人的组合,张清雨也要重新找搭档,对她们都挺不好的。” 时懿愣了愣,想说什么,最后却没说出口,“那我先过去了。” 她转过身,顿了顿,又回过头说:“下节课,也可以找我。” 傅斯恬眼睛亮亮的,嘴角一弯,带出一个很甜软的笑。 时懿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走了一段路,突然觉得自己心情好像挺好的。 * 有了时懿的再一次许可,傅斯恬壮着胆子,拿捏着分寸,隔一周向时懿请教一次排球。时懿说到做到,每次都很认真地指导她,对垫的时候,就算满场跑地捡球,也没有露出过一点不耐烦的神色。 这样过了几周,时间到了十一月中旬,时懿的生日。 傅斯恬忖度着,时懿教了自己好几次排球,就算是感谢,她守着零点说一声生日快乐,第二天买个小蛋糕、送个小礼物过去,也不算过分突兀吧? 她想了好久送什么礼物,最后被精品店里的羊毛毡掳获了。她挑了时懿的生肖,买了两套可可爱爱的小狗羊毛毡,熬了好几个通宵,扎破了好几根手指,总算扎出了两个还算满意的成品。 她给两只小狗穿上钥匙扣,精心包装好,摆在枕头旁,只待送出。 时懿生日当天是周六,周五晚上,宿舍十一点熄灯后,傅斯恬没有躺下,而是坐在床上,握着手机,度秒如年。 她在等零点,想做第一个给时懿送祝福的人。 好不容易捱到二十三点五十五分,班群里的忽然跳出个消息:“祝我们女神10ee同学生日快乐,[撒花][撒花]”。 傅斯恬还没反应过来,这条消息就开始刷频了,一个个夜猫子同学都开始复制祝福了。 功亏一篑,傅斯恬欲哭无泪。 可是明明还没到十二点,大家着什么急啊。 傅斯恬耷拉着脑袋,还是等到了手机跳过零点的第一瞬间,准时准点地单独给时懿发去了:“生日快乐。” 时懿没有回她,傅斯恬等待中,打开了班群,这才发现班群里时懿的舍友尹繁露发了条消息:“10ee让我代她和大家说一声谢谢,她现在被我们糊住了双眼,满身都是蛋糕,打不了字了。” 消息下面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1315全宿舍人的合影。合影里,每个人脸上都沾着点奶油,洋溢着笑,时懿被她们围在中间,秀发上,脸颊上全是奶油,眯着眼睛,倒是难得狼狈的模样。 鲜少能有机会看到这样的女神,男生们都乘乱要求尹繁露多发几张合照。傅斯恬也动了心思。 可尹繁露扔下这张照片后就没动静了。 傅斯恬退出窗口,戳进空间碰运气,想看看有没有时懿的舍友发动态了。 运气不错,她一刷新,出来第一条就是时懿的另一个舍友祝墨发的说说:感谢时大女神带我见世面。[偷笑] 附图是大海、别墅、绿地、泳池、精美热闹的生日轰趴内场,有傅斯恬认识的时懿舍友们、简鹿和,也有傅斯恬不认识的男男女女们,还有用推车推出来的几层的大蛋糕、堆满茶几的礼物包装盒…… 傅斯恬指尖蜷起,过度活跃的情绪忽地沉了下来。她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看自己枕边简陋的羊毛毡。屏幕自动熄屏了,她在黑暗中坐着。 时懿凌晨一点多回了她客气的“谢谢。”傅斯恬冷静了情绪,把羊毛毡收进了衣柜的最深处。 “生日快乐。”她在心里把预演了很多次的祝福又说了一遍。 第15章 周日晚上,傅斯恬有图书馆例行的勤工俭学工作。21点30分,图书馆闭馆,傅斯恬和值班的同学一起把所负责的楼层的桌椅、书籍、书架都规整完毕后,赶在十点前回到了宿舍。 宿舍里大家都在,张潞潞、宋楚原、周娜在床上玩手机,程佳珞和罗茜在书桌前用电脑。傅斯恬问过没有人排着洗澡后,抱着盆和衣物进浴室了。二十分钟后,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发现罗茜和程佳珞都上床了,宿舍靠程佳珞床那个方向的灯管也熄掉了。 程佳珞床帘里没有光透出来,像是睡了。 傅斯恬放轻了动作,把换下来的衣服放到了阳台,回到书桌前,握着电吹风犹豫。 还是不要吵到她了吧。傅斯恬放下电吹风,爬上床拔下了床上用的电插板,去到了最靠近走廊的卫生间插上,而后拿着插座板,拉着线,开了宿舍门往斜对面的楼梯间走。 她刚刚把电插板在楼梯间的地面上放好,准备回宿舍拿电吹风,一站起身,时懿正好拿着几张表格纸,从14楼的楼梯上走下来。 她穿着烟灰色的宽松毛衣,黑色的长裙,乌发垂顺,整个人冷艳干净,已经丝毫找不到周五那日照片上亲切狼狈的痕迹了。 看到对方,两人都是一愣。 “你回来了啊。”傅斯恬下意识地说出了口。出口后她就惊觉不妥,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时懿问:“你找我?” 傅斯恬连忙补救说:“没有,我……我就是听舍友说你们宿舍周末都出去玩了。” “嗯。”时懿没有否认,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地面上明显是傅斯恬刚放下的电插板上,奇怪道:“你在做什么?” 傅斯恬不自觉攥自己的发尾,刚要回答,感受到手中湿湿的触感,突然反应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不整齐。她脸一下子热了起来,局促道:“我想吹头发,但宿舍有舍友睡了,我怕吵到她,就想把电接出来,在楼梯间里吹。” 时懿抬手扫了眼腕表,眉头蹙了起来。 傅斯恬不安道:“是很奇怪吗?在这里吹。” 时懿看着她泛红的耳朵,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是很奇怪。” 傅斯恬眼睫一耷拉,还没来得及说话,时懿就一拢裙摆,蹲下|身子,把地面上的电插板捡起递给她说:“去我宿舍吹吧。” 傅斯恬微怔,咬着下唇克制自己的惊喜。她接过电插板,懂事问:“会不会吵到你舍友?” 时懿否认:“不会,她们睡得都晚。” 十一月的晚上已经有点凉了,傅斯恬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站在窗户进风口旁。时懿拉开楼梯间的门,带得傅斯恬跟着往走廊里走。 “披件衣服再过来吧。”路过1317门口时,时懿淡淡地说了一句。 傅斯恬颊边的梨涡再也藏不住了。她用手轻压心脏处,告诫自己那颗又开始花枝乱颤的心安份点。 她进宿舍放下电插板,特意梳了个头,才听话地披了件外套,拿着电吹风去到了1315宿舍。 1315的门虚掩着,傅斯恬敲了敲门,听到时懿应她一句“进来”才推门进去。 室内灯光明亮,入目第一眼的是中间过道上正在做卷腹运动的尹繁露。看见傅斯恬进来,尹繁露动作不停,却依旧不忘和她打招呼:“哟……恬恬……晚上……好啊……”像是要断气了,说完她就瘫在瑜伽垫上一动不动了。 傅斯恬目露惊叹,呆呆地看了两秒才回:“晚上好。” 下铺有一张床的床帘还没拉上,雷伊琳在敷面膜,听到尹繁露的声音,看到傅斯恬的表情,被戳中笑点,两只手压着两颊的肌肉,艰难吐字道:”要死,你们别逗我笑啊,我现在不能笑。”话音刚落,她的面膜就笑歪了。 “啊,你们打个大坏蛋!逗我笑,陪我面膜。” 傅斯恬本来不想笑的,一看她面膜歪得不成样子,忍不住就被她逗得嘴角上扬。但雷伊琳说不准笑,她就很努力地想憋住。 时懿正坐在书桌前整理材料,瞄了傅斯恬一眼,“不用在意伊琳,是她自己笑点低。”她把旁边桌子的椅子朝傅斯恬方向拉开一半,示意傅斯恬过来坐。 “时懿,你这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吗?”雷伊琳哀怨。 时懿无动于衷,“面膜要干了。”她对着空气说了一声:“祝墨,借你座位和插座用一下。” 上铺传来满不在意的声音:“你用呗。” 傅斯恬小心地绕着尹繁露的瑜伽垫走,尹繁露缓过来了,又是平时在外温柔大姐姐的模样了:“没关系,随便踩吧,我等会儿也要擦的。” 傅斯恬哪里好意思,还是踮着脚绕到了时懿的身旁坐下。 时懿朝着桌上插座抬了抬下巴,“你吹吧。” 傅斯恬“嗯”了一声,连接了插座,拘谨地坐下身子开始吹头发。 电吹风响起隆隆隆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十分突兀,傅斯恬一秒关上,不好意思地再次和尹繁露、雷伊琳确认:“会不会吵到你们呀?” 雷伊琳下床扔面膜,好笑道:“多大事啊,你这么客气干什么?” 尹繁露又开始运动了,再次用着她那要断气的声音说话:“是啊……吹个……头发……而已,又不是……蹦迪,而且,现在时间……还……” 上半身怎么抬都抬不起来了,一口气上不来,尹繁露的声音逐渐变形。 时懿听不下去了,“做你运动吧,别说话了。” 尹繁露不死心强撑,发出被命运扼住喉咙的声音,比电吹风噪音一百倍。傅斯恬再次打开电吹风,终于不遮不藏地笑了出来。 软软的,很让人怜爱。 时懿整理资料的手指顿了顿,复又动了起来,用回形针把资料固定好,“斯恬。” 傅斯恬撩头发的动作停住,下意识地又把电吹风关了。 印象中,这还是时懿第一次叫她名字。淡淡地,泠泠如清泉。幻想成了真,傅斯恬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名字,真的可以被叫得这么让人心动。 时懿说:“斯恬,有时候适度范围内,不必太迁就别人。” 声音不是很大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却一个字一个字重重地落在傅斯恬的心上。她看着时懿,觉得眼前的这张清冷的脸,恍惚又和小时候时懿那张稚嫩的脸重合了起来。 时懿说完话,像无事发生过一样,把资料放进文件夹,去阳台洗手了。 傅斯恬再次打开电吹风,心绪在隆隆声中起起伏伏。 五分钟后,傅斯恬头发吹得半干了。她看时间也不早了,有分寸地关了电吹风,起身告辞道:“我吹好啦,回去了,谢谢你们啊。” 时懿在用电脑,略一颔首。尹繁露在收瑜伽垫,热情邀请:“有时间欢迎常来串门呀。” 傅斯恬最后偷偷看一眼时懿,笑着应下了。 回到宿舍,还没断电,宿舍的灯还是亮着那一盏,往常都是最后傅斯恬在断电前问问“那我关灯啦?”,得到肯定回复后关了灯再爬上床的。但今天刷完牙要张口问时,她脑海里浮过懿刚刚说的那句话。 不用太迁就别人。 踌躇两秒,算了,举手之劳而已。不关灯的话,由着灯到断电时自动熄灭,明早六点来电时,灯自动亮起,大家都要被亮得难受。 傅斯恬还是多走了几步路,关了那盏灯,摸黑上床。 入睡前,她习惯性检查手机消息和闹钟,突然发现组织委员尹繁露在班委群发布了上次班会时提到的关于班级出游的安排。 她说包车已经由团支书时懿联系好了,是她朋友介绍的,专业客运,友情半价,地点随意,时间也很自由。现在要分配的任务是以下几点: 1、出游的吃食,班上同学投票的结果是烧烤,到时候需要几个班委提前去采购食材。 2、地点大家属意的有两个,一个是山上,一个是海边,需要有两个人踩点,确定一下是否适合,是否安全。 3、踩完点确定了地点,需要有两个班委连同踩点的人一起策划整个出游的流程和注意事项。 4、需要有一个同学负责出游时的拍摄和出游后的记录…… 一条一条,尹繁露安排的井井有序。 所有任务,大家自由选择。 显而易见,踩点是个比较辛苦的活儿。不仅两个地点离学校远,来回麻烦,而且踩完点还要做策划,出完力还要出脑。时懿作为团支书,很配合尹繁露的工作,第一个回应尹繁露,并且主动揽下了踩点这个的活儿。 时懿一回复完,班长高一培就马上跟着回复“那我和时懿一起去踩点吧?” 傅斯恬心闷了一下。 后面其他班委的回复跟了上来,大家都自觉地选择了其他项目。 时懿在高一培回复后没有再发言过了。 傅斯恬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不在意这件事。她想到时懿当初对自己和张潞潞谈论高一培和她绯闻时的态度,心一横,@了时懿:“时懿,我和你一起去踩点吧。” 紧接着,她又发:“啊,我没看到上面的记录,班长已经选了啊。”但却没有表示要选什么新的任务。 发完傅斯恬就把手机覆在被子上,又想看时懿有没有回应又不敢看。脸颊烫得不行。 手机震动了一下。 傅斯恬的心跟着手机一起发颤。她火速翻起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群聊的界面。聊天记录里,最新一条是时懿发的:“好,那踩点就由我和斯恬一起去吧。” 傅斯恬心花怒放,退出窗口查看刚刚那条震动的消息。 是时懿私聊她:“这周六可以吗?” “可以。”傅斯恬连忙回。 时懿说:“好,那具体的我们周内再说。” “好。”傅斯恬发完,心情还在激荡中。咬了咬唇,一鼓作气,她把多余的关心说出了口:“那你忙完了早点睡吧,晚安。” 时懿回她:“嗯,晚安。” 傅斯恬盯着那个“晚安”看了一遍又一遍,加入收藏,转身搂过兔子,埋头蹭蹭,乐不可支。 第16章 第二天是周一,下晚自习后学生会办公室有例会要开。这期例会的主要内容是由办公室主任元凝培训新闻稿要怎么写,外联部的隋梦和宣传部的副部长都带了几个小干事来旁听,顺便交流一下感情。 时懿也是外联部过来的一员。 例会结束后,大家收好东西,都三三俩俩要么围着部长们、要么挽着交好的同学的手往教室外撤退。 傅斯恬看时懿不紧不慢的姿态,故意放慢了收东西的动作,磨蹭到最后和时懿一起出教室。 楼道两边的教室都熄灯了,四下清静。大部队在前面有说有笑地走着,傅斯恬和时懿落在后面,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安静着。 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吧,傅斯恬在心里打鼓,不动声色地拉近了点和时懿的距离。 “你……” “你……” 几乎是叠着傅斯恬的声音,时懿的声音空气中响起。傅斯恬扭头看时懿,时懿也偏了头看她,两人都是一愣。 “你先说。”时懿唇角有几不可觉的上扬。 傅斯恬低头抿唇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递给时懿:“吃糖吗?我刚刚第一个到教室,主任奖励给我的。” 她微抬起头,双眸水亮,像在献宝。时懿是不喜欢接人东西的,但在这一刻居然有些无法拒绝。 她问:“只一颗,你不吃吗?” 傅斯恬听出时懿话里的动摇,半剥了糖纸,抬高了一点递到时懿身前:“不只一颗,我吃过了的。” 时懿盛情难却,伸手接过糖,微启唇咬进嘴里。 是软糖,慢慢咀嚼,还挺甜的。 傅斯恬看她小幅度动着腮帮子,少了许多疏离感的模样,没吃糖都觉得喉咙里甜甜的。 “你刚刚想说什么呀?”傅斯恬等她吃完了才问。 时懿略一回忆,回答道:“想问你关于周六去踩点的事。” “嗯?” 时懿说:“周虎山和绿岛沙滩离我们学校挺远的,两地之间的距离也远,所以踩点应该要一天,你时间方便吗?”周虎山和绿岛沙滩是她们备选的两个地点。 “我没问题的。”她已经和陈熙竹说要把那天时间空出来了。 “那现在有两个过去的方案。一个是我们一起从学校搭公交过去,路线我已经查好了,中途要转站,从学校到周虎山大概是一个小时,周虎山到绿岛沙滩是一个半小时,绿岛沙滩回学校也是接近一个小时。你会晕车吗?” 傅斯恬略微有些吃惊,底气不足:“我还好,没事的。” 时懿心底了然了。于是她说方案二:“也可以我开车过去,这样路上的时间会缩短很多,应该会舒服点。但前提是,你放心我的车技。” 傅斯恬这次的吃惊明显了些,问:“你有驾照了?” 时懿说:“嗯,刚到手三个月。” 傅斯恬不说话了。她心里一面觉得时懿好厉害啊,一面觉得,刚刚消失了一点的距离感好像是错觉,时懿离她好像又变得遥远了。 时懿以为她是害怕了,折衷道:“这样吧,我找司机开车送我们过去,你觉得可以吗?” 傅斯恬回过神,连忙辩解道:“不用不用,我相信你的车技,不用再多麻烦人了。如果你方便的话,那就麻烦你了。” 时懿有言在先:“我拿到驾照后,还没有开过这么远的路。这样也没关系吗?” 她的表情一本正经的,傅斯恬却觉得听出了一点促狭。她腹诽,怎么好像在故意吓唬她呀? 她扬起大大的笑,充满信任地回复时懿:“没关系,我相信你。” 时懿觑她一眼,再次确认了,傅斯恬的笑真的有感染力。 “那就周六早上八点,我在2号楼大门外等你,我们开车过去。” “好。” 回宿舍后,傅斯恬直到睡前都在紧张,周六穿什么衣服比较好? 虽然这不是约会,但四舍五入,也算是她和时懿第一次两人一起单独出游。 她在脑海里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衣服都搭配了一遍,最后确定了,穿今年新年时,小鱼穿了一次嫌小送给她的高腰半身裙,搭配米白色的毛衣、酒红色的贝雷帽,再买一双新的小皮鞋配长筒小袜子,应该会挺好的吧。 她计算着手头生活费和兼职攒的钱,这个月已经到下旬了,再省一省,还是可以的。 嗯,最好还要再买一对小耳钉。睡前她迷迷糊糊地想。 事实证明,她的衣品还是可以的。周六她穿上这一身打扮,灵秀清纯得出门和值班的舍管阿姨打招呼时,舍管阿姨都忍不住八卦:“哇,这一大早的,穿这么漂亮是去哪里呀?” 傅斯恬小梨涡漾了漾,含羞不语。她出了宿舍大门,一边朝校园围栏外张望,一边脚步轻快地朝校园门走去。 时懿已经到了,车停在校园门的对面,看见傅斯恬跨出校园门的铁栏槛,就亮了亮车前灯示意。 是一辆锃亮的白色奥迪。时懿降下车窗,容色淡淡地朝她招手:“这里。” 傅斯恬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身前斜挎包的链带,放缓了些步子走到车窗边问:“副驾驶座吗?” “嗯。”时懿开了车门锁。 傅斯恬绕到副驾驶座那边,拉开车门上车,拘谨地把左脚、身子、右脚放进车里,尽量轻地关上了车门。 这是她长大后第一次坐小车,也是她第一次坐副驾驶位置。 “等很久了吗?”她尽量自然地问时懿。 时懿说:“没有,也才刚到。” 傅斯恬视线触及时懿身上的安全带,意识到自己差点忘了,连忙侧头去找座椅旁的带子。 是这个吧?只有这个带子了。傅斯恬心里打鼓,学着电视上看到过样子,把安全带拉了出来。可是,可是要怎么变成斜绑在身上的样子,要扣在哪里? 她抓着安全带,紧张打量,觉得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一阵发香拂过鼻尖,时懿纤长的五指触碰了一下她的指节,从她手中拉走了安全带。傅斯恬微侧头,看见时懿白皙的面容在她眼前放大,睫毛垂着,又长又密,“我帮你吧。这辆车的安全带搭扣头有点松,总是会滑到后面,不太好系。” 她语气很是平常。电视上往往很简单快速的一拉一扣动作,时懿持续了好几秒才完成。是特意给自己台阶下吧?傅斯恬盯着时懿的脸两秒,错开眼,心怦怦跳,有点暖又有点沮丧。 时懿帮她系好,坐正身子,拉自己的安全带,忽然说了句:“不是很经常看见你穿裙子。” 傅斯恬心思被带回,看向时懿,“嗯”了一声。时懿今天也挺不一样的,穿了件薄款尖领外套,有点工装的风格,中和了她面容的秀美,端庄中透着随性干练。 傅斯恬后知后觉道:“啊,抱歉,我这么穿是不是不适合做事。”毕竟今天不是真的去玩的。 时懿发动了车子,目视前方路面,“不是,挺适合的。” “挺好看的,以后可以多穿。” 隐隐期待了一周的愿望,真的被时懿满足了。傅斯恬心里像被人吹满了粉红泡泡,带得声音都有点飘了:“好。”她软声答应,顿了顿,声音更软地说:“你今天穿得,也特别好看。” 时懿没有说话,傅斯恬听见她好像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气音,像羽毛一样挠在自己的心上。 软软、痒痒的。 车平稳地开出一段距离后,太阳拨开了云雾,阳光透过玻璃俯冲进车内,有一点刺眼。时懿到了一个等待红灯的路口,伸长手把副驾驶座的遮阳板放下来了,“是不是会舒服一点?”她戴上墨镜。 傅斯恬看她一眼,强迫自己收回眼神。“嗯。” 绿灯亮了,车流动了起来。时懿说:“时间还早,你要是困可以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傅斯恬连忙说:“我不困。” 时懿便问:“听歌吗?” “好。” “什么歌?” “都可以。”她也想听听时懿平时都喜欢什么类型的歌。 时懿打开了车载音响,随意地点了几下,舒缓悦耳的音乐声便自音响中传出,流淌在这静谧的晨间时光里。 是纯音乐,傅斯恬眼眸微暗。没有歌词,她没有办法偷偷记下回去查找了。 车子驶出了时懿熟悉的路段,时懿放慢了车速,开了导航,输入周虎山目的地,跟随着导航的提示行驶。 导航每隔一段距离就会语音提示一次。过了华午大桥,往前直行两百米,导航提醒,前方五百米右转,汽车进入浦顺大道。 浦顺大道?傅斯恬精神一振,下意识地往车窗外看去。 车窗外两旁的行道树飞速倒退着,五百米很快过去了,浦顺大道已到眼前。 红灯亮起,车子停了下来。 傅斯恬忍不住问:“时懿,我可以开一下车窗吗?” 时懿说:“可以。”她顺手就帮傅斯恬把车窗降下去了,问:“是哪里不舒服吗?”她怕傅斯恬晕车。 傅斯恬看着车窗外,轻声否认:“没有,我就是想看看外面。” 时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车窗外是寻常的高楼和连绵的店面,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往远一点看,一块蓝色的路标吸引了时懿的注意力—— 浦顺东路。 啊,这里她来过的。久远的记忆突然被唤醒。 车载音响里,上一首的曲音消散,下一首的钢琴声响起,是时懿和傅斯恬都很熟悉的,班得瑞的——《童年》。 第17章 浦顺大道在西达区,离她父亲家很远,时懿自上了小学后,几乎不再涉足过这一片区域了。印象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浦顺东路,就是当年江存曦受伤后,请假多天,她向母亲要了地址,让司机送她过去探望。可她去迟了,老旧的筒子楼里已经人去楼空了。一声招呼没打,那个小女孩就在护着她,挨了一顿打后,消失在了人海里。 很多年里,时懿偶尔在路上遇见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时,都会想起她。不知道她唇上的破口会留疤吗?有没有不再受欺负,很好地长大了。 傅斯恬注视着车窗外的一张侧脸,也有很漂亮的唇形和唇珠。时懿明显觉得,傅斯恬的情绪沉了下去。 也是巧合吗?时懿心念微动。 “这里变化很大,很多老房子都拆了。”时懿开口。 傅斯恬心不在焉,闷闷地应了一声:“是啊。” 时懿心一跳,压着情绪,尽量平常地问:“你知道?你以前来过?” 傅斯恬刚刚想回答,绿灯亮了,后面的车着急地按了喇叭催促。时懿回神开车,傅斯恬也抽离出了情绪。 “是不是快到了?”傅斯恬升上车窗,盯着导航上弯弯曲曲的线条问。 “嗯,再过十分钟。” 傅斯恬拿起手机,像是在记录的样子: “我们大概八点出发的,现在八点二十一分,那车程差不多是三十分钟。” “嗯。”时懿大拇指摩挲着方向盘,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傅斯恬。 傅斯恬注视着前方的道路,又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了。 时懿眉头蹙起。她不姓江,她妈妈也不姓江。理智告诉时懿,不可能的。 算了。她加了一点油门,专心开车。 比预计的提早两分钟,时懿的车驶进了周虎山景区的停车场。因为来得早,停车场没什么车,时懿很轻松地就把车停好了。下了车,收费的工作人员悠哉地朝她们走来。 时懿边走边打开包,刚从中取出钱夹,傅斯恬就快她一步递了一张五块钱给收费员,“我有零钱。” 时懿愣住。收费员没说话,收了钱把票撕给傅斯恬,掉头走回去了。 “我也有零钱。”时懿从钱夹里取出五块钱,递给傅斯恬。 傅斯恬笑了笑没接,转移话题道:“突然想起来,你带水了吗?” 时懿明了了她的意思,把钱放回了钱夹。“带了,你带了吗?” “我也带了。” 两人朝着景区入口走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周虎上并不是申城的热门景区,现在也不是旅游的旺季,一路走来,路上都没什么人。正式进了景区,就看见一条水泥大道绕着山体盘旋向上,入口处,一块大路标醒目地立着,是整个景区的地图。 时懿用手机拍了照,准备顺着地图上指示的路线,把重要的景点都走一遍,以便到时候规划上山路线。 她们决定上去的时候先把西边的景点走一遍,回头下来的时候,再走东边的景点。 但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平面图到底和实际走起来不一样,特别是上行一段路后,水泥大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碎石铺成的石板小路,弯弯绕绕,曲曲折折,没走多久,时懿被绕晕了。 有的景点要特意走小路才能进去。经常朝着西边的某个景点走去,走到了一半,突然发现,她们不只走漏了,而且还走歪了,直窜到了东边的景点。 几次过后,时懿对自己的方向感失去了信心。 傅斯恬倒是不在意,一边在手机上拍照做笔记,一边安慰时懿:“没关系,都要走的,现在走过的,等下不走就好了,没走的,等下可以补走。” 时懿应她“嗯”,眉头却没舒展,心里还是有些纠结。 傅斯恬看出来了。下一次,时懿调出地图看路线时,她便也收了笔记,凑上去和时懿一起看,默默把图上的路线和脚下的路对应起来。 之后,再有路过拐进景点的山道小路,傅斯恬总能及时地提醒时懿。几次下来,时懿对傅斯恬的方向感有数了,默契地和她调换了工作内容——她做笔记,傅斯恬带路。 一路停停看看,她们终于在十一点走到了周虎山山顶。山顶最高处是寺庙,下一点,是一块很大的休闲娱乐区。娱乐区内,左边是几家饭店在葱郁的树木间犹抱琵琶半遮面,右边是一个广阔的大型草场,场内可以自由出入,但不可烧烤,如果要参与滑草、射箭、攀岩、蹦极等娱乐项目,需要另外收费。 傅斯恬站在草场外的高处看着草场内正在滑行的人们,神色间带着新奇。 时懿想说“进去体验一下吧”,傅斯恬先转过了头,问她道:“我们问问几个项目的价格吧,到时候如果大家有兴趣,也可以过来体验一下?” 时懿同意,转身朝售票口处找去,傅斯恬跟在她的后面。售票窗掩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树前立着一个立牌,上面写着各个项目的具体收费。 时懿想走近一点拍照,刚刚在立牌前站定,立牌后面的树丛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有着绿色眼眸的黑猫从树丛里冒了出来,朝时懿龇牙咧嘴叫了一声:“喵~” 时懿大惊失色,连退了好几步,差点踩到傅斯恬。 傅斯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扶住时懿,本能地往前跨了一步挡在时懿身前,如临大敌。 黑猫看着她们俩人,又叫了一声:“喵~” 傅斯恬:“……” 黑猫像打了个哈欠,一甩尾巴,又窜回树丛里了。 傅斯恬放松了下来,回过头问时懿:“你怕猫呀?”语气里闪烁着惊奇。 “不是。”时懿声音平静得僵硬,强调道:“是怕黑猫。” 那不还是怕猫吗?傅斯恬看着现在面无表情的时懿,回想到刚刚那个面对着一只小猫咪被吓到惊慌失措的小可怜,忽然就被戳中萌点,笑意怎么都藏不住了。 太明显了!时懿眯起眼睛,用眼神静静地锁定傅斯恬。 傅斯恬接受到了信号,努力地控制住嘴角的肌肉,眼神却完全藏不住。时懿恼羞成怒的样子是这样的啊。 太可爱了吧。 时懿眼底浮过羞赧,错开眼,刻意忽略这个插曲,再次抬脚往前,要去拍价目表。 傅斯恬拉住她的手臂,柔声道:“我去拍吧。”她怕猫忽然又窜出来。 时懿想到那绿莹莹的眸子,汗毛竖起,身体比思想更快一步地停住了。 傅斯恬笑又要压不住了,怕时懿发觉,她连忙低头,快步朝前。拍完价目表,她还特意去窗口问有没有团购票,几人起,具体优惠多少。 之后去左边饭店一家家问是否提供烧烤场地和器具、是否提供食材,提供食材是什么价位,不提供食材是什么什么价位,食材能不能让她们先看看等等,都是傅斯恬在前头探路,并且主动把和店家沟通的事都接下了。 又一家饭店探询完毕,傅斯恬和时懿站在山道旁,盯着手机上的信息货比三家。 “第一家的价格最贵,但环境是最好,能俯瞰全市;第二家价格适中,卫生还行,但是不提供自带食材。第三家价格比第二家贵一点,卫生环境差不多,但可以单独提供场地和器具,食材自带。第四家价格最便宜,可以自带食材,而且还附送一个自助厨房,但是整个就餐都在室内,卫生环境比较简陋。”傅斯恬作出总结。 “你觉得哪一个更适合?”时懿问。 傅斯恬略一思索,回答说:“第三家吧。一个是室外烧烤还是比较有氛围,另一个是我们带这么多人出来,卫生安全还是很重要的。第二家虽然价格好点,但我看了他的食材,觉得不是很新鲜。还是我们自己带过去放心。你觉得呢?” 时懿点头:“我想的和你一样。”她看着傅斯恬,眼里闪过欣赏。 她发现傅斯恬认真做起事时,是一个很细致、很可靠的人,而且意外的,很大方、不怕生,与她平时极易害羞的模样大不相同。 “那如果来周虎山,我们就定这一家了?我留了他们电话,等确定了就打电话过来预定?” 时懿说:“好。” 时近中午,两人连续走了快两小时的上坡路,虽不至于疲惫,但到底也有些脚酸了。时懿看见,傅斯恬鬓边的细发,已经湿濡了。 “要不要就在这里吃个午饭?”时懿忽然问。“第三家除了烧烤,室内也有提供普通的套餐和面食。”最重要的是,可以休息一会儿。 傅斯恬微怔,随即答应道:“可以呀。”她以为时懿是饿了。她懊悔,她早上都忘了问时懿吃早餐了吗。 “那走吧。”时懿在前头带路。 再次走进温度适宜的室内,解放了双脚,两人都舒服地在心底叹息了一声。等翻阅了菜单价目表,傅斯恬更是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算在她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时懿招来服务生,要了一份简单的叉烧饭和一份汤,傅斯恬只要了套餐,没有要汤。 店外烧烤区不时传来嬉笑声,店内倒是很安静,只有两三桌有客。不用赶时间,时懿便半是进食,半是休息,吃得慢悠悠的。傅斯恬见状,也自觉放慢了速度。 快吃完时,时懿借口去洗手间,拐到前台,把账单结了。收银台和她们的座位只隔着一个玻璃的装饰屏风,等收银员找零时,时懿不经意地扭头,看见傅斯恬弯下腰,捏了捏右脚的鞋后跟。 时懿若有所思,收银员提醒:“您好,您的零钱,十五块。”时懿收下钱,去往洗手间。 回到座位的时候,傅斯恬已经在擦嘴了。时懿问:“吃好了?” 傅斯恬点头,时懿便把椅子推好,“那我们走吧?” “好。”傅斯恬起身,自然地要往收银台走去。 时懿叫住她:“我已经付过了。” 傅斯恬微愣,随即很快反应道:“那我回去转给你。” 时懿秀眉轻挑,很平常的语气说:“我挑的地方,当然要我请客了。”她拉开餐厅的玻璃门,站着等傅斯恬先出去。 傅斯恬蹙了蹙眉,张口要推辞,时懿波澜不惊地补充:“下次,你可以请回来。” 下次!这是一个太美好的词了。明明这预示着她有可能荷包大出血,傅斯恬却还是顿生欢喜。她被说服了,唇扬了起来,和时懿商量:“那这算我欠你一顿饭,好不好?” 时懿极浅地勾了一下唇,算是默许了。傅斯恬不纠结这事了,乖巧地顺着她拉开的门往餐厅外走。 时懿刻意落后了傅斯恬几步,跟在傅斯恬的身后。走出一小段路,时懿忽然拉住傅斯恬背后的挎包链带,问:“你鞋子是不是有点磨脚?” “啊?”傅斯恬惊讶的表情和不自觉动右脚的动作出卖了她的答案。 时懿松开手,叮嘱:“你在这等我一下。”说着,她背过身往回走,大步流星地朝着刚刚离开的餐厅方向去了。 “时懿……”傅斯恬有些反应不过来。 很快,时懿回来了。她步子大,走过小道,仿佛带过了一阵风。沿途的枝叶发出细微的摆动声,像被放大在了这静谧的午后,放大在了傅斯恬的耳中。 分不清是风动,还是心动。 傅斯恬心里升起隐隐的预感,心砰砰直跳。 终于,时懿在她身前站定,眉目清冷,略有些喘,却很温和地发声:“给你。” 她摊开手,几片窄长的创可贴静静地躺在她手心中。 第18章 傅斯恬从时懿掌心中捡起创可贴,指尖触到时懿的温度,声音发干:“谢谢。” 时懿收回手。 傅斯恬低下头,坐到路边的石凳上,梨涡里偷偷漾起羞和喜,“餐厅还卖创可贴吗?你怎么知道我鞋子磨脚了?” “不卖,我碰运气找就餐的人要的。”时懿走得有点热了,把颈后的发撩到肩前,不露痕迹地散热。“我看你右脚的走路姿势,猜的。” 傅斯恬脱了鞋,褪下袜子,咬唇低道:“时懿,你好细心啊。” 时懿欣赏她腼腆的小模样,视线触及她破了一大块皮泛着血的脚后跟,否认,“也不是,分人的。” 傅斯恬动作一顿,急促地抬头望向时懿,眸子里压抑着惊喜和期待。 时懿没有察觉,说完后面的话:“一般人磨脚,都会自己说的。”她在傅斯恬身边坐下,轻缓了声问:“你怎么不和我说?” 只是这样啊。傅斯恬失望地垂下了头,“我不好意思说。”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 傅斯恬贴上创可贴,小声道:“我怕你觉得我事多。”顿了顿,她又担心时懿误会自己把她当成苛刻的人,补充道:“因为踩点,肯定要多走路,我本来就应该穿好走路的鞋的。我还穿皮鞋臭美,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时懿被她自己骂自己逗乐,“你为人处事,一直都这么小心的吗?” 声音里仿佛含着笑意,傅斯恬抬头确认,捕捉到时懿唇角稍纵即逝的弧度。她嘴角也被带得上弯了些,大着胆子,轻声回了一句:“不是,也分人的。” 时懿猝不及防,愣了愣,唇角的弧度明显了起来。哟,小兔子会咬人了?她逗她:“嗯,分人的。” “小心,和更小心的区别吗?” 傅斯恬动了动唇,想辩解,却发现辩无可辩,抿唇沉默了。 时懿错开眼,目视着对面石缝里艰难探出头的小草,淡淡道:“放轻松点。” 她语义不明地说了这么一句,傅斯恬拉上袜子穿好鞋,犹豫着,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好。两人奇怪地沉默了几秒,一阵和风拂面而过,吹得枝叶沙沙轻响,石缝里的小草,细嫩的茎左摇右摆,立于风中,柔弱又坚韧。 时懿再次开口,声音里的清冷仿佛都被风吹散了许多,“不要想让所有人都喜欢你。这样会很辛苦。” “走吧。”她站起身作势要走,侧对傅斯恬的背影,孤清中又透着一点柔软,让傅斯恬控制不住幻想。 她不会发觉的,傅斯恬终于放任自己深深地看了时懿一眼。她从喉咙里挤出乖巧的“嗯”,跟着站起了身。 两人不远不近地并肩走着。太阳在背后烘着,她们矮矮胖胖的影子在脚边移动着,常常分离,偶尔交叠。傅斯恬情不自禁地移动手的角度,偷偷地用影子牵了一下时懿影子里的手。 做贼心虚,一触即放。 可是,想让你喜欢我。至少,多喜欢我一点点。傅斯恬蜷起五指,偷偷地想。 * 下山都是下坡路,多少比上山要省力些,花费的时间也少了许多。一点多,傅斯恬和时懿再次来到了停车场。 傅斯恬除了走得脸有点红外,看上去倒不是很累的样子。时懿不动声色地平复喘息,暗自惊讶,这小兔子看不出来,体力还挺好的。 上了车后,时懿问她:“脚后跟磨得还厉害吗?” 傅斯恬摇头:“贴了创可贴以后,不磨了。” 时懿打着方向盘,把车驶出停车场,提醒她:“回去以后,记得放松肌肉,周五还要体测。” “噢!”傅斯恬轻呼一声,“我差点忘了。”这周五体育课要进行立定跳远和800米的体测。800米这项运动,不管是能跑及格还是不能跑及格,都是多数人的噩梦。 傅斯恬小脸皱了起来,时懿猜测:“不喜欢跑步?” “也不是。”傅斯恬解释:“只是不喜欢跑得太快,跑完了容易难受。”每次跑完,都要好几分钟缓不过来,觉得呼吸都变疼了,喉咙里充满了铁锈味。 时懿深有同感,不过,“一年一次,忍一忍就过去了。” 傅斯恬点头。 但没想到的是,等真的开测了,傅斯恬稳稳地忍下来了,时懿自己反而差点忍不住了。 周五那天大降温,整个早上天都阴沉沉的,中午放学时还下了一阵小雨,所有同学都在热烈地盼望着下午继续下雨,体育老师能发通知说“下午体育课取消”。但天不遂人愿,大家睡了个午觉起来,天已经彻底放晴了,连上午下过雨的痕迹都要被蒸发没了。 大家唉声叹气,认命地去上体育课了。 傅斯恬到得早,坐在裁判台的台阶上晒太阳,晒了好一会儿,时懿和简鹿和才姗姗来迟。 时懿少有地扎了高马尾,穿了运动裤,整个人透着一股清纯纤秀。傅斯恬注视着她由远及近,慢慢地才看清,时懿好像有点和平时不一样。 她脸颊染着些不自然的红,鼻尖和人中那里,更是红得厉害。 傅斯恬心咯噔一声。果然,下一秒她听见简鹿和担忧地问:“时懿,你真的不和老师请下假,下节课再补测吗?” 时懿带着鼻音的声音传来:“不用了,没事的。”路过裁判台,看见傅斯恬,她微微勾唇,算是打招呼了。 傅斯恬却意外地叫住了她:“时懿。” 时懿停下脚步,转身看她。傅斯恬从裁判台上两步跑下来,站到她跟前,轻声问:“你是不是感冒了?” 时懿轻轻吸鼻子,反问:“这么明显吗?” 鼻子红红的,配合着她反问的鼻音,其实有点可爱。但傅斯恬完全没心思欣赏,只点了点头,担心道:“跑步没问题吗?” 简鹿和见缝插针:“我也担心她这个问题,她早上还发烧呢,中午才退下来的。” 傅斯恬皱眉,张口想劝,上课铃响了,体育老师在不远处吹口哨集合了。 时懿不在意道:“走吧,我们也过去吧。跑两圈,几分钟的事。” 简鹿和拿她没办法,傅斯恬更没有立场,只能把两只眼睛和一整颗心都系在时懿身上了。 立定跳远过后,休息十五分钟就开始八百米测试了。八百米测试按照自愿顺序,九人一组,分为四组,跑进4分32秒算做及格,不及格的下周有一次补测机会,补测如果也不及格,那就要等大四的时候清考了。 体育老师喊:“来,第一组。” 傅斯恬站在跑道旁观望,看着时懿和简鹿和站到了跑道上。张清雨跃跃欲试,邀请傅斯恬:“我们也去吧?” 傅斯恬摇了摇头:“我再休息会儿吧?你先去。” 张清雨犹豫:“那我等你一起吧。” 九个人集齐了,体育老师一吹口哨,大家就争先恐后地从起点处出发,边跑边慢慢往内道移动。 选择第一组跑的人,都是跑步不算差的人,本身节奏就比较快了,领头的女生,还是一个明年准备参加大运会的女生,明显把整组的节奏带得更快了。很快队伍就变成了稀疏的长队,傅斯恬的视线,始终锁定在时懿的身上。 时懿一直紧紧地跟在简鹿和的身后,两人分别排在第三和第四。 第一的人结束第一圈了,不久后,第二第三第四也都路过了起点。时懿微张着嘴,脸色煞白。 “这一组跑得都好快啊。”张清雨感慨。 傅斯恬呼吸发滞,顾不上理会张清雨,快步跑向跑道对面大家放东西的地方,从包里拿出了纸巾和水,抱着跑回去,横跨足球场,跑到了跑道的后半程。她盯着时懿跑过弯道,面朝着她跑来。 时懿看上去不太好,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和简鹿和的距离越拉越大了,到最后半圈时大家都在提速冲刺,她却完全跟不上去了。 只有几十米了,不能前功尽弃。时懿咬着牙,忍着胸闷到要炸开的感觉,机械地动作自己的双脚。她发现自己真的低估了这场感冒。 感觉再多跑一秒就要死了。终于,体育老师喊了声“五”,她可以停下来了。头晕目眩,双腿发软,胃内翻江倒海,时懿捂着胸口就要站不住了。 简鹿和也才刚刚停下没几秒,整个人半死不活的,支着两条不听话的大腿缓慢移动:“你……别……”她自己也气喘如牛。 早有做完引体向上的男生伺机已久,占据终点处能站的最佳位置,两步跑到时懿身旁,关心问:“时懿,你还好吗?” 是之前在办公室例会上见过的宣传部部长。时懿强忍难受,直起腰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事。 男生开了瓶水递给她,时懿不接,还是不说话,只摆手。 不想说话,好想吐。 男生还想说什么,“我扶你走走吧。”一道柔软的声音插入。 傅斯恬一手扶住时懿的手臂,一手绕过时懿的背,半抱着她,给她支撑:“很难受吗?不能马上喝水,也不能马上蹲下的。”声音也有点喘。 终于。时懿松了口气,放松了背,安心地把自己交给傅斯恬了。 第19章 学长走开以后,傅斯恬想扶着时懿往石阶看台边上走,时懿拧眉,艰难开口:“我想去……卫生间。”她想吐。 傅斯恬瞬间了然时懿的意思。她怕时懿忍得难受,心一急,直接旋开了一直握在手上的保温杯,递到时懿眼前:“难受的话可以先吐在这里面,没关系的。” 保温杯里还有热水,明显是傅斯恬常用的。时懿哪里好意思,摇了摇头,坚持要去卫生间。 傅斯恬没办法,只好扶她过去。好在缓了一会儿,时懿似乎好点了,有力气让傅斯恬放开她,直起了腰,自己慢慢地移动。 到了卫生间,傅斯恬怕时懿觉得尴尬,把纸巾递给时懿后,没有跟进去。她在外面站了两秒,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快速朝体育场入口处的自动售货机跑去。 等她攥着一瓶矿泉水跑回来时,时懿已经出来了一小会儿,正准备从卫生间旁边的出口去到室外。 “时懿。”傅斯恬跑得更急了。 时懿停住脚步,侧头看见她时,脸上有明显的惊讶:“我以为你先走了。” 傅斯恬拧开瓶盖,把水递给时懿,微张着唇喘息:“我去给你买水了。”她看时懿眼角染着一点红,应该是吐得难受的,沉了眉眼关心:“好点了吗?” 时懿怔怔地看了两秒水,伸手接过,应傅斯恬:“没事,好多了。”声音低哑,却仿佛比平日轻柔了许多,“一会儿我把钱转给你。” 傅斯恬舒展眉眼:“不用啦。”顿了顿,她小小声说:“我还欠你一顿饭呢。” 时懿勾唇,低头抿了一口,也没坚持。“走吧,我们出去。”她担心要轮到傅斯恬了。 出去后,第二组果然已经快结束了。操场上人少了许多,第一组体测完的人都已经先回去了。 简鹿和一直没走,看见时懿和傅斯恬出来,从石阶上站起,小跑到她们面前:“到处找不到你们。”她关心时懿:“好点了吗?” 时懿点头,简鹿和松了口气,埋汰她:“让你不听话,现在舒服了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时懿懒洋洋地应她:“知道了,简奶奶。” “去你的。”简鹿和嗔笑。 傅斯恬目不转睛地看着时懿,感觉又看到了那日照片上被朋友们涂满了奶油的女孩了。 简鹿和嘲笑完时懿,转头提醒傅斯恬:“刚刚张清雨好像在找你,就剩两组了,你快去准备一下吧,时懿这里有我呢。” 傅斯恬下意识地看时懿。 时懿朝她颔首:“我没事了,你快去吧。刚刚谢谢你了。” 再正常不过的语气,很客气,也很礼貌,傅斯恬却隐隐地失落。她“嗯”了一声,轻声道:“好,那我先过去了。” 她转过身,若无其事地要朝前走去,时懿忽然叫住她:“等等。” 傅斯恬回头,时懿朝着她走来,把水杯从她手中取走,“我帮你拿着吧。” 傅斯恬睫毛快速颤动两下,笑意自眼底漫出,整颗心都要飞起来了。时懿这是要等她的意思吗? “会不会太麻烦了?” 时懿露出极浅的笑,目光投向起跑线那边,示意她:“你再不过去排队,会比较麻烦。” 吓唬人!但傅斯恬抿着唇笑,根本没有反驳的想法。她说了声“那谢谢你了”,开开心心地跑走了。 简鹿和站到时懿身旁,打量着时懿手中印有卡通兔子的水杯,感慨道:“你同学这杯子还挺可爱的。” 时懿用大拇指摩挲兔子的耳朵,想到傅斯恬刚刚要献祭它的“壮举”,低声道:“嗯。” 人也挺可爱的。 “你真的还好吗?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对啊。”简鹿和不放心。 时懿妥协了:“下课了,我去医院看看。” 简鹿和舒坦:“这才对嘛。”她看向跑道上才刚刚开始跑的第三组同学,提议说:“她跑完还要一会儿,我们去旁边坐会儿吧?” 时懿摇头,“你去吧。” “啊?” “我去接她。”时懿握着水杯,朝终点走去。 * 当天傍晚,傅斯恬在食堂吃饭,心神不宁。下午下课后,她第一次和时懿、简鹿和一起回宿舍。路上简鹿和提到了一会儿时懿要去医院,傅斯恬试探性地问“一个人吗?”,时懿还没说话,简鹿和就表示,“我陪她去。” 傅斯恬把同样的话咽回肚子里了。比起自己,时懿一定更愿意选择简鹿和的。 她心里是有数的。 但她心里又好像不是很有数。她知道隔久一点,至少等到晚上再问时懿“看过医生后怎么样了”更合适。既不显得突兀,又能显得挺有心。 道理她都懂。只是,天还没黑,她刚走出食堂门口,“突兀的”消息还是发出去了:“时懿,你看过医生了吗?” 幸好,时懿回得挺快的,“刚看完。普通感冒,打了针,吃几天药就好。” 还打针了啊,那是不是挺严重的。傅斯恬心情沉了下去,指头的动作动动停停,关心的情绪像满到要溢出,对话框里最后留下的却只有:“那你多喝水,好好休息。”她突然发现自己嘴巴好笨。 时懿回她:“嗯。” 傅斯恬又问:“那明天的班级出游你还去吗?”她们最后定在这周六九点出发去周虎山。 “去。” 傅斯恬大拇指摩挲着食指指节,到底把失了分寸的关心说了:“爬山挺累的,烧烤你吃药的话,也要忌口的吧。”弦外之音,她相信时懿听得懂。 时懿坚持:“没事的。”停了几秒,她又说:“我不放心。” 未尽之意,傅斯恬也听懂了。她是团支书,她带着大家出去玩,也意味着,她要对带出去的每一个人负责。 她没有立场再劝了,只好干巴巴地说:“那你今晚,早点休息。” 时懿答应:“好。” 对话结束了,傅斯恬锁了屏幕,情绪却还沉在里面。本该往图书馆去的,走了几步,她却拐了方向,进了食堂隔壁的学生活动中心。 她不知道时懿需不需要,可她还是预支了两天的餐费,买了一个新的保温杯。路过零食区时,她想了想,又破例买了一包奢侈的薯片。 第二天早上,宿舍除了周娜,都没睡懒觉。罗茜临时有事回家了,程佳珞和张潞潞还在洗脸刷牙时,傅斯恬就已经把出游要带的东西收拾好了。她先给新的保温杯接了一杯热水,然后才用旧的保温杯再接一杯,两杯都放进书包里。 宋楚原要去上古筝课,正准备泡燕麦,看到傅斯恬的动作,奇怪道:“你不嫌重呀。” 傅斯恬笑着摇了摇头,拉好拉链,坐在椅子上等张潞潞一起去吃早饭。 张潞潞站在阳台挤洗面奶,突然支了一声:“恬恬,不然你先去吃早饭吧。我还不知道要有多久呢,就不去食堂了,一会儿和珞珞一起直接过去。” 傅斯恬愣住,转头看张潞潞。张潞潞背对着她,洗面奶抹了满脸,看不见表情。傅斯恬咬了咬唇,露出笑,淡淡道:“好,那我先走了。” 她背起书包,若无其事地出门了。 薯片还在书包里装着,傅斯恬想,没事,除了潞潞爱吃,其他人也会喜欢的吧。 吃过早饭后,她去到学院门口的集合点。集合点已经零零散散地站着一些人了,时懿已经到了,在和身边人的说话。她今天穿了学院风的牛角扣大衣,有点御又有点甜,看上去精神挺好的模样。 傅斯恬放心了些,一个人在不远处的矮树旁站着,低头浏览chinadaily的新闻。时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递给了她一张名单:“高一培、林旭、王广涛他们男生负责把食材拎到山上,我们剩下的五个班委每个人负责几个人,路上多留意点,不让任何一个人掉队。你负责这几个人,可以吗?” 声音比起往常还是有些哑。傅斯恬捏着名单扫一眼,应她:“好。” 时懿抬脚要走,傅斯恬忍不住关心:“你今天好点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声音低的问题,时懿的回话似乎柔和了些:“好多了。” 大巴车从校门口开进来了,停在学院大门的斜对面。等待的人群躁动了起来,“是不是这辆车啊?” 时懿扭头看,应了声“我过去看看”,和傅斯恬说:“我先过去了。” 傅斯恬点头,时懿转身走两步,又侧身说:“你也过去吧。” 傅斯恬以为时懿是让她过去等着一起点名,收了手机就乖巧跟上了。两人到了大巴前,司机打开车门,时懿上车确认,傅斯恬在车下等。 确认是这辆车,确认好了具体路线和事宜,时懿下车。她看了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朝对面挥了挥手,示意大家过来。 “到了的人,先上车吧。”时懿淡淡地说。 傅斯恬问:“不先点名吗?” 时懿说:“上车时点。”说完,她拿着笔在名单上勾了一下,薄唇轻启,念道:“215,傅斯恬。” 傅斯恬反应不过来,看向时懿。 时懿对着开启的车门,抬了抬下巴,勾出一个很淡的笑。 第20章 晕车的人都知道早上车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可以随意挑选前排的位置 ,少受点罪。所以每次坐大巴车出游,容易晕车的人都总抢着先上车。 虽说她当时确实也是站在最前面、最靠近车门的那个人,第一个点她,也是正常。但只是巧合吗? 傅斯恬坐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注视着车外还在一个一个勾选上车人名单的时懿,有欢喜后知后觉地蔓延开来。 是“巧合”。 巧合的是时懿的那一句“你也过去”吧? 身旁忽然有上车的同学问:“斯恬,你旁边有人吗?” 傅斯恬微愣,鬼使神差地竟点了点头。同学认命地往后排走,后面跟着进车厢的同学看到了,也直接跟着朝后面走去了。 傅斯恬心跳快了起来,咬着唇,看着陆续上了车直接往后走的同学,有种做了坏事的负罪感。 她旁边哪里有人?她视线飘在车门口的时懿身上。可是,时懿……需要她给她留座位吗? 她回头找时懿她们宿舍的人,在第四排、第五排找到了她们。尹繁露一个人坐着,留了一个靠窗的空位。 果然…… 傅斯恬耳朵烧了起来,坐立难安。她紧盯着车门口,祈祷着下一个上车的人再问问她吧,这次她一定摇头让她坐下。 可事与愿违,下一个上车的是姗姗来迟的张潞潞和程佳珞。程佳珞拉着张潞潞的手,带着她径直往后排的空位走,张潞潞朝傅斯恬笑笑,并没有停留的意思。 她们走过去了。班上女生好像都齐了,后面再上来的三个都是男生。 时懿也上车了,提醒大家:“每个小组的组长看看,自己负责的人有没有都上车了。” 后排陆续传来汇报的声音:“第一组都到了。” “第三组也都到了。” 傅斯恬对了一遍,报告:“第四组也都到了。” 她声音是从很近的距离传来的,时懿循声,一低头,就在第二排的车窗旁看见了她。 后排又传来两声报告人齐的声音,时懿确认了,今天参加的人确实都上车了。她收了名单,在和司机说发车前,举起手机示意:“拍张照吧。” 大家一边嘲笑“这就开始拍呀”,一边配合地看向镜头摆pose。 时懿连拍了几张,放大了扫一眼,大家笑嘻嘻的,表情都还可以。她返回了桌面准备和司机说发车,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朝傅斯恬那里看去。 傅斯恬一直在看她,猝不及防,愣愣地挤出一个笑,若无其事地转开看车窗外。 时懿回过头和司机说:“师傅,好了,可以走了。” 车门咔哒一声关上了,司机启动了车子。 傅斯恬拉长耳朵,准备好了听时懿的脚步声路过她的座位,渐行渐远的声音。 可意外的,时懿的脚步声只响了两下,随之响起的就是她身旁脱包、座椅塌陷下去的声音。 傅斯恬猛转头,眼里闪着惊讶。 时懿问:“这里没人吧?”她知道这里没人的。全车人都是三三俩俩挨着笑,只有傅斯恬这里空了缺,一个人孤伶伶对着镜头。 傅斯恬紧抿的唇角逐渐翘高,眼睛水亮亮的,“没人。” 时懿“嗯”了一声,把包放在大腿上。刚刚坐稳,一颗巧克力呈抛物线准确无误地落进时懿怀里。 时懿回过头,第四排的过道,尹繁露哀怨地瞅着她:“时懿,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噢,还有繁露也是一个人的。时懿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抱歉,我没有注意到。” 傅斯恬听着却莫名脸红心跳了。特别是尹繁露还在不依不饶的,“我受伤了,我是真的受伤了。” 时懿利落地拉开包,取出一大包零食,举起来晃晃。 尹繁露瞬间投降:“好的,我原谅你了。” 同排的祝墨和雷伊琳恨铁不成钢:“露姐,你的骨气呢!”说完,她们画风一转,“好歹要两包啊!” 尹繁露撕开包装,很满足的模样:“做人嘛,要知足常乐。来。”她抛了几个给她们。 第五排瞬间传来时懿另外两个舍友异口同声的:“露姐,我也要吃!” 傅斯恬乍舌,轻轻笑出了声。她拉开书包,把薯片也掏了出来:“这个也给繁露吧。” 时懿疑惑,傅斯恬解释:“我不吃,你感冒也不能吃。” 一派真诚,好像给了她会很开心的模样。时懿成全,接过薯片,一并传给了尹繁露她们。回过头,傅斯恬还侧着身子看尹繁露她们分零食,梨涡深深,睫毛翘翘,是真的很开心。 挺漂亮的女孩子,为什么有时候傻乎乎的。 时懿唇角也有了些弧度。她从包里又取了两个装零食的盒子,打开留了几个,盒子传到后排分给大家。是防晕车的话梅糖和清凉糖。 “吃吗?”她问傅斯恬。 傅斯恬接过,客气地说了:“谢谢。”指尖不自觉地折着糖纸,她温吞问:“你吃早饭了吗?” 时懿轻“嗯”一声,傅斯恬又问:“那药吃了吗?” 时懿差点忘了,“现在。”她从口袋里取出药,倒在手心里。 “带热水了吗?傅斯恬问。 时懿摇头,“矿泉水就好了。” “我带了。”傅斯恬急急忙忙地拉包,从里面取出了保温杯,一次性纸杯,递给时懿:“温水吃药比较好吧。” 时懿愣住。 傅斯恬以为她是在犹豫别的,旋开保温杯,真诚解释:“我没有对着水杯喝过的。” 时懿摇头,她是在惊讶,“你东西带得好齐全。”她接过傅斯恬手上的一次性纸杯和保温杯,“那谢谢了。” 傅斯恬耳朵发烫,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带了一次性杯子,索性就当作没听懂,只回说:“别客气。” 时懿一口咽下所有的药,喝完水,把保温杯递还给傅斯恬,不经意道:“你换水杯了?”印着兔子的那个旧水杯比这个水杯可爱。 傅斯恬放水杯的动作一顿,带两个水杯来就更奇怪了吧?她支吾了一声“嗯”,悄悄地用手把书包开的那条缝拢小了,生怕旧水杯一不小心让时懿瞥见了。 耳朵越来越烫。 时懿吃过药以后,有点犯困,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一次性纸杯用过后还没扔,时懿拿在手上,无意识地用大拇指摩擦。 傅斯恬偏头看着车窗,一眨不眨,连头发丝儿都冒着快乐。她耳朵里是同学们正青春的嬉闹声与唱歌声,眼睛里,是阳光下环城路明媚的蓝天和大海。 她抬手用手机偷偷拍下,拍下路过的好风景。 和玻璃上,心上人最美的倒影。 有皎白的海鸥掠过海面,在阳光下自由地飞翔。傅斯恬透过玻璃上时懿的倒影看。申城的太阳和记忆里一样的,好温暖啊。 * 半个小时后,大巴停在周虎山景区外。大家叽叽喳喳地下车,时懿等确认了所有人都下车后才下车。傅斯恬被时懿堵在内侧,自然而然地和她一起呆到了最后。 下车后,时懿刚走两步,被几个拎物料的男生围住了说话。长长的水泥路旁,分散着一簇簇人群。站位的远近,几乎是人际关系的照妖镜,谁与谁关系要好,一目了然。傅斯恬鼓着勇气不动,站在时懿的两步之外,等着时懿。 她怕自己表现得太明显,又怕自己表现得不够明显。 像是和男生们讨论完了,时懿快步走到人群前,提高了些音量询问:“天气有点热,食材放久了可能会不新鲜。所以我们上山的时候节省点时间,有些地方就不去了,早点吃午饭,下午下山时再多逛逛,大家有意见吗?” 傅斯恬站在原地,心生失落。她没有勇气再追过去。 “都可以啦。”有人应。 “对啊,走着呗。你们指哪儿我往哪走的。”一个叫侯从的男生爽朗道。 “大山去不去呀?”不知道谁问了句,人群顿时都笑了。“侯从肯定最值钱。” 是侯从的舍友。侯从笑骂了一声,追过去锁喉。大家笑疯了,开心地看起了戏。 时懿眼底也有了几分笑。她静静地看他们闹完才发话:”好,那就这样,我们走吧。”说完,她走回傅斯恬身边:“走吧,你和我一起带路。” 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傅斯恬微微张唇,是半个惊喜的模样,但很快就压下了,也极其自然地应了声“好。” 步伐四平八稳,心跳却跳出了六亲不认的波浪。傅斯恬走在时懿的身旁,和她偶尔对话两句,觉得连脚下踩的石板路都变的眉清目秀了起来。 一路欢声笑语,吵吵闹闹,他们还是磨蹭到了十一点才到达山顶。餐厅是预定过的,傅斯恬进去报了手机号,服务员就领着他们一大队人马直奔室外烧烤区了。 室外烧烤区是修出来的长条形栈道,前面视野空旷,正对着对面绿油油的草场。一阵风吹过,绿浪一波接一波地荡漾开来。 “我靠,这地方挑得不错,享受。”有人惊叹。 傅斯恬和时懿相视一笑。 高一培他们开始给各个桌子分配食材了,大家都呼朋唤友占桌子了。 “时懿,我们坐这一桌吧?”雷伊琳招呼着她们宿舍的人。 时懿比了个”ok”过去,这次,傅斯恬没有犹豫,也自然地跟在她身后,坐到了她们同一桌。 桌上除了时懿她们宿舍的人,还有别的宿舍的另外三个人拼桌。服务员把炭火升起来,架子架好,大家就开始自助地放自己想吃的东西了。 时懿因为感冒,不怎么吃烧烤,所以慢慢地,大家开吃了以后,她几乎是全面接手了烧烤的工作。别桌不时就会响起“啊,焦了焦了,这个要焦了”的声音,时懿像很有经验,每个食材几乎都是烤到最恰好的模样就被送进了大家的餐盘。烤过三轮后,傅斯恬大概看会了时懿翻动的频率,借口出去一下。 十分钟,她回到烧烤区,还在栈道上走,就听见旁边桌的女生在搞怪地叫卖:“卖羊肉串啦,卖羊肉串啦,一串五块,三串十块,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她走到时懿她们桌的前一桌,听见尹繁露开始逗时懿:“老板,你这卖羊肉串怎么不叫呀?” 时懿横她一眼,不说话。傅斯恬弯唇,她发现她们宿舍的人都好喜欢逗时懿。 雷伊琳帮腔:“老板,你也吆喝两声嘛。你说你羊肉串到底怎么卖的嘛。” 时懿翻着手中的羊肉串,冷冷道:“你闭嘴。” 雷伊琳和尹繁露委屈:“哎呀,你看,这卖羊肉串的还会凶人。” 时懿突然提起一串羊肉串怼到雷伊琳面前。雷伊琳立刻喜笑颜开,百转千回地“哎呀,谢……”,“谢”字刚发出半个音节,时懿薄唇吐出几个字:“你看看,你像不像这羊肉串?” 说完,她把羊肉串又放回了烤架上,用夹子重压一下,羊肉串发出一阵凄惨的“滋滋噼里啪啦”声。 全桌愣了一秒,接着,发出一阵爆笑,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 傅斯恬已经走到了时懿身旁,也被逗得忍俊不禁,手都笑抖了。她怕汤洒了,把餐盘先靠了一点在桌上借力。 最边上的尹繁露注意到了,笑得有点喘,但还是帮她把餐盘往里挪,问:“你拿的……什么呀?” 时懿也抬头看了过来。 傅斯恬撑着刚刚笑出的自然弧度,语气寻常地说:“给时懿的,咖喱盖饭。” 第21章 “我看时懿都没吃什么,去卫生间路过的时候,就顺手带了一份回来 。“她压着紧张,与时懿略有诧异的眼眸对视,轻软道:“也不知道点什么好,就点了你上次本来想吃的咖喱饭,可以吗?” 时懿心里涌过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她分辨不明,只好用一贯的语气回:“可以,谢谢你了。我也准备一会儿出去点的。” 尹繁露顺手把餐盘抬起递给对面的时懿,时懿接过了,傅斯恬心落地。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站着没有坐下,拿了一个食物夹翻烤架上的食材,和时懿说:“我来吧。” 时懿“嗯”了一声,把夹子下刚烤好的一串热狗夹起,涮上调料,递给傅斯恬:“刚刚调的调料,试一下。” 雷羊肉串伊琳还陷在刚刚被“极刑”的悲伤中,哀怨道:“同人不同命啊。” 傅斯恬接过,脸有点热,偷觑时懿一眼,放开了一点自己,回了雷伊琳一句:“可是,你不是人啊。” “你不是羊肉串吗?”她声音软软的,透着一股无辜。 大家完全没料到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傅斯恬还会开人玩笑,错愕过后,崩不住又是一阵狂笑。时懿唇角也不由地上扬,多看了傅斯恬两眼。 笑闹过后一阵,雷伊琳吃着一串烤蘑菇,夸奖傅斯恬道:”斯恬,你烤蘑菇有一手啊,烤得比时懿的要好吃!” “哟哟哟,不得了了,这羊肉串不仅成精了,还要开始挑拨离间了。”祝墨打趣。 “啧!”雷伊琳不满:“我说真的呢!” 傅斯恬笑道:“真的吗?但我是学着时懿的样子烤的。” “真的!我形容不出来差别在哪,但就是不一样。你自己试一下就知道了。”说着,雷伊琳作势就要去夹烤蘑菇给傅斯恬。 傅斯恬连忙推辞:“不用啦,我吃不出来的,而且我不吃蘑菇的。” “啊?为什么啊?”雷伊琳停住动作。 “我蘑菇过敏,吃不了的。”傅斯恬随口答。 众人惊奇,时懿也顿住了筷子。 “蘑菇还能过敏的啊?”拼桌的三人之一问。“我听过牛奶过敏,海鲜过敏,还是第一次听说蘑菇过敏。 时懿放下筷子,盯着傅斯恬说:“我以前认识一个朋友,也是蘑菇过敏。” 傅斯恬没有抬头,看不到时懿的表情,以为时懿也只是参与聊天而已。她翻着烤架上的鸡腿,很自然地回:“虽然比较少见,但还是有的。我还遇到过小麦过敏、鸡蛋过敏的。” “那也太惨了吧,好多东西都不能吃了……”、“对啊,过敏就是很惨,我有个表弟啊……”大家七嘴八舌地聊开了,话题越跑越远,热火朝天。 时懿舀了一小口汤送进嘴里,却越来越食不知味。 太巧合了吧。傅斯恬也蘑菇过敏。一个巧合是巧合,两个巧合是巧合,三个巧合还能算巧合吗? 时懿在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烧烤进行到后半程,有同学吃饱了坐不住,问时懿他们能不能去草场里玩玩,时懿稍一思索,便和大家说,接下来的时间可以在草场和烧烤区这里自由活动,大家注意安全,三点前在这家店门口集合就好。 雷伊琳她们吃好了,便也拉着整桌的人转移到草场活动了。滑草、攀岩、射箭,每个看起来都挺好玩的样子,大家都跃跃欲试的。 傅斯恬随她们宿舍走到了草场高处,不肯往下走了,“我在这里晒晒太阳消食吧,有点胃胀。” “去嘛,去嘛,一起下去玩嘛。”雷伊琳好热闹。 时懿见傅斯恬有些为难的神色,推着雷伊琳往前走:“走你的。”她转头和傅斯恬说:“那你在这里休息会儿吧,我们就在下面。” 傅斯恬点头,想了想,又说:“你记得吃药。” 时懿愣了一下,“好。” 一路下到滑草区买票,排队等着入场,时懿还在想傅斯恬的那句“记得吃药”的叮嘱。 她有一种直觉,傅斯恬就是江存曦。不仅仅是那三个巧合,还有从一开始见面时,傅斯恬就对她的过分关注和现在的……过分关心。如果傅斯恬是江存曦,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可如果傅斯恬是江存曦,那她的举动说明她完全记得自己,那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她是江存曦,她们小时候认识的。 时懿扭头看向远处草场,傅斯恬不在刚才分开时的那个位置了。她视线移动,在全场寻找傅斯恬的身影,好不容易在对面的滑草滑道终点旁的平野上,捕捉到了傅斯恬。 她正蹲着,不知道拿着一个什么引诱黑猫,像是在慢慢地引着黑猫往这片区域外移。很笨拙,也很认真…… 时懿的喉咙动了一下,转过身就要往外走。 身后的尹繁露拉住她:“诶?时懿你去哪,马上就到我们了啊。” 祝墨和雷伊琳已经坐上滑草车了,下一个就是她和尹繁露了。“我下去一下。”时懿视线落在对面。 “你滑下去不是更快?”尹繁露奇怪。 时懿顿住:“……” 她和尹繁露并排站在滑道前等待,视线一直定在傅斯恬身上,忍不住问尹繁露:“如果一个人改名换姓,对过去只字不提,一般会是因为什么?” 雷伊琳滑草不知道什么操作,好好坐着的人,鞋子也能滑飞出去了。尹繁露笑得厉害,听到问题,很随意地回时懿:“怎么这么问?很简单啊,想重新开始呗。电视剧不都这么演。” 时懿若有所思。 工作人员示意她们可以坐上去了,时懿跟从指示坐好,工作人员轻轻一推,她就急速地从高处下滑下去了。 风从她的耳边呼啸而过,吹走了所有的午后燥热。心在刺激中慌乱,大脑却在紧张中清醒。 算了。时懿想。 下去后,什么都不问,过去向她再讨一杯热水就好了。 * 出游回来后,时懿把咖喱饭的钱转给了傅斯恬。傅斯恬客气,时懿坚持,傅斯恬便说:“你忘了,我还欠你一顿饭呢。”时懿这才作罢。 因此,傅斯恬心甘情愿地吃了一周的土,在考试月正式拉起序幕前,又接了一个日结的兼职后才满血复活。 十二月下旬,学院出了各科的期末考试安排表,全院同学都随之进入了紧张的复习周。体育课结束了,各个社团的活动也都停了,每到周末和晚上,图书馆和自习室都是座无虚席。 12月31日是周二,元旦放假无法调休,只放当天一天,除了小部分人提前一天就翘课回家,大部分人都选择不回家。但毕竟是难得的跨年夜,没有几个人还静得下心学习,大家多少都安排了活动。 傅斯恬当天照例还是去图书馆复习,傍晚她去开水间接水配面包,正好遇到了5班常来找宋楚原和周娜玩的同学。同学看见她,有些惊讶,“你还没走啊?楚原和娜娜她们刚火急火燎地接了电话就跑了。” 傅斯恬茫然,“她们急什么?” 同学说:“好像是你们宿舍其他人都已经过去了,她们马上要开始点菜了。” 傅斯恬隐约听懂了。她们应该是出去聚餐跨年了。开水哗啦啦地从水龙头里往外流,傅斯恬在走神,同学提醒:“满了。” 傅斯恬“噢”一声,取走了水杯,差点被烫到。她机械地走回了她的座位上,打开手机,屏幕上,舍群里静悄悄的,除了自己交材料,已经很久没有人在里面发过消息了。 她们应该还有别的群吧。傅斯恬有点沮丧,还有点不知所措。除了最开始的没有给程佳珞投票,她不是很懂,她还做了什么让她们不喜欢的事。 一整晚,她都静不下心复习。熬到了图书馆闭馆,她回到宿舍。宿舍门果然是紧锁着的,里面乌漆麻黑,一个人都没有。 傅斯恬拿椅子抵住门,给她们留了门,自己一个人洗了脸,洗了澡,关了灯,爬上了床。 她睡不着,抱着小兔子,盯着天花板,听放在枕边的手表里,秒针一秒一秒走过的声音。短暂,漫长,没有止境。就好像她陪母亲在那个筒子楼里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母亲一直没睡,她抱着小兔子窝在母亲的怀里,闭着眼睛装睡,床头闹钟里的走针,在黑夜里无比清晰。 远方传来了人群的欢呼声和烟花声。傅斯恬想,新一年又到了啊。 新一岁也到了。 可只剩小兔子了。再也没有人会在这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里告诉她,来来,你的生日,是比新年更值得庆祝的。因为你的到来,妈妈才不再害怕未来的。 在零点的钟声里,在新一岁的新一秒里,傅斯恬忽然鼻头发涩,泪流满面。 可来来如果害怕未来呢? 手机震动了好几下,傅斯恬没有理会。她埋头在兔子绒毛里,缓了好一会儿,忍住了眼泪,手机又震动了起来。她吸了吸鼻子,点开手机,是陈熙竹和高中同桌、高中后桌男生,还有一条不知道是谁发的的生日祝福和新年祝福。 傅斯恬坐起身子,擦干泪,一条一条地回了谢谢。 通知栏里,qq消息不时跳出,傅斯恬戳进去,是班群里刷屏的“新年快乐”。她退出对话框,突然发现置顶的时懿有未读消息。 总共三条,外面可以看到最后一条是“新年快乐”。傅斯恬情绪好了点,点开时懿的对话条,聊天记录框里,原来时懿给她发的第一条是:“生日快乐「蛋糕」”。 时间是,零点零分。 傅斯恬心脏一下子像被什么击中了,停了一拍,猛地炸开。睫毛上还挂着点湿润,笑却不自知地挂满了嘴角。 时懿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零点和她说生日快乐的人。可时懿记着她生日,专程零点给她送祝福这件事,已经足够令她快乐了。 “谢谢。”她回时懿。 时懿几乎是秒回:“在宿舍吗?还是出去玩了?” 傅斯恬回:“在宿舍。” 时懿说:“那你等我一下,我过去找你。” ??? 傅斯恬大脑当机了一秒,随即像被什么烫到尾巴了一样,一骨碌就翻下了床,手忙脚乱地冲进洗手间要洗脸。可刚刚拿到毛巾,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傅斯恬惊慌失措,只好直接打开水龙头,双手合拢接水,往脸上一扑,接着用睡衣的袖子胡乱擦两下,灯都不敢开地去开门了。 时懿不知道是不是从外面刚刚回来的,穿着毛衣和长款的宽松呢大衣,整整齐齐的模样。走廊的灯很亮,傅斯恬希望时懿不要发现自己的眼睛有点红。 时懿问:“宿舍都睡了?” 傅斯恬说:“没有,她们都出去玩了。” 时懿沉默了一秒,没有多问,从身后伸出了一只手,递来了一块精美的小蛋糕:“生日快乐。” 傅斯恬整个人瞬间被点亮,时懿接着说:“这是我作为团支书,代表工管六班同学送给你的祝福。” “谢谢。”傅斯恬伸手接过,脑袋悄悄地耷拉了。是公事公办啊。 没想到时懿顿了顿,另一只手也从身后伸出来。是一个素雅的纸袋子,她说:“这个是我个人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生日快乐。”她又祝福了一次:“新一岁,万事胜意。” 傅斯恬完全呆住。她低头看时懿手上的纸袋子,咬着下唇,怕自己一抬眼,满出来的喜欢就要被发现了。 时懿手动了动,示意傅斯恬接下。 “谢谢你。”傅斯恬终于接过,明显透着害羞。 时懿淡笑:“那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她转身要走,傅斯恬突然急促地叫她:“时懿。” 时懿顿住:“嗯?” 傅斯恬用力抱着纸袋子,汲取勇气:“你生日那天,我也给你准备礼物了。你等我一下好吗?”说完,她也不敢看时懿的反应,快速地跑回床边,摸黑爬上了床,从衣柜里翻出了羊毛毡。 她气喘地再次来到时懿面前,眼睛还是有点红,但是亮亮的,“是自己做的羊毛毡,做得不是很好。”声音绵软。 时懿错愕,没有客气地收下,“当时为什么不给我?” “我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时懿惆怅。又是这个问题。 傅斯恬抿着唇,不说话了。 时懿恍惚觉得自己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总是默不作声缩在角落里的漂亮小女孩了。“斯恬,大胆一点。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可以顺心意,总是瞻前顾后,很累的。” 她难得说这么长的话。傅斯恬鼓起勇气问:“时懿,我可以当你的朋友吗?” 时懿长睫颤了一下,随即,她眼底泛起潋滟的笑意。 “现在不已经是了吗?” 身后的夜与走廊的风,都好冷。可傅斯恬站在时懿的目光里,觉得自己拥抱到了温暖。 第22章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雨声淅淅沥沥,教室内日光灯明亮,静悄悄的,只有不时响起的试卷翻动声。 最后一次确认了答题卷上的选择题没有抄错,傅斯恬把试卷倒盖在桌面上,一手抓着笔和学生证,一手护着椅座站起身,提前二十分钟结束了大一上学期的最后一门考试。 去讲台前拿了书包出门,一抬头,傅斯恬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时懿比她更早交了卷。她站在阳台边上望着天井,像是在赏雨,又像是在走神,小狗羊毛毡挂在她的书包旁,正朝着傅斯恬憨憨地笑。 傅斯恬的心不自觉地跟着它的笑轻快了起来。她把笔和学生证放进书包,走到时懿身边,状若自然地感叹:“你好快啊。” 时懿扭头看到是她,摘了一边耳机,“嗯?” 傅斯恬尴尬,她没看到时懿戴了耳机。 时懿眼一转,估摸着回应道:“你也挺快的。” 傅斯恬笑:“我以为我是第一个。” “那我下次让你。”时懿摘下另一边耳机,收起来。 傅斯恬梨涡荡漾了起来。她并肩和时懿站着,看天井落下来的雨:“最后一门结束了,放假了。” “嗯。”时懿问:“要回家了吗?” 傅斯恬摇头:“没有,我申请留校了,26号再回家。” “有活动?” “嗯,有个之前家教的学生,希望寒假能够给她集中补一周的课。” 时懿抿了抿唇,问:“安全吗?” 傅斯恬心头一暖,肯定道:“没事的,初中小男生,家里有老人常在的。” “晚上过去吗?” “没有,白天,上午八点半到十点半。” 时懿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简鹿和人未到声先至,“可算是结束了,这两周累死我了。” 傅斯恬和时懿回头,简鹿和拉上书包链,挽着时懿道:“走吧,解放啦。” 时懿问傅斯恬:“等人吗?” 傅斯恬摇头,时懿便说:“那一起走吧。” 三个人边走边聊,多数是简鹿和叽叽喳喳地说话,傅斯恬和时懿静静地听。接下来要有将近一个月见不到面了,傅斯恬生出不舍,故意跟着她们一起走回了宿舍,才重新折返去到食堂吃饭。 当天晚上,程佳珞、罗茜和张潞潞就拉着行李箱回家过年了,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宋楚原和周娜也打车去机场赶飞机了。 傅斯恬被她们的动静吵醒,默默在床上躺着,等她们走后,才起身下床栓门。许是回笼觉,她难得睡得晚了。九点多,她起床洗脸刷牙,泡了一杯燕麦充饥,在书桌前坐下备课。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傅斯恬随手抓过,点开一看,居然是时懿的短信。这是时懿第一次给她发短信。 时懿竟然还自我介绍:“我是时懿。” 傅斯恬被她可爱到了,刚想回“我知道”,时懿短信又进来了:“你今天的家教结束了吗?” 傅斯恬愣了愣,老实答:“我今天没有家教。怎么了?” 时懿没动静了。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短信对话框一动不动。 傅斯恬时不时就要点开看一眼,根本没办法专心备课了。她犹豫着能不能直接打电话过去问问,时懿终于又复活了。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家教?” “大后天。” “。” 傅斯恬琢磨着这个句号,百思不得其解。她试探性地又重复了一次:“怎么了吗?” 时懿回:“没事,我问问。” 傅斯恬无奈,放下手机继续备课。笔尖纸上划过几痕,毫无征兆地又停住了。傅斯恬翻出和时懿的短信再看一遍,福至心灵,心跳突然撒欢跳了起来。 她好像知道时懿要做什么了! 这个猜测,在大后天十一点零五分,时懿再次发来“你今天家教结束了吗?”中得到了印证。 傅斯恬在公交车站了,傻笑着回时懿:“结束了,我在等车了。” 时懿秒回:“好,注意安全。” 自这天开始,连续六天,时懿都在十一点零五分准时发来消息,或是问她结束了吗?或是问她在等车了吗? 最后一天,天又下起了小雨,女主人听说她下午要赶动车回家,依旧给她结两小时的课时费,却让她提早半个小时下课了。 陌生人的善意使人分外温暖。傅斯恬出了小区,站在萧瑟的公交车站等公交,心还是热乎乎的。她一手撑着伞,一手取了手机想主动给时懿发条短信。 单手打字缓慢,头顶的伞似乎老化了,有雨滴不知道从哪渗入,没几秒就坠落了在屏幕键盘上。 傅斯恬擦干,再次准备输入之时,屏幕又有了水痕。她眨眨眼,忽然笑了。 老天爷都鼓励我直接打电话的。她自欺欺人,心一横,终于把这个克制了好几天的冲动实施了。 等待接听中,听筒那端传来的仿佛不是“嘟嘟嘟”声,而是她乱得一塌糊涂的心跳声。 就在傅斯恬生出“不然还是挂掉吧”的退缩时,时懿接起了电话。 “斯恬?”她好听的声音传来。 傅斯恬喉咙发紧,干巴巴的,“时懿,我今天提早结束家教了。” “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是他妈妈听说我下午回家,让我早点结束回去收拾东西。” “那很好。” “但她还是正常给了我两小时的工资。”傅斯恬无意识地转动手中的伞柄。 “说明她对你很满意。” 傅斯恬笑了一声,想再说多说两句结束通话,听见时懿声音似乎离话筒远了点,用日语和人说了一句对不起。 傅斯恬连忙懂事道:“时懿,你有事的话先忙。” “没事。”时懿很快地回,“我刚刚不小心碰到人了。” 傅斯恬安下心,“你在外面吗?” “嗯。” “走路?” “嗯。” 傅斯恬再次有分寸道:“那你先好好走路吧,注意安全。我也没别的事,就是和你说一声,我家教课都结束了。” “好。”时懿应下。 傅斯恬主动挂断了电话。公交车到了,她收伞上车。 很久以后,她坐在动车站等候大厅,透过雨雾迷蒙的落地窗看向远处阑珊的灯火还在回想这通电话。 她是不是打扰到时懿了? 检票口的显示屏显示距离她那辆车检票还有三分钟了。傅斯恬站起身准备过去排队,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 是时懿的短信。 短信居然是彩信,时懿分享了一张照片给她。 盈满白雪的枝桠下、白色的雪路在红色的灯笼映照下伸向深处。佛塔立在枝桠藏不住的天穹外,散发着神秘静谧的光。画面美得像是动漫的cg图。 时懿说:“刚刚在来这里的路上。” 十分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傅斯恬却觉得它有改天换地的力量。 她抿着笑回复完时懿,检票已经开始了。她排进队伍里等候检票,不经意地一转头再次看见窗外烟雨迷蒙里的灯火。 忽然觉得,那哪是阑珊的灯火,那明明是人间让人眷恋的烟火。 她一路保持着好心情回到了傅建涛的家里。 家里客厅里黑乎乎的,傅斯恬开了玄关的灯换鞋,和里面的人打招呼:“叔叔,婶婶,小鱼,我回来了。” “我爸赶工程,我妈去帮他了。”傅斯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傅斯恬穿上不合脚的拖鞋,摸黑往傅斯愉的房间走。她敲了敲门,傅斯愉应:“进。” 傅斯恬打开门,眨了两下眼睛适应光亮,关心她:“那你吃饭了吗?要我煮点夜宵吗?”听叔叔说,小鱼上高三后,王梅芬让她吃四顿饭。 傅斯愉的重点却完全不在这里。她打量了傅斯恬好几眼,眉一挑,语出惊人:“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傅斯恬莫名其妙:“没有啊。” “我不和我爸妈说。” “我真没有。”她倒是想啊。傅斯恬脸红。 “切。不说就算了。”傅斯愉低头继续做题,打发她:“锅里给你留稀饭了,你自己热了吃。” 傅斯恬“嗯”了一声,看她不想再理自己的样子,不敢打扰了。 她去厨房热了稀饭,配着榨菜填饱了肚子,准备给傅斯愉下面当宵夜。打蛋的时候,她顺手给傅建涛打电话,问他快下班了吗。 傅建涛说没有,让她不用等他们,洗洗早点休息。王梅芬听到是她,抢了傅建涛的手机,叮嘱她不用等他们,他们还不知道要忙到几点呢。 傅斯恬还在奇怪婶婶今天怎么这么热情,王梅芬就话锋一转道:“你要是饿了,就煮点宵夜和小鱼一起吃吧。她晚上就吃了稀饭配榨菜。” 傅斯恬听懂了,温声道:“好,婶婶,我也正准备给小鱼下点面。” 她煎了蛋,从冰箱里取了肉退冰,放了菜和番茄,给傅斯愉做了一碗卖相不错的面送进去了。傅斯愉今晚根本没吃两口饭,饥肠辘辘的,也不扭捏了,只低头吸溜两口,说:“太淡了。” 傅斯恬好脾气道:“那我回锅再加两颗盐。” 傅斯愉瞅傅斯恬一眼,觉得心里哪里不舒服,“不用了。”她埋头又吃了两口,忽然知会她:“我爸妈说,明天下午的车回老家。” 傅斯恬的呼吸明显沉了一点。 傅斯愉拿筷子不自在地在碗里戳了两下,“你要不想回去,我可以和我妈说。” 傅斯恬脸色明显不如刚回来时好了,却还是说:“我没有不想。” 老人家一年到头都自己一个人在乡下生活,为人子孙,逢年过节回去陪陪,是再应该不过的事。 傅斯愉忽然恼火地瞪她,语气不好了起来:“行行行,是我不想。”她快速喝了两口汤,把碗往傅斯恬怀里一塞,“其实回去也挺好的,奶奶还给我发压岁钱,每年都多你几百呢。” 第23章 傅斯恬没有和傅斯愉计较,只是勉强笑了笑,抱着碗出去了。 凌晨三点多,她又做噩梦了。她又梦见妈妈像当年一样哄她说:“来来,你在奶奶这里等妈妈一会儿,妈妈去给你买个小蛋糕。”她抱着妈妈的大腿哭得撕心裂肺,就是不让她走,可妈妈还是一转瞬就不见了。她一边哭一边追,不知道怎么的,场景一换,她就落在了奶奶手里。奶奶板着脸吼她:“从今天开始,你没有妈妈,只有爸爸,听懂了吗?!“她不应,奶奶就用竹篾抽她,她不敢跑,也不敢哭。可是太疼了,她一哆嗦,惊醒了。 还有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屋外传来动静,是傅建涛和王梅芬回来了。 王梅芬依稀在说:“你这次回去,一定得让你妈把遗嘱公证办了。” “大过年的说这个合适吗?我们农村不兴这个,谁家搞这个。”傅建涛不大高兴。 “有什么不合适的,拖这么多年了,口说无凭!她当年说好的我们让她孙女落户上学,她把祖宅、自留地和人口田都留给我们。你看看现在恬恬几岁了,她想空手套白狼啊。”王梅芬声音越说越大声,傅斯恬渐渐清醒。 傅建涛压王梅芬:“你说这么难听干嘛。恬恬那不也是我侄女,就算……” “你就算什么?!” 傅斯恬翻身,用枕头捂住耳朵,努力催眠自己听不见外面的谈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真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翌日下午,赶在天黑前,他们一行四个人坐大巴车回到了小镇老家。提着大包小包从村口步行进去,不时会遇见相识的人与傅建涛打招呼。再几步路就到家门口了,邻居家的老大爷推着三轮车出来,看见他们问候道:“哟,回来过年啊。” 傅建涛和笑,“是啊。” “闺女这么大了啊。”老大爷唠家常,“说起来,你哥出去得有十几年了吧。” 每年这些车轱辘话总要被人说几遍,傅斯恬他们都习以为常了。“啊,对,有十三四年了吧。”他们对外的说法是,傅建泽出国黑下来了。谎话说了一百遍,连自己都要觉得是真的了。 “劝劝他,钱是赚不完的,差不多就回来啦,你看闺女都这么大了,也该享福啦。” 傅建涛应好,一道老迈的声音响起,“回来了,站门口做什么?”一个拿着大扫把、梳着一头整齐短发的老妪出现在围墙门旁。 傅建涛高高兴兴地叫了声“妈”上前,王梅芬、傅斯愉和傅斯恬也都很客气地叫人。 院子里养着鸡鸭种着菜,老人放了扫把,大家进屋里寒暄。说话间,老人也有几分高兴的模样,只是压根没拿正眼瞧过傅斯恬,傅斯恬知道奶奶不喜欢自己,便也尽量不往她眼前凑。 老家没有网络,晚上温度冻人,大家吃了饭就都早早回房暖被窝了。睡不着,傅斯恬忽然听见傅斯愉问她:“你妈和你长得像不像?” 傅斯恬愣了愣,在脑海里勾勒母亲的模样,“不像,比我漂亮。” “怪不得。”傅斯愉咂巴嘴。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爸当年一前途大好的大学生学都不上了非要和她在一起。啧啧,冲冠一怒为红颜。” 傅斯恬淡淡一笑,笑过后,却渐渐生出了唏嘘。 往年在老家待到正月初三就回城了,今年王梅芬撺掇着傅建涛,从老人那里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一高兴又待了两天,待到了初五才回城。 初五回城的路上,傅斯愉开心得像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傅斯恬表面不显,一直绷着的那根神经也松了下来。再是小心谨慎,她这几天还是挨了奶奶几句难听话。 他们刚刚回到家里,傅斯恬还在给床被除尘,就听见傅斯愉在阳台惊叫:“哇靠,这是不是冰雹?!下冰雹了!” 傅斯愉好奇地转身去看窗外,窗外阳光明媚,风和日丽,但“哐哐哐”地,真的有东西在往下砸。有一颗冰雹,恰恰好地砸在窗沿上,晶莹透亮、不规则的,好大一颗,吓了傅斯恬一跳。傅斯恬在南方生长多年,别说没见过雪了,这样下冰雹的阵仗也是第一次见的。 她十分新奇,抓过手机,对着窗外录像,录了七八秒,用qq分享给了时懿,“时懿,柠城下冰雹了。” 自春节她发短信和时懿拜年后,她们已经好几天没联系了。 时懿过了一分钟回她:“好大的冰雹。” “申城也下吗?” 傅斯恬眼波荡漾,马上回:“应该没有吧。”后知后觉地,她问:“你不在申城吗?” “不在,我还在日本。” 傅斯恬反应了两秒钟,慌张道:“是不是我那天给你打电话你就在日本了?” “嗯。” “那你接电话是不是也要钱的?” 时懿没有否认,只是说:“没事,我开漫游套餐了。”她转开话题,发了一张照片过来,照片像是随意拍的,是一本摊开的手账本,上面盖着长的、方的、圆的各式印章。 时懿问她:“哪个章好看?” 都很好看,傅斯恬选择困难,勉强选出了三个觉得最好看的。时懿说:“我在文具店。”她又发了一张陈列着各式各样漂亮本子的橱窗。“哪本好看?” 傅斯恬嘴角要扬到耳后了,有一种远程和时懿一起逛街的错觉。时懿每发一张照片给她,她都很认真地帮时懿参考了以后回复。 时懿逛了好一会儿,要换店了,傅斯恬也要去准备晚饭了,只好满心不舍地结束了对话。 这次聊天以后,时懿又是好多天没有动静。傅斯恬不好意思没事太经常找她,只好每天刷新她的签名和微博,盼望着她哪天能心血来潮更新一下。 但时懿就是很无情地,不动如山。 正月十五,既是元宵节又是情人节。高三生已经提早开始上课了,傅斯恬还有两天假期。下午傅斯愉给她发短信,说她购物的物流显示快递已经到了。名字和电话号码记的都是傅斯恬的,让傅斯恬收到短信去拿一下。 傅斯恬傍晚收到了物流短信,煮好饭后出门,到快递点报了自己的名字,快递员就塞了一个软包装袋子和一个纸箱子给她。傅斯恬没多想,把两个快递抱回家,原封不动地放到了傅斯愉房间里。 晚上傅斯愉下课回来,四个人吃完元宵团圆饭,傅斯愉回房,傅斯恬和王梅芬收拾碗筷。 “这箱子里是什么呀?”隔着两扇门,傅斯愉的声音传来。 傅斯恬应她:“我不知道,你的快递呀。” “不是我的!”傅斯愉喊。 王梅芬打发傅斯恬:“你去给她看看呗。” “好。”傅斯恬洗好手,出厨房找傅斯愉。傅斯愉正在床边坐着,她脚边放着的就是傅斯恬抱回来的硬纸箱。 傅斯恬进门,看到快递之一的那个软包装快递已经被傅斯愉拆了,应该是正摊在她床上的那一件春装外套。 “我只买了衣服,这不是我买的。”傅斯愉语气很肯定。 “我过去报了信息,快递员就直接把这两个都给我了。”傅斯恬蹲|下身子准备确认信息。 “上面确实是你的名字和号码。”傅斯愉已经检查过了。“是不是你自己买的?” “我没买过东西啊。” “那就是别人给你买的。”傅斯愉灵光一现,醍醐灌顶,“今天不止元宵节,还是情人节!” 傅斯恬好笑,她不知道傅斯愉到底哪里来的想法,老是怀疑自己谈恋爱了。她刚要否认不可能,傅斯愉说:“好像还是日本直邮回来的。” 日本?傅斯恬要否认的话突然卡壳了。是她吗?她低头看纸箱子,内心还在迟疑,唇角扬起的弧度却已经先出卖了她。 “真是啊?”傅斯愉挑眉。 “可能是我朋友寄的。”傅斯恬语气发软,抱起纸箱子迫不及待地就要溜:“我拿回去拆开看看。” “就在这拆!还是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傅斯愉按住纸箱子。 傅斯恬和她僵持两秒,妥协了,就地拆封。 硬纸箱不大,里面装的东西却不少。最上层的是重量轻的膨化食品,写的都是日文,中间层是一盒一盒的巧克力、糖果和糕点,边角缝里,还有一支口红和洗面奶,最下面是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礼盒打开,映入眼帘的先是清新明朗、充满高级感的配色。一只穿着和服的小兔子羊毛毡坐在一本青草色的台历上,台历旁,是几张盖着戳的明信片,傅斯恬只扫一眼就认出了,戳的章都是那天时懿问她哪个好看时,她选的那几个章。 盒子里,还有她选的笔、手账本、墨水、便签……零零碎碎,盛着的都是她的疯狂心动。 傅斯恬觉得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了。 傅斯愉内心惊叹,看傅斯恬娇柔欢喜的模样,嗤一声,满不在意地抓起羊毛毡打量:“还挺会来事的。” 傅斯恬目光随傅斯愉的动作移动,一脸的紧张和心疼。 傅斯愉觉得没劲,抛下羊毛毡催促道:“既然是你的那就拿走,浪费我这么多时间,烦死了。” 傅斯恬如蒙大赦,根本舍不得走流程让傅斯愉先挑,抱起箱子就跑。 门要关上门的那一刻,冷不丁的,傅斯愉忽然来了句:“你别搞出人命。” 傅斯恬来不及问她“什么?”,门已经顺着惯性合上了。 傅斯恬没心思多想,她回到房间里,把纸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取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爱不释手。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像飘在了棉花糖做成的云里,但飘太高了,她的理智又让她生出不安。 她咬着唇给时懿发消息:“时懿,是你给我寄的快递吗?” 时懿像没有看到消息,很久都没有回她。 欢喜还是压过了一切,傅斯恬摆弄着这些物件,用手机给拍了一张又一张的照片。 又一次按下快门,屏幕一卡,停滞了两秒,时懿的名字毫无征兆地在她的屏幕上出现了—— 时懿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第24章 傅斯恬心跳漏了一拍,立刻点下了绿色的接听键:“时懿?”声音绵软,含着羞怯。 “嗯”时懿远离了嘈杂,在湖泊旁停下脚步:“是我寄的。这两天忙,忘记和你说了。” 傅斯恬低下头,指头不自觉地在被单上画圈圈:“为什么寄给我?” “这个地址不方便收?” “不是。”傅斯恬连忙否认。 时懿解释:“带回去占位置,我就顺手寄了。” 重点好像不对吧?傅斯恬只好再直接一点求证,“是给我的伴手礼吗?” “嗯。” “谢谢你,时懿。”她画圈圈的手停住,变成了反复摩擦:“礼物我很喜欢,很惊喜。但是,太让你破费了。” 时懿听出了她的不好意思,淡淡道:“你可以当作是你的报酬。” “嗯?” “陪我逛了半天的街。” 语气明明很一本正经,傅斯恬却听得很想笑。她心情轻快了些,不那么拘束了,“那买的都是我的东西,应该是我谢谢你陪我逛街。” “不客气。”时懿应得顺口。 傅斯恬又轻轻地笑了一声,笑完她没说话,时懿也没说话,好像有点冷场了。 傅斯恬舍不得挂电话,红着脸没话找话:“你还在日本吗?” “没有,回来了。” “今天是元宵节。” “嗯。” “那你吃饭了吗?” “在吃了。” 傅斯恬连忙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打扰你吃饭了?” 时懿提醒她:“是我给你打电话的。” 傅斯恬一怔,是哦。时懿解释道:“我在婚宴上,出来透口气。” “今天我妈结婚。”她语气寻常。 傅斯恬猝不及防,握着手机,舌头打结了。“时懿……” 她现在应该说些什么?越急越慌,脑袋一片空白。 时懿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无措,转过身,遥望着不远处彩灯通明、满座欢喜的婚宴主场,淡淡道:“我没有不开心。”她转开话题,“你后天回学校吗?” 傅斯恬迟疑地回:“嗯,后天下午。” 时懿顺着这个话题和她又聊了两句才结束通话。 电话挂断后,傅斯恬盯着屏幕上的通话记录久久出神。真的没有不开心吗?可是,如果没有不开心,为什么需要借口打电话出去透气? 她想到开学那天时懿和妈妈关系亲近的模样,想到时懿此刻可能会有的不安落寞,心一下子闷得难受。 她好笨啊,刚刚居然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傅斯恬懊恼地把脸埋进枕头。 九点半,婚宴散场。时懿陪着母亲方若桦和继父向业一一送别了宾客,拒绝了他们的邀请,独自一人回到了之前她和母亲一起居住的住宅。 还是和往常一样,她换了鞋,往客厅走。没有人给她留灯了,月华透过落地窗送进满室清辉。时懿手搭在灯的开关上,怔了怔,忽然失去了开灯的欲望。 她就着月光坐到了吧台前的高脚椅上,打量客厅里一如过去的陈设。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变空荡了。她视线落在电视柜上她和方若桦的双人合影上。 包里手机震动了两下。时懿想起还没有和方若桦报平安。 她取出手机,屏幕里显示的是一个未接来电、一条未读消息和一条qq消息。她先点开未接短信和未读消息,都是方若桦的。 不知道什么心理,她不是很想马上回。 她搁置了,点开qq消息查看。 qq消息是傅斯恬发来的。她什么都没有说,只发了一张图片。图片上是一副四格彩铅画,画上第一格,是月亮星星下,两只兔子手牵着手站在一起,第二格,夜晚的月亮和星星变成了蓝天白云,两只兔子还是手牵着手站在一起,第三格同第一格,第四格同第二格。 画面稚嫩得不敢恭维,时懿确定,傅斯恬的画工自幼儿园以后就没有进步过了。 她有点看不懂傅斯恬想表达什么,但眼底不自觉就有笑意浮现。 刚刚嘴那么笨,现在手还这么笨。 她来了点兴致想画幅画回傅斯恬,返回桌面,看到主页左下角的信息箱图标。颤了颤长睫,她露出释然的笑,先回了方若桦的短信:“妈,我到家了。刚刚忘了和你说了,新婚快乐。” 她起身开了灯,坐到沙发上,噙着笑,悠闲地用指头在手机屏幕上描画着。 接近十一点,翻来覆去不敢睡的傅斯恬终于等来了时懿的回复。她迫不及待地戳开,看见时懿同样是给她发了一幅画。 画上两只小兔子在申大校门口面对面站着,其中一只兔子左手托着另一只兔子的手,右手放了两颗红色的喜糖到那只兔子手上。 图下面写着一行飘逸的字:“学校见。” 傅斯恬梨涡绽放,回她:“学校见。” 心柔似水。 * 正月十七下午,正是返校潮,傅斯恬坐的公交车一路堵车,半个小时的车程硬了堵一个小时才到。傅斯恬晕得难受,拖着行李箱白着脸往宿舍楼走,在一楼的电梯口遇见了和别的班团支书一起出来的时懿。 她朝时懿笑,时懿蹙眉,问:“晕车了?” 傅斯恬点头,还要说话,旁边先进去的人要关电梯了,问:“进来吗?” 时懿便说:“你先上去,我一会儿去找你。” 傅斯恬顺从地进电梯了。 回到13层,傅斯恬打起精神,想着新学期争取新气象。没想到一站到宿舍门口,还没进去,她就察觉到宿舍氛围不太对。 宿舍里只有宋楚原、程佳珞和罗茜在。宋楚原在自己的床上擦床板除灰,罗茜在阳台洗衣服,程佳珞坐在落地窗旁背对着她打电话,声音里有隐约哭腔。 傅斯恬拖着行李箱进去,程佳珞听到声响,转过头扫一眼,看到她,很大动作地站起了身,去到阳台。 傅斯恬愣了愣,求助般地看宋楚原,宋楚原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傅斯恬硬着头皮走到了自己床旁,把行李箱放到床下,爬上床,拉上床帘,靠着墙静静地喘息。 程佳珞大概是在给家里人打电话。她说她东西放宿舍被人动了,毛巾被人当抹布一样用,脏得不得了,盆栽放在书架上的,现在一来就已经被摔碎在书桌上了。明明放假前都收的好好的,她走前还特意往里面挪了一点点,又没地震过,盆栽又不会长脚,自己能把自己摔死吗。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也有觉得牙杯牙刷被动过…… 话里话外,她谁的名字都没提,但矛盾指着谁,大家都听明白了。谁都知道,这个宿舍傅斯恬是最晚离开的。 像是受了莫大委屈一样的哭诉声传进傅斯恬的耳朵里,傅斯恬觉得脑袋嗡嗡嗡的,胸口更难受了。 时懿领了违规电器登记表上楼,回宿舍拿了喜糖到1317找傅斯恬。看到1317宿舍门开着,傅斯恬的鞋尖对着梯子,她直接进到室内床边叫她:“斯恬。” 傅斯恬从床帘里探出头,脸色仿佛比刚才更难看了。 时懿把喜糖递给傅斯恬,又递了几片药贴,“贴着可能会舒服点。” 傅斯恬说“谢谢”。宿舍太低气压了,不适合说话,傅斯恬爬下床,带着时懿往楼梯间走。 到了楼梯间,时懿问:“你宿舍怎么了?” 傅斯恬回:“佳珞毛巾脏了、盆栽摔坏了。” “毛巾放哪里的?” “挂在洗衣池上面。” “挂在上面不收,脏了不是正常吗?” 傅斯恬默了默,闷闷地说:“盆栽确实是在不容易摔得位置。她觉得宿舍有人欺负她。” “她觉得那个人是你吗?” 傅斯恬默不吭声。 时懿拧眉,说:“你进去找找看,桌面上或者地上有没有便利贴,有就交给程佳珞,没有也没关系。盆栽应该是宿管阿姨检查违规电器的时候摔坏的。” “啊?”傅斯恬将信将疑地进去了。 她环顾四下,居然真的在距离程佳珞桌子不远的地方——张潞潞的椅子上,发现了张倒盖着的便利贴。 她迟疑地捡起。便利贴上用圆珠笔写着:“小妹妹,盆栽被我不小心摔坏了,开学了你来找我。宿管阿姨留。” 她惊喜地转头看门外,时懿朝她扬了扬下巴,抬脚离开了。 傅斯恬心里轻松了许多,拿着便利贴到阳台找程佳珞:“佳珞,我刚在椅子上见到了这个便利贴,是不是留给你的?” 程佳珞没想到傅斯恬做了坏事还敢厚着脸皮来找自己说话,也不接便利贴,只是冷冷地看着傅斯恬。 傅斯恬也不胆怯,声线温和道:“好像是宿管阿姨给你留的,说她不小心弄坏你的盆栽了,让你开学了找她。我给你放桌子上吧?” 宿舍里罗茜和宋楚原做事的动作都顿了好几秒。 傅斯恬也不看她程佳珞的表情,没事发生过一样爬回了床上。 时懿给她的药贴还没贴,但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好了,头不晕了、胸不闷了,甚至还很想笑。 她给时懿发消息:“你怎么知道有便利贴的?” 时懿回:“我去宿管部领违规材料登记表的时候,听见宿管阿姨聊天提到的。” 是一个宿管阿姨打趣另一个宿管阿姨,“被你打碎盆栽的那个小妹妹来找你赔花了吗?”两个人聊了几句。 傅斯恬梨涡深深,给时懿发“感谢”的表情包。 时懿没回。 十分钟后,时懿再次来到1317宿舍。这次她敲门了,拿着登记表,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问:“你们有被没收违规电器的吗?有的话登记一下,等毕业了去宿管部领。” 舍长程佳珞还坐在书桌前平复心情,垂着头不理人。罗茜在阳台应:“我们宿舍人还没来齐,不知道有没有被没收的。等她们都来了,我问一下。” “好。”时懿应,“另外,我领材料的时候,宿管阿姨让我登记时提醒一下大家,希望大家以后放长假都记得把放外面的毛巾、袜子、衣物之类的收好。容易被吹走、被弄脏倒是其次,引发宿舍矛盾就不好了。” 宿舍里大家的动作又顿了一顿,程佳珞又惊又恼的视线瞬间射向时懿。 时懿与她对视,微微一笑,从容地转身去下一个宿舍。 程佳珞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抬头去看傅斯恬。 傅斯恬退回床帘里,一愣一愣的,“这真的是宿管阿姨说的吗?” 时懿过了几分钟回她:“不是。”她说得理直气壮: “是我作为团支书对她的关心。” 第25章 把床被和带来的衣物都整理好后,傅斯恬一个人去食堂吃晚饭。打好饭坐下,拿出手机,傅斯恬才发现时懿几分钟前问她:“程佳珞经常这样吗?” 傅斯恬连忙回:“什么样?” “不好相处的样子。”时懿言简意赅。 傅斯恬微愣,唇角有了上扬的弧度。她发现,她总能被时懿明明很一本正经的措辞冷不丁地给逗到。随即,她想到自己上半个学期和程佳珞的相处,嘴角又耷拉了下来。“可能……要分人吧。”程佳珞和罗茜她们好像处得挺好的。 “那是和你相处不好吗?”时懿打直球。 “嗯。” “你们闹过矛盾?” “嗯。” “很严重?” 傅斯恬平心而论:“对佳珞来说,应该挺严重的吧。”否则也不会耿耿于怀这么久。 隔了快半分钟,傅斯恬都没有展开继续说。对话框停在了那句话。 时懿换了方向问:“那其他舍友呢?” 傅斯恬指尖顿了顿,余光扫到前面几个端着餐盘有说有笑走着女生们。一开始,她们宿舍也有过这样的时光的。 “都挺好的。”傅斯恬低垂长睫,“只是可能我没有融入好。” 她反省过很多次自己了,程佳珞是因为自己做了对不起她的事;罗茜是因为替程佳珞打抱不平;潞潞是因为自己后来经常兼职,没什么时间陪她;宋楚原和周娜是因为不同班,本来交集少,关系就很平淡。 大家其实都没错。是她自己没有做好。 “你都这么习惯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吗?”时懿的语气听着不太像赞赏。“不难受吗?” 傅斯恬眼眸漾了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撒娇:“还是有一点点的。” 时懿好几秒都没有回话过来。 傅斯恬耳朵发烫,连忙恢复一贯的懂事,自己接上:“不过,大二要重新分宿舍了。” “这学期才开学。”时懿提醒。 “没事的,其实我在宿舍的时间也不多。” 她说的这是真的。上学她顾虑着刚入学,要多留些时间融入宿舍、班级和社团,所以没有做多少兼职。这学期,她打算等奖学金发下来了,加上自己兼职的钱,买一个便宜点的笔记本。上学期很多用电脑的事情靠着图书馆电子阅览室和偶尔借用潞潞笔记本熬下来了,现在潞潞明显和她关系淡了,她也不好意思再腆着脸借了。但钱明显不够,她必须多接几个兼职。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时懿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 开学第二周,学校终于把上学期入学时申请的入学奖学金发放下来了。傅斯恬查了钱到账后,当天晚上兼职下班,下公交后,特意去两条街外的奶茶店打包了一份奶茶。 她有几次遇见时懿和简鹿和从外面回来,手上都拿着这家店的奶茶。 她在宿舍楼下发消息问时懿:“你在宿舍吗?” 时懿说:“我在。” 傅斯恬便放心地进了电梯,上到13楼,敲1315的门。 刚敲两下,时懿就擦着头发来应门了。 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时懿湿着头发刚洗完澡的样子。她趿着拖鞋、卷着袖子,长发凌乱地散着,整个人似乎褪去了几分平日里的清冷,多了几分让人脸红心跳的慵懒柔和。 傅斯恬呆了一呆,差点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 “给你。”她找回自己的语言。 时懿看着奶茶,用眼神询问她。 傅斯恬露出笑,绵软道:“我入学奖学金到账了,请你的。” 时懿勾出一个淡笑,伸手接过:“这样啊。那我不客气了,谢谢。” 傅斯恬梨涡加深,她喜欢时懿不和她客气的样子。“那我先回宿舍。” 时懿点头。 傅斯恬转身前,偷偷地又看了时懿一眼。 第二天,她约陈熙竹去买二手自行车,给陈熙竹也带去了一杯同样的奶茶。陈熙竹也一样没和她客气,还笑嘻嘻地期待:“是不是还有一个奖学金没发?” 傅斯恬轻轻地笑,和她边走边聊。 陈熙竹关心傅斯恬最近和舍友关系怎么样了,傅斯恬没有隐瞒,陈熙竹便表示傅斯恬可以买一辆无座的小山地车。一来是傅斯恬没有带人的需求,二来,也免得有时候上课着急,有同学想要蹭车,傅斯恬又不会拒绝人。 傅斯恬不置可否,到了市场,却和陈熙竹一样挑了一辆半新不旧的有座山地车。 “你为什么要买有座的呀?”陈熙竹不解。 心里的那个答案,傅斯恬敢想又不敢想。她咬唇笑,狡黠反问陈熙竹:“那你为什么买有座的呀?” “当然是有想载的人啊。”陈熙竹理所当然。 “你舍友?” “不是。”陈熙竹脱口否认。 “那是?” 陈熙竹张了张口像想继续说什么,又忍住了,转移话题:“老板,我们买两辆,能不能再便宜点呀?优惠点,我们回去再给你介绍几个同学过来呀。” 傅斯恬眨巴眨巴眼睛,觉得陈熙竹反应怪怪的,但到底也没有追问。 付了钱,两人一起骑车去学校的图书馆。整理归还的书籍时,傅斯恬收到时懿的消息,“周六晚上有时间吗?我和伊琳请宿舍大家吃饭,你一起来?” 傅斯恬盯着屏幕,笑逐颜开。 时懿……记着她了。 只是,她迟疑,“你们宿舍聚餐,我去会不会不太好?” 时懿说:“鹿和也去的,没关系。” 傅斯恬还在犹豫,时懿又说:“伊琳也不介意,她本来要一个人请的。” 时懿都这样说了,傅斯恬放下了负担,答应道:“好,那帮我先谢谢伊琳了。” 周六傍晚,她和简鹿和去1315宿舍等时懿她们,一行八个人,浩浩荡荡、热热闹闹地出了校门。 傅斯恬本来还担心时懿和雷伊琳万一请大家吃的是西餐,怕自己闹笑话,偷偷地百度了一番西餐、牛排的相关礼仪。没想到,雷伊琳她们非常接地气地带着大家七拐八绕,进了某条马路边的一家大排档…… 傅斯恬坐在红色的塑料椅子上,闻着熟悉的油烟味,紧张感顿消。她注目对面最靠马路边的时懿,时懿正在打量大排档的周遭,有些新奇,却很适应的模样。 雷伊琳让大家点菜,大家点了几样主菜,雷伊琳自己又大方地补了几道、要了一堆烧烤,大家直叫着“够了够了,不够等会再点“,她才意犹未尽地打住,坐回时懿身旁。 ”怎么样,今天姐姐带你见世面了吧?”雷伊琳冲时懿挑眉。“从小到大没来过吧?” 时懿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懒得理她。 宿舍的老大孙涵把一次性筷子分给大家,嘲笑雷伊琳:“前两天还抱着人家大腿叫爸爸,今天钱还没捂热,就自称姐姐了?时懿,下次别带她了。” 祝墨落井下石:“老大说的对,这种人就得治她。” “别啊。”雷伊琳讨饶,瞬间变脸,抱住时懿胳膊演了起来,“啊,爸爸我错了,爸爸,再爱我一次,爸爸……”矫揉造作,污人耳朵。 “哈哈哈哈,雷伊琳你上辈子是个四川人吧。”简鹿和目瞪口呆。 宿舍其他人都忍俊不禁,傅斯恬也是满眼笑。 时懿蹙眉,一脸嫌弃地只想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老板围着围裙在远处朝着她们喊:“你们烤鱼要不要香菜呀?” 简鹿和摇头,尹繁露便帮她回:“不要香菜。” 时懿忽然不挣扎了,转过头问老板:“配料里放蘑菇吗?” 傅斯恬心一荡,听见老板回:“没有,要加吗?” “不用,不要加。”时懿回过头,叮嘱傅斯恬:“下次忌口,自己要说。” 傅斯恬看她一眼,眼眸水亮地“嗯”了一声,很快低下了头。她听见路旁有车疾驰而过,而她的心跳,好像比车还要快…… 菜和烧烤上来了,大家吃得热火朝天,聊天中,傅斯恬才明白雷伊琳今天为什么要请客。 雷伊琳考上大学,家里亲戚按照习俗,每个人都给她包了一包大红包,零零碎碎加总起来也有几万块。父母说她长大了,叫她自己管理。雷伊琳一直扔在卡里。开学后,她有一天无意中看到时懿在看基金,就好奇地问了一嘴,让时懿给她推荐几支基金。没想到时懿很认真地帮她做了分析,带她入门。 她实在太懒了,就偷懒直接跟着时懿的配置买卖基金。前两天大盘暴涨,她卖出基金后一整理,突然发现她这大半年的收益居然有三千多了,顿时心情大好,非要酬谢她的财神爷。正好这学期刚开学,宿舍还没聚餐过,于是她就决定请大家吃饭,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时懿同意了,但提出分担一半的费用,理由是她基金也收益了不少。 大家都是学经济管理类的,对理财储蓄方面都有兴趣,话题渐渐都往这上面打转。傅斯恬安静听着,觉得她们的世界好像离自己有点遥远。可下一秒,她们又会嘻嘻哈哈地笑开,咬着烧烤嘟嘟囔囔:“这个鱿鱼串好吃诶!”、“诶,你们尝尝这个,好辣啊。”、“斯恬,你也吃啊,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啊,啧,还要我帮你夹啊……” 一瞬间,又变得好亲近。 傅斯恬坐在她们之中,和她们一起吃,一起笑,恍惚也会觉得自己和她们也没什么不一样。 都一样只是寻常的十八九岁大学生。 一样可以在这样宁和的夜晚,与三五好友一起放松心情、撸着烤串、就着说笑声,在散着热气的白织灯下感受夜风的舒爽。 享受青春。 最多,和时懿不一样。 时懿也确实是不一样的。 傅斯恬看着一样用手抓着烧烤串串小口品尝着的时懿,低下头噙着笑想: 不一样的迷人。 第26章 高高架起的烤盆里,烤鱼已经只剩下骨架子了,大家都吃得七八分饱了,不想吃,又不想走,便提议玩点游戏歇会儿再吃。 雷伊琳火速开了个你画我猜的房间,让大家加平台号进来。单纯地玩似乎少点意思,于是大家商定,结束的时候,几轮下来谁分数最高,可以指定分数最低的那个同学帮她做一件事。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什么事都可以。 傅斯恬对自己的画工很有自知之明,小声地问:“我……我不参加,当裁判好不好?” 简鹿和坏笑揭穿:“系统会判定,不用裁判的。你是不是害怕了,想开溜?” 傅斯恬捂脸,祝墨招呼她:“谁都别想跑哦。”她摩拳擦掌:“我已经想好,我赢了的话,我就让输的那个人下周帮我做宿舍卫生。哎,又轮到我洗卫生间了。” 时懿凉凉地看她一眼,“这么不想洗吗?大家努力点,赢了让她洗两周吧。” “哈哈哈哈哈,时懿你太狠了吧,可以可以。”大家一边假装谴责,一边兴奋了起来。“两周太少了吧,让她包一个月吧。” “时懿,你给我等着。”祝墨悲愤,斩钉截铁:“你们先赢了我再说吧。输的人肯定不会是我!” 傅斯恬心里惴惴:我觉得会是我啊。 你画我猜的计分规则是,出题画图的人,画的图能让答对的人越多,她加的分越多;看图答题的人,答对加分,抢答得越快,她加的分越多。 游戏按逆时针顺序,由祝墨开始,接着傅斯恬,最后结束在雷伊琳。 第一轮开始,祝墨出题。 祝墨显然是很有游戏经验的人,她画的图虽然说不上多好看,但都画得又快又明了,大家很轻松地都可以猜出来。她五道题画完,没有落下一个人答不出来,得了这一轮的最多分。 “啧啧啧,我怎么这么厉害。”祝墨洋洋得意,觉得胜利已经在向自己招手了。 傅斯恬不好意思地给大家打预防针:“我不太会画画,可能会有点难猜……” 时懿看她一眼,想到那两只兔子,唇角微微上扬。 “没关系,不好猜,才有游戏趣味。”她淡淡道。 祝墨:“我觉得有被内涵到。 ” 大家“哈哈哈哈哈”笑了起来,傅斯恬也收了忐忑,噙着笑点开了第一道题。 傅斯恬开始用指头认真画图了,系统提示这个词是【两个字】。 大家都想抢答,所以都聚精会神地看傅斯恬的笔迹。她们看到傅斯恬挑选了黄色的画笔,先是画了两个尖尖的耳朵,一个扁扁的头。 “狗?猫?动物?”大家心里疯狂猜测。 傅斯恬又接着勾出了一个长长的身子,添上了四只脚,还在屁股后面安上一根粗粗的尾巴。最后,她用黄色的笔,很认真地给这只动物填上了颜色。 “是狗吗?”雷伊琳迟疑。她相信傅斯恬一点都没谦虚了,傅斯恬这画工大概能够和她七岁堂妹一较高低了。 傅斯恬脸红,“不是。”她提醒,“是两个字的。” 祝墨抢答:“黄狗!” “哔”一声,系统提示祝墨答错,禁答三秒钟,祝墨发出悲鸣,大家狂笑。 “土狗!”尹繁露欣喜若狂。 系统无情地“哔”她。 “狼狗!”简鹿和“哒哒哒”打字。 傅斯恬赶忙打断大家领悟错的重点:“不是狗!”来不及了,简鹿和被“哔——”了。 “河马?”、“小猫?”、“奶牛?”,大家猜疯了,时间快到了,傅斯恬脸颊泛红,又好笑又不好意思。 “叮咚”一声,系统提示,时懿答对了! “!!!”众人皆惊,连忙看对话框里时懿答的是什么——色狼。答题时间结束。 “……” “我靠,时懿你怎么猜出来?”祝墨咆哮。 傅斯恬也用水亮的眼眸注视着时懿。时懿很平常地说:“斯恬不是画得很明白吗?黄色的狼——色狼。” 傅斯恬得到鼓舞,笑出了声,重重点头:“是这样的!” “……”祝墨不服气:“行吧,是我们眼拙了,继续。” 第二题出来了,提示还是两个字。 傅斯恬在白板上先画了一根竖线,接着,在竖线上画了一个圆圈,圆圈上添上了一头狂乱的毛。 很好,火柴人!大家都看出来了。 傅斯恬换了个红色的画笔,绕着圆圈下的竖线又画了一个圆圈。 “这是要上吊吗?”简鹿和问。 傅斯恬惊:“???” 大家笑疯了,都抢答“脖子”,雷伊琳一边抢答一边吐槽:“斯恬,你看看你的画,拿出去谁相信是这么一漂亮小姑娘画的。” “哔!”系统代傅斯恬对雷伊琳的攻击作出了惩罚。 “哈哈哈哈哈,雷大头这句话我同意。”尹繁露说着,真把“上吊”打了上去。 “哔!”显然更不是。 傅斯恬偷偷看时懿一眼,耳朵有点烫。她的画真的这么糟糕吗?那她上次还画画给时懿。太尴尬了吧。时懿到底看懂了吗? 时懿正好也抬头看她,傅斯恬错开眼,补救道:“我给大家提示一下吧,可以当礼物的。” “围巾。”时懿低头,再次抢答成功。 “为什么?!时懿,你怎么猜到的?”祝墨惊呼。 “围在脖子上的不就是围巾吗?”时懿波澜不惊。 傅斯恬欢喜了起来,之前生日,时懿送她的礼物就是一条围巾。时懿懂她的意思。 下一题,三个字。傅斯恬用黄色的画笔画了一个兔头。 这一次时懿秒答:“流氓兔。” 大家已经惊讶到不惊讶了,只倦倦地问:“这又是为什么?” 时懿示意傅斯恬自己解释,傅斯恬乖巧回答:“黄色的兔头。” “黄色的兔头和流氓兔什么联系?”简鹿和不解。 傅斯恬耳朵烫得厉害了,嗫嚅着没继续解释。 “是说脑子里装的都是黄色的兔子吗?”尹繁露反应过来了。 “我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以可以。”大家爆笑,雷伊琳服了:“斯恬,哈哈哈哈,你看起来这么纯洁,哈哈哈哈,看不出来啊。” “斯恬你平时看小说吗?”、“你知道相对于表面的一种动漫叫什么吗?”大家都开始起哄逗傅斯恬。 傅斯恬招架不住,耳朵红欲滴血,下意识地抬眼瞄时懿。 时懿眼底闪过笑意,出声道:“继续下一题吧。” 傅斯恬得救。 接下来的两题,时懿也毫不意外的全都是第一个,甚至是唯一一个答对的人。游戏结束时清算,时懿因为傅斯恬主画时一骑绝尘的分数和其他轮四平八稳的表现,成为这场游戏最后的胜利者。 傅幼儿画工斯恬,也毫无悬念的是最后一名。 大家都期待着心狠手辣的时懿出个狠一点的惩罚逗傅斯恬,时懿却意外的仁慈:“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说。” “走吧,大家不是说要去因池转转。”时懿起身往外走。 游戏的惩罚做不得真,当场不用下次肯定也不会提了,谁都听得出时懿是要放傅斯恬一马了。 大家都跟着往外走,雷伊琳叹气:“哎,要是我输了,你们猜时懿会让我做什么?” 祝墨接:“刷马桶去吧你。” 大家狂笑,雷伊琳又说了那句经典的:“同人不同命哟。” “你一羊肉串又来冒充人了。”不知道谁接了一句,整条马路上都是她们欢畅的笑声。 因池离她们就餐的大排档距离不远,很快就到了。它是申大坐落的这个区里最大的湖,要绕着湖走一圈,还是要花费一点时间的。 春日的夜风还带着点凉意,但不是冷,是沁人心脾的舒服。沿着因池湖畔漫步,一路途径许多红墙绿瓦、极富历史气息的建筑。尹繁露、祝墨、雷伊琳她们作为外地人,都还是第一次领略这一带的夜间风光。夜色怡人,西洋式建筑的尖顶在浮云与树影中摇晃,竟是意外的惊艳。 她们的步子慢了下来,不时拿出手机拍摄照片,简鹿和在她们身旁走着,自发地领了导游的角色,给她们科普这些建筑的历史。 时懿落后几步跟着,傅斯恬走在时懿身边,也没有跟上去拍照。 又到了一处教堂式建筑前,尹繁露她们轮流寻找着角度拍照,时懿转了个身,站在湖边看着湖面上倒影着的亭子和银月。 傅斯恬踌躇一秒,隔着一个人的位置,在时懿的身边站定。 湖畔的风撩动着时懿的长发和裙摆,把她的清冷吹散:“没想到玩到这么晚,会耽误你吗?” 傅斯恬心跟着湖面倒影里时懿的长发荡漾,“不会,很开心。” “她们会太闹吗?” “不会。”傅斯恬声线轻柔:“是很热情的人。” 时懿眼波微漾,问:“如果有机会,你愿意和她们做舍友吗?” 傅斯恬怔了怔,眼睛亮了起来,是她想的那样吗? 时懿说:“大二会分四人间,如果到时候你没有更好的选择,可以考虑和我、鹿和,还有她们中的其中一个一起。” 傅斯恬眼底的惊喜不加掩饰地绽放开来。有时懿,还会有什么比这更好的选择?! 她连忙点头,时懿提醒:“还有时间,你不用急着答复。” 傅斯恬被惊喜撞昏了头,眨巴着眼睛,有点呆萌。“我可以现在就答复吗?” 时懿勾唇,刚想说话,不远处的雷伊琳她们拍完了照,冲着她们喊:“时懿、斯恬,走吧,我们拍完啦。” 祝墨从教堂铁门小跑下来,喊:“时懿,我们下次组织来这里骑行吧,感觉这段路好适合啊。” 时懿还转过身还没应话,简鹿和揭短:“哈哈哈哈,她不会骑自行车,你找她没用。” “哈哈哈哈,真的吗?那我们自己来,不带她玩。”大家煞有其事地计划了起来。 时懿没有当她们的玩笑话一回事,回过头看傅斯恬。 好像还在等傅斯恬的回答。 傅斯恬心一热,说:“时懿,我愿意。” 时懿微愣,随即笑意明显了些,点了点头。“那我们过去吧。” 傅斯恬点头。 时懿刚走两步,傅斯恬忽然叫她:“时懿……” 时懿回过身看她。 傅斯恬快步走到她身边,忽视脸颊的滚烫,努力地把邀请说出口了:“我会骑自行车,下次我可以带你。” 路灯下,女孩望着自己的眼眸干净又明亮,好像满满的都是自己。 时懿不自知地放轻了些声音答应:“好。” 第27章 三月惊蛰,申城进入了真正的春天,小雨洋洋洒洒,停停歇歇,好不容易才能见一个晴日。 周六下午,傅斯恬和陈熙竹没有兼职,约好去图书馆自习。一点半刚准备出门,傅斯恬收到了办公室男生送到宿舍的一支玫瑰和几颗糖,说是三七女神节,办公室全体男生送给女生的礼物。 傅斯恬一向只知道三八妇女节,第一次听说三七女神节这个名头,还有几分新奇。她道了谢谢,把糖果带上出门了。 拐过体育馆那段路,陈熙竹熟悉的背影落入眼帘。傅斯恬加快脚下的踩动,正要追上去和她打招呼,就看见陈熙竹像丢了魂一样,直愣愣地撞上了防机动车通行栏杆上。“砰”一声巨响,陈熙竹猛地向前一颠,侧摔倒地。 傅斯恬看得惊心,扔下自行车都来不及停好,快跑到她身边,“你没事吧?” 陈熙竹抬头看是傅斯恬,龇牙咧嘴,又疼又尴尬。“没……事……”她吸着气答。 傅斯恬扶她站起来,“摔到哪里了?” 陈熙竹摇头,她反应算很快了,“就这里擦伤了点。”她把手心摆给傅斯恬看。 “去医务室吧?” 陈熙竹拒绝:“我们学校哪有医务室啦。”她把自行车扶起来,故作轻松道:“没事啦,去图书馆找小刘老师借一下她的医药箱就好了。” 傅斯恬上下打量,见她真没什么大事才放下心来。两人进了图书馆借了酒精和棉签,傅斯恬帮她清理擦伤,半是责备半是关心,“骑车就好好看路,你想什么那么出神?这次只是小伤,下次呢?” 陈熙竹疼得小声“嘶嘶”,并不答话。 傅斯恬难得见她这么乖巧,放轻了动作:“是很疼吗?” 陈熙竹摇头。 她盯着傅斯恬小心的动作,沉默了好几秒突然说:“我觉得我学姐要谈恋爱了。” “你一直念叨的那个学姐?” “嗯。” “她要谈恋爱的对象你不看好?” “那也没有。我学院的青协会长,挺……高,挺会打扮,好像,还挺有钱的。”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傅斯恬拧上酒精的盖子。 陈熙竹喉咙发紧,忍了又忍,还是说出口了,“斯恬,如果我说,我自行车后座想载的那个人是学姐,会很奇怪吗?” 傅斯恬拧盖子的手一顿,抬头看陈熙竹,有一秒的惊愕。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可陈熙竹很快地低下了头,根本不敢看她。 “熙竹。”傅斯恬叫她。“这……” 陈熙竹慌张打断:“算了,你……你当作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没说,我们出去吧。”她转身想溜。 傅斯恬连忙攥住了她的手腕,“熙竹,你别怕,这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 陈熙竹顿住,惊喜地扭头,看见的是傅斯恬一如往常的温柔,“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她独自走过发现自我的这条路,知道要说出这件事需要多大的勇气与信任。傅斯恬注视着陈熙竹,很认真地坦白:““你和我说了一个秘密,那我也和你说一个吧。” “我车后座想载的也是一个女生。” “所以你不是一个人,你别害怕。” 陈熙竹眼睛睁大,整个人都呆住了。 直到坐到了图书馆座位上开始学习,陈熙竹的心都都还在剧烈震荡中。她低头看法条,法条上的每个字都似乎在说:“斯恬说什么?斯恬说她也喜欢女生?!”她换本书做习题,习题上的每个选项都在诱惑她:“a、问她,b、问她,c、问她!” 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根本无法克制,陈熙竹忍了一个小时,还是递出了那张小纸条:“那个人是谁呀,我认不认识呀?” 傅斯恬把目光从会计法规挪到纸条上,再挪到陈熙竹脸上。陈熙竹双手合十放在脸颊旁,可爱地眨巴眨巴眼睛,一副超乖巧又超期待的表情。 傅斯恬好笑,弯了弯唇,提笔满足她:“你不认识的。”顿了顿,又写,“但你见过的。”推回去。 陈熙竹很快又把纸条推过来,“什么时候?!啊,恬恬,你藏得太深了吧,我究竟错过了多少。” 傅斯恬本不准备说太多的,但耐不住陈熙竹软磨硬泡,还是透露了不少。 陈熙竹越八卦越精神,完全没有刚刚即将失恋的失魂落魄了。她一会儿捂胸口点评“她也太会撩了吧”,一会难以置信地感慨“啊,她真的是直的吗?”,一会儿语气羡慕地表示“学姐对我都没有这么细心。” 春日午后的暖阳洒落在她们来回传递的纸条上,傅斯恬看着那一行行字流露出来的欢喜与雀跃,恍惚觉得太阳照耀到的不是那一行行字,而是自己那一颗从未见过光亮的心。 暖洋洋的。她不知道,原来那些只能一个人暗自品尝的酸甜小心思,能够这样与朋友分享、在朋友这样的兴奋八卦中,竟会变成双倍的甜蜜。 就算陈熙竹说“我觉得她对你也很不一样诶!你说不定真的有希望呢!”,她不敢当真,却也觉得满足了。 在她们两人的讨论世界里,就像是真的一样呢。 一个下午的学习时间算是废了。傅斯恬和陈熙竹却都觉得自己得到了更大的收获。傍晚两人一起吃了晚饭,分开各自去家教。 晚上九点半,傅斯恬坐公交回到学校。转车等公交时,一个小姑娘挨个问乘客女神节买花吗?鬼使神差的,傅斯恬买了一小捧别着小熊的满天星。 抱着花一路回宿舍,傅斯恬都在犹豫,送给时懿会不会太奇怪了。可不是女神节吗? 宿舍还是到了。她出了电梯直觉今天有点奇怪,电梯口怎么站了好几个鬼鬼祟祟的男生。 她们这一栋楼是男女混住,四楼以下住着的是学院的男生。但男生一向都很有分寸,除非必要,鲜少上楼的。 “怎么今天来了这么多男生?”傅斯恬听见一起出电梯的女生把她的疑问问出口了。 旁边的女生答:“应该是女神节,哪个班或者社团让男生送礼物来吧。你看他们手上不是提着袋子吗?” 傅斯恬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听过就算了,只是在想,这节日好像都是男生给女生送礼物?路过1315时她偷看了一眼,门锁着,时懿不在。 还是别送了吧。她给自己敲定了答案。 宿舍里罗茜程佳珞和张潞潞都在,傅斯恬问过没有人要洗澡后,收拾了衣服进浴室。她刚刚脱了衣服,外面就响起一阵骚动,像是刚刚那几个男生们在招呼人:“来了来了,快摆起来。” 她解开扣子,隐约听见程佳珞问:“外面什么声音啊,这么吵?” 罗茜答:“好像有男生要表白。我去看看。” 紧接着,罗茜的脚步声近了,远了,又急促地变近了,随之而来的是她的惊讶,“好像是一班的男生要给时懿表白。摆了一地的蜡烛和花瓣。” 水龙头猛地被傅斯恬关上。 时懿?傅斯恬脑子有短暂的空白,嗡嗡嗡的。外面的嘈杂声好像大了起来,人群发出一阵喝彩,傅斯恬来不及拿毛巾擦干身子,t恤一抽,外套一裹,内衣都没穿地打开浴室门,冲了出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可她的心,她的脚步都乱得一塌糊涂。 走廊上已经站了好多看热闹的人,电梯口不大的空地上,围了一个很大的心形蜡烛,一个长相斯文俊朗的男生,捧着一大捧鲜花站在里面,周围站着他带来的男生都在起哄:“答应他!答应他!” 时懿和尹繁露一起被堵在电梯口,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模样。 傅斯恬在人群中望着时懿,指甲不自觉地陷入了掌心。 “施黎。”时懿开口了。 起哄的人都小声了,等待女主角的答案。 时懿蹙眉,脸冷得像冰一样,说出的话都像是挟着一阵寒风:“我上次说的话,你是听不懂吗?” 人群彻底噤声了。 施黎大概没有想到时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会这么不给他面子,脸红了起来,“时懿,我真的很喜欢你,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他把姿态放得很低:“或者你给我一个月的考验期,一个月后你要真的还是不喜欢我,我二话不说,绝对不再纠缠你好吗?” 时懿露出费解的表情,“所以,你知道你现在是在纠缠对吗?” 空气像是凝固住了。施黎脸爆红,说不出话。 时懿转身按电梯下楼键,“时间不早了,不要影响大家休息了。这里原来是什么样,希望你能让它恢复什么样。” 电梯门“叮咚”地开了,时懿不再给施黎和围观的人一个眼神,进门离开。 尹繁露尴尬地“咳咳”两声,围观的人火速散开,各回各处。傅斯恬不知道心里什么感觉,像是劫后余生,又像是还在惶恐不安,深一脚浅一脚地晃荡回宿舍。 罗茜围观了全程,比傅斯恬先一步回到宿舍,正和程佳珞传递见闻:“你没看见啊,施黎的脸真是涨成了猪肝色,太绝了,他估计这大学四年都要被当成笑话了。 ” 程佳珞在阳台晾衣服,为施黎打抱不平:“他也没想到吧,谁知道时懿会那么绝。一般人在那种场景下都会给人留几分面子吧,就算要拒绝也是私底下拒绝。” “哈哈哈,时懿估计这种场面见多了,心都练硬了。” “也是,前面班长还暧昧着,这边又来了一个……”她话还没说完,傅斯恬冷不丁地开腔:“不要说了。” 程佳珞和罗茜扭头看她,空气安静了一秒。 “没有根据的话,不要乱说。”傅斯恬站在阳台边,很认真地重申。 程佳珞这两周都没有直接和傅斯恬说过话,傅斯恬也一直很识趣。 今天这是哪出?程佳珞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没听见一样和罗茜故意道:“话说,你不知道吧,时懿好像没参加高考就进的我们学校,听说……” “程佳珞,不要说了。”傅斯恬第一次叫她全名。 宿舍气压骤降,张潞潞都惊恐地从床帘里探出头来。 程佳珞第一次看见傅斯恬露出这样的表情。脸还是那张柔弱的脸,表情却不是那副可欺的表情了。她突然发现,傅斯恬沉下脸没有表情时,居然有点可怕。 她不想输了气势,还想应话,罗茜拉她衣摆,给她使眼色。 “神经病,宿舍是你一个人的吗?”程佳珞咒骂了一句,晾好最后一件衣服直接爬上了床,到底是没再说这件事了。 罗茜也爬上了床,张潞潞见状缩回床帘里了,宿舍恢复了平静。 傅斯恬跨出阳台站着,视线茫然地投向远处。居然没有控制住自己。她今晚这是怎么了? 脑袋很热,心跳很快,不知道哪里难受,就是一阵很空的感觉。 风吹也不散。 她收回眼,想进去洗冷水澡冷静一下,不经意地竟扫到不远处的楼后草坪前,时懿一个人在花坛旁静静地坐着。 心跳越发地失了节奏。傅斯恬下意识地要转身下楼,跑过桌子时,她又倒了一步回来,抓起了那捧满天星。 她一路小跑到时懿跟前,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突兀。 时懿偏过头看向来人。 傅斯恬站定,微微喘气,对着她露出笑,把花递给她:“女神节快乐。时懿,不要为不值得的人不开心。” 时懿挑眉问她:“你不怕也被我拒绝吗?” 傅斯恬眨巴眼,底气明显不足了:“那……那你会拒绝我吗?” 刚刚简鹿和还给她发短信,说她在阳台洗衣服,听见隔壁宿舍傅斯恬和舍友为了她吵架了,直夸傅斯恬还挺够朋友的。 明明是这么好欺负的样子啊。 时懿笑了一声,伸手接过了满天星。 第28章 花被时懿的五指拢住,傅斯恬心一轻,梨涡荡漾了起来。她隔着半个人的距离,在时懿身边坐下。 “哪里来的花?”时懿问得随意。 傅斯恬理智回笼,极力自然道:“啊,我……我参加的社团统一分的。”女生特意送女生花还是太突兀了吧? 时懿挑眉:“那你转送给我?” 傅斯恬猝不及防,紧张了起来:“我,我就是顺手一拿,想着你看到也许能开心点。” 时懿语气淡了很多:“那你觉得我有开心到吗?” 刚刚有?现在好像没有?傅斯恬无措,梨涡散去,眼眸湿漉漉的,放置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攥起了裤腿。 像极了被欺负的小兔子。很可爱。 时懿满足了,发出很轻的笑音,“花没有,你的表情有。” 傅斯恬错愕。 时懿垂眸,倾了点身子,伸出手,指尖落在她外套的扣子上,“下来得很急吗?扣子扣错了。” 傅斯恬听见自己刚安定下来的心又开始乱跳了。她看着时懿近在咫尺的睫毛,看着她抓在自己扣子上纤白如葱的长指,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时懿收回了手,傅斯恬伸手压在刚刚时懿摸过的扣子上。 “吓唬我会很开心吗?”她语气温软,像纵容,又像撒娇。 时懿勾唇默认了。 傅斯恬发现时懿对着自己情绪似乎外放了些。是她们已经亲近了一点吗? 她暗自欢喜,就着时懿指出来的位置要对正扣子。忽然,她想起了什么,稍稍背过了身子。夜色朦胧,四下没有别人,傅斯恬还是红了脸。幸亏外套厚,时懿看不出来——她忘记穿内衣了。 时懿把她的小动作收进眼里,唇角弧度加深。她凝视着手中的满天星,忽然说:“鹿和说,她听见你和舍友吵架了。” 傅斯恬扣扣子的动作停住,关切道:“时懿,你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 时懿摇头,神情坦荡,甚至透着一点凉薄,“我没有在意,我不是会为无关紧要的人委屈自己的人。”顿了顿,她笃定道:“但你是这种人。” 傅斯恬笑容微滞,时懿又问:“吵架了不害怕吗?” 她语调放轻,傅斯恬听出了关心。“害怕。”傅斯恬坦白。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过分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如果可以,她希望所有人都能觉得她是个好人,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可是,她不能说你。”傅斯恬声音很软却很坚定。 “说我又怎么了?”时懿饶有兴致。 傅斯恬垂下头掩饰自己的脸红,嗫嚅半天才说:“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轻轻的一句话,像是从遥远的过去传来,穿过漫长的时光隧道,再次回到时懿的耳中。 很多年前,她问那个在她面前脱掉上衣,露出一身青紫的小女孩:“为什么要挡在我身上?”那个小女孩垂下头,声音软软糯糯,也是这样和她说的:“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名字不是那个名字了,傻瓜却还是那个傻瓜。 “下次你不用这样。”时懿淡声道。 傅斯恬嘴唇翕动,注视着她,有点困惑,又有点局促。 时懿解释:“我今天情绪不好,主要原因不是他们。” 和主因是什么有关系吗?傅斯恬不明白,时懿的意思是她多此一举了吗? 天空飘起了小雨,时懿取出伞,站起身,自然地为傅斯恬挡住了微凉的风雨。“走吧,回去吧。” 傅斯恬跟着站起身,走在时懿的身边。 两人都没有说话,时懿用余光觑傅斯恬,傅斯恬垂着头看路,好像有点过于沉默。 时懿摩挲着伞柄,路过有男生的花坛旁,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傅斯恬。 进了电梯,两人一左一右站着,时懿没头没尾地说:“我不会不开心。” “吵架了,你会不开心。” 傅斯恬扭头看时懿,时懿目不斜视,像什么都没有说过一样。傅斯恬睫毛颤了颤,唇角慢慢翘起,看着电梯镜面倒影里的时懿说,“我也不会不开心的。” 能保护想保护的人,是一件开心的事。 你最好是这样。时懿扫见她的笑脸,眼底也被带起了涟漪。 * 和程佳珞、罗茜摆明面上吵架后,傅斯恬做好了宿舍关系会比之前更难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罗茜和程佳珞对她还是老样子,张潞潞与她的关系反而好像又亲近了起来。 这学期她和张潞潞选的是同一门公选课,每周二晚上都有课。先前上的那两周,张潞潞从来没有表示过要与她一起去上课。第三周晚上上课,她还在换鞋,罕见的,张潞潞居然问她:“要去上课了吗?” 傅斯恬点头。 张潞潞便连忙爬下了床说,“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傅斯恬心里奇怪,但没有表现出来,耐心地等待了。不管怎么样,就算是表面上的友好也总比表面上都没有要好。 接下来的两周,张潞潞不仅公选课和她一起上下课,第六周的周二,傅斯恬临时兼职时间有变,不能去上公选课,张潞潞还特意在下课后去帮她补点名了。 第七周周三下午,张潞潞翘了接下来两天的课去隔壁市看演唱会了。两天三夜,晚归检查的事她拜托别的宿舍的人了,课堂点名的事,她分别拜托了几个舍友,如果有抽点,帮她应付一下。 周三晚上是傅斯恬负责帮忙的近代史。近代史这门课的老师不经常点名,但很喜欢在上课前抽查上一节课画的重点。 每次上这门课,大家都是提心吊胆,课前五分钟就开始一边背诵上一节课的题一边在心中祈祷,千万不要点我! 上课铃响了,近代史老师熟悉的套路又来了:“好,同学们,我们开始上课。这节课,我们先来找几个同学给大家回顾一下上节课的内容。” 教室里顿时全是大家紧张翻动书页的“哗哗”声。 傅斯恬内心一样忐忑,她倒不是怕答不出来,她是怕老师点张潞潞的名字。 但是,你越怕什么它就越来什么。 老师瞅着点名单,随心所欲一念:“上节课我们叫的五班同学,那这节课,我们就叫六班的吧。21……6张潞潞同学。” 傅斯恬倒吸一口气,硬着头皮站起来了。 教室内同学们的目光聚焦了过来,发现货不对板,都一脸忍笑看戏的表情。 老师一人上四个班的大课,完全发现不了,按照正常流程问:“好,张潞潞同学,你来回答一下,新文化运动的标志是什么?” 傅斯恬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出来,老师又问了内容和性质,傅斯恬也都对答如流。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在点名册上打了个分,让她坐下了。 才刚刚松一口气,老师又说,“我们再叫一个同学来回答一下,五四运动的历史特点是什么。刚刚是216哦,那现在就215,傅斯恬同学。” 整个课堂静了两秒,随即是大家忍俊不禁的哄笑声。“这个老师有毒……”、“他是不是故意的?”、“看接下来是不是214就知道了。” 程佳珞和罗茜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宋楚原和周娜替傅斯恬捏一把汗,但也不敢帮她,谁知道这老师会不会突然杀个回马枪。 傅斯恬整个脑袋一片空白,心如死灰。刚开学时这个老师说过,缺席一节课扣多少平时分来着? 老师见没人应答,奇怪道:“没来吗?215傅……”他还没重复完,前排突然站起了一个纤秀的身影。 “老师我刚走神了。”时懿清冷的声音响起。 大教室内惊讶声此起彼伏,大家的视线在时懿和傅斯恬身上来回晃荡,傅斯恬视若无睹。她的心脏好像在发烫,又好像在发疯,整个眼里心里,只有前面那个女孩的身影了。 时懿镇定自若,直视着老师怀疑的眼神,一如往常的沉稳,非常顺利地过关了。 接下来,老师又点了罗茜,还真是倒着往回点的。 罗茜都开始答题了,傅斯恬的心跳还没有平复下来。她给时懿发消息:“谢谢你。”后面跟着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时懿明明有低头看了一眼,但是没回她。 傅斯恬不安了起来。好不容易熬过了一节课,课间傅斯恬想过去找时懿,时懿和雷伊琳一起出去了。等她们回来,上课铃又响起了。 望眼欲穿中,八点三十五分,近代史课结束的铃声终于再次响起。这次一下课,傅斯恬就立刻把书往书包里一塞,提着书包就挤过人群小跑到时懿的桌边。 时懿坐在一排的中间,正排着队要往外走,看见傅斯恬,她和尹繁露她们打招呼:“你们先走吧。” 尹繁露她们便不等时懿了,挥了挥手先走了。 时懿下了台阶往教室外走,傅斯恬自然地和她并排走着。“刚刚谢谢你了。”她又道了一次谢。 时懿淡淡地“嗯”了一声。 气氛有些沉闷。傅斯恬跟着她走出了教室,走到了楼梯口,忍不住开口:“时懿,你……在不高兴吗?”带着点忐忑。 时懿看她一眼,沉默了几秒才问:“ 为什么要帮她?” 傅斯恬愣了愣,说:“她上周帮我点过一次名。” 时懿脸色稍霁,但又问:“那如果她没帮过你,你刚刚会帮她吗?” 傅斯恬认真思考了一下,老实道:“应该……会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除非她一开始就没有答应。 时懿冷淡地看她一眼,又不说话了。 她就知道傅斯恬会是这个答案。烂好人。之前出游的时候,张潞潞怎么对她的都忘了吗? 时懿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完全是傅斯恬自己的事,但她就是不高兴了两节课。 傅斯恬惴惴不安,好像有点懂时懿为什么不高兴,又有点不确定。两人走出了教学楼大门,傅斯恬下意识地要继续往路上走,时懿发声,“你不是骑车来了?” 傅斯恬迟疑,“我和你一起走回去吧。”她以为时懿是要和她分开走。 时懿挑眉:“你不是说你会带人吗?” 傅斯恬愣了愣,反应到时懿话里的意思,眉眼瞬时间雀跃了起来。 “啊,我会!你等我一下,我去推车!” 第29章 傅斯恬从停车库里推出自行车,快速骑行到时懿的面前,稳稳地刹住车。她含笑看时懿,想招呼时懿可以坐上来了,但视线触及时懿端秀的面容,出口的话却变成了迟疑:“时懿……” 时懿看起来太不像坐自行车后座的人了。 时懿确实也没有坐过自行车。她“嗯?”了一声,低头打量窄窄的车后座。身旁不时有下课骑行回宿舍的同学路过,间或会有后座带着人的,跨坐和侧坐都有。 时懿问:“侧坐你会比较难骑吗?” 傅斯恬连忙说:“不会不会,你怎么坐舒服就怎么坐。” “那我就侧坐了。” “好。”傅斯恬声音扬了起来。 时懿便单手抓着她的车座,脚尖点地,小心地侧坐了上去。后座陷下的重量,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如在梦中。傅斯恬用力地撑住双腿,生怕车子有什么不稳让时懿不安。 握着车把的手心发热,时懿出声:“我坐好了。” 傅斯恬背对着时懿,看着地上两人融成一团的影子,眸中的爱恋没有遮掩地荡漾开了。她一边应“好”一边双脚离地开始骑行。 太久没有带过人了,身体需要重新寻找后座有人的平衡感。自行车脚踏板被踩下,车把头惯性摇摆。 傅斯恬游刃有余,丝毫不慌,一条温热的手臂却在摇摆中慌乱地圈住了她的腰。 傅斯恬呼吸一滞,脊背都僵住了,说不清是颤栗感还是满足感,她的心一下满得像是有什么要溢出来了。 时懿却很快地收回了手臂,几乎是下一秒就改抱为抓,只虚虚揪着她腰间的衬衫。 被环抱过的地方,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像缺失了什么。傅斯恬生出一阵失落,随即又有一点心软。 “别怕,不会摔着你的。”她嗓音轻柔,稳住车子,灵活地超过了两个“横行霸道”的同学。 “我没怕。”时懿语气平淡。 傅斯恬咬唇忍笑。 四月的夜风穿过她们的头发,送来舒爽的凉意。道路两边的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沿途白鹭湖旁的木栈道上,稀稀疏疏地坐着一对对小情侣,偶尔会传来隐约的温柔低语。 “你知道吗?白鹭湖有一个别名。”傅斯恬按了一点刹车,尽量平稳地碾过减速带。 时懿不自觉地荡了一下双脚,“什么?” “鸳鸯湖。” “你很向往?” 傅斯恬狡辩,“我没有。” 时懿若有似无地笑,明显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傅斯恬脸红,转开话题,“鹿和今天没来上课吗?” “嗯,她有事回家了。” 自行车转弯,路过体育馆,体育馆前音乐声缠绵婉转,交谊舞协会的成员们在场馆前的空地上有说有笑地练着舞。 傅斯恬想起学生会五月底的内部舞会,问时懿:“你是内部舞会策划组的吗?” 时懿答:“不是。你是吗?” 傅斯恬说:“我也不是。”她好奇:“那你……不准备参加竞选吗?”据说这次舞会策划组的干事,都是各部门有意想要竞选下一任部长的人。 “不参加。”时懿淡淡地说,“我对这些事务没什么兴趣。” 这个答案其实倒也不算意外。傅斯恬犹豫着问:“时懿,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你问。” “我觉得,你看起来也不像对班级事务有兴趣的人?”虽然时懿一直都做得很好,把六班带得很好,上学期还拿了五星团支部的称号。但她总觉得以时懿的性格,会愿意做团支书这么麻烦的职务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时懿听懂了,“竞选前,辅导员找我谈过话,因为我是预备d员。” “所以你答应了?” “没有。”她也不是会为无关紧要的人勉强自己的人。“是我妈知道后,让我试一试的。” 当时她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崩坏,方若桦不放心,怕她一个人胡思乱想,鼓励她多参与学生生活的。 想到那段时间的混乱,时懿心绪又起了波澜,拂面而过的舒爽仿佛都消散了几分。 空气沉默了两秒,时懿发现,不是错觉,风真的小了很多,因为傅斯恬骑行的速度慢了下来——这是一段上坡路。 “我下来吧。”时懿要求。 傅斯恬喘气:“没事,我上得去的。” 时懿揪她衣摆:“你停车。”作势要跳车。 傅斯恬连忙慌张地停了车。 时懿脚落在地上,借着昏黄的路灯,看见傅斯恬小脸一片绯红,额头上依稀泛着薄汗。明明就是在逞能。 傅斯恬推着车,时懿走在她身边,上坡路过去了,傅斯恬期待地看时懿。 时懿却改变主意了:“不远了,我们走回去吧。” 傅斯恬失落:“是坐得不舒服吗?”自行车坐久了是容易不舒服。 时懿蹙眉,心血来潮:“你试试就知道了。” “啊?” “我来骑,你坐。” 傅斯恬一脸震惊的表情。“你……你不是不会骑吗?” 时懿淡定:“可以现学。” 傅斯恬:“……”她犹豫两秒,折衷道:“那你先学,学会了我再坐?” 时懿颔首,从傅斯恬手中接过了车把手,煞有其事地跨坐了上去。她腿长,踩在地上的时候,整辆车都稳稳当当的。明明是一辆普通自行车,愣是被她的气场衬得都贵气了几分。 傅斯恬两手把着车后座,教时懿:“你先把左脚收上去,踩下脚踏板,轮胎滚动起来了,右脚也收上去,接着再踩脚踏板,整辆车就动起来了。” 时懿顺利地把左脚搁在脚踏板上了。 傅斯恬指挥:“踩下去。” 时懿却保持着要踩的姿势不动了。 “怎么了?”傅斯恬奇怪。 时懿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很冷很严肃的模样,傅斯恬却从中解读到了迟疑和害怕。她愣了愣,忽然一点都想不起时懿不坐她车的失落了。很想笑,并且,她也真的忍不住笑了。 太可爱了吧。刚刚不是还很大胆的样子吗? “傅斯恬。”时懿压低了声音叫她全名。 傅斯恬马上收敛。 她回望着时懿,细声安抚她:“时懿,你别怕,我抓着你,没事的。” “你只管放心地往前骑,我会一直跟在你身后的。” “我不会放手的。” 高高的棕榈树下,傅斯恬犹带笑意的眼眸里仿佛有如水的温柔。时懿心好像被什么挠了一下,很奇怪的感觉,稍纵即逝。 她转回头,顿了顿,安心地踩下了脚踏板。 她信傅斯恬。 傅斯恬也没有让她失望。最差点要稳不住的时候,她跳下了车,傅斯恬稳稳地抱住了她。车倒在地上,轮子还在转动,两个人却站在路边看着对方忍俊不禁。 路过的同学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们。 傅斯恬低头藏起脸,耳根红透了。时懿若无其事地弯腰扶车。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候了。 太蠢了。但是,还挺开心的。 * 过了两天的周四晚上,十一点熄灯后,时懿收到7班团支书的消息,问她睡了吗,方便她下楼拿辅导员助理让她转交的材料吗?时懿在赶班级团日活动的策划书,还没睡,看到消息回了好,下床拿了材料去到了楼梯间。 楼梯间里,傅斯恬正坐在通往14楼的台阶上。她面前放着一张小桌板,上面摆着几本账本、固体胶、尺子,还有一堆裁剪得乱七八糟的纸张。 听到推门的声响,她本能地抬头看向来人。“时懿?” 时懿明显愣了一下,蹙眉问:“你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傅斯恬软声说:“做手工账啊。” 时懿靠近了她,视线落在小桌板的帐套上,“这不是大四上的课程吗?” 手工账套是按照会计制度规定,模拟正常公司一年的业务情况,建立一整套账簿,并且做出财务报告分析表。所需知识融汇了四年所学的专业知识,工程量巨大,所以一般都是安排在大学最后一年进行的。 “嗯,好像是上上届办公室主任的帐套,她去年这门课被老师当掉了,今年要补交。可她现在忙着实习,没时间做这个,下周又急着交。” 时懿眉头蹙得越发紧了,“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她知不知道做这个有多麻烦,光张贴凭证就要够呛。 “元凝学姐让我帮忙的。”傅斯恬交代。 “你可以拒绝的。” “我不好意思……” 时懿沉默了。 7班的团支书下来了,时懿隔着傅斯恬,直接把材料递给了对方。 脚步声远了,时懿退开一步,看着傅斯恬。 傅斯恬直觉时懿气压有点低,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时懿招呼不打一声,直接转身走了。 傅斯恬话梗在喉咙里,心忽然悬在了半空中。时懿是不是有点不高兴?可她刚刚有说错什么话吗? 她没了心思剪凭证,失魂落魄地在脑海里反复重演刚刚的对话。 毫无头绪。 “吱呀”一声,楼梯门再次被推开。 走廊明亮的光线透进来,一道细长的阴影投下。 时懿带着光亮,去而复返。 她换下了睡衣,声音冷淡地问:“做到几月了?” 第30章 傅斯恬眼眸亮起,连忙回答:“做到十月份了。” 时懿抿唇,走到她对面蹲下,拿起了小桌板上的裁纸刀和凭证书页,“今晚都要做完?” 傅斯恬再看不懂时懿的意思就是傻子了。 “时懿,不用了,你快去睡吧,我再做会儿就结束了。学姐给了我一套同学做好的,我对着抄就好了。” 时懿像是没听见一样,“那我贴凭证,你抄账本。” 傅斯恬嘴唇翕动,想再劝,可看着时懿冷着的脸,心有点虚,又有点甜。她妥协,拿过小桌板上的废纸页垫好台阶,邀请时懿:“那……那你坐这里吧,蹲着腿好酸的。” 时懿倒是没客气,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两人对着小桌板并排坐着,低头作业。 “嘶嘶嘶”的裁纸声和“沙沙沙”的走笔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此起彼伏。傅斯恬抄两行日记账就偷看时懿一眼,总觉得要说点什么。又一次偷看,时懿偏过头,把她逮了个正着。 傅斯恬慌乱中,弯起一抹很无辜的笑。 时懿错开眼,“不在宿舍做是怕吵到别人吗?” “嗯,撕凭证的声音有点大。” “帮助别人,不是让你为难自己。” 傅斯恬后知后觉,好像明白时懿在在意什么了,“时懿,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答应学姐?”她温吞问。 “我觉得不重要。”时懿的表情隐在垂落的秀发里。 果然是这个吧。傅斯恬嗫嚅解释:“我想过拒绝的,可是……学姐一直对我都挺好,挺照顾我的,我……” 时懿淡声反问:“在你标准里,有谁对你是不好的吗?” 傅斯恬张着唇说不出话了。时懿不理她了,薄唇抿成一条线。 傅斯恬捏着笔杆,看她好几秒,垂下头,忍住脸红,小小声说出了口:“可是……” “你对我是最好的。” 时懿裁纸的手微微一顿,用余光觑傅斯恬。傅斯恬露在空气中的小耳朵红通通的,一张小脸低得都要埋在账簿里了。 时懿心里的不悦忽然就消散了许多。 “我对你不好。”她手上动作继续,听不出情绪地回了一句。 傅斯恬如蒙大赦,眼波荡漾了起来,看着她咬唇笑。 时懿不看她,默两秒才继续说:“懂得适当地拒绝别人,也是一种重要的生存能力。” 傅斯恬乖巧应:“我知道了,下次我会大胆点的。” 她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可是每次面对着对方情真意切的脸,她又不好意思了。总是害怕拒绝会让对方难堪、会让对方会对自己产生不好的印象。 时懿若有似无地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但脸色到底是放晴了。 时间在一张张撕下的凭证和一行行写下的数字间安静流淌,所有记账凭证都按照收、付、转字号顺序张贴成册时,时针已经指向了两点。 傅斯恬看时懿直起背,仰头放松脖子,脸上略有疲色的样子,又心疼又不好意思。 “时懿,差不多了,剩下一点我自己来就好,你先去睡吧。”她再次催促。 时懿翻开剩下的明细账,不为所动,“我念数字,你写,不容易抄错行。” 傅斯恬犹豫。 时懿指尖停在账簿的数字上,“当作前两天你教我自行车的学费。“ 傅斯恬小声反驳:“那我可以不收吗?” “嫌少?” 傅斯恬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那就收。” 傅斯恬说不过她,退而求其次:“那好吧,但我有个条件。” 还敢提条件? 傅斯恬眼里藏着点羞涩,声音轻轻的,“那你交学费了,要继续上课,你还没学会呢。” 时懿愣了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说这么久,都可以做完了。” 她语气冷淡,唇角却有上扬的弧度,“11月5日,付138……” 傅斯恬察觉到了,权当她是默许了。她弯了弯唇,乖巧认错,埋头开写。 时懿念账本的声音轻轻的,清润悦耳,近乎是一种享受,傅斯恬总是听着听着心思就有点跑偏。心又酥又痒,甚至有点想偷偷录下来。 过分,变态。她暗骂自己,集中了精神。 两点半,这个巨大工程量的手工账终于提早完成了。傅斯恬松了一口气,连忙和时懿道谢,“对不起啊,连累你到现在,你快去休息吧。” 话音刚落,她肚子不争气地叽咕出声。毫无防备,叫了个傅斯恬措手不及。 时懿明显听见了,眼神落在傅斯恬小腹上。傅斯恬全身血液往脸上涌,低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收小桌板。 不想见人了。 “宿舍有吃的吗?”时懿问。 “没事,我睡着了就不饿了。”傅斯恬抱起小桌板细声答。 时懿猜测她有吃的估计也怕吵到舍友。“你会煮面吗?” 傅斯恬点头,时懿说:“我也饿了。去我家吗?离学校五分钟车程。” 傅斯恬错愕,时懿补充:“明早上课前,我送你回来。” 不是这个问题。时懿的家啊,对她来说太有诱惑力了,她做梦都想踏足,可是,傅斯恬担心:“会不会太打扰了?” “只有我一个人住的。” 傅斯恬迟疑,时懿打直球:“不想去吗?” 傅斯恬迅速摇头,时懿便捞过她手上的小桌板,叮嘱她:“那去拿书包,带上明早的书。” 傅斯恬感觉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已经跟着时懿上了电梯下到了一楼。跟做梦一样,她站在一楼电梯口看身边的时懿。 时懿垂眸,正从书包侧袋里取校园卡。 傅斯恬记起了什么,顾不上担心宿管阿姨会不会盘问,连忙抢在时懿前面跑到门口刷卡,而后拉着门等时懿。 时懿脚步微顿,盯着傅斯恬的小脸几秒,放回了校园卡。 “不怕记晚归扣分?”成功出了宿舍楼,时懿出声问。 傅斯恬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半夜三更离开宿舍的事还是第一次做,莫名有一种困鸟出笼的兴奋感。 “不怕,我分多。”她噙着笑。 时懿唇角弧度加深。 但傅斯恬坦白:“不过我刚刚有害怕过阿姨万一问我去哪里,出去干什么。”幸亏阿姨只是见怪不怪地瞅了她们一眼,继续睡自己的觉。 “阿姨不管这些的。”时懿解释。 傅斯恬好奇:“你以前这个时间点出来过?” “没有,我也是第一次。” “那你怎么知道阿姨不管?” “猜的。” 傅斯恬愣了愣,看时懿理直气壮的表情,笑忽然压抑不住地洒落满路。“什么嘛……” 时懿由着她笑,也不辩解,带着傅斯恬往海外教育学院宿舍楼走。 凌晨三点钟的申大,四下一片静谧,傅斯恬仿佛听得清风是怎样晃动着树叶,自己的脚步声又是怎样陪着时懿的脚步声在这天地间回荡。好像全世界都睡下了,只有她和时懿还醒着。 世界只属于她们两个人了。 “你在家经常下厨吗?”时懿像是闲聊。 左脚,右脚,左脚,傅斯恬悄悄把出脚的顺序调整成了和时懿一样的。“嗯,我……我爸爸妈妈工作比较忙,放假的时候,三餐一般都是我料理的。” “会觉得辛苦吗?” 傅斯恬笑说:“其实还好。” 那就是还是有一点辛苦的。时懿若有所思。 风带着一阵凉意吹过,傅斯恬有一点冷。她偷偷看一眼时懿清冷秀美的侧脸线条,内心打鼓。此刻时懿的小臂就在她身旁不过十厘米的距离,她很想借口冷挽上去。 她说服自己,没什么的,女生间这样很正常的,简鹿和也经常这么挽着时懿的。 她移动着手臂,蠢蠢欲动,只差最后一挽就能触碰到时懿的温度了。 时懿微微偏头,有看过来的迹象。傅斯恬心一慌,勇气退散,手臂光速地贴紧了自己的裤腿。 时懿没有察觉,只是没头没尾地说:“我会做西红柿鸡蛋面,你怕不怕难吃。“ 傅斯恬还在慌张,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不挑食的。” 时懿点了点头,下了决定。 海外教育学院宿舍楼不是很远,很快就走到了。时懿的车就停在这外面的停车场,傅斯恬这才知道,原来这一片的车,很多都是学生的车。 时懿看到的世界,是不是很多时候都和自己不一样?傅斯恬不敢深想。 第二次坐时懿的车了,她依旧拘谨,依旧不敢太放松。 时懿说是五分钟的车程,就真的是五分钟的路程。一眨眼的功夫,车子已经驶进了设计宏伟气派的小区大门。 在停车场停好车,时懿带着她坐电梯直上十六楼。输入密码打开门,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时懿招呼她:“进来。” 虽然时懿说不用换鞋,每周末会有阿姨来打扫卫生的,但傅斯恬还是礼貌地换了鞋。她跟着时懿进了客厅,看也不敢乱看,坐也不敢乱坐。 时懿放下书包,有点好笑,“不用这么紧张,随意一点。”她接了杯温水给她,“家里只有这个是热的,先喝点,暖一下。” 傅斯恬双手接过,热度从手心暖到全身。她放开了点环顾屋子,房子装修很新,是让人很舒服的北欧原木风。 “你是不是不常住这里?”物件的摆放没有常使用的痕迹。 “嗯,刚交房两年,我只有周末偶尔过来。”时懿系起长发,推开厨房的推拉门,套上围裙,一副要亲自下厨的模样。 傅斯恬受宠若惊,连忙站到门边说:“我来吧。” 时懿挑眉:“你不是说你不挑食吗?” 围裙是纯灰色的,上面印着一只又丑又萌的小黄鸭。过于可爱了,以至于时懿一贯吓唬人的清冷感都减退了几分。 傅斯恬心旌荡漾,软声道:“是我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时懿愣了一下,回过头洗西红柿:“下次。”语调放柔了。 傅斯恬垂眸,怕自己眼里的欢喜要藏不住了。 她一直没走,站在门边注视着时懿下厨,一开始只觉得赏心悦目。 后来,慢慢变成了——惊心动魄。 时懿那双灵巧的双手,拿起刀子竟然异常地笨拙。切一个番茄,她居然两次差点切到手。 傅斯恬觉得她切的根本不是番茄,是自己那根紧绷着的神经。 等开了火,倒了油,热油噼里啪啦地溅着,时懿举着铲子想近前又不敢近前,傅斯恬的惊心动魄又变成了——忍笑忍到嘴角发酸。 时懿余光扫到了,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傅斯恬的笑彻底藏不住了。她笑眼水亮,一脸温良地走到时懿身边,伸手要取她手中的铲子,体贴道:“煎蛋我来吧。” 时懿想坚持,再看一眼锅里“气势汹汹”的热油,手上的力道终是放开了。 傅斯恬接过了锅铲,却没有马上把鸡蛋倒进锅里。“你吃洋葱吗?” 时懿点头,从冰箱里取出洋葱。傅斯恬关上火,娴熟切了半个洋葱才再次开了火。油热了,她轻轻松松把洋葱倒进了锅里爆炒。锅里的油依旧在滋滋地响着,白色的热气和着葱香袅袅地往上缭绕,烟火气息里,傅斯恬娇柔的脸,和着玻璃窗外静谧的夜色,画面竟美好得有如家居宣传片。时懿有几秒钟不自知的出神。 洋葱炒出香了,傅斯恬这才倒入打好的蛋。蛋煎好了,她又顺手倒入了番茄翻炒。 差距过于悬殊,时懿有自知之明地放弃接手了。她脱掉身上的围裙,近前叫傅斯恬:“斯恬。” 傅斯恬侧身抬头,时懿把围裙稳稳地套在她身上,自然地贴着她的耳侧,帮她系脖子上的系带。 时懿温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洒落在傅斯恬的耳朵、脖颈间,带起她一阵肌肤的颤栗。傅斯恬动也不敢动,僵直着脖子等待着这甜蜜的凌迟结束。 心跳声大得像是要跳出胸膛。 时懿终于退开了身子,指尖下滑到她的腰上,捏起两边的系带。 也许是她发间的香气太蛊惑人,也或许是她垂下的长睫太温柔,给了人不自量力的错觉。 傅斯恬喉咙滑动,居然听见自己问出了口:“时懿,我是你第一个带回这里的同学吗?” 第31章 “不是。”时懿帮她系好围裙,不以为意地答,“鹿和来过几次。” 傅斯恬问出口就直觉不好了,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为什么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真的以为时懿对自己有多特别吗? 锅里的水还在沸腾着泡泡,她心里的粉红泡泡却一点都没有了。 “怎么了?”时懿从橱柜里拿碗筷。 傅斯恬掩住失落,装作自然地答:“没有,我随便问问。” “不过,留宿的话,你是第一个。”时懿关上柜门,随口又说。 傅斯恬下面条的动作一顿,整颗心又跟着水开始沸腾了。咕噜咕噜的泡泡声也不知道是从锅里出来的,还是从她心里出来的。 “我睡觉很规矩的,不打呼噜也不磨牙。”傅斯恬细声细气地说。 时懿不在意道:“没关系,房子隔音挺好的。” 傅斯恬听出了她话里的意味,眼眸又暗了点,“以后我们住一个宿舍就有关系了。”时懿果然没有打算和她一起睡。 “是哦。”时懿愣了一下,“那我是不是应该趁今晚先检验一下?” 傅斯恬喉咙发紧,“啊”了一声,口吻寻常道:“那你来呀。”放在锅盖柄上的手都忘记收回了。 她竖着耳朵等待时懿的回答,时懿显然没有当真,而是问,“客房一直有收拾的,你一个人睡会害怕吗?” 她这么大的人了,当然不会害怕的。但是,如果会害怕的话,时懿要怎么样? 傅斯恬觉得自己太犯规了,可她还是听见自己羞耻地问出了口:“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女生……一起睡也很正常吧?她会非常规矩的。 她不敢看时懿的表情,心悬得高高,全身的温度都升了起来,燥得不行。有一种又解脱又后悔的感觉。 时懿为难,但看傅斯恬明显紧张的模样,又有点心软。她看得出傅斯恬是很害怕拒绝别人,也一样很害怕被别人拒绝的人。 其实她不喜欢和别人同睡,太亲密了。 “可以。”时懿垂眸,把碗筷放到傅斯恬的锅边。 傅斯恬眼睛亮起,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欢喜。 时懿疑惑,有这么高兴吗? “我睡相没有你好。”时懿事先声明。 “没事没事,我睡觉很沉的。”傅斯恬话音里都是笑意。 “那我去把被子抱到卧室。”时懿转身出去。 傅斯恬整颗心都飞到了天上,可她没办法像往常一样抱住她的小兔子滚上几滚,只能趁着时懿看不到,捂住脸放肆地傻乐。 开始有点后悔刚刚摸黑拿的睡衣太草率了。 面条熟得刚刚好,傅斯恬捞出,盛汤,端到餐桌上准备去叫时懿。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这个时间点,傅斯恬以为只会是响一声挂断的骚扰电话,没想到居然是陈熙竹的消息。 陈熙竹发了一张照片给她——一张黑漆漆的天空。她说:“今晚居然一颗星星都没有。” 傅斯恬认出,照片里与天空相连的建筑,是学校最高的那栋教务办公楼。这个角度,应该是从笃行体育场拍的。 她脚步停了下来,拧眉问陈熙竹:“你怎么还没睡?你在体育场吗?” 陈熙竹惊讶:“你怎么也还没睡?” “我晚上有事熬夜了。” “那忙完了吗?忙完了快睡。”陈熙竹叮嘱她。 傅斯恬不放心,又问了一次:“你在体育场吗?” 陈熙竹没回应了。傅斯恬盯着屏幕,连发了好几个抖动窗口。 时懿出来看到她站在半道上,“怎么站在这?” 傅斯恬回神,“噢,面好了,我想叫你出来吃,怕放久了会坨。” “我稍微整理了下房间。”时懿若无其事地在餐桌前坐下。 傅斯恬煮的面,也不过是红色的汤,绿色的菜,黄色的蛋,平平无奇的卖相,入口居然有想象不到的好吃。汤汁清香却不寡淡,明显有别于外面充满调料味的面食,家常却不平常。时懿咬一小口的面,喝一小勺的汤,刚想夸奖傅斯恬的厨艺,却发现对面的傅斯恬有点心神不宁。 “怎么了?” 傅斯恬勉强笑了一下,问她:“好吃吗?” 时懿点头,却没放过那个问题,“你怎么了?” 傅斯恬坦白:“我有个朋友刚刚给我发消息,大晚上的好像还在操场晃荡。我回了她消息后,她回了两条突然不回我了。我有点担心。” “女生?” “嗯,我们学校法学院的。” 时懿吃面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打个电话看看?” “打了,关机了。”虽然很大可能只是手机没电了。但她就是越想越不安。 时懿看她脸色不好,美味的面条在嘴里也失去了味道。她放下筷子,“走吧,我送你过去。” 三点半了,再折腾一下今晚算是不要睡了。傅斯恬连忙推辞:“不用啦。时懿你睡吧,我走过去就好了,我兼职来过这附近,认得路的。” 她站起身子,“锅我洗了,碗要麻烦你一起洗了。” 时懿沉下脸,“你是准备让我明天发寻人启事吗?” 傅斯恬看她肃了的表情,有些无措,“时懿……” 时懿走到茶几旁抓起车钥匙,“还吃吗?不吃就走吧。” 傅斯恬犹豫,还想再劝,时懿淡淡提醒:“早结束早睡觉。” 傅斯恬不好再犟了。 这次同样五分钟的路程却变得漫长了起来,去时觉得宁静的街道也变得萧瑟了起来,傅斯恬如坐针毡,总想和时懿道歉。 可时懿却总能在她即将要开口前,一个眼神横过来,让傅斯恬自动消音。 车子再次回到海外教育学院宿舍楼外的停车场。一熄火,傅斯恬解开安全带就催促时懿:“好了时懿,你快回宿舍休息吧,真的很不好意思,浪费了你一整晚的时间。” 时懿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傅斯恬以为她答应了,结果走到了通往笃行体育场和宿舍楼的分岔口,时懿依旧慢悠悠地跟着她。 傅斯恬回头:“时懿?”表情内疚得像要哭起来了。 时懿脸色和缓了些,问她:“你放心我一个人走回宿舍?” 傅斯恬被她问愣了。她本来没多想,但现在一看,这半夜三更,四下一个鬼影都看不到,时懿这样容色秀丽,柔弱可欺……她确实不放心。 她咬唇,表情越发无措了。 时懿眼底泛过柔软,“走快点吧。” 傅斯恬连忙压下了内疚的情绪,加快脚步。 笃行体育场的小铁门开着,一眼望进去,整个操场上空无一人。傅斯恬还在搜寻,时懿问:“那个是不是你朋友?” 傅斯恬顺着时懿的视线看去,斜对面石阶看台上仰头看着天空的身影,不是陈熙竹又是谁。 傅斯恬心落了地,小跑起来,“我过去叫她。” 脚步落地的声音在这空旷的空间里无足轻重,但她书包里激烈的钥匙碰撞声却十分刺耳,惊醒了出神的陈熙竹。 “恬恬?你怎么过来了?”她站起了身往下跳。 傅斯恬气喘吁吁地在栏杆外站着:“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她一脸焦急的模样让陈熙竹有种做错事的慌张感:“我回了你消息,突然就跳电关机了。” “……”虚惊一场,傅斯恬又好气又庆幸。 “你不放心我是不是?”陈熙竹从栏杆下钻出来。 傅斯恬放柔声音,“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熙竹鼻子一酸,突然抱住她的肩膀呜咽了起来:“恬恬你太好了,呜呜呜,呜呜呜……” 傅斯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怎么了,别哭了,我在呢。” 陈熙竹哭了两声,很快就止住了,眼圈泛红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自行车被偷了。” 陈熙竹不是这么脆弱的人,傅斯恬直觉不止如此。 果然,陈熙竹垂下脑袋,过了两秒又说:“学姐谈恋爱了。” “她居然觉得我经常出现在她身边,是因为我想勾搭她男朋友。换届候选人卡我就算了,背地里还和别人婊我。”哽咽里的委屈让傅斯恬心疼。 她摸着陈熙竹的肩膀给她无声支持,想陪她坐会儿好好地安慰她,可又记挂着时懿。 时懿没有近前,安静地等在小铁门旁,给她们留出了充足的空间。明明是那样清冷的气场,却又是那样让人心暖的存在。 陈熙竹也注意到了远处长身玉立的女孩,“那边是和你一起过来的同学吗?” “嗯。” “啊?那……那我们快回去吧。”陈熙竹理智回笼,抱歉道:“不好意思让你们大半夜跑一趟,我没事的,我就是失眠,以为出来透透气会好点。”宿舍没有适合她哭泣的地方。 傅斯恬温吞说:“熙竹,是她。” 陈熙竹微愣,没反应过来。 傅斯恬神情里透露出羞涩,陈熙竹忽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连忙又瞅了那个身影好几眼。 “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宿舍,我们先送她回去再过来好吗?” 陈熙竹恢复往常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刚刚哭过的痕迹了,“不过来了,走啦走啦,我们都回去睡觉。”她拉起傅斯恬的胳膊往时懿那边跑,在时懿身前站定,大大方方地对时懿笑:“同学,大晚上的麻烦你了。” 时懿摇了摇头,微微笑。 “我是法学院的陈熙竹,斯恬的好朋友。” “工商管理学院,时懿,斯恬的同学。” 陈熙竹一挑眉:“只是同学?” 傅斯恬脸红,连忙扯陈熙竹的袖子。 时懿勾唇,改口:“好朋友。” 陈熙竹揶揄地看傅斯恬,傅斯恬耳根发热,软声招呼:“走吧,我们回去吧。” 陈熙竹健谈,一路上不时和时懿聊两句,进宿舍前,连时懿微信都加走了。 只剩下傅斯恬和时懿两人从法学院宿舍往回走了,时懿淡淡说:“你朋友很有趣。” 傅斯恬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吃醋。踌躇好一会儿,她小声说:“我也没有你微信。” 时懿若有似无地笑,“你用吗?” 傅斯恬愣了愣,没吭声了。她确实是不常用。 凌晨四点钟,两人终于再次回到了宿舍,互道了晚安,各自进门。 失去了一次同床的机会,傅斯恬望着时懿闭上的宿舍门,偷偷遗憾。 她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拿出手机,发现陈熙竹给她发了一串消息:“啊啊啊啊,她好漂亮啊!这次我承认她比学姐漂亮了!” “她对你也太好了吧!斯恬,我不相信她对什么朋友都这么好!” “大晚上的,陪你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不是真爱是什么!” 傅斯恬眼波荡漾,无声地笑。再说她都要当真了。 她平复心绪关心陈熙竹,“下次不要让人这么担心了。” 陈熙竹果然还没睡。两人聊了半个多小时的学姐问题,陈熙竹决定翻页,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直女。不值得,还是八卦时懿和傅斯恬比较有趣。 她言之凿凿地表示:“时懿真的对你绝对不一样!恬恬,你要不要真的追一下试试啊。” 傅斯恬推脱:“熙竹,你别怂恿我了。” 时懿也是直女啊。 “我不想连朋友都做不成。”她想着这大半年来和时懿的点点滴滴,心里又软又涩。 该满足了的。妄图高楼摘星的人,会连仰望星光的资格都失去。 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天光熹微之时,傅斯恬结束了和陈熙竹的夜聊。检查了闹钟,将将入睡,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 鬼使神差地,她解锁手机,登录了久未用过的微信。 新的朋友那里,一个小红点安静地躺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时懿早就添加她了。 第32章 仿佛上一秒刚闭上眼,下一秒手机就震动了起来。傅斯恬难受地摸过手机,凭着本能关掉了闹钟。她难得生出想赖床的情绪,但是不行,今天是周五,一二节就有课,她必须起床了。 和往常一样,她轻手轻脚地换好衣服、洗漱完,背着书包第一个出门了。路过1315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宿舍门还紧闭着,似乎里面的人依旧在沉睡。 时懿今早起床一定也很难受。傅斯恬生出内疚。 她在食堂吃过早饭,第一个到教室,在时懿往常喜欢坐的第五排帮时懿和简鹿和她们占了座,自己坐到了第六排等待。 七点四十分,尹繁露和雷伊琳她们陆陆续续地来了,教室人头攒动,已经坐满了大半的人。她们正琢磨着是一起到前排接受老师目光的拷打,还是打散了插到中间的各个空位上。傅斯恬朝着她们招手,指着第五排的最佳位置:“这里……” 简直是喜从天降,雷伊琳脸上笑出一朵花,连忙又蹦又跳地移动了过去,“我决定从今天开始,认斯恬为我最棒的朋友了。”她一只手脱书包,一只手握着傅斯恬的手深表感谢。 傅斯恬又好笑又不好意思。 后面的人也跟着过来了。祝墨站在椅子旁催雷伊琳:“你给我进去,别堵着。快点,我还要抄作业呢。”她扭头拆台:“斯恬你别信她,她每天到处给人说,哎呀,你真是我最棒的朋友了。也不知道到底有几个好棒棒呢。” 尹繁露跟着走进桌椅之间,一脸看透的表情问傅斯恬:“剩下的两个位置是不是要留给时懿和鹿和的?” 傅斯恬垂下长睫,“嗯。” “鹿和估计过会儿到,时懿说她早上第一节 课不来上了。” 傅斯恬猛地抬头。 尹繁露猜测:“估计是太困了吧,她昨晚好像出门了,半夜才回来的。” 傅斯恬顿时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人扔进了沸糖水里,又甜又难过,坐立难安。都怪她。 七点五十分,简鹿和也到教室了,时懿果真没有来。窗外西方经济学的老师和别的老师有说有笑地往前门走了,傅斯恬忽然再也坐不住了,把书往包里一塞,提起书包就往后门跑。 身旁同学在叫她:“斯恬,你去哪呀?快上课了。”她也不作答,只挥挥手,赶在老师进门前从后门溜出去了。 她抱着书包站在教室外,像做了坏事一样心砰砰跳个不停,脸颊在发烫,眼睛却在发笑。她背上书包,逆着来上课的人流出学院大门,骑上自行车回宿舍。 路过食堂时,她停了车,要了一杯三块钱的连锁品牌豆浆和一份五块钱的小蛋糕。回到宿舍,她接了热水温着豆浆,拖了一张椅子到楼梯间,对着1315的宿舍门方向坐着看书。 早晨的宿舍静悄悄的,偶尔才会有一两个同学穿着睡衣提着早餐路过,傅斯恬耐心地等候着。 八点半,1315的宿舍门终于有动静了。 傅斯恬连忙从书中抬起头,看见时懿背着身子在关门。 “时懿。”她尾音上扬。 时懿锁门的动作一顿,偏过头看见是她,微蹙眉头,“你没去上课?” 傅斯恬这才慢半拍地反应到自己在做什么。“我……我忘记带东西了,就先回来一趟了。正好听繁露说你第二节 才去,就想等你一起过去。” 漏洞百出的借口,也不知道时懿信没信。 幸好时懿只是盯着她两秒,淡淡道:“那走吧。” 傅斯恬说“好”,又说:“你等我一下,我把椅子搬进去。” 时懿颔首,按了下去的电梯等她。 傅斯恬动作很快,电梯“叮咚”一声开时,她正正好蹦到了时懿的身边。 “给你带的。”她把豆浆和小蛋糕递给时懿。 时懿看她微微泛红的小脸,心有点暖。 “谢谢,起晚了,本想到学院再买早餐奶的。” 傅斯恬梨涡漾了起来,“学院自助机里面的都是冰的,空着胃喝不好。”顿了顿,她笑又敛了些,耷拉着脑袋再一次道歉:“对不起啊,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起晚了。” 时懿几不可觉地轻叹,“你要是再道歉,我耳朵就不太好了。” 傅斯恬愣了愣,抬头看见时懿温和的眼,心情终是放松了下来。时懿没吃蛋糕,只快速地把豆浆喝完,取出纸巾擦嘴。 电梯到一楼了,傅斯恬细声地问:“我们走过去吗?” 时懿把蛋糕递还给傅斯恬,反问,“你不骑车吗?” “你要坐吗?”傅斯恬语气雀跃。 时懿把空纸杯和纸巾都扔进电梯外的垃圾桶,“那你要带吗?” 傅斯恬唇角瞬间高高地翘起:“那……那我骑车带你过去吧。”说着她加快了脚步,快时懿几步跑出了宿舍楼去停车棚推车了。 时懿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微微勾起。 不是上下课的时间,通往学院的路上几乎没有人,傅斯恬骑得平稳,时懿侧坐着,依旧只揪着一点傅斯恬的衣摆。 四月的朝阳和煦,透过大片的棕榈树叶投下光,暖烘烘却不灼人,舒服得人想搬上一把躺椅,闭上眼睛摇晃着,半睡不睡。 “时懿,你要是困的话,可以靠着我再眯会儿。”傅斯恬紧着声线哄。 时懿“嗯”了一声却没有动作。 傅斯恬安静了一会儿,轻声道:“时懿,昨晚的面你都没吃几口,下次,我赔你一碗面吧。” “怎么赔?” 傅斯恬试探:“我请你吃饭吧。” “外面吗?” “都可以。”傅斯恬压着心口的期待,“你要是想在家里吃也可以。” “那在家里吧。” 傅斯恬雀跃了起来,“好,那就算我欠你一顿面。” 时懿发出一声笑音,默认了。 傅斯恬放慢速度过下坡,耳朵有点热,小声地问:“那……那昨晚你答应我一起睡的事,能不能也作数?” “嗯?”时懿疑惑。 傅斯恬脸颊烫得不行,“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舞会后,我们俩部门不是要联合出游,两天一夜吗?我能不能申请和你一个房间?” 这事啊。“可以。” 傅斯恬脸上的笑顿时比路过的满园春光还要明媚。 身后的时懿似乎真的有些困了,骑过了下坡路,傅斯恬感受到时懿的肩抵在了她的背上,似有似无地依靠着她。 很轻的力道,很重的分量。有一种拥有了全世界的错觉。 傅斯恬压着欢快的心跳,骑得更缓更平稳了。 许是因为车速太慢了,两人前脚刚进教室,后脚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第五排尹繁露她们依旧给时懿留着一个空位,但傅斯恬刚刚坐过的第六排座位上已经有人了。 老师盖上保温杯的盖子,抬头准备喊“继续上课”了,傅斯恬连忙硬着头皮小跑到第二排没有人的座位上坐下了。 她准备回过头看第五排的时懿,时懿的声音却在她身旁响起,“往里面坐。” 傅斯恬侧目,时懿微沉眉眼等着她,傅斯恬快速地往中间挪了一个位置。 这是她第一次和时懿做同桌。她已经习惯了注视时懿的背影,此刻用余光偷偷打量时懿专注看投影的侧脸、随意搁在笔记本上可媲美手模纤纤五指,竟有种别样悸动的感觉。 欢喜蔓延开来。 老师随堂布置大家解一下课后练习的第三小题,等会儿抽同学起来回答。时懿依旧放着笔记本不动。 傅斯恬瞄了两眼,忽然反应到哪里不对——时懿的西经书呢? 说起来,时懿今天根本没有背书包,只带了一本厚皮笔记本和一支笔。她的书包呢?傅斯恬呼吸滞了一秒——在时懿的家里! 昨晚她们收了早上的书一起去的,走的时候太急,时懿好像只抓了车钥匙就出门了。 西经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一副要巡视大家解题情况的模样。 傅斯恬心一慌,连忙把自己摊开着的西经书拿起一挪,压到了时懿的笔记本上。 时懿还没反应过来,老师路过了她身边,看了两眼傅斯恬夹在书页中解了两行的作业纸,走开了。 时懿偏头看傅斯恬,傅斯恬垂着头一副认真解题的模样。她的笔记本上,一行刚刚抄下的笔记被她反复描黑加粗。耳根红得厉害。 “老师走了。”时懿压着声音提醒。 傅斯恬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 该说她胆大还是胆小?时懿把书推到中间,“这门课,你分也多,不怕扣?”带着点笑意。 傅斯恬软软地嗔她一眼,“你坐外面比较明显嘛。” 时懿扬唇,不逗她了,上半身靠近了点傅斯恬,顺手把题接着傅斯恬的笔迹解下去了。 傅斯恬身子也装作自然地倾向时懿,看着中间的西经书,嗅着鼻尖若有若无的清香,视线落在她们连接在一起的两种字体上,唇角怎么也下不去了。 九点半下课铃响起,老师准时下课。后面还有两节大学英语的课,要换到下面两层楼的小教室。大家都成群结伴地往教室外走,简鹿和跑过来找时懿,傅斯恬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竖着耳朵听她们讲话。 “刚刚第一节 课老师抽点了,你被点到了,快去找老师看看能不能销记录吧。”简鹿和煞有其事的模样。 时懿漠不关心,“点到就点到吧。” 简鹿和挫败:“哎,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不好玩。算了,走吧走吧。” 她挽起时懿的胳膊就要走。 时懿却回过头叫傅斯恬:“一起走吧?” 傅斯恬眨巴眼睛。这门课,时懿一贯都是和简鹿和坐最靠右的两人座位。 时懿颊畔露出一点清浅的笑:“我猜你这门课的分也多?” 第33章 四月的雨又下过两场,立夏来临,申城正式进入了五月凤凰花开的季节。 学院主题班歌比赛结束的第二天是周日,学生会内部舞会如期举行。恰逢毕业季,舞会的主题一半是促进交流,一半是送别即将离校的学姐学长。策划组要求每个部门都出一个节目,穿插在舞会的各个环节里。傅斯恬和办公室另外几个同学没有参与策划的同学,被要求共同出一个节目。 上午十点半,傅斯恬按照约好的时间到艺术楼小舞厅进行最后一次彩排。小舞厅现场还在布置,傅斯恬彩排结束后,临时被旁边的同学叫帮忙拉一下彩灯的布线,傅斯恬不好意思拒绝,留下帮忙,没想到一帮就走不开身了。 时懿和部门其他同学一起过来时,傅斯恬正和另一个女同学坐在舞台下的一张小桌旁给气球打气。 四周乱哄哄的,一片嘈杂声,只有傅斯恬不受影响般,垂着头专心地打好一个又一个气球。她旁边的女同学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拿着打气筒跑上舞台和布置的人说笑了起来,半天没有回来。 “你怎么在这?被拉过来帮忙了?” 时懿的声音冷不丁地传进耳里,傅斯恬惊喜抬头。 “嗯……算是吧。”她弯眉问:“你是来排练的吗?”她在这里听说了一点关于今晚各部门节目的安排。时懿他们部门负责舞会教舞环节里前后的舞蹈表演。 “嗯。”时懿关注点不在这,“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十点半。” “吃饭了吗?” 傅斯恬疑惑,“午饭吗?还早,没有呢。” 时懿把腕表伸到她面前,“一点钟了,还早吗?” 这么久了吗?傅斯恬扶额头,不好意思道,“我一忙起来就忘记看时间了。” 不远处领舞团的同学在叫时懿去排练了,时懿叮嘱她:“先去吃饭,吃完了再来。” 傅斯恬应下了。可她看着台上时懿与男舞伴搭在一起,舞步优美,舞姿动人的模样,脚下却像打了钉子一样,完全迈不开腿。 等她再回过神来,舞蹈已经结束了。傅斯恬连忙放下手中的打气筒要走,本与她一起负责打气的女生观完舞跑回来了,把打气筒往小桌上一放,央求傅斯恬:“斯恬,我有事出去一下,剩下的气球能不能麻烦你一起打了?黄宇那边背板等着用。” 傅斯恬犹豫,其实也没剩几个气球了。不然…… 她还没不然出结果,时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你还没好?”她冷着脸,是显而易见的不悦。 傅斯恬无措,女生也被时懿的气场吓到了,改口道:“啊,你有事啊?没事没事,那你先忙吧,我……打完了再出去。” 傅斯恬顺着台阶下,“好,那你辛苦了,我先走了。”她看时懿,软声问:“时懿,一起走吗?” 时懿没应她,转过身,走在了她的前面。 傅斯恬忐忑,快步追了上去,走在她的身边。 “时懿,你学过华尔兹的吗?跳得好好看啊。”她弯着笑眼讨好。 时懿“嗯”一声,听不出语气。 “时懿,你要回宿舍吗?”她厚着脸皮再次找话题。 “嗯。”时懿还是单音节。 傅斯恬又轻轻地叫了一声“时懿……”,扫见时懿冰雕一样的侧脸,喉咙一涩,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时懿是不是很失望,觉得她很烦? 只有脚步声响在安静的空气中了,沉闷得过分。时懿不动声色地打量傅斯恬,傅斯恬垂着头,咬着下唇,细白的指头反复揪着裙摆。 像是在不安。 “斯恬。”她开口。 傅斯恬侧目,勉强笑答:“嗯?” “拒绝人真的很难吗?”语气里有无奈,却没有听出厌烦。 傅斯恬心活过来了一点,嗫嚅着想解释,最后却只是认错,“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 “我答应过你以后会大胆一点的。”她语气诚恳,时懿冷脸柔和了些。 傅斯恬偷看一眼,继续说:“我对不起你陪我熬的夜。” 时懿冷淡道:“你对不起的是你的黑烟圈。” 语调还是冷的,气压却不是那种低压了。傅斯恬心安了些,咬唇笑,哄时懿,“那我下次再不懂得适当拒绝,就罚我黑眼圈永不退散。” 她两只手在自己娇嫩的脸上比划,“这里一大圈……这里也一大圈。” 像个小傻子。时懿冷眼看着,终是忍不住哼笑了一声。 傅斯恬琥珀色的眸被时懿的笑点亮,步伐轻快了起来。 两人又走出了好远,傅斯恬温吞地发声:“时懿……” 时懿疑惑,傅斯恬张了张唇,又改口说:“没有,没什么。” 时懿停了脚步,静静地凝视着傅斯恬。 傅斯恬错开眼,不敢看时懿,僵持两秒,很轻很轻地说出了口:“下次你不高兴,告诉我好不好?你冷着脸的时候,我……” 她说不下去了,红着脸,眼睫颤动着,像蝴蝶的振翅。 带起了细微的风动。 时懿没由来的心软。“好。”她听见自己答应的声音。 * 晚上六点四十五分,舞会开始入场。小舞厅外,灯光如昼,不时会有舒缓的乐声传出,来往走动的都是盛装打扮的男生女生。傅斯恬一边签到,一边留心时懿到了没有。 内部人员签到表上,时懿名字那一栏还是空着的。傅斯恬剪了邀请函的一角,收了心往里走。 舞厅内彩灯迷幻,光线昏暗,举目望去,左一簇右一簇,已经到了不少人。傅斯恬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有点无所适从。好像哪里都能站,又好像哪里都不适合站。她躲到一个角落里的小食桌旁,留心门外进来的每一个人。 虽说是内部晚会,但加上应邀前来的往届学姐学长和各组织社团的干部,舞会参与人员也有近两百人。身旁来去的人,傅斯恬不认识的竟占了大多数。 陆续有三个男生见她独自一人,与她搭讪,邀请她做今晚的舞伴。傅斯恬都尴尬地拒绝了。 她知道时懿有舞伴了,可她还是存在着一丝丝的幻想。 六点五十五分,时懿终于在她的望眼欲穿中到来了。 她特别打扮过了,向来自然垂顺着的长直发被她打理成了大波浪,着一袭露肩的黑色长裙,露出的肩头细腻圆滑,锁骨平直,宛如一字,整个人冷艳高贵中又透着性感。 像女王,又像公主,让人想臣服,又想征服。 傅斯恬不自觉地舔唇,脚下微动,有好几个人却比她更快地到达了时懿的面前。 有男有女,时懿与他们相谈甚欢,结伴往热闹处走去。 傅斯恬收敛起不该有的心思,把自己蜷缩进了黑暗的角落。 舞会开始了,开场节目表演后,即将进入自由交谊舞环节。教舞环节到来,由刚刚的舞蹈团领舞做示范。 时懿和男舞伴上台。 聚光灯下,她的长发如海藻一般柔亮,身姿端秀窈窕、步伐轻盈从容,宛如一只优雅的黑天鹅,进退摇曳中的风情,轻易就让身旁同样妆容精致的女主持人黯然失色。 傅斯恬听见身旁交头接耳,都在夸赞:“那个女生好漂亮啊……”、“身材也太好了吧”、“啊!我喜欢她的锁骨!”。间或还有女生骂身旁的男朋友,“喂,梁超,收敛点,我怕你眼珠子要掉出来了。”男声辩解:“我没有,我这不是在认真学怎么跳吗?” 带得周围一片嬉笑。 傅斯恬跟着笑。笑过后,她仰望着时懿,情绪却慢慢地沉了下来。如果是男生,是不是多多少少都能幻想自己有一点机会?可她是女生。 时懿永远不会降落她的手心中。 台上的教舞时间结束了,大灯暗下,彩灯明灭,大家开始自由起舞。傅斯恬独自一人杵在场内,格格不入。她背过身,自觉地退回角落的小食桌旁。 又有一个男生羞怯地跑到她身边发出邀请,傅斯恬借口脚扭了,委婉拒绝。 她在寻找时懿。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时懿在舞台右侧的台阶旁,远远地也向她投来了目光。 傅斯恬确定她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因为时懿和身旁的男舞伴说了句什么,穿过了攒动的人头——走向了她。 傅斯恬心跳加速,想一直盯着时懿看又怕太刻意。她侧过头,叉了一小块蛋糕在碟子里,拉长了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一哒哒二哒哒全是混乱的脚步声。 为什么还没有过来?傅斯恬装不下去了,刚要回头,余光里扫见一双如瓷如玉的脚。随即,时懿好听的声音响起:“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不太会跳……”傅斯恬努力寻常自己的正常声线。 时懿今晚好像很放松,微微笑了一下,“大家都不太会。” “跳得不是舞,是心情。” 傅斯恬受教,听见时懿又问:“要我教你吗?” 她朝傅斯恬伸出了手。 傅斯恬微微张大了眼睛,身体瞬间开始发热。犹存的一点理智让她关心:“你的舞伴没关系吗?” “没事,他也需要自由的机会。” 傅斯恬梨涡彻底藏不住地漾了起来,伸手搭上了时懿温热的掌心。 “另一只手,放我肩膀上。”时懿指挥。 傅斯恬望着时懿光洁的肩膀,心跳声大得像打雷,犹犹豫豫。 时懿的手已经不客气地握住了她的腰。“你腰好细。”她感慨。 傅斯恬身子一僵,还没有开始跳,就觉得自己的腿已经软了。 第34章 傅斯恬的手终于扶上时懿的肩头。掌下肌肤细嫩,傅斯恬甚至不敢完全落下,只虚虚地搭着。 “放松点。”时懿引导着她,“我们从最简单的开始,我左脚进一步,你左脚退一步,我右脚进一步,你再退一步,然后双脚并拢,稍微停顿。” 傅斯恬低头关注时懿的脚步。时懿的脚,也好漂亮呀。时懿进了一步,她连忙退一步,集中精神,跟上时懿的节奏。 如此往复了几次,时懿提醒她:“斯恬。” “看着我。” 傅斯恬抬起头,在咫尺之间撞进时懿的眼底。背后是晃动的人影,灯光暧昧,时懿注视着她的眼底像是有一汪湖水在波动。 那么专注,那么温柔。 傅斯恬心跳漏了一拍,大脑不听使唤。 时懿轻“嘶”一声,傅斯恬回过神,连忙蹦开脚,“啊,对不起对不起……” 时懿白嫩的脚趾头上印着一块黑黑的脚印,傅斯恬整张脸都烧起来了。 “没事。”时懿不在意,指尖在傅斯恬腰上轻拍两下,示意傅斯恬继续。 傅斯恬忽略腰上的颤栗,越发谨慎脚下了。音乐换了一首,法语女声,烟嗓沙哑,舒缓撩人。两人渐入佳境。 脚步变换之间领略到的世界里,好像只存在着她们两个人。 “是不是很简单?”时懿淡声问。 傅斯恬仰头与她对视,声音轻柔,含着羞涩,“踩了你好多下。” 时懿从鼻腔里发出笑音,她带着傅斯恬游弋,转换舞步间贴近了傅斯恬的脸颊,“肢体可以再柔软点。想象你是一艘船,正跟着海浪摇摆。” 温热的气息洒在傅斯恬的耳朵上,清清冷冷的声线,钻进心里,变成了酥酥麻麻。 傅斯恬敏感地一抖瑟,一脚又踩在了时懿脚背上。 “对不起对不起……”傅斯恬紧张地弯下腰打量,声音像是要哭了。 其实不是很疼。时懿动了动脚,伸手托起傅斯恬的下巴,想让她不用在意。 傅斯恬顺着她的力道抬头,湿漉漉的眼眸在彩灯下泛着光。 时懿怔了一下。 “时懿……很疼吗?”她轻咬下唇。 时懿大拇指触上她的下唇,傅斯恬错愕,松了贝齿的力道,微微张唇。 “口红要晕开了。”她语调寻常。 音乐声停下,明亮的灯光亮了起来,主持人邀请大家来玩个小游戏。 “走吧,过去看看。”时懿收回手,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口红果然衬你的肤色。” 傅斯恬愣在原地,望着时懿的背影,克制住自己想要抚唇的冲动。她注意到了啊。今天她用的口红,是她送她的那支。 傅斯恬眼底泛起涟漪,快步追上了时懿。 两个小游戏和抽奖环节后,是节目表演环节,接着是兔子舞等大型群体互动,最后又是一个抽奖环节,舞会接近尾声了。 傅斯恬早在抽奖环节就和时懿打了招呼离开了,她说最后压轴的是她们办公室的节目,她要去换服装了。 主持人在台上声情并茂地念主持稿:“今晚的舞会到这里即将结束了,最后是由办公室学弟学妹们带来的一曲《送别》,送给我们即将踏上人生新征程的学姐学长们。祝学姐学长们,从这个新起点从发,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前程似锦!” 明亮的大灯暗下,和着此起彼伏的掌声,清脆忧伤的钢琴声响起,平息了台下的所有躁动,大提琴低缓地哼鸣,承接起悠扬哀婉的口琴声,把所有人的情绪都拉进了这个凤凰花开的季节。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舞台上,无声放映的投影散发着柔和的光亮,一张张青春的笑脸在上面闪烁。几个穿着复古民国新式校服的男男女女,或站或坐在这珍贵的记忆前,深情拉弹。 没有人提前离场。时懿和所有人一样,在幽暗中注目着台上,又和所有人不大一样——她只注视着傅斯恬。 傅斯恬换上了蓝色的袄和黑色的裙,柔顺的长直发梳成了两股辫子,垂着长睫,专注地吹奏着十指间的口琴。皓腕微动间,一个又一个忧伤悦耳的音符自她的红唇中淌出。 清纯古典,宛如戴望舒诗中走出的女子。 周围有低声打探的私语,时懿已经全然听不清了。一切好像都失去了光亮,只有傅斯恬所在的那个地方,留下了一簇光亮、一道美丽的剪影,像黑暗中打开着的一扇小窗。 时懿从来不知道她还会吹口琴,也从来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迷人——冷淡从容,忧郁却不脆弱,充满了故事感。 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傅斯恬。 时懿觉得仿佛自己从这个窗口里窥见了什么,又仿佛都是错觉。曲声散去,女孩站起身朝台下谢幕,弯起笑眼,站在光明之中,又是那个羞怯腼腆的女孩了。 全场的大灯都亮起了,主持人宣布舞会正式结束了。有人群朝门外涌去,也有人群留在原地意犹未尽,间或也有往舞台挤去的。 时懿没有走,谢绝了几个邀她同行的男女,站在靠边的柱子旁关注着傅斯恬。 傅斯恬站在舞台右边的空地上,被一个又一个男生困住了脚步。有一个男生站着和她说了好几句话,傅斯恬抬起了头,在全场张望,很快捕捉到了她的所在。 遥遥的,时懿都感受到了她的开心。 她和男生又说了句什么,连走带跑地回到她的身边。 “时懿,你……在等我吗?”傅斯恬软声问。 时懿没有回答,只是反问:“要走吗?”近距离看,今晚的口红,是真的很衬她的肤色,更衬她这身的装扮。 傅斯恬点头,“不过,我要去后台换下衣服,你可以等我一下吗?” 时懿点头,两人并行到后台,傅斯恬进去换衣服,时懿在门口与学生会的熟人寒暄。 傅斯恬用最快速度换好了衣服,临出去前,顿了顿脚步,又打开了手机的前置镜头,特意补了一次口红。 她把服装还给策划组负责租借衣服的同学,与大家道了别,和时懿一起回宿舍。 小舞厅外,月明星稀,凉风习习,高跟鞋声落在成群路过的滑板摩擦声和嬉笑声中,像夏夜校园特别的奏鸣曲。 傅斯恬关心时懿:“会不会有点冷?” 时懿摇头,“你冷?” 傅斯恬也说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过头,她甚至还有点热。“时懿……刚刚下台后,好几个人都找我要联系方式。” “嗯?” “我不想给,就都拒绝了他们。” “嗯。”和她说这个做什么? 傅斯恬侧目看时懿一眼,收回眼神,过会儿又看一眼,有点期期艾艾的模样。 时懿不解,走出了好几步,后知后觉地反应到什么。 “你拒绝他们了?” “嗯。” “不会不好意思吗?” “会……但是,我拒绝了。” “嗯,那挺好的。”时懿淡声肯定。 傅斯恬看她一样,梨涡瞬间荡漾了起来。时懿好笑,真的是在等她夸她啊。 “你还会吹口琴?”时懿随口问。 “嗯。”傅斯恬诚实道:“吹得其实不太好,不知道能不能算会。这次也是赶鸭子上架,现学现卖的。” “挺好的了。专门学过吗?” “不算是……”迟疑片刻,她轻声地说:“很小的时候,我妈妈教过我一点,算是启蒙吧。后来,学校的音乐老师也教过我一点,再后来,就是我自己的自学了。” “那你很厉害了。”时懿顿了顿,问:“是因为喜欢吗?” 傅斯恬抬头看天空,笑了一声,很轻很轻地说:“因为听见口琴声,会有一种怀念的味道。”她低下头,颊边还有隐约的笑。 时懿却觉得那不是开心。 她有一瞬间想问问她妈妈的事,可马上又冷静了下来。不想被提起的过去,不需要被任何人记得。 “时懿,你脚还疼吗?”傅斯恬转开话题。 时懿答:“没有真的疼过。” 傅斯恬松了一口气,抱歉道:“踩了你好多下啊,我怀疑我是全场跳得最烂的那一个。” “那你一定没有真的看过全场。” 傅斯恬微愣,随即抿唇笑开了。 宿舍楼到了,出了13楼电梯,两人互相道了别,时懿手搭在1315宿舍门上即将要推开,傅斯恬鼓起勇气说:“时懿,我今晚一直忘记和你说了。” 时懿侧目等待她的下文。 傅斯恬微攥指头,忍着热气说出了口,“你今晚,好漂亮啊。”说完,她垂下头转身就走。 时懿叫住她,“斯恬。” 傅斯恬回头,时懿说:“我认真看过全场。” “你应该是最漂亮的那个。”她似有若无地勾唇,好看的眉眼舒展着,推门进宿舍,“明天见。” “……明……天见。”傅斯恬下意识地回。她停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1315门口,怀疑自己是幻听。 她抬手摸滚烫的耳朵,觉得自己是飘着回的宿舍。 直到卸了妆洗完澡躺进被窝里,她的整颗心依旧没有冷却下来。陈熙竹发来消息,急切想知道: “今晚舞会怎么样呀?有没有牵到时懿手?有没有发生点什么呀?” “有,她教我跳舞了。”傅斯恬看见屏幕上倒影着自己的笑。 “哇!光想象一下我就不行了。”陈熙竹追问:“只教了你吗?还是也教了别人?” “只教了我。” 陈熙竹夸张道:“恬恬,她真的不是在撩你吗?” 傅斯恬回想一下时懿清冷的容色。 “不是,她对我只是朋友。” “她随便对什么朋友都这么照顾的吗?恬恬,你真的确定她是直女?”陈熙竹又在给她幻想了。 傅斯恬笑敛了许多,说给陈熙竹听,也说给自己听,“嗯,真的。” 时懿是直的,很直。 可结束聊天后,她还是忍不住又翻了一遍时懿的微博,翻过她的所有关注甚至是所有微博下评论里的所有人。 一丁点可能都没有找到。 傅斯恬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释然,冷静了情绪,依旧挺开心地进入了梦乡。 能这样做朋友已经很满足了。她骗自己。 第35章 五月下旬,傅斯恬拿到了早前参加的全国大学生英语竞赛决赛一等奖的证书和奖金,还没有来得及请陈熙竹和时懿喝杯奶茶,学生会办公室和外联部的联合出游赶在考试月开始前成行了。 这次出游时间定为两天一夜,为节省费用,策划组决定不包车,安排大家周六早上分成三批搭乘公交出发,在包下的民宿集合,中午吃过饭后再开始游览活动。 傅斯恬和时懿约好了时间,8点半跟随着第一支小分队从校外公交站出发。两人今天都穿了极具夏日气息的连衣裙,清新中透着柔美,只不过一个没袖子,一个有袖子,时懿气质更清冷疏离一点,傅斯恬更温柔清纯一点。元凝开玩笑说,“你们今天是来参加选美比赛的吧?” 时懿波澜不惊:“那学姐应该是冠军。” 大家哈哈哈大笑,傅斯恬悄悄失落了一下,时懿果然只是会说话。 那天她夸自己最漂亮,也只是随口一说的吧。 公交车到了,大家上车,许是周末大家都睡懒觉,公交车居然还有座位,女生都坐下了。但没过多久,公交驶进入了申城生活区,陆陆续续上车的买菜老人和上班人员多了起来。 大家都接连站起给有需要的老人和孕妇让座了。傅斯恬和时懿站在一起,靠着右边的座椅站着。 又过了两站,上车的人更多了,公交车变得拥挤了起来,前面站着的人都在往后挪动,傅斯恬和时懿也跟着挪动。她们前后都是人,傅斯恬一直不着痕迹地护着有些不适应的时懿,帮她占住了一个方便抓手的地方。 时懿的裙子,不太适合做高抬手的动作。 “时懿,抓这里。”她松开自己抓在椅背上的手,把位置让给时懿,自己抬手握住头顶上的吊环拉手。 吊环拉手摇晃不定,车子急刹车和大转弯时,傅斯恬无法自控地跟着车子前后晃动。她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往后退,唯恐踩到时懿,但还是忍不住地往右跑两步,往前跑两步。 车子上了环形立交桥后连续大转弯,傅斯恬跟着惯性往左蹒跚了两步,踩到了旁边的人。她连忙道歉,挪回自己的位置上,下一个路口急刹车,她控制不住地又要往前跌去了。 一条纤细的手臂忽然绕过了她的腰,圈住她往后一扣,把她稳稳地固定在了她的身前。“抓我手,别乱跑。” 清冷的声音响在她的脑后,手臂上的热度仿佛透过了她的小腹,直往她的心里钻。傅斯恬呼吸瞬间乱了,屏着呼吸侧转了身子看时懿。 时懿收回了胳膊,对着已经有三只手抓着的椅背扬了扬下巴。 傅斯恬看着那只白皙的柔荑,慢吞吞地松开了拉手,把手覆在时懿的手背上,时懿微微分开了五指,让她抓得更方便。 傅斯恬指节顺着时懿的指示穿过时懿的五指,时懿稍稍用力,夹住了她。 傅斯恬感受着她指间的力道,喉咙吞咽了一下,心跳彻底失控了。 公交车在大道上飞驰,车窗外,晨光在海面上波荡,海滩和礁石上,不时会有穿着礼服的新娘和新郎在拍婚纱照。前后的同学都在小声地议论,傅斯恬却根本无心欣赏了。她所有的思绪,都被椅背上她和时懿十指相扣的的那双手占领了。 不知道是不是无意识的动作,时懿望着窗外,大拇指间或会摩挲着她的大拇指。 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挠着。 傅斯恬生出不安分的渴望——希望这一站能再长一点,或者,这辆车能再拥挤一点。 这一站终于还是到站了,后门有人下车了,前门有人上车,时懿一转刚刚被傅斯恬护着的姿态,就着她们十指相扣着的手,带着傅斯恬往后挪动。 再一次,她们交握着的手被放到了另一张椅背上。 傅斯恬的目光由她们的手,偷偷移到了时懿白皙的脸上。快乐要过负荷了,时懿冷不丁低道:“你手还挺漂亮的。” 傅斯恬手一僵,听见自己心中那只小鹿疯了的声音。 就这样一路站到了目的站,傅斯恬恋恋不舍地与时懿分开手,浑身冒着热气下车。 元凝点名,觉得傅斯恬看起来不大对劲。 “你脸怎么这么红?”她伸手摸傅斯恬的额头。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时懿的视线也落在了傅斯恬的脸上。 傅斯恬脸登时更烫了,看也不敢看时懿,状若自然地回:“啊?有吗?可能是刚刚车上人太多了,空气不流通,闷出来的。” 元凝一手探她额头,一手摸自己额头对比,温度好像挺正常的?她放下心来,“那就好,出来玩一趟感冒了就不得不偿失了。”她招呼大家,“走吧,我们去瞧瞧我们隋梦学姐吹上天了的民宿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 “没有怎么办?”有人开玩笑。 “没有就把她今晚扔出去喂蚊子。”元凝无情。 大家乐了,一边摩拳擦掌,一边假惺惺地表示同情,有说有笑地朝着民宿进发。 时懿走在傅斯恬身旁,越看傅斯恬的脸越觉得不对劲。路过一家药店,她发声:“学姐,稍等我一下可以吗?” 元凝奇怪,“怎么了?” “我进去买一根温度计。” 傅斯恬瞬间又尴尬又心虚,眼眸羞得都要滴出水了,“啊,不用了不用了。时懿我真的没事。”她伸手要拉时懿,触碰到她光洁的小臂,又像被什么烫到一样,瞬间松手。 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那你去吧。”元凝也觉得还是测一下安心。 傅斯恬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很快,时懿出来了,大家跟着元凝往前,路过一条飘着香的小街。有人好奇,时懿解释这里算是申城当地人很喜欢来的一条小吃街,里面有许多家只有当地人知道的老字号店铺。时懿稍稍介绍了几句,大家就已经垂涎欲滴,恨不得拐个弯先进去吃一顿。 元凝笑着催促:“快走快走,民宿里也有好吃的等着你们呢。” 大家便只好收了心继续走。大概又走了五分钟,隋梦预定好的那家民宿到了。民宿藏在一条小巷子里,半新不旧的小洋房,院子里摆着藤椅和秋千,种满了绿植,铺着一条鹅卵石小道,宛如一个小花园。很有申城建筑的风情。 大家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满意。 元凝带队进去,在前台报了姓名和电话号码,老板就领着她们直接上楼了。老板说每层楼的房间格局是一样的,除了顶楼只有一个房间,外面带着一个天台,其他的每层楼都是四个房间,一个客厅,随他们自由安排。 每个房间都是一张一米八的大床,按照先前报上去的住宿安排,元凝分配傅斯恬和时懿一间,住在三楼靠左的那间房。很幸运的,这间房带着一个飘窗,方向靠着巷子的外侧,低下头就能看见巷子外繁华的车水马龙。 时懿放下背包,把刚买来的温度计递给傅斯恬。 傅斯恬垂着眼睫,红着耳根接过了。 时懿从包里取出一次性枕套床罩和被单,拢了裙摆坐在床边,很有姿势……却很没效率地套枕套。 傅斯恬是第一次住这种类似酒店的地方,更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住酒店还有这样的装备。 她看时懿有点可爱的样子,委婉道:“等我测完了和你一起套吧。” 时懿手顿了顿,沉默地继续做斗争。 傅斯恬咬唇轻笑。 时懿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她。 傅斯恬一只手夹着温度计,一只手抬起,很识趣地在自己的嘴巴上做了一个拉链拉过去的动作,眼波荡漾。 时懿盯着她两秒,发出一声笑音,放弃挣扎了。她放下枕头和被套,走到窗边眺望,光在她好看的脸上流淌着,“你要睡哪边?” 傅斯恬错开眼看床上的两颗枕头和仅有的一床空调被,轻声说:“我都可以。”连她自己都开始担心,她身体的体温控制器是不是坏掉了,为什么又开始这么热了。 好在这不是真的,几分钟后,电子温度计响起滴滴声,显示她的体温36.7,正常的。 两人同心协力套好一次性床上用品,听到外面传来更嘈杂的说笑声,猜测应该是后面的大部队到了,一起出门下楼。 果然是又到一批人,还差一批人就到齐了。元凝和外联部副部长组织先到的人去一楼的厨房烧水准备午饭。 他们在外面的超市买了速冻饺子,当作中午的午餐。 等所有人都到了,饺子下锅,分批开吃。速冻食品,味道不怎么样,有人开玩笑:“部长,这就是你说的等着我们的好吃的吗?我觉得我受到了欺骗。” 元凝半点不亏心:“没骗人,真的。我们中午先随便吃点,大餐晚上等着你们呢。到时候不满意你们不出钱,我买单。” 大家起哄“哇!大家听到了没有,晚上吃完了该说什么知道了吗?”,元凝又补充,“买单买中午的这顿。” “切……”哄堂大笑,隋梦骂元凝,“怂的你。” 元凝反驳,“听见没有,隋学姐大气,晚上不好吃,让隋学姐请客。” 大家笑闹了起来,傅斯恬在笑语间关注时懿,时懿总共只舀了五颗饺子,现在碗里还有二颗,时懿却放下了勺子,不动了。 她是不是不喜欢吃?傅斯恬囫囵吞下嘴里的饺子。 午餐都吃得差不多了,元凝看表,十二点零五分。她和另外三个部长商量后决定便大家上楼休息会儿,一点钟准时出发,步行去二十分钟路程外的申城博物馆参观。 外联部的人各自上楼,负责中午卫生的办公室众人留下收拾厨房和餐桌。 二十分钟过去了,外面已经是静悄悄一片,似乎众人都午睡下了,傅斯恬还没上来。 时懿放下kindle,准备出门。元凝又给傅斯恬布置额外的任务? 她蹙着眉头打开门,正巧傅斯恬抬着手,是准备开门的姿势。“时懿?” 傅斯恬唇角向上一弯,颊边现出两个温软的梨涡,“你看,我带了什么?”她进门用背合上了门,把手中提着的袋子递到时懿跟前。 时懿看清,一袋是明显的奶茶,另一个纸袋子,上面印着是荣德记的名号——那家她刚刚路过介绍时随口提到过的,他们家生煎包很有名。 她一度很喜欢,特意跑过来买过几次。 时懿看着傅斯恬水亮的眼眸与额角的薄汗,忽然觉得心弦被什么拨动了一下。 第36章 “你出去买的吗?”时懿问。 “嗯。”傅斯恬走到飘窗旁,把奶茶和生煎包取出放在矮几上,柔声解释:“我看你刚刚没吃几个饺子,怕你下午会饿。” 时懿站在门边没动,视线像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傅斯恬压着心虚,回过头,大大方方地招呼她:“快来吃吧?还是热的,闻起来好香呀。” 来回的路上,她犹豫过要怎么解释这个行为动机。要装作是顺手带的吗?还是装作是自己想吃才买的? 可最后她说服了自己,现在她和时懿是朋友了,她关心她是正常的,她可以让时懿知道她的关心。她发现自己好像又比过去贪心了一点。怕时懿知道的太清楚,又害怕时懿一点都不知道。 果然,时懿说:“谢谢。”脸上没有奇怪的表情。 傅斯恬帮她把奶茶吸管插上,递给时懿,时懿接过,在飘窗上坐下,问:“你不喝吗?” “我不喝。”傅斯恬打开生煎包的盒子,笑着说:“我刚其实吃很饱了,我吃一个生煎包解下馋就好了。”说着,她套上送的一次性手套,抓起一个生煎包咬了一小口,随即皱着小脸吸气,一副被烫到的样子。 时懿被她可爱到了,把奶茶递到她嘴边,“忘记和你说里面会烫了。” 傅斯恬舌尖微露一点散热,细声拒绝:“没事,我怕喝了水包子皮会在肚子里膨胀,太撑了。” 时懿不疑有他,便收回手不再客气了,低头吸了一口奶茶,套上手套吃生煎。 时懿的吃相很秀气,一小口一小口,红唇微启,贝齿轻咬,赏心悦目。 傅斯恬忍不住问她:“好吃吗?” 时懿在咀嚼,侧目看她,傅斯恬补充:“因为有些味道,好像总是记忆中的会更好吃一点。” 时懿把她弯弯的笑眼收进心底,细细品尝后咽下,轻声道:“也可能是比印象中更好吃了。” 傅斯恬的梨涡随着她的话语荡漾起来,时懿勾唇,觉得口中其实有点咸的奶盖似乎也变得好喝了很多。 傅斯恬买了鲜肉和虾皇生煎包各两份,自己只吃了一份鲜肉的,便推说吃不下了没再吃。时懿就着奶茶吃两个其实已经饱了,但还是把三个生煎包都吃完了。 两人吃完饭后去卫生间漱了口,补了口红和防晒,元凝边下楼边招呼大家:“起床啦,我们准备出发啦。” 两人便背了小挎包跟着下楼。 一点半,他们一行人抵达了申城博物馆正门。申城博物馆是国家六大博物馆之一,占地面积十一万余平,馆藏文物数量众多,连博物馆本身的历史馆建筑,也可算是珍贵的文物之一。 大家进了正门,在宏伟的历史馆广场前留了张影,刷身份证安检进馆。历史馆按照朝代顺序,分为多个展厅,大家兴趣所在不同,可能停留的时间也不同,所以不强求一同游览,元凝要求大家最后四点半能在刚刚留影的广场前集合就好。傅斯恬自发地和时懿黏在一起。 起始展厅远古序厅外人群熙攘,有旅游团进展厅前的驻足,也有散客们是否要租用讲解器的犹豫。 傅斯恬问时懿:“我们要租一个吗?”她也是第一次来参观博物馆,什么都不知道。 “你想要吗?” “我还好,你想要吗?” “不是很想。”时懿淡淡道:“我来过这里很多次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皮毛的东西,我可以给你讲解。” 傅斯恬眼睛亮起,“那我们不租了。” 两人一起踏进史前文明的世界,甫一踏入,柔和的灯光下,身量巨大的恐龙化石和猛犸象化石就直撞入傅斯恬的眼底,震撼着她。 她从来只在书上见过它们,原来是这么高的吗?周围有小朋友在惊叹,像十万个为什么一样不停地问家长问题,傅斯恬觉得自己不像是小朋友,像是刘姥姥,第一次进大观园。 时懿的声音在她身旁不疾不徐地响起,“最高的那具恐龙,是蜥脚龙,最大型的恐龙,距今大概有1.8亿年。是草食性动物,你看它脖子很长,所以它采食的方式有点类似于长颈鹿的。” 傅斯恬稍一思索,温吞问:“你看过蓝猫淘气三千问的恐龙时代吗?” 时懿微愣,“小时候看过,怎么了?” “它是不是异特龙开场就杀死了的那类恐龙?” 时懿被她问住了,那么久以前的动画片了,她哪里还会记得。旁边的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倒是很兴奋地帮时懿回答了:“没错没错,就是那种龙!” 小男孩的妈妈好笑,叮嘱他:“这里不许这么大声说话。” 小男孩扁嘴,委屈巴巴,傅斯恬笑了,侧目看时懿,时懿唇边也有清浅的笑。她指着猛犸象问:“那你看过山林小猎人吗?” 傅斯恬点头,时懿说:“那这个就是里面他们很爱吃的长毛象了。你记得吗?” 傅斯恬不大有印象了,时懿揶揄:“看来刚刚只是偶然,你记忆力也不比我好多少。” 傅斯恬轻笑,娇嗔她一眼,心情彻底放松了下来。 她们一个展柜一个展柜地走过,但凡傅斯恬视线在哪个文物上停留得久一点,时懿就会自发地为她解说起来,嗓音清润,娓娓动听。 周围渐渐地有人不自觉地跟着她们走,搭乘一波顺风车。时懿并不在意,她只关注傅斯恬想了解什么。 傅斯恬每次问她,“时懿,那这个是用来做什么”时,眼底就像有星光在闪烁。 时懿以前从不觉得自己知道这些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在傅斯恬这样的注视下,她胸腔里突然充盈着一种像是成就感,又像是满足感的东西,有点胀胀的,类似于愉悦的感觉。 进入青铜器时代后,傅斯恬的知识储备量明显跟了上来,很多东西,时懿只要稍微一点,傅斯恬就能明白大致是在哪个时期,问得问题也明显深入了许多。 穿过秦汉两晋南北朝展厅,时懿去洗手间,傅斯恬进入唐宋展厅,边看边等时懿。 时懿找到傅斯恬的时候,傅斯恬正弯着腰在一个人首鱼身俑前给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做解说。 小女孩问:“姐姐,这个模样好奇怪啊,是山海经里面的那种凶兽吗?以前人为什么要雕这个呀?镇宅吗?” 傅斯恬温柔地回:“有一种说法是类似这样的。它们可能是一种镇墓兽,古人把它放进墓穴里,用来镇墓护主,保佑自己的子孙兴旺。” “噢。”小女孩若有所思地往旁边走。 傅斯恬直起腰,看到时懿,笑意加深,刚要说话,小女孩又转过身指着另一个陶俑问:“姐姐,那这个是做什么的?” 傅斯恬不说话,看着时懿,时懿自觉地走了两步到小女孩身旁解说了。傅斯恬站在时懿的身边,跟着小女孩一起听时懿的解说,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崇拜。 解说完,小女孩夸时懿:“姐姐,你知道的好多呀。” 时懿一本正经地说:“你多来几次,等你长大了,知道的也会和我一样多。” 小女孩跑开后,傅斯恬否认:“不是每一个来了多次的人都会知道这么多的,时懿,你真的知道的很多。” 时懿眼底有欣赏,“你知道的也不少。” “不是每一个没有来过的人都能知道这么多的。” 傅斯恬愣了愣,眼波荡漾开来,软声道:“我们好像商业互吹呀。” 时懿淡淡笑,“走吧,去看你刚刚就念叨的唐三彩。” 后面的展厅参观,傅斯恬和时懿的对话,与其说是时懿单方面的解说,倒不如说是两人的交流。 四点十五分,两人留了充足的时间从民国馆出来,结果败在了时懿的方向感上,怎么都找不到出口。傅斯恬当机立断,带着时懿转了方向一路狂奔,终于赶在元凝要耐心散尽之前回到了博物馆广场前。 两人气喘吁吁的,跟着大部队转场,在公交站等车去二十分钟车程外文庙附近的海滩看日落。 车还没来,大家逛了一个下午都有点累了,纷纷在长凳上坐下休息。只剩一个人的座位了,傅斯恬让时懿坐下后,自己在她身边站着。时懿示意身边往旁边挪一挪,伸手攥住傅斯恬的细腕。 傅斯恬回头,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时懿带得坐到了她的身旁。肩膀并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傅斯恬心跳一滞,瞬间不喘气了,大气都不敢出了。 她悄悄地往外移,生怕自己手臂上万一出汗了让时懿不舒服。 偏生时懿看她乱动,还提醒她:“别掉下去了。” 傅斯恬瞬间不敢动了,周身热度上升,越发觉得要出汗了。又享受又煎熬。 幸亏公交车来了,傅斯恬如蒙大赦,第一个站了起来。时懿莫名,下意识地陪着她起身,排在她后面。 十几分钟后,文庙站下车,海风迎面吹来,吹走了大家一身的燥意,通体舒爽。隋梦调动气氛,开玩笑说来比赛,看谁先跑到下面的海滩上的那个正在卖椰汁的老伯伯旁。大家起哄先跑到又怎么样,隋梦大方说:“跑到了买椰汁,我请大家喝。” 男生们开心了起来,撒开脚丫子你追我赶地往下跑了,边跑边有人喊,“女生们跑这么慢,我帮她们把椰汁一起喝了吧。” 女生们笑骂了一声,也追着跑起来了。跑着跑着,居然有人崩溃喊:“我靠,我凉鞋坏了……”远远的,一只鞋落在路面上,一个女生单脚跳着往回走。“部长,你赔我凉鞋。” “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鬼…”爆笑声传来。 傅斯恬和时懿也忍俊不禁。两人慢悠悠地并肩散步到海滩上,最后两个人接过隋梦请客的椰子。 男生们脱了鞋在沙子上狂跑嬉戏,元凝一直在操心地呼喊:“别走太过去了,小心涨潮……” 傅斯恬和时懿靠坐在堤坝上,捧着椰子,吹着海风,听海浪翻滚的声音,等待太阳落下的时刻。 有办公室的女生捧着一个大海螺来引诱傅斯恬:“斯恬,快下来呀,这个沙滩有好多贝壳和好看的石头啊……” 傅斯恬有点心动,侧目看时懿,时懿发声:“你去吧,帮我也捡一点。” 傅斯恬像得了号令一般,开开心心地跑下去了。 时懿看着她的背影,没发现从她下去以后,自己的视线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夕阳慢慢地下落着,蓝色的天空被染成绮丽的橘红色,荡漾在无尽翻滚蔓延的海浪上,海天渐成一色,美如画卷,傅斯恬款步其中,行走在浪潮边。洒落的霞光为她上了一层风情的妆,晚风吹起她的裙摆,荡起她的长发,惊艳了路过的白鸥。 时懿站起身,朝着傅斯恬走去。 “斯恬。”傅斯恬听见时懿在叫她。她回过身,时懿举着单反对着她。 “笑。”时懿从单反后露出脸,夕阳在她脸上闪烁。 傅斯恬未笑,时懿先笑了。 放飞了傅斯恬心里的万千蝴蝶。 第37章 傅斯恬不经常拍照,面对着时懿的镜头有些放不开。时懿手指了指沙滩的右边,傅斯恬顺势看去。 右边的沙滩上,熙熙攘攘,都是人影,有漫步的情侣、铲沙子的小朋友,还有玩水枪打闹追逐着的年轻男女们。时懿让她看的是什么? 她回过头,发现时懿已经换了个位置,在远远的斜对面站着。她放低单反,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傅斯恬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含笑低头。 时懿抬起单反,又是一个满意的ok。 走走停停,或站或坐,天色渐暗,傅斯恬周身热度渐高,肢体和表情却越来越放松,越来越风情绰约了。时懿在看她,并且只看着她,只要这么想着,她心口就在发烫。她不知道下一次这样的机会是什么时候,她想把自己展示给时懿,展示给她看只想属于她的美丽。 时懿或走或蹲,不知道拍了多少张照片。 她低下头回看照片,海风吹起她的裙摆,吹乱她的长发,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一手托着单反按键,一手漫不经心地撩起头发。 漫天的绯红下,她专注的样子,冷淡又迷人。 傅斯恬不自觉地咬唇,挪到时懿的身边,假装和时懿一起看单反。“时懿……”她轻声地唤。 时懿从单反上抬起视线,傅斯恬问:“我们可以拍张合照吗?” 时懿不假思索,“可以。”她环顾四周,朝着最近的隋梦挥手。 隋梦小跑过来,“怎么了?” “学姐能帮我们拍两张合影吗?”时懿问。 “没问题啊。”隋梦爽快地接过了单反,寻找了一下最佳取景处,建议她们:“去那边礁石上拍一张吧?” “好。”三个人朝着礁石走去。 隋梦到了差不多的距离就停下了,傅斯恬和时懿继续往前,跨上了礁石。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并肩站着,身后是连成一线的橘色海浪与天空,景是美的,人也是美的。 只是,“你们不摆个姿势什么的?就这么干巴巴地站着吗?”隋梦皱着眉喊。 时懿瞥傅斯恬。 傅斯恬局促:“要……要摆什么姿势吗?” 刚刚不是很有表现力的吗?时懿好笑,“坐下吧,随意些。” 她一拢裙摆,屈膝盘腿坐下,腰肢挺秀,目视着隋梦的镜头,是很放松却不失仪态的模样。傅斯恬收回眼神,学着时懿的姿势坐下,依旧和她隔了一臂的距离。 隋梦不知道拍了几张,呼叫她们:“换个姿势。” 傅斯恬偏头用眼神询问时懿,时懿稍一思索,压着裙摆,就着坐着的姿势,挪成了贴近傅斯恬的距离。在傅斯恬的心跳中,她伸出手,微倾上半身,自然地揽住了傅斯恬的肩,随意地靠着。 长发垂落傅斯恬的肩头,随着风的吹拂,似有若无地挠着傅斯恬的肩颈。 傅斯恬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头脑发热。她手臂贴着的地方好像……不行,太冒犯了,不能想。傅斯恬微微缩起手臂,动也不敢动,差点忘记了呼吸。 几秒后,时懿奇怪:“学姐让你看镜头。” 傅斯恬脸红耳赤。她喉咙动了一下,转动脑袋,若无其事地对着镜头扯出一抹笑。 如果时懿听得见她的心跳声,一定会发现此刻她有多么得反常。 庆幸时懿听不见。隋梦拍完了,对着她们招手。时懿收回手臂,离开了她。傅斯恬身子放松了下来。视线落在时懿轻飘着的裙摆上。 手臂处空荡荡的了,傅斯恬控制不住地回想刚刚的感觉,心里好像又变得空落落的了。 但不论怎么样,她拥有了与时懿在一起的长久定格。这么想着,她又快乐了起来。 单反还在隋梦手上,夕阳即将沉入大海,是难得一见的美丽。隋梦起了兴致,招呼所有人过来在落日余晖中留一张合影。合影拍完,夕阳彻底睡下了,天色大暗,堤岸上的路灯悉数亮起。 是该吃晚饭的时间了。 元凝带队,领着大家朝两千米外预定好的大餐进发。七点钟,她们抵达了预定好的饭店,在大包厢里分两桌进餐。 傅斯恬自然地和时懿坐在一起。包厢的窗户靠着大马路,依稀还能听见潮汐涨落波浪翻涌的声音。伴着浪声,晚风阵阵,大家胡吃海侃,都很放松。 平日里办公室聚餐都不喝酒的。外联部却有聚餐开席部长先敬酒活跃气氛的惯例。办公室众人入乡随俗,元凝也给大家敬了杯酒,意思一下。 傅斯恬还是第一次喝酒,酒过喉咙,只觉得……味道又涩又怪,难喝。她瞄时懿,时懿放下酒杯,很平常的模样。 傅斯恬默默地又喝了两口,努力说服自己这是好喝的。 邻座的女生是外联部的,先前参加全国大学生英语竞赛初赛时和傅斯恬是同一个考场的,等候时两人聊过几句天。 女生很健谈,吃饭时一直和傅斯恬在闲聊,一会儿夸她拿一等奖厉害,一会儿约她周末去图书馆备考四六级,一会儿问她bec自学方法,一会儿关心她考不考a。 时懿喝着椰汁,漫不经心地听着。 等最后一道甜汤上菜的间歇,女生刷到了一条好笑的微博,把屏幕推到了傅斯恬的面前和她分享。傅斯恬看后跟着笑了笑,女生收回手机,又刷了一会儿,忽然问:“斯恬,你微博是什么,我们互关一下吧。” 傅斯恬答应,接过女生的手机自己输入id搜索。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粉丝数太少了,微博用户名搜索那里找不到她。 傅斯恬拿出手机说,“我关注你吧。”她在搜索栏里输入女生的微博昵称,很快就找到了她,点击了关注。 女生收回手机,一边回关一边问:“拉斯角的普尤,这个名字好特别,是有什么意思吗?” 傅斯恬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飞快地转头看时懿。 时懿也在刷手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们这边的交谈。 傅斯恬连忙小声地回,“没有什么意思,随便取的。”唯恐惊扰到了时懿。 她懊恼地查看手机,果然,她上次半夜研究时懿微博关注后,忘记把号切回去了! 但她现在也不能和对方说,对不起这是我小号,我换个号再关注你吧。只能将错就错了。幸亏这个小号她几乎没发过微博,她掩着一点屏幕,迅速地把自己不可见人的关注都取消了。 做完这一切,她心虚地又偷看了时懿一眼。时懿连眼神都没分她一个,好像真的没有听见,又或者,听见了也没有印象了。 傅斯恬安下心来。 吃过饭后,大家去附近的步行街闲逛。傅斯恬一路走着,越走越不对劲。脸越来越热,头越来越沉。时懿和她一道走着,几次发现她好像不太走直路了,伸手拉住了她,“斯恬?” 傅斯恬停步看她,脸色酡红,眼眸湿漉漉的,像小兔子一样。明显是微醺的模样。 “……”时懿确定她只喝了三杯啤酒,“你醉了?” “我没有。”傅斯恬声音糯糯的。 时懿眼底泛过笑意,抓着她的手腕,回头和隋梦说,“学姐,斯恬好像醉了,你们逛吧,我先送她回去。” 傅斯恬小声抗议:“我没有醉。” 时懿一个眼神扫过来,她又眨巴眨巴眼睛老实了。 太可爱了吧。隋梦忍不住在傅斯恬脸上捏了一把。傅斯恬委屈巴巴,时懿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傅斯恬。 “就你们两个人可以吗?你认识路吗?我和你们一起回去吧?”隋梦不放心。 时懿表示:“这一带我常来的,没事的,而且不远。” 确实不远,但隋梦考虑到是晚上,还是不放心,坚持着一起回去了。 一路上路灯明亮,非机动车道不时会有自行车经过。时懿走在傅斯恬的身边,时刻留意着她的路线。 她醉了和别人不太一样,好像只是变得更安静更温软了。懵懵懂懂,很好欺负的样子。 隋梦忘记把单反交给别人了,挂在脖子上,边走边回看相册。 “哈哈哈哈哈,你看这张照片里,元凝什么表情啊。”隋梦转过身子和时懿分享快乐。 时懿扫了一眼,唇角也露了点笑。 隋梦笑够了,继续翻相片,翻到了前面时懿给傅斯恬拍的照片。“哇,时懿这个是你拍的吗?拍得也太好看了吧?这个构图和光线一看就是专业的。” 时懿淡淡一笑,“不是我拍得好看,是人好看。”镜头下的傅斯恬,和平时的她好像也不太一样。 隋梦埋怨:“你瞬间就戳破了我找你约拍的幻想。” 时懿轻笑,刚想回话,眼前视线一暗,傅斯恬的影子投下,挡在了她面前。 随即,她视野一黑,听见傅斯恬慌张提醒她:“时懿,你别看,有猫!” 眼睑上的掌心温热。 隋梦莫名其妙,“时懿你怕猫吗?”这一惊一乍的。 时懿心上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她没回隋梦,只是放轻了声音问傅斯恬,“是黑猫吗?” 傅斯恬扭头看大摇大摆威风凛凛朝她们走来的大猫,“不是……是一只好大好大的橘色猫咪。” “哪里有好大好大……”隋梦打岔。不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猫咪吗?! 时懿唇角上扬,抬手握着傅斯恬的指尖把她的手拉下,“我不怕猫,只是怕黑猫。” 隋梦忍不住笑了起来,傅斯恬这真是醉得不轻了吧。 傅斯恬听到隋梦的笑,怀疑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脑袋混沌着又想不明白,只能盯着时懿无措地站着。 时懿就着抓她指尖的姿势,带着她往前走,“没事,我不怕,我们继续走。” 傅斯恬乖顺地跟着走了两步,注意力渐渐集中到了她们交握着的手上。 时懿是不是和她牵手了? 还在这么想着,时懿动了动手指,好像要放开手了。 傅斯恬一急,连忙大力地回握住了时懿的指头。她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看也不敢看时懿,却完全没有放开的想法。 时懿好像看了她一眼,又好像没有,但手也没再动了,由着她一路握回了民宿。 隋梦在前头走着,不经意地一个回头看见两人牵手走着的身影。时懿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傅斯恬看起来似乎也不太一样。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暗笑自己想太多了。 回到民宿后,隋梦上天台吹风,时懿带着傅斯恬回房间洗漱休息。 怕傅斯恬在卫生间出情况,时懿陪着她去洗漱完躺下了才自己去冲澡。她擦着被打湿的发尾回来时,以为傅斯恬会睡熟了。 没想到推开门,傅斯恬在接电话。 时懿一开始听不出来是谁的电话,只听见她细声地回着:“你误会了,真的不是。不是钱的问题……” 女孩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过,声音越来越低,“小鱼……” 时懿听得不舒服,她站到傅斯恬的身边,朝着她伸出手。 傅斯恬疑惑,时懿淡声道:“手机。” 傅斯恬迟疑着,但还是把手机交出去了。 手机那端女生拔高着音量不知道在絮叨着些什么,时懿语气礼貌地打断:“你好,我是斯恬的同学,她现在身体不舒服,有什么事可以明天再说吗?” 傅斯愉的声音瞬间卡壳,“啊……哦,算了。”她语气不高兴地直接挂断了电话。 傅斯恬一直看着时懿,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你妹妹吗?”时懿问她。 傅斯恬点头。 时懿难得打探别人的隐私,“她和你说什么?” 傅斯恬张了张口,咬唇不说话了,表情还是有点难过。 时懿见她不想说,便也不追问了。她掀开空调被上床,“睡觉吧。” 傅斯恬直勾勾地看着她,眼里像是含着一汪春水。时懿奇怪,“怎么了?”她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压得很轻。 傅斯恬却还是像被什么吓到一样,猛地转回了头,直挺挺地躺了下去,躺在了最靠床边沿的地方。她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红彤彤的小脸在空气中,极为乖巧的模样。 时懿提醒,“你可以睡进来一点。”她虽然睡相不好,但是也不会半夜踹人的。 傅斯恬挪了一点点就不动弹了。 时懿失笑,关了灯,闭上眼,随她去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太不习惯床上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了,许久后,她依然清醒着。她睁开眼,借着满月看枕边的傅斯恬。 傅斯恬合着眼眸,睫毛卷卷翘翘,像是已经睡得很熟了。 时懿静静地看着她呼吸的起伏,好一会儿,她转回头,再次闭上了眼。这次她慢慢有了睡意,迷迷糊糊终于要睡下了。 一团热乎乎的东西突然凑到了她的怀里。不止热乎乎的,还软乎乎的。 时懿一惊,立刻醒了过来。 傅斯恬的小脑袋正埋在她颈窝里,整个人团在她的怀中。 时懿这样根本睡不着,有点难受,想把她推开些,却听到从怀里传来轻轻的抽泣声。 她在哭? 时懿的手顿时僵住了。 抽泣声不大,响在寂静的夜里却也很明显。时懿轻晃她,“斯恬,斯恬……” 傅斯恬的抽泣声止住,从她颈窝里抬起头,睁开眼看着她,眼底迷蒙一片,像是醒了,又像是还在睡梦中。“时懿……”她的名字被她念得有种很让人心软的味道。 “你做噩梦了?”时懿问。 “嗯。”她软软地应。 “梦见什么了?” “我妈妈。”她声音有点哑,问什么答什么。 时懿心念微动,顺着话问:“你妈妈怎么了?”她甚至还想问问“为什么高中就知道我微博?” 可傅斯恬看着她,不说话了。黑暗中,她眼里慢慢地升起水雾,一片莹亮的水光。 时懿后悔问了。“没事了,只是梦,睡吧。”她改成安抚。 傅斯恬“嗯”了一声,低下头又窝进了她的怀中,像抱着一个大型玩偶一样抱着她。 有湿润的液体顺着她的脖颈流进她的睡衣里,烫在时懿的肌肤上。 时懿身体发僵,她知道傅斯恬还没睡,也知道她还没醒。醒着的时候,她不会这么脆弱,也不会这么大胆。 她不忍心推开了,本要推开的手,落在了傅斯恬瘦削的背上,变成了生疏的轻拍。 脖颈上的湿润渐渐干了,怀里的人安静了下来。 应该是睡过去了。 时懿小心翼翼地动发麻的半边身子,低头看傅斯恬还挂着泪痕的小脸。 “小花猫。”她拭去她眼睫上未干的泪珠。 “晚安。” 眼底有只有月光才明了的温柔。 第38章 一阵清脆的鸟叫声中,傅斯恬渐渐苏醒。脑子活跃了,身体却还在困倦中。她习惯性地抱紧手中的“兔子”蹭蹭,“兔子”温温热热的,低沉地“唔”了一声。傅斯恬手臂一僵,登时睡意全消。 什……什么情况?她慌张地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白皙的肌肤和几缕乌黑的发,往下一点,她手抓着的薄t恤下,是正缓缓起伏着的曲线。 傅斯恬全身蹭得就热了起来,迅速收回手,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膛,时……时懿吗?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透过已然大亮的天光,看见时懿安静的侧颜。时懿侧躺着,身子呈一个半环抱的姿势,长发凌乱地散在枕上,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唇珠润润的,卸下了醒时的冰寒,是难得一见的柔和。 她们是怎么回来的,是怎么一起躺在这里的,她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她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期待这么久的同床就这样过去了吗?傅斯恬满心懊恼。 她凝视着时懿,理智让她立刻退出时懿的怀抱,可事实却是她盯着时懿的睡颜,一动不动,像被什么困住了肢体。 她的视线长时间地游弋在时懿看起来很好亲的额头、鼻子、脸颊……薄唇上,慢慢地意识到那个困着她的东西,可能是叫做渴望。 不可以,傅斯恬霎时间惊醒,对自己生出这样冒犯的念头感到羞愧。心跳还是很快,手脚发软,她尽量轻地退出了时懿的怀抱。 时懿微微蹙眉,像是有点察觉,但没有真的醒来。 傅斯恬眼眸如水,伸手想要为她抚平褶皱,最后却只是停顿在了空气之中。手落回被单上,她坐起身子下床,很轻很轻地帮时懿压好空调被。 “早安……my sweetie 。 ”她在心中呢喃,露出笑,像小孩子偷吃到了心爱的糖果一样 ,隐秘快乐着,拿上了换洗的衣服出门洗澡。 七点半,手机闹钟叫醒了时懿。太阳已经晒到脸上了,时懿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怀里空空的,枕边也空空的,傅斯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这个影响她睡眠的家伙倒是睡挺好,也溜挺快的。时懿捡起枕头上一根像自己的又像傅斯恬的细发在阳光下打量,唇边有不自知的笑。 她打开门出去洗漱,四下静悄悄的,对面房门紧闭着,大家像都还在睡梦中。傅斯恬去哪儿了?还在这么想着,余光就扫见了落地窗旁似乎有一个晃动的身影。 和煦的晨光下,细小的灰尘在空中浮荡,傅斯恬蹲着身子,侧对着她,噙着梨涡在看一只橘黄色的猫咪吃东西。 阳光把她照得很明媚,她的头发像身旁猫咪的毛一样,光滑松软。时懿忽然很想揉一揉她。 她改变脚步方向,朝着阳台走去,傅斯恬听到了动静,偏过头看她,梨涡加深,“时懿,你醒了?好早啊。” “嗯。”时懿在窗边站定,没有真的伸手揉。“你喂它吃什么?” 傅斯恬笑答:“鸡蛋黄。我早上上楼突然发现它的,不知道从哪里跳进来的。”她站起身,视线触及时懿的眼眸,心一荡,又腼腆了起来:“时懿,昨晚谢谢你啊。我……我好像有点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时懿挑眉:“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字一字咬得意味深长。 傅斯恬忐忑了起来,“我……我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吗?还是……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啊,对不起,我……我那都是……”她越说越着急的模样,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骗你的。”时懿蹲下身子逗猫的下巴。 傅斯恬卡壳,一颗心不上不下的,半晌,她确定时懿真的是在逗她,神经放松了下来,嗔了一句:“时懿……” 有点像委屈又有点像撒娇的意味。 时懿勾唇,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你妹妹来过一通电话,你看看要不要回她。” “噢,好。”傅斯恬的笑敛了些。这么一提,她隐约记得小鱼的来电了。 小鱼好像是说婶婶王梅芬最近肠胃不好,有朋友送了一种日产的肠胃药,每次不舒服一吃就见效。现在药吃完了,到处买不到,又不好意思找朋友再要,想让她问问男朋友有没有办法买几瓶回来。她当时回什么了? 她不记得了。 只记得小鱼好像很生气地骂她白眼狼。 时懿在旁边吗?她有听见吗?傅斯恬难堪。 时懿漫不经心地说:“我也没听见她说什么了,你看我也没用。” 傅斯恬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低头轻笑。 时懿起身去洗漱。 洗漱完出来,傅斯恬在阳台打电话,时懿听见她在说,“嗯,端午不回去,放假了会申请留校,没事的……”,她收起耳朵回房间等傅斯恬。 傅斯恬打完电话回房,两人一起下楼吃早餐。因为昨晚大家闹得太晚了,半夜里元凝临时通知早上活动取消两项,大家可以睡晚点。她定了早餐,早上老板会送过来放餐厅里的电饭煲和高压锅里温着。 傅斯恬打开,发现居然是面线糊。 她先盛了一碗给时懿,再盛一碗给自己。油条放久了,不酥不脆,失去了灵魂。傅斯恬看时懿吃得平静,问她:“好吃吗?” “不好吃。” 傅斯恬赞同,“应该主要是放久了。”她又喝了一口,“还有就是汤底选的材料不对,味道也太淡了点。” “你会?” 傅斯恬点头,“嗯,我下次做给你吃。” 时懿觑她一眼,“你面条都还欠着。” 说得不咸不淡,却很有一种讨债的味道,傅斯恬被戳中萌点,软声哄:“我有在记着的。” 时懿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低头又吃了两口,夹面线的筷子抵着碗底,忽然问:“暑假还留校吗?” “嗯。” “不是听说有洽谈会,不允许留校的吗?”会议涉及多国高层,整个申城的安保级别都提高了。申大传了很久暑期会因此不允许学生留校的。 “好像是有听说,所以还要到时候再看看了。”傅斯恬的语气低落了下去。 “留下来做兼职吗?” 傅斯恬垂着眼睑,像是玩笑,轻声说:“留下来躲避一场台风。”她藏起情绪,欲盖弥彰:“柠城七八月总是有大台风。”傅斯愉中考后的那一场大台风,她害怕再经历一次了。 时懿想说“申城一样也有”,顿了顿,她却说,“要是不能留校,你可以来我家。” 傅斯恬汤勺停在了半空中,眨巴着眼睛:“……” 空气安静了三秒,时懿低头喝汤:“要是不愿意,当我没说过。” “我愿意我愿意啊!”傅斯恬笑溢满了眼眸,耳根都红了起来,“我是太惊喜了,没有反应过来。” 时懿唇边有几不可觉的笑,若无其事道: “我猜这样你就有机会把面还给我了。” 傅斯恬怔了怔,捂着脸笑了起来。她第一次这么感谢婶婶从小让她学着买菜、下厨房。 得了时懿的“同居邀请”后,傅斯恬开始变得盼望学校正式出通知,通告暑期不允许留校。 但不允许留校通知还没有出,下学年重分宿舍通知和考试月先到来了。 整个学习气氛紧张了起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是变得很微妙。傅斯恬偶尔在路上遇见同学,听到的都是对方打探,“诶?你们宿舍分宿舍怎么样呀?我宿舍都要吵起来了。” 太多本以为会被选择结果却被放弃了的人意难平了。程佳珞、罗茜、张潞潞便都是其中的人。 可能是这个话题太敏感了,傅斯恬从来没听她们在宿舍光明正大地讨论过,所以她一直以为她们是私底下都分配好了。因为自己已经有归宿了,傅斯恬也从没有试图打听过。 没想到并不是这样的。交宿舍申请表的最后一天傍晚她回宿舍,发现张潞潞在哭,她询问之下才知道,下午宿舍另外的五个人在宿舍经历了一场大混战。张潞潞以为程佳珞和罗茜一定会选自己加上随便另外一个什么人组成新宿舍,而程佳珞和罗茜却一直默认她们将和宋楚原、周娜一起组成新宿舍,结果却是,宋楚原和周娜她们谁都没选,找了同班同学组成新宿舍,表格都交上去了。 当时空气就凝固住了,张潞潞、程佳珞、罗茜都觉得自己被辜负、被背叛了,五个人吵得不可开交。 傅斯恬庆幸这一场战役,因为时懿的存在,她难得可以是那个如意的人。 至此宿舍气氛比从前还要可怕。傅斯恬能不在宿舍呆着就不在宿舍呆着,能不开口说话就不和她们说话,以免不小心就踩雷了。 微积分和公司管理考试前两天,全宿舍挑灯夜读。 傅斯恬在做学委之前发的复习资料——上一届财院和管院的微积分期末试卷。没到两小时提早做完了,对了一遍答案,错了一题填空题。答案没有详解,傅斯恬反复演算两遍,都推不出正确的答案。 不想浪费时间了,但又不敢在沉闷得像“鬼屋”的宿舍里开口问问题,傅斯恬只能捏着卷子找台灯光线合适的角度,拍了照,顶了个匿名在班级群里发图片,“请问有没有人做了这一套卷子,可以给我看一下这一题的解题步骤吗?” 班级群里静悄悄的,好几分钟过去了都没有人理她。 傅斯恬尴尬,幸好她顶着匿名,没有人知道是自己。她死心,锁了屏幕准备做下一套卷子,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窗口提醒时懿发了一张图片。 傅斯恬大喜过望,快速地点开,时懿发的果然是这一道题目的详细步骤。 清清楚楚,一目了然。还附上了另外两道相似的题目。傅斯恬豁然开朗。 “谢谢!”她回车发送。 消息发送出去,她才发现哪里不对劲——为什么没有匿名了?而且这个气泡为什么在右边? 她下意识地上移视线看窗口名称,这才发现,时懿是私聊给她的。 果然,时懿说:“下次可以直接问我。” 傅斯恬脸热,“你怎么知道是我?” “只有你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傅斯恬脸红了个彻底,又羞又喜,切出去看班级聊天记录。她哪里有什么特别的语气? 消息弹窗又跳出来,是时懿补充:“我认得你的手。” “明天要一起去图书馆吗?” 第39章 这是时懿第一次约她去图书馆,傅斯恬当然不可能拒绝。她刚准备通知陈熙竹明天不能和她一起坐了,时懿又表示简鹿和会一起过去,如果她先到的话,帮忙多留一个位置。 傅斯恬有一点小失望,但很快就恢复了情绪。现在图书馆位置紧张,旁边不可能留着空位的,不是简鹿和也会是其他根本不认识的人。 她问时懿介不介意再多一个人,时懿表示没有意见。 第二日陈熙竹一大早就在图书馆门口等候着,图书馆一开门她就涌了进去,快速地跑上二楼占了平日里最抢手的一个区域里的一张四人桌。 八点十五分傅斯恬、时懿和简鹿和到的时候,图书馆里人已经不少了。傅斯恬的打扮明显和往常与自己来图书馆时不一样,陈熙竹看着她和时懿站在一起含羞带喜,强装自然的模样,唇角就忍不住上扬。有种现场磕cp的快乐。 时懿和陈熙竹点头打招呼,介绍简鹿和与她认识,四个人坐下开始学习。傅斯恬自觉地坐到陈熙竹的身旁,时懿和简鹿和坐在一起。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电灯管的“嗡嗡”声和偶尔响起的椅子拖动声。时懿和简鹿和低着头,专注地复习。 陈熙竹也装模作样地翻开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一行字,推给傅斯恬。 “今天没有骑车?” “没有。”傅斯恬很快推回去。 “我就猜,你穿着这裙子怎么骑车。穿得这么漂亮,你说说,你到底是来学习的,还是来约会的?” 傅斯恬看到“约会”这两个字就下意识地偷看时懿一眼,把笔记本往自己方向拉了点,唯恐被时懿看见。 “你别乱说。快专心背书,天天熬夜,小心秃头哦。”傅斯恬耳根泛红。 陈熙竹看她急了,没忍住笑了出声。 时懿看过来,眼神疑惑,陈熙竹煞有其事地用气音解释:“我说斯恬今天穿得太漂亮了,好像总有视线在偷瞄她。” 时懿的目光落在傅斯恬的身上,好像也跟着认真地打量了一番。 “熙竹……”傅斯恬嗔陈熙竹,耳朵更红了。 时懿眼底有淡笑,问:“哪个方向,那要换个位置吗?” 简鹿和都跟着好奇了,环顾四周。 傅斯恬连忙说:“没有没有,你别理她,她乱说的。” “也没有,你今天穿得是挺漂亮的。”时懿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陈熙竹唇角瞬间咧到了耳后,傅斯恬觉得自己快熟了,在桌底下偷偷地扯陈熙竹衣服,又甜又羞,又怕陈熙竹笑得太夸张被时懿发现端倪。 幸亏陈熙竹有进有退,收敛了些补充:“其实也可能看得不是斯恬啦。”她挑眉道:“毕竟,我们这一桌有不漂亮的吗?” 简鹿和嗤笑,感慨:“你果然是学法的。” “嗯?” “嘴皮子很溜。” 傅斯恬和时懿不由地也都露出了笑意。 小插曲过后,大家收心,都真的进入了复习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斯恬被一道题卡住了,她把题目放一旁,等到时懿停下来喝水的间隙,把题传给时懿,时懿稍一思索,把步骤写了下来。但这一题的关键不是在计算,是在其中的思路。 时懿指尖在陈熙竹书上轻扣两下,问:“方便换个位置吗?” 陈熙竹微怔,随即迅速起身,“方便呀。” 时懿便拿着纸笔换到了傅斯恬的身边,倾身靠近傅斯恬,和她头靠着头,低语解说着。 她有很清冷的五官线条,低头看着傅斯恬笔尖滑动时,眉眼间却有依稀可辨的温柔。身后是一排排四方的桌子和一张张年轻青涩的脸庞,傅斯恬颊边的梨涡和时懿耳钉上流转的光芒,像所有模糊背景里聚焦的定格。 是盛夏百合花绽放的味道啊。陈熙竹被自己生出的感慨逗乐了,赶紧收回眼,专心背书。 之后两个多小时的学习时间,时懿也没有再特意和陈熙竹把位置换回来,就好像谁也没有在意这件事。 十一点半,四个人放下笔一起去食堂吃饭。吃过饭后,时懿和简鹿和回宿舍午休,傅斯恬和陈熙竹直接折返图书馆。 两个人一人撑着一把伞顺着树叶开辟出来的阴凉处走着。陈熙竹和傅斯恬闲聊:“你注意到了吗?时懿一直有在下意识地关注着你诶。刚刚过马路的时候,有一辆校车开过来了,她停下脚步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转过头看你有没有发现。” 傅斯恬梨涡浅浅,“是你想太多了啦,过马路不是就应该左右看看吗?” “没有!我很确定她是停下来看你的。”陈熙竹信誓旦旦。 傅斯恬笑着不说话,明显还是不相信的样子。 陈熙竹无奈,走了两步,问傅斯恬:“说起来,你到底为什么觉得她就是直的?” “大部分人都是直的吧。” “那这么巧我们就都不是啊,说不定你就是个弯仔码头呢?” 傅斯恬被她的形容逗到了,陈熙竹继续,“我说真的,我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弯的气质!和我学姐完全不一样。我学姐我当时心里其实知道她肯定是笔直的,但时懿她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嗯,就算现在不是弯的,也不见得完全不会弯。” “你在说绕口令吗?” “我在跟你说真的。”陈熙竹不满。 傅斯恬沉默了,陈熙竹再接再厉,“我就是觉得你也不要那么消极,一点希望都不抱。难得能遇见一个这么喜欢的人,她还那么好,要是真的有希望,你却错过了,不会太可惜吗?” 傅斯恬看着地面上闪着金光的零落树影。像星星五角的形状。走出很远以后,她才轻轻地说,“她太好了。我配不上她。” 陈熙竹的脚步停了下来。她伸手拉傅斯恬的胳膊,傅斯恬回过身看她。 陈熙竹脸上有很少见的严肃,“斯恬,你相信爱情吗?” 傅斯恬喉咙动了动,说,“我相信。” “你相信爱情是灵魂上的吸引吗?一种无法抵抗的引力,带给你精神上的无限愉悦。” “我相信。” “那这种超脱物外的存在,你为什么要用物质的眼光去衡量?没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她是很好的人,你也是。” “熙竹……” 陈熙竹收了伞,站到傅斯恬的伞下,与她共撑一把伞,“况且,我从来都觉得,你以后一定会站得很高,过得很好。生活不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奔波的。”顿了顿,她有意缓和气氛,“当然,我也是,我虽然穷,但我也是超级优秀的人好不好?” 傅斯恬眼波漾了漾,发出气音的笑,软声应,“是,你当然是。” 陈熙竹也露出了笑,和她并肩慢走着,“但爱情不会在原地不动,抓不住现在,就留不到以后。所以啊,要是真有机会,不要想那么多,只要考虑你想不想和她在一起就好了。其他的事情,相信她,也相信爱情。别错过了。不属于你,那就早晚有一天会属于别人。” 傅斯恬心蓦地一痛,脸色发白,“嗯。”顿了顿,她又说:“谢谢你和……” 话还没说完,陈熙竹打断:“打住,别和我客套,也别煽情。” 傅斯恬消声,陈熙竹玩笑,“以后要是成了,给我一份媒人红包就好。比谢谢来得实在。” 傅斯恬心口的痛缓了一点,听起来好像真的会有这么一回事呢。 她承认,她真的有一点被说动了。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明明一开始连当朋友都不敢妄想的。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辗转难眠,一闭上眼就是时懿与她相处的种种,明知道根本得不出正确答案,却又总忍不住反复放大观察。 不知道到底是想给自己多一点往前的勇气,还是想让自己多一点打消贪念的自知。 周一晚上大家都在准备第二期的信息技术,简鹿和忽然在新建的宿舍群里发了一张图,@了傅斯恬。 傅斯恬戳开一看,发现是一条微博的截图,截图上是一张模糊的照片和几行字:@申大表白墙。求今天晚上在李道藏图书馆二楼的这个女生。知道这样有点冒昧,但是真的对你一见钟情了,第一次知道心跳可以这么快。好想认识啊,求联系方式!谢谢大家。 照片是一个女生披散着柔顺的长发,穿着修身的黑色短袖和卡其色的长裙,端正地坐在落地窗旁的木桌前看书,高糊的画质都挡不住溢出屏幕的清纯甜美——赫然是傅斯恬。 简鹿和兴奋:“斯恬这是你吧!哈哈哈哈,这男生发出来要气死了吧,评论里都在说他们看照片也心动了,求小姐姐不要联系他,联系他们就好了。你有没有什么想给你的迷弟们表示的啊,哈哈哈哈,我帮你传达。” 傅斯恬尴尬,这什么东西,怎么还有人在图书馆偷拍的? 她正斟酌着要怎么回复简鹿和,陈熙竹也发来了消息,同样是这张截图。 “我知道了。”傅斯恬无奈,“刚刚鹿和才发在宿舍群里。”怎么她们都这么关注这种微博? 陈熙竹激动:“宿舍群?那时懿是不是也看到了?” “不知道,她没有说话。” 陈熙竹催促她:“那你快上,问问她。” “问她什么?” “你怎么这么笨呀!”陈熙竹恨铁不成钢,“去试探一下她对有人想追你什么态度啊。” 傅斯恬还没做这件事,只想象一下就觉得羞得脚趾头都要蜷缩起来了。“还是不要了吧。”她脸红。 陈熙竹还在输入,傅斯恬看到弹窗有宿舍群的新消息,她切过去,是尹繁露吃瓜不嫌事大地表示:“哈哈哈哈,我要去评论,是谁在觊觎我女朋友!是以为我提不动刀了吗!” 傅斯恬:“……”发了一个“饶了我吧”的弱气表情吧,“你们不要理他,让这条微博沉了吧。” 没一分钟,尹繁露回来了,问:“鹿和,我怎么找不到这条微博啊?” 简鹿和回:“就在第二三条那样啊,今天傍晚刚发的,你翻一下。” 尹繁露说:“真的没有啊。是不是删了?” 删了就太好了!但傅斯恬知道这种bot一般不会删稿,就算当事人要求,要看到私信也需要时间的,不会这么迅速。她正准备也去微博确认一下,时懿的消息忽然跳了出来。 时懿说,“表白墙后台是认识的学长,微博我让他把删了。” “不安全。” “男生微博名是@酒馆独角兽,你有兴趣可以私信联系。” 傅斯恬心思几经变换,先是惊喜,再是错愕,最后融合成了失落。时懿果然只是把她当成关心的朋友吧。 她想回复时懿她“没兴趣”,时懿又正在输入了,傅斯恬停下。 时懿正在输入了好久,终于发来了短短的几个字:“但我觉得他不好。” 傅斯恬怔了怔,听见自己心旌摇曳的声音。 这算不算时懿的在意? 她眼波再次漾了起来,咬唇一字一字打下,“我也觉得他不好。我不加。” 见识过你的好,还有谁能合心意。 第40章 “偷拍女生照片还放到公共平台上,不礼貌也不周到。” “真的很喜欢,应该当时当面向你索要联系方式。” “这样显得很不坦荡也很不勇敢。” 时懿好像很认真地在和她分析她为什么觉得这个男生不好,像是一个普通的好朋友、好闺蜜…… 傅斯恬一颗扬起来的心又落了下去。 甚至落得更低了,“时懿,你喜欢勇敢的人吗?” 对号入座,很不坦荡也很不勇敢的人——自己也是啊。 时懿似乎对她这个问题有点疑惑,顿了几秒才回,“喜欢是什么定义?” “用欣赏更恰当吧,勇敢的品质,没有人不欣赏吧。” 傅斯恬凝视着“勇敢”这两个字,眼眸渐渐暗了下去。 那么,勇敢又该怎么定义呢?如果她鼓起勇气想要追逐一场美梦,这算是贪心,还是算勇敢? 陈熙竹还在关心她的后续,傅斯恬简要地和她说了时懿的反应,陈熙竹又开始给她造梦了:“时懿的反应绝对是超过了普通好朋友的界限了!” 傅斯恬一颗心起起落落的,靠着墙呆坐了一会儿,揉揉额头坐回小桌板前,强迫自己收心复习。 不能想入非非了。戏太多了。她警告自己。可心思还是不受控制地飘来飘去。 想太多的下场就是,她这门课复习得不怎么好,好几个选择题都选得不怎么确定。考完试她和陈熙竹开玩笑,让她负责。陈熙竹推得一干二净,揶揄说她负不了责,这少女的一湖春水,谁撩动的就该找谁负责嘛。 傅斯恬咬唇笑,说不过她。 大四已经清校了,新宿舍分配的安排表赶在放假前下发了。简鹿和和尹繁露她们想等考完试后的第二天再搬宿舍,傅斯恬和时懿都没有意见,只向那边的宿管阿姨要了宿舍钥匙,偶尔会先整理一些东西过去。 7月2号傍晚,距离最后一门课——近代史考试还有两天时间。时懿带着打印好的复习材料来新宿舍,她发现这个还没有人入住的新宿舍拥有一个视野开阔的阳台,正对着远处无垠的大海,适合一个人复习,也是适合放松心情。 她乘电梯到了15楼,1510的宿舍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借着走廊的光,她看见阳台上有一道背对着她伫立的瘦弱身影。 是傅斯恬。 怎么不开灯?时懿掩上门,怕吓到傅斯恬,先出声叫了她:“斯恬?” 傅斯恬似乎出神得厉害,没有反应。 时懿摸黑走到她身后,又叫了一声,“斯恬。” 傅斯恬明显还是被吓到了。她浑身抖了一下,转过头,瞪圆了大眼睛,微张着小嘴,又慌又萌。 像受惊的小兔子。 时懿放柔声音,“是我。” 傅斯恬惊魂未定,看清是时懿,脸腾得烧了起来,“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时懿好笑,“不是我吓到你了吗?” 傅斯恬眼眸湿漉漉的,”是我反应太大了。” 时懿唇角有笑意隐现,忽然问,“你知道吗,兔子很容易被吓死的。” “嗯?” “下次不要不开灯。”她似有若无地笑,站到傅斯恬的身旁,眺望着远处漆黑一片的大海,随口问:“你在看什么?” 傅斯恬越过她的侧脸看向她身后像是要吞噬一切的黑暗,刚刚激烈过的情绪又慢慢沉了下去,“我在找星星。”她轻轻地说。 时懿仰头,“今晚有星星吗?“ 傅斯恬跟着仰头,“没有,今晚也没有星星。” 为什么用“也”字?时懿还在奇怪,傅斯恬又重复了一遍,“时懿,今晚也没有星星呢。” 语气低得像呢喃。 时懿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发现,傅斯恬是不是……在难过? 没有灯光的视野下,她看不清傅斯恬的表情,傅斯恬也并不看她。她只是仰着头,在幽暗中轻颤着眼睫,像蝴蝶在飓风中最后的挣扎。 时懿唇边笑意散去,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沉默地站了会儿,她伸出了手,摸上了傅斯恬微凉的指尖。 傅斯恬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时懿更用力地握住了她。 “时懿?”傅斯恬心跳快了起来。 时懿说:“你要和我聊聊吗?” 聊什么?傅斯恬心跳声大得像打鼓。 “聊你的不开心。”时懿语气平淡。 傅斯恬心跳缓了下去,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握着她的手很软,很热,和它主人的外表一点都不一样,她一点都舍不得抽回。 她抬头看时懿,时懿注视她,眼眸里像是有星光在闪烁,那么专注,那么温柔。 傅斯恬心颤了颤,情绪一下子又垮了。 她以为她永远不会再对别人说起这些无用的情绪的,可她却听见自己还是张口说了:“时懿,我有时候会觉得,如果我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就好了。” 好像一旦开了个头,后面就变得容易得多了。 “我奶奶总说,如果没有我的存在,我父亲也许就不会非要娶我母亲,一条道走到黑。可能一切都会和现在不一样。” “我妹妹也说,如果没有我,我s……我爸爸妈妈现在也不会总是吵架,他们会过得很好的。” “我妹妹刚刚在家里大哭,因为高考不理想,报志愿报无可报,没有一个她想上的学校她能报。而错误的开始,好像还是我。中考的时候,如果没有我,加上独生子女的两分,她就能上县里最好的高中了。”因为这两分,她达不到一志愿,掉到了普高,千辛万苦才能考过一本线。 家里此刻又是一场狂风暴雨,而她躲在了这里。 “我耽误了好多人啊。”她仿佛要与黑暗融为一体了。 时懿握紧了她的手,用力得让傅斯恬甚至有点疼。 “可这都不是你的错。人生的因果也不是这样推论的。”女孩的声音用清清冷冷的声音为她宣判,“人生中所有的结果,不过都是人在为自己的选择买单。选择了就要承担,与人无尤。” 为她平反,“你的存在,不是你的选择结果,和你有什么关系?” 就像很多年前她说的那一句,“做坏事的是你爸爸,又不是你,和你有什么关系?”,她总是用那么平常的语气,说这么不平常的话。 傅斯恬咬着唇,忽然有难以抑制的脆弱席卷了她。 她迅速地撇开了头,忍得下巴颤抖,不想让时懿看见她泛红的眼圈和盈满眼眶的泪水。 时懿心口闷闷的,抬起头看天空,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只是用大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空气中,傅斯恬的呼吸声渐渐沉重。 时懿开口:“如果你不存在,我们就无法相遇。” 傅斯恬心脏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想哭的感觉好不容易忍住了,喉咙又涩了。她鼓起勇气,蜷起指尖感受时懿的热度,低低地问:“时懿,我们的相遇,是很重要的事吗?” 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 时懿从鼻腔里发出轻声的笑,很柔和的语气,“如果没有相遇,那此刻和你一起看星星的我也不存在了。” “是挺重要的事。” 虽然不是心底最想听的答案。可傅斯恬也满足了。 她仰起头和时懿一起仰望这一片黑夜。还是同一片漆黑,却不是同一片黑暗了。 “如果真的有星星就好了。”她终于有了点心情笑了。 时懿看她一眼,眼波泛过涟漪,“很喜欢星星吗?” “嗯,小时候睡不着时我妈妈就会教我数星星,给我讲星星的故事。她总说每一颗星星都代表着宇宙对世界的一个美好祝福。所以我每次看着的时候,都会有一种被美好眷顾着的感觉。虽然,很遥不可及。” 时懿听出了怀念的味道。 “总会有有星星的时刻。”她安慰。 傅斯恬笑了笑,没有说话。就算有,也不属于她啊。 片刻后,她完全收拾好了情绪,转移话题关心时懿,“你是来复习的吗?”她打量着时懿手上的资料。 “嗯。”时懿松开了手。 “那……那你快抓紧时间复习吧,我不打扰你了。”傅斯恬识趣说。 时懿看得出她不想两人在灯光下见面,至少今晚不想。她没有挽留,点了点头,允许这一场谈话结束在黑暗之中。 傅斯恬临要走出门了,时懿忽然问她:“明天这个时间有时间吗?” 傅斯恬愣了愣,“有。” “那明天这个时间,你过来。” “复习吗?” “看星星。”时懿一脸平淡。 傅斯恬眨了眨眼,知道时懿的话里完全不会有自己想要的那种浪漫意味,心情还是扬了起来,“好。” * 第二日天黑后,傅斯恬收拾了复习资料如约前来。 1510宿舍灯光明亮,时懿已经到了,正垂着头翻阅资料。听到声响,她侧过头,浅浅地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站起了身往外走。 傅斯恬刚想问她去哪,“咔哒”一声,灯光灭了。 时懿又走回来了。 傅斯恬杵在书桌旁,茫然问:“怎么……了?” 时懿好像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她弯下腰在走道中间的椅子上摸索着什么。 傅斯恬还在奇怪中,眼前幽暗的寝室,顷刻间变成了浩瀚星海。低垂的蓝色天幕上,数以万计的星辰在闪烁着,在发光着,在照耀着她。 如置荒原,如在梦中。 傅斯恬有一瞬间的晕眩,像是踩在云端上的失重感,又像是忘记呼吸的窒息感。 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时懿的声音却真实地响在耳边:“今晚,有星星了。” 她喉咙发紧地侧头看向声源。 漫天星河下,时懿注视着她,表情隐在璀璨的星光中,那样朦胧,温柔却那样清晰。 “此刻,所有的星星都属于你。” “你要数一数吗?” 傅斯恬听见她自己心脏连着血液掀起了巨浪,吞没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的理智,在巨浪中艰难地喘息着。 有渴望反复在问。 如果星星属于我了。 那我可以属于你吗? 第41章 穹顶上,一道流星从天边划落,闪烁着的光亮像在引诱人们许下奢侈愿望。 “你想摸摸它吗?”时懿在耳边轻声地问。 傅斯恬嗫嚅着唇,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可以吗?” 时懿没有说话,就着星空投下的这一点光亮,赤脚抓着梯子爬到了只铺着木板的上铺。 “上来。”她朝着傅斯恬伸出手。 傅斯恬视线落在她漾着湖水的双眸上,心旌摇曳,跟着爬了上去。 她们在幽暗的星空下隔着空气跪坐着,时懿抵着床板的膝盖与小腿,如瓷如玉,在星影下仿佛在泛光,傅斯恬不受控制地盯了两秒,艰难挪开,软声关心:“时懿,你膝盖会疼吗?”她隔着一层布料都觉得木板好硬。 时懿没有在意,只是仰头看着星空提醒:“你抬起手就可以摸到星星了。” 傅斯恬抬起头,又有一颗流星从她眼前划过。空调左右扫着冷风,送来波动的气流,拂过她颤栗的毛孔,像午夜吹来的山风一样凉。傅斯恬生出错觉,错觉她和时懿正坐在高高的山顶上遥望星空,错觉她伸出手,真的可以摘到星辰。 她指尖探向星空,一点点伸直手臂,一点点靠近,在预感即将触碰之时,却莫名生出迟疑,不敢再向上。 真的摸到会是什么感觉? 不容退缩的五指却攥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往上延伸——星星落入她的指尖,星河荡漾在她掌心之中。 “星星不是遥不可及的。”时懿的热度燎过她的手背,停在她的指尖,带着她在星空上移动,“美好也不是。” 是触电的感觉。 傅斯恬全身发软,有电流不知道是从指尖,还是从掌心,又或者是从手腕,走过了她的全身,让她的心跳的轨迹都成了无限蔓延的大波浪。 “时懿……”她声线不稳。 时懿侧头注视她,水眸里的倒影,满满的全是她。傅斯恬怀疑自己不止触碰到了星星,还可以触碰到自己最遥远的梦。 “我……我……”心跳要跳出嗓子眼了,一句“我可以喜欢你吗?”含在唇齿之间,怎么都无法真正说出口。 太想拥抱她了。太想知道完整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可问出口了,就没有一丁点回旋的余地了。 保持着一动不动的高抬手动作,时懿累了,收回手,微微蹙眉,像在疑惑。 傅斯恬手没了支撑,也从星空上落了下来。空调冷风再次扫过,傅斯恬清醒了些许,冲动随风散尽。“你……膝盖疼吗?”她喉咙发干,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时懿没有察觉,放松了腰肢坐到了床板之上,算是无声地回答了。 傅斯恬也脱力坐下来,指尖不经意地搭到了时懿放在床板上的指节上。时懿没挪开,傅斯恬喉咙动了动,也没挪开。 两人在黑暗中靠着墙壁仰望星空,四下静谧得仿佛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傅斯恬开始庆幸自己没问,至少能够继续拥有这样平静相处的时光。 “时懿,你知道星星的故事吗?”她偏头凝视时懿。 时懿语气淡然,唇角却扬着点笑,“你要听?” “那你要讲给我听吗?”傅斯恬也不回答,只是小声反问。 时懿觑她一眼。有点不得了,小兔子好像在学自己的说话方式。“那你是还小吗?” 傅斯恬眨眨眼,耳朵热了起来,实在不好意思装嫩应自己还小。 她低低笑了一声,转回头继续看星星。 时懿冷不丁地开腔:“你看过希腊神话吗?” “很小的时候看过,已经记不清了。”傅斯恬垂着眼睫掩藏心虚。 “八大行星除了地球,名字都来源于古希腊或古罗马神话。”她手指着星空上最亮的那颗星,说:“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金星,古希腊语叫做阿佛洛狄忒,是美和爱的女神……” 时懿淡淡地叙说着,夜把她的声音衬托得很柔很柔,把傅斯恬的心揉捏得很软很软。 说了几个故事过后,时懿忽然问:“你最喜欢哪一颗行星?” 傅斯恬说:“水星。” “为什么?” 傅斯恬凝视着她,眼神里仿佛带着些她分辨不明的意味。时懿呼吸不自知地缓了下来。 傅斯恬错开眼,狡黠道:“秘密哦。” 时懿发出一声笑气音,呼吸恢复了正常。她也不追问,只是说,“水星是肉眼看不见的行星。” 她听不见,傅斯恬在心里偷偷回答她了: “可那是离你最近的行星啊。” * 随着最后一门近代史考试的结束,大一下学期的暑假正式拉开帷幕。工商管理学院大一的学生们来不及喘口气,就又转入了紧张的搬宿舍运动中。 到处都是抱着大箱子小箱子的晃动人影,宿舍楼内外人声鼎沸,一片兵荒马乱。傅斯恬她们一大早吃过饭后也跟着开始了。 七月的天热得像是要吃人,新旧宿舍楼之间距离虽然不远,但大家在大太阳底下跑了几趟还是吃不消了。 “等傍晚太阳下山了再来吧?而且现在电梯人太多了,挤一趟太累了吧。”尹繁露用手当小扇子扇风。 傅斯恬、时懿和简鹿和相视一眼,都没意见。真的太热了,反正都不急着回家,晚上还有时间。大家便都先回旧宿舍吹空调消暑了。 傍晚陈熙竹也考完了最后一门课,听说傅斯恬还没搬完宿舍,自告奋勇要过来帮忙。 比起其他女生的大包小包,傅斯恬的东西不算多,加上陈熙竹,两人来回跑了两趟就搬了一大半了。 第三趟来到1510,陈熙竹第一次和尹繁露打了个照面。 尹繁露穿着轻便的短袖热裤,一头大波浪随意地扎在脑后,正伸手要从上铺里拿东西。有点够不着,衣摆被她抬高了的手带起,露出了一截白皙紧实的腰肢,线条若隐若现。 陈熙竹看得眼前一亮,这女生身材也太好了吧! 听到声响,尹繁露转头看向门外。“带小帮手了?”她打趣。 陈熙竹内心感慨,虽不算惊艳但很有味道的长相。 傅斯恬把东西在自己的书桌前放下,笑着介绍:“是我朋友,法学院的。” “你好,陈熙竹。”陈熙竹开朗地打招呼。 尹繁露盯着她,眼神变得有点奇怪,“你好,尹繁露。”顿了顿,她问:“同学,你之前有没有掉过一张校园卡?” 陈熙竹愣了愣,惊喜道:“掉过!”难道她捡到了?! 果然,尹繁露说:“我捡到了。”说着,她从混乱的书桌上找出笔筒,取出随意扔在里面的校园卡递给陈熙竹,笑眯眯道:“是你的吧,陈同学?” 陈熙竹一接过就确认了,“是我的!太巧了吧,哈哈哈哈,我找不到后来还花了十五块钱补办了。” 尹繁露继续笑眯眯的,“你长得比照片上善良很多呢。” 陈熙竹,“……”怎么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呢。 傅斯恬从陈熙竹手中接过校园卡打量,“真的好巧,这是不是就叫缘分?” 尹繁露笑了声,意味深长,“是啊,好……巧……呢。” 一直在自己书桌前整理书的时懿突然轻笑了一声,笑得傅斯恬和陈熙竹莫名其妙。 为什么觉得毛毛的!陈熙竹打了个颤。 来回又跑了两趟,傅斯恬1317宿舍的东西差不多都空了,只和陈熙竹一人提着桶,一人端着盆走最后一趟。等电梯的时候,正巧遇到时懿从1315宿舍出来。她手上抱着个纸箱子,也说是最后一趟了。 傅斯恬想帮她抱一会儿,时懿说不用,里面也没什么东西,很轻的。 三个人轻松地在路灯下走着,聊着聊着陈熙竹忍不住吐槽:“为什么我觉得你们那个舍友,尹繁露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总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时懿莞尔,觑了陈熙竹一眼,不说话。 “时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呀?”傅斯恬眼尖了。 “嗯。”时懿淡淡应了声。 “什么呀?真的有什么啊?”陈熙竹震惊。 时懿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你欠她一篇两千字的检查。” “啊?”陈熙竹满头雾水,“我和她是第一次见面啊。” 傅斯恬也用好奇的眼光望着时懿。 时懿解释:“应该是这学期差不多期中的时候。有一天繁露早课迟到了,刚好被值班的辅导员抓到了。学院那段时间在抓典型,她是班干部,又是积极分子,辅导员很生气,骂了她一顿,让她写两千字的检查以儆效尤。” “那这和我什么关系?”陈熙竹无辜。 “你把她的共享单车骑走了。”时懿言简意赅。 ! 陈熙竹表情微妙了起来,“我有一天快迟到了,是运气很好地在食堂门口发现了一辆解了锁的共享单车,但是它停在花坛边,是没人用的啊。”之所以会记得是因为当时她自行车刚丢没两天,还没来得及再买,中间就骑过这么一次共享单车。 “她解锁的时候豆浆不小心洒了,停了车去门口洗手盆冲了个手。回过身就看见你骑着她的自行车跑了。” 陈熙竹:“……” 傅斯恬忍俊不禁,“所以校园卡也是那个时候捡的吗?” “嗯。繁露看着它从熙竹口袋里滑出来的。因为太生气了,所以她也没特意去找熙竹还校园卡。”她揶揄陈熙竹:“我一直没细问,只知道你是‘王八蛋、陈小贼’,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个人是你啊。” 陈熙竹觉得自己巨冤,又冤枉又好笑,刚想说什么,突然“砰”地一声响,一颗水气球炸在她们的前方,水花四溅。 “靠,什么鬼哦。”陈熙竹吓了一跳,傅斯恬和时懿也都被惊到了。 三个驻足侧头看向水球的来向。水球应该是来自前面路边的那栋宿舍楼。但是此刻宿舍楼阳台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根本分辨不出来水球是从哪个阳台飞出的。 “神经病啊。”陈熙竹大声骂了句。 傅斯恬警惕:“我们等一会儿再走吧。” 三个人在路边等了一分钟,一直没有动静。稍稍安心,三个人脚步抬起,刚继续走两步,傅斯恬扫见二楼阳台晃过一个黑影。 身子比大脑反应地更快,傅斯恬侧身挡住了时懿。 水气球在她肩上炸开,水花溅了她一身。 “斯恬?!”陈熙竹惊叫出声。 第42章 傅斯恬本能地闭上了眼睛,溅起的水打在她的脸上,湿了她颊边的细发。 一切都只是发生在瞬息之间,顺着傅斯恬脸颊往下淌的水珠,却像慢镜头一样在时懿的眼前放大,滴落—— 炸在她的心里。很烫、很慌。 顾不上擦自己也被溅了一脸的水,她伸手想碰傅斯恬被砸到的那一只肩膀又不敢,“你没事吧?”她扔了纸箱子,用另一只手扶住了傅斯恬干着的那一只肩。 陈熙竹也站近了,语气焦切,“你还好吗?” “靠,哪个傻逼,我要打死他。”她气炸了。 水气球看着软软的,但是从高空坠落的重力可不是开玩笑的。她一文科生都懂。 “我没事。”傅斯恬勉强睁开眼睛,透过水汽看向时懿,“就是有一点点疼,你没事吧?” “没事。”时懿就着扶她的姿势,带得她往后退了好几步,退到了相对安全的树影里。“肩膀能动吗?” “可以。没事的,二楼砸下来的。” “幸亏只是二楼。”陈熙竹跟过来,松了一口气,“这要是再高一点还了得,太没素质了。” “真的没事?”时懿指头摸在傅斯恬被砸中的肩头。 傅斯恬抹了下脸上的水,露出笑,“真的没事。”她活动被砸中的那只肩膀,故作轻松,“都不疼了。” 陈熙竹给她递纸巾,时懿直接接过,蹙着眉,垂着眸很细致地帮她把眼睑上、脸颊上、脖子上的湿润都擦去。 傅斯恬呼吸瞬间乱了节奏,僵硬着脖子,一动不动。陈熙竹本想说什么,张了张口,也识趣消声了。 “你看到是哪一个阳台了吗?”时懿低气压问。 傅斯恬忍住酥麻的感觉,望向前旁的宿舍楼,“应该是二楼那个晾着红色五分裤的阳台。” 时懿擦完了,把湿了的纸巾揉成一团攥在手中,薄唇抿成一条线,山雨欲来,“熙竹,你陪斯恬先回去换衣服,我过去一下。” “时懿。”傅斯恬攥她的手腕。 时懿沉着眸说,“没事,我过去和宿管阿姨给提醒一下。” 傅斯恬不敢放手,“那……让熙竹过去说,你陪我回去可以吗?” 陈熙竹也觉得时懿的气压很不对,连忙应和道:“对,我去我去,我刚背了侵权责任法,还能吓唬两句引起他们的重视。你陪斯恬回去吧。”说着她就撒开丫子跑了。 时懿看着陈熙竹远去的背影,眉头锁得更紧了。她回头与傅斯恬对视,傅斯恬尴尬地松开了手,“我们……走吧?” 时懿没说话,只是走到一旁抱起了扔在地上的纸箱子,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到了傅斯恬放在脚边的桶里,而后把纸箱子递给傅斯恬,“抱着,挡一挡。” 傅斯恬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被打湿了变透的前胸,脸颊“唰”得烫了起来,迅速地接过纸箱子抱高了挡在湿了的地方。 时懿提起桶,从背后瞥见她透出的肩带,揽过她肩,把她半搂进了怀里。“背很透。” 傅斯恬呼吸彻底乱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时懿却已经带着她开始走了。 傅斯恬怀疑自己脑子已经不在自己身体中了,完全无法思考,双腿只是凭着本能在动。 夏夜连风都是热的,傅斯恬眸里像热出了一层薄汗似的,湿漉漉的。 身边不时有同学路过,带来窸窣的声响,傅斯恬置若罔闻。她耳朵里只有耳边时懿若无若无的呼吸声和自己乱七八糟的心跳声。 时懿很沉默,过于沉默了。走出了一段路后傅斯恬才反应过来。 她侧过头,时懿冰雪般的的容颜就在她咫尺之外。“时懿……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她温吞地问。 时懿用余光觑她,本来不想说话,但视线触及她忐忑的小模样,心又软了。 上次她答应了,不高兴了会告诉她。 “为什么不让我过去?”她直视着前方的道路。“觉得我会把事情闹大?” 傅斯恬咬唇,轻声地说:“不是。” “嗯?” “那栋楼里住的都是男生,我……怕你被欺负。” 时懿错愕,愣了两秒,扭头看傅斯恬。傅斯恬垂着头看脚下的路面,不敢抬头。 “那你让熙竹去?” “熙竹不会去找那个男生的。” 时懿语塞,“我有那么好欺负吗?” 傅斯恬听出她语气的融化,识时务为俊杰,绵软道:“没有。” 没骨气。时懿发出一声笑气音,“所以,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傅斯恬被她的笑撩得心甜,鼓起勇气玩笑道:“你不会保护我的吗?” 话问出口了,她就羞耻想要捂脸。是不是问得太奇怪,太暧昧了。 时懿想应“不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傅斯恬红透了的耳根,却是又轻轻地笑了一声。 仿佛含着一点无奈,甚至宠溺的味道。默认了。 傅斯恬的心瞬间被她的笑吹到了云端之上,飘飘欲仙,思绪翩跹。 时懿,不是对所有朋友都是这样的吧?傅斯恬发现自己好像潜移默化中要被陈熙竹洗脑成功了。 一段不远的路,因为两人依偎着走,多花了一半时间才到。 1510宿舍,尹繁露和简鹿和都在,看见她们衣服湿了都很惊讶。时懿抬了抬下巴示意傅斯恬给她们解释,自己压着眉眼去到阳台,顺手还带上了阳台门。 傅斯恬简要解释完,爬上床从衣柜里取衣服,透过玻璃看见时懿在打电话。 空调嗡嗡嗡地响着,时懿的说话声完全听不清。傅斯恬收回心思,抱着衣服下床去浴室洗头洗澡。 等她洗完出来时,陈熙竹已经回来了,居然在帮尹繁露擦书桌和椅子,“你洗完啦?有对着镜子看一下肩膀吗?真的没事吗?”她停了动作问。 时懿整理书架的动作也跟着停了。 傅斯恬擦着头发,笑道:“看了,连红都没有。” 陈熙竹放下心,“我跟宿管阿姨上去了,警告了那个男生了。那个男生是失恋了,自己一个人在宿舍喝酒,发酒疯恶作剧。宿管阿姨说会看着他,等他舍友回来了再走的。” “那就好。” 话音刚落,尹繁露推门进来,提着五杯奶茶和一袋子的炸鸡排、章鱼小丸子。“终于送过来了,饿死我了,来来来,大家来吃宵夜。” “露姐,你这是想胖死我呀。”简鹿和嘴上嫌弃着,手上却开开心心地接过了尹繁露递来的奶茶。 尹繁露分着夜宵,随口道:“我们学校好像有人犯事了,我拿外卖的时候听到别人在说,刚来了辆警车,从大三男生宿舍楼里带走了个人。” 大三男生宿舍楼,不就是她们刚刚路过的那栋宿舍楼吗? 下意识地,傅斯恬和陈熙竹都往时懿身上投去了目光。 时懿用吸管扎破奶茶杯面,漫不经心地往下捅,“是我报的警。” “!”全宿舍人都惊了。 时懿淡淡道:“问过了,不会留记录的。只是敲一下警钟,让学校和物业以后重视高空抛物的宣传教育。” “顺便,帮他醒醒酒。” 是个狠人。陈熙竹咽下口中的珍珠。 尹繁露帮她把吐槽说出了口,“时懿,你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什么吗?” 时懿面无表情地看她。 “一剑封喉,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哈哈哈哈哈。”简鹿和被逗笑了,陈熙竹惊叹尹繁露和她想到了一处,开心地以手作剑比划了起来,笑声徜徉在宿舍的上空。 时懿觑傅斯恬,傅斯恬捧着奶茶在看她,发现自己的视线,弯了弯眉眼,明显不是不开心的模样。 时懿错开视线,唇角也有上扬的弧度。 大家嘻嘻哈哈地吃完宵夜,陈熙竹带着没喝完的半杯奶茶出门,回自己宿舍,傅斯恬和时懿她们继续整理宿舍,忙到了十二点多才熄灯躺下。 大抵是累了,也没有人有心思夜聊,不久后,宿舍就安静得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声音了。 傅斯恬与时懿是对铺,床帘还没装,两人只隔着两道床背杆头对头地躺着。 像梦一样,她不仅来到了申城,和时懿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甚至,以后不开空调的夜晚,她还能听着时懿的呼吸声入睡。 傅斯恬搂着怀中的小兔子,克制着自己想翻身起来偷看时懿的冲动,根本无法入眠。 凌晨三点多,手机震动了一下。傅斯恬半睡半醒间摸过看了一眼,是陈熙竹发来的哭诉:“呜呜呜呜,斯恬,我牙疼。” “好疼啊,睡不着。” “一定是尹繁露那杯奶茶的问题。我就没有喝过那么甜的奶茶!她一定是故意的,我这两天本来就有点牙疼,特意和她说了我要不加糖的!她给我的分明是多加糖的!” “呜呜呜,怎么会有心眼这么小的人!亏我还帮她擦桌子擦椅子!” 傅斯恬想着要给她回复,脑海里已经把“很疼吗?有没有布洛芬,不然先吃一下止痛,明天去看医生”发过去了,实际上,她指头根本没有按照指令动起来,睡意彻底带走了她。 手机掉在了枕头上。 只剩下陈熙竹自顾自地说着:“斯恬,我仔细想了一下,时懿她对你真的很不对劲。今晚她帮你擦水的时候,那个眼神哦,看得我都要酥了。” “我怀疑她根本不是直的,或者已经弯而不自知了!” …… “呜呜呜,现在牙又超疼,啊啊啊啊,尹繁露,我记住她了!” 凌晨四点多,时懿起夜,回来的时候爬上梯子,不经意地低头注意到了傅斯恬的睡颜。 她整个人搂着什么,蜷缩在空调被里,只露出上半张小脸,浓密的睫毛在小夜灯下散发着乌亮的光泽,像一把可爱的小扇子。 时懿踩梯子的脚顿了顿。 看了好几秒,她回过神,她是不是冷了? 时懿返身下去,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 第43章 七月份的早上六点半,天光已经大亮。傅斯恬循着生物钟醒来,迷迷糊糊地觉得哪里好像不太一样。 好亮啊,床帘呢?今天广场上不放歌了?不经意地侧头,隔着一个过道,她看见了简鹿和的睡脸。傅斯恬怔了下,随即清醒了过来,一骨碌地翻起身,趴着看向对床。 时懿正安静地在她眼下睡着。她的长发凌乱地洒在枕头上,有几缕甚至越过了床背杆,伸向了傅斯恬的枕头。面容柔和得像是睡美人,手脚姿势却张扬地却像是即将要去刺猹。 傅斯恬眼里溢出了笑。她睡相真的不是很好……但,太可爱了吧。她不敢偷拍,只重新躺下身子,调整了手机角度让屏幕能倒影着时懿的发顶,偷偷地享受这个难得的时刻。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屏幕亮起了光,弹窗跳了出来,是陈熙竹在呜呜呜,“居然又被疼醒了。” 傅斯恬惊愕,连忙点开查看,这才发现半夜陈熙竹居然给她发了那么多条消息。 “疼得特别厉害吗?宿舍有止痛药吗?”傅斯恬关心重点。 陈熙竹讶异:“恬恬你醒了呀。是啊,现在突然又特别疼。我准备等晚点药店开门了出去买。” 傅斯恬扫了一眼时间,现在才刚七点,药店通常九点才开门。 “那你等我下,我宿舍有布洛芬,我先给你拿两颗过去。” “啊!!恬恬,你就是我的救世主!”陈熙竹欢欣鼓舞。 傅斯恬轻笑一声,坐起身抱着换洗的衣裤轻手轻脚地下床了。 她从浴室洗漱完出来时,尹繁露也起来了,正对着落地窗伸展腰肢,很精神很有活力的样子,让人看着心情就好。 “你起好早呀。”尹繁露转过身用气音和她打招呼。 傅斯恬笑,“你也好早。” “我要赶早班的动车回家。”见傅斯恬在看起来是专门放药品的收纳箱里找东西,她关心问:“你不舒服?” 傅斯恬摇头:“不是,是熙竹牙疼,我拿过去给她应急。”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牙疼?”尹繁露漫不经心。 傅斯恬想到陈熙竹的哀怨,试探性地答,“嗯,好像是说,吃了什么太甜的东西了。” 尹繁露表情明显微妙了起来。 真的是故意的呀,傅斯恬好笑。接触以来,她一直觉得尹繁露是个温柔大气的小姐姐啊。看来两千字检查是真的很让人憋屈了。 “那我先送过去啦。”她装作没发现。 尹繁露点头。 快到法学院宿舍楼下,傅斯恬给陈熙竹发消息,陈熙竹应该是一收到消息就跑下来了,傅斯恬到的时候,她已经在宿舍门口等着了。 把顺手带的早餐和布洛芬一起交给陈熙竹,两人说了两句话,傅斯恬见她憔悴不堪的样子,让她先上楼吃饭和吃药。陈熙竹捂着腮帮子,口齿不清,还不忘提醒她:“我昨天发你的你都看了吗?你今天四不四要吃她家了?你加油啊,近水楼台先得月,春宵一刻值千金!” “什么啦,你别乱说啦,快上楼。” 陈熙竹一步三回头,“你可以的!拿下她!” 傅斯恬被她说得脸红又好笑,不理她了,咬着唇背过身往回走,走着走着,梨涡却情不自禁地荡漾了起来。 晨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下来,暖洋洋的,蒸发走了所有的阴冷。申城总是有这样的好天气。 傅斯恬笑意加深,步伐越发轻快了起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来到申大是她这些年来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回到1510,尹繁露已经走了,时懿和简鹿和也都起床了。三个人一起去食堂吃早饭后,简鹿和坐哥哥来接她的车回家,傅斯恬和时懿一起去海外教育学院取车回时懿的家。 第二次来时懿家了,傅斯恬居然生出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这次进门后,时懿没有说不用换鞋,而是告诉她防盗门的密码,而后打开了鞋柜,取出了两双拖鞋。 一白一粉,白的那双是上次傅斯恬见过的,时懿自己的拖鞋,粉的那双看起来是崭新的,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的。 明显区别于鞋柜里其他一模一样的客人拖鞋。 傅斯恬视线落在拖鞋上,心里有个地方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完全挪不开眼了。 时懿换好了鞋,见傅斯恬还呆着不动,奇怪地问:“怎么了?” 傅斯恬回过神,笑了一下,摇摇头坐下身子换鞋。她机械地解着鞋带,脑海里反反复复在想。 不知道叔叔家里,婶婶为她买上了那双缺席已久的拖鞋了吗? 明明告诫过自己不要这样揣测婶婶,不要在意这件事。可原来还是一直记在心里了。 那是一种归属感的缺席。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没有脚的鸟,无法降落无处停歇。 时懿总让她有一种能够安心降落的错觉。 她踩着拖鞋舒适的鞋底,轻声地说,“时懿,我喜欢这双拖鞋。” 时懿淡淡笑,“还合脚吗?前几天和我妈逛街的时候,想起来买的。” “不是有拖鞋了吗?”傅斯恬试探地问。 时懿把车钥匙放在茶几上,轻描淡写,“上次见你穿不合脚。” 傅斯恬喉咙发涩,心底的一湖春水完全被她搅乱了。 时懿一无所觉,开了空调,继续随意地给她交代家里东西的放置和自己接下来几日的安排。 傅斯恬申请的实习是从十号才开始的,时懿报名了洽谈会的志愿者,从明天开始就要参加培训,每天晚上六点才会回来。 她关心傅斯恬自己解决午餐没问题吧,傅斯恬表示不仅没问题,还能给她准备晚餐。 时懿莞尔,说:“嗯,可以把面还给我了。” 还记着呢,傅斯恬笑了起来,“你想吃的话,中午我就可以做。” 时懿打开冰箱查看,冰箱里什么都没有。“那过会儿我们去趟超市,正好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要买。” “好。”其实只是住一个月,对傅斯恬来说,有一张床和一个遮风挡雨的壳就够了。可时懿总让她有一种…… 她们拥有了一个家的错觉。 出了厨房,时懿带她继续参观了书房、影音室和浴室,稍作休息后,两人一起出门去超市。 超市就在小区对面不远处的广场里,两个人打着一把伞步行过去,很快就到了。 冷藏区里,时懿问她:“你喝酸奶吗?养乐多呢?这个口味可以吗?” 配料区里,时懿比对着各种酱料包,问她:“这个用得上吗?那这个呢?我觉得这个好像会挺好吃的?” 她站着购物推车前,清冷的眉眼间染着一点烟火气息,随意地问着她各种琐碎,很亲近,也很居家。 是傅斯恬从来只敢在梦里幻想的场景。 直到与时懿并肩排着队等结账,傅斯恬还有些不真实感。收银员已经滴滴滴地开始扫描商品了,傅斯恬回过神要取钱包。 时懿伸手拿走了傅斯恬的钱包,直接塞回了傅斯恬的小包里。 “时懿……” 时懿不容置喙,“我出料,你出工。”见傅斯恬蹙着眉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她柔了眼眸,和她商量,“要是不好吃,你再赔钱?” 什么嘛。傅斯恬被她逗笑了,眉眼舒展开来。 结完账,两人一人提着袋子的一边往外走,路过一个精品店,时懿忽然停下脚步道:“你去挑只兔子吧。” 傅斯恬:“???” 时懿一本正经,“你晚上不是都抱着兔子玩偶睡的吗?”早上醒的时候,她一坐起来就看见傅斯恬床上那只小兔子了。 难怪昨天觉得她抱着什么,也难怪那天晚上,她一个劲地往她怀里钻,搂得她紧紧的。 傅斯恬脸一下子就红了,弱声狡辩:“我没有,我就是……就是抱着玩的。”因为有点占位置,她没好意思特意把兔子一起带过来。 时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傅斯恬脸更红了,揪着袋子提手轻晃,“走啦。”软软的,有点像撒娇。 时懿发出一声气音的笑,“嗯”了一声,脚步真的动了,但是,是往精品店里动。 两人中间提着的袋子被扯大了开口,怕扯坏了,傅斯恬只好也跟了进去。 “这只怎么样?”时懿摸着一只有半个人高的大兔子问。 傅斯恬连连摇头,“太大了。”不用看都知道很贵。 “那这只?”时懿换了只小一点的。 傅斯恬还是摇头。 时懿看了她一眼,把袋子的另一只提手也交给傅斯恬,“你提一下。” 说着她抱起一只和傅斯恬床上差不多大的兔子径直往收银处走。 傅斯恬反应过来,提着袋子笨重地追了过去,时懿已经开始结算了。 “时懿……”傅斯恬无措。 时懿把兔子塞进傅斯恬的怀里,傅斯恬怕兔子掉下去了,连忙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抱住。 兔子的毛茸茸的,抱起来十分柔软。让人心都跟着软了。 滴一声,扫码付款成功。时懿看傅斯恬抱兔子的模样,眼底笑意加深。“乔迁礼物。” “乔迁”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傅斯恬心一荡,刚想反驳,时懿又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说着她快步往店外走。 傅斯恬手里又是兔子又是袋子,根本跟不上,只慌乱地问,“你要去哪?” 时懿的话顺着空气飘回来,“五分钟。” 傅斯恬抱着兔子懵在店门口。 来来往往路过的人看见她都难免要多看她两眼,或是好奇或是好笑,也间或有羡慕。 傅斯恬半张脸藏在兔子的毛发里,露在空气里的整只耳朵都羞红了。 心里却慢慢地沁出了甜味。 时懿好霸道啊。 也……真的……好甜啊。 这么想着,时懿纤秀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重新出现在了她的眼帘里。熙攘杂乱的背景里,傅斯恬只看得见时懿眉目如画,步步生莲地朝着她走来。 她在她跟前站定,撩了一下耳边走乱了的细发,语气平常地说:“好了,装备齐全了,你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傅斯恬视线落在她手中抱着的小夜灯上,心跳彻底乱了。 她抬头看时懿惯来清冷,如今却能看出温柔的脸,感觉自己不仅今晚能睡个好觉,甚至,此刻已经在做好梦了。 陈熙竹念经一样的声音反复响在她脑海里,“我怀疑她根本就不是直的,不是直的,不是直的……” 不然,我真的试探一下她吧。 傅斯恬被冲昏了脑袋,“时懿……” 时懿忍不住薅了一下兔子脸上的毛,“嗯?” 傅斯恬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时懿疑惑,“怎么了?” “你……你喜欢……” 时懿薅兔子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下来,呼吸变缓。 “喜欢田馥甄吗?” 第44章 “你……你喜欢……田馥甄吗?”傅斯恬抱着小兔子的双手不自觉地用力,脑袋有一种充血的晕眩感。她想把自己藏起来,可又怕错过时懿最本能的反应。 时懿微愣,“还好吧。”她收回薅兔子的手,弯腰把小夜灯也放进袋子里,奇怪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完全不像是有接收到什么的样子。 傅斯恬眼眸暗了下去,知觉恢复,被塑料袋提手勒着的指节隐隐作疼,“没……没什么。” “就是站在这里等的时候,听到路过的人说她月末要来申城参加音乐节了。” “你喜欢她?” “我也还好。” “那你想去这个音乐节吗?”时懿随意地答,把袋子的两只提手都接到自己手上,准备一个提整个袋子。 傅斯恬回过神,连忙伸手去攥提手,“我来提吧。” 时懿没放手。 傅斯恬也不放:“不是说你出料,我出工吗?”声音温软,语气却很坚持。 时懿与她对视一眼,妥协道:“那你再等一下。” 她朝服务台走去,扫码又要了两个袋子,回来把袋子里的东西分成了三份,一袋子交给了傅斯恬,自己提了两个袋子。 傅斯恬一手抱着兔子,一手提着袋子还想讨价还价:“那袋我来提吧。” 时懿觑她,“手勒得不疼?” 傅斯恬怔了怔,下意识地攥了一下还有点麻的指节。 “手留着给我下面吧。”时懿唇角微扬,直接往扶手电梯走去。 傅斯恬抱着兔子站在原地,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心里的泡泡又飘来起来。 时懿对其他朋友有这么……细心体贴吗? 这次,脑袋里回荡起来的不知道是陈熙竹的声音,还是她自己的声音,“她对你很不一样……” 傅斯恬害怕自作多情,却又情不自禁。 没有接收到田馥甄的信号也不代表什么吧?虽然熙竹和她八卦天菜是什么时,开玩笑说弯的百分之七十都喜欢田馥甄,那至少也还有百分之三十的容错率。况且,其实也只是玩笑话而已。 她自我说服着,和时懿站在扶手电梯的同一台阶上,浮想连篇。 时懿……也有可能……真的弯而不自知?用陈熙竹的话来说,就是没开窍? 她心跳动次打次,脑袋又热了起来,忍不住侧头偷看时懿,时懿察觉到了,与她对视。 电梯上到了一楼,阳光透过玻璃门映照在时懿的脸上,一派明媚。 傅斯恬想,时懿能不能开窍她不知道,但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她居然差点想问,“时懿……那或许,你喜欢蓝色吗?” 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 幸亏,时懿比她先说话,“到了,小心脚。” 傅斯恬急忙抬起脚走出了电梯区域,深吸一口气清醒脑子,庆幸自己没有在这样不恰当的场合开始这场冒险。 两个人回到家里,傅斯恬给时懿下了她心心念念的面条,看时懿吃得满意的样子,傅斯恬觉得自己不用吃都能饱了。 吃过午饭后,两人午休了一个小时,而后一起在书房学习了一个下午。傅斯恬自学雅思,时懿复习a,互不打扰,静谧美好。 晚上还是傅斯恬掌厨,做了简单的三菜一汤,时懿久违地多吃了半碗饭,开玩笑说:“下个暑假你不要报名实习了,可以开个家常菜的烹饪培训班?” 傅斯恬嗓音温软:“教你一个人吗?” 时懿收拾碗筷:“学不会赔钱的那种吗?” 傅斯恬笑了起来。 两个人一个洗第一遍,一个过水,在灯下闲聊着,不知道怎么的就聊到了中午说到的音乐节上。 时懿说:“我查了一下音乐节的时间,在你实习结束后的一周,你要多留几天吗?我收两张票,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 傅斯恬没想到时懿还记得这事,一时间又心虚又甜蜜,“应该是不行了,你别麻烦了。我和家里说好了回去时间,到时候可能要回乡下陪奶奶。”她不想时懿再破费了。 时懿信以为真,“这样啊……”顿了顿,她转开话题,问:“音乐节一般都是民谣和摇滚类的歌手居多,之前听你唱过张悬的歌,你偏好这类型的歌?” 傅斯恬把最后一只碗递给时懿,“嗯,好像有一点。” 时懿很轻地笑了一声。 傅斯恬莫名不好意思了起来,“你……你笑什么?” 时懿关上水龙头,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只是想象了一下你唱摇滚的样子。” 第一次在夜色中见她唱张悬时,她觉得傅斯恬像风雨中盛放的小雏菊。此刻她想象傅斯恬顶着爆炸头,穿着破洞牛仔裤唱摇滚,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只有一只粉嫩嫩的炸毛兔。她盯着傅斯恬,笑意明显加深。 傅斯恬怔了怔,感觉她肯定不是在想什么美丽的画面,半是嗔怪半是好笑道:“你好会联想哦。” 时懿受下,“我还联想到了一部电影。” “嗯?” “去年刚上不久的,还挺火的,感觉你也许会喜欢。”她邀请,“要一起看吗?” 傅斯恬没有拒绝。 于是两人去楼下散了会儿步,回来后就去了影音室看电影。影音室里布置简约,墙壁上挂着一副巨大的4k幕布,幕布两旁摆着音响,对面是皮沙发和柔软的地毯,可坐可躺。 时懿关了灯,设置好了投影,和傅斯恬并肩坐在地毯上。 电影的名字叫《醉乡民谣》,傅斯恬听着名字也以为自己会喜欢的。但没想到,故事的发展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影片结束时,投影上还在显示制作者名单,时懿回味着最后一个镜头,与傅斯恬分享:“整部片的拍摄结构挺有想法的。” 傅斯恬闷闷地应,“嗯。” 时懿觉得她声音不太对,侧过头看她。幽微光亮下,傅斯恬仰着头盯着幕布,下唇被贝齿咬出了苍白色。 “怎么了?”时懿不自觉放柔了声音。 傅斯恬看她,勉强露出笑,轻声道:“没有,我只是情绪被带进去了。” “喜欢吗?” “不喜欢。” 她鲜少表露这样强烈的情绪,时懿微微惊讶,傅斯恬说,“太消极,太压抑了。” 男主从一开始就陷在窘困中,尝试过、改变过,甚至妥协过,到最后,窘困只是变成了更窘困。电影最后一幕又回到头开头男主被人打倒在地的画面上。 仿佛失败者的轮回。 “兜兜转转,一切最后又回到了原点,像是发生过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像在说,失败者的人生,再挣扎都是无用的。” “时懿,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她语气很轻,很低,透着一种无力感。 时懿看着她隐没在阴影之中的侧脸,想到了她的过往,心口忽然像被什么扎了一下。不是很疼,却很难受。 时懿不知道这是不是叫怜惜。 “我也不喜欢。”她开口肯定。 傅斯恬却只是笑了笑,望着已经跳回主页的幕布沉默。可其实,这才是真实的人生吧。 她不说话,时懿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要不要看星星?”时懿忽然问。 傅斯恬表情疑惑。 时懿把幕布关了,熟门熟路地摸到了矮柜旁,拿出了什么,摸索了两下,漫天的星光再次闪耀在黑暗之中。 傅斯恬张着小嘴,脸上忧郁的表情被惊讶取而代之,“是上次的星空仪吗?”这次的星空是蓝色的,和上一次一样真实,又比上次更要梦幻。 “嗯。有几种不同的场景可以设置。”时懿回到她的身边,放松地在地毯上躺平了,一手枕在脑袋下,偏过头问傅斯恬,“要试试躺着看吗?” 明灭中,星光在时懿的眼眸里、鼻尖上,甚至是薄唇上闪烁,傅斯恬喉咙发干,“可以吗?” “地毯是干净的。” 不是这个问题。傅斯恬喉咙滑动,终是抵不过诱惑,咬着唇,慢慢地在时懿身边躺下。她躺得直挺挺的,心跳如擂鼓,根本不敢侧转身子与时懿面对面。 时懿清冷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这样躺着看星星。” “看它们的时候,会觉得宇宙浩瀚,人类渺小得像尘埃。视野变得广阔起来,心情也会跟着放空了。” 她的声音有种很神奇的力量,寥寥几句话,却完全抹平了傅斯恬刚刚因电影生出的失落。也许重要的不是时懿说了什么,而是,这样的安慰,是时懿在做。 傅斯恬不由地侧了一点头看时懿。 时懿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脸颊上的。 目光撞在一起,呼吸很近,近到傅斯恬有一种错觉——此刻她们的心也很近。 “时懿……”傅斯恬揪着身下的地毯。 时懿用眼神询问她,仿佛带着一点鼓励的意味。 “明天我们也一起看电影吧?” 时懿眼底泛过笑意,“不怕不喜欢吗?” “所以……明天我挑片子好吗?”傅斯恬声线里压着忐忑。 时懿没有察觉,“好。” 傅斯恬下了决心,慢慢地,心情反而轻松了起来。她找回了些许兴致,“其实刚刚的也不都是不喜欢。” “嗯?” “插曲我还挺喜欢的。” “five hundred miles?”时懿的英文发音很好听。 傅斯恬大概猜到了是哪首,却还是问,“这是哪首?” 时懿解释,“男主情人在酒馆里唱的那首。” 傅斯恬摇头,“我有点记不清了。”她语气弱弱的,“你……哼一下?” 时懿看她两秒,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笑音。“你是不是想骗我唱歌?” 傅斯恬耳根顿时烧了起来,“被你发现了……”她捂住眼睛当鸵鸟。 时懿又嗤笑了一声。 空气安静了几秒,傅斯恬准备寻找别的话题了,时懿低润悦耳的哼唱声却在星空下响了起来。 第45章 两人在影音室里待了很久,也不知道都聊了什么,等手机突然亮起,傅斯恬才发现已经十点半了,连忙提醒时懿早点去洗澡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去培训。 时懿没有反对,确认了傅斯恬不需要她再和她说一次浴室热水器的使用,两人出了影音室,互道了晚安,各自回卧室准备洗澡。 拿换洗衣服前,傅斯恬查看了刚刚导致屏幕亮起的消息,是尹繁露发来的,问她陈熙竹的qq。傅斯恬不假思索,随手就复制给她了。 没想到等她洗完澡回房间,她就收到了陈熙竹的消息轰炸。 十点四十分陈熙竹说: “尹繁露居然还敢加我。” “她加我的消息备注,竟然问我,你牙还疼吗?” “她怎么知道我牙疼!啊,你说这个人是不是故意来气我的,她这简直就是挑衅!” “[生气]我通过她了,她又没反应了!” 十点五十五分,陈熙竹开始兴奋:“恬恬,你是不是和时懿开始了美妙的夜生活,都没空看手机了。” “嘿嘿嘿嘿。” 为什么突然觉得她笑得好猥琐。 傅斯恬梨涡隐现。她打开了电吹风,一手吹头发一手打字:“是我早上碰巧和她说到你牙疼的事。她应该没有恶意,可能只是想关心你。” “你别总乱想,我刚刚是去洗澡了。” 陈熙竹很快就回了她,八卦之情溢出屏幕:“好好好,那我不说,你来说。恬恬女士,我来采访一下你,和女神开启同居生活,感觉怎么样?” 傅斯恬咬唇。灯光下,屏幕上,她笑脸的倒影清晰可见。 “感觉是困了,准备睡了。”她逗陈熙竹。 陈熙竹果然抓狂:“什么呀,你别跑!”后面是一个提着四十米的大刀的表情包。 傅斯恬笑意加深,犹豫几秒,坦白:“熙竹,我想试一试了。” 陈熙竹发了个一个尖叫的土拨鼠。 傅斯恬扔出炸|弹,“我邀请了她明晚一起看电影,《油炸绿番茄》,试探一下她对女生喜欢女生这个可能的态度。” 陈熙竹连发了两张土拨鼠尖叫,突然茫然:“油炸绿番茄是什么?美食电影?” “……”傅斯恬揶揄她:“果然它太清新了,不配被你这个老司机知道。” 陈熙竹委屈,“百度一下我就知道。” 《油炸绿番茄》是一部九十年代的美国电影,讲述了两个女人从少年相识,到相伴一生的温暖情谊。故事含蓄内敛,温情细腻,画面充满了美感,两个女主之间化学反应极为强烈,以至于电影分类并不是同性,但电影结束时,许多人都在感慨,分不清她们之间是友情还是爱情。 你觉得它是友情它就是友情,你相信它是爱情,它就是爱情。 很治愈的一部电影。除开试探,也很值得一看。 陈熙竹只稍微翻了一下就觉得很适合,感慨傅斯恬“你才是阅片无数的老司机啊”,给她加油鼓劲,出谋划策。 两人聊了一会儿,陈熙竹表示尹繁露找她了,傅斯恬便让她先去回尹繁露,自己专心吹头发了。 头发吹干了,陈熙竹没有再发消息过来,傅斯恬关了灯睡下来。 试探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机会被时懿喜欢这件事,可能是她这前半生即将作出的最勇敢、最出格的一件事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象着明天的那个时刻,除了忐忑、紧张,更多的居然是期待。就像期待着此刻在黑夜中睡下,明日醒来就会迎来一轮旭阳一样期待着。 小夜灯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亮光,傅斯恬搂着怀中的兔子,整个人陷在时懿给她的温柔之中。 慢慢地,安心地失去了意识。 再次有意识时,晨光已经洒满了窗台。傅斯恬搂着兔子蹭了蹭,露出笑,麻利地起床去洗漱。 时懿醒的时候,傅斯恬已经把早餐都准备好了。是海鲜粥,用的昨天她们逛超市时买的食材。 时懿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早餐吃得好,真的会让人一天都拥有好心情,身心舒畅。 她甚至开玩笑,“你实习期可以再长一点。” “嗯?” “我可以多享两天口福。” 傅斯恬眼波漾开,在心里偷偷地会想,那她可以在她这里实习吗? 或许,她还可以胜任其他职位的…… 可她不敢开这样暧昧的玩笑,只能咬着唇有些欢喜又有些害羞地笑。 时懿出门后,傅斯恬一个人待在家里,在客房、厨房和书房三点之间移动。时懿说过让她不用拘束,可傅斯恬还是不好意思,尽量地不动时懿的东西,缩小了自己的移动范围。 傍晚四点多,傅斯恬还在炒菜,忽然听见外面响起了两声不急不缓的门铃声。 抽油烟机隆隆响着,傅斯恬不太确定是不是时懿家的,也不确定就算是时懿家的,时懿不在家,她该不该开门,所以便没有特意出去确认。 好在门铃又响了两声,没有再动静了,傅斯恬便忘了这件事。 五点多,傅斯恬炒完菜,收拾完卫生,顺手把满了的垃圾袋打了个结,准备提出去扔到楼梯间的垃圾接收处。 结果一打开门她就愣住了。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polo衫,打扮干净、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 看见她,男人明显也愣了一下。 “你是时懿的朋友?”男人很快就反应过来,和蔼地自我介绍,“我是她爸爸。” 傅斯恬下意识地回:“啊,叔叔你好,我是时懿的朋友,暑假实习借住在她这里的。”说完她有点不知道该继续做什么反应。 长得是有点像,看气质也不像是骗人的。但如果是时懿爸爸为什么会不知道时懿家的密码。而且,他是从刚刚按铃时一直等到现在的吗?她……她要不要邀请他进去? 时懿爸爸好像看出了她的迟疑,微微一笑,从钱夹里取出身份证和名片递给傅斯恬。 时远眠,傅斯恬飞快地扫了一眼,脸红耳热,觉得自己太失礼了。她亡羊补牢,邀请他:“叔叔,时懿去参加洽谈会的志愿者培训了,要再过会儿才回来,你要进来等吗?” 时远眠没有推辞,进门了。 傅斯恬借着去扔垃圾的空档,飞快地给时懿发了一条短信;“时懿,你快回来了吗?你爸爸来家里找你了。” 时懿不知道是不是在开车,没有回复她的短信。 傅斯恬等了一分钟,决定先往回走,正好撞见了从电梯里出来的时懿。 “时懿……”她笑着叫她。 时懿却只是扫了她一眼,径直往门里快步踩去。 她沉着脸,眼神冷厉,整个人是傅斯恬从未见过的冷淡。 傅斯恬心抖瑟了一下,惊觉自己肯定做错了什么。 果然,她刚跟到门口,就听见时懿冷得像冰一样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你来做什么?谁允许你进来的?” “壹壹,我只是很久没有见到你了,想来看你一眼。”时远眠声音无奈,透着一股慈爱。 “那你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吗?” “壹壹,不管怎么样,我是你爸爸,你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时懿冷笑,“你现在记得你是我爸爸了?” 时远眠皱眉想再说什么,扫见门外无措的傅斯恬,长长地叹了口气,放下一张邀请函:“奶奶亲自画的,邀请你去看看她,她很想你。” 时懿腰肢挺得笔直,抿着唇,一语不发地盯着他。 时远眠受不了从前那样喜欢着自己的女儿如今用这样的眼光注视着自己,终是败下阵了,“那爸爸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他脸色颓败,但步伐依旧从容,路过傅斯恬的时候还和傅斯恬点了点头致意。 傅斯恬杵在门边,不知所措。 时懿站在客厅里,一动不动好几秒,才慢慢地弯下腰捡起了茶几上的那张邀请函。 门口传来很轻很轻的关门声。 时懿想起了傅斯恬的存在,低气压地叮嘱:“下次不要随便乱开门了。” 傅斯恬脸色发白,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应,“好。” “对不起。”她道歉。 时懿默了两秒,揉了揉眉心,“算了,和你没关系。” 可这句话并没有起到安慰作用,反而让傅斯恬的脸色愈发苍白了。她是看着别人的脸色长大的,这样的语气,太像是还在生气,只是懒得计较了的语气。自责、惶恐、羞耻感齐齐涌在傅斯恬的心头,让她无地自容。 一整顿饭,两人都没有说什么话,低气压无限弥漫。 饭后时懿回房间洗澡,傅斯恬也回客房拿衣服。可在行李箱里翻衣服,翻着翻着,她的动作却越翻越缓,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黑夜渐渐吞噬了一切,傅斯恬却一点都没察觉。她已经不记得今晚要试探时懿的事了,像自虐一样,她反复责备自己,反复在脑海里回放时懿刚刚冷淡的语气,甚至连洗完澡再去主动找时懿道歉的勇气都要消失殆尽了。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傅斯恬惊醒,连忙开了灯去开门。 门外时懿穿着睡衣,好像出来得有点急,头发还是湿的。 傅斯恬努力调整情绪,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露出还算自然的表情。 时懿盯着她,忽然很轻很轻地叹息了一声。 “今晚,还要一起看星星吗?” 第46章 两人再一次来到影音室。时懿没有开灯,直接摸索着打开了星空仪,星辉洒落满身,时懿屈起一条腿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偏头问还杵在地毯外的傅斯恬,“不坐下吗?” 傅斯恬咬唇,抬腿跨入地毯,小心地衡量着,准备在和时懿隔着一个人距离的地方坐下,时懿却突然伸出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像攥在了她的心上,傅斯恬整颗心颤了一下,愣愣地看着时懿。 幽暗中,时懿眼里似有无奈和温柔闪过。 傅斯恬心跳急促了起来,脑子有点懵,顺着时懿的力道,往前又挪了一小步。等回过神来,她已经紧挨着时懿坐下了。 时懿松开手,正过头仰望着头顶的星空,小臂自然地贴着傅斯恬小臂的肌肤。 热度炙烤着傅斯恬,烧过她的全身。傅斯恬僵着肩膀,也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看星星。一颗心七上八下,跳得乱七八糟。 星空是第一次在1510宿舍见到的那场寂夜繁星,不如昨晚蓝色的那场绚丽明亮,深邃灰暗,却独有另一种浩渺清净的体贴。像是愿意帮忙藏起所有怀有心事人的不快乐,又像是愿意包容尽所有胆小鬼的不安彷徨。 傅斯恬找回了丝丝勇气。 “时……” “斯……” 两人的声音交叠着在沉默中响起。 时懿淡淡笑了一声,“这次我先说吧。” “对不起,我傍晚的时候语气不好,吓到你了。”她注视着傅斯恬,语气温和,是很平静也很诚恳的模样。 傅斯恬怔住,突然间有涩意向眼眶狂涌而去。所有的紧张、惶恐,甚至是不敢承认的委屈,都在这简单的一句话里烟消云散。她与时懿对视着,忍住鼻头发酸的感觉,慢慢露出了一抹真切的笑,低柔道:“是我做得也不好。” 时懿摇头:“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傅斯恬无措。 时懿说:“没有错误,就不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傅斯恬眼波晃动,试探道:“那……没关系?我理解你当时心情不好?” “嗯。”时懿唇角的弧度加深。 傅斯恬梨涡跟着荡漾了起来。 空气安静了几秒,时懿忽然轻轻地说:“这个星空仪是高考后的那个暑假,我妈妈送给我的。” “因为那段时间我心情不好,经常晚上出门爬申城的山顶公园,爬到了山顶,就一直站在护栏边吹风看星星,一呆就是几个小时。我妈妈不放心,又没办法次次都跟着我去,就买了星空仪,希望她不能陪着我的时候,我也能有星星可以看。我听明白了她话里的请求,后来就再也没有独自上过山了。” “阿姨真的很温柔,也很用心。”傅斯恬斟酌着回答。她其实最想问她为什么心情不好,可她不确定会不会踩雷。 时懿“嗯”了一声,肯定道:“她是很好。“随即,她发出一声叹息,傅斯恬听出了苦涩的味道,“所以,她一定会幸福的。” “时懿……”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报申大吗?”时懿侧过头问她。 傅斯恬猜:“因为你想离家近一点?” 她知道当初程佳珞说时懿没有高考直接进的申大是真的,但她还知道,时懿不是走后门买进来的,是保送进来的。她选择保送后,傅斯恬亲耳听到过时懿的老师在课堂上为她可惜。虽然申大已经是一流大学了,可参加高考,她完全可以去更数一数二的大学。 时懿敛眸,“嗯。” “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我父母感情就不是很好。我上幼儿园的时候,他们闹过一次离婚,我妈带着我离家出走,在我外公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当时很害怕,总怕哪一天他们真的离婚了,从此我没有家了。” 应该就是当时时懿转学来她幼儿园与她相遇的那段时间?傅斯恬心口涌起疼痛。 时懿很少说起家里的事,小时候几乎不说,现在也很少,她曾一度以为时懿是在和睦家庭中,受着万千宠爱长大的。 “后来,在我奶奶的撮合下,他们和好了,我妈搬回去了,他们也一度有再恩爱过一段日子。但好景不长,我上初中以后,他们明显又出现问题了。我上初三的时候,有段时间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我每天晚上都能听见我妈在哭,可我问她怎么了,她又什么都不肯和我说,只是偶尔问我,如果爸爸妈妈离婚,我要跟谁。我当然选她,可我……也想要爸爸。所以我开始失眠,无心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老师看不下去,找家长谈话了。” “谈话后,他们又和好了,至少保持了表面的平静。我奶奶叮嘱我,要维系住这个家,只能靠我了,让我做这个家沟通的桥梁。所以我一直很努力地做着这个桥梁,连大学都不敢离开太远,就怕我走了,这个家就散了。”她说得平淡,傅斯恬却听得鼻头发酸。 可这个家最后还是散了啊。 她鼓起勇气,握住了时懿的手,给她无言的安慰。时懿由她握着,看着她,很淡地笑了笑,继续道:“可后来我才明白,要维系住一个家靠我是没有用的,靠的是爱,还有责任。” “高考后没几天,我爸爸生日的那天,我想给他一个惊喜,没有和他打招呼去了他平时工作常住的那套房子,推开门,就看见他和他的情人赤身裸体地愣在客厅沙发上。” ! 傅斯恬微张小嘴,脑袋炸开了。 “太恶心了是不是?”时懿自嘲。还有更恶心的,她说不出口。 “我后来知道,原来我爸爸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我妈,娶我妈不过是迫于我爷爷奶奶的压力。从结婚前,他就一直有自己的情人。而我妈妈,也早在我初三的那一年就发现了这件真相,可为了我,她一直忍着没有离婚。” “而我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在做着刽子手,凌迟着我妈的幸福。” “你之前说你怀疑自己的存在,有那么几个时刻,我也怀疑过这件事。我觉得我像是一个畸形的产物。”时懿眸色沉沉,眼底一丝光亮都没有。 傅斯恬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小腹上,抱在怀里,试图能够给予她一点点暖意,“时懿,不要这样说自己。” “对很多人来说,你的存在就是一切。比如说……”比如说她,可她不能说,她只能说,“比如你妈妈,比如那些很爱很爱你的人。” 时懿幽幽地看着她,猝不及防道:“劝我的时候不是很懂吗?为什么不懂得这样告诉自己?” 傅斯恬愣了愣,一时间情绪卡在半道上,又心疼又心软,还有点尴尬。 时懿用被傅斯恬压着的大拇指摩挲傅斯恬的指节,仿佛是在安抚。她回过头望着前方的虚空,释然道:“所以我放过我自己了。这不是我的错。” “只是我无法放过我爸爸了。我恶心他,他的懦弱、残忍、自私、不负责任都让我觉得恶心。” “他杀死了我曾经那样崇拜的父亲。” “从那一天开始,我没有家了。”她的声音,不复以往的清润,含着嘶嘶的哑。“斯恬,我不是故意迁怒你的。” 傅斯恬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心像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她喉咙发涩。 “时懿,我可以抱抱你吗?”她听见自己低低地问出了口。 时懿惊讶地看她,目光柔和,还未张口,傅斯恬已经忍不住抱住了她。 时懿僵住了身子。 她能感受到傅斯恬抱得很小心,双臂拥着她的脖颈儿,轻轻的,一点力气都不敢用,连吐在她耳边的呼吸,都那样轻柔温暖。 仿佛自己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时懿放松了下来,心软了又软,有某个地方好像热热的,可她分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她用手臂环住傅斯恬的腰,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让她不必那样拘谨。 傅斯恬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烫。 这是她清醒着的时候第一次抱时懿。 可她一点旁的心思都没有。她只是觉得很心疼,很想抱抱时懿,抱抱这个她想放在心尖上疼的女孩。 时懿故意揶揄她:“你是突然母爱泛滥了吗?” 傅斯恬在她耳边沉重地呼吸,她说:“时懿,我……” 时懿呼吸跟着她变缓、变沉。 傅斯恬想说:“我可以做你的家吗?” 可是太直白了,她不敢。一句话在喉咙里绕了百千遍,最后,说出口的是委婉的: “如果你需要,我除了是你的朋友,还愿意是你的爸爸,你的妈妈,你的家。” 第47章 一阵暖流从时懿的心口淌过,她情不自禁地搂紧了傅斯恬,低下头,把半张脸埋进了傅斯恬的肩头。 傅斯恬紧张到连呼吸都要停了,唯恐自己的呼吸会惊扰时懿。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过时懿的心跳——只隔着两层薄薄的胸腔,那样真切地伴着她的心脏在起伏跳动。 像是幻觉,又不像是幻觉;像回声,又像是回应。静谧中,亲近着。 几秒后,时懿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从她肩膀上抬起头,稍稍松开了她。傅斯恬冲动过去了,生出不好意思,也连忙顺势松开了环着时懿脖颈的双臂,乖巧地跪坐回时懿的对面。 脸红耳赤,不敢看时懿的表情。 时懿发现了,有些好笑。脆弱的是自己,自己还没有不好意思,怎么她还先害羞上了。 “你要做我的爸爸妈妈?”时懿饶有兴致。 傅斯恬看向她,咬着唇还是很羞赧的模样,但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时懿眼底泛过狡黠,“你确定你不是在占我便宜吗?” 傅斯恬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茫然。 “来,叫爸爸?”时懿给她演示。 傅斯恬一下子张圆了杏眼,“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时懿唇角出现愉悦的弧度,傅斯恬知道时懿在逗她,也不由地跟着笑了起来,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脆弱的时懿更好亲近,可她更宁愿时懿能一直这样从容淡定地与自己玩笑。只要她开心,其他的私心都不重要了。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指尖,指尖还留着一点湿润的感觉。傅斯恬想起来提醒:“时懿,你要不要先吹个头发,湿着头吹空调不好,容易头疼。” “嗯。”刚刚是太着急出来道歉了。 时懿站起身开灯,强光闪起的一瞬间,刚才有过的温情像梦一样被让人清醒的亮模糊了,星空黯然失色。傅斯恬微仰着头,怅然若失。 时懿瞥见,关星空仪的动作微顿,忽然问:“报道说,7月9号十九点十八分有超大月亮,到时候要一起去看吗?” 超大月亮?她听过还没有真的见过。傅斯恬点头。 时懿关上星空仪朝外走,随意道:“那天刚好周日,我们可以早点吃饭,去山顶公园看。” 傅斯恬从善如流,“好。” 直到洗澡,傅斯恬回想着今晚和时懿谈心的始末、时懿对自己有迹可循的温柔,依旧会心跳加速,止不住欢喜。 像个开心的傻子。 擦干身子的间隙里,她在满是水雾的镜子上画了好几个丑萌的笑脸。穿好衣服回卧室吹头发,她一手吹头发一手玩手机,陈熙竹发来消息关心她:“看了没有?战果怎么样呀?” 傅斯恬这才想起今晚本来的打算。 鼻尖萦绕着和时懿一样的洗发水香气,肩头被时懿依靠过的感觉仿佛还残存着。傅斯恬在吹风机的噪声回想刚刚她们那无限贴近的心跳声。 “没有看,临时发生了一点事。” 分不清是理智在思考,还是太害怕这些粉红泡泡被幻灭。她和陈熙竹说:“暑假实习还有好多天,我不想这么着急了。” “我想等再过段时间,再亲近一点,再多有把握一点了问。” 陈熙竹回:“也是,你说的也对。不然万一问了不是你想要的结果,继续住着你肯定会尴尬的。” “……”傅斯恬气笑了,这家伙就不能想点好的吗? 但是,其实她也不是没有存在这个考虑的。问了不一定会有希望,不问,就可以有很多的希望。 “那就先安心地享受这一段暧昧吧。”陈熙竹鼓励她。 这就算是暧昧吗?只是想着“暧昧”的两端连着的是自己和时懿,傅斯恬竟然也觉得开心了。 一切充满了不确定感,一切又充满了甜蜜感。 周五正常培训日,中午时懿和简鹿和还有其他的几个同学一起出去吃饭。因为要连续吃好多天,大家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要一家一家试过去,尝个遍。今天进的是一家小面馆,小面馆不大,装潢都有些陈旧了,但好在看起来还挺干净的。 正值饭点,面馆里客人刚走,还在收拾,时懿她们只好在外面等一会儿。一只橘色的小猫咪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也不怕人,就停在他们几步之外,好奇地张望着。 毛色黄白相间,很有光泽,脸圆乎乎的,十分可爱。 很眼熟的模样。 时懿唇角噙了点笑,下意识地打开手机摄像头,蹲下身子放大拍了两张。 简鹿和站在她的身后,不经意地目睹了时懿拍完照片、打开微信、把照片发送出去的全过程。 时懿转性了?什么时候也变成这种会随时随刻分享的人了? “你发给谁呀?”简鹿和忍不住问。 “斯恬。”时懿自然地回。她问傅斯恬“像不像那天在民宿你喂的那只猫?”,傅斯恬可能在忙,没有回应。 小面馆内的桌子收拾好了,前头的同学招呼大家,时懿锁了手机跟着进去了。 在座位上坐定,简鹿和她们点了饺子,时懿一个人点了面。 放置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时懿只看了一眼,唇角又有明显的弧度。 她解锁了手机回复消息,简鹿和瞅着她,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时懿最近这么爱笑的吗?太反常了吧。 她八卦:“斯恬回你了?” “嗯。”傅斯恬回了她一个笑的表情包,肯定说“真的好像哦,脸型和胡子那里特别像”。 简鹿和失望,她还以为时懿有情况了! “你和斯恬最近关系好好哦,我都要吃醋了。”简鹿和调侃。 时懿看着屏幕里傅斯恬问的“别人都吃饺子,你为什么不吃哦”,打字“因为外面的饺子一般都不好吃”,随口应:“你们不一样的。” 简鹿和追问:“哪里不一样?” 时懿被她问得一愣。哪里不一样?明明有很多可以回答的,可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傅斯恬在屏幕里回复她:“那你想吃吗?不然我们周末自己包饺子吃?” 时懿笑意加深,简鹿和奇怪:“你又在笑什么了?要想这么久嘛?” 时懿终于回她:“刚刚发现的,她会包饺子,你只会吃饺子。” 同桌一起吃的同学听到这个回答都乐了,“鹿和,快分她饺子,我觉得她是想吃你盘里的饺子了。” “她才不是呢,她就是嫌弃我了。”简鹿和笑了起来,大家插科打诨笑作一团,时懿也忘记了刚刚心头有过的奇怪感觉。 她同意了傅斯恬的建议:“好,那我们周日包吧,正好早点吃完去山顶公园看月亮。” 这么安排着,周日下午她们真的包起了饺子。 时懿想象中的包饺子就是简单地买个饺子皮,把绞碎的肉包进去就好了,但没想到傅斯恬做起来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 傅斯恬开始加各种东西搅拌肉的时候,时懿一边给她递东西一边惊奇,傅斯恬开始搅面粉的时候,时懿彻底茫然了。 “这是要做什么?” “做饺子皮呀。” “饺子皮不是买的吗?” “自己做的会更好吃。”傅斯恬颊边挂着小梨涡,把面糊倒在案板上揉搓。揉成面团后,她把面团放进盆子里醒了三十分钟,而后又取出来反复按压。 时懿帮不上忙,只在一旁围观着,不知不觉竟然出了神。傅斯恬四指屈着按压面团时,白白嫩嫩,总让她想到那只橘猫爪子上的白色小手套。 面粉沾在她的手背上,像极了橘猫爪子上蓬松的毛,很好摸的样子。 引得人很想摸一下。 时懿用自己的指尖沾了一点面粉,叫傅斯恬:“斯恬……” 傅斯恬本能地转头看她。 时懿便伸手在傅斯恬的鼻尖轻轻一点,划过她的鼻尖,擦过她的唇珠,像羽毛轻挠过心弦。拨动的力道几不可觉,心弦在真实地颤动,漾出悠长的余韵。傅斯恬看着时懿,忘记了眨眼,呼吸都放缓了。 时懿注视着她,乌眸中像藏着一汪澄澈的湖,有一瞬间,傅斯恬仿佛从中捕捉到了一丝灼热的情愫。 时懿却勾起了唇,返身出了厨房。 傅斯恬怔在原地,望着时懿离去的方向,无意识地抬手想摸自己的鼻尖。 “别动。”时懿清越的声音传来。傅斯恬顿住,迷茫的眼神对上时懿的镜头。 时懿指节按动快门,从单反后探出头,是一张含笑的清冷脸庞。 傅斯恬的视线对焦,咬着唇,情不自禁就有羞怯的笑意慢慢漾了出来。 “你干嘛?”她声音绵软。 时懿把相机递到她眼前,淡然道:“留一下证据,厨房里曾经跳进过一只小猫咪。” 傅斯恬这才发现时懿对她的鼻子做了什么。她抬头要嗔时懿,对上时懿依旧看似沉稳却已经不能够唬到自己的面容,轻笑出声。 她用手擦鼻子,柔声问:“时懿,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时懿拍了两张面团的照片,“什么?” “调皮捣蛋的小朋友,我妹妹五六岁的时候,最喜欢做这种事了。” 时懿觑她一眼,眼底泛着柔和的光,“那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她一定是忘了自己手上也都是面粉。 “什么?” 时懿但笑不语,在心里回答:小花猫。 “你不喜欢做这种事吗?”时懿顺口问。 傅斯恬说:“喜欢,可是我不敢。” “为什么?” 傅斯恬揉面团的动作顿了顿,仿佛还是在笑,“会被骂呀。”梨涡却淡了。 时懿唇角上扬的弧度也跟着落了下去。 她联想到那日在民宿无意间听到的傅斯恬妹妹给傅斯恬的不愉快,还有傅斯恬过分优秀的厨艺、过分隐忍的性格。眸色渐深。 气氛好像突然沉闷了下去。 傅斯恬连忙活跃了情绪,打趣道,“我有点想不到你小时候会因为什么事挨骂诶。” 时懿把单反放到桌子上,“我记事以后确实很少挨骂。” “不是我做得好,是我妈妈很少发火,她喜欢讲道理,也不管我听不听得懂。” 傅斯恬笑,这么看来,时懿的性格不像妈妈……好像也不像爸爸? “阿姨真是很温柔的妈妈啊。” 话音落下,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情绪又跌了下去。 原本,她也有的啊。 面团被揉长得超出了案板的长度,傅斯恬浑然不觉。 “斯恬。”时懿叫她。 傅斯恬回过神看她,时懿伸手托住了她的脸庞,用大拇指很轻柔地在她鼻尖和脸颊擦拭着。 她垂着眸,眼神专注地让傅斯恬心跳砰砰作乱。 “你也可以有。”时懿忽然说。 有什么?傅斯恬大脑因为发热变钝,还在寻找答案,时懿邀请她: “叫姥姥。” 第48章 姥姥?傅斯恬眼里写满问号。 时懿抬起另一只手把傅斯恬另一边脸颊也擦干净了,收回手,指尖染着些微的白。 “别叫阿姨。”她走到洗碗盆旁洗手。 傅斯恬盯着她的背影,用干净的手腕触碰自己的脸颊,心湖上有涟漪一圈又一圈荡漾开来。刚刚因为想起妈妈生出的低落散去,她弯着笑眼,轻轻地嗔:“你也占我便宜。” 时懿转回身,挑眉道:“也?” “你承认你之前是在占我便宜了?” 毫无防备的一记回马枪,傅斯恬与她含着笑的眼眸对视一眼,投降了,发出两声笑气音,低下头切手中的长条形面团,“那我给我调皮的小朋友一点玩具吧。” 时懿跟着莞尔,放下了心。“你还挺会趁势而上的。” “那你要顺势下吗?”傅斯恬把面团切成小剂子,抓了一个递给时懿。 时懿奇怪:“怎么了?” 傅斯恬唇角翘得高高,理所当然道:“给你玩。” 时懿抬眸觑她,表情里是明晃晃的困惑和嫌弃,傅斯恬装作若无其事地与她对视,其实耳朵已经开始发烫了。这个玩笑会不会开得太亲昵了些? 好在傅斯恬就要坚持不下去了,时懿伸手抓走了小剂子。“我想学怎么擀饺子皮。”她说得一本正经。 傅斯恬语气轻松:“那我教你。” 她在案板上撒上面粉,拿了一个小剂子按扁,示范给时懿看,一边擀一边给时懿做讲解。没两下一个中间厚两边包的圆形饺子皮就在傅斯恬的擀面杖下出现了。 时懿觉得是很简单的事,看了一遍就决定上手。 结果她再一次发现,她在下厨房这件事上真的一点天分都没有。她完全没办法像傅斯恬那样双手协调地一手转面剂子一手转擀面杖,刚开始擀两下,饺子皮就被她扯破了。 傅斯恬忍俊不禁,时懿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傅斯恬连忙抿唇忍笑,时懿自己却又忍不住地嗤笑出声。 “你擀吧。”她放下擀面杖让开位置,还顺手揪了个小剂子出去,“你不要再试试嘛。”傅斯恬连忙哄。 “不试了。”她看起来不是不开心的模样,“面团直接煮会熟吗?” “会。” “那我捏个兔子给你吃。” 傅斯恬愣了愣,笑了起来,“好。” 她猜时懿一定忘记了,单纯的面团煮熟了无馅无味,肯定不好吃。可她看着时懿揉捏着面团,惯来沉稳的面容上是难得的孩子气模样,恍惚却觉得自己已经吃到了这个面团。 是甜的。 她悄悄去洗了个手,拿起自己的手机抓拍时懿。 时懿察觉到了,唇角弧度加深,头也不抬地说,“一张一百块。” 傅斯恬连按好几下快门,一副很弱气的语气,“我可以拿饺子抵吗?” 时懿侧目看她。 傅斯恬用干净的那只手推了三张饺子皮到时懿面前:“一张也一百块。” 她笑眼晶亮亮的,衬得整张小脸越发灵动可爱,时懿心一动,后知后觉发现,她真的很喜欢傅斯恬笑的样子。 又或者说,很喜欢傅斯恬的长相? 最近总会有冲动想要戳一戳,甚至是揉一揉。 刚好戳中自己审美的点?这么想着,她潜意识里松了一口气,又揪了一个面剂子,饶有兴致地捏着。 说笑闲聊间,时间过得很快,一个下午在一个又一个饺子的诞生中过去了。时懿鲜少花费这样长的时间在厨房琐事上,印象中都是很无聊的,没想到这次居然会觉得挺有趣的。 以至于傅斯恬邀请她“下次我们还可以自己做包子”时,她一点拒绝的想法都没有,甚至好像还有一点期待。 傅斯恬把饺子分成两份煮,一部分有汤,一部分没汤蘸酱吃。不管有汤没汤,饺子都煮得刚刚好,皮薄肉多,肉鲜汁浓,咬一口吞下,唇齿留香。时懿对吃一向都很有节制,但又一次为傅斯恬的手艺破戒了。 忍不住多吃了几颗,甚至有点撑了,不动声色地缓了好一会儿才舒服点。 天色微暗,两人一起出门去山顶公园看超大月亮。 时懿开车带傅斯恬过去的,到的时候,停车场里停满了车,时懿兜了好大一圈才在角落里找到位置。 “看来今晚很多人特意来看月亮。” 傅斯恬好奇:“是平时没这么多车吗?” “嗯。” 果不其然,出了停车场往公园门口走去,遥遥地就能感受到今夜分外热闹的气氛——连门口摆地摊的人都变多了。 入口处的左边是一个公共厕所,傅斯恬担心自己刚刚喝过水,进公园后万一上厕所不方便会很尴尬,于是决定先去一趟。 时懿站入口处等她。 入口处的前方是一个高于路面,用大理石铺成的小广场,上面繁密地摆着几个小摊,小摊前站着稀稀拉拉的人群,或是在买水,或是在买糖葫芦,还有是在打量小摊上的物品。 时懿想起来忘记带水了,便过去买了两瓶水。 还在扫码付款,旁边来了一对看起来像夫妻的男女,带着两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来买水,买水期间,一个小女孩看上了摊位上挂着的一个装饰发箍。 发箍上嵌着两只鹿角,鹿角发着光,blingbling的,对小孩子仿佛有巨大的吸引力。小女孩想要,男人问了价格不想买,小女孩便揪着男人的衣摆大哭出声,引得周围人都注意了过来。 时懿付完钱走开了些,但还是能听见他们的声音飘进自己的耳朵。 “孩子想要就给她买,不值什么钱的。”女人买了发箍送给那个小女孩,小女孩止住哭,说了声“谢谢阿姨。” 男人不好意思,看着另一个一直安安静静地在女人身边站着的小女孩表示:“那我给姗姗也买一个吧?” 女人连忙推辞,“不用不用,姗姗一向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她问小女孩,“姗姗你不想要吧?” 姗姗点了点头。 男人叹气,“还是你女儿懂事。” 两个大人牵着两个女孩走开。时懿准备收回目光,那个表示着”不想要“的小女孩却又回过了头看了一眼小摊。 夜幕已经降下来了,时懿看不清小女孩的表情。可她知道,小女孩看的是小摊上的那个小皇冠发箍。 从刚刚开始,小女孩渴望的眼神就一直流连在那上面。可她好像不敢说。 时懿想到了什么,心情蓦地变差了。 傅斯恬出来的时候,时懿依旧站在她进去时站的位置上等她。傅斯恬小跑过去,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是不是进去了好久,里面排着队,一个人对着一个位置等,没想到我前面一个进去了好久都不出来。”越说越小声。 时懿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是挺久的。” 傅斯恬下意识地想再次道歉,时懿又说,“所以我等得无聊了,买了这个。” 说着,她把一直背在后面的右手伸了出来,一个闪着光亮的发箍出现在了黑夜之中。“送给你。” 发箍上晃着两只亮亮的小兔子,说不上有多别致,可在那一刹那,傅斯恬却觉得整颗心都被它点亮了。 “为什么会想给我买这个?”她语气里有藏不住的欢喜,软软的。 时懿淡淡笑,“挺可爱的,觉得你会喜欢。” “不喜欢吗?”她反问。 傅斯恬咬唇,“喜欢。”顿了顿,她回忆说,“小时候特别喜欢,小学门口的小卖部有卖,我每次路过都要看几眼。” 小朋友里流行的玩具总是一阵一阵的,有一阵流行的就是这个。但不管流行的是什么,她从来不敢向傅建涛和王梅芬表示,就算傅斯愉拥有了,她也从不敢越界去碰。 时懿的眼眸柔了又柔,“那我给你戴上?” 傅斯恬心旌摇曳,很想点头,可又害羞,“会不会……很奇怪呀。”戴上去绝对会有点引人注目吧。 “不奇怪,有人在这里卖就说明它适合在这里戴。” “况且,”时懿鼓励她,“别人怎么想不重要,你自己想不想才是最重要的。” “你想不想?” 时懿声音里仿佛有醉人的温柔,傅斯恬终是沉醉,红着耳根,轻轻地点下了头。 潋滟的笑意自时懿的眼底漾开。时懿抬手,把发箍端正地放置在傅斯恬的头顶上,“刚刚好。” 傅斯恬习惯性地想再问“奇怪吗?”,触及时懿的眼眸,她喉咙动了一下,改口问:“好看吗?” 时懿点头,“好看。” 傅斯恬梨涡深深,耳根越发红了。 “走吧。”时懿带着她往公园里走。 公园的坡道上远远近近都有人影在晃动,傅斯恬能感觉到不时会有打量的眼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可时懿一直很平常地与她并肩走着,偶尔交谈。 傅斯恬受她影响,一开始还有些羞耻,可受过几次打量,走过几个弯道后,她慢慢地就不再介意那些眼光了。 路在脚下一点点延伸,视野随着海拔的高度一点点开阔,走到山顶的栈道,两人找了向风的位置等待赏月的最佳时刻。 背后有路过的人隐约在说她“那个发箍好可爱啊,我也想买一个。” “买了你也不敢戴吧?” “哈哈哈哈,那倒也是。那个女孩子肯定是很有童心也很外向的人。我不行。” 傅斯恬发出了一声很轻的笑音。 时懿察觉到了她的快乐,抬着单反拍月亮,状若不经心地说,“你看,有人奇怪,就会有人欣赏。” “所以不用太在意别人的想法,做自己就好了。” 傅斯恬很乖巧地“嗯”了一声。 十八分最佳时刻到了,她们仰起头望向同一轮明月。明月如银盘,是傅斯恬从未见过的明亮,单反镜头下,梦幻得傅斯恬怀疑,下一刻,嫦娥与玉兔的美丽影子从中出现也毫不违和。 像是她人生中见识到的第二个奇迹。 清风徐徐,吹去了一切燥意,抬头是朗朗的明月,低头是万家的灯火,身旁是温柔相待的心上人,傅斯恬心思渐明,有一种彻底放开了的轻松感,从未有过的惬意。 车流蜿蜒成一条亮着的线条,与星星点点的一盏盏灯共同点缀在这黑暗的天地之间,散发着让人向往的味道。 是一个个有故事的人,是一条条回家的路,是一个个可以回去的家。 “时懿,你猜哪一片灯海,是你家的方向?” 时懿从远方收回视线,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 她的镜头对着傅斯恬柔美的侧脸,很自然地问:“不是这个方向吗?” 第49章 像是意外炸在耳边的烟花,点燃了傅斯恬眼里的火光。她难以置信地扭头看时懿。 时懿的面容隐在昏黄的光线里 ,是很迷人的朦胧。傅斯恬恍惚都觉得要从她微扬的唇角和柔和的双眸里发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了,时懿却自若地把单反放下给她看:“光线会太暗吗?” “不会。”傅斯恬干巴巴的,心不在焉。 “你要试试摆个吃月亮的姿势吗?”时懿提议。 傅斯恬确定时懿刚刚只是随口一答了。她眼眸微暗,随即又很快安慰自己,至少说明时懿那天有把话听进去了,不仅仅只记住了那句略显滑稽的“我可以当你的爸爸妈妈”。 她应了声“好”,低下头准备和时懿一起浏览刚刚拍下的照片。猝不及防,时懿“嘶”了一声。 傅斯恬连忙抬头,时懿捂着脸,乌眸里闪烁着笑,“你戳到我了。” 傅斯恬莫名其妙,时懿抬起手捂脸的手,在空气中指了指她的头,傅斯恬顺着摸上去,摸到了发箍上硬硬的小兔子,反应过来,情不自禁也笑了起来。“对不起,我忘了。你脸还好吗?” 她凑近了打量时懿的脸颊,白皙的小脸在在时懿的眼下晃动。时懿心血来潮,低头用额头撞了一下傅斯恬的额头。 傅斯恬毫无防备,“呜”了一声,捂着额头,直愣愣地盯着她。 时懿居然做这么幼稚的事情!她怎么这么可爱! 时懿却觉得她的反应可爱,被她取悦到了,笑意加深,“扯平了。” 夜风拂动时懿的发,传来若有若无的香,傅斯恬望着时懿难得外露的好心情,心又渐渐地满了。 其实能够一起度过此时此刻,拥有过此时此刻,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了。 她抿着笑,软声嗔怪,“你好记仇噢。” 时懿不满挑眉,傅斯恬又连忙做出乖巧的模样,时懿再次被她取悦到了,终是伸手拨了拨她被风吹乱的刘海。 * 超大月亮过后的第二天,傅斯恬开始实习工作。 实习的公司是一家正在筹备上市的民营企业,由于太缺人手,所以才紧急招聘了两个短期实习生打杂跑腿。 傅斯恬进去的第一天就开始加班。虽然她们实习生能做的工作有限,下班前就已经没有事可以做了,但到点了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纹丝不动,她们就也都不好意思说我先走了。傅斯恬只得和时懿报备自己不能回去准备晚餐了。 时懿回她:“没关系,我在外面吃就好了。” 又问:“公司让你们加班?” 傅斯恬老实答:“也没有。但是他们都不走,我也不好意思……” 时懿对话框上的“正在输入”动了好一会儿,傅斯恬才看到她发来的短短两个字:“你啊。” 仿佛都能想象得到时懿是用怎样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傅斯恬梨涡漾了起来。和她挤同一个工位的另一个女实习生看见了,探头过来小声打趣:“和男朋友聊天吗?笑这么甜。” 傅斯恬连忙解释:“没有啦。” “没有什么?没有聊天,还是没有男朋友?”负责带她们的男同事忽然出现,给她们捎来两杯奶茶和两份蛋挞。 男同事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戴着眼镜,看着还算斯文。很像傅斯恬高中的教导主任。 傅斯恬有种上课偷玩手机被逮到的犯错感,脸红了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扣你工资啦。”男同事似笑非笑。 傅斯恬小声解释:“我只是和朋友报备一下要晚回去点。” 男同事笑了起来,“别这么紧张,我开玩笑的,毕竟是下班时间了。”他把奶茶放到她们的桌子上,“经理请大家的。” “我们最近要陪着事务所那边的人对账,都要加班到很晚。以后下班了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可以先走。” 傅斯恬和女实习生都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是庆幸不用加班,二是高兴这个临时的师父好像还挺友好的。 但没想到,傅斯恬的气刚松没两天,她开始后悔话说得太早了。 那个男同事渐渐变得过分“友好”了。 进公司的第一天他就问傅斯恬要微|信,说是方便工作事务上的联系,傅斯恬没多想就给了。起初确实只是会在有事交代时找她,慢慢的,下班时间也有了要和她闲聊的趋势,连续好几天晚上都主动找她说些有的没的。一会儿是抱怨老婆、后悔太早结婚,一会儿是给她发自己大学时的照片、一会儿还有意无意地透露老板和他是亲戚,其实他家庭背景很好之类的。 傅斯恬反应过来他的暗示,又恶心又生气,不堪其扰。 晚上睡前聊天,她忍不住和陈熙竹吐槽了几句。 “太奇葩了吧。”陈熙竹义愤填膺,“你要不然不做了吧?把他拉黑了事。反正给的工资也不高啊。” 傅斯恬选择这个实习不是为了工资,只是想提早体验一下和专业相关的工作。她不是没想过提早结束,可心底里却舍不得时懿。 不实习了,她就没有理由再继续住在时懿家里了。 她坚持:“算了,再忍一周就好了。” 陈熙竹只好提醒她:“那你小心一点,在公司里尽量不要和他单独共处。” “嗯。”傅斯恬说:“昨天下班等公交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没加班,突然停车在我前面说要送我回去,我坚持不上车,他就有点变脸了,我只好装作公交车到了,随便上了一辆刚停下的公交车,结果转车的时候,等了二十多分钟才挤上要坐的那班车。” “哈哈哈哈哈,你这也太惨了吧。”陈熙竹又同情又好笑。 傅斯恬叹气。 陈熙竹问:“他明天要是还来,你怎么办?” “不会……吧?昨天都好僵了,他还装做没看懂就太不要脸了。” 陈熙竹表示:“他现在做的事还不够不要脸吗?” 傅斯恬无言以对。 “时懿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 “干嘛不和她说?”陈熙竹奇怪。 傅斯恬咬唇,闷闷地说:“说不出口,感觉好奇怪。” 和自己的心上人说,有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好像想培养自己做他的情妇,因为觉得她看起来很穷很好勾引的样子? 太难堪了。 况且,她还怕时懿生气。 她怕时懿以为她不辞职只是因为胆小怕事。 可陈熙竹却不知道她心里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她以为傅斯恬说“说不出口”就只是真的不好意思说出口,又或者是怕给时懿添麻烦。 琢磨了一晚上,第二天午休时间,陈熙竹发了一条仅时懿可见的朋友圈。 她只附了一张没头没尾的截图,是她提醒傅斯恬小心点,别和他单独呆着,傅斯恬回她心酸转车经历的两句话。配的文字是:“有些辣鸡为什么不在垃圾桶里好好呆着,非要出来恶心人,气死我了。” 发完一整个中午时懿都没反应,也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看到了当没看到。 下午两点多,陈熙竹开始后悔,琢磨着要怎么向傅斯恬自首了。 时懿弹窗消息突然跳了出来,陈熙竹整个人差点要跟着跳起来了。 “朋友圈第一条删掉。”时懿开口就是冷冰冰的命令。 陈熙竹愣了愣,“?” “没打码。”时懿回。 陈熙竹反应过来,喜上眉梢,马上装出一副刚刚才发现的样子:“啊,我忘记了,我马上去。”她就是故意的,打码了时懿还怎么看出是傅斯恬。 这么紧张斯恬!妥妥有戏好吗?! 她删了朋友圈,期待着时懿再问她点什么,她都帮傅斯恬想好了怎么概述这件事,怎么帮傅斯恬在时懿的回话中探口风。 结果万万没想到,时懿扔下这两句话后居然没有下文了。 陈熙竹:“……” 时懿的行事作风和正常人也太不一样了吧。她想再主动和时懿谈起这件事,可看着时懿上面那两句冷冰冰的话又退缩了。等下别没帮到傅斯恬,还给时懿留下一个“大嘴巴,乱传朋友隐私”的印象吧? 时懿不问她,也许是直接去问斯恬了? 陈熙竹连忙转头和傅斯恬认罪去了。 她把朋友圈和时懿的话截图给傅斯恬,发了好几个“负荆请罪”的表情包,可怜兮兮的,“恬恬,我干坏事了。” “对不起,我本来是想帮你试探一下时懿态度的,没想到她完全不按套路走。” 打着打着,她突然后知后觉反应道:“时懿该不会是生气了吧?生气你没和她说这件事?” “完了,恬恬,我太对不起你了,呜呜呜呜。” 傅斯恬和往常一样忙到四点多才轻松点。随手点开手机,这几条消息映入眼帘,傅斯恬脑袋懵了几秒,又无奈又好笑。 “没关系,我晚上和她解释一下就好了。”她简单地安慰了陈熙竹一句。 锁上屏幕,准备继续整理手上的凭证,心思却完全集中不了了。她其实根本没有那么淡定,陈熙竹传来的不安,在她心里十倍百倍地扩散开来了。 怕时懿问起来了自己没办法好好解释,更怕时懿不问是真的生气了。 还在心神不宁中,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时懿的短信进来了。 时懿问她:“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第50章 傅斯恬凝视着这短短的八个字,不安渐渐散去,梨涡绽放开来。 是被喜欢的人珍视着的甜蜜感啊。 时懿一定是因为看了截图特意过来的。可她最近明明也很忙,偶尔到家时间比她还晚的。她可不可以认为,她在时懿心里是有重要分量的? “应该六点可以走。”怕时懿时间紧开车着急,她特意说晚了半个小时。 时懿回她一个简单的:“嗯。” 傅斯恬眼波潋滟,试探:“你今天下班比较早吗?” 时懿又是一个:“嗯。” “特意绕过来会不会太麻烦了?”她继续求证。 时懿答:“不麻烦。” 傅斯恬咬唇轻笑,眼底是泛滥的柔情。时懿是真的不高兴了。 相处久了以后她发现,时懿只有在不熟和不高兴的时候,才会在每句话的最后都加上严谨的“。”可莫名的,此时此刻她对时懿真的生气了的事实竟没有了最开始的慌张,更多的是心软。 甚至还有隐秘的欢喜。 五点半,一起来实习的女生先走了。五点五十分,傅斯恬收到时懿发来的短信:”我到了,在你公司门口对面,你忙完了直接过来就好。” 她连忙收拾了东西下楼,等电梯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几个一直跟着审计组加班的同事,看样子他们是准备一起出去吃饭。那个男同事也在其中,看见傅斯恬很自然地问:“小傅你今天这么晚下班呀?” 傅斯恬回:“今天朋友来接我,所以多等了一会儿。” 男同事似笑非笑地看她,没说话了。 上了电梯,傅斯恬站到了离男同事最远的一角。一出公司的门,远远的她就看见了停在对面马路边的白色奥迪,眉眼一弯,她转过身和同事们打了个招呼,迫不及待地先她们一步小跑过了马路。 转身站到车旁时,隔着半条马路,傅斯恬注意到那个男同事一直盯着她。 傅斯恬蹙眉与他对视两秒,拉开车门,安心地坐进了车里。 时懿侧着头也在看车窗外,薄唇紧抿,侧脸线条是显而易见的冷淡。 傅斯恬犹豫着要怎么开口,时懿看也不看她地吐出三个字:“安全带。” 傅斯恬连忙系上,时懿一语不发地启动了车子。 太阳还未完全落下,余温依旧烘烤着大地,傅斯恬小跑出了汗,坐进了车里,居然被冷得打了个颤。看显示屏,是最合适的温度。 只能是心理作用了。傅斯恬不时地偷看时懿的冷脸,忐忑又渐渐占据了心扉。真的见到了和想象中还是不一样的。 “时懿……熙竹和我说下午的事了。”她温吞坦白。 时懿不冷不热地“嗯”。 傅斯恬咬唇,轻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时懿打着方向盘掉头,沉默得傅斯恬以为她是不准备理自己了,空气中又响起了一声“嗯。” 傅斯恬心里紧绷着的弦松了些。时懿每次生气了都会变得异常冷淡,但只要她还愿意说话,就说明她有在给你解释的机会。 她语气很柔地问时懿:“你是不是生气我没有告诉你?” 是,但又不全是。 时懿也说不清自己气的到底是什么。是气傅斯恬没有保护好自己,还是气她对自己不够信任,明明住在一起,却宁愿和陈熙竹说,对自己却只字不提。又或者是生自己的气,明明人家都不想告诉她,她还上赶着去献殷勤。 明明她不是喜欢这样多管闲事的人。 最生气的是,她还硬不下心肠完全冷着傅斯恬。 “不是。”她冷淡地回。 傅斯恬彷徨。 时懿又说,“我也不想告诉你。” 猝不及防,傅斯恬心忽然被这语气戳中,软得不行。 “时懿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她解释,“我……怕你嫌弃我。”她头垂得低低的,像是很羞愧的样子。 “怕你觉得我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更怕你觉得我是老毛病又犯了,不会说‘不’,不会拒绝人才惹来这样的麻烦。” “这是小事吗?”时懿声音又冷了几个度。“所以是我的错?” “不是,是我的错。”傅斯恬认错态度很积极,小心翼翼地去揪时懿的裙摆。“时懿……” 时懿蹙眉不说话,但也没让她放手。 傅斯恬有话想说,但实在脸红到说不出口。她在手机上打字,稍微调大了些,鼓起勇气用揪着时懿裙摆的指尖戳戳时懿。 时懿被她戳了两下,又气又痒又好笑,侧头冷觑她。 傅斯恬颤着睫毛,把手机放到了中控台的支架上。 屏幕上显着几行字,“时懿,我是太在意你对我的看法了。因为,我太珍惜你了。” 像是突如其来吹进心里的一阵柔风,吹散了时懿心头所有的躁意。时懿肃着脸,收回眼,两秒后才表示了一句:“强词夺理。” 语气却是明显的软化了。 傅斯恬耳根红欲滴血,垂着眸不好意思说话了,但揪着时懿裙摆的手依旧没放。 时懿余光打量着她,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斯恬。”她缓了声线叫傅斯恬。 傅斯恬注视着她。 “我不会那样想的。不要把我想成那种人。” 傅斯恬双唇翕动,“对不起……” 时懿表情也柔和了下来,“他还骚扰你吗?” “偶尔微信上还会,但我现在只有在他说事情的时候才回复他。”她把来龙去脉和时懿说了一遍。 时懿沉着眸问:“你想做完剩下的一周对吗?” 傅斯恬犹豫着点头。 时懿便问:“你介意给我他的微|信号吗?” 傅斯恬表示:“不介意。”顿了顿,又好奇:“我能不能问问你想做……什么?” “提醒一下他。”时懿补充:“可能要冒充一下你男朋友。” “嗯?”傅斯恬瞪大了眼睛。 “不可以吗?”时懿是很认真商量的语气。 傅斯恬垂下了头,藏着羞和喜轻轻地应:“可以。” 时懿故意问,“这次不怕我做什么出格的事?” 傅斯恬笑荡漾了开,声音软软的:“我相信你有分寸的。” 时懿从鼻腔里发出了哼笑声。 毕竟傅斯恬还在他手底下。她也只是打算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那个男人,让他知道傅斯恬是有人护着的。 “以后我接你下班。”时懿轻描淡写。 傅斯恬唇角要翘到耳后了,勉强找回理智推辞:“太麻烦了,没关系的,只要我不理他,他也没办法的。” “可我不放心。” 像一粒石子投入湖中,轻轻的一句话彻底搅乱了傅斯恬的心湖。傅斯恬眼波似水,盯着时懿挪不开眼,整个人热了起来。 时懿察觉到了,扭头要看她,傅斯恬惊醒过来,飞快地摆正了头,不敢与时懿对视。 “时懿,”她咬着唇,还是无法克制地把心底的声音泄漏了出来,“你真好……” 很多人开玩笑都对她说过这句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傅斯恬说这句话让她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时懿确定那不是难受,应该是愉悦,但又比愉悦多了些什么。 她眼神不自知地发柔,淡淡一笑,算是回应了。 车子驶入隧道,明灭的光线透过玻璃笼罩在两人之间,车内静谧无声。傅斯恬握着手腕,试图平复心跳,却惊觉好像连手腕也被安上了一颗心脏,急促乱跳着。 昏暗滋生了她的贪婪,她忍不住再次启唇,“好到我有时候,想不到你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间隔了一小段时间才继续的话题,时懿微讶。 “我也想不到。”她随口答。 “你……从来没有想象过吗?”傅斯恬小心地打探。 时懿不喜欢与人谈论这类很私人的话题,但傅斯恬总有一种很神奇的魅力,让她生不出反感,“也不是。只不过,我更相信感觉。” “只要感觉对了就好?”这句话可遐想的空间实在太大了。 “嗯。”时懿不经意地看傅斯恬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热的,傅斯恬脸颊泛着绯红,水亮的眸里倒影着细碎的光,像波动的湖水一样温柔。 心跳声似乎变得有存在感了。 时懿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其实像傅斯恬这样的,她就挺喜欢的。 隧道尽了,刺目的光骤然亮起,时懿转回眼看路,下意识地在心底补充,“如果我是男生的话。” “本来像傅斯恬这样好性格的女生,就没有人会不喜欢吧。” 她安心了下来。 傅斯恬的心跳却越发失了节奏。她甚至有一瞬间觉得,时懿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暗示。 可又太像是错觉了。此时此刻,明亮的霞光下,时懿的侧脸又是一如往常的清冷,找不到方才给过的灼热的一点点痕迹了。 傅斯恬欲言又止。太害怕粉红泡泡真的只是泡泡,一戳就破。所以宁愿不进不退地维持现状。 也许,她可以等到时懿给她更多的暗示? 她努力按捺了下来。 * 不知道是不是时懿的提醒起了效果,之后那个男同事真的安分了下来,除了公事不再找她说任何废话了,傅斯恬如释重负。 实习的最后一天是周五,刚好是简鹿和的生日。简鹿和提前发了邀请,让她和时懿一起去庆生。 庆生活动下午就开始,傅斯恬要去只能赶晚场,而且由于大学朋友几乎都回家了,简鹿和叫的多数都是高中同学,傅斯恬也怕自己格格不入,所以打算把礼物交给时懿一起带去就好。 但简鹿和特意打视频通话来卖萌,“你一定要来呀,大家都很期待见你呢。”她又是捂脸又是托下巴。 傅斯恬疑惑,简鹿和打趣:“时懿出了名的慢热,高中的前半段大家都觉得她是高岭之花,都不太敢亲近她的。后来快高三了才慢慢熟起来的。所以大家都很好奇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够这么迅速地融化了时高岭这朵冰花。” 傅斯恬脸热,她正和时懿玩switch,时懿就坐在她旁边一起听的。 时懿侧过了身子,面无表情地入镜,在简鹿和结巴“啊,你……你怎么也在?”时懿干脆地把视频挂断了。 傅斯恬憋了两秒,忍俊不禁。 时懿盯着手柄,若无其事地说:“一起去吧,我等你下班。” 所有的顾虑都不敌时懿的期待。 “好。”傅斯恬投降。 第51章 周五下午五点钟,傅斯恬和同事们道了个别,圆满结束了这一次暑期的实习生活。 简鹿和庆生的晚场是在ktv,时懿带着她先在外面吃了晚饭,而后才不紧不慢地去了ktv。 抵达包厢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情况,时懿一推开门,傅斯恬就听见室内传来了一段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尖细男声,“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随着歌声响起的是一阵狂笑。 傅斯恬被带弯了唇角,“他们在唱儿歌吗?” 时懿直觉不妙,后退了一步,准备合上房门。 简鹿和熟悉的嗓音却快一步响了起来:“时懿!你别跑!我看到你了!” 时懿顿在原地。 室内又是一阵嬉笑声,一个幸灾乐祸的女生迅速地拉大了房门,让时懿和傅斯恬暴露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 傅斯恬无措地看时懿,时懿露出无奈,示意傅斯恬一起进去吧。 “时懿你可算来了,我们等你等得花都要谢了。” “就是就是,得罚是不是?!”大家起哄。 室内开着迷幻的彩灯,或站或坐着七八个男男女女。傅斯恬一眼扫过去,只先认出点歌台旁站着的简鹿和。屏幕前站着一个一米八多的男生,拿着话筒,傅斯恬怀疑刚刚的“小燕子”就是出自他之口的。 果然,简鹿和催促:“向前,歌声别停啊。” 男生本音挺磁性的,委屈说:“鹿鹿,来美女了好吗?我得留点第一印象啊。”他望着傅斯恬和时懿的方向,露出一个阳光的笑脸,对着话筒说道:“同学你好,我叫向前,你叫斯恬对吗?我们名字还挺押韵的呢。” “我靠,无耻,向前你这就上了。”有另一个男声骂道。 傅斯恬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应。时懿眸色微沉,抓着傅斯恬的手腕恬往中间空着的沙发上走,漫不经心地说:“向前,要脸。也挺押韵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猝不及防,满室哄笑。 傅斯恬也忍俊不禁。 时懿把礼物送给简鹿和,傅斯恬跟着送出了礼物和祝福,旁边的人对傅斯恬很好奇的样子,时懿便一一地把傅斯恬介绍给他们。 傅斯恬粗略地认了一圈人。在唱歌的男生叫向前,点歌台旁坐着的女生叫刘婷,中间沙发上一起坐着的女生叫汪琳和田园,两边沙发上坐着的两男两女分别叫饶辉、邓亦然、钟衡和叶舒婷,除了刘婷和田园,其他的都是简鹿和与时懿的高中同学。 傅斯恬认真地回忆着,发现好几个都有点印象的。有种大型网友线下见面会的新奇感。 向前和简鹿和在屏幕前呼唤时懿唱儿歌,大家附和着,说每人一首,大家都唱过了,时懿无意扫大家的兴,勉为其难地上去了。 她面无表情地坐在高脚椅上,侧脸端庄严肃地像是要发表国旗下的讲话,结果前奏结束,她张口却是“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 一瞬间,大家都笑疯了,傅斯恬唇角也要咧到耳后了。 虽然时懿唱得一本正经的,听起来并不可爱,但是时懿在唱儿歌这件事就已经足够可爱了。反差萌太让人兴奋了,甚至有人偷偷录屏了。 时懿自认为不是放不开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余光扫到傅斯恬一直笑眼弯弯地注视着自己,一首歌的时候忽然变得格外漫长。 心底流淌着一种很陌生的情绪。 还在努力辨别着这份心情,台下响起惊呼声。 时懿转回身,发现傅斯恬被简鹿和她们包围在中间了。 时懿蹙眉,切了歌走回沙发边,听见钟衡在震惊:“那你是不是都认识我们啊?!” 傅斯恬腼腆点头,身边又是一阵惊叹声。“天呐,太神奇了吧。” 时懿拍简鹿和肩膀,示意她把傅斯恬旁边的座位让出来。 简鹿和没领会到,只是满脸惊喜地问:“时懿,你知不知道斯恬是哪所高中的?” 时懿打量傅斯恬,确定她只是在害羞,没有适应,放下心来。 她摇头,“怎么了?” “她是新城高中的!你记不记得新城高中?” 时懿稍一思索,明显想起了什么,向傅斯恬确认:“你是新城高中的?” 傅斯恬脸有点红,很轻地“嗯”了一声。刚刚钟衡问她是柠城哪个高中的,她下意识就回答了,没想到被旁边的叶舒婷听到了,好记性地记得这所高中曾经和她们申城一中联合办过一个新型的教学试点——网络直播班。 网络直播班是依托现代信息技术,通过多媒体直播和投影,实现两校同步上课,使得教育资源相对薄弱地区的学生也能接受到更优秀的课堂教育。 傅斯恬当时进的的新城高一一班,就是第一届两校对点直播教学的实验班,对点的班级,正是时懿她们班。 时懿眼底闪过惊讶,还想说什么,简鹿和口快复述:“她是我们那个对点班级的。而且很神奇,高二分班后,她的班级还是对点着我们班级的。我们隔着屏幕,当了三年的高中同学呢。” 所有人兴奋了起来,围着傅斯恬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那你有在投影上见过我吗?”向前第一个开问。 傅斯恬坦白说:“我没有印象了。” “我呢我呢?”钟衡接上。 “你语文很好,每次小测都是一百分,语文老师给你发了好多小奖品。” “哈哈哈哈哈,没错!”钟衡得意。 叶舒婷也跟着来找存在感:“那你有在投影上见到过我吗?” “有。有一次上数学课,你好像睡着做梦了,以为下课铃响了,突然站了起来,吓到了全班人。数学老师让你在过道上站了下半节课醒神。” 叶舒婷捂脸,“我就不该问,后来家长会数学老师还和我妈告状了这件事。” “哈哈哈哈哈哈。” 昏暗中,青年人的笑声此起彼伏。 傅斯恬合群地笑着,其实心不在焉了。 时懿呢?时懿怎么都不说话了。 她被简鹿和挡着,没办法直接看到时懿的表情。借着话题的间歇,她假装去拿茶几上的零食,探出了身子,越过简鹿和去看时懿。时懿低头看着手机,神色淡然,并没有在意自己。 傅斯恬生出了失落。 她收回身子,又陪着身边人聊了两句,借口去洗手间,结束这一场没有尽了的对话。 推拉门合上,隔绝了室内的欢声笑语,走道上是一片稍显沉静的明亮。傅斯恬的兴致也跟着沉了下来。 她抬头寻找指示洗手间方向的标识,身后忽然传来推拉门被拉开又被合上的沉闷声。 傅斯恬心蓦地一跳,下意识地侧转了身子。 “迷路了?”时懿朝着她不疾不徐地走来,长身玉立,眉目如画。 傅斯恬咬唇,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笑意不由地溢满了梨涡。 “那你要给我带路吗?” 时懿勾唇,没应她,但走到了她的前边。 傅斯恬抿着笑跟上,两人并肩走着。 走道上除了偶尔飘来的歌声,只有她们的脚步声在安静地回荡着。傅斯恬忍不住开口,“时懿,你……都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时懿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那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傅斯恬双唇嗫嚅,欲言又止。 有。好多好多。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时懿提醒她:“到了,进去吧。” 傅斯恬回过神,定睛看,洗手间已经到了。 “你不去吗?” 时懿“嗯”一声,“我在这等你。” 傅斯恬愣了愣,心彻底飘了起来,欢喜怎么都压不住了。 时懿真的是特地出来陪她的啊。 她走进洗手间,没有喝酒,脑袋却已经热了起来,晕乎乎、乱糟糟的。 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可以试一下了? 明晚就回家了,今晚就是最后一晚了。 水流哗啦啦地冲在手上,傅斯恬看着镜子里自己泛红的笑脸,轻轻咬唇,笑意加深。 这些笑,都是时懿带给她的啊。 她关上水龙头,手压在胸口,阖眸静息两秒,在心里下了决心。 出去后,时懿果然还站在门口等着她。 两人往回走,傅斯恬轻声地唤:“时懿……” “嗯?” “我……等会儿,唱首歌给你听好吗?”她声音不稳。 时懿没有发现,饶有兴致道:“好。” 傅斯恬攥着衣摆,指尖都在发抖。她想,她唱这首歌,但凡时懿有一点点暧昧的回应,她就鼓起勇气,把从前的相识,高中的意外再遇,大学的蓄意重逢,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如果时懿再有多一点点的回应,她就再多告诉她一点点。告诉她,她是怎样地为她……怦然心动。 她心思百转千回,做了充分的心理建设,没想到进了包厢,却发现包厢里已经完全没有适合她唱歌传情的气氛了。 邓亦然蓄谋已久,向简鹿和表白了! 包厢里气氛热烈,众人把羞涩的两人围在中间,起哄着亲一个,老实交代,陈仓究竟是怎么在他们眼皮底下暗渡了起来的! 就连时懿都少见地参与了热闹,陪着大家玩游戏,给简鹿和与邓亦然下套。 大家本不准备喝酒的,气氛躁起来之后,场面就失控了,除了傅斯恬不能喝,被时懿护着,输的酒全由时懿喝了,其他的每个人都喝了一点。 傅斯恬不常在这种场合玩,什么游戏都是生手,一开始被大家欺负得不行。所以就算后来傅斯恬得心应手了,时懿还是喝得不少。 算不上醉,但也说不上清醒。 深夜十一点,庆生会散场。时懿找了代驾开车送她们回去。 两人一起坐在后排,车内没有开灯,只有道路两旁的街灯透过玻璃送进昏昏欲睡的暗黄。时懿微蹙着眉,阖眸养神。 傅斯恬不安地关心:“时懿,会不会很难受?” 时懿回她:“还好,没事。” 声音微哑,沙沙的,摩擦过傅斯恬的心脏。 傅斯恬喉咙也有些发干了,吞咽了好几下才问出口:“我帮你揉揉头好不好?可能会舒服点?” 时懿睁开眼,侧目看她,乌眸里是迷蒙的水润。仿佛含着一点笑,又含着一点了然。 傅斯恬心怦怦直跳,心虚地要躲开眼,时懿却歪了身子,把头靠近了傅斯恬。 一瞬间,欢喜漫过了心扉,傅斯恬压着呼吸,坐近了时懿,小心翼翼地把手压在了时懿细软的发顶上。 不重的动作,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温温柔柔,像傅斯恬这个人一样,让人过分舒服。 时懿眉头舒展开来,有了心思逗傅斯恬。 她想问傅斯恬“不是说要唱歌给我听吗?”,偏过头,话音却突然消散在了喉咙里。 傅斯恬正面朝着她,专注地为她揉着发顶。距离不过咫尺,她粉嫩的唇,就在时懿眼底清晰地翕动着,唇珠润泽,很好……咬的样子…… 时懿魔怔了一样盯着,移不开眼。 “斯恬……” 傅斯恬“嗯”了一声,双唇微合,是很性感的m线条。 时懿没有下文了,傅斯恬疑惑地垂下眼,撞进了时懿灼热的眼眸里。 指头的动作顿住了。 四目相对,呼吸交缠,空气变得稀薄,心跳急促得像是要蹦出胸膛。 时懿不受控制地抬起身子凑近傅斯恬。 鼻尖抵着鼻尖,傅斯恬颤栗着,闭上了眼睛。 第52章 视觉消失,傅斯恬浑身发软,所有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到了被时懿呼吸撩动着的鼻尖与人中之上了。 她知道下一秒,甚至不用下一秒,她人生中的所有星星都将被时懿点亮。 可渴望着的温软还未降落,司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咳嗽声却先一秒响了起来,像惊雷一样炸在了两人之间。 时懿迅速地退开了身子,低喃了一句:“抱歉,我有点喝多了。” 傅斯恬来不及从时懿头顶拿开的手,掉落在了时懿的肩膀上。她慌乱地收回手,也坐正了身子,脸红到了脖子。 巨大的欢喜、激动、紧张充盈着她的胸腔,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变成了滚烫的。明明空调还开着,傅斯恬却热出了一层细汗。虽然没有亲到,可时懿刚刚……分明是想亲她的。 她噙着羞怯的笑,忍不住转头偷看时懿,时懿腰肢挺得很直,侧着头看车窗外。明灭中,傅斯恬扫见,玻璃的倒影里,时懿精致的眉眼间,是山雨欲来的沉沉阴霾。 一刹那间,傅斯恬的心从云霄直跌而下。 时懿看起来好清醒,清醒地低沉着。没有一丝丝的羞意,更没有一丝丝的喜意。 刚刚的热切与迷离,宛如幻梦。 傅斯恬生出不安的预感。空气陡然降温,粘着背的细汗被空调一吹,冰冷入骨。三伏天里,她打了个冷颤。 气氛凝重到呼吸不畅。煎熬中,司机停了车,表示目的地已经到了。 傅斯恬没动作,时懿打开车门,并不看她,自那个被打断的亲密接触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下车吧。” 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傅斯恬眼眸越发黯了。 两人并肩从停车场往电梯口走,傅斯恬鼓起勇气问:“时懿,你头晕会吗?要我扶你吗?” 时懿言简意赅:“不晕,不用。” 空气又陷入了沉默,一直安静到进了房子。 傅斯恬还在换鞋,时懿说:“我先去洗澡,你早点休息。” 傅斯恬从喉咙里挤出苦涩的“好”,一颗心直降谷底。时懿还是不看她。 时懿是无法面对她,还是无法面对刚刚差点接吻了的她们?时懿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喜欢自己啊。 玄关感应灯灭了,她在黑暗中静静坐着,心像被什么凿了一个洞,又空又疼。 让她拼命地就想拿什么补上。 远到情人节的礼物,近到刚刚的意乱情迷,甚至是此刻还在房间里的兔子,这些真切感受到过的温柔与情意,全都是喝多了,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吗? 也许,也许时懿只是在彷徨?在等自己的主动? 她压下害怕,深呼吸,站起身,颤着手冲了蜂蜜水,端到时懿门口。 不轻不重的两下敲门过后,室内很安静,安静到傅斯恬怀疑时懿已经进浴室了,又或者是不想回应自己。 时懿的脚步声响起,门被打开了:“什么事?” 时懿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傅斯恬伸出手,努力装作寻常道:“我给你冲了蜂蜜水,你喝点可能会舒服些。” 时懿视线落在她的脚边,“不用,我刷牙了。” 傅斯恬眷恋地凝视着时懿的脸庞,哽了哽喉咙,握着玻璃杯的指尖泛白,声音很轻地说:“时懿,你晚上不是问我有什么想告诉你的吗?我……” “现在很晚了,我不想听。”时懿打断她,语气甚至透着罕有的不耐烦。 从始至终,她都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 傅斯恬最后的一点侥幸被击溃,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她仓皇地向后退开,不敢多碍时懿的眼,艰涩道:“啊,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那……晚安。” 蹒跚地小跑开。 蜂蜜水洒了一路,可她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直到把自己完全扔进了无人的黑暗之中。 她靠着关上了的门,慢慢地蹲下了身子。簌簌的泪滚了下来,她捂着眼睛想要忍住,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干什么啊,在别人家哭成这样。她仰起头不敢眨眼睛,呼吸声都是抖的,一点呜咽声都没漏出。喉咙里全是铁锈的味道。 最好的办法是不要想。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重放时懿冷漠的神情与冰冷的话语。 成年人的拒绝,很多时候都是在不动声色之间。 她不是不会看脸色的人。时懿已经给了她最后的体面了。 她像小时候不懂事总忍不住哭时,奶奶掐她那样,用力地掐自己,一下一下尖锐的疼痛过后,哭意条件反射般地被忍下来了。 她擦干眼泪,带着湿巾和纸巾出去,借着客房光线的反光,单腿跪着,一块地板一块地板地擦干洒下的蜂蜜水。 仔仔细细,像擦拭着什么重要的珍宝。 她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这里原本什么样,她也该让它回到什么样。 时懿对她已经足够好了,她不该给她添任何麻烦。 她去到浴室洗澡,洗完澡把浴室能无声做的卫生做了一遍。回到客房,客房也收拾了一遍。最后做无可做,抱着兔子,珍惜地看着这个黑夜是怎样变到白天。 天亮了,梦彻底醒了。 她把兔子放在叠放整齐的被子上,出房门给时懿准备早餐。 时懿比平时周末起得晚,九点半了,房门依旧紧闭着,一动不动。 傅斯恬把早餐放在高压锅里保温着,想了想,去书房找了一张便利贴写上:“时懿,我看你还没醒,就没有吵你了。家里临时有事,我把车票改到中午了。 早餐在高压锅里。 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笑脸]” 她把便利贴从时懿卧室的门缝底下伸进去,回房间提起行李箱往外走,尽量不发出声影响时懿。 提到门口,大门已经打开了,整个人已经站到了门外,时懿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我送你去车站。”她隔着玄关看着她,整个人穿得整整齐齐,明显是已经起来了很久的样子。 终于再次看见她的眼眸了。 清清冷冷,像是初见的模样。 傅斯恬微微笑:“不用啦,你快去吃早饭吧。” 时懿没说话。 傅斯恬说,“我走啦,拜拜。” 她合上门,转身朝电梯口走去。 电梯上来了一趟,她站着,没动。电梯下去了,电梯又上来了。 傅斯恬笑了一声,一滴泪忽然滚了下来。 又在乱想什么。她骂自己,拖着行李箱进了电梯,跟着电梯一起下沉,沉进无尽深海。 第53章 没有改签,也不想改签,傅斯恬在车站枯坐着,一晃神,已经到了不得不说再见的时间了。她按照原定的车次回到了柠城。 抵达柠城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家里一片漆黑,只有傅斯愉门缝底下透出幽微的光。鞋柜里依旧没有属于傅斯恬的拖鞋,傅斯恬怔怔地坐了好几秒,换好鞋,收拾好心情走往傅斯愉的房间。 她抬手敲门,不过两下,门开了。傅斯愉环胸倚着门,唇角是显而易见的讥诮,“哟,让我看看,这是谁回来了?” 傅斯恬勉强挂着笑问:“小鱼,叔叔阿姨呢?加班吗?” “我哪里知道。”傅斯愉哂笑,“你文曲星都不知道的问题,我能知道?我爸妈知道你这个大忙人还能分心关心他们,不知道得多感动。” “小鱼……”傅斯恬无措。 傅斯愉最讨厌她这幅样子,好像全世界就她最委屈、最无辜、最无害,最需要别人心疼。连阴阳怪气的笑脸都不想给她了,“你还有事吗?没事别在我眼前晃恶心我了好吗?” 傅斯恬脸色“唰”得变白,笑撑不住了,却还是关心她:“你吃饭了吗?” “我爸妈不在,你别装了好吗?”傅斯愉像被戳到了什么神经,声音骤然提高了八度,整个人暴躁了起来,“你装什么装,你装什么!” 真的关心她,就不会明知道她高考失利最需要安慰,却躲到现在才回来。 她转身回房间,忽然捡了个什么起来,狠狠地朝门口一掷。箱子撞到门板上,发出“砰”一声巨响,盖子被撞开了,里面被划破的本子、折断的水笔、砸烂的兔子摆件……支离破碎、掉落一地。 是时懿元宵节送她的礼物。 傅斯恬低着头愣愣地看着,像是反应不过来。 “你装啊!你再装啊!”傅斯愉怒吼。 最后一点念想也没有了。痛苦后知后觉地袭来,傅斯恬抬手扶在门框上,眼前忽然一阵一阵地发黑。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声音涩得像被砂纸磨砺过。 傅斯愉眼圈也红了起来,“为什么?傅斯恬你居然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她泪水滚了下来,忍无可忍:“为什么你要回来!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家里!为什么我爸妈要收留你!为什么你事事都要比我强一头!为什么你要害我上不了一高,现在还要上不了大学,为什么!” “为什么你爸爸毁了别人的一生还不够,你还要来毁我的一生。”她歇斯底里。 一步错,步步错,从傅斯恬出现在她家的那一刻起,就什么都是错的了! “傅斯恬,你不是不想回来吗?你还回来做什么?滚啊,你滚出我家啊!” 傅斯恬浑身发寒,摇摇欲坠,下唇咬得鲜血淋漓,却连一声稍重的喘息声都不敢发出。她该说“对不起”的,可悲哀与悲凉压弯了她的脊椎,这样直立站着,已经花光了她所有力气。 对不起,不是傅斯愉想要听的。 傅斯愉忽然狠狠地踹了门一脚,一把推开了傅斯恬往门外走,“好,你不走,我走,我走行了吧!” 傅斯恬又急又晕,没扶稳门框,摔倒在地。“小鱼……”她声音微弱地叫。 傅斯愉没有回头看她,晃动着的脚步,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 傅斯恬的世界陷入了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斯恬再次拥有了意识,挣扎着睁开了眼。眼前先是刺眼的光亮,渐渐的,光亮显露了它的形状,是天花板,傅斯愉房门口的天花板。是她该待的真实世界。 她好像是晕倒了。 如果永远不会醒了就好。有那么一瞬间,她闪过这个念头,随即被自己惊骇到了。 在冷淡的光亮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女人温柔的笑脸:“来来,你是妈妈的小太阳,妈妈的希望。” 妈妈…… 不可以的。她要好好长大的,要长成妈妈想要的那个希望啊。 她慢慢地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先给傅斯愉打电话,傅斯愉不接,她接着给傅建涛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和傅斯愉吵架,现在傅斯愉离家出走了,带手机了,但是不接她的电话。叔叔说让她别急,他打电话看看。 她挂了电话,从地面上捡起了一条本一直舍不得吃的巧克力,含在口中,缓解晕眩,连包装纸都舍不得扔,收进了口袋。她扶着门站起身,缓过来后,出门找傅斯愉。 气虚地走到了一楼,傅建涛电话进来了,说王梅芬联系上傅斯愉了,现在过去找傅斯愉了,没事,别担心。 傅斯恬心稍安一点,苍白着脸,记起来去对面街边的便利店买了一个面包,吃下了今天的第一顿饭。 二十分钟后,她在客厅里呆坐着,不放心地给王梅芬打去电话,问王梅芬找到傅斯愉了吗,王梅芬没好气地回了个“找到了”就把电话挂了。 傅斯恬松了口气,心彻底放下。 她把被傅斯愉毁坏的珍宝一一捡回了箱子里,打开行李箱,小心地放好,关上,拖进房间里暂放着。 一直等到了十点多,傅建涛一个人回来了。他说傅斯愉去外婆家了,今晚就先不回来了,王梅芬在那边陪她。 傅斯恬说好,主动向傅建涛道歉:“我不该和小鱼吵架的。” 傅建涛无奈,摸了一下傅斯恬的头:“她,我还不知道。叔叔不怪你。她想复读,我和她妈不肯,她最近每天都跟揣了个炸|弹一样,见谁炸谁。你别和她计较。” 傅斯恬点头,顿了顿说:“叔叔,我明天回老家陪奶奶待一段时间吧。” 傅建涛立刻说:“不用!” “小鱼心情不好,已经够烦的了,我是姐姐,我让让她,让她安静两天啦。”她故作俏皮地说。 傅建涛怔了怔,想到刚刚在丈母娘家的争吵,最后叹了口气说:“委屈你了。” 傅斯恬鼻子微微发酸,但马上忍住了,若无其事笑道:“奶奶听到这话肯定要不高兴了,回老家怎么就委屈了。” 傅建涛松了眉头,慈爱地拍了一下她的头。 当天晚上傅建涛给老人打了电话,第二天,傅斯恬拖着从时懿家里拖出来的行李箱,再次坐上了班车,流转到了老家。 颠簸多时,她踏进老家院子,关上门的第一时间,老人手上柔韧的竹篾子就落了下来。 “我以前和你说过什么,你告诉我!”“啪啪”声不绝于耳,竹篾子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她白嫩的身体上,每一下过后,都是一条肿起红痕。 “不要给叔叔婶婶添麻烦。”牙齿疼得在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傅斯恬却抖瑟着不躲不闪,一颗泪都没有落下。 “还有呢!”老人面目狰狞。 “不要惹妹妹不开心。” “那你是怎么做的!还嫌给家里添的乱不够多吗?我当年就应该把你扔出去,管你去死啊。”老人越打越狠,越打越生气。 傅斯恬浑身颤抖,口腔里全是血腥味,依旧像从前的无数次那样,硬生生地忍着,一声不吭,只在麻木的疼痛中一遍遍地说服自己,这都是她该受的惩罚。 这都是她该有的下场。 所以,永远不要再有不善良的念头,永远要做一个好人。 * 一整个八月,傅斯恬在老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度日。她再也没有联系过时懿,时懿也没有找过她。 陈熙竹给她介绍翻译的兼职,问起她和时懿的进展,傅斯恬只说时懿其实对她根本没有其他的想法,是她们一直以来太异想天开了。 陈熙竹内疚,觉得是自己瞎怂恿才让傅斯恬有了过多的幻想,傅斯恬还反过来安慰她。陈熙竹想起来提醒傅斯恬:“你开学以后要不要考虑换个宿舍呀?她每天在你面前晃,也太折磨人了吧。” “没事的,不至于。”这是她仅有的盼望了。 傅斯恬表现得很平淡,陈熙竹关心过几次以后,以为她真的放下了。毕竟当初自己失恋后也挺干脆地就走出来了。 直到开学坐动车一起去学校,在动车站见到傅斯恬的一瞬间,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傅斯恬瘦了好多。她本来就瘦,现在更是瘦的摸不到一点肉。 楚楚可怜,更有一种柔弱美了,回头率更高了,陈熙竹却一点欣赏的心思都没有,“你去难民营回来的啊,瘦成这个鬼样子。” 傅斯恬不以为意,打趣她:“你是不是羡慕了?” “羡慕你个头啊。”她是心疼好吗。看穿了傅斯恬的故作轻松后,她现在再看她的笑都觉得难受了。 她分明还没有走出来,自己之前为什么那么笨啊。 可傅斯恬不想多说,她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 走到傅斯恬宿舍楼的路口,要分开走了,陈熙竹忍不住松了行李箱,感性地抱住了傅斯恬:“恬恬,有什么需要我一直在的。” 傅斯恬愣了一下,心中浮起暖意,刚准备抬手拍拍陈熙竹的后背,时懿清雅的身影从余光里一闪而过。 傅斯恬连忙侧头去寻,前方的道路人来人往,独独没有那个她想见的身影。 是错觉吧。她垂下眼眸,拍拍陈熙竹的背,和陈熙竹道别。 她上到1510,站在虚掩着的宿舍门口,听见里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握着行李箱拉杆得手不自觉用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忐忑又期待地推开了门。 门里尹繁露和简鹿和在擦桌子,不约而同地和她打招呼:“斯恬,你来啦。” 上铺、阳台,厕所、浴室……环顾四周,时懿不在。 傅斯恬眼眸暗了下去。 “斯恬?”简鹿和的声音再次传来。 傅斯恬回过神,不好意思道:“噢,我走神了一下,突然想起好像有东西忘记带了。你们来得好早啊。” “其实我也才刚到。”尹繁露笑道:“我给大家带了点家乡特产,一会儿给你。” “我也带了。”傅斯恬放下书包,从包里取出还带着点热度的酥饼,分给尹繁露和简鹿和:“还热着,现在吃应该还是脆着的。” “好香啊。”尹繁露食指大动。 简鹿和直接咬了一口,高兴道:“真的好脆啊,咬起来哗啦啦的。” 傅斯恬见她们吃得开心,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犹豫了两秒,她捏着手中剩下的一个饼,轻声问简鹿和:“时懿还没来吗?凉了可能不好吃。” 简鹿和咽下饼说:“她来了,拿了点东西又回去了。” “回去了?那……那她今晚还过来吗?” 简鹿和奇怪道:“时懿没和你说吗?” “什么?”傅斯恬嗓音发紧。 “她临时家里有事,这学期申请外宿了。” 周身的温度顷刻间被抽走,傅斯恬从头凉到了脚。 时懿……对她,避之唯恐不及了吗? 生命中残存的那一点点光也熄灭了。 第54章 “怎么这么突然?”尹繁露也是才听说这件事。 简鹿和看傅斯恬神色很不对劲的模样,下意识地打圆场:“啊,其实她也是前两天才和我说的,可能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什么事都是先做再说。” 傅斯恬很勉强地露出一抹笑。 尹繁露追问:“辅导员批了吗?那我们宿舍是只剩下三个人了吗?会突然再给我们安插个同学进来吗?” 傅斯恬望着时懿那张空着的床铺,脸色越发苍白。 “应该不会吧。这学年的住宿费都交了,至少这学年都不会吧。”简鹿和猜测:“等什么时候她家里事情忙完了,可能就回来住了吧?” 不会的。傅斯恬心里知道,除非是自己换宿舍了。她的存在又成为了一个人的负担。如果够识趣的话,她应该主动走的。 可无耻的,她舍不得。 她望着时懿踩过的梯子,抓过的栏杆,坐过的床板,那日夏夜里,漫天星河下,时懿与她并肩坐着,握着她手带她触摸星空的温柔还历历在目。 “星星不是遥不可及的,美好也不是”言犹在耳,可她什么都不敢妄想了。她是生在冬日里的人,时懿是她偷来的短暂盛夏。 这里是她如今能留住的,时懿曾给予她的最后一点点温度了。 * 第二日早上六点钟,天刚刚破晓,工商学院整栋宿舍楼里已经充满了晨起洗漱的喧嚣声。 六点半,重武体育场有这学期的第一次升旗仪式。换了宿舍,光走去过都要十几分钟时间,再等一等电梯,一不小心就可能迟到了。 简鹿和、尹繁露和傅斯恬三个人都不是墨迹的性格,几乎是第一批出发的人,她们到达操场的时候,操场还只有零星不成片的人群。 曾经她们站过的地方,如今是穿着统一迷彩服,还在军训中的大一新生。 “来太早了,我们班站哪呀?”简鹿和站在草坪中央,茫然四顾。 傅斯恬举目寻找同班同学或者隔壁班同学的身影,远远的,时懿高挑秀丽的侧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她的眼底。 傅斯恬心跳骤然加速。 时懿剪头发了,及腰的长发剪得堪堪只过肩头,整个人沐浴在晨曦中,干净清新,像是一切美好所在。 傅斯恬贪婪地看着。 “斯恬?斯恬!”尹繁露叫她,“不走吗?鹿和说去前面看看。” 傅斯恬回过神说:“我们去那边吧。”她指着时懿所在的地方:“我看到时懿了。” “哪呢?!”简鹿和兴奋,顺着傅斯恬的指头看去:“哇,还真是。” 她一路小跑地跑向时懿,带得傅斯恬和尹繁露也不得不跟着小跑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外宿了就可以不参加这种点操了。”简鹿和拍时懿的肩膀想要吓她。 一米开外,傅斯恬听见时懿动听的声音,“我倒是想。” 有那么一瞬间,傅斯恬心跟着身体飞扬了起来,恍惚以为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时懿也会像迎接简鹿和那样,用清浅却含暖意的笑意迎接自己。 可下一个瞬间,时懿看见她时瞬间消散的淡笑,又迅速地让她认清了现实。 傅斯恬颤了颤唇,想若无其事地打个招呼,时懿却连冷淡的眼神都吝啬给她了。她没看见她一样挪开了眼眸,与一旁问候的尹繁露闲聊了起来。 傅斯恬站在暖阳下,站在她的星光旁,却觉得如坠永夜。 时懿这已经不只是疏远她,甚至是,厌恶她了吗? 天空严丝合缝的黑,透不进一丝光亮。傅斯恬濒临窒息。 除了最开始意外闯入的那一眼,直到升旗仪式结束后,辅导员讲话完宣布解散,时懿都没有再看过傅斯恬一眼。 时间还早,大家都找着同伴要去食堂吃早餐。简鹿和也勾着时懿的手问尹繁露和傅斯恬:“走吧,我们也去吃早饭吧?去南膳还是中心餐厅?” 时懿微微蹙眉,刚要拒绝,傅斯恬抢先一步说道:“你们去吧,我带小面包了,直接去教室好了。帮你们占第三排的位置可以吗?” “啊,可以。”简鹿和愣愣的,还想再劝什么,傅斯恬却温软一笑,直接转身往少有人走的左边出口走去了。 “其实占不占位置无所谓的……”简鹿和把来不及说的话说完。 时懿控制不住地向傅斯恬离去的方向投去视线。傅斯恬踽踽独行,瘦削的身影仿佛风吹会倒。时懿薄唇抿成一条线。 尹繁露眼神在傅斯恬与时懿的身上来回打转。 时懿转开眼,“我们走吧。” 她背过身,跟着人流的大部队涌向出口,把傅斯恬渐渐抛到脑后。 傅斯恬抵达教学楼时,教学楼里一个人都没有,教室门也还没有开,仿佛只有她一个人被抛弃在这片孤寂中。她站在阳台上俯视天井,眼圈有点红,却一滴泪也没有,眼神空空的。 时懿。时懿。 她在心中呐喊,眷恋地喊,放声地喊,哽咽地喊。 插在裤袋里的右手,一直掐在大腿最细嫩的皮肉上。 我不会缠着你的啊。 不要怕我,不要讨厌我。求你了。 有水雾模糊了双眼,她仰起头,迅速地眨掉。 求你了。 走道上响起同学欢快的说笑声,她掐着腿,弯起嘴角,努力地露出了合群的笑。 教室门开了,她给时懿、简鹿和与尹繁露占了中间的三人座,自己独自坐到了最右侧倒数第二排的两人座。 简鹿和到了,见她坐那么远,奇怪地问:“你怎么坐那么远啊?” 傅斯恬笑着说:“我习惯了这个位置。” 简鹿和撇撇嘴,随她去了。 第三四节 课是上机课,要换教室,在另一栋教学楼,走过去有一段路程。一路上全是简鹿和叽叽喳喳的声音,时懿偶尔应一两声,尹繁露和傅斯恬并肩走在她们两人的后面。 到了教室,时懿挑了最靠走道的电脑,简鹿和便挨着她坐下,尹繁露跟着坐下,傅斯恬最后才坐下。 上机课上了大半节,后知后觉地,简鹿和给尹繁露写小纸条。 “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时懿和斯恬的气氛怪怪的啊?” 尹繁露回:“你才发现啊。” 简鹿和:“……” 怎么回事啊,暑假时两个人还好得像穿一条裤子呢。她瞅瞅时懿,又瞅瞅傅斯恬,决定下课了问问时懿。 结果一下课时懿也不等她,扔了一句她回家吃饭就走了。 简鹿和措手不及,只好满腹疑问地和傅斯恬、尹繁露一起去食堂吃饭。 中午午休,她发短信问时懿:“你和傅斯恬怎么了?吵架了?” 时懿隔了大半个小时才回她:“没有。没事。” 我信你才有鬼哦。但时懿不想说的事,没人能从她嘴里撬出来,简鹿和无可奈何。 下午上课情况依旧是傅斯恬与时懿打了照面却一句话都没说,一下课时懿就走人,也不和她们一起吃饭。 隔天傅斯恬就和简鹿和、尹繁露说,以后上下学她骑车,不和她们一起走、一起吃饭了。 每天傅斯恬都最早到教室帮她们一起占位置,能占三人座的,她都占三人座,自己总是一个人坐到后排的位置,像是在避开时懿,又像是在放逐自己。 简鹿和与尹繁露都看不下去了。两人商量后决定以后分成两批上下课,简鹿和与时懿一起上课吃饭,尹繁露负责陪傅斯恬。并且,想办法弄清楚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了。 她们怀疑时懿突然不住宿了可能和这件事也有关系。 开学的第一周周末恰好是中秋节,原本上学期期末就订好了这天宿舍进行第一次聚餐活动。结果毫无意外的,时懿又推脱来不了,简鹿和见人已经聚不齐了,也顺了父母意回家过节了。 大二的宿舍生活,已经丝毫找不到她曾经那样热烈期盼过的模样了。傅斯恬渐渐痛得麻木了。 中秋节陈熙竹约傅斯恬一起去自助烧烤犒劳一下自己,尹繁露一个人孤零零的,傅斯恬便叫上了她一起。 本以为尹繁露和陈熙竹不熟会拘束,傅斯恬还特意坐到她旁边,以免她们尴尬。没想到两人暑假的时候经常一起玩游戏,彼此之间已经很熟稔了。 吃个烧烤翻几次肉而已,两人居然也能像打竞技场一样,一顿技术流分析,互现嫌弃,怼来怼去,斗得不亦乐乎。 傅斯恬听得好笑,怀疑自己今天来吃的不是烤肉,而是口水。慢慢的,她话也被两人带得多了。 气氛正好,尹繁露见傅斯恬心情挺好的样子,抓紧时机问:“我最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当然,你要是不方便回答可以不答。” 陈熙竹抢答:“一般这种知道别人可能会不方便回答的问题,方便的话你可以不问。” 尹繁露和善地看陈熙竹,陈熙竹笑出一口小白牙:来咬我呀。 傅斯恬轻笑一声,软声道:“没事,你问。” “你……你和时懿最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打量着傅斯恬的脸色。 傅斯恬唇边的笑瞬间淡了下来,气氛凝固住了。 陈熙竹内心暗骂一声,抬脚踢向对面。尹繁露怎么回事,吃还堵不住她的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尹繁露面不改色,纹丝不动。 傅斯恬蹙了蹙眉,忽然从鼻腔里发出笑音,打破了凝重的氛围。 “你踢到的人是我。”傅斯恬无奈地看向陈熙竹。 陈熙竹“啊”一声,连忙道歉,尹繁露幸灾乐祸,笑得花枝乱颤。笑过后,两人默契地想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了,没想到反倒是傅斯恬自己再次提起:“我和时懿没有误会。” 再次这样光明正大地念出这个名字,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确实做了让她困扰的事情。”她垂着眼,很认真也很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是我影响了我们宿舍的气氛。” 第55章 “啊,不要道歉,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尹繁露连忙解释,“我就是觉得你们这样僵着也挺难受的,要是真有什么误会,不一定我和鹿和能帮到你们,有时候有些事,就是差那么一点契机嘛。” 傅斯恬看着她,唇角的笑染上了苦涩,轻声道:“谢谢你们。但是,可能不行。” 她太清楚,她和时懿之间回不去了。两颗心的亲近也许可以靠天时地利人和的配合,但两颗心的疏远,时懿一个人就可以决定了。 她不想破坏气氛,转移话题:“这个纸都糊了,是不是要叫服务员换一张了?” 陈熙竹马上接话:“对,换一张,我们把这一锅的肉都清出来吧。”她夹了好几块烤得黑不溜秋的肉放进了尹繁露的碟子里,又夹了一块鲜嫩的牛肉放进傅斯恬的碟子里。 差别对待过于明显,尹繁露磨牙:“喂,你也差不多一点吧。”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又斗开嘴了,傅斯恬也被逗得又挂起了笑,像没事人一样。可明显她没有再吃下什么东西了。 陈熙竹一直在偷偷留意她,心里涩涩的。 回去以后,傅斯恬给她报平安,说已经到宿舍了。陈熙竹与她闲聊了几句,有心想要关心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算是合适,“正在输入”的状态显示许久,却什么都没有发过来。 “我没事的,你别多想。”傅斯恬体贴地先发送过去了。 她真的没事。她每天都有像过去的一样努力地生活,努力地学习、工作,努力地成为更好的人。甚至是更努力。 给任职班助的大一班级开班会,协助留任的心协部门纳新、参加培训机构晚间兼职、大量接稿件翻译,她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一分一秒都不敢闲下来。 除了总是睡不着,她真的没事。 尹繁露当天晚上就和简鹿和交代情况,表示傅斯恬也不愿意多说,实在爱莫能助。简鹿和沉吟道:“算了,那我们再观察看看,实在不行我们也没办法。”她想不到傅斯恬这种性格的人,到底会做出什么让时懿这么耿耿于怀的事。 九月的第三个周末,学院组织全院的人进行非运动部分的体测。大二各班级安排在了周六的下午。 傅斯恬她们班安排的时间是两点半,班长高一培让大家两点十五分就要在体育馆前集合好,争取早点开始早点结束。 傅斯恬、尹繁露和简鹿和很早就到了,躲在上面没有太阳的地方。 两点十分,远远的,傅斯恬看见时懿打着伞,和一个高大俊朗的男生并肩朝体育馆走来。好像聊得很开心,男生手上还不时地比划着什么,时懿不时也有回应。 傅斯恬心颤了一下,有一种很惊恐、很慌张的感觉弥漫开来。这学期,她不是第一次看见时懿和这个男生一起走了。 时懿已经走得近了,收了伞往上打量着,寻找班级的位置。 傅斯恬转开眼,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看、不要想。 两点二十分,她们提早进馆开始体测了。体测老师说需要两个同学帮忙,一个念成绩,一个记成绩,高一培和时懿作为班长和团支书主动接下了这两个活。 第一个项目是测身高和体重。这个项目历来都是女生最害怕的,还没有上秤大家就已经唉声一片了。 时懿站在体重秤旁边准备负责看计量表,发现有几个女生一直盯着高一培在看。想了想,她和高一培说了声,换简鹿和过来记录成绩。 按照学号,大家一个一个上称了,简鹿和就站在时懿的身边记录,时懿报成绩的声音很轻,除了当事人和队伍的前两个人,后面的人完全听不见,大家都安心了下来。 轮到傅斯恬了,傅斯恬脱了鞋子,目不斜视地站上了称。时懿抬手压身高杆,白皙的手在傅斯恬的余光中一闪而过。傅斯恬小心翼翼地偷看时懿,时懿下颌线条绷得很紧,一丝笑意都没有。傅斯恬垂下眼,喉咙发涩。 很快,时懿平淡地念:“167,45。” “哇!斯恬你也太瘦了吧!”简鹿和一边记录一边震惊。旁边听到的女生也都在惊叹,羡慕不已。 傅斯恬利索地退下称,腼腆地笑笑,快速地离开了时懿的眼前。每个项目都是如此,她从不在时懿面前多做停留。 做完最后一个项目,她和简鹿和打招呼,“鹿和,我到外面等你。” 时懿终是忍不住抬眼注视她的背影,眼底是连自己也辨不明的晦涩。 简鹿和发现了,故意问她:“你看什么呢?” 时懿收回眼,若无其事地念成绩:“3100。” 太微妙了吧。简鹿和低头写成绩,心里越发确定,时懿和傅斯恬之间绝对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整个好奇心都要被吊起来了。 周日晚上她预约了时懿的时间,借口太热了想游泳,带上了泳衣和时懿一起回到了高中时时懿和母亲常住的那栋别墅。 别墅外自带露天泳池。高中时,简鹿和家离这里近,时常过来蹭泳池,热了来避暑,心情好了来撒野、心不好了来放松。时懿看上去是个冷冰冰的人,但实际上是个很好说话,也很让人安心的人。泳池听过了无数她对时懿说过的小秘密,很偶尔,她也能在这里撬出一点时懿的小秘密。 两人淋浴后换上泳衣,下水前活动手脚,简鹿和盯着时懿的长腿细腰,想起来说:“我昨天测体重的时候就想问你了,后来说别的忘记了。你最近怎么好像也瘦了?” 她是无意识地用到“也”这个词的,时懿却明显地想到了什么。 她喉咙动了一下,有一句关心险些就要出口了,最终还是理智地压下去了,“夏天出汗多吧。”她敷衍道。 她戴上泳镜,跃入水中,把自己沉在无法呼吸的冰冷中。不要问、不要关注、不要在意。她告诫自己。 奋力地游过几个来回后,两人坐在泳池边上喝饮料吹风。简鹿和双脚在水中摇晃着,照例主动地和时懿说起了自己最近的小烦恼,多数都是和邓亦然有关的。 刚刚谈恋爱,又是异地,总是有不少磕磕碰碰。 时懿不擅长安慰人,但一直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然而少有的,简鹿和察觉到时懿明显地走神了。 她停下话语,关心时懿:“怎么了吗?” 时懿回神注视着她,眼底是阴郁的雾色,“没什么。” 喜欢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或许只是一种可以纠正的错觉呢。 简鹿和斟酌着问:“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她本来笑就不多,最近更是少见了。 时懿沉默着没有否认。 “是不是……和……傅斯恬有关系?” “傅斯恬”这三个字落进耳朵里,像一根针扎进了心里。女孩那张苍白的小脸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好清晰好清晰。明明,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地不去注意她了。 “鹿和,我不想谈这件事。”她压着眉眼,语气里分外低沉。 简鹿和怔了两秒,扬起笑,缓和气氛道:“好啦,我知道啦,我真的,再也再也不问了好吗?” 时懿看着她,半晌,很轻地叹息了一声,“嗯。” 好,这件事算是翻过去了。简鹿和迅速翻旧账,“你刚刚太凶了,吓到我了。” 时懿眼底晃出了点笑意,问:“那你想怎么样?” 简鹿和狡黠:“换个好回答的问题,你必须回答!” 时懿挑眉。 简鹿和一脸暧昧:“你最近和夏轲什么情况呀?我都看到你和他一起来学院好多次了。” 时懿笑意又淡了下去了,她盯着泳池里荡漾着的波纹,脸上没有任何的羞涩与喜悦。 沉默了很久,她转头看着简鹿和,颤了颤唇,就在简鹿和以为她要回答自己了的时候,她忽然拿下肩头的浴巾,再次滑入水中,游走了。 “哇!时懿你居然耍赖!”简鹿和自觉被耍,又好气又好笑地踹了一下水,跟着跳入水中,游着追过去了。 ”你别跑,说清楚啊。” * 国庆过后,申大要举办校级手语操比赛,工商管理学院自然也要参赛。手语操隶属于心理协会,傅斯恬是心协的干部,也是这一次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简鹿和看过她们编排的动作以后,觉得还挺有趣的,主动报名参加了。 周五晚上,他们全体参赛人员在体育馆前长长的台阶上排练,时间差不多了,大家本来都准备要走了,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大雨,大家都没带伞,只好往上跑,躲进体育馆门口的屋檐下。 幸亏申城的雨总是如此,多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五分钟后,雨势渐渐地小了。负责教操的大三学姐提议:“等会儿再小一点我们就直接走吧?” 大家都没有意见。 又过了几分钟,雨趋于停了。站在前面的人探出手感受雨点,“好了,好像可以走了。” “真的诶,走吧走吧,免得等会儿又下起来了。”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往下跑去了。 傅斯恬和简鹿和也一起往下走去。 刚下两个台阶,简鹿和忽然扯着她的手压着声音兴奋道:“斯恬,你看那边那几个穿着统一篮球服的男生!” 傅斯恬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向左前方的路上望去。 雨夜深重的夜色中,几个穿着申大红色篮球服的男生在细雨中有说有笑地走着。夏轲也在其中,他抱着篮球,不时回头看身后的队友,年轻的脸庞上是自信明朗的笑容。像是这夜色中唯一的一抹明亮色彩。 简鹿和说:“就那个明显比别人都帅的男生,你看到了吗?” 傅斯恬心底生出不详的预感,颤着喉咙咕哝出一声,“嗯。” “你觉得怎么样?”简鹿和笑起来,“前天他和时懿表白了。” “时懿答应他……” 傅斯恬脑袋嗡嗡轰鸣,一脚踏空,整个人歪倒了下去。 简鹿和听见声音,扭过头就看见傅斯恬从她的眼前跌了下去。 一切的发生不过是转瞬之间。傅斯恬瘦弱的身子停在可最后两个台阶上,一动不动,像极了无生气的娃娃。 “斯恬!”简鹿和吓得魂飞魄散,两股颤颤地往下跑去。 傅斯恬无力起身,天旋地转,眼前是一阵一阵的黑。 时懿骗她。星星从来不属于她,美好也是。 她以为她早已痛到麻木了。 可原来不是她骗自己没事了就真的没事了。 骗自己不会痛了就不会痛了。 她痛得要死了。 时懿…… 时懿…… 她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地呢喃着这个名字。 简鹿和担忧的脸颊映入眼帘,夏轲关切的声音也传入了耳膜:“同学,同学你没事吧?” 她努力地想要露出笑来。 一串串晶莹的泪却顺着脸颊,滚落进了一地的脏水中。 “时懿……” 她放任自己喊出了这个名字。 声音太微弱了,谁也听不见。 第56章 “斯恬,你起得来吗?”简鹿和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尾椎骨和脊背有尖锐的痛感传遍四肢百骸,浑身像是要散架了一样。傅斯恬有一刻甚至希望自己能够就此失去所有的知觉。 兴许这样能够好受一点。 可意识却好清醒好清醒。 时间终究还是在继续,所有的一切也都不是噩梦,不是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就会消失不见了。 “要不,打120吧?”旁边有热心的男声响起。 简鹿和六神无主,立刻翻包找手机。 傅斯恬扯动嗓子,发出细弱的声音:“我没事……”她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眨掉了眼底所有的水汽,咬牙支撑着自己坐起来。 简鹿和马上伸手托住了她的背,扶着她慢慢坐了起来。 “天哪,你的手肘……”简鹿和这才看清,傅斯天右边手臂上全是擦伤,特别是肘部擦破了好大一块,血肉滲着红,混合着雨水的脏污,看起来十分狰狞。“我们去医院吧,你还有没有哪里疼啊,头呢,头有磕到吗?” 她焦急地打量着。 傅斯恬低哑地说:“没事。”她抬手抱臂,挡住了有些湿了的前胸。简鹿和很快反应了过来,倾身挡在了傅斯恬的身前,很大声地说:“没事了,没事了,散了吧。” 驻足的人群都识趣地散开了,夏轲和简鹿和稍一点头致意,也转身离开了。 傅斯恬注视着他的背影,无法自控地想象着时懿与他比肩而立的画面。男才女貌、天造地设,她见过很多次了。以后,时懿会牵他手、会抱他、会亲他…… 属于他…… 仿佛胸腔里的最后一口空气都被拿走了,傅斯恬喘不过气,胸腔急促地抖动了起来,唇色苍白到骇人。 “斯恬,斯恬!”简鹿和害怕:“不行,我们还是去医院吧。能走吗?不然我打电话问问时懿,她在学校的话我让她开车过来送你医院。” 说着她就要拨打电话了。 傅斯恬伸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压着哽咽,声线不稳地拒绝:“不用了,不要……麻烦她了。” 泪水再次漫过了眼眶,她努力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眨眼。 简鹿和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见她虚弱却坚定的模样,叹了口气,妥协了。 傅斯恬站起身,简鹿和想扶她,她勉强笑了笑,摇头道:“没事的。” 只是稍稍走得有点慢,她像正常人一样得体地走回了宿舍。 宿舍里尹繁露在玩游戏,看见傅斯恬脸色苍白、一身狼狈地进门,顿时没了心思,跑到门边要扶傅斯恬:“怎么了?怎么成这样了?” 傅斯恬还没说话,简鹿和就先帮她答了,“我们排练完下雨了,斯恬脚滑,直接从体育馆台阶上摔下来了。”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摔到哪了?”尹繁露拖了椅子到走道上让傅斯恬坐下。 傅斯恬怕弄脏她的椅垫,只是用手撑着椅背,安慰她:“只是一点皮外伤,没事的。”她转头问简鹿和:“鹿和,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拿一下我柜子里的衣服,我去洗个澡吧。” 简鹿和当然没有拒绝。 她像没事人一样拿了衣服进浴室洗澡,水龙头开启的一瞬间,泪水随着水流洒落。她靠着墙壁,慢慢地滑落,蜷起膝盖,呜咽到不能自已。 水流声盖住了一切。 可她还是不敢放声大哭。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寸地方是属于她的,没有一寸地方是容许她软弱哭泣的。眼泪,从来只会让她变得更惹人生厌。 她洗着澡,听见宿舍门吱吱呀呀,有人进进出出。洗完出来的时候,宿舍里人员果然有变化了。 “恬恬,你没事吧?”陈熙竹红着眼圈扑上来,紧张兮兮地绕着她检查。 傅斯恬眼眸微黯,却还是心暖,“没事,你怎么过来了?” “繁露和我说的。她现在和鹿和一起出学校去帮你买跌倒药了。” 不久后,简鹿和与尹繁露便提着药回来了。傅斯恬和她们道谢,简鹿和犹豫着说:“写满日文的那瓶药,是时懿开车送过来的。” 傅斯恬错愕地看着她。 简鹿和解释:“刚好我和繁露在路上,她打电话过来,我就和她说了你摔倒的事了,她说她家里有药,就送到宿舍楼下了。” 傅斯恬一颗心沉在深海里,即使上浮,经依旧还是不见天日。她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时懿好像还愿意关心她,可是,她都愿意送到宿舍楼下了,却依旧不肯上来看她一眼啊。 她到底是在讨厌她,还是……还是在害怕她? 为什么要让她彻底绝望后又给她一点希望。是谈恋爱了,所以不再介意了吗? “她几个意思啊?”陈熙竹瞬间恼火。 简鹿和莫名其妙,也有点生气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啊?好心送药能有什么意思?” 傅斯恬连忙去压陈熙竹,“熙竹,不要这么说。”她给简鹿和和尹繁露道谢:“谢谢你和繁露,大晚上的还麻烦你们特意跑出去。”她声音干涩,“也帮我谢谢时懿。” 简鹿和没好气道:“我干嘛要当你们的传话筒,有什么话你们自己说啊,要道谢你也自己道啊。” 傅斯恬咬了咬唇,没说话。尹繁露缓和气氛,转移话题,“哎,你手上的破皮的地方消毒一下吧,我医药箱里碘伏和酒精都有,你要哪个?” “酒精吧。” “酒精会比较疼诶。” “没事。” 果然从头到尾,傅斯恬一声疼都没有吭。倒是陈熙竹在旁边看得眼泪汪汪的,尹繁露还笑她:“我都没发现你是这么感性的人。” 羞得陈熙竹瞬间又把眼泪收了回去。 时间不早了,傅斯恬不放心陈熙竹留到太晚一个人回宿舍,药膏一贴完她就催着陈熙竹快点回去了。陈熙竹回去前,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还是有点不放心:“你真的不要去医院看看吗?检查一下也放心点。” “不用啦,真的没事的。”傅斯恬信誓旦旦。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湿着衣服走了一路受凉了。第二天傅斯恬就开始头疼咳嗽发低烧,断断续续烧了两天,第三天直接转成高烧,烧得浑浑噩噩,被陈熙竹强逼着请了假去诊所挂水。 晚上公选课,时懿这学期选的课在傅斯恬、尹繁露和简鹿和隔壁教室的隔壁。上课前,她路过简鹿和她们教室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简鹿和与尹繁露两人坐在一起,旁边坐满了陌生的脸庞。 时懿眼眸转晦。 走进教室,她心神不宁,课都快上完了,连老师有没有点名都没有注意。 今天一整天的课傅斯恬都请假了,今天晚上也请假了吗?她不想知道的,可她就是知道了。 她摔得这么严重吗? 手机有消息进来,是别的班的团支书问她:“时懿,你是不是有包车打折的渠道呀,能不能帮忙介绍一下呀?我们班准备过段时间出游。” 有。她在手机通讯录里找联系方式,可是怎么翻都没有找到。可能是去年用完就删掉了。 有一张名片的,名片在一个卡包里,卡包在……1510宿舍的抽屉里。 忽然之间,她整个人浮躁了起来。 想回1510宿舍拿卡包。卡包里面其实还放着挺多重要的卡的,有时候想要用也挺不方便的。 回去拿一下也没什么的。她说服自己。 老师看外面有点要下雨的样子,提早宣布了下课。 时懿随着人流往教室外走,往楼梯下走,往……大二工商管理学院的宿舍走。脚步越走越急,脑子越走越乱。 她讨厌这样失控的感觉。 大雨前闷热焦躁的空气充斥着她的鼻间。一路上,她生出过无数次就此停下的念头,可脚步却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回了1510宿舍。 1510宿舍门没有锁,傅斯恬……果然在宿舍。 我只是拿一下卡包而已。时懿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说服自己。这是必要的。我拿了就走。这很正常的。 她推开门。宿舍里黑黢黢的,电风扇在屋顶一圈又一圈地转着头,除了转动的噪音,屋内一片死寂。 时懿喉咙发紧,视线落在阳台落地窗前的那张上铺上。 床帘拉开着一部分,随着风扇微微飘动。她只看得到一小截莹润的腿。 月华照耀下,膝盖隐约泛着乌青。 时懿强迫自己收回眼,紧抿着下唇,踏入了这间宿舍。她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走到自己位于宿舍中间的书桌前,伸手拉抽屉。 不要看她,不要管她,拿了就走。 可傅斯恬好安静好安静,她没由来地害怕。 她控制不住地侧头了。 朦胧的光线下,傅斯恬的脸颊好小好小,好像又瘦了一圈。她曲起放在小腹上手肘,结着一层泛红的痂,只看痂的大小,就可以想象到当时摔下去该是有多疼。 时懿心口像被什么揪了一下。 “时懿……”一声轻轻的呼唤忽然响起。 时懿整颗心都抖了起来。 傅斯恬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水雾迷蒙的双眼正柔柔地注视着自己。 时懿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几乎是本能反应,她转身想要逃走。 傅斯恬却不顾一切地翻了下来。 在马上要到抓到门锁打开宿舍门的前一瞬,傅斯恬攥住了她的手。她好像在发烧,手好烫好烫,像是要烫进她的心里,烙下什么。 傅斯恬烧得四肢发软,几步路,已是气喘吁吁。她赤着脚,一手扶着墙借力,一手攥着时懿的手腕。 攥得紧紧的,像是攥住了一场转瞬就会成空的美梦。 是在做梦吗? 连梦里她都好少好少来见她。 可为什么连梦,她都不肯回过头来看看她啊。 “时懿,你是来看我的吗?”她气虚得让时懿心酸。 可心酸过后,更多的是恐慌。 她疯了,她在做什么,她今晚到底为什么要回来。又为什么,她要为傅斯恬的一句话这样心软、这么难受。 “不是。”她强作镇定地回答,转着手要甩开傅斯恬的手。 傅斯恬的力气却出奇地大。“时懿,不要走好不好?”她没多少力气,身体靠着墙,用上了两只手,带着哭腔哀求她。 “时懿,不要走。” “不要喜欢他。” 时懿知道,她只要再用力一点,傅斯恬拉不住她的。 明明她最讨厌死缠烂打的人。可是对着傅斯恬,她下不了手。 只是犹豫那么一秒,傅斯恬往前进了一步,试图顺着她的手腕抱住她的整条手臂。 热度即将贴上的一瞬间,时懿害怕地往前一跨,试图抽手。“砰”一声巨响,她前额头撞上了门板。 响声过于真实,傅斯恬烧红的眼睛逐渐清明。 不是做梦…… 她慌张了起来,“时懿,你没事吧?”她支着无力的双腿要往前再跨近。 “你别过来!”时懿用紧绷的声音喝止。 傅斯恬无措地停在原地。她目视着时懿美丽冷漠的背影,心中涌起悲凉。 她攥着时懿的双手无力地松开了,声音很轻很轻地问时懿:“时懿,我可以向你要一个答案吗?” 时懿被松开的手落回了大腿边,空落落的。她无视问话,抓住门锁要出门,傅斯恬沙哑地喊出了声:“时懿,为什么这样怕我?你讨厌我了吗?” “时懿……给我一个答案,求你了。” 那样卑微,那样低姿态。像一把刀子扎进了时懿的心里。时懿痛得厉害,她张了张唇,说不出肯定答案,也说不出否定答案。 她脑袋混沌得无法思考。到底一切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我不是讨厌你。”她试图用客观的语气陈述事实,“我是接受不了你。” “记得我爸爸吗?我那天只说了一半。” “我恶心他出轨。但还有更恶心的,他出轨的对象是个男人。”她至今想起那个画面依旧想吐。 她接受不了爸爸从没有爱过妈妈,接受不了父亲是同性恋,接受不了,也许……她自己也是。 那她妈妈怎么办? 她不可能,也不可以是。 傅斯恬整个人如坠冰窟。 好像只过了一秒钟,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她问时懿:“所以,你是觉得我也恶心吗?” 多看一眼,都会脏了眼睛。 没有。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她甚至恶心过自己,她都没有恶心过傅斯恬。 “没有。”她说,“但是,你不要喜欢我。” 这样对她好,对傅斯恬也好。明明白白说清楚,长痛不如短痛。她硬着心肠,把刀子送进傅斯恬的身体里,也捅进自己的心里。 两端都是淋漓的鲜血。 她可以理解成:如果喜欢她,她就会恶心她是吗? 傅斯恬摇晃着扶住了墙,一点点后退,给时懿留出了安全的距离。 “对……不……起。”短短的几个字,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给你造成困扰了。” 她第一次为自己的性取向感到羞耻,为自己的喜欢感到了抱歉。仿佛灵魂都被从身体里彻底抽离出去了。 第57章 时懿听得见傅斯恬在远离,听得到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剜出去了。可她只能硬生生地受着。 都是一时的,时间久了就会好的。她僵直着背,从喉咙里挤出艰涩的,“你没有对不起我,不用说对不起。” 黑暗中,傅斯恬安静得像是已经死去了。 时懿胸口闷得无法呼吸,被攥着的锁头在手心里硌出了深深的红痕。没什么可说的了,就这样吧。她理智地拉开了门,命令自己走出了这扇门,走向自己应该走的轨迹。 走道里到处都是明亮的光、鲜活的说笑声。 熟悉又陌生。 时懿转身要走向电梯口,有人叫她:“时懿,我们聊一聊吧。” 她侧过头才发现,陈熙竹正站在楼梯间的门边注视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们宿舍里的说话声。 她转了方向,跟着陈熙竹进到了楼梯间,看着消防电梯上不断变动着的红色数字。 “聊什么?”她神色平静,是一贯的从容优雅。 “聊斯恬。” 斯恬。时懿想,斯恬此刻正一个人被她扔在黑暗之中。“斯恬在发烧,带她去医院吧。” 她语气淡淡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陈熙竹压着的怒火瞬间被点燃。“时懿,收起你那虚伪的客套好吗?!我用不着你来命令我。你如果真的关心她,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她是来看望傅斯恬的。在门外要推门时听见了傅斯恬求时懿不要走,她觉得不该偷听别人的隐私,走开了。她在走道上忐忑祈求时懿能够行行好,对傅斯恬仁慈一点。 至少看在斯恬还生着病的份上。 可时懿却还是在短短两三分钟后就出来了。 时懿不说话,静静地与她对视着。 陈熙竹握紧双拳深呼吸,努力冷静下来,“时懿,既然接受不了,既然已经这么无情了,就再做绝一点好吗?” “不要再发散你过人的魅力,不要关心她,不要再给她任何不该有的幻想,让她彻底死心好吗?” “时间久了,她总能想通,总能放下的。” “这样你就有机会了是吗?”时懿忽然问了一句。 陈熙竹懵了一瞬,这什么问题? 莫名其妙!“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她心里那团火烧得更旺了,口不择言,“你不喜欢她,还不允许别人喜欢她吗?!你不喜欢她,还非要她一直喜欢着你才行吗?!时懿,你也把自己想得太了不起了吧。” 时懿沉下眉眼,神色越发地冷了。“我没什么了不起的。” “但我也用不着你来命令我。”她语调波澜不兴,按下电梯的下键,“这是我和她两人之间的事。” “和你有什么关系?” “时懿!”陈熙竹咬牙切齿,“你太过分了!” 时懿背对着她,无动于衷。电梯门开了,她一丝犹豫都没有,踏了进去。“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你……”电梯门合上的前一秒,她听见陈熙竹失望地控诉。 电梯下行,空荡荡的,静悄悄的,时懿感觉自己整个人也在不断下坠。 我是什么样的人? 她保持着背对的姿势,在电梯的镜面壁板中打量着自己。 镜面里的人,疲惫、阴沉、迷茫,像一只被困住的怪物。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她转回身不愿意再看,伸手按下一楼键。 指尖触到楼层键,一阵钻心的痛。她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食指指尖,肉与甲盖分离开了,渗着刺眼的红。 像傅斯恬在她心底刻下的颜色。 * 周二傅斯恬依旧请假。 周三,傅斯恬来上课了。她感冒好像还没大好,不时会捂住嘴小声咳嗽。声音不大,时懿隔着大半个教室却还是听得心烦意乱。 周四她去辅导员办公室开班长、团支书周会,会议解散后,辅导员单独留下了她。 “你和你们班的傅斯恬熟悉吗?”辅导员喝了口茶问。 时懿呼吸不由一滞,“还好。” “是这样的,她前两天来找我申请换宿舍,我问她什么理由,她说是床铺上有老鼠洞,不能住人。我听着觉得奇怪,不能住人她都住了一个多月了,现在才说?你外宿前和她一个宿舍吧,她床位有这个问题?” 像一记突如其来的闷棍打在了头上。时懿恍惚着,声音有些干,“我没注意过。” “这样吧,那你去帮我了解一下。如果没有老鼠洞的情况,你看看她们宿舍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女生心思都比较细腻,有时候难免有些摩擦。换宿舍绝对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时懿点头。 她若无其事地走出辅导员办公室,带上门,抓着门把手,忘记了放开,久久驻足。 没有矛盾。不用问她都知道傅斯恬为什么要申请换宿舍。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傅斯恬彻底放弃她,混乱的世界恢复正常的秩序。可为什么,她心里一点都没有想象中如释重负的感觉。 可能只是还没适应。她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努力地忽略了这些知觉,抬起脚步,边走边思考要怎么处理这个差事。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问问简鹿和,然后简鹿和去问傅斯恬,傅斯恬回答什么,她就和辅导员交代什么。傅斯恬什么都不肯说,她就告诉辅导员她什么都问不出来,让辅导员自己再想办法。最后怎么样,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换宿舍确实不是最好的办法。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现在换进新宿舍,难以融入几乎是肯定的事。而为数不多人数不齐全的三间宿舍,除了她们1510,另外两间都是当时换宿舍时被剩出来的人随机组成的,有一间宿舍里就住着傅斯恬的前舍友张潞潞。 时懿不放心。她想,这个不放心不是过分关心,只是出于自己正常为人处事的原则。她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了傅斯恬未来的三年宿舍生活。 晚上写完线代作业后,她拿出手机,避无可避地点开了傅斯恬的头像。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暑假她给傅斯恬发的一起去看超大月亮时拍的照片上。照片里,傅斯恬正对着镜头,对着她荡漾着小梨涡,温柔甜美地笑着。 那时候,她脸颊还有一点点肉。 时懿忽然喉咙哽塞到难以自已。她慌乱地盖下了手机,起身去浴室洗澡。 冷水浇下,情绪被反复地压抑、冷却、冲走。手脚全都皱得不成样子了,时懿才放过自己,颤抖着从水下走出。 她擦干了身子,吹干了头发,坐在不开灯的卧室里再次拿起了手机。 “辅导员让我向你了解一下你要换宿舍的事。”她不遮不掩,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告诉傅斯恬:“如果你是因为我,那就不必了。” “不论你住不住在1510,我都不会再住宿了。” 消息发出去后,她长久地盯着屏幕,一颗心分辨不出是什么滋味。原来发出去后不是解脱,而是新的煎熬。 她不想承认,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在期待傅斯恬的回话。 可屏幕自动熄灭了。 网络没断、手机没坏。傅斯恬一整夜都没有回复她。 时懿知道,傅斯恬不会回复她了。 心里那个被剜去的洞好像越来越大,越来越空,越来越疼了。只是还差一点时间,她强迫自己停止思考,停止感受,关了手机,摸着黑打开了床头的抽屉,生吞下了一片安眠药。 度秒如年的等待过后,她终于陷入了彻底的无意识之中,睡了久违的一场好觉。 第二日、第三日……第十三日……傅斯恬的头像都没有再在她列表里闪动过了。 尹繁露和简鹿和可能看出了什么,不再试图缓和她们的关系了。上下课,她们总能完美地错开。就好像两条相交的直线,短暂交汇过,越走越远,留出的距离越来越大,再也不会相遇了。 傅斯恬好像过得很好。presentation常常博得满堂喝彩,学院门口布告墙上,不时就能在获奖名单上看见她的名字。陈熙竹更经常来找她了,常常直接到教室门口等她下课一起吃饭。偶尔路过手语操排练地,也能看见她被人围着,很开朗地在笑着。 时懿觉得自己过得也不差。正常地上课、下课、学习、考证、偶尔去继父家看望母亲、出去和朋友娱乐。一切都如愿地回归到了正轨。 可一个人回到套房里,静下来的时候,她总听见心底里好像有一块地方正漏着风,空洞着,荒芜着,黑黢黢地注视着她,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她。 星空仪也无法解救她了。 她再也没有仰望过那一片星空了,也很久没有能不靠安眠药睡过一场完整的好觉了。 第58章 十一月初的第一个周六,时懿和简鹿和期待已久的一部动漫电影上了,两人腾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一起去申大附近的电影院看电影。 电影散场,简鹿和意犹未尽,一路都在和时懿分享观后感,时懿听着,就算没有共鸣点也会应她一两句的。 扶手电梯上,简鹿和问:“你觉得结束时候那个狐妖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暗示那个大boss其实没有死透啊?你说这是不是在铺垫还有下一部?之前看导演的访谈,好像是想弄一个系列世界呢。” 等了好几秒钟时懿都没理她。简鹿和侧过头,发现时懿半转着身子,视线明显落在了楼下的后方。 “你在看什么呀?”简鹿和奇怪。 时懿回过神,不自觉地蹙眉,“没什么。” 她好像看到傅斯恬和陈熙竹了。她们一起来逛街的吗?还是来兼职?陈熙竹在甜品站前买甜筒,买了两个,她分了一个给傅斯恬。傅斯恬笑着接过。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都能感受到两个人的亲呢气氛。 难得的轻快心情消失无踪。 时懿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了。她从前从不觉得女生之间关系好有什么不对,可自从……自从她发现傅斯恬是可以喜欢女生的以后,她看傅斯恬和谁亲近都觉得不对劲。 然而,其实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简鹿和拉着她进了三楼的电玩城玩跳舞机,时懿选了快节奏的歌曲,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跟上节点,试图用高强度的肢体摆动放空自己的大脑。 她们长得漂亮,跳得又好,特别是时懿,面容端庄清冷,跳舞的动作却是意外地放得开,刚柔有度、柔媚又帅气,分外引人注目。周围慢慢地围了一圈的人。 喝彩声与赞叹声不时响起,时懿置若罔闻。她动作不停,大脑里渐渐只剩下屏幕里的箭头和耳朵里的节奏了。视线交汇时,她自然地与简鹿和相视而笑,有一种找回了自己的感觉。 两曲过后,简鹿和说:“我累了,我们最后再跳个轻松点的,去玩别的吧。” 时懿点头。 简鹿和点着屏幕说:“这个吧,兔子舞。” 时懿微微愣,笑意淡了许多。熟悉的音乐声响起的一瞬间,她忽然兴致全无,腿脚沉重得像灌了铅一样。 她又想起了傅斯恬。 那日舞会,集体跳兔子舞时,她站在傅斯恬身后,搭着她的肩膀跳完的这一曲。傅斯恬不时回过头来看她,羞涩开心的笑脸仿佛还犹在眼前。 时懿心头涌起绝望的感觉。人生中,她第一次觉得这样无能为力、无法自控。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傅斯恬从自己的脑海里彻底地抹去? 为什么到处都是她的影子?为什么倾倒的世界已经被摆正了,她却还是在偏离的轨道上失控着。 她越来越不敢思考,越来越害怕面对那个来自心底真实的答案。 * 隔了两天的周一下午,方若桦和时懿打过招呼后,带着大袋小袋来她独居的套房视察她的生活,给她改善伙食。她总觉得最近时懿瘦了好多。 时懿下课回去的时候,方若桦已经到了很久,亲自帮她把房子收拾一新,还下厨做了满桌子她爱吃的菜。 时懿其实最近吃什么都没味道,但她不想扫方若桦的兴,还是勉强着自己多吃了小半碗的饭,装出了高兴的模样。 饭后时懿有选修课要上,本以为方若桦会就此回去,没想到方若桦居然说要等她回来,晚上留宿这边。 时懿有些意外,直觉方若桦可能是有什么话想要和她说。 晚上下了选修课回去,方若桦正关着灯在影音室里看电影。她优雅地坐在沙发上,脚踩着的地毯,是曾经她和傅斯恬一起看电影时,傅斯恬盘腿坐过的位置。 时懿已经很久没有在这里看过电影了。她杵在门口,心间五味陈杂。 “回来了?”方若桦朝着她慈爱地招手,“有安排吗?没有的话过来一起坐会儿?” 时懿抿了抿唇,垂下长睫,若无其事地踏了进去。 “我们好久没有一起这样看电影了。”方若桦感慨。两人挑了一部近期的口碑佳作,闲适地看着。 投影幕布上是忽明忽暗的光,一帧帧画面在时懿眼底闪烁而过。时懿好像很认真地在看着,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进去。心神不宁。 “壹壹。”方若桦小臂倚着沙发背,忽然开口,“我下午收拾你卧室了。” 时懿侧头看她,乌黑的眼眸如古潭般幽深,看不明情绪。 方若桦有时候会后悔,自己是不是把时懿养得太过独立内敛了。活泼外放的性格,是不是更容易过得开心一点? “我看到你垃圾桶里的药瓶了。”她斟酌着开口,“你最近……又睡不好了吗?” 去年高考后时懿刚发现时远眠和她婚姻的真相时,很长的一段时懿怎么都睡不着,也不肯去看心理医生,方若桦只好让医生帮她开了些助眠的药。但是开学后时懿就没有再通过她拿药了。旁敲侧击,时懿也说自己好了,不需要了。现在怎么又开始了? 时懿默了两秒,骗她:“偶尔会有不好睡的时候。不是很经常。药是去年拿的,昨天刚好吃完了最后一颗而已。” 方若桦将信将疑:“这样吗?那……你昨天为什么睡不着?心情不好吗?” 时懿摇头,“没有。有时候失眠都是偶然突发的,没关系的。” 方若桦看她消瘦了许多的脸庞,明显不信。 她挪动身子,靠近了时懿,牵过她的手放进手心里,放缓了声音问:“壹壹,真的没事吗?” 时懿平静地点头。 方若桦只能凭自己的感觉猜测:“是……他又来找你了吗?” “他”是谁,不言而喻。 时懿莫名地心一颤,否认道:“没有。” “那……是失恋了吗?” 时懿呼吸都滞了一瞬,但很快还是装作自然地否认:“没有,你不要猜了。我真的没事。” 方若桦无计可施,只好叹了口气,抬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发叮嘱:“尽量不要依靠药物。如果遇到烦心事,一定要说出来。说给我听你觉得别扭的话,说给你的朋友、你觉得信任的人,都可以。很多事情,说出来了就会舒服很多。” 方若桦不是那种很温柔的性格,可作为她的母亲,时懿知道她对待自己已经是极尽温柔了。 她喉咙哽了哽,心口闷得难受。她已经很对不起她了,她害怕有一天,她会更对不起她。 方若桦循循善诱:”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说的吗?” 时懿眼眶一热,心理防线险些崩塌。 她垂下头不肯看方若桦,方若桦也不逼她,只是握着她的手不放,陪着她沉默着。 许久以后,时懿忽然轻声地问她:“ 妈,如果有一天我做出让你失望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方若桦愣了愣,下意识地回:“我相信你是有分寸的孩子……” 时懿眼里悬着的泪陡然涌出了眼眶,顺着下巴滴落在她的胸口。如果,她不是呢? 方若桦被吓到了,惊慌失措地要去擦她的眼泪。 时懿转过头说:“我没事。”她站起身想要逃离这样难堪的时刻,方若桦却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不放,倾身搂住了她的肩膀,低柔哄她:“时懿,我是你妈,在我面前,你在顾忌什么?” 时懿被她搂在怀里,咬着唇不说话,只泪水簌簌地下落。懂事以后,她只在别人面前哭过一次,第一次是在时远眠面前。这是第二次。 她不想哭的。可眼泪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听话了。什么都在失控,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时懿,在妈妈这里,你永远都只是一个小孩子。你不用伪装,不用逞强。就算你任性一点,多犯错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我是你妈妈啊。我就算会对你有失望的时候,也永远不可能真的生你的气啊。” 时懿的眼泪却越落越凶了。 她不知道她到底想从方若桦口中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委屈、害怕,还是在内疚、绝望。 她抱住方若桦,无声无息地哭泣着、颤抖着,第一次在方若桦面前哭得这么无助,这么脆弱。哭得方若桦心都碎了。 * 周三晚上,申大手语操大赛在思南大会堂举行,全校22个学院的参赛同学集聚一堂,展开激烈的角逐。天文学院凭借一曲《夜空中最亮的心》脱颖而出、夺得桂冠,傅斯恬所参与负责的工商管理也收获不小,一曲柔中带刚的《铿锵玫瑰》激荡人心,和建筑学院、教育学院同获第二名的殊荣。 比赛完全结束后,大家等人散得差不多后举着奖杯在思南大会堂的舞台前留影纪念。陈熙竹说她在对面的花坛边上等她,傅斯恬解散后边下会堂台阶边张望着寻找陈熙竹,猝不及防撞入了在正对面站着的时懿眼底。 时懿看着她,没有转开眼。 傅斯恬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险些要忘了动作。陈熙竹从侧方招唤她:“恬恬,这里。“ 傅斯恬指甲扎进手心,强迫自己像没有看见时懿一样,侧转了身子,机械地走向了陈熙竹。 陈熙竹跑向她,挽住了她的手往两人回宿舍的共同路上走。她看比赛看得心潮澎拜,“我还以为手语操应该就是比划比划手部动作,没想到还能编排出这么多种形势,太好看了。天文学院的那个立意简直了……” 她一路滔滔不绝地感慨着,傅斯恬心不在焉。她的时间还停留在刚刚与时懿对视的那一瞬间。 有多久没有这样清楚地看过时懿的正脸了。不是背影的错觉,她真的清减了好多。眉宇间依旧是不可亲近的清冷,可除此之外,仿佛还多了些什么。 是不开心吗?她不打扰她了,她为什么还会这样不开心?是夏轲对她不好让她不开心了吗? 傅斯恬心口是熟悉的闷痛感,可她已经逐渐学会了在这样的痛苦中正常地呼吸了。 也没有很煎熬,只是做什么都开心不起来了而已。 陈熙竹从手语操说到其他话题了,傅斯恬努力地收回心思,跟上聊天的节奏。这样过度的关注和揣测对时懿来说其实也是一种冒犯吧。 “我突然想起来了,你之前说的那个同学的事情怎么样了啊?”陈熙竹关心。 前两周傅斯恬和她说了一件烦心事。她班上有一个不太熟的女生杨月开始会隔三差五地找她说心事。这本没什么,即便不是班级心理委员,傅斯恬也不介意帮一把需要开导的同学。但问题是,杨月的心理问题好像有点严重,已经超出了普通的心情不好范围,与傅斯恬交流的过程中,时常会透露出一种“活着没意思”、“死了会不会更开心”的想法,让傅斯恬胆战心惊。 某次傅斯恬特意约她一起吃饭、聊天,无意中还发现她带着护腕下的手腕上,竟然有一道又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刀片新划出来的痕迹。 傅斯恬心底警铃大作。她作为心理委员,有责任也有义务要在每个月上交的班级心理健康报表上如实反馈班级同学的心理情况。可心底里她又不愿意这样做,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算不算是打小报告,辜负杨月对她的信任。 但杨月的情况确实很危险,如果不反馈,最后真的出什么事她一定会懊悔终生。 她劝过杨月去找心理老师聊聊,杨月非常抗拒。她也试图联系过杨月的家长,可联系电话一个是空号,一个一听是杨月学校的,直接挂断了。 傅斯恬无路可走,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不得已向陈熙竹寻求意见。 陈熙竹很严肃地告诉她:一定要上报。 她说在她们入学前的两届,法学院其实发生过一起这类不好的事情了,学校为了降低影响,所以把消息压下去了,藏得严严实实。也是从那一届开始,各个学院不仅加强了心理委员的培训工作,还在各个宿舍都设置了心理气象员的职务,就是为了加大排查力度,防止悲剧再次重演。 傅斯恬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把杨月的情况写进报表,上交了上去。 “我报上去了。”傅斯恬闷闷地说。 陈熙竹放下心:“交上去了就好,剩下的事就是学校的事了,我们也算了了一件事,不用提心吊胆了。” 傅斯恬言不由衷:“嗯。” 其实上交上去以后,她没有一天真正心安过。难受程度比之前更甚。她害怕杨月发现这件事找她质问,更害怕这件事会带来的未知结果。她不知道自己这一交,会不会影响到一个人的一生。 这是她承担不起的重量。 “我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吧?”走出了很远以后,她终究是忍不住想再从陈熙竹那里得到一点肯定。 陈熙竹第n次告诉她:“没错!换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做的,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啊。你这是对她负责,也是对你自己负责。” 傅斯恬再一次从陈熙竹的肯定中得到虚假的心安。 但这份虚假的心安仅仅只维持到第三天早上的西经课,被杨月冲进教室,歇斯底里的一巴掌彻底打碎了。 第59章 西经老师正在讲台上讲解着ppt里的案例,杨月突然推开后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吓了她一跳,把她的思路完全打断了。她皱了皱眉正发怒,”同学,你哪个……“ 清脆的“啪”声直接打断了她余下的话。杨月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三步并作两步地杀到了后排傅斯恬的座位旁,手起掌落。 震惊四座。 她是用了狠力的,傅斯恬整个头都被打偏了,脸上迅速浮起一个红肿的巴掌印。她愣愣地转回头看杨月,脑袋嗡嗡作响,眼前景象发昏,熟悉的课堂、同学熟悉的脸庞突然都变得陌生了起来。她颤动着双唇,像是想说什么,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口腔里全是腥甜的血味。 尹繁露在为她抱不平:“杨月,你发什么疯?!你怎么打人啊?!” 西经老师在咆哮:“快把她拉住!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上课!我的课堂!班长,去,把你们辅导员叫过来!” 整个课堂的同学都在窃窃私语。 所有的声音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只有杨月的声音,那样清楚那样尖锐地落进她的耳朵里,扎进她的心里。 杨月被后排的两个男生一人一边地抓住了手,也不挣扎,也不发怒,只是颤抖着胸脯,双眼通红,愤恨地盯着傅斯恬:“这是你欠我的!” “我以为我们是一类人,我以为你会理解我的!”她控诉着,眼里滚出泪,声声泣血,声声如刀,刺进傅斯恬的心里。 “学校让我休学了。你满意了?这就是你说的会帮我?!这就是你说的你不会和别人说的?!” 傅斯恬脸上血色褪尽,嗫嚅着“对不起……”,眼泪也盈满了眼眶。 辅导员带着一个中年女人赶到了。中年女人抱住杨月的肩膀,一直在给同学、老师、傅斯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她现在情绪不受她自己控制的,她不是故意的。”她攥着杨月往外走,杨月也不抵抗,认命了一样被她拽着走,只是回过头,看着傅斯恬的眼睛,一字一字很认真地说:“傅斯恬,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像诅咒一样,傅斯恬浑身发寒,摇摇欲坠。恍惚中,杨月这双赤红的眼睛与童年时受害者家属崩溃的双瞳重合在了一起,那一声“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也像是来自遥远噩梦里的声音一样。 ”凭什么你们还敢要求我们的谅解,凭什么你们还想要从轻,我们永远不会原谅你们的!”那一口唾沫,吐在她和母亲的脸上,像永远擦不下去的烙印。 教室里全是同学的议论声,辅导员嘴巴一张一合,好像也在对她说着什么。傅斯恬听不清,耳朵里充斥的全是记忆里嘈杂恶毒的“离她远一点,她爸爸是坏人,大坏人生小坏人,她也是坏人”、“不要和她一起玩,不要学坏”、“杀人犯的女儿是小杀人犯,我为什么不能打你,你本来就该打”的声音。 或是好奇或是嫌恶的视线,如有实质地落在她的身上,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吞没过来,傅斯恬觉得自己要无法呼吸了。 一道瘦削的身影把她挡在了身后。时懿握住了她的手,给她送来一丝温度。 “老师,我先带她去上药,之后再去办公室找你可以吗?”她微哑的声音响起,像深海里投下的一道光线。 傅斯恬看着她的背影,撕裂般的疼痛席卷心扉,咸涩的呼吸却慢慢地回到了胸腔之中。 时懿还是那个时懿,光还是那道光。只是自己不是当年那个纯粹的自己了。 这是不属于她的光,她留不住的光。是她不该打扰、不该贪恋的光。 她努力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用了,我和老师一起过去……” 时懿回过头看她,眼底是晦涩的情绪。 傅斯恬不敢多看,怕多看一眼,自己所有刚刚找回的理智与自尊都会被分崩离析。她惨白着脸,努力地支撑着自己挺直腰板,站起了身子,面对着所有人打量的目光。她从时懿掌下抽出了手,声音很干很轻地和她说:“谢谢你。” 时懿注视着她,压在桌面上空了的掌心慢慢收握成拳。 傅斯恬垂着头,走出了座位,在非议声中,跟着辅导员走出了教室。 杨月的控诉、杨月憎恨的脸庞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反复凌迟,傅斯恬有那么一刻想要逃避,想要就此失去所有的思考,想要彻底做一个无知无觉的人。 可是不行。 她是来来啊。 她是妈妈的小太阳。她是向命运许过愿望的人,她会做一个好孩子的,有一天它会原谅她所有的过错,把属于她的将来还给她的。 她把下唇咬出了沥沥的鲜血,强迫自己足够清醒,足够勇敢。辅导员询问她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她她做得很好。杨月的情况一经上报,引起了学院领导的高度重视,当天下午心理老师就找了杨月初步了解了情况,通知他们联系家长,并且带着她去专业医院就诊了。心理医生评估杨月的状况已经很糟糕了,他们辗转联系到了杨月的姑姑,与她沟通交流后,才决定让杨月暂时休学,跟她回家,接受更好的治疗和照顾。 他说这样对杨月才是最好的,她不需要觉得不安或者内疚。如果这种情况再不进行介入干预的话,会变得非常危险,万一真的发生什么事就追悔莫及了。也许一年的休学对现在的她们看来是天塌下来一样大的事,可如果生命安全、身心健康都无法得到保障了,其他所有的事都将变得无足轻重了。 看傅斯恬状态不佳的模样,他还说,有需要的话她最好也和心理老师聊聊,不要让这件事成为她心里的结。 那一刻,傅斯恬从心底里对“找心理老师聊聊”这件事生出的抵触与害怕,让她越发觉得自己做的事有多么的残忍。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究竟对不对。可对杨月,她没有办法不内疚。 她向辅导员要杨月姑姑的电话号码,辅导员不肯给她。她只好问辅导员杨月休学手续都办完了吗?还会过来吗?能帮她转交一封信给杨月的姑姑吗? 辅导员答应了,让她写了交给他助理,他助理下午会带着杨月姑姑去办理手续的。 傅斯恬回宿舍写信。她的信不长,只是交代了自己是谁,和杨月有什么样的因缘关系。而后向她们道歉,最重要的是祈求杨月姑姑,一定要治好杨月。她告诉她,杨月很多次都说她最怀念的就是小时候和姑姑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她从来都说,姑姑是唯一一个真心疼爱她的人、姑姑是她最亲近的人。她说过很多次以后她有能力了,一定要好好孝顺姑姑,让她颐养天年。 她给她留了联系方式,表示她很愿意帮助杨月,有任何她能够帮得上杨月的地方,只要她能做得到她都愿意。 可这封信,石沉大海。 一直等到深夜,杨月的姑姑都没有联系她。傅斯恬盯着手机屏幕,彻底失去了睡眠。 * 校外不远处的套房里,时懿也失眠了。 听从方若桦的叮嘱不再吃安眠药后,她再也没有在上半夜入睡过了。 她还好吗? 不好。不用想她都该有答案的。 这不是她该在意的事情,甚至不是傅斯恬需要她在意的事情了…… 手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还残留着上午傅斯恬硬生生从她手中抽离出去时,空气一点点灌进来的冰冷感。 心上好像有一角彻底缺失了。 一点、两点、三点……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傅斯恬的身影。 时懿终于忍无可忍,坐起了身子。 她在黑暗中静静地思索着,先是踩下了一只脚,挣扎了几秒,另一只脚还是下去了。她站起了身子,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很沉,却还是一步一步,循着那日傅斯恬可能擦过的地板,从她的房门口,走到了傅斯恬曾安睡过的客房门口。 房门紧紧闭着,在黑夜中与她静默地对视着。仿佛是散发着无穷诱惑力的潘多拉魔盒。 不该打开、不可打开。 时懿的手握在门把手上,犹豫很久,却还是清醒地放任了自己。轻轻拧动,时隔小半年,她再一次打开了这扇门。 幽微的光亮中,屋内的陈设一如傅斯恬刚离开的模样。时懿望着床头坐着的那只兔子,放着的那盏小夜灯。 还有那个曾在这张床上欢笑、哭泣过的女孩影子。 痛楚猝不及防地淹没了时懿的心扉。 她压抑着恐惧、不安,近乎自虐地走进了这间房,走近了那张床,颤抖着指尖抚摸过傅斯恬躺过的被褥、睡过的枕头、抱过的……兔子。 她触碰着兔子的脸颊,就像触碰着女孩那半张红肿的脸颊。 小心翼翼,满怀柔情。 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再也无法视而不见,时懿顺从心意,极尽轻柔地抱住了小兔子。 强烈的自我厌恶中,伴随生出的却是一种解脱感。 她躲避了太久,无法面对了太久 。 承认喜欢傅斯恬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 可不承认,原来是一件更难的事。 她投降了。 第60章 周六早上八点半,时懿在噼里啪啦的大雨声中醒来。窗外风雨晦冥,大雨如注,天地间的一切都像是还没有从夜晚中彻底醒来。 时懿不过才睡下三个小时,骤然被吵醒,头昏沉得厉害。她揉了揉眉心,支起身子下床,把大开着通风的窗户关上了。 转回身,掀起被子,在被窝里安睡着的兔子落入眼中,时懿动作骤然一顿,睡意全消。 天色阴沉沉的,心情也跟着明亮不起来了。 时懿靠坐在床上,盯着兔子,眸色深深。半晌,她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解锁屏幕。 屏幕的界面还停留在她昨夜搜索的“如何正确认识同性恋”话题上。白底黑字,“同性恋”这三个字像针一样刺着眼睛,时懿呼吸微微一滞,深呼吸一口,强迫自己直视着这几个字。 把话题点上关注,她退出app,打开qq,指尖悬在屏幕上许久,还是点开了简鹿和的头像,打下了:“醒了吗?” 简鹿和几乎是秒回她:“刚刚醒。正想赖床刷会儿手机,你消息就进来了,我们也太有默契了吧。” 时懿不与她寒暄,直奔主题,“斯恬还好吗?” 简鹿和诧异:“你一大早找我就是问这个呀?” “你关心她呀?[坏笑]” “还是……你也变八卦了?” 时懿没心情与她玩笑,“不说我去问繁露。” 简鹿和着急:“哎,你等等啊,我这不是关心你吗?你也太霸道了吧,就许你问别人,别人还不能问一下你吗?” 虽是抱怨着,但她还是给出了答案:“除了脸肿得厉害,其他的她看上去还挺正常的。不是我说,杨月下手也太重了吧。” 时懿心口尖锐地疼。 “她是那种真有什么也不会表现出来的性格。”时懿提醒。她想叮嘱简鹿和多留心一点傅斯恬,但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 “我觉得也是。”简鹿和斟酌着问:“时懿,说真的,你是不是在关心她?” 时懿指节蜷缩了起来,就在简鹿和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她终于把那一句简单却沉重的“是”发过去了。 简鹿和兴奋道:“你是不是想和她和好了呀?”时懿和傅斯恬僵成这样,她作为两人的朋友,处在中间其实也挺难受的。 时懿沉默着没回答。她心底里也没有答案。 可至少不是现在。 不再逃避,承认了自己喜欢傅斯恬、承认自己成为了……和时远眠一样的人,失控的感觉虽有缓解,可整条人生轨道依旧是歪曲的。她站在迷雾之中,依旧不知道路要通往何方、自己要走向何处。这是一条她没有走过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走的路,她背着枷锁,根本没有心理准备,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 不负责任地再接触傅斯恬,只会给她带去更多的伤害。 况且,和不和好也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 斯恬……也许已经不需要她了。 她伸手把小兔子的爪子握在手中,试图填补自己心口的缺失感,可握得越紧,空虚的感觉却越明显。清冷的眉宇间满是苦涩,时懿伸手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取出名片,拨打了上面心理咨询师的电话。 * 周一清晨升完旗,照例兵分两路,尹繁露和傅斯恬一起、时懿与简鹿和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路上简鹿和呵欠连天,时懿好笑:“你昨晚没睡吗?” 简鹿和丧丧地坐在时懿的对面,“没睡好。” “失眠?” “不是。”简鹿和抬头瞅她一眼,又警觉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不放心,决定用手机打字来说:“我昨天起夜听见斯恬在哭,被吓到了。” 时懿撕面包的动作顿住,心沉了下来。 简鹿和收回手机继续打字,“我走近了听见她一边哭一边还在说对不起,声音很小。我猜她可能是做噩梦了,想掀开床帘叫醒她又怕吓到她,犹豫了一小会儿,她声音就消失了。” “我爬上床以后,怕她再哭,就想等等再睡,没想到我一直想着这事,居然过了睡点,睡不着了。” “有再听见她哭吗?”时懿声音低沉。 “没有了,早上她也没事人一样。我怀疑她自己都不知道。” 时懿神色凝重,“你有再和她聊过杨月的事吗?” “没有。她一直表现得很正常,我和繁露不敢再特意提这事,怕戳到她伤口。其实我和繁露私底下偷偷聊过,斯恬虽然性子真的很温软,但其实内里是一个特别坚硬的人,真的太怕麻烦别人,也太擅长装没事人了。” “她不说,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帮到她。” 时懿抿着唇,食不知味。 草草结束了早餐,进到教室里,中间明明还有位置,时懿却一反常态地要坐最后一排的位置。 简鹿和莫名其妙,只好跟着她一起去了。 傅斯恬习惯性地从后门进教室,在最后一排看见简鹿和与时懿是明显愣了一下。然而很快,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坐到了惯常坐的位置上。 时懿很久没有这样放肆地打量过傅斯恬了。她是擅长画画,对线条敏感的人。她确定,傅斯恬一定比上次体测的时候又瘦了。 她盯着那个单薄的背影,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这么心疼另一个人的。 大课间,她去辅导员办公室开会,散会后,她特意在办公室在等到了辅导员助理出来。 两人打了一年多交道,交情不差,时懿从她那里顺利地拿到了杨月姑姑的联系方式。 周四简鹿和吃坏了肚子,半夜上吐下泻,傅斯恬清晨五点多陪她去医院挂急诊。第二天她请假在宿舍休息,时懿去上课了才知道,在qq上问候她,简鹿和她说起经过。 ”昨晚我难受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我上下床的时候怕吵到繁露,动作放得很轻,上下了两次,同侧的繁露一点知觉都没有,斯恬却突然探出头来看问我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问她是不是我吵到她了,她说不是,是她刚好还没睡。她说她有药,就下来给我找药了。结果药过期了。后来看我实在不太好,她说去医院吧,我看外面太黑了,不敢去,就一直忍着。五点多,外面有点车声了,我忍不住了,说要去医院,她就陪我去了。” “繁露睡觉真的超级死,居然等到天亮了才发现我们都不见了。”简鹿和又好气又好笑。 时懿心思却完全跑偏了。 两点多怎么会刚好醒着?是一直都没睡吗?她心底涌起浓浓的担心。 当夜凌晨两点多,时懿再次失眠,望着买给傅斯恬的小夜灯发呆,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傅斯恬的小号。 七月份傅斯恬离开的前一晚,她彻夜未眠。 根本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想亲傅斯恬,无法理解傅斯恬为什么闭眼睛了。她怎么能闭眼睛。 时懿说服自己一切都只是酒精作祟,可理智却不肯让步。 也是这样鬼使神差地,她翻起了傅斯恬的小号。小号主页和关注干干净净的,可在大多数人都会忘记检查的点赞记录里,她看到了大量百合相关的微博。那一刻,她觉得整个脑袋无法思考,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不是意外。傅斯恬……很可能,根本就是蓄谋已久。 从高考报考前的那一条私信,到如今的亲近熟稔。她被这个可能性惊骇住了,回顾过去相交的一年,她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光审视傅斯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明明从始至终都是自己主动更多,可为了掩藏住自己心动着的可怕事实,她迁怒了,挣扎了,逃避了。 那之后,她没有敢再打开这个微博了。 如今,微博主页还是和从前一样,干干净净,只有几条之前就有的转发微博。然而,主页显示的条数明显增加了。时懿猜测傅斯恬应该是发了仅自己可见的微博。 她视线下移,落在了一行字上——她刚刚点赞过这条微博。 刚刚……也就是说,此刻傅斯恬和她一样也没有睡。时懿眉头紧锁。根据之前同居大半个月的了解来看,傅斯恬的入睡时间很健康的,没有熬夜玩手机的习惯。是偶然吗? 可她连续观察了好几个晚上,发现傅斯恬几乎夜夜如此。 时懿怀疑她失眠。 想到她愈来愈瘦削的身形,时懿完全放心不下。好几次,她都点开了傅斯恬的头像想和她说点什么,最后却都还是克制住了。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清楚了。 她不能对傅斯恬、对母亲、对自己这样不负责任。 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傅斯恬难受,她也做不到。 周四上口语课,轮到时懿做presentation,她选了一个关于“如何做选择”的话题论述。 她台风沉稳,英式发音悦耳动听,稍显枯燥的论述从她口中娓娓道出,都变得意外吸引人。 全稿的中心论点是“人生很难有对所有人都完美的选择,站的角度不同,对选择的评价就不同。所以不必苛求完美的选择,更不必为不完美苛责自己”。 她是说给傅斯恬听的。她希望傅斯恬能够听懂。 她忍不住低下头,在三十多双仰望着的眼睛中寻找傅斯恬的双眸,可三十多双眼眸中,独独没有傅斯恬的那双。 傅斯恬低垂着头,不看她。 时懿喉咙发涩,从容有度的语调,缺失了上扬的音调,渐渐走低。 第61章 隔了两天的周六,11月16号,时懿的阴历生日。往年这一天都是方若桦特意空出时间,亲自下厨,时远眠也会特意回来,一家三口难得整齐地在家吃一顿饭,共度一段温馨时光。 去年是离婚的第一年,时懿生日刚好赶上阴历与阳历同一天,方若桦便随时懿的意思,让她专心与同学朋友庆祝去了。今年向业的意思是让时懿来家里,他亲自下厨,帮时懿好好庆祝庆祝。方若桦还找不到上一次时懿情绪失控的原因,忧心忡忡,不想让时懿再接触向业了。 她不知道时懿一直以来是不是在逞强、自己的再婚究竟有没有给时懿带去更多的伤害。 她约了时懿当天一起去临市的度假村,就她们母女两人,散散心,放松一下。 时懿本想不用这么麻烦的,但中途接了一通向业的电话,便改变了主意,应了下来。 她们是上午抵达的,在极具热带气息,碧海环绕的度假区里各景点闲逛了大半天,傍晚累了,两人去定好的餐厅就餐、庆生,夜幕降临,两人踩着月光与灯光回别墅休息。 别墅坐落在半山腰上,举目眺望,层林叠翠,光影迷人,心旷神怡。庭前有一池散发着热气的温泉,方若桦建议时懿下水泡一会儿。 时懿从善如流,方若桦却并不下水,只是拢了裙摆,优雅地坐在时懿靠着的温泉池台上陪着她。 “这两天身上不方便。”她状若自然地解释。 时懿也不勉强。两人一个在水中,一个池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刚聊了没两句,方若桦的手机响了起来。方若桦看了一眼,说“是你叔叔”,站起身走远了点接起。 不一会儿,方若桦就回来了。 时懿奇怪:“这么快。” 方若桦解释道:“没什么事,就问问我们吃饭了吗,吃什么之类的。” 时懿发出淡淡的笑气音:“叔叔应该一起来的。” 方若桦留心打量时懿的神色,时懿面色平常,甚至还有浅浅的笑意,不像是装出来的。 “不能带。”方若桦带了点笑埋汰道:“他一个大男人跟来,我们多不方便。” 时懿看着她的笑,心里有些酸,但更多的是软。方若桦提起向业时的笑,和其他时候都很不一样。 这种幸福,是时远眠从没有给过她的,也是自己无法带给她的。 她突然侧过身子,伸手覆在了方若桦平坦的小腹之上。 方若桦猝不及防,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时懿注视着她,神色很平静,也很温柔地说:“妈,如果身体允许的话,留下来吧。” 方若桦双唇颤了颤,难得慌乱:“壹壹,你……” “我都知道了。”时懿垂眸,“叔叔前两天给我打电话了。” “谁让他说的!”方若桦眉头聚拢,怒火攻心。 时懿起身出水,披上浴巾,眉目沉静,“我应该知道的。” 回想起接到电话,知道方若桦腹中有了一个新的生命、她不再是方若桦的唯一时那种山崩海啸的感觉,时懿还是有一点难受。那是母亲要彻底被夺走了的恐慌感。 但更难受的是,向业告诉她,做过各方面检查,考虑再三,他们本来准备要这个孩子的,可方若桦那次去看过她以后,回来就决定不要了。 他向她道歉,坦白说是他有私心,他舍不得,也觉得时懿有权知道这件事,所以想和她聊一聊,听听她的想法。 那一刻,时懿心底百味陈杂,大脑混沌得像飓风过境一般,完全无法思考。她没回答,直接挂断了向业的电话。 向业又打了两个电话过来,她没接,深呼吸后,给向业回了消息:“你让我冷静一下。” 那晚,她在阳台吹了很久的风,踏进了影音室,打开了久未碰触星空仪。 浩瀚星辰下,她想了很多,想了很久很久。像这两次去心理咨询室时那样,沉默着,在脑海里与自己对话,尽量客观理智地梳理自己的头绪。 凌晨五点多,她回复了向业:“周六我和她谈谈。” “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成为扼杀你幸福的刽子手,我不想经历第二次了。”时懿坐在方若桦的身边,语调低沉。 方若桦听不得她这样说自己,“不是这样的,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你没有关系。” “但我没办法不这么想。”时懿望进她的眼底,“如果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妈,你告诉我,如果不考虑我的想法,你想不想要留下他?” 方若桦喉咙哽住,转开眼准备否认,时懿却看穿了她的犹豫,低声道:“妈,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想法?” 方若桦迟疑。 时懿径自开口:“我前段时间确实很不开心,让你担心了。”她看着温泉袅袅升腾的白气,平和道:“但和你与叔叔都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从我告诉你,我赞同你再婚,祝福你和叔叔那时候开始,我就对你们的婚姻,你们的生活全无芥蒂了。” “多了人分走你的关注,我当然会有失落。可看你过得好,我还有比失落更多的开心。” 她不是擅长表达爱意的人,第一次和方若桦这样剖白自己,她以为她会不好意思的。可开口后,她发现一切比想象中要容易许多。她转回头看着方若桦,“我不需要你为我牺牲什么,我只要你过得幸福。” 方若桦动容,声音发涩,“时懿,我也不需要你为我勉强自己。” “我没有勉强自己。”时懿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之上,“如果你想要他,我就会和你一样期待着他的到来,期待着这个世界上多一个和我血脉相连,和我一样爱你的人。” 方若桦眼圈泛红,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缓解情绪,追问时懿:“那么让你不开心了很久的问题,你解决了吗?”她还是不放心。 “没有。”顿了顿,时懿补充道:“但我好像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了。” 就像她不需要方若桦为她牺牲一样,方若桦也说了,她不需要她为她勉强。 也许很多事一开始接受起来并不容易。就像接受家庭的破碎,接受方若桦的再婚、再孕。可她们都经历过了,一方为了一方而委屈求全是更不可能让双方都真正好受的选择。 她看着方若桦温和的脸,认真地问:“每个人,选择对自己负责,是不是也算是对爱着自己的人的一种负责?” 方若桦下意识地点头。 时懿露出清浅的笑,”我想也是。” 清明的光亮拨开眼底的阴霾,夜风拂面而过,时懿久违地感受到了发丝飘动、毛孔呼吸的知觉。好像麻木已久的身体终于苏醒了过来。 她眉宇舒展开来,笃定道:“那我希望你做对自己负责的决定,让自己能真的过得好、过得开心。这是我最希望的,你对我负责的方式。” 她是开解方若桦,也是开解自己。她说服自己这不是开脱。毕竟方若桦爱她的心和她一定是一样的。 方若桦眼底漾出欣慰的水光,“时懿,你真的长大了。” 时懿侧过身,虚虚地环抱住她,低下头,把下巴靠在她的肩头,轻声地许诺:“所以,你别担心我,我也会对自己负好责的。” “不论往后如何,你是我妈妈,我是你女儿,我很爱你这件事,永远不会改变。” 少有的亲昵,少有的表白,少有的小女儿作态。方若桦心软了又软。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聊了许久,直到夜越来越凉,时懿有些冷了,两人才结束谈话,回到了别墅里。 时懿进浴室洗澡。枷锁卸下大半,热水冲刷过全身,暖意融融,一身的沉重仿佛都随水流去了。 她思绪渐渐飘远,缠绕在千里之外的傅斯恬身上。 对自己负责,接受真实的自我,那么,然后呢? 她可以和斯恬在一起吗? 斯恬……可以原谅她吗?她想到傅斯恬对她的躲避与抗拒,心又沉甸甸的。 她洗完澡出浴室,坐在床边吹头发,心不在焉。手中的手机屏幕长久停留在qq主页上,傅斯恬的对话条被再次拉到了最上方。 头发都要吹焦了,时懿终于点开。 而后,看着最后那条傅斯恬没有回复的记录,她又失去了勇气。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眼睛,提醒着她曾经是怎样残忍地伤害过傅斯恬。 她怎么有脸回头。 陈熙竹的话在耳边尖锐地响了起来,“时懿,你也把自己想得太了不起了吧。”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时懿眼眸也暗了下去。她关掉电吹风,关掉吸顶灯,闭着眼睛,在黑暗中辗转反侧。 她有了一种觉悟:她从来不是爱逃避的人,可在关于傅斯恬的事情上,她从来都是胆小鬼。 凌晨一点钟,她依旧未能睡着。睁开眼,习惯性地打开傅斯恬的小号主页。 一分钟一分钟的,她刷新着傅斯恬的主页。她给自己定了一个时间,三点钟——她看到过傅斯恬出现的最晚时间。她盼望着它不要出现,盼望着今夜傅斯恬睡一个好觉。 然而,凌晨两点半,她没有等到那个“ 她刚刚点赞过这条微博”的词条,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微博条数增加了一条。 傅斯恬发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微博。 时懿眉头紧蹙,支着胳膊坐了起来。她盯着顶上的那一行数字,薄唇紧抿,心疼淹没了心扉。 多少天了。根本不是巧合。傅斯恬根本没有一夜安睡过。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揉额头,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放下了所有的矜持和顾虑,再次打开了傅斯恬的对话框。 道歉吗?从哪里开始。关心吗?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可和好,必须有一个开始。 “斯恬,你睡了吗?”她艰难挤出问话。 屏幕亮起,时懿名字跳出来的瞬间,傅斯恬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木木地看着屏幕,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第62章 傅斯恬最近睡得不多,却时常做梦。她偶尔会有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错觉。现实与梦境,天都是阴蒙蒙的,万事万物也都是死气沉沉,没什么生趣的。 她下意识地掐自己,是疼的,不是梦。 情难自禁,死静的心湖波澜顿生,圈圈涟漪泛开,傅斯恬惶恐地想要平息。她盯着上面那一条时懿发给她、她不知道反复看过多少遍的冷漠声明,再一次扎痛自己、再一次认清现实,甚至为自己没有自知之明地又生出期盼感到羞耻和绝望。 她不知道该不该回时懿。 犹豫中,时懿的下一句话过来了:“没睡的话,我们聊聊。我有话要对你说。”几乎是下一秒,她径自又道:“对不起。” 傅斯恬愣愣地看着屏幕,脑袋钝钝的,好像突然之间看不懂屏幕上这简短的三个字了。 时懿为什么要道歉?她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不喜欢不是错,拒绝更不是错。 傅斯恬咬着唇,一颗心在风中飘零。她颤抖着指尖,太想点下屏幕问时懿:“你为什么要道歉?” 可是她不敢问。 时懿已经有正常的感情了,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了。或许是她太善良了,看自己太可怜了,又或许是她放下了,想要和斩断和自己的最后一点羁绊…… 无论是哪一个可能,都不会让自己比现在好过一点。 水雾蓦地朦胧了视线,痛楚无法自控地泛滥成灾。她知道她应该懂事地回一句“没关系”,放时懿彻底的安心,可她舍不得说出口。 是不是这一句“没关系”说出口后,她就真的和时懿再没有关系了。从此,时懿彻底放下,她和其他所有她拒绝过的人一样,普普通通,平平无奇,不留一点痕迹,淹没在她岁月长河之中。 傅斯恬揪着自己的心口,泪水无知无觉地湿透了枕头。泪眼婆娑中,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还是说服了自己。 只要时懿再说一句,再多解释一句。她就告诉她“没关系”,从此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干干净净地退出她的生命。 可她不知道,暗夜中,时懿也在等她,等她回复她一句,甚至不用回复她,只要“正在输入”的状态显示出来,告诉她,她还愿意理她,她的存在她的歉意都不是时过境迁的多余,她就能继续鼓足勇气,腆着脸把所有的心意都告诉她。 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屏幕暗下去了,屏幕再也没有亮起来过了。天亮了,傅斯恬该起床了,屏幕依旧是暗着的。 时懿心底里那一点自欺欺人的希冀也被掐灭了。门外方若桦的走动声响起,时懿疲惫地把头抵在曲起的膝盖上,闭目片刻,她起身下床,进卫生间洗漱。 整张脸浸泡在冰凉的冷水中,冻到麻木。时懿觉得好受了点。 她梳洗完毕,若无其事地出门和方若桦一起吃早餐。 当天夜里,凌晨一点多,时懿没有在微博发现傅斯恬的动态,无意中刷了一下微信,却在朋友圈里发现了十几分钟前傅斯恬分享了背单词软件的同步打卡。 时懿眸色发沉,指尖在点赞的按钮上悬了许久,最终还是闭上眼,锁上了屏幕。 双周的周一没有升旗仪式,时懿却破例早早到了教室,占据了中间最后一排的位置。 傅斯恬和简鹿和、尹繁露一起来的。简鹿和照旧直奔时懿而去,傅斯恬却反常地不选倒二三排的空位,去了前排。时懿根本没找到与她对视的机会,只看到她巴掌大的小脸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随即就是沉默的背影了。 时懿捏着钢笔的指尖发白。 简鹿和擦着桌子问:“你最近怎么这么喜欢坐后排了?” 时懿缓缓地吸了口气,低沉道:“适合走神。” “啊?”简鹿和失笑,“这节线代课哦。你是绩点够用了吗?这可一点都不像你。” 时懿越过一个个人头,盯着傅斯恬的背影,心不在焉。她侧头想和简鹿和说些什么,想了想,改成打开笔记本,在纸上安静地写下。 “最近有注意到斯恬的情绪怎么样吗?”她把本子推给简鹿和。 简鹿和摇头,提笔写:“没有特意留意,但感觉得到,她不怎么开心。” “还有听到她哭吗?” “没有。” 时懿清冷的眉眼间笼着一层阴云,简鹿和担心:“怎么了吗?” “她应该失眠很久了。你有机会的话,”,她笔尖顿了顿,继续写下:“和陈熙竹说一下这事。”“陈熙竹”这三个字仿佛用了大力,字迹深深,笔墨浓黑。 简鹿和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时懿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垂着长睫,不说话。 简鹿和拉回本子,又问:“你这么关心她,干嘛不自己去啊。” 时懿侧目觑简鹿和,眼神淡淡的,就差没在脸上写下“你话好多”的嫌弃了。 要是普通人可能就要被她的冷脸吓退了,可简鹿和了解她性格,知道她这不是真的生气的神态,半点都不害怕,从鼻腔里发出哼笑声,继续追问:“你是不是想和好拉不下脸?” 时懿沉默着,视线再一次落在傅斯恬秀丽的背影上,没承认也没否认。 不全然是。 简鹿和唇角有笑意就要溢出,硬生生地憋住了,很善解人意地说:“我帮你吧。” 时懿心一动,怀疑地与简鹿和对视。 简鹿和得瑟地挑眉。 时懿红唇动了动。理智告诉她该拒绝的,如果傅斯恬已经不需要了,她就该顺其自然的。可半晌,她眉头微松,却扯出一抹很浅的笑,像是妥协,又像是无奈,欲说还休,“你别乱来。” 简鹿和怔了怔,心底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时懿一贯是情绪很内敛的,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时懿有这样的表情。像是女神染了人间的气息,落入了凡尘。 无意识地,她在心底感慨:“斯恬也太厉害了吧。” 她许诺时懿:“你放心啦,我能乱来什么?我是那种人吗?” 时懿淡淡一哂,终是有些开怀的模样了。 简鹿和说要帮她,就真的很迅速地展开了行动。 周二上午统计学课,老师布置了本学期第一次的小组作业。以七到八个人为一个小组单位,分析统计几个公司的数据,做成报告和ppt形式上交。简鹿和迅速地拉了一个作业组,拉上了傅斯恬、尹繁露、时懿和雷伊琳她们宿舍的四个人。 大家都很熟悉,简鹿和直接进行分工,把傅斯恬和时懿分到一起,负责其中一个模块的数据整理。 当下谁都没有意见,傅斯恬没有回答,却也没有拒绝。时懿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晚上她洗完澡,一边吹着头发,一边盯着聊天列表上傅斯恬的头像,想找傅斯恬商量作业的事又有些近乡情怯。 雷伊琳的头像忽然闪烁了起来。 没由来的,时懿心一沉,有种不详的预感。 点开一看,果然,雷伊琳说:“10ee,刚刚斯恬和我说想做我那个模块的分析,能不能我换一下,我无所谓的,就答应她啦。我稍微看了一下我们这组数据,还蛮简单的,我们一个人分析、写报告,一个人制作ppt,你觉得成吗?” 时懿喉咙发苦,缓慢地打下了一个“好”字回过去。 她关上电源,握着电吹风的手无力地落了下去,静静地在床边坐着。满室寂静,仿佛衬得她一颗心破碎的声音格外明显、格外可笑。 许久后,她偏过头,看着床上枕头旁的兔子,颓然地叹了口气。 算了吧。她揉了揉额头,再一次说服自己,傅斯恬不需要她了,不该勉强,顺其自然吧。 可夜夜,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打开傅斯恬的小号,关注傅斯恬的动态、陪着她一起失眠。 11月22日周五,时懿的新历生日。 因为不敢邀请傅斯恬,不想被傅斯恬再拒绝一次,又担心不邀请傅斯恬,傅斯恬知道了会误会。时懿打消了所有朋友想帮她办庆生活动的念头,自己一个人静悄悄地过。 深夜是十一点五十五分,夜凉如水。影音室里,时懿曲着一条腿,靠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繁星如海,却没有给她眼底带去一点光亮。她仰着头望着星空,端秀的面容比夜更要深沉。 她心里有隐约的躁动和期待。 她的自尊心不容许她再想。可她控制不住。 一颗星一秒钟,终于,她数够了三百颗星星,零点到了,漫长的忐忑结束了。手机屏幕亮起,震动声没完没了,祝福的消息纷至沓来。 时懿快速地在短信、微信、qq、班群的祝福里浏览了一遍名字,突然间,索然无味。 果然,不会再有了。 她关上星空仪,失魂落魄地在黑暗中坐了许久,苦笑一声,准备起身回房。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生出了最后一点希望。她一只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地毯,一只手,犹豫着点开了傅斯恬的小号。 放缓呼吸,从主页向右滑动到全部微博页面。 全部微博,206条。 顷刻间,时懿沉郁的眼眸被点亮,心脏砰砰直跳。 第63章 虽然实际显示的微博内容没有改变,可是十一点的时候她看过一次的,当时全部微博的条数是205条。现在刚刚零点十五分,微博条数206。 傅斯恬在这样巧合的时间点又发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微博。 会是和她相关的吗? 会是给她的生日祝福吗? 时懿凝视着那一行字,喉咙动了动,无奈地舒了一口气。至少,可以是的吧。 一颗心,大起大落,反复无常。时懿自嘲,自己越来越多这样自欺欺人、多愁善感的时候。这一点都不像她。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就是这样,理智常常不起作用,情绪完全不受自控,总是随着对方的反应起起伏伏。 有点难受。可居然生不出排斥,甚至慢慢开始习惯了。 她抚摸着手边的星空仪,眸色渐柔。也许斯恬并不是真的完全不在意自己了。 示好这种事情她不擅长,再三被拒还再三腆着脸凑上去示好的事情她更是从来没有做过。不是不知道可以怎么做。只是太害怕自己成为傅斯恬眼中滑稽可笑、纠缠不休人了。 时懿又戳亮屏幕看了一眼傅斯恬的微博,心里有了决断。 当面再试探一次。只要傅斯恬给她一点点肯定的暗示,她就抛下所有的自尊与矜持,向她告白,与她纠缠到底。 她锁定屏幕,把星空仪放回远处,回房搂着兔子,努力入睡,等待天明。 天亮以后,是双周早上暂时没有课的周五。熬过心神不宁的一个早上,她终于等到了下午一周一次的体育课。 这节课又是一年一度的立定跳远和800米体测。 体育老师正在按着学号一个接一个地点人跳远,傅斯恬被她的排球搭档张清雨拉着站在了最前排等待的地方,时懿不动声色地站在了距离她不远的右后方。 简鹿和等待中随口打趣时懿:“好快啊,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哈哈哈,我还记得你去年跑完要歇菜了的样子。怎么样呀,你今天没问题吧?我要提早做好心理准备吗?” 时懿用余光定位傅斯恬的位置,不知道傅斯恬能不能听见。她忍着不自然,把戏做全套,语气不确定地回:“应该没问题。” 简鹿和惊讶,随即紧张兮兮道: “怎么啦?你哪里不舒服吗?”正常的话,时懿应该是对自己这种玩笑话不以为然,反唇相讥的。 她的声音不算小声,旁边关系比较好的同学都有回头用眼神关心了,可傅斯恬却完全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场内在跳远的同学,根本没有一丝波动。 时懿失落,敛眸淡道:“没事,一点感冒。” 很快,跳远全部测试完毕。十五分钟的休息后,体育老师宣布转入800米测试。 和去年一样,800米测试分成四组,每组九个人。傅斯恬和搭档站在放东西的裁判台旁,没有第一组就要上的意思。 时懿蹲下身子系鞋带,平复心里莫名的紧张。系好鞋带,她站起身,神色端肃地和简鹿和一起走向刚刚站了几个人的跑道起点。 九个人齐了,体育老师一声口哨吹响,大家整齐划一地提起了腿,冲出了起点。 简鹿和跑在第二,时懿跟在她的身后。这次她没有发烧,可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睡好了,跑起来居然也没有比去年轻松多少。她视线落在前方简鹿和的背影上,心思全完全缠绕在傅斯恬的身上。 拐过弯道,她状若自然地朝裁判台旁看去,傅斯恬果然还站在那里。太远了,她看不清傅斯恬的表情,只看得到她一张秀美的小脸是对着自己这个方向的。 呼吸本就急促,心脏更突然忐忑得像在打鼓。跑动的路线有些歪了,她收回视线,稳住心神,在心底里反复演练,一会儿她要怎么自然地装出头晕、难受站不住的样子。 太做作了。她想想都臊得不行。 可第二圈跑上了弯道,她还是身随意动,调整了表情,准备开始进入虚弱状态了。 转过弯道,她偏过头,再次望向刚刚傅斯恬站定的位置。 傅斯恬背对着她跑动的方向,朝右侧方的室内跑道离去了。 呼吸蓦地一滞,像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时懿心凉了大半——斯恬根本就不在意她跑得怎么样了。 她胸腔闷得发疼,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根本无力冲刺,踉踉跄跄,勉勉强强,落到了小组倒三,堪堪踩着及格时间过线。 她是真的难受了,想吐的感觉再次涌到喉咙口。可虚弱已经无法得到想要的那个人的心疼了,她便一丁点也不愿意表现出来了。她拒绝别的同学的好意,紧咬着后槽牙,苍白着脸,自己艰难地挪到终点线旁的看台栏杆边上。她右手紧紧握着栏杆,支撑住身体,站得笔直,呼吸粗沉,脸色难看得厉害。 简鹿和站在她旁边,喘着粗气担心:“你……还好吧?” 时懿敛眸,很轻地回了一句:“没事。” 简鹿和从来没有听过她这么无力的语气,越发不放心了。两人在栏杆旁缓了几分钟,简鹿和稍微恢复过来了,建议时懿:”还难受吗?能走吗?不然我们进去里面吧,你别在这里吹风了。” 话音刚落,时懿的余光扫见傅斯恬从室内跑道里出来了。她走向张清雨,应该是准备下一组上场了。 十一月末,申城白日的风并不大,可傅斯恬单薄的身影却让时懿觉得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眉头紧蹙,抗拒不了自己的内心,还是吐出了一句:“没事,我在这里再休息会儿。” 她反过了身子,面朝着操场,眼神放空。 两分钟后,体育老师再次吹响了口哨声,傅斯恬的身影如她预料般地晃过她的眼帘,朝着跑道的前方移动去。 时懿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锁定在她的身上。 从这个方向,她只看得到傅斯恬侧影的轮廓。傅斯恬跑过了她的眼前,只剩下一个背影对着她,马尾晃动,脖颈白皙修长,每一下跑动,马尾的每一下摇晃,都像是蝴蝶在她心上的振翅。 忽然,傅斯恬摇晃了一下,脚步缓了下来。 时懿心咯噔一声,抬起脚就要向她跑去,傅斯恬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在她的视线里倒了下去。 时懿腿一软,险些跟着跌倒。她平衡住身子,快步地朝傅斯恬跑去。 傅斯恬已经被更近的同学扶起来了。 她坐在跑道上,脸色白得像纸,冷汗布满了秀挺的鼻尖,似乎正试图站起身子。 时懿来不及多想,单腿跪下,一手扶住她瘦削的肩头,一手抓起她明明还在流血却还撑在地面上的右手,低哑道:“别动。” 傅斯恬怔怔地看着她,乌黑的双眸暗暗的,双唇颤动,近乎呢喃地叫了一声:“时懿……” 仿佛带着含着委屈,又仿佛含着柔情。听的时懿心都颤了。她张了张口,刚要回答,简鹿和跟着赶到了:“斯恬没事吧?” 傅斯恬眼神恢复了清明,虚弱地摇头。 明明时懿就在她眼前,可她却还是从时懿手中抽回了手,转而侧头请求旁边的女同学:“能麻烦你稍微借我扶一下吗?” 抗拒的姿态那样明显,刚刚察觉到的那一丝丝眷恋宛如是自己的错觉。时懿握紧空了的手心,眼眸沉了下去。 傅斯恬被女同学和简鹿和扶着站起来了,时懿望着她柔弱却冷淡的面容,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殷勤的姿态太过可笑了。 她直起了跪着的那条腿,也跟着站起来了。她垂着眼睫,视线落在傅斯恬泛着血丝的两掌上,还是心疼,“我车就在门口,手套箱里酒精和创可贴,我给你拿过来?” “谢谢你,不用麻烦了。”女孩的声音很轻、很客气,“我去卫生间用水冲一冲就好。” “我扶你过去吧。”简鹿和见势不对,给时懿打了个眼色,自告奋勇。 时懿却根本没有力气再去分辨简鹿和的意思了。 她没有再说话,只看着傅斯恬对着简鹿和露出笑脸,没有拒绝简鹿和,由着简鹿和扶着走远。一点一点,彻底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喉咙哽塞,心灰意冷。 时懿提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了最高处、最角落的看台上,独自静坐着,一直坐到了天黑。围墙外路灯亮了,熟悉的暖光晕染了进来,照亮了操场跑道上稀疏跑步的人影。 多希望还能发现女孩那张脸,遇见那双跑过时羞怯偷看自己的杏眼。 再也不会有了。 时懿闭上眼,脸上痒痒的。她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味道。 没有谁会在原地等你的。不要再打扰她了。她彻底说服了自己。 * 时间进入十二月后就仿佛不再是用一日日过的了,新年的脚步不经意之间就逼到了眼前。 简鹿和试探性地邀请时懿:“跨年夜一起去参加校的室外跨年晚会吧。看完晚会,正好一起回宿舍给斯恬庆生?”她偶尔还是想帮忙缓和她们俩人的关系,但时懿明显已经失了兴致。 果然,时懿拒绝了。 简鹿和虽然遗憾,但摸不清两人之间具体的纠葛,也不敢多劝了。 12月31日当晚,傅斯恬拖着疲惫的身体与陈熙竹、尹繁露、简鹿和一起去校跨年晚会狂欢。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欢笑声中、热闹声中,傅斯恬合群地笑着。 千人齐喊倒计时,新年钟声响起的第一瞬间,所有人都在喊“新年快乐!”,陈熙竹、尹繁露和简鹿和却在她的耳边对着她高呼:“斯恬,生日快乐!” 她们怕她听不见,肆无忌惮,喊了一遍又一遍,笑脸真挚又可爱,喊声回荡在逐渐安静了的广场上,带得台上的主持人也惊喜地附和:“我好像听到有同学刚好生日?” 简鹿和举起傅斯恬的手欢呼:“这里,寿星在这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傅斯恬脸红成一片。 主持人笑了起来,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把话筒对着台下,台下就响起了同学们生日快乐的祝福声:“生日快乐!” 祝福声响彻云霄,傅斯恬咬着唇,眼底渐渐有水汽氤氲上来。从来没有人这样热闹地为她庆祝过,更不用说是这样多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了。 她以为她会知足,会无比快乐的。 可望着这千张祝福的笑脸,她笑着笑着,心里却有一块地方越来越空,越来越疼,很疼很疼。 这一声声祝福,一张张笑脸里,没有时懿。 19岁,由着时懿一声温柔的“生日快乐”开启的人生结束了。 20岁、21岁……从此以后的每一岁,都没有星光,没有时懿了。 时懿在哪里?又同谁在一起? 那块地方,像生疮腐烂、永远无法真正愈合的空口。无意中戳到,便是痛彻心扉。 * 元旦当天晚上,简鹿和回家了,尹繁露被雷伊琳她们宿舍叫去玩狼人杀了,宿舍只剩下傅斯恬一人。 零点零分,1月1号宣告结束,时懿靠坐在床边,扶额苦笑一声,反手把看了一整天,根本不会送出去的礼物塞进了床头抽屉的最里面。 她躺下身子,尝试入睡,零点三十分,还是认命地抓过了手机,完成每晚入睡前的最后一件事——看一遍傅斯恬的小号的动态。 熟门熟路地戳进主页,滑到全部微博页面。微博条数显示又增加了一条。习以为常地往下拖动想看看有没有点赞的动态,突然,她指尖僵住,整个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1月1日23点58分,傅斯恬发了一条微博,可见的。 她说: lh说,愿望说出来就不会实现了。 101,那我能许愿,以后可以不喜欢你了吗? 一刹那间,时懿心脏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又疼又软。像是有闷雷打在她的耳边,又像是有烟花绽饭在她的心中。无法抑制的心疼、欢喜、爱恋压过了一切理智。 她翻起了身子下床,甚至忘记穿上拖鞋,急切地套了条裤子,穿了件长羽绒服,去客厅抓了车钥匙就出门了。 一路下到车库都没有碰到人。上了车,脚踩油门,开出一段路,渐渐觉得脚感不对。她低下头,看见自己光着脚,这才发现自己做了怎样的蠢事。 可不想回头。一刻都不想再多浪费。 一刻都舍不得傅斯恬再多受煎熬。 天寒地冻,夜深人静,她飙车到校园门口,停下车,甩上车门,赤着脚,披散着发,像疯子一样在午夜的校园里狂奔。 气喘吁吁,迎着宿管阿姨惊愕的眼光,她跑进宿舍楼、跑进电梯、跑到1510的宿舍门口。 宿舍门竟是虚掩着的。 时懿心跳狂乱,一贯沉稳淡然的面容上是无法掩饰的紧张。 她颤抖着手推开了门,铁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满室清辉中,有窸窣的床帘翻动声,随即,傅斯恬那张她朝思暮想的小脸探了出来。 像是根本没有预料过会是时懿,傅斯恬明显怔住了。 时懿心蓦地定了下来,唇角不自觉就有笑露了出来。她在女孩懵然的注视下踏进了这间承载过她们最痛苦记忆的宿舍。 女孩嗫嚅提醒:“繁露和鹿和都不在宿舍。” 时懿反手推上门,温声道:“我找你。” 她凝视着她,步步走近。傅斯恬在她隐含灼热的视线下,呼吸彻底乱了,死去已久的心脏仿佛顷刻之间在胸腔里复活了。 她不自觉地揪紧了被单,抖着声问:“有……什么事吗?” 时懿走到她的床头,仰着头望着她,目光比星辰还要亮,比湖水还要柔。她伸手拾了傅斯恬落在被子上的左手,带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嗓音低柔: “我来找你许一个新年愿望。” 她的脸好冰好冰,可是她贴着手心落下的吻,好烫好烫。 “不要不喜欢我,一直一直,喜欢着我好不好?” 像烙在灵魂上的热吻,沸腾了傅斯恬浑身的血液。傅斯恬大脑充血般眩晕,一刹那间分不清楚自己是又做梦了还是真实发生着。 第64章 上一次也是这样,像梦一样,黑暗中,时懿站在宿舍里,用很温柔很温柔的眼光注视过自己,而后用很伤人很伤人的话,把自己推入了深渊。那样的痛太过刻骨铭心了,从那以后,连梦中她都很克制,不敢有一丝逾越。 狂喜只有一瞬,而后便是清醒的慌张。下意识地,她想要抽回手。 时懿却用更大的力道握住了她,不让她挣脱。 傅斯恬一下子就乱了,脑袋无法运转,心脏完全失序,“时懿……”她颤着声像是想问什么:“你……” 时懿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水眸里隐隐透着哀求。 傅斯恬的疑问消失在喉咙里。她眼底露出哀伤,忽然苦笑一声,仰起头,闭起了眼睛,颓然自语:“我一定是疯了……” 否则怎么会出现幻觉。 细弱的声音含着哭腔。时懿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得到女孩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不断地从下巴滑落,击穿了她的心。 她不知道傅斯恬为什么这样说。可她再也不想看见傅斯恬哭、再也不想傅斯恬这样委屈和痛苦了。她湿了眼眶,松开傅斯恬的手,握着梯子扶手往上爬,站到了比傅斯恬矮了一个头的高度上,伸出手,用掌心托住了傅斯恬的下巴,极尽爱怜地为傅斯恬擦拭着眼泪。 脸颊上指腹的冰凉太过真实,温柔也太过真实。傅斯恬落在被单上的指尖狠狠地掐着指腹。 痛到麻木,这一场虚妄也没有结束。傅斯恬睁开泪眼,望着这张她魂牵梦绕,想爱不能、想忘不得的容颜,彻底崩溃了。“时懿……你告诉我,我是在做梦吗?我是不是疯了?” 她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泪水,像是怎么擦都擦不干。时懿抚摸着傅斯恬的脸颊,喉咙发堵,声音很哑,语气却柔得像是能拧出水:“不是梦,是真的。斯恬,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让你委屈了。” 昏暗中,傅斯恬的呼吸声却蓦地更沉了。“时懿,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不要她喜欢她又不让她不喜欢她,为什么她明明已经说服自己死心了、已经努力习惯在黑暗中过活着了,她却又要来给她希望、撩拨她,把她推进更深的绝望。 她支撑不住,想忍住哭却无力为之,哽咽得语不成声:“你到底想怎么样,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她咬紧下唇,怕哭声漏出来,蜷缩起身子,把头藏进膝盖里。呜咽声憋在喉咙里,很轻很闷。 声声虚弱却声声锥心。时懿的泪水抑制不住地跟着滚落。 她倾身把傅斯恬整个人环抱住。怀抱里,女孩的肩膀抖动着,瘦得硌手。时懿心如刀割,“我不想怎么样。”她用额头抵着傅斯恬的发顶,嗓音也染上了涩意,“我想和你在一起。想陪你失眠也想陪你安睡,想把星星也想把笑容给你。” “斯恬,答应我,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傅斯恬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脑袋里全是时懿声音的回响,“斯恬,答应我,做我女朋友好不好?”,欢喜的巨浪裹挟着无尽的悲哀向她袭来,无情地吞没了她。 她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让她答应,可她咬破了下唇,含着血却说:“不可以,时懿。” 她抬起头望向时懿,长睫扇动间,泪水簌簌下落,眼底是无尽的爱恋与绝望。 时懿不明白。斯恬……拒绝了她?她脑袋还不愿意反应过来,心痛感却已经席卷了四肢百骸,险些要抓不住扶手稳定身子。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了吗?”时懿失去了一切表情,声音低平得像死水。 傅斯恬摇头,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哀伤地说:“时懿,你有男朋友了。” “你不是说恶心吗?” 她劝诫时懿,也是劝诫自己:“不要做你爸爸那样的人。”不要以爱的名义,伤害无辜的人。 时懿慢慢蹙眉,越蹙越紧,“我有男朋友了?” “谁?我本人都不知道?” 她脸上的莫名与不悦不似作伪,傅斯恬呼吸都忘记了,整个人愣住,脑袋晃过某种可能,心跳一刹那间狂乱了起来。 “你……你不是答应了经常和你一起上课的那个男生的追求吗?”她紧绷着喉咙说。 时懿打量着她可怜又紧张的神情,忽然明白了过来,痛意淡去,又庆幸又生气,“你听谁乱说的?” 她语气里的否认任谁都听得出来。 傅斯恬的泪止住了,微微张唇,眼底迸出巨大的惊喜。 时懿虚惊一场,忍不住叹气。她抬手弹傅斯恬的额头,“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傅斯恬像被惊喜砸晕了,动也不动,脉脉水波中倒影的全是她。时懿心又软了,顺着弹她额头的动作,指节下滑,轻轻刮她的鼻子,“我和他是不一样的人。” 她神色间是让傅斯恬心安的严肃:“我承认,我想过逃避,想过和夏轲在一起。但是,我做不到,我拒绝他了。恶心的不是喜欢本身,是欺骗无辜的第三者。” “我永远不会成为我爸爸那样的人。” “斯恬,我为我有过的偏见道歉。” 傅斯恬麻木的躯体全然复活了,她久违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是怎样雀跃、有力地在自己胸腔内跳动着。整个人飘飘欲仙,仿佛劫后余生,明明很想笑,一眨眼,泪水却又模糊了视线。 偏偏时懿还在给她更多的快乐,刺激着她的泪腺,“所以没有男朋友,我再问一次。” 她抓过傅斯恬的手,十指相扣,眉目沉静,噙着笑,声音里却有难以掩饰的紧张,“斯恬,你还喜欢我吗?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那一刻,傅斯恬确信自己在时懿眼底看见了属于自己的璀璨星空。 她再也忍不住,低下身子,搂住时懿的脖子把无数次想要杀死、以为再也没有见不得光的念头宣之于口:“我喜欢你,时懿,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泪水顺着脖子淌进时懿的心口。 时懿紧紧地回抱住她,鼻子通不过气,眼底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刚想说话,宿舍门忽然“吱呀”地响了一声。 她听见了,傅斯恬也听见了。来不及多想,条件反射的,傅斯恬迅速地松开了时懿,坐正了身子;时懿被她的反应带得莫名心虚,也连忙跳下了梯子,站到了地面上。 慌得不行,一气呵成,一切只在转瞬之间。 门“吱呀”声消失了,好几秒过去了,想象中的脚步声并没有响起。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门口。门与门框之间出现了一条细缝,走道里的灯光在墙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亮。 应该是风吹的…… 时懿机械地转回头看傅斯恬,傅斯恬也红着一张小脸在看她。四目相对,时懿忽然情不自禁地勾了唇角,笑出了声。 她今晚干的这都是什么蠢事啊。 傅斯恬被她的笑感染得也弯了眉眼,长睫还挂着泪,破涕为笑。 谁也没舍得挪开眼,互相看着对方的笑几秒,两人心底里甜甜的,又有点尴尬。 笑收住了,空气安静了两秒,傅斯恬垂下眼很轻地问:“你是开车来的吗?” 时懿干着喉咙,“嗯。” “那……你要回去吗?”傅斯恬指头不自觉拧着被角,飞快地瞥时懿一眼,又垂下头。 时懿觉得她这样太可爱了。心满得像是有什么要溢出来了。 她走近了,故意抬头找着傅斯恬的眼睛,问:“那我可以不回去吗?” 傅斯恬眼波漾了漾,咬着唇不说话,支着手臂,往后退了退身子。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时懿满足地发出一声笑气音。困了她已久的桎梏感全然消失了。 “拖鞋借我,我去洗个脚好吗?” “好。”傅斯恬很乖地应。 梯子边只有一双素雅的棉拖,时懿弯腰提起,往浴室走,傅斯恬忽然紧张地叫她:“时懿,你没穿鞋子来的吗?” 时懿身子一僵,藏住不好意思,状若自然地“嗯”了一声。 安静的空间里立时响起了床铺摇晃的声音,随即,傅斯恬光着脚落在了她的眼前。 “时懿,你……”她欲言又止,“笨蛋。” 她嗔她,眼圈又迅速地红了,抢过时懿手中的拖鞋蹲下身子,闷声叮嘱她:“你先把鞋穿上,我去开灯,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温暖的小手不顾脏污地触上她的脚面,温热的液体跟着滴落了下去。 时懿的心被烫到了。 她伸手扯傅斯恬的肩膀,傅斯恬不明所以地仰头看她,清灵灵的眼底满是心疼。 “我自己穿。” 傅斯恬眨了眨眼,诱人的双唇微微张合,“好,我去开灯。” 她站起身,刚要转身向门口走去,时懿忽然一手攥住她的手腕,一手护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抵到了梯子上。 还没来得及惊愕,时懿的鼻尖蹭着她的鼻尖,柔软的唇,落了下来。 傅斯恬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 像是有电流顷刻间走过了全身,她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浑身上下好像都装满了心脏,怦怦怦地跳动着,快到她缺氧。 时懿轻抿她的唇珠,反复碾压,傅斯恬受不住了,整个人烫到发晕,都要软下去了。 时懿放开了她。 她抵着她的额头,轻喘着,眼底还染着未散的灼热,泛红的唇慢慢扬起,整个人,像盛放的白玫瑰。 清冷华贵,柔而不媚,摄人心魂。 “斯恬。”她含着笑叫她。“我刚刚没来得及说。” “我也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你。” 第65章 半年前未完成的渴望成了真,傅斯恬心里的小鹿不知道撞死了多少只。她头靠在时懿掌心里,两颊粉润,呆呆的,眼眸湿漉漉,羞怯又温柔。 时懿险些要溺死在里面了。她难得也红了耳根,感受到一种陌生的欢愉充盈心间。 她轻拭傅斯恬的唇,“咬疼你了吗?” 傅斯恬在她指尖下陡然轻颤,眼底水光更盛。 真的不是梦吗?傅斯恬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时懿,不由自主地用舌尖轻蹭了一下时懿的指尖。 时懿动作微顿,眸色加深。 傅斯恬眼睫一敛,水汽结成珠滚下,唇角却漾开了笑。她搂住时懿的腰,扑进了时懿的颈窝里,像拥抱住了自己的全世界,紧紧地,“时懿……” 她绵软地唤着,声音里染着欢喜,眼睫却染湿了时懿的肌肤。 时懿回抱住她,心都要化了。她轻揉傅斯恬的后脑勺,想调整姿势让傅斯恬抱得更舒服点,脚尖不小心触碰到傅斯恬的脚丫子,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把鞋穿上,凉。” 傅斯恬在她颈窝里摇头,“我没事,你穿。” “听话。”时懿薄唇抵着她的耳朵。 热气吹过,傅斯恬猝不及防,瑟缩了一下身子,呼吸再次变沉。 时懿没有察觉,她用脚把拖鞋推到傅斯恬的脚边,继续道:“穿上。” 傅斯恬耳根红得像滴血。她躲开热气,抬起头想再推辞,但看清时懿眼底的坚持,她妥协道:“那你先坐下。” “好。”时懿伸长手把旁边的椅子转过来。 傅斯恬穿上拖鞋,小跑着去开灯。 灯光亮起的一瞬间,两人都被扎得眯了眼睛。傅斯恬转回身子看向时懿,时懿坐在椅子上,也在看她。 一切都暴露在明晃晃的光亮下,两人又都有些不好意思。 傅斯恬垂下头,走回时懿的身边,蹲下身子,伸手抓住时懿的脚脖子。 时懿缩脚不及,刚想说什么,门忽然又“吱呀”地响了起来。 以为又是风吹,两人都不想理会。 结果这一次,门被大大地推开了,尹繁露侧着身子进来了。 时懿连忙从傅斯恬手中抽回脚。 但是来不及了,尹繁露愣愣地看着她们,明显是看见了。 气氛顿时微妙了起来。 尹繁露打了一半的哈欠堵在了喉咙里,脑袋中闪过无数的问号和感叹号。 什么情况?! 傅斯恬怕时懿尴尬,站起身挡在她面前,若无其事招呼道:“繁露,你回来了?” 她声音平稳,手却揪在裤腿上。 时懿心软,握住她手包在手心里,跟着站了起来,看向尹繁露:“露姐今晚战果如何?” 尹繁露反应过来,装着把哈欠打完,自然道:“嗯,我太困了,她们还在玩,我先回来睡了。” “我出手,当然是大杀四方了。”她手搭在门板上,问:“你怎么回来了?还出去吗?” 时懿答:“小区停电停水了,不方便。过来借宿的,不出去了。” 尹繁露瞅着她和傅斯恬握在一起的手,心底里好笑。我信你个鬼哦。 但她们能和好总归是好事,尹繁露没戳穿,转过身拴上门,顺势问:“想到宿舍的好了吧?家里事情怎么样了?下学期要不要搬回来呀?” 傅斯恬瞥时懿,紧张了起来。 时懿淡笑道:“差不多了。要是明天还停水,明天就搬回来住。” 傅斯恬笑瞬时间绽放开了。 尹繁露早有怀疑,现在再看不出点什么就是傻子了。她往洗手间去洗脚,故意逗她们:“那你今天回来得刚好。你床没铺也睡不了,鹿和回家了,你刚好可以睡她的床。” 时懿一梗,傅斯恬急道:“鹿和不知道,直接睡不好吧?” 尹繁露无声地笑了起来,“嗯,不好。” “那和我一起睡吧?我被子特别暖和。” 时懿声音少有的不自然:“不用了,我和斯恬一起睡就好了。” 尹繁露笑到脸酸,放过她们了,“也行。” 她揉了揉脸部肌肉,摆出正常的表情,关上水出门,边爬梯子边说:“那你们也早点睡吧,我先睡了,真的太困了。” 她爬进床帘里,把世界又还给了时懿和傅斯恬。 傅斯恬和时懿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羞涩和笑意。 时间确实不早了,时懿忧心傅斯恬的睡眠,坐回身子,提醒傅斯恬:“有夏天的拖鞋吗?我洗个脚,我们也睡吧。” 傅斯恬不放心,做贼一样瞄了一眼尹繁露没有动静的床帘,再次蹲下身子握住了时懿的脚踝。 时懿这次没有拒绝,注视着她,由着她检查。 所幸,除了脚底有一点硌出的红痕,脚上没有破口。 傅斯恬觉得她脚太冰了,淋浴不够,便贡献出了自己的洗脸盆,接了大半盆的水出来让时懿泡脚。 两人折腾了半个小时,才关了灯,一前一后地爬上了床,钻进被窝里。 因为记挂着时懿说过的她睡相不好,傅斯恬非要睡外边。 床很窄,尽管两人都不胖,可平躺着依旧很难不碰到彼此的肢体。 傅斯恬僵硬地贴着床沿,问时懿:“会不会很挤?” 时懿紧挨着床。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挺平常的一件事,也不是没一起睡过,她居然也觉出了几分脸红心跳。 她侧头看傅斯恬,傅斯恬半个身体都要悬空了。 她眼眸发柔,无奈地在心底笑了一声,侧过身,扣着傅斯恬的腰把她翻进了怀里。 “不挤,挺冷的。”她用气音回答。 傅斯恬近距离地与她对视着,鼻尖萦绕的全是她的清香,心跳彻底疯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时懿也没比她好到哪里。 但她比她能装。 她叮嘱她:“快睡吧,很晚了。” 傅斯恬欲言又止,“嗯”了一声,乖巧地闭上了眼。 深冬的午夜,天寒地冻。一方小小的床帘里,时懿抱着傅斯恬,身心皆暖。 傅斯恬哪里能真的睡得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想偷看时懿的睡颜,却一眼撞入了时懿的眼底。 幽暗中,时懿眼神柔而亮,像一直没闭过眼睛。 “怎么还不睡?”她轻声问。 时懿勾唇:“监督你。” 傅斯恬梨涡荡漾了起来,笑着笑着,她笑意又敛了下去。她吐露心声:“时懿,我不敢睡。” “我怕睡了以后醒来,这一切都会消失。” 时懿心一痛,把她搂得更紧了,“不会的。梦里有我,醒来也会有我的。” “安心睡觉。” 傅斯恬窝在她的怀里,贴着她的温暖,觉得自己像一只飞了很久的无脚鸟,终于得到了降落。 她已经失眠很久了,她以为她睡不着的。可不知不觉中,她竟慢慢地失去了意识,久违地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看见了杨月。杨月躺在浴缸里,鲜血染红了整缸水,血色漫出浴缸,蔓延一地。杨月望着她,眼睛空洞洞的,惨白的双唇还在一张一合地翕动着。 傅斯恬听得清,她在说:“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她又惊又恐,扑上去想要救她,可却怎么都跑不过去,血水变成了汪洋,阻隔着她。 杨月在那端一直看着她,一直在说:“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她崩溃了,扑腾着向杨月道歉,歇斯底里,筋疲力尽。 一双有力的手箍住她的腰,把她捞出了血海。天空中传来令人心安的女声:“没事的,没有人怪你的。没有人怪你的。” 像带有魔力一般,血海退出,杨月消失,所有恐怖都不见了。 她奇怪着,没多久,思考不动了,意识又消失了。 再次拥有意识,是枕边闹钟震动的时候。意识一苏醒,她立刻心慌,来不及关闹钟,她先睁眼去寻时懿。 时懿在她咫尺之外安然地睡着。似乎被闹钟吵到了,她微蹙眉头,有转醒的样子。 傅斯恬心落回实处,眼弯成了月牙。阳光还被床帘挡在外面,她却觉得世界却已经明亮了起来。 她小心地抽出手取手机,关掉闹钟,长按结束睡眠。 监测睡眠的app显示了好几段梦话。她心微沉,正想接上耳机播放,耳边传来慵懒沙哑的声音:“几点了?” 和平时很不一样,低沉中透着别样性感。 傅斯恬侧头看时懿,愣愣的,幸福到不真实。 时懿揉揉睡眼,笑道:“你干嘛?没睡醒吗?” 傅斯恬觉得她此刻说什么都好撩人,眼睛亮亮地钻进她的怀里闷笑了起来。 时懿不明所以,却被她的反应取悦到了。忍着痒,她用下巴轻蹭傅斯恬的发顶。 “时懿。” “嗯。” “早上好。” 时懿发出笑气音,“嗯,早上好。” 温存了好一会儿,时懿问她:“你今天要做什么?” 傅斯恬如实答:“和熙竹、繁露一起去图书馆复习。” 又是陈熙竹。时懿默了两秒,“哦。” 话音刚落,傅斯恬攥在手中没来得及放下的手机连续震动了好几下。 她从时懿怀中探出头查看,询问道:“熙竹说带早餐过来,我让她多带一份好吗?” 时懿不答反问:“她经常给你带早餐?” 傅斯恬微愣,想了一下:“还好吧。她学院外食堂早上有卖现做的鸡蛋饼,挺好吃的,我和繁露都挺喜欢的,所以她有时候早上有过来,就会顺便带两份。” 时懿冷淡地说:“不要,我不吃。” 傅斯恬眨了眨眼,觉得时懿怎么好像不高兴了,“好。” 她回完陈熙竹的消息,问时懿:“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呀?” 时懿答:“我和我妈约好了今天去她家的,晚点要回家搬东西过来。” “那我和你一起搬东西吧。” 时懿看她满心满眼里都是自己,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太小气了,“不用了,东西不多。晚上帮我一起贴墙纸就好。” 傅斯恬开心了起来:“好。” 对面传来尹繁露床铺的声音,应该是尹繁露起来了。两人收了声,也不再咬耳朵了,跟着坐了起来。 去方若桦家,时懿一贯都是八点钟左右出发,赶得及到她家一起吃个早饭。但今天时间到了,她却一点要走的心思都没有。 她梳洗完毕后,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心血来潮让傅斯恬帮她编个头发。 傅斯恬也舍不得她走,求之不得,从善如流。 头发刚编了一小半,门口传来敲门声,随即,陈熙竹明媚的声音响起了起来:“斯恬,我来……” “啦”字卡在喉咙里。 陈熙竹望着宿舍里一站一坐,亲密无间的两人,下巴都忘记合上了。 ????! 靠噢,是她出现幻觉了吗?她眼睛瞪得像铜铃。 第66章 尹繁露洗好脸从浴室出来,拿手在陈熙竹眼前晃了晃,“你干嘛?被定身了?这什么表情?” 陈熙竹眨巴一下眼睛,忽然抬手抓下尹繁露的手,在她手背上“啪叽”一弹。 大冬天的,由于手冰,疼痛很轻易地就被放大了。 尹繁露“嘶”一声,心跳还没来得及加速就被陈熙竹摁死了。 “你是不是想死?”尹繁露语气危险。 陈熙竹根本无暇顾及。会疼的!不是幻觉!她心不在焉地摸摸尹繁露的手背以示安慰,向傅斯恬投去疑问的眼神。 傅斯恬在她的注视下红了耳朵,顾左右而言他,“外面冷不冷呀?” “还好。”陈熙竹欲言又止。碍于尹繁露在场,她不好直问。她皱着眉打量时懿。 时懿避也不避,与她对视着,从容淡定,甚至和她点头致意。 陈熙竹忽然有种牙痒痒的感觉。 时懿几不可觉地勾唇,转头对傅斯恬说:“头发明天再编吧,我不耽误你们时间了。” 陈熙竹提着早餐往里走,皮笑肉不笑道:“没事,我们吃早餐还要时间。” 尹繁露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手背,也建议:“对啊,不急。试一下鸡蛋饼,比我之前带给你吃的那家店好吃。”她试图分饼。 时懿扫一眼鸡蛋饼,“不用了,我差不多也到时间了。” 不用她再开口,傅斯恬便已经体贴地帮她把后边刚编了一点的发梳理整齐,“这个可以留着吗?”她留了一小条细细的小辫子在时懿耳边。 时懿问:“奇怪吗?” 傅斯恬笑:“不奇怪,很可爱。” 时懿摸了一下小辫子,微微扬唇,居然真的笑得有点可爱。 陈熙竹觉得喝进去的豆浆都充满了酸腐味。两人之间的气氛完全不对。 不只是和好?这是在一起了吗?!这么突飞猛进的吗?!陈熙竹怀疑自己现在就是本《十万个为什么》! 第67章 时懿前脚刚走,陈熙竹后脚就跟着站起来冲到了傅斯恬的身边,抓着傅斯恬的手明显是想要问什么的模样。 傅斯恬眉目含羞,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只这么一下,陈熙竹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张了张口,又消音了,哒哒哒地小跑回座位上打字。 尹繁露看她一副要憋坏了的模样,内心好笑。她擦了擦手,随意地从书桌上捡起了两张纸,说:“你们吃完了稍等我一下,我给楼上的同学送份资料。” 陈熙竹大喜过望:“好好好,没事,斯恬还没吃呢。” 尹繁露哼笑一声,起身出门了。 傅斯恬合上门,还没来得及走回座位上,陈熙竹又冲了过来,连珠炮一样追问道:“啊啊啊啊,怎么回事?怎么就在一起了?你们不是很久没有联系了吗?” 傅斯恬咬唇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 陈熙竹把她拉回座位上,面对着面坐着,“你少来,快给我老实交代!” 傅斯恬轻笑,知道不可能逃得过的,言简意赅道:“昨晚宿舍没有人,快一点钟的时候,她就突然来了……然后,她问我要不要在一起,我答应了,我们就在一起了。” 她声音越说越轻,梨涡里的甜蜜越说越盛。 陈熙竹怀疑:“就这样?” 傅斯恬红着脸点头。更亲密的事,她不好意思分享。 陈熙竹问得却不是这个:“她没表白?她不是无法接受同性恋吗?她不是有男朋友了吗?怎么突然就回心转意了?她解释清楚了吗?” 因为傅斯恬没有把时懿父亲的隐私告诉她,在她看来,时懿就是个吊着傅斯恬的恐同直女,明明无法接受又不让傅斯恬彻底死心,渣到不行。 傅斯恬连忙为时懿说话:“她没有男朋友,是我误会她了。“她语气不自觉放柔,“她……她说喜欢我了。” “没有解释为什么突然能接受你了?” “我没来得及问。”昨天她整个人欢喜到极致,如在云端,晕乎乎的,根本就不记得问这些了。 “所以她没头没尾一表白,你就答应了?”陈熙竹扶额,“你忘了她之前怎么对你的了?也不考验考验她?” “我这么说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在泼你冷水。但我作为你朋友,不管你高兴不高兴,有的话我还是得说。” 她正色道:“斯恬,她是认真的吗?还是心血来潮?或者是最近看你真的不理她了,舍不得你对她的好,不甘心非要再确认一下她的非凡魅力?” 她刚刚绝对是故意等到她来秀给她看的! 傅斯恬笑意敛了些 ,“我不会不高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顿了一秒,她温柔且坚定道:“但是,我相信时懿。熙竹,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如果是这样的人,也就不值得我这样喜欢她了。” 陈熙竹叹气,“当局者迷,她最好不是。”小姬崽栽直女身上,掏心掏肺,直女转头说想要男朋友,想要正常爱情、光明正大的生活,拍拍屁股就走的故事她听得太多了。 “我知道你很喜欢她,但是,你不要一开始就一头扎进去,先留一点心眼,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和你一样喜欢,又或者,是不是真的能接受这样的关系、准备好和你有长久的未来,好不好?” 傅斯恬眼睫颤了颤,却是摇头,“我不想用这样的心思揣度她。” “只要现在她想和我在一起是真的就够了。”她当然想要和时懿一直在一起,也愿意为此而努力。可能够和时懿在一起本就像梦一样了,就算有一天梦会醒,也是……该接受的吧。 陈熙竹要被她气笑了,“我都不知道你是这样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 傅斯恬不好意思地笑,笑里有几不可觉的苦涩,很快就掩了下去。 “熙竹,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我只是觉得,过好当下的每一天就已经很辛苦了,能快乐着的时候,就先努力快乐吧。况且,不论以后她怎么选,她会不会……离开我,我都知足了。”只要时懿过得好,过得幸福,她怎么样都没关系的。 “至少曾经拥有过。已经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幸运了。” 陈熙竹无言以对。说她为爱失了智吧,她又好像很清醒。“你最好是有这么想得开。”陈熙竹揉了一把她的头,无可奈何。 傅斯恬笑了一声,没说话。 既然劝不动,陈熙竹便也不想给她添堵了。她看了一眼书桌上的闹钟,转移话题:“不早了,快吃饭吧,吃完去图书馆,也不知道还有位置吗?” “好,那我吃快点。” 话音落下不久,尹繁露也回来了。傅斯恬快速结束了早餐,三个人一起去图书馆,傅斯恬自己一辆自行车,陈熙竹载着尹繁露,一路和尹繁露斗嘴斗个没停。 进到图书馆,时间有些晚了。三个人从一楼找到四楼,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一张只占了一个位,空着三人座的位置。 三人放下书包,拿出纸笔,准备进入复习状态。 傅斯恬抓着手机有些出神。 “怎么了?”陈熙竹用口型问。 傅斯恬摇头,“没什么。”她放下手机,打开书本,也开始复习。 但忍了没两分钟,她还是按捺不住担心,再次抓过手机,解锁,戳开时懿的头像给她发消息:“你到了吗?” 按时间来说,时懿应该到了的。 令人安心的,时懿很快回了她:“到了。”随即,马上又跟上:“下次会和你说。” “别担心。” 她没有觉得她粘人,还主动和她说下次报备。傅斯恬的唇角情不自禁地翘了起来,突然有一种时懿真的是她女朋友了的真实感。 “好,那你陪阿姨吃早饭吧,我不打扰你了。” 时懿回了个“嗯”。 傅斯恬恋恋不舍地把这简短的几句话又品了两遍,准备锁屏了,时懿的消息忽然再次从底部跃出:“早上的鸡蛋饼好吃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傅斯恬愣了一下,回:“好吃呀。” “你要是想吃的话,明天早上我们可以一起去吃呀。”她猜测时懿是不是听到大家都说好吃有点馋了。 但时懿斩钉截铁地拒绝:“不想吃。”顺便结束了话题:“你复习吧。” 傅斯恬摸不着头脑,迟疑地回了个“好哒”表情包。 她放下手机,一抬头,发现对面的尹繁露正在看陈熙竹?或者她? 两人视线交汇,尹繁露笑眯眯问,“和谁聊天这么开心呀?” 傅斯恬不自知的笑僵住了,结巴道:“没……没有啊。” 尹繁露也没深究,低下头继续看书了。 傅斯恬心里却突然打了个突。 不管是鹿和还是露姐,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再粗线条的人也迟早会发现她和时懿不同寻常的亲近的。 关于这件事,时懿是怎么想的?如果时懿没有准备好,她完全可以理解的。 她在心底里犹豫要不要问问时懿这件事。不问不知道该怎么做,问了,怕时懿会觉得有压力,以为自己要逼她做出什么表示。 左右为难,想不出一个答案,便只好先告诫自己,收敛一点,以免时懿被迫出柜。 中午吃过午饭后,尹繁露和陈熙竹依旧去图书馆,傅斯恬因为不确定时懿什么时间会回宿舍,又担心中途抛下她们自己回宿舍太明显了,便找了个借口,不去图书馆,只在漏风的宿舍一楼自习室找了个角落复习。 下午五点钟,她终于等到了时懿通知她:“我到宿舍了。” 傅斯恬眉眼一弯,迅速收拾了东西,站起身,快步往电梯口去了。 不过短短的一段路,她居然快走得有点气急。电梯很快就到了15楼,她下意识地跨出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忙退了回去,按着电梯的开门键,借着电梯的反光壁板,梳理自己的头发。 壁板里的女孩,眉梢眼角都染着欢喜,是傅斯恬自己都未曾见过的模样。傅斯恬不好意思再多看,低下头兀自笑了一声,极力沉稳地朝1510走去。 1510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懿正站在自己的书桌前。闻声她侧头看她,微微绽开一个笑。 明明是熟悉的脸,熟悉的人,在这一刻,傅斯恬却蓦地觉得哪里不一样着。 只一个笑,都无端惹得她有脸红心跳的感觉。找不回之前自然相处的状态了。 她同手同脚地走进宿舍,软糯道:“我刚好就在楼下自习室,就直接上来了。” 时懿颔首,问:“楼下冷吗?” “还好,有一点。手放在外面久了还挺冻的。” “暖一暖。”时懿摸了一下她的手背,把桌上放着的热奶茶递给傅斯恬。 傅斯恬这才注意到,她的书桌上除了一看就是刚搬过来的书籍,还有几个包装精致的外带餐盒。上面logo的名字很眼熟。 傅斯恬抱过奶茶,低头看了一眼,奶茶的名字也很眼熟。 手心里暖乎乎的,她愣愣地问时懿:“这个奶茶和之前我们出游时,我们喝过的那家店是一个连锁噢。”她指的是她给时懿买生煎包的那次。 时懿打开着餐盒,不看她:“嗯,是那家店。” “啊?”傅斯恬惊讶。 时懿装作自然道:“刚好路过,就带了奶茶和虾饺、烧麦和肠粉过来当晚饭。你上次不是对肠粉很好奇吗?可以试一下。” 她开了一份,倒好酱料包,推到傅斯恬的桌上,拆了一双筷子递给她。 傅斯恬下意识地客气:“不用了,我吃了你……” 时懿微微蹙眉,“我多带了,够吃的。” 傅斯恬见分量是挺多的,便不再推辞了,接过了筷子,坐下身子乖巧开动。 时懿这才微微舒展眉头,坐在她身旁,也拆了一份和她一起吃。 吃了几口,傅斯恬夸赞道:“好吃!这个……好q啊,虾也好鲜的感觉。” 时懿看着她满足的小模样,不动声色地问,“和鸡蛋饼比,哪个好吃?” ??? 完全不一样的两种食物,其实不能比的。傅斯恬觉得时懿对鸡蛋饼好像有奇怪的执念。 她眨巴眨巴眼睛,谨慎地回答:“这个好吃。” 时懿唇角上扬,发出了一声笑气音,像是有些好笑,又像是有些愉快。她把奶茶的吸管插上,递到傅斯恬的嘴边,“下次带你店里吃,堂食的话,省去路上这些时间,味道会更好。” 傅斯恬怔了怔,莫名耳根发烫,就着她拿着的姿势吸了一口。 “好。” 亲……都亲过了,她居然还会因为这样的事而害羞,傅斯恬对自己感到好笑。她低着头,余光自然地落在时懿的唇上,不自觉地咬了一口吸管。回过神来,她连忙松开,飞快地看了一眼时懿,错开视线看着桌面上另外两杯奶茶,耳根红了个透。 她找话题:“多一杯是带给繁露的吗?” “嗯。”时懿想到了什么,肃了些语气道:“对了,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什么?” 她凝视着傅斯恬,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丝表情,“考试结束后,或者下学期刚开学时,我想请繁露和鹿和吃饭,对她们公开我们的关系。” “你介意吗?” 傅斯恬始料不及,彻底怔住了。 第68章 傅斯恬的怔愣落入时懿的眼中变成了迟疑,时懿眸色微黯,“你有顾虑的话,也可以晚一点再说。” “不是。”傅斯恬连忙否认,“我只是有点惊讶。” “嗯?” “我……我以为你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不会马上考虑这件事的。”她咬着唇,欢喜不由自主地溢满了心扉,“你知道,有的人……会担心别人的眼光的。” 时懿看她不像是不愿意的样子,心也跟着轻松了。“你想什么呢?”她逗小猫一样用奶茶的吸管蹭傅斯恬的下唇,”这种事,在谈恋爱之前就应该考虑清楚的。” 傅斯恬被蹭得脸红心跳,张开口把吸管又咬住了,“我错了。” 她怕时懿举着奶茶手酸,自己伸手抱住了奶茶。 时懿嗤笑了一声,用食指背轻挠她的下巴,“认错的态度倒是很积极。” 傅斯恬不好意思地笑。 时懿收回手,认真道:“如果介意别人的眼光,我就不会和你开始了。如果你真的介意,那我们也不应该继续。连第一步都跨不出去的人,是走不到最后的。我不喜欢浪费时间在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情上。” “不介意,我不介意!”傅斯恬心头滚烫。时懿话里的意思是不是——她想着要和自己长久地走下去的。至少她现在喜欢她,喜欢到满满的,想和她共度余生? 她喉咙滑动,有了丁点底气,说出心底话:“时懿,我不只想告诉鹿和与繁露,我甚至想告诉全世界,你是我女朋友。” 话音落下,她脸直接红到了脖子。时懿微微讶异,随即发出一声笑气音,笑里含着明显的温柔和宠溺。 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居然可以把这么霸气的一句话说得这么可爱、这么没有气势。 她逗她:“那你去说吧。” 傅斯恬一梗,小眼神有点慌。 时懿故意盯着她,唇角的弧度上扬。她以为傅斯恬要害羞得垂下眼了,没想到傅斯恬放下了奶茶,双手放在唇边,拢成了一个喇叭道:“时懿,是傅斯恬的女朋友。” 声音依旧软软绵绵的,语气却一次比一次坚定:“时懿,是傅斯恬的女朋友。” 她重复了三次,眼睛羞到有些湿漉了,却噙着笑,半点都没有移开地注视着时懿。 时懿望着她,罕见的,脸突然烫了起来,心跳快到像打鼓。 傅斯恬眼睫闪了闪,居然还伸手来牵她的手。 这家伙,怎么回事。突然这么大胆。时懿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心跳越发不受控制了。 傅斯恬牵住她的手,微微移动身子,好像有靠近的趋势。 忽然,“吱呀”一声,冷风呼啸而进。 门被推开了! 两人一惊,条件反射地朝门口看去。 简鹿和呆在门边:“咦?时懿?!” 时懿找回声音:“嗯,你怎么今天回来了?” 简鹿和无暇回答她,视线转到傅斯恬身上:“斯恬?” 傅斯恬不明所以,耳根通红,“嗯。” 简鹿和视线下移,落在傅斯恬和时懿交握着的手上,最后确认道:“你们是不是和好了?!” 两人不自然地分开了手,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简鹿和激动到门都忘记合上了,小跑到两人身边,一手搭着一个人的肩膀,机关枪似地开问,“啊,什么情况!” “你们怎么回事?我不就一天没在宿舍吗?我这是错过了多少集剧情?!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和好了也不和我说!我……” 傅斯恬难以招架,时懿言简意赅道:“刚刚和好,还没来得及说。” 简鹿和卡壳。 “真的假的?” “煮的。”时懿波澜不惊。 简鹿和被逗笑了,“去你的。”她冷静了些,拖了自己的椅子坐到两人面前,一副盘问的姿态,“说吧,坦白从宽。” 傅斯恬看时懿,时懿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回答简鹿和:“具体的,考完试和你说。反正结果就是,我和斯恬和好了,考完试请你和繁露吃饭。” 她心里觉得简鹿和应该不会介意她和斯恬取向的,但多少还是有些紧张。所以便想等考试结束那天再说,不管什么结果,都不至于影响大家的考试状态。 “哇,你还吊我胃口。”简鹿和抗议:“不行,你现在说。” “那考完试也不说了。” 简鹿和嘴巴一瘪,委屈地瞅时懿,时懿无动于衷。她换了个对象,拉着傅斯恬的手臂晃啊晃,拉长音撒娇:“斯恬……” 傅斯恬为难,还没答话,时懿便皱着眉拍开简鹿和的手,“正常说话。” 简鹿和哀怨地拉长了小嘴,“哼”了一声,撇开脸不看她们了。 傅斯恬哄她:“吃饭了吗?时懿买了虾饺和烧麦,还热着,你要吃吗?” 简鹿和心动,回过了点头看傅斯恬,傅斯恬笑得讨喜;她再瞄时懿,时懿也在看她,目光里含着点她很少见到的情绪,她分不清是什么,但心却软了。 “好了好了,算了,放过你们了。”简鹿和松口,大爷一样地伸手,“我要吃烧麦。” 傅斯恬给时懿递眼神,时懿嗤了一声,把烧卖和筷子送到了简鹿和手中。 简鹿和心满意足,挤到两人的中间开吃。不管怎么样,哈哈哈,好歹她不用做夹心饼干了。 傅斯恬和时懿越过她,相视一笑。三个人低下头,排排坐着吃东西。 简鹿和吞下一口烧麦,问时懿:“那你下学期要搬回宿舍住了吗?” 她早看出来时懿不住宿根本不是什么家里原因了。 时懿说:“嗯。”顿了一下,她补充:“今晚就搬回来。” 简鹿和咀嚼的动作停住,“这么急吗?”她下意识地看向时懿的床,“你现在收拾出来要花时间,寒假还得花时间把它再收起来,怪麻烦的。” “反正期末也不升旗了,你还不如在家呆着,复习也清净,下学期再来。” 时懿还没答话,傅斯恬的表情先紧张了起来,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怕真的勉强了时懿。 时懿被她的表情取悦到了,淡淡道:”没关系。家里没学习气氛。” 傅斯恬眉眼一弯,马上跟上:“收拾床很快的,我帮你挂窗帘、贴墙纸。” 时懿莞尔,傅斯恬梨涡深深。 简鹿和看一眼时懿,再看一眼傅斯恬,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夹起另一个烧麦,在心里嘀咕:刚刚和好的朋友都这么黏黏糊糊、情意绵绵的吗? 感觉自己不像夹心饼干,像电灯泡了?! 天黑了,三个人餍足,该做正事了。 简鹿和本想帮她们一起贴墙纸的,但时懿和傅斯恬都表示不用了,她们两个人就够了,让她安心去复习。 周一考的是简鹿和根本没认真听过几节课的统计学,平时玩得有多开心,现在“预习”起来就有多累。她特意提前回来也是因为有复习材料落在宿舍了,不能光在家浪费时间。 反正她们学神的世界她也不懂,简鹿和看她们真的不在意时间,便也没逞强,抱着书本惨兮兮地去图书馆了。 简鹿和一走,宿舍好像突然清静了下来。两人看着彼此,莫名就有笑浮上了唇角。 “那我们开始贴墙纸?”傅斯恬询问。 时懿点头。 两人光着脚爬上了时懿的床,拉开了一卷墙纸开始比划长度。时懿不太擅长做这些细碎的活,傅斯恬却很有经验。 她用头绳绑了个马尾,微微压着眉眼,很利落地裁剪墙纸,分配任务,指挥着时懿做最简单的按住墙纸开头的动作,自己一手往下撕开墙纸,一手拿毛巾压平墙纸。 认真专注起来的模样和平时很是不同。 不一样的迷人。 时懿低头看着她白嫩的小耳朵,蠢蠢欲动。 又一卷新的墙纸开启,傅斯恬直着身子对好位置,粘好墙纸的头让时懿压住,刚刚开始向下撕开墙纸背面的胶,时懿的发尾忽然落进了她的脖颈里,还没反应过来,温热的鼻息贴近,一个温软的吻落在了她的耳朵上。 不是一触即放,还包住软骨,轻轻地抿了抿。 颤栗感传过全身,傅斯恬腿一下子就软了。她手脚发酸,又不敢松手怕墙纸被扯歪,只能无助地低叫她:“时懿……” 又柔又甜。时懿从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容易开心的人,更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喜欢肢体接触的人。 好像怎么碰她都不够。 她松开傅斯恬的小耳朵,掩住自己的羞,用气音在她耳边说,“你手再不动,空气要跑进墙纸里了。” 傅斯恬受不住地侧头看她,眸色隐忍。 时懿用额头轻碰一下她的额头,红唇就在傅斯恬的咫尺之外。 傅斯恬吞咽了一下,忽然松开了按着墙纸的两只手,推着时懿的肩膀往前进了两步。 时懿猝不及防,就着一只手还压在墙上的姿势,往后退了两步,半靠在了墙上。 傅斯恬长睫在她眼下颤动。她像小猫一样亲亲她的下巴,抬起头,低软道:“你手要是动了的话,墙纸要贴不正了。” 一瞬间,时懿能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胸腔内怎样强烈地跳动着。 第69章 时懿眼波流转,声音很低地问:“我不动,你要怎么”样。 余下的话语,被傅斯恬柔软的唇吃下了。 傅斯恬小心地贴着时懿,心砰砰直跳。时懿逗她的模样,太勾人,也太嚣张了。她都乱成这样了,她怎么还可以那么淡定。她也想看她慌乱害羞的模样。 可双唇相贴,不小心磕到时懿牙齿、触到时懿舌尖的一瞬间,她脑袋中一根弦像是被炸断了,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动作了。 昨天,时懿……没有进来的。 她……可以进去吗? 她迟疑着,有退出的倾向,时懿却忽然扣住她的腰,衔着她的下唇轻咬了一下,像是惩罚。 “就这么大的胆子吗?”她眼里全是笑意。 傅斯恬被撩到头脑发昏,时懿也不准备再给她思考的时间了。她舔了一下傅斯恬刚被咬的地方,准备深入。 宿舍门突然又“吱呀”地响了起来。 ! 两人几乎是本能地弹开了身子。 时懿手还是动了,墙纸贴不住飘了下去,在空气里发出一声很轻的“啪”。而后,宿舍静了下去。 旖旎全消。 又没人,又是风吹,几次三番。时懿靠着墙,有些狼狈又有些羞恼。她心里涌起一个冲动,但很快又压了下去。 太快了,不应该。 她伸手拉退到了床沿边上的傅斯恬,“小心点,站进来。” 傅斯恬唇上犹染晶莹。如愿地看到了时懿的慌乱,她抿了一下唇,荡漾着眼波道:“我去把门栓上吧。” 时懿从喉咙里挤出“嗯”。 傅斯恬下床栓好门,再次爬上床,半蹲着打量落在床板上的墙纸,“这下这张墙纸不能用了。” 时懿盘腿坐下,“谁的错?” 傅斯恬眨巴眨巴眼睛,推卸责任:“风的错。” 时懿嗤笑一声,放过她了。 两人收了心,安分地贴墙纸,很快把剩下的大半面墙也贴好了。贴好墙纸,继续挂床帘。支架装好了,床顶铺好了,时懿把挂扣一个个扣到床帘的挂孔上,傅斯恬抱起一面已经扣好挂扣的床帘开始挂。 这一面床帘是紧挨着傅斯恬床的那面。挂扣有两种扣法,一种是直接把床帘最前面的那个挂扣扣到的靠墙的那个支架上,固定住这个方向不动,另一种是正常扣上就好,可以随意拉动。 有的人会直接固定住,因为这一面几乎没有拉开的需要。不固定住,可能时不时还需要拉合一下。 傅斯恬顿了顿,回头问:“时懿,这个你要扣到最前面吗?” 时懿抬头,“有什么区别?” “扣到最前面就不会滑动了。”傅斯恬欲言又止,“也不能直接拉开了。” 时懿明白了,“那你说呢?” 傅斯恬唇角翘了翘,“我不知道。” 时懿挑眉:“你不知道?” 傅斯恬轻声笑了起来。她回过头,开心地把挂扣正常挂上。晃动一下,很好很丝滑。她唇角要咧到耳后了。 时懿眼神发柔。 两人把床帘挂好,擦干净凉席,把床也铺好,被子和枕头都套好,一切终于都收拾好了。 时懿把床帘都拉上,光线被遮住,世界顷刻间陷入了黑暗。 傅斯恬靠在墙上休息,“夏天的话可能会闷,到时候我们把顶拆下来换上蚊帐吧。” 时懿想想夏天,勾唇道:“到时候再说吧。” 也许她们已经不住这里了呢。 傅斯恬和她并肩坐着,手慢慢地移动着,摸到了时懿的手,翻起,穿过她的五指,和她十指相扣。 时懿由着她动作。 傅斯恬侧头看着她,眼睛慢慢笑了起来。 时懿问:“你笑什么?” “我想起来去年也是在这里,你对我说,所有星星都属于我。”傅斯恬脸颊发烫,“那时候,我许了个愿望。” “什么?” “我想属于你。”她很轻地说。 时懿呼吸一滞,整颗心被她填得满满胀胀、又软又麻。 她倾身在她颊边亲了一下,低道:“傻瓜,这种话,对着恋人不能乱说的。特别是在这么黑的时候。” “为什么?” 时懿在她耳边发出气笑音,没有回答,只是又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她跪坐了起来,伸手拉开了衣柜,拿出了一个东西。 “你看我把什么带来了。”她打开开关,星光瞬间驱散了黑暗。 空间太小,她们整个人像被星星包围住了,如坐银河上,如落星海中。时懿说:“以后,它也属于你了。星星会陪着你,照亮你每一个梦的。” 她的眼眸在星光下闪耀,傅斯恬动容:“时懿,你是最亮的那一颗。” 时懿莞尔,“我当然是。” “我也会陪着你的。”顿了顿,她认真道:“所以,以后要睡好觉好吗?” 傅斯恬奇怪她怎么会这么要求。 时懿坦白:“我昨晚听见你做噩梦了。” 傅斯恬僵住,她果然又说梦话了!“抱歉,我是不是吵到你了。”她下意识地道歉。 时懿皱眉:“你不要道歉。这不是重点。” 傅斯恬无措,时懿收了笑道:“你是不是还放不下杨月那件事?” 傅斯恬脸色发白,垂下眼睑没回答。 时懿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叫傅斯恬:“斯恬,你看着我。” 傅斯恬抬眸,眼神带着些无助和闪躲。 时懿盯着她,严肃道:“斯恬,那件事,不是你的错。换我到你的位置上,我的选择和你也是一样的。没有更好的选择,杨月需要专业人士的治疗,不是你不上报,你不说,她就会真的会变成没事人的。” “而且,我联系我杨月姑姑了。” 傅斯恬表情紧张。 时懿摩挲她手背,让她放松,“我有认识的医生这方面比较权威,给杨月姑姑推荐了她那个城市比较优秀的医生。而且有在进行的公益项目,可以减免一定费用,减轻她姑姑的经济负担。” 傅斯恬惊讶到忘记呼吸。 “她姑姑说,杨月一开始情绪很糟糕,也不肯吃药,都是她硬盯着的。现在,她明显一直在好转,医生也和她说杨月恢复得挺好。”时懿下结论,“她休学只是暂时的,一年以后,她会健健康康地回到学校,开启更好的生活的。” “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需要给自己那样大的心里压力。” 很多人都安慰过她,可从来没有谁的肯定可以让她这样安心、这样信服。傅斯恬一直压在心头的大山像被人铲走了大半,呼吸回到了身体里,鼻子却酸到发堵。 “时懿,你为什么这么好?”她把额头抵在时懿的肩头上,声音发涩。在她们完全没有关系的时间里,时懿却还在关心着她。 时懿用头轻碰了一下傅斯恬的头,像是无奈:“你说为什么?” 傅斯恬心里明明甜到不行,眼睛一眨,脸颊却还是湿了。 其实遇见时懿,幸运就已经重新眷顾了她吧。 时懿揉她头顶的细发,叮嘱她:“很早以前我和你说过,不要总想让所有人都喜欢你。现在,我和你说另一件事。” “不要对自己太苛刻了。做人做事本就不可能十全十美,做到不存坏心,问心无愧就够了。” 傅斯恬心跳微促,很快,她平复下来,转动身子,抱住了时懿,很虔诚地应道:“好。” 做善良的人,这是她很久以前忏悔时就向神明许诺过的事了。 时懿露出笑,回搂住了傅斯恬。 两人偎依在一起,静默安谧了一会儿,门口传来敲门声,是尹繁露回来了。 傅斯恬收拾了表情下床开门。她招呼尹繁露:“你饿不饿呀?时懿带了奶茶和虾饺,放久了有点凉,你吃的话我用煮蛋器加热一下。” 尹繁露冒着冷风回来的,求之不得:“饿呀,饿呀,我现在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 时懿也从床上下来了,接了热水帮她热奶茶。 尹繁露受宠若惊,“我今天是不是该翻翻老黄历,这什么好日子。” 时懿觑她一眼,淡淡道:“18号日子更好。” “为什么?” “我要请你和鹿和吃饭。”顿了一下,她问:“你没有马上回家吧?” “哇。”尹繁露眼睛亮起,视线在时懿和傅斯恬身上打转,故意问:“不请斯恬?” 傅斯恬莫名有一种被看穿了的感觉,时懿脸不红心不跳道:“也请。” 尹繁露笑起来,答应了,也不问为什么要请客。 傅斯恬却突然在这句话里想起了什么。 她盯着煮蛋器升腾起的白气,在心底里盘算卡里的余额和回家的车票钱,还有……情人节需要先预留出的礼物钱。 实在囊中羞涩,没有办法豪气地和时懿说,我来请。 热好奶茶,时懿去到阳台倒水,傅斯恬跟了出去。她站在时懿的身边,扯着她的衣角小声说:“我们一起请。” 时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傅斯恬说的什么。 她想说不用,可看清傅斯恬的坚持,她又说不出口。 算了,这次先由着她,毕竟是宣布她们的开始。 她点头,傅斯恬松了口气,眉眼开心成月牙。 时懿觉得她傻得可爱。 两人轮着去洗澡,简鹿和也回来了,饥肠辘辘地把尹繁露剩下的虾饺清光了。十一点钟,宿舍熄灯,大家爬上了各自的床。简鹿和与尹繁露挑灯夜读。 傅斯恬累了大半个晚上,时懿让她早点睡,傅斯恬答应了。她躺在床上,打开星空仪,枕在星海里,打开睡眠监测app,忽然想起早上没来得及听的梦话。 她找出耳机插上,点开梦话,入耳的便是自己细弱的哽咽声和“对不起”,还没来得及尴尬,时懿低柔的嗓音接着在她耳边响起,“别哭,我在。” “不是你的错,没有人怪你的,没有人怪你的。”她一遍又一遍地哄着她。 两点多、三点多、五点多,她呜咽了好多次。 而时懿的低哄声,总是在跟在她呜咽后的第一瞬间响起。一整晚,她肯定都没有安心地入睡过。 傅斯恬心口被什么烫到,暖流淌过四肢百骸,让她浑身的细胞都酸软了起来。 那是一种真切被爱着、被珍惜的感觉。 幸福到极致是不安,她忍不住想要再确认一次,这真的不是梦。 不用看到时懿,只要看到时懿的床帘,看到对面床铺,不再是冰冷的黑漆漆、空荡荡就好。她这么想着,翻过身,趴着拉开自己的床帘。 挂扣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床帘缓缓被拉开了。 期待中的布料没有出现在眼前,傅斯恬心刚咯噔一声,时懿压得很轻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睡不着吗?” 她低下头,时懿正翻起身,也支起了身子,眉目温和地看着她。 第70章 傅斯恬绽出笑:“不是。想再看看你。” 时懿支得有点高,被子滑了下去,单薄的两肩露在空气之中。傅斯恬怕她冷,伸手去拉她的被子。 时懿顺势低下了身子,把下巴搁在垫在枕头上的手背上,如墨般的双眸依旧注视着傅斯恬。 傅斯恬心旌荡漾,也跟着放低了身子,趴在了枕头上。 静谧的星空下,两人隔着栏杆对望着,时懿的眼神温柔得令人沉溺。星星倒影在她的眼底,而自己,在时懿的心底。傅斯恬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眷恋过人间。 想活下去。想长久地住在时懿心底,和时懿一起,很好地活下去。 时懿伸出手,轻轻摸过她的眉骨,“睡吗?我陪着你。” 傅斯恬闭上眼,软声应:“好。” 她就着趴着的姿势,闭着眼,嗅着时懿的发香,慢慢地放空了大脑。时懿静静地望着她,看见她脸慢慢低了下去,埋进枕头里,睡熟了。 她眼睛漾出笑,支起身子想跨过去帮她翻正身子,又担心动静太大把她吵醒了。犹豫两秒,她重新趴下了身子。应该没事,不舒服的话,她会自己翻回去的吧。 这么想着,她揉了一下傅斯恬的发顶,也闭上了眼睛,半睡半睡,留意着傅斯恬的动静。 凌晨三点,简鹿和实在坚持不住了,打了个哈欠,把小桌板放到了床尾,准备下床上个厕所就去睡他个昏迷不醒。 她从厕所里出来,转过身准备爬上床,忽然注意到了什么。 她抬头望向天花板,暗色的天花板上,隐约闪烁着一束……星带? 简鹿和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地追溯光源。光顺着天花板落进了对面傅斯恬和时懿床铺的中缝里。 简鹿和走近了些,发现时懿和傅斯恬中间的那层床帘是拉开着的。透过那条缝可以看见床帘里,繁星点点,如梦似幻。简鹿和本能地向下看。星光下,傅斯恬和时懿,头对着头,睡得看不见脸。 简鹿和困得不行,没多想爬回了床上。被窝尾部是刚刚坐着暖不到的地方,凉意直钻天灵盖,简鹿和左右脚搓来搓去,摩擦生热,脑子漫无目的地瞎想着。 不知怎么的就琢磨起了傅斯恬和时懿床里的星光。是投影仪吧?时懿很宝贝,都没打开给她看过的那个?一起看着星星睡觉?还挺浪漫的。不过,那么睡不难受吗?她们俩人到底怎么回事,一会儿僵得厉害,一会儿又能好成这样。 啧啧啧,太神奇了吧。而且时懿还神秘兮兮的。 将降睡去之际,她脑海里忽然浮现过什么。简鹿和猛然睁开眼睛,瞌睡虫被自己这个大胆的猜测惊跑了。 她越想越精神,彻底睡不着了,恨不得天马上亮起来,她的猜想可以马上得到证实。 她的猜想真的很快得到了证实。 天亮了,时懿和傅斯恬双双落枕,两个人捂着脖子一脸菜色。傅斯恬更糟糕些,好像还感冒了,鼻子完全堵住了,说话声带着鼻音,沙沙的。 时懿面色凝重,又是摸手又是摸额头,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简鹿和顶着个黑眼圈,瞳孔地震。 等到时懿和她说不用等她,她今天和傅斯恬都不去图书馆,在宿舍复习时,简鹿和已经消化了大半,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了。 斯恬也太厉害了吧。 时懿一直是一个很有主见、很理智的人,简鹿和不担心她的选择,只是太惊讶了。既然时懿还不准备和她说,她便也体贴地不挑明。 她和尹繁露结伴去图书馆。时懿再三确认傅斯恬不去医院后,便不让她出门,自己下楼买了早餐上来,监督着她吃饭、吃药、多喝水,像呵护着什么保护动物一样。 两人一起在书桌前复习,每隔一个小时,时懿便会接好一杯温度刚刚好的水送到她的手边。 傅斯恬担心这样会影响到时懿复习的状态,表示她会自己记着的,让时懿专心复习。时懿却只是应声“没事”,下个小时,傅斯恬还没反应过来前,她又准时起身帮她接好了水。 说不甜蜜,那是假的。傅斯恬自认不是娇弱的性格,多年来生病难受,她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硬挺过来的。她以为,病中脆弱这件事从来不属于她的,可望着时懿弯腰为她接水的侧影,她才明白,原来只是母亲离开后,再也没有人允许她娇弱过了。 她胸中发涩,身体难受着,心的跳动是前所未有的鲜活。很多陌生了多年的情绪,时懿把它们还给了她。她不知道重新感知这些是不是好的,但她不想压抑、不舍得抗拒了。 时懿担心她前段时间把身体糟蹋太过了,有心想要帮她补补,又担心感冒吃不得太油腻的,便只好先定了一家味道不错的粥店外卖。 味道是很不错。饶是傅斯恬胃口不太好都吃了大半碗。 时懿放下心,表示喜欢的话晚上可以再点。明天感冒好点的话,可以吃饭,点些炖汤,冬天喝着也舒服。 傅斯恬点头,脑袋里却在思考另一件事。这样太让时懿破费了。外卖单她没有看到,但从包装、餐盒与一次性餐具的质量来看,价格一定不便宜。她不知道别的情侣是怎么样处理这样的问题的。直接问时懿多少钱,她把钱还给她,她莫名觉得尴尬;可什么都不表示,心安理得地享受,她更没办法做到。 她再一次在心里做加减法,午睡前,她悄悄给时懿的支付宝转了100块,当作这一天的餐费。钱转过去以后,她睡不着了。她再一次意识到了她和时懿之间存在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卡里的钱捉襟见肘。她能付得起今天的餐费,她可能就付不起明天的餐费。而这只是时懿的正常消费水平。她从不刻意遮掩自己的贫穷,可此时此刻,她发现自己最想做的竟不是和时懿坦白沟通这件事。 明明藏不住的,明明甚至时懿可能早就看出这件事了,可她却还是很想藏下去,藏久一点。能藏一时是一时。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是支付宝有消息。 时懿把100块钱转回来了,问她:“?” 傅斯恬把钱再转过去,“粥的钱呀。” 时懿把钱又转了过来:“不收。别转过来了。” “我们之间需要分得这么清楚吗?” 傅斯恬想点“转账”的指尖顿住。时懿的话又过来了,“下次你请客,我也不会和你客气的。” “不要浪费时间在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上。快睡觉吧。” 傅斯恬犹豫两秒,说:“那明天的外卖我点吧。” 时懿回了她一个:“嗯。” 再次提醒:“快睡。” 傅斯恬这才安心地放下手机。她忍着脖子疼,悄悄翻过身子,望着时懿乌亮的发顶,在心底里许诺,她一定会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不拖累时懿的生活、不让时懿跟着她受委屈,要给时懿所有她能给的最好的。 结果第二天十点钟,傅斯恬提早准备订餐的时候,时懿悠悠地提醒:“我已经点了。” 傅斯恬:“……” 幸亏第三天早上有考试,考完试,她们和简鹿和、尹繁露一起去食堂吃的饭。接下来几天,傅斯恬感冒好了,四个人差不多都是一起去图书馆或一起去考试,而后一起去吃食堂。傅斯恬心理负担这才小了很多。 1月18号,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大家迎来了近年来最长的一次寒假,都快赶得上暑假时间了。 傅斯恬本打算像去年一样留校兼职到年二十五六再回去的,但中途和傅建涛打电话,听说奶奶最近身体不大好,血压总是飙得很高,一个人摸去卫生所拿药好几次了,她又觉得自己应该表示点什么。她主动改签了票,和傅建涛说她放假了就回去照应奶奶。傅建涛安心了许多的样子。 时懿知道她临时变更了计划,虽然有点失望,但也没说什么。 晚上宿舍一行人去时懿早就定好的中餐厅吃饭,大家坐定没多久,陈熙竹也来了,还背着书包,一看就是刚出图书馆出来的。 尹繁露惊讶:“你明天早上不是有考试的吗?” 陈熙竹喝了口热水,老神在在,“小意思了。要考试也要吃饭呀。”况且,时懿都亲自发消息请她了,她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尹繁露嗤了一声,难得没打击她。她承认她喜欢陈熙竹这样胸有成竹的模样。 简鹿和翻着菜单,和大家商量着点了六道菜和一道汤——佛跳墙。当下时懿也没说不好,只是在服务员过来,要把菜单交上去前,又补了一道老鸭汤。 简鹿和问:“你想喝老鸭汤吗?那把佛跳墙去掉吧,两道汤我们也喝不完。” 时懿没采纳,把菜单交给了服务员,“没关系。我点的小份的。” “佛跳墙里有蘑菇,斯恬过敏。” 简鹿和这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件事,“啊,我都忘了。” 傅斯恬连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都忘了。” 尹繁露调侃:“确实没关系,时懿记着就好。” 这话听着莫名暧昧,傅斯恬帮时懿烫餐具,两只小耳朵仿佛也被烫到了,热乎乎的。偏偏简鹿和还跟着打趣了起来,“也是哦。时懿,你说说你是不是有点偏心。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考考你,我忌口是什么?” 时懿漫不经心:“邓亦然记得就好。” “那不一样,他是我男朋友,他当然要记得。” 时懿波澜不惊:“没什么不一样。斯恬是我女朋友,我当然也要记得。” “这怎么能……”简鹿和本能地想反驳,突然卡壳:“等等,等等,你说什么?!” 她下意识地侧头去看尹繁露和陈熙竹的反应。 尹繁露和陈熙竹也呆住了。 这么直接的吗?! 时懿看傅斯恬一眼。傅斯恬脸上有明显的惊讶和紧张,却伸手在桌下,轻轻地握住了时懿的手。 时懿心安定了些,扫过简鹿和、尹繁露和陈熙竹,宣布道:“觉得你们应该知道,所以和你们说一下,我和斯恬在一起了。” 她想着她们可以接受的话,那这顿饭就是庆祝饭;如果她们实在不能接受,也没关系,那就当作散伙饭,大家好聚好散。 虽然还是会觉得难受。 但没想到,她们的反应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中。 简鹿和先出声的,“哇靠,时懿你就这样说出来了?” 尹繁露附和,“都不给我们一点准备时间的吗?” 陈熙竹笑出声,对着傅斯恬比了个大拇指。时懿这勇气,她自愧不如。 时懿面无表情:“不然呢?”顿了顿,她追问:“你们怎么不惊讶?” 简鹿和与尹繁露相视一眼,笑了起来,“拜托,你们俩那么明显,我们住一个宿舍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可能没发现。” 傅斯恬脸红了个透。她们明明都有很收敛了啊。感冒好了以后,她们甚至单独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多的。 尹繁露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眼神藏不住的。而且,时懿对你不一样的太明显了。” 傅斯恬向时懿投去求证的眼神,时懿难得脸有点热,装作没听见这句话,问简鹿和与尹繁露:“所以,你们是怎么想的?” 简鹿和摊手:“我一开始是有点惊讶啦。但是,作为你们的好朋友,我当然是祝福你们啊。” 尹繁露点头:“我和鹿和一样。” 陈熙竹:“我的意见重要吗?” 时懿凝视着她,“你说。” 陈熙竹闷闷道:“你对斯恬好,我就什么意见都没有。” 时懿郑重道:“那你不会有机会了。” 陈熙竹嘟囔:“最好是这样啦。” 服务员送进了两道菜和一盆饭,傅斯恬忍着羞给大家盛饭,时懿放松了很多,问:“一起住你们要是觉得会尴尬,可以直说。没关系的,我和斯恬可以再想办法。” 尹繁露伸手接傅斯恬盛的饭:“谢谢,那也不会。”她开玩笑:“只要你们不在宿舍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就好了。” 傅斯恬手一滑,差点把碗摔了,脸直红到了脖子。 时懿都有些装不住淡定了,僵着声音答:“不会的。”她的礼貌不允许,而且,太委屈傅斯恬了。她舍不得。 简鹿和接过傅斯恬递来的碗,接口道:“这条路不容易,我相信你们都是有分寸的人,自己心里都做好准备了。煽情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不适合我的性格。反正我作为朋友,坚决做你们的后盾就是了。” “另外,斯恬。” 傅斯恬注视她。 简鹿和突然煽情,攥过傅斯恬的手,认真道:“好好对我们时懿,我把她交给你了。” 傅斯恬、时懿:“……”是谁说不煽情的?! 时懿无情地拍简鹿和手背,简鹿和“哎哟”一声抽回手,委屈道:“时懿,你真是不识好人心!” “算了,你不想听这个,那我说点别的。我觉得繁露和熙竹肯定也想听。”她笑眯眯的,“你看,你们俩折磨了我们一个学期,总不能继续让好奇心折磨我们吧?” “所以?”时懿挑眉。 “所以你们老实交代,你们什么时候看对眼,怎么发展的啊?谁先表白的?” 尹繁露和陈熙竹瞬间眼睛发光,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时懿沉默了,傅斯恬生硬地转移话题:“我们快吃饭吧,不吃都凉了。” 简鹿和半点都没有要放过她们的意思,招呼大家:“来来来,吃吧吃吧。”随即话锋一转,“吃饭和聊天不矛盾啊,你说是不是。” 尹繁露煞有其事:“谁说不是呢。” 傅斯恬招架不住,求救般看向时懿,时懿发出一声笑气音,知道今天逃不过去了,附身在傅斯恬耳边轻声道:“没关系,想说就说,不想说的交给我。” 简鹿和揶揄:“过分了啊,生产过程都不交代,狗粮你倒是开始批发售卖了啊。快说快说,我也不多问,就问几个问题啦!”她硬的不行来软的:“好不好啦,好不好啦,和人家说说嘛。” 傅斯恬勾着时懿的小指头,终于松口:“那……那你问吧。” “哇!”陈熙竹和尹繁露赶忙表示:“我也有,我也有问题要问!” 简鹿和主持大局:“不急,我们一个一个来。” 傅斯恬又羞又好笑:“我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三个人异口同声:“来不及了!” 简鹿和先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时懿的?我猜猜啊,是不是……大学看见时懿的第一眼你就被时懿迷倒了?!” 傅斯恬抿着唇笑,“不是啦。” “那你说。” 傅斯恬偷看时懿一眼,坦白道:“是高中的时候。” “哇!高中在投影里看见时懿的时候你就喜欢上她了?!” 傅斯恬点头。 简鹿和咋呼:“哇,投影吗?那总共才能见到时懿几次呀?你这是一见钟情?见色起意?” 陈熙竹忽然炸了:“等等?!什么高中哦?你们高中就认识了?” 尹繁露也在状况外。 傅斯恬无辜:“我没和你说过吗?” 陈熙竹眯起眼睛:“傅斯恬,你再给我装?!” 简鹿和爆笑出声,“你看吧,你到底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事。今天不把你们的秘密掏空,你们别想竖着走出去了。老陈你别急,你排后问,我这个先来。” “快说快说,你是不是对时懿见色起意了?” 傅斯恬小声解释:“不是啦。” 她一开始在投影上听见老师点时懿的名字时有隐隐期待过,但更多的只是以为同名同音。但很快,有一天,老师点时懿起来回答问题了。投影幕布投放出时懿面容的一瞬间,傅斯恬心砰砰直跳。全班都在惊艳这个女生好漂亮啊,傅斯恬心底里却只剩下一个声音:“是她吧,真的是她吧?!” 一整周她都无法专心上课,时时刻刻都在期待着时懿的再次出现。 而后,她的期待终于在语文老师展示的范文上,时懿写下的“10e”两个字里的得到了实现。她的整个生活发生了变化。 光又投进了到她的世界,黑白的世界好像重新被赋予了色彩。 她注视着时懿、欣赏着时懿、在心底里关心着时懿,没有非分之想,只是想念,只是憧憬、只是出于对美好的一种纯粹喜欢。 “是有一天,你们教室的摄像头忘记关了。午休时,教室里有几个女生在讨论英语课代表收上来的英语周报的钱不见了,猜测是班上某个女生拿的。她们说那个女生平时就穿着寒碜,邋里邋遢的,钱丢了的那天早操课间她刚好好像也没去操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个人留在了教室。她们说的有鼻子有眼,几乎要给那个女生定罪了,时懿好像落了什么,从后门进来拿的时候回来听见了,走到了她们桌旁,淡淡地提醒了一句‘没有证据的时候最好不要乱做法官’。” 那一瞬间,午后的暖阳照耀在时懿的身上,摄像头反光,把时懿的面容投放得模糊不清,傅斯恬却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怦然心动。 她发现,从过去到现在,时懿真的从没有变过。清冷的外表下,包裹着的始终是那一颗珍贵的、温暖的心。 都是那个她很喜欢很喜欢,其实……也很想很想拥有的人啊。 这件事,傅斯恬不提,时懿自己都要忘得差不多了。 简鹿和嗷嗷直叫:“这什么天赐的缘分,命定的时刻,时懿,撩人于无形啊!快说快说,作为女主角!你现在什么感觉!” 时懿在给傅斯恬剥小龙虾,不回答简鹿和的问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傅斯恬一眼,把拨好的小龙虾放进傅斯恬的碗中。而后,她脱下了一次性手套,牵过了傅斯恬的手,垂着长睫,在她掌心中一笔一划地写着: “万分有幸。” 第71章 手心的触感痒痒的,傅斯恬的心跟着发颤。时懿写完了,指尖停留在她的手里,傅斯恬反手收起五指,把时懿的食指握在了手中,眼眸如水,欲说还休。 一看就是时懿写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简鹿和一脸吃了过量狗粮的兴奋:“哇,时懿我看错你了,你还会这样!” 尹繁露揶揄:“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时懿这叫,铁树不开花,开花撩人命。” 简鹿和哈哈大笑:“绝了。” 只有陈熙竹还被吊着,妄图得到答案:“所以,写的什么啊?” 傅斯恬脸红得和碗里的小龙虾有的一拼,看大家一眼,又看时懿一眼,却是说:“菜真的要凉了。” 陈熙竹、简鹿和哪里肯就这样放过她,还要逗她,时懿摩挲了一下傅斯恬的手背,教她:“我后悔了。她们问题好多,我们吃饭吧。” 傅斯恬笑出声,陈熙竹、简鹿和与尹繁露顿时转移火力,对着时懿全力开炮了。 一顿饭,大家有说有笑,热火朝天,餐盘不知不觉间就见了底。又加点了两道菜后,吃吃停停,从餐厅出来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因为陈熙竹第二天早上还要考试、尹繁露也要赶最早班的飞机,所以五个人便也没有再转场去唱歌、看电影,在商场闲逛了一会儿,直接打道回学校了。 夜深了,推开商场的玻璃门,冷风扑面而来,简鹿和搓着手臂抱怨:“嘶,好冷啊。” 尹繁露跟在后面,停了脚步提醒陈熙竹:“你还不把外套穿上。一边擤鼻涕一边考试,影响别人发挥。”吃饭的时候,陈熙竹嫌热把外套脱了。 陈熙竹一边穿外套一边嘟囔:“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吗?”说着,她突然打了个喷嚏。 尹繁露嫌弃:“你看你像能好的吗?” 傅斯恬忍俊不禁,结果一脚踏出玻璃门,自己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很冷吗?”时懿微蹙着眉问。 傅斯恬说:“有一点。” 简鹿和捂着耳朵说:“我感觉耳朵要被风吹掉了。” 时懿盯着傅斯恬泛红的小耳朵一秒,忽然反手去摸自己的羽绒服帽子。 简鹿和羡慕:“啊,时懿有帽子的!还有毛!” 她以为时懿要戴上去,没想到时懿手一用巧劲,摸着拉链,把帽子拆下来了。 简鹿和、陈熙竹、尹繁露:“??……” 时懿把帽子端正地罩在傅斯恬头上,系上系带,“会不会好点?” 傅斯恬仰头看着她,愣愣的。 简鹿和反应了过来,招呼大家:“走吧走吧我们走吧,原来这一场屠杀还没结束呢!” 尹繁露和陈熙竹跟着发出“嘁”声,哄笑着也作势要走。 时懿一笑置之。她拉了下傅斯恬的帽檐,微微挡住了她的视线,有点逗她的意思,“怎么了?” 傅斯恬伸出手,摸摸帽子,露出了眼睛,绽放出一个笑。“你不冷吗?” “不冷。戴帽子也不适合我。” “那适合我吗?”傅斯恬眼神又软又亮。 时懿打量她一眼,唇角笑意加深。傅斯恬今天穿的咖色呢大衣,戴着这顶白色羽绒帽子,怎么可能合适。 傅斯恬看出她的答案了,“很奇怪吗?” 时懿坦白说:“挺奇怪的。” 傅斯恬有点不好意思,又舍不得拒绝时懿,摸着帽子不知道是该脱还是该戴。 简鹿和倒着走路,催她们:“你们真不走啊?” 时懿微凉的手抓住傅斯恬的手,把她手带了下去,“走吧。” 傅斯恬下意识地跟着她迈动脚步,时懿没松开她的手,并肩走了几步,把两人交握着的手放进了自己的衣袋里。 傅斯恬心跳漏了一拍,听见时懿说:“我和你走在一起的。” 什么意思?她侧头看时懿。 时懿接受到她的疑惑,笑了一声,不回答她。 傅斯恬却忽然反应了过来。时懿是说,她陪她一起奇怪着的? 还没来得及求证,前方响起了简鹿和她们“喔喔喔”的打趣声,“谈恋爱就是不一样,手手真暖和。” 傅斯恬咬了咬唇,忽然轻轻地应了一句:“是很暖和。” 时懿愣了一下,简鹿和、陈熙竹和尹繁露她们也愣住了,随即发出爆笑声:“哟,恬恬,出息了!” 傅斯恬耳朵热热的,被时懿握着的手也热热的,浑身暖融融的,觉得好像有源源不断的暖意和勇气从时懿的身上传过来。 她在时懿衣袋里的五指穿过时懿的五指,时懿眼波微漾,扣紧了她的五指。 简鹿和、尹繁露和陈熙竹在她们旁边闲聊着,说假期分专业的事,说下学期考证、实习的事,说陈熙组辩论队打辩论的趣事。 路灯照耀着她们年轻的笑脸、照亮着她们的前路。傅斯恬听着好友的笑语,牵着时懿的手,与她们一起走在这条明亮的大道上。她从来没有这么明确地感受到过——路在脚下蔓延。 未来,也是她可以抵达的未来。 * 第二日早上,吃过饭后,时懿送傅斯恬去动车站。 她是第一次开这条路线,定位导航的时候,傅斯恬提醒她定到进站口,这样她不用停车,可以直接顺路返回。 时懿却没听她建议,特意定位到了停车场,陪着她多走了一段到进站口的路。 因为想再多呆一会儿,傅斯恬还去取了纸质车票。出来的时候,时间差不多了,时懿把行李箱推给傅斯恬:“好了,进去吧。” 傅斯恬接过行李箱,想和她说点什么,看她很平淡的样子,又不大好意思说出口了。于是她找回寻常道别的话语:“那我进去了,你路上开车注意安全,到家了和我发个消息。” “好,你也是。” “那开学见。” “嗯。” 傅斯恬原地呆了两秒钟,见时懿真的再没话要说了,便讷讷地又说了一次:“那我走啦。”而后,真的拉着行李箱排队去安检了。 其实,时懿没表示,她也可以说的啊。时懿如果没有舍不得她的话,也不会特意把车开进停车场的吧。傅斯恬越走心里越后悔。 她过了安检,下意识朝时懿刚刚站定的地方看去。那里空空的,已经没有时懿的身影了。她心里也空落落的,转身准备朝二楼的电梯走去。忽然,她余光瞥到了什么。 她扭头朝右前方的玻璃看去。 大厅外,时懿身姿如竹地站着。她没走,只是跟着她换了个位置,依旧目送着她。发现她看过来了,时懿还朝她微微笑了一下。不明显,傅斯恬却察觉到了。 她心一热,什么矜持什么理智都抛到了脑后。她拉着行李快速跑到了不远处的单向通道,把行李箱扔在通道旁,只身转过了通道,冲到了时懿的身旁,一把抱住了时懿。 时懿被她惊到了,心砰砰跳个不停,还在想“发生什么事了、出来了还能再进去吗?”,就听见傅斯恬附在她耳边说:“时懿,我刚刚忘记和你说了。” “我会想你的。” 一瞬间,时懿心安了下来,软成了水。 傅斯恬却像是不好意思到了极点,也不看时懿的反应,松开手,一副退开就要跑的模样。 时懿顾不上人来人往,连忙箍住她的腰,把她固定在身前。 傅斯恬红着脸看时懿。 时懿直视着她,笑了一声,说:“笨蛋。” “我也会的。” 第72章 轻轻巧巧的一句回应,酥麻了傅斯恬的整颗心。 过路的行人都投来打量的视线,傅斯恬羞得不行,却舍不得挣脱开时懿。 “大家都在看我们。”她垂下羽睫,小声提醒。 时懿逗她,“现在才不好意思?” 傅斯恬脸更红了。她抬眸看时懿,含着不自知的娇嗔。 时懿喉咙动了一下,突然很想亲亲她的眼睛。但是不合时宜。 她敛眸,刚压下心思,就听见候车大厅里隐约传来傅斯恬那个班次的列车即将开始检票的广播。 显然傅斯恬也听见了。 “啊,我得进去了。” 时懿松开她,“出来了还能进去吗?” 傅斯恬毫无底气:“应该可以吧。” 时懿意外,随即从鼻腔里发出笑音。这小兔子,明明看起来这么羞怯怯的,有时候却真的大胆得令人心动。 “没事,不可以就改签,我陪你等。” 幸好,实际上再安检一次确实可以进去的。 再次踏入候车大厅,傅斯恬的心境完全不一样了。带着时懿的那一句“我也会的”,她整个人都像飘在云端之上。 通往柠城的动车如常行驶,很快驶入隧道,驶进了她最畏惧的黑暗。傅斯恬直视着黑暗,脑海里却依旧是时懿站在大厅外的模样。 她的女孩站在阳光下、光明处,目送着她离开,等着她回去。 像黑暗中光亮的灯塔,指引着她的归路。 傅斯恬摸着手腕上那根看不见的红线,慢慢弯出了一个笑。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后,她在柠城站下车。 柠城的气温似乎比申城要低,天阴冷冷的,下着小雨。傅斯恬走过有顶的天桥,戴上帽子,刚准备走进雨幕,手机震动了一下。 取出来,是时懿的短信。 “到了吗?下雨了吗?” 傅斯恬微讶,指挥着冻僵了的指头打字:“你怎么知道呀?有一点小雨。” 时懿回得很快,没说怎么知道的,只是叮嘱:“天桥一般有卖伞的。没带的话,买一把,别感冒了。” 傅斯恬翘着唇回:“好。” 她答应得好听,收起手机,回头看一眼天桥上卖伞和充电宝的小摊,还是舍不得。她拉好帽子,拖着行李快步跑进了小雨中。 雨丝往脸上和手上无情地招呼着,傅斯恬想着时懿的短信,心里却暖呼呼的。 还在公交上,雨突然变大了许多,傅斯恬下公交后等了许久,终是等不及冒着雨小跑了回去。外套再厚,淋久了还是会湿。湿冷感层层向内浸润、侵袭着,傅斯恬越走越难受,好不容易捱到傅建涛家门口。 钥匙插入锁中,拧开门,刚把行李箱提进防盗门里,王梅芬的声音就从厨房里传来:“是恬恬回来了吗?” 傅斯恬关上门,冷得声音都有点抖:“对,婶婶,是我回来了。” 王梅芬问:“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是,有一点。” “那行李箱先别拎进来了,湿哒哒的,家里昨天刚拖的地。” 傅斯恬套在湿漉漉的衣物里,一瞬间,热乎了一路的心忽然冷了下去。 没有一句关心,婶婶只在意她的地板不要被弄脏。 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这没什么的。傅斯恬很快地调整心态,告诫自己,不应该,不要被时懿宠坏。她不能这么要求别人的。王梅芬没有非要关心她的义务。 她应了声“好”,听话地把行李箱放在门边,取了要换的衣裤,套上客人穿的夏日凉拖,卷上湿了的裤脚后才踏进客厅。 傅斯愉最终还是没有去上大学,高价去了重点高中的复读班复读,现在还没放假,中午不回家吃饭。 十二点多,傅建涛午休回来,三个人一起吃了一顿饭,傅斯恬就和傅建涛、王梅芬打招呼说她下午回老家陪奶奶。 傅建涛想留她在家里先休息两天,傅斯恬担心晚上和傅斯愉打照面惹她不开心,推辞说担心奶奶,想先回去看看,傅建涛便没有留她了。 下午她拖上门边的行李箱,带上伞,再次搭乘上公交,去往另一个不属于她的家。 大巴车开出城市繁华的地段,两旁高楼渐少,成排的低矮店面房过后,是零零散散的农村自建房和耕地。 田地里种植着生菜,绿油油的,连绵成片,倒是冬日里难得生气勃勃的模样,看得人心情也明朗了许多。 傅斯恬取出手机,对着车窗外拍了两张,下意识地想要与时懿分享。 可打开对话框,选定图片后,她却顿住了要按发送的指头。聊天背景图是去年时懿在日本旅行时和她分享过的雪景图。明明刚刚看来,这片绿意已经是很不一般的存在了。可拍进照片里,放进了这块聊天背景里,一切却突然都黯然失色了。平平无奇,不值一提。 傅斯恬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按下了“发送”。 她能和时懿分享的生活,本就只有这些啊。 幸亏,时懿也觉得新奇,还追问她是什么菜,冬天不用搭棚也能生长吗。因为顾忌着傅斯恬会晕车,时懿不让她多看手机,两人没聊几句,傅斯恬却开心了一路。 傍晚时分,她抵达老人独居的房子。 做好心理建设,她推开的院门。意外的,老人不在院子、不在大厅里,她有些不安心了,一路叫着“奶奶”进去,终于在老人的卧室门口听见老人熟悉的声音:“叫魂呢。” 傅斯恬放心下来,闭了嘴,低眉顺眼地跨进门槛。 老人半靠在床上,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毛躁着,比起半年前,整张脸,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 傅斯恬心中生出一种情绪,说不上是心疼,但就是有点难受。她讷讷地说:“奶奶,我回来了。” 老人打量她两眼,问:“吃饭了没?锅里给你留饭了。” 傅斯恬摇头,斟酌着关心:“叔叔说你最近身体不舒服,是……哪里又难受了吗?”这么早上床不是老人的习惯。 “死不了,胃疼,老毛病了。你先去吃饭吧。” 傅斯恬对她顺从惯了,不敢再多问,点点头先去了。 吃完饭后,她回到老人的卧室陪她,给她倒水、削水果,怕水果太冷,她还切成一片片先放热水里烫了一遍。老人卧在床上,间或问她几句在申城上学的事。 玻璃把呼啸的冷风挡在窗外,白色的灯管在头顶散发着光和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老人的语气似乎比往常要平和些。有那么几个瞬间,傅斯恬险些要以为她们之间是存在着一点温情的。 但很快,她的幻想就被破灭了。 “监狱离你学校远不远?”老人突然问。 傅斯恬听见“监狱”这两个字眼,脑袋就“嗡”的一声在发震,“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下,一个搪瓷杯砸在了她的脚面上,发出一声巨响。 剧痛传来的一瞬间,老人暴怒的声音跟着响起:“养你还不如养条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这么近,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去看看你爸爸!” 傅斯恬脊背僵直着,喉咙发干,嗫嚅着唇应不出一句话。 她不是会狡辩的人。她承认,她没有。她知道傅建泽是她父亲,他赎清自己的罪后,她依旧应该要孝顺赡养他的。可她找不到对他的感情。幼时他给过的慈爱已经很模糊了,可他毒瘾发作时又砸又骂,拳打脚踢母亲要钱时的样子,却是她长久的噩梦。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无法在完全没有光的空间里入睡。她看着严丝合缝的黑,总会觉得自己又被母亲放进了那个安全的、黑漆漆的柜子里,而后,母亲令人心碎、令人胆战心惊的哀叫会再次响起。 可这些对奶奶来说,完全是无足轻重的事情。她不在意这些,她对她来说,其实可能也就是她养的一条狗,用来守护她儿子的后半生。 做母亲的心都是如此吧。 傅斯恬忽然悲从中来。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傅斯恬不敢看清是谁打来的,匆忙按掉了。 老人牙光咬得紧紧的,仿佛在压抑自己的怒火。两厢沉默了很久以后,老人再次开口,“我老了。你爸爸的以后,要靠的是你。” “这么多年,我供你吃供你和供你上学,为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过几年爸爸出狱,你不孝的话,”她顿了一下,目光阴冷入骨,“我就算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冷风不知道从窗户的那条缝里灌进来了,傅斯恬冷到心都颤了。申城带回来的光,险些要扛不住此间的阴霾了。 她从老人房间出来,为方便照应,就近睡在了老人隔壁、往常傅建涛他们夫妻睡的房间。 她靠在门板上,出神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看脚背上被砸到的地方。 乌青了一块。 抻了抻,能动,不碍事。她挪回床边坐下,想起来取出手机查看刚刚那一通来电。 是时懿的! 她说不清是惊喜多还是懊恼、甚至是莫名的委屈更多。她回拨了过去,很快,时懿令人心安的声音响起:“忙完了?” 一瞬间,傅斯恬鼻子发酸。她克制住,回答:“嗯,刚刚在奶奶房间。” 她好笑,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脆弱了。今天一整天都是,不仅变脆弱了,还变天真了,以至于居然对王梅芬和奶奶生出了不该有的期待。 时懿关心:“还好吗?” 傅斯恬回:“还好,不过憔悴了挺多。” “晚上要陪床吗?” “不用。” “那照顾她,也注意着点自己。” 傅斯恬阴郁的双眼渐明,笑又悄悄地爬上了脸颊,“嗯。我会每天都称一称,不给你机会的。” 出发去车站前,时懿让她上了一次电子秤,记下了她的体重,非常霸道地表示,回来要是瘦了,她有惩罚。 时懿知道她在说什么,笑了一声。 傅斯恬问:“你去阿姨家了吗?” “嗯。” 两人漫无目的地闲聊开,时懿说起她的假日安排,下周她要和朋友飞去西部,而后在当地租车,去进行为期一周的自驾游。 傅斯恬关心她旅途注意事项,时懿好心情地听着,并邀请说,下次有机会的话她们一起出去走走。 两人还在畅聊着,密闭的空间突然闯入空气,玻璃发出一声“砰”的回响。 门被大力打开了。 老人站在门口,沉着脸问:“几点了?你还在和谁打电话?” 傅斯恬的笑僵在脸上,双唇颤动,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和同学说点事。” 老人打量她几眼,皱着眉,把门关上了。 时懿低了声问:“是不方便吗?” 傅斯恬脸上火辣辣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门外没有脚步声,老人可能还没走,一直站在她的门口。 傅斯恬攥紧拳头,心口沉得像被巨石压住。她艰难开口:“我要先挂了。” 时懿听不出语气地答:“好。晚安。” 傅斯恬挂断电话,望着虚空,静默着。 很久以后,门外终于响起了很细微的动静。 老人走开了。 傅斯恬哽了哽喉咙,瘫软在床背板上,无力感和窒息感席卷了她的全身。她盯着手机屏幕的对话界面,想和时懿解释些什么,却根本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也……说不出口。 最后,她只是说:“刚刚是奶奶突然进来了。最近一段时间都睡在她隔壁,隔音不太好,说话可能会不太方便。[尴尬]。” 时懿秒回,“没事,那短信和微信联系吧。” 两人又用着文字聊了许久,时懿被母亲叫去吃夜宵,两人才结束聊天。 结束后,傅斯恬舍不得关闭窗口,倒拉着回看了好几遍聊天记录,才深呼吸一口气,收了心,打起精神,打开小桌板和笔记本,开始译稿工作。 她翻译又快质量又高,这学期还拿了雅思高分,分配给她的稿件难度高了,单价却也高了不少。情人节礼物的钱她差不多备好了,可她还想趁着这个寒假多存一点钱。 她没有时间浪费在沮丧上面了。 不论如何,她此刻都拥有着和时懿在一起的无比珍贵的当下、甚至未来,她不想拖累时懿、更不想委屈时懿。 她会一直为此努力下去的。 第73章 农历腊月二十,是傅斯恬爷爷的忌日。往年每到这个日子,傅斯恬如果在老家的话,都需要格外的谨小慎微。因为这一天奶奶的心情会格外的暴躁,稍有不慎,可能就会招来打骂。 小一点的时候,傅斯恬不是很懂为什么。多年里,她听多了老人遗像前的哭诉,渐渐明白她在悲愤什么——她觉得愧对亡夫。 一悲傅家人丁不兴,两个儿子都只生了女儿,傅家在她手中断了根;二悲她没有把孩子带好,他在时最寄予厚望的大儿子,最后竟会落到这样的田地。从前他在时,他们家样样不输别人,如今,他们样样都输了别人。她觉得死后都无颜去见他。 心里不痛快,她看傅斯恬便更不顺眼了,拿她撒气是再顺手不过的事了。 她长得太像她妈妈了——那个在老人眼里,误了她儿子一生的女人。况且,傅斯恬本身的存在对她就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当年傅建泽如果不是遇上了小学文化、酒吧工作的她妈妈,就不可能因此和社会人士打架、被学校记过,被家里断了经济来源;如果不是她妈妈不自重、不知廉耻、未婚先孕,她儿子也不会为了要孩子、要养家糊口而中途退学,断送大好前程,最终一步错、步步错。她和她妈妈在老人眼里,都是祸害了她儿子一生的罪人。 听多了,傅斯恬渐渐麻木。有时候她会觉得老人也挺可怜的,被打被骂被刁难时,她又会觉得自己挺可怜的。后来,她想不明白谁更可怜,便不想想这件事了。她只想努力地、好好的长大,她安慰自己,长大了,有能力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今年与往年一样,老人准备祭品,傅斯恬帮忙打下手。切肉片的时候,手冻得不行,刀一滑,指头的血就染红了手下的肉块。怕老人发现觉得晦气,顾不上疼,傅斯恬连忙把肉抱到了水龙头下清洗。肉上的血冲干净了,可指头的伤口没愈合,稍稍一动血就又涌出来,再次染红肉块。傅斯恬无法,只好和老人请示“奶奶,我切到手了,先出去贴个创可贴”。 老人烦躁,“有那么金贵吗?去城里上几天大学学的什么小姐病。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你看看几点了,吉时都要被你耽误了。” 傅斯恬捏紧流血的刀口,喉咙哽了一下,翘起那只指头,一声不吭,继续切肉了。 等祭品都摆上桌了,傅斯恬才得了一口喘息的时间,从自己行李箱里翻出酒精,给泛白翻着皮的指头消了毒,贴上创可贴,而后匆匆再去院子里烧纸钱。 跪拜、上香结束,老人出到院门外透气,等待纸钱烧完。傅斯恬守在烧纸钱的铁盆旁,用火钳翻动着纸钱,好让它能够烧透。 “忙完了?”傅斯恬听见门口传来交谈声。 老人回:“差不多啦。” “哟,你大孙女放假回来了?” “回来有几天了。” “哎,我看着你孙女就羡慕啊,能干、漂亮,还会读书,你看看我家里那个,哎……” “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她要能嫁你大孙女一半好,我就谢天谢地了。” 与她交谈的那个老奶奶明显高兴了起来,“也是,女孩子,读得好不如嫁得好。大孙女几岁了?是不是也快了?没记错的话有20了?” “虚岁21啦。六婶,你要有合适的男孩子,帮我留意着些啊。” 这类的话,傅斯恬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她闻着纸钱呛鼻的味道,胸口沉闷到喘不过气。顺着黑烟飘起的方向,先望见的是院门亭上的芦荟盆栽,而后,望见了一方狭小的天空。 天是阴的,找不到太阳。芦荟是干涩萎缩的,像是烂了根,收不到养分了。 傅斯恬盯着芦荟,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这盆芦荟一样,离开时懿久了,在柠城这片阴霾的天空下久了,开始支撑不住,要慢慢枯萎了。 时懿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呢? 她不知道。 刚放假时,打不了电话,时懿便挺经常主动和她发消息、回消息也都很及时的,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回消息总是滞后,让时懿失去了兴致,慢慢的,时懿的消息少了,回复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傅斯恬试过主动多联系时懿的,可微信在后台总是会自动退出,她多看手机总是会被奶奶责骂,以至于有时候时懿回了她消息,她依旧只能延迟回复。 几次之后,时懿出去旅行了。傅斯恬看着时懿偶尔给她分享的照片,看着照片里她骑在骆驼上,行在漫漫黄沙中,宛若神女,天地辽阔的模样,她惊艳、欣赏、羡慕,还有不想承认的不安。 时懿的世界好大好大,她的世界好小好小。她期盼着时懿像自己一样时常记挂着自己,是不是太粘人,太不懂事了? 其实现在这个频率是不是就是正常的了?她判断不出来。自惭形秽,患得患失。 怕物流延迟,大年二十四,2月12号,她花了大半积蓄,提早下单买了拍立得mini90,填了时懿申大旁的那个住址。 礼物送出后,她心一直悬着,怕时懿不喜欢,更怕时懿已经有了。 坦白说,给时懿挑礼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好像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对物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欲望。太便宜的东西,傅斯恬送不出手,贵一点的奢侈品,傅斯恬负担不起。 拍立得是半个月前她翻时懿微博时,发现她转发过一条抽奖送拍立得的广告,说是:“凑个分母”。她便猜想,时懿应该是想要的。 事实上,时懿很早就有了。她转发那条微博,不过是因为那个微博的皮下是她朋友,她帮她凑个kpi。 但收到这份礼物,时懿还是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沉甸甸的满足与欢喜。其间,夹杂着懊悔和心疼。 这份礼物对她来说,过分贵重了。不是价钱的贵重,是心意的贵重。傅斯恬经济不宽裕,她一直都看在眼里。要负担起这个相机,她该要有多不容易。时懿稍稍一想,心就难受得厉害。 她怎么还会怀疑这样的傻瓜不够念着自己。 因为傅斯恬总是弧她,总是让她从满心期待等到热情冷却,时懿慢慢觉得自己好像太主动了。一半是体贴傅斯恬可能不方便这样频繁的联系,一半也是有些置气,她故意也转换成傅斯恬一样的节奏了。莫名其妙的,她们之间往来的消息越来越少了。 现在想来,时懿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么幼稚、矫情的事。 她小心翼翼、轻拿轻放,对着拍立得不知道拍了多少张照片,换了多少个滤镜,才得出了一张配得起她心里这份甜蜜的照片。 她把照片发给傅斯恬,说:“礼物我收到了,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 难得的,傅斯恬不仅秒回,回的还是:“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时懿没回,迅速地按下快捷键,拨打了傅斯恬的电话。从对面书柜玻璃的倒影里,她看见了自己过分明媚的笑脸。 傅斯恬很快地接了起来,“时懿……” 她温软如水的声音传来,彻底浇灭了时懿蒸腾了大半月的躁气。 “嗯。”她不自觉地放柔语气,“今天怎么方便打电话了?” 傅斯恬悬着的心终于在时懿熟悉的温柔中安定下来。隐约还能听见楼下传来的傅建涛和老人的说话声,傅斯恬走到离老人房间最远的天台一角,回时懿说:“我妹妹他们也回来了,我不用贴身照应着奶奶了。” 更准确的应该说,奶奶没有精力只盯着她一个人了。她可以得到一点私人的时间了。 时懿问:“那之后都方便打电话了?” 傅斯恬笑了一声,“晚上差不多这个时间,应该可以的。” 时懿唇角弧度加深,开心了。她故意逗傅斯恬:“你有时间了,我不一定有。” “啊?那……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傅斯恬声音听起来失落又可怜。 时懿忍不住发出一声笑气音。 傅斯恬愣了一秒,明白了过来。“时懿……”她尾音拉长,是不自觉的撒娇。 时懿心都被她叫柔了。“以后这个时间,你可以直接打电话过来。” 傅斯恬高兴地应“好”。 时懿想起来问:“怎么会想到送我拍立得?” 傅斯恬说:“再过两天是情人节嘛。” 她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情人节。时懿当然知道了。“那为什么是拍立得?” “我看转发了抽奖送拍立得的微博,觉得你可能喜欢……” 时懿愣住,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好像突然被什么击中了,一时间又软又酸,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傅斯恬听她不说话,生出了忐忑:“我是不是猜错了?” 时懿轻声道:“没有。我很喜欢。” 傅斯恬刚高兴了一下,时懿又补充:“但是,说实话。我更喜欢你上次送的羊毛毡。” “我喜欢你手工做的东西。这样的礼物,是独一无二的。” 傅斯恬稍有失落,但也能理解时懿的想法。她答应道:“那我下次知道送你什么了。” “什么?” 傅斯恬不肯说:“现在不能说,说了就没有惊喜了嘛。” 时懿轻笑,也不是真的要追问。 两人随意地漫谈着,傅斯恬身体冷得不行,心却很暖。 不经意地一抬头,她发现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乌云。有飞机闪烁着红灯缓缓划过夜空,两旁的繁星跟着一闪一闪,充满了活泼的生气。 “今晚的星星好亮啊。”傅斯恬感慨。 时懿走到了窗边,抬起头与她一同仰望星空。 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我这里看不到。”时懿无奈。 傅斯恬心生可惜,“那我拍给你看。” 人声安静了下来,风声变大了许多。时懿猜想她应该是在拍了。在等待中,她不由地在脑海中勾勒着傅斯恬此刻可能有的表情、姿势,越想心越空。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渴望。 星星怎么样,其实她不关心。 她想看的是她。 是傅斯恬。 26天了。 她一直都很想她。看塞北日出时想她,看戈壁奇观时想她,坐车时想她,骑骆驼时想着的也是她。做什么好像都缺了一点滋味。 总想着,要是斯恬在身边就好了。 “时懿,手机照相机好像拍不出肉眼见到的那种样子。”听筒再次传来了人声。 时懿微微笑,“没关系。” 她问:“后天,你有没有时间出来陪我一起看?” “出来?” “嗯。”时懿斟酌着编:“后天我妈要到柠城出差,从高速走,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和她一起过去,再一道回去。当然,没有也没关系。” 像所有星星都掉在了头上,傅斯恬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没有任何犹豫,她说:“有,我有时间!” 她想,就算奶奶不同意,就算要半夜翻窗翻墙,她也一定要过去。 第74章 傅斯恬从天台下来,走到二楼的楼梯拐角,一转身,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傅斯愉的眼底。傅斯愉倚靠在楼下的卧房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傅斯恬心一跳,下意识地想打个招呼,傅斯愉却在她发声前进了房间,关上了门。傅斯恬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她带着不安往下走。小鱼在这里站了多久?她听得到她在楼上的说话声吗?风那么大,她声音也不大,楼梯口的门还关着,应该是听不见的吧。 就算……就算听见了…… 算了,听见了又怎么样。傅斯恬闭上眼,长出一口气。反正从她和时懿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傅斯愉就已经认准了她在谈恋爱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实在不想被这种事影响到今晚难得的好心情。 因为高考后的那一通争吵,她和傅斯愉的关系至今都没有缓和。往年寒假回来这里,她和傅斯愉都是同住一屋的,今年她不想触傅斯愉霉头,识趣地和傅斯愉分了房间,在她隔壁的空房间打地铺。 事实上,这样分开睡,虽然地板冷一点硬一点,偶尔还会有蟑螂直接从睡铺旁爬过,傅斯恬心里却是乐意的。 这是相对自由的空间。 夜里她不用因为害怕影响傅斯愉的睡眠而无法加班译稿了,也不用因为顾忌傅斯愉的存在而紧绷神经、束手束脚了。 她打开小桌板,在棉被上放好,开启电脑,准备工作,心思却还飘在时懿的身上。 后天刚好就是情人节,这样赶巧的时间,她可以不可以认为,时懿是特意来柠城陪她过情人节的? 傅斯恬忍不住捞起枕头旁的小兔子,把脸埋在兔子的颈窝里,乐不可支。 时懿真的有在想她的吧?像自己想着她那样想着自己。 手机忽然震动了两声,打断了傅斯恬的傻乐。傅斯恬扬着唇解锁手机,发现是陈熙竹给她发了一张图片。 她点开消息,图片是一小段英文截图。陈熙竹说这段话不知道为什么她怎么翻怎么觉得不通顺,问傅斯恬如果是她的话她会怎么翻。 傅斯恬稍稍收心,沉了眉,抽笔分析句式。她在纸上写下记号,很快把这一整段话翻译成了信达雅的中文,发了回去。 陈熙竹发了个“赞”的表情包,毫不吝啬夸奖地夸了傅斯恬一大串,吹得傅斯恬都不好意思了,连忙转移话题。两人顺势闲聊了起来,陈熙竹八卦:“过两天情人节什么安排呀?” 傅斯恬的笑不由又溢了出来:“和时懿一起过。” “云过节?” “不是。”她笑意加深,打字的动作都变慢变柔了,“时懿来柠城陪我。” “哇!”陈熙竹惊呼,“可以啊你,恬恬。”时懿看起来那么高冷的人,居然会这么主动。 “呜呜呜,单身狗突然好酸啊。” “[不想活了].jpg” 傅斯恬又甜又好笑,“[摸摸头].jpg”她安慰她:“我有一种预感,等到七夕的时候,你就不会是一个人了。” 陈熙竹不以为然:“嗯,我会是一条狗。” 傅斯恬笑出了声。 陈熙竹想起正事,“那她来了当天就回去吗?” “没有,第二天再回去。” “那她住哪呀?” “酒店呀。” “你陪她?” “对呀。” 陈熙竹发来三个惊叹号:“!!!” 傅斯恬:“???” 陈熙竹“正在输入”了老半天,才发来短短一句:“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傅斯恬没明白,什么太快了一点?“回去得太快吗?” 陈熙竹被她逗笑了,“不是啦!我是说……你们……这就要……开房了啊。” 意想不到的字眼落进眼里,傅斯恬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又急又羞,面红耳赤,“啊!不是啦!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们就是单纯地想多呆一晚。”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打出去,傅斯恬自己都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仿佛此地无银三百两。 果然,陈熙竹并不相信:“真的吗?你这么想,人家时懿也这么想的吗?” 傅斯恬打字的动作一顿,稍一思索,不止耳朵烫,浑身都要烫起来了。啊,她怎么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明明时懿连深入地亲亲她都还没有的。 偏偏陈熙竹还在追问:“要是时懿想,你能拒绝?「挑眉」” 傅斯恬脑海里莫名其妙都是画面了,整个人都要熟了。她又羞又恼地回陈熙竹:“你尽说这些不正经的,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去译稿了,走了。[拜拜]” 陈熙竹在手机另一端爆笑,她都能想得到傅斯恬此刻是怎样羞赧的模样。 她一边说着“好吧好吧,你去吧,我不逗你了”,一边却又说:“别紧张,我开玩笑的。其实大家都是成年了,做点快乐事也很正常的,况且女生之间还很安全。我对你只有一个叮嘱。” “恬恬,在上面!压下那个女人!冲呀!” 傅斯恬羞到脚趾头都要蜷缩起来了,不敢看第二眼,把手机捂进了被子里。 可脑海里的画面却还是停不下来。对着电脑屏幕五分钟,一个英语单词都没看进去。傅斯恬觉得这样不行,豁然起身,准备再去冲个澡。 她蹲在行李箱前拿换洗的内裤,就着叠放顺序要拿起最新最好的一条内裤时,下意识地略过了它——不行,这条要留着后天穿,还能搭那件蕾丝文胸。 等等,啊,她在想什么。傅斯恬捂脸,被自己打败了。 都怪熙竹!她再也不是那个纯洁的傅斯恬了。 她居然……她居然在隐隐期待着。只要时懿想要,她没有什么不能给的。完全属于时懿,让时懿因为她而快乐……只要这么想着,傅斯恬就血液上涌,心跳过速。 她脱下衣物,注意到内裤上的痕迹,觉得自己没有脸见时懿了。 但一夜绮丽的想入非非后,她想见时懿的心却越发迫切了。 天亮了,傅斯恬从见到老人的第一眼起就在盼望一个好点的时机。可等待了一整天都没有发现老人有看起来比较开心的时候,傅斯恬只好硬着头皮,在晚上做饭时和老人说起这件事。 她站在灶台前炒菜,老人坐在灶口烧柴。 她挣扎了很久,说:“奶奶,我明天能不能先回一趟市区。” 老人斜她一眼:“干什么?” “我有大学女同学从申城过来了,想让我给她当一天的导游。”她特意点明了是女同学。 老人不留情面:“你一天天闲得慌是不是。年二十六了,家里多少事情还没做!你做得完吗你。” “卫生等我回来了,我连夜可以做完的。我后天下午就回来了,不会耽误祭祖和祭天地的时间的。奶奶,是我大学最好的朋友,我都答应她了……”她试图说理。 可老人无动于衷,“你还要过夜?不可以,我管你答应没答应,什么时候还学会先斩后奏了。” 傅斯恬听着她尖刻的声音,生出一种躁意,可她压制着,还想再动之以情。老人却喋喋不休:“都这时候了,谁还往外跑。有没有点家教了?是没人管是不是?这种女的,你也给我少……” “奶奶,你不要这样说她。”傅斯恬骤然打断,声音因为着急而大声了起来。 她抿着唇,目光如炬,是老人从没有见过的阴沉。 老人被斥得一愣,随即怒火滔天:“怎么?你反了是不是?!你现在什么样子,你对着谁凶?!你对谁凶?!”她气到胸膛剧烈起伏,扭头抓起一根木头就往傅斯恬身上砸。 木头砸在傅斯恬肋骨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落在了地上。她咬着牙,犟着脖子,一声不吭。 “本事了!好!翅膀硬了是不是!还说不得了!你凶给谁看?!”老人越发气急,又抓起了一根木头要往傅斯恬身上招呼,木头却因为她过于生气,手抖失了准头,没砸到傅斯恬,砸到了后头燃气灶上放着的平底锅,平底锅晃了晃,掉到了地上,发出巨大的“砰”声。 傅斯恬的心跟着这声“砰”声在颤抖。她知道她刚刚不该回嘴的,也知道现在她该服软了的。可她克制不住了。 谁都没有资格这样说时懿。谁都没有! 老人更气了,抓着火钳就站了起来。 傅建涛听到声响从外间冲了进来,看见老人举起火钳的瞬间,大惊失色。他连忙拉住老人举火钳的手,“妈,使不得。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老人怒道:“你看看她,你看看她现在什么样子!我就不该听你的,让她上什么大学,越读越回去了!” 傅斯恬眼圈微红,无力感与悲愤感充满全心。 “妈,恬恬平时最乖了,这肯定有什么误会。”傅建涛给她使眼色:“你看看你把奶奶气成什么样了,快给奶奶认错。” 傅斯恬颤抖着双唇,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老人见状,没被抓着的那只手又去木柴堆里抽木头要砸傅斯恬,“养这白眼狼有什么用,我当初就该掐死她!”傅建涛连忙拦住老人,“妈,妈,别,别,我们有话好好说。”他用眼神示意傅斯恬快先出去。 傅斯恬攥紧双拳,看着眼前可笑又可悲的场景,一颗泪从颊边滚了下来。她吸了一下鼻子,转过身,干干脆脆地往外走,一路往院门外走。 想逃离这里,想离开这里,想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一双手抓住了她,“你要去哪里?” 傅斯愉讥诮地问:“厉害了?以后不用靠奶奶了?” 傅斯恬蓦地清醒了过来。 第75章 离开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后续问题的解决却不是。 再辛苦一点,她可以不再需要老人的任何支持而生存下去,可这抹杀不了过去她确实是仰仗着她才活下来的事实。即便没有温情、甚至没有恩情在,也至少有责任在。一走了之,一刀两断,坐实那一句“白眼狼”的骂语,她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做个好孩子、做个好人,这是多年来她给自己划定的底线。这么多年来,看人脸色、小心翼翼、容忍退让,不是没有累了、不想坚持了的时候,可念头一闪过,她就会想起母亲的希望,想起受害者家属的唾弃、想起同学“大坏人的孩子是天生的小坏人”的辱骂,想起时懿对她的那句肯定“你爸爸是你爸爸,你是你,我觉得你挺好的”,想起如今她所承受的一切,本身就是她当年一念之差、做了坏孩子应受的惩罚。 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吗?要成奶奶、成为那些欺负着她一样的人吗?要和她们同化,永远陷在黑暗里了吗? 她不想。不可以。 可现在她听着厨房里老人的谩骂、看着眼前傅斯愉嘲讽的面容,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回放,悲凉感一阵阵涌上心头。容忍退让真的是有意义的吗?为什么她付出的善意,得不到她们同样善意的回馈。 当年那件事她做错了,她向命运许诺过,她愿意接受惩罚,她不会再犯,从此她会努力做一个好孩子的。阴影太深重,她太害怕重蹈覆辙了,所以她拼命压抑自己一切不够好,不够善良的念头与欲望。可好与善究竟是怎么定义的?不宽容、不大度、不被所有人都喜欢的人就不是好人吗?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动摇过。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傅斯恬猜测可能是时懿给她发的消息。 她挣开傅斯愉的手,继续往外走去。 傅斯愉愣住,看着傅斯恬的背影,像是有些难以置信。她脚动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最后还是一跺脚,远远地跟了上去。 外面天已经黑了,傅斯恬顺着村路往后走,五十米外,是大片的田野、没有压迫的空间。什么都没带,她也不可能走得远。她只是想出来回个电话,喘口气、冷静一下。 消息果然是时懿发给她的,说她到柠城酒店了。 傅斯恬眺望着空旷的田野,在寒冷中冷却情绪,深呼吸一口,给时懿回拨了电话。 “斯恬?今天这么早?”时懿舒缓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一瞬间傅斯恬紧绷着的弦放松了下来。 好像所有的犹豫,所有的迷茫,都在时懿的这一声叫唤中找到了答案。 容忍退让是有意义的,至少它们让她遇见了时懿,拥抱了星光。她不知道好人究竟是怎么定义的,但她知道时懿是什么样的人。 她想成为时懿那样的人。 想成为时懿期待她成为的那种人——不需要委曲求全,问心无愧就够了。 耳边时懿的说话声潺潺动听,天际星辰闪烁,傅斯恬伸手隔着虚空触摸星星。 笑慢慢跃上她的眼眸。 她终于抓住了打开枷锁的钥匙。 时懿在与她商量明天的行程,她问傅斯恬几点到车站,她去接她。傅斯恬想让她多睡会儿,便说她可以直接到酒店找她。 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傅斯恬侧过头,路灯下,傅建涛在几米之外停下了脚步,注视着她。 傅斯恬和时懿打了个招呼,挂掉了电话。 傅建涛再次提起了脚。 他走到傅斯恬跟前,温和道:“外面冷,回去吃饭吧。我和你奶奶说好了,她同意你明天回市区了。你安心地带同学去玩,别担心家里。” 傅斯恬看他两秒,心里有些难受。平心而论,叔叔对她很好了。很多时候,他夹在中间也不容易。她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你,叔叔。” 傅建涛笑了一声:“说什么傻话,走吧。” 他和傅斯恬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并肩走着,“老人家思想跟不上时代,又固执得不得了,你别和她一般计较。”他开解她:“我和她做了几十年的母子,有时候也会被她气到。但她毕竟是长辈,有时候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我们这边耳朵进去那边耳朵出去,当没听到好了,不用和她争论。” 傅斯恬勉强“嗯”了一声。 傅建涛又说:“回去你给她点台阶下,和她认个错,这件事就过去了。” 傅斯恬脚步顿住,“叔叔……” 傅建涛侧目看她。 女孩双唇颤了颤,说出了口,“可是我没有错。我不想认错。” 傅建涛愣了一下。傅斯恬一贯和软,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傅斯恬这样强硬的态度。灯光下,女孩的双眸乌黑闪亮,坚定沉毅。她的脸庞犹带青涩,却已经完全褪去了幼时的稚嫩。 傅建涛忽然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女孩已经悄悄地长大了。 是从坚持要报申大开始?又或者更早以前?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再那么顺从,不再那么听话。 兴许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傅建涛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息了一声,用宽厚的大掌揉了一下她的头,没再劝什么了。 他其实一直担心她性子太软了,容易受委屈。懂得拒绝,懂得反抗了,也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吧。 想到这,他想起件事,“明天刚好是情人节哦。” 傅斯恬紧张,“是……是啊。” “来的是男朋友吗?”傅建涛打直球。 傅斯恬惊愕,下意识否认道:“啊,不是。”可眼神却闪躲开了。 傅建涛一下子看穿了,“谈恋爱也没关系的,我不是你奶奶那种老古董。” 傅斯恬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应。 傅建涛便越发肯定了。有些话其实不适合由他一个大男人来说的,可他怕没有人告诉过傅斯恬,她不知道。 他委婉道:“不过,女孩子还是要保护好自己。女孩子总是容易吃亏的。但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要想着瞒下来自己解决。和叔叔说。身体最重要。” 傅斯恬又尴尬又窝心,想起了傅斯愉说过的“你别搞出人命”,这一点上,他们父女俩倒是如出一辙。 傅斯恬小声地应了声“嗯”,傅建涛忽然说:“你承认了。” 傅斯恬:“……” 两人相视一笑,即将进家门迎接捶打的沉闷感和颓丧感倒是被冲淡了许多。 所幸进门后,傅斯恬发现老人已经吃过饭回房间了。傅建涛没有强迫傅斯恬去认错,傅斯恬便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吃了饭、收拾好厨房,径直回房,等待第二日的来临。 她难得早睡,养足精神,第二日刚过四点半,天还黑着,她就起身下楼,把早饭准备好放锅里保温,而后去洗澡洗头,对镜梳妆。上好妆,吹好头发,换好衣服,背上小包,她就迫不及待地出门了。 天刚蒙蒙亮,路上行人稀少,空气冷冽而清新。傅斯恬迎着冷风而走,冻到两颊发僵却依旧笑意不减,像久困深潭的死水,终于得以奔向她的山海。 朝阳渐渐从天边升起,大巴在晨曦中行驶,一路沐浴着光明,一路驶向着温暖。 傅斯恬还在手机上查找着离客运站最近的花店,时懿的短信忽然进来了。 “我到客运站了,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你到的那个。柠城有几个客运站?”昨天傅斯恬不肯说她几点到,也没说她在哪个车站下车。 傅斯恬大惊,“柠城有三个客运站。”她不说是不想时懿特意早起,没想到反而可能让时懿多跑一趟。她连忙问:“你现在在哪个客运站。我在白南客运站下车的。” 时懿如愿套出来傅斯恬的话,勾了勾唇,边拔起房卡往外走,边回傅斯恬:“我没走错。你大概还有多久到?” “大概还有半个小时。” 那还来得及。时懿回:“好,那你到了给我打电话。” 傅斯恬以为她已经到了,顿时望眼欲穿。花是来不及买了,她现在恨不得大巴车能插上翅膀,瞬移到时懿的身边。 好不容易,大巴在她热切的期盼中,提早了五分钟抵达白南客运站。车快到的时候,傅斯恬提前拿出了小镜子确认妆发。明明也不过是一个月没见,明明再朴素再狼狈的样子都让时懿见过了,可没由来的,想到马上要和时懿见面了,她就是又紧张又甜蜜,心如鹿撞。 她早早等在门边,大巴到站了,车门一开,她第一个下了车。她一边往车站外走,一边给时懿打电话。 时懿几乎是秒接起:“到了?” “嗯。”傅斯恬声音软到自己都觉得矫揉造作。 时懿好像笑了一声,“我在门口,你出来就能看到。” 傅斯恬的心扬了起来,步伐越发轻快,匆匆往车站出口走去。很快,绕过几辆车的阻挡,隔着五六米,她一眼就望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她太扎眼了。傅斯恬相信,没有哪一个路过的人会忍得住不回头偷偷多看她一眼。 她穿着一袭收腰长裙,外搭黑色呢大衣,高挑窈窕,墨发如瀑,肤白如雪,是一种介于女孩的清冷与女人的冷艳间的美丽,像电影画报上走下来的人一样。 与她周身冰冷气场不同的是,她手中还抱着一砰热烈如火的红玫瑰。 傅斯恬心砰砰直跳。 时懿明显也看到她了。眼底有惊艳一闪而过,随即,冷淡的红唇缓缓弯起,整个人的气场奇妙地柔和了下来。 过往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时懿,可时懿的眼底却只有自己。 傅斯恬整个心都热了起来,十分努力才控制住自己的脚步,仪态万方地走向时懿。 她在时懿面前站定,又羞又甜地与时懿对视着:“等很久了吗?” 时懿摇头:“也没有。” 周围投来无数打量的眼光,时懿视若无睹。她把手中的红玫瑰往前送了些,傅斯恬梨涡荡漾,伸手去接。 没料到时懿忽然把红玫瑰往身旁一挪,整个人往前进了一步。 傅斯恬猝不及防,手一揽,就落进了一个温软的怀抱里。 时懿淡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傅斯恬脸唰得一下红到了耳根。 第76章 “冷吗?”时懿的手环过她的腰。 她亲昵的姿态冲淡了傅斯恬的紧张感。傅斯恬放开了些,抵在时懿肩上摇头:“你身上暖和。” 时懿发出一声笑气音,“所以才这么着急?” 骗人。明明是她自己着急。傅斯恬跟着笑,没有反驳,只是用额头撒娇似地蹭了两下时懿。 到底是公共场合,温存几秒,傅斯恬退出时懿的怀抱。 时懿松开手,把玫瑰花再次捧到傅斯恬的身前:“情人节快乐。”她面容清冷,注视着傅斯恬的眼神却很温柔。 傅斯恬露出羞赧的笑,双手接过:“谢谢,花很漂亮。” 时懿说:“你更漂亮。” 傅斯恬耳根红透了,咬了咬唇,吐露心声:“都没有你漂亮。” 时懿微怔,心湖荡漾。被夸漂亮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倒没有哪一次,能听得像现在这样舒心。她很轻地笑了一声,受下了这一句夸赞。“走吧,车停在对面。”她牵起傅斯恬的手。 傅斯恬一手捧着玫瑰花,一手牵着时懿,走在阳光下,走在时懿的裙摆旁,走在车水马路间。下车前老家灰暗阴冷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随着飞驰而过的车流远去了。 她不自觉握紧了时懿的手,关心道:“阿姨还在酒店吗?” 时懿睫毛快速颤了两下,状若自然道:“不知道哦,我和她到柠城就分开了。她业务在北区。明天要回去的时候,我再过去找她。” 傅斯恬信以为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要和方若桦见面,在心里做了一百次预演。“那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 “那我们直接去海底世界旁边的原香记吃吧,我查攻略的时候,看到评价挺好的。”她们定好的行程里,柠城海底世界是第一站。 傅斯恬当然没有意见。 上了车,傅斯恬把玫瑰花放到后座,还在系安全带,时懿不知道从哪里变了一个小纸袋出来,递到了她的面前。“杂粮煎饼。你饿的话可以先吃两口垫肚子。” 傅斯恬一脸诧异地接过。 时懿一边按手刹一边问:“怎么了?” 傅斯恬双手捧着杂粮煎饼,眼底是一圈圈的笑漪。她有点想象不到时懿穿成这样站在路边小摊前等煎饼的样子。但她没说,她只是问:“在车上吃东西没关系吗?” 时懿车子的座椅是浅米色的,没有另外加装椅套,坐着舒服,打理起来却是不容易。 时懿打方向盘出去,“你可以。” 傅斯恬的声音不由放软:“你的呢?” “我不饿。你吃吧,应该还热着。” 傅斯恬便不再扭捏。 她打开小纸袋,香气扑鼻而来。刚好红灯,车子停了下来,傅斯恬趁势把煎饼递到了时懿嘴边,诱惑她:“好香啊,你真的不试一试吗?” 时懿觑她一眼,傅斯恬眨巴眨巴眼睛,笑眼弯弯。时懿忍不住随她心意,低下头,小小地咬了一口。 傅斯恬的梨涡瞬间加深。 舌尖上的煎饼明明是咸的,时懿却品出了甜味。 绿灯马上要亮了,傅斯恬收回手。她偷瞄着时懿没注意,就着时懿咬下的月牙口子,快速地咬下了一大口煎饼。 又慌张又快乐。耳根滚烫。 她没注意到,时懿的唇角,微不可觉地又扬高了。 买时她还想着到时候要问傅斯恬“和鸡蛋饼比,那个更好吃”,可现在她却觉得这个答案一点都不重要了。 时懿轻踩油门,心情和车速一同飞扬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车子抵达原香记,两人进店吃过早餐后,去往对面的海底世界。 柠城不是旅游城市,冬季也不是水族馆的旺季,即便是情人节,水族馆门口往来的游客也没有多少。 傅斯恬取了网上订的票,和时懿一起顺着路标指示,踏入馆区。 柠城的海底世界比不得申城的规模,但占地面积也有近两万平方米,分为四层八个展区,拥有着一条全长八十米的梦幻海底隧道。一层是一个休闲娱乐广场,分布着各色餐饮店和礼品店。自动扶梯单行向上,进入第二层,才算是真正进入海底世界的主体展区。 顺着扶梯往上,光线逐渐暗了下来,一个静谧的、暗蓝色的通道出现在她们的眼前。通道的两壁是嶙峋的假山石堆砌成的,明灭的光亮照耀下,散发着一种神秘的色彩。 通道有拐角,看不到前方行走的人影,却依稀能听见脚步声、说话声,甚至是水流声。 傅斯恬牵着时懿的手走在其间,恍惚觉得自己闯入了什么奇妙的异世界。她说:“时懿,我忽然想起了一部电影。” 时懿问:“什么?” 傅斯恬答:“千与千寻。”顿了顿,她又问:“你看过吗?” “看过。”时懿了然,“是不是觉得这里像一个异次元世界?” 时懿能理解她的想法,傅斯恬雀跃地点了点头。 时懿淡笑:“我第一次来水族馆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其实我小时候挺怕鱼的,第一次去水族馆是学校组织春游,不得不去才去的。但神奇的是,当我在展馆里看到各种游弋着的鱼时,我突然发现我不怕了。一开始捂着眼睛不敢看的是我,后来,舍不得走的也是我。” 把记忆中的小时懿调出来,再把捂着眼睛害怕的表情安到时懿自小就一向八风不动的小脸上,傅斯恬瞬间被萌到了。“那你刚进去的时候是不是紧张得快要哭了。” 这是重点吗?时懿眯起眼睛看她。 傅斯恬半点没被吓到,晃晃时懿和她牵着的手,笑得越发烂漫了。她顺着刚刚的话题发散思维:“说起来,水族馆和小白龙也挺配的。你记得他吗?” “记得。”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小白龙是女生。” 时懿揶揄:“你的百合启蒙?” 傅斯恬怔了怔,不好意思道:“没有啦,我以为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啊。就像之前的我们。” 之前的我们?时懿琢磨着是多之前。她没有戳穿傅斯恬话里的漏洞,一语双关地问:“就像我是千寻,你是小白龙吗?” 重逢之时,小白龙也一样不是从前的那个名字了。这点倒是挺像的。 傅斯恬不明所以地点头。谁是谁都没关系吧。 时懿却说:“不可以哦。” 傅斯恬脚步顿住,“啊?” 时懿说:“我是千寻的话,我不想让你当小白龙。” 傅斯恬迟疑:“那你想让我当什么?” 时懿盯着她,吐出一个字:“猪。” “???……”傅斯恬娇嗔:“时懿!” 时懿唇角弯出一点笑,转移话题,“走啦,抓紧点时间,不一定能赶上十点海豚馆的表演。”她牵着傅斯恬的手加快脚步,两人细长的手臂在空气中拉开一条直线。 傅斯恬眼底露出笑,不和她计较了,小跑着追了上去。 通道尽头不远处就是海底世界的第一个展区。展区里光线比通道要亮一些,里面陈列着大大小小一眼数不清的展缸,展缸里,五颜六色、千奇百怪的鱼儿在珊瑚礁从中穿来穿去,摇摆浮游,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明明满屋里都是人,甚至每个展缸前都站着别人,可傅斯恬与时懿并肩站着,不时却会错觉世界里只剩下她们彼此的存在了。每一个惊奇的眼神都能得到时懿默契的回应,每一句低声的话语都能得到时懿及时的回复。 时懿明显是对海洋生物有所了解的,但和上次去博物馆不一样,这次时懿只有少数傅斯恬问她“这是什么鱼”的时候才做科普,多数时候,她也像第一次来水族馆的人一样,饶有兴致地观赏着水槽里的每一种鱼,不时和傅斯恬分享一两句:“你看那个在最上面游的那只白白的鱼,像不像一个大飞机?” “旁边的那只,是不是有点像飞着的猪?” 她这些话时,表情依旧是淡淡的,一本正经的,傅斯恬却好几次都被她逗笑。她都不知道,时懿是这么有童心有想象力的人。 她说她不怕水族馆里的鱼了。傅斯恬却发现,当一只巨型、奇丑无比的鱼突然冲着玻璃游来时,时懿明显还是被吓到了,惊慌失措,连退了好几步,差点踩到身后的人。 简直可爱到了新高度。 应该忍住不笑的,傅斯恬却忍俊不禁,笑到难以自抑。时懿挂不住面子,面无表情了好久,直到傅斯恬在下一次有鱼直冲玻璃而来时抢先捂住她的眼睛,告诉她“好丑,你别看”,才翘了翘唇角,算是被哄好了。 她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闲聊着没营养却让人开心的话题,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展厅和水槽,走进了二楼最后一个展厅——水母馆。 可能是十点钟楼下负二层可容纳千人的海豚馆表演开始了,水母馆里游客比前面几个展厅少了不少。 水母馆里的光线比前面所有的展厅都更要昏暗,整个空间,也配合着光线一样蓦地安静了下来。幽暗的深蓝里,漂浮着无数七彩斑斓的透明小伞,伸缩舒展着,光怪陆离,如梦似幻,零星晃动的游客身影,都被衬托得如电影画面般美好。 傅斯恬站在巨型水槽前,隔着玻璃,痴迷地望着不断浮动着的水母。水槽里,光彩不断地变换着,所有俗世的喧嚣、现实的烦恼仿佛都被水母一胀一缩的动作挤压了出去。 时懿站在她的身旁,问:“你看过一部叫《流星》的日剧吗?” 傅斯恬摇头。 时懿说:“里面说,对着水母许愿,比对着流星许愿更灵验。” 傅斯恬侧过头看时懿,好奇道:“那你许愿过吗?实现了吗?” 时懿嗓音轻缓:“没有。我现在许。”她托起傅斯恬的手腕,把一个冰凉的物件系到了她的手腕之上。 傅斯恬低下头,看见是一块白金色小巧精致的腕表。 时懿说:“我许愿,可以把余下的分分秒秒都和你绑在一起。你要不要实现我的愿望?” 傅斯恬大脑延迟反应,甜蜜却先一步像水母的伸展一样膨胀了起来。她怀疑她不是走入了奇妙的异世界,是步入了时懿为她打造的成人童话世界了。 她好想抱时懿,可附近的水槽旁都有人,不可以。她只能摸着自己手腕上的表,注视着时懿,低喃道:“时懿,你犯规……” 时懿迷人的唇上扬着。 傅斯恬喉咙滑动,到底忍不住前倾身子,贴在时懿耳边,把那一句情不自禁说出了口:“你这样,我好想亲你。“ 热气拂过从耳廓,时懿呼吸乱了节奏。 明明说了这样大胆的话。傅斯恬退开身子,眼眸却羞怯到不敢与她对视。时懿深深地望着她,忽然笑了一声,抓起傅斯恬的手腕朝外走。 “时懿?!”傅斯恬惊讶。 时懿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越走越快。 傅斯恬隐约猜到了什么,心跳声伴着脚步声急促了起来。她跟着时懿跑过二层通往负二层的单行电扶梯,跑过人声鼎沸的海豚馆、跑过空无一人的海底隧道…… 空无一人…… 时懿的脚步骤然缓了下来。 她侧转身子,带着傅斯恬跑进了海底隧道。 碧蓝的海水筑成了新的世界,无数的鱼群在头顶、身旁往来穿梭,她们在水下驻足喘息。 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出格的事了。 时懿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与喘息声,倚靠在了栏杆上,就着牵傅斯恬的那只手,勾住了傅斯恬的腰,带着她靠向了自己。 “亲我。” 她轻启红唇,像女神又像女王。 第77章 傅斯恬痴迷地望着时懿。她想,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邀请吧? 也有幸这样的邀请、这样的时懿,都只属于她。 她倾身向前,微仰起头,用眼神试探时懿。 时懿垂眸注视着她,是期待和鼓励的意味。 傅斯恬眼里溢出笑,贴近了时懿,鼻尖蹭着时懿的鼻尖,红唇虔诚地贴到了她觊觎已久的红唇之上。 时懿闭上了眼,轻柔地回应着她。 傅斯恬抿着时懿惯来冷淡此刻却柔软热情的双唇,难以抑制的渴望破土而出。 想再接近一点、想再多感受一点时懿的温度、想把她撩人的呼吸声弄得更乱更急更好听…… 就算会被人看到、会被人拍下、甚至上新闻头条也没关系了。那是下一秒的事,这一秒,她只想吻时懿。 她生出了无限胆气,伸出了舌尖,浅浅地探入时懿的双唇之间。 时懿握着栏杆的手瞬间收紧。她张开了唇,默许了傅斯恬的进犯。 湿1软相触的一瞬间,像有电流通过了全身,傅斯恬悸动到晕眩。时懿好软、好甜……她不知道该怎么动,甚至忘记了要动。只要这样放着,她已经幸福到无法言喻了。 时懿轻抬舌尖,舔了一下她的舌底,逗弄她。 傅斯恬脑袋轰一声炸开,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时懿忍不住站直了身子,搂紧她,反守为攻。 磕磕绊绊、生涩、笨拙却动人,傅斯恬轻哼着,意乱情迷,只能抓着时懿的肩膀,由着她为所欲为了。 可能只有几秒种,却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时懿离开了她。 傅斯恬意犹未尽地看着她,眼底水汽迷蒙。清纯又勾人。 时懿情难自己地又琢吻了一下傅斯恬,贴着她的脸在她耳边呢喃:“斯恬,你也很犯规。” 让我这么喜欢你。 蓝色的水光在她眼底波动,绯红的柔情在她颊边蔓延。时懿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让你当猪吗?” 傅斯恬摇头。 时懿说:“因为故事的最后,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想带你回家。” 傅斯恬听见头顶大鱼破开水流的声音、听见心底小船靠岸抛锚的声音、听见时懿和她一样急促、热烈的心跳声。 她想,兴许她真的就是那只猪。因为贪心去了柠城变成了猪,又因为时懿,回到了申城,才解开了魔法,逐渐变回了自己。 时懿不知道,她是她的光、她的钥匙、甚至是她的解药。她不止想跟时懿回家,她是想跟着时懿到世界尽头的。就算时懿的世界很大很大,她也会很努力很努力地跟上她的脚步的。 她说:“时懿,我会很难缠的。” 时懿不害怕,似乎是享受的:“是你这只猪的特技吗?”她煞有其事,刮她的鼻梁:“那让我见识一下吧。” 傅斯恬深深地看着她,抓住她的指头,从鼻腔里发出了轻笑声。 隧道外响起隐约的脚步声,时懿松开她的腰,与她十指相扣:“要出去吗?还是往回走,去前面的海豚馆和极地馆。” 傅斯恬说:“都可以。” “那去极地馆吧。你刚刚不是还说想看喂食企鹅吗?” “好。”傅斯恬从善如流。 她们顺着海底隧道往回走,去到了海豚馆围观了半场表演,又去到极地馆看企鹅与北极熊。不紧不慢地闲逛着,接近十二点,她们才从海底世界出来。 驱车去附近的商场吃饭,在商场一楼路过麦当劳甜品站的时候,时懿忽然说:“我想吃甜筒。” 大冬天的吃甜筒其实有些凉,但是一路上,这是时懿第一次提出想要什么,傅斯恬一点都不想扫她的兴。 “那我去买,你要吃什么口味的?” “最基础的就好了。” 最基础款的甜筒买一送一。傅斯恬站到窗口前付款,等待,时懿站在她身旁。一只甜筒好了,傅斯恬取过递给时懿,时懿没有接,反而就着她举着的手,低头先舔了一口。 眉目清冷,舌尖嫣红,像一只高冷的小猫突然露出难得亲昵的模样。傅斯恬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喜。 时懿自己做完了这个动作,脸也有点热。她没表现出来,接过甜筒,若无其事地问:“熙竹和你来过这家商场吗?” “没有。”傅斯恬提醒她:“甜筒有点冰,吃不完的话不要全吃,小心胃疼。” 时懿“嗯”了一声。 傅斯恬这才放心,回头接另一个甜筒,接着前面的话解释说:“其实高中的时候,我和熙竹除了打工的时间,很少私底下见面的。” 时懿咬一口甜筒尖尖,被冻到了牙齿,唇角却翘了起来。 傅斯恬没有察觉,举着甜筒,和时懿一边走一边说:“而且,这个区离我家和我高中都挺远的。我虽然是柠城人,其实也是第一次来的。是不是很不合格?” 时懿摇头:“申城也不是每个区我都去过。”她走进电梯,护着门,说:“不合格也挺好的。” 傅斯恬走进电梯,问:“为什么?” 时懿按下三楼键,看傅斯恬一眼,转回头盯着电梯门板,淡淡道:“我可以多拥有一些你的第一次。” 她自觉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可和傅斯恬在一起后,她发现在傅斯恬的事情上,自己变得又小气又矫情,格外的幼稚。 傅斯恬脑回路和她不在同一道上。不知道是不是前两天被陈熙竹打趣了以后,不该想的事情想得太多了,她听见“第一次”这三个字,思维条件反射地就发散到别的地方去了。 耳根瞬间发烫。 她偷瞄时懿,时懿容色寻常,完全不像有别的意思,傅斯恬连忙反省自己,试图把乱七八糟的思绪都压下去。 时懿应该不会想这件事情吧,甚至……时懿会不会不知道…… 她忍不住又抬眼看时懿,时懿精准地转头,“怎么了?” 傅斯恬心一虚,绯色漫过了两颊,“没……没有啊。” 时懿怀疑地眯了眯眼。没有她害羞什么? 电梯到了,门一打开,对着的就是海鲜自助的巨幅广告,傅斯恬转移话题:“我们要不要试试它?” 时懿被转移了注意力,“你刚刚还夸它们可爱,现在就要迫不及待地吃它们了?” 傅斯恬露出挣扎的神色。 时懿笑了起来,牵她手走出电梯,“逗你的啦。水族馆里能看到的,多数也都不会在餐桌上被你吃到的。” 傅斯恬嗔怪地看她一眼,心里松了口气。 正好饭点,又逢节日,餐厅人有点多,前面还排着二十几号人。傅斯恬和时懿没什么要紧的事,只要彼此呆在一起,虚度的每一秒钟便都是有意义的。两人在餐厅外翻看着刚刚在水族馆用手机和拍立得拍的各张照片,闲聊着空等了大半个小时才排到号,也丝毫没有被影响心情。 付款时,傅斯恬又急切地亮出了付款码,时懿这次干脆地把她手机抽走了,把自己的手机递了上去。 傅斯恬欲言又止,时懿皱眉看她一眼,傅斯恬无奈地弯唇,把手机收起来了。 好在这一路不全都是时懿在花钱,她心稍微能安一点。 吃过饭后,因为时懿想到傅斯恬的高中看看,所以下午她们便驱车前往傅斯恬高中所在的小屿区。小屿区不大,却集中着柠城为数不多的几个旅游景点。傅斯恬规划了路线,可以一路沿着古街古寺走过,最终从城隍街绕进新榕中学。 傅斯恬对这一带景区的历史很熟悉,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说得透彻又有趣,时懿听得津津有味。 灵屿寺是这里香火很旺的大寺,据说求姻缘十分灵验。傅斯恬一向不进寺庙正殿,怕自己心思不纯冲撞神佛。她逗时懿要不要进去求个姻缘签,时懿觑她一眼,只是闭上眼,在殿外双手合十,虔诚默了一默。 姻缘已有,好不好,她不想靠签文来预判。 能靠的,是她和傅斯恬一起努力。比起求签,她更愿意祈愿。 傅斯恬望着时懿的侧脸,心柔似水。她跟着闭上了眼,和时懿一样,虔诚许愿——愿我能给身边的这个女孩,永远的幸福与快乐。 走过古刹、逛过长街,傍晚时分,她们来到新榕中学。新榕中学教学楼外搭着架子,像是在修缮外墙。傅斯恬在传达室问了一下,保安说学校在翻修,近期不允许外来人员入内。两人进不去,傅斯恬便带着时懿去往新榕中学后门对着的校外体育场。 新榕中学的体育场也是区体育场,晚上五点到九点之间是对外开放的。 操场内已经有人在进行饭后散步了,其中不乏带着孩子来沙坑玩沙子的年轻父母,整个操场和申大的体育场不同,散发着安逸舒适的生活气息。傅斯恬和时懿顺着塑胶跑道,闲适地漫步着。 傅斯恬指着体育场旁的教学楼,一一给时懿介绍着,最后面那栋是宿舍楼,往前一栋就是高中部的教学楼,她以前上课的地方。教学楼离校门口特别远,用跑进去都要三四分钟,读书的时候,班上通学生经常开玩笑,校长当初这么排教学楼是为了多培养几个短跑运动员送进隔壁的体校吧。 时懿好奇:“你也跑过吗?” 傅斯恬无奈:“当然也跑过啊。就算我再自律,也总有掉链子的时候呀。”顿了顿,她等时懿露出揶揄的神色,才可怜地补道:“是自行车掉链子了。” 时懿猝不及防,被她逗笑了。 她们绕着跑道一圈又一圈地走着,傅斯恬说了一个又一个高中时期的趣事,时懿发现傅斯恬居然很会讲故事,还很会逗人笑。她听得认真,不时还会追问几句。透过傅斯恬的描述,她仿佛能够触碰到那个她错过了时间的小斯恬、触碰到她真实的生活轨迹。她其实很想知道傅斯恬离开申城以后的全部生活,可她不知道是不是不该问。今天也不是什么合适的时机,她也不想扫兴,所以她只在这不敏感的区域内尽可能地多了解。 太阳渐渐落到了楼边,晚霞晕染了半边天空,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了。一个年轻男生从她们身旁走过,边走边打电话:“对啊,本来想去看电影的,结果电影院爆满,连最前面的票都没了。私人影院也没订到,她就生气了呗。靠哦,影院又不是我家开的,订不到我能怎么办……” 傅斯恬心一紧,扭头问时懿:“那我们晚上是不是也订到票了?” 时懿煞有其事:“好像是。” 傅斯恬自责了起来,“我应该早点订的。”她没过过情人节,对情人节电影票的畅销程度完全没有概念。 时懿嗤笑一声,说:“骗你的。我前两天定了。”看了附近全部的电影院,难得抢到了余票。 傅斯恬露出惊喜的表情,嗔她:“时懿……”她又逗她。 时懿解释:“不过电影看起来不怎么好看,位置也不是特别好。等会儿可以现场看看有没有更好的选择。” “没关系。”傅斯恬弯了眉眼,很好满足的样子:“和你看的电影都好看。” 时懿侧目看她,有被这个说法取悦到,却故意问:“你确定?” 傅斯恬点头,时懿莞尔:“那是谁第一次和我一起看电影,看完以后闷闷不乐的?” 傅斯恬愣了愣,羞赧道:“看完心情不好不代表就是不好看嘛。” 时懿轻笑,接受了她的强词夺理。如今回忆,那段时间不自知的暧昧相处竟也变得甜蜜了起来。她想起来问:“你那时候本来第二天想和我一起看的电影是什么?”下次补上吧。 没想到傅斯恬眼波一荡,快走了几步,转过身倒着走,说:“不告诉你。” 时懿挑眉,装出危险的语气:“你确定不说?” 傅斯恬往后退,“不说。” 时懿逼近,傅斯恬后退,时懿大步跨近,傅斯恬忽然转过身,抛下一句笑语,小跑开了。 “你追上我我就告诉你。” 时懿失笑,她穿着长裙,跑不起来,只能试图用快走追上去。 傅斯恬边跑边回头看她。 晚风吹起她秀丽的长发,她的脸上,是明媚的笑容和纯粹的欢畅。像日漫镜头一样,暗蓝的天空、橘色的晚霞、高耸的电线杆、如潮晃动的人群身影,忽然都定格成了绮丽温暖的背景。而她灵动的笑眼,却是天地间最明亮的一抹色彩。 旖旎动人,熠熠生辉。 时懿的脚步无意识地缓了下来。她失神地想,她可能知道那部电影叫什么了—— 怦然心动。 第78章 七点多,在楼下西餐厅吃过饭后,两人去往四楼的电影院看电影。 电影院里全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时懿订到的电影票是一部很合时宜的小成本爱情喜剧片,没什么大热的演员,情节设计中规中矩,但胜在搞笑和轻松,全场不时就会响起笑声。 时懿是第一次在情人节来影院看电影的,更是第一次坐到第三排最靠右这么烂的位置,由于场内几乎都是情侣,还是这种笑点相对多的喜剧片,低声交流的声音比往常要多上许多。按理说,这个观影体验可以算得上有生以来最烂的一次了。可时懿牵着傅斯恬的手,仰头看屏幕晕了,侧过头就能看见傅斯恬恬静侧脸时,却觉得从来没有一次观影如此愉快。 电影进入中段,男女主谈上恋爱了,男主开始有了关于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幻想,怕做不好,他开始恶补功课,却因此闹出了不少笑话。电影快结束前,男女主终于接上吻,作为拉灯的前1戏。一部喜剧片,最后这一幕亲密戏倒是在尺度之内做到了令人脸红心跳又不失美感。光线渐渐暗下,片尾曲伴随着男主的心理表白响起,电影结束了,全场的温度却悄悄升高了。时懿后知后觉地反应到自己刚刚在上电梯时说过的那句话似乎有些孟浪。 她下意识地去看傅斯恬,傅斯恬正好也在看她。不知道是电影刚刚放映的场景过于暧昧,还是现在前排接吻的情侣过于放肆,两人视线甫一相触,都觉得周身热度有些起来了。 似乎是想要找话,傅斯恬抿了抿唇,时懿嘴唇无意识地跟着抿了一下。 场内灯忽然亮了起来,保洁阿姨等在通道旁准备收拾卫生了。 “我们也走吧?”傅斯恬转回头不看她,声音轻软。 时懿回过神,站起身,“嗯。” 斯恬这个表情、这个反应,是她多想了,还是……斯恬也有想法?时懿觉得交握着的手心都有些潮热了。 好在很快,两人出了放映厅,空气对流了起来,带来阵阵寒意,周身的燥热都被吹走了。 夜深了,气温好像又降了。时懿收起心思,把傅斯恬的手放进了口袋里,“冷不冷?” 傅斯恬摇头:“我还好,你冷不冷?”时懿穿着穿裙子,大衣的扣子没有扣上,风度是很有了,但温度就差了些。 时懿淡笑说:“我也还好。”她看了眼腕表,问:“那我们是逛一会儿,还是直接回酒店?” 傅斯恬担心晚了时懿会冷,便说:“回去吧。” 时懿从善如流:“好。” 因为商场离酒店距离不算远,想着晚上还可以压压马路,赏赏夜景,所以从小屿区过来的时候,时懿直接把车停到了酒店,步行过来的。 两人偎依着,走在陌生的街头,享受着城市夜晚难得的静谧。路过一个相对繁华的路段,一个做店铺推广的年轻女孩凑到身边,把一朵小花塞到了傅斯恬手里,说看她们漂亮,要送给她们。 傅斯恬愣愣地接着,对方继续说,可以耽误她们一分钟吗?邀请两人扫个码添加关注领取小礼品。 时懿向来对这种事敬而远之,傅斯恬因为做过类似的兼职,看对方再三哀求,知道对方也不容易,便心软地扫了一个码,领了一份小礼品。 女孩开心地往前继续寻找目标,傅斯恬抓着小礼品,好笑地与时懿对视一眼。 时懿对傅斯恬的心软又喜欢又无奈。 “是什么?”时懿觑着她手中薄薄的小纸盒。 傅斯恬把小盒子伸到时懿眼前,“好像是口香糖。” 时懿接过,打量两眼,愣了一下,忽然笑了一声,把小盒子递回给傅斯恬:“口香糖吗?” “不是吗?”傅斯恬疑惑,接回小盒子,仔细看了好几眼,脸腾得烧红了。 是避孕套?! 啊! 傅斯恬尴尬到不好意思再看时懿的表情。她抓着它像抓着烫手山芋,想扔又找不到垃圾桶,只能把它塞进衣服袋子里。 时懿在旁边很轻地笑,傅斯恬羞到不行,恼道:“太奇怪,怎么会有人想到沿街发这个当礼品。” 时懿说公道话:“可能因为今天是情人节。”后半句话不用说,傅斯恬也听明白了。 还是有挺大的需求量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句话过后,空气忽然变得格外得安静。酒店近在眼前,时懿没再说话了,傅斯恬偷看时懿,时懿的耳朵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热的,也泛着一点红。 她跟着时懿进了酒店,在前台稍作逗留,抱走了寄放在前台的那一捧玫瑰花,迎着大堂里其他客人若有若无的视线,揣着一盒套套,和时懿坐上了通往客房的电梯。 密闭的空间里,傅斯恬低头看着时懿露在裙子外白皙的脚脖子,心跳声大得像打雷。明明没有想做什么,别人可能更不会花心思去多想她们什么,但莫名的,傅斯恬就是紧张心虚到不行。 时懿察觉到她的紧张,用余光看傅斯恬低垂的眉眼,被她带得心跳也开始不对了。她不自然地动了一下双脚,想说点什么打破气氛,喉咙却很干。 影院里被勾起的心思又卷土重来。明明来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件事的。太快了,而且,她以为自己不是对这种事很感兴趣的人。 但是…… 现在是怎么回事。乱七八糟的思绪完全刹不住车。三十楼的高度,电梯上升需要时间,时懿脸上沁出了一层薄汗。 她暗暗地清了清嗓子,找话题道:“忘记和你说了,是大床房没关系吧?”话音落下,她就后悔了,这显然不是什么好话题。 果然,傅斯恬结巴地回:“没……没关系。” 气氛更奇怪了。 电梯终于到了。 刷开房门,没开灯,时懿侧身邀请傅斯恬进来。傅斯恬跟着踏进房门,借着昏暗的光线刚要打量房间,一抬眼,便被眼前壮阔瑰丽的柠城夜景震撼到忘记言语。 房间很大,正对着门,包围着床的是两面落地的玻璃幕墙。七十多米的高空俯瞰下去,整座城市的灯火连成了无垠的星海,在安谧的夜色中璀璨闪耀着。傅斯恬侧头看时懿,时懿插上房卡,开了空调取暖,淡笑道:“说好了,要看柠城星星的。” 傅斯恬想笑,可眼窝又有点热。她与时懿对视两秒,忽然扑进了时懿的怀里,很轻很软地叫她名字:“时懿……” 热气扑洒在时懿颈项上,时懿身体发僵,心怦怦直跳。 她回抱住傅斯恬,低下头,傅斯恬小巧可爱的耳朵就在她的唇边。欲1念再次不受控制地升起。她很想亲亲它,可她害怕,这一个亲吻,可能无法止于亲吻。 斯恬准备好了吗?这么快,她会觉得自己轻佻、不够尊重她吗?会……会疼的吧?时间这么紧,斯恬明天还要回家,休息不好的。 时懿的理智在叫停。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揉傅斯恬的后脑勺,“怎么了?”声音因为压抑而有些低哑。 她为什么不亲亲她。 傅斯恬羞耻又失落。她抬起头看时懿,时懿对她微微一笑,眼里细碎的光都是温柔。傅斯恬心一荡,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她垂下头偷笑,轻轻应,“没什么。” 时懿问:“今天走这么多路,累吗?” 傅斯恬摇头:“不累。”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温存了一小会儿,傅斯恬举着玫瑰的手酸了,才退开了时懿的怀抱,把花小心地放到了茶几上。 两人先后进浴室洗澡,傅斯恬洗澡时脱下时懿给她戴上的表才发现,表的logo和时懿前段时间常戴的那块表是一样的。 她看着表,抬头看看这间宽敞明亮的浴室,心沉重了一瞬,随即又压了下去,在心底里和自己说了一声“加油”。 她吹完头发出来的时候,时懿已经把房间里的大灯关了,只留着墙壁上两盏温暖的黄灯。环绕式音响里,轻柔舒缓的女生浅唱低吟着,时懿穿着睡袍倚靠在床被板上,长发随意地洒落满肩,平日里清冷端肃的气场,在灯光的照耀下柔和得迷人。 是傅斯恬最心驰神往的画面。 见她出来了,时懿薄唇微弯,掀起了被角。傅斯恬梨涡漾开,三步并作两步,坐到床边,窝进了被窝里。 时懿问她:“会冷吗?空调要再调高一点吗?” 傅斯恬说:“不用。” “刚刚看了一下消息,教务处那边发通知了,专业分流系统后天开放。” “这么快。” “嗯。” “时懿,你说我们还会不会分到一个班?” “你想吗?” “我当然想了。” 时懿很轻地笑了起来。两个人肩并着肩,望着对面连城一片的星海与灯海闲聊。 神经越来越放松,心与心愈发贴近,傅斯恬鼓起了勇气和时懿说:“时懿,下次不要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了。” 时懿问:“你是指什么?” “手表。” 时懿散漫道:“不贵。” 傅斯恬显然是不信的神色。 时懿无奈地敛眸,端正了神色,抓她的手放在手心里,“对我来说,真的不贵。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你不用有负担。” “况且,心意不是用价格来衡量的。钱只是一种媒介,用来获取能够让双方得到愉悦的工具而已,不代表任何。” 就像傅斯恬送她的羊毛毡和拍立得,就像她送傅斯恬的围巾和手表,都是用心送出的礼物,都是让双方能取得愉悦的礼物,在她心里,和钱没有关系,都是一样贵重的。大家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用心了就好,不必有负担,更不必勉强。 她与傅斯恬对视着,很认真地说:“再贵重,都比不过你贵重。” 璀璨星海就在她的身后,可她的眼里,却有比星海更令人沉溺陶醉的东西。傅斯恬情难自禁,压着她的手背,侧身凑近了亲吻时懿。 温柔地、热烈地,青涩又勾人。 时懿引以为傲的理智与克制,再一次在傅斯恬面前溃不成军。 也许交往时间的长短也并不代表着什么,情到深处,水到渠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她给自己找借口。 她放过了自己,顺从心意,扣住傅斯恬的腰,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边吻边压1倒了傅斯恬。 “时懿……”傅斯恬眼底雾气弥漫,很可怜很诱1人地叫她。 时懿向来清冷的眸里,是灼1热的温柔。 她亲亲她的额头、眼睛、鼻梁,问她:“斯恬,我可以吗?” 傅斯恬想,荣幸之至。 她说不出口,只是勾住时懿的脖子,抬起身子,用轻吻回应她。 睡袍落到了床下。 时懿不知道是不会还是什么,她不进去,只是一寸寸地吻着。更磨人。傅斯恬的喘1息声都是抖着的。时懿说:“不舒服了告诉我停下。” 可她几乎是哭着说“不要了”时,时懿却没有真的停下。 她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从未有过的欢1愉湮没了她。像烟花一样绚烂,又像烟花一样短暂。 侧目是蜿蜒如星河的灯火,抬首是心上人柔情似水的眉眼,世界仿佛都属于她了。极致的欢1愉过后是极致的不安、空虚和不真实感。 傅斯恬搂紧时懿的背,脆弱地低呜:“时懿……” 时懿亲吻她的泪珠,温声地哄:“我在呢。” 她几乎要融化在女孩的软糯里了。灵魂不是只能独行的吗?为什么一个人会因为另一个人而觉得灵魂在共颤。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么喜欢另一个人。 她不是喜欢热烈表达情感的人,可这一刻,她抱着傅斯恬,情之所至,情难自已:“斯恬,我爱你。” 想把全世界都给她。 再次洗过一次澡后,两人拥抱着睡下了。 傅斯恬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时懿,有最好的未来。 梦里,她和时懿都长大了的样子。她们回到了申城浦顺东路,东路建了崭新的小区。她和时懿走进其中的一栋楼,打开了一扇门,门内客厅里,母亲回过头看着她们盈盈而笑。 她在梦里笑出了声。 时懿在梦外跟着她笑弯了眼。 第79章 傅斯恬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觉了。室内拉着窗帘,昏昏暗暗,她在温暖和柔软中自然醒来,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她睡眼惺忪地侧过头,时懿雪琢般的容颜就在枕边。 时懿好像醒了很久,眼眸清亮亮的。 傅斯恬不自觉地弯了眉眼,嘟囔一声:“时懿……” 时懿伸手刮她鼻子,嗓音慵懒,含着点笑:“舍得醒了?” 傅斯恬还有点迟钝:“是很晚了吗? 时懿说:“也没有。”她睡到了傅斯恬的枕头上,被子里的手搭在傅斯恬的纤腰上:“我们昨晚睡得晚。” 昨晚…… 灼1热的眼神、像要融化一切的热1吻、令人战栗的悸动……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身体的知觉复苏,傅斯恬脸腾得热了起来,又羞又喜,把脸藏进了被子里。 啊,她怎么能任由时懿亲她那里、她怎么能发出那样的声音、时懿为什么那么会…… 时懿在被子外发出了很轻的笑音。她由着傅斯恬躲在被子里,顺势把她搂到胸前,亲了亲她的发顶,揉着她的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力道又舒服又酥麻。傅斯恬两耳通红,抓住时懿的手,埋在时懿的怀里,细如蚊蚋地回:“没有。” 昨晚令她紧张很久的疼痛没有真的到来。现在只是某处仿佛还残留着一点感觉,身体有些酸软,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时懿被她这样娇羞的表现可爱到了,忍不住逗她:“那……舒服吗?” 傅斯恬愣了一下,羞恼地娇嗔:“时懿……” 时懿发出愉悦的笑声,轻揉她的后脑勺,放过她了。 两人赖着床温存了会儿,时近中午饭点,不得不起来了。虽然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了,但两人还是不好意思当着对方的面换衣服。一起洗漱过后,两人轮流进卫生间换衣服。 时懿脱下睡衣,不经意地瞄见镜子里自己的身体,手下动作不由一顿。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起昨夜她一寸一寸以吻丈量过的、令她臣服、沉迷的,女孩如瓷如玉的娇1软身体。心思又旖旎了起来。 一样是女生,为什么在斯恬身上的,好像就完全不一样了。时懿哂笑,扣上了内衣,换上干净的衬衫。她承认,她误判了。 她对……这种事,原来很感兴趣。 斯恬究竟还可以让她发现多少不一样的自己。 两人梳洗打扮完,退了房出去吃午饭。吃过饭后,两人在附近的步行街逛了逛,傅斯恬该回去了。傅斯恬的原定计划是时懿最多送她到车站,她自己坐大巴,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坐上车后,时懿却表示:“我直接送你回去。” 傅斯恬连忙推辞:“不用啦。本来送我到车站就算多绕了一段路了。”时懿要去北区找妈妈汇合,从这个区过去是最近的。 时懿说:“我不赶时间。”她想和她再多待一会儿。 傅斯恬看她认真的眉眼,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应。能和时懿再多相处一段路,哪怕只是多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她都求之不得。可是,回去的不是叔叔家。叔叔婶婶再怎么样,有同学在的话面子上还是会让她过去的,但奶奶不一样。 她怕招呼时懿进门坐一会儿,奶奶会让时懿受委屈;可送到了家门口,不招呼时懿进门,她觉得时懿更委屈。 她难堪地和时懿坦白:“时懿,我奶奶脾气有点古怪……” 时懿微怔,很快反应道:“没事,我不进去,就送你到你觉得合适的路口。”顿了顿,她补充道:“我本来也没有准备进去的。” 傅斯恬被转移了注意力,追问:“嗯?” 时懿侧目看她,眼里闪过狡黠:“还没准备好。会紧张。” 傅斯恬愣了一下,笑了起来,“骗人。” “骗你什么了?”时懿见她放松了,语气也很轻松。 “你才不会紧张。” “是你高估我了。”她随手点开导航,示意傅斯恬输入地址。 傅斯恬犹豫一秒,顺从心意,输了到村口的位置。 时懿问她听歌吗?可以把电台打开。傅斯恬已经坐过很多次时懿的车了,不再像从前那样束手束脚。她顺利地开了电台,还换了个频道,切到了觉得合适的歌曲上。 时懿用余光注视着她,唇角慢慢弯起。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比如低头看雨……”程璧舒缓的嗓音在车内回荡着,汽车在国道上飞驰,旷达的景致飞速倒退。 傅斯恬漾着梨涡,跟着歌声轻轻地哼唱。 时懿眼眸发柔。她把本想顺势追问的关于她家里人的事的心思打消了。她想,不重要了。她不想斯恬再露出那样难堪的表情。如果有一天斯恬觉得她有必要知道了,她再知道就好了。 现在,只要这条路能一直开不到头就好了。她悄悄放缓了车速。 但车速再慢,路终究还是有尽头的。一个小时后,导航的目的地到了,时懿靠边停下了车。 傅斯恬解安全带:“那……我进去了?” 时懿也解安全带:“嗯。不过你等一下,我后备箱有东西要给你。”她快傅斯恬一步下了车,傅斯恬跟着下车。 时懿从后备箱里提出了三个包装精美的礼盒,稍稍扫一眼就能看出,应该是茶叶、酒和干贝、菌菇类的干货。 她递给傅斯恬,“也不知道叔叔阿姨喜欢什么,我就随大流买了。” 傅斯恬又惊又喜。是一种被放在心上、被放在未来里,很安定很踏实的感觉。她看着时懿,忍不住低下头抿笑,“笨蛋。” 声音软软的,听得时懿心跟着发软。她托起傅斯恬的手,把带子放进傅斯恬的手心里,“那下次你教教我。” 傅斯恬摇头:“心意到了就好。”她要把礼盒放回时懿的后备箱,时懿快她一步把后备箱合上了。 傅斯恬为难地注视着时懿,时懿眼底是温柔的光,“对你可以心意到了就好,对叔叔阿姨不可以。” 她帮她整理围巾,说:“让我先留点好印象。” 傅斯恬要溺死在她的温柔里了。她长眼睫颤了颤,低喃:“时懿,我不想走了。” 时懿明知故问:“可以吗?” 傅斯恬丧气:“不可以。” 时懿莞尔。 周围已经有路人在频频回头看她们了。 时懿提醒:“走吧,快回去吧。” 傅斯恬也知道一直站在这里说话不合适。又墨迹了几句,再是不舍,她还是和时懿分了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时懿站在原地,看着傅斯恬渐渐走远,拐过弯,消失不见,心里跟着慢慢空了。怅然若失。 她呼出一口白气,转过身回车上。 一打开车门,刚探进半个身子,时懿的动作忽然止住。 中控台上,一朵百元大钞折成的精致玫瑰花和一颗纸星星正安静地躺着。 旁边放着一张便签。 时懿坐进车里,拿下花和星星,撕下便签条。 便签上写着: 这个情人节非常愉快,谢谢你,还有,大好きです。 后面跟着一只兔头,熟悉的稚嫩和丑萌,一看就知道傅斯恬没有找代笔。 时懿看着便签条,再看看掌心里的花和星星,看了好一会儿。扑哧一声,高高翘起了嘴角。 她猜测花和星星应该是趁她洗澡的时候折的。因为这两天她们都黏在一起,傅斯恬根本没有其他的单独时间。也因此,她没有材料,花是用百元钱折的,星星,她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剪自那盒“小礼品”外包装的反面。 怎么能这么笨又怎么机灵。 时懿把星星放进衬衫的袋子里,贴近着心脏,在心底里跟着重复了一遍: 大好きです。 * 傅斯恬一路好心情地回到院门口。院子门关着的,但挡不住王梅芬和傅建涛的说话声。 “你打电话问问恬恬什么时候回来啊,这都几点了,我一个人准备这些东西,要准备到什么时候,她今晚该不会不回来吧?”王梅芬抱怨。 傅建涛不耐烦:“哎呀,我跟你说了没事。她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你以为她是小鱼啊。” “哎,你说话就说话,你说小鱼干吗?” 两个人眼见着就要吵起来了。傅斯恬笑淡了下去,深呼吸了一口气,把钥匙插入孔中,铁门发出一阵声音。 争吵声停了下来。 傅斯恬推门进去,露出乖巧的笑:“叔叔婶婶,我回来了。” 王梅芬在电炸锅前炸虾,傅建涛在旁边杀鱼。 “走路进来的吗?我还想着晚点打电话问问你,要不要我借辆电动车出去接你。冷不冷啊?”傅建涛嘘寒问暖。 傅斯恬走到两人身边,先捧场说“好香啊”,才回答说:“嗯,走进来的,还好,不是很冷。奶奶呢?” “出去老人会溜达了。” “噢。”她把时懿带来的三个礼盒递给王梅芬,“我朋友带的伴手礼,让我替她和你们拜个早年。婶婶你看一下要怎么处置?” 王梅芬接过礼盒,喜笑颜开,“你这个同学还挺有心的。”看包装就不错。 傅建涛意味深长:“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时懿的目的达到了。 傅斯恬咬唇,脸有点红,“那婶婶我先去换下衣服,下来帮你。” “好好好,你快去吧。” 傅斯恬进去后,王梅芬就迅速地把礼盒一个个拆开了。酒和茶叶她看不懂,但是,干贝、红菇、灵芝、羊肚菌这些干货的价格她还是知道的。 不得了,就单单干货这一盒,十个小盒子,随便都要千把块了。 王梅芬目瞪口呆:“她这什么同学啊,这么有钱?!” 傅建涛皱眉,让她小声点:“大城市的孩子,和我们不一样。”他压低声音说:“都拿我们屋子里,别让妈看到。” 王梅芬眼睛发亮:“好好好。”她琢磨着拿回去给傅斯愉班主任送礼,下学期正是最关键的阶段。 傅建涛想的却是,不能够让老人知道。老人想把孩子困在这里,唯恐她翅膀硬了飞走了。可傅建涛却不忍心。 他能力有限,夹在中间也为难,能帮她的也只有这些了。 傅斯恬不知道下面的弯弯道道,她的心思大部分都还在时懿身上。不知道时懿到哪了。过四个小时可以发短信问问她到了吗。她换好了居家的休闲服出房间,撞见傅斯愉从房间里出来上厕所。 傅斯愉上下打量着她,打量得傅斯恬莫名紧张。 她昨晚洗澡的时候就检查过了,时懿……没有把痕迹弄在外露的地方。 “小鱼?怎么了吗?” 傅斯愉目光锁定在她的手腕上。 傅斯恬心一紧,她忘记把手表摘下来了。 果然,傅斯愉冷笑一声:“你是生怕奶奶不够着急,不知道你交了个有钱男朋友是吧?” 说完也不等傅斯恬反应,她转身进房,甩上了房门。 第80章 傅斯恬惊疑不定,一时分辨不清傅斯愉这句话里的意思。是嘲讽,还是提醒?她不敢自作多情。多年来,她早已经习惯了傅斯愉的忽冷忽热、喜怒无常。从之前傅斯愉的反应来看,大概率她是不会和奶奶告状的,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她不高兴了,会再次变脸。傅斯恬小心地把手表取下,放进内侧口袋里,贴身带着。这个房子里,没有一处地方是让她觉得可以安心的。她一丁点都不想冒险了。 她下楼帮王梅芬准备明早要用的祭品。意外的,王梅芬向她打听:“你同学是不是家境挺好的啊?” 傅斯恬迟疑地应了一声:“嗯。” 王梅芬顺口感慨:“啧,果然平台还是很重要的。她是申城本地人吗?你周围的同学是不是很多申城本地的?”她开始勾勒自己女儿上大学以后的生活了。申城离柠城不算远,现在交通又发达,要是能找个申城的男生也不错。该教小鱼把眼睛擦亮点。 傅斯恬客观地说:“其实外地人偏多。” 傅建涛没明白王梅芬问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有什么用。他插话进来:“你同学独生子女吗?” “嗯。” “这样家境好,又惯着长大的孩子,相处起来会辛苦吗?会不会比较自我?不懂得照顾人。” 傅斯恬下意识地护着时懿:“不会的。她……”她顿了一下,改口:“她们都还挺好相处的。” 傅建涛看着她,眼底有关心和慈爱,话外有话:“不要太委屈自己。” 傅斯恬心一暖,“不会的。” 王梅芬切着菜,随口附和:“你叔这句话说的对。”她看傅斯恬一眼,女孩动作娴熟地炸着鱿鱼圈,侧脸线条不比电视上的明星差。确实水灵,要说她大学没点情况,她也是不信的。这几年老人虽没明说,但王梅芬多少听出了她希望傅斯恬招上门女婿,以后能续香火顶门户的心。王梅芬自己也只生了个女儿,没她那旧思想,况且,上门女婿多半是要家产的,她倒希望傅斯恬干脆在外面找个好的。 “你也不小了,现在和你说也不算早。在外面,特别是和男生相处,千万不要别把自己放得太低。你越放低自己,他越容易不把你当回事。”她叮嘱傅斯恬。 傅斯恬梨涡浅浅:“所以叔叔追了你两年你才答应吗?” 王梅芬瞥傅建涛一眼,嫌弃道:“那不一样,我那是真看不上他。” 傅建涛不满:“你可得了吧。也就是我当年瞎。” 两个人互怼了起来,傅斯恬在一旁看着他们笑,恍惚也有些一家人的温情感。不久后,门口传来老人拄拐杖的声音。三个人看门口一眼,笑意都收敛了些。 老人推门进来,扫他们一眼,看见傅斯恬像没看见一样,径直进屋。 傅建涛把一旁刚炸好的虾和鱿鱼圈倒了几只到碗里递给傅斯恬,朝着老人进去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她端进去给老人吃。 要是往常,傅斯恬肯定乖顺地就接过了。可是这次,傅斯恬只是看他一眼,垂下眼睫,没有伸手。 罕见地有脾气了。 傅建涛无奈地叹息,哄她:“快去,老人是半个小孩,别和她置气了。” 王梅芬也在看着她。 傅斯恬不想让傅建涛失望,僵持几秒,咬着唇,还是接过了碗。 她步履沉重地走向老人的卧房。 老人房门开着,正半卧在床上看电视。听见脚步声,她瞥傅斯恬一眼,又收回眼神继续看电视。 傅斯恬硬着头皮把碗端到她床边的旧式梳妆桌上放下,艰涩地放软声音:“奶奶,刚炸好的,你尝尝味道。” 老人看也不看她。 傅斯恬在原地站了两秒,张了张唇,没发出声。算了。她注定已经不会是从前那个能让她满意的孙女了。傅斯恬转身离开。 老人错愕地盯着她的背影,老树皮一般的面容上青筋隐约现。她抓起碗想砸傅斯恬,可年关将近,砸饭碗晦气,她“砰”地一声放下碗,抓起里头的炸虾炸鱿鱼圈,狠狠地朝傅斯恬扔去。 虾团砸在傅斯恬的背上,落在了她的脚后。很轻,一点都不疼。傅斯恬心却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彻底冷了。她脚步微顿,随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朝外走。 越走越如释重负。不会再有任何期待了。也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了。她告诫自己,这不是错的。剩下的都是责任。把该尽的责任尽了,把欠下的都还掉,其他的,问心无愧就好了。 不知道是真气到了,还是假的。傍晚老人没有出来吃饭,称病在床,说是头晕、心慌、难受,可傅建涛带她去诊所她又不肯去。 傅建涛大概知道老人在闹什么脾气,他夹在中间,劝老人劝不动,说傅斯恬……看傅斯恬一声不吭埋头做卫生的样子,他也舍不得说。两头难做,他只好自己守在老人的房间里伺候着老人,听着她的埋怨和寻死觅活,把心酸往肚子里咽。 “孩子长大了,有自己想法了,真的不比小时候了。”他希望老人多少能听进去一点。 晚上刚过八点,傅斯恬还没来得及给时懿发消息,时懿主动发短信报平安了。傅斯恬心安了下来,问她吃饭了吗。时懿说洗个澡就去,晚点聊。傅斯恬便没有打扰了。 她做完所有的事,洗了个澡,回到房间时已经十点多了。她开了笔记本想一边译稿一边等时懿的消息,陈熙竹的消息倒是先进来了。 陈熙竹一来就是略带猥琐的挑眉表情,“回家了没有呀?” 傅斯恬回:“回家了。” “时懿呢?” “也回家了。” “哟,怎么样呀,这个情人节过的?有发生点什么吗?” 傅斯恬都能想象得到她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些话的。她不正面回答问题,笑她:“你怎么这么八卦呀。今晚怎么这个时间找我?没和繁露开黑?” 陈熙竹理直气壮:”我这是八卦吗?我这是关心朋友。“她戳穿傅斯恬:“没开,她今晚有事。你别转移话题,快说快说!” 傅斯恬躲不过,只好含糊地说:“挺好的啦。就是一起去逛了水族馆、看电影、还去了我高中学校操场走了走。” “哇,羡慕了!”顿了顿,她继续追问:“还有呢?” 傅斯恬无辜:“没有了呀。” 陈熙竹:“……” “真的假的?你是不是在和我装傻?!” 傅斯恬:“?” 陈熙竹打直球:“你们不是一张床吗?我说真的,你们有没有什么新进展呀?”后面跟着一个「你懂的」的表情包。 傅斯恬耳根发红。这种事,她哪里好意思说啊。 她含糊其辞:“你想好多啊。” 陈熙竹以为她是否认了,心一咯噔,忧心忡忡:“连亲你都没有吗?” 傅斯恬捂脸,她们一定要交流这种事吗? 陈熙竹踌躇着,还是给傅斯恬敲了个警钟:“斯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提个醒。” “嗯?” “虽然时懿看上去也不像是很热情主动的人,但是……你们睡一张床,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的话就有点糟糕。” “你知道,女生之间感情比较微妙,有时候友情和爱情很难界定。她要是很喜欢你,可是对你一点亲密接触的欲望都没有,那……可能她本质上,还是直的?当然,也有可能她只是比较害羞。但是你留个心眼?或者,你主动试试?” 傅斯恬松了口气,有点窝心又有点不好意思。陈熙竹说的事情其实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时懿表白第一天就亲她,已经让她完全不记得这方面的疑虑了。况且,时懿虽然没有彻底要了她,但是她的吻……她的表现……她想起来就全身燥热。 显然不是陈熙竹说的这种情况。 傅斯恬和她坦白:“你别担心。” “时懿不是这种人。” 陈熙竹奇怪:“你这么肯定?”顿了一下,她猛然反应到:“恬恬!你骗我是不是?!你们是不是已经发生什么了?!是不是?什么时候?啊!” 傅斯恬羞到不想说话了。她点了个「你的好友已下线」的表情包,溜之大吉。 陈熙竹恶虎咆哮,傅斯恬只看不回,笑弯了眼。 正笑着,时懿的消息进来了:“方便视频吗?” 傅斯恬立刻对着手机屏幕整理头发,而后接上耳机,回:“你说话,我打字可以吗?” “可以。”时懿秒回,视频请求跳了出来。 傅斯恬点开接通键,手机卡了一下,时懿穿着睡衣,披散着发,随意却不失仪态的身影出现在了屏幕中。带着居家生活的气息。 傅斯恬发现,才分开短短几个小时,她已经很想她了。 时懿问她:“在做什么?” 傅斯恬笑,打字说:“在等你啊。” 时懿唇角弧度加深。她低头摆弄着什么,对话窗口里,一张照片被发了过来。照片里是下午她在中控台上留下的便签条。 时懿问:“不怕我看不懂?” 傅斯恬笑:“那说明你公选课没有认真听。”上学期,时懿选的公选课就是常用日语。 时懿的笑气音顺着耳机传进傅斯恬的耳蜗,酥麻了傅斯恬的心,“确实没认真听。你翻译一下?” 傅斯恬不肯上套,反下套:“那你猜一下是什么意思。” 时懿也不肯猜。两人僵持了两秒,时懿笑了一声,放过她了。她发了一张新照片过来,照片里是傅斯恬留下的花和星星。花和星星被装进了漂亮的装饰瓶里,珍重地摆放在了时懿书房的展示柜里。 傅斯恬记得以前这里放着的是一个精致的放映机摆件。她问:“放映机呢?” 时懿说:“挪开了。以后这个柜子交给你了。” 傅斯恬信心满满:“我会负责装满它的。” 时懿沉吟:“那这个柜子可能不够,家里的柜子都归你吧。” 她用了“家里”这个词,傅斯恬愣了一下,抿唇笑了起来。 “好。” 好温暖的词,即便时懿只是无意识的,她也依旧感到了甜蜜。 两人随意地聊着,也不知道都聊了些什么,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傅斯恬考虑时懿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应该很累,便让她早点休息。 时懿应了声好,准备收线。即将挂断前,傅斯恬突然开口叫她:“时懿。” 时懿的指尖停住。 傅斯恬拿着手机特意走到远离门口的窗边,压着声音,很轻地说:“那句话的意思是,喜欢你。” “非常非常喜欢你。” 时懿的眼神漾开涟漪。她说:“我知道。” “你知道我回申城的路上在听什么歌吗?” 傅斯恬问:“什么歌?” 时懿不答,只是勾了勾唇,说:“晚安,早点休息吧。” 视频被挂断了。 傅斯恬盯着屏幕失笑,那行气泡突然向上一滑,时懿分享了一首歌过来—— 程璧的《loving you》 下面跟着发了一句话。 “p=a(1-cosθ) ” 傅斯恬眼眸如水,梨涡深深。她顺手点开了歌,在惬意温柔的歌声中,她盘腿在小桌板前坐下,抽出纸笔解方程。 坐标图上,一个弧形优美的心形在她笔下缓缓出现。 手机屏幕再次亮了起来。 弹窗上,时懿说:“等你回来。” 傅斯恬低头贴着心形,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什么填满了。眼前的逼仄不是逼仄,她想象着落日与星光是怎样地落到树梢上,落到时懿的肩头上,时懿是用着什么样的神情,听着这首歌,一路向南,驶回申城。 她的心跟着时懿一路向南,奔往了申城、奔向了自由。 第81章 不知道是不是冷脸低气压了两天,发现傅斯恬真的不像从前,完全无动于衷,老人在年三十当天,突然一改姿态,不喊难受,像往常一样出房门吃饭了。 除夕夜当晚,全家人吃过饭后,傅建涛去洗澡,王梅芬和傅斯愉一起在前厅整理明天招待客人的果盘,傅斯恬留在厨房做卫生。 有脚步声在接近。 傅斯恬扭头看去,竟然是老人。 傅斯恬心提了起来,嗫嚅道:“奶奶。” 老人皱着眉头,走近了她,有要朝她伸出手的趋势。傅斯恬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她又想做什么? 然而意外的,她没打人。 布满老茧的手抓过了傅斯恬的手,另一只手一抬,一个膨着的红包塞到了傅斯恬的手心里。“别和小鱼说。” 傅斯恬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还是下意识地推辞:“不用了,奶奶。我这么大了,不用给压岁钱了。”她试图把红包塞回老人手中。 老人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指头捏住,包着红包。她看着傅斯恬,浑浊的双眸里居然有傅斯恬鲜少见到的慈爱:“收着,别让前面的听见了。”她朝着前厅努了努嘴。 傅斯恬分不清她现在又是来的哪一出,只愣愣地听她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年,怕你婶不高兴,我给你的压岁钱从来都比小鱼少,你记恨着了吗?” 傅斯恬摇了摇头。 老人欣慰地笑了笑,手掌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低喃:“没记恨就好,没记恨就好……” 说着,她转身离开厨房。昏暖的光线下,她身形佝偻,步履蹒跚,是显而易见的老态。 傅斯恬有一瞬间心软心酸了,可下一个瞬间,她咬着牙又清醒了过来。 骗人!都是骗人的!不要上当。 肋骨处被砸出来的伤动作时还在隐隐作疼,从小到大被罚跪罚伤的关节也总会在阴雨天时不时来犯。如果说她不敢给她一样多的压岁钱、不敢多疼爱她是怕婶婶不高兴,那么,那些只有她们共处的日日夜夜里,她的打骂折辱又是演给谁看的? 真心疼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她不是没有体会过的。 傅斯恬攥着手上的红包,鼻头发堵,满心苦涩。奶奶这是看她不受控制了,想要换感情牌来稳住她了吧? 她不想用这么刻薄的想法来揣度人,可现实,大概就是这样的吧。不管老人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思,都太晚了,她已经不敢有任何松懈了。 接下来的几天,老人对她明显得和善了不少。傅斯恬没什么反应,傅建涛却是大大松了口气。看来他妈多少是听进去了。这样多好,一家人和和乐乐的。 正月初六他们离开老家回城,老人送他们出门,破天荒的,对傅斯恬多说了一句:“有时间多来点电话。” 傅斯恬僵硬地点头。 傅建涛和王梅芬走在前头,傅斯愉和她隔着两个人并排走在后头。 傅斯愉走着走着忽然嗤笑出声,傅斯恬疑惑地注目,傅斯愉表情嘲讽地说:“看来你还是有点用的。” 她说得没头没尾,傅斯恬却听懂了。 是啊。她对奶奶的价值,也就是有用了。辛苦她费心演一出祖孙温情戏了。傅斯恬垂眸,没有应话。 傅斯愉扫她一眼,想再说什么,又觉得没趣,干脆甩开她,快步追上王梅芬,挎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说笑去了。 正月初八,专业分流的分班结果出来了,简鹿和最早发现的,在舍群里@大家,并附上了她的分流结果,会计一班。 尹繁露很快回复说:“会计四班。” 简鹿和“啊”了一声,再次@时懿和傅斯恬。 傅斯恬心提了起来,一边祈祷着和时懿同班一边点开链接。她手机卡,网也卡,好不容易才进到系统里,看到了:“会计三班。” 时懿几乎是跟在她后面秒发的:“同上。” 傅斯恬睁大了眼睛,唇角瞬间要咧到耳后了。 尹繁露发了个:“哇,送入洞房.jpg。” 简鹿和在群里刷屏[土拨鼠尖叫]:“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们都在一起,就我要一个人去上课了!” 时懿说风凉话:“人总要学会自己长大。” 简鹿和狂哭不止:“10e,你没有心。” “你有异性没人性。” “啊,不是,有同性没人性。呜呜呜呜。你就是不想要电灯泡了是不是!” 傅斯恬止不住笑,不放心地上滑聊天记录,又看了好几遍时懿发的那一句“同上”。不是眼花,确确实实是时懿发的,也确确实实是紧跟在自己那一句后面发的。时懿真的即将和她再做两年半的同班同学。 傅斯恬趴到小兔子玩偶身上,开心地蹭了好几下,再抬头就看见弹窗里有时懿的消息。 时懿向她确认:“后天下午回来对吗?” 傅斯恬立刻回:“对。” 时懿说:“我去接你。” 傅斯恬觉得耽误时懿时间:“不用啦,我和熙竹一起坐公交一起过去就好了。” 时懿直接忽略那句推辞,“具体车次发给我。” 傅斯恬心暖,眼波漾了一下,顺从心意,不和她客气了。她把车次信息截图发给时懿。 时懿说:“好,我在出站口等你。” 傅斯恬应了句“好”,看到窗口顶端提示简鹿和在舍群里发的消息,忍着羞和时懿腻歪:“我不要学着自己长大吗?” 时懿回得很快:“你不用。” 傅斯恬追问:“为什么?” 时懿说:“你是难缠的品种。要缠着我才可以长大。” 意料之外的答案,傅斯恬笑了起来,无言以对。她想着找一个合适的表情包回时懿,发现时懿的“正在输入”还在动。 她把表情窗口收起来,等了好几秒,时懿的“正在输入”终于停了下来。 她的消息发了过来,很短的三个字: “我也是。” 傅斯恬盯着屏幕,甜意在心底彻底泛开。 * 两天后,申城动车站的进站口前,傅斯恬和陈熙竹会合。一个寒假没见,陈熙竹一见着傅斯恬就绕着她转了两圈,打趣她:“感觉不一样了。” 傅斯恬大概知道她又要说什么羞人的话逗她了,故意问:“是不是胖了?过年就容易发胖。” 陈熙竹秀眉一挑,手捂着自己的脸,语气不善道:“我怀疑你在含沙射影。” 傅斯恬轻笑,一脸无辜:“没有,我没有。” 陈熙竹怀疑地睨她,绷不住也笑了起来。 傅斯恬拉着她行李箱的把手,转移话题:“走啦,我们快进去吧,一会儿检票了。” 陈熙竹跟上她的脚步,还是没放过她,调侃了好几句。 路上,陈熙竹和她分享寒假生活,除了开学不久后就要和隔壁学校打的辩论赛,她提到的最多的就是尹繁露。 尹繁露家乡会下雪,雪景还挺美,她让尹繁露在雪地里帮她写“陈熙竹,桃花朵朵”,结果尹繁露在雪地里写“陈熙竹,痴心妄想”,气死她了;尹繁露挑新年衣服,给她发照片问她意见,她认认真真地给她挑选,结果尹繁露根本不听她的,最后选的完全都跟她选的不一样,也不知道她什么眼光;尹繁露情人节为了活动挂件,要她陪她做游戏里的情人节任务,说是事后必有重酬。她以为是开玩笑的,没想到情人节还真收到了她寄过来的一大箱零食,说是报酬。 说着,她还从书包里抓了几块巧克力分给傅斯恬:“好像是外国的,还挺好吃的。” 傅斯恬拆着巧克力外包装,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可她看陈熙竹说得一脸坦荡,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时间在闲聊中飞速地滑过,傍晚时分,她们抵达申城。 随着人流往出站口走,远远的,她们就在检票口外看见了时懿。 人群中,时懿穿着一身轻薄修身的白色大衣,面容清冷却不失妍丽,宛如一朵雪中盛放的玫瑰。只随意站着,便让周围往来的人群都成为了暗色的背景板。 傅斯恬的笑悄然地爬上脸颊。 陈熙竹半是打趣傅斯恬,半是感叹,由衷道:“说真的,你女朋友真的很漂亮。” 傅斯恬与有荣焉,难得不谦虚地收下了,脚下步子加快。 陈熙竹说:“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吧,不当你们的电灯泡。” 傅斯恬脚步放缓,回头抓住她的手臂,好笑道:“说的什么话,快走啦。” 陈熙竹只好装作无奈地跟上她的脚步,由着她抓着自己往外走。 闸机口检票,距离已经很近了,傅斯恬朝着时懿笑,时懿勾了勾唇,也绽放出一抹淡笑。随即,她的视线下移。 傅斯恬没有发现,但要检票,她自然地松开了抓着陈熙竹手臂的手。 时懿移开视线。 一过闸机口,傅斯恬就连蹦带跳跑到了时懿面前,“时懿……”声音软糯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 时懿眼神发柔,抬手把手中的热奶茶递给她:“冷不冷?” 傅斯恬接过热奶茶暖手,笑道:“下车后有一点。你等很久了吗?” 时懿说:“没有,刚刚到。” 陈熙竹也出来了,时懿落落大方地说,“新年好,拜个晚年。”顺便把奶茶递给她,“热热身子。” 陈熙竹接过奶茶,惊疑地看了她好几眼,“新年好,谢谢。” 时懿不记仇了? 时懿一手拖过傅斯恬的行李箱,一手牵起傅斯恬的手,问陈熙竹:“你宿舍是不是距离体院那个大门比较近?” 陈熙竹点头:“嗯。”顿了顿,她反应道:“没事,不用了,你直接开到东大门就好了。” 东大门距离工商管理学院的宿舍楼近,距离法学院宿舍楼有挺长的一段距离。 时懿坚持:“没关系。” 她果然把陈熙竹送回了体育学院的那个大门。陈熙竹下车后,时懿启动车子,继续向前开。傅斯恬本以为她是要到前面的路口调个头回东大门的,没想到,车子一路向前,一点都没有要掉头的样子。好像是去时懿家的路。 傅斯恬试探性地问:“是要顺路回家拿东西吗?” 时懿看她一眼,淡笑答:”嗯,要先做件事。” 傅斯恬信以为真。 不过几分钟,车子平稳地驶入了小区地下车库。车子停好,时懿解安全带,傅斯恬跟着解开安全带,自然地要推门下车。 结果一拉一推……门没推开。 车门还锁着? 傅斯恬困惑地扭头。 时懿正看着她,眼底三分狡黠七分柔情。 “时懿?” 时懿单手支在座椅上,侧倾了身子,鼻尖抵着她的耳朵,吐气如兰:“你瘦了。”这是一个肯定句。 “宿舍不方便。” “我要先惩罚一下你。” 触电般的感觉从耳廓传至全身,时懿柔软的唇擦过她的脸颊,落到了她同样的柔软之上。 傅斯恬被撬1开唇齿,被动承受着,全身都酥1软了。 第82章 仿佛呼吸都被攫取走了,时懿的吻,温柔绵长,又充满了掠夺性。 时懿……怎么又变厉害了。傅斯恬无措地揪着时懿的衣服,身子逐渐后仰。 “哐当”的震动声在封闭的地下车库里响起,是车子刚入库时碾过减速带的声音。傅斯恬心一慌,本能地要后缩结束这个吻。 没想到时懿竟然伸出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像是惩罚,轻碾她的唇珠,加深了这个吻。 “哐当”声再次响起,是车子又过了一条减速带。 傅斯恬记不清到这一个车库是要拐过几个弯,过几个减速带。她一边享受着时懿的热吻,一边拉长了耳朵听车子碾过地面发出的每一声声响,神经紧绷,肾上腺素激升,心跳过速,像是要冲出胸腔。 别样的酣畅淋漓,别样的煎熬。 车辆行驶的噪音声好像更接近了。 不可以了,傅斯恬发出呜呜声,下狠心轻推时懿,别开了头。“时懿……”她发出气音,“有车来了……” 时懿松开了她的后脑勺,一只手扶在她的肩上,一条腿半跪着凝视着她。 傅斯恬艰难地支着腰,小脸绯红,眼里水雾蒙蒙,刚被欺负过的双唇嫣红得可怜又动人。 时懿用大拇指轻抚她的下唇,傅斯恬紧张地抖瑟了一下,时懿眼眸漾起笑意,搂着她的肩,把她拉进了怀里。 “时懿?!”傅斯恬猝不及防,栽进了时懿的怀里。 时懿在她耳边呼气,问:“怕不怕?” 傅斯恬紧张得不得了,刚要挣扎,那辆一直碾在她神经上的车子忽然熄火了。 不……不过来了?傅斯恬愣住。 时懿显然也听见了,轻轻地笑了起来。太可爱了。 她揉着傅斯恬的后脑勺,解释:“不会过来的。” 傅斯恬闷声问:“你怎么知道?” 时懿说:“这个车库其他的车位几乎都还没卖出去。” 傅斯恬:“……”呜呜呜,丢人,羞到不好意思抬头。 时懿抱着她,由着她不自觉地撒娇,唇角是宠溺的弧度。“饿不饿?” 傅斯恬说:“还好。你饿了吗?” 时懿说:“有一点。” 傅斯恬抬头望着时懿的下颌线条,啾了一口,迅速地退出了时懿怀抱,坐正身子,系回安全带。“那我们去吃饭吧。” 时懿摸着下巴,唇角翘了起来。她把傅斯恬刚刚扣上的安全带又解开了,“回家里吃吧。” 傅斯恬愣了愣,想到后备箱里特意从柠城带来的米粉,说:“好。你想吃炒米粉吗?我给做。” 时懿点头:“想吃。不过,下次吧。”她打开门下车,“我做好晚饭了。” 傅斯恬紧张,“你做的吗?” 时懿不看傅斯恬:“算……是吧。” 傅斯恬信以为真,视线落在了时懿的手上,担心之情溢于言表。暑假借住的时候,时懿不是没尝试过要给她露一手的。但事实证明,天才与笨蛋,有时候可能就只差一个菜板。 时懿又尴尬又窝心。她把车门关上,挡住傅斯恬的视线,“手没事。走吧。” 傅斯恬下车后确定时懿真没事,这才安下了心。 时隔大半年再次坐上这部电梯,傅斯恬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一日她拖着行李箱站在这个铁盒子里是怎样绝望的心情仿佛还历历在目。 时懿忽然伸手牵住了她,穿过她的五指,十指相扣。 傅斯恬侧目看她。 时懿眼眸深深,似有万语千言难明。 傅斯恬看懂了。她眼神软了软,弯了眉眼,扣紧了时懿的五指,释怀了一切。 到了门口,时懿也不开门。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傅斯恬解锁。 傅斯恬长睫敛着笑,输入了久违的密码——像是那个梦里回去过无数次的、蝉鸣鸟语的盛夏又回来了。 时懿跨了进去,站在门边等她。她跟着跨了进去,关上了门,与时懿融入进同一个世界里,亲密无间。 屋内的陈设还是她离开时的熟悉模样。仔细扫过,客厅展示柜上的相框换了一个。家里照片摆放得不多,从前只有一张时懿和方若桦的合照,现在变成了折合的相框,一面放着之前就有的那张照片,一面放着她和时懿社团出游时让学姐帮忙拍的照片。照片上,她羞涩地笑着,时懿环着她,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亲昵放松。 两张照片,比肩而立。 傅斯恬心里有柔情万种。 时懿见她视线落在相框上,有点不自然,“你坐一下,我去热饭菜。” 傅斯恬收回视线,也不挑明,“一起去吧。” 到了厨房,她才明白时懿说的“算是吧”是什么意思——饭菜很丰盛,六菜两汤,都是方若桦那边带过来的半成品,加热一下就能熟。 傅斯恬想笑不敢笑,时懿把菜放进微波炉,面无表情,“也有我做的。” “在垃圾桶里。” “我觉得让你吃太为难你了。” 傅斯恬从背后搂住她的腰,笑道:“不为难,我想吃的。” 时懿哼笑一声,不说话。 傅斯恬语气真诚:“真的,倒了好可惜啊。” 时懿被她哄好了,承认道:“是我不敢给你吃。我昨天试着炒的虾,最后有的焦了有的却没熟。我大概真的不适合厨房。” 傅斯恬晃着她的身子,哄她:“没关系,那你就不要进厨房了,以后都交给我。” “一个家里有一个人会就好了。” 这样关于“家”关于“未来”的说法太动听了。时懿心湖泛起涟漪,手伸进衣袋里,握住了那一张不久前刚申请下来的卡。她本来是打算吃饭的时候再说的,但现在气氛刚好。 她把卡取出放进了傅斯恬的手中,就着被环抱的姿势,转过了身,面对着傅斯恬,润了润喉咙说:“那我就把这个厨房都交给你了。” “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我们周末都过来这边住,好不好?” 她凝视着傅斯恬,眸色里有几不可觉的忐忑。 傅斯恬怔了怔,下意识地抬手看掌心里的东西—— 一张代表着出入自由的业主附属卡。 “时懿……”她嗫嚅着,一时不敢答应。遥远的梦一点点都成了真,她又有幸福到失真、到惶恐的感觉。 她偷偷地掐自己。疼的。 时懿以为她是犹豫,掩住失落,给双方台阶下:“你要是没准备好,也没关系,是有些快。或者你要是不喜欢,之后时机到了,我们也可以选择出去租房子,不一定非要住这里,你不……” 傅斯恬亲她快速张合的红唇,时懿的声音消失在空气中。 傅斯恬只是浅浅地亲了一下就放开。 她说:“我喜欢。我准备好了。” “家”这个字眼对她来说太重了。她不知道时懿是不是清楚这个字眼里意味着什么,但至少,她感受到了时懿渴望她、想与她再进一步的心。 她怎么可能拒绝得了这样的邀请。 她垂下长睫,咬唇小声问时懿:“时懿,我是不是很不矜持。” 时懿怔了怔,说:“不是。” 她低柔道:“不矜持是这样的。” “斯恬,其实不止周末,我想天天和你住在一起。” 第83章 傅斯恬微微张唇,甜蜜慢慢浮上面容。 时懿伸手回抱住傅斯恬,低缓道:“可是不着急,我们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她想傅斯恬可以多体会一段正常的大学生活。大学时光难得,简鹿和与尹繁露会是很好的舍友。她希望傅斯恬以后回想起大学的宿舍生活,不会全都是大一、大二上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你的大学除了我,还要有很多其他的快乐。”要成为可供一生回忆的宝藏。 时懿为什么这么会说话。傅斯恬分不清楚自己是心动还是心颤。她贴着时懿的耳朵,糯糯地回:“你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时懿从鼻腔里发出淡笑。 微波炉发出“叮咚”声,停止运转。时懿用脸颊蹭蹭她的发顶,松开她,“应该是熟了。” 她转过身要打开微波炉。 傅斯恬拉住她的手腕:“我来吧,你别烫到了。” 时懿挑眉:“我有那么笨吗?” 傅斯恬唇角翘了起来,把业主卡收进衣袋里,一边弯腰端碟子一边发射糖衣炮弹:“没有。其实是我擅长的东西不多,想借机多表现一下。” “你给我点机会嘛。”她语气里染着不自知的娇软。 时懿觑她,很轻地笑了一声,退到一旁看着她忙碌了。 傅斯恬娴熟地加热了一碟又一碟的菜肴,白色的热气在空气中升腾,驱散了满屋料峭的春寒。傅斯恬偶尔回头与她闲话,眼神里满是灵动的光亮,白皙的小脸与身前色泽诱人的菜肴相得益彰,赏心悦目。 冰冷空旷了大半年的厨房变得不一样了。时懿倚靠在岛台上,无端想起了方若桦在厨房为她忙碌时的身影。一种无处安放很久的情绪,重新在这里找到了着落的位置。感觉不完全一样。 但都让人很放松、很眷恋。 是被爱着的感觉。 时懿眼波漾动。 饭菜都热好了,时懿上前与她一起一一端到餐桌上。吃过饭后,两人洗着碗在厨房里又腻歪了一会儿,才伴着星星月亮回学校。 把车停在时懿一贯停放的海外教育学院宿舍楼外,两人牵着手权当散步,一路步行回宿舍。 路过体育馆,将要拐弯之时,背后传来了简鹿和欣喜若狂的声音:“时懿!斯恬!”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就看见夜色中,简鹿和抱着一沓快到她下巴高的书艰难地朝她们挪近着。 傅斯恬松开时懿的手,快步上前帮她抱走了三分之一。 简鹿和垮了腰,得救般地舒气:“差点没累死我。” 时懿伸手要去帮傅斯恬分担。 简鹿和委屈:“时懿你看看我啊,我这里还好多呢。” 时懿勾了勾唇,把手伸到她面前,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帮她分担走了……一本书。 简鹿和:“……” 傅斯恬不厚道地笑出声。 简鹿和“哼”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她快走两步,把书都放到了时懿推着的行李箱上了。“刚刚好,我是不是超聪明。” 时懿嗤笑了一声,没和她计较,只是和傅斯恬说:“也放上去吧。” 傅斯恬推辞:“不用啦,也不重,太高了你也不好推。” 时懿还没反驳,简鹿和识趣地把傅斯恬手上的书又抱了二分之一到自己身前:“这样好了吧?不心疼了吧?” 傅斯恬脸登时有点热。 时懿与她对视一眼,倒是挺淡定的样子。她又抽走了傅斯恬手上的两本书放到行李箱上,这才推着行李箱若无其事地往前走。“怎么现在才去领书?” 简鹿和与她们并肩走着,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刚分班,什么事都乱糟糟的,找不到负责的人吧。我也是临时被徐惠拉壮丁的。”徐惠是她们班以前的学习委员。 “徐惠和你一个班?” “嗯。她去的一路上都在抱怨,还以为当一年半的学委已经够惨了,终于能解脱了,没想到教务处那边找不到人,还是直接给他们下任务。她现在焦头烂额,就盼着赶紧重新选班委。” 时懿和傅斯恬听着,没说话。 简鹿和顺口问:“时懿,你这学期还要竞选吗?” 傅斯恬跟着投去好奇的视线。 时懿说:“不选了。” 简鹿和便问傅斯恬:“你呢?还要当心理委员吗?”在她看来,当班委都是苦差事。 傅斯恬说:“不当了。” 简鹿和刚要开心大家都无官一身轻,傅斯恬声音轻轻的,又接着说:“我有在考虑竞选班长。” 简鹿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时懿也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傅斯恬迎着时懿的视线,解释道:“我想试着挑战一下自己。也想……以后能有机会争取优秀毕业生,可能对就业会有帮助。”优秀毕业生的评选,除了成绩,还要求有学生干部的履历。其他学期一选都是一学年,只有这一次,可以是一学期,算是性价比最高的。她向来谦虚,第一次在时懿和简鹿和面前暴露野心,还这么功利,挺难为情的。“我这么想是不是不太好?” 时懿注视着她,眼神温和:“挺好的,有什么不好?”斯恬变大胆,变积极了。 简鹿和附和:“对啊,有什么不好?”她想起来补充:“而且,斯恬你不考研对吧?面向就业的话,选调生好像也是,条件里面有要求担任过重要班干部。” 选调生傅斯恬想都不敢想。不管政1审能不能过,她自己心虚。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也就是先这么一想,可能根本选不上。” 简鹿和不赞同:“怎么还没选你就先开始灭自己士气了。我跟你打赌,斯恬,你要是想选,肯定能选的上。”去年学期初评选大一下学期的奖学金时,傅斯恬居然靠“心理委员”一职加了12分的综测,这说明她们班同学投票评选中,她的班干部评分情况是优秀。一个班只有两个优秀名额,通常班级同学都会投给做事最多的班长、团支书或者学委,傅斯恬能拿到这个评定,她们班上的同学是该有多喜欢她才对。她对自己的人气真是一无所知。 傅斯恬坦白说:“班上大家都很厉害。而且,我也不确定我能不能胜任。” 时懿不假思索:“没事,我陪你。” 傅斯恬疑惑。 时懿说:“我继续选团支书。”班长和团支书的工作大部分都是分着做的。斯恬不想做的事,她来做就好了。 简鹿和“哇哦”一声,戳破她:“时懿,你这打脸也太快了吧。上一分钟,是谁说她不选了来着?你说这是什么?” 时懿耳朵有点红,但面上还是波澜不惊:“是你话好多。” 傅斯恬又甜蜜又羞赧,抿唇轻笑。 时懿觑傅斯恬,傅斯恬立刻敛了笑,煞有其事地点头:“没错,话多,聒噪。时懿,把箱子留给她吧,我们自己走吧,不和她一起了。” 时懿愣了愣,还没说话,简鹿和先跳脚,急切地抓住了时懿的手腕生怕她溜走:“好哇,斯恬,你变坏了!” 时懿甩简鹿和的手,简鹿和嘤嘤嘤不放。 时懿破功,唇角扬了起来,傅斯恬也跟着忍俊不禁。 笑语欢声伴着棕榈树的沙沙声,一起被夜风吹向了遥远的方向。 * 开学当周周五,班主任召开班会进行班委竞选。班长作为班级最重要的职务之一,排在第一个进行竞选。 竞选人共有四个,傅斯恬奉行中庸之道,选在第三个上台。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紧张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傅斯恬手轻握成拳搭在讲台上,暗暗深呼吸,抬起头扫向台下。 一眼便望进了时懿的眼底。 时懿遥遥地望着她。 仿佛一年半前第一次自我介绍时的情景再现,可这一次,时懿没有惊讶,没有低头,她含着笑,注目着她,满眼里只有她。 傅斯恬的心蓦地定了下来,心间盈满了无限勇气。她润润嗓子,张开唇,开始了竞选发言。 从容随和,亲切诚恳。她的演讲稿说不上有多非同一般,但从她口中吐出来,就是有打动人心的魅力。 温和的气场,柔软的嗓音,清纯出众却没有侵略性的容貌,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仿佛是拂尽灰尘的明珠,散发着明亮却温和的光芒。引人注目,惹人喜欢。 时懿听见后桌从别的班分进来的女生和旁边人感慨:“你们班还有这号人物啊。我好喜欢她气质啊,还有说话声音。看起来好好相处的样子。” 旁边一直和她们同班的王汝纯小声答:“我之前和你说过啊,你自己没认真听我说话。她人是真的很好。我以前觉得漂亮的女生都会比较傲,可她一点都没有。而且,你记不记得我去年在公众号发过一篇很丧的日志。” “记得啊。” 时懿也记得,她是好奇排版,随手点击去看了几眼,大概是那段时间王汝纯失恋加上考证失败、舍友矛盾,心情一落到底,怀疑人生。 王汝纯说:“她居然特意到我空间匿名留言,写了特别长的一段话,鼓励我。其实在这之前,我和她也就是点头之交。” “这也太好了吧。可是她都匿名了,你怎么知道是她啊。” “看访客记录。我空间好久不用了,几个月都没有人访问,那天只有她来了,而且时间也对的上。” 时懿心里又软又酸,她怎么随便对别人都这么好。后头忽然插进来一个男声,像是在问她们:“她有没有男朋友呀?” 王汝纯笑骂道:“你干嘛,有想法啊……” 时懿收起耳朵不想听了。 她注视着傅斯恬,像注视着自己的珍宝。原来她所有的好,不止她看在眼里,还有很多很多人都看到了。 时懿想把她捧在手里,又想把她藏在怀里。 “谢谢大家。”傅斯恬发言完毕,在掌声中颔首下台,走回了时懿身边坐下。 时懿在课桌下牵她的手。 傅斯恬回扣住她的手,与她相视而笑,“我说得还好吗?” “有点好过头了。” 傅斯恬疑惑地眨眨眼。 时懿抽笔在笔记本上写,“情敌要变多了。” “我有危机感。” 推到傅斯恬面前,傅斯恬愣了一下,笑盈满了梨涡。 她轻声回:“笨蛋。” 时懿不满地盯她。 傅斯恬在纸上落笔: “纵千万人,唯你是我所往。” 第84章 如愿的,傅斯恬和时懿都竞选成功。简鹿和开玩笑说磕到了,一个班长一个团支书,神仙cp,要不要庆祝一下。 刚好这学期刚开学,还没有舍聚过,四个人夜聊的时候一通气,便定下了周日晚上一起去吃对面商场新开的石锅鱼。 石锅鱼选料新鲜,选用的鱼都是细刺少的品种,时懿大意,聚餐的时候刚吃没两口,上颚就被扎了一下。吐出来就好了,没什么大事,但傅斯恬却是一副紧张兮兮、心疼不已的样子。 后面时懿吃的鱼肉,一块块便都是傅斯恬先仔细帮她挑过刺后才送到她碗里的。石锅鱼吃完后服务员上菜添汤,转成鱼火锅。上了虾虎,傅斯恬怕时懿扎到手,也是剥好了先递给时懿。 时懿其实不习惯被人这样照顾的,但傅斯恬这样紧张她,她却觉得十分受用。她由着傅斯恬把虾虎放进碗里,温声叮嘱:“我不要了,你自己吃。” 傅斯恬弯着笑眼没说话,时懿直接上手,捞了一只虾剥了放傅斯恬碗里。一来一往间自然流露的柔情蜜意让简鹿和觉得自己和尹繁露又被塞了大一口的狗粮。 “繁露,你觉不觉得撑了?”简鹿和盯着傅斯恬和时懿调侃。 尹繁露在给自己剥虾,看傅斯恬和时懿一眼,笑了一声,“没事,还挺好吃的。” 时懿挺淡定的,傅斯恬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顺手也剥了只虾虎放到了简鹿和的酱料碟上。 简鹿和笑逐颜开,“哇,谢谢斯恬,你真好!”她准备伸筷子下去,发现时懿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她眨眨眼,时懿笑容加深,皮笑肉不笑。简鹿和抿了抿唇,收起筷子,把碟子往时懿那里推,做低眉顺眼姿态:“小人怕是无福消受,还是大人你笑纳了吧。” 时懿从鼻腔里发出轻笑声,嫌弃道:“吃吧你,别耍宝了。”低头又给傅斯恬剥了只虾。 简鹿和笑嘻嘻地收回碟子,一边给虾滑均匀地沾酱,一边感慨:“哎,我突然觉得还是女生好,细心温柔又体贴。” 尹繁露调侃:“你干嘛?这个发言很危险哦。” 简鹿和笑了起来,亲昵地抱住了尹繁露的胳膊,娇柔道:“露姐,你觉得我怎么样?不然我把我家老邓踹掉,我们俩凑活一下?” 尹繁露淡定地回:“那不行,我对你没有兴趣。” 简鹿和“哼”了一声,坐直身子,吐槽:“说得跟你对谁有兴趣一样。”她起了八卦心思:“露姐,你真的从没有喜欢过谁?”大一玩游戏被问到真心话时,尹繁露是这么回答的。 尹繁露夹菜的筷子顿了下,什么都没夹地又收了回去,若无其事地回:“之前是。” 简鹿和点头,低头要喝汤,突然反应道:“什么叫之前是?!现在不是了吗?啊,什么情况?!露姐你居然有情况了!” 时懿和傅斯恬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停下了吃饭的动作,齐刷刷地盯着尹繁露。 尹繁露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就……有那么个人。没有确定的事,以后有机会和你们说。我们跳过这个话题吧。” 无端地,傅斯恬想起了陈熙竹分她的那几块巧克力。她眼底浮起探究意味,尹繁露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略不自然地与她对视了一眼,飞快地低下了头转移话题,与她一贯从容大方的作风大相径庭。 傅斯恬在心里打了个问号,又打了个感叹号。到底是不是她姬眼看人姬?她挺想就势提一提陈熙竹看看尹繁露的反应,但看简鹿和撒着娇让尹繁露多透露点,尹繁露都不肯定说,又打消了。 大家都是有分寸的人,分享秘密不能变成窥探隐私,玩笑了两句,见尹繁露真的不想说,便也都顺着她的意愿不再追问了。 话题不知不觉中拐到了刚过去的那个漫长寒假。简鹿和与尹繁露也都出去了旅行了,两人去的都是东南亚国家,聊起来格外有话说。傅斯恬沉默了下来,只是含笑听着。 时懿察觉到了,蹙了蹙眉,偏头和傅斯恬低语:“这学期有好几个小长假。” 傅斯恬被引开了注意力,“嗯,清明,五一,端午……” 时懿噙笑问:“要不要挑一个假期,我们一起出去玩?” 再好不过的邀请了。该风花雪月的时候,傅斯恬第一反应却不是欢喜。她心慌乱了一下,喉咙发紧,但看着时懿柔情的眉眼,她却什么煞风景的话都说不出口,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她扯出笑应:“好呀。那……五一怎么样?天气刚好应该还不会太热。”也预留出了时间,给她准备钱。 五一,距离方若桦的预产期还有一个月。时懿点头:“可以,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都可以的。” 时懿不满意:“都可以就是都不可以。” 傅斯恬语气软软的,“是真的。去哪里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和你一起去。” 时懿眼眸蓦地柔了下来,她刚要说话,简鹿和戏谑的声音就插了起来:“走了走了露姐,这次我是真的吃饱了。”她学着傅斯恬的语气,软绵绵地重复:“重要的是和你一起去的。” 尹繁露憋不住笑了,傅斯恬耳根腾得红了,什么含情脉脉的气氛都没了。 时懿和善地注视她,声线压得很低,“既然吃得这么开心,那今晚,你请客吧。” 简鹿和也不怕丢脸,直接投降:“啊,我错了,时懿懿,饶了我吧,我现在钱包有多瘪你又不是不知道。”谈恋爱费钱。她每年大笔的压岁钱都存定期理财了,余下的零花钱,自从谈了恋爱,时不时和邓亦然互送点礼物,出去约个会,还要攒点见面的路费,捉襟见肘了。 “谁请客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大家吃得都很开心。”她讨喜地眨眼睛,“对不对呀?” 傅斯恬梨涡漾了起来,给她台阶下,“嗯,对。” 简鹿和开心地比了个心,关心道:“你们准备出去玩呀?就三天时间,时间有点紧。” 时懿问:“你有什么推荐吗?”简鹿和有一颗文艺青年的心,高中时候时懿就被迫听她念叨了无数个此生必去之地。 简鹿和说:“我估计大部分地方你都去过了。” 时懿说:“都没去过。” 简鹿和地铁老爷爷看手机脸,时懿补充:“都没和斯恬一起去过。” 简鹿和:“……”行吧,她忍住又被塞狗粮的牙疼,开始认真给推荐,尹繁露也融进话题一起聊。 大家聊得欢畅,傅斯恬听得入神,渐渐的,囊中羞涩的苦涩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甜蜜的期待——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旅行。 和时懿一起的旅行。 再努力都是应该的。 * 周末一过,新学期进入第二周,日子逐渐步上了正轨。傅斯恬竞选班长时说过担心自己会安排不好时间,时懿也从之前的接触里知道傅斯恬一直有在做兼职,可能会比较忙。但她没有想到,傅斯恬会忙成这个样子。 要出门的家教兼职,怕时懿担心,又不愿意时懿接送、也不放心时懿大晚上特意到公交车站等她,所以她都排到了周末白天。一整周,晚上的兼职也只有校内图书馆的勤工俭学和偶尔与陈熙竹一起接的临时兼职。 她真正的主战场,是在晚上熄灯后的宿舍内——通宵达旦地翻译。 本来上学期期末她们都是拉开着床帘睡的,但这学期傅斯恬开始兼职工作后,怕影响到时懿的睡眠,也怕光漏出去,影响到尹繁露和简鹿和,所以熄灯后,她们之间的那块床帘就拉上了。 傅斯恬工作时动作放得很轻,拉长了耳朵都几乎听不见声音。时懿要确认她睡下了没有,便只能拉开床帘的一小条缝,看傅斯恬的床帘缝里有没有光漏出来。 连续两天时懿都等到了凌晨四点多钟,才看到那条缝里光终于消失了。 时懿太心疼了,担心她身体受不了,委婉地提了一次,让她注意休息。傅斯恬点头应好,当天晚上十二点半果然准时熄灯了。 时懿松了口气。结果没过了两天,半夜四点钟她做噩梦偶然醒来,心有余悸,想拉开床帘看看心上人的睡颜安神,刚掀开一小条缝,突然就看见后面床帘与墙之间那条熟悉的光。 她这才反应过来——斯恬在骗她。 骗她早睡,骗她安心。她只是把睡的时间调换了个顺序。原来可能四点睡到七点,现在改成十二点半睡到三四点,先把自己哄睡了,她再起来工作。 时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是这样非做不可的工作吗?她之前和傅斯恬不是一个宿舍的,接触也有限,她不知道傅斯恬之前的生活节奏就是这样的,还是,现在才变成这样的。 她实在担心她的身体,可又担心再多说、说重话,会伤害傅斯恬的自尊心。况且,傅斯恬已经很把她放在心上了。从来没有忽略过她,每次周末兼职回来,也总是会带点可爱的小玩意儿或者她喜欢的点心回来给她;自己都那样忙了,她周六去看望方若桦,应方若桦的邀请过了个夜,周日回宿舍还会发现,傅斯恬把她作为团支书该整理的材料都帮她整整齐齐地码放好了,就因为一起出辅导员办公室时她随口抱怨了一句,她最头疼的就是这种琐碎的整理工作。 于是她只能隐忍不发,减少了晚上与傅斯恬在校内散步赏湖、去外面逛小吃街、逛商场、看电影的频率,尽量多地把时间都留给傅斯恬忙碌,陪她泡图书馆,陪她宅宿舍,希望她能早点处理完工作,早点休息。 第85章 三月下旬,陈熙竹的两校辩论赛在周四晚上如期举行,傅斯恬和时懿有公选课,只能上一节点了名后,翘掉下一节,赶去看比赛。 两人到达礼堂的时候,台上正反两方正在你来我往地激烈陈词,台下观众席上安安静静、稀稀落落地坐着不少人,傅斯恬和时懿找了一小会儿,才在正中间的第三排找到了尹繁露和给她们留着的两个位置。 “她怎么还换衣服了。”时懿失笑。 傅斯恬也注意到了,难怪她们一眼扫过去发现不了。尹繁露穿着一件中袖薄款针织衫和一条酒红色的半身裙,披散着长卷发,微仰着头注视着台上,整个人与平日看起来很不一样,分外温柔。 傅斯恬微怔,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 尹繁露穿的这身衣服、身上背着的那个包,都好眼熟啊。好像是熙竹吐槽时给她发过照片的,新年时她建议尹繁露买尹繁露却偏偏都不买的那几件? 时懿牵她小指头,轻声示意她:“我们现在进去吧。”刚好正反两方驳立论阶段结束,主持人宣布下一环节规则,场内紧张的气氛稍缓,她们跑进去不会显得太突兀。 傅斯恬半猫着腰跟了上去,两人迅速地挪到了尹繁露的身旁坐下。 尹繁露笑:“你们来得好刚好啊,熙竹三辩,前面都还没发过声。”她无意识地捋耳边的发,耳垂上的银色耳钉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傅斯恬确定,她这是精心打扮过了。 尹繁露平日里是很少戴耳钉、很少化妆的人,可今晚,她连眼妆都上了。傅斯恬的视线落在她专注望着台上的侧脸上,唇角不禁翘了起来。 台上自由辩论环节开始了。正方三辩选择反方三辩进行攻辩,陈熙竹作为反方三辩起立应辩。 她拿着话筒,穿着修身的白衬衫,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上,唇角依旧挂着几分笑,明艳动人,应辩时体态优雅,口齿清晰、逻辑严谨,沉着有力又不显咄咄逼人,让人不由得就心生好感。俨然是台上一众俊男靓女中最抢眼的那颗星。 尹繁露看得目不转睛。 傅斯恬眼底闪过狡黠,低声问尹繁露:“熙竹打辩论的时候看起来很不一样,是不是?” 尹繁露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对陈熙竹的心动,便是在去年无意中看了一场陈熙竹的辩论赛后。原来私底下惯会插科打诨、看起来不太正经的人,认真起来是这样子的。 “很迷人是不是?”傅斯恬问。 时懿闻言,偏头看傅斯恬,沉了沉眸,握着傅斯恬的手微微收紧。傅斯恬没注意到,只盯着尹繁露的表情,清楚地看到了尹繁露咬唇的小动作,听见了她很轻的一声“嗯”。 傅斯恬眼睛瞬间亮起,梨涡深深,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时懿凝视着她,余光扫一眼台上的陈熙竹,抿了抿唇,眉眼都沉了下来。 她承认,陈熙竹辩风是不错。但是,有那么迷人吗?? 二十分钟后,辩论赛结束,陈熙竹拿了本场的优秀辩手。观众们都往礼堂外走去,傅斯恬、尹繁露和时懿留在座位上准备等陈熙竹和辩友们交流完过去和她打个招呼。 陈熙竹给对方三辩留了个微信,转身时看见了台下的她们,倒先自己跑了下来。“恬恬,时懿……”她又恢复了平日里俏皮的模样。 “哟哟哟,让我瞧瞧,这个大美女是谁?”她夸张地扫了尹繁露好几眼。 尹繁露的眼底有微不可觉的欢喜泛过。她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嗤笑了一声,刚准备说话,陈熙竹又说:“你不是说没买吗?怎么都买了?” 尹繁露漫不经心:“我改变主意了不行吗?” 陈熙竹哼笑:“行行行。” “好看吗?” 陈熙竹点头,真心实意地赞赏:“好看,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她故意大喘气,“我是说,衣服。哎,我眼光真好。” 尹繁露还没来得及扬起的红唇压了下去,冷冷地盯着陈熙竹,皮笑肉不笑了一声:“呵呵。” “好好一个人,怎么就长了张嘴。” 陈熙竹不服气,两个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地怼了起来。 傅斯恬捂脸,为陈熙竹默哀三秒钟。她发现,这家伙平时挺机灵的,这时候怎么一点都不开窍。 她和时懿咬耳朵:“你觉得她们俩现在在做什么?” 时懿心不在焉:“在吵架。” 傅斯恬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嗔她:“你也好笨呀。” 时懿不明所以,但看她不再关注陈熙竹,满眼里只有自己,笑意又悄悄地爬回了脸上。 四个人站着聊了几句,台上的辩论队队员们喊陈熙竹上去拍照,傅斯恬和尹繁露便让她先去忙了,三个人一起从礼堂出去。 尹繁露因为八点半社团有例会,直接拐去学院。傅斯恬和时懿在校道上漫步。夜色静谧,春风与月色都温柔得刚好,傅斯恬起了兴致,问时懿:“我们要去白鹭湖坐一坐吗?” 时懿心动,但还是问:“今晚不翻译?” 傅斯恬内疚,最近因为忙于兼职,很久没有陪时懿出来闲逛了。她点头,骗时懿:“交稿了,可以歇一歇啦。”压一压,明天晚点睡,来得及的。 时懿信以为真,放松了下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牵着她的手却是往白鹭湖去了。 夜晚的白鹭湖,不愧于它“鸳鸯湖”的别名,木栈道上稀稀疏疏坐着的全是一对对小情侣。傅斯恬和时懿找了一处靠近末端人少的栈道,肩靠着肩,打着蚊子,赏着粼粼的湖光月色,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还在聊五一坐飞机去苏南一带好还是坐动车就近去隔壁省好,傅斯恬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陈熙竹。 傅斯恬看时懿一眼,时懿若无其事:“怎么了?接电话呀。” 傅斯恬弯唇,接起电话。 陈熙竹在电话那端开心:“啊,终于结束比赛了,我解放了。刚刚急着拍照,都没来得及和你们说几句话。你到宿舍了吗?” “没有,我和时懿还在外面。” 她们闲适地聊着,时懿薄唇渐渐抿成一条线,恰好方若桦来了条短信问她“在做什么,回宿舍了吗?”,时懿算算四天没给她打电话了,便和傅斯恬打了声招呼,起身到不远处栈道的末端给方若桦回电话。 时懿走后不久,陈熙竹迂回婉转着终于绕到了这通电话的主要目的上,“斯恬……我发现一件事……” “嗯?” “我……觉得……”她吞吞吐吐的,好像格外不好意思。 “什么?” “就是……就是我怀疑……我就只是怀疑啊,也可能是我瞎想,”她再三强调,“我说了你不准笑我。” 她这么一说,傅斯恬本来不想笑都变得想笑了。她憋着笑回:“嗯,我不会的。到底怎么了?” 陈熙竹沉默了好几秒,终于壮士断腕般地说出口了:“我怀疑繁露她喜欢我。” 傅斯恬怔了两秒,还是绷不住从鼻腔里发出了阵阵轻笑。 陈熙竹羞恼:“啊,你说你不笑的!你不准笑啊。”啊,这种猜测说起来真的太像自恋狂了。果然是人生中的三大错觉之一吗。啊,羞死了。 陈熙竹一恼,“我不和你说了。”直接把电话挂了。 “嘟嘟”声传来,傅斯恬忍俊不禁,努力止住了笑,回拨了过去。 好在陈熙竹也不是真的生气,快自动挂断前接起了电话,“你笑够了?” 傅斯恬真诚解释:“我不是笑你,我是开心。” “开心什么?” “开心你终于开窍了。” 陈熙竹怔了怔,反应过来:“所以是真的吗?真的吗?不是我自作多情想太多吗?!”她声音里含着惊喜。 傅斯恬实事求是:“我也只是猜测啦。” 她把她发现的分析给陈熙竹听,包括平日里尹繁露经常会和她提起陈熙竹的事和情人节的巧克力、今天特意的打扮。 陈熙竹说,她是刚刚听舍友推荐,下载了一个读书软件,可以看到社交账号上好友的读书动态,无意中点到尹繁露的书架,发现有一点不太对劲。 尹繁露书架上最近阅读的图书,都是寒假时,她逛书店时给她拍的她刚买的那些书,其中不乏法律的专业书籍,看起来不太像是凑巧。 这么想着,她又去看尹繁露网易云的歌单,发现她最近一周听的歌,和她最近一周听的歌也是高度重合。根本不可能是凑巧。 于是有一个猜测浮现在她心里头,像被吹起的粉红泡泡,越胀越大,越大越濒临破灭,让人心颤。 她憋不住来向傅斯恬求证。 如果是假的,那就早点死了这条心。早先她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但她一直都告诫自己,是自己想太多了,直女与好朋友间的相处都是这样的。不过是直会撩,不要自作多情想入非非。她不想再在不可能的人身上栽跟头了。 傅斯恬安慰她:“应该不完全只是你的错觉。”而且她想起来,“对了,上次舍聚的时候,她有承认,她最近有喜欢的人。我感觉我看她的时候,她表情不太自然。” 好朋友的瓜和糖,吃起来使人格外开心,傅斯恬眉眼弯弯,笑意涟涟。 时懿打完电话回来,发现傅斯恬居然还在和陈熙竹煲电话粥,根本没在意自己走开了好久,心里忽然就很不是滋味。 傅斯恬发现她回来了,抬头对着她笑了一下。她准备等陈熙竹说完下面的话,找个时机挂电话了。 时懿在她身边坐下,听着她轻软的声音,扔了一颗小石子进湖里。湖面上泛起涟漪,一圈又一圈地荡漾着,如同她无法平静的心。 时懿坐不下去了。 她站起身,拍傅斯恬的肩膀。 傅斯恬以为她是叫自己一起回去了,便跟着站了起来,由着她牵着自己的手往前走。 没想到走了没几步时懿就停下了。 傅斯恬这才发现,时懿没有带她走上校道,而是带着她走到了刚刚她自己打电话的那个栈道末端。 末端有茂盛的树,枝枝叶叶,层层叠叠,遮挡住了前方栈道的所有视野。 光线愈发昏暗。 时懿朝她跨近一步,把她抵在了栈道的栏杆上。傅斯恬手被迫反压在栏杆上,腰靠着栏杆,头枕着枝叶,错愕低喃:“时懿?” 时懿的面容比天边的月亮还要皎洁,眼眸比水中的星星还要明亮。她抽掉了傅斯恬耳边未挂断的手机,贴着傅斯恬的耳廓问:“你知道这里的路灯为什么这么暗吗?” 热气撩人,发香醉人,傅斯恬心脏砰砰直跳,长睫颤动如蝶翼。 时懿用唇轻轻触着傅斯恬的睫毛,眼底有柔情和不易察觉的委屈慢慢化开。 “因为它想让你近距离地看看我。” 她的吻落在傅斯恬的鼻梁、鼻尖。 还有柔软的唇上。 “感受我。” 第86章 扬声器中隐约还在传出陈熙竹困惑的呼叫声,枝叶像是不堪重负,在亲吻中发出吱呀的细响声,整条栈道上走动的脚步声,间或响起,像是在靠近,又像是在走远,傅斯恬却什么都顾不上了。 时懿的湿1软,掠夺走了她所有的心神。 像是在跳探戈,时懿缠着她,挑逗着她,进进退退,从最开始放肆地扫荡,到后来温柔地包纳,热情默契,令人沉醉。 拂面而过的风还带着微凉,傅斯恬全身却热到要出汗。 她有些受不住了,正欲稍稍退开,刺耳的手机铃声突然近距离地响起。 两人身体抖了一下,傅斯恬还没反应过来,时懿就搂住她的头,挡住她的面容,把她护在了自己的颈边。 傅斯恬怔了怔,抵在时懿的肩膀上,反应过来时懿的动作里意味着什么,身体还因受惊紧绷着,心却软化成了水。 铃声还在继续叫唤着,在静谧的空间里尤显聒噪,傅斯恬在时懿耳边软声提醒:“时懿,是我的手机。” 时懿愣了下,松开搂着傅斯恬后脑的手,耳根瞬间有些烫。 还真是。她为什么没反应过来。 她抿唇,肃着脸,若无其事地从衣兜里取出手机递给傅斯恬,顺便扫了一眼来电显示。 又是陈熙竹。 傅斯恬接过,舔了下唇,偷瞄时懿一眼,确定现在不是什么接电话的好时机。她挂掉了电话,快速地给陈熙竹发了条短信:“熙竹,我有点事,晚点给你回。” 陈熙竹秒回:“好,没事。我就是不放心你突然没声音了。” 傅斯恬莞尔,把手机放回包里,抬头就看见时懿已经转过了身,望着湖面,侧影冷清。风轻轻地撩动时懿的秀发,月色下,她长身玉立,像水中刚走出的阿弗洛狄忒女神,迷人又有距离感。 “时懿?”傅斯恬上前牵时懿的手。 “要回去了吗?”时懿没看她,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吻后的哑,很好听,但情绪却很淡。 傅斯恬睫毛颤了颤,伸出了另一只手也抱住了时懿被牵着的那只手,小心地问:“时懿……你是不高兴了吗?” 她一贯是对别人情绪很敏感的人。 时懿听得出她语气里的忐忑,又有些懊恼。她转过身看傅斯恬了,有意缓和语气,出口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不冷不热,“你和她挺有话题聊的。” 她?熙竹? 傅斯恬困惑地看时懿,时懿不躲不闪,与她对视着,红唇抿成一条线。傅斯恬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福至心灵,唇角弯了起来,“时懿,你……是不是吃醋了?” 时懿眼睑微垂,不承认也不否认,“走吧,回去吧。” 她抬脚要走,傅斯恬不肯,一手抱住她的胳膊,一手绕过她的身子,揽住她的腰,挂在她肩膀上闷笑。 时懿被她搂着,听着她的笑声,不由地心软,有点羞又有点甜,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 “你好像还很得意?” 傅斯恬埋在她肩头,含着笑回:“不是得意,是欢喜。” 时懿“哼”了一声,没说话。 傅斯恬搂紧了她,认真道歉:“对不起啦,我不应该接起电话就没完没了。是刚刚好熙竹找我有点事,多说了几句。” 时懿平淡反驳:“你们平时也挺有的聊。”她们没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经常看到她们俩形影不离的。 傅斯恬:“……”时懿是在认真地吃陈熙竹的醋吗?傅斯恬哑然失笑:“那你和鹿和平时也会聊得很多很开心呀。” 时懿一时理亏。但是她又不想真的破坏她们之间的友情,让傅斯恬面对陈熙竹时尴尬,所以她不想说之前吵架的时候,她看到过陈熙竹抱傅斯恬,后来问陈熙竹是不是想追傅斯恬时陈熙竹也没否认。 她沉默着不说话,傅斯恬便继续哄,“时懿,熙竹对我来说就是朋友,很要好的朋友,就像鹿和和你的关系一样。” “鹿和不喜欢女生。” 傅斯恬诧异地抬头:“你知道熙竹喜欢女生?!” 时懿:“……”陈熙竹果然喜欢女生!时懿压下吃惊,故作淡定地“嗯”了一声。 傅斯恬不自觉地撒娇,语气低软:“那也一样啦。反正我们真的只是好朋友,她有喜欢的人了,而且,对方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可能不久以后她们就会在一起了。” 时懿愣了愣,脸色稍霁,“我也没说你们不只是好朋友。” 傅斯恬顺着毛撸,“嗯,是我自己想解释。” 时懿被她取悦,唇角上扬,“她喜欢的人你认识吗?” “认识呀。” “我认识吗?” 傅斯恬觉得这是陈熙竹和尹繁露的隐私,不好说太多,便狡黠嗔:“时懿,你好八卦噢。” 时懿也不是真的非要知道。确定是有那么个人就好了。她心情彻底阴转晴,回抱住傅斯恬娇软的身子,满足感溢满心间。 栈道上再次响起脚步声,时懿和傅斯恬站直身子,扭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这次是真的来了人。一对贴着胳膊恨不得要连成一体的男女拐过了被大树挡住的视觉盲区,出现在了傅斯恬和时懿的眼里。傅斯恬和时懿看到了他们,他们自然也看到了她们。脚步声突兀地消失了,空气安静两秒,半道上的男女迅速分开,转过了身子,风一样地消失在了傅斯恬和时懿的眼前。 傅斯恬和时懿:“……”一看就是准备“干坏事”被撞破了。 时懿牵起她的手:“走吧,我们回去吧,把位置留给更需要的人。” 傅斯恬忍俊不禁:“好。” 路上她逗时懿,追问时懿什么时候开始吃陈熙竹的醋,时懿不好意思,强装淡定,顾左右而言他,不肯回答。 傅斯恬没有问出答案,却还是被她的反应甜了一路。 回到宿舍,洗过澡后,差不多是熄灯时间了。时懿心疼傅斯恬难得能早睡,便也没有和她腻歪,熄了灯就和她道了晚安,让她好好睡觉。 但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压着交稿时间,始终记挂着稿子,傅斯恬身体早已透支,困倦万分,却无法睡的安稳。凌晨三点多,她比平时更早地醒过来了。 四下寂寂,隔壁床上,时懿睡颜恬美。 傅斯恬支着胳膊,借着小夜灯幽微的光亮,静静地凝望着,眼眸如水。命运已经把这样的美好赐予她了,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心怀感恩、不珍惜、不努力。 只有经济独立了,她才能更有底气地对抗奶奶;只有手头宽裕了,她才能不拖累时懿,不降低她的生活质量。 她坐起身子,蹑手蹑脚地把两面敞开着的床帘拉上了。 台灯被打开,小桌板被从床尾挪到了床中,傅斯恬打着哈欠开始工作。 凌晨四点多,时懿无意识地醒来,视野里黑漆漆的。她习惯性地翻身看向傅斯恬,和往常一样,有一道隐约的光沿着墙壁透过来。 和往常一样? 时懿忽然清醒了过来。 不是说交稿了吗?为什么又起来了?随即,她很快明白了过来,傅斯恬在骗她,又或者说,在哄她。 她一瞬间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无力,胸闷到难受,整个脑子乱糟糟的。她不是喜欢拖泥带水、为难自己的人,可所有的选择,一遇上傅斯恬,她就无法不慎重、不犹豫。 到底该不该说,能不能说?不说眼睁睁地看着斯恬一直这样伤害身体,她受不了;说了可能会伤害斯恬的自尊,她应该怎么说。 她看得出傅斯恬现在的家庭应该不富裕,但傅斯恬也没有申请贫困补助和助学贷款,所以她不知道傅斯恬到底是什么情况。这样努力地兼职,是为了学费,还是生活费,还是其他的什么? 她让傅斯恬不要这样拼命,到底是在关心她,还是给她徒添压力?她能不能告诉她,她愿意和她一起承担? 时懿想不出最优解。 天亮了,床支架的上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时懿闭上眼,感受到一阵细微的风动。 她睁开眼,小夜灯柔和的光亮覆满两床的空间——床帘又被拉开了。 像从未醒来过一样,傅斯恬睡下了,抱着兔子,乖巧地睡着。 眼圈底下透着淡淡的乌青。 时懿喉咙蓦地发梗,心像是被锉刀狠狠挫磨着。她坐了起来,静静地看了好久,伸手把傅斯恬放在枕边的手机取过,长按关机了。 六点半,手机屏幕还是亮了起来,时懿赶在震动响起前关掉了闹钟。傅斯恬沉沉睡着,时懿眼神很柔,把手机放回她的枕边,帮她拉上床帘,不透一点光进去,而后轻手轻脚地下床。 简鹿和与尹繁露陆续起床了,时懿压低声音和她们打招呼:“斯恬可能要睡过头了。早上的课我和她就不去了,老师要是点名的话,就说我们请假了,下节课会把假条补给她的。” 简鹿和打趣:“时懿,你这也太溺爱了吧。” 尹繁露倒是十分理解:“斯恬是该好好补个觉了。熙竹前几天还问我,斯恬最近是不是经常熬夜,她担心斯恬申请的工作量太大了,好多都是别人不愿意接的急活。” 时懿眸色转暗,在心底里沉沉地叹了口气。 简鹿和与尹繁露出发去食堂了,时懿洗漱完坐在书桌前,准备点两份外卖。菜品都挑好了,下单前,她看着结算金额,想到傅斯恬的彻夜劳作,忽然不是滋味,点不下去了。 她打消了点外卖的心思,用奶粉泡了燕麦片。 等待放凉的时间里,她久违地点开了陈熙竹的头像。 她问陈熙竹:“熙竹,斯恬最近经常熬夜。我不好直接问她,担心给她压力。她以前的工作量也这么大的吗?” 陈熙竹很快回她:“没有。她以前也接兼职,但是没有现在这么夸张。”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熙竹像在犹豫什么,对话框沉默了好一会儿,“正在输入”才显示出来,正在输入了许久,又消失了。 一分钟过去了,时懿险些以为陈熙竹不会回她了,陈熙竹的气泡终于跳了出来: “你这么聪明,想想应该可以知道的。” 第87章 “你这么聪明,想想应该可以知道的。” 时懿反复看着这句话,眉头渐渐蹙紧。这只是一句不方便多说的推脱,还是意味深长的提点? 如果是话外有话,那她话里的含义是什么?她指尖点在屏幕上,迟疑着下一句话,陈熙竹却直接不给她追问的机会了:“我要先继续上课啦。” 时懿打了个“好”字。 陈熙竹说着要去上课陈熙竹却没有马上离开,时懿看见聊天窗口上方的“正在输入”又动了好久,这次,却真的没有再发过来了。 时懿看着屏幕暗下去,揉了揉眉心,很轻地叹了口气。 她可以理解陈熙竹的不愿意多说。是她为难陈熙竹了。易地而处,如果她是陈熙竹,她也不愿意贸然参与朋友的感情生活。而且,也不应该。这不符合她自己的处事原则。 甚至向陈熙竹打听这一件事,就是很违背原则的事了。这么多年里,她和别人交往时心里一直划着一条线,保持着一个让彼此都舒服的距离。一件事,如果当面问对方会有顾虑,很大概率就是你不应该问、不应该知道的,那就不要问、当作不知道,反正她也不是非要知道的人。 这些原则,在遇见傅斯恬之前她都奉行得很好的。甚至对方若桦,她也可以做到的。 可是……斯恬不是别人。 傅斯恬是与她最亲密的人。是和她属于彼此、水乳1交融的人。 但再亲密,到底还是独立的两个人,会有自己的小心思和不容侵犯的个人空间。 时懿第一次进入这种亲密的关系,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把握这里面的分寸才是最合适的。 食不知味,一杯燕麦片见了底。 顶上的床铺响起床板的吱呀声,随即,床帘被大动作的拉开了。 时懿向后靠到椅背上,抬头看上铺。 傅斯恬凌乱着秀发,正背着身快速地往下踩梯子。 “你慢点。”时懿皱眉提醒。 傅斯恬脚步一顿,迅速转头看向声源,小脸上还带着没散去的慌张:“时懿?你……你也没去上课。” 时懿好笑:“把你一个人扔在宿舍,等着被狼外婆叼走?” 傅斯恬双脚落到地上,注视着时懿,眸里慢慢跃起甜蜜。她软声说:“对不起啊,我睡迟了。手机不知道是不是没电关机了,闹钟没响。” 时懿说:“是被我关了。” 傅斯恬露出惊讶的小表情。 “我看你睡得挺香的。”时懿波澜不惊,“难得能睡个懒觉。投资学老师也不怎么点名,没关系吧?” 傅斯恬当然是点头:“没关系。”像是为了让时懿更信服,她不好意思地吐舌头:“我今天早上真的是太困了,可能去了也要在课堂上睡过去了。” 时懿捏着勺子的指头紧了紧,状若不经意地反问:“这么困的吗?” 傅斯恬糯糯道:“对啊,也不知道为什么。” 时懿抿了抿唇,看着她,有两秒没有说话。 傅斯恬莫名忐忑了起来。 时懿眼底浮起无奈和温柔,她伸手拉傅斯恬的手,傅斯恬顺从地被她带得坐在了她的大1腿上,面对着面。 她环着傅斯恬的腰,微仰着头看她,语气低柔地问:“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傅斯恬望进她的眼底,动了动唇,却没发出声。有些无措。 时懿斟酌着,挑明了:“你睡太少了。困就是睡眠不足,身体在提醒你了。斯恬,工作认真是应该的,但是,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一直这样过度透支,身体怎么受得了。” 时懿不是喜欢重复说同一件事的人,这是她第二次提醒了。她语气并不重,傅斯恬却听得出她的认真。 她咬了咬唇,艰难地保证:“好,我会注意的。等……忙过了这一段就好了。”忙过了这一段,攒够了去玩的钱,下学期的学费、生活费……还有整整一个暑假。奶奶给的生活费,她都存卡里没动了。不花奶奶给的钱,压力比想象中更大。 为什么还要忙过这一段时间? 时懿不满意这个答复。但她看得出傅斯恬的为难,话到嘴边,绕了绕还是忍下去了。她抬手揉了揉傅斯恬的后脑勺,点到即止了。 * 第二天是周六,向业出差了,时懿答应要陪方若桦去产检。傅斯恬有家教的兼职,本来是上午九点半到十一点半的。但家长临时通知说白天有事,问傅斯恬方不方便换到晚上七点到九点。 偶尔一次,傅斯恬不好意思推辞,很客气地答应了下来。 路途不算远,骑自行车也不过二十多分钟。但时懿不放心,想要开车送她过去。傅斯恬想着向业不在家,虽然有住家保姆,但到底不比亲人安心,方若桦也许会想留女儿过夜亲近一下的,便推辞说不用,那条路晚上灯火通明,以前她晚上兼职也常走的,没有问题的。 在兼职的接送问题上,傅斯恬一贯很坚持。她不想这样多得麻烦时懿,兼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有的事短期做起来没什么,长期做下来还是挺烦人的。她怕自己习惯了,时懿有一天却热情退却了,到时候平添难过。 时懿见她坚决,以为她是不喜欢,便没有坚持了。 晚上六点五十分,傅斯恬照常提前十分钟抵达学生家。她抵达后不久,春雨骤来,倾盆而下。学生打趣她点踩得可太准了,家长纠正,是喜欢预留时间的好习惯带来的运气,让学生多学着点。傅斯恬谦虚地笑笑,在心底里盼望九点的时候最好雨能停了,不然打伞骑车太不方便了。 学生是高中的高二女生,成绩不算太好,但人很乖巧,学习态度也很认真,只是技巧和悟性方面有待加强。这周刚刚考过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女生的排名比上学期又有进步了,于是斗志满满,学习主动性十足,傅斯恬课上得也分外有成就感。多讲了两个拓展题,不知不觉,竟超时了十五分钟。 家长很喜欢她,大方地多算了半个小时的钱,傅斯恬客气地没收。外面的雨还没有停,家长说送她回去,傅斯恬婉拒了,只是向他们借了把伞。 走出学生家门口,坐上电梯,傅斯恬才有时间光明正大地打开手机查阅消息。刚结束时借着看时间随意扫了一眼手机屏幕,好像有一条新的未读短信。 可是手机太老旧了,点个短信进收信箱居然也卡了两三秒,进去刚扫到发信人是时懿,还没仔细看时懿发的什么,屏幕一黑,居然自动关机了。 是电池老化,又跳电了。 傅斯恬又急又气,长按开机键,没反应。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傅斯恬心里有一股躁意升起。时懿回来了?她看一眼表,已经比她告诉时懿回去的时间超时二十分钟了。她无可奈何地深呼吸两口,把情绪压了下去。电梯门一开,她急急忙忙、连走带跑地往外赶去了。 时懿一直没等到傅斯恬的回信,渐渐不安。 她本还犹豫要不要留下来陪方若桦的。但七点多时外面下大雨,她便坐不住了,找了个说辞还是从方若桦那里回宿舍了。路上她给傅斯恬发短信,问她带伞了吗,要不要去接她。傅斯恬一直没回,她猜测应该是上课时间不方便看手机。 可九点钟过了,九点十分了,二十分了,傅斯恬都没回她。 时懿不放心地直接拨打了傅斯恬的手机。 意外的,对面传来的时冰冷的机械女声,“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时懿心登时“咯噔”了一声,不安感漫过了全身。她向来是沉得住气的人,可此刻却半点都稳不住自己的心绪。越想越懊恼,她就应该坚持送她过去的! 她问正在帮陈熙竹做游戏日常的尹繁露,“斯恬出门的时候有没有带伞?” “我没注意诶。”尹繁露见她脸色不大好,停下动作问她:“怎么了?” 时懿说:“她和我说今天家教九点结束,最迟九点半就能到宿舍。但我八点给她发短信她没回,刚刚给她打电话,她手机关机了。” 尹繁露安慰她:“应该是没电了,别担心,现在不是还没九点半吗?” 时懿薄唇抿成一条线,在心底如是说服自己。可情绪完全不受控制,她清楚地感受到,她整颗心一点都没有安下来,清清楚楚高高悬在半空中,难受得慌。 她站到阳台,透过雨幕往下看空荡的校道,望眼欲穿,度秒如年。 没事的。她在心里默念。 人生中,她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牵挂与害怕。 可傅斯恬好像一点都不知道。三十分了,甚至四十分了,她没有如约出现。 时懿整颗心彻底乱了,七上八下。 尹繁露被她的情绪感染得也有些不安了。毕竟最近外面关于女生夜间独行遇险的新闻层出不穷,斯恬还长得那么漂亮…… “会不会是补课的时候耽误了时间?而且今天雨又有大,骑得比平时慢?”尹繁露安时懿的心,也安自己的心。 时懿面色沉肃,攥了攥拳头,指尖泛白,生生地又忍了十分钟。 傅斯恬依旧未归。 无边的夜色中,雨势渐大,“啪啪啪”声一声声像砸在时懿的心头,声声连着无数震荡,震得她越发心烦意乱,无法安宁。时懿沉了沉眸,翻找通讯录,调出了傅斯恬开始兼职时她特意找傅斯恬要的学生家长电话,按下了拨通键。 很快,电话接通了。 时懿礼貌地表达来意:“你好,我是傅斯恬的舍友。不好意思冒昧打扰,我想请问一下斯恬今晚到您那补课了吗?那她大概什么时间从您那里出来的?好,没事没事,就是她现在还没有回来,手机又关机了,我有点不放心。” 对方家长如实说,傅斯恬是有晚十五分结束。不过按道理,应该是要回去了。可能是大雨导致路上耽搁了。 时懿道了谢,挂断电话,心里的慌乱一点都没有因为这通电话得到缓解。 脑海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拉锯,一个小人在说,晚出发加大雨,耽误了很正常;另一个小人却在说,家长也说了,按道理应该是回来了才对。 太煎熬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酷刑。 又熬了三分钟,都快十点了,傅斯恬依旧连影子都没看到。时懿整张脸都沉了下来,抓了伞和车钥匙就往宿舍外走。 尹繁露跟着心急:“时懿,你去哪呀?去找斯恬吗?我和你一起去。” 时懿脚步微顿,随即冷静安排:“不用,你在宿舍等她,要是她回来了,你给我打电话。” 尹繁露一想也有道理,她应了声“好”,话音还未被风吹散,时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宿舍门口了。 第88章 天空泼墨般黑,大雨如注,在天地间随风扫荡肆虐。宽阔的道路两旁几乎没有行人走动,只有一辆又一辆疾驰而过的车,溅起一滩又一滩的水花。 傅斯恬在非机动车道上蹲着。艰难地用脖子压着伞柄,她一手抓着自行车脚踏板,一手抓着自行车的链条,努力地想要装上链条。雨被风吹得又斜又急,伞根本挡不住,她浑身都湿透了。 太倒霉了,本来就急着回去,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道是自行车老旧松动了,还是最近下雨车停放在外面进水生锈了,这一路,自行车连续掉了三次链子,总是好不容易刚装好,没骑多远又掉了,还一次比一次难装。 傅斯恬两手的锈和油,眼睛被雨水打湿,酸涩得都要睁不开了。终于,车链装上了! 还没来得及起身,“斯恬?!”,天籁般的声音像幻觉一样被风雨吹来。 傅斯恬条件反射地扭头看向身后。 夹在脖子上的伞因为动作掉在了地上。 傅斯恬整个人暴露在时懿的视线里。 满脸的雨水,满身的狼狈。 时懿脸色大变。她绕过车子,不顾形象地翻过隔离带,大步朝她跑去,撑开伞,为她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怎么了?没事吧?怎么弄成这样了?”她顾不上拢风衣,蹲下|身子,用手擦拭傅斯恬脸上的雨水,语气是少有的慌乱。 傅斯恬怔怔地看着她,鼻子忽然有些酸。 她想摸时懿的手,可是她手脏,不可以。她露出一点笑,安抚时懿:“时懿,我没事,是车子掉链子了。” 时懿听到这句“没事”,一路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到了解放,可随即,克制不住的火气却窜了上来。非不肯让她送、非要让人这么提心吊胆!车坏了,就不懂得先打个电话,或者先坐车回来吗?!她张口,视线触及傅斯恬温软的双眸、苍白的小脸,又什么火都舍不得发了。 “走吧,先上车。“她压着情绪。 傅斯恬迟疑:“那自行车呢?”这里没有可以停放的位置。 破车还要它干什么?时懿心头再次涌起躁意。她声线毫无起伏地说:“放后备箱。” 后备箱可以放下吗? 傅斯恬有点怀疑。但这也不是重点。她担心:“我身上好湿啊,你看我手……不小心会弄脏座椅的。不然我……” 她话还没说完,时懿直接抓住她的手,拉着她站起了身。 “时懿?!”傅斯恬慌乱地想抽手。 时懿却更用力地抓住了她。她低头与她对视着,微蹙着眉,眸色比夜色还要深沉。 傅斯恬停下了挣扎,心慌乱了起来。“时懿。你……你是特意出来找我的吗?” 时懿抿着唇,一言不发。傅斯恬太可恶了。她真的太懂得怎么挑动她的火气、也太懂得怎么让自己心疼她了。比起她的安好,这些身外之物的好坏根本无关紧要。她怎么可以这么不懂自己的心。 她攥着傅斯恬的手,直接把她带到了车旁,塞进了车里。 傅斯恬不敢反抗,无措地坐在了副驾驶座上。好在座椅是皮质的,只是湿应该还好。她侧头看车窗外,时懿绕回了自行车旁。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推着车,姿势笨拙地在雨中行进着。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的半个肩膀和背都已经被大雨打湿了。 傅斯恬心一下子像被针扎到了,尖锐地疼。 她顾不上手脏,想要打开车门下车自己来,车门却打不开,时懿好像顺手把车门锁了。 车窗外,时懿已经到了隔离带的缺口旁。缺口横着一条杠,是防止机动车入内的。横杠有点高,时懿好像单手无法把自行车提过去,她动作有点急地把伞收起来,冒着雨把车抬过隔离带。 大雨浇在时懿的身上,没两秒就把时懿柔顺的长发浇得湿哒哒一片,风一吹,发丝胡乱地都黏在脸颊旁。时懿顾不上整理,在风雨中飘零。 傅斯恬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时懿何曾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她这是在让时懿、在让她心爱的女孩做什么? 她降下车窗,声音发涩,冲着窗外喊:“时懿,算了,时懿……你不要搬了,你让我下来,我随便停一个地方就好了。”不说放不放得进后备箱,要放进后备箱,时懿得淋得一身湿透。 时懿抬头,透过雨幕看向急切的脸庞,心蓦地又软了下去。她在和斯恬生什么气?在故意让她内疚难受吗?明明知道斯恬也不是故意、也不想这样的。 她深吸一口气,平缓情绪,重新把伞打开,推着自行车走向车子。路过副驾驶座车窗时,她努力放缓了声音安抚傅斯恬:“没事,放得进去。” 傅斯恬整张脸都是白的,只有鼻头和眼圈透着些红,将信将疑,“那我下去帮你打伞。” “不用了,很快。”时懿说着就往后推去了。 傅斯恬不放心地探出头,看见时懿站到了车尾,打开了后备箱,果然很利落地就把自行车塞到了后备箱里。 而后,她绕过了车身,走到了驾驶座旁,打开了车门。 傅斯恬愣愣地看着倒车镜,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时懿打开车门上了车,傅斯恬连忙从扶手箱里抽纸巾给她,递了一半,又想起自己手脏,想要收回来。 时懿察觉到了,直接从她手中把纸抽走,而后抓过她的手,摊开她的掌心,细致地帮她擦拭手中的脏污:“油渍擦不干净,要回去了用肥皂多洗两次。” 傅斯恬错愕,本因为觉得她生气了而忐忑着的心顷刻间安定了下来,软得一塌糊涂。“好。”她轻轻地应,用另一只手抽了两张纸巾,这次直接上手帮时懿擦额边湿漉的头发了。 时懿也没阻止,由着她动作着。 “怎么不回我短信。”她心平气和地问。 傅斯恬道歉:“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准备回的时候,手机突然跳电,自动关机了。” 时懿从心底生出一种无力,想说“换手机”吧,话到舌尖,转为叮嘱:“下次记得带充电宝。” “好。” 额发被擦得半干了,时懿直起身子,系上安全带,关掉双闪,问:“不回宿舍,回家可以吗?” 傅斯恬从善如流,“好。” 车子启动了,傅斯恬想起来问:“时懿,你后备箱是不是没关?” 时懿“嗯”了一声。 傅斯恬担心:“没关系吗?”她虽然没考过驾照,但总觉得不大对。 时懿若无其事地说:“就一小段路,没关系。” 话音刚落,车内就响起了刺耳的电子音,滴滴滴地响个不停。傅斯恬坐时懿车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她紧张道:“怎么了吗?” 时懿轻描淡写:“提醒我们没关后备箱。” “噢。”这样特意提醒的,“真的没关系吗?” 时懿余光扫她一眼,长睫扇动,忽然坦白:“有关系,电子眼不拍,但是如果被交警看到,会开罚单,罚款两百、扣三分。” 傅斯恬僵住,急道:“那我们停下来吧,这附近应该有能停车的地方,我把车子锁路边就好了。” 时懿油门没松,只淡定要求:“这么晚了,一般没有交警站岗了。你帮我留意右边和后边有没有交警巡逻车,有的话提醒下我,我找个停靠点避一下。” 她这么一说,傅斯恬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无法劝时懿停下来,她只能一路盯着车窗外,提心吊胆。 不过几分钟的路程,傅斯恬觉得漫长得像有几个小时。 好不容易车子平安地抵达了停车场。时懿熄火,傅斯恬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终于到了。” 时懿很轻地笑了:“这么难熬吗?” 傅斯恬点头,跟着笑道:“好紧张,就怕哪里突然冒出一个反光的警服。” 时懿敛了敛眸,忽然说:“我出来找你的一路,也是这样的心情。或许,比这更紧张一百倍。” 傅斯恬笑凝固在唇边。“时懿……”她歉疚地呢喃。 时懿注视着她说:“所以,不要再让我经历第二次了。” “以后晚上都让我接送你吧。” 傅斯恬双唇翕动,犹豫着,终于很轻地应了声:“嗯。” 时懿看得出她的勉强,心里并没有如愿的轻松,反而愈发沉闷了。她发现她和傅斯恬之间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以至于她们似乎很亲密,却也只是似乎。 她还想说什么,但这里不是方便长谈的地方,而且两人身上都还湿着。她把话咽了回去,招呼傅斯恬下车。两人进了家门,给尹繁露打了电话报平安,各自去洗澡了。 因为洗澡的时候一直在走神,时懿洗了四十多分钟才出浴室。出来的时候,傅斯恬已经洗好澡,穿着时懿给她新买的睡裙,规矩地坐在床上等她了。 这是她们交往后第一次回这里过夜。 虽然要一起睡这件事她们早已心照不宣,但真的看到傅斯恬出现在她的卧室、她的枕边,时懿还是觉得心头有点热、有点满。可转念一想她们之间的问题,她胸口又有些闷了。 “裙子还合适吗?”她状若随意地问。 傅斯恬忍住害羞,直起身,跪坐着给时懿打量:“合适吗?” 吊带裙,低胸,随着她的动作,雪白的浪波轻轻晃荡了一下。 时懿喉咙动了一下,挪开眼,低声肯定:“合适。”再合适不过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手所感,谅谁都很难相信斯恬这样纤瘦的骨架下会是这样的好身材。 绮念在脑海里翩跹起舞,时懿不动深色地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今晚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接上电吹风准备吹头发,傅斯恬主动下床,在她身后站定,取过她手中的电吹风,“我帮你吹。” 时懿很淡地笑了一下,松开了手。 笑意不达眼底。傅斯恬敏感地察觉到了时懿的情绪,心情蓦地也沉了下去。时懿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傅斯恬不敢打扰,只安静地,以手做梳,动作轻柔地帮她吹着。 头发吹干了,时懿拔掉插头,把电吹风收起来,傅斯恬去卫生间洗手,出来时,卧室已经大灯被关了,只剩下边几托盘上两朵香薰蜡烛的火光在跳动着。时懿上床了,放松地倚靠在床背板上,幽暗中,烛光把她的面容渲染得很柔和。 窗外雨声淅沥,窗内布帘微动,一灯如豆,满室温馨。傅斯恬神经舒缓了下来。 时懿掀开身旁被子的一角,抬了抬下巴,邀请傅斯恬上床。 傅斯恬弯了眉眼,应邀坐进了被窝。 时懿偏过头看她,拉过她的一只手,放在掌心中摩挲着。静默片刻,她说:“斯恬,我们聊聊吧。” 第89章 光线与氛围是放松的,可时懿的表情看上去明显是要认真说些什么的。傅斯恬心悬了起来,但还是笑着应:“好呀。” 时懿斟酌着切入口,声线温和:“斯恬,我把我这学期的生活费转给你,从下个月开始,我们俩的生活费合并在一起,共同负担我们的生活支出,你觉得怎么样?” 宛如平地惊雷,傅斯恬被炸懵了。她完全没想到时懿要聊的是这个,脑子里一下子闪过很多念头,有开心时懿对她的亲近和信任,可更多的是顾虑。 她咬了咬唇,状若自然地玩笑:“不好哦,你不怕我卷款潜逃吗?” 时懿从鼻腔里发出很短促的笑气音,“不怕。”她看着傅斯恬的眼睛,说:“我相信你。” 傅斯恬与她对视着,笑慢慢敛起。她躲开时懿的眼,垂下眼睑问:“怎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吗?” 时懿说:“也不是突然。情侣在一起,生活支出部分共同负担,交给一方打理,不是很正常的吗?” 说是这样说,但是谈恋爱期间,特别是非同居期间合用的还是非常少见吧? 像是看出傅斯恬的犹豫,时懿握着她的手松开,语气淡了下来:“你不愿意,是吗?” 显然是不高兴了。 傅斯恬一急,连忙抓回她的手说:“不是,我不是不愿意。” 时懿蹙着眉,不说话,面色稍缓。 傅斯恬动了动唇,话明明就在喉咙口了,却难以启齿。这么多年来,虽然生活费的捉襟见肘偶尔会让她觉得尴尬,甚至会招来一些同学或是同情、或是可怜的有色眼光,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掩藏自己的不富有。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时懿,这样的自我坦露,一直都格外艰难。 明明就算不说,时懿应该也早就看出来了的。 “时懿。”她干涩着喉咙,问出了口:“你一个月生活费有多少?” 时懿硬着心肠,装着平淡回答她:“不固定,大笔开销走我妈的副卡。其余的,她每学年会在卡里存六万由我自己支配。”她还是往小了说。其实是每学年二十万,算是给她的理财本金。 她知道这个话题多少会让傅斯恬难堪的,她也看出傅斯恬现在的难堪了。可这个话题她们回避太久了,时间并没有自然地消除这个问题,反而让她们越来越难受了。傅斯恬身体、心理双重压力,而自己,心理也要消化不下去了。这样根本不是长久之计。她的理智告诉她,要继续走下去,这个问题根本不可能回避得了。陈熙竹的提示,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如果有什么理由是她想想就应该知道的,那这个理由很大可能是和她有关的吧。陈熙竹说傅斯恬从前没有这么拼的,那么从去年到今年,傅斯恬生活里的最大变化不正是和她谈恋爱吗? 那么平均下来一个月至少是五千。傅斯恬声音越发干了:“时懿,你知道我一个月生活费多少吗?” 时懿摇头:“我不知道。”顿了一下,她补充:“但是,那不重要,多少都没关系。” 傅斯恬没有逃避。虽然很难,但她还是做到了坦白:“时懿,和你比起来,我的生活费少得可怜。即便是我努力兼职了,和在一起……你还是亏了。你完全没有必要。”更不要说她还要腾出一部分来准备明年的学费。 她没有勇气看时懿的表情,脸火辣辣的,万分难堪。 时懿却说:“没有亏不亏这种说法。”傅斯恬肯说出来,让她心疼的同时松了一口气。真的是这个问题。 能沟通至少就有机会能解决。 她语气缓和了下来:“合在一起,只有我们俩够不够用这种说法。够用,我们就放松一点,不够用,就需要你辛苦你多谋划一点。因为有时候我花钱会缺少些考虑。以后我们搬出来住了,这些也都是避免不了的。我们俩是一起的,你不需要和我分这么清楚,我也不希望你这么计较、这么见外。” 没有心动、心暖是不可能的。傅斯恬听得出她这一刻的坦荡与真诚,她是真的觉得不重要,没有可怜,更没有嫌弃自己。难堪感退去大半,傅斯恬鼓起勇气看向时懿,时懿静静地望着她,隐含鼓励。 傅斯恬犹豫着,不舍得辜负时懿的期待。她努力说出了心底话:“时懿,谢谢你能这么想。但是,你可以不和我见外,我自己……不可以。” 她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这对你不公平。我也不希望自己产生依赖性,觉得这是正常的。我希望我能够是让你生活变得更美好的存在,而不是拖累你生活的存在。” 时懿眼神渐软,无奈又欣赏。她承认,她喜欢傅斯恬这样坚韧自强的品质,可这与她希望斯恬能不必与自己太计较并不矛盾。她说:“和钱的多少没关系。不论钱合不合在一起用,你对我来说都已经是让生活变得更美好的存在了。” “斯恬,你是不是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时懿不知道这么说算不算狂妄,但确实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我能从你这里得到的,是比金钱要珍贵得多的东西。对我来说,其实钱是最不重要的、至少是不值得你现在这样花心思的东西。” 傅斯恬欲言又止。她能理解时懿的意思,可还是有一根弦,放松不下去。她羡慕时懿说“钱是最不重要”的底气,她也希望时懿可以永远不知道,没有钱时,总是缺失着一份底气、一份安全感的感受。 时懿见她沉默,再次蹙眉,打直球道:“斯恬,我相信你。那你呢?你相信我了吗?” 傅斯恬下意识地点头。 时懿强调:“是真的相信我,不止把我当成喜欢的人、谈恋爱的对象,还是可信任、可依靠、要长长久久一起生活的人。” 傅斯恬稍有犹豫,但还是郑重点头了。她想要与时懿长久的决心从未动摇过。只是,她稍有困惑“喜欢的人”与“一起生活的人”的区别。 时懿声音低了些:“但你总和我计较、总和我客气,有时候会让我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她望进傅斯恬的眼底,话语犀利,眼神却没有侵略性:“我觉得你好像有一层透明的壳,把自己保护起来,我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没有真正地走进去过。” 傅斯恬本能地想否认,可张口的一瞬间,触及时懿郁闷却坦诚的眼眸,她哑然了。她扪心自问,她……有和时懿见外。 她没有想到,时懿会这样敏锐。 她说不出搪塞的话,也不想用搪塞的话来敷衍时懿。也许是淅沥的雨声与昏暖的光线很好地降低了人的警惕心,也或许是时懿主动的坦诚与示弱让她过分心软,她握紧了时懿的手,嗫嚅几秒,吐露了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时懿,对不起,我……我确实是有所保留。我……我其实很害怕……”她羽睫低垂,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隐隐颤着:“我很害怕麻烦你多一点、向你索要的多一点、被你了解得多一点,你就会在某一个时刻生出厌烦,突然醒悟,其实你没那么喜欢我了,又或者,我不是你那么喜欢的那个我了。” 她不自觉捏在被单上,捏得紧紧的。这样的话,她曾以为,她永远说不出口的。说出口,怕时懿看轻她、看不起她。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让她太明白人心的善变与人性里无意识的恶了。越是心底的话,被人知晓了,便越容易成为来日刺向你的剑。而亲近依赖一个人,像是亲手把一柄柄能刺进自己身体的剑交到对方手里,你对他越是信赖,抱有越大的期待,就越是把这一柄柄剑磨得锋利,有一天,这些剑若是扎进身体里,便越是深刻入骨、越是痛彻心扉。她太久没有全身心地去信任过一个人了,也太久没有全身心地去依赖过一个人了。 可时懿……她攥紧五指,时懿是不一样的。她有权是那个不一样的。她坚持说完了:“所以我有时候会想,我要是可以一直是那个你最开始喜欢的模样就好了。” 她怎么会这么想?时懿心尖涩到发疼,张口声音都有些哑了:“可是我的想法会变的。你也不可能做到一直不变的。” 傅斯恬露出勉强的笑,“我知道的。但一个懂事、不麻烦的人,就算不讨喜了,也不会让人讨厌,是不是?” 时懿的心像是被拧成了麻花。她看不得傅斯恬把自己放到这样卑微的位置上。她明明是被自己放在心尖上爱护着的女孩啊。 她把傅斯恬揽入怀中,紧紧的,额头抵在她的发顶。 傅斯恬听见,她的呼吸声就在自己的耳边。沉沉的,清晰可闻,就像时懿伴着她心跳的共鸣音。 “斯恬,真正的喜欢,不会因为改变就改变的。”时懿低喃。 “懂事、不麻烦的定义永远只是相对的,只有不亲近的人,才会用这样刻板、简单的标签去判断对一个人的喜恶。如果我对你的喜欢也只是基于这样的判断,那我也配不上称为你的恋人,配不上你这样对我毫无保留的接纳和喜欢。” 她的呼吸扑洒在傅斯恬的肌肤上,很热,像她热忱的话和赤热的心。 傅斯恬心也热了起来,可喉咙却更涩了。她忍不住问出时常在她心底里徘徊的那个问题:“时懿,那你喜欢我什么?”越与时懿亲近,越喜欢时懿,她便越觉得自己乏善可陈。 时懿抬起头注视她,眼眸深深,却是反问:“那你喜欢我什么?如果让你用两个形容词来回答。” 傅斯恬微锁眉头,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许多的词汇,却没有哪两个词能够让她完全满意。她为难:“两个词不够。” 时懿问:“那多少个词够?” 傅斯恬在脑海里盘点那些美好的形容词,能想到的都选上了,却依旧觉得不够完整。她动了动喉咙,发现时懿说的是对的。在真正靠近以前,她还能够说,她喜欢时懿的善良、勇敢、公正、同理心……在靠近以后,她发现,她无时无刻,随时随刻,都能发现时懿新的让她觉得好喜欢的点,就连一些脾气和缺点,都是那样生动可爱,令人喜欢的。根本不是单薄的形容词可以概括的。 她说:“多少都不够。” 时懿很轻、很温柔地叹笑:“那我也是啊。” 她从前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电视剧与小说里人谈恋爱了就总喜欢说些黏黏腻腻、令人羞耻的话。但现在她忽然有些体会到了。如果这样的言语表白真的能够让傅斯恬增添一点快乐与安全感,那她愿意学着多表达一点的。 况且,这些话也确实都是发自内心的。不过是说起来让人难为情一些。 她说“我形容不出来为什么。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可能因为你就是你吧。” 傅斯恬望进她的眼底。时懿眼眸澄澈柔亮,也是热的。像天边滚烫的星河。 “所以,我不是你需要戴上面具来应酬的人。在我这里,你不需要有标签。你只要做傅斯恬,最真实、最放松的自己就好了。” “因为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都是我喜欢的你。” 第90章 傅斯恬觉得自己要融化在时懿这样的温柔中了。 奶奶喜欢逆来顺受的傅斯恬、叔叔喜欢懂事的傅斯恬、婶婶喜欢懂得看脸色的傅斯恬、老师喜欢成绩好的傅斯恬、同学喜欢脾气好的傅斯恬……所有人对她的喜欢,其实都是有前提的。 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她不用伪装、不用压抑,做真实的自己一样可以被爱。 她知道情深时的山盟海誓未必可以相信,但至少这一刻,时懿说出口的此时此刻,她的心是真的—— 她是真的正在这样热烈毫无保留地爱着自己的。 傅斯恬深深地凝视着她,眼底渐渐有雾气氤氲,“时懿……”她无措地呢喃。如水般温柔又如浪般汹涌的情1意地在她胸腔中波荡着,言语根本无法表达。 她喉咙耸动,凑近了时懿,闭上眼,长睫颤动,以吻传情。 时懿微微讶异,但很快就翘着唇角,搂着傅斯恬,配合着她投入其中。 室内的温度不断上升。一切发生得自然…… 窗外淅沥的春雨声打在窗玻璃上,从小雨,到急风骤雨、再到骤雨初歇,一波又一波…… 大雨停歇,时懿搂着傅斯恬,拨开她微湿的额发,轻轻吻她。 傅斯恬安心地在她怀中停靠,呼吸声又急又沉,心却是安定的。 她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被消融了。又或者是,时懿帮她消融了什么东西。她拥抱着时懿,身心是前所未有的亲近。 时懿轻声问她:“还难受吗?” 她羞涩地摇头。 时懿含着点笑,又问:“那累吗?” 傅斯恬低哑地回:“还好。” 声音沙沙的,磨在时懿的心上,有一点痒。时懿发出笑气音,逗她:“那……再来一次?” 傅斯恬从时懿的颈窝里抬起头,眼眸还是湿的,带着明晃晃的吃惊。三次了! 时懿了然,勾了勾唇,给她揉揉:“累了?” 傅斯恬垂眸,承认了:“嗯……”其实也不是累,就是很酸。 “那你刚刚说还好?” “不……不做就还好嘛。”傅斯恬语气软软,是不自觉的撒娇。 时懿心软。气氛正好,时懿和她商量:“以后多过来好不好?” 结合上面的话,这句“多过来”意味着什么傅斯恬听得分明。“嗯。”她害羞地答应。 时懿便循序渐进:“可是像你现在这样的兼职频率,我们可能不会太有时间过来。斯恬,不要逼自己那么紧,放低些频率好吗?” 傅斯恬犹豫。 时懿直说:“斯恬,你逼自己这么紧,是不是因为和我交往有压力?” 傅斯恬张了张口,在这样亲密过后,无法隐瞒时懿,也舍不得隐瞒。她咬唇说:“有一点……” 时懿情绪落了下去,但眼神依旧温柔:“斯恬,真的不需要。我希望我们谈这段恋爱是彼此享受的。你说你希望你是能让我生活变美好的存在,那我也是的。但你现在让我觉得,我是让你生活变得有压力的存在。” “时懿,不是的。”傅斯恬紧张地解释:“压力和美好并不矛盾,压力也是美好的一部分。” “没有压力可以更美好,更享受不是吗?”时懿坦白:“你有压力,其实,让我变得也有压力了。” 傅斯恬哑然。她忽然发现,她沉浸在自己的弱势中,确实没有考虑过处在时懿那个位置的感受。“对……”她下意识地想道歉,时懿打断:“不要道歉。” “斯恬,我要的不是道歉。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希望你可以不那么辛苦。不要因为我,变得这么辛苦。” “对我来说,钱真一点都不重要。时间比金钱重要得多,你的身体健康更是。以后你工作了,我可能还在读研,你会比我宽裕很多,你一直和我这么计较,就是要我以后也和你这么计较,不能多占你一分一毫是吗?” “不是的,当然不是了。”傅斯恬急切。 “那你就不要再和我分这么清了,等会儿我把生活费转给你。”时懿缓和语气:“如果你实在放不下,那等你以后比我更有能力了,多补偿我一点,还回来。我们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不用急在这一时。” 软硬兼施,傅斯恬无言以对。 时懿乌黑的眸子盯着傅斯恬,像在等她的答案。 半晌,傅斯恬答应:“好,时懿,我知道了,我答应你,我会尽量的。” 她努力说服自己放下这里不必要的自尊心。可能时懿说的对。对时懿来说,给对的东西比给贵的东西给重要。时懿想要陪伴,想要没有压力,这才是她最应该给的。 时懿唇角浮起笑,得寸进尺:“不要尽量,要一定。” 傅斯恬跟着笑,纵容道:“好,我一定。” 时懿这才满意。 两人温存了会儿,疲惫缓过来了,身上黏腻腻的,难受得厉害,两人有了心思去洗澡。 因为时间比较晚了,为了节约时间,两人第一次一起洗澡。 结果万万没想到,时间没节约过来,反而花得更多了。 大半夜从浴室里出来,傅斯恬全身都要散架了,沾床即睡。 时懿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又满足又心疼。从遇到傅斯恬开始,她的自制力在她身上就好像没有生效过。 她爱极了傅斯恬那时的模样。那是平日里难以得见的傅斯恬,恣意放松。只有那一刻,她觉得傅斯恬是完全敞开着的,打开了那个透明的壳,让自己触摸到了那个最真实、最完全、最自我的傅斯恬。 她抬起酸涩得厉害的手臂,举着电吹风,帮着傅斯恬把被打湿的发尾小心翼翼地吹干。 傅斯恬一无所觉,睡得香甜。 时懿吹着吹着,沁出了笑。 头发都吹干了,她关掉电吹风,帮傅斯恬把头发在枕头上摆好,轻揉她的额角,俯身在她额上轻吻。 “晚安,来来。” * 第二日,傅斯恬在忘记关闭的闹钟震动声中醒来。时懿的手搭在她的身上,微微皱眉,是将醒未醒的模样。 傅斯恬连忙翻过身去摸床头柜上的闹钟。闹钟关了,把手机放回柜面,傅斯恬的视线落在了手机后方摆放着的照片上。 照片里是她。照片拍得很有艺术感,像电影的特写镜头。背景是虚化的思南大会堂舞台和众多面目模糊的同学,焦点里,她穿着黑色的长裙,脖颈修长,眉目清冷,像遗世独立的黑天鹅。 显然是手语操比赛时候拍的。 昨天她就想问了,时懿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在看什么?”时懿低哑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傅斯恬转回身就落进了时懿柔软的怀抱。时懿圈住她,用额头蹭她的额头,睡眼迷蒙,却是含着淡笑,一点都没有被吵醒的不悦。“怎么醒得这么早?” 傅斯恬轻声说:“ 闹钟忘记关了。是不是也吵到你了?”她音量压得很低,生怕惊跑了时懿的睡意。 时懿却神思渐明,关心她,“今天会疼吗?” 傅斯恬耳根一瞬间热了起来。 “疼”这个字眼唤醒了她沉睡一夜的记忆。 “你不想进来吗?” “我不怕。” “时懿,我想为你疼。” 情之所至,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那样主动,但此时此刻回想起,傅斯恬还是羞到不行。她不好意思地支吾了一声“还好”,转移话题,“时懿,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呀?” 时懿的视线顺着她的视线落到床头相框上,不遮不掩:“我拍的。” 那段时间是她们关系最冰点的时期,时懿还偷拍她的照片?傅斯恬眼眸亮了起来,惊喜地想笑又努力忍笑。 时懿故作从容:“鹿和让我去当她的专职摄影师。” 傅斯恬笑出声:“那你拍了我?” 时懿若无其事:“一个舞台,拍到很正常。” 但特写镜头就不正常呀。傅斯恬但笑不语。 时懿后颈泛红,面上还是八风不动。后来简鹿和翻单反查看照片的时候也吐槽过:“为什么我觉得你所有照片的焦点都不在我身上呢?” 其实她不是有意的。也是和简鹿和一起查看照片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无意识中,她的目光一直都追随着傅斯恬,眼里心里镜头里,装的全是她。 可是那天傅斯恬不仅当作没看见她,还开开心心地奔向了陈熙竹,两人手挽着手,有说有笑地离开了。她才不想承认呢。 时懿羞恼,强行盖住了傅斯恬的眼睛,让她睡个回笼觉。 傅斯恬当然不肯,想多追问出点想听的话。两人嬉闹了一会儿,傅斯恬打了个哈欠,确实困了。昨夜睡得太晚,现在又醒得太早了。时懿摸着她的耳朵,哄她:"再睡一会儿吧。" 傅斯恬眼眸漾了漾,轻"嗯"了一声,顺从地闭上了眼,枕在时懿的枕上,埋进了她的颈窝里。 时懿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的发香,与她一起消磨这个周末好时光。 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有被窝温暖,爱人在怀。 听雨声隐约,晨光静好。 时懿从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可这样满足安定的感觉,她也是时至今日才在傅斯恬身上感受到的。 斯恬赠予了她人生太多的不一样。 第91章 时懿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说要给傅斯恬转生活费,睡醒后就当真一次性给傅斯恬转了一学年的生活费。数额真的太大了,傅斯恬心中惴惴,受之有愧,欲言又止。 时懿似乎看出了她有反悔之意,眉目沉了下来。“斯恬,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喜欢拖泥带水、反反复复的人。” 她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语气淡淡的:“你要是想退的话,连我一起退了吧。”‘ 傅斯恬脸色顿时发白,什么商量的话都咽回肚子里了。“时懿……”她无措地揪时懿的袖子,辩解:“我没有。我只是在想是不是转得太多了。” 时懿脸色稍霁,“那你可能低估了我的花钱能力。也许还需要你补贴。” 气氛轻松了些,傅斯恬无奈:“最好是这样。” 时懿神色也回暖了,揉了一下傅斯恬的头,露出浅浅笑意。 这件事便算这么说定了下来了。 在时懿的明示暗示中,傅斯恬把兼职节奏也调整了,恢复到了大一中期那种足够充实又不会过度劳累的步调。相对的,赚的钱自然也少了。 一开始,傅斯恬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完全的坦然。她努力地让自己把界限感降低,试图更多地相信和依赖时懿,长久以来的自我保护机制却不是说放下就能马上放下的。偶尔,不安与不自信感还是会冒出头来,困扰着她。 时懿不能完全理解,但多少能察觉到一点。她没有再刻意就这件事和傅斯恬说过什么,只是在一举一动间给足了傅斯恬尊重,大到给朋友买昂贵的生日礼物、小到一起出门喝奶茶,她都故意要和傅斯恬打报告,让傅斯恬付钱,偶尔还会和她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花了不该花的钱,潜移默化中强化傅斯恬对她们共同财产的归属感与支配感。 不得不说,这些举措很大地促进了傅斯恬心防的瓦解和她们之间亲密感的增加。 傅斯恬从最开始地试图偷偷记账划分开两人的支出,到后来分着分着,越来越明白时懿对她的心、对她们这个“家”的心,越来越觉得,不应该。 时懿说要给她一个家,是认真的。她这样劳神费力地要和时懿分得一清二楚,太辜负时懿了。 不分有心理负担,分也有心理负担。但不分,时懿至少能真的快乐。傅斯恬彻底说服了自己,接受时懿在金钱上更多的付出。两人渐渐磨合得很好。日子变得依旧忙碌,却并不让人疲惫,是一种充实的、平衡的忙碌。 傅斯恬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享受生活、享受青春时光。 时懿让她买了辆电动车,有课的时候,她们就骑着小电炉同进同出,出双入对,没课有兼职的时候,时懿专车接送她来回,到了周末,她们便或是和简鹿和、尹繁露、陈熙竹她们一起逛街、聚餐,或是单独一起走街串巷地闲逛、看申城四处的风景,或是一起回时懿的套房,在厨房煮点好吃的,在影视室看点好看的,在卧室,做点想做的……在彼此无尽的热情中感受时间是怎样从指缝溜过。 四月中旬,学院要举办大一大二一年一度的班歌比赛,学校也下发了关于创新创业大赛的通知。创新创业大赛是以校级为单位的,可以跨学院组队。对于时懿这种奔着保研去的人来说,这种比赛无足轻重,但对于陈熙竹和傅斯恬这种面向就业的人来说,如果能打进省赛、甚至国赛,对以后找工作来说,写进履历表里性价比还是很高的。 陈熙竹有想法,想要创建一个团队,邀请傅斯恬加入,傅斯恬怕太占时间,征询时懿的意见。时懿鼓励她参加,还主动表示可以把五一出游的时间往后调整,傅斯恬便答应了下来。 因为校赛在即,找好指导老师后,策划案要在很短时间内就敲定下来,所以时间很紧迫,课后她们全队有时间经常就是借间教室,一起头脑风暴、改策划,傅斯恬因此兼职都推了好几个,但班级这边班歌排练活动,她却一次不落,次次都参与了。 这是班级的事,她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整个班级的荣誉;更何况她是班长,她应该以身作则。 但显然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觉悟。 每次排练,总是会缺几个人。一开始几次,还只是两三个真的有事的人请假,越到后面,大家态度越散漫,到五一后再次排练,居然能有三分之一的人缺席了。 文艺委员陶蕾是一个多才多艺、专业过硬,但性子很软的女生,根本压不住这个分班后重组起来,还零散着没有凝聚力的班级。 她急在心头,私底下都被同学的请假态度气哭了好几次,但又无能无力,只好向班长傅斯恬求助。 傅斯恬其实也不擅长处理这种事,但在其位,尽其责,她还是安慰了陶蕾,答应她会帮她一起做同学的思想工作。 晚上简鹿和与尹繁露还没回宿舍,时懿洗过澡后,坐在书桌前用电脑,傅斯恬站在身后帮她吹头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提到了这事,时懿怕她为难,表示可以她来做这个坏人。 傅斯恬感动地揉了揉时懿的发顶,婉拒了:“时懿,让我试试。我总不能永远都躲在你后面让你保护。” 时懿仰头看她,眸色认真道:“你可以。” 傅斯恬微愣,随即笑了起来。她挪开电吹风,低头在时懿额头印下一吻,软糯道:“可我也想有一天能保护你,帮你解决问题呀。” 时懿与她柔软的眸子对视两秒,从鼻腔里发出笑气音,默许了。 当天睡前,她就在班群里通知了,周四下午上完课,召开一个临时班会。 班会上,她先是传达了一下近期学院上面的各项活动和要求,接着征求了一下关于接下来班级会有的聚餐活动的意见,最后,公示近期班委手头上在忙碌的事情,让大家知道最近她们都在做什么,这个班级都在做什么。 她从五四团支部风采竞赛切入,感慨和学委整理材料的时候发现大家真的都好优秀,去年大家拿的各个奖项,两页的ppt都归纳不下,把大家好一通夸奖。她人长得漂亮干净,声音温柔,说起这种话来都让人觉得格外真诚,十分受用。气氛正轻松,话题很容易地进行到下一个——正在进行的另一个活动,班歌大赛。 她问大家对班服上面设计的班徽满意吗? 大家当然满意。陶蕾当时设计了三个图案,现在用的这个图案是他们自己投票选出来的。 傅斯恬便顺势说这个班徽后面的故事,陶蕾的灵感是什么,为了设计好这个班徽,陶蕾熬了好几个夜,画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的草稿。后面,陶蕾还准备请大三合唱团的学姐过来帮大家指导和声。 她说:“蕾蕾是真的非常用心地想要做好这件事。我们其他班委也是,不管是生活委员寻找合适的定制商家,软磨硬泡降低价格,还是组织委员反复剪辑调整伴奏带,大家都是觉得既然一定要参加了,时间都花了,那就努力做好。能拿奖的话,不仅有面子,对得起大家花费的时间,还能给全班同学加德育分。” ”但是,”她话锋一转,“最近大家对排练活动的积极性不是很高,其实让我们有一点困扰。” “所以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应该和大家沟通一下。”她语气依旧温和,笑意却收敛了很多。一贯温软爱笑的人,不笑了,已经足够让人感受到她的认真了:“我想了解一下大家对这个比赛的想法。” “其实是不是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大家会不会觉得重在参与就好了?我们班委安排的这些排练活动,对你们来说是不是也是一种强迫?” 整个教室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这种时候,谁也不想当出头鸟。 “不会呀。”从后排传来一道女声,打破凝重。是之前被傅斯恬匿名安慰过的王汝纯:“其实我们大部分人也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也都很配合啊。” 有人开口了,自然带动了其他意见相同的人发声:“对呀,其实不去的只是一小部分的人。” “我们宿舍前几天还讨论过,我们班排练是不是太少了。因为宿舍里还有其他班级的,我看她们班一周都好几次,我都还有点担心,想着要不要和你们建议一下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对这个活动的支持,那些有别的想法的同学根本开不了口了。 傅斯恬适时插入,“那这样吧,我们举手表决一下,少数服从多数。觉得重在参与,走个过场就好的同学举一下手。” 当然没人举手了。 时懿心领神会。傅斯恬完全是借用群体压力向那些不太愿意的人施压,借力打力。这小兔子,看着温温吞吞,还是很聪明的,控场能力也不错。 果然,傅斯恬绽放出笑:“没有同学这么想?那我要当你们都同意要好好参加这个比赛了哦。” 其实是强势的话,但由她说来,就显得有商有量,并不让人反感。 大家都没吭声,默认了。 傅斯恬定音:“那既然大家都这么想的,那我们就都克服一下,真的把这件事情做好好不好?也就这一次了,应该是大学最后一次班歌比赛了,以后大概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能我们全班聚在一起完成一件事。” “每次排练,我希望大家尽量都要来参加。我也知道大家的时间其实都很宝贵,每个人都有各种各样的安排,所以我们安排的频率不算高的,每次也会争取时间短一点、效率高一点,会尽量少占用大家时间的。希望大家都能互相理解一下。可以吗?” 大家心里是听进去了的,但习惯性沉默。 时懿冷不丁开口:”可以。” 全班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时懿淡定地回望大家,反问:“怎么了?不可以吗?” “……”莫名其妙的,全班人被戳中了笑神经,“可以可以……”有开朗的同学笑着附和。 傅斯恬梨涡跟着荡漾。她想了想,补充道:“因为蕾蕾太好说话了,所以以后排练请假的话,你们和我说吧。实在有事当然没问题,但能参加一定尽量都来参加,也没有多少排练时间了。” 这次大家都很给面子,拖长声答应:“好……” 傅斯恬心满意足,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柔:“那没事了,我也不占用大家时间了。今天班会就到这里,解散吧,大家去吃饭。” 教室里的同学三三俩俩结伴走了,傅斯恬在台上拔u盘,关多媒体设备,陶蕾到她身旁和她道谢,时懿在座位上等她。 每次拉开距离,这样看着站在台上的傅斯恬,感觉都很不一样。 她的成长,显而易见。又或许,她本来就有很多面,你能看到哪一面,取决于她站在哪个位置、想给你看到哪一面? 陶蕾也离开了,傅斯恬从讲台上望向时懿,眉眼弯弯,“走吧。” 时懿起身,走向讲台,傅斯恬问她:“我刚刚会不会太强硬了?” 时懿笑:“现在担心有点太迟了吧?” 说得也是。傅斯恬低头轻笑。 时懿牵她的手,和她一起往外走,逗她:“给自己揽活前考虑过吗?你说陶蕾太好说话了,你自己不好说话?” 傅斯恬信誓旦旦:“我会学着不好说话的。” 时懿挑眉:“不怕别人不高兴、不喜欢你了?” 傅斯恬默了两秒,轻声说:“不那么害怕了。” 时懿侧头看她,眼神里是明晃晃的惊讶。 傅斯恬眼眸闪了闪,垂下眸小声说:“她们喜不喜欢不重要了。”顿了一下,她抬眸望进时懿的眼底,羞涩又坦荡地问:“你喜欢吗?” 时懿愣了愣,目光柔和了下去。她坦白:“喜欢。” 傅斯恬眼波如水:“那就够了。” 时懿给了她做自己的底气。 “我已经得到了我最想要的那个喜欢了。” 第92章 五月初夏,静谧的夜里,树影摇曳,蝉鸣隐约,工商管理学院教学楼里灯火通明。一间敞亮的多媒体会议室内,五个年轻的男女环桌而坐,开校赛前最后一次团队会议敲定各方面细节。 其实该准备的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要看主讲人的临场应变能力了。因为对校赛突围还是很有信心的,也想给学妹锻炼的机会,所以傅斯恬、陈熙竹和另外一个法学院的大二男生都推选由负责技术部分的计算机学院大二学姐与法学院的大一学妹做主讲人。 两个主讲人模拟演讲结束后,五个人进行缺漏的讨论与补充,时针不知不觉地就向九点偏移而去了。 学院教室的灯一盏一盏暗了下去,“扣扣”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教室内五个人受惊般地扭头看向门口。 时懿纤秀的身影立在门旁,略有些惊讶:“我是打扰到你们了吗?” 傅斯恬瞬时间绽放出笑:“没有,是我们以为楼管阿姨又来赶我们了。”她拉开身旁的椅子欢迎时懿。 陈熙竹附和:“没错,哎,你不知道,我们都快被那个胖胖的楼管阿姨吓出ptsd了,每次她值班都好早就开始赶人,还臭着一张脸,好像我们拖欠了她加班费一样。” 时懿边往里走边揶揄:“也有你会害怕的人。” 陈熙竹不满:“你这话说的,可不太像是夸我。” 其余三个队员跟着笑了起来。他们几个人院系不同,其实互相认识都不算久,但得益于最近时常开团队会议、共同为一个项目而努力着,他们很快就打成了一片。时懿作为傅斯恬的好朋友,晚上开会时经常会过来接傅斯恬一起回宿舍,偶尔还会带个夜宵、点心什么的,大家起初还觉得她高冷不好接近,但几次后也就不见外地把她当编外人员了。 “学姐又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来了!”法学院学妹看见时懿把袋子放会议桌上,眼睛发光。 时懿还没回答,计院的女生就眼尖地解疑:“哈根达斯!是不是?!” 傅斯恬抬头看时懿,时懿淡笑着点了点头,把袋子打开,推给她们:“我走过来的,可能会有一点化了。” 学妹开心地表示:“没关系没关系,有补给包已经很开心了。”她把哈根达斯推给学姐学长们,让她们先选。 计院的女生选了一杯香草味的,法学院的男生选了巧克力味的,陈熙竹随便拿了一杯,打趣道:“时懿,你多来几次吧,最好每次我们开会你都能过来。” 时懿挑眉:“怎么?” 陈熙竹笑嘻嘻:“这样我们每次就都有补给包了。” 时懿勾唇,“我来没有用,斯恬请客的。”说着,她把小票递给傅斯恬,调侃:“老板,报销一下。” 队员们以为时懿是要坑傅斯恬,看热闹不嫌事大,哈哈大笑。 没想到傅斯恬愣了愣,凝视着时懿,笑意慢慢溢出了眼眸。她接过小票,脸有点红地回时懿:“好,晚点给你转。” 时懿唇角弧度加深。 她让学妹先选,而后打开了剩下的两杯,都递到傅斯恬面前,叮嘱她:“吃两口解馋就好,别多吃。”傅斯恬这几天大姨妈,时懿怕她吃太冰了肚子疼。 傅斯恬很听话地答应:“嗯。” 两人坐得端正,肢体并不格外亲密,但言语间自然流露的亲呢还是看呆了不知内情的三个人。 十点钟回到宿舍,简鹿和回家了,尹繁露还没有回来。两人不急着洗澡,趁着还没断网,坐在书桌前各自忙碌手上要做的任务。 陈熙竹打来电话,傅斯恬接起,就听见她饶有兴致地问:“你猜刚刚你和时懿去洗手的时候,教室里童靖他们问我什么吗?” “什么?” “他们问我,你和时懿是认识很多年的朋友吗?关系看起来好好啊。明显是想打探点什么又不敢直说的样子。” 傅斯恬看时懿一眼,蹙了蹙眉问:“那你怎么回的?” 时懿注意到了,停下敲键盘的动作,用眼神问傅斯恬:怎么了? 傅斯恬稍一犹豫,打开了扬声器。 于是时懿便听见扬声器里传来陈熙竹关切的声音:“我就说你们不只是朋友,还是朝夕相处的舍友,关系当然好了。不过,现在才刚刚开始,后面还有省赛,你们俩要是不稍微收敛点,我估计他们早晚能看出来的。” 时懿是一点就透的人,瞬间明白她们在聊的是什么。 傅斯恬把扬声器关上,恢复听筒的模式,用眼神等待时懿的回答。 时懿眼里有淡淡的笑意,平和道:“没关系吧,他们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对我们没有影响。” 时懿的从容让她也变得从容,傅斯恬心安了下来,如是回答陈熙竹。 陈熙竹担心:“时懿也这么想?” 傅斯恬看着时懿,含笑答:“就是时懿这么说的。”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接着才传来陈熙竹“呜呜呜”的撒娇声:“恬恬,我好酸啊。” 傅斯恬好笑:“你干嘛啦。” “时懿这个钢铁直女怎么这么好。你怎么这么厉害,可以让这种钢铁直女都弯成回形针。呜呜呜,甜甜的爱情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 “恬恬的爱情?” 陈熙竹被逗笑:“不是你这个恬恬啦。” 傅斯恬也笑:“那你着急的话,你自己主动一点嘛。” 陈熙竹不干:“明明是她先喜欢我,先撩我的吧,为什么要我主动。不行,我不能输,我一定要让她主动。” “谁先主动的这么重要吗?” “重要!”陈熙竹斩钉截铁。“关乎下半辈子的面子大事!可能要被说一辈子的。” 傅斯恬哑然失笑,嗔她:“幼稚。” 兴许是嗔怪的语气太过亲昵了,时懿陡然侧目,微微蹙眉。 傅斯恬察觉到了,反应过来,唇角翘了起来。她收声:“熙竹,我有要紧事,先不和你说了。” 陈熙竹很爽快地就挂了电话。 时懿收回视线,低头敲了两下键盘,故作平淡地问:“什么要紧事?” 傅斯恬拖动椅子,前倾了身子,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软糯道:“哄你。” 时懿没料到会是这个回答,瞬间被顺毛成功,唇角有弧度微扬,但很快就忍了下来。“你影响我打字了。” 傅斯恬已经比从前放开了很多,也自信了很多,完全不受时懿这装出来的冷面影响。她大胆地继续抱着时懿,哼哼唧唧:“时懿,你身上好香呀。” 时懿无动于衷:“我身上哪天不香?” 傅斯恬说:“今天的味道特别不一样。” “嗯?”时懿给她点面子。 傅斯恬笑道:“有点酸的那种,柠檬清香。”说完她像是知道时懿会不满这个答案,用鼻子轻蹭她的肩膀撒娇。 时懿终于绷不住破功,从鼻腔里发出轻笑声。她威胁:“再给你一次机会。什么味道?” 傅斯恬低笑着不回答。 时懿不肯,“嗯?” 傅斯恬没办法,小声回:“心动的味道。” 时懿点评:“不真诚。” 傅斯恬委屈:“哪里不真诚嘛。”她咬唇,大着胆子拉时懿的手压在心口上,想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 然而,时懿的手刚刚搭上,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尹繁露站在门口,望着她们。 面面相觑,空气安静了两秒,尹繁露下意识地又把门缓缓拉上了。 时懿和傅斯恬:“???” “……” 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傅斯恬撒开时懿,弹回身子,脸红了个彻底。时懿抿了抿唇,面色镇定,耳根其实也隐隐发着烫。她站起身说:“我去开门。” 傅斯恬细如蚊蚋:“好。” 打开门,夜风袭袭,尹繁露正背对着墙站在走廊栏杆旁吹风。时懿叫她:“繁露。” 尹繁露转过头,一看见她,忍不住就笑成了一朵花。 时懿又羞又好笑,但她不表现出来。她语调平淡地问:“你退出去做什么?” 尹繁露好不容易止住笑:“我不知道,我是下意识动作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时懿解释,但说出口莫名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尹繁露又想笑了。但她是有分寸的人,怕时懿和傅斯恬真的不好意思,忍住笑,认真表示:“我知道,我相信你们。” 顿了顿,她还是又姨母笑了。边笑她边解释:“我忍不住,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你们很好,我看得也替你们开心。” 时懿难得露出了点不好意思的模样。她转移话题:“最近很忙?看你每天早出晚归。” 尹繁露敛了些笑,叹了口气说:“最近有点烦心事。”顿了一顿,她忽然问:“时懿……” 迟疑着,她问出口:“如果是你,一段大概率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你会不会选择开始?” 时懿被她问得一愣。 还没等她回答,尹繁露又笑了笑说:“我帮朋友愁的。没事,不要在意。”说着,她转身要进宿舍。 时懿对着她的背影,还是回答了她:“不要问我。” “其实自然就会有答案。” “如果能够忍住不开始,大概就是也没那么喜欢,不开始也很好,早晚会释怀。如果忍不住,那也不用压抑。走下去才会知道有没有结果。” 尹繁露回过身看她。 时懿神色温和,带着些了然却不戳破的体贴。 尹繁露笑了声,感慨:“时懿,你变感性了,谈恋爱了果然不一样了吗?” 时懿但笑不语。 也许吧。如果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那便算是傅斯恬为她雕琢出的新模样。 她喜欢这样的自己。 尹繁露没再多说什么,转回身进宿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地和傅斯恬打招呼,时懿知道她不愿意多说,便也没有再追问。 晚上熄灯了,时懿和傅斯恬趴着,在星空仪的光影下,头对着头打字聊天。 时懿和她商量:“斯恬,下学期,我们搬出去住好不好?”虽然大家关系很好,偶尔像今晚这样被撞到,无伤大雅,但次数多了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傅斯恬定定地看着她,梨涡深深,低头答:“好呀。” 这一次,时懿问得有轻松,傅斯恬答得也轻松。 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第93章 夏日的雷阵雨下过一场又一场,离别的歌曲再次在校园里回荡起,工商管理学院的班歌大赛圆满地落下帷幕,傅斯恬和陈熙竹她们的团队也成功地拿下了校赛的特等奖,被保送参加省赛。 省赛安排在下学期,虽然期末考试在即了,但好歹也算是能松一口气了。团队拿着奖金搓了一顿庆祝后,傅斯恬和时懿决定趁着端午假期,加上翘掉六一、六二两天的课,去江南看演唱会,顺便去古镇水乡走走,放松一下。 临行前一天晚上,两人在宿舍里收拾行李,商量后面两天的游玩路线和要预定的酒店,时懿放在电脑旁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向叔”。 时懿心咯噔了一声,笑不自觉就消散在了唇边。 她接通了电话,叫了一声“叔叔”。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傅斯恬看见她整个人站了起来,拧着眉,脸色发沉。 “人呢?现在怎么样?还好吗?”时懿声音压得很沉,却依旧掩不住那一点脆弱的颤抖。 傅斯恬手头动作停了下来,呼吸都跟着屏住了,心扑通扑通直跳。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千万不要是阿姨出了什么事。她在心里忐忑地祈祷。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时懿应了声“好,我马上过去”,就挂了电话,一边在桌上翻找车钥匙一边和她解释:“斯恬,我妈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跤,要提前生产,我现在要去一趟医院。” 她语气甚至算得上平静,可她不动声色的慌乱,傅斯恬却看得分明——车钥匙明明就在电脑旁那样明显的位置,可时懿却偏偏看不见它的存在。 傅斯恬跟着心慌,连忙帮着把车钥匙抓起递到时懿面前,关心道:“那阿姨呢?还好吗?” 时懿接过钥匙,声音很低:“叔叔说人还好,就是羊水破了,等不到预产期了。已经准备进去手术了。”她说着就往宿舍外疾走,傅斯恬急忙跟了上去:“我送你去海外教育学院取车。” 车停在海外教育学院,走过去有一段距离的。 时懿心急,没有拒绝。 傅斯恬便跟在她的身边,跑在她的前头,一出电梯,就小跑着往外,开了电动车锁掉过头来等着接她。 时懿上车,她便一扭车把,又快又稳地驶出去了。 夏夜闷热的风在耳畔吹拂而过,石楠花在道路两旁飞速倒退。明明花季该是过了的,可却还是能嗅到若有若无的臭味。若是平日,时懿免不得要和傅斯恬吐槽一两句的。可今夜,她一点心情都没有。 孕妇本就经不得摔,她妈还是高龄产妇,向业和她说人没事,会不会只是安抚她……她面上不露分毫,圈着傅斯恬腰的双臂却不自觉用力。 傅斯恬察觉到了,松了一只手,覆在时懿的手臂上,轻柔地摩挲。 “时懿,阿姨一定没事的,不一定路上你就能接到叔叔的电话,和你说阿姨和小朋友都出来了,已经没事了。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她声音并不严肃,依旧温温柔柔的,可就是有着莫名的信服力。时懿心好像安定了一点点。 她圈紧了傅斯恬的腰,难得显露脆弱,把脸埋在了傅斯恬的背上,很轻地应了一句:“嗯。” 傅斯恬拍了拍她的手背,松开手握回车把上,转移她的注意力:“之前都没问过你,你希望是弟弟还是妹妹呀?” 时懿淡声说:“都好。希望是健康聪明,让我妈省点心的。” 傅斯恬故意逗她:“像你这样的吗?” 时懿心神被带得放松了些,“不是。” “嗯?” “我不够省心。”她很诚实地评价自己。后来反省起来,从前为了修复方若桦和时远眠的关系时,她没少做过让方若桦为难的事。 傅斯恬却是不信:“这样吗?我现在一点都看不出来。”顿了顿,她笑道:“我不应该问你,我应该问阿姨的。” “嗯?” “我觉得阿姨应该会和你有不一样的答案的。” “你这么肯定?” “把孩子养大是一件太不容易的事了。我觉得阿姨一定是在陪你长大的过程中,得到过足够多的快乐和勇气,所以才会有信心和勇气再养育一个孩子。” 时懿愣了愣,抵着她单薄却温暖的背,心忽然暖得一塌糊涂。她话语里终于也有了些笑意:“虽然你说得挺好听的,但是……” “嗯?” “给你机会,你敢和我妈说话吗?” 傅斯恬:“……” 时懿发出淡笑音。 不长的一段路,很快就在闲聊中过去了。海外教育学院停车场到了,时懿下车,按了解锁键,车灯闪了起来。傅斯恬停在路边,两脚支在地上,看着时懿打开车门要上车,忽然出声叫她:“时懿。” 时懿扶着车门看她。 傅斯恬打好车脚撑,下车看着她说:“我陪你过去吧。”她不放心这种情况时懿一个人开车。 “给我机会,我敢和你妈妈说话。” 时懿望着她,眼眸深深,清冷的脸部线条被夜色渲染得很柔和。 “那你快点。”她露出很浅的笑,装作不在意地答应。 傅斯恬眉眼一弯,松了口气,应了一声,弯腰锁车,很快小跑到了副驾驶座旁,拉开门上车。 然而说是这么说,真的到了医院,傅斯恬却没有和方若桦碰到面,更不要说说话了——她们到的时候,方若桦已经进手术室了。 手术室外围了一圈的人,除了向业,还有向业的父母、时懿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妈。 都是至亲之人,时懿突然带着一个陌生女孩过来,倒是让大家都有些惊讶。时懿介绍说是送她过来的朋友,大家便也都没有多问。 这种时候,大家也没心思多唠家常。 时懿问向业方若桦怎么会脚滑摔了,向业说是她下午睡午觉起来后,想冲个凉,出来的时候脚滑了。他听到声音,立刻就进去了,当即就出血了,他连忙就送她来医院了。 时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一路担心受怕的情绪直接化为恼火。这么大月份了,他又不是不在家,怎么能让她一个人进去洗澡?下午的事情,现在要进手术室了他才通知她? 可这里人太多了,向业的父母也在,时懿硬生生地忍下去了。 她不想方若桦以后难做。况且,她心底里知道,到现在才通知她,多半是方若桦的要求。不到不得已,方若桦大概是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件事的。她是最怕自己和向业有龃龉的人。 傅斯恬察觉到她的情绪,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带着满满安抚的意味。 时懿握紧她的手,没说话了,抿着唇盯着手术室的红灯,一秒一秒地熬时间。 好不容易,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抱着一个婴儿出来报喜,“母女平安。妈妈在缝线,人很清醒,还要一会儿。” 门口顿时喜气洋洋,老人家双手合十,念叨着谢天谢地。 护士要求跟一个家属下去陪新生儿洗澡,时懿和向业都站在门口望着手术室内,谁都没动。向老太太对这个老来才得的孙女怎么看怎么喜欢,倒是想跟下去,但亲家都在这里,儿媳妇还没出来,怕落下话柄,便也不敢动。时懿的舅妈见状,自告奋勇地跟下去了。 又过了二十分钟,手术室门再次打开。这次,方若桦被推出来了。 时懿顿时冲了过去,亲属们也都跟着涌了过去。 傅斯恬下意识地跟着站起身跑了两步,看见大家陆续把病床四周站了个满,脚步蓦地停了下来。 电梯进不了这么多人的,她现在跟着挤过去,也太奇怪了。 她识趣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们远去。 时懿跟着推车走到了半道,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边走边回过头来,一眼就找到了傅斯恬一直没挪开的视线。 傅斯恬隔着几米的过道,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微笑,朝着她比了手势,示意她自己从楼梯下去。 时懿面色缓和了,也露出笑,朝着她点了点头,安心地跟着方若桦的推床进电梯了。 傅斯恬看着合上的电梯门,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为时懿高兴。她看着电梯停在三楼,转身下楼,进到了三楼的住院区,坐在导诊台前的椅子上等待着时懿。 时懿不久后就跟着护士出来了,像是要去帮忙办什么手续。路过导诊区,看见傅斯恬,她特意停下脚步:“进去看看小朋友,和我妈妈打个招呼?” 傅斯恬想了一下病房里的氛围,摇了摇头:“下次吧。阿姨现在是不是特别累?我就先不打扰她了。” 时懿怕她尴尬,也没有勉强她,揉了一下她的头,说:“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晚点我送你回去。明天去不成了,这两天我想过来陪我妈妈过夜。” 傅斯恬体贴道:“不用啦,那我自己回去就好了。玩什么时候都可以的,阿姨和妹妹这边要紧。” 电梯到了,护士催促:“方若桦女士家属?” 时懿只好再简短地叮嘱一句:“在这里等我。”而后快步跟上护士的脚步。 傅斯恬哪里舍得时懿来回折腾,平添麻烦。既然时懿这边没事了,她便准备下楼,自己到医院门口打车回去。 时懿办完手续,从另一栋楼连着的通道回到病房门口,想要推门进去,就从病房门上的透视窗里看见,病房里向业的父母和外公外婆分别站在方若桦两边的床头,向业半坐在床边,手搭在躺在方若桦旁边的孩子身上,低头亲方若桦,床尾的护士正拿着相机对着他们,俨然是在拍全家福的模样。 时懿要推门的手顿时停在空中。屋内笑语不绝,其乐融融,方若桦注视孩子和向业的眼神,是时懿熟悉又陌生的温柔。 时懿忽然失去了进门的勇气。 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也不是不高兴,却也不全然是高兴。她收回手,垂眸站立了几秒,依旧无法完全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想扫兴,更不想做母亲幸福路上的绊脚石,她转身离开,走向导诊台,准备借送傅斯恬回宿舍的时间平复一下。 导诊台的座椅上,哪里还有傅斯恬的身影。 时懿眉头微沉,取出手机查看,傅斯恬也没有给她留消息。她直接拨通了傅斯恬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傅斯恬还没来得及说话,时懿便语气不大好地问:“你回去了?” 傅斯恬愣了一秒,随即像是没有发觉一样,软糯地回:“还没有哦。本来准备回去了的,但想起来要给你买点东西,就又回来了。” 她如常的温柔一下子让时懿觉得羞愧。她把不好的情绪都压回去,平和了语气问:“什么东西?” 似乎不太好解释的样子,傅斯恬犹豫了两三秒,回答说:“我已经快到住院部了,等会儿给你你就知道了。” 时懿便一边进电梯,一边说:“我下去找你吧,顺便送你回学校。” “不用啦,你陪着阿姨,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我上车以后,把车牌号发给你好不好?你……” 话还没有听完整,电梯下行,信号断了。 时懿无奈,收起手机。 不过几秒,电梯抵达一楼大厅,远远的,她就看见夜色中,傅斯恬提着一个小袋子朝着大楼小跑而来。 脚步无声,轻盈灵动,时懿望着她的身影,却觉得像是有什么,一下下重重敲落在自己的心上。 “时懿。”她望见了自己就展露笑容。 时懿走下住院部大楼的台阶,站到她面前,晕黄的灯光下,傅斯恬额头有细密的汗,像她注视着自己的双眸一样,闪烁着晶亮的光芒。 “你跑什么?”时懿心发软。 傅斯恬眉眼弯弯地说:“怕你下来了,走另一条路,碰不到我。”说完,她把手中的袋子递给时懿。 时懿伸手接过,打开袋口往里看了一眼——里面装着的是三包她常用品牌的卫生巾,日用、夜用和护垫都有。她讶异地抬头看傅斯恬,心像被什么狠狠击中了。 傅斯恬自然地说:“刚刚走得急,你也没带包。我怕你忙忘记了,等会儿要换的时候才想起来,到时候外面店铺都关就麻烦了。不知道为什么店里没有网面的,只好先……” 话还没说完,时懿却忽然伸手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紧紧抱着。 傅斯恬错愕,余下的话语消散在喉咙里。“时懿?”她担心地叫。 时懿鼻尖贴着她的耳朵,声音低哑:“没事,就是忽然很想抱抱你。”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就这么感性了。 傅斯恬却在顷刻间明白了什么。 她回抱住了她,安静地由着时懿抱了几秒,忽然在她耳边轻柔地叫:“宝宝。” 猝不及防,时懿耳朵一热,整个人都像过电了一样,又酥又麻,就听见傅斯恬继续说:“我属于你。” “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 时懿的鼻息声越发沉了。所有过去的、现在的、难言的、不可对人言的失落,仿佛一瞬间都被她的温柔、她的怀抱尽数化解了。 该庆幸,够幸运了,人生中能够拥有傅斯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路,母亲找到了,自己也找到了。 她舍不得松开傅斯恬,抵着她的鬓发,问她:“我后悔了,不等下学期了。这周末,我们就搬回家里住好吗?” 傅斯恬说:“好。” “你想要我在哪,我就在哪。” 住院部三楼方若桦的病房里,向业站在窗边饮水机旁接水,视线不经意地扫到楼下相拥着的两个女生,愣了愣,心里无端地打了个突。 第94章 时懿还是坚持要送傅斯恬回学校,这次傅斯恬没再推辞了。路上时懿给外婆打了个电话,和她说自己先送同学回宿舍,一会儿还会过去医院。 方若桦似乎听到了是她的来电,要过了电话,虚弱地叮嘱她路上小心,让她天晚了,不要再跑来跑去的了。 时懿声音有些干,说没关系,坚持要过去。 女儿关心自己,方若桦心底里还是高兴的,便也没有再拂时懿的好意,还说要给她布置任务,让她这个姐姐帮妹妹取个小名。 时懿露出了点笑,答应了。 她送傅斯恬到学校门口,叮嘱她到宿舍了给自己发条短信,又和她为准备好的旅行不能成行再次道了次歉,才调头回医院。 回到医院时,两家的老人都已经回去了,医院里只剩下向业和请来的月嫂。方若桦若无其事地问了她几句关于和她一起来的同学的事情,时懿有问有答,方若桦没问太多,时懿便也没放在心上。 出院后,方若桦就会转去月子中心,月子中心离申大有些远,单次车程就要接近一个小时,所以时懿是打算着方若桦还没转去月子中心时,她就尽量在医院多陪陪方若桦,出院后,就只能一周过去一两次了。但向业请了月嫂,自己也特意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在医院陪方若桦,时懿帮不上什么忙,夹在他们夫妻之间长时间共处一室也觉得尴尬,第二天后便改变了计划,不再留在医院过夜,只是每天吃过午饭后过去看看他们。 假期的时间便又空出来了。时懿和傅斯恬开始转移小部分生活用品,逛家居商场,添置新的家居用品,为即将开启的同居生活做准备。 其实多数的用品,时懿套房里本都有了。可想着要和傅斯恬成双成对,她就看什么都不满意,小到筷子、勺子,大到抱枕、床单,什么都想买新的、买成套的、买傅斯恬喜欢的。在这件事上,她展现出了少有的不理性。 傅斯恬又甜蜜又有负罪感——奢侈的快乐。但花钱能换得时懿的快乐,姑且也不算浪费吧。她不扫时懿的兴,很快也被时懿感染的,陪着她一起兴致盎然地装点她们的小家。 正式搬离宿舍前的周末,时懿以“这学期大家都太忙了,好久没舍聚过”为由,约简鹿和与尹繁露吃自助烧烤。临时搬出宿舍,傅斯恬和她都觉得礼貌上要正式知会大家一声。 陈熙竹作为宿舍的半个编外人员,这几周忙得都没怎么和尹繁露见过面,听说后,立刻报名参加。 于是周五傍晚下课后,五个人便一起有说有笑地往学校对面广场的烧烤自助店去了。 一顿饭,大家谈天说地,胡吃海喝,十分尽兴。菜过五味,大家准备清个盘就散了,时懿和傅斯恬相视一眼,从彼此眼中得到肯定意味。 时懿用湿巾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说:“对了,我和斯恬有件事要和大家说一下。” 大家手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视线集中到了两人身上。 尹繁露举起手做了个“等等”的手势,笑道:“等等,让我来猜一下。” 陈熙竹嗤笑:“你干嘛,还会未卜先知啊。” 尹繁露瞥她一眼,老神在在:“干嘛,你要和我打赌吗,我要是猜对了,你……帮我写暑期社会实践论文?” 陈熙竹受不得挑衅,立刻迎战:“赌就赌,你要没猜对,就你帮我写。你快猜,只有一次机会。” 傅斯恬、时懿和简鹿和都看笑了,饶有兴致。 尹繁露望着时懿和傅斯恬,淡定吐出答案:“我猜你们要说,你们准备搬出去住了。” 时懿一挑眉,还真是有些惊讶。 陈熙竹从她和傅斯恬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惊奇:“她真猜对了?!” 简鹿和也震惊:“你们真要搬出去呀?” 傅斯恬点头,好奇:“露姐你怎么猜到的呀?” 尹繁露淡笑道:“这两天,你们俩书架上的书少了好多,我拿鞋子的时候,发现时懿的鞋子也少了好几双,就猜到了。” 简鹿和不得不给她比个大拇指:“我每天也在宿舍里进进出出的,我怎么就没有发现啊。” 时懿嘲笑她:“可能身体在这里,心在千里之外的樊城吧。”邓亦然大学在樊城。 简鹿和反驳:“才没有啦。明明是露姐心细好吗。” 她望向尹繁露,指望尹繁露帮她开脱两句,没想到尹繁露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杯子,突然说:“其实,我也有件事想和大家说一下。本来想晚点再说的,但……今天凑巧了,就一起说吧。” 她笑意淡了些,简鹿和没有察觉,还在开玩笑:“该不会是你也谈恋爱,也要搬出去同居了吧?” 傅斯恬一惊,下意识地去看陈熙竹,陈熙竹盯着尹繁露,唇角的笑意已经消失无踪了。 幸好,尹繁露摇头说:“不是啦。” 傅斯恬刚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尹繁露接着说:“我……八月份要出国了。” 平地惊雷,饭桌上安静了有好几秒,时懿才第一个出声:“所以你早出晚归,是在忙这件事吗?” 尹繁露点头,“前段时间在准备托福。” 简鹿和迟疑地问:“怎么这么突然?而且是在这个时间。交换生吗?还是什么?之前都没听你说过。” 尹繁露翻动盘子里的烤肉,垂着眸解释:“是很突然啦,对我来说,也很突然。我之前不是和你们说过,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着我爸爸生活的。我妈离婚后就再婚去美国了,这十来年,她发展得挺好的,就一直想接我过去。但我爸爸不同意,我自己也不想去掺和她的家庭,所以一直没答应。但前两个月,她检查出生病了,蛮严重的,要动手术,成功的话可能还有几年,很希望我能过去陪陪她。我考虑了很久,不想她有遗憾,也不想自己有遗憾,就答应了。” 这个理由太沉重了,桌上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沉闷。 意外的,陈熙竹先开口安慰的她:“阿姨会没事的。” 尹繁露看她一眼,眼眸里情绪难明。 简鹿和也跟上,说:“现在很多大病及时治疗,好好休养,保持良好心态,都是慢性病,阿姨肯定吉人自有天相。” 陈熙竹垂下头不再看她,尹繁露只好从她身上收回眼神,若无其事地缓和气氛:“嗯,没事的,你们不要这个这样子。她想得蛮开的,我也想开了。” 时懿关心她:“是留学手续吗?我们这边的学分可以转过去?” 尹繁露摇头:“可能不行。要重新开始。我现在是先办探亲手续过去的,过去了再申请学校。” “那……还回来吗?”傅斯恬突然问。 尹繁露怔了怔,随即笑着说:“回来啊。我爸爸还在这里等我呢。不过……”她承认:“不知道去要多久。”学校申请下来了的话,至少要四年了。 傅斯恬偷偷看陈熙竹,陈熙竹低垂着头在喝饮料,看不清表情。 简鹿和托着下巴,很沉地叹了口气,闷闷道:“所以,这有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舍聚是吗?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尹繁露往她碟子里夹了好几块焦了的烤肉,“怎么就最后一次了。你是以后都不准备和我见面了吗?我逢年过节还回来的呀。” 回来了也不一个城市,你会特意飞过来和我们舍聚吗?简鹿和心里嘀咕。但她知道尹繁露是不想把大家搞得太伤感,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把情绪拉回来了,“喂,别以为我这么难过,就看不到你给我夹了什么!” 大家看到她碗里焦黑的烤肉,不由自主地又有了些许笑意。 除了陈熙竹。 后面的时间里,陈熙竹几乎没有再说过话了。离开商场前,陈熙竹说要去趟洗手间,傅斯恬说也要去,跟她一起过去了。 路上傅斯恬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没事吧?” 陈熙竹神色如常,大大咧咧道:“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今晚大家又没有点酒。” 傅斯恬抓她的手,“熙竹……”眼神里满是担心。 陈熙竹与她对视着,笑意慢慢淡了下去。半晌,她自嘲地笑了声,说:“我真的没事。没关系的,不过又是自作多情了一次。失恋而已嘛,我又不是没有过。” 傅斯恬欲言又止。其实她还是觉得尹繁露对陈熙竹不是完全没有意思的,但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已经没有意义了。 陈熙竹揉了一下她的头,反过来安慰她:“真没事,你别瞎想。我现在还没陷太深,抽身不是刚刚好。挺好的其实。” 她拽着傅斯恬的手,拖着她走:“走啦,快走,别让大家等太久。” 傅斯恬拿她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她往前走,快到洗手间门口的时候,才挤出笨拙的一句:“晚点要不要一起去操场看星星?” 陈熙竹脚步顿了一下,扭头看傅斯恬,眼眸漾了漾,带出了些许水雾。她摇了摇头,故作轻松:“不去啦,那么丢脸的事,我才不会做第二次。” 说完,她一阖眸,一滴泪却不听话地顺着脸颊滑落。像是怕被傅斯恬发现,她迅速转过了身子,一声不吭地进洗手间了。 傅斯恬喉咙哽了哽,不忍心戳破,只好当作什么都没发现,沉默地跟着她进去了。 十点多回到宿舍,熄灯后,傅斯恬睁着眼睛睡不着,还在想陈熙竹和尹繁露的事。 时懿如往常一样,翻过身,支起身子看她睡颜时发现了,轻声问她:“怎么了?” 傅斯恬长睫颤了颤,很轻地回她:“在想一点事情。”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床板响起很轻微的吱呀声,随即,时懿光洁的小腿映入她的眼帘,温热的五指压到了她的枕头上。 她躺了下来,长发与她交缠在一起,侧目凝视着她,用气音问:“睡不着?” 傅斯恬眼底浮起笑,自然地搂住了她,“嗯”了一声。 时懿也不追问,只是静静地回抱着她,轻拍她的肩头,像哄孩子睡觉一样。 夜静悄悄的,空调的冷气吹拂着床帘,送来阵阵凉爽。时懿手心温热,一下一下,驱散去了她周身多余的寒意。 傅斯恬感受着她的温柔,心里又柔软又伤感。 两情相悦,真是一件太难能可贵的事。 她问时懿:“如果朋友失恋了,你会怎么帮她?” 时懿拍她肩膀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眸闪了闪,摸过了枕边的手机,打字给她看:“熙竹吗?” 正中红心。傅斯恬愣住,眨巴眼睛,不知道该承认还是该否认。 时懿眼睫微垂,泛过一个很浅的笑,又继续打字道:“她是不是喜欢繁露?” 傅斯恬垂死挣扎,看时懿一脸我已经看穿了的表情,只好无奈承认:“你怎么知道的?” 时懿轻笑道:“我猜的。” 大家时常接触,打破了陈熙竹可能暗恋斯恬这层滤镜后,有些情愫就变得很明显了。 她想起之前尹繁露问她的话,给傅斯恬打字说:“繁露也许也不是不喜欢她。只不过,她有她的顾虑。” 傅斯恬关心,“你怎么知道?” 时懿刮她鼻子,逗她:“你是复读机吗?” 傅斯恬被逗笑,用额头蹭她的颈窝。 时懿单手打字:“她之前有问过我关于感情观上面的事,我猜测的。” “那……那我要告诉熙竹这件事吗?”傅斯恬踌躇。 时懿想了想,认真说:“你想说也可以说的。不过,感情的事,局外人最难参与。其实,繁露出国最少要三四年的时间。开始不一定是最好的结果,不开始也不一定就是最差的结果。” “那就这样错过吗?”傅斯恬难过。 时懿安慰:“错过也许是为了更好的遇见。” 她好理性,理性到傅斯恬有种不安的感觉。 如果感情都能够这样理性地趋利避害,那这世界上,就不存在所谓的情非得已、非你不可了。 她问时懿:“如果你是她们,你是不是也会选不开始。” 时懿坦白:“如果是以前,我是的。” 那现在呢?傅斯恬用嘴型无声地问。 时懿没说话,只是眼眸深深地望着她,而后,凑上前,吻住了她微张的樱唇。 现在。 你出现了啊。 透支了我的所有非理性。 第95章 由于繁露暑期就要出国了,再相聚,不知道要何年何月,傅斯恬和时懿都很珍惜期末这最后一段相处的时间,决定推迟搬离宿舍的时间,等期末考试结束后再搬离。 陈熙竹知道后,笑说也挺好的,只是看起来这段时间,她不能来找她们玩了。 傅斯恬稍一思索,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她斟酌着措辞,关心陈熙竹:“你和繁露,真的……就这样了?熙竹,要不然你们找个时间,单独聊一下?也许真的不是我们单方面想太多了。” 陈熙竹沉默了两秒,苦笑道:“想聊的话,她应该早就找我聊了吧。这几个月,我和她其实几乎每个晚上都会聊几句的,她从来没有和我提过这件事。可能我对她来说,确实就是和你们一样,不过是朋友而已吧?如果不是,我就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待我的,一边早就想好了要出国,一边继续和我暧昧着。昨天回去以后,还特意戳我,和我道歉,和我说,不是故意不告诉我的。我说没关系,祝她出国以后事事顺利、桃花朵朵,她又什么都不说,沉默了。她是那么不会说话的人吗?不是。她心里什么都知道,就是故意装傻。” “那我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反正确实不管她怎么想的、到底是不是我自作多情,都不重要了。她要出国,我们也不会有结果了,不是吗?” 傅斯恬无言以对。 异国恋,隔着距离和时差,要坚持下去,真的太难了。 “所以,算了吧,我们都忘了这件事。”她央求傅斯恬:“恬恬,到她出国以前,你都不要和我提她了好不好?” 傅斯恬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最后复习的这段时间,她们宿舍四个人几乎同进同出,形影不离,陈熙竹却再也没有在她们宿舍人面前露过面了。 离别的歌谣响过一次又一次,毕业生拖着行李,离开了一波又一波,傅斯恬她们学院大二的期末考试也接近了尾声。 想着一别后,下学期,就见不到尹繁露了,心里还是有些不舍。傅斯恬和时懿商量后,约简鹿和与尹繁露考完试当天下午,去家里吃饭,大家最后再聚一次。 简鹿和馋傅斯恬手艺很久了,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尹繁露自然也是愿意的。 晚上傅斯恬在阳台洗衣服,尹繁露出来洗杯子,忽然问她:“我们吃饭那天,熙竹回家了吗?” 傅斯恬已经很久没有在她们两人口中听到彼此的名字了,闻言愣了一下才回:“还没有。她们学院有社会实践活动,要多留几天。” “她拉黑我了。”尹繁露摩挲着杯子,语气有些无奈。 傅斯恬微微张唇,是显而易见的惊讶。陈熙竹没有和她说过这件事。 她看着尹繁露,揣摩着她的意思:“你……是希望我邀请她一起吃饭吗?” 尹繁露流露出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坦荡地点头了:“可以吗?” 傅斯恬很犹豫。 两边都是朋友,她当然希望两人都能好。但陈熙竹如果已经这么坚决地拉黑了,那是不是两人不要再见面更好。 尹繁露像是看出了她的为难,与她对视着,很诚恳地说:“有些事,我想当面和她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想留成一个结。” 傅斯恬被她打动了。她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太冒昧了,最后只是答应道:“我会试着邀请她的。但是她如果不想来的话,我也不会勉强。” 尹繁露松了松眉头,温声道:“没事。如果她不愿意来,我就自己再想办法吧。” 傅斯恬看她坚决,忍不住问她:“如果她不愿意来,你知道,她是为什么吗?” 尹繁露望进她的眸里,了然地伸手压了一下她的头发,莞尔道:“我知道。别担心。” 傅斯恬还没说话,时懿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我好了,露姐,你可以去洗澡了。” 两人转过身,就看见时懿端着盆,擦着头发,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们。尹繁露扑哧笑出声,收回摸傅斯恬头的手,故意逗她:“怎么办,这只手不想洗了。” 时懿歪头,友善地挑了挑眉。 尹繁露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双手合十,虔诚道:“我错了。我这就去剁了它。” 时懿被逗破功了,含着笑,睨了她一眼,没理她了。她走到阳台要晾浴室里顺手洗好的内衣裤,刚把盆放到洗衣台上,傅斯恬就冲干净了手,拿了晾衣架帮她晾。 时懿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来。” “没关系。”傅斯恬眉眼弯弯,已经帮她晾好了内裤。 时懿看着她五指抓着自己最贴身的东西,有些脸热,又有些甜蜜。她没有再见外,擦着头发问她:“露姐和你说什么?” 傅斯恬如实和她说了,问她:“露姐,她想是不是想和熙竹挑明了说?” 时懿沉吟:“可能是吧。” “那我要不要给她们创造机会?会不会好心反而做了坏事?”傅斯恬担心。 时懿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额发,“不会的。你只是给熙竹提供了这个选项,做选择的还是她自己。给她打电话吧。” 傅斯恬看着她肯定的眼神,安心了。她擦干了手打电话,时懿自然地回避,进了宿舍,帮她拉上阳台门。 陈熙竹很快接了电话,傅斯恬表明来意,邀请她去家里吃饭,陈熙竹先是一口答应,随即回过神,细问道:“还有别人吗?” “有,还有鹿和与露姐。” 她马上反悔:“那我还是不去了。” 傅斯恬安抚她:“没关系,其实我本来也不打算勉强你的。不过,繁露似乎挺希望你一起来的。她说她有话想当面和你说。” “什么话?”陈熙竹还是忍不住关心。 “我不知道,她没有说。” 陈熙竹犹豫了,“我想一下吧,晚点给你回复。” 傅斯恬答应:“好。来不来都没关系的,你开心最重要。” 陈熙竹闷闷地“嗯”了声,转而和她说其他的了。 第二天早上,傅斯恬一起床发现,陈熙竹凌晨三点多给她发的消息:“我想吃炒冬粉,可不可以?” 傅斯恬不知道是该心疼她的失眠,还是好笑她朴素的愿望。 考完试当天下午,时懿和傅斯恬收拾好宿舍,载着简鹿和与尹繁露,一整个宿舍的人迁移去了套房。 五点多,陈熙竹结束社会实践课的课程,搭公交来到了套房,尹繁露下去接的她。 两人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咸不淡地聊了一路。尹繁露不问为什么拉黑她,陈熙竹也不主动提,仿佛在比谁更能忍,谁的演技更好。 饭还没好,简鹿和、陈熙竹和尹繁露三个人参观后,十分中意她们的影音室,时懿便拉了窗帘,开了氛围灯让她们在影音室里边唱歌边等开饭,自己去厨房给傅斯恬打下手。饭好了,她们却唱high了,时懿主随客意,破例把晚餐移到了影音室里,五个人毫无形象地围着茶几,一边盘着腿吃饭,一边听歌,时不时还跟着灯光晃脑袋,哼哼两句。 饭吃了个半饱,氛围大好,简鹿和来了兴致,闹着要喝酒玩游戏。 因为已经放假了,陈熙竹第二天也没课,套房里也有空余的房间可以给她们睡,不怕喝醉,时懿便也没有反对,由着她们尽兴。 没想到这就是个坑,坑的还是傅斯恬和她自己。 因为和时懿太熟了,太知道她在感情上就是张白纸,所以从前玩真心话类型的游戏,简鹿和从来不浪费机会在时懿身上,反正问了也问不出什么。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可有太多好奇的东西想八卦了! 所以,这次玩游戏,逮着机会她就问傅斯恬和时懿,什么第一次接吻谁先亲的谁、在宿舍熄灯后,有没有背着大家偷偷亲过这种不失分寸又生猛的问题,说来就来,直把傅斯恬问得满面绯红,招架不住。 偏偏傅斯恬不擅长酒桌游戏,常常要接受惩罚。时懿帮不到她,只能在她不愿意回答的时候,帮她喝一点酒,而后在下一次自己赢的时候,反击简鹿和一个更辛辣的问题。 三方战况激烈,尹繁露和陈熙竹吃瓜吃得不亦乐乎,听到刺激的问题时常下意识地相视一眼,而后才蓦地想起,两人还在不冷不热的拉锯战中! 也不是没有机会借着游戏试探一下对方的心意,但陈熙竹不愿意再表露出一分一毫的情意,怕是多余;尹繁露不愿意这么不认真,怕弄巧成拙。 歌唱了不少,酒也喝了不少,再闹下去,简鹿和与傅斯恬都要醉了。时懿收拾着易拉罐叫停,大家都累了,盘着腿坐在毛毯上倚靠着沙发腿休息。 音响里正播到张柏芝的《星语心愿》:“装作漠不关心你,不愿想起你,怪自己没勇气……” 歌声哀婉缠绵,彩灯昏暗,没有了说笑声,室内骤然变得有些过分安静和伤感。 “好快啊,下学期就大三了。我还记得我们刚进大学时的模样,转眼大学就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啊。”简鹿和忽然感慨。“还以为还有很长时间能相处的,没想到,离别悄悄地就已经来了。” 歌唱到了:“告诉我星空再哪里,那里是否有尽头。” 简鹿和想起了件事,埋汰时懿:“10ee,你真的好小气啊。你说说我来你家几次了,你都舍不得给我看看你的星空仪。” 时懿靠着傅斯恬的肩膀,不以为意:“现在不是我小不小气的问题。” “嗯?” “我送给斯恬了。” 简鹿和向傅斯恬求证,傅斯恬酒量似乎增长了不少,没有醉,但还是有些上脸,迷蒙着眼表示:“我去拿给你看。” 她起身,时懿不放心,跟着她一起出去了。 歌声还在继续着:“向流星许个心愿,让你知道我爱你。” 也许是酒后情绪被放大了,陈熙竹在昏暗中偷看尹繁露,情绪忽然绷不住了,鼻头发酸,眼眶有湿意要涌出。 她迅速地扭回头看天花板,还是来不及,一行泪滑过脸颊,滑进头发里。 傅斯恬抱着星空仪回来了,时懿安放好星空仪的位置,打开开关,调好设置,璀璨的繁星就点亮了她们的天穹。 大家并肩坐着,一起仰望星空。一张张青涩的脸庞,一双双乌亮的眼瞳,映照着比星空更璀璨的光彩。 简鹿和呢喃:“你说,十年后,我们都会各自在哪里看这一片星空呢?” 第96章 大家都沉默了,逐渐被离愁别绪的伤感吞没。 傅斯恬打破凝重,扣着时懿的十指说:“来这里一起看呀。” 简鹿和迟疑:“可以吗?” 尹繁露轻快了声接话:“可以啊。有什么不可以?”顿了一下,她故意开玩笑:“当然,这星空仪要是坏了就不可以了。时懿,你这星空仪质量怎么样呀?” 时懿淡笑:“只要你们能来,它多久都不会坏。” 说话间,天边有流星滑过,简鹿和心血来潮,指着流星表示:“许愿吧,对着流星许愿很灵的,我以前许过,都实现了。” 尹繁露怀疑她是醉意上头了,否则平常她看起来倒也没有这么天真的。 她逗她:“你许的什么愿呀?” 简鹿和的脸在黑暗中红了红,支支吾吾,还是说了:“给我一个像须王环,或者碓冰拓海那样的男朋友。”反正今晚老底都要被时懿揭光了,也不差这一个了。 陈熙竹和尹繁露愣了一下,都忍俊不禁。时懿和傅斯恬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谁,但大概也都猜得到应该是“白马王子”之类的人物,也跟着笑开了。 简鹿和羞恼:“你们笑什么嘛,你们就没有过这样的愿望吗?” 时懿、傅斯恬、尹繁露和陈熙竹异口同声:“没有……” 简鹿和:“……” 时懿重点错误:“所以邓亦然符合你愿望你的所有标准?这么满意的吗?我下次遇到他的时候,和他好好聊聊?” 简鹿和急了,“你乱说。我才没这么说。”她直起身就要去捂时懿的嘴,时懿躲到了傅斯恬的身后,傅斯恬护着时懿,帮她挡住了简鹿和的魔爪,柔声转移话题:“好了,我们不闹了。你不是要许愿吗?流星都要掉光了。” 简鹿和不知道星空仪的规律,信以为真,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她仰望着天边的流星,安静了下来,侧头看时懿她们一眼,双手交握,真的闭上了眼,虔诚许愿。 都不是天真的孩子了,可这一刻,大家看着简鹿和认真的身影,却不由地都被打动,陪着她一起,望着甚至不是真的流星,在心底里许下最诚挚的愿望: 十年后,大家还能这样坐在一起说着、笑着、闹着。 又或者,真的分散天南海北,不能再相逢。 也盼望,大家都好。 许完愿,麦序上点的最后一首歌也播放完了,室内陷入了真正的安静。大家谁都没有再点歌,就着这样宁谧的氛围,有一搭没一搭随意聊着天。 不知道聊了什么,聊了多久,傅斯恬突然发现,简鹿和好像很久没说话了。 她转过身去看,简鹿和在她身旁,倚靠着沙发,歪着头,闭着眼,已经睡得香甜了。 “鹿和睡着了。”她回过身用气音提醒大家。 大家的声音一瞬间都默契地收住了。 时懿看了看表,“快十二点了。” 尹繁露坐起身,精神脑袋:“那我们收一下这里,去睡觉吧?” 时懿点头,傅斯恬接上:“没关系,这里我来收就好了。你和熙竹看一下要不要冲个澡再睡。” 时懿赞同,想起来问她们:“你们晚上要怎么睡?客房有一张双人床,可以睡两个人,书房有一张折叠床,也可以睡两个人。” 陈熙竹当然想一个人睡了。但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尹繁露抢在她前面回答了:“那我和熙竹一张床吧。鹿和已经困得厉害了,我们俩就不吵她了。” 有理有据,十分得体。陈熙竹说不出反驳的理由。 时懿和傅斯恬用眼神征询她,尹繁露也用很柔和的目光注视着她,鬼使神差的,陈熙竹答应了:“我都行。” 时懿和傅斯恬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时懿定音:“好,那就你们俩睡客房吧。我和斯恬把这里收一收,要是鹿和中间醒了我就让她去书房睡,要是没醒也没关系,拿个毯子和枕头,我和斯恬陪她在这里睡。” 尹繁露和陈熙竹都没意见,但也没有马上去客房,留下来陪时懿和傅斯恬收拾茶几和毛毯上的狼藉。期间简鹿和醒了,她们又去书房和时懿一起把折叠床放下来,铺好了床,看着简鹿和躺下了,才抱着时懿支援的换洗衣服,互相道了晚安,各自回房。 进到客房,一下子只剩下了两个人,陈熙竹假装找插头给手机充电,用余光偷看尹繁露,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 尹繁露看起来倒是很随意,坐在床边,用充电宝给手机连上电,问她:“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陈熙竹暗暗咬牙,不能输给她。她把数据线插进手机接口,也一副自然的口吻:“我都行。” “那你先洗吧。”尹繁露说。她看陈熙竹今天是化了妆的,怕她带了一天的妆,不舒服,想让她先卸妆。 陈熙竹没意见,应了“好”,干脆地就抱了衣服出去洗澡了。 浴室里,她用洗发水搓着泡泡,搓着搓着,就变成了揪头发。 啊,怎么就这样了!她不是说她有话要当面说的吗?!等了一晚上了,话倒是说了一箩筐,想听的,一个字没有。她还说不说了?陈熙竹又忐忑又烦躁。 她把水龙头转到了最右边,借着冰凉的水温冷却自己的焦躁。 洗完澡,回到客房吹头发,看着尹繁露若无其事地出门洗澡,她完全不抱期待了。 算了,爱说不说。就当今晚是来给她开了个欢送会吧。她开解自己。但想是这么想的,莫名的,鼻子就是有点酸。 尹繁露洗完澡回客房的时候,房间的大灯已经关了,只剩下两盏昏黄的床头灯还亮着。陈熙竹背对着她躺着,长腿微曲,像是已经睡着了。 尹繁露眼眸不自觉地发柔,放轻了关门的动作。 她轻手轻脚地往里走,没有直接走回自己那一侧的床边,而是绕到了陈熙竹那一侧的床边,坐下了。 陈熙竹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浑身僵硬,不敢乱动,偏偏精神上却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动、作乱。 空气中忽然传来尹繁露很轻的笑气音,陈熙竹试图以不变应万变,尹繁露戳穿她:“我知道你还没睡。” 陈熙竹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乱转。尹繁露觉得可爱,伸出食指想要摸一摸。 冷不丁地,陈熙竹睁开了眼,蹙着眉低吼她:“你干嘛。” 三分凶狠、三分不耐,还有四分尹繁露听得出来的委屈。吼完,她眼圈就有点红。 尹繁露手在空中顿了一秒,随即,眼神更柔,手还是落到了她的脸颊上。 她少有地不和她呛声,而是温和地说:“我想和你聊聊,可以吗?” 陈熙竹与她对视两秒,哽了哽喉咙,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翻身坐了起来。她把情绪收敛住,口吻冷静到冷淡地答应: “你说吧。” 尹繁露望着她,敛了敛眸,落在床单上的五指蜷缩成拳,鼓起勇气,直截了当地说:“陈熙竹,我喜欢你。” 不重的几个字,落在空气中,像针扎破气球一样,扎破了陈熙竹的所有伪装。 陈熙竹错愕地睁大了眼睛,一下子惊到忘记眨眼睛。 她想过很多种情况,就是没有想过,尹繁露会这么直接。 尹繁露说出口了,倒有解脱了的放松感。 她不躲不闪地直视着陈熙竹,继续道:“我猜你之前应该也有感受到吧。其实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女生,但是,想想能遇见一个有感觉的人也挺不容易的,我就很坦然地接受了。我本来打算五月你生日的时候和你表白的,但是,临时生变,发现自己要出国了,就……又变得犹豫了。毕竟,可能说了也没有用。就算你能接受我,异国恋,也很难坚持到最后吧。” 陈熙竹努力找回神智:“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说出来了?” “因为觉得还是要告诉你,有一个人,很喜欢你。想让你知道,你是一个很棒、很优秀、很吸引人的女生。我不想遗憾,不想你误会,以为我之前只是在消遣你。”尹繁露回应得真诚又坦荡。 陈熙竹声音逐渐发涩:“所以,你只是想说出来,想告诉我。不需要我的回应是吗?” 尹繁露双唇颤了颤,没发出声。 怎么可能不想得到回应。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况,她有把握陈熙竹会答应她的。现在,不需要回应,也只是有自知之明,希望陈熙竹如果不想回应,也不必有负担。除了表白,她愿意把剩下所有的主动权都交给陈熙竹。 暗黄的光线中,她望着陈熙竹的眼神,温柔又忧伤,让陈熙竹有种,她其实是在期待着自己的回应的错觉。 也许是错觉,也许……不是。 如果真的不回应,不主动,明天天亮,各自离开,这一辈子……有可能真的不会再见了。 陈熙竹胸腔闷得发疼。她抠着自己的指尖,放下所有的矜持,直视尹繁露,眼底有不再掩饰的柔情与不舍,控诉她:“你说完就没有遗憾了,那我的遗憾呢?” 尹繁露睫毛颤了颤,张唇想要问“什么”,“什”字刚刚发出一点音,陈熙竹温软的唇就落了下来。 很软、很烫,像触电一样,全身的毛孔都战栗了。尹繁露怔怔地失去了反应。 陈熙竹很快就退开了身子,紧张羞涩到眼眸都湿了,却盯着尹繁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宣告道:“想和你在一起,想亲你,想抱你,想……要你。”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室内,针落可闻。 谁也没挪开眼,谁也没说话。尹繁露眼神热了起来,喉咙动了动,情难自己,搂过陈熙竹的后脑勺,前倾身子,用力地吻了上去。 陈熙竹闭上眼,搂住了她的腰,不甘示弱地回应着她。 磕磕碰碰,越吻越深,呼吸渐渐急促,身体渐渐发软,尹繁露单腿跪着,压着陈熙竹自然倒下。 睡裙卷到小腹,即将擦枪走火之际,陈熙竹忽然按住了尹繁露的手,纠结道:“床单不能脏。” 尹繁露愣在当场。 像是怕她误会自己是不愿意,陈熙竹急忙别别扭扭,小声补充:“第一次不是会那什么吗?脏了让斯恬洗吗?也太尴尬了。”那她估计下半辈子都不要见人了。 尹繁露听懂了她纠结的点,怔了怔,唇一弯,笑趴在她的身上:“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其实她本来没有想做到那一步的。 陈熙竹哼哼两声,不满道:“你别光笑啊。” 尹繁露还是止不住笑,亲亲她,坐了起来,心思渐热,问:“你带身份证了吗?” 陈熙竹下意识地点头:“带了。” 尹繁露牵她手,摩挲着她的指节,小心地提议:“走吗?去酒店?” 她含着笑望着她的眼睛太好看了,像是有一泓清泉在荡漾。陈熙竹觉得自己要溺死其中了,生不出半点拒绝的念头。 她听见自己应她:“好。” 第97章 凌晨一点钟,四下静悄悄的,陈熙竹和尹繁露穿好衣服,摸着黑,蹑手蹑脚走向时懿的家门。两人默契地换好鞋子,陈熙竹起身去开门,尹繁露跟着起身,不小心踢到了不知道谁的鞋,发出了一声细微的“砰”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像做贼一样,两人瞬时间都停下了动作,僵住了身子,面面相觑。 所幸屋内还是安安静静的,显然没有任何第三人听见。 其实听见了也……没事吧。陈熙竹松一口气,心里有些好笑。 她再次伸手握门把,尹繁露忽然站到她身旁,用很轻的气声提醒她:“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陈熙竹侧头,定定地看她两秒,嗤笑道,“说什么呢?瞧不起谁呢?” 说着,她转动门把,打开了门,走道的光顺着打开的门缝钻了进来。她逆着光,走进了光里,转过身来等尹繁露,眼尾的笑,明媚张扬。 不管今晚过后,她和尹繁露会不会有结果,她都不后悔。在青春里,喜欢过一个值得喜欢的人,和她享受过一个享受的夜晚,成全过一段美好的回忆,没什么好后悔的。 尹繁露望着她,眼底漾起微波,扬了唇,跟着她走进了光里。 门被轻轻地合上了。 时懿和傅斯恬依旧都没有听见。 主卧室的浴室门前,时懿穿着睡裙在敲门。 傅斯恬进去洗澡大半个小时了,还没有出来。她担心她是不是酒力上来,在浴室里睡着了。 傅斯恬裹着浴巾,握着电风吹站在刚刚擦干净水雾的镜前,一无所觉。 时懿不放心,直接推门进来了。 一直等到她伸手去拿她手中的电风吹,傅斯恬才如梦初醒,微微张唇,一副惊讶的小模样。 时懿好笑:“你在想什么呢,这么专注。我都进来多久了。” 傅斯恬不好意思地笑:“我照镜子,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一样了。” 时懿抬起手,打开电风吹的开关,帮她吹头发:“哪里不一样?” “长大了。”傅斯恬看着镜子,娇软地说。 镜子里,时懿的眼睛笑了起来。她故意问:“你是指哪里?” 哪里?还能是哪里?傅斯恬疑惑了两秒,反应过来,耳根瞬间发烫。 “时懿……”她嗔她。 时懿轻声笑。 傅斯恬解释:“我是在想鹿和说的十年。十年说久好久,说快也好块。我想起十年前,好多事感觉还近在眼前。” 比起十年前寄人篱下,完全只能依靠奶奶,看奶奶和婶婶脸色,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自己,她现在,可以算是达到了一点从前渴望着的“长大”了吧。 傅斯恬很少主动提起从前,时懿心念微动,顺着她的话问:“那十年前,你印象最深刻的事是什么?” 傅斯恬回想,“十年前,我大概在读四年级。”其实深刻的事情有挺多的,但非要说出一个最,倒是不容易。况且,很多都是不愉快的。 她捡着一个相对轻松的说:“可能是我参加市小学生作文竞赛,拿了市一等奖,颁奖的时间,定在了市六一儿童节晚会的最后,在市电视台录制的。我太紧张了,以至于后来我看照片才发现,证书我一直拿反了。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作文的题目,是一个命题作文,我有一个梦想。”那也是第一次,奶奶因为她成绩好,夸了她一句“还有点出息”,以至于她一度幻想过,会不会她成绩再好一点,奶奶就有可能变得不那么不喜欢她。 时懿饶有兴致:“那你写的什么梦想?” “我写的想当一个宇航员。” 时懿微微讶异:“真的吗?看不出来呀。” 傅斯恬不好意思地解释:“其实不是啦。虽然,对星空和外太空很向往。只是当时知道写这个比较好写,容易拔高立意。” 时懿撩起她外层的头发,调侃她:“你这是欺负普通小学生。” 傅斯恬辩解:“那我当时也是小学生嘛。” 时懿说:“但你不普通。” 猝不及防,傅斯恬被她甜到。她唇角翘了起来,就听见时懿又问:“那你真正的梦想是什么?” 傅斯恬的唇角又悄然地平复了下去,“小时候吗?” “嗯。” 傅斯恬看着镜子里时懿垂着眸帮她吹头发的柔和侧颜,咬了咬唇,坦白说:“其实我小时候一直只有一个梦想。” “嗯?” 说出来有点可笑,也被很多人笑过,所以她说得很轻:“想做一个好人。” 父亲造下的恶,结出的果,是童年日日夜夜折磨她的噩梦。小孩子分不清真假对错,“大坏蛋的孩子是小坏蛋”、“杀人犯的孩子长大以后也会是杀人犯”这种童稚的话语,是诛心的剑,时时警醒的诅咒。她太害怕,自己真的会成为傅建泽那样的人。所以她不敢容许自己生出一点恶的念头,日日夜夜警醒自己。要做一个好人,一个善良的人。 这是一个正常人几乎不会有的梦想角度,却是很多年里她衡量自己的唯一标准。 她揪着浴巾,低着头,情绪一时间落了下去,不想看镜子里时懿的反应。 她以为时懿也会笑话她的。 没想到,空气沉默了两秒,时懿的声音响起,说的却是:“那你做得很好,实现了。” 傅斯恬一瞬间惊愕地抬起头。 镜子里,时懿注视着她,眼眸深邃如湖水,是比刚刚更温柔的神色。 她好像是认真的。傅斯恬怀疑这是错觉。她侧转了身子,直直地望进了时懿的眼底。 时懿与她对视着,眼波漾了一下,穿插在她发中的指腹揉了揉她的脑袋,重复了一遍:“你做得很好了。” 一刹那,傅斯恬心间涌起一种难以言明的滋味,喉咙发涩。 时懿真的懂她。 她甚至觉得,此刻也许无论她告诉时懿什么,时懿都真的都够理解她、接纳她。她忽然很想和时懿坦白,她们小时候见过的,想告诉她,关于自己家庭的一切不美好。 其实,她也没有想过要特意隐瞒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和时懿交往越久、两人感情越甜蜜,这些事,她就越不想提起,越觉得难以启齿了。于是一开始是没必要,后来是时懿没有特意问过,她便也没有特意说过。 她承认,她有一点逃避心理。她害怕这些事,会成为她们感情起波澜的变数。 她张了张口,未语鼻子先红,想说,又无从说起。 时懿却误会她是这些年委屈了,放下了电风吹,双手搂住了她,在她耳边低柔问:“一直做好人,是不是很累?” 本来还没有委屈的,被时懿这么一哄,傅斯恬眼泪突然就不受控制了,莫名其妙地就溢满了眼眶,簌簌地往下落。 时懿感到了肩头的湿意,松开她,微微蹙眉。 傅斯恬难堪地转开头,像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脆弱,吸了吸鼻子,努力地扯出笑缓和气氛:"啊,我没事,都不知道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我好像变娇气了,我以前很少哭的。" 时懿伸手托住她的下巴,想要扶正她的头,帮她擦眼泪。 没想到,她刚一扶,傅斯恬头和身子刚微微一动,裹在她身前的浴巾突然毫无征兆地,滑落了下去。 酥1胸全露,即将往下,傅斯恬发出一声很轻的“啊”,眼疾手快地环胸蹲了下去。 时懿懵了一瞬,唇无法抑制地扬了起来。 傅斯恬头埋在低垂着,脸红到了脖子,又羞又尴尬,又想哭又想笑。悲伤是悲伤不起来了。 时懿笑出声,蹲下1身子,扶着她肩膀问:“你干嘛?” 傅斯恬红着耳根,也不抬头,一动不动,好几秒,才吐出一句委屈巴巴的:“丢人。” 又柔又软,低低还有些性感的哑,时懿一下子被戳中,笑意更深了。 “没事,你抬头。抬头,听话……”她哄傅斯恬。 傅斯恬眼睫还挂着一点水花,抬头看她。 时懿眼底是明晃晃的逗弄:“很好看。” “不丢人。” 傅斯恬:“……”她不说还好,一说,傅斯恬更是脸红到要冒烟了。 “时懿,你笑我。”她不自觉地撒娇。 时懿唇边笑意更盛:“没有,我说真的。”她盯着傅斯恬的脸庞,用十分正经的表情,说出十分不正经的话:“不穿更好看。” “……”傅斯恬嗔了她“时懿……”,羞恼地用膝盖轻撞她。 时懿像是没蹲稳,一下子后倾坐了下去。 傅斯恬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跪下,要伸手拉她。时懿却顺势揽住了她的腰,把她抱到了身前。 “时懿?”傅斯恬俯视着时懿。 时懿微仰着头看她:“没事。”她眼眸瞬了瞬,坐直了身子,抬唇亲吻她刚刚泪水滑过,此刻还有些湿的下巴。 像羽毛轻扫过心弦,傅斯恬心跳的存在感蓦地变大,腰肢都软了。 时懿仰着头,下颌线条如雕刻般完美冷峻,眼神却是与线条完全不符的温和,“娇气没关系,哭也没关系的。在我这里,你不用忍着,怎么都可以的。” 她还记着她刚刚说的话。 傅斯恬愣住,眼圈又慢慢地红了。她怎么能这么犯规。一下子那么不正经,一下子又这么正经。 这么会哄人。 她眼眸湿润,情难自禁,低下头,吻住了时懿微张着,过分甜蜜、过分诱人的红唇。 时懿眼尾上扬,没有拒绝,搂紧了她的腰,任她采撷。 浅吻渐渐变为深吻,浴巾和睡裙不知掉落何处,阵地转进了卧室…… 很久以后,傅斯恬余韵稍稍平复,借着月色送光,忍着羞涩说:“你……不穿也很好看。” 时懿眼眸加深,喉咙动了动,忽然问她:“做好人好累。” “所以,今晚要不要放松一下。” “在我这里,做一次坏人?” 她说得那样自若,神态间少有的羞与媚,傅斯恬却看懂了。那一瞬间,像是有星河万里照进了心里,又像是天边明月躺在了手心里。 手烫、心口也烫。 谁能抗拒这样的诱惑,谁能拒绝恋人这样的邀请? 傅斯恬如获至宝,支起身子,在令时懿陌生的紧张中,笨拙而珍重地落下轻吻。 第98章 天空泛起鱼肚白时,傅斯恬自然醒来。一枕之外的时懿还在睡梦中,侧对着她,秀眉舒展,睡得香甜。空调被堪堪地挂在她的腰边,吊带裙掩不住的大片香肩与锁骨露了出来,星星点点的暧1昧红痕,在乌发中若隐若现,昭告着傅斯恬昨晚有多放肆,而她有多纵容。傅斯恬眼底渐渐浮起羞赧,唇角却忍不住漾出傻笑。 性是恋爱中避不开的字眼,感情到了,水到渠成,是自然的事,在这一方面,傅斯恬不是保守的人。但都是女生,占有与被占有,傅斯恬不确定算不算是同一件事,也不确定时懿准备好了没有。所以时懿没有表示之前,她一直不敢太主动,怕时懿不舒服。 可时懿好温柔,就算她一开始很笨拙,后来很过分,她都隐忍地接纳了,给了她所有她想要的肯定答案。 傅斯恬轻手轻脚地帮时懿把空调被拉高,而后枕到她的枕头上,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唇越翘越高,情难自禁,凑近了,像雪花拂面般,极轻地亲了一下她的鼻尖。 真实的体温送来无与伦比的满足与欢喜。傅斯恬感觉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富有、最幸福的人。 她没有再阖上眼睡回笼觉,坐起身子,侧头痴痴地又看了时懿许久,才下了床,拉上遮光窗帘,出卧室给大家准备早餐。 时懿被闹钟吵醒的时候,屋内还黑乎乎的一片,静悄悄的,让她一时间分不清楚是白天还是夜晚。 嗓子干得像是要冒烟,她迷蒙地伸手想去摸手机,一动才发现,腰腹酸痛,仿佛刚做过几百个卷腹。 忍着难受,关掉闹钟,意识逐渐清醒了过来。时懿唇角微扬,侧头去找“罪魁祸首”——意外的,身边空空如也,罪魁祸首溜了? 时懿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八点多了,傅斯恬应该是起来准备早餐了。 她支起身子,下床拉开窗帘,踩着酸软的步子出门去找傅斯恬。一直走到书房门口,才能听到厨房里有细微的声响传来。 时懿心不由一轻,唇角弧度加深。 厨房里,阳光洒落傅斯恬一身,她系着围裙,微微低着头,在看蒸锅上的饭。阳光把她的身影剪得很美,时懿停下脚步,忽然舍不得出声打扰。 傅斯恬却似有所觉,扭过了头,直直地撞入她的眼底。 “你醒了?”她朝着她小跑过来,尾音都是快乐的上扬。 时懿被她感染,靠在门旁,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抱到了身前,淡笑道:“我以为你畏罪潜逃了。” 傅斯恬靠在她怀里,心软声音也软:“我才不傻。” “嗯?”时懿问得低哑,傅斯恬听得酥麻。 她抬起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答:“我要认罪的,盼着你让我负责,判我无期。” 时懿逗她:“妻子的妻?” 傅斯恬在她肩头蹭蹭,不自觉地:“不是啦。”蹭完,她小声地关心:“你……身上会难受吗?喉咙还好吗?” 她感觉含在喉咙里的闷哼声更伤嗓子。她自己就是这样,时懿比她还不好意思出声,但每一声气音和讨饶,却都是极致的撩人。让人疯狂。 现在关心她喉咙还好吗?昨天也不知道是谁哄着她,一个劲地引诱她:“宝宝,我想听你的声音。宝宝,没关系的……” 太犯规了。谁允许她那个时候叫她“宝宝”的! 时懿发出笑气音,近乎于哼笑。傅斯恬心虚,讨好地要亲她,时懿微微抬头,傅斯恬便只亲到下巴。 傅斯恬无措地眨巴眨巴眼睛。 时懿心又软了。她发现傅斯恬越来越懂得撒娇了。“还没刷牙。” 傅斯恬眼睛亮起:“没关系。”她抬起头,还是轻啄了一下,“我给你炖了雪梨汤,你刷了牙先喝一点再吃早饭?” “嗯。”时懿没有拒绝她的好意。“那我先去洗漱。” “好。”傅斯恬答应。 等时懿洗漱完出来,简鹿和也醒了,穿着睡衣,已经拿好了筷子坐在餐桌旁等待开饭了。 时懿站到傅斯恬身边帮傅斯恬把饭菜端到餐桌上,和简鹿和打招呼:“你怎么这么快。” 简鹿和可怜巴巴地说:“因为我饿了。我是饿醒的。我都怀疑我昨晚没吃晚饭了。” 时懿阐述事实:“你吃了。一边说着我在减肥,一边吃得比谁都多。” 简鹿和:“……” 傅斯恬把糯米饭在餐桌上放下,忍俊不禁。 “时懿。”简鹿和忽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比着自己的脖子和时懿说:“你这里怎么了?红红的,一点一点的,也不像是蚊子咬的。” 傅斯恬和时懿的神色明显都僵住了。时懿下意识地抬手去捂,“可能是过敏皮疹吧。”她换衣服的时候明明检查过的。 “我帮你看看。什么皮疹呀,会不会留痕迹。”简鹿和作势要倾身过来查看。 “不用了,我去擦点药。”时懿连忙起身,傅斯恬也一副跟着要去的样子。 简鹿和捂脸得逞地笑了起来:“我骗你们的。” 时懿和傅斯恬猛回头,简鹿和一脸暧昧,揶揄她们:“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她意味深长道:“啧,果然离开宿舍就自由了嘛。时懿懿哦,没想到呀没想到,我看错你了。” 时懿静静地看她两秒,耳根发热,面无表情。她上前端走简鹿和面前的糯米饭和甜豆浆,“看来你也不是很饿,还有力气说这么多没用的话。” 简鹿和大惊失色,连忙护住碗求饶:“啊,我错了我错了,时懿,时大好人,时大美女,时大总攻!”见时懿不为所动,她又转向傅斯恬求救:“恬恬,你快管管她呀,我好饿呀,呜,这饭放凉了是不是就不好吃了。” 傅斯恬好笑,上前调停,时懿顺势放过简鹿和,三个人这才坐下来准备吃饭。 “露姐和熙竹还没起呀?”简鹿和关心。 傅斯恬想起来说:“我七点多去买油条的时候发现门口没有熙竹和露姐的鞋子了,去客房看了一下,她们果然都不在了。我给熙竹发消息,熙竹没回我,我又给露姐发消息,露姐说她半夜临时收到邮件,要她交一些申请材料,她就先回学校了,熙竹不放心,陪她一起回去了。” 简鹿和疑惑:“这么急的吗?大半夜的回去。”说话间,她咽下了一勺糯米饭,惊叹:“恬恬,这是什么?!也太好吃了吧,以前都没吃过。” 对于尹繁露的解释,时懿和傅斯恬相视一眼,有同样的疑惑。 该不会是半夜谈崩了,没办法共处一室?但碍于简鹿和在场,两个人没有办法交流,只心照不宣,等晚点她们起了再打电话问问。 “这是鲁城糯米饭,不是我们这边的做法。”傅斯恬给简鹿和解释:“是之前看一档美食纪录片发现的,我看时懿挺感兴趣的,就改动了一些,想试着做一做。” 简鹿和羡慕了:“时懿,我们要不要换一换对象。” 时懿觑她一眼,让她自己体会。 简鹿和哀怨:“我其实还蛮想学做饭的,但是,一做起来就觉得好累好麻烦呀。” 傅斯恬笑说:“我以前也有这样觉得过。但是后来发现,换一种心情来做的话,其实还挺有趣、挺放松精神的。”特别是想着时懿喜欢、惊喜的模样时。 “这样吗?那可能还是因为你有兴趣在?”简鹿和脑子转得快:“那你以后可以开一家餐厅,自己做老板,又开心又能赚钱,我还能经常去吃!” 傅斯恬笑:“听起来挺好的。不过,需要启动资金。而且,完全没有经验,会亏到一塌糊涂吧。” 时懿冷不丁说:“你想的话,我们可以试试的。我出本金,你技术入股。” 傅斯恬和简鹿和都愣住。怎么说得跟真的一样了。 “那等我技术再好点吧。四十岁,等我们退休了就开。”傅斯恬半真半假地开玩笑。 时懿勾了勾唇,“好,那到时候给我留个跑堂的位置。” 简鹿和附和:“那我也要!我特别便宜,不要工资,你每天管我饭就好了。” 时懿和傅斯恬看她桌面上的碗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简鹿和不满:“你们笑什么!别以为我看不懂!你们几个意思呀!” 傅斯恬和时懿都笑而不语。 阳光透过玻璃,填满了整个餐厅。 吃过饭后,傅斯恬到阳台给盆栽和多肉浇水,时懿陪着,给她讲解家里每个植物品种的习性和浇水规律,简鹿和一个人在客厅无聊,也跟了出去。 正说到玉扇,简鹿和忽然指着对面问:“那是不是露姐和熙竹呀?” 傅斯恬和时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隔着一条大马路的连锁酒店门口,尹繁露和陈熙竹正手牵着手往外走。 ??! 简鹿和发出死亡疑问:“她们不是回宿舍吗?怎么去酒店了?是她们吧。” 傅斯恬和时懿面面相觑。 “可能不是吧?这么远,也看不清。”傅斯恬试图抢救。 简鹿和半信半疑:“可是看起来很像诶。时懿你也觉得不像吗?” 时懿状若自然:“嗯。” 简鹿和“哦”了一声,盯着两人看了好几秒,还是觉得就是她们。她跑回客厅,拿起手机,边往阳台外走边说:“可我觉得就是她们啊。我打个电话给她们就知道了。” 说话间,她拨通了尹繁露的电话,回到了阳台上,打开了免提。 阳台外,马路边上,尹繁露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接起了电话。 “喂,鹿和?”她稍显低哑的声音传来。 简鹿和愣了愣,问:“你声音怎么怪怪的?” 手机那端诡异地沉默了好几秒。 傅斯恬咬住下唇,头埋到时懿肩膀上,忍笑忍到肚子疼。 第99章 简鹿和问完以后,看时懿和傅斯恬搂搂抱抱、忍俊不禁的模样,再一看酒店前牵着手比肩而立的尹繁露和陈熙竹,忽然间福至心灵。 不会吧?!什么情况? 尹繁露好像清了一下嗓子,状若自然地回:“有吗?可能是有点感冒了。你找我?” 简鹿和惊疑不定,默了一秒,找了个借口:“你在宿舍吗?我有东西落宿舍了,想回去拿一下,但是钥匙落时懿家了。” 果然,尹繁露说:“我现在出去了,可能要二十来分钟才能到。你在哪了?着急吗?” 简鹿和赶紧收话:“我已经到校门口了,没事,那我找阿姨借一下钥匙。” 挂了电话她就炸了,向傅斯恬和时懿求证:“啊!是我想的那样吗?” 傅斯恬脸都笑红了,时懿挑眉,明知故问:“什么样?” 简鹿和了然了。她扶额,又好笑又尴尬,“啪”得拍了一下时懿的手臂,恼道:“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你们都知道!你们都不告诉我。” 时懿“嘶”地吸了一口气,傅斯恬立刻心疼地上手去帮她揉。 简鹿和看她们一对对的,甜甜腻腻,忽然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她脸色耷拉了下来,忧伤道:“你们一个两个三个都弯了,是不是不把我这个直的当好朋友,不带我玩了。” 时懿见她好像认真了,敛了神色,肃了语气解释:“我们也是才知道的,也很意外。” 简鹿和垂着眸,不做声。 傅斯恬伸手拉她:“是真的。她们应该是昨晚发生了什么。先前,确实只是朋友的。况且,”她哄她:“我们都弯了,你就更重要了。我们就更要当好朋友了。” 简鹿和瞄她:“?” 傅斯恬一本正经:“你是弯仔码头,我们有你才能停靠在一起呀。” “……”简鹿和愣了一下,嗔道:“不好笑啦。” 说着不好笑,下一秒,她却撇开头,笑弯了唇。 傅斯恬和时懿相视一眼,松了口气,跟着扬唇。 简鹿和一副给你们点面子的高傲模样:“那给你们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下学期煮好吃了的,知道该怎么做了吧?特别是吃火锅的时候。” 傅斯恬和时懿笑出声,没有反驳,顺着台阶下了。 “可是,露姐不是都要出国了吗?”说笑过后,简鹿和言归正传,替好友担心。 傅斯恬也为陈熙竹忧心。 但当事人陈熙竹的想法似乎比她们都要更洒脱得多。 下午一点多,简鹿和回家后,傅斯恬和时懿在客厅吧台跟着视频学做下午茶和新品种蛋糕,陈熙竹打来了电话。 傅斯恬手上都是买面粉,时懿帮她按了免提。 “终于从甜蜜的外太空回到地球了?”傅斯恬打趣。 陈熙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哼哼笑了两声,嗔她:“你和时懿呆久了,嘴巴好像变坏了。” 时懿反唇相讥:“你和繁露呆久了,嘴巴怎么好像也没变好。” 陈熙竹大惊失色:“啊!你怎么也在!” 傅斯恬好笑,一边擦手一边解释:“我们在做蛋糕,我手上都是面粉,所以开着免提。你等一下,我洗个手。” 陈熙竹“噢”了一声,又觉得也没什么,“没事啦,那就开着免提啦。我就是打来和你说一声,昨天手机充电后忘记开机了,所以早上没看到你的信息,让你别担心。” 傅斯恬装作没看到她们出现在酒店前过,小心地问:“那……你昨晚和露姐……?” 陈熙竹坦率回:“我和她出去住了。就是你想的那样。” 傅斯恬微张小嘴,“哇”了一声。 陈熙竹继续说:“早上醒来,我问她,能不能交往试试。” 傅斯恬紧张,时懿也跟着莫名放轻了呼吸。“她怎么说?”傅斯恬问。 陈熙竹说:“她说,只要我想清楚了就好。我知道她的意思,我也知道,可能交往了也不见得就会有以后的。可是,距离她出国至少还有一个月,距离分手,可能还会有几个月,甚至一年、几年?我觉得我不试试,还是会遗憾的。” “结果不一定就是最重要的。享受当下,享受过程,不留遗憾,也许也算是一个好结果。你觉得我想得对不对?” 傅斯恬不知道该怎么评判所谓的对错。如果这是双方达成共识的洒脱,那这也许就是对的,如果这是别无选择的自我安慰,那她就太心疼陈熙竹了。但她不论如何,她听出了陈熙竹想和尹繁露在一起,就算明知道可能会受伤,还是想和她在一起。 于是她也只能说:“没有对错。你想清楚了、是你最想做的、不会后悔的选择就好。”不试不会有结果。试试,也许走着走着,一不小心也就白头了。 陈熙竹笑了一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答应了。”她得意道:“我,陈熙竹,以后也是有对象的人了!红包红包,你和时懿快给我发红包。” 傅斯恬被她逗笑:“恭喜恭喜。但是,那不是应该你给我发红包吗?媒人红包。” 扬声器安静了两秒,陈熙竹的声音忽然变远变小声了:“啊……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楚,好像信号不太好呀……” 电话突兀地断了。 “……”这家伙,太假了!傅斯恬哑然失笑。 时懿切柠檬,不经意道:“熙竹对待感情倒是挺洒脱的。” 相对来说,算是吧?傅斯恬“嗯”了一声。 时懿停下切柠檬动作,侧过头看她:“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她眼眸静静的,有些严肃。 傅斯恬愣了愣,说:“我不是。” “我比她贪心。” 时懿神色柔和了些,傅斯恬隐约明白时懿在在意什么了。“当下我想享受,未来,我也想拥有。”她软声问:“可以吗?” 时懿唇畔终于又有了些许笑意。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垂眸给杯子倒上汽水,没头没尾地问:“你知道天蝎座有一个特性很出名吗?” “什么?” “记仇。” “嗯?”傅斯恬疑惑。 时懿轻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傅斯恬被勾起了好奇心,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柔声撒娇:“什么嘛?说嘛说嘛,哪有人说话说一半的。” 时懿不说,还提醒她:“手上都是面粉,都沾我衣服上了。” “我帮你洗。”傅斯恬下巴抵在时懿肩头乱蹭。 时懿忍不住笑,偏头看自己肩头的小脸两秒,投降说:“所以说到做到。不要骗我。” 她五官清冷,说这话时,眼神却柔和得不能再柔和。傅斯恬一瞬间心软得不行,“不骗你。” “我们一起努力。” 时懿答应她:“好。” 正对着她们的阳台衣架上,她和时懿洗净的衣裤在阳光中,随风飘动,像招手迎接着她们的新生活。 慢慢的,书房书桌上她和时懿的书堆到了一起,衣帽间衣橱里,她和时懿的衣服交错挂到了一起,洗脸台上,她和时懿一模一样的电动牙刷,偶尔会被彼此拿错……同居这件事变得有实在感了起来。 傅斯恬觉得人生似乎真实地进入了一个新阶段,看得见的未来与数不清的好时光似乎都近在眼前、唾手可得了。 七月十五号,本科一批次的录取出结果,傅斯愉预录取了她心仪的大学与专业,全家都压在心头许久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因为这次傅斯恬吸取了去年的教训,顶着傅斯愉的坏脾气和坏嘴巴,不管有没有用,傅斯愉想不想听,她都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帮她了解了许多她想报考的学校和专业信息,给她提供了不少可参考的资料和建议。所以这次结果皆大欢喜,不知道是有把傅斯恬的上心看在眼里,还是心情好、人也变得慈爱了,王梅芬少有地亲自给她打电话,让她抽空回去休息几天,一家人好好聚一聚,庆祝一下。 傅斯恬受宠若惊。 平心而论,叔叔对她一直很好,婶婶虽然对她不算好,但也不曾打她、虐待过她,傅斯恬心里还是感激他们,把他们当一家人看的。她不好拂王梅芬的面子,也不想让傅建涛失望、难做,和时懿说过之后,便答应了下来。 没想到这次回去,王梅芬给她补上了缺失两年多的拖鞋、傅斯愉对她也不那么横眉竖眼冷言冷语,气氛宽和了许多,傅斯恬却反而久违地深刻地感受到了寄人篱下之感。 在四个人一起吃饭的餐桌、看电视的客厅、出门散步的路上,她塞在他们之间,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亲密随意地说笑拌嘴,不自在感如影随形。 她无比怀念有时懿的两人餐桌与时懿的安心怀抱。 忍耐终结在第四天中午,她午休醒来准备去厕所,握着门把手准备开门,就听见门外传来王梅芬和傅斯愉小声的交谈声。 “我现在不想吃,先放冰箱吧。”傅斯愉的声音。 “你个死孩子,你不一直说想吃一次吗?特意给你买了你说不想吃?这能放冰箱吗?我就买了一盒,万一你爸或者你姐开冰箱看到了。” “看到了就看到了呗,我们自己家,干嘛还要偷偷摸摸的。” “看到了你爸又要不高兴。” 后面的话,傅斯恬没有听。她退回了床边,捂上了耳朵。自己家这样偷偷摸摸,她们确实也挺辛苦的。 其实这是多年里早已经习惯的日常了,但这一刻,她却又有了过分的尴尬与难受。 她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时懿好像逐渐让她找回了很多被麻木了的感官,但也让她变得再次敏感、不耐受了。 她不抗拒,但也有些忐忑。对这个未知的、不刻意压抑的自己。 她给时懿发短信:“我明天提早回家好不好?” 时懿好像很开心,秒回她:“我去接你。” 傅斯恬看着这条对话,梨涡慢慢地漾开。 真好,她也是有家可归,有人盼归的人了。 只是没料到的是,在家里等着她回去的,不只有时懿,还有时懿的妈妈。 第100章 方若桦像是临时心血来潮,连时懿都很惊讶。 彼时时懿刚接到傅斯恬,还在回去的路上,商量着晚饭要吃什么,家里吃还是出去吃,方若桦的电话就进来了。 “壹壹,你不在家呀?”方若桦的声音从车载音响里传出。 时懿微愣,回:“嗯,我出去了。”她心头浮起一种预感。 果然,方若桦答:“我在你这里。我带嘉嘉出来打预防针,顺道把那两盒燕窝和一箱黄桃带过来给你。” 时懿心“咯噔”了一声,下意识地看向傅斯恬。傅斯恬也在看她,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大气都不敢出,紧张之情溢于言表——她妈妈不会发现什么吧?!她妈妈是知道时懿现在和同学一起住的,但是,她们一点准备都没有,家里成双成对的东西会不会太多太明显了? 时懿大概猜得到傅斯恬在想什么,但通话还在继续着,她没有时间和傅斯恬商量,只能蹙了蹙眉,若无其事地说:“好热啊,你还带着嘉嘉特意跑一趟。那我现在马上回去。” “没关系,你要有事就先忙。黄桃和燕窝我帮你放冰箱。” 时懿摩挲着方向盘,答:“没事,我也正好在回去的路上。你和嘉嘉先玩会儿,我马上就到了。”她没有选择,要么回去,要么不回去。 她挂了电话,无奈地和傅斯恬解释:“她前两天有说叔叔的朋友送了很多燕窝和黄桃给他们,让我过去拿一些。我嫌天气太热,不爱出门,就一直拖着没过去。没想到她会不打招呼直接过来。” 傅斯恬如临大敌,但还是善解人意:“阿姨应该是想你了,也急着让你吃上好东西。” 时懿眼底浮现好笑与心软,这家伙,还有心思替她妈说话。她说:“虽然我妈平时没有翻我东西的习惯,但难保她会因为想帮我收拾而进我房间。我不放心,所以我要回去一趟。” 比起完全的被动,她更宁愿积极应对。 “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她问得很寻常,“或者,你觉得还没有准备好,也可以在前面新汇把你放下来,去看场电影吃个饭。” 傅斯恬迟疑地看着时懿,试图分辨出时懿话里是否有别的意味或情绪。 刚好红灯,时懿停了下来。她偏过头,傅斯恬能清楚地看见,她眼底是纯粹的温柔与关心:“都没关系的,你不用勉强自己。” 傅斯恬心一热,忽然从她的眼中获得了无限的勇气。她勉强露出了点笑,摇头说:“这是两个人的战斗,怎么能让你一个去。” 时懿凝视着她,平和问:“不怕吗?” 傅斯恬眼睫颤了颤,坦诚说:“怕,但,也不是那么怕。” 时懿真的很喜欢也很着迷于她身上这种矛盾的感觉——明明很胆怯,却往往很勇敢。她忍不住抬手摸她的脸颊,安她心:“别怕,我妈不是难相处的人。你只要做你自己,其他的交给我就好。” 傅斯恬定定地看着她,眼眸漾了漾,低头亲她的手心,“嗯。” 不管是不是真的好相处,她都想和时懿一起努力。她相信时懿会护着她的,但她也知道方若桦对时懿来说有多么重要,如果可以,她一丁点都不希望时懿为难的。 所幸方若桦似乎确实不是难接触的人。她看起来和时懿还是有几分像的,优雅知性,不笑的时候会有几分疏离感,但并不显压迫,反而更显气韵,是很多年轻女孩会向往的成熟模样。 傅斯恬跟在时懿旁边,听时懿边走边和方若桦打招呼,一听见时懿介绍完她,就露出甜笑,拘谨地弯腰打招呼:“阿姨好。” “别拘谨,坐,之前就听壹壹说过你了。”方若桦注视她两秒,微微笑道:“我好像见过你。” 傅斯恬笑凝固在嘴边,背都僵住了。没有吧?她印象中,小时候她们应该是没有见过的。 时懿弯腰戳躺在沙发上的妹妹脸一下,也奇怪:“什么时候?” 方若桦说:“大一注册的时候,超市里那个捡球的女孩子,是不是?” 傅斯恬松了口气,脸却腾得红了起来。所以第一印象已经没了吗?她不好意思地点头:“是我。阿姨你记性好好呀。” 方若桦淡笑:“是你长得漂亮,让人印象深刻。” 傅斯恬脸更红了,下意识奉承道:“没有没有,时懿更漂亮。”时懿抬头看她一眼,傅斯恬一紧张,以为这个回答不好,连忙又补充道:“阿姨也很漂亮。” 时懿轻轻笑出声,帮她解围:“嘉嘉最漂亮,是不是?”她一摸小团子的脸,小团子就笑。 方若桦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了。“她很喜欢你。”方若桦神色里有淡淡的温柔,“平常不这么爱笑的。” “真的吗?”时懿像是生出玩心。 傅斯恬默契地走到了她身边,蹲下探头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柔声叫她名字:“嘉嘉?” 小团子再次露出灿烂的笑,还兴奋地挥动手手和脚脚。 “看来嘉嘉更喜欢斯恬姐姐?”时懿望向方若桦。 方若桦笑着点头,“看起来是。” 傅斯恬退开些身子,准备站起身,没想到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她退开的一瞬间,小团子扑腾着手脚,突然“哇哇”哭了起来。 时懿和傅斯恬都被吓到了,手足无措,不约而同地望向方若桦。 方若桦伸手轻拍小团子,小团子不领情,依旧哭唧唧。方若桦便看着傅斯恬说:“她可能想要你抱抱她。” 傅斯恬受宠若惊、将信将疑。对上方若桦的眼神,她只好乖巧问:“我可以抱抱她吗?” 方若桦点头,“可以呀。” 傅斯恬便伸手,在时懿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哭闹中的小团子。小团子在被抱起的瞬间,确实停止了几秒哭闹。随即,窝在傅斯恬的怀里,又开始哭了。 傅斯恬慌到发懵,只不住地轻拍她。 方若桦倒是挺镇定的,拿出奶瓶给时懿,“帮我接120毫升的40度温水。” 时懿不放心傅斯恬和方若桦独处,但又不能太明显,无法避免,只好接过奶瓶快步往厨房去。 时懿走开后,方若桦摸了摸小团子的后背,从傅斯恬手中接过了小团子。妈妈身上的味道似乎令人安心,小团子这才真正停止了哭泣。 傅斯恬刚要偷松一口气,方若桦便和她搭话:“你抱宝宝的姿势比壹壹像样多了。是家里也有年龄小的弟弟妹妹吗?” 傅斯恬连忙正襟危坐,回答说:“有一个妹妹,但岁数相差不多,今年也高中毕业了。” “也考申大吗?” 傅斯恬说:“没有,报的柠大。”柠大虽不是985,但也是211。 方若桦夸赞:“那你爸爸妈妈很厉害,两个孩子都教育得这么优秀。” 傅斯恬顿时不自在了起来。她双手揪着裤腿,开始害怕方若桦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 可怕什么来什么,方若桦很自然地就顺口道:“我猜猜,他们是老师吗?好像普遍印象中,会觉得老师都特别会教育孩子。” 傅斯恬如坐针毡。她和时懿是要一直走下去的人,她不可能一直瞒着时懿她家里的真实情况的。她只是一直说不出口,时懿也一直没有追问,所以她侥幸还不用面对这件事。 可方若桦问了,她不可能不回答。 虚假的答案说出口了,就是故意为之的欺骗;真实的答案,她想,即便她是男生,任哪一个女孩的父母,都一样很难接受吧。 她有这样的自知之明的。 方若桦还在用眼神等她的回答。 傅斯恬不敢直视她的目光,艰难启唇:“不是,我父母都只是普通的工人。” 话音刚落,时懿不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妈,你在查户口吗?” 傅斯恬整颗心抖瑟了一下,脑袋一瞬间一片空白,耳朵里都是嗡嗡声,方若桦回答了什么她也听不清。时懿也听到了她的谎话了吗?时懿会当真了吧?怎么办?等会儿方若桦走了,她马上要和她解释清楚才行吧。 她强迫自己像没事发生过一样镇定下来,继续应对方若桦,但接下来的所有时间整个人却依旧有被人架在烤盆上的焦灼感。 没办法自欺欺人地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却也没办法想象,究竟要怎么开口和时懿说这件事。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越拖越久,就变得越来越难以启齿了。 也或许,她潜意识里是明白的。她其实不完全确定时懿会不在意这件事。越幸福,她就越害怕这件事一经出口,就会像解开封印的咒语一样,释放过去所有导致困厄的凶兽,撕裂如今所有美好的假象。噩梦会重来,她会再次变得一无所有。 太想……太想晚点面对这样无力的现实,太珍惜、太珍惜现在两人纯粹无忧的日子,害怕任何可能打破这种平静美好的存在。 可这对时懿不公平。 方若桦在吃晚饭之前离开了,离开之前三个人都相谈甚欢,离开时也很平静友好,像极了一场普通的会面。时懿猜测她应该没有发现什么,因为嘉嘉抱在手上也不方便,她看起来像是没有特意进过卧室和洗手间。 虽然时懿其实也不排斥她发现什么,她已经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但她什么都没发现,她也还是松了口气的。现在确实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傅斯恬却提不起兴致和她一起放松。 她愧疚不安,觉得自己卑鄙又无耻。可立在洗碗盆前,听着簌簌的流水声,不时偷看身旁时懿隐约带着笑意的侧脸,一句“时懿我有话要和你说”在喉咙口绕了又绕,却怎么都发不出声。 第101章 时懿多少有察觉到傅斯恬的闷闷不乐,她以为傅斯恬是还在担心方若桦是否对她们有所怀疑,便想让她转移注意力,放松点心情。收拾完厨房后,她邀请傅斯恬一起去影音室看电影。 傅斯恬不想扫兴,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下来。 电影是一部上映蛮久的港片,《春娇与志明》。傅斯恬回柠城前,两人刚一起看过系列的第一部 《志明与春娇》,看完两人都还挺喜欢的,便说好了等傅斯恬回来了,再一起看这个下一部。 第二部 的剧情似乎不比第一部的舒缓清新,成人童话进入到了现实生活、落入俗套,热烈迷人的爱恋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平淡乏味,在分合拉扯折磨着人,令人疲惫。时懿看得有些走神,傅斯恬看得也不算专注。 她还在酝酿着勇气。 很久后,她终于攥着拳头低低开口:“时懿……” 时懿随意地偏头:“嗯?” 傅斯恬望见她明亮澄澈的双眸,喉咙发哽。“我……”她舔唇,还是说不出口,生硬地转了话题:“你觉得好看吗?” 时懿奇怪:“电影吗?” 傅斯恬轻声应她:“嗯。” 时懿回头看了一眼屏幕,屏幕里,电影正演到春娇与志明争吵后,在ktv里独唱:“爱人的心应该没有罪,为何在夜里却一再流泪……” 她回答说:“还好吧。” 话音落下,春娇唱到“别问我是谁,请与我相恋……”,难过到唱不下去。那一瞬的安静,让时懿听见,身边的呼吸声似乎有点粗沉。 她诧异地看向傅斯恬,借着跳动的光影,突然发现傅斯恬紧咬着下唇,眼底有莹亮的水光。 “怎么了?”身体比意识更快,她伸手搂住了傅斯恬的肩。 傅斯恬靠着她温热的身体,听着她低柔的嗓音,心底越发被难以名状的悲伤、愧疚包围。其实情节一点联系都没有,可她听着这首歌,这句“别问我是谁”,就是忽然被戳中了。 她仰头用力地吸鼻子,想要故作轻松地笑,却没有成功。 她哑着嗓子说:“没事,我……我就是突然被带进去了。她唱得我好难过。” 时懿又无奈又心疼地问:“《别问我是谁》吗?这么… …”话还没说完,她刹那间好像捕捉到了什么。 但她不确定。 傅斯恬眨着眼睛还在等她的下文。 时懿叹笑了一声,刮她鼻子:“我眼光不好,总是能挑到让你看了不开心的电影。” 傅斯恬连忙为她辩解:“没有,不是电影的问题。” 时懿说:“是我的问题。” 傅斯恬说:“不是。” “那是?” “是我自己的问题。”她说得艰难,望着时懿温和的面容,在心底里下第一千零一次的决心,张口要说了,时懿却像不忍让她为难般,先她一步开口了:“那电影让你不开心了,我们不看了。” 她凑近她的脸庞,红唇印下轻轻一吻,淡笑道:“我们做些让你开心的事吧。” 傅斯恬喉咙耸动,快速地眨着眼,不知该如何反应。她整个人好像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在可耻地庆幸又得了一口喘息时间,一半在清醒地悲鸣,又陷入了更不见天日的海底。 时懿以为她的沉默是害羞,再次吻住了她,越吻越深,慢慢地变成了支着单腿,跪着把傅斯恬压靠在沙发上…… 又一次浪1潮袭来时,电影结束了,片尾曲再一次响起伤感多情的女声:“别问我是谁,请与我相恋,我的真心没人能够体会……” 傅斯恬搂着时懿,抖瑟着抽噎:“时懿……我是谁?我……”我可以是谁?我为什么不能够选择自己是谁? 为什么这世界上有成千上亿的普通人家,偏偏她就不能够是。 为什么,她又会有这种可怕的、不甘的情绪。她不想这样想、也不容许自己这样想的。她不要变成怨天尤人、面目丑陋的人。她用力地咬住牙,试图把所有的抽噎都咽下去。 时懿亲吻着她的眼泪,心疼到喉咙干涩。 她确定她知道她为什么难过一整晚了。 母亲询问她的话,她的回答,时懿都听到了。时懿想,她果然很不喜欢被问到过去,问到家庭…… 她在她耳边低声哄:“是你自己。” “是我,时懿的现在和未来。” “没有过去,所以,过去不重要。” 她希望傅斯恬能听懂。 可是她越好,傅斯恬便越愧疚、越贪恋。时懿不知道,有时候过去不仅仅是过去,它还影响着未来。 时懿侧着躺下,抱着她,和她一起挤在狭窄的沙发上。像是平日亲密后的寻常交流,她继续说:“斯恬,如果我妈妈今天的到来给你带来了压力,我向你道歉。” “没有,阿姨人很好。”傅斯恬哑声否认。 时懿不置可否,只是说:“家长那边,我们给他们时间,也给我们自己时间,没关系的,不要想太多,只要做好我们自己就好。” “很多现在看起来无解的事情,等我们再成熟、再独立一点,就自然都会迎刃而解的,需要的只是时间、勇气和耐心。我们会有很好的未来的。” 她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令人信服的笃定。 傅斯恬被她蛊惑,被她安抚,像即将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自我麻痹,也许再等等,等她们都再长大一点,等她们都毕业了,工作了,能够掌控自己的生活了,这些过去,也都会变成无关紧要的过去了。到时候再告诉时懿,时懿是不是也不会那么难以接受。 距离毕业还有两年,傅建泽出狱还有四年。还有时间的。她会努力给时懿很好的未来的。 “你相信我吗?”时懿望进她的眼底。 傅斯恬颤了颤长睫,无声地点头。 时懿揉了下她的额发,舒展眉目,再次凑上去吻她,攫取走她的意志,开启新一轮的温存。 一周后,之前因为被创新创业比赛推迟了的出游再次被提上了日程。傅斯恬跟随着时懿,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体验到离地三万英尺,看晴空万里的感觉。 是比坐动车更新奇的体验。但有着时懿在身边,她一点也不胆怯,连晕机都变得有些美妙。 时懿体贴的照顾、担忧的眼眸,太醉人了。 抵达第一个城市的当天下午,因为傅斯恬的晕机,两人没有出门,在酒店舒服地睡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傅斯恬再三表示自己没事了,时懿才同意去酒店附近的古街转转。 古街沿着一条长河,粉墙黛瓦,错落有致,从街头根本望不到街尾,沿街都是灯光迷人、装潢别致的特色小店。傅斯恬和时懿手牵着手信步在青石板路上,听摇橹船划破水面的潺潺水声,看衣着各色的游客穿梭往来,由着河畔清风撩起她们的长发,送来隐约的评弹。 又路过一家雅致秀美的旗袍店,时懿正驻足,准备问傅斯恬要不要进去看看,一个穿着旗袍提着花篮的卖花小姑娘忽然叫住了傅斯恬。 “小姐姐,要不要买束花送给旁边的小姐姐呀?” 傅斯恬看着她,愣了愣,还没来得及拒绝,对方就露出灿烂的笑,递了一支百合花上来,歪了歪头。“买一支送小姐姐吧,小姐姐你们这么漂亮。” 她两只手的大拇指试探性地弯了弯,笑嘻嘻的。 傅斯恬眼眸亮起,是惊喜的表情。 小姑娘知道有戏,又很轻地说:“你们好般配呀。” 陌生人的祝福和善意,让人格外欢喜。傅斯恬唇角翘了起来,时懿看她高兴,眼底浮起柔色,拿出手机准备扫码。“多少?”她问小姑娘。 小姑娘开开心心地报了个数字,时懿还没来及的付款,傅斯恬盖住时懿的摄像头,说:“我买,送给你。” 小姑娘笑眯眯地看着两人,把百合花递给时懿,会心地笑。 小姑娘走后,时懿把手上的百合花递给傅斯恬,奇怪问:“谁买有什么区别吗?” 傅斯恬下意识地接过花,笑着不肯说。 时懿用眼神逼问:“嗯?” 傅斯恬只好坦白回答:“一般这样街边卖花,不都是找男生买给女朋友吗?所以她一开始找我,是不是我比较……”她语气里都是狡黠的笑意,“攻”这个字,却还是心虚地不好意思说出口。 时懿轻声嗤笑:“她是看你比较好骗吧。” “……”傅斯恬眨巴眼睛,好有道理啊。她捂脸,狡辩,“才不是。” 绿波澹澹,青瓦白墙、翘角飞檐前,她站在河岸旁,梨涡清浅,人比花娇,水秀灵动,仿佛与这江南迷人夜色融为一体。往来行人不绝,时懿却觉得眼底只余下她一人了。她忍不住就着手中抓握着的手机,拍下了这一副画卷。 傅斯恬一无所觉,她放下手,望向时懿,就听见时懿定定地看着她说:“你说了不算。” 傅斯恬露出疑惑的眼神。 时懿勾了勾唇,贴近了她说:“买两条旗袍,我们就回去吧。回去了才知道。”她那样抬眸望向她,楚楚动人,她想着她穿旗袍立着的样子,就旁的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只想回酒店。看她穿,再看她脱。 傅斯恬脸红了个透。 年轻的生命像是有耗不完的热情与精力,八天里,她们辗转于江南一个又一个的城市,穿梭于现代城市与古镇水乡之间,走街串巷、看展逛博、登高望远、泛舟夜泊,在夜晚导航带错路时一起发怵,在换不到零钱上客车时一起发懵,在一站又一站的景区里逛得尽兴,在一张又一张的大床上闹得开心。 那是傅斯恬二十年人生中最难忘的八天。 最后一天,她们在水乡的驿站里给朋友们寄明信片,傅斯恬写,时懿就帮忙贴邮票、盖戳,反之亦然。驿站提供代寄服务,时间可以选马上,或者一年后、两年后、五年后,最长可选十年后。 傅斯恬提议要不要写个十年后的给对方。 时懿心底里觉得,十年后这家店在不在还是个未知数。但看傅斯恬亮晶晶的眼眸,她还是纵容了自己与她一起天真,欣然同意了。 两人并排坐着,认真地在明信片上书写着。 时懿以为自己写得很快了,没想到,傅斯恬写得更快,没两下就盖戳贴邮票了。她难得生出了好奇心想看看她写得什么,没想到傅斯恬飞快地盖住了明信片,不给她看,“现在看了就没有惊喜感了。” 时懿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却挪远了半个身位盖戳,也不给她看了。 傅斯恬看她少有的孩子气模样,笑得梨涡深深。 排队等着寄马上要寄出去的那几张明信片时,陈熙竹发来了短信,问傅斯恬:“你们玩到哪里了呀?呜呜呜,繁露临时被她老爹召唤回家了,不知道她出国前我们还有没有机会能再见一次了。” 她说:“我昨天和她约定了,如果到大四我们还没有分手,我就争取拿全额奖学金去她那里读研,拿不到就贷款去。我现在冷静下来了想想。啊,我是不是疯了!” 傅斯恬看完不自觉笑出了声。 时懿用眼神询问她。 傅斯恬把短信给她看,由衷夸赞:“她们好有决心,好厉害啊。” 时懿眸色淡淡地看着她。 傅斯恬想了想,笑说:“我们也会努力的,不会输给她们的。” 时懿这才勾了勾唇,露出满意的笑。 “嗯。” 第102章 在一切欣欣向荣中,大三拉开了帷幕。傅斯恬和时懿渐渐完全适应了同居的生活,找到了让彼此都舒服的生活节奏。 傅斯恬不再时刻紧绷着神经注意着时懿为自己多承担的那一部分花销,时懿也不再刻意勉强自己要平分各项家务。前二十年,她一直被照顾得很好,几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和傅斯恬在一起以前,她一个人住这套房子,是每周叫家政阿姨过来打扫卫生的,周末不在学校,吃食全靠点外卖和下馆子。和傅斯恬在一起以后,傅斯恬仿佛就把这个担子接了过去,方方面面,从学校到家里,从床上到床下,把她照顾得更仔细了。 每周叫一次家政无法满足时懿对卫生的需求了,傅斯恬便自觉每日整理一次卧室和书房,每两日全套房子大清理一次;洗衣服外衣都交给洗衣机了,内衣裤和不能机洗的衣物,时懿从前也是有自己动手的,可在一起以后,傅斯恬总是不声不响就帮她洗掉了;时懿馋傅斯恬的手艺,傅斯恬便每日早起亲自做早饭,晚饭有时间就自己做,没时间就食堂或者外面吃,周末一定是自己做。她制作了一张菜单,上面有几十种菜品,不时还会往上面添加新品,每周日交给时懿点单,由着时懿安排,只要时懿点,她就一定做。简鹿和偶然看到过一次菜单,简直羡慕嫉妒恨,直呼这是天堂吗? 时懿自然是满足的,可她也心疼,做饭有多麻烦她是知道的。可每次她提议让傅斯恬偶尔下厨解解她的馋就好,不用顿顿自己来时,傅斯恬却总是笑着说:“没关系,我不觉得麻烦,每次都觉得特别开心的。” 偶尔时懿调侃她:“你是不是要把我养成生活不能自理,这样我就彻底离不开你了。” 傅斯恬便会搂着她脖子,在她颈窝里轻柔地笑,语气里满是狡黠的快乐:“怎么办,被你发现了。” 时懿就会一边亲她,一边煞有其事地说:“能怎么办?只能负责了。” 傅斯恬就由着她亲,挂在她身上,舒服得弯起眼,梨涡跟着眼底的细碎湖光一荡一荡。 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傅斯恬发现时懿真的什么都好,理性又不失感性,聪慧上进,温柔体贴,就只有一点不是很好——有些情绪不爱说出口,喜欢自己闷着,特别是吃醋的时候,总要等自己后知后觉地发现,才知道她其实已经在在意很久了。 新学期开始以后,十二月创新创业比赛要进行省赛,她们整个小组就又进入了忙碌的备赛状态。好在傅斯恬辞掉了班长职务,重新做回了闲职心理委员,所以时间上比上学期轻松了许多,以至于还在时懿的鼓励下,抽空去参加了校十佳歌手大赛。本只想体验了一番,却意外走到了决赛,收获了不少关注。 其中有一个音乐学院的男生,加了她,说是她高中隔壁学校的学弟,有一次参加市运会开幕式组建的中学生合唱团表演时,他们见过的。傅斯恬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本想礼貌性地回两句就不回了,没想到那个男生问她有没有兴趣做兼职,录制他们自制微电影和主题曲的mv,酬劳还挺丰厚的。 傅斯恬有点动心了。 她问时懿意见,时懿神色淡淡的,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说挺好的,让她自己考虑,时间安排得过来,不会太累就好。 傅斯恬当真了,认真考虑了一番,决定下午没课的时候接受对方的邀请,见见他们主创人员。 没想到当天中午两人午休,擦|枪走火,时懿很是磨人地要了她好几次,以至于她哭得眼圈都红了,像只小兔子一样,根本没有状态出门见人,只得找了个借口,很是不好意思地放了对方鸽子。 隔了一天,和对方见上了面,拿了剧本回来考虑,当天晚上还在看剧本,时懿又不动声色地撩火,缠着她闹到了凌晨,累得她停下来没力气去再冲个澡就睡着了。 第二日早上,她支着酸软的腰站在镜子前刷牙,看着露在睡裙外时懿留下来的红痕,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周频率太高了,每次次数也太多了,而且时懿少有的,都不让让她,总是故意诱惑了她又不真的让她得逞…… 为什么? 傅斯恬机械地挪动着牙刷,出神地思考,在走出浴室,瞥见掉落在地的剧本时,突然灵光乍现。 八点半,傅斯恬倒了一杯温水进来准备叫时懿起床,时懿刚好醒了了,心情挺好的样子,伸手圈住她的腰,用着傅斯恬最爱的晨起慵懒嗓音问她:“不累吗?” 傅斯恬耳根微红,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眼眸柔亮地问:“时懿,问你个问题好不好?” “嗯?” 傅斯恬俯低了些身子,含笑问:“你是不是吃醋了?” 时懿眼睫快速地颤动了两下,若无其事地翻过了身子,假装去捞被子里的兔子玩偶,不看她。 傅斯恬了然,轻声笑了起来,爬上床,从背后抱住了她,答应她:“我知道了,我不去了。” 时懿默了两秒,才听不出情绪地说:“他喜欢你。”虽然她甚至都没见过他,但她就是知道。 傅斯恬在她背上亲昵地蹭蹭,表白:“我不知道,也不在意。以后我都不见他了,好不好。” 时懿这才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带笑的轻哼。 自那以后,傅斯恬便格外注意和男生,甚至是和女生的距离,一丁点都不想让时懿闷着不高兴。 十二月末,随着省赛以金奖为起点开启国赛的新征途,大三上结束了,时间进入了大三下学期。 一进入到大三下学期,傅斯恬便发现周围的氛围变了,班级里同学的话题都开始转向了暑期实习、考研夏令营、保研、出国读研之类的,紧迫感和压迫感层层袭来,仿佛在推着你不得不往前走。简鹿和开始面试暑期实习,陈熙竹和尹繁露虽然有小吵小闹,但感情也算稳定,开始筹备出国留学,傅斯恬和时懿早早地就商量好了,一个工作,一个读研,都去海城,一个比申城更开放、更广阔、更适合她们未来的城市。 期间方若桦有来过几次她们家,某次回去以后,她问时懿:“你和斯恬都是一起睡的吗?” 时懿借口:“之前客房的空调坏了,没来得及修,就一起睡。习惯了。” 方若桦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傅斯恬紧张地问时懿她妈妈这是相信了还是没相信,时懿眼眸沉了沉,宽慰她:“信了吧,没事,别担心。” 可她心里知道,方若桦应该是起疑了。她感觉她已经试探她好几次了,只是,她还不想相信,又或者是还不愿意挑明。时懿知道她需要时间思考乃至接受,所以便和她一起装作无事发生,以不变应万变。 五月中旬,挑选毕业论文指导老师的前两周,傅斯恬到教工办公室那栋楼找创新创业比赛的指导老师谈策划书的修改细节,谈完后出办公室,路过一间办公室时,被从里面匆匆出来的同学撞了一下肩膀,策划书掉在了地上。 那个同学很慌地说了声“对不起”,捂着脖子跑走了。 傅斯恬听声音和背影认出了,那是她大一舍友兼大二大三的同学——张潞潞。她捡起策划书,偏头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铭牌——陈宏。 好像是个教管理会计学的教授,之前听说张潞潞好像想考他的研究生,提前跟他的组了? 她对别人的事没什么兴趣,也没当一回事。 结果没想到过了一周,她和时懿与简鹿和一起吃饭的时候,又听到了陈宏这个名字。当时三个人说到了下周抽签挑选论文指导老师的事,简鹿和和她们交流,说问过学姐学长的推荐后,锁定了几个绝佳的好老师,如果运气好,抽签的顺序在前面的话,一定要挑选那几个老师。 然后有好老师,就有坏老师,有几个老师非常坑,绝对不能选,其中一个就是陈宏。 大部分不能选的老师是不负责任或者是过于吹毛求疵,而陈宏的问题,和别的老师都不一样,简鹿和神秘兮兮地说:“学姐说,这个老师男生还好,女生绝对不能选。” 傅斯恬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简鹿和看着她和时懿,给了她们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傅斯恬和时懿瞬间都明白了,下一个瞬间,傅斯恬脑海里蓦地想起了捂着脖子慌慌张张跑走的张潞潞。 她心里“咯噔”了一声,又立刻不安地把那个念头驱逐出脑海,暗骂自己胡思乱想。 但没想到,两周后,论文导师挑选刚刚尘埃落定不久,张潞潞来找她了。 第103章 张潞潞是在下课的时候拦截住傅斯恬的,彼时傅斯恬正背着书包,和时懿说笑着要一起往教室外走,张潞潞突然很大声地叫了一声:“斯恬!” 傅斯恬条件反射地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就看见张潞潞背着书包、挤过过道的同学快速地朝她移动了过来。 “你有时间吗?我……我想和你聊聊。”她气色不是很好,喘息着问。 傅斯恬微愣:“现在吗?” 张潞潞点头。 傅斯恬下意识地看向时懿。 时懿看出她眼底的询问,眼神在张潞潞身上逡巡两秒,淡淡道:“我去自习室等你。” 傅斯恬想着应该也不会很久,便同意了:“好,我们聊完了下去找你。”说着,她想起了什么,放下书包,打开拉链,从里面掏了两条威化饼和一罐小旺仔递给时懿:“要是饿了的话,先吃一点。” 时懿怔了怔,唇角几不可觉地扬了起来,也没多说什么,伸手接过,朝张潞潞微一颔首,转身走了。 傅斯恬目送着她的背影。 张潞潞感慨:“你和时懿关系很好。” 这是一句陈述句,听不出情绪,傅斯恬敛了些笑,紧张地打量张潞潞的神情。 张潞潞神情看不出什么:“挺好的。”她语气平和,倒有些像真心实意的夸赞。 傅斯恬一时摸不准她的意思,只好笑笑,没有多应什么。她隐约觉得张潞潞好像变了,整个人有种沉静的气息,和她从前朝气蓬勃的模样判若两人。 张潞潞转开话题:“空调是不是关了,好闷啊,我们到楼上的天台聊吧,可以吗?” 傅斯恬没有意见。 六楼有一间多功能小会议室,会议室外是废弃的一个露天天台,平时除了有课,鲜少有人上来。 绚丽的夕照染红了半边天,地面上的暑气还未消,蒸腾着阵阵烤人的热意。张潞潞双手搭在天台的铁栏杆上,眺望着远处车辆川流不息的申远大桥,蹙着眉,一言不发。 傅斯恬在她身边站着,陪着她沉默着。 其实她们自从分宿舍后,已经很久没有单独联系过了。她想不到张潞潞会有什么特别的事需要这样单独和她聊,但看着张潞潞沉默的侧脸线条,她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在她渐响的心跳声中,张潞潞开口了:“你说……从这里跳下去会怎么样?” 傅斯恬大惊失色:“潞潞?!”她迅速地伸手抓住了张潞潞的手腕,像是唯恐她下一秒就真的跳下去了,力气大到张潞潞发疼。 张潞潞由她攥着,审视着她紧张的表情,却慢慢地笑了:“骗你的。我就随便这么一问。” 傅斯恬笑不出来,依旧紧攥着她的手,眉头蹙得很紧,少有地沉了语气说:“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张潞潞笑收了起来,抿了抿唇,盯着她,好几秒,才很轻地出声:“是不是又快到交心理月汇报表的时间了。” 她们以前是舍友,她知道心理委员的工作任务、也知道每个月下旬交心理月汇报表的时间。 “如果我和你说,我最近心情很不好,你是不是会写进月汇报表?” 傅斯恬喉咙发干。她不是一定要写的,但是,如果她还要说这种“跳楼”之类可怕的话,她……不知道。 她攥了攥指节,艰难地安抚张潞潞:“如果你不希望我写,我就不写。” 张潞潞却说:“那如果我希望你写,你就写吗?”她乌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傅斯恬,眼神晦涩难明,像挣扎,又像是请求。 傅斯恬莫名呼吸发沉、忐忑不安,她直觉,是危险在逼近。 可她没有办法拒绝,也不应该拒绝。上报有情况的同学,帮助她们,本就是心理委员最应该的职责所在。这不是当初她上报杨月的借口,是心理委员、是她自己,真切的初心。 她沉重地点下了头。 张潞潞凝视着她,忽然苦笑:“你有时候真的很傻。不过,谢谢你。” 她转回头,望着远处金色的海平面,说:“我遭到性1骚扰了。” “对方是陈宏,我的毕业论文导师。不出意外的话,还会是我的研究生导师。” 她说得平淡,傅斯恬却听得惊骇。她快速地眨眼,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反应才不算突兀,只能再用力地收握住她的手腕以示安慰。 张潞潞似乎也不在意傅斯恬是什么神情和反应,她没挣开傅斯恬的手,也没回头看她,只是顾自说了下去。 “我以前和你说过,我爸妈都是老师,一个是初中老师,一个是高中老师,一辈子教书育人、受人尊重,桃李满天下,所以我从小就也有一个梦想,想像他们那样,当一个老师。他们也很赞同,很早就帮我规划好了,先上一个好的大学,然后保研、读博,留校。我人生只想过要走这样一条路的。可你知道,分流后,我的成绩不算拔尖,每次考试都是吊车尾,保研肯定和我没有关系了。比申大好的学校,我怕我考不上,比申大差的学校,我不想去,刚好看到陈宏课题组招人,我就报名去了。我想着提前联系好导师、提前进组,兴许可以争取优势最大化。没想到,陈宏不久后就暗示我,其实保研也不是我想得那么难,他有办法的,就看我会不会表现了。” 陈宏所谓的“会表现”,就是接受他的性1骚扰、乃至……发生关系。张潞潞做不到、不堪其扰。 她想换导师,可是陈宏不允许,他不允许就不会有老师愿意额外接收她的。她只能被迫继续跟着他。 陈宏便变本加厉,三不五时地在微1信上骚扰她、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对她动手动脚,威逼利诱。 那次在办公室走道撞到傅斯恬,就是陈宏疯了,在办公室突然抱住了她,要亲她,张潞潞吓疯了,也恶心坏了,推开了他,夺门而出。 当天晚上,陈宏居然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又来找她。张潞潞问他,他不怕她喊,不怕她报警、不怕她举报吗。 陈宏说:“我只是喜欢你,想疼你,和你亲近亲近,又不会让你吃亏,何必呢。闹出去我不好听,你也不好听是不是。” 他仗着女孩子在意名声、在意前途,所以有恃无恐。张潞潞确定,受害者一定不只有她一个,她不过是许许多多忍气吞声的学姐们的缩影。 “可现在,我忍不下去了。斯恬,你知道吗?我现在一看到男性手上的汗毛,就会忍不住反胃恶心。我男朋友从后面抱住我,我看不到他的脸,他低头靠近我,我都会不自觉地发抖。我一想到我还要在他手下呆到下学期,甚至要跟着这样的人做研究三年,我就觉得前路一片黑暗。我太害怕了。我开始焦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掉头发,可是我谁也不能说。” “昨天陈宏又摸我了。我一路哭着回去的,哭了好久,哭着给我爸妈,说我不想读了。” “我妈妈劝不住我,也哭了,她不知道我为什么哭,可她居然说,没关系,不读就不读了,实在不开心就回家吧。爸爸妈妈是你永远的后盾。” “我挂了电话就开始收拾行李,可收拾着收拾着,我就越来越难过、越来越愤怒。凭什么啊,凭什么走得要是我,被毁的也是我。他还好好的。凭什么啊,我又没做错什么,我是受害者啊。” 她的控诉染上了哭腔,像石子一样磨砺着傅斯恬的耳膜,傅斯恬跟着难受到胸闷,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才能让她好受一些。 她只能笨拙地抚她的后颈,发自内心地安慰她:“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做坏事的人理直气壮,受害者却反而要担惊受怕,甚至要担心事后受到旁人冷言冷语、风言风语的二重伤害。 “所以我想明白了。不是我的错。我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她咬牙切齿地说,攥着天台栏杆的那只手,手臂上青筋鼓了起来。 傅斯恬刚要接话,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 她取出来,来电显示是时懿。 张潞潞也看到了:“应该是催你回去了。”她看了一眼天空:“也是,天也黑了,我们下去吧。” 傅斯恬接起,时懿问:“还好吗?” 时懿应该是不放心她。傅斯恬温声说:“嗯,我们现在下楼。” 时懿放下心:“好。” “走吧。”看傅斯恬挂了电话,张潞潞转过身往楼梯走。 傅斯恬跟了上去,拉住她的书包带,把刚刚没说的话接上:“潞潞,你别冲动,别做傻事。” 张潞潞咬牙,两腮咬肌鼓了鼓,说:“我没冲动。我要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你要做什么?” 张潞潞说:“我要给校长信箱写信,实名举报他。” 傅斯恬睁大了眼睛,为她有这样的勇气震撼。她双唇嗫嚅着,组织不出正确的语言。鼓励她吗?她想的,可是她也有许多的担心和顾虑,蚍蜉撼大树,有多难可想而知。她害怕张潞潞在这个过程中会受到更多的伤害。 她郑重问她:“你想好吗?” 张潞潞点头:“我已经想了太久了。”顿了顿,她眼眸定在傅斯恬身上,问:“你呢?” “你会帮我上报吗?” 第104章 傅斯恬心脏猛然收缩,与她对视着,呼吸滞涩。 一个“会”字就在喉咙里,可她却没有马上说出口。她不想承认,但她必须承认,她犹豫了,她心底里有一种害怕在蔓延。 张潞潞也看出了她的犹豫,没有逼她,反而垂下了眼眸,安慰她:“没关系。其实,我也没有想一定要你写。我只是有些担心校长信箱是不是真的有用,想多一些部门知道这件事,可能会更容易引起重视。” 她抬眸,很勉强地对傅斯恬笑笑:“和你倾诉以后,我心里突然觉得轻松了很多。还是非常谢谢你。走吧,时懿还在等你。” 说完也不等傅斯恬再反应,她背过身,埋着头往台阶下走去。 傅斯恬看着她的背影,喉咙发涩,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上报上去,卷进这一场是非里,前路风雨难料,最安全的做法应该是,明哲保身。可是,如果施恶者是主谋,那视而不见的旁观者,是不是帮凶?她可以为了职责、为了原则,上报杨月,那为什么不能够同样上报张潞潞?还是从前那帮杨月的所谓善意、所谓问心无愧,其实也不过是她自我催眠、为了保护自己、撇清责任而找出的冠冕堂皇的借口。说到底,从始至终,她不过也是一个伪善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不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傅斯恬过不了自己心里的这一关。 “潞潞!”她急促地出声喊她。 张潞潞回过头看她。 “我……我会上报上去的。”她攥着拳头艰难启唇。话说出口,有一种一脚踩在悬崖边上的胆寒感,可是也有一种找到落脚点的解脱感。 张潞潞打量着她的脸色,了然地说:“没关系,我知道这是很为难的事。你也不用马上就回答我,可以再慎重地多考虑两天。” 她这样善解人意,让傅斯恬愈加无地自容。她还想再说什么,张潞潞对着她摇了摇头。傅斯恬嗫嚅着,在她宽和的眼神中,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两个人沉默着往楼下走,很快就走到了自习室所在的楼层。张潞潞和她道了个别,形单影只地离开了。 傅斯恬目送着她完全看不见了,才勉强收拾了心情进自习室找时懿。刚进门,时懿就发现了她。 她站起身朝着傅斯恬走去,边走边注意她的神色,低声问她:“怎么了?” 傅斯恬欲言又止,觉得这里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只摇了摇头说:“没事,我们先回去吧。” 时懿以为她不想说,便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牵起她的手,说:“好,走吧,那回家吧。” 一路上,傅斯恬都很沉默,像是陷进了自己的思考中,时懿也不打扰她,只牵着她的手,帮她规避着路上的风险,带着她安全地往家里走。 直到回到了家门口,时懿输入密码打开了门,提醒了一声“到家了”,傅斯恬才惊了一下,抬头看向熟悉的玄关陈设,如梦初醒。 “怎么了?不认识自己家了?”时懿故意打趣。 傅斯恬跟着她进门,不好意思地轻笑两笑,笑完情绪又因为即将到来的未知风险而低落了下去。 时懿坐在玄关的椅子上,解鞋带的动作跟着她消散的笑停了下来。她静静地注视着她,眼神温和中透着疑惑。 傅斯恬抿着唇,蹲下|身子,帮她解鞋带。 时懿由着她动作,伸手轻抚她的鬓发:“你心情不好。” 傅斯恬没有否认。她解鞋带的动作缓了下来,顿两秒,终于低低开口:“时懿,如果我很想做一件很冒险的事,可能会影响到我们现在的平静生活,你会不会怪我?” 时懿抚摸她鬓发的手落到了她的下巴上,抬起了她的头,对她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那要看是什么事了。” 她眼神并不强势,但明显有等待解释的期待。 傅斯恬犹豫。这算是张潞潞的隐私了,她不知道能不能说。可这件事的后果,却也确确实实可能不只会影响到张潞潞,也会波及到她。她和时懿的未来是一起的,时懿是不是也有权知道? 她纠结半晌,才说:“是和张潞潞有关的。” 时懿扶她的肩膀,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毫无意外道:“我猜到了。” 傅斯恬在她身边坐下,与她和盘托出这件事。 时懿听的过程中眉头越蹙越紧,震惊于会有这种事在申大发生、厌恶陈宏为人师表居然做如此禽兽行径、也深深同情张潞潞。 但除此之外,她还有更多的对傅斯恬的担心。 杨月事件,傅斯恬受到的伤害她还心有余悸。张潞潞希望她把这件事写在心理月汇报表上上报,她没有办法不担心傅斯恬也会因此受到伤害。 且不说傅斯恬这样实名上报上去,学校后续肯定会找她或是了解情况、或是威逼利诱要封她口,只说张潞潞这边,就有很大风险了。她不想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张潞潞,但是她也不得不提防这种情况:这种事件闹起来了,学校为了名誉,很可能会施加很大压力的,张潞潞是不是真的做好了要鱼死网破的准备?傅斯恬如果实名上报上去了,张潞潞万一临阵退缩了,万一只是把傅斯恬当枪使了,傅斯恬一个人该怎么承担这些后果? 她没有把话说分明,只是问傅斯恬:“张潞潞是真的做好准备,无论如何都要陈宏付出代价吗?” 傅斯恬确定地说:“听她的语气,是这样的。” 时懿便沉了沉眸,说:“这种人,确实不配站在讲台上。”斯恬没办法坐视不理,她也没办法。她沉吟:“你想帮她,我也想帮她。我们换一种方式吧。” 傅斯恬问:“什么?”顿了顿,她又垂眸说:“其实我也不算是帮她,上报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事。”这样应该的事,她还犹豫不决,哪里还有脸往自己脸上贴金。 时懿侧目看她,眼神欣赏又无奈:“不要对自己这么苛刻。会犹豫,是人之常情。”她揉了揉傅斯恬的头,说:“斯恬,先己后人,帮人也要保护好自己,这不是你的自私,是我作为你女朋友对你的要求。” 她不仅懂她的纠结与自责,还若无其事地帮她把责任揽走了,傅斯恬听得心尖发软,鼻头发酸。她把额头抵在时懿的肩膀上,低软地呢喃:“时懿,你怎么这么会哄人。” 时懿偏头用脸颊碰了一下她的发顶,淡笑:“光用嘴巴夸不够。奖励,等这件事结束了,再一次算给我吧。” 傅斯恬情绪明显好了许多,瓮声问:“那你要什么奖励?” 时懿从鼻腔里发出笑音,意味深长。 傅斯恬一下子理解到了,坐直身子,又羞又恼地嗔她:“时懿!” 时懿看她恢复了精神,心情也跟着明朗了起来。她说回正经事:“按照张潞潞的说法,让你上报是因为她担心校长信箱没有足够的监督能力,需要你帮她扩大这件事的影响力,把事情闹得更大些。这个思路是正确的。但不管是校长信箱还是心理保健部,这都只是内部监督。这件事涉及面太广了,往不好的结果想,学校有学校的压力和顾虑,为了学校的名声着想,他们很可能希望这件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一定就能给出我们满意的结果。” “所以,想要得到充分的公正,还需要外界的监督,需要来自不受学校控制的外部压力。要得到这种监督和支持,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事情闹大。” 傅斯恬赞同时懿的思路,但是担心:“可是这样,会不会闹太大了?”尽管她们都认为这是很没有道理、很不应该的,但不得不承认,现下的社会就是如此,受害者很可能得不到足够的保护,闹这么大,张潞潞的名声很难不受到影响。 时懿表示:“所以,这件事不是你上报就能解决的事。你需要问问张潞潞,她想要的结果是什么,她能承受的最大后果是什么。” “如果她是需要学校给陈宏一定的惩罚,给她一定的补偿,那很可能并不需要你的月汇报表,校长信箱的实名举报就足够了。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她联系律师和心理咨询师。如果她是希望陈宏被开除,得到应有的惩罚,再也不能够祸害更多的人,那可能除了最好的可能——学校秉公处理外,还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学校执意要保陈宏,她们两个人的上报就无异于以卵击石。 “如果要引入外部的舆论,我也有认识的自媒体平台可以帮忙。” 傅斯恬本受限于自己能够接触到的资源层面,没有办法想到给张潞潞提供这些更可行的帮助。但被时懿这么一分析,她整个思路也都跟着清晰了起来。 她上报,不过是张潞潞设想中,扩大影响力的一个办法。她之所以想要上报,也不过是为了能够帮到张潞潞。但事实上,她上不上报,其实影响力都是非常有限的。 如果有更能保护好她们自己又能帮助到张潞潞的办法,当然是更好的。 她问:“那我问问张潞潞的想法?” 时懿应她:“嗯。”应完,她看傅斯恬若有所思的模样,拉着傅斯恬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故作正经:“你也听听她的想法?” 傅斯恬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弯眸笑了起来。她配合着,煞有其事地要把耳朵贴到时懿的肚子上。 时懿笑着要推开她的脑袋,傅斯恬不依不饶地还是蹭了上去,两人闹了一小会儿,傅斯恬这才真的暂时忘记了烦恼,完全放松了心情去厨房准备晚饭。 吃过晚饭后,傅斯恬给张潞潞发信息,把时懿的分析转述给她,其间隐去时懿的信息,只说她有朋友认识律师、认识自媒体平台,有需要的话可能可以提供帮助之类的。 没想到张潞潞直接了当地问她:“你说的朋友是时懿吗?” “你和她说了我的事?” 文字没有语气,傅斯恬以为她这是责备,像做坏事被当场捉到的小孩,一下子羞愧到面红耳赤。 她不擅长说谎逃避过错,诚心、诚实地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她想着,站在张潞潞的角度,她有再多正当的理由也是不正当的。不论如何,没经过张潞潞同意,她都不应该告诉第三人的。她觉得那句道歉太无力了,可是却组织不出更多的语言。 她还在自责着,张潞潞的消息很快就回了过来:“没关系,我信得过时懿。” 她非常大度地原谅了她,“何况,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应该感谢的。”随即,她表示:“如果方便的话,能帮我约一下时懿吗?我想和她详细谈谈。” 她接受的态度太自然了,傅斯恬忽然莫名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第105章 “那……我问一下她吧。”傅斯恬不愿意把张潞潞、把一个可怜的受害者想得那样复杂,她说服自己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但还是下意识地帮时懿先把后路留出来:“但她最近事情也挺多的,我不确定她会不会方便。” 张潞潞知道这是为难的事情,把握着分寸,也不急进:“没关系。不管怎么样,你们肯这样帮我,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了。” “你知道,我现在”,她顿了一下,“正在输入”显示了好久,最后发过来的却不是下文,而是欲言又止的“总之,真的谢谢你,谢谢你们了。” 傅斯恬想象着那一句“我现在”后面可能跟着是怎样无助、心酸的话语,又于心不忍,惴惴不安。她放下手机,挣扎再三,还是回书房把张潞潞的请求如实转述给了时懿。 时懿正在查阅海城明大的保研夏令营的报名信息,闻言抬头问她:“她一下子就猜到是我和你说的了?” 傅斯恬点头。 时懿几不可觉地蹙了蹙眉,食指无意识地在书桌上轻扣了两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答应:“可以吧,约个时间,我们一起过去和她聊聊。” 她答应了,傅斯恬颤了颤眼睫,脸色反而凝重了。 时懿手从鼠标上移开,转动电脑椅,朝向她,笑道:“怎么了?这个表情。” 傅斯恬凝视着她,咬了咬唇,涩声道:“时懿……坦白说,我有私心。” 时懿望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傅斯恬说:“其实,其实我心里面很矛盾。我刚刚心里有偷偷地盼望过,你不答应她。作为我个人,我愿意帮她,我也觉得我应该帮她,我甚至是有义务帮她的。可是把你扯进这件事,我觉得很不安、很害怕……” “时懿,我……我……”她显然是为难极了,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头不安地抓握着。 时懿眼里浮起温柔,伸手拉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坐在自己的腿上,面对面坐着。 她双手护在她的腰上,微微仰头看她,淡笑道:“没发现,原来你还会双标。”她颠了颠腿,逗她:“你可以,我不可以?” “你有正义感和同情心,我没有?嗯?” 傅斯恬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无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她话还没说完,时懿收紧她的腰,鼻尖贴着她的鼻尖,啄吻了她一下。 傅斯恬猝不及防,未尽的解释被时懿吞进了唇齿间。 时懿只轻轻地啾了一下就放开了她,看着她红着耳朵呆愣的模样轻笑。“放心,没事的,我有分寸的。”她放轻了声音安抚她。 明明她也没具体说清楚什么,但看着时懿笃定沉着的眼神,傅斯恬莫名地就信服了。她放在时懿肩上的双手收拢成搂着时懿脖子的姿势,用额头抵着时懿的额头,半晌,出声道:“好。” “但是,时懿,你是最重要的。”正义感、同情心、做人的原则……都很重要。不帮张潞潞,她一定会良心难安非常非常久。可是,这些全部都抵不过时懿。 时懿听懂了,温声答应她:“嗯,我们量力而行。” * 第二天下午三四节没课,她们和张潞潞约在了校外的一家奶茶店。 时懿几乎没有和张潞潞接触过,对她仅有的印象便是——傅斯恬大一时候的舍友,性格不算好,有些墙头草、爱嚼舌根,但还算阳光。两年后在这种情形下第一次深度接触,时懿敏锐地发觉,张潞潞似乎变了。她看起来最近真的过得很不好,精神很差,但眼神却很坚定,整个人稳重深沉了很多。 她看时懿和傅斯恬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亲密,眼底有一种了然的意味。这种意味,她并不刻意收敛,反而似乎很坦荡地就是要时懿知道。 时懿有一瞬间觉得很反感。 她很聪明,但又聪明过头了。 可看着她从书包里有条不紊地取出打印好的聊天记录、录音笔,听见她说“我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你放心,我不是借你为自己谋取好处,我不是借举报他来威胁学校,获得学校的补偿,我是要他得到他应有的惩罚,让以后不要再有像我这样的受害者了。申大是一个好学校,来这里的同学们,都是怀抱着梦想来的,大家的人生不应该被这种垃圾所玷污”时,时懿又为她的勇气折服,原谅了她。 她和张潞潞商量后,三个人初步商定,先由张潞潞实名提交举报信,给学校内部审查的时间。如果学校能够直接给出公正的审理,便是最好的结果,张潞潞便也不必把自己暴露到公众的面前。如果学校不作为,她们便把证据提交警1方,并寻求外部舆论的监督。因为涉及实质性的肢体骚扰没有证据,警1方那边预估最多只能得到一个治安管理处罚的结果,但这个案件在媒体上如果扩大了,也许就能够找到更多的受害者,让陈宏逃无可逃。 申大一系列的大v号都是近两年自媒体发展后,申大前两届的学生自己做起来的,包括之前有人给傅斯恬表白的那个申大表白墙,慢慢发展成规模,注册成公司,囊括了申城大半的自媒体话语权。时懿和这个公司的创始人学姐因为家里的原因,自幼相熟,不止可以用到她的平台,还可以通过她的人脉,让这件事得到更大的发声平台。 整个方案上,正面战斗的只有当事人张潞潞自己,时懿和傅斯恬能够给她提供的,都是私底下的帮助。保护了张潞潞自己随时妥协、随时喊停的权利,也保护了时懿和傅斯恬自己的安全。 张潞潞表示理解,并说自己其实也是这么打算的。毕竟本来把她们卷进来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没道理要让她们跟着承担风险。 她说得倒挺真心实意的样子,但联想到她一开始打着的让傅斯恬上报的主意,还有刚刚隐约透露出来用她们亲密关系威胁的气息,时懿很难相信她这个“不好意思”的诚意。 “不用不好意思。”时懿托腮看着她,淡淡地勾了下唇:“是我愿意参与这件事。我也不是帮你,只是看不过这种人。” “否则,你说多少,说什么,我不想做,都不会做的。” 她语气平淡,意味深长,似有了然,直逼进张潞潞的眼底。张潞潞自己心虚,瞬间慌乱地垂下了眼睑,避开了她的眼神,胡乱地应了声,尴尬地笑笑。 时懿点到为止,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偏头问傅斯恬晚餐想吃什么,要不要在外面吃。 张潞潞急忙接茬说她请她们。 时懿回答之前,傅斯恬找了个借口直接了当地推掉了。 一起出了奶茶店,分开走以后,傅斯恬和时懿信步走在行人道上。时懿逗她:“干嘛不和她一起吃饭?” 傅斯恬晃着和时懿十指交扣的那只手,闷闷地说:“不想。” 时懿听得出她兴致不高,沉了沉眸,还要问她,就听见她忽然低低地问:“时懿,她真的算计我是不是?” 刚刚张潞潞的有备而来,和时懿交谈时有条有理的姿态和再也没有提过让她上报甚至帮忙的事,让她看明白了,张潞潞可能根本就是算好了时懿要参与进来的事。 时懿握着她的手紧了些,没有马上回答。 傅斯恬明白了,她的猜测应该是对的。她脚步停了下来,自责地道歉:“对不起,时懿,我太笨……”就这样被别人当枪使,把你卷了进来。 她话还没说完,时懿打断她:“没关系。” “确实是我自己想帮她。如果她直接找我,其实我也会帮她的。” 她说:“我们不能要求每一个受害者都是完美的,也不应该苛责一个受害者迫切想要得到帮助的心情。所以,真的,没关系。” 她的面庞,清冷秀美,眼眸通透澄澈,仿佛能倒影出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傅斯恬望见在她瞳孔里那个小小的自己,望见那一片始终在她眼底的璀璨星空,忽然就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污浊。 她呢喃:“时懿……你真好。” 时懿挑眉,故意逗她:“你今天才发现?” 傅斯恬漾了漾眸,配合地莞尔。她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时懿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握住更多的安全感。 可安全感并没有如她盼望的那样来眷顾她。至此,她神经再也没有放松过。 谈过后的第二天,张潞潞就把一纸实名举报信投进了校长信箱。三天后,学校就迅速地有了反应,传唤了张潞潞,向她了解了一番情况,并要走了相关证据,让她不要声张,学校一定会严肃查办的。 可是那天之后,除了陈宏给她发过短信,抱怨她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威胁她闹大了谁都不好看,利诱她要怎么样才肯私了外,学校的查办没有下文了。 张潞潞等了一周,等不急了,几次三番去办公室找相关老师,他们刚开始还会态度很好地答复,让她们再等等;半个月过去了,他们告诉她,陈宏已经被停职了,这件事算是了结了。张潞潞和时懿都觉得不对劲,如果有处分,为什么处分没有任何的公告。况且,只是停职,是不是等她们毕业了,这件事过去了,他就又能官复原职,继续毒害新生。但张潞潞再去询问,他们就开始打官腔,说不出公告是为了她、还有学校的名声着想。后续的处分也是要一级一级走程序的,需要时间。 张潞潞表示对这个处理结果不赞同,要求学校给出更公正、客观、有力的处理结果,学校开始推诿扯皮,把她塞到辅导员那里,让辅导员给她做思想工作了。 辅导员很为难地劝她:“潞潞,算了吧。”他把一封推荐信推到她的面前。 这个举动,更是间接证明了学校要保陈宏的意图。 “马上招生在即,传出去了不好听,学校也有学校的难处。” 张潞潞失望了。 她拒绝了保研推荐信,告诉辅导员,如果学校不能给出她满意的结果,她就要按自己的方式来了。 她在宿舍里躺了一整天。身体累,心更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奔赴前程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陷在这样的泥沼中。 不是没有犹豫过是不是真的就这样算了。 母亲哭泣的电话打来了。 辅导员通知家长了,让家长来说服她不要意气用事。 这个举动,彻底引爆了张潞潞的怒点。她不知道学校哪里来的脸把这种事告诉受害者的家长,还拿捏着家长害怕孩子受到更大伤害的心理,意图让家长来对受害的学生施压。 张潞潞愤怒了。 陈宏这么多年来敢这么肆无忌惮,是不是就是因为有这样不作为的靠山?!这么多年来是不是也有和她一样的受害者,就这样被迫屈服了,所以才有越来越多的下一个,直到,这个下一个轮到了她? 张潞潞联系了时懿,让她按最坏的设想来处理。 时懿动作很快,赶在张潞潞父母要强行带她回家散心之前,把申大陈宏性1骚扰的消息曝光全网,并称已经向学校方面举报了。 当即引起了轩然大波,全网关注,校园内外传得沸沸扬扬。 当晚,申大官方平台马上出了公告,表示校方高度重视,立即成立调查组展开调查。随即,各学院各个班级都收到通知,要求各班同学在事情查明之前不要私下传播不实谣言、更不要就在网上参与议论。 次日,张潞潞说服了父母,在父母的陪同下前往派出所报案了。 时懿密切关注着网上的舆论动向,让学姐公司多留心。 傅斯恬面上不显,和时懿一起写稿、审稿,心里却很不安,夜里几次从梦中惊醒。 虽然概率很小,但她还是担心,学校,会不会有可能知道背后推波助澜的人是谁。 如果可以,她宁愿一切都由她来联系。可是不行,所有关系卖的都是时懿的面子。 她度日如年,分分秒秒都期盼着尘埃落定,学校出处分陈宏的公告。 可是第三天,陈宏的处分公告没等来,辅导员传唤时懿的电话却先过来了。 第106章 天阴沉沉的,像有一场大雨降落未落,空气低压到令人躁闷。 傅斯恬和时懿出了学院门,开了电动车的锁正要转移去七八节大课所在的教学楼,时懿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时懿取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的“辅导员”三个大字。傅斯恬也看见了,表情顿时绷住,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时懿沉了沉眸,接起电话,应了几个“好”字,就蹙着眉头挂掉了电话。“辅导员让我去办公室聊聊,说有事找我。” “现在吗?”傅斯恬声音里透着不安。 “嗯。”时懿嗓音有些低,若有所思。 傅斯恬攥着锁头的指节不自觉得用力得发白:“这么突然,会是什么事……”她心里明显有不好的揣测。 时懿抿唇,其实心里也有所预感。事件在媒体平台上曝光后,随着事情的发酵,这两天开始陆续有声称是曾经的受害者私信后台,声援张潞潞,要求严惩惯犯陈宏,还学生一片干净校园。她一直没停过,在持续跟进曝光这些新信息。张潞潞已经提醒过她了,说学校在游说她停止网上的曝光,还试图套话她是否有其他帮手。虽然张潞潞没有松口过,但学校如果真的下决心要找出来她,可能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望见傅斯恬紧张的表情,时懿还是松了眉头,故作轻松地宽慰她:“不知道,可能是关于最近要开d支部会的事。没关系,我去看看就知道了。”她接过傅斯恬手上的锁头,帮她放到电动车的踏板上:“我进去找他,你先上课吧,路上注意安全。” 傅斯恬怎么可能放心:“我和你一起过去。” “不用。”时懿轻描淡写:“你去上课,没事,我谈完就过去。你先过去帮我占个位置。” 傅斯恬却是不肯,一双水眸泛着点红,显然是很担心的模样,哀求她:“时懿……” 时懿看不得她这样,心软道:“好吧,那我们一起迟到。你去自习室等我吧。”周围人来人往,她不好做太亲近的动作,只好抬手揉了下她头,叮嘱她:“别乱想,没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傅斯恬望着她,扯出一抹笑,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她跟着时懿走回教学楼,走进自习室,坐在椅子上,也不拿书出来,只偏头望着窗外阴沉的天,在每分每秒中煎熬。 在每分每秒中,她假设着万一时懿真的被学校发现了该怎么办?揣测着时懿现在正在面对的是什么,受委屈了吗?自责着自己是不是就不应该告诉时懿,不应该把时懿扯进来…… 自责内疚吞没了她的心扉,咬着下唇的贝齿,染上了浅浅的猩红,她也一无所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震耳欲聋的闷雷响过两声后,一双柔软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傅斯恬一个抖瑟,立刻转身望向来人。 “好了,走吧。”时懿面色寻常地说。 傅斯恬立时站起身,鼻尖发红,嘴唇颤抖着,欲言又止,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时懿皱了皱眉,用大拇指轻抚她的下唇,像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收回手,压低声音说:“我们出去说。” 傅斯恬背上书包,忐忑地和她出门。 时懿牵着她的手,沉默着和她走出了教学楼,走到了停车坪上,才松开她的手,定定地盯着她的唇说:“以后,这里……” 上课时间,被树荫挡住了的停车坪上空无一人。 傅斯恬眼睛眨也不敢眨,屏气等待她的下文。 时懿抬手揉了她破了口子的下唇,神色端肃:“除了我,谁都不能咬。” “你自己也不可以。” 傅斯恬眨巴眨巴眼睛,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愣了好几秒。 什么啊?她眼睛亮了起来,隐含惊喜地问:“老师找你什么事?”所以没事吗?时懿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 时懿敛了些笑,注视着她,沉默着,沉默得傅斯恬惊喜又消了下去,心都要跳出来了,才突然从鼻腔里发出哼笑声,说:“没事啊,就是我猜的,安排d课的事。” 傅斯恬大喜过望,却还是将信将疑:“真的吗?” “不然呢?”时懿挑眉,语气稀松平常。 傅斯恬看她不似作假,终于松了一口气,双手捂住脸,低下头,挡住自己湿润的眼眸,劫后余生般地笑了起来。 时懿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地望着她,眼神温柔又心疼。 她骗她了。 这是她第一次骗她。 如她们所料,辅导员找她,是为了张潞潞的事。辅导员办公室里坐了好几个老师,唱1红脸唱白脸都有,颇有三公会审的架势。 他们调了监控,查了ip,知道了自媒体平台上的曝光,是她在帮张潞路操纵着的。学校还是那一套,翻来覆去,苦口婆心,轮番上阵,劝她不要删除平台上面的曝光稿,自家事,自家人关起来解决,不要让这件事再继续发酵着。他们承诺事已至此,陈宏一定会得到公正严厉的惩罚的了,这一点她们完全可以放心了。这件事社会性质太恶劣了,再发酵下去,对谁都没好处,声称删稿降热度也是为了保护好张潞潞。 时懿之前问过张潞潞的想法,张潞潞咬牙表示过,她要坚持到底。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她个人,为了惩罚一个陈宏,更是为了那许许多多曾经受害却不敢发声的女孩们。 时懿对张潞潞刮目相看。她都能坚持,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坚持不了? 她油盐不进,三言两语就把他们质问得哑口无言,。她表示自己尊重当事人的意见:“学校能公正快速地处理好这件事,就是对她最大的保护了。” 老师们见她说不通,又不敢对她说狠话,怕被她拿住话柄,拿她没办法,只好放她回去了。 临走前,有两个院领导看她的眼神,时懿多少看懂了——你最好一直都能这么硬气,不要有求着学校的时候。 时懿装作没看懂,面不改色,挺直着脊背,礼貌从容地退出那间办公室。 她知道,事情完结前,学校不会再找她了。她有觉得疲倦和厌恶,却没有真的害怕。 但求问心无愧。其余的,她不愿意多费心神。如果真的会有什么后果,那就等发生了再说。总会有办法解决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她有这样的自信。 可傅斯恬不一样。她心思重,责任心强,事情发生以后,她的不安、她对自己的担心,对把自己带进这件事的自责、内疚,时懿都看在眼里。 不论她和傅斯恬说多少次,不要放在心上、这也是她自己想做的事,傅斯恬怕是都未必能真的放下这个责任。傅斯恬那咬破了的下唇,更是印证了她的担忧。 如果傅斯恬知道这件事,怕是直到顺利毕业前,这把没有落下的铡刀会始终悬挂在她每一个难眠的夜里。时懿不想她过得这样辛苦。 “你是不是乱想很多?”傅斯恬放下手后,时懿刮她的鼻子。 傅斯恬腼腆地笑。 时懿眼底浮起无奈,“你真的不是属兔子的吗?” 傅斯恬从车把头上取下帽子,给时懿戴上,“嗯?”了一声。 时懿调侃她:“不经吓。” 傅斯恬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唇角也挂起了笑意,闻言佯恼地压了压时懿的帽檐,遮住了她的视线:“那我和你说一个恐怖故事吧。” 时懿用安全帽帽檐轻蹭傅斯恬的额头,玩闹般,把帽檐蹭回了秀眉上。几乎是贴着她的鼻尖问:“什么?” “我们迟到二十分钟了。” 时懿的笑意霎时间从眼眸中荡漾开来。 “嗯,是蛮恐怖的。” 傅斯恬眼尾还染着些红,却含着笑,用气音问:“怕不怕?” 天真柔弱,惹人怜爱。 时懿情难自禁,凑近蹭了一下她的鼻尖,说:“不怕。” 她退开身子,望进她的眼底,认真说:“斯恬,我在意的事很少,能让我觉得害怕的事也很少。” “和你在一起以后,这样的事更少了。 ” “只要我们心是齐的,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不要自己吓自己、给自己太大心理压力。” “不确定的事,就交给我、相信我。” 她甚至不问可以吗。可傅斯恬从来都爱她这样的笃定与自信。她站到了她的身边,却依旧愿意用仰望的姿态注视她。 她虔诚点头。 时懿给她戴上安全帽:“那好了,走吧,小兔叽。” 傅斯恬失笑,摸了一下自己不存在的兔耳朵,梨涡清浅,弯腰开锁,载着她去往湖对面的教学楼。 闷雷频响,雨却始终不下,直到最后一节课上课,太阳忽然拨开了云雾,直照大地,驱散了万里乌云。 那时候,她们都以为,这场预告了一整天的雨不会下了。 就像,她们以为这个坎会就这样过了。 没想到,四十分钟后,恰逢放学时,方若桦踩着点给时懿打来了电话,要求她晚上过去一趟。 时懿挂断电话,还未来得及和傅斯恬说话,楼道里一阵喧嚣,一场瓢泼大雨忽然就落了下来,吞云卷日,席卷天地。 把没有带雨伞的她们困住了。 人生中,转折点有时候就是来的这样无声无息,以至于很多年后,回过头来想,才知道原来这就是一切崩塌的开始。 就像倒下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第107章 天泼墨一般黑,仿佛再透不进一丝光,暴雨随风“噼里啪啦”地砸在阳台上,溅起密集的水花。 走道上放学的同学们都慌乱地往里躲,时懿握着手机愣神间差点被后退的人踩到,傅斯恬眼疾手快地搂住她的腰,带得她往旁边跨了一小步,躲开了前方的脚步。 时懿这才回过神来,抬眸看着天幕下的瓢泼大雨,听不出情绪地低道:“突然下得这么大啊。” 傅斯恬接茬:“是啊,还以为不会下了。不知道等一会儿会不会小一点。” 时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傅斯恬观察她低垂的眉睫,紧抿的薄唇,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吗?阿姨……说什么了吗?” 时懿强压下不安,收敛心神,偏头看傅斯恬:“她让我晚上过去一趟,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 “可是雨下这么大……”傅斯恬担心。 “没事,一会儿可能就停了。”时懿说得平常,“一会儿我们直接在小区前面的那家面馆吃吧,我早点过去,早点回来。” 傅斯恬当然没有异议。她心里其实有一些打鼓,这也不是周五,明天也不是什么节假日,方若桦怎么会突然要时懿过去。但刚经过辅导员的虚惊一场,她宁愿说服自己,是自己惊弓之鸟,想太多了。 她不知道,骑着电动车回去路上,时懿搂着她的腰,脸颊贴着她的背,在她看不见的时候,眼眸沉了下去,沉进了海底。 电话里,其实方若桦什么都没说,可母女二十年,时懿与她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时懿,你晚上有课吗?没课的话,过来一趟,我们聊聊。”她叫了她全名。 方若桦已经很久没有叫她全名了。小时候,每次她做错事,方若桦要教育她的时候,也总是这样说:“时懿,吃完饭,我们聊聊。” 她每次说的语气并不严厉,可这句话却还是成了时懿童年的紧箍咒。很小她就知道,父母关系不好,这个家庭摇摇欲坠,维系着,并不容易。所以懂事以后,她就一直努力约束自己成为一个省心的、省事的孩子,想要为维系着这个家庭出一份力,想要给方若桦多一点的开怀与慰藉。方若桦说这句话时偶尔会透露出的疲倦和失望,总会令她觉得不安和难过。 几乎是条件反射,时懿一瞬间又有自己做错了事的错觉。 是哪件事?张潞路?学校又打电话搬家长了?还是,她和斯恬的事,她终于要摊开来和她谈了? 时懿直觉是后者。 明辨是非,是从小方若桦教给她的,即便是出于要她保护好自己的目的,方若桦也不可能认为自己帮助张潞路是一件错事,为此批评自己的。 时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也真的以为自己是做好了准备的,毕竟方若桦已经不止一次地试探过她了,她们之间几乎是只隔着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了。可是当车子真的驶进了向家别墅,她只要跨下车,踩下地面,就真的要面对了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如果可以,她居然想就这样坐在这里,坐到地老天荒。 原来,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勇敢。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可无端的,她心虚了、害怕了、羞愧了。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消息通知弹窗显示,是傅斯恬问她:“到了吗?”后面跟着一个笑脸。 时懿凝视着,敛睫很轻地叹笑了一声,乌眸渐渐清明,显露出坚定。她拿起手机,回了她两个字“到了。”,而后不再给自己犹豫的时间,打开车门下车了。 雨下得久了,盛夏的夜居然透着几分令人瑟缩的凉意。时懿摸了一下手臂,挺直着脊背,绕过车库,走过草坪,走进灯火通明的别墅。 别墅的大厅里,妹妹嘉嘉一看见她,就摇摇晃晃地冲她跑了过去。她刚学步不久,时懿怕她摔了,连忙快走两步蹲下|身子接住了她。 小人儿撞进了她的怀里,开心地“咯咯”笑,含含糊糊奶声奶气地叫着“姐”,埋在她身上不肯起来。 时懿顺手抱起她,看着不远处望着她们的向业,和他打招呼:“叔叔。” 向业笑道:“这鬼灵精,又骗人抱她。吃饭了吗?” “吃过了。”时懿抱着嘉嘉往里走,视线落在楼梯上空,问:“我妈在楼上?” 向业的视线跟着她一起向上,“嗯,她在书房里等你。”顿了一顿,他视线下落,压低声音问时懿:“你们怎么了?我看她最近心情都不太好。” 时懿眉头沉了沉,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把嘉嘉递给他,说:“那我上去看看。” 她伸手按在胸前,那里挂着一条她们一周年纪念日时傅斯恬送她的项链,步步向上,直到书房门口。她在门口静默两秒,抬手敲门:“妈,是我。” 方若桦沉缓的应答声传出:“进来。” 时懿推门而入,看见方若桦穿着长裙坐在办公桌旁的沙发上,正把膝盖上的册子合上,放到了茶几上,抬起头看向她。 时懿注意到,她刚刚在翻看的是存放她从小到大照片的相册。她强作镇定地走到了方若桦身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不闪不躲,回应方若桦的视线。 方若桦脸色淡淡的,望着她的眼神很复杂,深深的,像是要重新认识这个由她一手养大的孩子一样。 时懿僵了脊背,喉咙发梗,试图翕动了唇,随即又缄默了,垂眸由着她审视。 好几秒后,方若桦才开口问:“吃饭了吗?” 时懿点头:“吃了。” “你们辅导员给我打电话了,和我说了你在网上的作为,让我劝劝你。”方若桦倒了一小杯茶,推到时懿面前。 时懿看着她,手指搭在茶杯上,根本没心思喝,绷着心神等待她的下文。 方若桦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边倒边说:“那件事,我这两天也有听说,只是没想到你有参与。帮助同学没什么问题,把握好分寸、保护好自己就好,我不干涉你。” 时懿心情没有任何放松,干涩地说:“谢谢妈。” 方若桦手摩挲着杯盏,也不喝茶,也不应她。空气莫名地安静了下来,时懿错觉她们彼此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好像都染了情绪般,低沉沉的。 终于,方若桦低沉沉地再次开口:“但是,他和我说了另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谈谈。” 她抬眸,直直望进时懿的眼里,问:“他让我留意,你在学校里和一个女生交往过密,同学们都说,你们……是同性恋。”她越说声音越轻,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隐含期冀,盼望着时懿能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是不是真的?” 时懿终于失去了与她对视的勇气,仓皇地躲开了眼神,应不出一句“是”,更应不出一句“不是”。 像突然被扼住了喉咙,连气管的呼吸都变得困难,眼眶也变得酸涩了。 她宁愿方若桦用更强硬的态度骂她,指责她,也不愿意她用这样不愿相信、自欺欺人的期望神态面对她。 “对不起。”她艰难启唇。 方若桦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摸着茶盏的指尖用力得发白,眼里的光彻底暗了下去。 “是傅斯恬吗?”她问。 时懿承认:“是。” 方若桦五指包握住茶盏,杯沿顺着肌肤,深深地硌进了她的手心,茶水顺着她的手掌蜿蜒过她的手腕,湿答答的,像从她心里淌出的血。 从暑假里第一次在时懿卧室床头发现傅斯恬的照片开始,她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了,可直到这一刻,她发现,她还是太难过、太难过了。她知道为人父母应当明白,孩子从出生后就是独立的个体,父母不应该对他们有过多的寄望与要求。可是,她半辈子念着时懿、为着时懿,直到这一刻,还在为她考虑着,时懿明知道她是受着怎样的苦楚、抱着怎样的希望过来的,做出这样的选择,接受这样的爱情,到底有没有一丁点考虑过她的感受。 “你太让我失望了。”她的声音里有克制不住的哽咽。 一瞬间,时懿从开始就忍着的泪落了下去,心如刀割。这一声“失望”,太重了。全世界,明明她是最希望让方若桦快乐的人了。她明明努力了那么久的。可她还是让她失望了。 她咬着牙,哑着声,再次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妈,对不起……” 方若桦转开头不想看她,泪水簌簌地下落,她抬手飞快地擦拭。 时懿望着她,咬着唇,无声无息地跟着泪流满面。 好几秒后,方若桦很沉地吸气,像缓和过了一些情绪,回过头命令她:“和她分手。” 时懿一瞬间脊背绷得更直了,眼圈泛红,水光迷蒙的眼里满是愧疚,却还是坚定地摇头:“对不起,妈妈,我做不到。” “对不起,我做不到”,又是这句话,时远眠也对她说过这句话,一边对她说这对不起,一边伤害着她、恶心着她,让她半生活在一场醒不来的噩梦中。 方若桦太阳穴突突地跳,握着茶盏的五指愈发用力,胸口闷到发疼,才堪堪克制住自己想要发火的冲动。不应该的,不可以,不能迁怒,不能有私心。 “时懿,我以前不知道你是这么没有分寸的孩子。你真的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以后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时懿吸了一下鼻子,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试图用更成熟的姿态来说服方若桦:“妈妈,我知道的。我试过拒绝的,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她。我不是一时冲动和她在一起的,是深思熟虑过,想要和她一辈子的。” “你现在才几岁,你知道人的一辈子有多长,一生中会遇到多少人、有多少可能吗?你不是非她不可的,为什么不给自己多一个选择的机会。” “那为什么不能给她同等的机会。能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已经很难得了不是吗?与其寄望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可能,不如珍惜当下,不是吗?妈妈,是你教过我,人要懂得知足。” 方若桦一字一字沉声道:“我还教过你迷途知返、适可而止。时懿,不要用我说过的话来反驳我。” 时懿梗了梗喉咙,低声说:“对不起。” “时懿,人生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这世界上,没有真的过不去的坎、离不开的人。选择一个合适的伴侣,可以让你往后的人生轻松快乐很多。我不想你浪费时间在一个错误的人身上。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她不是错误的人。我选择她,现在已经很快乐了。” “那是你们现在还没有毕业,还没有真正接触社会。不说你们两个女生在一起要面对多少流言蜚语,只说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能不能幸福,就不仅仅是两个人就能决定的,背后还牵涉着两个家庭。你对她了解又有多少?你知道的她就是真正的她吗?” 时懿张唇要反驳,忽然反应了过来,错愕道:“什么意思?” 方若桦蹙眉说:“你知道她现在的父母不是她亲生父母,只是她叔叔婶婶,她亲生父亲是杀人犯吗?” “你调查她了?”时懿脸色瞬时间沉了下来。 方若桦没有否认。 时懿一下子痛入心扉,为现在的傅斯恬,也为过去的傅斯恬。她明明那样美好,那样努力,可这些过去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这些过去要牵累她到什么时候。“妈,你太过分了,你这是侵犯隐私。”她少有的对方若桦大声了。 方若桦眸色也冷了下来,为着她的态度心寒。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不用去做这样的事。” 时懿察觉到自己态度不好,又努力压下了,缓和了语气说:“妈,这些我都知道。我是自己知道的情况下,选择的她。” 方若桦愕然,随即,是更疲倦的叹息:“时懿,你以为你可以是救世主吗?” 时懿说:“我不是,她也不需要。。” “她需不需要,不是你说了算的。时懿,你太天真了。是不是我把你保护得太好了,才把你养得现在这样不通世故。” “有赤子之心不是坏事。” “所以你一定要一意孤行是吗?” 时懿默了默,还是那一句:“对不起……” 方若桦放下手中的杯子,掌心疼得发麻。她抬手扶额,很快又放了下去,指甲扎着伤心的破口,才稳住声线,说出口道:“时懿,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我说服不了你。” “可是,我是你妈妈,我也没有办法什么都不做,就看着你这样一条道走到黑。” “既然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你走吧。” 时懿不可置信地看着方若桦,呼吸都消失了,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 妈妈这是,不要她了吗? 方若桦视线落在相册上,不再看她:“三年,我给你三年的时间,你也给我三年时间。这三年,我们就不要联系了。” “三年后,如果你们还在一起,你带她回来,我祝福你们。” 第108章 “好。”好几秒后,空气里响起时懿艰涩的应答声。 不是该计较这些的时候,方若桦却还是悲从中来。时懿没有一丝丝的退让,她的干脆甚至让她觉得自己把自己和傅斯恬摆在同一个天秤上太可笑了。方若桦落在相册上的视线晃动里起来,心碎了又碎,难过到极致,反倒能硬起心肠把无情的话说出口了。 “给你一周的时间搬家够不够?” 时懿像被什么定住了身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方若桦,一滴泪没有声息地滚了出来。方若桦的意思她听懂了。 “够了。”她低下头,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试图收起自己难堪的脆弱,可低沉的鼻音还是出卖了她。”卡里剩下的钱要转给你吗?”她看着地面上她们交汇在一起的影子问。 方若桦忍着痛苦,平静回她:“把你支付宝的账号密码也发给我。” 她这是要她把所有的一切都还给她。 时懿长睫颤了颤,却没有泪再落下了。她收回手,放在双膝上,端坐着,是比方若桦更平静的姿态:“好。卡没绑定,我回去后转给你。” 方若桦给她机会:“不用着急,你可以考虑两天。” 时懿回绝:“不用了。” 方若桦张了张唇,终是没再发出声。 空气又安静了下来,时懿看着方若桦脚踝上的护踝,听不出情绪地说:“以后尽量少穿高跟吧,脚扭过一次以后,就容易反复。膝盖还总疼的话,全身检查做一次。嘉嘉大了,不要太惯着她。你腰不好,抱久晚上又要难受。” 方若桦的心在她的一字一字中发颤。“嗯。”单音节的回应,冷淡又敷衍。 时懿喉咙动了动,站起身说:“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方若桦的心随着她的站起,空了一大半,可还是答:“嗯。” 时懿在原地站了两秒,转过身,提起脚一步一步往外走。肩膀下沉,腰肢笔直,整个人像一株挺秀的雪竹。 方若桦目送着她,目送着这个不知不觉间已经出落成大人了的女儿,脚步声中走过的每一秒都仿佛被无限拉长了。她盼望着时懿下一秒就会回过头来,和她示弱、与她示好,哪怕只是一点松动也好。 可最后时懿在门边站定,回过头来,与她说的话却是:“妈,我们母女俩的事,我们母女俩解决就好。这三年,私底下,不要找斯恬,可以吗?” 方若桦被她堵了个措手不及,一时没有说话。 时懿望着她,目光泄露出几分哀求。 方若桦说不清是心疼还是心寒,为着时懿这一整场谈话中难得的示弱——为着傅斯恬的。 方若桦终于避开她的眼,答应她:“好。” 她一贯重诺,时懿松了眉头。她像是想笑,却无法完全带动唇角,只抿出了极浅的一点弧度,很轻、很平和地说:“那……妈你照顾好自己。” “我们,三年后见。” 方若桦绷着脸,没有回答。门被“咔哒”一声轻轻带上了,方若桦静坐着,像雕塑一样,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过平台、转下楼梯,踏上大厅,消失在她听不到的地方…… 像是有什么,走出了自己的生命。 方若桦嚯然站起身,急急地追了两步,又仓皇地停下脚步。泪如雨下。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不求时懿现在能理解她。她只求,时懿下半生能顺遂无忧,平安喜乐。她能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傅斯恬那样的家庭背景,她怎么能放心地把自己殚精竭虑护了二十年的掌上明珠交给她。 这世上的事,时懿还不懂,可她见得太多了。真实的生活远没有她想的那么容易。有情饮水并不会真的饱。 现在傅斯恬就住时懿家、花时懿的钱,让时懿养着她,没关系,时懿现在经济条件是比她要好,多承担些是应该的。可是以后呢,她吸毒杀人劳改即将出来的父亲呢?也要成为时懿这辈子要背负起来的包袱和污点吗?她父亲真的改好了吗?如果是除不去的牛皮癣、填不满的无底洞呢?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时懿冒着这种险,这不是她的孩子人生中该面对的。她要给时懿时间,让现实给时懿上一课,让她真的长大,真的明白,生活到底是什么,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并不只是嘴上轻飘飘的一句话。她也要给自己时间,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打蛇七寸。 时懿像没事人一样回到了大厅,嘉嘉坐在向业的肩膀上玩耍,看见时懿下来了,就笑眯了眼睛朝她张开手,要她抱抱。 时懿伸手接过她,低头与她澄亮的眸对视着,少有的,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小人儿被亲了,有点害羞又有点高兴,咧着嘴傻笑。时懿叮嘱她:“以后要听妈妈话,好好长大,知道吗?” 小朋友哪里听得懂,只顾着要抱她,左蹭蹭,右蹭蹭。 时懿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睫低垂。 向业站在一旁听得心惊,试探地问:“和你妈谈完了?这么快?” 时懿“嗯”了一声,蹲下|身子,把嘉嘉放下,站起身,又把包里的车钥匙取出,弯腰放在了茶几上。 她对着向业颔首,十分礼貌地嘱托他:“以后,妈妈就托叔叔多照顾一些了。” 向业愕然:“这……什……” 时懿却没有多说的意思,摇了摇头,不等他反应,转身向外走了。 向业想要伸手抓她,又碍于和时懿没那么亲近,伸到一半收回了,“我送你。”向业大声地喊。 时懿背对着他,头也不回,摆摆手。 于是他只能看着女孩倔强单薄的身影,走出他的家门,裙摆飘摇,被风雨卷入苍茫的夜色中。 雨又下得大了,随风肆虐,雨伞根本挡不住。 时懿撑着伞走了一小会儿,裙摆湿了大半。她摸出手机,习惯性地想要打开软件打车,输入目的地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她收了手机,站到了路边一处靠墙能稍挡风雨的地方,搜索最近的公交站,静静地等待雨停。 雨小后,她步行至公交车站,凭着生活常识和之前出游时的印象,乘上了一辆公交车,运气很好地坐到了最后一个空位。 夜晚的车厢,空荡荡的,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有窗外的雨在不知疲倦地泣诉着。 时懿看着窗外,出神地听。 两站过后,上来了一个带小孩的老人。她站起了身让座,找了一处靠着窗的地方,抓着把手,继续静默听雨。 过去时很长的一段路,回来时,短得却好像只有一瞬间。一回神,便已经是到门口了。 时懿伸手输密码时,才发现自己手背、手臂上都是湿润的雨水。她收回手,打开包,取出纸巾把自己湿了的手臂、头发、脸颊都擦拭了一遍,才拨了拨刘海,打开了门。 门刚打开,里面就传来了急促的踢踏声。时懿关上门,转过身,傅斯恬就已经到了玄关边上了。 “时懿……”她上扬的叫唤声在看清她身影的一瞬间骤然止住,“你怎么湿成这样了?”她慌张地伸手摸她。 时懿手上冰凉凉的。 时懿深深地看着她,用另一只手牵住了她,就势在玄关的椅子上坐下,淡声说:“没事,外面雨有点大。一会儿再洗个澡就好。” “叔叔家停车的地方距离大门这么远吗?”傅斯恬自然地要屈膝帮她解鞋带。 “我没开车回来。”时懿扶住她的肩膀,止住她的动作,说:“斯恬,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傅斯恬愣住,仰起头望着她,触及她幽静的双眸,心跳声突然乱成一片。 从时懿去方若桦那后,笼罩她一整晚的惶然感再度来袭。 “嗯?”她紧绷着声线问。 时懿表情很淡,声线冷静地叙述:“我妈知道我们在一起的事了。” 刹那间,傅斯恬脸上血色褪尽,张了张唇,像是想说什么却找不到语言。“那……那你……”她忽然站起身,慌张地去摸时懿的脸颊,肩膀,手臂…… 时懿拉住她的手,轻轻摇头:“我没事。我妈不是会动手的人。” 傅斯恬低眸看她,脑袋还嗡嗡的,眼圈已是通红。“那……阿姨,怎么说?”她问得滞涩。时懿的手还在她手中,她却突然觉得,心里很空、很慌,像这只手马上就要从她的手心中凭空幻灭了一样。 时懿阖眸说:“我妈不同意。她和我做了一个约定,约定我们互相给彼此三年时间,三年后,如果我和你还在一起,她就答应我们在一起。” 傅斯恬心中升腾起些微的希望,大气都不敢喘,握紧她的手,一眨不眨地听着她的下文。 时懿继续说:“但条件是,这三年,”她的声音越说越轻,傅斯恬的心却越拧越紧,“我和她互相不要联系。” “我要完全靠自己度过这三年。” 什么意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傅斯恬双唇颤动,巨大的愧疚和惶恐转瞬间吞没了她。她张唇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时懿却先她一步说下去了。 “斯恬,你……介意我,一无所有地和你在一起吗?”她望着她,仿佛像是想笑,却没成功。唇色白得像纸,乌眸蒙着一层薄雾般,濛濛的,话到最后,隐约带着抖音。 一刹那间,傅斯恬痛若锥心。第一次,她第一次见到时懿这样不自信、忐忑的样子。她何德何能能够得到她的垂怜,拖累她至此,还得到她这样的深爱。她再也忍不住,双臂搂住时懿,把她紧紧地搂进怀里,泪水簌簌下落。 “时懿,笨蛋,大笨蛋,我不值得你这样,不值得……”她哽咽地回答她:“你不是一无所有。” “对我来说,你就是一切的所有。” 仿佛被她的哭腔触动,怀里时懿的鼻息声也沉重了许多。她在忍哭,忍得贴着傅斯恬小腹的身体都在微微的颤动着。 她以为她可以忍得住的。 可抱着女孩、抱着她贫瘠土地上的最后一朵玫瑰,这一路强压的委屈、彷徨,故作坚强,突然就都撑不住了。 十八岁时,时远眠教会了她,爱可以是假的;二十一岁,方若桦告诉了她,原来爱是可以被收回的。 她站在世界的中心,突然发现,其实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没有谁是无条件、永远爱她的。 这么多年来,她是不是太自大了? 其实她也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可有可无的人。 第109章 傅斯恬的肯定、傅斯恬单薄却温暖的怀抱、傅斯恬与她一般沉重的呼吸、交叠的心跳,让时懿觉得安定,被风雨冻僵的血液,好像又找回了流动的感觉。 她紧紧搂着傅斯恬的腰,抓握着她的体温,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富有的人。 “时懿,宝宝,你别怕,我在,你还有我……”傅斯恬哄着她,泪却打湿了她的脖颈。 时懿靠在她怀里,闭上眼,深深地吸气,攥紧拳头,把胸腔里肆意汹涌的泪意都尽数压下。 她不能哭,不能脆弱,她慌了,要让斯恬怎么办、怎么自处。 她松开手,抬起身子,仰头看向傅斯恬,眼睫还染着一点湿润,眼神却已经恢复了镇定。“别哭,我不怕。”她伸手用大拇指擦拭傅斯恬的泪水。 傅斯恬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用脸颊和手心紧紧地贴着她,眼里泪花还在闪烁,却隐忍着不再落下了。 她吸了一下鼻子,蹲下|身子,让时懿可以用更轻松的俯视姿势看她。“时懿,我也不怕。”她涩着嗓子,鼓起底气坚定地说。 时懿为了她、为了她们的爱情,这样坚定、这样勇敢、这样不顾一切,她再内疚、再害怕,又有什么理由退缩。 只是,她太心疼了。 她拾起时懿刚刚刻意避开不给她牵、此刻放置在膝盖上微握着的右手,反过来,摊开她的掌心,果不其然,看见了她掌心里已经被雨水泡得泛白、又被五指指甲重新扎透出血的深深伤痕。泪还是无法自控地从眼睫颤落。 她想摸不敢摸,双手捧着时懿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了喉咙里的呜咽,抬头望着时懿说:“时懿,够了。我知足了。” “如果……如果有一天,你累了,不想坚持了,我也不会怪你的。”这些话,像从她心里用刀子挖出来的一样,她说得痛苦,也说得由衷:“我没有遗憾,我知足了。” 真的。 从一开始时懿答应和她在一起,她就不敢奢望时懿会与她一生一世。天上的星,本就是地上的泥的一场美梦。只有低洼积水偶尔倒影星辰之时,星星才能短暂地落在它的怀里。天亮了、水干了,一切便了无痕迹了。 是时懿用她的爱、她的坚定,让她开始去相信、去期待,她和她是可以有未来的。 这一生,美梦成真过,被最想爱的人这样真诚热烈地爱过,她死而无憾了。 时懿定定地看着她,收起五指,把她的大拇指紧握在手中,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那你看轻我了,也把你自己看得太轻了。”她一字一字地说。 傅斯恬颤了颤唇,还没发出声,时懿的阴影投了下来。 她堵住了她的话,冰凉的唇、湿热的舌,卷走了她的所有呼吸和心跳。傅斯恬尝到了眼泪的味道,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时懿的。 在即将无法呼吸之前,时懿咬了她。 用力的、狠狠的,疼得傅斯恬低吟了一声,睁大了泪眼,又无措、又委屈。 “清醒了吗?”时懿退开了身子,盯着她,面容清冷,乌眸深邃锐利。“傅斯恬。”她叫她全名,“你听着。” “我要我们走到最后。” “差一分一秒,都算你对不起我,误我终身。” 傅斯恬动容,无限的感动、羞愧、勇气、爱意在心头翻涌。她抬手,抚过时懿眉间的细小皱褶,终于从喉咙里挤出那声坚定的:“好。” 时懿与她对视着,眼尾终于慢慢上扬,幽深的潭水化成了湖水,温柔浅浅漾开。 她再次低头,凑近了吻傅斯恬。 这次,轻柔缠绵地像是在吻一个千难万险才偷来的稀世珍宝,吻得傅斯恬的心和身体一起颤栗、快乐。 她想,此时此刻,此生此世,让她把命交给时懿,她也是愿意的。还有什么不可以答应时懿的。 绵长的一吻过后,两人静坐着相拥了一会儿,都努力把先前低落的情绪收起来了。 “按照我妈的要求,我们要在一周内搬出这里,并且,我要上交所有的银行卡,包括支付宝账户。”时懿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陈述:“所以,我马上要身无分文了。” 她话音刚落,傅斯恬就接上:“没关系,我们还有钱存在我们账户里的。” 之前时懿提出生活费共用以后,第一年她转给傅斯恬的钱加上傅斯恬存进去的钱,卡里的钱就有一笔不小的余下了。因为时懿不认为余下的钱全是自己的,不愿意收回,也不愿意拆分,所以两人之后就另外单独办了一张卡,专门存放这笔钱。再后来她教会傅斯恬了理财,又把这笔钱全权交给傅斯恬,让她买基金练手。傅斯恬买了一部分定期理财外,剩余的全买了基金,到现在为止还盈利了不少。 时懿是诚实正直的人,她答应方若桦要净身出户便没有想要偷占她一丝一毫的便宜。只是这笔钱,按照最开始她希望共同负担生活费时的设想,她承担大部分生活费来看,剩下的这笔钱,大部分确实都是傅斯恬的钱。 粗略理过去,她们手头大概还有三万左右。扣除下学年两人的学费住宿费,还有一万多的钱。时懿计算着,从暑假的保研夏令营结束以后,她开始做兼职,努力一点,熬过上学期的保研,下学期她可以出去实习,就会有一笔不少的实习工资。再之后读研,学费生活费有奖学金。撑一撑,她们可以的。 她沉默了一下,说:“对不起,本来说好了这笔钱要用来当我们的旅行资金的。” 傅斯恬眉目一柔,哄她:“怎么用不是用。等我们以后轻松一点了,再把它存回去就好了。” 她站起身,拉她手说:“宝宝,你先去洗个澡、换套衣服,别着凉了。等你洗完了我们再说。”时懿的头发和衣服有些还湿着的。 时懿见她神色安然,已经找不到刚刚惶然沉重的模样,心也跟着放松了许多。 “好。”她随着傅斯恬站起。 时懿进浴室洗澡后,傅斯恬在床边呆坐着,梳理着这一晚上的突发事件。不是没有想过会有铡刀落下的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在她和时懿都还完全没准备好之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张潞路的事还压在心上,她隐隐觉得方若桦发难的时间有些巧合,但又说不出所以然。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追究这些也没有意义了。她想着时懿毫不退让的坚定,努力也把所有消极不安的情绪都赶出自己的脑海。 三年,很快久过去了。她们一定做得到的。 她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里无意识地划动着,脑海里在默算着这三年应该怎么过,她接下来每个月兼职最低需要有多少收入。她不想时懿跟着她吃苦,最不济,她也要给时懿提供自己能力范围内最好的生活。 时间不知不觉就在计算中过去了,时懿湿着发出来了。 傅斯恬起身去拿电吹风,帮她吹头发。 温馨的暖灯下,轻柔的吹抚中,两人和声细语地商量起接下来的打算。 时懿说出了自己准备兼职的想法,当即收到了傅斯恬的反对。傅斯恬表示以她们目前的经济状况,她一个人兼职就足够了。暑假时懿还要准备论文、准备保研夏令营、准备下学期保研和复试的事情,哪里顾得过来。她不希望时懿分心,因小失大。 时懿认为傅斯恬一个人承担,太辛苦了,她多少分担一点,影响不了什么的。 傅斯恬还是不同意,认为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大四上结束后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没关系的,她完全可以的;并且表示:“你之前常说,我们俩是一起,我们之间不用分得那么清楚,不用那么计较。我当真了,听进了心里。你现在和我这样计较,所以之前都只是哄我的吗?” 时懿被她堵得哑然,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太是滋味,但到底阖眸叹笑了一声,不再与她争辩。算是默许了。 解决了这些大方向的分歧,剩下的便都是要落实到细微之处的实际事务了。 当务之急除了收拾东西就是找房子。 不是没考虑过搬回宿舍住。如果只是简鹿和的话倒还好,但是宿舍自从尹繁露出国后,花名册上就只剩下简鹿和与傅斯恬在住宿了,之前有一个转校生转进来了,学校看她们宿舍很空,就问能不能安排进她们宿舍,她们想着给简鹿和找个伴,便没反对。于是这个她们没见过几面的陌生同学就住进了她们宿舍。 现在,她们要是回去的话,各方面显然不是很方便。 两人商量了一番,决定还是在外面住。由于资金有限,所以能接受的最高房租定在八百,可能租不到小区房,但能在学校附近租一个还可以的单间了。 傅斯恬和时懿都没有租房的经验,陈熙竹和尹繁露之前暑假在学校附近租过短租房同居过一段时间,了解过这方面的市场,所以傅斯恬当即便向陈熙竹发出问询消息。 陈熙竹很快回了她消息,了解过后,为她们揪心感慨了一番,表示房子她等会儿就找班上再外面住的同学了解一下,其他的见面了再细说。 处理完了这件事,时懿开电脑处理张潞路网上舆论相关的事。即便因此受了牵累,时懿还是想有始有终。 傅斯恬整理着要带走的东西,想起来问她:“阿姨怎么会突然发现我们的事?” 时懿鼠标停顿了一下,避重就轻地说:“不是突然,她之前就在怀疑了,只是没挑明。” 傅斯恬因为不知道学校找时懿谈话的事,便不疑有他。 时懿能带走的东西太少了。虽然方若桦没有明言规定她要留下什么,但除了书籍和两套必要的衣物,时懿连电脑和平板都准备留下。傅斯恬本来带过来的东西就不算多,要带走的自然也不多。 明明收起来的东西没多少,可举目望去,卧室好像突然之间就变得空荡荡的了。 就像她们悬浮在半空中的心一样,再想若无其事,还是难免空落落的。 这一年来同居的日日夜夜忽然变得像是一场幻梦一般。天亮后,又是怎样的明天? 她们不知道,但在彼此相拥的体温中找到了安心睡下和醒来的勇气。 第110章 陈熙竹对傅斯恬的事向来是当作自己的事来做的,答应要帮她们了解,就真的很快有了后续。第二天中午她就发来了三处她觉得还算合适的房子,约了她们晚上下课后就可以一起去看房子。 三处房子距离学校都不算太远,一处是学姐换工作要转租的,是小区套房里的一间,算是与人合租,室友是三个靠谱的女生,房间采光很好,有一个公用的客厅、厨房、两个卫生间、一个阳台,设备齐全、安静整洁,什么都好,只一个不好——房租超出预算的一大半。另外两个相距很近,是同一个房东,除了房间大小略有不同,其他都差不多,都是校外的旧平房,隐在老街深巷里,要穿过一条小摊林立的嘈杂学生街才能走到。房子外墙陈旧,推开铁锈斑斑的大门向内走去,楼梯昏暗,楼道狭长,楼层内一排过去,是五六间隔出来的单间房。房间里条件实在算不上好,墙是掉皮的白墙,家具是一张古旧的木板床和一张窄窄的单人桌。卫生间倒是有带,小小的一间,连瓷砖都没贴,淋浴在蹲便器之上,一个人走进去,被洗手台挡着,要关上门都要特意侧着身找个角度。 傅斯恬对这样的环境算不上陌生,小时候,更糟糕的地方她都住过的。可是,时懿是没经受过的。这对比时懿家、甚至只是对比刚刚学姐要转租的那套小区房,落差都太大了。 直到此时此刻,傅斯恬对她给时懿带去的灾难性后果才有了真正的真实感。 时懿倒是安之若素,甚至连一点惊讶都没有,还进了卫生间仔细打量。可傅斯恬站在外面,只看着她站在这样阴暗逼仄的房间里,心就已经像被人用什么着了,阵阵尖锐的疼。 房东看傅斯恬的脸色不像是满意,试探她们的意向:“你们要的话,最好尽快定下来。这一阵是旺季,毕业生都在找房子,我这也就剩下这一间和楼上两间了,晚了就没了。” 傅斯恬没搭话,陈熙竹帮忙打圆场:“好的,阿姨,我们再看看,考虑一下。还能不能再便宜一点呀。”她很讨喜地卖乖:“阿姨,你看我们穷学生,兜里都没几个子,可不容易了,算便宜点嘛,以后我们再介绍朋友过来。你把房子交给我们,绝对放心,我们肯定都是规规矩矩,你什么样交给我们,我们以后一定还是什么样、甚至更漂亮地还给你。你就再便宜点嘛。” 房东被陈熙竹哄得没脾气,又便宜了五十块,说现在这个四百五,一会儿要看的另一栋带阳台和厨房的六百,并且表示:“这片的房子差不多都是我这个条件了,你们要是因为价格的话,就不用再看了,我给的绝对已经是最低价了。” 陈熙竹事先了解过行情,确实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她用眼神询问傅斯恬,傅斯恬看时懿,时懿开口:“那再看一下有厨房的那间吧。” 房东爽快地说:“好嘞。” 路上房东带路走在前头,穿梭在烧烤、手抓饼、杂粮煎饼等各种小摊贩的油烟味和叫卖声中。傅斯恬、时懿和陈熙竹三个人刻意放慢了脚步,落了一段距离跟着。 “怎么样呀?”陈熙竹问两个事主的意见。 傅斯恬盯着时懿洁白的鞋踩在残存着一点肉的烧烤签条上、踩在奶茶吸管上、踩在这条脏乱的路上,心痛得像是不会跳了。 时懿不该属于这里的。 她在做什么?她这是在对时懿做什么? “想什么呢?”时懿捏她手心。 傅斯恬回过神来。 陈熙竹提醒:“我刚问你们考虑得怎么样呢?时懿说还可以,不过你们比较想要有厨房的,等会儿看一下有厨房的那个怎么样,差不多的话就定下来。你觉得呢?” 傅斯恬略有惊讶地望向时懿,时懿淡笑着点了下头,用眼神等待她的意见。 “我觉得,不然我们选第一个吧。”傅斯恬攥着五指,试探地说:“虽然第一个房租超出了预算,但是,再难也只有半年,我再多做一份兼职,还是可以负担得起的。” 陈熙竹刚微微皱眉,时懿就敛了笑,沉声问:“你以为你是哪吒吗?有三头六臂。” 傅斯恬颤了颤睫毛,没作声。 时懿见她有些无措和委屈,自觉自己语气可能不太好,又缓和了脸色,握了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扣,和声说:“你喜欢的话,可以。我们就租第一个,不过,房租我来解决。” “不要。”傅斯恬立刻出声反驳。时懿能怎么解决,她现在身无分文,要解决只能够是出去兼职。她不能让时懿更辛苦了,更舍不得时懿出去受一丁点可能的委屈。 时懿无奈,她知道傅斯恬有多反对她去兼职:“那就只能选刚刚这间和等会儿那间了?” 傅斯恬咬了咬唇,像是想要说什么,但碍于陈熙竹在,又默默忍了下去。她没再说什么,顺从地跟着她们又去看了有厨房的那个房间。 有厨房的那个房间,总体上和刚刚看过的那个差不多,但总体面积相对大了一点,多了个阳台做厨房,总体采光和感觉也比刚刚那个好上不少。 时懿和陈熙竹都觉得还不错。虽然和房东讨了个考虑时间,没有马上签下来,但时懿话里的意思是偏向于签它的,傅斯恬也没有反对。 两个人送陈熙竹到学校门口,然后各怀心事地继续往小区走。 通往小区的一路,灯光明亮,马路笔直开阔,绿化带整齐干净,清风徐徐,送来远处别墅区里的月季花香。 小吃街里的油腻嘈杂,像另一个世界的荒诞景象。而她,好像在做一件更荒诞、更不可饶恕的事——拿着一把铲子,偷走了人家别墅花园里精心养护的花朵,然后转头种在了寸草不生的荒漠里。 傅斯恬握着时懿的手,心像是被人扔进了沸水里,又热又疼。 “你在不高兴。”时懿忽然定住脚步。 傅斯恬侧头看她,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我……”视线触及时懿平和了然的眼神,余下的掩饰,消散在了喉咙中。 “是真的很喜欢第一套房子吗?”时懿语气温柔。 傅斯恬感受着她这样的好态度,心更酸了,心疼与内疚几乎要压垮了她。明明委屈的是时懿,明明是她让时懿受委屈了,时懿还这样反过来哄她。 她强忍住酸涩,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没有不高兴,真的。” “我只是有些沮丧。” “时懿,我想让你住的舒服一点,可是,我好没用啊。” 时懿眼眸深深地望着她,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 傅斯恬忽然很努力地扯出了一抹笑,眼眸闪亮而坚定:“可是,我不会一直没用的。”她说给时懿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时懿,只会是一时的。忍过这半年,一定会好起来的。” 时懿愣了两秒,随即跟着漾出笑意,由衷道:“嗯,我相信你。” “我们一起努力。” 她喜欢傅斯恬这样积极充满希望的模样。好像,未来真的坚定地就在她们脚下了。 这是她这一天以来,第一个真正舒眉展眼的笑。傅斯恬看着她清冷却渐显柔情的五官,看着她眼底对自己不加掩饰的信任与期待,心底是越发深刻的疼痛。 可是,这次她不再表现出来了。她不能再让时懿来哄她了。 她的时懿,比同龄人再优秀、再冷静、再从容,也只是一个和她同龄的女孩子。她也会慌张、会不安、会有强颜欢笑、需要一个肩膀、一个支撑的时候。 她要做她的那个肩膀,让她可以依靠,而不是那个只能靠着她肩膀哭泣的人。 她把这份心疼隐忍进了心里,藏进了往后所有的行动间。 * 房子还没有搬进去,学校终于有效率了一回,在被全网讨伐的第六天出公告了,经研究决定,给予陈宏开除处分,撤销其教师资格、开除d籍,坚决依法依规处理。 大快人心,全网叫好。傅斯恬以为时懿是全身而退的,始终悬着的另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张潞路打来电话,又哭又笑,说对不起她们,当初不管不顾就把她们拉进来了,又说谢谢她们,没有她们帮她,她也坚持不到这个地步。她说想请傅斯恬和时懿吃饭,太多的谢谢不知道如何表达。 傅斯恬和时懿忙着收拾刚租下的房子和搬运东西,抽不出时间,便说不用了。张潞潞追问之下知道她们在搬家,主动表示她男朋友有车,有需要可以帮忙。盛情难却,时懿便也没客气了,和她约了个时间,让她男朋友帮忙来回了两趟,在一周期限之内,彻底搬离了方若桦给她的那个家。 搬离当天,合上门前,她站在客厅最后一次环视这套房子,给方若桦发了短信,告诉她,自己搬走了,门窗都关好了,绿植和多肉种养手册留在茶几上了。 一直到去到了出租房的晚上,方若桦都没有回她。 时懿知道,方若桦不会回她了。 妈妈从来都是这样理智冷静、言出必行的人,她到底还在期待什么?时懿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和卑劣。 她看着通讯录上的“a妈妈”,点下编辑,把“a”改成了“z”,让这份不该存有的期待和牵挂,艰难地、彻底地,沉到最底。 “时懿,明天早上,你想吃蒸蛋还是荷包蛋呀?”傅斯恬问她。 简陋的阳台炊具前,女孩系着围裙,拿着锅铲对着她笑。 深蓝的夜里,灯火与烟火间,她的眉目被氤氲得很好看,深深浅浅,如星如湖,如诗如画。 时懿下沉的心又很自然、很轻易地扬了起来。 她还有可以实现的期待。 她们能过好的。 她应了声“都好”,收起手机,挤到阳台上,从背后抱住了傅斯恬。 心满意足。 傅斯恬一定不会让她赌输的。 二十岁以前,如果有人告诉她,她以后会这么喜欢另一个人,她一定会嗤之以鼻的。 第111章 搬进小出租屋的第一个晚上,她们两人谁都没有睡好。 木板床太硬了,即便是垫上了一层软的棉褥子,时懿依旧觉得脊背与肘部有被硌着的感觉。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们租房的时候没有在深夜来过这里。 深夜的学生街退去了白日的喧嚣,四下静悄悄的,一切与此不同的响动便突然都变得格格不入、分外刺耳了。 时懿从不知道,原来一个房间的隔音,可以差到这种地步——隔壁好像有人还在看电视,楼道里好像还有人在走动,楼下路过的醉汉的咒骂声,好像就在她们的窗外。 黑暗中,每一个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钥匙插进孔里的金属碰撞声,都可以让时懿神经紧绷、心跳加速。 太像是在开她们的门了。 她忍不住问傅斯恬:“我们门反锁了吧?” 傅斯恬轻声回她:“反锁了。我关灯前确认过一遍了。” 时懿睫毛颤了颤,说:“好。” “不然我再检查一遍。”傅斯恬说着就要坐起身子。 时懿不肯,按下她的身子,借着小夜灯幽微的光与她对视着,露出笑说:“不用了。”她伸手覆在她的眼睛上,像是在哄她,“那睡觉吧,明天还有早课。” 傅斯恬拉下她的手,抱着放在手心里,想说点什么,看着她若无其事的面容,最后只能轻声应:“好。” 时懿凑近亲了一下她的脸颊,闭上了眼,像是很专心地要入睡了。 傅斯恬看了她两秒,便也闭上了眼睛,安静地聆听她的呼吸声。 时懿一直没有睡着。傅斯恬太熟悉她的深睡时的状态了,很多个噩梦惊醒的夜里,她都是在专注聆听她的呼吸声中慢慢寻找回平静、寻找到安心,再次入睡的。时懿睡着的时候,呼吸声很轻,很均匀,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的。 可这一夜里,每当门外有动静响起,她的呼吸声就会蓦地发沉,变缓。 傅斯恬的心,一点一点,跟着被她的呼吸声被攥紧了。 “时懿……”她终于难耐地开口。 时懿的呼吸声刹那间消失了。 她闭着眼,一动不动,屏住了呼吸两秒,又开始缓慢的、形似正常地开始呼吸。 时懿不想让她知道她还没睡。傅斯恬了然了,视野不争气地要被水雾模糊了。她闭上眼,咬牙调整了情绪,状若自然地继续问:“你睡了吗?” 回答她的是时懿均匀的呼吸声。 傅斯恬便当作什么都没发现,蹑手蹑脚坐起身子,去了一趟卫生间,而后躺下,抱住时懿的一只手,再次闭上眼睛。 很久很久以后,窗外的月亮已经下落到看不见的位置了,时懿小心地从傅斯恬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轻手轻脚地下床,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再一次确认门锁的情况。 门确实关得好好的,锁也确实还反锁着的。 那些开门声,开的确实都不是她们的门。 她关掉手电筒,深吸一口气,坐回床上。 小夜灯的光亮下,傅斯恬微蹙着眉头,睡得惹人怜爱。时懿眼眸发柔,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眉眼,贴着她的胳膊,侧躺了下去。 这次,她放松了神经,耐不住疲累,终于睡了过去。 傅斯恬睁开眼,凝望着她,一夜无眠。 第二日下午上完课后,时懿毕业论文小组要开初次小会,在财院的教学楼,时懿可以和同组同学一起过去。傅斯恬便找了个由头,自行回去了。 和房东报备以后,她按着导航去了几条街外的五金市场,买了两套防盗链和一根大铁棍。回出租屋后,她把大铁棍放到床边随手就能拿到的地方,而后下楼向房东借打孔机,自己比照着说明书,把两套防盗链装在了门后。 时懿回来的时候,傅斯恬正提着打孔机要出门。 “这是什么?你要去干什么?”时懿盯着她手上的机器。 傅斯恬晃晃打孔机,笑道:“给墙壁打孔的机器,我向房东阿姨借的。我给我们家门装了防盗链,你看一下,我先拿下去还她,上来了和你说。” 什么防盗链?时懿还没反应过来,傅斯恬提着打孔机风一般地下楼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时懿还站在门边,摸着防盗链的螺丝发怔。 一抬眼望见傅斯恬,她便露出明显的笑,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欣赏:“你怎么什么都会。”前几天,傅斯恬还换过灯泡,换过洗衣盆的水管。 傅斯恬被她这样的目光看得心旌荡漾,跨进屋里,不好意思地说:“我看我家里人用过,所以会一点点。只是试试,没想到还真可以。” 时懿搂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后脑勺,心柔似水:“已经够用了。” 她的宝贝。 她想,今晚她们可以睡个好觉了。 可天不从人愿,当天晚上,时懿起了一身的红疹。 红疹是一点点出现的,一开始只有手臂上的一点点,时懿以为是蚊子咬的,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身上开始越来越痒,她不得已先停下手上的事情,想去卫生间冲澡。一脱衣服才发现,原来疹子已经蔓延到了全身。 她没冲澡,又把衣服套上,出到房间。 傅斯恬在床上用小桌板写论文开题报告,奇怪地问她怎么了,她含糊说:“忘记带东西进去了。”说话间,她走到她们放药品的书桌旁,拉出抽屉。 翻来翻去,抽屉里没有过敏药。 傅斯恬已经发现了她的怪异了,不放心地走到她身后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时懿没办法,这才告诉她:“我好像过敏了。”她拉下一点领口,露出成片鼓起的红疹。 一块块,一团团,发红狰狞着。傅斯恬猛然站起,脸色发白:“怎么会这样?!” 她跳下床,掀起时懿的衣摆,看见她的肚子上,背上也全是红疹,声音都抖了:“去医院。” 她转身去拿钱包。 时懿扣住她的手腕,冷静安抚:“不用啦,没关系,吃点过敏药就好了,也可能是风疹。” 傅斯恬哪里能放心,扯着她手就要往外走:“不行,我们去看一下。现在医院还没有关门,应该可以抽血检查。” 时懿不想浪费钱。 她骗她:“八点多了,采血处肯定下班了。你下楼帮我买盒过敏药吧,吃了就会退的。万一是风疹,出去见风了反而不好。” 傅斯恬将信将疑,见时懿固执,只好妥协:“好,那我下去买。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时懿忍着痒,叮嘱她,“不要急,注意看路。”好在时间还不算晚,街上人还很多,她不至于太不放心。 傅斯恬没听进去,趿着拖鞋就甩上了门,飞奔下楼了。 一路上,各种消极的情绪再次堵满傅斯恬的胸口,傅斯恬攥紧拳头,努力把这一切甩到脑后。 她说服自己这只是意外。 她用最快速度买回了药,看着时懿服了下去,而后,整夜心神不宁、守着时懿无心睡觉。 好在到了下半夜,红疹一点点退去了,只留下成片的红色痕迹,过几天应该就会消掉。 时懿搂着她说:“你看,没事了。睡吧。” 她依旧无法完全放下心,但还是哑着声音应“嗯”,哄得时懿能放松下来,赶在天亮前睡一小会儿。 第二三天,时懿都吃了药,红疹完全退掉了,连红色的印记都要消失不见了。 第四天,时懿停了药。 当天下午,噩梦般的红疹又来了。 傅斯恬这次怎么都不肯让时懿吃药应付过去了。两个人去了医院,查血查过敏源。 第二天,报告出了,显示时懿尘螨过敏。 时懿安慰她可能是这几天她去找导师开会的时候,路过财经那一片在建的工地,灰尘太多了。 可傅斯恬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原先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的问题,住进小出租屋一天就出现了,过敏原在哪里,不言而喻。 她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把自己无用的自责、内疚清出脑海。她和时懿商量:“我们换个小区房吧。” 时懿提醒她:“我们交了三个月房租和一个月的押金的。” 傅斯恬说:“没关系。我们转租,最多是押金要不回来。” 时懿不肯:“我们把房子再打扫一遍看看,把床板掀起来、窗帘换掉,换成新的。” 换小区房,差的不只是一个月的押金,还有后续昂贵大半的租金。一个月,多一半多的价钱,怎么可能真的没关系。 傅斯恬从前做的那份翻译兼职,现在效益不好,已经倒闭了。她再找的兼职,都是家教。即便时懿不顾反对接了一份学姐那边自媒体长期供稿的兼职,傅斯恬依旧没有一点放松。暑假里一周七天,已经排成了六天晚上要出去兼职的程度。再换房子,是要把傅斯恬逼到什么程度。 时懿做不到。 傅斯恬还要挣扎,时懿很坚持,肃着脸,丝毫不让。傅斯恬只好答应。 她换下了旧窗帘,把出租屋从里到外做了一遍大清洗,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接触到的角落,巴掌大的地方,她每天要做两遍卫生才能放心。 好在一开始停药,时懿的红疹还有些反复。慢慢的,就在傅斯恬几乎要完全丧失希望的时候,时懿好起来了,停药了也完全不起红疹了。 傅斯恬放下心,日子终于走上了正轨。 和从前比,日子显然还是不好过,但快乐似乎也不是那么难。 暑假里,她白天在一家大型外企实习,晚上吃过饭后,辗转各个家庭给学生补课。奔波是疲惫的,可是每天傍晚,每当她汗流浃背、饥肠辘辘地穿过沿街飘香的小巷,打开自家门,看见时懿立于灶台前,一声“回来了?”随着饭香飘来,一瞬间,一身的疲惫又会尽数消去。 时懿的厨艺依旧不大好,会做的只有偶尔夹生的米饭、偶尔稠得像干饭的粥、偶尔夹着鸡蛋碎壳的西红柿炒蛋、永远带着沙子的花蛤…… 但傅斯恬觉得,这些已经是全世界最美味的菜肴了。 她只同意时懿做晚上的这一餐饭,早上她会早起把早饭和午饭做了,早饭吃掉,午饭一菜一汤,定了时煮好给时懿中午吃,晚上时懿做得顺利的话,傅斯恬到家就能有饭吃,手脚慢点的话,傅斯恬到家了,就接过来做。小小的阳台搭成的厨房,几乎是床以外,承载了她们最多快乐的地方。 傅斯恬越发确认,做饭,是会让人幸福的一件事。 七月中旬,第十八号台风来袭,夜晚在申城的隔壁登陆。 当天晚上十点多,窗外风狂雨骤,整个天地仿佛都在这场狂风暴雨中颤抖。出租屋内突然断电,窗外整片区域见不到一星半点的光。 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傅斯恬和时懿可以听见外面此起彼伏的哀嚎与咒骂声。 大夏天的,被迫关窗就算了,还没空调没电风扇,是想热死人吧。 傅斯恬和时懿也热,但听着他们可怜又滑稽的骂骂咧咧声,莫名地想笑。 时懿摸黑找出了星空投影仪,傅斯恬下床找了两张硬卡纸叠在一起当扇子。 听窗外风雨咆哮,赏屋内星河万里。 除了热到睡不着,也没什么不好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久,傅斯恬提议:“我们来玩故事接龙好不好?” “怎么玩?”时懿随意地问。 “我说一句,你接一句,看最后能拼出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好。” 傅斯恬盯着屋顶一闪一闪的星星,先说:“从前从前有一只小兔子。” 时懿接:“太热了,睡不着觉。” 傅斯恬忍不住开始笑:“于是她出门了,在星空下散步。” 时懿波澜不惊地说:“走着走着,她决定把毛脱了。” 傅斯恬“啊?”了一声。 时懿觑她一眼,微微勾唇,淡定地继续:“于是她变成了一只小秃子。” 傅斯恬笑点奇低,突然就笑成了一个小傻子,一边笑一边吐槽:“这是一个冷笑话吗?” 时懿注视着她好看的笑眼,说:“可以降温。” 傅斯恬又笑了起来,嘟囔道:“不行,这不浪漫,人家想听童话故事。” 时懿看着她晶亮的眼、红润的唇、荡漾的梨涡,心痒痒。 她默了默说:“那我改一下吧。小兔子走着走着,把毛脱了,变成了两只小兔子。” 傅斯恬奇怪:“为什么把毛脱了,就变成了两只小兔子?” 时懿没说话,只是手顺着她的睡裙进去,摸了摸她的小兔子。 “……”傅斯恬浑身登时颤|栗,红着脸,软软糯糯,结结巴巴:“时懿……你……你流|氓……” 时懿新奇地挑了挑眉,也不辩驳,掀起衣服,笑着亲了上去。 傅斯恬脚趾蜷缩了起来,咬唇除了哼唧,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这里隔音不好,时懿反而好像得了更多兴致,偏喜欢更放肆地逗弄她,看她想出声又不能出声,忍得眼泪汪汪、泪湿长睫的模样。 很久以后,风雨稍歇,她们像两尾从海里捞出来的鱼,浑身湿漉漉地在海滩上晒星光。 傅斯恬枕在她的小臂上,侧着头面对着她,用羞赧的气音问她:“不是要说童话故事吗?” 时懿揩去她眼睫上的水痕,理直气壮:“是在说童话故事呀。” “两只小兔子遇到了另外两只小兔子,她们互相都很喜欢对方,就一起跳下了凉快的星河,变成了两条快活的鱼。” “然后呢?” “然后她们在星河里畅游,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傅斯恬甜甜地笑了起来。“这是结局吗?” 时懿说:“不是。幸福的故事没有结局。” “只要她们在一起,幸福就会写不完的。” 第112章 时懿拿到海城明大保研夏令营“优秀营员”资格的那一天,傅斯恬正在公司的茶水间午休。 为了省钱,中午在公司、时懿看不见的这一餐,她经常不点外卖,也不和实习的同事一起吃饭,只是带两个小面包,就着公司茶水间里免费供应的咖啡喝,惹得同事都以为她在减肥,又是羡慕又是无语:“你也差不多一点嘛,你这样的身材还减肥,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傅斯恬只是笑笑,含糊过去。 时懿短信进来,问她:“方便打电话吗?” 傅斯恬咬面包的动作一滞,心脏就在胸腔里猛烈地跳动了起来。在公司,时懿怕她不方便,不是特别紧要的事,从来都只是文字和她交流。她直接回拨了过去,指尖紧张到有些不灵活。 她有一种预感,时懿是要和她说保研夏令营优秀营员结果的事。夏令营已经结束五天了,当时学校说的是,一周内会出名单的。 “斯恬。”时懿很快接起了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傅斯恬觉得她尾音有隐约的上扬。她压着心跳回:“嗯,怎么啦?” 时懿慢吞吞的:“明大官网出优秀营员名单了。我看了一下……” 傅斯恬屏住了呼吸。 “我……在最上面。” 果然!傅斯恬一下子站了起来,心落到了实处,嘴角咧到耳后了,“啊,宝宝,你太棒了!太棒了!” 她的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旁边拿咖啡粉的前辈被她少有的失态惊到,侧目朝她看来。 傅斯恬注意到了,连忙不好意思地朝她点了一下头表示歉意,声音低了下来。她又说了几句,挂断电话。 前辈八卦:“男朋友电话?” 傅斯恬回过头看她,脸红了红,没必要纠正,便也没有否认:“嗯。” 前辈接水,边接边顺口问:“什么事呀,这么高兴。” “她说她拿到优秀营员资格了。”女孩唇角弯弯,眼眸柔亮,任谁都看得出她有多喜欢那个人。 前辈被年轻人的开心感染,笑道:“那很好啊,很厉害,一般夏令营拿到优秀营员,是不是差不多就等于是录取了。” “嗯,预录取。”只要拿到学校的推免名额,录取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前辈比了个大拇指:“年轻人,前途无量。”她泡好了咖啡,端着边往外走边挑了下眉,打趣她:“抓紧他。” 傅斯恬愣了一下,脸红到耳根,羞赧地笑。 茶水桌前的落地窗外,晴空万里。傅斯恬转回身望见,一架白色的飞机正缓缓从上空划过,留下两行雪白的尾际,直延伸向无尽的蔚蓝,延伸进像棉花糖一样的白云里。 傅斯恬就着晴空,咬了一口面包,像咬了一口棉花糖一样,从嘴巴,甜到了心里。 八月份,随着国家司法考试的逼近,傅斯恬和时懿一起把精力投向了九月下旬的司法考试。很早之前,她们就有在准备了。技多不压身。虽然是经管类专业,但是对她们专业想往金融方面发展的人来说,律师职业资格证与cpa一样一直都是她们计划中想拿的证,傅斯恬和时懿也不例外。注会要毕业了才能考,她们的理想状态是,今年考过司法,明年时懿读研的时候,一年三门地考cpa,争取实习前拿到证,傅斯恬一边工作一边考,一次两门,三年考完。 在紧张的学习中,新学期如期而至。 整个校园里仿佛都弥漫着焦躁的分子,宣讲会开始一场接一场地进来,上课点名总有大半的人旷课。大家忙实习、忙论文、忙考研、忙考公、忙考证、忙出国……各有各忙,大有一种各奔前程、各谋生路的悲壮感。 连陈熙竹都因为忙着司法考试和托福,小半月也不见一个影子,使得傅斯恬想问问她她们学院保研的事情都不好意思多打扰。 往年,工商管理学院除开各项加分政策,推免考察的主要是前六个学期的绩点。时懿的成绩,一直是专业里名列前茅的,所以傅斯恬一直觉得时懿拿到推免名额是十拿九稳的。但今年,学院突然改革了,把面试成绩的占比从20%提到了50%,一下子,时懿绩点的优势降低了大半。本来,大家绩点的分差就是以零点几计数的。 傅斯恬有感觉到,时懿好像自从推免细则出来以后,情绪就不如之前放松了。 她以为时懿是紧张。事情确实变得不如之前那么确定了。但她计算过,凭时懿的绩点和她写满表格的加分项,时懿面试都不用要求分数卓越,只要拿到一个普通分,吊车尾都能进的。 她相信时懿的能力。况且,时懿都拿到预录取资格了,老师没理由在这里卡她的。 她如是宽慰着时懿,就等着周六陪时懿去参加推免面试,陪她一起度过人生中这一重要的时刻。没想到周四还在吃饭,傅建涛打来电话,问她:“周末有课吗?方便的话,周五下课了回来一趟,成吗?” 见傅斯恬为难,他踌躇了两秒,把事情直接告诉她了:“你奶奶中风了,现在在医院,你回来看看她。另外,有事要和你商量。” 傅斯恬筷子放了下去,脸色一下子煞白。 时懿也停了动作,关切地看着她。 傅斯恬看时懿一眼,咬了咬唇,从喉咙里挤出回答:“好,我明天下了课就回去。”顿了顿,她说:“不然我明天请假也可以。” 傅建涛说:“那不用。她现在……主要是站不起来。其他的……哎,等你回来了,我们再细说。” 傅斯恬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乱成一团。她应了声“好”,挂断了电话。 时懿用眼神询问她。 傅斯恬勉强收拾了情绪,和时懿解释:“我……我家里的电话,说我奶奶中风进医院了,让我明天回去看看她。” 时懿愣了一下,问:“严重吗?”她立马低头看表,“现在应该还有车票,你现在回去也来得及,明天的上机课,我开两台电脑把你的作业一起做了。” 傅斯恬摇头:“不用了,我明天下课了再回去。” 时懿觉得她的态度有点捉摸不透,她明显是在意的,但说不上很焦切。她联想到刚在一起那一年的情人节,她提到奶奶时候的尴尬,反应到有些事不该太想当然的。 于是她抿了抿唇,决定不再劝傅斯恬其他的,只是握了她手,和她说:“会没事的,别太担心。” 傅斯恬很轻地应了声“嗯”,抱歉道:“可能来不及回来陪你去面试了。” 时懿眼神温和,刮她鼻子:“没事。精神与我同在。” 傅斯恬咬唇,很勉强地扯出了一点笑。 接下来整个晚上,她都心神不宁,夜不成寐。凭借多年来对傅建涛的了解,她有一种直觉,他吞吞吐吐无法在电话里直接与她说明白的事,不会是什么好事。 现在一切的承受者不只是她自己,她的未来,还关系着时懿的未来。所以她多少还抱有一点侥幸,盼望着是自己多想了。 盼望着,她多少能给时懿带去一点好运。 不是无尽的拖累。 可怕什么,还是来了什么。 周五晚上下了动车,她直接上了去老家的大巴车,抵达汽车站时,傅建涛少有地在汽车站外等她。 他开着摩托车来的,载着她直接往县医院去。路上他问傅斯恬吃饭了吗,傅斯恬说还没有,他便说那在外面找个店先填一下肚子,傅斯恬说不用了,路上有吃面包,不饿,表示先去看看老人。 她问他:“叔叔,奶奶怎么了,怎么会突然中风?” 傅建涛叹气:“我们也搞不清,前一晚还好好的,后一天,就接到电话,说她下不来床了,让我们赶紧回来。医生说,可能是血压太高了,一下子过不去。她自己说,可能是太高兴了,一晚上想着那事,睡不着,早上翻身,突然就发现起不来了。” 傅斯恬奇怪:“什么事?” 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吹得傅斯恬眼皮突然开始狂跳。 傅建涛沉默了好几秒,低沉的声音才顺着风传来:“你爸爸那边让人递话,说他要提前出来了。” 呼呼的风声猛得灌进了耳朵,世界其他所有声音好像一下子都被什么隔离开了。什么话都听不见了,傅斯恬脑子嗡嗡作响,怔愣着,像雕塑一样。 “恬恬……恬恬……”男人放慢了车速叫她。 傅斯恬艰难地回过神来,僵硬地应:“叔叔,我在听。” “噢,我看你都不说话。” 风声干嚎了几秒,傅建涛见傅斯恬还是没说话,开腔说:“蹲了这么多年,也该得到教训了,会好好做个人了吧。恬恬,叔帮你一起看着呢。” 傅斯恬想试图乖巧地应和一声,多少装出点孝顺女儿该有的欢喜,可是,她发现,她一丁点都笑不出来,连强装的力气都没有。 她喉咙发干地问:“提前出来,是……什么时候?” “明年吧,说是还有一年。” 盛夏的天,傅斯恬身体在风中几不可觉地颤抖。她知道她不应该、她刻薄、自私、不孝,可却无法阻止自己从心底生出害怕、惶恐、抗拒。 来不及,来不及等到她们羽翼丰满、脱离困境。这颗炸弹还是来了。 怎么办,时懿怎么办?她们的未来怎么办?她该怎么和时懿说这件事…… 她已经心神大乱、六神无主了,傅建涛骑着车看不到,还在继续说。 “除了这件事,还有件事,你奶自己还不知道。” 他说得好像有些艰难,“她”字念了好几次,才把这句话完整地说出来:“她肚子里查出了个瘤子,医生说,怕不是个好东西。” 第113章 傅斯恬觉得脑袋里还是有东西在漫灌,所有声音都像隔了层什么,听不真切,又确实在响动着。 “什么意思……”她声音轻得风一吹就散。 傅建涛心里也不好受,他理解她的不可置信。他戒烟很久了,可这几天,他经常会习惯性地摸胸口那个惯常放烟的口袋。 他又下意识抬手摸烟,只摸到空落落的胸袋:“她从前两年开始不是总说胃疼,这两年没断过。年纪大了不好做胃镜,我带她做过一次钡餐,医生说没什么毛病,我就带她回去,以为没事了。这次不是中风了,医院多做了检查。也不知道查什么,查来查去,查到子宫去了,说是b超照到里面有个拳头大的肿块,没开出来,他们也不好说。但肝那边,也有几颗了。坏病,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傅斯恬安静地像不存在了一样。她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让她觉得平静、又觉得茫然。 车子前进了十来米,她才再次出声:“还能手术吗?” 傅建涛好像也在走神,车速都慢了下了,“嗯?”了一声,车子又前进了好几米,才回答:“县医院让我们拿到市医院去,他们没办法。那个托你表姐夫找的熟人,看了片说太晚了,都到肝上了,这个年纪,动了手术到最后怕也是人财两空。你奶现在这个情况,下不下得来手术台还要两说。” “那只能这样吗?”傅斯恬脑袋发钝。 傅建涛没说话。 十几秒以后,他突然在路边停了车,整个身子一动不动。疾驰而过的汽车声中,像幻听一样,傅斯恬听见他很哑很低地说:“是我没本事。” 他宽厚的肩膀有几不可觉的颤动。 傅斯恬从来没听过傅建涛用这样的声音说话。压抑得变了声。 她鼻子一下子酸了,真实的疼痛终于扎进了身体里,袭遍四肢百骸。她很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可是,他又很快地动作了起来,攥着车把手要启动车子。 老旧的摩托车发出嘶哑的轰鸣,轮子却一动不动。傅建涛只好一脚踩在地上,一脚踩在摩托车的启动杆上,站起身,用力往下踹。起落、起落,一下又一下,他越踹越用力,越踹越无力,踹到气喘吁吁。 傅斯恬看着他笨拙又吃力的背影,跟着粗了鼻息,红了眼眶。 “算了,我们走过去吧。”他放弃了。 傅斯恬应:“好。” 她说不出其他什么话了。言语都太苍白了。 她看着前方通明的路灯,恍惚觉得他们像落进了世界的边缘。这个夜晚,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是彩色,只有他们,正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灯光照不亮的黑白间。 一路沉默着,他们到了医院。电梯里,傅建涛叮嘱她:“先别和你奶说她的病,她不能再激动了。我和你婶打算过两天带着她的片去市里再看看。” 傅斯恬答应:“好。” 她收拾好心情,挂上乖巧的表情,来到老人的病房前。 病房是两人间,另一床病人不在,老人躺床上在看电视,王梅芬坐在折叠床上玩手机。 王梅芬先看到的傅斯恬,招呼她:“哟,回来啦,吃饭了没。” 傅斯恬轻声答:“还没有。”说着,她看向老人,边往里走边关心:“奶奶,你怎么样了?” 老人看起来瘦了许多,原本就高的颧骨更高了,眼窝陷了进去,面相越发尖刻了。但精神头却还不错,声音洪亮,用眼白睨她:“我以为等我死了你才会回来奔丧呢。” 傅斯恬脚步微顿,一下被刺得接不上话,心里因她重病而生出的几分温情与怜爱瞬间冷却。情绪,跌回了冷硬的现实。 “妈!”傅建涛从床底拖了张凳子出来给傅斯恬,不赞同地说,“孩子忙着考试呢,这不是一听说马上回来了。” 傅斯恬双手攥着裤腿,没有坐下,也没有辩解。 老人上下打量着她,想到了什么,缓和了些语气说:“坐吧,吃了吗?” 这个问题刚刚王梅芬已经问过了。傅斯恬又轻轻地摇了一次头。 老人也不是真的在意她的回答。她顺着自己的想法,把话说下去:“我没啥事,你叔说我过几天就好了,就能下地了,是一时血脉没通。这不?”她眼睛觑向床头挂着的输液袋,“通血管来着呢。” 傅斯恬看她毫不知情的模样,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她指甲掐着指腹,平常地接她话:“那就好。” 老人问:“听你叔说了吧,你爸爸快回来了。” 傅斯恬血液凝固住了。“嗯。” “哎,总算,我这把老骨头,也撑到这时候了。”她先是欣慰,随即拉过傅斯恬的手,在她手背上轻拍,语重心长了起来:“你也这么大了,书读得比谁都多,我以前和你说的那些道理,你都记得吧?” 傅斯恬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硬忍住没从老人手下抽回手。明明是那样热那样干燥的指腹,傅斯恬却觉得,像被一条冰冷湿滑、吐着信子的的蛇压住了。 她敷衍地应:“嗯。” 老人便自顾地说下去:“你爸苦了大半辈子,如今出来了,也算是苦尽甘来了。等他出来了,你也毕业了,父女俩好好过日子。你们年轻人忙,要打拼,你本事点,找份好工作,招个好对象,以后生个大胖小子,刚好他给你们夫妻俩带孩子,你们也乐得轻松,他也享点后福,对吧。” 傅斯恬想反驳什么,看看她手背上的针眼,又忍了下去,心不在焉地点头。 她隐约听见了阳台上,王梅芬问傅建涛:“你说了吗?” 傅建涛说:“没有。” 王梅芬骂他:“一点用没有。” 傅斯恬走神,他们在说什么呢…… 老人还在喋喋不休,颠来倒去地说傅建泽这些年的苦,要傅斯恬以后好好孝顺她,要她招个靠谱、孝顺,不会嫌弃她老爹的对象。念叨着,念叨着,她催起了婚,说她听人介绍了好几个,要她找个时间去看看。 傅斯恬反复深呼吸,推脱着,努力让自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就在傅斯恬要坐不下去了的时候,王梅芬进来了:“妈,恬恬这没吃晚饭呢。这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带她回去吃点,明天再带她过来,你看行吗?” 老人皱了皱眉头,像是没说过,有点不情愿。“那你晚点过来,晚上替你叔的班。你叔那么大个人,窝那床我看着都替他难受。” 傅斯恬已经麻木了,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和王梅芬一起下楼。 王梅芬借了辆电动车过来的,载着她往回走,路上东一句西一句随意地问着话,问着她的生活。 傅斯恬都说还好,说是快毕业了,下学期可以找实习了。 王梅芬状若随意地问:“之前过年时候找过你的那个男孩子,还有继续走着吗?” 傅斯恬愣了一下,忽然升起了一种警觉。那个男孩子从来不存在过,但她知道,王梅芬问的是谁。她咬了咬唇,不自然地说:“没有。” 王梅芬“哦”了一声,不知道信没信,但也没再说什么了。 回到老人家里,傅斯恬让王梅芬去休息,她自己随便下碗面条就好,王梅芬没答应,罕见地给她做宵夜,还坐下陪着她吃。 傅斯恬知道了,她一定是有话要和自己说。她小口地咬着面条,什么味道都尝不到。 终于,王梅芬开口了:“恬恬,婶婶有事要和你商量。” 傅斯恬停下筷子,看着她:“婶婶你说。” 王梅芬不看她,眼睛落在她的饭碗上:“你奶的事,你叔路上都和你说了吧。” “嗯。” “她现在这个情况,很麻烦。先不说她要不要手术。医生说她这中风就算恢复得好,以后也只能拄着拐杖拖几步,没法儿自理了,身边必须要有人顾着了。” “我和你叔你也知道,我们哪有法子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呀。就这几天,我都是顶着老板的骂忍过来的,再不回去,也不用回去了。你叔更是不可能了。小鱼还在上大学,他放下来不工作了,我们全家喝西北风。” “婶婶,我懂,你们也不容易。”傅斯恬低下头,轻声说。 王梅芬叹口气,拉过她手,轻拍了两下:“你懂就最好了。所以我和你叔商量着,给她请个保姆,一个月五千。这钱,我们两家对半分。” 傅斯恬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王梅芬压住她的手,侧头盯着她说:“叔婶也不占你便宜,这妈,你叔和你爸两人都有份。婶知道,你也不容易,我们要是有本事,我们就全担了,没关系。可是你看我和你叔,我们也没办法啊。” 筷子在傅斯恬的指节上硌出深深的凹痕。她说:“婶婶,我知道。” 王梅芬听不出她的情绪,硬了心肠继续说:“你奶自己也有点私房钱,但这次看病就花了不少。我看你叔还是想给她动手术的,后面治疗还不知道要多少。叔和婶也知道你现在还是个学生,没办法,所以我们也不催你。她自己私房钱先出,不够的,我和你叔去借,想办法先垫,你打个借条,等有工资了,再还上,你看成吗?” 可以不答应吗?不可以。他们确实也没占她便宜。为人子孙,应该的。 傅斯恬听见自己答应:“好。” 她还听见心里好像有什么碎掉了。 王梅芬听她答应了,一下子喜上眉梢,如释重负,连拍了她手好几下,呢喃:“好孩子,好孩子……” 她恨不得马上就去拿纸笔让傅斯恬立字据,可看傅斯恬怔忡的模样,又觉得太过了,于是强忍了下来,招呼她:“哎呀,你看我这,你快吃吧,面都要放凉了。” 傅斯恬勉强笑了下,低下头吸面。 王梅芬没话找话:“你爸这也快出来了,到时候随便做点什么都好。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傅斯恬没搭腔。满嘴苦味。 还会好吗?她想起童年里那扬起的皮带、狰狞的面目、隐忍的哭声、刺鼻的药水味,还有别人吐在她身上的唾沫…… 吃不下去了。 她放下了筷子,自己洗掉了碗筷。 王梅芬让她不用去医院了,她过去换傅建涛就好。傅斯恬没承她的情,说她周日就回学校了,接下来的还要他们多费心,这两天医院就交给她吧,应该的。 王梅芬听得舒心,觉得她还是懂人情世故的,由她去了。 她开着王梅芬借的小电动回到医院。 傅建涛看了她好几眼,欲言又止。傅斯恬对他笑笑,拿了个苹果,想削给他和老人,一个手滑,水果刀割破了指头,血淌了满刀。 老人骂她:“哎呀,笨手笨脚,一点事都做不了……” 傅建涛扯着她去护士站。 她一个劲地说:“不用了,没事的。”傅建涛却没由着她,固执地把她扯到了护士站。 贴创可贴时,他问:“你婶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没等傅斯恬回答,他继续说:“不管她说什么,她说了不算。你别想那么多,家里的事有我,你安心读你的书,这些和你都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她知道,他不是真的能做主的人。她也知道,他也很辛苦的。她没说话,只是抬头用很温和的眼神看着他,摇了摇头:“没关系。给我点时间,我可以的。” 再回到病房不久后,傅建涛就被老人赶回去了。 伺候着老人上过一次厕所后,同病房的人熄灯睡觉了,病房里陷入了黑暗。 老人不知道是不是呼吸不畅,呼噜声怪异,嘶鸣着,像黑暗中潜伏着一只怪兽。 傅斯恬注视着黑暗,无法入睡。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进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中。又很清醒地知道,这不是梦。 梦还有醒来的时候。 她的现实,她的人生,她的噩梦,却好像总也挣扎不出来。 时懿发来短信问她事情怎么样了。 短短的几个字,她看了好久好久。 她一字一字地打:“还好,我现在还在医院。周日回去和你细说。” 时懿说:“好。注意休息。晚安。” 傅斯恬说:“好,关好门窗。晚安。面试顺利。” 时懿少有的,发了个[亲吻]的表情。 傅斯恬盯着这个表情,盯着时懿上面的字,一点一点下滑聊天记录,一点一点,翻到了她们最初认识的时候。 视野越来越模糊。 泪滚了下来。她咬住虎口,不能呜咽出声。 从答应王梅芬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在反反复复问自己了。 她的人生,还有希望吗? 是不是从一开始心存侥幸地追求时懿就太自私了? 她是不是和时懿分手比较好? 她是那么不愿意想这件事,那么那么想要和时懿有一个未来的。可是,她终于还是不得不这么想了。 第114章 周六下午,傅斯恬正拢起尿盆上的塑料袋,准备拎起到卫生间去扔,短信提示音响起。她心一颤,立刻加快了动作,把垃圾袋提到了卫生间,扔进垃圾桶里,而后,合上门,用干净的左手取出手机。 按亮屏幕,消息通知提示那里,果然是时懿发来的短信。 时懿说:“面试完了,应该还可以。快的话,明后天会公示名单。” 简单的一句话,让傅斯恬有浮出水面,稍稍呼吸到了空气的感觉。她用左手笨拙地打字:“那就好。一定没问题,别担心。晚上吃点好吃的,犒劳一下自己。” 时懿很快回她:“一个人,不香。” 傅斯恬甚至想象得出,时懿是怎样垂着眉眼,用淡然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她的撒娇,都是不动声色的。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完刚想打字,低头瞥见了脚边盛着她刚扔进屎尿袋的垃圾桶,她的眼眸又慢慢地黯了下去。 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她拼完:“等我明天回去。” 等明天回去了,然后呢? 她打了肥皂洗手,两手交握,一下一下,用力地、机械地、反复地搓着,搓到双手发红、昨天被小刀割破的伤口再次裂开也一无所觉。 时懿会去海城,去往本该就属于她的广阔天地。她会过得很好的。她也应该要过得很好的。 而她呢,她的天地在哪里?她还能陪时懿去到海城,去到她们约定的未来吗?她出神地望着垃圾桶。 “你死在里面干什么?我要起来,我要喝水。”老人在病房里催促。 傅斯恬回过神来,咬了咬唇,关上了水龙头,打开门出去。 从指节上渗出的血,被水迅速冲下,冲进了下水道,消失不见。无人在意。 傍晚,天阴沉沉的,傅建涛来送饭,电视新闻里在播送今年第二十三号台风要来了。 傅建涛关心她:“看看动车有没有停运,要不要换票。” 老人指使着傅斯恬帮她把小桌板放到她舒服的位置,满不在意地说:“停了就多呆两天,刚好让你们回去两天,你们不也说忙吗。” 傅斯恬手微微一顿,傅建涛马上反驳:“那哪能成啊,孩子还要上课呢。过两周是不是要考试了?” 傅斯恬很轻地“嗯”了一声。他说的是司法考试。 老人脸一板,嫌恶地说:“哎,我就说女孩子书读多了也没用,现在要用都找不着人。现在这样还成,以后成家了这样哪能啊。女人还是要顾家一点,家里事都不管,像什么话。” 傅斯恬把筷子和饭菜都给老人摆好:“奶奶,吃饭吧。”她指望着吃能让她少说两句。 可老人夹了一筷子菜,还在继续絮叨:“虽然以后我们是要招进来的,但人家毕竟也是个大男人,你还是要以人家为主,男主外女主内。人家是进来顶门户的,你要有分寸。” 傅斯恬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下颌线因用力绷得紧紧。叔叔说她不能再激动了。和她计较没用意义。她努力说服自己,捧着饭盒,默不吭声地埋头吃饭。 高温天气,床底的尿盆的尿骚味若有若无地弥漫在空气中。她听着老人裹脚布一样长的训话,麻木地吃着饭,不知道自己吃的究竟是饭还是其他什么。 要喘不过气了,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时懿。时懿。她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脑海里浮现的是她清澈的眼、葱白的手、还有她身上永远干净清爽的味道。 她无法想象时懿站在这里,无法想象时懿过这样的生活。 无法想象。 她恍神——要怎么和时懿提出分手。只这么想着,她心都空了。 不能影响时懿的考试,所以时间要在司法考试以后。可是方式,她怎么想都想不到一个所谓“合适”的方式。 她们怎么能分手?分手,哪里还会有合适的方式。 她在医院里,不能哭也不能笑,强撑到周日,跟着人流进到动车站、进到候车厅,进到动车,茫茫然地坐了不知道多久,乘务员提醒她“女士,已经到终点站了,需要帮助吗?”,她才惊醒过来。 她匆忙背起包下车,忽然想起时间已经不早了,连忙拿出手机查看消息。 时懿没有给她发消息。 傍晚了。名单是还没有出吗? 她放心不下,想自己进学校官网查看一下,但不知道是车站位置太偏,还是手机信号太差了,网页怎么都刷新不出来。 没办法,她只好收起手机,强行安自己的心,往出站口走去。 二十分钟后,她在临近出租屋的公交站下车,顺着非机动车道走上天桥。台风似乎也影响到了申城,天空下起了小雨,天桥下已经有一些人打起了伞。不经意一瞥,有一个眼熟的身影从她视线中晃了过去。 傅斯恬定睛看去——是张潞潞。 张潞潞没有打伞,好像走得很急,身形都透着一股焦躁。她疾走着,拐了个弯,拐进了她和时懿走过不知道多少次的、通往她出租屋的那个巷子。 没由来的,傅斯恬心脏猛地急促了起来,有一种慌到不行的感觉。她下意识地看着张潞潞消失的那个路口小跑了起来,脑海里不停地闪过不久前她们刚和学校打过的战役、时懿被辅导员叫走的那通电话、张潞潞刚刚急躁的身影…… 不可能,只是凑巧,不要乱想。她拼命地压抑自己心里头那个可怕的预感。 气喘吁吁、四肢发软。 她冲进出租楼里,小跑着上楼。一阶一阶,呼吸急促到有种要呕吐的感觉。 就差最后一个拐角和十几个台阶了,她听见了张潞潞愤怒的声音:“学校这么做是违规的!这不公平!时懿,这完全就是打击报复!” “凭你的成绩,怎么可能上不去。时懿,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我们写举报信吧!时懿,我们举报上去,我们再举报一次!” 傅斯恬脚下发软,没踩到台阶,歪倒了下去。 重物落地声与书包带敲到楼梯扶手的声音一同响起。 时懿几乎是同一瞬间就变了脸色,推开了堵在门口的张潞潞,朝着楼梯口快跑而去。 傅斯恬趴在楼梯上,像是起不了身。她抬头望着时懿,脸色很白,眼圈很红,却没喊疼,而是带着点祈求,小心翼翼地问她:“时懿,她说的话,什么意思?” 时懿心一下像被什么敲碎了。 她哽了哽喉咙,避开她的眼睛,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单腿跪下,抱起她,温声地问:“摔哪了?还好吗?能站起来吗?” 傅斯恬泪水漫过眼眶。她用破了皮的右手拉下了时懿的手,固执地看着时懿,想要她一个答案。 时懿还是不回答她,搂着她说:“我抱你起来。” 傅斯恬崩溃地抱住了她,紧紧地抱着,脸埋在她的肩头,浑身颤动了起来。 她在哭,可是却一声呜咽都没有漏出来。 楼道里开始有人探头探脑,张潞潞在楼梯口站着,不知所措。 她看见时懿卸下了面对她时的冷淡面具,柔和了眉眼,也紧紧地抱住了傅斯恬。 她哄她:“没什么大不了的,恬恬。” “没什么大不了的。” “靠我自己,我也能考上的。” 傅斯恬脊背抖得更厉害了。 张潞潞觉得嗓子眼发堵。她恍惚看到了冰天雪地里两只抱着取暖的小兽。 那么绝望。 又那么倔强。那么温暖。 第115章 “相信我。”时懿捧起她的脸,擦拭她的眼泪。 她的眸色比天边的乌云还要沉,可眼里有好坚定、好动人的光亮。傅斯恬咬着的下唇在颤抖,说不出那一句“时懿,我们分手吧”。 是她把她带到这里、带到暴风雨中的,她怎么舍得伤她、舍得半路把她独自一人扔在这里。她那样坚定、那样相信她、相信着她们约定过的未来,她要怎么告诉她,她不想连累她了,她们不会有以后了。 她说不出口。 她指尖抠在地上,仰头深深地吸气,泪水顺着脖颈流进心口。她用着颤音说:“我相信你。” 低下头,望进时懿眼里,她很努力地挤出了一抹笑,又重复了一遍:“时懿,我相信你。” “对不起。”她还是哽咽了。 时懿大拇指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面颊,眼眸深深,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傻瓜。”她低喃着,手顺着她的面颊摸到她的耳后,很轻地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忽然再次把她搂进了胸前。 傅斯恬能感受到她胸腔的剧烈起伏,能感受到她有多么地需要她。 喉咙再次哽得发疼,时懿放开了她。她脸上又是一贯的沉稳温和,手下滑到了她的肩膀上,问她:“站得起来吗?” 傅斯恬便也克制地点了点头,借着时懿扶她的力道起身。 张潞潞这才找到了能插进去的位置,连忙垮下台阶到另一边去扶傅斯恬,关心她:“没事吧?” 傅斯恬鼻头还是通红的,很尴尬,带着鼻音回:“没事。” 时懿检查傅斯恬的手脚,手腕和手肘擦破了,幸亏穿的九分裤,两只膝盖都只是淤青。 她把傅斯恬的背包脱下,单肩挂在自己肩上,而后环过傅斯恬的肩,扶着她,对着张潞潞说:“学校可能有学校的考量,这个结果,我接受,没关系,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她神色很平静,好像真的完全不在意一样。 张潞潞拧眉,不赞同地还想说什么,时懿微微蹙眉,几不可觉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了。 张潞潞瞬间领悟到了什么。她张开的口又闭上了,心口发闷。 时懿给她台阶:“外面雨要下大了,你快回去吧。” 张潞潞看着她们,攥了攥拳头,水雾也不受控制地模糊了视野。她深吸一口气,后退了几步,站到了她们身前,朝着她们发自内心地鞠了一躬,说了声:“对不起。”。而后,低着头,逃一般地下楼,跑下了楼梯,跑出了时懿和傅斯恬的视线。 傅斯恬侧身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怔怔的。 时懿提醒她:“ 走吧,我们进去吧。” 傅斯恬回过身看时懿。时懿圈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示意她上去,淡声问:医药箱里有酒精和棉签吗?” 像没事人一样。 酸楚几乎要炸开傅斯恬的胸腔。她越克制,傅斯恬就越心疼、越内疚。她知道,时懿曾经对此有多努力、多期待的。那是她从大一就想好要走的路、是她努力了三年才拥有的资格、是本来明明白白就应该属于她的奖励啊。 可时懿不哭,她更不应该哭、也更没有资格哭。 她把所有的哽咽都压下去,也装作没事了的样子,回时懿:“有的。” 时懿这才放心了一样,叮嘱她:“下次小心点。” 傅斯恬轻声地应:“嗯。” 进到屋子里,时懿拿了酒精和棉签开始帮她消毒,两人才再次说回保研这个话题。 名单一个小时前出的。推免名额20个,时懿卡在第二十一个。材料审核的那百分之五十成绩,单论绩点,时懿排第二,加上各个加分项,时懿综合排第五。可面试的那百分之五十,她拿到的居然是倒数第三的成绩。 学院的刁难,明明白白。 “上次辅导员找你,其实是说张潞潞的事,对吗?”傅斯恬哑着声音问。 时懿低头用棉签轻拭傅斯恬手肘的伤口,默了几秒,才低“嗯”了一声。 傅斯恬鼻息一下子又沉了。 时懿抬头看她。 傅斯恬睫毛颤动地很快,很努力地把泪水挤了回去。她拉下时懿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时懿由着她,带着很温柔、很怜惜的神色。 傅斯恬知道,时懿都懂的。有些话,有些歉疚,她明知道时懿的答案,再说,不过让自己听得好受一点,反而徒增时懿的烦恼。 她吸了一下鼻子,跳过这个话题,问时懿:“我们可以申诉吗?” 时懿摩挲着她的手背,沉默了两秒才说:“ 可以,但是,算了吧。” “学院既然敢这么做,就说明他们是有备而来的,已经好说辞来应付我们了。” 每个学院在保研这件事上都有自己的裁量权,学校上面是不插手的,除非你有确凿的证据。 可面试这种没有标准、全靠校方来把控的事,哪里来的证据。只为学校的名声,有证据学校也会让它变成没证据的。 况且,时懿顿了一顿说:“第二十名,是……伊琳。” 傅斯恬心头一震。 她注视着时懿总让人误会是清冷寡情的面庞,鼻子彻底堵到无法呼吸了。 她圈住时懿时懿的腰,脸埋在时懿的发里,喃喃道:“时懿,你才是傻瓜,大傻瓜。”话到最后,沙哑得几乎只剩气音了。 时懿用脸颊轻蹭她。“没关系,斯恬,没关系的。”她像是说给傅斯恬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就是要让你陪我多辛苦一段时间了。” 傅斯恬忍着心疼,一字一字,低柔却坚定地说:“不辛苦。我们一起努力。” “时懿,是你的,一定会是你的,我们一定会堂堂正正拿回来,甩在他们的脸上的。” 时懿忽然在她耳边低低地笑出声。 “好像是第一次听见你放狠话。”她语气仿佛含着点天真的味道,少有的柔软。 傅斯恬听得心软。她有点想笑,可是一眨眼,睫毛却又湿了。 现在是能笑的时候,是哄她笑的时候吗?大傻瓜、大笨蛋。 可是这个笨蛋,好爱她,她也好爱好爱她啊。傅斯恬想把她揉进身体里。 “奶奶怎么样了?”时懿靠在她肩上问。 “中风了,以后可能站不起来了。还检查出了肿瘤,要等之后确切的检查。”她只说了奶奶生病的事,还是没有说她复杂的家庭关系;没有说,她很可能要背负起一笔不小的治疗费、保姆费;没有说,一年后,她父亲要出狱了。 她无法坦诚,让她们雪上加霜。 让她们再努力一次吧,让她再挣扎一次、再自私一次吧。她在心里祈求。她不甘心。凭什么这世上相爱的人那么多,她们就不能够也是幸福的那一对;凭什么,她就不能够爱到那个想爱的人,凭什么,她就不能够给时懿幸福。 凭什么? 明明她不比别人差、不比别人笨、不比别人懒;明明,她已经那么努力地做到最好了。 她用力地圈住时懿的腰,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下唇内壁里满是斑斑齿痕。 至少,让她陪时懿走完这段艰难的路吧。至少,让她带时懿回到光明的路口吧。 * 像是心照不宣的默契,第二天后,她们都不再提起保研失败这件事了,像只是比较晚开始准备考研一样,时懿查好了考研要用的教材,一一购置,转入了考研复习。 时间到底是比较紧了,万事开头难,司法考试又近在咫尺,时懿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掰成四十八个小时用。她没有喊过一声苦一声累,甚至傅斯恬让她辞了学姐那边的新媒体稿时,她还想坚持。 可傅斯恬知道,时懿其实心里压力很大,她只是不习惯喊痛——她生理期一贯都很准的,可是这一次,直到司考顺利结束,足足过去了大半个月了,她的生理期都没有来。 傅斯恬不放心,几次三番让时懿去医院检查,时懿都说没关系,再等等,可能过两天就来了。况且,偶尔一两次不准也是正常的。 傅斯恬拗不过她,多说又怕她觉得烦,只能暗暗急在心里。 柠城那边,老人手术指标不理想,医生不建议手术,傅建涛放弃了,只能瞒着老人真实病情,给她请了个保姆贴身照料着,让她尽可能愉快地度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老人发觉自己真的起不来了后,整个人崩溃了,寻死觅活、又哭又闹,折腾了好一番才接受了现实,脾气越发古怪了起来。三不五时,她就要打来电话,又哭又骂地要傅斯恬回去看她,傅斯恬不回去,她就打电话给傅建涛,去傅建涛那里闹。 傅斯恬没有办法,也努力说服着自己,子欲养而亲不待,看一次少一次,要珍惜,尽可能多地抽时间回去看望她了。 可是频繁回去,给她带来的不只有经济压力,还有心理压力。每次回去,老人都是车轱辘一样的那些话,有一次还突然想叫邻居带个男人过来给她相看,把她吓到当场就走。 她又开始失眠,开始频频做噩梦,睡不好觉。 她总是会梦见母亲,梦见当年那个筒子楼,梦见最后那个晚上母亲抱着她压抑的哭声、梦见母亲疏冷地问她:“来来,你过得好吗?”,而后,冷汗淋漓地醒来。 偶尔也会梦见小时候别人唾骂她的眼神、梦见奶奶怪罪她就不该出生,如果她没出声,她爸没和她妈结婚,最后也不会落得那样下场,然后场景一转,奶奶可怖的脸,就变成了方若桦憎恨的脸,方若桦咒骂她:“都怪你,是你,是你害了时懿,是你!” 场景再一转,时懿目光呆滞,穿着囚服,戴着手铐被带走了,而她,哭着喊着想要去拉回时懿,却发现,自己被奶奶用红布带绑满了全身,栓在了柱子上…… 她不止一次醒来,发现时懿抱着她,睡眼朦胧,却不厌其烦地哄着她:“没事了,都是梦,醒过来就没事了。” 心理压力更大了。 她吵到时懿了。时懿那么累了,她连觉都不能让她睡好。 她不敢安心地睡觉了。她又悄悄地打开了记录睡眠的app,时刻绷着一根弦,尽量不进入深度睡眠,尽量让自己做梦的时候都带着清醒,一入梦就立刻警醒地清醒过来。 时懿有所察觉,可是无能为力。她以为傅斯恬的压力是来源于她们目前的处境,可是目前的处境,又恰恰是现在的她没有能力解决的。 她甚至没有钱,让傅斯恬去看看心理咨询。她除了更努力地学习,努力通过研究生考试,好像什么都做不到了。 于是,她只能更努力、更紧绷着精神学习了。 从来没有觉得,学习是一件这么严肃、这么辛苦的事。 身心俱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都察觉到了这个感受。可是,谁也没有开口提过。 第116章 十一月,考研的日子越发逼近了。除非必要,时懿已经不到教室上课了。她在图书馆考研自习室申请了座位,白天除了中午和晚上会回出租屋吃饭,其余时间,她都在自习室备考。 傅斯恬是她最坚强的后盾。除了考研复习,但凡她能代劳的,小到洗衣做饭,收拾房间,大到时懿的课程作业、论文修改,她都帮时懿代劳了。时懿内心里其实并不愿意,她心疼傅斯恬,觉得她真的太辛苦了。 可是,傅斯恬是真的不愿意她沾这些事。 暑假里,时懿偶尔下厨为傅斯恬准备晚饭,能感受到傅斯恬下班回来看到时发自内心的快乐;现在,她察觉到了,她下厨时,傅斯恬虽然也还是会夸她,会笑,但是,她好像不是发自内心的。 她总是在她下厨后、在她收拾碗筷后、在她洗衣拖地后,在她以为她看不到的时候,怔怔望着她做出来的成果,神色间充满了痛苦和迷茫。 一次是偶然,两次三次,时懿渐渐看懂了。 于是她放任了傅斯恬,由着她代劳了她想帮自己代劳的一切。 如果让她多承担一点,她真的会觉得好受的话,那就由她去吧。她的本意是想让傅斯恬心理上放松一些,压力小一些,开心一些的。 但没想到,她预判错了,大错特错。 傅斯恬真的太辛苦了,而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更何况她一天还睡不了多久,柠城、申城,上课、家务、校外兼职地连轴转。 论文初稿定下的那天深夜十一点,时懿洗漱上床,傅斯恬少见的已经在床上躺下了。小夜灯昏暗的光源下,傅斯恬背对着她,蜷缩在被子里,只露着巴掌大的小半张脸,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熟了。 时懿以为她是累了,生理上撑不住了,心下还稍感欣慰,以为她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她特意放轻了手脚上床,掀起被子的一小角,整个人小动作地挪进被窝。 被窝里暖哄哄的,明显是傅斯恬在不久前才刚刚帮她暖过床位的触感,时懿的心蓦地发软,温暖的感觉从脚底传遍四肢百骸。她情难自禁地侧过身,支起身子想要悄悄亲一下傅斯恬的脸颊。 撩开她颊畔的秀发,压低身子,唇就要贴上傅斯恬脸颊前的一瞬,时懿忽然僵住了。 她直起腰,错愕地盯着傅斯恬汗湿了的额发。 快十一月中旬了,申城天气渐凉,出租房窗户年久失修,关上了也依旧有阵阵凉风往里蹿,夜里被子盖薄了甚至会冷,怎么都不至于热成这样的。 时懿变了脸色,伸手去摸傅斯恬的额头。手刚刚碰到傅斯恬的肌肤,傅斯恬就在她手下很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呼吸声好像都抖动了起来。 时懿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晚,斯恬的呼吸声好沉好急促。 她彻底变了脸色,偏了身子伸长手“啪嗒”一声把灯打开了。 “斯恬?!”她拉下傅斯恬掩在下半张脸上的被子,这才看清,被子下,傅斯恬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神色间是从未见过的痛苦。 见瞒不住了,傅斯恬艰难地翻过身,睁开眼看向时懿。 她睫毛都被冷汗浸湿了,视野模糊一片,眼球因为剧痛都有些发红了。 她松开下唇,想对时懿笑一下的,可是张开唇,还未说出话,又一阵凿髓般的剧烈绞痛传来,让她只发出了一声短促又压抑的痛吟。 浑身无法自控地抖得更厉害了。 时懿整个脑子炸开了。 她从来没见过傅斯恬这个模样,甚至是,从来没见过人会有这样痛苦的模样。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她跪坐起来,想伸手去抱傅斯恬起来,又在要抱起的一瞬间收回。 她怕随意的挪动会让傅斯恬更难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去摸傅斯恬的额头、脸颊、身体。 傅斯恬浑身像在水里泡过的一样,湿冷湿冷的,全是汗。 时懿支在她脸旁的手臂开始发软。 她转过身就要下床:“我送你去医院。” 傅斯恬终于在剧痛中缓过一口气,伸手牵住了她睡衣的一角:“时懿……” 她声音轻得全是气。 时懿扭回头看她。 她一手攥着她的衣服,一手捂在肚子上,整个人佝偻着,脸色惨白,眼里还有着未散尽的痛苦,语气却很稀松平常:“我没事,只是胃疼,不用去……去医院,过会儿……就好了。” 她好像想笑,可是太疼了,笑比哭还难看。她自己好像也察觉到了,于是眼神变成了无措和哀求。 “没关系……不要小题大做。” 时懿看着她,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她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握住傅斯恬攥着她衣服的手放下,哑声说:“不可以。你不要逞强。银|行卡、医保卡,你医保卡在哪?”她翻床头抽屉。 傅斯恬固执地说:“真的不用啦,现在开始……没那么疼了。”像是想要证明一样,她掀开了被子,支撑着自己要坐起来,可是捂着肚子的手却明显得愈加用力了。 冷汗顺着她的鼻尖下滑。 时懿的整颗心跟着她的汗下坠,坠入刀山之中。已经分不清是疼多一点还是慌多一点。 她扯过一旁的外套罩在傅斯恬的身上,像美听见傅斯恬的拒绝一样,利落地下床,连睡衣都没换,套上自己的长外套,鞋子,翻找钥匙、钱包。 傅斯恬坚持:“时懿,真的不用了……” “再躺一会儿……就好了……”声音渐渐转虚。 时懿听得出,她又疼了。找不到钥匙,越急越找不到,为什么会找不到,为什么连着钥匙这种事她都会做不到。喉咙里一片腥甜,手都在不自觉地发颤,钥匙终于在衣兜里翻到了。 “能走吗?下楼了,我们打车过去,快一点。”她得救一般快走到傅斯恬那一侧的床边,伸手要扶她。 傅斯恬摇头:“不用,时懿,我不想去。” “下来吧,我扶你。”时懿听不见一样。 “时懿,我真的不想去。”她垂着头,又痛又累,肚子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扯痛。 “那我背你。” “时懿!”她终于绷不住语气,含着点哭腔祈求时懿。不要再让她说话,再让她强调了。 时懿真的没有再说话了。她沉默了下来,一动不动,空气安静地像一切都死去了一样。 傅斯恬又不安了起来。 她吃力地抬头去看时懿。时懿也在看她。 时懿哭了。 冷白的光线下,她眼神静静的,两行泪顺着她清隽的脸颊下淌,无声无息,安静又汹涌。 傅斯恬一瞬间觉得灵魂都在发痛。 她怎么能让她哭?她怎么能让时懿哭了。 和母亲决裂回来的那一天时懿没有哭;被学校剥夺保研资格的那一天时懿没有哭。可是现在,她却让她哭了。 哭得这样隐忍,这样一点声息都没有。 傅斯恬眼里瞬间也涌出了泪。她挣扎着想跪坐起来去抱时懿,时懿却伸手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撇开头,用另一只手擦眼泪,低哑着声要求:“去医院。可以用我的医保卡。” 她知道傅斯恬在意什么。她也想起来傅斯恬医保卡在哪里了——她没有医保卡了。 她把保费悄悄省下来,给她买了一套过秋的秋装。 傅斯恬哽了哽喉咙,无法再推拒了。 她承受不住时懿的眼泪。全世界,她是最不想时懿哭的人。可是……也是她,总是弄哭她。 遇见时懿,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幸福。而时懿遇见她,是人生中最大的不幸吧…… 她放弃了挣扎,由着时懿扶她下床了。站直身体的一瞬间,剧痛再次传来,有什么直往胸口上涌。她捂着嘴,在时懿的支撑下都走不稳路,平日里几秒钟就能走到的卫生间,她挪了半分钟才挪到,痛得直不起腰,在马桶旁,吐到蹲都蹲不住。 时懿蹲着给她靠,拍着她的背,仰着头,颌颈线条绷得很紧,一声不吭。 连黄色的胆汁都吐不出来了,傅斯恬筋疲力竭,靠着墙喘息,脸上湿漉一片,分不清是泪还是汗。 时懿用衣袖给她擦脸、擦嘴。而后,她背对着蹲在她的身前,说:“上来,我背你。” 傅斯恬用气声推辞:“不用……” 时懿重复:“上来。”说着,她反手摸着傅斯恬的手臂,回过头凝视着她。 傅斯恬还想拒绝的,可是,她看清了时懿的眼。 时懿的眼里没有光了,只有寂寂的雾霭与浓得散不开的沉郁。 傅斯恬的心再一次被撕裂。怎么办,要怎么办,她才能把那种光还给时懿啊。 时懿放柔了语气,又说了一遍:“斯恬,上来。”眼神里是隐隐的哀求与疲惫。 傅斯恬彻底投降。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顺着时懿伸出的手臂,慢慢地趴到了时懿的背上。 时懿背着她,扶着墙,很慢却很稳地站起了身。 “会难受吗?”时懿问她。 傅斯恬掐着指腹,在她背上骗她:“不会。” 时懿便不再说话了,背着她往房门外走。 她的脊背,是苗条女生那种瘦削单薄、不具力量感的,傅斯恬听着她的呼吸,就知道她有多吃力。 可是一步一步,她背着她,走得很稳很稳。她背着她,走出房门,走到楼梯口,走下楼梯。不管傅斯恬怎么挣扎,怎么请求,她都紧紧圈着她的大腿,不肯放她下来。 四层楼的高度,时懿努力走得快且稳。 跨下最后一个台阶,踩到平地上时,她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一直顺着她的脖颈儿往脊背里淌。“时懿,放我下来吧。”傅斯恬又挣扎着下滑。 时懿扶着扶手喘气,手背因为过于用力支撑,青筋隐现。“再动我要摔了。”她咽下一口腥甜,极力平常地说。 傅斯恬顷刻间僵住了。 时懿偏头蹭了蹭她的头,沙哑却轻柔地哄:“我缓一会儿就好了,出去走一小段就有车了。” 傅斯恬拗不过她,只能哽咽地再次趴下。 不能放下、不能让斯恬更痛、不能向身体屈服、不能认输,这是时懿一路咬牙走下楼梯的决心。 她以为她可以的。 她以为自己和其他同龄人不一样的;她以为她是意志坚定、无坚不摧的。 可是,在傅斯恬拒绝使用她的医保卡,怕给她以后体检造成不好的影响后;在急诊室里听见傅斯恬犹豫着才回答医生“痛过……有几次了”,医生惊叹她厉害,这种痛居然能忍后;在医生判断应该是胆囊结石,最好要手术切除胆囊,费用大概要两万,傅斯恬断然拒绝后,她还是崩溃了。 她借口去护理站取输液药品,快步跨出输液室,忽然就撑不住,面对着墙壁,抵着墙,咬着唇,忍哭忍到喘不过气。 她无法原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么久了,她那么珍惜的人痛了那么久了,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她究竟是活在怎样自我自私的世界里。 这种时候了,她居然还要傅斯恬因为钱的事而顾虑重重,强颜欢笑。 她怎么能这么没用。 她从不承认,却渐渐不得不承认。 时懿,没什么出众的,甚至不如一般勤劳能干的人。 离开了父母,她就什么也不是了。 渺小、无用,不堪一击。 第117章 午夜的输液室里静悄悄、空荡荡的,只有后排歪坐着两个输着液看起来同样困倦不堪的病人。风从走道灌入,寒气从地板升起,阴凉凉的。 傅斯恬在第一排椅子上坐着输液,时懿敞开了风衣外套,把她搂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肩头。 “有舒服点吗?”她轻声问。 傅斯恬也很轻地回:“嗯。” 不知道是不是止痛药起效了,她脸色看起来似乎真的有比先前好些了。时懿哄她:“那睡一会儿,好不好?” 傅斯恬真的太疲乏了,在时懿肩头点了点头,不再逞强,乖顺地阖上了眼。 时懿微微调整了肩膀的高度,整了整风衣,让衣服把傅斯恬裹得更严实。 夜太静了。 墙壁上挂着的时钟,一秒一秒地走,每一秒,都清晰可闻。 时懿视线落在白墙上,听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走,心绪万千,心烦意乱。她好像想了很多,又无法确切明白自己都想了什么。但有一件事,好像在她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钱,真的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它关乎着安全感、关乎着你爱一个人的底气、关乎着你的生活、你人生的一切。 可她直到今天好像才真的明白。 太迟了。 斯恬需要手术费。 目前她们手头剩下的钱,要支付手术费已经很勉强了,再加上手术后斯恬必要的进补,根本不可能够的。 她……需要备好这笔钱。这不是一笔马上就能赚到的小数目。 时懿放在风衣口袋里握着手机的手,指尖用力得泛白。阖上眼,深吸一口气,她把手机从口袋里取出,解锁,进入短信界面。 单手操作,联系人选择“鹿和”,指尖点到内容输入框上,开始输入“鹿和,你手头方便吗?可以借我一万块应急吗?半年内还不了你,应该要到明年下半年。”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向别人借钱。 不长的两句话,她删减了好几次才组织好语言。 原来,借钱是一件这样难的事情;原来,有求于人,等待着别人的同情与帮助是这样的滋味。明明不是一件该羞耻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却也并不比做了一件羞耻的事情要强。 她犹豫着要按下“发送”键了。 手机忽然被人从手中抽走了。 时懿下意识地跟着手机移动视线,猝不及防,撞入了傅斯恬甚至称得上是惊骇的双眸。 “不需要,时懿。”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攥着她的手机,像受惊过度的小兽,骤然坐直了身子。“我不做手术,时懿,你不要这样子。” 她接受不了,接受不了她让她骄傲的恋人为她忍受了流离失所,还要为她低下从来昂扬的头颅。 她受不了。 时懿心口发堵。她看得到她眼里悬而未落的崩溃,也看得懂她无法掩饰的心疼。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揉傅斯恬的发,轻嗔她:“说什么傻话。” 她伸手要从傅斯恬手中抽回手机,傅斯恬却固执地攥着,一丁点儿都不放松,眼泪洇湿了她的双眸。 时懿不可能对她使蛮力,奈何不了她,皱眉叹了口气,抬头与傅斯恬对视。她很想再说点什么哄她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时这一刻,她心里也乱七八糟的,语言功能好像突然间丧失了。 她们沉默地对视着。 傅斯恬巴掌大的小脸,一点血色都没有。她有一张清秀柔弱得过分的脸,任谁与她不熟悉时都会觉得她脆弱好拿捏,可时懿知道,她内里有多坚韧和固执。 她说服不了傅斯恬的。 果然,傅斯恬开口了,说:“手术毕竟是要切除一个身体器官,医生虽然说没有影响的,但是,如果真的只是一个没用的器官,那么进化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退化消失掉。” 她说出口,好像突然找到了什么突破口一样,越发坚定了起来:“既然留着,就说明可能还是有用的。手术不一定就是最好的选择,无创才是更好的不是吗?我先前也有查过一点胆囊结石的,不一定就真的要马上手术的。好多人注意饮食,注意休息,保守治疗一段时间后再复查就突然全好了的。时懿,你把它想得太严重了。” 她看着时懿的眼睛,很温柔很诚恳地请求:“真的,宝宝,放轻松点。我们先试试保守治疗好吗?” 时懿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她知道,傅斯恬说得也不全是错的。在身上开个口子,切掉身体的一部分,哪里是医生嘴巴上“手术”两个字这么简单的事。她也心疼、她也害怕啊。 她动摇了。 半晌,她答应道:“那你从现在开始,注意三餐、注意作息、注意休息。” 傅斯恬睁大眼睛,刹那间绽放开笑颜,如释重负。她用没扎针的那只手一把搂住了时懿,埋在她颈窝里,颤着鼻息应:“嗯!” 时懿揉她的后脑勺,低垂眼脸,眼神里依旧是散不开的沉郁。 挂第二袋水时,傅斯恬真的睡过去了。时懿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还是把那条短信发了出去,而后,随手删除了记录。 身体的事她不能够允许傅斯恬逞能。她可以让她试试保守治疗,但她也必须为她做好另一个准备。她受不了再看傅斯恬这样疼一次了。 她亲了亲傅斯恬的额头,心里还是满的,却好像哪里和从前都不一样了。 身体里仿佛有一个地方被戳了个洞,黑洞洞的,有风依旧在肆虐。可她找不到、也填不上了。 凌晨三点多,傅斯恬输完液,在护士拔针头的动作中醒来,时懿陪着她打车一起回到出租屋。将睡未睡前,时懿和傅斯恬商量,让她下学期正式实习前不要做兼职了。她们的钱节省一点可以支撑到她考研笔试结束的。 傅斯恬不同意,讨价还价,最后两人各退一步,达成了傅斯恬留一份一周两次的家教兼职的决定。 傅斯恬怎么也没想到,在时懿心里,她还有另一个决定。 * 傅斯恬辞了其他兼职后没两天,时懿便以出租房外面不远处在修地铁、有噪音,没办法专心复习为理由,开始晚上吃过饭后也去图书馆考研自习室学习。 回来的时间太晚了,傅斯恬不放心,本要每天晚上电动车接送她来回的,可时懿觉得接下来天太冷了,而且也太耽误她时间了,表示刚好坐她自习室前桌的一个理学院女生和她是同路的,可以和她一起回来的,没关系的。 傅斯恬见她固执得厉害,偷偷地开电动车去图书馆等了两次,看她每次确实都是和一个戴着黑镜框的女生一起同路走的,稍稍放下了心,便也没再坚持了。毕竟她有两天要兼职还是陪不了时懿的,长期有一个同路人,还是更让人放心的。 兼职减少下来,时间就不再那么紧迫了,傅斯恬不敢因为省钱和赶时间而不吃晚饭了,三餐和作息好像都变得规规矩矩的。可她依旧睡不好,甚至,睡得更不好了。 奶奶开始涨腹水了。随着腹水的增长,她越来越喜怒无常,对她相亲的执念也越来越深,催得越来越急了;天气越来越冷了,时懿的冬装还没有着落,她太想给时懿买几件像样的了。前几天,她在厕所隔间还听见有人洗手闲聊时在说起时懿,说时懿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这学期怎么好像怪怪的,另一个人附和说她也有这种感觉,从衣着打扮上就看得出来。 傅斯恬听得心都在颤抖,可脚却挪不动一步。她不知道,她这时候出去打断她们,是能够护住时懿的一点尊严,还是只会让时懿更难堪。她只是越发认识到,她真的太拖累时懿了。 时懿自决定瞒着傅斯恬兼职后,不再埋头书本,除了在图书馆自习和在餐厅做兼职服务的时间,其余时间,她把心神都留在了傅斯恬身上。她发现,傅斯恬整个人比她先前以为得还要更紧绷。 她担心她,觉得不能再这样放任她下去了。 她不知道让傅斯恬紧绷成这样的根源是什么,于是只能先试图寻找。她开始尝试旁敲侧击,借着傅斯恬奶奶的病情问傅斯恬关于柠城家里的事。 可无一例外,傅斯恬总是浅谈即止。她好像抗拒她知道更多,以至于时懿觉得自己残忍,像拿着一把尖撬在硬生生地撬傅斯恬的保护壳。 她越这样抗拒,越这样表露出不希望她知道一切的态度,时懿便越难开口,越难告诉她真相,告诉她自己早已经知道了一切的。 像一个无解的结,这个秘密横亘在她们之间。时懿进不能,退不得,无能为力,只能任由着这个秘密影响着她们的心情,甚至,影响着她们的距离。 十二月初的某天晚上,时懿假装图书馆下自习回来,洗过澡后,傅斯恬在阳台洗衣服,时懿在书桌前翻阅傅斯恬帮她做的手工账套。 桌面猛烈颤了两下,傅斯恬放置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时懿下意识地瞥一眼,刚要随意地收回眼神,忽然,视线定住了。 手机亮着的屏幕上,通知弹窗跳着一条短信,短信不完整显示着的内容是: 你好,我是你奶奶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王则,那天的见面…… 有那么几秒,时懿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又或者,看不懂中文。 这什么意思? 她不想那么想的,可是一场海啸却依旧不容她抗拒地,在她心里摧枯拉朽、崩天裂地。 第118章 当天晚上,时懿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等傅斯恬洗完衣服,两个人各自复习了会儿书,关了灯睡觉。 天很凉了,夜里被窝冰冷,傅斯恬总是会在她上床前先帮她暖过被窝再挪到自己的位置上。往常入睡时,傅斯恬要是还没睡,时懿总是喜欢侧着身,手搭在她的腰上,面对着她,半搂着睡。偶尔有兴致,时懿还会用拥抱和亲吻,和她开启一场甜蜜的睡前运动。 可今夜没有,她上了床,和傅斯恬说了“晚安”就仰面躺着,单臂在被子里环抱住自己,闭上了眼,一副困极了的模样。 傅斯恬稍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毕竟一整晚时懿的表现都很正常。她以为时懿只是太累了,没有这个心思。考研已经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了,她们学院这学期乱七八糟的事情还一堆,答辩更是奇葩地安排在了上学期,就在考研结束的三天后,以至于近期导师那边也频频要求面谈开小组会,让本就不宽裕的时间更紧张了。真的太让人心烦了。她能理解时懿的压力。 她没有打扰时懿,只是伸出手帮她细致地掖了掖被角,在自己枕头最靠近她的地方侧着躺下了。 她的鼻息,暖暖的、轻轻的,似有似有地萦绕在时懿的耳边,和她的人一样的温柔、惹人喜爱。 时懿听得心乱如麻。 她不愿意相信、也不应该相信斯恬会对她们的感情有一丝一毫的动摇的,她明明该知道傅斯恬有多喜欢她、对她们这份感情有多坚定的,可该张口询问的那一刻,她退缩了。 她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胆怯。逃避不是她的性格,可她却确确实实这么做了。她发现自己在害怕。害怕的源头不知道来自于哪里,或许是来自于短信透露的消息太过确凿、或许是来自于傅斯恬从来不和她深聊家里事的抗拒、更或许是来自于——这半年,她们都尝够了生活的不容易。 她已经太明白母亲说的那一句“生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了。人在这样的处境和压力下,会变、会软弱、会妥协,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也是人性。 可脑子里还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斯恬不是这样的人。她爱的人,不会是这样的人。她应该最是知道她是怎样赤诚、怎样美好的人的。 她用这样的想法揣测斯恬、甚至不给她一个光明正大辩解的机会,实在太过分了吧。时懿谴责自己,却又无法完全说服自己。 在痛苦和彷徨中,她失眠了大半夜。 夜色渐渐退去,天色将明之时,她感受到傅斯恬半睡半醒之中,又无意识伸手摸了摸她的被角,帮她提了被子。 那是一种近乎发自本能的爱护。 时懿转过了身子看她,呼吸发沉。她用眼神细细地描摹过她干净、柔美的五官,开始内疚、开始后悔。 她应该坦白的、应该相信她、应该和她谈一谈的。 她在心里下了决定。 第二天中午,时懿从图书馆自习回来,傅斯恬已经如常地为她准备好了两菜一汤。两人相对而坐,一边吃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时懿正在盘算着该怎么开口问她短信的事,傅斯恬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奶奶”,傅斯恬不好意思地和时懿打了声招呼,拿起手机去到阳台接电话了。 时懿喝了口汤,放下勺子后,盯着碗,好几秒都没有再动作了。 每次都是这样,所有和家里相关的来电,傅斯恬都尽量会避开她接。其实这样不是什么不对的事,从礼貌上来说,应该这样的。很久以来,她也没就此直接对傅斯恬表示过什么。可是,此时此刻,时懿却强烈地感觉到了不舒服。她深刻地感受到了被隔离在傅斯恬某个世界之外的孤独和不安。 这是她从前一直能很好压抑、很好理智化解的情绪。 可此刻,她有些消化不过来了。 她味同嚼蜡地又吃了两口饭,看着傅斯恬挂了电话,转身要进来的身影想,她应该把这个感受坦诚地和她说一说的。 可是当傅斯恬重新在桌边坐下,温柔地注视着她的时候,她动了动喉咙,又张不开口、放不下面子,说出这样发自内心、显得脆弱的话语。 好像对着越亲密的人,有些话,反而越难说出口。 静默了几秒,她若无其事地关心:“奶奶还好吗?” 傅斯恬言简意赅:“还好。” 时懿看得出她不想多说,如果是平时,她会就此打住的,可今天,她没有转开话题,刨根问底:“她让你周末回去看她吗?” 傅斯恬轻轻地“嗯”了一声,顿了顿,补充:“但我推掉了,这两周,她情况还好的话,考研前我就都先隔周回去。” 时懿当然知道她是为什么。默了默,她说:“我这里没关系的。” 傅斯恬很淡地笑了笑,说:“对我来说,有关系。” 时懿很勉强地也露出了点笑,垂下眼睑,顺口问:“你一般回去都做什么?” 傅斯恬自然地答:“在家里照看她、陪她、给她做饭、喂饭。不过她能精神说话的时间也不多。” 时懿心沉重得难受。她心疼她辛苦,也难受……自己还要试探她。但她还是试探了,她问她:“那她精神的时候都会和你聊些什么?” 傅斯恬愣了一下,语塞了,表情明显没有刚刚自然。 不等她回答,时懿半开玩笑地继续往下问:“会不会关心你的终身大事,催你相亲找对象?” 傅斯恬心一颤,整个人的呼吸都要暂停住了。电光火石间,她脑海里闪过很多思绪,最后,她说出口的却是虚弱的:“还好,不会的。” 她是知道时懿对她占有欲有多强、多爱吃醋的,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平添时懿的烦恼、让时懿分心。现在,让时懿考好这场考试是最重要的事,其他的所有事都可以往后推。 她扛得住的。像是心虚,又像是为了让时懿更安心,她画蛇添足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不想,她也没办法的。” 时懿的心一瞬间发冷。 她撒谎。 她真的对她撒谎。而且,信誓旦旦。 她整颗心空了,脑子混沌,一刹那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傅斯恬这张脸了。 如果是她不想就可以不去的话,那她去了,见面了,是意味着,她是自己想去、自己愿意去的吗? 时懿说服不了自己了。她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深信不疑的支柱崩塌了,再多的话,她问不出口,也没有勇气问出口了。 她不确定挑明了说,那个答案会不会是她没有做好准备接受的。她看起来还是爱她、还是舍不得她的吧?是不是她不问,就有可能还有机会像现在这样一直维持着平静的假象,直到……转机发生。 于是,她一点都不像她自己地再一次缄默了、逃避了,像个懦夫。 可是有些事,发生过就是发生过了,她再努力,也没有办法勉强自己毫无芥蒂、毫不受影响。特别是她现在留意了,会注意到,傅斯恬经常会避着她聊微信。 傅斯恬发现,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或许是两天前,也或许是三天前,总之就是某一天起,时懿变得比过去都要更沉默了。她也不是不和她说话,和她说话,她都会应会回答的,她只是好像不主动和她说话、和她分享了。 夜里天再冷,她也不会抱她了。 她总是背对着她,留给她一个瘦削冷漠的背影。即便是她厚着脸皮凑过去,颤抖着手从背后抱住她,她也只会装睡。不会转过身,不会给她一丁点回应。 傅斯恬痛苦又无措。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察觉到了,她和时懿之间出现问题了。即便躺在一张床上,即便她那样亲密无间地抱着时懿,她也觉得,她感受不到时懿的温度了。 她们之间好像隔着一道深深的沟壑,冰冷的风,灌入被子,灌满她们的身体,刺骨的冷,刺骨的疼。 傅斯恬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每天都分不清楚自己夜里到底有没有真的睡过。这场爱,坚持到这里,对时懿来说到底还有没有意义,她越来越不确定了。可不论如何,只剩一周了,再等一等、再忍一忍,等考完试再说。 她如是要求着自己。 于是她们故作平静,互相忍耐着、煎熬着。 第119章 考研前三天,下午三点多,傅斯恬刚从快递点领了快递往校外走,就接到傅建涛打来的电话,声音沉重地问她:“这两天有课吗?” 傅斯恬已经被老人折磨得麻木了。她没有直接回答有或者没有,而是反问:“怎么了吗?” 她已经半个月没有回去了。 傅建涛说:“尽量回来吧,恬恬。你奶奶可能快不行了。” 傅斯恬脑袋“嗡”得炸了一声。她下意识地就要答应,可话要出口的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止住了声。她强作镇定地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傅建涛愣了两秒,像是惊诧她居然没有马上答应。他压着情绪,言简意赅地描述:“除了水,几乎什么都吃不进去了。这两天总是咳血,尿裤里拉的也全是血。” 傅斯恬心慌乱成一团。她知道,于情于理,她都该马上答应的。可她还是艰涩地问出了声:“过两天,等周一了可以吗?” 等时懿考完研可以吗? “可以,我可以,恬恬,我可以,你奶奶可以吗?!她可以吗?!”一瞬间,傅建涛低吼的声音透过扬声器穿进傅斯恬的耳朵。 这是有记忆以来,傅建涛第一次这么凶这么大声地吼她。傅斯恬一瞬间眼圈就红了。她咬牙,仰起头,含泪回答:“好,我马上买票回去。” 傅建涛吼了她心里也不好受,沉沉地叹了口气,语气稍缓:“再怎么样,她也是你奶奶,含辛茹苦把你养大的。小鱼也请假回来了的。” 一滴泪还是不听话地滚落了,傅斯恬迅速抬手擦去,哑声应:“我知道,我知道的……” 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教育她,她不明白。老人不止一次用她觉得自己快不行了骗她回去过,她骗她回去后对她做过什么,他也不是不知道的。她只不过是这两周实在不能走开才没回去,她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平衡好两边的生活了,为什么好像谁都对她很不满意。 她挂了电话,查了最近一班的动车时间后便给时懿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时懿才接起来,傅斯恬猜测她应该是从自习室里走到了外边走廊的角落。 “怎么了?”时懿的声音冷冷淡淡的。 傅斯恬已经听了很多天她这样的冷淡了,可这一瞬间,还是觉得胸闷到难以呼吸。她吞咽了两下才勉强觉得喉咙能够正常发声:“时懿,我临时要回柠城一趟,我奶奶情况可能不太好了。” 时懿说:“好。” “晚饭你要自己解决了。明后天看情况,要是还好的话,我会尽量赶回来的。” “好。” “你晚上一个人注意关好门窗。书桌旁的箱子里有新买的牛奶和肉松饼、小蛋糕,晚上饿了可以吃,牛奶记得用温水热一下。” 时懿还是单音节的:“好。” 傅斯恬喉咙发涩,还想说什么,在她这样的冷淡之下,什么都说不出了。 两厢沉默,空气安静了好几秒。 傅斯恬醒悟过来,若无其事地道别:“那我去买票了,先挂了。” 时懿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傅斯恬迅速地、狼狈地按下了挂断键。 她没由来地想起了刚在一起的那一年寒假,她们分隔两地,在冷风中煲电话粥煲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的事情。那时候,谁也舍不得先挂,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分享不尽的快乐…… 无话可说——她们怎么就走到这样的地步了。 她攥着手机,佝偻着背,像灵魂被抽走了一样,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着。 旁边有过路的同学见她神色太难看了,好心问她“同学,需要帮助吗?”,她这才回过神,仓皇地摇了摇头,踉跄走开了。 她没有回出租屋,背着书包,直接去了公交车站坐公交,搭乘四十分钟后的动车回柠城。 接近八点钟,她在镇汽车站下了车。因为一整个下午滴水未进,她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压着右下腹,一边往车站外走,一边寻找站外傅建涛的身影。路上傅建涛问了她抵达时间,说会开摩托车过来接她的。 她一路向外,始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忽然,一张陌生又眼熟的脸映入她的眼帘,那张脸的主人,也朝她微微笑开,伸手招呼她:“斯恬,这里!” 傅斯恬的脚步蓦地定住了。 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傅斯恬冷得血液都要凝固住了,上下唇齿直打颤。 是王则——那个之前老人骗她回去后,不经她同意,就突然安排他登门与她相亲过的男人。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愤懑一刹那间充斥满她的心间。 她明确和奶奶说过她现在不想考虑结婚的事,不要再擅自安排相亲了,也明确和王则说过,她对他没感觉,不要再发短信给她、不要再有任何联系了,更几次和叔叔说过,她有多反感这件事的。 所有人都知道她想法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这样安排? 王则还在热情地朝她招手,傅斯恬心冷到极致,腰板反而挺直了起来。她脸上寻不到一丝往日里柔和的神情,肃着脸,一步一步走到了王则的跟前。 王则脸上的笑有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没事人一样笑着说:“叔让我过来接你。我借了朋友四轮来的,车在对面,两轮现在这天太冷了。” 傅斯恬冷漠地看着他,说:“不用了,辛苦你跑一趟了。你回家吧,我自己搭车回去。” 男人看得出她不待见他,但还是很好脾气地央求:“别啊,我都来了,我送你回去。我都答应叔了,给我点面子嘛。” 傅斯恬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小丑的表演。她不再说话,转过身就向前走,对着路边停着的一辆等客摩托车招手。 摩托车司机看到来客信号,瞬间调转车头开了过来。 王则心急,伸手去攥傅斯恬的手,力气大到傅斯恬发疼:“你什么意思啊?”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藏不住的怒意。 傅斯恬回头,眼神冷得像刀:“放手!” 那一瞬间,她眼里映射出的恨意让王则心惊。王则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却还是色厉内荏地吼:“你以为我爱来的吗?操,你奶奶打电话让我来的好吗?” 她不是快不行了吗?为什么还能有心力做这件事。到底是她太执着,还是自己太愚蠢了。 傅斯恬很想哭,但事实上,她却冷笑了出来。“那是她的事,关我什么事?” 王则失语。 傅斯恬连价格也没有问,报了地址,坐上了拉客摩托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冷风如刀地刮着她的面庞,她闭着眼睛,呼吸声沉闷得风声都盖不住。 拉客司机没话找话:“和男朋友吵架了?” “没有,那不是我男朋友。”傅斯恬哑声回答。 “那还对你动手动脚、大吼大叫的,什么人呐这是。” 傅斯恬没说话。 司机自顾自地讲下去:“我跟你说啊,女孩子找对象一定要擦亮眼睛。像这种脾气不好的,千万不能找,看起来就像会动手的。” “我看你年纪也不大,长得又漂亮,更要小心了,千万不要被骗了。” “现在这个社会,太乱了。养女儿太难了,哎,又要让她健康快乐长大,又怕把她养得太天真,以后好人坏人都分不出来。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今年上大学了,我和她说,谈恋爱可以,不过,要带回来给我把把关,她还嫌我烦,问我是我谈恋爱还是她谈恋爱,让人又气又好笑。”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傅斯恬被迫听着,一直没搭话。她其实一开始觉得他很吵,很聒噪,慢慢,她听着他对女儿的抱怨,有点好笑,可是情绪还没转到笑那里,她心又更闷、更难受了。 她没有这个命。 她没有会这样护着她的爸爸。 她没有。 为什么就她没有,为什么……她发现自己居然又在思考这个问题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愤怒、不甘的无用情绪了。她听见她心里那只被封印已久的怪物,好像又在咆哮、又在挣扎、又想挣脱束缚,破笼而出了。 不可以。 她紧咬下唇,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试图让自己清醒、冷静、善良、豁达,像这么多年来一直做的那样。 可她所有的努力,还是在回到家时功亏一篑。 老人挺着胀满腹水的肚子靠坐在床边喝水,形如枯槁,眼神却还是精神的。 她的目光随着她的进入,很快地就落在了她的身后。她在探寻什么,不言而喻。 傅斯恬打量着她,觉得也许是自己恶意了,老人分明并不是傅建涛所说的就要不行了的模样。她和上一次,甚至上两次,她骗她回来的时候,也没有太大差别。 她心彻底硬了。她忽然觉得一次次上当,一次次省吃俭用、抛下时懿回来看她的自己像个傻子,又觉得那个挺着肚子面皮垂皱成一团的生物像个怪物。 会这么冷血地这么想着的自己,也好像个怪物啊。 可她控制不住了,肚子好疼,胸口闷得像有什么要炸开了。 她站在床边,目光直直地看进老人的眼里,一字一字很用力地说:“王则没在后面,我没坐他的车,自己回来的。” 老人眼睛一瞪,还没说话,傅建涛连忙打圆场说:“怎么回事,他没接到你吗?他说他开四轮过来,你会暖和点。啊,那可能是没碰到。”他给傅斯恬使眼色。 傅斯恬听得却是更漠然了。他果然是知道的。他没有阻止,他当逼她的帮凶。 如果,如果她是傅斯愉,如果她是他女儿,他也会这样吗?她从前一直很知道自己的位置的,从不自不量力地做这种比较的,她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怎么了。她觉得自己快疯了。 所有人都逼她。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一样是人,为什么她就要忍受这一切?就算她做错过事,这么多年来,她悔过还不够诚心、还不足以得到宽恕吗?为什么她还要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连仅有的珍宝都要失去了。 她听见自己僵着声音,一点温度都没有地撕开了一切伪装,说:“接到了,是我不坐他的车。” “奶奶,我不仅不坐他的车,我以后也不会和他再见面,更不会和他结婚。我不会同意相亲,不会结婚,不会按照你的意愿过一生的。” “你不要再有这种妄想了。”掷地有声,不留任何余地。 老人一瞬间往前挺起身子,怒目圆睁,像是想说什么,却捂着胸口,“呃呃”直叫,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傅建涛和保姆大惊失色,连忙上前给她拍背顺气,场面兵荒马乱。 老人始终瞪着傅斯恬,浑身发颤却不忘发脾气,伸手扫落了桌上的一切物件,想要骂傅斯恬,却口齿含糊,只听得出怒意满满。 傅斯恬垂着眉眼,静静地与老人对视着。 傅建涛见她不像是要服软,怕她再说什么话刺激老人,呵斥傅斯恬:“你先出去。” 傅斯恬扭头看他,抿了抿唇,当真一言不发地转身出门了。 她也没走远,就走到门外了老人看不见的地方,垂着头,揪着肚子,靠墙站着。 傅斯愉从楼上下来,看到她的姿势,好笑问:“你干嘛,罚站哦?” 傅斯恬抬头看她一眼,没说话,再次低眸注视着地面。 傅斯愉第一次被她这样冷待,自觉热脸贴了冷屁股,皱起眉头想发脾气,却眼尖看到傅建涛从房间里走出来了,又连忙有眼色地缩回楼上了。 “你跟我出来。”傅建涛命令。 傅斯恬服从。 站在院子里,借着路灯投射出来的暗光,傅建涛看着眼前的女孩。 今晚的她很陌生。 这十几年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乖戾的模样。即便是两年前寒假里的那一次因为要去约会而和老人发生的抗争,也不像今夜这般阴沉冷硬。 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几乎只剩下皮包骨了,所有的精神气都像是被抽走了。 傅建涛心惊,按捺下心里因为两头为难,又心疼母亲又心疼孩子的躁意,关心她:“最近怎么了?怎么瘦成这样了?” 傅斯恬不看他,很轻地说:“没有。” “失恋了?” 傅斯恬还是说:“没有。” 她抗拒的态度让傅建涛无力,傅建涛从没有和这种状态下的傅斯恬沟通过。他焦躁地抓了一下头发,尽量心平气和地与傅斯恬沟通:“恬恬,何必呢?何必和倒计时着过日子,有今天没明天的人置气。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不舒服,你不想相亲,但是,看在她也没多少时间的份上,不要和她计较了。她也没有恶意,她只是想用她的方法关心你,你体谅一下吧。就算是哄哄她也行,和那些人见一面服个软也没什么的,不是吗。不会再有几次的。” 傅斯恬终于抬头看他了。她看着他,眼神幽静,像从来没认识过他一样。 “我也没有恶意。”她哑声说。“你也不要和我计较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傅建涛甚至觉得她的眼神有一点嘲讽。他太阳穴突突地跳,情绪一下子也更不好了。 可他不是不心疼她的,他舍不得对她再发火了。他强压下火气问:“你到底怎么了?!” 傅斯恬不说话。 傅建涛头疼地按额头:“你现在有情绪,我们没办法沟通,你先回房冷静下,我也去冷静下。” 他烦躁地从衣兜里摸了根烟,最后看傅斯恬一眼,拧着眉头转身出院门。傅斯恬目送着他,泪水渐渐模糊视野。 她知道她让他伤心了、让他失望了,可是,她做错了吗?她不明白。越来越不明白。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她捂着肚子上楼,走出了一身的冷汗。绞痛中,她倒出了书包里的全部东西,找到了那一板藏着的止痛药。她干咽了两颗,在地板上不知道躺了多久,疼痛终于稍稍缓过来了。 最里层的内衣裤都被汗打湿了,一阵一阵发冷。她蜷缩着抱起自己,还是冷。她挣扎着起身,拿了留在这里的换洗衣服去卫生间冲洗。 水流淌过脸颊、淌过全身,她仰头在稀薄的空气中喘息。 她还在想那个问题。 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小时候,她问过母亲:“为什么那些人那样对我们,你还要我还不要恨她们、不要和她们生气。” 母亲说:“因为她们也很可怜的。我们生她们的气,她们就会更可怜的。我们要做宽容、善良的人。宽容是对自己最大的善待。这样的人,也会得到命运最公正的善待的。嗯,你听不懂是不是。没关系,其实就是这样的人,会是运气最好的人、会变成最幸福的人。” 她那时候年纪小,听不懂,也不想懂。她骨子里好像注定刻满了傅建泽卑劣的基因,没有办法完全消化母亲循循善诱的教导。她只觉得命运已经不公正了。她不明白,做错事的人从来不是她和母亲,为什么她们也要跟着受惩罚,要受到别人那样的唾骂和欺凌。她受不了,她没有母亲那样的善良和大度,她会憎恨那些伤害他们的人、讨厌他们、害怕他们……也羡慕他们。 她羡慕那些欺负她的小朋友,羡慕他们上课做游戏的时候总会被争着要,羡慕她们午休过家家的时候可以当公主当王子、而不是像她从来只会被强迫当牛做马给人骑、当大坏蛋、当小偷,被人拿着木剑扫帚追着打,羡慕他们可以拿到小红花,可以不被老师用看脏东西、大麻烦的眼神看待,羡慕他们有干净的住所、安稳的生活,不用害怕半夜三更有债主讨债撞门、一觉醒来,房门又被泼红漆了,所有街坊都对她们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她受够了。 她不想。她不想一直当着过街老鼠,在阴沟里长大了。 所以,当她再一次被打得遍体鳞伤地从幼儿园回到家里,母亲给她擦着药,哽咽地问她:“来来,妈妈过两天带你去坐车车,顺便去看望奶奶好不好?奶奶家有好多好玩的新玩具、还会有很多小朋友和你一起玩”时她没有拒绝;所以,妈妈骗她“来来,你在奶奶这里等妈妈一会儿,妈妈去给你买个小蛋糕”时,她没有挽留。 她很多次在梦里哭天抢地地抱着妈妈的大腿让她不要走过的。 可现实是,那一年,她忍着泪,点了头,眼睁睁地看着妈妈离开,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说。 妈妈以为她还小,她什么都不知道的。 可其实,过分恶劣的环境早已经让她比同龄所有的孩子都要早熟。她都知道的。她知道妈妈想让她过得更好,想要送走她了,所以离别的那个晚上,妈妈抱着她一直在哭;她也知道,妈妈去买蛋糕后不会回来了,所以,离开的时候,妈妈一步三回头,脸上全是不舍的泪。 她也舍不得妈妈的。可是,她实在过怕了从前的那种日子了。她太向往妈妈口中的那个新城市、向往可能拥有的新生活、好日子…… 所以,她就那样无情无义、自私自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抛弃了她的母亲。 奶奶打骂她的时候,从来都说,她没有妈妈,她妈妈抛弃了她,她妈妈不要她了。可她自己知道,不是的,不是她妈妈抛弃了她,是她抛弃了她妈妈,抛弃了那个把她当作人生所有希望、全世界最爱她、最无私为她的人。 所以,活该她受到了命运最公正的审判,让她为她的自私和无情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她落到了性情暴虐的老人手下。 她落到了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的日子。 这是她咎由自取。 她认罪。 她开始忏悔、开始日日煎熬、夜夜后悔,她不敢睡、常常做噩梦、梦见母亲过得不好、梦见母亲骂她、讨厌她、不认她了,她总是从梦中哭醒,然后被打,被打后更后悔、更害怕、更思念母亲。 她开始盼着母亲回来找她、开始害怕这一辈子,她真的都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可怎么办,她太弱小了,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看到奶奶、看到那些大人们总是很虔诚地烧香拜佛,祭拜神灵。于是,走投无路,她在又一个梦见母亲的夜里,赤脚跪在地板上,虔诚叩首。 她祈求神明、祈求命运宽恕她的罪过。她说她知道她错了。她后悔了。她再也不敢了。 她许诺,从今天开始,她会做一个最善良、最乖巧的好孩子。她会做一个好人的。 她求他们,有一天,把母亲还给她。 把好运还给她。 从那一天起,她收起了自己所有的棱角、所有早慧的心思,低眉顺眼、任打任骂、事事以人为先,与人为善。宽容、忍耐、善良,几乎成为了她的执念。 她践行着与神交换的诺言,一忍,就是十几年。 她自问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已经尽力了。 可是,命运好像没有真的宽恕过她,好运好像并没有真的眷顾上她。如果永远忍耐、永远宽容、永远善良是对的,那为什么她的这些容忍与善良,都换不来好的结果? 她的善良,换来的是张潞潞的算计、时懿的保研被剥夺,她的容忍,换来奶奶的得寸进尺,连叔叔都理所当然地要求,“你体谅一下”。 这么多年,她还不够体谅吗? 太可笑了。 她到底为什么把自己活成了这样。这么多年的坚持,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所有的过往在她脑海里走马灯一样地浮现,最后定格下来的是,黑暗中,时懿背对着她的身影,瘦削冷漠,触不可及。 傅斯恬找不到答案了。 她关掉了水龙头,擦干身体,穿上衣服,摇摇欲坠地走出卫生间,走回房间。 远远的她就看到,她的房门大敞着,傅斯愉背对着她,蹲在她的榻榻米上,手上好像拿着东西,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傅斯恬没有心力和她计较、更没有力气和她客套了。她静默地走进了房间。 傅斯愉听到声响,做贼心虚,自己吓了一跳,侧着转过了身子看她。 随着她的侧转,傅斯恬看清了她手上抓着的东西——那是一件深海蓝的崭新内衣。 傅斯愉把它的包装拆开了,她甚至把它的标签都弄掉了。 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刹那间,傅斯恬身子晃了一下,血液直往脑袋里逆流。 没有意义!没有意义!什么宽容、忍让、善良、都是没有意义的鬼东西。 她劈手从傅斯愉手中夺过那件内衣,用从来没发出过的严厉声音质问她:“你做什么?!你为什么要碰它!为什么!” 傅斯愉被吼得也变了脸色。她从来没有见过傅斯恬这样的疾言厉色,脸还是那张脸,沉下来,压着眉眼,居然凶得像是要吃人。 她其实有点害怕了,可是,她不想承认。她甚至有点委屈,有点不解,傅斯恬什么时候这样凶过她了,她怎么能这样吼她,就为了这一件破内衣? 她不想服输,于是硬着头皮,理不直气也壮地对吼回去:“你凶什么凶啊?吃枪药了啊?你自己放地上,我看一下怎么了?会死啊?” “会啊!”傅斯恬很大声地回她。 傅斯愉被吼得语塞。她看着傅斯恬分毫不让她的模样,也不知道为什么,鼻子酸得要命。于是,她为了不丢面子,更大声地吼回去了:“那你去啊,你怎么去死啊!一件破内衣而已,你至于吗?至于吗!” “至于……至于啊……”她抱着那件内衣,还是不争气地哽咽了。 傅斯愉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时懿有多么需要这件内衣;她不知道,当她洗到时懿内衣,发现她带出来的内衣罩杯已经变形、系带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了笨拙缝补过的痕迹时,她有多心碎、多自责;她不知道,她为了攒钱,背着时懿偷偷接回了辞掉的家教有多煎熬,不知道,当她用所有课时费买下这件她这辈子买过的最昂贵的内衣,准备等时懿考研结束后庆祝时送给她时,她对此寄予了多大的期待与希望。 她总是什么都不知道,总是这样肆无忌惮。 一次又一次。 “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她看着她,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说。 傅斯愉被震慑住了,难以置信,却还是嘴硬地应着:“不原谅就不原谅,谁稀罕啊。” “我的祖宗诶,大晚上的,你们吵什么啊。”王梅芬听到楼上的争吵声,从楼下快跑着赶上来,人未至身先到。 傅斯愉一下子得到靠山般地冲向门口,搂住王梅芬的胳膊开始告状:“妈,她吃枪药了,我就好奇看一眼她的新内衣,她就不依不饶,大发脾气。” 王梅芬被女儿的哭腔弄得心都揪起来了,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啊,至于吗,这两小孩。“没事没事,多大点事啊。”她沉着脸看向傅斯恬,想像往常那样压傅斯恬两句,让她别和傅斯愉计较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当她目光触及傅斯恬,触及傅斯恬那闪也不闪、脆弱又倔强的瞳眸时,她不敢轻易说话了。 她想起了刚刚在老人房间里她不同往常的强硬了。 “这是我要送人的礼物。她把标签弄坏了。”傅斯恬声音听不出起伏地解释。 “它自己掉的,不是我弄的。一拿起来它就掉了。”傅斯愉受不得一点冤枉。 王梅芬一个头两个大,拿不准傅斯恬现在的情绪和态度,只好装作公正地打圆场:“这事是小鱼不太对,能粘上吗?或者缝一下,不然我看看,我……” 她话还没说完,傅斯愉囔囔开了:“什么我不对,我再说一次,是它自己掉的,不是我弄掉的!” 王梅芬要被她气死了,骂她:“你先闭嘴吧你。”一个没控制住,语气重了点。 傅斯愉一下子委屈到极致,撒开搂着王梅芬胳膊的手,哭着问:“连你也护着她!妈,连你也护着她,这个家里到底还有没有我的位置了?!” 她转过身,噔噔噔地就往楼梯口,王梅芬心一颤,伸手要抓她,没抓到,眼见着她就往楼下跑了,急忙跟着转身要跑去拉她。 到底是上了年纪,手脚笨重,走快了,一个脚滑,扶着楼梯扶手,差点瘫倒下去。 傅斯恬本能地冲下来扶她:“婶婶……”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院子里被摔得震天响的铁门声。 王梅芬气急败坏地瞪她:“你愣着做什么,去追她啊!半夜三更,她一个女孩子!” 傅斯恬被呵斥地条件反射往下追去。 她顺从太多年了,对于他们的命令、他们的指挥,早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地服从。她穿着睡衣、拖鞋,跟着傅斯愉跑出了院门,跑到了村路上,看着前面奔跑的傅斯愉呼叫:“小鱼,别跑,回来……” 傅斯愉分明听到了,可脚步不停,却是跑得更快了。 傅斯恬机械地跟着她跑,跌跌撞撞,昏暗的村路忽然变成了重影层层叠叠地往她的眼前压来。 像没有尽头的、没有生息、不知道要通往哪里的道路。 傅斯恬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追,甚至,为什么要活? 这个世界好像一个巨大的牢笼,无论她怎么挣扎,怎么奔跑,她都跑不出这个桎梏。 她好累啊。 她还能到哪里去。 她可以就这样倒下去,再也不起来吗? 前方十字路口有两束明显的黄光亮起,明显直行来向有车要来。傅斯愉不管不顾的背影,还在不停地向前,即将横穿。 那一秒钟,她张开了口,想要叫她:“小心,车!” 可是那一秒钟,仿佛恶魔附体。 她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 她张开口,没有发出声。 下一秒,刺耳的刹车声、撞击声、尖叫声在冬夜的冷风中响起。 傅斯恬双腿发软,跪了下去。 她知道,她完了。 她的人生完了。 善良不一定没错。 恶毒,却一定是错的。 像是诅咒,一语成谶。 杀人犯的孩子,长大后,也成了杀人犯。 第120章 十二月二十一号晚上,傅斯恬满身血污地在柠城的县人民院经受暴风雪时,时懿连打了她两通电话,傅斯恬没听到一样,由着它震动到自动挂断。 颅内出血了、脾脏破裂了、右腿要截了、左腿也危险了、能不能醒来要看造化了……病危通知书和手术知情同意书一张张地签,借钱的电话一个一个地拨,王梅芬和傅建涛天都塌了,傅斯恬的世界也崩塌了。眼前灯光明明白到刺眼,她却只看到晃动的红与成片的黑。这个黑夜,好像再也不会亮起了。 她不知道接起电话能和时懿说什么,要和时懿怎么说。 治疗费怎么办?小鱼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叔叔婶婶以后怎么办?她和时懿的以后怎么办? 她不知道。她无法面对血泊中傅斯愉喊她的那一声声“姐……救我……救我……”,无法面对叔叔、婶婶、无法面对时懿,无法面对那一秒钟没有出声、被怪物吞没了良知的自己。 无法面对、无法原谅。 婶婶赤红着眼让她滚,她不敢站在她视线里刺激她,于是只好退到走道外的楼梯间里。她蜷缩起来,衣着单薄,靠着墙,斜斜注视着紧闭着的手术室大门,一半脸红肿着,一半脸惨白如纸、咬着下唇、生理性地痉挛着,像一只在冬夜里渐渐失温死去的流浪猫。 像她这种人,到底为什么出生、为什么还活着,她也不是很明白了。活着好像就是一种罪过,累人累己。怎么做都是错的、怎么挣扎都是无用的,谁都救不了她,谁都照亮不了她,时懿也不行。 那是一条叫命运的线。它束缚着她往前走,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要沉没的轨迹。 她认输了。 如果命运注定要她沉没,那至少,她可以放过时懿。 十二月二十二日下午十三点,连续十几个小时手术后,傅斯愉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她昏迷不醒,右腿膝盖以下全没了。傅斯恬踉跄地支撑起自己,从楼梯间冒头出去远远地跟上手术推车,来到了重症监护室外。王梅芬余光一扫到她,情绪就再次被点爆,朝着她冲过来,被傅建涛从背后用力地扣住了。又哭又咬又踹中,她昏过去了。 医生说她是体力不支、受刺激过度了。傅斯恬站在病房外,摇摇欲坠,羞愧无措。 傅建涛心力交瘁。 说一点都没有迁怒傅斯恬是假的。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心里明白,这事只是意外,怪不得傅斯恬的。他抓着头发,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叮嘱傅斯恬:“你先回去吧。这几天……都先不要过来了,你婶婶……”他叹了口气,一下子找不到言语,最后只能再重复一遍:“回去吧,这里你也帮不上忙。” “学校有事的话,也可以先回学校。等你婶婶冷静一点。” 傅斯恬看着他,眼里全是泪,除了不住地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 她宁愿他像婶婶那样,骂她打她,她反而能更好受一点。可他都没有。 她无地自容,被深重的罪恶感与自我厌弃感完全吞没。她游魂一样飘回老人的老房子,进门后,保姆阿姨关心了傅斯愉的情况后就告诉她,上午有一个打扮得很斯文、姓方的女人来找过她,听说她家里出事后,等了一会儿,留了张名片就走了。 傅斯恬脑子钝钝的,反应了好几秒,才想起来这个姓方的女人可能是谁。 她接过保姆阿姨递来的名片——方若桦。 果然是她。 她居然一点都没有慌张,只有一种——这一天终于来了的感觉。 哪里都很疼,但疼到麻木了,她发现她也不是不能忍受了。只要想象着自己已经死了,这一副躯体如何,其实也不重要,也无关紧要了。 她拿着名片,上了天台,一动不动看着名片好久,一个数字键一个数字键拨通了这串号码。 响铃不过两秒,电话就接通了,方若桦温润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喂,你好。” 傅斯恬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水泥墙,咬了下唇,回:“是我,阿姨,傅斯恬。” 方若桦一点也不意外:“我知道。” “家里人说阿姨你早上来找过我?” “是。” 顿了两秒,谁都没说话,方若桦打破沉默:“我听说你家里出事了,我不确定这时候和你说这些合适吗?” 她是昨夜接到一直安插在时懿那里暗中保护时懿的保镖电话后,辗转反侧了整夜,一大早就赶过来兴师问罪的。可听说她妹妹出车祸了,她又动了恻隐之心,怀疑自己是否太过残忍了。 但出乎意料,傅斯恬回答她:“没关系,阿姨你说吧。” 她的声音轻得像下一秒就要散了,方若桦准备了整夜斥责、质问的话语,一下子突然都说不出口了。 半晌,她问:“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吧?” 傅斯恬失焦地看着远方的青空,说:“我知道。” “阿姨,你想劝我和时懿分手是吗? 方若桦承认:“是。” 傅斯恬指甲已经抠得甲肉分离了,可她却一无所觉。她闭上眼,耳边响起的是呼啸的风声和记忆里时懿一字一字的宣告声:“傅斯恬,你听着,我要我们走到最后。差一分一秒,都算你对不起我,误我终身。” 她想应她“好”的,可张开嘴,她听见自己说出的却是:“阿姨,你还是很关心她的是不是?” “是。” “你还是很爱她的是不是?” “是。”方若桦说:“她是我的珍宝,我比爱这世上任何都爱她。” “包括你的丈夫,你的小女儿吗?” 方若桦没有犹豫,说:“是。” 傅斯恬落下泪,却露出了笑,呢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许诺:“阿姨,我答应你,我会和时懿分手的。” 天台的风好大,吹得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都消散了。眼前的白不是白、蓝不是蓝,她扶着墙爬上阳台,望着太阳,在一阵阵发黑的视野中静坐着。 太阳慢慢地下山了,风吹干了她的泪。 她又默默地爬下了阳台。 她知道她还不能死。 她还没有资格去死。 已经给别人带去太多的麻烦了,她还有她没有尽完的责任。 * 十二月二十三号,傅斯愉依旧在昏迷中,王梅芬依旧不想看见她。她如约定般地回到申城陪时懿考研。 考研前的一晚,时懿依旧背对着她躺着。回来后,她和傅斯恬说的话,十根手指数得过来。她没有告诉傅斯恬,那一晚她连拨两通她的电话是为什么。就像傅斯恬也没有告诉她,她回去以后,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时懿的理智、忍耐、矜持与骄傲几乎都已经要到极限了。 她甚至在心里说服了自己,只要傅斯恬能发现她的不对劲,能像过去那样,从背后抱抱她,哄哄她,她就体谅她,她就放弃一切自尊,真的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用力地回抱住她,告诉她,那一晚,她有多害怕、有多需要她、有多渴望她的肩膀和怀抱、也有……多失望。 可傅斯恬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她只是很规矩地躺着,一动不动,甚至连被子踢动都没有。一臂的距离,像千山万水,把她们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时懿的心彻底冷了。 尽管考研的那两天,傅斯恬陪着她早睡早起、接送她来回,给她戴特意求来的护身符、为她准备新鲜可口的三餐,电话消息接收得都比平常少了,像极了一个陪女友考研的贴心恋人。 可时懿却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越来越逼近了。傅斯恬偶尔看她的眼神,让她有一种预感,这个预感让她绝望,也让她无能为力。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还要做什么。 如果一段感情只剩下一个人想坚持了,那单方面的坚持,除了徒做多情、徒惹笑话,还有什么意义? 她的理智和骄傲让她接受、让她放手。 她也以为,她做好了准备的。 可当最后一科考完,她们久违地在外面吃了一顿饭,走过这半年里她们走过成百上千次的那条回家的路后,傅斯恬叫住她,说“时懿,我有话要和你说”时,她的心还是颤抖了。 恐惧攫走了她的心魂,她低着声问:“不能回家说吗?” 傅斯恬摇头。她注视着她,目光哀伤,透着一点悲悯,说:“对不起,时懿,我们分手吧。” 轻轻巧巧,就像在心底里演练过无数遍一样,说得一点都不为难。 时懿曾经爱极了她把温柔轻软的嗓音,可此刻,她却恨不能捂住自己的耳朵,让自己再也听不到后面残忍的话语。 可傅斯恬却听不见她的祈求,还在平静地、毫不留情地凌迟着她:“我的衣服和书我都收回宿舍了,剩下的,我都不要,你也不要的话可以扔了。卡里的钱我都没动,放在床头抽屉了,密码你知道的。房子你可以继续租,也可以转租,退的钱……” 时懿听不下去了,她问她:“为什么……” 傅斯恬强作冷静挤出的话,骤然卡住了。 “为什么,要分手?我要一个理由,不过分吧?”时懿单手环胸,注视着她,重复了一遍。 她找回了自己的气势,站得很直,神色冷峻,眼眸幽幽深深,容色依旧是那一年幕布上只惊鸿一现就夺走了傅斯恬所有心神的卓尔不凡、清冷出尘,可她的眼底,再也找不到那时熠熠生辉的光了。 疲惫爬满了她的眉梢眼角。 傅斯恬泪意翻涌,喉咙像被针扎一样疼。她忍住泪,张开口,努力冷淡地说:“我以为我们都有共识了。” “时懿,我们不合适,这样下去,我们都很累。” “是你累,还是我累?”时懿听见自己讥诮地问。 她不想这样的。她想潇洒答应,想好聚好散,给自己、给傅斯恬留最后一点体面的,可她的胸口、她的喉咙、她的嘴,被愤怒和不甘充满了,完全不听她的指挥。 “是哪里不合适?能力、性格、还是……性别?”“性别”两个字,她咬的很重,满满的都是嘲弄。 傅斯恬怔怔地看着她,像有些不认识她。半晌,她垂眸不耐烦一样敷衍:“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是我对不起你。” 时懿看着她,也觉得自己不认识她。这个冷漠无情、毫无波澜的女生,真的是她爱过的那个温柔恋人吗? 她真的了解过她、真的知道自己爱着的是什么吗?她以前觉得陷入爱情里为一个不值得的人掏心掏肺很愚蠢,可没想到到最后,她也没什么不一样。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傅斯恬,像要看穿她的灵魂,把她刻进骨子里一样。好几秒后,她勾唇,冷冷地嗤笑了一声:“傅斯恬。” 顿了一下,她说:“或许,我该换个叫法?” “江……存……曦……”她注视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口。 傅斯恬完美的平静面具终于出现了裂痕,她的眼眸里出现了她熟悉的慌乱和痛苦。时懿满意地继续刺伤她:“开始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合适?” “你去相亲了是吗?” “这么迫不及待的吗?” 她的默认,她的慌乱,让她原来越来越刻薄,“耍我好玩吗?从一开始,我是不是就不应该相信你。” ”恶劣的基因果然会遗传的吧。” 最后两句话落下,一刹那间,傅斯恬忍无可忍,全身颤抖了起来,泪如雨下。 她终于不冷静了、终于哭了,终于好像也会痛了。时懿觉得自己痛快了、也更痛了。 她听见傅斯恬哽咽“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原来,你一直这么看我的吗?”,看着她单薄抖瑟的身影,忽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 不论如何,爱过一场,何必呢……何必呢…… 浑身的戾气都被傅斯恬的泪水洗刷走了。时懿脑袋炸开了一样疼。她倦极了,几乎是落荒而逃,转过身,背对着她,用淡漠到极致的语气说:“就这样吧。我答应你,分手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傅斯恬的哭腔还在,却毫不犹豫地回答:“好。” 时懿僵硬两秒,终是提起脚步,一步一步往前,往那个只剩她自己一人、阴冷逼仄的“家”里走。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是那一年大一雨幕中她在风雨跑道里唱“关于我爱你”的螓首蛾眉、浅唱低吟;是情意未明时她们并肩而坐、她抱着她低柔腼腆地说“如果你需要,我愿意时你的爸爸、你的妈妈、你的家”;还是那一年,她发着高烧,赤着脚,攥着她的手,哭着哀求她“时懿,不要走,不要喜欢她”…… 她不明白,为什么爱一个人会这样善变,为什么傅斯恬的爱,和母亲的爱一样,都是可以收回的。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会变的? 她没有骨气地幻想着、哀求着:来来,叫住我、抱住我、不要走。 可直到她跨进铁门,关上大门,傅斯恬也没有再吭过一声。甚至,也许,她早就已经离开了。 时懿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扶着楼梯,才能支撑着自己踉跄地往上走。 她不想回头,不想停下,更不想哭。她告诉自己,算了吧,没事的,不过是失恋,就当是丰富人生阅历了。 年轻的时候,爱错过一个人,更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不是最想的开的人吗? 她一个人可以过得更好的。 可一步一步,她最终还是半道上蹲下了身子,像被全世界抛弃了的乞丐,抱着膝盖,泣不成声。 她不知道,一门之隔的楼外,小巷口,傅斯恬是怎样站立着,用着怎样眷恋的眼神目送着她,目送着她生命中残存的一点点星光,消失于自己的世界,永远消失。 她听不到她哭泣,听不见她在心底对她说了万千句的“对不起”,最后只汇成了那一句无声的祝福:“时懿,往前走,不要回头。” “前程似锦。” * 八点半,傅斯恬行尸走肉般地回到宿舍。 简鹿和问她怎么回来了,时懿呢?她情绪毫无起伏地回:“我和时懿分手了,回来住几天。” 简鹿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扭头,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傅斯恬眼神死水一样静,复述了一次:“我和时懿分手了,回来住几天。” 下一个瞬间,她被简鹿和揪着衣领,抵到铁梯旁,头重重地撞在了梯子上。 “傅斯恬,你混蛋!是你说的分手,是你说的是不是?” 她看着简鹿和被气愤烧红的眼,没有否认。 “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简鹿和怒视着她,气到极致,反而自己先哭了起来。“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你啊,你知不知道她为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还怕你内疚不舍得让你知道。可到头来,你根本不值得。” 她早该知道的,在前两天时懿被醉汉尾随,险些出事后,方阿姨联系不到傅斯恬反而联系她过去陪陪时懿时,她就该知道的。傅斯恬变了!她变了! 她从没有见过那样脆弱的时懿,她也从来没有那样气过傅斯恬。 可时懿却还在为她说话,她说:“她应该是家里有事,说话不方便。” 再不方便能有多不方便?!她那时候不理解,现在突然都懂了。 有心,怎么都方便。没有心,怎么都不方便的。 她等不到傅斯恬的回应,傅斯恬也不像要给她回应的样子。简鹿和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气又无力。她松开了傅斯恬,反手抓过书桌上摆着的装着傅斯恬和她、时懿、尹繁露的照片的相框砸碎,厌恶地说:“傅斯恬,是我看错了你。” 摔门离开。 傅斯恬顺着铁梯滑下,跪在地面上,一点点扫开碎玻璃,抚摸着照片上她们灿烂的笑容,指尖血如泉涌。 一直到深夜,简鹿和也没有回来。傅斯恬知道,简鹿和是恶心她,不想看到她。她庆幸,还好明天天亮了,她就要回柠城了,下学期没有课程,以后除非答辩和考试,她不会回来了,不会太影响简鹿和的正常生活。 她没有锁门,浑浑噩噩、混混沌沌,一直失眠到半夜。 不知道几点钟,宿舍门有了声响。她以为是简鹿和或者那个新搬进来的舍友回来了。 可脚步声是沉重的,一步一步,好像是朝着她的床过来的。 傅斯恬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也剧烈地痛了起来。 她不敢睁开眼睛。黑暗中,她听见脚步声最终停在了她的床旁,一动不动。 “骗子。”她听见时懿令人心碎的控诉声,卑微的,沙哑的。“明明答应过我,不会不喜欢我,会一直一直喜欢着我的啊。” 她伸手触摸她的脸颊、眉眼,温柔的、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触摸一场易破灭的镜花水月。 傅斯恬的心脏绞痛起来,仿佛灵魂都在被她指尖烙下的体温灼伤。可她愣是一动不动,像是完全睡死了一样。 时懿收回手,借着月色打量着傅斯恬,安静地站着。 傅斯恬始终装睡,没有回应。 时懿终于彻底死心了。 她低笑起来,嘴唇干裂出血,声音清清冷冷,说:“江存曦,你别怕。” “我来找你许一个圣诞愿望。” “以后,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再见。” 傅斯恬依旧不动。她用尽全力把自己钉在床板上,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攥着床板,忍哭忍到十指指甲缝里全是开裂的鲜血。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她知道,她失去了什么。终此一生,她的黑夜,再也不会亮起了。 * 2016年,一声“再见”过后,她们当真再也不见。 那一学期最后的所有考试,时懿都申请了缓考。 傅斯恬再也没有见过时懿。 一直到毕业。 一直到毕业的很多年后。 时懿消失在傅斯恬的世界里。 傅斯恬,消失在所有人的世界里。 山长水远,那几年的短暂交逢,像大家漫长人生中转瞬即逝的一场幻梦。 梦醒了,所有人都继续往前。连陈熙竹都在出国后渐渐放弃了寻找傅斯恬。 只有很偶尔的聚会,露天野炊,酒足饭饱,追忆往昔,她们才会想起曾经有几个星辰漫天的盛夏,有一个女孩,也曾和她们一起谈笑风声地度过。 可她们谁也不说出口。 谁都像忘记了她一样。 忘记了时懿曾经很爱过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她笑起来,有很温柔很温柔的梨涡。 第121章 七月盛夏,午后两点半,阴阴沉沉、淅淅沥沥,海城的天空又飘起了雨。 互联网金融中心区融太大厦十三楼总经办办公桌前,一个身着咖色半袖衬衫、亚麻色阔腿裤、容颜殊丽、眉目清冷的年轻女人正一手轻揉太阳穴,一手快速地审阅着桌上的文件。 来到海城已经六年了,时懿还是不太适应海城这每年湿热漫长的梅雨期。一到这天气她就食欲不振,精神萎顿,浑身哪里都不舒服。 翻阅完助理送来的最后一份文件,她靠在椅背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想到晚上还要应酬市文|化部的人,实在觉得疲倦得厉害,决定回家休息几个小时。 按内线电话和助理知会了声,她提起包出了办公室,迎接着不时传来的点头问候声,穿过整片的开放式办公区,在电梯口遇见了公司副总靳明若。 靳明若是这家公司——沸点传媒文化有限公司的创始人之一,是时家世交申城龙头纸业家的小孙女。 因为家里关系乱成一团,她见了就心烦,所以高中毕业后就出国留学了,本想就此一去不回的,但没想到,她的中国胃实在适应不了外国的西餐,只得熬过四年大学,又灰溜溜地回来了。 但申城实在呆了就烦,她受不了她那几个哥哥嫂嫂三不五时就在她耳边嗡嗡挑拨个不停,于是她干脆忽悠了老爷子一笔创业资金,跑到海城这个最繁华的大都市来潇洒了。 彼时恰逢时懿在海城读研,做兼职时遇见了。他乡遇旧知,靳明若性格外向自来熟,又觉得时懿看上去郁郁寡欢的,闲着无聊时就爱拉时懿出去聚聚散散心,一来二去,两人就很熟了。 两年后,时懿硕士毕业,时值新媒体和短视频如火如荼发展时期,她在海城这个一切最前沿的阵地,看到了商机,决定和研究生时期的两个朋友一起创业。由于启动资金不足,贷款后,她尝试邀请了靳明若。没想到靳明若一口答应,提供了她们差的所有资金,并表示她只想做条咸鱼,挂个闲职,年末能赚钱给她分红就好了。 时懿自然没有理由拒绝。四个人便如此在海城租了个简陋的商住两用房,创立了一个含员工在内只有十人的传媒公司,时懿是牵头人和领导者,负责总体事务和财务,研究生朋友沈庭负责内容和技术、容映负责商务拓展和渠道推广,靳明若负责卖萌和……当他们的靠山,找关系,解决一切他们都解决不了的事情。 四年里,他们铆足了劲做事,齐心协力,一步一个脚印,团队从十个人慢慢变成了五十个人、一百个人、两百个人,业务从海城慢慢拓展至全国,经过几轮融资,现在已经是海城业内颇有名气的新星企业了。 电梯口,靳明若一看见时懿,就跟看见了及时雨亮起了眼睛,双手合十,掐着矫揉造作的语调问:“哟,时总,下班啦,去哪呀?送人家一程怎么样。” 时懿早已经见怪不怪,瞥她一眼,嗤笑一声,边上电梯边问:“你车呢?” 靳明若跟上,按了负一楼键,“啧”了一声不满:“你真的没有一点在关心我哦。我车被人追尾,都送修两天了。” 时懿气定神闲,“我今天出差刚回来。” “哦,也对。”靳明若瞬间原谅了她。她也不等时懿回复,权当她默许了说:“送我到淮北路那一片,顺路吗?” 时懿回家的路经过那里,她“嗯”了一声,随口问:“去那做什么?” “签单呀,谈了个客户。” 时懿这才有点惊讶:“大客户?”居然亲自出马。 靳明若摇头:“不算吧。” 时懿挑眉。 靳明若笑眯眯的,露出一脸幸福的笑:“是家新开的餐厅,专门做我们南省菜的,特别地道,那味道绝了。”对吃货来说,再没有比能吃到合心意的饭菜更幸福的事了。最开始,时懿他们的创业吸引她的就是,他们告诉她,他们以后会做海城吃喝玩乐推广这一块的业务,所以,所有最新鲜、最好玩、最好吃的,他们都会最先接触得到的。 时懿问:“南原?” 靳明若吃惊:“你怎么知道?就是它!” 时懿出电梯,漫不经心道:“我定过那家的餐。”并且,不止一次。从它开到她们这一片送餐区域内后,这两个月,她没出差的话,中饭几乎都让助理订的都是这家店。 她是自幼在申城长大的,吃惯了申城偏淡偏甜的菜,来海城这么多年,虽说不上吃不惯海城的菜,但到底还是思念家乡的味道的。这么多年吃过许多家南省餐厅,这一家其实也算不上是最地道的,但莫名的,时懿的味蕾就是对它念念不忘。 也许不是莫名的,但是她不想深究为什么。 靳明若一副找到同盟的兴奋表情:“你也觉得好吃是不是!本来她们联系到我们这里的时候,小叶说分配一个bd过去,我想着是家南省菜馆,就说我过去试试。没想到出乎意料地合口味。而且,我跟你说,老板是个女人,很年轻,还特别漂亮,就她站在那,我估计一半的男人不用吃饭都饱了。” 时懿找到车,拉开车门上车,不以为意:“是吗?” 她们自己长得就不丑,这两年,公司转型,拓宽业务,兼做,旗下也签约了不少网红,漂亮女生更是见了不少,对所谓的“漂亮”,时懿早已经免疫。 况且,漂不漂亮关她什么事?她只想回去睡觉。 可靳明若不依不饶:“你不相信我!”她系上安全带:“我说真的,我这么多年没见过几个那么天然的漂亮。也不是说漂亮,就是气质,特别地吸引人,又清纯又温柔、又有轻熟女的韵味的那种,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和她交朋友。” 她说这话的时候,特别像她对着她每年一选秀就换一次的“老公们”发花痴的样子。 时懿看她一眼,勾了勾唇,不置可否。 靳明若瞬间恼羞成怒:“啊,时懿,你笑什么!我说真的。我跟你打赌,你绝对也会觉得她漂亮的!” 时懿没兴趣:“好,漂亮。” “不行!你这也太敷衍了!你这是对我审美的蔑视!你跟我一起去,你跟我去看一眼你就知道了。” “我不去。” “不行,你必须去!” “去看一眼嘛,不一定你还能说动她,签她来个深度合作,给我们当模特,我们绝对不亏的。去嘛去嘛,时懿,时总,时大美女……” “对了,她好像也是申大毕业的,你们不一定以前还擦肩而过过呢。去嘛,多交个朋友也没什么的。” 靳明若一路撒泼打滚,软磨硬泡,时懿被她吵得头疼,加上也确实有点被靳明若的描述勾起了好奇心,便半推半就地答应她了。 她见过靳明若夸人,但还没有见过她这么热烈地夸过一个人。能有多特别?她心里打了个问号。 二十分钟后,她们抵达淮北路南原餐厅的地下停车场,乘电梯直上一楼,进入餐厅大堂。 不是饭点,大堂里的人并不多。点餐台前的前厅经理显然认识靳明若,一看见她们从电梯出来,就迎了过来,热情招呼:“靳姐你来了呀,这位是……”她看着时懿迟疑。 靳明若看时懿一眼,坏笑说:“同事。” 经理迟疑了一秒,但也没再问什么,只是对时懿客气地笑笑,和她们说:“我们老板被云水间的老朋友邀去说几句话了。她说你要是到了,让我们先带着你去包厢里坐一会儿,她马上就过来。” 靳明若随和地应:“好好,没事没事。” 经理带着靳明若往楼上去,时懿安静地走在靳明若的身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一切。 放眼望去,这是一家装修很古朴雅致的中式餐厅,配色大方高雅,难得地有格调又不显得过分厚重。浅灰色的地板,淡黄色的灯笼,浅胡桃色的木质吊顶屏风桌椅和扶梯,绿色的盆栽,白色的字画,和谐一体,相得益彰,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老板应该是个很有品味的女人。 这是时懿的第一感觉。 包厢到了,经理先给时懿拉开了椅子,而后给靳明若拉椅子。随后,进来了另外两个服务员端着餐盘进来,送了两包干湿纸巾,两盅冰得刚刚好的红枣炖金耳和几碟小糕点,说是请她们赏脸尝尝鲜,给点意见。 靳明若看着湿纸巾笑说:“我今天不用了,从电梯上来,鞋子没溅到雨水。” 经理帮她们把调味奶的盖子撕开,笑答说:“多亏靳姐你提醒,我们老板后来雨天在进门放伞处加配了干湿纸巾,方便顾客使用。” 靳明若不好意思:“我那哪算提醒呀。” 老板应该是个很周到的人。 这是时懿的第二感觉。 正寒暄间,包厢门再一次被拉开,一道年轻的女声传入室内:“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不疾不徐,柔婉悦耳。 时懿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侧头望向声源。 声源来自门口那个窈窕纤柔的身影。女人气质柔婉,穿着一身棉麻衬衫和半身裙,棕栗色的长卷发如瀑及腰,肤白胜雪,近乎病态,却有一种别样脆弱到妖冶的美感。 四目相对,时懿看清,那是一双她熟悉又陌生的瞳眸。 那双瞳眸,和记忆里一样是琥珀色的,清润温和,又比记忆里更深邃幽远、动人心弦。 时懿一瞬间连呼吸都要停止了,身体冷得汗毛直竖。那些她本以为早已忘怀的过往,忽然又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开了她记忆的大门,吞云卷日,席卷天地。 呵。 28岁的傅斯恬。 时懿忽然觉得很讽刺,也很有趣。 第122章 二十岁相恋时一起做的计划——要到海城生活,二十八岁时,她们倒真的都做到了,只是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时懿不知道该说是机缘巧合,还是,命运嘲讽。 靳明若一无所知地站起身,应和傅斯恬的招呼:”没事,傅老板你人气高,生意红火嘛。” 她都做好了待客玲珑的傅斯恬会怎么和她客套的准备,可反常的,傅斯恬站在门口一言不发,怔怔的,视线定在时懿的身上。 包厢内出现两秒怪异的沉默。 靳明若主动介绍:“这位是我朋友,兼职我老板,时懿时总。傅老板不必紧张,她是顺路送我过来,听说傅老板也是申大毕业的,年轻有为,就想进来交个朋友。”说着,她侧头对挑眉,一副“怎么样,我没骗你吧”的表情说:“时懿,这位就是百闻不如见面的傅老板傅斯恬了。” 时懿一直避也不避地盯着傅斯恬看的。除了一如既往的瘦,她看起来似乎过得不错,眉目完全长开了,气韵动人,妆容很淡,却已美得夺人心魄。如果说当年她像是一株风雨中倔强的小雏菊,那现在的她,更像一株空谷中盛放的幽兰,淡雅、端秀,又透着些容易让人好感的文弱、柔美。 时懿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站起身,对着傅斯恬勾了勾唇,伸出手,泰然自若地打招呼:“好久不见,傅,斯,恬。” 傅斯恬像是终于被叫回了神,眼睫快速地颤动了两下,红唇翕动,却又没发出声。她朝着时懿走近,眼神依旧胶着在时懿的脸上,像是怕挪开一下,一切就会像梦一样消失不见。 不过两三步,她挪到了时懿的身前。不是梦。时懿的身影、时懿的气息是真的,她眼底的淡漠、玩味也是真的。 傅斯恬的喉咙滑动了一下,垂下眼睫。 “好久不见。”她调整出了一抹合宜的淡笑,伸手覆盖在时懿伸出的柔荑上,轻轻握住。 皓腕起落间,时懿眼神下移,余光注意到傅斯恬另一只手腕上佩着一块白金色的表——在一起第一年,她在水族馆水槽前送给她的第一份情人节礼物。心湖泛起涟漪,还来不及多想,一个金属冷光在她眼前闪了一下。 定睛细看,傅斯恬左手无名指上一枚铂金戒指就倒映在她的眼底。 时懿的心湖一瞬间完全平静了下来。 靳明若再迟钝也反应了过来,惊讶问:“你们认识的呀。” 时懿松开傅斯恬的手,没说话。 傅斯恬蜷起指头,放在身侧,默了一秒,轻声说:“嗯,同学。” 同学?时懿在心里咀嚼一遍这个词,唇角笑意更深。她坐下了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傅斯恬表演。傅斯恬比她想象中要镇定,又或者说,要放得开许多了。除了最初那几秒的错愕,她现在表现得几乎真的像她们就是普通的老同学重逢了。 靳明若兴奋地惊呼:“这么巧,这也太有缘了吧。同系同届吗?” 傅斯恬回答:“嗯。”她没看时懿,淡笑说:“是很巧,好多年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时懿似笑非笑:“是哦。” 傅斯恬很自若的样子,撩了一下耳边的细发,在靳明若要再次开口之前,招呼靳明若:“坐呀,我们别站着说话。外面还下着雨,你们过来还好吗?” 靳明若被她打岔,跟着她坐下了身子,回了她的关心后,没再追问几句她和时懿的过往,就被她四两拨千斤地彻底转开了话题,带到了合作事项上。 合作方案前几次基本都已经谈妥了,时懿不了解情况,完全不参与她们的沟通,冷眼看着她们确认一些细节。 工作中的傅斯恬其实并不怎么笑,专注时微抿的红唇比起从前总含着三分笑的模样甚至显得有些冷淡。只是她眉眼生得好,不笑自柔,不说话时只静静地看着你,你都觉得她温柔和善,让人舒服;等她说话时,和声细语,不卑不亢,你就更觉得她会说话、有气质,别有风情。 时懿在心里下结论:她比以前更擅伪装,更会骗人了。 商谈并不久,合同便签订下来了。 傅斯恬客气地留她们吃晚饭,时懿晚上还有饭局,靳明若也不好意思特意等到饭点,两人便婉拒了。左右后面长期合作还有机会的,傅斯恬客套了几句,便也没有强留,亲自送她们下楼。 伴着靳明若的“那我们先走了”,时懿疏离地朝傅斯恬颔了下首,算是告别了。 傅斯恬笑意微敛,也回了她一个轻轻的颔首,礼貌自然。 时懿不再看她,毫不留恋地跟着靳明若转身进入电梯。 傅斯恬目送着她。 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时懿的脸渐渐消失于冰冷的钢板后,傅斯恬依旧站着,长久失神。 她的手心里,已经是密密麻麻的指甲印,新鲜的、渗血的。 前厅经理莫晓茹感慨:“没想到时总这么年轻,还这么漂亮啊。” 傅斯恬右手抓握着左手腕上的表,淡淡地“嗯”了一声。空气里,她仿佛依旧能闻到时懿身上残留下来的那一点淡香。 冷傲的、高贵的、令人心颤神迷的存在。 就像从不曾遇到过她时那样。她果然过得很好。 真好。 前厅经理八卦:“老板,你以前和时总是不是挺熟的呀?”她中途出去了,只听到傅斯恬说她们以前时同学。后来她再送羹汤、点心进来,傅斯恬正在看合同。她把菌菇汤放下,正在摆点心,靳明若就随手盛了一碗准备放到傅斯恬旁边。她还没放下,时懿就伸手把那碗汤接过了,放到自己跟前,对靳明若摇了摇头。 明显是知道傅斯恬香菇过敏,并且记得很清楚。 傅斯恬有些恍惚。半晌,就在莫晓茹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她终于笑了笑说:“大学的时候,挺熟的。” 熟到,知道她身体的每一颗痣。 电梯里,时懿也在出神,眼眸冷得像冰。靳明若叽叽喳喳讲了一堆的话,时懿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都只单音节敷衍。 电梯门开了,时懿一动不动,靳明若终于发现了,用五指在时懿眼前晃了晃,没好气问:“时懿,时总,回神了!你在想什么?” 时懿勾唇冷笑。 她在想,傅斯恬可真了不起。 时过境迁,傅斯恬表现得这么大方,倒是显得耿耿于怀、还能轻易被牵动情绪的她像个傻子。 迫不及待离开了的人果然不一样。 可是,戴那块手表算什么意思? 她走出电梯,问靳明若:“你见过她丈夫吗?” “谁?噢!傅老板吗?” 时懿用眼神表示肯定。 靳明若惊讶:“她结婚了吗?” “没有吗?” 靳明若好笑:“你是她同学,你问我?”笑完她迟疑说:“应该没有吧。 我之前看她手上的戒指,也以为她结婚了,和她们前厅经理开玩笑,说她们老板这么漂亮,可惜英年早婚,否则想追她的人怕是要从淮北路排到淮南路了。她们经理说,那倒也不是,现在排队还来得及。这意思不是没结婚,就是已经离婚了吧?我没来得及追问,傅老板进来了,我后面就也没特意再问过了。” 时懿没说话。 分手后,她就没有再见过傅斯恬了,简鹿和、陈熙竹好像都为了她和傅斯恬大吵过一架,但是傅斯恬铁了心要走,谁都劝不回她,所以后来就再也没人会在她面前提傅斯恬了。毕业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傅斯恬切断了所有人的联系,连陈熙竹也找不到她了。 她只当傅斯恬想结婚生子,想彻底抹掉这些过去,过不被打扰的全新生活了。 可没结婚吗? 没结婚她哪里来的背景、哪里来的人脉、哪里来的资金在这寸土寸金的海城开这样一个中高档的独栋餐厅。 时懿情绪起伏。 偏偏靳明若还在火上浇油:“你干嘛问这个?啧,时懿懿,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动心了,见色起意哦。” 时懿的性取向在她朋友圈里不是秘密。 时懿觑她一眼:“你自己走回去吧。” 靳明若:“???”她也不废话了,火速拉开车门上车:“呜呜呜,时懿,外面这么大雨,你忍心吗?送我回去吧。” 时懿装作无动于衷。 车子驶到了一处好打车的路口,靳明若自觉让时懿把她放下了。时懿等会儿还有应酬,和她家也不顺路,她也不好意思让时懿真的绕一大圈送她回去。 时懿心里装着事,也没客气,放下她就走了。 一路上,她一直在想傅斯恬。 想过去的她,想刚刚的她,想她的手表,想她的戒指,想到甚至想就地停车,取出手机查一查,傅斯恬到底怎么回事。 可到底只是想想而已。 她按捺住自己,一路心神不宁却一刻不停地开回了家。 没必要。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互相都已经是彼此生命中无关紧要的人了。 她结没结婚、离没离婚,怎么开起的餐厅,关她什么事? 她把自己扔进床榻里,抬起手遮住眼睛。 第123章 “时懿,我会很难缠的”、“宝宝,我属于你,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时懿,你不想进来吗?”、“时懿,我想为你疼……” “时懿……宝宝……时……时懿……” 低唤声又柔又媚,傅斯恬坐着,攀着她的背,眼眸含情,两颊绯红,皓齿轻咬红唇,玉颈上香汗淋漓。 时懿在久违的满足中醒来。 夜凉如水,满室清寂,枕边,是冷冰冰的空虚。 时懿侧过头,怔怔地看着那个本该有着一个枕头的位置好一会儿,就着夜色下床,打开衣柜,拿了一条干净的内裤的进到浴室。 冷水当头而下,她仰起头,闭着眼,心烦意乱。 无关其他,只是欲|望。她开解自己。 时过经年,她已经过了刚分手时憎恨傅斯恬、靠在脑中不断催眠自己、丑化傅斯恬才能让自己好过一点的阶段了。现在,她可以客观地承认,傅斯恬就是漂亮,就是迷人,就是对她有非凡的吸引力。从前是,现在,也是。 这不过是一种生|理本能,不代表什么的。 时懿关掉花洒,擦干脸上的水,说服了自己。 吹干头发,时间刚过三点,距离天亮还早。夜雨在窗外滴滴答答地响着,时懿躺在床上,数着雨声,毫无睡意。这些年来,她睡眠质量一直不好,早些年一度又要靠着安眠药才能睡着,是从公司建立以后,她整个人忙得像陀螺一样,身体累到了极致,才慢慢有了自然的睡眠。 她干脆坐起来,下了床去书房办公。这一坐,就忘了时间,直接坐到了上午的开会时间。 早饭也没吃,她化好妆、换好衣服出门,直接去到了公司准备开会。开会前,助理乔漫告知完时懿今天的行程安排,顺口询问她:“时总,今天中午还是南原餐厅吗?” 时懿签字的笔顿了一下,随即淡声回:“不用,换一家。” 乔漫略感惊奇地看了时懿一眼,迟疑道:“噢,好,那就昨宴?” 时懿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乔漫带上门出去,一边准备在手机上提前预定午餐,一边在心里嘀咕:老板总算是吃腻了吗? 平日里时懿一般是不管她点哪家店的,她好像全部心神都在工作上了,对吃食并不讲究。但这家店是个例外,时懿吃过后特意问了名字,并表示:“以后可以多点。”这一点,就点了两个月。中间也换过一两次别的餐厅的,但时懿都没什么胃口,乔漫就懂事地又换回来了。 没想到,她刚兴致勃勃地在工位上挑好新菜品,准备下单,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是时懿办公室的电话,时懿说:“还是南原吧。” 乔漫:“……”这家餐厅到底有什么魔力?乔漫微笑地答应:“好的,时总。” 她觉得她可以建议时总考虑一下和南原餐厅签订长期送餐的服务了。 中午会议结束,南原餐厅的午餐在预定时间准时送达,乔漫把午餐送进时懿办公室。 时懿并不着急的模样,翻着报表,头也不抬地说:“谢谢,先放那吧。” 乔漫看不见清她的表情,但直觉时懿气压有点低,想了想,还是没说那个建议,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地合上了,时懿又翻了两下报表,手下动作突兀地停了下来。她目光投向茶几上的外卖盒。 吃过这么多次了,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打量这个外卖的包装——与餐厅装修格调一致的浅胡桃色木质餐盒,木筷子、木勺,精致得像随时可以送出的礼品。 仔细想来,这个餐盒,还有昨天在店里看到过的餐盘、餐具,和当年她们刚同居时,她见傅斯恬喜欢便执意买下的一套餐具风格很是接近。 这方面的审美倒是挺长情的。时懿冷嗤。 她盖上钢笔帽,起身到茶几旁的沙发上坐下,打开餐盒。 菜还是常点的那几道菜,看着它们的心境却不再是平常吃它们的那个心境了。 时懿拾起筷子,捡了一小口饭,挑一筷子虾球,细嚼慢咽。咬了两口,咀嚼的动作迟疑了起来,她伸手又夹了一只虾球,而后,夹向葱爆羔羊肉、黑蒜炖排骨,眉头渐渐蹙起。 是错觉吗?她怎么觉得每道菜的味道,和先前吃的味道都有几分微妙的不同。 虾球更甜了、羔羊肉肉感更干一些了、炖排骨的味道更淡一点了……每道菜,都比原来的合口味更合口味了。 时懿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味蕾。这个档位的餐厅,品控一般都很严格,几乎不可能出现味道偏差的。有那么一秒钟,她脑海里浮过一个猜想。 但下一秒,她马上把这个猜想给打消了。 她一丁点都不想像个傻子一样自作多情。 昨天,傅斯恬表现得可不像她们有一丁点旧情的样子。 时懿木然地又吃了两口,忽然没了胃口,放下筷子,回到办公桌前打电话:“再叫一份餐,嗯,对,胃有点疼,叫昨宴的面吧。” 她挂掉电话,靠在椅背上,目光冷峻地遥望着那份还散发着香气的饭菜,心思乱七八糟的。 傅斯恬或笑或嗔、或恼或羞、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又在她脑海里晃来晃去了。 为什么要出现。 既然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再出现。明明,她好不容易都快要忘了她的。 时懿揉眉心,半晌,到底敌不过心里的纠结,她坐正了身子,做了昨天遇见她后就一直很想做的事。 她移动鼠标,从公司档案里调出了昨日刚和傅斯恬签订的合同。 合同上白底黑字“海城时膳餐饮有限公司”几个字映入眼帘,时懿的心颤了一颤。 时膳?她公司注册名是这个? 她险些又要往想入非非的方向思考了。时膳——四时、适时之膳,纯属巧合。她稳住自己的心思,指尖敲击在键盘上,准备在电脑企业查询的网页里打下这个公司的名称查看详情,刚打完“海城时膳”这四个字,门口有人敲门。 时懿停下动作,蹙眉道:“进。” 靳明若挎着红色小香包,打扮得花枝招展探进身子,靠在门框边,眼含关心地问:“小乔说你胃疼?” 时懿眉头稍松,“嗯”了一声:“没吃早餐,一点点疼,没事。”她打量着靳明若,淡笑道:“你又下班了?” 靳明若半点不虚,笑嘻嘻的:“哪能啊,我这是外勤,给公司拓宽渠道。我前段时间认识了个剑桥回来的女博士,现在在海大当文学老师,她爸爸是海大新传院院长,我寻思着搞好关系,以后不一定哪天用得上,你之前不是说想搞校企合作吗。” 时懿点头,笑意真诚多了:“那你多辛苦了。车修好了吗?没好的话让小刘送你过去。”小刘是公司的司机,负责高层应酬时的接送需要。 靳明若说:“修好了,我自己过去就好了。”顿了一下,她坏笑着说:“别光我辛苦,你也出出力。” “嗯?” 靳明若说:“女博士比你大两岁,长得蛮漂亮的,气质特别好,我聊了一下,单身,和你一样,喜欢女生。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时懿愣了一下,好笑:“忙你的外勤去吧。” 靳明若其实很少给时懿介绍对象的。一个是时懿追求者众多,其中不乏优秀女性,不太有这方面的需要。另一个是,她虽然爱玩,看起来吊儿郎当,但在大事上还是很靠谱,不是真的很看好的对象,她不轻易介绍给时懿的。这几年,她也就介绍过三四个,前两个是时懿研究生时期介绍的,当时时懿还比较好说话,磨了两次就去了,其中一个好像还暧昧过一段时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不了了之,再介绍,时懿就一概不去了。 靳明若不死心:“人家对你很感兴趣的,说之前在我朋友圈见到我们合照时,她就对你印象深刻,有机会想认识一下呢。你就当多交个朋友呗,不然就当见一个潜在客户,反正也不亏。” “况且,”,她打趣:“你看七夕又快到了,你又想全公司的人下班回去过节时看着你办公室的一盏孤灯为你心疼三秒钟吗?” 时懿指节在桌面轻点两下,面不改色:“这样吗?那今年我不放他们假了,留他们一起陪我。当是靳总对我的美意了。” 靳明若:“???”她这是想让她被口水淹死,靳明若投降:“啊,算了,算了,不识好人心!我不管你了。我走了,哼。” 时懿从鼻腔发出笑气音:“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她目送靳明若合上门,视线收回落在屏幕上“海城时膳”四个字上,笑意又淡了下去。阖了阖眸,她还是伸手把页面关掉了。 一别两宽,各自生欢。如昨天傅斯恬介绍,她们不过是个同学。她知道那么清楚做什么? 她起身把碍眼的饭盒扔进垃圾桶,回到座位,翻开报表,继续用工作填满脑子。 可是当晚,凌晨四点多,她又浑身粘腻地从梦中醒来。冲洗时,身体还在敏感之中,梦里傅斯恬低软的喘1息声仿佛还萦绕耳边。 梦里的傅斯恬,开始时是过去温软的模样,慢慢又变幻成了重逢时完全长开了的模样,她那副冷淡隽秀的眉眼,终于在她的动作下染上了别的颜色,似是舒服似是难耐,脆弱得很好看。 让人疯狂…… 时懿关掉花洒,贴着冰冷的墙冷却自己,头很疼。 她是一个快三十的成年女人了,不是不能够面对自己这方面的需求。只是,这样频繁这样失控的感觉,让她焦躁、抗拒、无所适从。 她不想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她认为自己应该是一个有理性、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人了。 那些痛不欲生,人前装模作样、人后夜夜失眠的日子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同一个泥坑,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跳两次吧。 翻来覆去直到天明,天一亮,她就给靳明若发消息: “昨天说的那个女博士,我见。” 第124章 格调高雅、浪漫轻奢的意大利餐厅里,时懿与女博士相对而坐。 女博士确实气质不俗、谈吐不凡,看着温柔内敛,聊起来却很开朗健谈。也许是阅历使然、也许职业原因、也或许是她对时懿很上心,她显得很会沟通,说话方式让人很放松,找的话题也都是时懿不会没有话聊的。时懿对她挑不出任何不好。 可她坐着,静默着听女博士说话时,心思却总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漂移。 她看着女博士一张一合的唇,脑海里有一瞬间浮过的念头却是,傅斯恬那天口红的色号是不是和这个很接近…… 那一瞬间过去,一种无力感忽然从时懿心底冒出头来,横行肆虐,让她没了胃口,也没有了继续自欺欺人的心思。 没用的,不管是几年前,还是现在。她从来不是一个能够靠新鲜感欺骗自己、借新人转移旧情的人。 她视线落向女博士身后落地窗外那一片喧嚣繁华的夜景、牵手欢笑的男男女女女,内心忽然一片荒芜,仿佛回到了几年前那一个个孤身一人、在热闹散后无家可归、找不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的长夜里。 所有的热闹快乐都是别人的,而她,一无所有。 时懿失了所有兴致。她找了个借口,提早结束了这场相亲宴。和对方一起下到停车场,她们礼貌地再道了次别,分开各自去找自己的车。 密闭的停车场里,昏昏暗暗,一片寂静。时懿坐在自己的车里,换下高跟鞋,握着方向盘,心里也一片寂静。 没有由来的,她想起了很多陈年旧事。她想起很多年前傅斯恬第一次坐她车时,连安全带都不会系的笨拙可爱,也想起那一年后初尝情滋味,接傅斯恬回校那一天,她曾怎样迫不及待地把车停在车库里,不管不顾地压着傅斯恬在座椅上肆意温存,亲得难分难舍…… 她以为她都忘了的。 原来,也不过是以为。 她开了车载音响,系了安全带,打了转向灯,准备挂档出去。音响里,电台正在放送歌曲,悲伤忧郁的粤语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和谁在一起都用来供你相比,就算了不起只可做到我知己,谁若寄望替代你最尾都要放弃只好退避……” 时懿挂档的动作又停了下来,情绪完全被带了进去。歌声如泣如诉,歌词字字句句好像都在唱傅斯恬、在唱她们自己,时懿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对自己投降。 她松开挂档的手,从副驾驶座的包里取出手机,打开浏览器,熟练地在企业查询页面里输入了“海城时膳餐饮有限公司”这几个大字。 公司详情页面很快就跳了出来,时懿摩挲了一下指尖,蹙眉点了进去。 公司是成立于去年的,法人是傅斯恬,股东是两个自然人,一个傅斯恬,占股30%,一个是……江雪玫。 时懿看着那个“江”字,呼吸无意识的顿住。 江雪玫,姓江……是傅斯恬亲生母亲,或者亲生母亲那边的人吗? 她点开江雪玫的词条,江雪玫名下还关联着三家企业,注册资本都不低。 所以,她靠的可能是自己母亲那边的人脉和资源? 靳明若也说了,傅斯恬应该还没有结婚。 她腕上还戴着她送她的定情手表,她给公司取名叫“时”膳,她还记得她的口味……一瞬间,一个无法控制的猜想在时懿脑海里浮现、无法自欺的欢喜在她心底无边蔓延。时懿矛盾地咬唇,笼在眉头的冰寒却不自觉地化开了。 她又仔细地审阅了好久公司的其他信息,看不出什么了。 她熄掉屏幕,握着手机在座位上静坐几秒,放下了手机,关掉音响,驱车驶出停车场,驶向了淮北路。 她不知道她要开来这里做什么,只是心里有一个冲动,滚烫热切的,驱使着她要来到这里。 她没有真的开到南原餐厅,把车停在了与南原餐厅隔了一整条马路的斜对面停靠点,坐在车里,逆着路灯与霓虹灯的光晕,在夜色中遥望着这座装着傅斯恬的建筑。 这是一条支路,傍着一个人工湖,一整片建筑群都是中高档餐厅和酒店。车流量并不算大,但时不时就会有一辆辆洗得崭新锃亮的豪车拐过路口,驶进这一片建筑群的停车场。 停了不知道多久,就在时懿准备下车进去的时候,又一辆黑色的轿车驶进这条支路。它没有继续转弯驶入停车场,而是停在了南原餐厅的门口。 一个身材高大、头发利落的男人,抱着一大捧如火的玫瑰花从驾驶座上下来,与此同时,南原餐厅大开的玻璃门内走出一个女人。 长发微卷,红唇嫣然,长裙及踝,一步一窈窕。 时懿不自觉地绷直了腰线,紧抿着唇,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来,站到了那个男人的跟前,噙着温柔笑意,接过了男人递过去的那捧玫瑰花。 她露在空气里的细腕上,没有那只白金色手表的踪影了。 时懿薄唇抿成一条线,眼眸沉了下来,握着方向盘的指尖渐渐泛了白。 启动车子,连转向灯都没打,她一脚油门冲了出去,眨眼间就消失于这条清净的淮北路。 一路上,她脑海里都在不断地回放刚刚那一幕。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都能感受到傅斯恬由衷的笑意。原来,现在对着她那么疏离冷静的面容,真正笑起来也有那样的柔软。 时懿越想心越冷。 越想脸越沉。 她觉得自己可笑,又觉得傅斯恬搞笑。 她到底什么意思?想干什么?她找上沸点传媒合作的时候,到底知不知道老板是她?时膳的“时”,第一次见面的表,菜品味道的偏差,都是巧合,还是,她的故意为之? 让别人跟着她的心思团团转,有意思吗? 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先来撩拨的是她,有始无终的也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别人的生活搅得一团乱,自己倒是潇洒自在。 时懿消散了很久的不甘又涌了上来。 刚分手的很长时间里,她都很恨她。她人生中很少有这种强烈的情绪,时远眠是第一个,傅斯恬是第二个。那些窝在出租屋里不想见人、不想说话、不想吃饭、不想睡觉、不想读研的日日夜夜里,她就是靠着这一股恨支撑下来的。 她不允许自己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放弃自己。她强迫自己,要走下去,而且,要很好很好地走下去,哪怕她再也不想见傅斯恬了,也必须要保证,有一天,她再见傅斯恬,要体体面面,要风风光光,要过得比这个背叛者强。 后来,时间消磨,恨意冷却,在很多个失眠的夜里,她开始思念她,开始清醒,开始正视她们的过往。再能装,有些东西也是装不出来的。她相信傅斯恬开始时是真的喜欢过她的,后来,也是真的累了,真的支撑不下去了。 她们败给了自己,败给了现实。 于是,这份恨意,又慢慢变成了不甘心。 再后来,所有浓烈炙热的感情都退下去了,她只想尘封这段过往,开始新生活。她不回申城,不接受时远眠和方若桦的帮助,自力更生,努力工作,希望着未来有一天她再遇到想珍惜的人时,可以完全掌控住自己的人生,不必再受困于曾经的那种现实。 只是,后来,她再也没有遇到过那样的人了。 她想,她可能永远也不可能像喜欢傅斯恬那样再喜欢一个人了。 就算是傅斯恬也不能了。 深夜一点,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时懿再一次失眠。她穿着吊带裙靠坐在飘窗前,睨着对面的兔子玩偶,任由斜风吹起她的长发,细雨飘落在她的脸庞上。 她手肘靠在窗台上,细长的手指把玩着一个威士忌杯,眉目疏冷,很偶尔地才抬起啜一口。 傅斯恬对着男人笑的脸在她脑海里追逐了她一个晚上。 时懿喝完杯里的最后一口酒,关上窗,把酒杯轻缓安放在窗台上,勾出一抹冷笑。 是她先来招惹她的。 她陪她玩玩又怎么样。 她本来就不是瞻前顾后、会为别人委屈自己的性格,凭什么要为她破例。 总不能每次都让她那么得意,次次全身而退。 * 第二日,助理乔漫提醒她,近日可以约万里旅游公司的人联络感情,稳定合作了。沸点传媒做东,时懿不假思索,把地址定在了南原餐厅。 期间,她又点过两次南原餐厅的午餐,菜品的味道倒是稳定了下来,稳定成了那个更合她口味的味道。她实验性地让靳明若在家里点过一次,帮她带来公司,味道,又稳定地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味道。 她确定,傅斯恬调整过她的菜。 但是,傅斯恬没有联系过她。她甚至加了乔漫的微信也没有加她,更没有发她短信,就像她们从来没有遇到过一样。 时懿说不上什么感觉。在博弈上,她一贯很有耐心。 一周后,到了约定的日子,时懿带上公关部的人如约去到了南原餐厅。 第125章 灯火明亮,食客满堂,时懿一行人甫一从电梯里出来,就吸引来了大堂里不少食客的注目。 细高跟、黑长裙,又高又瘦、肤白唇红,眉眼像是画出来的一样,时懿出众的外表让她从来都是人群中的焦点。不知道是灯光缘故,还是妆容缘故,比起往常低调内敛的冷感美,今夜的她,依旧端肃优雅,却又透着一股少见的张扬美,殊丽冷艳。 前厅经理已经得过招呼了,亲自迎了过来,笑意盈盈地招待:“时总,您来了。包厢已经备好了,这边请。” 时懿略一颔首,带着人跟着她往楼上走,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正值晚间就餐高峰期,生意不错,几乎没有空座,服务生都在接待客人,收银台和点餐台旁都只站着一个人。 没看见傅斯恬的身影。 前厅经理和时懿说场面话:“您今晚好漂亮啊,我第一眼都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哪个明星呢。” 时懿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和你们老板比呢?” 前厅经理眼都不眨一下,情真意切:“我答不出来。您们的好看是不一样的好看,各有千秋来形容都不够。” 时懿微微勾唇,旁边的公关部经理笑出声来。做餐饮的人都这么会说话吗。 她好奇地问时懿:“这家老板这么漂亮的吗?” 时懿“嗯”了一声:“你见了就知道。”顺着话,她状若随意地问前厅经理:“你们老板今晚不在吗?” 经理说:“老板今晚有点事,晚点才过来。老板说了,让我们一定要好好招待时总,今晚酒水七折,感谢时总赏脸。” 时懿眉目微沉,若有所思。避开她,还是,又一次欲擒故纵?她不露声色地应:“这样啊,那替我谢谢你们老板了。” 前厅经理笑着转开话题。 说话间,包厢到了,前厅经理招呼他们:“到啦,时总。” 时懿颔首,没再说什么进去了。 等了不多时,合作方的人也准时来了。在先前预定的菜品上,又添了几道合作方钟意的菜品,这一场晚宴算开始了。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夜渐深,大家都喝了不少酒,生意上的严肃话题过去后,大家都越发放松随意了起来。时懿也喝了不少,但得益于她的好酒量,她喝酒从来上脸不上头。 她走神看了眼腕表,快九点了,这算不算“晚点”了?心念微动,她附耳在公关部经理耳边说了句她去趟洗手间,拾起手包站起身往包厢外走。 门一拉开,走道的风便穿堂而过、扑面而来,吹散了时懿仅有的那一点醉意。 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留下来接待她们的女服务生立在门口,看见她出来,恭敬地问:“时总,有什么需要吗?” 时懿反手拉上门,做出一副不舒服的样子,捂着胸口,蹙着眉问:“洗手间在哪?” 女服务生立刻了然,指着前方敞亮的走道说:“就在前面,直走左拐就是了。我带您过去吧。”她怕时懿半路要吐。 经理交代了,这桌客人和老板关系匪浅,一定要留心,有什么需要及时服务到位。 时懿点点头。 女服务生便走在稍落后她一步的身后,一边陪着她往洗手间走,一边悄悄地打量这个美丽清冷的女人。虽然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但好像没有很醉,走得蛮平稳的。女服务生识趣地没有上手扶。 到了洗手间门口,时懿忽然问:“你们店有胃药吗?” 女服务生愣了一下,说:“只有健胃消食片,您需要吗?” 时懿问:“没有别的吗?止疼的。” 女服务生说:“抱歉,没有的。”其实有的,但是只是作为她们餐厅内部人员自用的,不对顾客开放。开玩笑,这是吃进肚子里的药,给顾客吃,而且是给这些喝过酒的顾客,万一发生点什么事,谁担得起责任。 时懿坚持:“帮我问问你们经理。”说完,也不等服务生再回答,她径直往里走,推门进了厕所隔间,锁上门,静静站着。 女服务生来不及叫住她,懵在原地两秒,考虑到经理特意的叮嘱,她还是按下了对讲机,和经理说明情况。 女声询问的声音从门口隐隐约约地传来,听不分明。时懿乌眸沉沉的,心跳有些急促。她闭上眼,强迫自己不要在意外面的声音,放缓呼吸,冷静下来。按照计划,她抬手在左耳垂上摸索,把左耳戴着的耳线取了下来,放进了手包最外层。 耐心地在隔间里呆了两分钟,她冲了马桶,打开隔间的门出来,去到洗手间亮堂的洗手池旁洗手,整理妆发。 门口女服务生已经不在了,整个空间静悄悄的。 时懿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旋着口红,在心里一秒一秒地默数着。 她给这场临时发起的试探设定最后六十秒的时间。 抿一抿唇,旋回口红,几乎就要放弃了,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是一种不同于女服务生也不同于前厅经理的矮跟鞋会发出的声音,平稳轻盈,渐行渐近。 时懿心提了起来,捏着口红底座的指节不自觉地用力,面上却不露分毫。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 时懿压着心跳,盖上口红盖子,摆出一副极其自然的表情,循声转头。 如她期待的,长卷发,面庞白净温秀的女人,正停在门边,端端地望着她。她今晚穿着一袭灰色的系腰卷袖衬衫长裙,领口开了两颗扣子,脖颈白皙修长,锁骨平直,在长发中若隐若现,振翅欲飞。 气质卓然,淡雅出尘。 时懿几不可觉地翘了翘唇角。 她转回头,伸手到自动水龙头下,像没看见傅斯恬一样,一语不发,慢条斯理地洗手。 傅斯恬眉头蹙了蹙,跟着沉默,情难自已地多打量了时懿两眼。 她看上去喝了不少,两颊都透着一点不自然的红。好像比一周前又瘦了一点。 是不是应酬太多,工作太辛苦了。 她手腕上……傅斯恬有些恍神。时懿手腕上戴着的那块银白色腕表,好像是和她送她的那块同一品牌,一直被她们戏称为情侣表的那块? 镜子里,时懿好像在看她了。 傅斯恬掐自己掌心,强迫自己收回神,极力沉稳平淡地开口:“时总,你还好吗?服务生说你要胃药?” 时懿从水龙头下抽回手,不咸不淡地应:“嗯。” 傅斯恬询问:“是胃疼吗?反酸?还是单纯地疼?” 时懿手伸到自动烘手机下:“都有。” 傅斯恬便伸出手,问:“铝碳酸镁咀嚼片可以吗?你喝了酒,其他的药最好询问过医生才能吃。” 一板咀嚼片正躺在她的手心里。 时懿发现自己听不出她的情绪。 她收回烘手机下的手,转过身,面对着傅斯恬,回:“可以呀。” 并不伸手去接。 傅斯恬抬着手,摊开着手心对着她,面色平和到接近冷淡。 都亲自上来了,还装什么?过头了。时懿审视着她,光明正大,肆无忌惮,直望进她的眼底。 傅斯恬不敢躲,也不能躲,静静地与她对视着。 气氛凝滞中。 时懿忽然嗤笑了一声。 她走近了傅斯恬,伸出戴着腕表的左手,伸向傅斯恬的掌心,就在傅斯恬以为她要拿走药的时候,她手忽然抬高了,越过了傅斯恬的肩膀,压在了她的耳边的墙壁上。 阴影投了下来,冷香钻进鼻腔,像当年很多次她逗她、亲昵调情时那样,时懿把她圈在了墙壁与自己之间。 “老板亲自送药上来,每个顾客都有这个待遇吗?” 时懿前倾身子,低下头,贴近了她。 发尾扫到她的锁骨,几乎要鼻尖贴着鼻尖,呼吸缠着呼吸了。傅斯恬一瞬间全身战栗到僵直。 她忽然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鼓动的声音。 感受到了身体血液流过四肢百骸的存在。 她惊觉,原来,她还是活着的啊。 有那么两秒她慌乱到无法直视时懿的眼眸。她反手无措地抵在墙壁上,垂下眼睫,强做镇定地回:“时总,你喝醉了。如果有需要,都是应该的,让顾客吃得安心、舒心,是我们的服务宗旨。” 时懿没有错过她的表情变化,唇角弧度加深。 “是吗?”她似笑非笑,像是夸奖,又像是嘲讽:“难怪傅老板人气这么高,生意这么红火。” 傅斯恬心脏要蹦出胸腔了。 她喉咙滑动,面色隐忍,抬起手想要推开时懿了。 时懿却在她动作的前一秒,自若地退开了身子。 她微凉的指尖碰过她的掌心,抽走了她手中的药:“谢谢傅老板的药了。” 客气到没有感情地道了这一句谢,她不再看她,转身就走。“我先回去了,失陪。” 仿佛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清醒端庄、公事公办的时总。 傅斯恬有些没有回过神。 时懿想做什么?自己又在做什么? 她靠着墙,指节慢慢蜷缩起,蹙眉沉缓地出气。 她不应该冲动上来的。明明万般告诫了自己,不要再出现在时懿人生中,不要再打扰时懿的生活了的。 为什么这么没有自控力。 身侧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两下,傅斯恬收敛心神,取出手机查看。 是傅斯愉发的短信:“姐,他爸妈说这两周想请爸妈和你一起吃顿饭,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傅斯恬眼底浮出淡淡的笑意,回:“都可以。你们方便就好。” 走道里,时懿握着手里并不会真的用上的咀嚼片,不疾不徐,步履沉稳地走着。她呼吸也有些乱,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唇,唇角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 傅斯恬输了。 不过,她的无名指上,依旧戴着那枚碍眼的戒指。 时懿眼眸晦了晦。 包厢就在眼前了,她撩了一下耳边的发,调整好状态,随着服务生的拉门,跨入其间。 走动间,她不着痕迹地伸手把放在手包外层的耳线握到手心里。 出去得有些久了,桌上的人关心她还好吗,时懿落座,落落大方,四两拨千斤地回应。 谁都没注意到,桌下,多了一只耳环,乖乖巧巧地躺在地上。 等待着被人发现。 第126章 比预料中的要快,时懿还在回家的路途中,助理乔漫的微信就进来了。 “时总,南原餐厅的傅老板说在我们晚上设宴的包厢里捡到了一只耳环,让我问问是不是我们落下的。” 消息后面跟着一张照片——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只是一条银色的耳线,静静地躺在透明的塑封袋中。 时懿蹙了蹙眉,锁上屏幕,没有马上回复这条消息。 手机不再有动静了。 时懿侧过头望向车窗外。海城的深夜依旧是一派灯火辉煌的景象,车巡着大道飞驰,一路灯火相伴,前路有光。 可是,没有一盏灯,是为她而亮的。 时懿闭上了眼,不再看。街灯的光亮透过玻璃投向车内,明明灭灭,在她清冷的脸上投下灰暗的阴影。 一路顺畅,十五分钟后,司机把时懿送回家中。 开了灯,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静坐了会儿,酒后不适感稍缓,时懿回了乔漫的微信:“是我落下的。” 乔漫很快回:“傅老板问要怎么给你送回来?” 时懿说:“你把她联系方式给我吧。我和她说。” 乔漫乐得自在,立马把傅斯恬的名片推送了过来。 时懿看了一眼,明显傅斯恬微信号就是她的手机号。她把那串数字记下,调到拨号盘,拨打了过去。 电话没有马上被接起,时懿眉目微沉,无意识地取过茶几上空调的遥控器,拨弄按键。 七秒过去了,时懿即将要没了耐心挂断电话前,电话接通了。 “喂,你好。”傅斯恬温润柔缓的嗓音从扬声器中传出。 时懿眼睫颤了颤,默了一秒才答:“是我,时懿。” 傅斯恬并不惊讶的样子,应:“嗯。” 时懿攥着遥控器,声音平淡地问:“耳环还完好的吗?” 傅斯恬答:“检查过,完好的。” 时懿便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你顺路吗?中柏云庭,离你们那不是很远。顺路的话,麻烦你下班了帮忙送过来可以吗?” 傅斯恬没有马上回答。短暂又漫长的两秒后,时懿听见她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可以。不过餐厅还有半个小时打烊,可以等吗?” 时懿松开遥控器,眉眼缓和了下来:“可以。” “那我到了打你这个电话。” 时懿说:“好。” 挂断电话,时懿看着通话记录出神。想把手机号加进联系人里,可点下“+”键,光标在姓名那里闪烁许久,她又点了取消,放弃了。 她站起身,像一点都不在意接下来的见面一样,正常地去卫生间卸妆、洗澡、洗漱、洗掉一身酒气。 还在吹头发,一直带在身边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 是那串没有备注的号码。 时懿盯着它,由着它响了十来秒才关掉电吹风,点下了接通键。 “我到了,在门口。是等你下来,还是交给保安?”傅斯恬温和地问。 时懿说:“等我下来。” 她挂断电话,对着镜子审视自己,抿了抿唇,还是去到了衣帽间,换下睡衣,换上了一套相对居家又不失版型的棉裙,涂上一层薄薄的口红,不紧不慢地下楼了。 远远的,她就看见了小区外站立着的傅斯恬。 她依旧穿着晚上她遇见时穿的那条衬衫裙,长身玉立,秀若芝兰,浓重的夜色里,她立在灯影中,轮廓动人,熠熠生辉,仿佛是这暗色天地间唯一的一抹鲜活光亮。 时懿恍惚中像是又看到了那几年立在图书馆外、教学楼外,等她、接她的那个温柔女生。 她会在看到她时,翘起嘴角,露出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甜甜柔柔地笑。 她一步一步地走近了傅斯恬。 傅斯恬注视着她,面容娴静,虽然没有露出甜笑,但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错觉,时懿觉得她看起来似乎比晚上在洗手间见到时要柔和许多。 她把塑封袋递给她,说:“收拾包厢时在桌下发现的,看着是完好的,时总可以打开检查一下。” 时懿醉翁之意不在酒,接过塑封袋,只不经心地扫一眼,视线又重新落回傅斯恬的脸上:“不用了,麻烦傅老板跑一趟,谢谢了。” 傅斯恬也很客气:“不麻烦,应该的。” 时懿没再说话,傅斯恬也没说话。一时间,空气安静了下来。 傅斯恬想,自己是不是该回去了。 时懿却冷不丁地问:“要上去坐坐吗?” 一瞬间,傅斯恬望着时懿,目光怔了怔,完美无瑕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都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生了,这样的深夜时间,她们这样的关系,傅斯恬很难相信时懿邀请她“上去坐坐”,就真的只是邀请她“坐坐”。 时懿也确实不是。 她从容地回望着傅斯恬,唇角的笑似有若无,眼神里的邀请意味却很分明。 傅斯恬忽然彻底反应过来,时懿为什么要特意打电话让她送耳环过来了。这一晚上,因为时懿洗手间的逗弄、晚上特意打来的电话而隐隐生出的,她不敢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不应该、不现实,甚至可笑的幻想,终于破灭了。 只是一点点痛而已。傅斯恬已经习惯这样没有期待的感觉了。她甚至觉得有些解脱,比不安分地忐忑着要好受多了。 她笑淡了下来,回绝时懿:“太晚了,我就不打扰了。” 时懿露出点困惑,挑了挑眉,问:“家里有人在等?” 傅斯恬心又不受控制地随着她的挑眉猛跳了一下。她垂眸回:“不是。” 不是?时懿的心跳漏了一拍,就听见傅斯恬叫她:“时懿。” 轻轻柔柔,字正腔圆,时隔六年,再从傅斯恬口中发出,像定身咒一样定住了时懿。时懿注视着傅斯恬,傅斯恬眼神静静地与她对视着,不悲不喜。 冰凉的夜风在两人之间缠绕。 时懿觉得自己现在真的一点都看不透她了。她慢慢收敛起了面上轻慢的表情。 傅斯恬开口,很认真地问:“时懿,你想怎么样?” 时懿乌眸沉沉的,冷冷反问:“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傅斯恬说:“我不想怎么样。” 时懿从鼻腔里发出很轻的笑:“那你今晚来做什么?” 傅斯恬被拆穿,红唇动了动,只无力地说:“你让我来的。”话一出口,她就知道,她不占理了。 自我厌恶感顷刻间淹没了她。 她是有想法。虽然不是这种想法,虽然也不再想让时懿知晓,但她确实本不该有任何想法的。 果然,时懿唇角嘲讽的笑意加深:“你可以不来的。”成年人,有些事,有些话,本来不必说得这么明白的。 她低头抓起傅斯恬的手,下滑抚摸到那一截空着的手腕,淡淡笑道:“所以,手表也是我让你戴的?午餐也是我让你改口味的?胃药,也是我让你亲自送上来的?” 傅斯恬节节败退,无言以对。 时懿便露出了然的笑,凑近了,擦过她的唇角,吻在她的耳朵上,用气音问她:“这么听话,让你上楼,怎么不上楼?” “你说,你想怎么样?” 傅斯恬的身体在时懿的呼吸间轻轻颤动。 她可以推开时懿的。 可她舍不得。 她知道时懿是对待感情有多认真的人。这样反常,只能是在戏弄她,甚至是在报复她。可是,她心甘情愿。 如果这真的会让时懿觉得开心一点的话。 她沉默两秒,偏过头,回吻时懿的耳垂,说:“那就上楼吧。” 第127章 温软的触感落在肌肤之上,一瞬间,像有电流窜过全身,时懿动作僵住,还握着傅斯恬手腕的指节几不可觉地抖了一下。 傅斯恬说什么?她答应了?时懿连讥诮的笑都淡了下去,退开了身子,有些怔愣地审视傅斯恬。 傅斯恬依旧站在原地,不躲不闪,平静地回望着她。她的脸上没有笑,但神情很淡然,甚至透着一点等待的意味。 不为所动、任君采撷。 时懿忽然有心火抑制不住地窜了上来,烧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明明比起被推开,这该是她更期待的答案了,可傅斯恬真的答应了下来的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竟比重逢以来的任何一刻都更生气、都更心凉。 傅斯恬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甚至这么游刃有余?还是她猜中了,傅斯恬根本就是在欲拒还迎、在这里等着她吗? 对傅斯恬来说,她到底算什么?事业有成、千帆过境后的春风一度、旧梦重温吗? 时懿薄唇抿成一条冷厉的直线。一阵夜风吹来,她单薄的棉裙在风中微微地荡动。 傅斯恬问她:“走吗?” 时懿气到极致,反而扯出了一抹笑。“走啊。”她抬了抬下巴,眼底情绪淡了下来,松开傅斯恬的手腕,转过身走在她的前头。 傅斯恬手腕,一圈的红。她没有在意,垂下手,深深地望着时懿的背影。她抬起脚步,踩着时懿的影子,安静地跟了上去。 谁都没有叙旧的意思,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时懿想,无所谓傅斯恬想做什么、把她当成什么,没有关系了。她本来陪她玩玩,不也就是为了满足夜夜纠缠自己的迷梦吗? 因为得不到,才会耿耿于怀、心心念念。满足了,就会发现不过如此、索然无味,一切就能得到了结了。 成年人,各自所需罢了。 她如是说服着自己,可神经却还是不停地被身后傅斯恬若有若无的香气、从容平稳的脚步声挑动着。 她真的就这样跟她上来了。 是不是对她来说,这已经不过是成年人驾轻就熟的游戏了? 所以不会生气、不会害羞、不会在意。 一股说不清辨不明的不悦情绪又在时懿的胸腔中翻涌。 在心照不宣的沉默中,她们来到了二十三楼,时懿房子所在的楼层。 用指纹刷开智能锁,时懿推门而入,玄关感应灯应声而亮。 傅斯恬在门口迟疑了一瞬,跟着时懿踏了进去。 偏过头,宽敞的客厅就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若隐若现。比起时懿当年在申大旁边的房子,这套房子装修非常简单、家具很少,摆着沙发,却连电视都没有,整个客厅甚至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傅斯恬心口蓦地发揪。 她正要转回头看时懿,时懿开口:“拖鞋随便穿、客房有一次性内裤,睡衣别人穿过,但是干净的,介意吗?” 目的直接明确。 傅斯恬眼睫颤了一下,扶着墙换鞋,说:“没关系。” 她动作优雅,低下头,微微偏着,细发顺滑地垂落一侧,露出了她半边柔美的侧脸。几缕微卷的碎发掩映下,她修长的脖颈与精巧的锁骨在灯光下白嫩细腻得像是会发光。 那么美丽、又那么从容、那么熟练。 时懿脑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彻底被烧断了。 她伸手用五指握住傅斯恬那一片脖颈,大拇指轻轻摩挲、触碰傅斯恬的耳骨,指尖微微的凉。 傅斯恬猝不及防,双腿微软,直起腰想去捕捉时懿的眼睛,时懿的唇就恰如其时地压了下来。 柔软的、炙1热的、粗鲁的。 傅斯恬浑身发麻,闭上眼,觉得灵魂好像都要在时懿的唇下融化了。因为渴望、因为满足、因为这些她久违地感受到的鲜活的、真实的情绪。 她好想伸手抱抱时懿。可是她不敢。她不知道时懿还愿不愿意抱她。 拥抱是比接吻、上1床,更亲密、更纯粹的事。 她手撑在墙上,仰起头,张开了唇,回应了时懿。 时懿仿佛有一瞬的停顿,随即,近乎是恶意,她反反复复碾压她的唇珠,横冲直撞、肆意掠夺,蛮横用力到傅斯恬发疼。 傅斯恬忍下闷哼,撑着墙的小臂在轻轻地颤抖。 她睁开眼,望向近在咫尺的爱人。 时懿是睁着眼的,她低垂着羽睫,面上一片冰寒,所有的动作,都像是在发泄。 傅斯恬看不到一丝的温情。 她的声音终于有了一点控制不住的颤抖:“ 时懿……”她微微撇开头说:“我不想开着灯。” 时懿安静了一秒,像没有听见一样,噙住她的唇,再次吻了上去。 她以为她听到傅斯恬情绪的波动、听到她的脆弱会变得开心的,可是为什么没有。时懿后脑钝钝地疼。 傅斯恬没有躲她,只是胸腔的抖动变得更明显了。 仿佛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又像一朵倔强却娇弱的花。 时懿告诫自己不要在意。可唇下的柔软、甘甜,却仿佛都变成了沸水,在炙烤、灼烫着她。 时懿情绪维系不下去,焦躁地放过了她可怜的唇,站直了身子。她攥着傅斯恬的手腕,离开了玄关,沉默地往客厅走。傅斯恬跟着她,除了呼吸声和脚步声,没有任何声响。路过开关板时,时懿按了一下开关,关上了玄关的灯。 室内顷刻间陷入深沉的昏暗。 时懿看不到,身后傅斯恬望着她的眼神,有多温柔、有多眷恋。 她带傅斯恬转移到沙发上,傅斯恬顺从躺靠下去,衬衫裙的扣子已经敞开了一半。借着阳台投进的幽微光亮,时懿坐着俯视着她。 时懿看见,傅斯恬蒙着水雾的眸中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她还没看清,傅斯恬就一手支着沙发,撑起身子,勾住她的脖颈,主动吻了上来。 她的吻,不同于自己的放肆,轻轻地抿、柔柔地舔,吻得小心又温柔。 仿佛还是多年前那个深爱着时的模样。 时懿呼吸发沉,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地方剧烈地疼了起来。明明不爱她了,明明不要她了,为什么还能做出这样深情款款的模样欺骗她? 不要心软。她该知道的,她骗人的手段,一直一直都这样高明的。 她避开了傅斯恬的吻,向下滑去,吻傅斯恬的下巴,扯傅斯恬的扣子,探入其中。 傅斯恬眼神黯了下去,身子无力地落了下去。 她一手揉在时懿脑后的发里,一手盖在眼睛上,紧绷着身体,由着时懿、咬唇隐忍。 月光冷冷清清地映照在她们身上,时懿边扯开她的衣服,边往下吻。吻过她的脖颈、吻过她的胎记,不经意地,唇就触到一处微1凸的肌肤。 她条件反射地微微抬头查看。 淡淡的月光下,一个一厘米多的圆孔小疤静静躺在傅斯恬右侧肋骨的里侧。下面一点的肋骨边上、肚挤眼上,还有两个相似的小疤。颜色并不深、也并不丑陋,但傅斯恬太白了,这三个小疤,像白玉上碎裂过的痕迹一样——刺眼、醒目。 时懿怔在当场。过往像幻灯片一般在脑海中浮现,她看着傅斯恬掩面躺着、瘦弱无措的模样,锥心一般的痛突然间袭遍她的四肢百骸。 来来的胆没有了吗? 她的宝贝,胆没有了吗? 她几乎要无法呼吸了,泪水漫过眼眶,无法克制地往下流淌。 她紧咬着下唇,不漏出一点哭声地退下了沙发。 傅斯恬察觉到时懿的久久没有动作,挪开了手,呢喃了一句:“时懿?” 时懿没有回答她,赤着脚,背对着她,走进了卫生间。 傅斯恬错愕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坐起身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洗手间里,时懿背靠着门板,脱力蹲下了身子,仰起头,无声无息,泪流满面。 她到底在做什么?傅斯恬到底想要她怎么样? “时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傅斯恬在门外低柔地问她,每一个音调,都是她心动的节奏。 时懿再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了。 就算自尊不允许、就算在心底里丑化诋毁了傅斯恬千千万万次、就算告诫了自己无数次“不值得”、催眠过自己无数次“再也不喜欢她”了。 她还是喜欢傅斯恬、还是会为她心动。 还是心疼她。 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她根本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知道这么问,很不体面、很不理智、一点骄傲和骨气都没有。 可她听见自己还是问出口了。 她问她:“江存曦,你有没有……有没有后悔过和我分手?” 哪怕只是一丁点。 如果她肯多坚持一点时间,哪怕只是半年,熬过了那段艰难,坚持到现在,她们明明也能过得很好的。 傅斯恬脸上一瞬间血色褪尽。“江存曦”,时懿那一年嘲弄的话语仿佛还犹在耳边,“恶劣的基因果然会遗传的吧。” 那些年的风霜雨雪、困厄悲凉,仿佛都随着“江存曦”这个名字再次吞没了她、啃噬着她的血肉。 她是怎样走过来的,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不是她的时懿、她的宝贝该遭受的人生。 “没有。”她抬手抚摸着门板,低哑开口。 时懿无法克制的泪,再次大颗滚落。 她那一点可笑的不甘啊。 她说:“江存曦,你不知道,有些人只适合留在回忆里吗?”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放任傅斯恬接近自己,不应该靠近傅斯恬,不应该以为,傅斯恬的爱,会像她映在自己眼底、刻在自己心上的那枚胎记一样,经年累月,永远不变。 傅斯恬全身疼到痉挛,那已经不存在胆囊的位置,仿佛都再一次绞痛了起来。 她扶着门框,动了动喉咙,张了好几次口才能平稳地发出声,”对不起……“ 时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止住泪,心灰意懒:“你怎么来的?” “开车来的。” “可以自己回去吗?” 傅斯恬说:“可以。” 时懿不再说话了。 她靠门坐着,望着漆黑一团的虚空,静静地听着,听着脚步声响起,消失,再次响起,再次消失,而后,门被打开了,门被关上了。 一切重新归于寂静。 就像她和傅斯恬的重逢。 时懿想,算了吧。放过傅斯恬吧。 那几年,她为她笑、为她哭、为她风里来雨里去、为她洗手做羹、为她强忍病痛、为她付出过她能付出的一切。 她其实有认真地爱过她的。 现在,也不过是很认真地不爱她了。 就当是黄粱一梦,重温的,是自己这不肯放下的旧梦。 现在,梦醒了,一切可以回到平静了。 反正,这么多年,没有傅斯恬,她不是也过来了。 平平淡淡、无悲无喜,不是最是人生真谛吗。 第128章 接下来的一整周,时懿再也没有点过南原餐厅的外送。 慢慢的,从助理乔漫开始,全公司的人都隐隐察觉到了近日时总心情欠佳、气压极低。虽然时懿一贯公私分明、大气随和,不是那种会随意拿下属撒气的领导,但碍于她的气场,她眉目疏冷不带笑意时的模样就足够让人有压力了。 大家都尽量小心做事,能避则避,生怕出了差错触了时总的眉头。除了一个人——靳明若小靳总,丝毫不受影响。 她最近爱上了川菜,又找不到合心意的饭搭子,所以每天见到时懿就开始游说她,大有一种她要是今年夏天不试一次川菜就虚度了此生的架势。 时懿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和她去吃了一次川味火锅以后就再也不搭理她了。三伏天吃火锅,还是超辣火锅,她不知道靳明若哪根弦搭错了。 靳明若的胃大概也是不知道的。被她连续用烫喉的辣椒伺候了一周以后,终于发出了抗议。 半夜两点多,靳明若被痛醒,上吐下泻,吃过肠胃药,痛到五点多才好一点,一躺下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睡,她直接睡到午后四点多,被时懿打来的电话吵醒。 “下午不是说来开会的吗?人呢?” 靳明若整个脑袋昏昏沉沉,肚子还在隐隐作痛:“几点了?那我现在过去。” 声音蔫了吧唧,有气无力的。 时懿蹙眉:“你怎么了?” 靳明若起身都没力气,翻了个身压住肚子才好受点,欲哭无泪:“时懿,我被辣椒夺命了。” 时懿:“……” 问清楚靳明若情况,时懿怀疑她是急性肠胃炎。 靳明若这几年一个人在海城,看着朋友满城,男朋友三不五时一换,真正的交好的也不过时懿一个。时懿又生气又好笑,骂了她一句“该”,还是和乔漫说了声,拿了包出公司,送她去医院挂急诊了。 就诊的时候,了解到靳明若有慢性胃炎病史,医生建议她顺便做个胃镜检查。虽然是年轻人,但是每隔一两年定期复查还是有必要的。 靳明若以前年少无知做过一次胃镜,不舒服了好几天,现在一听要做胃镜,立刻把头摇得像波浪。 但时懿觉得医生说得对。况且,靳明若的作息和饮食习惯实在是太糟糕了。春节去靳明若家里拜年时,靳明若爷爷也特意叮嘱过她,让她在海城帮他多提醒些靳明若,说靳明若肠胃不太好,又贪嘴,自己管不住自己,以前在国外就犯过病,让他太不放心了。 之前碍于朋友间的分寸感,靳明若胡吃海塞,她劝过两次,靳明若不听,她也就随她去了。现在看她闹得这么难受,时懿又有些后悔。 “还是做一下吧。”时懿开口。 靳明若全身都写着抗拒:“不用啦。没事,我就是这段时间吃太多辣了,一时被刺激到了。” 时懿不为所动:“那我再接到你爷爷的电话,就如实汇报了。” 靳明若倒吸一口凉气:“……” 她爷爷要是知道了,她在海城这天高皇帝远、自由自在的日子怕是要没了。“好啦好啦,做就做呗,有什么嘛。”靳明若能屈能伸。 时懿没有再给她反悔的机会,马上示意医生:“那开个胃镜检查单吧。今天能约到吗?” 靳明若:“……” 医生:“不知道,下去预约了才知道。” 时懿便让靳明若跟护士去取药挂点滴,自己转战检查大厅,帮她预约。 太晚了,今明两天都已经没有号了,时懿问过靳明若意见后,帮她预约到了第三天的早上。 三天后的早上,时懿亲自押送靳明若去医院做胃镜。 车程二十分钟,九点到九点半时段的号,时懿和靳明若八点十五分就出发了,预留了充足的时间。没想到,行到半途,高架桥上有事故,堵车了。 进不得,退不得,本来五分钟的高架桥,龟速爬行了二十分钟才下去,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九点十分了。 顾不上找停车位了,时懿把车往门诊部门口一停,让靳明若先去检查大厅再次确认预约。五分钟后,她才找到停车位,停好车,气定神闲地往检查大厅走。 大厅一楼就是内窥镜检查等候区,胃镜检查在最右边那一块。时懿往那边走了几步,习惯性地往墙上的led显示屏上查看。 显示屏上胃镜1就诊人的名字不是靳明若,靳明若是下面的那个候诊人,再下面,是胃镜2诊室的就诊人。 时懿扫一眼过去就准备去找靳明若,要移开眼的一瞬间,忽然猛地抬起了头,定定地又看了一遍胃镜2的就诊人名字。 时懿呼吸停住了。 靳明若在长廊口看到她了,叫她:“时懿,这里……” 时懿艰难地转回头看她,心不在焉地走了过去。 是她吗? 她怎么了? 明明已经想好放过她也放过自己了,可脑子还是不受控制。时懿满脑子晃动的都是傅斯恬腰腹上的三个小疤和她脱掉衣服后更显瘦削的身体。 天知道这些天她为什么还是查了。 满屏幕的资料都表示,胆囊摘除后对胃确实会有一定影响的。傅斯恬本来消化方面就不大好……时懿眉目无意识地沉了下来。 靳明若已经喝了麻药了,举着空瓶子大舌头地抱怨:“好难喝啊。” 时懿随口敷衍她:“嗯。” 靳明若没有察觉,带着她边往检查室走边说:“对了,你猜我刚刚遇见谁了?” 时懿指节微蜷,声音有些紧地问:“谁?” 靳明若说:“傅老板啊,你老同学。她也来做胃镜,就前面那个诊室,进去几分钟了,应该快出来了……” 说话间,她眼神落在诊室外长椅上的一个端正坐着的年轻女人身上。女人穿着蓝色长牛仔裤、修身露肩短袖,面容白净,说不上很漂亮,但身材很好,肩平腰细腿长,是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暗夸一句的模样。 “那是傅老板的妹妹,你见过吗?”靳明若靠近了些时懿,压低了声音。 时懿摇头。她只知道傅斯恬有一个妹妹,比她小一岁,小名叫小鱼? 靳明若转开眼,状若自然地走路,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气音说:“我看她好像有点腿脚不便。“ 时懿怔了怔,无意识地稍移了视线想再次打量女人。 没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年轻女人也注意到了她们,正越过这一条不长的走道,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时懿。 时懿意外撞见她的视线,愣了一下,还来不及多想,女人对面的诊室门开了,一个系了长卷发、纤瘦秀婉的女人捂着心口,扶着门走出来了。 坐着的女人连忙站起身子迎了上去,想要扶傅斯恬。 傅斯恬勉强笑了笑,摇了摇手,没让她扶,自己又往外走了两步。 她看起来很难受,走得蹒跚,肩微微收着,努力上扬着的双唇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靳明若热心地跟着跑了过去,凑到了傅斯恬面前,帮着扶她。 傅斯恬却像有所察觉一样,侧过了脸,一双来不及掩饰难受的水眸突然就撞进了时懿的眼底。 时懿把自己钉在原地。 心脏却连着血液,掀起了全身尖锐的痛潮。 第129章 傅斯恬好像有一瞬间的怔忡,随即,便像寻常熟人一般,对时懿点了一下头,转回头,由着靳明若和傅斯愉把她带到长椅上。 时懿攥起五指,强迫自己收起那些不必要的情绪。她不想做一个像唱独角戏一样的傻子。 比若无其事,她也不见得会输给傅斯恬。 她提起脚步,从容地朝她们走去。 靳明若一边摩挲着傅斯恬的肩,一边扭过头对着时懿哀求:“时懿,我不做了好不好?我觉得我本来都好了,给它戳一戳,我得瘫个几天了。” 时懿不为所动,站到她身边淡淡道:“那正好休息几天,我把年假给你放了。” 靳明若:“???”她装着愤怒地转头对着傅斯恬控诉:“傅老板,你听听,你老同学这说的是人话吗?” 傅斯恬脸色依旧是惨白的,额发被汗微微濡湿了。闻言,她牵起了一点笑,宽慰靳明若:“别担心,其实不疼的,只是有点难受,可以忍的。” 傅斯愉也搭腔:“我姐是喉咙比较小,所以会比一般人更难受一点。” 靳明若一张明艳的小脸皱成苦瓜,还想申辩什么,胃镜1的诊室门也开了,医生喊她进去了。 她垂死挣扎,用可怜兮兮地表情望着时懿。 时懿无动于衷,在她身边空着的位置坐下,放好包,好整以暇:“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靳明若没办法,只好垂丧着张脸站起身,和傅斯恬说了句“傅老板,那我先进去了”,不情不愿地往胃镜1诊室走去了。 她走开了,这条长椅上便只剩下最左边的一个陌生人、中间的傅斯愉、傅斯恬和与她们隔了一个座位的时懿。 谁都没说话,气氛突然间沉闷了下来。 时懿连和傅斯恬维持表面客气的心情都没有了。她取出手机,查收邮件,仿佛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 傅斯恬也没有打扰她,静静地坐着平复,偶尔回应一两句傅斯愉的问询。 时懿垂着眸,盯着屏幕,实际上,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我好点了,我们走吗?”傅斯恬声线好像放松了些。 傅斯愉回:“不等等靳小姐吗?看看她还好吗?” 时懿划拉着手机屏幕的指尖顿了一下,听见傅斯恬顿了两秒,回:“嗯,那等等吧。” 时懿抿了抿唇,重新滑动指尖。空气里仿佛都是傅斯恬身上若有若无的淡香,时懿根本没办法静下心。 但她还是一语不发,傅斯恬也依旧没有与她说话。 时懿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发冷发硬。 僵坐十分钟,靳明若终于出来了。她一双桃花眼里蓄满了泪,抽抽噎噎的,脸色看起来却是比傅斯恬好太多了。 时懿和傅斯恬、傅斯愉看见她出来,都站起了身,靳明若摆了摆手,没等她们过来扶她,自己几步就跨到了对面的椅子上,瘫坐了下去。 “我太难了。”她缓过了那阵难受,擦干了泪,沙哑着声音哀叹:“时懿,欠我的,你拿什么赔我。” 傅斯愉忍不住被她逗笑了,发出了轻嗤声。 时懿望着她,眉眼也舒展了些。还有心情贫嘴,看来没什么大碍。 她刚想回她话,攥在手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上次相亲的女博士,蹙眉正想挂断留待稍后回复,靳明若眼尖看到了,忽然坐直身子兴奋了起来:“哟,还联系着的嘛?你改主意了?这是有戏?” 八卦之情溢于言表。 时懿心跳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傅斯恬所在的位置看去。 傅斯恬侧身朝靳明若坐着,低着眸,视线落在靳明若身上,唇角挂着清浅的笑,仿佛根本没有在意。 时懿在心底里自嘲地笑了一声。她收回眼神,没应是也没应不是,而是说:“你好了是吗?那起来,走吧,我送你回家。” 靳明若露出一副“我懂了”的笑,也没再追问,站起身,侧过了问傅斯恬:“傅老板走吗?” 傅斯恬和傅斯愉跟着站起身,点了点头。 靳明若便关心:“你们怎么来的呀?开车来的吗?” 傅斯恬还没回答,傅斯愉抢答:“不是,我们叫车过来的。” 靳明若惊讶,问:“那你们怎么回去呀?去哪呀?顺路的话,时懿我们带她们一道走吧。”后半句话,她是对着时懿说的。 时懿动了动喉咙,还没说话,傅斯恬便婉拒了:“不用了,太麻烦你们了。我们叫车了,应该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时懿冷冷地看着她,咽下了喉咙里的那声“好”。 坐在那里十分钟,她根本没有听见傅斯恬或者傅斯愉打过或者接过任何一通电话。这么避之唯恐不及,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夸赞傅斯恬幡然悔悟的仁慈,还是该痛恨她一如即往的绝情。 她不置一词,听着靳明若与傅斯恬又客套了两句,而后四个人一起同行到检查大楼的门口,两个向左两个向右,分道扬镳。 路上,靳明若和时懿感慨:“傅老板的妹妹好可惜啊,不知道是从小的还是意外的。” 她说得隐晦,时懿却听得分明。 站着和坐着的时候没感觉,走动起来,她也看出来了——傅斯愉右腿有问题,应该是穿的假肢。 时懿也不知道傅斯愉到底是什么情况。关于她后来的家庭,傅斯恬几乎都是能不提则不提的,时懿连她现在的挂名父母只是她的叔叔婶婶都是当初争吵时意外从方若桦那里知道的,其余的,她知道的并不比外人多多少。 她只是有点惊讶,傅斯愉看上去和傅斯恬关系挺好的。她还记得当年傅斯恬醉酒时,她帮忙接过的那一通电话。她很难把里面那个骄横的小女生与今天看到的这个明朗女生联系起来。 所以,是经济能改变一切,还是,中间发生了什么? “时懿……时懿……到了,你想什么呢?”靳明若叫她。 时懿回过神,沉了沉眸,说:“没什么。”她手搭到了车门上,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她怎么会来做胃镜?” 靳明若已经绕到了副驾驶座旁,抬头回:“谁?傅老板?你自己没问啊?”在医院偶遇,这不是熟人寒暄必问的一句话吗? 时懿状若自然地回:“嗯,忘了问了。” 靳明若觉得不是错觉,时懿和傅斯恬有点怪怪的。她没戳穿,回答道:“好像是胃一直不太好,所以每年都要定期复查。” 时懿敛了敛眸,没再说什么,拉开车门上车了。 她告诫自己,不要想了,都不关她的事。傅斯恬现在有经济能力、有关心陪伴她的家人、甚至可能还有前赴后继、嘘寒问暖的追求者和情人,她这自作多情的前任的在意,未免也太多余和可笑了。 她不允许自己再作践自己了。 一路心神不宁地开到靳明若家,而后,开过了头,莫名绕着三环路开了一圈又一圈,正午时分,她终于开回公司。 接下来的两天,她借工作、借应酬,极力控制自己回到没有重逢傅斯恬前的状态、忍下了无数次想要开口向靳明若打探傅斯恬检查结果的欲望。可失眠却还是夜夜来袭。 时懿有些坚持不住了。重逢以来,她再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 就在她打算再一次寻求心理咨询师的帮助前,傅斯愉意外来找她了。 工作日的下午三点,助理打进电话说:“时总,前台说有一个姓傅的,叫傅斯愉的小姐想见您,说是您朋友的妹妹。” 时懿愣了愣,心脏忽然狂乱地跳了起来。 第130章 “让她进来吧。”时懿绷着声音回。 她放下电话,好几秒没有动作。傅斯愉找她,除了因为傅斯恬,她想不到别的理由。可是,会是因为傅斯恬什么? 她无法否认,她心底有无法自控的期待。 但傅斯愉现在和傅斯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是真的交好了?还是,别有隐情? 时懿听见有脚步声在渐行渐近了。 她收回压在听筒上的手,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 “扣扣扣”的三声敲门声响起后,是预料中的通报声:“时总,傅斯愉小姐到了。” 时懿应了声:“请她进来。”撩了一下耳边长发,站起身。 乔漫打开门,年轻面熟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她今天穿的短裙,膝盖以下的半截假肢便无遮无掩地暴露在空气中。 时懿没有惊讶,只看着她,微微一笑,从办公桌后往沙发旁走去,招呼她:“请坐。”不是很热络,也不是很冷淡,是久经世故的人拿捏很恰当的客气。 优雅得体,清冷矜贵。只站着,就是足够赏心悦目的存在了。 傅斯愉不由感慨。难怪她姐自己那样出众的人都难逃此劫。 她回时懿一个点头微笑,边往里走,边礼貌地问候:“也没有打一声招呼,冒昧地就过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时总。” 时懿淡笑道:“没有的事。”她看着傅斯愉坐下,才跟着坐下,问:“喝茶还是咖啡?” 傅斯愉笑:“白水可以吗?” “当然可以。”她转头看了乔漫一眼,乔漫便懂事地过到饮水机旁接了两杯水过来,而后安静地退出了办公室。 时懿没有再主动寒暄,平和地看着傅斯愉,明显是在等傅斯愉主动交代来意。 傅斯愉握着一次性纸杯,有小小的紧张,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她看着时懿,落落大方地说:“那天在医院见面,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傅斯恬的妹妹,傅斯愉。” 时懿颔首:“我知道。明若有和我介绍,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也有听你姐提到过她有一个妹妹。” 傅斯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时懿的表情,她说到大学,说到傅斯恬的时候,表情依旧是淡定从容的,傅斯愉捕捉不到任何信息。 她顺着话茬,装不确定地接:“我姐提过我呀。所以,时总你确实是我姐的大学同学哦。” 时懿点了点头。 傅斯愉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实不相瞒,时总,我今天冒昧过来,是想求问你一点事。” 时懿微微挑眉:“你说。” 傅斯愉试探性地说:“关于我姐的。” 时懿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眼神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傅斯愉交代:“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我姐大学谈的那场恋爱的事。” 时懿淡淡“嗯?”了一声,眼神带了一点审视,似乎是疑惑,但还是波澜不惊的。 傅斯愉有点不确定自己今天不顾傅斯恬三令五申偷偷过来是不是正确的了。眼前这个女人,实在是太让人看不透了。 傅斯愉叹了口气,还是把戏演下去,一副很担心的样子解释:“你是我姐大学的好友,说出来也不怕你笑。是这样的,我姐这两年事业做得挺好的,外面人看起来都觉得光鲜亮丽的,但实际上,我们家里人都知道她其实过得不太好的。大学毕业这几年,也有不少人给我姐介绍过对象,或者追过我姐,可她谁都不见,谁都不要,甚至因为怕麻烦,直接戴了戒指。她和家里人说是因为工作忙,事业上升期,没有时间考虑,但我知道,她是心里有人,记挂着,走不出来。” 说完,她盯着时懿看。 时懿心跳很急很快,可面上还是不露分毫。“所以你怀疑她是还沉浸在大学谈的那场恋爱里?” 傅斯愉感到了失望。时懿太冷静客观了。如果不是见过傅斯恬压在枕头下的照片,听过她梦里喊过“时懿”的名字,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 “对。”她压下失望,还是把想传达的信息传达了出去:“我感觉她还喜欢着那个人,从来没有放下过。她有一块很宝贝的手表,这些年几乎不离身的。我知道那是大学时候谈恋爱的那个人送给她的。” 她姐是个闷葫芦,又总是为别人考虑太多。她怀疑她还喜欢着这件事,她姐可能都没有告诉过时懿。她不知道她们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分手、什么时候分手的,但她想给傅斯恬争取一点机会。不管时懿现在是什么态度,至少,要让时懿知道她姐的态度。 时懿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思绪混杂,可嘴里的话,却还只是冷静地问着:“你直接问过她吗?” 傅斯愉挫败:“问过,她敷衍我。” 时懿眸色沉静,语调平缓:“既然是她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那我也没有权利替她透露什么。抱歉啊,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恐怕帮不了你什么。” 性取向这件事,在任何家庭都是一件会掀起狂风暴雨的大事。她信不过傅斯愉,更不确定傅斯愉来问这件事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傅斯愉被她话语里的冷淡噎住了。剩下的话,剩下的事,她忽然不知道该不该说了。她实在摸不透时懿的态度。上次在医院时懿实在太过冷漠了,今天她也没有释放过一丝一毫对她姐、对往事不一样的情绪,如果她对她姐真的只是她姐说的那样,早已经是时过境迁、不该出现的人,那她把她姐的苦楚、她姐的伤口,血淋淋地扯给她看,除了给她姐增加更多的难堪,一点意义都没有。 她静了静,扯出一点尴尬的笑说:“也是哦,是我太紧张了,没有考虑周全。” 时懿双手交握放置于大腿上:“关心则乱,可以理解。我建议,你不如找机会再问问她。” 真像个完全客观的事外人啊。傅斯愉微蹙了眉头应:“好。” 时懿凝视着她,忽然说:“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傅斯愉点头让她说。 时懿问:“你和你姐的关系一直这么好吗?” 傅斯愉愣了一下,随即,声音发涩地回:“不是。” 时懿微微歪头。 傅斯愉说:“是我,长大了。” 那一年,傅斯恬胆管炎急性梗阻休克昏迷送抢救后,父亲带回来的那张傅斯恬不知道什么时候写的、藏在皮夹里不知道多久的纸张,那三行字“对不起”、“111437”、“小鱼,好起来”和父亲压在她肩头说的那两句:“小鱼,该长大了。” “姐姐也会累的。” 她永生难忘。 她一度不明白那一串数字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一天她从睡梦中的傅斯恬口中听到“时懿”这个名字,才突然明白过来。 那是那个关于傅斯恬说过的,她求而不得,永远无法圆满的梦啊。 她看着眼前时懿清冷自持的面容,一种颓丧和委屈感忽然充满了她的心间。为傅斯恬的画地为牢、时懿的无动于衷。 她无意再往下解释了。火引她已经递上了,再多的,现在也没有必要说了。她站起身告辞:“是我想得太简单了,那我再回去琢磨琢磨。我不耽误时总你时间了,就先回去了。” 时懿应好,也没挽留。 她亲自送傅斯愉到办公室门口,打开门,眼见傅斯愉就要走远了,终于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傅小姐。” 傅斯愉停住脚,回头看她。 时懿动了动喉咙,问出了口:“你姐的胃镜检查结果还好吗?” 傅斯愉微怔,而后露出了这个会面以来最真切的笑意,回:“挺好的。”顿了顿,她邀请:“过段时间,我结婚,喜帖还在定做中,到时候时总要是时间方便,赏脸来喝个喜酒吧。” 时懿点了点头。 傅斯愉没再说什么,转身微跛地走远了。 时懿静默地站着,手慢慢地扶到门框上,整个人都在几不可觉在颤抖着。 傅斯愉的话,信息量太大了。她没有相亲?没有恋爱?没有向世俗低头?她还喜欢她?她分不清楚自己是在狂喜,还是在害怕。怕又是一场空,怕又是一次自作多情。 傅斯愉的话可信吗?她太想相信了,太想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可她也太害怕了。 傅斯愉话里的那个人是她吧?是她吧。可是,如果她还喜欢她、还在意她的话,为什么一句解释、一句后悔都不给她。 重逢以来,她抓着那一点点侥幸,用着那样自欺欺人的借口,一次次主动接近她、纠缠过她那么多次,她不是没有过开口的机会啊。 她到底在想什么? 有同事路过,看到她难看到极致的脸色,惊愕道:“时总?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共事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见过时总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 时懿颤了一下唇,摇了摇头,转身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她靠着门,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哭,很委屈,从来没有过的委屈。她仰起头不想让眼泪流下来,可眼泪还是不可抑制地从两颊滑落。 她飞快地擦干,深深地吸了口气,忍无可忍,去办公桌提了包,连招呼都没打,径直出了办公室,去了停车场,驱车驶向淮北路。 一路上,她满脑子叫嚣着的念头都是,不管怎么样,最后再问一次,最后给她一个痛快吧。她受够了,这样不上不下、不死不活的折磨。 可最后,当车子抵达淮北路,百米之外可见南原餐厅之时,她却还是退缩了。 她停在上次停过的那个停车位里,注视着南原餐厅,恐惧压过了期待,扼住了她的心脏。 这辈子,所有的胆怯、自卑、狼狈,好像都给了傅斯恬。 她不是没有侥幸过的,不是没有人坚持不信傅斯恬不爱她了的。尹繁露、陈熙竹都信誓旦旦地和她说过,不可能的,她们再去和傅斯恬了解了解,一定有误会或者苦衷的,她信了,期待了,可最后,她们却都只是用沉默与同情回应了她的期待。 她就是在这样一次次的期待落空、自取其辱中确认了傅斯恬真的不爱她了、要离开她了的事实。 像是挫骨扬灰。傅斯恬不久前的那句“没有”还言犹在耳。 这是最后一根稻草了啊。 时懿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还能承受一次她的否定。 夜幕慢慢降临了,她掉转了车头,回到了家里。 没有开灯,她抱着兔子在傅斯恬坐过的沙发上静坐着。她知道最高效最便便捷的方法是什么,可她还是没有办法这样对她。 她退出记着私家侦探号码的通讯录界面,向上滑动,点下了陈熙竹的词条。 电话很快接通,陈熙竹清越的声音传出:“时懿?” 时懿动了动喉咙,挤出声: “熙竹,我遇见,斯恬了。” 第131章 北城精装修的两居室套房中,陈熙竹怔怔地从尹繁露身上下来,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你说什么?” 她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了。 时懿重复了一遍:“我遇见斯恬了。” 陈熙竹握着手机,张开了嘴,露出了一点笑,又没有真的完全笑出来,像是欢喜又像是震惊。 尹繁露看着爱人这幅模样,也收了继续下去的心思,支着手肘跟着从沙发上坐起来了。 陈熙竹看她一眼,抓过她的手放在大腿上以示安抚,把手机的扬声器打开了,问:“在哪里?海城吗?她还好吗?” 时懿的声音清晰地传了传来,有一点低沉:“嗯,在海城。看起来还好。” “看起来?” “嗯。公司有个餐厅的合作项目,我和朋友一起过去,偶然发现老板是她。其他的,我没有多问。” 尹繁露隐约知道她们在说谁了,神色也端肃了些。她知道陈熙竹有多放不下这个好友。 但陈熙竹听时懿这么说,一下子想起了她和傅斯恬之间的关系,还有她们当年的惨烈分手。她语气小心地关心:“那……你还好吗?” 时懿语气淡淡的:“我还好。” “你……”陈熙竹很想继续追问,又不知道合不合适。“那……你有她现在的联系方式吗?方便给我吗?” 时懿像就在这里等着她一样,没有犹豫地答应:“有。我推送给你。” “好。” 挂了电话,陈熙竹点开微信,时懿果然已经把傅斯恬的名片推送过来了。看起来是一个很纯粹的工作号,头像是一个南原餐厅的logo,昵称是简洁的一颗星星表情符号。 陈熙竹凝视着这张名片,久久却没有点下“添加到通讯录”的按键。 她心里有一种近乡情怯的复杂情绪。 这些年,她时常会想起傅斯恬,在国外兼职刷盘子的时候、在心情不好躺在操场看星星的时候、在决定和尹繁露注册结婚的时候,在遇见一个个笑起来有梨涡的女生时……她总会突然地想起傅斯恬,想起她们一起走过的那些青春岁月,想起最后一次见面的不欢而散,想起她从毕业后的,人间蒸发。 想知道,这些年,她过得好不好。 这些年里,她想起她就会陷入遗憾。她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见面话说得太重了,以至于傅斯恬把她彻底地划出了自己的人生。如果她知道那一次见面,就是傅斯恬给她判定的,她们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见面,那她一定不说气话,一定抱抱她,给她送上最真诚的祝福,祝愿她,不论如何,都能过上真正想过的生活。 “熙竹?”尹繁露疑惑地叫她。 陈熙竹偏过脸看她,跪坐起来,亲亲她的额头,帮她把衣服套了回去,沉默了两秒,说:“露露,我想去一趟海城。” 尹繁露并不意外的样子,弯唇一笑道:“好呀,那就去。我和你一起去。” 陈熙竹眼眸亮了亮。 尹繁露把她拉到腿上坐着,说:“我也想她们了。况且,你不是一直说想出去玩吗?刚好我这个项目结束了有几天假,去完海城去周边逛逛?” 惊喜来得太突然!陈熙竹觉得世界都明亮了,一把抱住尹繁露,乐不可支,埋在她颈窝里又亲又蹭。 “陈老师,端庄一点好吗?”尹繁露装着嫌弃要推开她,眼眸里却满是笑意。一把年纪,为人师表的人了,高兴起来倒像个小孩子。 陈熙竹才不听。要知道,从她们回国,她进了法大教国际法,尹繁露去了投资银行后,她们就没正经一起休过假了。尹繁露太忙了,一年到头,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可憋死她了。 尹繁露搂着她,仰起脖子靠到沙发扶手上,揉着她的头,哼笑着由着她去了。 当周周五晚上,陈熙竹和尹繁露就搭乘飞机直达了海城,时懿来接的机。 一出出站口,站到人群中格外显眼的时懿面前,陈熙竹就打趣:“哇,时总,一段时间没见,你怎么比我记忆中又更漂亮了。” 时懿觑她一眼,不为所动地问尹繁露:“你们家陈老师每天在外面都是这种风格,没关系吗?” 尹繁露轻笑:“没关系,她也不是什么人都夸的。自信点。” 陈熙竹附和:“就是嘛。” 时懿被她们妻妻一唱一和逗乐,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声。她帮她们拉了一个箱子,问:“先直接去吃饭可以吗?” “可以呀。”陈熙竹和尹繁露也没有客气。 三个人一起去往江景一绝的西餐厅吃饭。吃过饭后,她们把车停在饭店停车场里,从饭店绕着步行街和环江路走了一圈,直走回了江畔观景台上,才停下脚步,眺望着海城繁华夜景,避无可避地聊起了那个名字。 “明天……你一起过去吗?”陈熙竹试探性地问。 她本来犹豫过来海城见傅斯恬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时懿的,是尹繁露劝她和时懿说一声,并表示,时懿……兴许也在等这个机会的。 否则,以时懿的性格,根本不可能还特意为此打一个电话告诉她的。 时懿眺望着江面,夜色把她的面容映照得寂寂的,“我让人送你们过去,我就不过去了。” 陈熙竹眼眸闪了闪,叫她:“时懿……” 时懿侧头:“嗯?” “你现在对她,是什么想法?”迟疑着,她还是问出了口。 时懿羽睫颤了颤,自嘲般地勾了勾唇,转回了头,眺望着夜色中来来往往的客轮,眼神里一点光也没有。她说:“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 风把她的声音吹得轻轻的,墨发飘曳中,陈熙竹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年刚分手时那个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形销骨立、萧萧索索的女孩。她的心蓦地酸了一下。 她原本还对尹繁露的话半信半疑的。 这么多年了,时懿再也没有当面和她们提过这个名字了。她们都以为,这个名字,会是她心上的一根刺,所以心照不宣,无人敢提。 可原来,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吗? “我帮你打探。”陈熙竹脱口而出。 时懿看着她,定定地,神色仿佛柔和了一点,但依旧没直面肯定,半晌,才幽幽地说:“你别乱说话。” 陈熙竹又心疼又好笑,这女人就不能坦诚一点吗? 她有意调动气氛,故意逗她:“啧,那我得想想什么是乱说话了。老友叙旧,越丢脸越狼狈的事才越容易拉近距离吧。露露,你快帮我一起想想,我们把时总的老底一次性揭了吧。” 时懿眯了眯眼,眼神变得十分和善,低缓地叫她:“陈……教……授……” 陈熙竹笑了起来,一副怕极了的模样躲到了尹繁露的身后,搂着她的腰娇娇地喊:“露露,救我!” 尹繁露十分配合地伸出双臂,大鹏展翅般地“嚯”了一声。 周围人的目光立刻被她们的动作吸引了过来,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看着这三个衣着亮丽的女人。 时懿难得脸红,转开头一副不想认识她们的模样,唇角却有笑不由自主地爬了上来。 记忆里,也曾有过很多个这样肆意嬉笑的夜晚。 夜一样美,风一样清凉,她攥了攥手。 除了她的掌心,空落落的。 她再次望向搂抱着的陈熙竹和尹繁露,眼神里慢慢染上了羡慕的意味。 * 第二日早上十点多,赶在午间饭点前,陈熙竹和尹繁露抵达了南原餐厅。 陈熙竹站在餐厅门口,直觉自己仿佛比第一次站上讲台还要紧张,心脏扑通乱跳得像揣了一只野鹿。 太多年了。她其实不太确定如今的傅斯恬对她会是什么态度、什么姿态。 尹繁露好笑,揶揄她:“你要不要去旁边缓一缓?这马上过呼吸了吧。” 陈熙竹嗔她一眼,立刻撒开了她的手,挺直了腰背,一副若无其事、仪态万方的模样往里走。 尹繁露笑着跟上了她,不动声色地也平复了一下心跳。 餐厅已经开始营业了,大堂里零星地已经坐了几张桌子了。 服务生一看到她们就礼貌地招呼:“两位吗?这边请。” 陈熙竹刚想说话,问问“你们老板呢”,就看见不远处中央开放式厨房前,一个穿着半身裙、白皙纤秀的长发女人正侧对着她们,专心致志地与厨台前的厨师说话。 她的侧脸,有堪称完美的三点一线,红唇不笑自扬,栗色的细发在灯光下闪烁着柔亮的光泽,清纯中自带温柔的气韵。 陈熙竹慌乱的心蓦地就安定了许多。 傅斯恬出落得更耀眼了。可陈熙竹却突然觉得,那些互相隔阂的时光、那些不明心意的忐忑,都在看见她的一瞬间消融不见了。 她抬起脚步,顾不上服务生的错愕,脚步轻却稳地踱到了傅斯恬的身后。 像过往很多次玩闹时那样,她站在她的左侧,伸出手,轻拍她的右肩。 不知道是不是太多年没有人和她这样游戏,让她变笨了。她条件反射地回过头看向右边,才后知后觉地转到左边。 陈熙竹站在她面前,眼圈不自觉地发红。她歪了歪头,俏皮地笑:“恬恬。” 傅斯恬红唇微张,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身旁的尹繁露,像是反应不过来,愣了两秒才露出笑,叫她们:“熙竹?繁露?” 嗓音上扬,是纯然的惊喜,一如当年的温柔。 陈熙竹心彻底安了下来,随即,是无法自抑地鼻酸。 她忍不住拉过傅斯恬的手,攥在手心里,像惩罚一样,一点都不见外地拍打了两下,声音微哽地控诉:“大坏蛋,让我好找。” 明明一点都不疼。 傅斯恬却被拍得一下子喉咙也涩了。 第132章 那一年的最后一次见面,她们是不欢而散。陈熙竹背对着她,踉踉跄跄地走了。明明分手的是她和时懿,哭得满脸是泪的却是陈熙竹。傅斯恬一眨不眨地目送着她,心疼得已经麻木了。她想,此去经年,这辈子可能不会再见了,只盼着这个傻女孩能不被她影响,能一如既往地勇敢幸运,得成比目、得偿所愿。 她不敢想有一天她们还会重逢,更没有妄想过陈熙竹会用这样亲切的态度与她开场。仿佛这些年彼此缺席的岁月从不曾存在过。她还是那个十几岁在图书馆书架前整理图书的兼职生,陈熙竹,还是那个喜欢在来找她时从背后捂她眼睛,压低声音逗她“哇,找到你了,猜猜我是谁”的幼稚鬼。 她忍住鼻酸,眼神柔软,嗔怪陈熙竹:“你力气好大呀,这要有印子了。”一如当年的寻常反应。 陈熙竹凝望着她,眼底水雾渐渐弥漫,唇角却忍不住越扬越高。她低下头,吸了下鼻子,伸手“啪啪”又是毫不客气的两下:“留印子了你才会长记性。” 傅斯恬配合地缩手,装可怜地轻呼:“疼……”她抬眼,笑着叫尹繁露:“露姐,你不管管她吗?” 尹繁露笑了一声,抬手在她微红的手背上跟着落了一掌:“我也想打你。” 傅斯恬失笑,感受着压在自己手背上的体温,心尖在隐隐发颤。 “正好来海城旅游吗?”像是寻常多年未见的好友一样,她问候她们。 陈熙竹摇头:“特意来找你的。” 傅斯恬微微疑惑,陈熙竹便坦白说:“时懿告诉我们你在这里的。” 傅斯恬眼睫颤了一下,也不惊讶,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是没有,转开话题道:“别站着了,走,我们上去聊吧。” 陈熙竹和尹繁露自然没有异议。 傅斯恬便对一直站在她们不远处的服务生吩咐:“小小,让林哥做一桌春花秋月,送到云水间。” 林哥是他们这的主厨,通常只负责一些重要的菜式,这还是除沸点传媒的时总那一次以外,傅斯恬让林哥做全宴。小小有被惊到。 她应了声好,刚要转身离开,陈熙竹却拉住了她:“你们老板财大气粗,你别听她的。就三个人,一桌哪里吃得完。” 傅斯恬语气轻软:“没关系,我们慢慢吃。” “慢慢吃也吃不完呀,别浪费了。” 尹繁露附和:“你要是同意吃不完的你自己清盘倒是可以。” 傅斯恬拗不过她们,只好改口说:“那上半席,外加一屉虾饺皇和一屉鲜虾饼。” 陈熙竹眼眸漾了漾,没再阻止了。这家伙还记得她最爱吃这些小点心了。 服务生一愣一愣地点头离开了。 开业一年多,她一直知道老板漂亮又和气,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但要说顾客以为的温柔可欺,那是绝对没有的。大家其实一直都觉得她是一个有距离感的人,也不是刻意地端架子,只是一种气场,有时候会让大家觉得,她的平和,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冷静。所以大家打心眼里尊敬她喜欢她,却也不敢真正太亲近她、在她面前太放肆太造次。 然而,老板原来还可以有这样温软明媚的模样吗?! 目睹了全程的开放式小厨房里的小厨师是同款惊讶。他内心波荡起伏,简直恨不能马上与他厨房的兄弟们一起惊叹一番这个新发现。傅斯恬没有在意他的想法,只在转身离开前提醒他:“螃蟹要干了。” 小厨师回过神,立刻手忙脚乱地关小火。 陈熙竹笑出声,走在傅斯恬的身旁,跟着她往楼梯上走,打趣她:“没想到有一天我们傅甜甜当起老板也是有模有样的。这气场,可以的。” 傅斯恬微微一愣,脸上依稀还有以前那种被打趣时不好意思的羞赧,但落落大方了许多:“你在取笑我,我听出来了。” 她侧过脸关心她们:“你们从哪里过来的?” 陈熙竹说:“北城过来的,昨晚到的。” 傅斯恬看向尹繁露,问:“露姐也是?” 尹繁露点头:“我们现在住在一起。前两年熙竹爸爸身体不太好,在北城动了一场手术,熙竹当时在读博,好不容易才调整好假期,赶在手术的那段时间回去照顾。我们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家里的老人,所以就回来了。回国以后,熙竹受聘到法大法学院当老师了,所以我们就定居在北城了。” 说话间,云水间到了。云水间是集餐厅与会客室于一体的包厢,傅斯恬招呼她们坐下,取了一泡茶叶,准备亲自烧水泡茶。 陈熙竹制止:“不用啦,我们就不搞这些虚的了。我一喝茶晚上就容易睡不着。” 傅斯恬微微一笑,便也没有与她们客套:“那我让她们送点冰杨梅汁进来解暑?菜应该很快也要上了。” 陈熙竹说:“不用啦,喝点水就好了。我都要饿死了,冰的喝进去我估计能当场倒下。” “又胡说八道。”尹繁露揭她短:“你不知道她多夸张,想着中午要来你餐厅吃饭,早饭她都没吃,非说要多腾点肚子出来。” 陈熙竹立刻羞恼地去捂尹繁露的嘴。 傅斯恬看着她们笑闹的模样,眼底有羡慕有一闪而过。 她温婉笑道:“好,那等会儿我一定要监督你多吃点了。”说话间,她不动声色地在桌面的按钮上按了按,催了一下单。 陈熙竹开玩笑说:“那要看看你们味道怎么样了。”说完,她接着刚刚在楼梯上的话题,问:“你这几年,都在海城吗?” 傅斯恬给她们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回答:“没有,后来才过来的。” “所以,毕业后,你去哪里了?”陈熙竹追问。仿佛闲话家常,她语气很随意,傅斯恬却轻易地看穿了她的认真与关心。 这么多年,陈熙竹的简单真诚一点都没变。傅斯恬心有些软。她们不记恨她毕业后删掉了她们所有的联系方式,还记挂着她,千里迢迢特意来看她,她不想用谎言来敷衍她们。 “毕业后,我先是回柠城了,后来,我妹妹因为一些事要来海城,我们全家就都搬过来了。” “难怪啊。”陈熙竹说:“我出国前去你家找过你的,没有人开门,你邻居说,你们家已经很久没住人了。” 傅斯恬有显而易见的惊讶。 陈熙竹说:“我让露露找你们班班长要的地址。你突然就不接任何人电话,不回任何人消息,连毕业典礼都没回来参加,我能不担心吗?” 傅斯恬内疚,声音有些涩地道歉:“对不起……” 当年,她是抱着她再也不会有明天的想法离开的。她想把时懿的人生还给时懿,她怕任何知道她消息的人会因她再去打扰时懿,也怕任何知道她消息的人因为担心她而跟着烦恼。所以她切断了所有人的联系,消失在了所有人的世界里。 陈熙竹叹气,把解了锁的手机丢给她:“对不起没用。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傅斯恬迟疑地看她一眼,陈熙竹抬着下巴,一副傲慢的高姿态。傅斯恬抿了抿唇,露出了若隐若现的梨涡,垂眸捧起了手机,一键一键地新建了联系人,把自己的号码输了进去。 暖金色的灯影下,她保存好了自己的号码,抬起头对着她弯了弯眉,眼波荡漾。陈熙竹一刹那间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温柔软糯的女孩。 她心蓦地软了下来,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放柔了:“那你怎么会想起来开餐厅呀?“ 傅斯恬斟酌着说:“一开始也不是开餐厅的,后来出了点事,我妈觉得我工作太辛苦了,就出资给我开了这间餐厅。我只投了很小一部分的钱,这间餐厅,实际上的控股人是我妈。” “你妈?”陈熙竹错愕,尹繁露也露出惊讶。傅斯恬的家境,她们虽然知道得不清楚,但也大概知道那不是什么富裕家庭的。 傅斯恬低垂长睫:“嗯。”她应了一声,口吻说不上亲近,也说不上疏离,说:“我亲生母亲。” “我很小的时候,因为一些事,她把我托给我奶奶了。我来海城以后,她来找我了。我们就相认了。” 她说轻描淡写,陈熙竹和尹繁露却听得目瞪口呆。这还是傅斯恬第一次这样和她们谈起家庭情况,但这家庭情况实在超出了她们的预料,她们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幸好这时候包厢的门适时地开了,第一道菜上来了。 傅斯恬站起身招呼她们:“来,我们边吃边聊吧。” 陈熙竹和尹繁露顺势站起身,暗自消化刚刚她那番话里的巨大信息量。 “来,试一下味道正不正宗。”傅斯恬给她们布菜。 陈熙竹和尹繁露也不和她客气,一道道认真地品味、认真地点评了。说起来她们也离开南省很久了,乍然吃到这样地道的南省口味,都不由食指大动、胃口大开,啧啧称赞。 三个人吃着饭、叙着旧,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半席饭就都落入了肚子里。 席间陈熙竹发现傅斯恬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她和尹繁露明显是一对的戒指上,便主动告知:“我和露露大前年的时候在美国注册结婚了。没有办酒,只是后来回国的时候请亲近的朋友们一起吃了顿饭。” 那一年,她和尹繁露因为家庭、因为经济、因为安全感缺失,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彻底分手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尹繁露向她求婚了,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给了她她最想要的一切。于是她便昏了头一样,不顾一切,没有婚纱也没有婚礼的,一意孤行地和她结婚了。 “我想过告诉你的。但是……我去你家找你,你家房子已经换人住了。” 傅斯恬眼底浮起笑,是由衷的欢喜:“真的是呀。我刚刚就猜是不是婚戒,但不敢肯定。对不起啊,没能第一时间送上祝福。” 陈熙竹和尹繁露相视一眼,释怀道:“没关系,我们知道,不管你在哪,你的祝福一定都在的。” 傅斯恬眼眸蒙上了一层水雾,噙着笑,望着她们交握着的十指,呢喃:“太好了……” 她眨了下眼,声音低了些,又呢喃了一遍:“真的,太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陈熙竹觉得她在透过她们窥向着什么,落寞着什么。她心酸涩了,注视着她无名指上那枚素净的戒指,问出了口:“你呢?结婚了吗?” 傅斯恬抬头望向她,眼里雾霭沉沉,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没有。” 第133章 这个答案算在情理之外,却不算在陈熙竹的预料之外。从昨天时懿说她不知道傅斯恬是什么想法时,她心里就有一种预感了。交谈这么久,傅斯恬的话语里从未出现过另一个与她亲密的名字,她就越发确定了。 她舔了舔唇,拿捏着分寸问:“那……你家里人不催了吗?” 当年她告诉她的分手理由里,家里人的压力是最主要的原因。 傅斯恬摇了摇头,语气轻缓地说:“不久后,我奶奶就去世了。” 陈熙竹怔了一下,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啊,我……” 傅斯恬打断她,淡笑道:“没什么的,况且都过去这么久了。” 陈熙竹看着她始终坦荡温柔的模样,很想问她:那你为什么不联系大家了、为什么不回头找时懿。可她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她不想为难傅斯恬。她知道,那应该是她不想说的部分。重逢到现在,傅斯恬几乎有问必答,她相信,能说的想说的,她应该都说了。剩下四两拨千斤带过的,大抵便是她不愿为人知晓、自己不该刨根问底的。 她转开话题,记着她前面说的“全家都搬过来了”问:“所以,现在你家里人也都在海城吗?” 傅斯恬点头:“嗯。不过我没和他们住在一起。” “那你一个人住?” “嗯。” “那就是……你现在还单身咯?”陈熙竹挑了挑眉,装出八卦的样子。 傅斯恬帮她盛了碗汤,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怎么了?你也要给我介绍对象吗?” 陈熙竹狡黠道:“那你有没有兴趣呀?” 傅斯恬看她一眼,作出无奈的模样,开玩笑说:“是饭不好吃,还是菜不够香?” 尹繁露笑了起来,给陈熙竹夹了一筷子的胡萝卜,附和:“就是,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陈熙竹默契地接下了她递过来的台阶,顺势下了:“啊!尹繁露!你又趁机给我夹我不爱吃的!” 尹繁露没搭理她的抗议,故意又夹了两筷子,陈熙竹夸张地抗议了起来,傅斯恬看着她们拌嘴,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像谁都没有在意刚刚那个稍显沉闷的话题了。 最后一道清口菜上来后,傅斯恬说要再加菜,陈熙竹和尹繁露都连连摆手表示吃不下了。正是午餐的高峰期了,陈熙竹和尹繁露担心耽误傅斯恬的正事,所以吃完后又坐了一会儿,约了这两天再找时间一起玩,便要离开了。 傅斯恬亲自送她们下楼。 出到走道上,尹繁露看到洗手间的指示牌,突然想起来要去一趟,傅斯恬与陈熙竹便在包厢门口站着等她。 “总说我,自己有时候也冒冒失失的。”陈熙竹提着尹繁露递给她的包,笑着吐槽,语气里是难掩的温柔。 傅斯恬顺着她的话望向尹繁露离去的方向,唇角也有清浅的弧度,眼神却有些失焦。 “熙竹……”她终于克制不住问她:“时懿……时懿这几年还好吗?” 她声音很轻,像是问得很犹豫、很艰难。陈熙竹侧过脸看她,她的视线正落在远处,长睫低垂,掩盖着她的明眸,陈熙竹看不真切她的情绪。 “你希望我答好,还是不好?”陈熙竹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一直没提,就是想看看她会不会主动问。 傅斯恬咬了下唇,望着虚空,艰涩说:“好。” 那是绝不同于刚刚交谈时的从容淡然、若无其事,陈熙竹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动了动,说不上轻松了些,还是更沉重了些。 “不太好。”她敛了笑答。 傅斯恬偏头看她。 陈熙竹不闪不躲,坦白地说:“你和她分手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过得很不好。后来来海城了,她绝口不再提起你了,一切好像都好起来了。但是,我们再也没有看到她像以前那样笑过了。” “申城她也很少回去了。前几年,她一直一个人在海城过年的。这两年好像才和她妈妈的关系缓和了一点。” 傅斯恬怔怔的,脸上血色尽褪。那绝对不是听到释怀了的前任时该有的模样。 尹繁露从洗手间出来了。 陈熙竹点到即止:“这几年,她一直是一个人。” 傅斯恬神色有些恍惚,看了看陈熙竹,又看了看由远及近的尹繁露,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强挂上笑容,送她们出门。 出了餐厅大门,坐上时懿指派给她们的车,尹繁露忍不住感慨:“斯恬好像变了很多。” “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陈熙竹说出她的下半句话。 两人相视而笑,又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还好表面上看起来过得还不错。”陈熙竹放心了一点。 尹繁露问她:“表面上?你看出什么了吗?” 陈熙竹说:“看出了一点点。”她直接对司机说:“师傅,去你老板的公司。” 她知道时懿一定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南原餐厅到沸点传媒的车程并不远,陈熙竹和尹繁露很快就抵达了。前台已经收到过指示了,见到陈熙竹和尹繁露,直接把她们带到时懿办公室了。 时懿正在打电话,脸色很严肃,看到她们进来了,神色稍缓,起身到沙发旁用手势招呼她们坐下,指了指茶叶、咖啡和饮料,问她们喝不喝,陈熙竹和尹繁露都摆手表示很饱,时懿便也没有客套了。 她坐在沙发上又说了两句电话,草草结束了。 “怎么这么快?旧叙得怎么样?”她给自己接了杯水,问得很随意的样子,端着水杯的手却不自觉地摩挲着杯壁。 陈熙竹和她朋友多年,早已经知晓她有多能装了。 她难得好心肠地不和她兜圈子,直说:“看上去挺好的,比以前还漂亮、还惹人注目。餐厅也很不错的样子。” 时懿抿了下唇,没搭话。 陈熙竹继续说:“可是,我觉得她过得不好。” 时懿蹙了秀眉,静待她的下文。 “我不知道六年能改变一个人多少。但我总觉得,她不是真的开心。她开心起来不是那个样子的。”斯恬开心的时候,是眉带春风、眼含秋水那样烂漫明净的。她从前也不知道的,是后来见过她在时懿身边那样真正开心的模样后才明了的。现在的她,更像从前高中时候的那个她,或者,比高中的那个她伪装得更高级一点。不是真的快乐,只是表现得像一个并非不快乐的正常人。 陈熙竹说:“而且,她好瘦啊,怎么能比原来还瘦。我问她,她只说她本来就是吃不胖的体质。” 时懿心口又泛起钝钝的疼痛。“可能是消化不太好。她应该是摘除了胆囊。”她声音低涩地说。 陈熙竹和尹繁露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陈熙竹无措地呢喃。 时懿薄唇抿成一条线,眉目间沉郁渐渐显露。 室内沉默了几秒,时懿捏着骨瓷杯的指尖泛了白,问:“你有没有问她,这几年,过得好吗?” 陈熙竹和尹繁露都是一愣,随即,都又是无奈又是难受。陈熙竹说:“刚刚,她也问我这句话了。” 时懿乌眸闪动,一直清冷无波的表情终于出现了破绽。 陈熙竹这一路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叹气了。明明都是有情人,为什么会爱不到一个结果。 她说:“关于她这几年,她说得也不多,我也只知道一个大概。”第一个,她便先意味深长地说:“她没有结婚,现在也是单身状态。” 时懿紧抿着唇,再一次感受到自己心跳复苏的节奏。 尹繁露补充:“并且,应该是不想谈恋爱的状态。你看她既然单身,却特意戴了戒指,应该是为了挡不必要的桃花吧。” “她妹妹找过我,和我说过这个。”时懿努力找回自己平静的声音。 陈熙竹疑惑:“她妹妹?她知道你?那除了这个还说了什么吗?” 时懿摇头,长话短说:“应该不知道。她以为我是斯恬的大学好友,想来问问我关于她大学那段恋爱的事。我不知道她和斯恬的关系怎么样,所以推脱说不知道了。” 陈熙竹若有所思:“说起她妹妹,我也觉得有点奇怪的地方。”她解释:“斯恬说她大学毕业以后先回的柠城,后来她妹妹有点事情,她们全家就搬来海城了。我毕业后去过斯恬家两次,第一次是刚毕业不久时,他们家没人,她邻居说他们家已经很久没见人了,第二次是我和繁露结婚后回国,大概是三年前,那时候他们家房子已经卖了,对方说,房子是两年前买的。我当时以为她是结婚搬家了,现在看起来,很可能那时候他们就来海城了?” “可那个时候傅斯愉应该还在柠大上大三?”时懿一点就透。 没有道理,一家人无缘无故为了她搬到千里之外的海城。时懿心跳忽然急促到有一种近乎眩晕的感觉,她声音发紧地问:“熙竹,你以前见过傅斯愉吗?” 陈熙竹说:“偶然在街上遇见过一次。” “她……两条腿是完好的吗?” 陈熙竹惊骇:“是啊。她那时候个子就和斯恬差不多高了,穿着短裤,看起来正正常常的。对了,我记得我和斯恬一起在书店兼职的时候,她有一次还买了一根跳绳回去,说是她妹妹让她带的,她妹妹想要跳绳减肥。” 时懿脊背发僵地说:“她来找我的时候,右边小腿是装着假肢的。” 一瞬间,办公室内针落可闻,仿佛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可谁都不敢拍板确定。 陈熙竹相信,时懿这么聪明的人,她想得到的可能,时懿一定也想得到的。 只是,她不知道时懿还愿不愿意相信,有没有信心再去相信。 她也不敢完全肯定的。人心毕竟是最难揣测的东西。可是,傅斯恬那一声黯然的“好”还言犹在耳,她于心不忍:“时懿。” 时懿注视着她,眼眸深晦如海,又隐约泛着一点光,像长久潜藏在海底无法见光的期冀。 陈熙竹摇摆的心忽然痛起来,而后,定了下来。即便逾分,她还是想说。 她再张口,已经是肯定的语气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和你解释,不来找你,但我觉得,她还在意你,很在意你。” “当年有句话我没有对你说,因为那个时候和你说什么,在那个结果面前都不重要了。但是,现在,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要告诉你。” 时懿凝神倾听,神色依旧是一贯的沉着,可呼吸已经变得很轻很缓了。 “鹿和说她是变心了。你也怀疑她是不爱你了。可是,当年,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和我说过她不爱你了。” “她只是说,她不能爱你了。” 第134章 那一年,陈熙竹忙于准备出国,傅斯恬与时懿分手后两天她才从简鹿和的求救电话里得知这件事。 简鹿和央求她再去和傅斯恬聊聊,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真的就一点回头的可能都没有了吗?她说她本来没有资格替时懿做这种事的,但是,她实在是太心疼时懿了。认识那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见过时懿那样消沉、那样落拓的样子。好像满身的意气与光芒都被抽空了,只剩下了一具颓败疲倦、了无生气的空壳。 连陈熙竹看望过后都觉得心碎。 她惊骇万分又难以置信。可她联系不上傅斯恬。傅斯恬没接她电话,也没回她消息。她只好去宿舍楼堵她,可她舍友也说她不在。 她一直在宿舍等她等到了天黑她都没回来,不放心,她又打了好几通电话,傅斯恬终于接了。 她说她在操场。 陈熙竹便马不停蹄地立刻跑去了操场。 傅斯恬果然在。她坐在靠近升旗台的石阶看台上,眼神温和地看着陈熙竹由远及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夜色把她的身形映衬得很单薄,陈熙竹觉得她过得好像也不好。 她站到比傅斯恬低一级的台阶上,望着傅斯恬,一张开口,声音就发了涩:“你和时懿分手了?” 傅斯恬点了点头,很从容的样子。 陈熙竹喉咙发哽,问:“为什么?” 傅斯恬看了看她,垂下眼说:“熙竹,我和时懿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了?你又要说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她吗?”她有些激动。 傅斯恬低着头,静默了两秒才说:“是。” “是我不够好,不够勇敢,配不上她。” “你又说这种话。”陈熙竹又气又着急,抓着她的手很大声地说:“你够不够好,能不能配得上她,又不是你自己说了算,时懿说的才算啊。这世上优秀的人多了去了,可是时懿只想要你啊。” 傅斯恬被陈熙竹吼得抬起了头,望着她,眼圈终于慢慢地红了。陈熙竹以为她清醒了、动摇了,可下一秒,她却用力地从她手中抽回了手,低哑地说:“是我对不起她。” 陈熙竹攥起空了的手,眼神里满是受伤和不解。 傅斯恬说:“我毕业后,要准备相亲结婚了。” 陈熙竹有好几秒没有眨眼睛:“你说什么?” 傅斯恬眼里有难以掩饰的忧伤,却注视着她,清清楚楚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准备相亲结婚了。” 陈熙竹一时失语。从得知她们分手这个消息以来,她替傅斯恬想过很多理由开脱,想过她是不是有苦衷,她是不是又犯了为时懿好的傻,甚至想过是不是时懿的母亲当恶婆婆逼迫她了,唯独没有想过,她要结婚? “我不相信。你明明那么喜欢她。”同性爱情里,唯独这一个理由,是让人最无力的。她手落了下去,可还是不愿意相信。她盯着她,想看出她说谎的破绽。 可没有,傅斯恬与她对视着,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陈熙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的不舍:“可我不能爱她了。” 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了最残忍的话。 她说有时候,爱是一种能力,而不是一种状态。而她没有能力给时懿她想给的那种爱了。她奶奶病得很重,不知道还能有多久,最后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想看她成家立业,她不想让她抱着遗憾走。她有她必须要完成的责任。 好冠冕堂皇、义正言辞的话。陈熙竹又痛又气又无力,家人从来都是她们最痛的软肋。她知道,走在这条路上,有无数的人曾为此妥协、或将为此妥协,可她从来没想过,这个人会是傅斯恬。 “你真的知道和不爱的人一起过一生是什么样子的吗?就为了这个狗屁不通的责任?” “那时懿呢,你对她的责任呢?你对她就没有责任了吗?那么辛苦才爱到的人,你真的舍得、真的没有一点不甘吗?”她试图唤醒她。 可无济于事。傅斯恬转开了眼,不看她:“是我对不起她,一开始高估了自己。” “她现在状态很不好。” “一开始失恋都会这样的。长痛不如短痛。她以后一定会遇到比我更适合她的人。” 陈熙竹怔怔的,眼里有泪落了下来,失望至极:“傅斯恬。”她少有地叫她全名:“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傅斯恬双唇颤了颤,眼里也有水光在闪烁,可还是无动于衷。 陈熙竹觉得有什么碎了。不只是时懿和傅斯恬的爱情童话,还有自己的梦想与信仰。她忽然觉得爱情真的好脆弱,来之前时懿蜷缩在窗边问她的那一句话兴许是真的:“这世上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吧。”勇敢的人也会变得懦弱、深情的人也会变得薄情,再多的深爱都抵不过现实。所以,努力还有没有用? 她书桌上堆着的那叠出国申请材料,究竟还有没有用? 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汹涌下落,她没有办法面对这个冷静冷情的傅斯恬了:“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喃喃念着,转过身,踉踉跄跄,一路哭着往下跑。 傅斯恬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叫她。冬夜的风好大好大,冻得她们全身的血都冷了。 那就是她们大学的最后一次见面。 从头到尾傅斯恬都没有说她不爱时懿了,她只是说,她不能爱时懿了。 时懿的心像被一把火烧着了,又热又疼。她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了。是她先前态度不够好,所以斯恬不敢说吗?可是从一开始见面,斯恬就没有流露出多余的情愫。连那些所谓的蛛丝马迹在她那一句“没有后悔”之下都变成了她自欺欺人、自作多情的可笑证据了。 时懿太清楚空欢喜的滋味了。她握不住杯子了,双手脱力地靠到茶几上,神色恍惚。 陈熙竹和尹繁露相视一眼,都跟着沉默了。 半晌,时懿终于定了神,恢复了往常的冷静,轻声道:“你们问问她明天一起去玩吗。” 陈熙竹意外地睁大了眼睛,尹繁露比她先反应过来,笑了起来:“好的,争取把她骗过来。” 愿意主动总归是好事。不管是解开心结,还是再续前缘。 时懿哼了一声,久违地从眼底透出了些笑意。 傍晚,陈熙竹和尹繁露确定好了话术,忐忑地给傅斯恬打去了电话。虽然下午在时懿面前说得信誓旦旦,但后来冷静下来,陈熙竹不免也有些后怕——怕自己瞎掺和、帮倒忙。 所以这通电话,不仅仅是时懿对她态度的试探,也是她们对她态度的确定。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傅斯恬温润的声音传出来:“熙竹?” 陈熙竹听得怀念,情绪一下子放松了许多。“有打扰到你工作吗?” “没有。”她好像笑了一声:“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日理万机。” 陈熙竹走后不久,她精神不济,也回了公寓休息。 陈熙竹听她软语,更放松了:“那刚好,我也是来向你借时间的。” “嗯?” “明后天方不方便陪我和露露去绘州转转?明早出发,在那边过一夜,后天回来。大后天我和露露就要回北城了。”绘州是海城隔壁省闻名遐迩的古镇,距离海城车程大概一个多小时。 傅斯恬不假思索:“可以呀。我晚上把餐厅里的事情安排一下就好。” 陈熙竹喜上眉梢,状若自然,小心又大胆地说:“那你等会把你地址发给我,明天早上我让时懿开车过去接你,我们四个人开一辆车刚刚好。” 傅斯恬心跳漏了一拍,从床背板上坐直了身子,迟疑道:“时懿也去吗?” 陈熙竹肯定:“嗯。” 傅斯恬一时没有说话。 陈熙竹试探:“怎么了吗?你……不想和她一起去?” 怎么会呢。傅斯恬望着天花板上的浩瀚星辰咬唇。她只是怕,太打扰了。时懿说“有些人只适合留在回忆里”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时懿知道吗?” “知道什么?我们邀请你吗?” “嗯。” “知道呀。”陈熙竹说得轻快,“她晚上还要订酒店呢,就等你回话了。” 傅斯恬愕然,心跳一下子有些失序。时懿,想做什么? “答应嘛,答应嘛,下次这样的机会又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了。”陈熙竹在电话那端催促。 是啊,下次,又要何年何月了?傅斯恬望着星空的眼神黯然又眷恋。“好,金山榕筑这边,我短信发给你。”她轻声答应了下来。 陈熙竹的喜悦溢出扬声器:“好嘞。那明天不见不散咯。” “嗯。” 挂掉电话,傅斯恬在幽暗的星空下静坐着,有些发怔。 陈熙竹和尹繁露走后,陈熙竹的那几句“不太好”、“我们再也没有看到她像以前那样笑过了”、“她一直一个人在海城过年、这两年好像才和她妈妈的关系缓和了一点”就反反复复在她脑海里回荡,像一把锉刀,反复炸戳磨着她身体里那一摊经年不愈的烂肉。 她以为她早已经失觉了。可再次遇见时懿以后她才发现,原来不是不会痛了,只是痛太久了,她忘记不痛是什么感觉了。 她无法想象时懿那一年是怎样在出租屋里度过的春节、无法想象着这几年她孤身一人在异地他乡该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重逢以来时懿所有冰冷的、嘲弄的、轻慢的面容再次在眼前出现,傅斯恬想,是自己罪无可恕、罪有应得。 她关掉星空灯,把自己投入一片黑暗中,怀抱着手心底那一张薄薄的照片,像怀抱着她那一场永恒的镜花水月。 抱得越紧,心却越空。 没关系,宝宝。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她在心底呢喃。 第135章 第二日早上七点四十五分,时懿和陈熙竹、尹繁露提早到达了傅斯恬的小区外。小区门前不方便长时间停车,时懿便把车子往前开了些,停在了一处临时停靠点。 陈熙竹给傅斯恬发短信,告诉她她们已经到了,让她准备好了随时下来就可以。傅斯恬几乎是秒回的消息,说她也已经下来了,正在往外走,快到小区门口了。 时懿和陈熙竹降下车窗回过头往外看,不多时,果然看见傅斯恬撑着一柄水蓝色的太阳伞袅袅婷婷地出现在了小区门口。 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浅蓝牛仔裤,栗色细发在头顶扎成了一个小巧的丸子,露出了雪白修长的脖颈儿,整个人清纯妍丽得像清晨还挂着初露在朝阳下挺立招展的兰竹。 时懿看得挪不开眼,陈熙竹揶揄:“时懿,你们昨天私底下是不是偷偷联系了,今天穿这么像,有点太默契了哦。” 时懿今天穿的也是白t恤、牛仔裤,但不同于傅斯恬的秀美,时懿整个人在这样干净的色系衬托下,更显气场,清冷端肃,宛如高岭之花。 “夏天出游,十个人有五个人会这么穿。”她收回眼,看着前挡风玻璃,不咸不淡地说。 陈熙竹扭头觑她,却发现她的唇角有隐约上扬的弧度。嘁!闷骚,就装吧。陈熙竹在心里偷笑。 她看到傅斯恬好像在找她们,从车窗里探出头叫傅斯恬:“斯恬,这里!” 傅斯恬闻声看了过来,绽放出一抹笑,加快了脚步朝她们走去。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她站在车边收着伞柔声道歉。车窗是开着的,她很容易就能看清副驾驶座上没人。给她留的位置吗? 时懿目视着前方,没有给她任何眼神。 “没有,是我们怕堵车,提早出来了。”陈熙竹笑着招呼:“来,把包给我,上车吧。” 傅斯恬把装着换洗衣物的双肩包递给陈熙竹,手搭在门把手上,心跳有些急促。 时懿像是疑惑她的慢动作,终于侧头看她了,秀眉微蹙,隐含催促。 傅斯恬心跳更快了,但却安定了。她用了力气,轻缓地拉开了车门,坐进了车里。 车内没有用车载香氛,也没有放任何多余的装饰物,干干净净、清新整洁,是时懿一如既往的风格。傅斯恬关上车门,拉过安全带系上,所有动作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有种当年第一次坐时懿车时的局促感。 时懿没看出来,但只瞥着她坐在她的驾驶座上,坐在她的身边,她心就不由地发软。她润了一下喉咙,挂了挡,平淡地提醒:“椅背不舒服可以调。” 傅斯恬抓握着身前的安全带,轻声地应:“好,没事,刚刚好。” 时懿没再说话,往前开,右转汇入车流。 尹繁露关心傅斯恬:“斯恬,你吃饭了吗?” 时懿说傅斯恬这小区多数是住宅式公寓,可能不允许开火的。 傅斯恬侧头回:“吃过了。你们呢?” 陈熙竹也不知道是夸时懿还是损时懿,回答说:“我们也吃过了,时懿亲自下厨的哦,瘦肉粥,味道居然比我想得要好很多。”说着她指了指大腿上放着的食盒,可惜道:“我们担心你来不及吃,还打包了一份,看来不用了。” 傅斯恬诧异,看了时懿一眼,又看一眼陈熙竹腿上的食盒,心里又暖又后悔。 “我只随便吃了一点面包,想着等会儿路上有早餐店再买点热豆浆暖胃的。”她忍着脸热,装作淡定地补充:“刚刚好,给我尝尝吧。” 时懿唇角几不可觉地翘了翘。 陈熙竹叮嘱着让傅斯恬别贪嘴吃撑了,把食盒递了过来。傅斯恬伸手接过,坐正了回来。时懿立刻又克制地压下了唇角,面无表情。 “车内可以吃东西吗?”傅斯恬偏头询问时懿。 时懿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可以。很久以前时懿回答她的话忽然回荡在她的耳边。傅斯恬转回头看着餐盒,眼底泄出一点柔情,有点苦涩,又有点甜蜜。 她打开餐盒,就着她们给她配的大吸管吸了一口粥。 温度刚刚好,咸淡也刚刚好,鲜香有味又不油腻,火候上稍稍有点过了,米粒煮的有些烂了,不过,对她这种肠胃不好的人来说却也是刚刚好了。 她还没来得及夸赞,陈熙竹就先一步抢问:“怎么样呀味道?” 傅斯恬舔舐着唇齿间的味道,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答:“很好吃。” 陈熙竹不满意:“专业人士诶,就三个字打发吗?敷衍!时懿你说是不是。” 傅斯恬顺着她的话,忍不住再一次看向时懿。 快红灯了,时懿放慢了速度,单手握着方向盘应:“还好吧。” “咦,你怎么不配合我呀。”陈熙竹嫌弃,“一点默契都没有。” 尹繁露嗤笑出声,时懿也跟着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很浅,却很真切,在金色的晨光下闪耀。 一刹那间,傅斯恬看得忘记了眨眼,心脏连着血液鼓动。这是重逢以来,她从时懿脸上看到过的,最真实、最温柔的笑意了。 是错觉吗?她好像没有前几次那么冷淡了,傅斯恬不敢确定。 车子停了下来。时懿似乎察觉到了她过分长久的目光,偏过头看向了她。 傅斯恬没有防备,视线与她相撞,怔了一下,随即,忍受着心脏的极速跳动,她弯起嘴角笑了笑。 时懿眼眸深深,与她对视两秒,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又转回了头。 傅斯恬有点尴尬。 她敛了笑也收回眼,不经意却瞥见,时懿露在晨光下的耳朵,分外得红。 时懿很热吗? 傅斯恬犹豫了下,没有再主动搭话、也不敢贸然帮她调低空调,本分地转回了头,咬着吸管,心跳沉重了下去。 时懿用余光瞄她沉静的侧脸,动了动唇,几次想说点什么,最终却还是没发出声。绿灯亮了,她启动车子,再次上路。 接下去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时懿几乎没有怎么说话。陈熙竹和尹繁露一直在和傅斯恬聊天,所以车内气氛并不沉闷。 时懿面上不露声色,实际上一直在留心傅斯恬与陈熙竹、尹繁露谈话时透露出的信息。 一个多小时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车子抵达绘州古镇外一处免费停车区。时懿一把入库,把车停了进去,四个人准备步行到停车场门口等民宿派来的电瓶车接她们去民宿放行李。 盛夏九点多的太阳已经有些毒辣了。 陈熙竹和傅斯恬一下车就顺手打开了伞。时懿熄了火,解开安全带,本能地也准备伸手去手套箱拿太阳伞,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手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又收了回去,转身开门下车。 车外陈熙竹和尹繁露已经自然地站在同一个伞下了,傅斯恬撑着伞,独自站在她们身边。 “走吧。”时懿从尹繁露手中取过自己的包,单手拎着。 陈熙竹惊讶:“时懿你没带伞啊?” 时懿波澜不惊:“嗯,忘记了。我涂防晒了,没关系。” 陈熙竹下意识地看向傅斯恬,傅斯恬握着伞柄,已经主动走向了时懿。 “我们一起吧?”她站在时懿身侧,握着伞柄的指节很用力,说出口的话却很轻柔。 时懿看她一眼,没说话,抬手握住她抓在伞柄上的手,算是默许了。 肌肤相触的热度从手背上传来,傅斯恬心弦像是被什么重重拨动了一下。她抽走手,把伞交给时懿,呼吸有些乱了。 时懿右偏了些伞,把傅斯恬整个纳进阴影里,心飞扬了起来。 她确定傅斯恬今天情绪变得外露了许多,没有之前那么冷淡,那么捉摸不透了。 “那走吧?”陈熙竹适时出声。 时懿这次应“嗯”,像含着点笑。 四个人两前两后地往停车场门口走去,傅斯恬和时懿同在一伞之下,只隔了一拳的距离。 沉默走着,气氛有点干。傅斯恬犹豫着要说点什么吗时,时懿主动开口了:“你现在能喝酒了?” 刚刚在车上,陈熙竹、尹繁露与傅斯恬闲聊时,她听到傅斯恬说她毕业后,开餐厅前,一直做的是销售类工作。 傅斯恬微微意外,但多少放松了些,坦白答:“酒量还可以的。不过,现在很少喝了。” “因为胆囊结石吗?” “算是吧。” “做手术了?” “嗯。” “那是应该更注意了。” 傅斯恬心软了软。时懿,这算是在关心她吗?重逢以来,这是她们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对话。 “你呢?工作要经常喝酒吗?”她状若自然地反问。 时懿答:“刚开始的时候要。现在比较少了,有价值的酒才考虑喝一点。” “比如上一次在南原吗?” 时懿偏头看她,忽然柔和了眼神,说:“算,也不算。” 那次有更重要的价值。 傅斯恬被她的柔软迷了眼,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陈熙竹回头叫她们:“时懿,是雨榭水舍吗?车好像到了。” 时懿扬声应她:“嗯,是。” “走吧,我们走快点。”她转开了话题。 傅斯恬看着她恢复了清冷的侧脸,颤了颤睫,一颗心不上不下,无所适从。 第136章 时懿预定的民宿在景区内,是一套两层三卧室带阳台的套房,地理位置很好,临河而建,闹中取静,古朴清幽。 陈熙竹和尹繁露进门转悠了一圈就直接抢占了楼下的大床房,时懿和傅斯恬哑然失笑,也不与她们抢,认命地拎着双肩包上到楼上,住成了对门。 不是标间,算是意料之中的事。傅斯恬说不上失望,只是看着窗外与当年相仿的水乡景致,微微生出了一点迷惘。 一墙之隔的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应该是时懿下楼了。傅斯恬收起心思,去洗手间整理了一下妆容,斜挎着手包跟着下楼了。 三人轻车简装从民宿出发,开始真正的游览。 时懿还是没有太阳伞,民宿大堂服务台旁有一处角落挂着几把伞,似是可以借用。陈熙竹和尹繁露都识趣地当作没看到,径直出了民宿打伞,时懿便也理所当然地装作没发现,自然地站到门外,伸手从傅斯恬手中要过伞,撑开,右手执伞,微微侧头看向傅斯恬。 傅斯恬咬了下唇,眼波轻漾,跟着跨出门槛,站到伞下,时懿微调握柄的姿势,收回眼,与她并肩行入人流间。 狭窄的石板路两旁,青瓦白墙鳞次栉比,长长的尽头,亭廊和古桥遥相掩映,美如画卷。陈熙竹和尹繁露在前头走着,时不时停下拍照、回头与她们玩笑。 傅斯恬和时懿落她们一小步,跟在后头,偶尔与她们攀谈,偶尔彼此也会交流一两句,带着几分拘谨。 游客太多了,巷子又窄,她们站得很靠近,手臂偶尔擦着手臂,肩膀偶尔擦着肩膀。时懿嗅着鼻尖若有若无的淡香,注视着路面上她们不断交缠着的影子,心跳始终找不回正常的秩序。 路过一处装潢十分有民国特色的精品店时,陈熙竹起了兴趣要进去看看,时懿和傅斯恬都无可无不可,跟着走进去了。 精品店里冷气宜人,人头攒动,实木架上,各色精致小物件琳琅满目,陈熙竹和尹繁露都被勾起了童心,一个个货架看过去,不亦乐乎。 时懿随意地扫看着,看到一排小兔子模样的手机挂件时,下意识地伸手取下了。斯恬应该会喜欢,她如是想着,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斯恬呢? 她没由来地慌了一下,侧过头,果然,身边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的面孔。她迅速地转头,四下搜寻傅斯恬的身影。 对面没有,里头也没有,陈熙竹和尹繁露就站在不远处的楼梯下,她们的身边也没有。时懿仓皇地转过身往外走。 晃动的人影之间,她终于在入口处的木柜旁找到了那个清瘦的身影。 人来人往间,她伫立着,仰着头望着头顶的一格长格子,神色谨慎而专注。 头顶长格子里,一只系着铃铛的黑色大猫咪正慵懒走动着。威风凛凛。 一瞬间,时懿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随即,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 五味陈杂。 她移开眼不敢看黑猫,视线却依旧定在那个方向。她看着傅斯恬脑后飘动的细软发丝,看着她瘦削单薄的肩脊,忽然很想抱她。 很想很想。 “时懿……”陈熙竹的声音蓦地在背后响起,一刹那间,抬起的脚步顿住,时懿清醒了过来。 “出去吗?你有要结算的东西吗?斯恬呢?”陈熙竹和尹繁露挤到她的身边。 时懿攥紧手中的挂件,喉咙动了一下,朝傅斯恬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斯恬在那边。” 陈熙竹和尹繁露顿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尹繁露好奇:“她看什么呢?猫吗?这么入神。” 陈熙竹坏笑说:“等着,看我去吓吓她。” 尹繁露对爱人的孩子气一点办法都没有,不仅纵容,还跟着帮忙,举起了微单,准备记录陈熙竹与傅斯恬笑闹的所有瞬间。 时懿不由地也勾了勾唇。她看她们手中空空的,不像有要结算的东西,便打了声招呼,提前往收银台走去,把那只小兔子收入囊中。 还在犹豫着直接拿手上,还是放进手包里,陈熙竹、尹繁露和傅斯恬三个人说笑着也往这里走过来了。 时懿莫名不好意思,直接把挂件连着塑料袋子一起塞进了裤袋里。 有点硌,但再拿出来已经来不及了。 “你买了什么呀?”陈熙竹随口问她,三个人站到了她的身边。 时懿眼睫颤了一下,转过身要朝外走去的模样,手抓着手包的带子,若无其事地说:“想了想又不想要了,没有买。走吧?” 陈熙竹、尹繁露和傅斯恬也不疑有他,跟着她走出了精品店。 接下来的一段路,时懿稍稍有点走神。挂件走了一小段路,自动滑落到了相对宽松的位置,没有那么硌了,可存在感还是出奇得强。 时懿有点懊恼,刚刚为什么不直接把挂件摆给傅斯恬看,问问她喜不喜欢,喜欢就买下,不喜欢就算了。现在再拿出来,未免太特意了。 特意就特意,其实本来就是特意。她想到刚刚傅斯恬为她与黑猫对峙的场景,心又变得柔软。 垂放在腿边的手蠢蠢欲动,想要往上放进口袋里,一个女声突然打断:“小姐姐,能不能帮我和朋友拍一张照呀?” 是一个年轻的女孩询问傅斯恬。 傅斯恬扭头用眼神询问时懿的意见,时懿身体微僵,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又松开来,带着点叹息地点了点头。 傅斯恬便回头对女生笑了笑,说:“可以。”她接过了女生的微单,站远了些帮女生找角度,拍美图。 时懿站在她的身边,倾斜了伞面,一直把她牢牢地笼在阴凉里面。 陈熙竹和尹繁露站在不远处,相视而笑,偷偷地把时懿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模样拍了下来。 女生和朋友拍完,检视了照片,分外满意,连声道谢,道完谢居然还不走,问傅斯恬方不方便加个微信,说其实刚刚在水阁前就看到傅斯恬和时懿了,看她们太漂亮了,忍不住偷偷拍了两张两人倚栏赏荷的照片,想晚点发给傅斯恬。 傅斯恬隐约能察觉到对方是在搭讪。开餐厅以来,她对这种事司空见惯了,婉拒是很擅长的事了,但是她对她口中的那两张照片有点心动。 正要答应下来,一直沉默着的时懿突然出声:“不用了,不太方便。那两张照片能一起删掉吗?” 她凝视着女生,神色淡淡的,气场自生。 女生顿时有点尴尬,连忙道歉说不好意思,当着她们的面把那两张照片删掉了,火速离开。 傅斯恬也有点尴尬。她以为时懿不高兴了,但又不知道她不高兴的确切理由,想说些缓和气氛的话却一时语塞。 “你要不要去对面也拍一张?”时懿冷不丁地问。 傅斯恬微微惊讶地看她。 时懿从包里取手机,抬头看着她,抿了抿唇,再次重复了一遍:“拍吗?” 傅斯恬受宠若惊。 这一路以来,微单在陈熙竹手上,所以照片主要是由陈熙竹来拍的。时懿连风景照都很少拍,傅斯恬没有想过她会主动要求要帮自己拍照。 她阖了下眸,带起了唇角一点弧度,轻轻地点了点头。 时懿便收了伞,后退了些,等着一波游客路过后,抓准时机,帮她连拍了好几张。 陈熙竹和尹繁露在不远处的香氛坊打量手工皂,也不催促她们。 时懿拍完照,留了两张满意的给傅斯恬看,剩下三张也不删,悄悄地移动到了另外的相册。傅斯恬一无所知,等时懿对她招了招手,才放松了姿态,走近时懿的身边与她一同查看照片。 时懿问:“可以吗?” 傅斯恬当然答:“可以啊。”她攥了一下五指,反问:“你要拍吗?” 时懿收了手机,说:“这里不拍,等下吧。” 傅斯恬听出了她语气里越发和缓的态度,也越发放松了,笑道:“好。”她伸手从时懿小指头下取走太阳伞,说:“我来撑吧。” 时懿看着她如瓷如玉的指节,没有反对。 “照片晚上我微|信传给你。“时懿淡淡地说。 傅斯恬攥着伞柄的手不自觉收紧,声音越发柔地应:“好。” 时懿摸着裤腿边的小兔子挂件,神色也越发晴朗了。 接下来的几个景点,除却陈熙竹和尹繁露要她们一起拍照,时懿也会主动要求帮傅斯恬拍照,礼尚往来,傅斯恬自然也帮时懿拍了好些单人照。 最后的几分拘谨好像都淡去了。 又一次与时懿一起低头看向手机照片,傅斯恬瞥见时懿浓密的睫毛,微扬的唇角,恍惚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她从不敢奢想,她和时懿还会有这样的时光。 是不让熙竹和繁露跟着尴尬的客气、还是…… 她不敢自作多情,可又情不自禁地心存渴望。她太矛盾了。她怕打扰时懿、她比谁都盼着时懿没有她也一直过得很好、她知道物是人非、知道时懿对她的倦烦甚至轻视,可有机会却依旧忍不住自欺欺人、想要靠近、想要接触、甚至想要拥抱。 正午时分,太阳太大了,四个人又累又饿,就近找了一家看起来颇有情调的餐馆落座。 一上午的使用,陈熙竹和时懿的手机都接近没电了。傅斯恬说带了充电宝和数据线,陈熙竹便找老板再借了根数据线,两个人手机放在一起充电。 边吃边聊,吃到半饱,一直放在角落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四个人下意识地都朝放手机的桌角看去。 时懿光洁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赵婧”两个字,孜孜不倦。 傅斯恬起伏了一上午的心跳,忽然在这活跃的震动声中,沉静了下来。 死水一般。 第137章 她见过这个名字——那天在医院巧遇的时候。靳明若还打趣了时懿两句,显然是时懿潜在的发展对象。 当时靳明若打趣说“这是有戏?”,过去了这么些天,她们依旧联系着,是真的……有戏吧。 傅斯恬强迫自己面不改色,收回眼,若无其事地夹饭粒往嘴里递。 时懿捡过手机,拔掉数据线,和三个人说了声“工作上的事,你们先继续”,站起身自然地往外走。 她已经没有把赵婧当相亲对象来看了。她们最近一直在推进校企合作的事,赵婧是中间的联络人,前几天提交的策划案被新传院那边否了,具体的修改方向,赵婧说要等过两天院长出差回来才能她答案,时懿猜这通电话应该是说这件事的。 果不其然,是这件事。 她在餐厅门前僻静的小院里站了几分钟,初步说定了后续的合作安排,才挂了电话重新回到餐桌上。 “没事吧?”陈熙竹随口关心了句。 时懿摇头:“没事。” 傅斯恬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说,只在她准备继续喝碗里的汤时,给她递了个干净的碗,提醒她:“放凉了,重新盛一碗吧。” 时懿怔了怔,没反对,眼里不自觉有笑意漾了出来。 她全然没有发觉,身边人的心境已不似刚才了。 悠悠哉哉、不紧不慢,四个人在餐厅里吃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这顿丰盛的午餐。掀开门帘出门,门外依旧是艳阳高照,暑气逼人。 时懿自然地撑开伞,与傅斯恬并肩而行。傅斯恬除了话好像更少了点,整个人一如上午的温柔和善。 又走过了两个纪念馆,四个人走到了一处古旧雅致的旧书局。说是书局,实际上除了书籍,也贩卖各式精巧的小物件与明信片,最里侧对着窗的那一面墙,还放着两张长条形的桌子,供游客即时填写明信片。 陈熙竹和尹繁露都打算给给自己国外的朋友写几张明信片聊表挂念,傅斯恬与时懿便也都跟着挑了两张,想随便写点什么给家人、朋友。 长桌的中间已经坐了一对情侣了,时懿、傅斯恬与陈熙竹、尹繁露自然地两左两右的分开坐下。 完全是即兴而起的事,时懿没什么特别想写的,便只简单地一张明星片上盖了个古镇石桥图案的戳,签上自己的名字,准备寄给简鹿和;另一张,画了一只小猪佩奇,挑了个最可爱的戳盖上,准备寄给妹妹嘉嘉。 两张不过三分钟就写好了。她封上信封,贴上邮票,转头看向身旁的傅斯恬。 傅斯恬还在写。 她细长的指抓握着笔,长长的睫低垂着,神色恬静温婉,一如当年她侧头即可看见的模样。阳光越过檐角、窗扉,斑驳地投在傅斯恬的身上,时懿仿佛能听见窗外的风是怎样穿过长廊、划动的笔尖是怎样擦过纸面……时间的流淌变得很慢很慢。 慢到有些隔膜,好像可以不曾存在过。 “那一年,写给十年后的对方,你写了什么?”时懿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 傅斯恬装信封的手一颤,偏头看时懿。 时懿乌黑的眸注视着她,里面仿佛闪烁着一点细碎的光亮,似柔情、似期待、又似探究,傅斯恬分辨不明。 她的喉咙动了动。 “赵婧”两个大字覆盖着那一年明信片上缱绻的情话闪现在她的脑海里,“江存曦”这三个字带起时懿那一句“恶劣的基因果然是会遗传的” 回荡在她的耳边。 她说不出口。 物是人非、时过境迁,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记得了。”她很淡地笑了一下,不甚在意地转回头继续装明信片。 时懿笑凝固在脸上,满腔的柔情骤然被浇了透心凉。又是那种冷淡、抗拒的气息。明明是这样好、这样温情脉脉可以打开局面的话题。可傅斯恬偏不接。 时懿深深地望着她,难堪、冷意与痛意在心底揪扯起来。她再次觉得自己就像个倒贴着、一头热的傻子。 太可笑了。 她什么都没有再说,抓着装在信封里的两张明信片,站起身子,去找邮筒把明信片投递出去了。 等陈熙竹、尹繁露和傅斯恬也都把明信片投递出去,正四下环顾想找时懿时,时懿从门外回来了。 她抓着把打开过了的太阳伞,神色淡然地解释:“刚好看到隔壁卖伞,我去买了把。” 陈熙竹和尹繁露面面相觑,目光在傅斯恬身上逡巡又不敢过分明显。发生什么了?不过二三十分钟,这两人怎么又僵住了? 傅斯恬隐忍地看时懿一眼。她隐约知道时懿在不高兴什么,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哄时懿。明信片上的话,她怕说出口了,会敲碎自己最后那一丁点的坚强与理智。 于是,沉默变成了仅有的选择,骄阳也化不开时懿眉间的霜雪。 陈熙竹与尹繁露也不敢贸然掺和,便只体贴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尽量表现得像上午一样放松随意。 太阳炙烤的热度渐渐消减,晚霞漫过天边,河岸两边的灯火渐渐明显。 四个人停驻在桥上拍夕阳下的河景,尹繁露说渴了,想喝点冷饮,正巧桥下不远处就有一个奶茶铺子,陈熙竹便和时懿一同过去买奶茶,傅斯恬留在桥上陪尹繁露拍照。 不知道是不是酷热下去了,更适合游玩,傍晚景区里的游客变得更多了。 古旧的石拱桥上行人穿梭往返、络绎不绝。傅斯恬站在桥的护栏边上,准备等这一波行人过去后帮尹繁露拍一张与满天晚霞、满河灯火的合影,余光突然扫见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从左边的桥下出现,歪歪扭扭、蹦蹦跳跳地在桥面上快跑,要从右边的台阶上下去了。 忽然,小朋友脚底打滑,歪了一下,就要从石阶上滚下去了。 傅斯恬一急,条件反射地跨了一步,倾了身子想要伸手去扯住小男孩,还没站稳,她另一只举着微单的手就被焦急跑过来的小男孩家长撞了一下。 猝不及防,傅斯恬一下子没站稳,撞到低矮的石板护栏上,直接悬空,后仰着栽了下去。 一刹那间,惊叫声四起。 “斯恬!”尹繁露惊恐的喊叫声穿破喧哗,传进耳中。 陈熙竹心一紧,循声望去,就看见石拱桥上,尹繁露慌乱地在向周围人喊叫着什么。石拱桥下的水面,正在剧烈地波荡着,像是有什么刚刚落下。 陈熙竹反应过来,浑身发软,拔腿就要往桥上跑去,就听见身边又传来一阵惊呼声——时懿像风一样直接翻过了长廊的护栏,跳进了河中。 冰冷的河水触碰到肌肤的一瞬间,傅斯恬本能地向虚空抓了一下,想要挣扎的。可是来不及了,黑暗与湿冷的感觉瞬时间吞没了她。 她整个栽进了河里,无法呼吸。 她陪着傅斯愉学过一段时间游泳的,她下意识地划动身体想要浮出水面的,可是,稍稍一动,剧痛传来,她腿抽筋了…… 闭气状态被打破,她呛了一口水,窒息的痛感在胸腔无限蔓延开来,她有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 这曾日夜盼过的一件事,真的发生了,却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那么解脱。 可是,真的好累啊。 她有些挣扎不动了。 她停下了划动,想要逃避、想要放弃了,一只有力的手从背后圈住了她的腰,提着她,把她拖出了水面。 灼热的空气吸入肺中,傅斯恬条件反射地呕了一口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水雾迷蒙里,傅斯恬看到了天空晃动的余晖,女人发红的眼、苍白的唇。 “时懿……”她在喉咙间呢喃,发不出声。 时懿转回头,拖着她,单手奋力地往最近的河岸边游。 河岸边上已经站满了人,安全员放下了绳索与救身圈接应,陈熙竹和尹繁露也都探出了大半的身子来帮忙。 傅斯恬意识是清醒的,被时懿托着,配合着安全员的救援,被拉上了河岸,瘫软在了地上。 有人在轻拍她的背、有人在给她裹衣服、有人在问她:“还好吗,怎么样,有没有喘不过气”,她只无力地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时懿被拉上岸,连走代跑地单腿跪到了自己身边。 “时懿……”她启唇无声地喊,虚弱的瞳眸里满满倒影的都是她。 时懿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浑身都在滴水、几不可觉地打着颤。 她差点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她总是这样,总是下一秒可能转身就要走了;总是让她觉得她伸手就能抓住她了,可她真的伸出手,却总又是一场空。 她到底想要她怎么样、她到底要拿她怎么办? 委屈、后怕、绝望一齐涌上心头,时懿赤红着眼,猛地站起了身,决然转身往人群外走。 傅斯恬脸色越发白了,挣扎着就要站起来,被旁边的尹繁露一把压住了。 陈熙竹反应过来,丢下一句“我去看看”,连忙追了出去。 “时懿……”她刚跟上,时懿就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她,很低很哑地说道:“我没事,你去照顾她。” 陈熙竹劝阻的话骤然地止在了喉咙里。 时懿哭了。她听出来了。 时懿也知道自己没有掩藏好。她不想这样的,可是泪意根本无法克制,就像她对傅斯恬的爱意。 她不再管身后陈熙竹的跟上与否,紧咬着下唇,踉踉跄跄地往长廊外走,往人群里走,往没有傅斯恬的广阔天地间走。 一条街、两条街、三条街……裤腿旁的小兔子挂件始终黏在她的腿上,硌着她。她终于还是支撑不住,拐进了一条长长窄窄的小巷,靠着墙慢慢蹲下,抱着双膝,蜷缩着,在陌生的巷陌里呜咽得筋疲力竭、气喘吁吁。 哭掉了自己所有的委屈、愤怒、害怕、体面与骄傲。 夜幕降临了,她擦干泪,站起身,给尹繁露发了短信,一身狼狈地走回民宿。 民宿里,尹繁露已经开着门在等她了。 “斯恬没事,在洗澡。你也快去洗个澡吧,别感冒了。”她什么都没问。 时懿感谢她的什么都没问。 她抬起酸软无力的腿往楼上走,楼梯上的灯,应声而亮。楼梯尽头,楼道的右边,傅斯恬的房门开着。 她好像洗完澡了,没开灯,穿着睡衣,湿着头发,背对着房门坐着,一动不动,仿佛与寂寥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时懿的心,空洞洞地疼。 她一步步迈入她的房中,屈腿跪上她的床,从背后把那具瘦到有些硌手的身体搂入怀中,一寸寸地收紧了。 “来来。” “我认输了。”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低哑地哄,热烈情意透过贴合的脊背,烫进傅斯恬的灵魂里。 第138章 傅斯恬整颗心都颤抖了起来,随着时懿的胸腔起伏在共振。 她叫她“来来”,她问她“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傅斯恬僵直着脊背,一动不动,犹恐在梦中,两行泪无声地就滚落了下去。 心脏酸痛到要无法呼吸。 她知道时懿是有多骄傲的人、说出这样的话,该是有多难、多认真的。 从时懿红着眼离开后一直盘旋在她心头的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可除了无法克制的欢喜,她心底更多的是痛苦与心疼。 她还是误了时懿吗? 并且,一误多年。 她一直以为时懿是抱着报复与嘲弄自己的心思在与自己接触的,可原来这些年里,时懿也真的没有放下、真的还爱着她的吗? 那她的擅自离开,对时懿来说算是什么? 她攥着拳头,忽然痛到无法自已,佝偻在时懿的怀里,低下头,忍哭忍到浑身颤抖。 时懿眼底的泪,瞬间也跟着滑落,打湿了傅斯恬的脖颈。 她把傅斯恬抱得更紧了,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颤抖着,轻轻柔柔地蹭,像抱着一个易碎的梦、又像在抱着一只同样僵冷的小兽,互相取暖。 不论什么答案,她想,她尽力了,此生无憾。 傅斯恬所有的坚持与理智,都在她的泪水、她的温柔、她的脆弱中分崩离析、瓦解殆尽。 那是她做梦都渴求的怀抱、至死都想追随的人啊。 可是,她真的真的有资格再拥有一次、再被爱一次吗? 她抖瑟着胸腔,止住了哽咽,抓握着时懿圈在她腰上的手背,侧转过身子望向时懿。 黑暗中,时懿跪坐着,墨发凌乱,乌眸盈着水光,鼻头红红的,似有万般柔情。 傅斯恬心口又胀又痛,那一句“时懿,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再说出口,她怕是对时懿的羞辱了。 无力抗拒,也舍不得抗拒。她眼睫一颤,一颗泪珠又静静地滚了下来。 时懿抬手用大拇指帮她擦拭,没说话。 傅斯恬咬着唇,呼吸都要随着她的触碰颤抖起来了。 “时懿……”她指甲陷入手心,终于艰涩地开口了。 “嗯。”时懿手僵了一下,收了回去,蜷缩着贴在大腿上,安静的等待着她的下文。 她的眼底,有不加掩饰的不安。 傅斯恬的心又剧烈地收缩了起来。她何曾见过她从来从容不迫、自信沉稳的女孩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好想不顾一切地拥她入怀,可她不可以。 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望进时懿的眼底,说出口:“时懿,我是江存曦。” 时懿愣了愣,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地回答:“我知道。从出游发现你香菇过敏后,我就确定了。” 傅斯恬从心底里打了个颤。她果然一直都知道。她用尽力气绷直身体,继续说:“我骗过你、放弃过你、伤害过你。” 时懿说:“我知道。没关系了,都过去了。” 傅斯恬克制住羞耻和痛苦,声音越发干涩:“我爸爸……我爸爸是杀人犯,我是杀人犯的女儿,我的身体里,流淌着恶劣的基因。” “江存曦,从一开始我是不是就不应该相信你。恶劣的基因果然会遗传的吧。”刻意遗忘的、那一年口不择言的话语,忽然像一柄利剑,裹挟着往日的风雪,穿破鼓膜,直入心扉。 时懿一下子痛得失声。她忽然明白过来傅斯恬在介意什么、在犹豫什么了。她没有真的那么想过的。那时候,她就是太愤怒、太不甘、太痛苦、太讨厌看到傅斯恬波澜不惊、无动于衷的模样,所以只想抓住一切尖锐的话,想刺痛她,想让她痛苦,想找到一丁点傅斯恬也会痛、也有感情、也在不舍的证据。 可说过的话就是说过的话,造成过伤害就是造成过。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该怎么弥补。 “对不起,对不起……我从来没有真的这么想过的。对不起,我那时候就是太生气了,我……”她眼底又蒙上了水雾,懊悔爬满了脸颊。 傅斯恬看得心疼,制止她:“时懿,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说这些,也不是怪你,要让你难受的。” 时懿无措地望着她。 傅斯恬温柔又悲伤地说:“时懿,其实,我后来一直很后悔自己当年隐瞒了你,贸贸然地就进入了你的生命、和你在一起了,没有给你足够的选择权。” 时懿动容,一直蓄在眼底的水汽漫了出来。她再次伸出手,径直把傅斯恬抱进了怀中,紧紧地圈着,声音哑得像是气音:“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江存曦,你是来来。我知道你有多胆小多狠心多绝情、却更知道你有多善良多温暖多勇敢。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 “如果可以,我早就想不喜欢你的了。可是我做不到。”她低柔的语气里含着痛苦,“所有的我都知道的,来来,我唯一不知道的是,你还爱不爱我。” 真的好温柔好温暖。傅斯恬的理智在沦陷,身体里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让她答应、让她不要离开,让她就此沉沦下去。可她还是咬着牙,坚持着从时懿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时懿空了的手臂垂落了下去,隐忍地盯着她,像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傅斯恬苍白着脸,把最后的话说出口了。 “时懿……” “我有抑郁症,曾经吃过两年的药,想过很多次如果能死就好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完全好起来、不会复发了。”她的声音轻轻的,垂下了眼睫,像是解脱。 日日苦熬,盼着死于一场意外。这是她六年里的大半生活。她一度以为,她再也好不起来了。 时懿如遭雷击。 她说什么? 明明脑子还不肯相信,还没反应过来,泪却已经汹涌落下了。她一直挺得笔直的背垮了下来,双手环抱住自己,肩膀抖动了起来。 傅斯恬听见一声很细很短促的呜咽声。 时懿哭出声了。她清冷美丽的脸上都是水痕,薄唇上是沥沥血迹。 傅斯恬连灵魂都痛了起来。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时懿哭得这样凶、这样狼狈。她的心疼,她的怜惜,闪烁在她的泪光里,像缀错天穹的星,恨不能照亮她过往所有漫长的黑夜。 傅斯恬终于克制不住地也跪坐了起来,伸出手,把时懿紧紧地抱进怀里,像是要揉进骨子里。 时懿回抱住她,在她耳边抽泣着,带着哭腔说:“没关系的,宝宝,我不怕,你也别怕……不管发生什么,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有我在,以后,一定会让你都是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时懿很少说情话。傅斯恬知道,她说出口的话,都是发自心底的许诺。从不食言。 傅斯恬投降了。她舍不得。太舍不得了。就原谅她,让她再自私一次、再强求一次吧。 她唇角溢出笑,眼里却落下了泪。 “时懿,我给过你机会了。你不能怪我。”她贴着时懿的耳朵,轻柔地呢喃,吻时懿颊畔苦涩的泪水,一直吻到她的眼睫,鼻梁、鼻尖,时懿一直在流泪,没有拒绝她。 傅斯恬轻吻了一下她的唇,注视着她,喑哑缱绻:“那时候,我在明信片上写的是——to my love,my sunshine,my starlight:i love you,forever.” 落款是——江存曦。 时懿水雾濛濛的眼眸亮了起来,心脏剧烈跳动,浑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都彻底活了过来。 她再也忍不住地凑上了前,搂住傅斯恬的后脑勺,深深吻了上去。 如饥似渴地、情意绵绵地、一寸寸地研磨、吮1吸、舔1舐、呼吸交缠、唇1舌相接,夹杂着泪水,微苦,更多的却是甜蜜。 周身的温度在攀升,即将擦|枪走火之际,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傅斯恬喉间逸出嘤咛,仓皇地想要退开,时懿却不肯放开,追着她,放肆地又扫荡了几秒,直到脚步声越发逼近,才意犹未尽地蹭了蹭傅斯恬的鼻尖,放过了她。 傅斯恬一得了自由的呼吸,就立刻退开了,看向门口,正襟危坐。 时懿看得心好软。 好多年前,她第一次吻她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伸手擦拭她唇上的潋滟水痕,压着声音逗她:“刚刚回应我的时候不是还很大胆吗?” 傅斯恬眼底犹带撩人春意,偏过头叫她:“时懿……”像是羞赧,又像是宠溺。 时懿很受用。 她坐下身子,挪到床边,双脚踩到了地上,说:“不闹你了,再去换套衣服吧,都被我弄脏了。我也去洗个澡。” 话音刚落,陈熙竹人未到声先至:“斯恬,你洗完澡了吗?” 傅斯恬和时懿齐齐转过身往外看。 陈熙竹和尹繁露走近了,这才看清,黑暗的房间里原来坐着两个人。 …… 什么情况?时懿为什么在这?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她们是不是哭过了?眼睛为什么这么亮这么湿?怎么办?现在撤退还来得及吗?陈熙竹和尹繁露愣在原地,进也不是不是,退也不是,脑内弹幕疯狂闪现。 时懿与傅斯恬相视一眼,傅斯恬扬唇很浅地笑了一下,时懿心里就有答案了。 她按亮了房间里的灯,回过头看向陈熙竹和尹繁露,大大方方地说:“今天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 陈熙竹和尹繁露愣愣地:“没有,都是意外嘛,说什么见外的话。” “那不见外,我就直说了。” “嗯?” 时懿伸出手牵住傅斯恬的手,傅斯恬由着她穿过自己的五指,十指相扣。 “我们和好了。”时懿说。 空气霎时间安静地针落可闻。 眨巴眨巴眼,陈熙竹忽然拍手爆了一句粗口:“我靠!”手舞足蹈,喜出望外。 傅斯恬和时懿有些脸热地笑,尹繁露提醒陈熙竹:“陈老师,稳重点稳重点,地板要塌了。” 陈熙竹艰难地停住脚。 尹繁露回过头,望向傅斯恬和时懿,弯了眉眼,突然毫无形象地抱住了陈熙竹,挂在她身上,不住蹦跳:“啊啊啊!我靠!终于!!!” 陈熙竹、时懿、傅斯恬:“……” 窗外停驻的飞鸟被屋内的欢欣惊飞,振动了双翅飞向别处,傅斯恬久违地听见了风声、水声、枝枝叶叶、世间万物的呼吸声。 时间再次开始流动了。 四季轮转。 她的盛夏,回来了。 第139章 陈熙竹和尹繁露原本是上来关心傅斯恬情绪的,没想到居然能听到这样的爆炸性好消息,差点没被这惊喜砸晕了头。她们恨不得就此按着傅斯恬和时懿让她们把这中间的曲曲折折、峰回路转一五一十都交代个清楚,可看时懿还浑身泛着湿,傅斯恬背上也被沾湿了一片,便还是先放过了她们,让她们都老实洗干净了,做好等会儿被扒皮煮熟的准备。 时懿和傅斯恬都略有羞意,笑而不语,算是默许了。 陈熙竹和尹繁露便不再打扰,退下楼去叫老板准备晚餐。她们走后,时懿歪着头,眸色深深地凝视着傅斯恬,静静地笑。 傅斯恬被她看得脸热,唇角的小梨涡久违地显露了出来,若隐若现。 时懿伸出食指轻戳,像逗弄心爱的小猫。 傅斯恬耳朵泛起绯红,握住了她作怪的指头,轻声提醒:“快去洗澡啦。”她顺着她的指头往上摸,时懿的手背已经是一片冰凉了。 “好。”时懿有分寸,收回了手,站起身:“那我去洗澡了。你也去换身衣服,把头发吹干吧。” “嗯。”傅斯恬应。 时懿看了看她,忍不住又低头啄了一下她鼻子,这才眉眼都是笑意地转身出去。 傅斯恬猝不及防,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于走道,抬手触摸鼻尖上时懿留下的余温,忍不住笑了笑,忽然,眼睫颤也不敢颤,放置在腿边的另一只手,慢慢地攥紧了床单。 紧到麻木、拧到发疼,她才颤了一下眼,泄了腰背的力气,伸手抚摸着时懿刚刚坐过地地方,慢慢俯卧了下去,像是劫后余生。她脸埋在手背上,额头抵着指尖,似眷恋、又似是感恩,对时懿,也是对命运,虔诚呢喃:“谢谢……谢谢您……谢谢您把她还给我。” 泪水顺着指尖的缝隙,洇湿了白色的床单。 走道里,再次有脚步声响起,应该是时懿拿好了换洗的衣服要出来了。傅斯恬收起情绪,坐起身子,背对着房门,快速走到窗边放置背包的沙发椅上取电吹风。 走道里果然是时懿。傅斯恬听见她的脚步声近了一点,而后,停了下来,紧接着,响起了一声关门声。 时懿进去洗澡了。 傅斯恬松了一口气。她望向窗外河面上晃动的星影,眼底又情不自禁浮出柔软的笑。她擦干眼泪,取出了电吹风,坐到穿衣镜前,把头发细致地吹干,吹回了柔顺的微卷,而后换下了睡裙,换上了晚上要穿出门的、清新风情的一字肩吊带碎花裙。 正要上妆,放置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振动了起来。 傅斯恬盖上化妆水的盖子,侧身去拿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居然是时懿的手机号码。 “怎么啦?”她声音不自居地放柔。 时懿问:“你有自己带电吹风来吗?这里配的电吹风风力太小了,我举得手酸。” 她的口吻很平淡,声音还是有点哑,低低的,有种别样的好听。 傅斯恬唇角翘了起来。 时懿在撒娇,她听出来了。从以前就是这样,时懿的撒娇总是不露声色的。 “我带了,我拿到卫生间给你?”她顺着时懿的话接。 时懿“嗯”了一声,把电话挂了。 傅斯恬拿起电吹风往外走。 时懿已经开了卫生间的门在等她了。 卫生间里,沐浴露的清香氤满空气,时懿背对着她,穿着睡裙,湿着乌发,露出肩背大片的洁白,玉骨冰肌,宛如刚从水中走出的阿弗洛狄忒女神。 傅斯恬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时懿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 傅斯恬喉咙动了动,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 时懿似有所觉,眼底有狡黠一闪而过,心越发安定了。她伸手示意傅斯恬把电吹风给她。 傅斯恬定了定神,柔声道:“我帮你吹吧。” 时懿满意,笑意更盛了些:“那去我房间吧。” 这里没有椅子,时懿比她高,吹起来是不方便。傅斯恬没有异议,跟着她走了出去。 她们在梳妆台前站定,时懿坐下,傅斯恬站着帮她吹头发,一如年少那段交往时间里常做的那样。电吹风的机械噪音在空气中有规律地响着,傅斯恬细白的长指穿梭于她乌黑的发间,时懿深邃的眸流连于镜中傅斯恬清透的脸庞上。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偶尔在镜中四目相接,眼波流转。 呼吸进肺里的空气仿佛都变成甜味的了。 时懿的心越来越软,身体也越靠越后,最后,完全靠进了傅斯恬的怀里,后脑勺抵着傅斯恬的心口。 傅斯恬错愕,关掉了电吹风,一手环过了时懿的肩,一手把电吹风放到了梳妆台上。 时懿抓过她放完电吹风空了的手,贴合在自己的小腹之上,微微仰头,舒服地靠在傅斯恬的怀里,闭上了眼。 傅斯恬心柔似水。 她发现,时懿变得比以前柔软了。像一只卸下了威风凛凛面具的小奶狮,让她心动、也让她心疼。 她没有打破静谧,沉默着微调了姿势,让时懿靠得更舒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三十秒,也许是三分钟,时懿摸着她的手腕,在她怀里淡淡出声了:“那块手表,本来一直带着的吗?” 傅斯恬自然听得懂她指的是哪一块。她很轻地应:“嗯。” 分手时,时懿曾经送她的东西,她几乎都没带走。只有那块表和那个星空投影仪,她实在……舍不得。那是她生命中能有幸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珍宝。她怕时懿会扔掉它们、就像把自己扔出她的人生一样。 “那后来为什么不戴了?”时懿问。 “怕你觉得困扰。”毕竟时过境迁,如果时懿已经完全开始新生活、有了新对象,突然看到前任还带着她当初送的定情信物,多少都会觉得硌应吧。 时懿从鼻腔里发出哼笑:“那你为什么调整菜品的口味?” 傅斯恬嗫嚅了一下,轻声答:“想让你吃得更舒服一点。” 说完她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太矛盾了。一边摘了手表想着不要打扰时懿,一边又调整了菜品的口味,自欺欺人、明知故犯。可那时,她就是这样在矛盾中挣扎着、沉沦着,想靠近又不敢、想远离又不能,连想对她好、想盼着她过得好的想法,都感觉是一种过分的冒犯。 时懿把玩着她温软柔荑,能感受到她话语里真挚的情意。她沉默了下来,好几秒后,才再次开口:“我能不能再问一次……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傅斯恬被抓握着的手僵了一下,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那一年分手时,时懿的气话、时懿对她的不信任,再一次像巨浪般在她脑海中掀起痛潮。 她从来没有怪过时懿。只是,那时候那种刻骨的痛,现在想起来,依旧铭心。 “不方便吗?”时懿声音淡了些,抬离了一点身体,像是想要起来。 傅斯恬用力环住了时懿,把她圈在自己的腰腹之上,紧紧贴着。 “方便,没什么不方便的。”她很低却很柔地说。“当年,我回去看我奶奶的当天,我妹妹出车祸了,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要花很多钱……” 时懿心口发涩,握着她的手用力收紧了,听见傅斯恬继续说:“而且,我爸爸快出狱了,不知道改造得怎么样,成为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感觉看不到明天了……” “我不想连累你。” 她说得很平静。话到最后,时懿甚至听得出,她的语气里带着浅浅的释怀。 一瞬间,时懿痛若剜心。她只猜到了傅斯愉这一点,却没想到傅斯恬比她猜想的承受得还要更多。她从没有想过傅斯恬还有她爸爸这方面的隐忧,她一直以为那些日子里,傅斯恬神情不属、强颜欢笑的背后,只是日子难过、家里催婚的压力。 万般情绪涌在心头,让她喉咙哽得发不出声。她侧转过身子,把脸颊贴在傅斯恬的心口,泪湿眼眶。 要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难,曾经这些会让人哭出来的事,如今,她才可以这样笑着说出口。 她错过了太多。也错了太多。 “没有下一次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带着鼻音的宣告。 傅斯恬轻揉她的脑袋,没有问“没有下一次什么”,只是应:“好。” 没有下一次的隐瞒,没有下一次的互不信任,没有下一次的你不说我不问,没有下一次的分开…… 警告也好、道歉也好、许诺也好,什么都好。她都读得懂。 “再也不会了。”她低下头亲时懿的发顶。 时懿在她的怀里很轻地吸鼻子。 “那你爸爸呢?” 傅斯恬揉她后脑勺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才轻轻地说:“不在了。” 时懿惊讶,从她怀里抬起头望向傅斯恬,“对不起,我……” 傅斯恬用大拇指压住时懿的唇,摇了摇头,温柔地止住了她的话语:“没关系。你早晚都要知道的。” “他在我们毕业的那一年六月出狱,十月,就去世了。肝癌。发现得太晚了。” 时懿喉咙发紧。她看得出,傅斯恬的眼神里,有隐隐的哀伤。她欲言又止,想要细问,又怕牵动傅斯恬更多的难过。 正犹豫间,桌面上的手机突兀地振动了两下。 傅斯恬马上把情绪掩藏了起来,露出如常的柔笑:“好像是繁露的短信,可能是叫我们收拾好了可以下去吃饭了。” 时懿只好把要出口的追问咽回喉咙里。她头也不回地反手摸过了手机,打开短信查看,果然是尹繁露和她们说晚餐已经送到楼下阳台了。 “走吧,换件衣服,我们下去吧。”傅斯恬松开时懿。 时懿面对着她站起身,隔着一张圆凳,一只手压在她的肩膀上,让她先别动。“最后再问一个问题。” “嗯?” “今晚,一起睡?”她语气平稳,眼眸却有些闪烁。 傅斯恬愣愣的。 时懿故作淡定:“你床不是湿了。” 傅斯恬注视着她,眼尾慢慢泛起了桃花色。 “好。”她答应道。 第140章 时懿换好能出门的衣服,两个人牵着手大大方方地下楼时,陈熙竹和尹繁露已经在半开放的临水阳台摆好晚餐了。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四个人相对而坐,一扫午间吃饭时的稍显拘束,彻底放开来了,畅所欲言、谈笑风生。 陈熙竹开了一瓶红酒,给时懿和傅斯恬倒上,开玩笑说要时懿和傅斯恬赔她们压惊酒和媒人酒。小酌怡情,傅斯恬也不推拒,笑着就接了过来,时懿却是不肯,压住了傅斯恬捏酒杯的手。 “你不是不喝酒了?”她隐含不悦地提醒傅斯恬。 陈熙竹和尹繁露看得分明,都笑了起来。“时懿,你这就管上了啊。”陈熙竹打趣。 尹繁露跟着揶揄:“时懿懿,你前两天陪我们喝酒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你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哦。” “不过,这紧张护妻、百炼钢化为绕指的模样还挺好看的。”陈熙竹笑得促狭。 饶是时懿惯来八风不动,也不由被调侃得脸颊发热。傅斯恬耳根也红了,却忍不住顺着陈熙竹的话转头仔细打量时懿。 时懿看上去真的好不一样了。还是那样清冷端庄的五官,此刻抿着点笑、泛着点红,却像料峭春寒里探出的红梅,冷冽又热烈、清淡又明艳,致命地矛盾、致命地迷人。 傅斯恬眼里含了秋水。她就着被时懿抓住的手晃晃,语气轻轻的,像哄人,又像撒娇:“就一点点,没关系的。” 时懿心酥了一下,笑意便从眼底泄了从来。 但她还是没松口,若无其事地和陈熙竹、尹繁露解释:“斯恬现在胃不太好,不能喝酒。” 陈熙竹和尹繁露点头表示理解,时懿继续道:“况且,这里的酒不太好,就这样喝两杯当媒人酒,太便宜我们了。” “明晚去我家挑两箱,以后你和露姐慢慢地品,回甘更长。就像我们的友谊。”她举起傅斯恬的那个酒杯,朝着陈熙竹和尹繁露微微倾斜,做了一个碰杯的姿势:“天长地久,余韵无穷。” 说完,她饮尽了杯里的酒,展唇灿然一笑。 话说得漂亮,动作也漂亮,人更漂亮。 陈熙竹心服口服,无话可说。她竖了下大拇指,也举起酒杯,对着时懿和傅斯恬,挑了挑眉,真心笑道:“敬友谊。” 尹繁露跟着举杯、时懿莞尔,端起了自己的高脚杯,傅斯恬便也以茶代酒伸出了手。四只手轻轻一歪,四个杯子碰在了一起,撞出了清脆悦耳的碰击声,携着笑语,汇入了潺潺的流水声中,像是仲夏夜最美妙动听的协奏曲。 “敬友谊,敬不老的青春。” 八点半,她们结束了晚餐,去剧场观看当地特色歌舞秀的最晚场。票是之前就买好的,没想到下午会突发了这样的意外,导致她们出发的时候,就已经是歌舞秀开场的时间了。 好在她们也并不是真的在意歌舞秀演什么,只是想领略一下当地特色,所以一路走得并不慌张,陈熙竹还有闲情逸致打趣时懿:“晚上怎么不带你那把新买的伞了?” 时懿睨她一眼,当作没听懂:“晚上不下雨。” 陈熙竹和尹繁露坏心眼地冲傅斯恬挤眉弄眼。 傅斯恬想笑不好意思笑。 时懿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拉着傅斯恬快走几步,走到了陈熙竹和尹繁露的前面,眼不见为净。 陈熙竹和尹繁露跟在后面,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 大剧院距离她们住宿的地方并不远,不过十分钟就走到了。歌舞秀已经表演一大半了,剧场里灯光昏暗,音效震天,傅斯恬和时懿她们怕打扰到后面的人,猫着腰往里走。好在她们定的票是豪华座,就在第二排,位置宽松,很容易就进去了。 傅斯恬不要说剧院了,上一次进电影院,都还是六年前和时懿一起的了。再一次坐进这样昏暗密闭的空间里,傅斯恬望着身边时懿在光影中明灭的侧脸,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时懿仿佛察觉到了,侧过脸对她微微一笑。 傅斯恬心跳漏了一拍,转过头,垂下睫,不自觉地翘起了唇角。是欢喜,也是好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当年寒假第一次和时懿约会看电影时的心情。 时懿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情。但她的心情和傅斯恬也是一样的。 明明冷气开得很足了,可她看着傅斯恬忽明忽暗的侧影,却还是觉得身体里有一团热气,在烘烤着。 她昏暗中移动着手臂,五指轻轻地搭到了傅斯恬的大腿上。 傅斯恬隐隐颤了一下,看也不好意思看时懿,僵坐着,心跳如擂鼓。 时懿的手慢慢上移着,傅斯恬浑身像过了电一样,正犹豫着要不要抓住她做坏的手,时懿的掌心忽然贴到了她的手背上,翻起她的掌心,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交握。 傅斯恬低头,愣愣地看着她们交握在一起的手,抬头看时懿。 时懿眼底闪烁着狡黠,凑近了和她咬耳朵:“你耳朵怎么这么红?在想什么?” 笑意盈然。 傅斯恬脸腾得一下更热了,咬了咬唇,也不说话,像是羞极了想把五指抽出去。 时懿手上用了些力气,气音笑了起来,笑得傅斯恬心都酥了。她不逗傅斯恬了,坐正了身子,只是手上到底没松开。 傅斯恬心又软又甜,也不假装挣扎了,握紧了手中的温热。 一直到散场,四个人出了剧院,绕着河畔吹风赏夜景,走到夜深,两人牵着的手都没有再放开过。 十点多,古镇景区里繁华落幕、游客散尽,时懿、傅斯恬、陈熙竹和尹繁露最后在窄巷花灯下打了张卡,也回民宿休息了。 大家走了一天,都有些累了,尹繁露还有一点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所以也没有再夜聊,大家互道了晚安,各自回房洗漱休息。 时懿和傅斯恬都洗过头了,所以只要简单地冲个澡就可以了。傅斯恬让时懿先去,时懿也没推辞,拿了要换的衣物进去,很快就出来了。 她穿着傍晚穿过的那条轻薄的睡裙,散着发,抬手随意地擦着脑后被打湿的发,转身朝着傅斯恬的房间款步而去。 昏暖的灯光打在她的身上、她笔直纤细的长腿上,像为她蒙上了一层美好的旧电影滤镜。 傅斯恬看得忘记了反应。 时懿半点没察觉一样,站在走道半途,撩了撩擦好的发,对着傅斯恬淡淡笑道:“我洗好了,你快去吧。” “我回房间等你。” 万般风情不自知。 傅斯恬捏着床单,状若自然地点了点头,觉得胸腔里像有只小鹿在蹦跶一样,又快活,又慌乱,撞得人四肢都在发软。 她拿了要换的睡衣,犹豫了几秒,咬了咬唇,没带内衣,去卫生间快速地冲了个澡,抱起自己套好了干净枕套的枕头往时懿的房间走。 房间里,时懿曲着一条长腿,半倚靠在床上,滑动着平板电脑,静谧美好,是傅斯恬午夜梦回常常看见的模样。 傅斯恬站在原地,忽然不敢动了,又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了。 时懿听到了动静,侧过头,看见是她就微勾了唇角,两指在身旁的床单上点了点,示意傅斯恬过来。 傅斯恬脚踩着实地,安心了些,也露出笑,反手关上门,一步步轻盈生涩地走到了时懿床边。“我睡着这边?”她轻柔地问。 “都可以。”时懿把平板放到了床头柜上,回过身,看到傅斯恬已经在床边坐下了,直起腰,长臂一勾,就把傅斯恬抱了个满怀。 “你身上好香啊。”她下巴抵在傅斯恬的肩上,说话间带动的热气直往傅斯恬的脖颈间钻。 什么都还没做,傅斯恬便已经觉得自己身体开始不对劲了。 “你身上也好香。”她润了润喉咙,忍住羞怯,放松了些后靠进时懿的怀里:“我第一次在餐厅见到你的时候,就一直这么想。你走了以后,我试了好多香水,想知道你用的是哪一款。” 时懿意外,在她颈边哼笑了一声,有点翻旧帐的意思:“是吗?我以为你第一次见到我,根本没有拿正眼看过我。” 傅斯恬用脑袋蹭蹭她,弱声解释:“我是怕你反感,也怕你不想被靳总发现。” 时懿又哼了一声,勉强算放过她了。 “那你试出来了吗?” 傅斯恬遗憾:“没有。” 时懿轻声地笑,气音撩得傅斯恬身体发烫。她刚要不动声色地躲开,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妈妈”。 时懿也看到了,眼神幽深了一瞬。 傅斯恬握起手机,转身用眼神问询时懿。 时懿点了点头,自然地松开了手。 傅斯恬便起身走到了窗边接电话。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傅斯恬多是单音节回应,很温和很礼貌,但也很客气,时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距离感。 “嗯,好,你和叔叔也注意身体。那到时候我去接你们。嗯,好,那晚安,拜拜。”傅斯恬最后如是说。 她挂断电话,在窗边若有出神地站了两秒,才转过身回到床边,坐上床,冲着时懿淡淡地笑。 时懿关了大灯,只留了两盏壁灯,给傅斯恬的腿盖上空调被,靠在床背板上,伸手揽过了傅斯恬的肩,让傅斯恬靠在自己的身上。 傅斯恬一开始略有僵硬,但嗅着时懿身上陌生又熟悉的淡香,她很快又放松了下来,轻轻地压着时懿。 “你妈妈的电话?” “嗯。” “愿不愿意和我说说你们的故事。”时懿语气寻常地问。 傅斯恬默了默,说:“可以呀。但是,从哪里开始讲起来呢。”她的声音透着些艰涩。 时懿眼神越发柔和:“名字吧。” “从江存曦这个名字说起。” 第141章 傅斯恬呼吸不自觉地暂停了一瞬。“江存曦”这个名字,封存着太多复杂的回忆,是她与时懿相知相遇的美好初始,却也是时懿完全否定她的痛苦终点。很长一段时间,时懿启唇一字一字念出这三个字的鄙夷面容,是她午夜失眠反复折磨自己的钝刀。 她一度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找不到对自己的认同感,不明白,戴着“傅斯恬”这个假面具自欺欺人活着的“江存曦”,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什么样的存在。 “是你妈妈给你取的名字吗?”时懿自然地起话头。 傅斯恬克服住自己的心有余悸,在时懿的颈边答:“嗯,是她取的。是存在的晨曦、存在的希望的意思。” 时懿说:“很美的寓意。” 傅斯恬很轻地笑了一声。这让她久违地想起,好像最开始,她也是在爱和希望中诞生的——父亲的、母亲的。 “我妈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是她爷爷奶奶把她拉扯大的。她长到十五六岁的时候,她爷爷去世了,奶奶年纪也很大了,她就跟着邻居家的姐姐辍学出来打工了。十八岁时,她在舞厅里当卖酒的小姐,她遇到了和同学一起出去玩的我爸爸,机缘巧合之下,我爸爸帮她解了个围,两个人看对眼了。但是,我奶奶看不上我妈妈。我爸爸还因为护着我妈妈,在校外和骚扰她的人打架,被告到了学校,记了大过,我奶奶气极了,就断了他的经济来源。怀我的时候,是他们生活最潦倒的时候。但是他们都舍不得打掉,于是我爸爸就偷偷地退学了,去进了些杂货,每天走街窜巷地卖东西。” “我妈知道的时候,退学已成定局了。她心疼、也感动他的付出,于是两个人没有领证没有摆酒地就住到了一起,以夫妻的名义。” “到我快出生的时候,我妈达到婚龄了。我爸想回去偷户口本出来结婚,我妈没同意,她和我爸说她不想用这种方法进门、不想一辈子都得不到我奶奶的认可,我爸就信了,结婚这件事就搁置了下来。” “那实际呢?”时懿一语抓到重点。 傅斯恬眼底有淡淡的温柔:“实际应该是我妈觉得太耽误我爸爸了,想给他留一条退路。” 时懿意外又不算意外,发出无奈的叹息:“我知道你的傻是遗传谁了。” 傅斯恬勉强笑了一下,用额头蹭她的下颌,不满:“你骂我妈妈哦。” 时懿把玩着她腰上的睡裙带子,有恃无恐:“怎么?你要和她告状吗?” 傅斯恬笑了笑,默许了她的嚣张。她抬手覆在时懿的手背上,继续说:“所以,我爸妈实际上没有结过婚,我妈是未婚生子的。我曾奶奶不高兴我爸爸不能给我妈妈名分,就要我随妈妈姓。好像也是为了气我奶奶。因为没正式上户口,姓什么都没关系,而且我爸爸觉得理亏,就答应了下来。” 江存曦,就这么诞生了。 “他们听起来很相爱啊。”时懿想问,那后来发生了什么。她爸爸现在听起来还是很难和传闻中那个凶神恶煞的“杀人犯”联系起来。可是,她怕戳到傅斯恬痛处。 傅斯恬眼神暗了下去:“开始,总是美好的。” “后来我出生以后,两个人确实有过一段美满踏实的日子。到我两三岁的时候,我爸爸认识了一个朋友,邀请他一起盘个店面做生意。我爸踌躇满志,我妈不忍心泼他冷水,就同意他把所有的积蓄都投进去了,还另外借了一笔钱,结果,他朋友骗了他,他们血本无归。我爸接受不了,就每天早出晚归,想要找到那个朋友、追回那笔钱,结果人没见到,还被打了一顿,羞辱了一番。从此,我爸就一蹶不振,变得偏激、疑神疑鬼、谁也不信。我妈为了生活、为了还债,又去朋友的舞厅卖酒了。邻居风言风语,我爸接受不了,两个人开始经常吵架。我爸觉得我妈就是嫌他没本事、赌咒发誓说他一定会混出个人样给她看的。结果他借高1利贷去赌1博,越欠越多,还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染上了毒1瘾,彻底没了人样。再后来……他就因为毒1瘾犯了,抢劫时过失致人死亡,被抓入狱了。” 傅斯恬说到最后,声音低得几乎要听不见了。“时懿……”她说:“我怕过,很怕很怕过。” “在你被你妈妈断掉经济来源、在你被学校剥夺保研名额时,特别怕特别怕。我奶奶常说,如果我爸爸没有遇见我妈妈,没有一意孤行要和我妈妈在一起,不至于落得如此。” 她覆盖在时懿手背上的手,湿凉一片,是痛苦的冷汗,“我经常做梦,梦见你和我爸爸一样被抓走了。我害怕,我们会重蹈我父母的覆辙。现实不会是童话,我很早以前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时懿的心像被什么紧紧攥住了,喘不过气。 她肩臂一用力,把傅斯恬完全地揽到了怀里,“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她的语气里除了责备,更多的是爱怜,“都不问问我的意见吗?” 傅斯恬窝在她的怀里,揪着她的睡裙,胸腔又涩又暖。 因为说不出口。 也因为,后来,时懿没有给过她能够说出口的态度。 她没有辩解,只是说:“我知道你的答案。是我自己,思想负担太重了。” 时懿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从来都是这样,其实道理她都懂,她只是放不开、放不下。时懿真是对她过分的温柔、善良,又爱又恨。 “江存曦。”她叫她本名。 傅斯恬抬头望向时懿清冷又柔和的面容,听见她说:“现实可能确实不会是童话。” “但我们的故事,可以是。” “以前我会说,我让它是,它就一定会是。”时懿语气依旧沉稳,却透着一点挫败,“现在,我承认了,是童话还是噩梦,原来决定权从不属于我。” “好坏都不过是一生。”人生中所有的软弱几乎都给了傅斯恬,她问:“这次,你能给我一个新的答案吗?” 傅斯恬动容。 她张了张口,复又咬唇,再次张口,才低涩地应出那一句:“我能。” 时懿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像要望进她的骨子里:“我不要敷衍、不要勉强、不要一时的甜言蜜语。”她微蹙着眉头,柔情又冷硬,像请求,又像命令,“我要听真话,你的真心话。” 傅斯恬凝望着她,拳头慢慢收握紧,温柔的目光显出坚定:“我能。时懿,我能。” 时懿眉头微松,问:“你能什么?” 傅斯恬抬手抚摸她眉峰的细小褶皱,缓缓地,绽放了一抹笑:“我能给你幸福。” “时懿,我能。”她眼里闪烁起光彩,吐气如兰。 时懿望着她,一眨不眨,忽然彻底舒展开眉头,伸手拉下了她的手,压在床单上,欺1身吻了上去,轻咬重含,凶猛又缠1绵的,傅斯恬根本招架不住。 “再信你一次。”时懿抵着她的鼻尖呢喃。 傅斯恬呼吸急促,嘴唇亮晶晶的,眼底是如海的深情。她撩起时懿的额发,弯了弯笑眼,什么都没说,用热情的回吻代替了回答。 温度在攀升,空气里飘满了甜腻的气息,傅斯恬很容易就达到了第一次。 时懿食髓知味,忍不住又要了一次,依旧意犹未尽。可担心傅斯恬白日受过惊吓,明日还要早起,会受不了,于是克制着想要忍下来。 没想到,反倒给了傅斯恬做坏的余力。 等时懿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溃不成军了。 窗外皎洁的月光下,乌篷船静静地停靠在河岸边上。夜风持续而徐缓地拂动着船篷,并不迅猛,却依旧在某一个瞬间,意外吹得船身轻晃、惊起一河涟漪。久久才停息。 傅斯恬又来了一回。 时懿几乎要受不住了。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傅斯恬弯下腰来吻她,松软的细发如瀑垂落,她柔了眼眸,对着她笑,灿若桃李,又纯又媚。 是从未见过的肆意、惑人。 时懿圈紧傅斯恬的肩背,咬住了她的肩膀,在她怀里脆弱地抖瑟。 傅斯恬抱着她,笨拙却温柔地吻她的脸侧、耳朵,安抚着她,餍足到灵魂好像都与她融在了一起。 时懿平复了下来,亲了亲傅斯恬肩膀的牙印,与傅斯恬面对面侧躺着,相视而笑,心柔似水。 还有点脸红心跳的羞。 她实在……有点太快了…… 时懿强作从容,用性感慵懒的哑音调侃傅斯恬:“江来来。” 傅斯恬柔声应:“嗯?” 又恢复了往常温顺纯良的模样。 时懿挑了挑眉,问:“你是不是偷偷在自己身上练习了?” 傅斯恬猝不及防,本来就红的耳根瞬间红得像是要滴血了。“我没有。”她又羞又好笑。 时懿似笑非笑,眼神怀疑。 傅斯恬抱住时懿,把头埋进她的脖颈里撒娇。 时懿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了,正要继续逗她,突然听见她在她身前低柔地说:“我真的没有。” “时懿,我只是很想你,每天每天都在想你。爱你,取悦你,是像呼吸一样的本能。” “你听过谁说,呼吸是需要练习的吗?” 她只是在濒临窒息中。 更用力、更努力地呼吸过。 第142章 时懿的心骤然被软化成了水,想把傅斯恬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两个人又亲昵地温存了许久,才完全平复了下来,裹着浴巾一起去洗澡。因为是民宿的卫生间,卫生条件到底不如家里放心,所以两人洗得很规矩,只是浅尝辄止。 时懿让傅斯恬把刚刚的中断了的故事说完,傅斯恬没有拒绝。 “因为我爸妈一直没有结婚,所以我一直都没有上户口,进不了公立的幼儿园,我妈妈托了很多人,才让我进了那所后来遇见了你的私立幼儿园。” 时懿沉吟:“那后来……为什么又突然决定转学了?” 那么不容易才进的幼儿园,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傅斯恬给时懿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才若无其事地回答:“因为日子太难过了。在你来之前,我就经常被园里的其他小朋友欺负了,那次和你一起被打后,我妈崩溃了。她不想再让我跟着她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所以把我送到了柠城我奶奶家。” 时懿呼吸沉重了些,想张口说话,傅斯恬却在她发声之前,有些迟疑地叫了她一声:“时懿……” 时懿用眼神鼓励着她。 傅斯恬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些什么,可是最后却还是说不出口。“没什么。”她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时懿眼眸晦了晦,到底没有勉强她。她按住傅斯恬帮她擦头发的手,从她手底抽走了毛巾,帮傅斯恬擦拭被沾湿的发根,接着她的话问下去:“所以,后来你奶奶帮你把户口落在了你叔叔家,你就在你叔叔家长大了?” “嗯。” “那之后,阿姨都没有回来找过你吗?” 傅斯恬说:“我没有再见过她。我们重逢以后我才知道,她后来回来过的。一开始她怕追债的人会跟着她发现我奶奶、我叔叔他们,影响到他们的正常生活,所以她不敢回来。后来,我读六年级的时候,她还清了债务,勉强过得好一点了,来柠城找过我,但是那时候我已经跟着我叔叔婶婶生活了。我奶奶告诉她我过得很好了,以前那些事不好的事都已经忘光了,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个正常的生活环境了,让她不要再回来打扰我,不要再把那些痛苦和阴影再带回来了。” “她偷偷地去学校看过我,看到我体育课在操场上和同学朋友玩游戏,相处得很好很开心的样子,就相信了,默默地离开了。” “那以后,她北上发展,遇到了贵人、遇到了我继父,日子忙起来,就过得很快了。而后,时间过得越久,她就越不敢再碰触这一块伤疤,越不敢回来找我了。” 时懿擦干了她的发,帮她擦1身子、擦护肤乳:“那你们是怎么遇见的?” 傅斯恬起了点感觉,绷着双1腿,声音发干地说:“我自己来吧。” 时懿动作顿了顿,随即,发现了她眼尾的绯红,笑意霎时间溢满了眼眸。她坏心眼地就不给,还特意把动作放得更缓更柔了。 傅斯恬手撑在洗手台上,声线都有些不稳了:“时懿……”像是委屈,又像是撒娇,连气音的起伏都精准地落在了时懿心跳的节奏上。 时懿喉咙滑动,又心痒又心满。她发现傅斯恬真的长大了,从前她撒娇的时候,更多的是娇软,惹人怜爱,现在更多的却是娇1媚,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风情,带着不自知的撩人。可条件有限,她不想让傅斯恬不舒服。 “好啦,你自己来。”她装成放过她的样子,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双脚,把自己的感觉压下,转开注意力:“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傅斯恬涂抹着护肤乳,泛着绯红的脸颊褪去了些笑意,轻声答:“后来她估算着我爸爸可能快出狱了,终究放心不下,还是回来找我了。” 时懿察觉到了她变低的情绪,试探性地问:“你……记恨她吗?”其实她觉得不像的。从前傅斯恬很少提家里的事,但偶尔提起来,有说到她妈妈,都是挺亲昵的语气的。 果然,傅斯恬摇头说:“没有。” “其实,我一直我很想她。知道她过得很好,我比谁都高兴。”傅斯恬擦完了护肤乳,直起身望向时懿,咬了咬唇,像有千言万语涌在心头,最后只汇成了一句话:“我只是,不太知道怎么面对她、怎么和她相处。” 她怕太亲近了影响到母亲现在的家庭生活,也觉得自己配不上母亲那样深厚、无所保留的爱。妈妈越爱她、越觉得对不起她,她便越内疚、越有负罪感。是她抛弃了妈妈啊。可是,她鼓不起勇气坦白。 于是,两人的相处便僵持成了现在这样。 时懿以为她只是太长时间没有和母亲处在这样的亲密关系中,还不适应。她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她:”没关系,慢慢来,顺其自然,不用勉强自己。“ 傅斯恬勉强笑了笑,应:“好。”她套上了自己的睡裙,看时懿也擦好了身体乳,打起精神,取过时懿的睡裙,示意她举起双手。 时懿眼眸漾了漾,顺从地举起了双手,由着她给自己套上睡裙,而后牵着自己回房:“好了,我们去睡觉吧。” 留着一盏小灯,时懿与傅斯恬互道了晚安,枕在一个枕头上,同被而眠。 身体其实疲乏极了,但两个人抱着对方,久久却都没有睡着。 “来来。”时懿知道傅斯恬还没有睡,忽然低低出声。 傅斯恬睁开眼,绵软应她:“嗯?” 时懿眼睫颤了颤,手臂把傅斯恬缠得更紧了些,嗓音有些涩地说:“对不起,那时候,没有这样抱抱你。” 傅斯恬怔了怔,所有曾有过的委屈、心碎,仿佛都被这一句话勾了起来,而后,又都被这一句话尽数抚平了。她眼里一下子有水雾漫开,随即,却是凑近了,亲吻了一下时懿的额头,露出了更璨然的笑颜。 够了。 能得时懿这一句心疼,她还有什么释怀不了。 “没关系。”她含着点鼻音,柔情似水地应。 时懿深深地注视着她,心又疼又软。她弯起被傅斯恬枕着的胳膊,轻抚傅斯恬脑后的发,柔了眼眸说:“有关系。惩罚我吧。” 傅斯恬困惑:“嗯?” “罚我以后每天晚上都当你的人肉靠枕,抱着你睡吧。” 傅斯恬眼里荡漾起了笑涟,含羞嗔她:“这难道不是奖励吗?” 时懿也被带得莞尔。她用鼻尖蹭蹭傅斯恬的鼻尖,不无遗憾地说:“你好像变聪明了。” 傅斯恬低笑,在缠绕的鼻息间不满:“你好像不是在夸我。” 时懿发出很好听的笑音,没有辩解。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耳语着,不知道说了多久,也不知道说到了哪里、谁先停下的,困意席卷了神智,两个人拥抱着,沉沉睡去了。 是六年来,最酣甜的一场好觉。 天光大亮,朝阳已经晒到了身上,时懿和傅斯恬才睡眼惺忪地醒来。定好的闹钟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关掉,时针已经指向九点了。 完蛋。不知道熙竹和繁露上来找过她们了没有。 傅斯恬和时懿后知后觉地都有点不好意思。傅斯恬抱起自己的枕头,和时懿说了一句她回房间拿衣服,蹑手蹑脚地出门,希望陈熙竹和尹繁露还没有睡醒,还没有发现她昨晚是在时懿房间里过夜的。 没想到,她打开门,刚走了没两步,陈熙竹就从楼梯口冒了出来。 她穿得整整齐齐的,显然是已经起来一会儿了。四目相对,傅斯恬未语脸先红,陈熙竹嘴角要咧到耳后了。 “醒了?”陈熙竹打招呼。 傅斯恬抱着枕头,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硬着头皮,状若自然地应:“嗯,你起得好早啊。” 陈熙竹说:“不早了,民宿的早餐时间点都过了。你们昨晚睡的很晚?” 傅斯恬耳朵热到发烫,不自然地应:“嗯,多聊了会儿。” 陈熙竹一点面子都不给,一脸我信你个鬼的表情,把“嗯”字拉得老长,百转千回,意味深长:“我懂,我懂得。” 傅斯恬想找个洞钻进去。 陈熙竹却不肯放过她,继续问:“时懿呢?还在睡?” 傅斯恬答:“没有,也起来了。” 陈熙竹挑眉,问:“还能开车吗?” 傅斯恬莫名其妙:“啊?” 陈熙竹憋不住笑了,有些收不住音量地说:“我怕她腿软。” 时懿本来听得隐约,耳朵里忽然窜进这一句话,坐床上捏腿的动作忽然一僵,一瞬间脸热到了脖子。陈熙竹这个狭促鬼,太嚣张了! 她咬着牙,面无表情地下了床,打开了房门。 “陈老师,一大早精神这么好?昨晚两点多,我还听到你们楼下有动静呢。露姐工作到那个时候?”她上下打量了眼陈熙竹,盯着陈熙竹锁骨,似笑非笑。 陈熙竹一下子变了脸色,心虚到恨不得马上低头检查。靠,不会吧,隔音这么差的吗? 怕时懿说出更羞人的话,陈熙竹立刻认怂,露出人畜无害的乖巧模样,说:“啊,既然你们都起来了,那我下楼让露露去叫餐上来啦。” 说完也不等傅斯恬和时懿反应,捂着锁骨,脚底抹油。 傅斯恬忍俊不禁,时懿也绷不住破功了。 傅斯恬好奇:“你真的听到动静了吗?”她都没听到。 时懿噙着笑说:“没有。我诈她的。”是昨天拉开窗帘换空气的时候,她看到河面上有一束光倒影了出来——陈熙竹和尹繁露还没睡。 傅斯恬失笑。笑完,她咬了咬唇,眼眸有些闪烁地看着时懿,欲言又止。 时懿奇怪:“怎么了?” 傅斯恬捏了捏怀里的枕头,小声问出口:“你……难受吗?” 昨晚,时懿确实有些……太敏感了。看起来……是有点容易不舒服。 时懿的笑僵在脸上。“不难受。”她一字一字咬得很重。 傅斯恬不放心:“不然我开。” 时懿微微眯眼,静静地睨着傅斯恬。 傅斯恬捏紧枕头想忍笑,眼神却还是出卖了她。 时懿绷着表情,不再看她,转身直接进了卫生间,关上门,听得傅斯恬在门外含笑哄她,笑意还是爬满了眉梢眼角。 是不是太久没去健身了。她压了压酸软的腰眼,暗忖:不行,得重新捡起来了。 第143章 吃过早饭后,时间不算早了,四个人没有在古镇继续逗留,退了房,开车进市区游玩。 下午四点多,她们从当地颇具盛名的园林出来,直接打道回海城。暴走两天,陈熙竹和尹繁露都提不起劲了,决定晚上不安排活动,好好歇一歇。 大片的时间空了出来,陈熙竹起了心思,想去傅斯恬住的公寓看看。傅斯恬自然没有拒绝。 差不多要是饭点时间了,车子下了高速,驶向市区。时懿问她们晚餐想吃什么,尹繁露说她都可以,陈熙竹刚想也回答“都可以”,视线忽然撇到前方路边行人道上几个说笑着从超市里出来的年轻女孩子。 女孩子们看起来都不过大学的年纪,两两并肩走着,一人一边袋子提手地提着一个大塑料袋,隐约可以看见里面装满了各种新鲜食材,看起来不是要吃火锅就是要吃烧烤。 陈熙竹一下子就被勾起了馋虫。 “吃火锅好不好?”她转回头兴奋地问。 “可以啊。”时懿打着方向盘,自然地问:“斯恬,你有什么推荐的店吗?” 傅斯恬刚要回答,陈熙竹紧跟在后面问:“恬恬,你家能不能开火的呀?” 傅斯恬马上了然陈熙竹话里的意思,她笑道:“可以啊。不通天然气,不过可以用电磁炉。你想在家里吃呀?” 陈熙竹点头如捣蒜:“我和露露都不会太煮饭,说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家里的饭菜了。上次吃的家常火锅,好像都已经是两年前去露露家见她爸爸时候的事了。我都馋死了,现在说起来都感觉口水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尹繁露又好笑又心疼:“我怎么突然有一种你被我虐待了的感觉。” 陈熙竹立马顺着杆子上往上爬,痛心疾首:“本来就是啊!你才知道,啧!太不知好歹了。像我这种能为爱吃苦的傻瓜已经不多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啊。” 尹繁露露出被恶心到了的表情,煞有其事:“快别说了,晚上……晚上我火锅要吃不下了。” 陈熙竹炸毛:“尹!繁!露!你再说一遍。” “我说……” 陈熙竹猛虎扑食,倾身捂住了尹繁露的嘴,尹繁露“呜呜呜”地挣扎,两个人笑闹成了一团。 时懿和傅斯恬也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你把车开到我家前面的那个金汇商场吧,里面有一个超市,我们去买点菜。”傅斯恬提醒时懿。 时懿“嗯”了一声,问:“你家火锅是那种鸳鸯锅吗?” 傅斯恬说:“不是。” 严格来说,她家的那口不是火锅,是一口多功能锅。她一个人住,吃什么都无所谓,其实很少在家里动手的,这口锅还是傅斯愉看不下去送的。 时懿说:“那你不要买辣的火锅底料。” 傅斯恬想问为什么,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时懿真的很把她肠胃消化不好这件事放在心上啊。所以,昨天早上粥的过分软烂…… 傅斯恬心上熨帖,笑意在眼底泛滥:“好,都听你的。” 她应得分外柔软。 时懿装作不在意地盯着马路前方,唇角却也有甜蜜泄了出来。 她把车直接开进了傅斯恬说的那个金汇商场地下停车场,四个人去超市采购了一番,还买了一小套碗筷,才转战去到傅斯恬住的住宅式公寓。 把车停在收费的临时停车点,四个人步行上去。 路上傅斯恬接了个电话,是傅斯愉问她在家还是在餐厅,说她妈做了点煎饼,还热乎着,她和宋禹出门,正好给她捎一点过来。 王梅芬做的煎饼,是地道的柠城做法,外地还没有吃过那么正宗的味道。傅斯恬想着时懿、陈熙竹和尹繁露正好也在,可以给她们尝尝,就没有拒绝,告诉她:“我在家,你到了直接上来就好。” 傅斯愉爽快地挂了电话。 傅斯恬收起手机,和时懿她们一起走进电梯,按了楼层,解释:“我妹妹电话,说我婶婶做了点煎饼,要送过来给我尝尝。” 尹繁露夸赞:“你这个妹妹好贴心哦。” 陈熙竹略有疑惑,但不敢问,倒是时懿直接问出口了:“你和你妹妹现在关系变好了?” 傅斯恬脸上的笑淡了些,电梯反光镜倒影出她脸上难掩盖的怅然:“嗯。” “这几年,她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人也成熟了很多。” 其实如果可以,她倒宁愿傅斯愉能一直像以前那样娇纵快意。和她关系好坏其实不重要了,能好好过好她自己的一生就足够了。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回不去了。 好在,现在这个结果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否则,她这辈子都没办法释怀。 时懿若有所思,握住了傅斯恬的手。 傅斯恬读懂了她无声的安慰,敛起惆怅,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时懿的手背,重展笑颜。 电梯适时开了,傅斯恬带着大家往她的公寓走去。 公寓看起来一层至少有十几户,傅斯恬住的那一户在靠电梯很近的隔壁户。时懿抿了抿唇,觉得不太满意。住户太杂了,而且距离电梯口太近了,噪音打扰姑且不说,安全性她也不放心。 “怎么会想到买公寓?”她看着傅斯恬开门,不动声色地问。 傅斯恬说:“不是买的,是租的。之前租的不是这里,后来开了餐厅,一开始早上要早起进货,距离市场和餐厅太远了,就搬到这边了。” 租的啊。时懿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她开始在心里盘算她家与南原餐厅的距离。虽然方向不同,但按距离来算,应该是差不多的。 “不用脱鞋。”傅斯恬站在门边招呼。 陈熙竹大大咧咧,一点都没和她客气,真的没脱,直接就踩了进去:“我知道,你是不是没有备用的拖鞋给我们。” 毕竟,连碗筷都是刚刚现买的。 傅斯恬狡黠:“那你冤枉人了。”她弯腰打开了鞋柜,取出了两双干净的居家拖鞋:“我是想让你们随意一点。” 偶尔傅斯愉他们一家会过来的,她还是有备着两三双客用拖鞋的。 陈熙竹哼笑了一声,并不承认错误,只说:“那还是换吧,热死了,脱了凉快点。” 尹繁露表示赞同,两个人便接了傅斯恬递来的拖鞋,弯腰换鞋。 时懿站在一旁,用眼神询问:“我的呢?” 傅斯恬眼眸漾了一下,说:“你等我一下。”说着她也没换鞋,转身快步就往楼上跑去了。 很快,她就抱着一双还挂着标牌的新拖鞋下来了,质感明显不同于陈熙竹和尹繁露脚下的客用拖鞋。 那是她开餐厅的前一年,用连月不休的应酬和加班换来了职业生涯最丰厚的一笔奖金后,失魂落魄,不知道要做什么、要去哪里,路过专卖店时,鬼使神差买下来的。 和当年时懿为她准备的拖鞋一个品牌的。 时懿心上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猛撞了一下,悸动到不行。 “试试合脚吗。”傅斯恬扯掉标牌递给时懿。 时懿接过,还没说话,陈熙竹就先闹了:“哇,这什么?为什么她的是新的。” 傅斯恬脸腾得有点红,闪烁其词,“我不知道你们会来……” 陈熙竹戏谑:“哟,那你就知道时懿会来了?” 时懿一边换鞋,一边也微仰了头,眼带揶揄地看着她。 傅斯恬连脖子都泛起了绯色,忽然词穷,感觉怎么解释都不对。她干脆蹲下身子换鞋,不说话了。 陈熙竹顿时笑得更过分了,尹繁露还落井下石,装出批评陈熙竹的样子:“陈老师,你心里有点数好吗,怎么敢和人家时懿懿比。时懿懿是谁,我们是谁。” 陈熙竹装模作样:“哎……终究是错付了。” 傅斯恬羞到整个人都要埋进膝盖里了。“你们话好多啊,看起来一点都不饿,我等会儿就少给你们放点料了。” 她的声音软柔,一点气势都没有。 时懿心跟着软成一团。她揉了下傅斯恬脑后的细发,和她一唱一和:“调味料也不要放,不要给她们调。” 傅斯恬终于笑出了声,低软应:“好。” 陈熙竹和尹繁露瞬间笑不出来了,哭哭啼啼。 傅斯恬哼哼嗤嗤,笑得开怀。 时懿、陈熙竹和尹繁露注视着她,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欣慰的神色。 她们的恬恬,还是这样笑起来最好看了。 四个人笑闹了一会儿,排着队去傅斯恬的小卫生间里洗脚,而后去到厨房开始洗菜洗虾,准备锅碗瓢盆。 公寓太小了,不过三四十平,厨房站进两个人就要转不开身了,傅斯恬便让时懿、陈熙竹和尹繁露她们在外面的桌子旁等她,有需要给她打个下手就好了。 时懿碍于有外人在,也不好意思和傅斯恬太腻歪,于是便顺从地跟着陈熙竹她们在餐厅一边摆碗筷一边等。 还差最后几个鹌鹑蛋剥完,傅斯恬就能出来一起吃了,门口的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傅斯恬料想着应该是傅斯愉到了,让时懿帮她开下门,她洗个手就出去。 时懿不做他想,调整出了一个自认为最亲切、最友善的表情去开门了。 没料到,门一打开,门口站着的不是傅斯愉,而是一个娇俏甜美的女生,看起来最多二十三四岁。 “恬恬姐。”没看清来人,她就亲昵地叫人了。 很是熟稔的模样。 时懿眉一挑,表情就淡了下去。 恬恬……姐? 嗯? 第144章 “来来,不是小鱼。”时懿若无其事地回头叫。 餐桌上的陈熙竹、尹繁露和门外站着的女生都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时懿叫的是谁,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一声熟悉“啊?”。 柔润悦耳,是傅斯恬的声音:“我马上就来。” 小名吗?傅斯恬的朋友吗?女生略带拘谨地对着时懿笑,不着痕迹地打量时懿。时懿眼神淡定,落落大方地与她对视着,带着一点审视的意味。 女生莫名地有一种被洞穿了一切的慌乱感,连笑都感觉要不自然了。 “皎皎?”傅斯恬终于出来了。 她系着发,脸上挂着如常的浅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不过几日没见,她看起来似乎要比她回家前“偶遇”的那次要更娇柔明媚许多,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女生眼神里的惊艳掩也掩不住,时懿眉头几不可觉地压了压。 “嗯,我回来啦,恬恬姐。”女生克制住过分的欢喜,抬起手给傅斯恬晃晃手里的袋子,甜笑着解释:“收拾带回来的东西,发现冰箱塞不下去了,就想碰运气下来看看你在不在,要是在的话,直接给你,我也不用千方百计地腾位置塞进去了。看起来我运气不错。” “喏,给你。”女生把袋子递给傅斯恬。 傅斯恬莞尔,有点不好意思:“你留着自己吃啦。” 女生嘟了嘟嘴,装出委屈的模样:“恬恬姐,你又和我客气,微1信上不都说好了吗?” 傅斯恬盛情难却,只好接过:“那谢谢你啦。” “螃蟹早上还活着的,姐你趁新鲜吃。”女生提醒。 傅斯恬应“好”,礼节性地邀请:“你吃饭了吗?我和朋友在吃火锅,进来一起?” “不用不用。”女生瞄时懿一眼,说:“锅里饭都盛出来放凉了,那我先回去啦。” 傅斯恬便说:“那好,谢谢你啦。”她又客气地道了一次谢。 女生笑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傅斯恬礼貌地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的门里,关上门,就看见时懿倚在鞋柜旁,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傅斯恬好奇:“怎么这么看着我?” 时懿哼笑了一声,没回答她,只是站直了身回客厅:“走吧,开饭了。” 傅斯恬没放在心上,提着袋子和她一起走回餐桌旁,和好奇的陈熙竹、尹繁露解释:“楼上的邻居小妹妹,老家是琼海的,前几天休年假回去了一趟,带了点特产来。”她打开袋子往里看了看:“有水果、零食、螃蟹,好像还有一只文昌鸡,我进去装出来给你们尝尝?” “哇。”陈熙竹开心:“我还没去过琼海,文昌鸡倒是久闻大名了。” 尹繁露附和:“我们今天真的大饱口福了。又有蟹、又有鸡,一会儿还有煎饼。” 时懿抓了几片生菜扔进火锅,不咸不淡地说:“这就是妹妹多的好处。” 傅斯恬提袋子的动作僵住,陈熙竹和尹繁露看了看时懿、再看看傅斯恬,爆笑出声。 “恬恬,等会儿你给时懿调蘸料,醋就不用放了。”陈熙竹幸灾乐祸。 时懿抬眸横她一眼,似恼非恼。 傅斯恬哭笑不得。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到时懿刚刚倚在鞋柜旁的笑是什么意思了。她手搭在时懿的肩膀上,轻轻地晃,语气是拿捏得很得体的哄人:“没有啦。其实都算不上亲近的,统共也没有见过几次。因为之前偶然帮过她一次,所以她就比较客气。” 时懿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划重点——帮过?在哪里?为什么? 她装作不在意地没说话,等着陈熙竹和尹繁露帮她问。结果陈熙竹和尹繁露还没开口,门铃又响起来了。 这次傅斯恬学聪明了,没敢让时懿帮忙,自己放下袋子就出去开门了。 万幸,这次确实是傅斯愉了。 “姐,你在吃什么啊,好香啊……”傅斯愉脸未露,声先至。 傅斯恬把门开大了,笑道:“在吃火锅呀。你吃过了吗?宋禹呢?要进来吃两口吗?” 傅斯愉顺着大开的门,很容易就看到了餐桌旁齐齐望着她的陈熙竹、尹繁露和时懿……时懿?! 傅斯愉视线定在时懿身上,表情瞬息万变,又惊又喜又要刻意收住。 “你有朋友呀。”她明知故问。 傅斯恬点头。 “难得啊。”她感慨。男朋友还在车里等她,她本来不打算进门的。但因为心里有个想法,她还是改了口说:“我也好久没吃火锅了。进去尝一口可以吗?就一口,宋禹还在楼下。” 她吐了吐舌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傅斯恬弯眸:“可以呀,有什么不可以。” 她带着傅斯愉进门,和大家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妹妹,傅斯愉,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们,陈熙竹、尹繁露,这是时懿时总,你见过的,我……女朋友。” 平地惊雷,傅斯愉一脸震惊的表情看看傅斯恬又看看时懿。 陈熙竹和尹繁露不知情况,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时懿刚刚还刻意绷着的脸瞬间绷不住了。她压下紧张,微微弯起唇角,回望傅斯愉,对她点头致意。 傅斯恬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掩住羞赧的表情,提起装特产的袋子说:“你先坐,我进去给你拿副碗筷。” 傅斯愉从惊喜中回过神,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好,小碗就可以,我就吃两口。” 两人明显是先前就沟通过什么的模样。时懿和陈熙竹、尹繁露都松了一口气。 傅斯恬抿着笑进厨房了。 傅斯愉的视线立刻黏在时懿的身上,时懿不躲不闪,还问候她:“怎么这么着急走?” 傅斯愉笑意加深。原来这女人也可以有很亲切的表情嘛。“我男朋友在楼下等。”她压低声音打趣:“时姐挺神速的嘛。” 不叫时总,叫时姐了,关系远近的变化不言而喻。 看来上次根本就是有意试探了。时懿了然了,淡淡一笑:“寸寸光阴寸寸金。” 傅斯愉嗤笑出声。 厨房里有走动的声响,好像是傅斯恬快出来了。傅斯愉连忙抓紧时间,从包里取了一张名片出来递给时懿:“加我微1信?” 时懿挑了挑眉,笑着接过了。 陈熙竹和尹繁露看得目瞪口呆。 等傅斯恬拿着碗筷和装好盘的文昌鸡出来了,时懿、陈熙竹、尹繁露已经和傅斯愉其乐融融地说起了海城的旅游特色。 傅斯愉说是吃几口就走,真的只吃了一小会儿就离开了。她离开后,陈熙竹和尹繁露的注意力就被带跑了,尹繁露忍不住夸:“你妹妹好酷啊。” 大大方方地把假肢露在外面的勇气,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而且,她看上去非常阳光健谈,一点都没有受影响的样子。 傅斯恬眉眼一柔,应和:“是挺酷的。”话语里有疼爱与钦佩的意味。“她很勇敢,出事故以后,重新考的大学。身边的同学朋友都很佩服、很喜欢她。她现在的未婚夫,是她大学认识的学长,最开始也是因为觉得她很酷、很勇敢而被她吸引的。” 她说起傅斯愉的趣事,陈熙竹和尹繁露都听得津津有味,完全忘记了刚刚另一个小妹妹的插曲了。 傅斯恬自己也忘记了。 晚上大家吃过饭后,在客厅盘坐在一起,围着玩游戏,从纸牌玩到手机游戏,一直玩到夜深还舍不得走,干脆就都在傅斯恬家里睡下了。像大学住宿时那样,大家排队洗澡,洗完澡,在傅斯恬二楼的小卧室里打了地铺,并排躺下,打着哈欠聊天,东一句西一句,好像也没聊什么,但就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凌晨两点多,电梯都不再有运行声了,四个人说话的声音才渐渐也停息了下来。 万籁俱寂,时懿睁开眼,借着微光凝视着傅斯恬的睡颜许久,轻如羽毛地亲了傅斯恬脸颊一下,这才捏着她的衣角,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 * 第二天清晨,大家都起了个大早,傅斯恬用昨天傍晚采购的食材做了海城的特色早餐,送别陈熙竹和尹繁露。 约好有时间就去北城找她们玩,陈熙竹和尹繁露进候机大厅,时懿和傅斯恬返回停车场。 时间还早,时懿的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傅斯恬提议她回去睡个回笼觉,时懿没有异议,径直又把车子原路开回了傅斯恬公寓的收费停车点。 意图心照不宣。 傅斯恬梨涡微漾,也不点破,与时懿一起上楼。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门一开,一进门,傅斯恬关上门,还在扶墙换鞋,时懿就从背后揽住了她的肩,姣好的曲线严丝合缝地贴着傅斯恬的脊背,在她颈窝轻蹭。 傅斯恬猝不及防,浑身窜过一阵电流。她停了手上的动作,半靠在时懿身上,紧着声线讨饶:“时懿,痒……” 时懿冷哼,往她颈窝里吹气,吻她的耳朵,嗓音清冷正经到极致,语气却霸道诱惑得像个女王:“哄我。”她说:“我不高兴了。” “恬……恬……姐。” “恬恬姐”三个字咬得意味深长,傅斯恬这才意识到,原来昨天那件事还没有过去。 她忍住颤栗,就着被时懿环抱的姿势,侧转身子望进时懿的眼底。 时懿与她对视着,眼眸清澈沉静,带着点笑,有几分戏弄也有几分认真。 傅斯恬心柔似水,在心底笑了一声,亲亲她的脸颊,解释:“我和她真的不熟,是五一的时候在小区楼下遇见了,她过来打招呼,和我道谢,我才隐约想起她是之前在南原应酬,被男客户纠缠,我帮忙解过围的顾客。后来因为她要介绍公司在南原聚餐,为了方便联系,我们才加了微1信。这两三个月,除了公事,我们说过的话两只手都数得过来的。” 时懿眼神幽幽的。这只小兔子长成了大白兔,还是不明白自己有多诱人,能勾得多少大尾巴狼起花花心思,甘愿披上羊皮。但她并不准备提醒她。 她装作冷傲的模样,轻勾薄唇,说:“还不够。” 傅斯恬眼眸闪了闪,唇角翘了起来,凑上去亲亲时懿的红唇。 时懿眼底笑意明显了些,但还是说:“不够。” 傅斯恬低笑出声,眼眸柔得能滴出水了,双手捧住时懿的脸颊,轻轻蹭蹭时懿的鼻尖,触碰时懿的唇,舔1舐、含1弄,逐渐加深。 时懿气息乱了,澄澈的双眸染上了灼人的热意。 傅斯恬就在这时停了下来。她的眼睛会说话,在问:“够了吗?” 时懿动了动喉咙,说:“不够。” 傅斯恬甜蜜又无奈,媚眼如丝,“那你想要怎么办嘛。” 时懿眼眸深了深,忍无可忍,啄吻了一下傅斯恬的下巴,弯下腰,公主抱地抱起了她。 在傅斯恬的惊讶和娇羞中,两人往客厅的沙发移动。 很久以后,两人转战浴室,时懿做了前天她在民宿卫生间里就想做的事。傅斯恬浑身酸软,站都站不住,手圈在时懿脖子上借力。 “现在,哄好了吗?”她声音沙沙的,含着点余韵后的慵懒,眉梢眼角都是媚1意。是一种成熟又干净的美丽。 时懿心满得像是有什么要溢出来了,她托着她坐到洗手台上,还是逗她:“哄好了百分之九十吧。” 傅斯恬咬唇笑,哄她:“那剩下的百分之十,下次再还好不好。” 这两天,有点太多了……她真的有点受不住了。 时懿说:“不好。” 傅斯恬用眼神撒娇。 时懿啜吻她,狡黠道:“那换一种方式还吧。” 傅斯恬问:“嗯?” 时懿说:“搬家吧。” “和我一起住。” 第145章 傅斯恬始料未及,红唇动了动,一下子没办法马上给出答复。 不是不愿意,而是太快了,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最近随着傅斯愉婚期的临近,回柠城祭祖的时间越发逼近,她的失眠问题也越发严重了。这两日因为大惊大喜、身心俱疲,所以睡眠质量似乎还好,但长期共眠的话,她怀疑又会像从前那样暴露出来,影响时懿的睡眠和心情。 她想过几天找时间再去看看医生的。 时懿察觉得出她表情里隐约的为难意味,有些许失望,但也不算太意外。确实是有些太急了。她刮了一下傅斯恬的鼻子,打破因沉默而有些沉闷的气氛,平和道:“没关系,也不是要你马上给出答案。你心里有数,知道我在家里等你就好。” 傅斯恬动容。 “家里”……她又有家了啊。 她眼眸氤氲起了一层薄雾,唇畔却是荡漾起了小梨涡。她用额头抵住时懿的额头,闭上眼,眷恋地蹭蹭,轻喃:“再等我一段时间。至少……等小鱼结完婚。” “我妈和我叔叔到时候也会来参加婚礼,可能要住在这边。” 时懿打心里觉得这两件事并不冲突,但她没有戳穿,只是温和地应:“好。” 她有耐心,也有信心。 “只是……”她转了话锋,轻哼了一声。 傅斯恬睁开眼,微微抬起头,目视着时懿的双眸。 时懿眼底浮起揶揄:“皎皎?”故意学着傅斯恬的吐字,一字一字念得分外亲昵。 傅斯恬失笑。这件事还没有过去啊。她露出“饶了我吧”的撒娇表情,学着时懿刮她鼻子的模样,回刮了一下时懿的鼻子,撇清:“她叫郑皎皎嘛。” 不是小名啊。时懿受用,眼底笑意分明了些。但还不够,她抓下傅斯恬的手指,压在傅斯恬的腿上,得寸进尺:“以后不准再邀请她进门了。” 傅斯恬低笑开,想应她“好”的,忽然想起了什么,舔了下唇,犹豫着还是问出口了:“那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时懿挑眉,还敢提条件? 傅斯恬略有些不自然地说:“赵……赵婧女士是谁?” 时懿猝不及防,愣了愣,随即看着傅斯恬闪烁的眼眸,却是轻轻地笑出了声。她理直气壮:“我先问的,你先回答。” 傅斯恬与她僵持两秒,终是败下阵,宠溺地应:“好,我答应你。” 时懿便勾了勾唇,心满意足地凑上去又啄了傅斯恬一下。 “一个从来都不值得你紧张的人。”她认真地回答。 傅斯恬的眼底立时有难自持的欢喜泛滥开来。 时懿的心跟着她的欢喜热了起来。 “不过,你紧张的样子,我很喜欢。”她的身子挤进傅斯恬的腿弯之间,贴着傅斯恬的耳垂,用气音说。 傅斯恬无力抗拒。 剩下的百分之十,终究又被时懿讨了百分之五回去。 临近中午,两个人才洗完这个澡,囫囵地吃了个面条,拉上窗帘,沾床就睡。 预想是睡到自然醒的,没想到刚睡着没一会儿,两人就被一阵刺耳的响铃声吵醒了。 是时懿工作上的电话。 时懿没睡够,又不放心不接,蓄着满肚子的起床气坐起了身子。 傅斯恬还有些迷糊,但看得出时懿的低气压,怕她接电话态度不好吓到对面无辜的人,伸手贴着时懿的手腕,像是安抚,轻轻地揉。 时懿接通电话,侧目就看见傅斯恬披散着乌发躺在枕头上,睡眼惺忪地对着她笑,柔媚又可爱。 瞬间什么气都没有了。 她不自觉地舒展了眉头,回了傅斯恬一个浅笑,再出口,语气已经缓和了下来。 “嗯,好,我知道了,最迟今天晚上,我和陈总一起过去。” 听话音好像是时懿公司之前在林城谈的合作出了点问题,时懿要出差了?傅斯恬瞌睡虫全跑了,揉了揉眼睛,跟着坐了起来。 果然,时懿挂了电话,无奈地说:“吵醒你了。公司出了点事情,我要去林城出差几天,等会儿就走。” 傅斯恬心里有点不舍,但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她掀开被子下床,体贴地答:“好,那我去给你找身衣服。” 时懿去绘州玩带的换洗衣服都脏了,现在身上穿的睡裙都是她的。 时懿没和她客气,坐在床边看着她在衣帽间为她挑衣服的身影,眸光和暖,调出通讯录,又给同事和助理分别打去了电话,通知她们准备出差。 傅斯恬抱着内衣、衬衫和西装裤回到床边的时候,时懿正在给合伙人容映打电话。 傅斯恬提着衣裤给时懿比了比,用眼神询问时懿的意见。 时懿见衣服上都没有标牌,应该是傅斯恬穿过的,内心有隐秘的甜蜜。她点了点头,微不可觉地攥紧了一下手机,状若自然地拉了拉肩膀的两条肩带,退下吊带裙,只穿着一条内裤站在傅斯恬面前。 白璧无瑕,肩直腰窄、两点樱粉像寒梅绽放白雪之中,小腹上,马甲线若隐若现,线条完美得像古希腊最杰出的雕塑家精心凿刻出的女神像。 傅斯恬呼吸滞了一下,眼波漾了漾,两颊不由地就被带起了绯红。 时懿满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她打着电话,抬了抬下巴,又抬了抬手,示意傅斯恬帮她穿。 傅斯恬有些意外,却依旧只是弯了弯眉眼,满目柔情地替她穿起了内衣、衬衫、撩起头发、一颗一颗,细心地扣上扣子。 有点生疏,却不算陌生。从前时懿偶尔犯懒,就喜欢这样撒娇让她帮她穿衣服的。 系到倒数第二颗扣子,傅斯恬帮她整理领子,时懿低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专注容颜,根本听不清扬声器那端容映在说什么了。 好想抱着她再睡一觉。 第一次,她对这座住了六年却依旧觉得陌生的城市又了强烈的归属感和眷恋感。 好不想走。 她单手抱住了傅斯恬,靠在她的身上,越发确定了要早点把傅斯恬骗回家的想法。 傅斯恬由她抱着,半晌,听她挂了电话才说:“到了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时懿没应好也没应不好,反而问:“你呢?” 傅斯恬愣了一下,忽然反应了过来,闷笑着许诺:“我会每天给你打电话的。” 时懿这才满意地发出一声笑气音,松开了她,由着她给自己穿上了裤子。 十分钟后,傅斯恬送时懿到门口,时懿没让她特意多上下一趟,自己下去了。 时懿走后,傅斯恬关上门,走到沙发边上,捡起了地上时懿的内衣裤和外衣,眼眸深深,低下头用脸颊蹭蹭,无声地笑。 * 时懿出差了五天,五天里,每晚十点钟傅斯恬都会打来电话,或长或短地说上几句。有时候时懿在自己房间休息了,有时候时懿还在和团队改策划,但不管时懿在做什么,当场接或不接,只要十点钟的这个电话响起,时懿的表情立刻都会放晴。 助理乔漫是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惊奇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却苦于无人可说、无人可问,只能暗暗憋在心里。 最后一天,问题提前圆满解决了,后面的收尾工作交给留在林城分公司这边的人就可以了。回酒店的路上,乔漫问时懿定明天中午的机票可以吗?她以为时懿会想好好休息一晚的。 没想到,时懿说:“订最早的吧,早点到。” 乔漫诧异。 时懿看她一眼,忽然眼神柔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一瞬间,乔漫福至心灵,内心仿佛装了一只尖叫鸡,“啊啊啊啊啊”地狂叫了起来。 是谁,居然无声无息地拿下了我们的高岭之花!!! 她张口想问,时懿却难得得有心情和下属开玩笑,逗她:“不准和别人说,特别是小靳总。” 乔漫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像是要哭了。知八卦而不能八卦,也太折磨人了吧。 时懿好心情地闭上了眼睛,在内心想象,明天中午,小兔子突然看到她,会是怎样惊喜的模样。 可惜,她的算盘落空了。 第二天落地没多久,她还在公司,准备处理份急件就去找南原找傅斯恬,傅斯愉给她发消息,问:“时姐你在公司吗?我现在过去给你送请柬方便吗?” 这是傅斯愉加她微1信后第一次给她发消息,时懿揣摩着她完全可以把请柬托傅斯恬交给自己的,却特意来送,是不是有其他什么事,便没说自己马上要出去了,回了个“方便”,留下来等傅斯愉了。 傅斯愉到得很快,不过半个小时,乔漫就领着傅斯愉进来了。 比起前两周来时懿办公室的拘束,这次傅斯愉显然放松了很多。 “时姐。”她笑吟吟地在时懿的沙发上坐下,把两张请柬递给时懿,说:“要办两场,一场在七夕,柠城老家,一场在七夕后两天,柏南公馆,时姐两场都来好不好?” 柠城老家?时懿怔了怔,有些意外,但还是没有迟疑地应了下来:“一定到。” “农村可能会有些简陋。”傅斯愉打预防针。 时懿莞尔:“没关系。我一直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流水宴。” 更重要的,她也想见一见傅斯恬后来长大的地方。 第146章 傅斯愉表情闪起些狭促:“你不怕见到我爸爸?” 时懿微微歪头,是不解的神色。 傅斯愉意外,挑了挑眉,问:“我姐没和你说,她前两天和我爸爸出柜了吗?” 时懿瞬间敛了笑意,惊愕显而易见。 傅斯愉无奈:“我就知道,她又不说。” 时懿眉心出现褶皱,内心又急又恼,却还是稳住了语调,护着傅斯恬说:“应该是我前几天在出差,她怕我心烦,还没说。” “叔叔还好吗?你姐……还好吗?” 傅斯愉有些诧异,随即眼神里倒是浮上了些像欣赏又像欣慰的神色。 “我爸爸有些难接受,毕竟他之前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时懿神色微黯,语调转沉:“可以理解。”她注视着傅斯愉,等待着她透露更多细节。 傅斯愉与她对视着,却突然很跳跃地问:“关于我姐的过去,时姐你了解多少?” 那天撞到时懿在傅斯恬公寓吃火锅以后,她缠着傅斯恬又问出了不少关于两人交往的细节,知道傅斯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时懿了,知道是傅斯恬先追的时懿,也是傅斯恬先提出的分手。她知道傅斯恬是怎样深爱着时懿的,却不知道时懿知不知道这件事。 毕竟,她姐从来都是做的比说的多的人。 果然,时懿说:“几乎都知道。但是,知道的都只是大概。” “关于这几年的事呢?” 时懿说:“她说得很少,都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 傅斯愉叹气,时懿的心跟着沉重了下去。她并不意外,只是觉得很难过。傅斯愉的这一声叹息,蕴含着太多的意味。这几年她不知道、无法陪在傅斯恬身边的日子里,她的来来,该是吃了多少的苦。 她眼眸晦了晦,再抬眸,已经定了神。她邀请傅斯愉:“你看差不多要到饭点了,你吃饭了吗?方便吗?我们一起吃个饭,边吃边聊?” 傅斯愉用犀利的眼神回望她。 时懿坦荡地与她对视,眼神的探究与请求不加掩饰,真诚而温和,不卑不亢。 傅斯愉倏地笑了一声,两人心照不宣。 “好啊,那走吧。”傅斯愉大方地答应了。 于是两个人便出了办公室,转战距离金融中心不远的一家本帮菜餐厅,要了一个包厢,细吃慢聊。 等上菜期间,傅斯愉和时懿再次说起傅斯恬与傅建涛突然出柜的经过:“我们吃过晚饭,坐在客厅里刚确定完我婚宴那天订烟订酒的事情,我爸舒了一口气,忽然开玩笑说‘恬恬,别人收了请帖都问我,这是傅家老二吧,她上头是不是还有个姐姐还没定,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呀?’,我姐叉了块苹果递给我爸,忽然就说,‘叔叔,我现在其实有正在交往,想要过一辈子的人了’,我爸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高兴,我姐就紧接着说,‘是个女生’,我爸的笑登时就很扭曲地僵在了脸上。” “他懵了,好几秒都没反应过来。我也懵了,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整个客厅,针落可闻。” 时懿听着都紧张了起来。她体会过那种煎熬的感觉。永生难忘。 傅斯愉说:“我爸很难接受,我第一次见到我爸脸色那么难看地和我姐说话,‘你再说一次?’,我爸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了。我大气都不敢出,倾斜了半个身子做好了随时扑上去护住我姐的准备了,没想到我姐眼圈都红了,却一点都不退让,看着我爸,沉默了几秒,又重复了一遍,‘叔叔,我现在有对象了,是个女生,是我从高中时就喜欢的人。我不想瞒你。’” “她很好,我想有一天能带她回来见见你。” 时懿分不清楚心底是心疼多一点,还是酸楚多一点。她从前一度认为在傅斯恬心里,可能还是她家里人更重要,甚至和好时,她都是抱着这样的认知的。即便当初分开的初衷里,有一大部分是傅斯恬不想拖累自己,可也不可否认,傅斯恬是为了家里人、为了父亲、为了奶奶、为了妹妹,放弃了她。 她选择了傅斯恬,选择了和好,就是选择了默许与接受。 她甚至做好了准备,做傅斯恬在家里人那里从不存在过的爱人。毕竟出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急不得。 可没有想到,不声不响,傅斯恬却为她做到了如此。 时懿没有办法不动容。 她呼吸沉了些,问:“叔叔……怎么说?”她们每天都通电话的,斯恬至今没有和她提起过这件事,只能说明——这次出柜失败了。她不想让她跟着心烦。 果然,傅斯愉说:”我爸什么都没说,像不认识她了一样看了她好久,攥紧拳头,站起身子,回房猛地摔上了门。” “到我姐回去,和他道别,他也没有应。” 时懿脸色不太好,傅斯愉又刻意放轻松了语气宽慰她:“没事啦,这两天我看他已经缓过来了,估计心里消化得差不多了,都开始旁敲侧击和我打听你了。” 时懿犹疑地看傅斯愉,傅斯愉对着她肯定地点头:“真的。主要是我爸太了解我姐了,她看着软软糯糯、什么都好商量,实际上心里可有主见了,她自己认准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认准的人,就更不要说了。” 服务员送餐上来了。 傅斯愉盛了半碗饭,像是玩笑又像是吃醋,说:“而且,我爸太疼她了,这几年,她又吃了太多苦了,我爸根本舍不得难为她。” 时懿听到“吃了太多苦”这几个字眼,盛饭的动作就顿住了。 傅斯愉微微一笑,问:“你知道,我姐户口是挂在我家,从小在我家和我一起长大的吧?” 时懿点头,“嗯”了一声。 傅斯愉说:“我姐是不是和你说过我和她关系不好?” 时懿盛饭,淡淡解释:“没有,你姐没说过,是我自己猜的。” 傅斯愉轻笑,不置可否。时懿有多护着傅斯恬她算是看出来了。她也不在意,肯定道:“我和她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关系确实不好。” “不过,其实一开始她刚到我家的时候,我很喜欢她的。你知道,她长得好看,从小就很好看,白白嫩嫩,像个洋娃娃,脾气又很好,什么都陪着我玩,什么都让着我,所以我就很喜欢她。” “那后来?” 傅斯愉苦笑:“也没有后来吧。没多久,我就不喜欢她了。因为她天天住在我家里,虽然她什么都让着我,但我发现了,我什么都要分她一半。床要分她一半、衣服要分她一半、玩具要分她一半,连爸爸妈妈都要分她一半。因为多了她,本来都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东西突然好像都不是我的了。爸爸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更和声细语,妈妈也总是在我闹脾气的时候指着她说,‘你再不听话,我就不疼你了。你看姐姐多乖,多听话’,连经常来我家玩的小朋友都会在玩游戏的时候围着她转,说我喜欢你姐姐,我要和她一起’,一下子,她就抢走了我所有的东西,成了我的竞争对手,我怎么可能不讨厌她。” “我哭着闹着要赶走她,可是我爸妈根本不把我的哭闹当一回事。所以我只能开始欺负她了。我希望她待不下去自己要走,也希望她犯错,希望她和我一起挨骂。可她从来不犯错、不还口,甚至不还手。我越欺负她,就衬得她越乖,越讨人喜欢,特别是讨我爸爸喜欢,于是我就越讨厌她。” “可她真的太好了。连讨厌她都变成一件不那么让人心安理得的事。我那么欺负她了,她还是对我温温柔柔、和和气气,还是会在我被同学欺负的时候站出来保护我,还是会在我干坏事的时候主动帮我背锅,还是会在我没零花钱的时候给我买我想吃的小零食,还是会在我做不完暑假作业的时候,偷偷陪我熬夜做通宵。” “所以,我一边心里面觉得自己讨厌她讨厌得要死了,一边又觉得她其实也挺好、挺无辜的,我不应该对她那么差的。可每次我刚要对她好一点,她又总能因为自己的优秀让我再次不爽。比如我期末考退步挨骂了,她偏偏要考个全区第一,我偷偷喜欢了好久的男同学,偏偏和我说你姐好漂亮啊,能不能给我她的qq号。于是我就像个精分一样,在讨厌她和喜欢她之间摇摇摆摆了许多年,直到我中考的那一年。” “因为两分之差,我掉档到普高了。本来没有她的话,我刚好能加两分独生子女分的。于是那一年,我恨死她了,把所有的气都撒在她身上了,说尽了一切难听、恶毒的话。”几乎是哪里能让傅斯恬痛她就往哪里戳。 “她就含着眼泪,还是那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默默听着,然后,哭了。” “以前因为她哭我被我爸爸打过,后来她已经很多年没在我们面前哭了。可是我当时心里恨极她了,根本没有在意到这件事,反而觉得她恶心、装可怜。很久以后,这件事过去了,我和她又恢复了能说话关系时,我才发现,她对我不一样了。还是对我很好,可是很客气,根本不真心。我知道,我那次真的伤到她了,我们回不去了。” 说起往事,傅斯愉的眼神悠远,唇角挂着一点笑,还有一点惆怅,那是完全放下了的平静姿态。 时懿蹙着眉,静静地听,并不打扰。她眼前慢慢浮现出阴影角落里,寄人篱下,垂着头、含着泪、伶仃站着的少年傅斯恬,心像豁开了一个口子。 饭菜渐凉,谁都没有心思吃。傅斯愉继续说:“我本来以为自己会不在意的,不真心就不真心,谁稀罕。可没想到,我比我想象中更在意。我不舒坦,可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做。委婉的示好她接收不到,坦白的示好我做不到。所以我和我她的关系,就一直这样畸形地僵持着,直到她大学快毕业的那一年。”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明显的波动。 “因为一件内衣,她和我吵架,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在过马路的时候,出车祸了。” 时懿的呼吸也不自觉得随着她的声调沉缓了下来,目光透露出了惊诧。 傅斯愉自嘲:“很可笑是不是,因为一件内衣,搭上了一条腿。” 时懿张口,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和傅斯恬轻描淡写的意外大相径庭。 阴差阳错,造化弄人。这样的词,在这样血淋淋的人生现实面前,太轻了。不管是对傅斯愉来说,还是对傅斯恬来说。 她盯着傅斯愉,喉咙滚动,呼吸几乎要消失不见了。她忽然不敢想象,傅斯恬在此之后,都面对了什么。 她是那样柔软、善良、不肯放过自己的人啊。 傅斯愉眼神里也透出了哀伤,声音低了下去:“我昏迷了一周才醒过来的。你可以想象得到,我某一天能坐起来了,无意地一摸,忽然发现自己腿没有了时的崩溃吧。世界末日也不过是那样了。”时过境迁,如今说起,那些痛苦却依旧会让人胆寒。 时懿僵直着脊背,用眼神安慰她。 傅斯愉很勉强地扯出了一点笑,示意自己没事,接着说:“我不想活了。我疯了一样地恨她,怪她,恨不得扒她皮喝她血。我恨她和我吵架,恨她好好的,能有两条腿站着,恨她从头到尾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毁了我一辈子。” “所以我一见她就哭、就发疯、就拿一切拿得起来的东西要砸她,我一哭,我妈就也跟着我哭、跟着我闹。我爸拿我们没办法,只好让她先不要来医院,去老家照顾我奶奶了。后来,我奶奶去世了,我的伤势一直在恶化,为了保住我的另外一条腿,我转院了,离家里很远,我爸忙着卖房子筹钱,我妈一个人顾不过来,还是需要她帮忙,于是她就跟了过来。我不愿意见她,她就从不进病房,每天只待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白天帮忙跑前跑后打饭买东西,晚上帮忙守夜,吃喝睡,都在那张她搬出去的铁凳子上。寒冬腊月,我不知道那段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我们所有人都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时懿的眼圈红了,贝齿紧紧咬着下唇。 那应该是她们分手后不久。来来那时候,自己的胆囊结石也还没有好啊。 “后来,我的伤慢慢好转了,左腿保住了,我要开始做康复训练了。训练太疼了,出去面对别人打量的目光,接受自己是一个残缺的人了这件事也太难了。我心态转变不过来,接受不了,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往后的人生。我又不想活了。” “有一天我妈和保险公司理赔的人出去谈事情,病房里其他的病人也都不在,我就单脚跳下了床,去到了阳台,想爬上阳台跳下去。我姐在走廊里,一下子冲了进来。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反应那么迅速地,她拦腰截住了我。” “我铁了心不想活了,挣扎着和她扭打了起来。她那时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被我又踹又打之下,甚至按不住只有一条腿站都站不稳的我。我们两纠缠着,一起倒在了地上,我掐住了她的脖子。有那么一瞬间,我是真的想掐死她,我们一起死。” “她突然就不挣扎了,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目露哀伤。我犹豫着,就被外面路过的护士冲进来扯开了。被扶着站起来时,我听见她盯着我,像看一个死人一样冷漠,说‘你不是恨我吗?你要是死了,我就真的称心如意了。你所有的东西就都会是我的了,你爸爸妈妈以后也都只能靠我了,你以为,我会好好对你妈妈吗。你要是甘心,你就去死吧’。一瞬间,我气炸了,又想冲上去打她,可是被压住了,动弹不得。” “那一天以后,我不想死了,我不甘心。凭什么她还能活得好好的,我就得烂在泥土里。我不仅要活着,我还要好好活着,折磨死她。”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活下去了。不久以后,我出院了,她毕业了,她爸爸也出狱了。我们不住在一起了,她和她爸爸一起住,我们不常见面,可每个月,她都会给我妈妈打钱。我知道,她为了赚更多的钱去做专业不对口的销售,我知道,我所有的治疗费用里,都有她工资的一份。我不想去上学。我每周都去做心理康复,可每次去我都不说话,就静静坐在那里烧钱。我定制的第一条假肢的钱,是她出的。可是没用多久,我就不满意了,要换一个更好的。她什么话都没说,第二个月就带我去换了。没用多久,我又不满意了,又要换。她还是依我。我爸爸劝我不要闹,说姐姐也不容易。我就是非要闹,我就是要榨干她最后一滴血,看她还能假仁假义到什么时候。” 时懿的后槽牙咬得紧紧的,指甲已经在手心里扎出了深深的血痕。 傅斯愉的声音也染上了沙哑:“她爸爸出狱没几个月,就查出肝癌晚期,没多久,就去世了。我有觉得她爸爸去世以后,她整个人更没有生气了,可我没想那么多。直到年末的某一天,我爸爸说公司打电话来问他,能不能联系到我姐,说我姐也没有请假,已经两天没去上班了,电话也打不通。我爸慌了神,我嘴上骂他瞎紧张,心里其实也慌了。” “我爸去到她租的地方,撞开门进去的。我姐就倒在快烧壶的旁边,奄奄一息,已经不知道昏迷多久了。送急救,马上推进去抢救了,医生说是胆管炎急性梗阻引起的休克,他们不明白,怎么有人这么能忍、怎么有人能把胆管炎拖到这种程度。我知道。我看着我爸爸拿回来交给我的那张我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写好,夹在钱包里的那张遗书时,就知道了。” 傅斯愉哽咽了,把一直保存在自己那里的那张纸条,递给了时懿。 时懿不敢眨眼睛,模糊着双眼,颤抖着手接过。 纸条上,傅斯恬秀丽的字迹映入眼帘: 对不起111437 小鱼,好起来三行字,萧萧索索。 111437……时懿,我永远爱你。六个数字,刻骨剜心。 傅斯愉粗哑着声说:“她根本就是自己不想活了。她根本就是早就不知道想死多久了。她根本就是盼着,能够就那样死掉了的。” 时懿再也维持不住虚假的体面,一直笔直的腰弯曲了下去,捏着纸条的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傅斯愉看得出,时懿好像想忍住,可泪水却还是顺着她的颊畔,完全不受控制般地汹涌坠落了。 傅斯愉的眼泪也止不住了。 她放心了。 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从第一次见面就一直得体端庄到近乎冷淡的女人会有这样失态的模样。 她想,她姐爱对了,值得了。 她吸了吸鼻子,艰涩地说:“那次她救回来了,做了胆囊切除手术。她做手术的那天,我也去了。我看着她躺在手术床上被推出来、身上插着管子、呼吸孱弱、好像随时都要不在了的模样,忽然觉得心里很痛、很没有意思。我不知道,这样折磨她、折磨我自己有什么意思了。我曾经以为不死不休的,可她要真的死了,我也没有真的会痛快。做人太苦了。我苦,她也苦。好在,横竖就这么一辈子。算了吧。我决定放过她,也放过我自己了。” “那次以后,我和她一起好起来了。我们一起来了海城,我接受了更适合我的康复训练、安装了新的假肢,甚至考了新的大学,我们的日子看起来重新走到了正轨上了。可是,心底里,我姐一直没有真正康复。我看得出来,她没有一天真的开心过。” 她没有直说,第二年,傅斯恬就因为胃部出血拖到危急,再次送抢救了。她那时候才意识到,她姐从来没有真正好起来。她时时刻刻,都在盼着一场意外,送她一个解脱。急救车上,像遗言一样,她虚弱地和她说对不起,和她坦诚,说她一直很后悔当年车祸时,她没有喊出那一声提醒。那一刻,傅斯愉泪如雨下。在命运的湍流面前,喊不喊出那一声,又能改变得了什么。怎么会有傅斯恬这样的傻子啊。 她攥着她的手,告诉她:“你好起来,你好起来我就不怪你了。我原谅你,只要你好好的。你要是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好了。” 她由此才好像真的解开了一点心结,找到了一口撑下去的气,看了心理医生,吃了两年药,好转了起来。 “直到,重逢了你。” “这几天,我在她脸上见到的笑,是我在这六年里从来没有见过的那种。时姐,我姐真的很爱很爱你。她只是太傻、太不懂得表达了。可这不能怪她,她从小没有被人很好地爱过,最爱她的那个人,便是以离开、不拖累给她做了一个最差的示例,她不懂得,除了离开、除了为她好,爱一个人还有更多的方式。六年前,但凡她还有更好的选择,她绝不会离开你的。” “你可以不要怪她吗?“ “她从小没有被人很好地爱过”这句话,又戳得时懿灵魂颤痛。 “我早就不怪了。”她低哑着嗓子回。 傅斯愉追问:“那我可以放心地把她交给你吗?你知道,她可能还是会犯傻、可能还是会让你生气难过、可能还是不知道怎么爱自己、怎么爱你。” 时懿说:“我会有很多耐心的。” 她哽了哽喉咙,用闪烁着泪水的双眼正视着傅斯愉,郑重而肃穆地说:“我会爱她一辈子的。” 分开那些年里,她无数次想要逃离,无数次告诫过自己,要爱别人,更要自爱。可现在,她只想许诺:“只要她回头,我永远在她身后。” 只要她需要。 她愿意做她的船、她的路、她的药、她永远的光。 怎么样都可以。 第147章 这一顿午饭,到最后,时懿和傅斯愉都没有吃出滋味。一点多,傅斯愉打电话让宋禹过来接她,两个人下午要一起去给他那边的亲朋好友送请柬。 宋禹离这里似乎并不远,不过二十分钟就来电表示他马上要到了。 傅斯愉与时懿早已经吃完了,便利落地结了账下楼。 电梯里,两人一左一右地站着,两厢沉默。傅斯愉在电梯反光镜里打量着时懿不笑时就分外冷淡的容貌,忽然“扑哧”地笑了声。 时懿侧目,用眼神表示询问。 傅斯愉说了句打趣话:“我在想,以后是该叫你姐夫还是该叫你嫂子。” 时懿眼睫颤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转回了头。 “叫姐。”她硬梆梆地回。 傅斯愉捕捉到了她脸上仿佛有名为羞赧的神色一闪而过,狭促的笑声变得明目张胆。 时懿斜她一眼,在内心叹气。她突然发现,她和傅斯恬身边怎么尽是些狭促鬼。 “斯恬的妈妈是不是也会来婚礼观礼?”时懿想起来问。 傅斯愉“嗯”了一声,“应该只会到柏南公馆的一场。”柠城傅家那扇门,二十多年前江雪玫踏不进去,如今,应该是根本不想踏进去了。傅建涛说不要让她为难,所以只给她放了海城这一场的请柬。 时懿默了两秒,问:“阿姨,是什么样的人?” 电梯到了,傅斯愉跨出去,坦白答:“其实我也没见过几次。她是两年前才找到我姐的。看上去,和我姐气质蛮像的,斯斯文文,很温和的样子。其他的我不了解,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 时懿走在她的身边,帮她推开了旋转门。 盛夏的热浪扑来,傅斯愉从包里取出伞,说:“她很爱我姐。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她知道了会怎么样。” 她打开伞,在伞下望着时懿,带着点笑又带着点郑重地说:“只要你能让她相信你是真的爱我姐、真的会对她好,一切都不会是问题的。我爸爸、我阿姨,他们对我姐的所有期望就是,她能过得好。包括我也是。” 时懿黑曜石般的眼眸静静地回望着她,说:“我也是。” 傅斯愉眨了眨眼,笑意加深。她不再说什么了,摆了摆伞当作挥手:“好啦,那我走啦,宋禹也应该到了,你不用送了,从里面去停车场吧,外面热死了。拜拜。” 时懿没和她客套,应了声“拜拜”,站在玻璃门内,目送着她远去。 真好。她想,她的来来,终于也拥有了很多很多的爱。 可是想到那一句“她从小没有被人很好地爱过”,她还是觉得心酸。还想给她,更多更多的爱啊。 她转身回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没有犹豫,直接把车开往了南原餐厅。 她想见她。 从回到海城踩在这片土地上的第一秒开始,就想了。 两点钟,本该上班的时间,她出现在了南原餐厅。不知道是不是过了饭点,大堂口少有的没有看见迎客服务生的身影。放眼望进去,大堂里的桌子几乎都是空着的,只有角落里的两桌有服务生还在收拾卫生。 时懿轻车熟路地往里走,很快在点餐台旁看见了一张熟面孔。 是之前服务过她们包厢的一个服务生。服务生在和另外两个女服务生说话,其中一个服务生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好像才哭过。 时懿清了清嗓子,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出声提醒:“你好。” 三双眼睛立刻都望了过来,之前服务过时懿的那个服务员认得时懿,马上露出了笑,迎了过来:“时总。” 像是哭过了的那个女服务生背过了身子,快速地走开了,像是不想让顾客看到她的失态。 时懿收回视线,对着女服务生颔首,问:“你们老板在吗?” 要是一般顾客这么问,服务生一定先推说不在,而后再套话对方意图,视意图判断要不要联系傅斯恬。但时懿不是一般顾客。几乎全餐厅的人都知道时懿和傅斯恬关系匪浅了。服务生爽快地回答:“在的。老板在四楼的休息室,我带时总你上去找她?” 明显是傅斯恬特意打过招呼了的。时懿心底泛出甜意,对傅斯恬为她亮的绿灯很是受用。 “嗯。”她微微勾唇。 服务生礼貌地招引:“这边请。” 她带着时懿往电梯走,刷员工卡打开电梯楼层按键的权限,带时懿上四楼。 时懿状若随意地关心:“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吗?” 服务生疑惑:“时总指什么?” 时懿说:“我进门的时候看你们心情好像不太好。”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服务生心直口快:“刚刚遇到了件倒霉的事,有两个顾客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来吃饭的,小孩坐不住,大人也不管,就放任着他在大堂里乱跑,我们服务生提醒了好几次了,大人就是不管。结果我们小妹收别桌碗筷的时候,被撞到了,碗碟摔碎了,手都被割破了,小朋友自己站不稳也摔了,擦破了手肘,哭了起来,两个大人就闹了起来,不依不饶,怎么道歉都没用,非要见我们老板。” 时懿眉头蹙了起来:“那怎么处理的?” 女服务生说起来还生气:“本来这种事都是交给我们经理处理就好,今天经理刚好调休了,怕影响到别的顾客,只好请我们老板下来了。那个顾客真的得寸进尺,要我们老板道歉就算了,居然还要我们赔一千医药费。明明就擦破一点皮,连包扎都不用的小伤口。” “你们老板答应了?”时懿眼神染上了冷意。虽然知道开门做生意,顾客就是上帝,什么人都可能遇上,时懿自己忍过这样的气。但听到傅斯恬受气,她就是一股火直往上冒。 服务生像是想到了当时的场景,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老板道歉了,赔了一千。然后,又帮着那个被撞的小妹,讨了五百回来,给那个被撞的小妹了。” 时懿蓦地愣住。 服务生语气里难掩钦佩和尊敬,说:“老板说,是给小妹的医药费和受惊费,让小妹买点好的跌打药。小妹不敢收,老板让她收了,还亲自帮她处理了伤口。所以小妹到现在还没平复下来,又委屈又感动,一直和我们感慨,老板人真的太好了。” 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类事了,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被傅斯恬暖到了。 与那种遇事只知道劈头盖脸骂人、扣工资的老板不同,傅斯恬看着文弱好说话,遇事的时候却非常有担当、非常明事理,赏罚分明,如果员工没错,那就算让她自己吃亏也不会让员工吃亏。 这样厚道的东家,在这世道上实在太少了。所以大家虽然与她并不算亲近,但心底里都是非常喜爱她的。 时懿听得与有荣焉,眼底的冰寒又慢慢地融化开了,只剩一池和暖的春水。 来来真的长大了,处理得很好,是担得起一家的店、管得住一屋的人了。只是,还是一如既往的傻气。 锋芒,从来都是为了别人。 时懿心头又有酸涩要往上涌。 她跟着女服务生来到了傅斯恬四楼的休息室门前。服务生伸手要帮她敲门,时懿摇了摇头,示意她可以先走了,她自己来。 服务生没有迟疑,和时懿点了点头,退下楼了。 时懿从包里取出小镜子,以手做梳,整理头发,不经意的,看到了自己手包夹层里一直放着的那只在绘州买的小兔子挂件。 她眼眸闪了闪,想逗傅斯恬开心,又觉得幼稚。摩挲着指尖,她还是从夹层里取出了小挂件,又取出了一只细长的眼线笔,把小兔子挂件挂在了眼线笔上,而后才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温润的女声从门后传来。 时懿脸开始热了起来。抿了抿唇,她还是按照心意,拧开了门把,只开了一小条缝,把挂着小兔子的眉笔从门缝里伸了进去,指尖捏着笔尾,上下晃动。 傅斯恬正在摇椅上看书,本以为是员工找她有事,所以只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请进”,没想到等了好几秒都没听见动静,这才奇怪地抬头往门口望了一眼。 只一眼,她就愣住了——红木色的门框旁,一只精巧可爱的小兔子正悬在半空中,像被风吹着一样,随着她的心跳,起落蹦动着。 傅斯恬腾地放下了书,站起身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往门口跑。 门被大力拉开,风带起一阵淡香拂面而过,女人姣好的面容如愿出现在傅斯恬的眼前。 傅斯恬眼眸骤然被点亮。 “时懿!”她未语先笑,唇角几乎要扬到了耳后了。 时懿被她惊喜的模样感染到了,唇角也翘了起来。她收回手,把小兔子递给傅斯恬:“你再不出来,我手要酸了。” 傅斯恬双手接过小挂件,欢喜道:“好可爱呀。” 时懿把眼线笔收进包里,问:“还有呢?” 傅斯恬抬眸看她,愣了愣,时懿挑了挑眉,露出了“你居然回答不出来”的不满表情。傅斯恬稍一思索,连忙答:“我给你捏捏手?” 说着她就要上手了。 时懿被她可爱到了,只看着她就觉得心软得不行。是有多么幸运,她才能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看着她对着她笑。 她鼻子有点酸,没告诉她想听的不是这个,只是往前跨了一步,一手反推上了门,一手勾住了傅斯恬的腰,把她揽进了怀里,倚靠在门板上。 那么多次,她的宝贝,差点就没了啊。 傅斯恬没有防备,却没有任何意外,安心地由着时懿把她圈进了怀里,越抱越紧。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 时懿声音有点低:“快中午的时候。” 傅斯恬敏锐地察觉到时懿情绪似乎有点不对,也不再说话了,双手回抱住了时懿。 好几秒后,她说:“时懿。” “我想你了。” “每天,每时每刻都想……”她越说越轻,越说脸贴时懿颈窝越紧,显然羞赧极了。 时懿终于低笑出声,胸腔震动了起来。 怎么办,耐心好像不够用了。 又想让她回家、想醒来的第一眼、睡去的最后一眼都是她。 昨天、今天、明天,每一天都想。 时懿视线触及摇椅上傅斯恬的毛绒兔子,想到刚刚送出的兔子挂件,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第148章 没有和傅斯恬提及傅斯愉中午找过自己的事,时懿和傅斯恬腻歪许久,抱着傅斯恬在休息室的小床上小睡了一个多小时,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南原。她晚上有应酬,傅斯恬担心她空腹伤胃,傍晚踩着点,特意让服务生给她外送去了精致的小点心垫肚子。时懿又惊又喜,接过外卖盒时的隐忍情意,差点没闪瞎助理乔漫的眼。 靠哦!时总是不是越来越甜了! 乔漫捏自己的钱包,感觉自己得开始准备上司的结婚礼物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好,晚上应酬的时候,时懿难得地好说话,几乎来者不拒,喝了不少的酒。 乔漫看她脸红得厉害,担心她醉了,和司机一起送她到小区以后,想像往常一样送她上楼,给她泡杯醒酒茶、等她睡下了再走,没想到时懿拒绝了。 “我没事。”她声音清清冷冷的,“你不用麻烦,回去休息吧。” 乔漫看她眼神里虽有疲惫,但确实还是清醒的,便放下了心,没有自找麻烦。 时懿目送着她的车消失在夜色中,揉了揉眉心,缓解一点昏沉,转身朝保安亭走去。 十点半,餐厅打烊了,傅斯恬还在厨房里调制准备七夕送给时懿的巧克力口味,放在厨台上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宝宝”。 傅斯恬笑逐颜开,立刻脱了手套,接起了电话。 “喂,宝宝。”她自然地脱口而出。 时懿像是愣了一下才答:“斯恬?”她的咬字透着些不同往常的含糊:“我好像打错电话了。” 傅斯恬一听就知道她喝多了,秀眉蹙了起来:“宝宝,你还在酒店吗?” 时懿说:“没有,我回家了。有点难受,找不到蜂蜜泡水,想让小区里的便利店送一瓶上来。他们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怎么会打错了……好奇怪……好奇怪哦。” 她越说越迷糊。 傅斯恬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她直接扯了围裙,断了厨房的炊具电源,关了灯往外走。“没有打错。”她安抚时懿:“你乖乖的,不要给他们打电话了,我给你送好不好?” 时懿醉成这样了,她怎么可能放心她这个时候叫个陌生人到门口。 时懿声音透着一点醉意,又带着一点清醒,说:“不要,你过来好远,好麻烦。” 傅斯恬一边按电梯一边哄:“不远,我马上就到的。你乖乖地闭上眼眯一会儿,一睁开眼,我就已经到了。” 时懿问:“你是有任意门吗?” 声音微微扬起,奶奶的,是傅斯恬从来没听过的天真可爱。 傅斯恬心一下子软得不行,被萌到了。她走进电梯,说:““是啊,我有任意门,我还有竹蜻……”话还没说完,电梯向下运行,通话“滴”一声自动挂断了。 傅斯恬不由拧了拧眉。 好在就两层楼的距离,电梯很快就到了停车场。傅斯恬一出电梯,立刻回拨了时懿的电话。 时懿过了好久才接起这通电话,低低地“喂”了一声。 傅斯恬一边拉开车门,一边柔声和时懿解释:“刚刚在电梯里,手机没有信号了。” 时懿好像醉得更厉害了,根本没听进去她在说什么的样子,只低声嘟囔:“你挂我电话……” 委屈得不行的样子。 傅斯恬几时听过她这样的语气,心都被揪住了。“我没有,是……是手机不听话。”她声音柔得能滴水,开着扬声器,启动车子。 时懿还是委屈:“你说我睁开眼你就到了,我都眨了好几下眼睛了。” 傅斯恬心里又疼又软,几乎不知道要怎么哄她了,时懿又说:“家里好黑啊。” 她声音轻得像呢喃:“来来……我……” 戛然而止。 通话再次自动挂断了。 傅斯恬心一颤,连忙再打过去,没人接听了。再打,关机了…… 傅斯恬握着方向盘的指节都有些抖了,心急如焚。她突然懊悔,自己真的太固执了。为什么不答应时懿搬过去一起住,为什么不在家里等她,为什么不能够在她最需要照顾的时候陪着她。 明明什么顾虑都比不上时懿开心、安全重要啊。 上次过来二十分钟的车程,这次她硬是缩成十五分钟开到了。因为不确定中柏云庭是不是允许外来车辆进入,所以她只是试探性地开到小区门口,降下车窗询问,没想到保安挺好说话的,让她做了个访客登记,也没让她打电话确认,直接开闸放她进去了。 一路畅通无阻,在收费停车处找了个空位停好车,傅斯恬拎起包,一边再次拨打时懿电话,一边连走带跑地往时懿家所在的楼栋快速移动。 夜风吹乱了她的发,也吹乱了她的心,她什么都顾不上,满心满意只剩下想见时懿这个念头。 急促的脚步声在天地、楼宇间回荡着。 傅斯恬喘息着,进到了电梯里,上到了时懿所在的楼层。 3栋2302,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来过一次,她竟记得那样牢;就来过一次,如今再站在这扇银灰色的大门前,她竟会觉得如此亲切、如此怀念。 好像在梦里,她已经在这扇门口徘徊驻足过无数次。 可是那时,连梦里,她都没有资格进入。 她喘过一口气,再次拨打时懿的手机,依旧是关机状态。没办法,她只好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深夜按响了时懿的门铃。 许久,依旧无人应答。 傅斯恬心悬了起来,手都有些发软了,又按了两次。 屋里还是没有动静。 时懿是睡着了吗?她应该没有在挂电话之后找便利店的人上来吧? 傅斯恬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一下子慌得不行,又按了两下门铃,不小心戳到了旁边的密码开锁按键。 数字面板跳了出来,傅斯恬看着这似曾相识的面板发怔。 第一次和时懿同居时,时懿住的那套套房,也是这样的数字密码锁。 鬼使神差,她伸手触碰在了数字触摸板上。 “5、2、0”,她干着喉咙,迟疑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下去,“1、0、1”。 “滴滴滴”,门锁应声而开。 傅斯恬睁大了眼,僵直了手臂,门开了的狂喜夹杂着一股难以分辨的心酸忽然吞没了她。 520101 这个密码,是她们当年正式同居的第一天,时懿特地改的。那时候她问时懿为什么改密码,时懿只是好心情地勾了勾唇,反问:“你猜为什么?” 我爱你,时懿。这种谐音,太明显了。她眼波漾了漾,只当时懿是在和她调1情,埋在她的肩头哼唧,害羞地没回答。 很久以后,借着情动,亲密无间,时懿才坦白说出口:“520101,不是520,101,是52,0101。” 0101,是傅斯恬的生日,是她们在一起的纪念日,也是,傅斯恬让她重新拥有了家的日子。 520101,是我爱傅斯恬的意思。 每次输密码,傅斯恬喜欢520,101地输入,时懿喜欢52,0101地输入,就好像,每次打开家门,都是一次她们对彼此爱的表白。 傅斯恬爱极了这一串密码,也爱极了时懿这内敛、不动声色的浪漫。 是什么时候,时懿换回了这个密码?还是,她一直用着这个密码? 傅斯恬喉咙像哽着什么。 她拉开门,踏入室内空荡荡的黑暗。 家里,真的好黑啊…… “时懿……”她关上门,沙哑了声音叫时懿。 室内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傅斯恬打开灯,没有换鞋,一声比一声柔,一声比一声急地叫着“时懿……壹壹……宝宝……”,快速找过无人的客厅、厨房,来到一扇虚掩着的门前。 “宝宝……”她敲了敲门。 门里好像有极其细微的一点声响。 傅斯恬神经骤然一紧,迅速地推开了门。 门里也没有开灯,昏暗一片,走道的光透过敞开的门,争先恐后地涌进室内。借着微弱的光亮,傅斯恬看见,房间很大,也很空,有一张床,应该是卧室。床尾到墙壁的距离,满地都是可爱、精致的小兔子——兔子公仔、兔子手办、兔子八音盒、兔子香薰机…… 时懿也坐在地上,她散着秀发,穿着睡裙,侧对着傅斯恬坐在床腿边上,静静地看着地板上的各色小兔子。月辉映照下,她的身影,孤傲又纤弱,寂寂的,像被困在童话城堡里孤独的女王。 傅斯恬心脏一下子像被什么攥紧了,疼得难以呼吸。 她放轻了脚步,轻唤着“宝宝”,走近时懿。 时懿侧身向她望来。 傅斯恬这才看清,她怀里原来抱着一只毛绒兔子——大一那一年暑假,时懿送给她的、分手后她却没能带走的那一只。 她怔在原地。 时懿乌眸微醺,好像认出了是她,眼底泛起蒙蒙的水光,微笑着却沙哑着呢喃了一声:“你回来了。” 像是在对面前的傅斯恬说,又像是在对那个多年不归的爱人说。 亲昵又哀伤。 一刹那间,傅斯恬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 泪水夺眶而出。 她到底,让她的宝宝孤独了多久啊。 第149章 傅斯恬在时懿面前慢慢地跪蹲了下去:“是我,宝宝,我回来了。”她伸手抚摸时懿的脸颊,声音柔得像气音。 时懿看着她脸颊上闪烁的水痕、看着她眼底的懊悔与柔情,忽然就有真切的委屈难以自抑地上涌。 “你让我等了好久。”她声音低低的,放任了自己的脆弱。 傅斯恬环抱住她,贴着她的脸颊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 脸上湿湿的,时懿的心里也湿湿的。过去那些数以千计的黑夜里,她确实就是这样委屈、煎熬地度过的。可什么都敌不过此刻的这一个拥抱。 她靠在傅斯恬的怀里,又舍不得说她了。 “要补偿我。”她闷闷地说。 傅斯恬吸鼻子,眼底漾出温柔,亲她耳廓:“好。” 时懿颤抖了一下。 傅斯恬以为她冷。空调确实开得好像有点太低了,时懿坐着的地方还正对着出风口,被环抱着的肩臂都是冰冰凉的一片。 她哄她:“地上好凉,我们坐到床上去好不好。” 时懿像在思索,好几秒才小声地说:“那你不要松开我。”她想把傅斯恬抱到床上。 傅斯恬却说:“好,不松开。我抱你。” 她一只手依旧托着时懿的背,一直手穿过时懿的腿弯,直立起上半身,是要公主抱的模样。 时懿猝不及防,心脏蓦地失序,有点犹豫又有点心动。是不是太勉强了?她怀疑傅斯恬抱不起她。 傅斯恬却像是看穿了她的迟疑,笑了一声,低下头来亲她的鼻尖,说:“不会摔着你的。” 就站起来,转身,两步路而已。 时懿与她对视着,眼尾绯色的醉意好像晕染开了。她抿了抿唇,垂下眸,默许了傅斯恬的尝试。 傅斯恬眼眸如水,调整好姿势,屈起腿,慢慢地站起了身子。稳稳当当,竟真的把时懿抱了起来。 时懿整个人悬在半空中,手勾着傅斯恬的脖子,看着傅斯恬在暗光中温婉美丽的下颌角、细弱瘦削的肩膀,心好像也跟着荡到了半空中。 过于羞耻,也过于反差、过于勾人了。一种不合时宜的热望被勾了起来。 时懿不动声色地紧了紧肘弯还抱着的毛绒兔子,深呼吸,压下潮意。 傅斯恬一无所知。她走了两步,弯下腰,把时懿小心地放到了床上。 时懿依旧勾着傅斯恬的脖子,并不松手。 傅斯恬也不挣扎,弯着腰,长卷发垂落下来,就着这样的姿势,把空调被拉上,盖住时懿的身子。 “我去给你调杯蜂蜜水。”她眉眼都含着笑。 时懿不松手,乌黑的眸里半是情1意半是醉意。“不喝,你上来陪我睡。” 傅斯恬软声:“喝一点明天不容易头疼。” 时懿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 傅斯恬张口还想劝,时懿长睫颤了颤,忽然松了手,问:“你是不是不想陪我睡?” 语气低落,神色黯然。 傅斯恬怔了下,心疼地哄:“怎么会,我调完就陪你睡。” 时懿不说话,只是抱着小兔子,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蜷缩起了身子。像一只受伤的小奶猫。 傅斯恬心瞬间就刺痛了起来。“不喝,那我们不喝了。”她连睡衣都顾不上换,合衣躺进了时懿的被子里,从背后抱住了时懿。 时懿抱着小兔子,后背抵着傅斯恬,一动不动。 傅斯恬亲她的发,亲她的后颈,指腹在时懿手臂上不停地打圈圈:“宝宝,宝宝,宝宝……” 声声入心。 时懿根本无力抵抗。恍惚间,她都觉得自己是真的醉了。 “斯恬……”她叫傅斯恬大名。 傅斯恬亲吻的动作顿住。 时懿松开了小兔子,转回身,与傅斯恬对视两秒,钻进了傅斯恬的怀里。 傅斯恬立刻调整出了能让时懿最舒服的姿势。 “我好久都睡不好觉了。”时懿的声音带着疲惫。 傅斯恬说:“不怕,我在,你安心睡好不好?” 时懿说:“你在,我更怕。” 傅斯恬身子僵住了。 时懿低缓地说:“我怕醒来你就走了。” 这些事完全清醒的时候她永远都很难说出口。 “我买了好多只小兔子,可是每一只都不是你。它们抱起来都好冷好冷啊。” 从一开始的想买却压抑着不买,到后来的自欺欺人,骗自己和傅斯恬没关系,只是喜欢兔子,想买就买,只有她自己知道绝望是怎样一点一点侵蚀过她的血肉。 “我有时候做梦会梦见你回来了。你一只只捡起小兔子,和我说你很喜欢它们,你想和我们一起生活在这个小兔之家。我每次都很开心,可开心着开心着我就会醒过来。因为我总会意识到,都是假的。你不会回来了。” 梦里有多狂喜,醒来就有多痛苦。 倒不如一直清醒。 傅斯恬回抱着她纤柔的身体,泪水再一次打湿眼眶。 “不走了。时懿,我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她哽着嗓子承诺。 时懿不相信:“天会亮的。” 傅斯恬亲她头顶的发,“那我也会在的。”她心疼得发颤,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笃定:“壹壹,我确实想和你生活在一起。不管是梦里,还是这里,我都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你安心睡觉,明天天亮了,我就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好不好?” 时懿搂紧了她,半晌才应:“好。” 傅斯恬便揉了揉她的发,准备就着这个姿势等她入睡。 没想到,不过一会儿,她颈下传来了湿润的触感。 傅斯恬浑身一悸,稍稍松开了时懿,轻唤:“宝宝?” 又软又媚,时懿心脏的鼓动声更大了。 她钻出傅斯恬的怀抱,睡到和傅斯恬齐平的位置,眼神还是有些迷蒙,却灼灼得烫人。“你说会补偿我的。” 像撒娇,又像要求。她手已经顺着傅斯恬的裙摆向下了。 傅斯恬愣了愣,喉咙滑动,随即有绯红慢慢漫过她的脸颊。她咬了咬唇,眼底有温柔的湖水荡漾开来。微阖眼,她随着时懿的动作呼吸。 是纵容的姿态。 时懿绽开笑意,无限爱恋地吻了上去。 空调风也吹不散满屋的热意。 到最后,傅斯恬哼哼都没力气了,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时懿是不是酒醒了? 为什么这么磨人。 可太疲乏了,来不及问出口,她跪靠在时懿怀里,睡了过去。她不知道,她睡后时懿是怎样地描摹过她的疤痕,偷偷地掉了多少眼泪。 再醒来,天光已经大亮了。 时懿靠坐在床上用平板,微微勾着唇,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清醒。 “舍得醒了?”她刮了一下傅斯恬的鼻子。 傅斯恬还有些迷糊,问:“这是在哪?” 时懿哼笑:“你说这是在哪?” 傅斯恬目光越过时懿,落在不远处满地的兔子周边上,终于迟缓地想起了昨晚的所有。 她唇角也漾出了笑,支着酸软的腰腹坐了起来,关心时懿:“头疼不疼?” 时懿眉眼发柔:“不疼。你呢?” “嗯?” “有哪里不舒服吗?”时懿意味深长。 傅斯恬明白过来,耳根瞬间红透了。时懿都记得啊,那昨晚她被…… “你不是喝醉了吗?”她不好意思看时懿了。 时懿气定神闲:“重要的事我还是记得的。” 傅斯恬羞到脚指头都要蜷起来了。时懿低低地笑,不逗她了,伸手把她揽到了怀里:“昨晚我有点失态。” 傅斯恬靠在她的肩膀上,放开了些,说:“没有。很可爱。” 时懿轻笑,又说:“你答应我的事我也记得。” 傅斯恬“嗯”了一声。 时懿用下巴拨弄她的额发,以退为进:“要是没准备好,也不用勉强。我没关系。” 傅斯恬心又酸酸的了。 她仰起头亲时懿下巴,坐直身体,说:“不勉强。” “时懿,我是真的愿意。”她本来就也只是顾虑影响时懿的休息。 时懿眼眸深深,像是在确认她的心意。傅斯恬凑近,又亲了一下时懿,看着她的眼睛,柔声央求:“让我回家吧。” 时懿终于露出了一个纯然的笑,抱住了傅斯恬,全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不怕你妈妈没地方住了?”她故意问。 傅斯恬听出了时懿的记仇,又心虚又心软,只在她怀里撒娇一样地笑。 时懿忍不住也跟着笑了,放过她:“那今天就搬吧。” 傅斯恬不敢有异议。 两人洗漱后决定先一起去南原餐厅吃饭兼安排下午工作,而后再去傅斯恬的公寓收拾东西。下到楼外的临时停车场,时懿才发现,傅斯恬的车是一辆白色奥迪,和她当年开的那辆同一个车型。 时懿莞尔,话中有话:“车不错。” 傅斯恬脸颊微红,装作没听懂,问:“这里的车位能按月或者按年长租吗?” 时懿漫不经心:“不知道。”她把太阳伞交给傅斯恬,伸手拉车门,自己坐进了驾驶座:“上来,我带你去停车场。” 傅斯恬错愕,时懿扬起下巴,说:“去认一下,以后停在那就好。” 傅斯恬露出有点惊喜又有点怀疑的表情,时懿明知故问:“你干嘛,被定住了?” 傅斯恬想问她是买好了吗又怕会错了意尴尬。时懿若无其事:“上周买好的,就在我车位隔壁。” 傅斯恬眸中的欢喜一下子盛放开来。 时懿被感染到了,终是破了功,扬唇道:“什么都没准备好,就敢说等你回家吗?” 她自信的笑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次,房子、车子都是我自己买的。”她对傅斯恬许诺:“来来,再也没有人能赶我们出去了。” 傅斯恬情难自禁。 她放低太阳伞,走近了驾驶座的车门,俯下1身,探进头,深深地吻住了时懿过分会说话的唇。 阳光透过挡风玻璃,也洒落了傅斯恬满身。 第150章 傅斯恬的东西不多,几乎只有衣服和图书,当天下午一起收拾了一个多小时,时懿就成功地把人接回家了。 衣柜分傅斯恬一半、书柜分傅斯恬一半、大床分傅斯恬一半,家纺全部换新,缺的锅碗瓢盆、各类炊具、电器,包括电视机、音响之类,时懿傍晚当即带着傅斯恬去家居商城、电器城全部补齐。 当天晚上,本来整洁的客厅,一下子堆满了各种杂七杂八的纸皮箱子,乱七八糟。 傅斯恬低着头,侧曲腿坐在茶几旁的毯子上,拿着一把小螺丝刀正在组装一个放厨具的小架子。吊顶的灯打在她白净的脖颈上,照得她脑后细细的绒发分外柔软蓬松,整个人一如当年的恬静温软。 时懿端着洗净切好的果盘出来,一时间有些晃神。 这个从买来后就一直空荡荡的套房,因为傅斯恬的存在,好像终于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家该有的模样。 她走近傅斯恬,蹲下1身子,一手把果盘递放到茶几上,一手从背后抱住傅斯恬,淡笑道:“看不出,你手还挺巧的。” 傅斯恬手上动作没停,笑了一声,说:“这个很简单的,你看说明书也会的。” 时懿不置可否,捏了一颗樱桃送到傅斯恬的嘴边,说:“那再交给你一个有难度的?” 傅斯恬把樱桃含进嘴里,不小心碰到了时懿的指尖,耳朵微微热。“嗯?” 时懿说:“你想想,喜欢什么样的装修风格。等迟一点,我们空一些,把这套房子重新装一遍。” 傅斯恬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装潢,迟疑道:“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而且,明显时懿这套房子也才装修不久的,一切看起来都还像是新的一样。 时懿说:“不好。当初只是随便简装的。”那时候觉得能住就行,现在不一样了。她们的家,她想要是傅斯恬梦想中的样子。 傅斯恬失笑,知道时懿说一不二的性子,还是宠溺地答应了:“好,那我想想。” 时懿这才满意地又递了一瓣黄桃给傅斯恬,蹭蹭傅斯恬的后脑,在心底轻轻地呢喃了一句:“宝贝,欢迎回家。” * 傅斯恬和时懿重新开始同居的第三天,接近午休时间,靳明若被时懿一通电话从床上铲了起来,火急火燎地跑来了公司。 “时懿懿,为什么啊!”靳明若一踏进办公室就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她正琢磨着出去自由行个三两月,时懿突然就说要把她自己跟得好好的校企合作的项目交给她跟进。 这是个要图长远的项目,要处理好,她想想都觉得要秃头。 “本来前期工作谈完,后面的就要交到你们手上来跟。”时懿气定神闲地回。 “那为什么要交给我呀?” 时懿在文件上笔走游龙:“你最闲。” 靳明若:“……” 好吧,她是最闲,可是,她一直都这么闲的啊。 时懿仿佛察觉到了她的不满,又解释了一句:“海大那边主要负责人是赵婧,你比较熟,有问题好解决也好推进。” 靳明若福至心灵,感觉终于摸到了事情的关键:“我知道了!”她双手压在时懿办公桌上。 时懿抬眸看她。 靳明若笑得狭促:“说吧,是不是终于发现人家对你不只是合作伙伴的情意,现在,骑虎难下了?” 时懿盖上钢笔笔帽,后仰了靠在椅背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刚要回答,桌面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妈妈”。 时懿没有要靳明若回避的意思,对着沙发抬了抬下巴,示意靳明若坐一会儿:“我接个电话。” 她起身走到落地窗边接起电话,电话里,方若桦温和的声音传来:“在忙吗?” 时懿说:“没有。怎么了?” 方若桦说:“也没什么事,就是和你说一声,收到你寄给嘉嘉的明信片了。” 时懿“嗯”了一声。 两人间沉默了几秒,方若桦问:“和朋友出去旅行了?” 时懿答:“嗯。”顿了顿,她挑明了说:“和两个大学朋友,还有,斯恬。” 手机那端蓦地又沉默了,气氛凝滞得时懿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见。 “这样啊。”方若桦终于又出声了,声音里依旧温和,仿佛没有一点惊讶:“她也在海城发展?” “嗯,前段时间遇见的。” “那你们现在……?” 时懿紧了紧握手机的指节,说:“我们和好了,现在住在一起。” 方若桦那边还是淡定的,坐在沙发上喝茶的靳明若却一口水吞不下去,差点被呛到。什么就和好了、住在一起?谁?斯恬?傅斯恬?是她想的那个在一起吗? 她登时站起了身子,难以置信地望着时懿。 时懿回头瞥她一眼,唇角浮起些许笑意,继续淡定地回着电话:“嗯,我看看,也要她时间方便。” 靳明若细细地打量时懿,忽然发现了许多先前没发现的细节——时懿换手表了、时懿换手机壳了、时懿的妆容好像和平时上班时也不太一样了。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这件衬衫,傅老板之前是不是穿过! 瞳孔地震。靳明若迫不及待地冲到了时懿身边。 时懿又应了几句电话,终于挂断了电话。 靳明若惊吼:“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时懿故作淡然,挑眉:“什么意思?” 靳明若急不可耐:“你和傅老板在一起了?!” 时懿不说话,笑意却溢出了眼眸。 靳明若当机两秒,忽然“啊”地惊叫出声,又惊又喜,抓过时懿的一只手狂拍了起来:“是朋友吗时懿!你这也太过分了!不声不响就放大招!你对得起我给你操过的心吗?!过分!太过分了!” 时懿不和她计较,手背被拍疼了也没吭声,由着她闹,笑得难得明媚。 方若桦说,什么时候方便带斯恬回家吃饭,让嘉嘉也认认人。 仿佛笼罩在心头上的最后几片乌云又散开了一片。虽然这几片乌云已经影响不到她们的生活了,但要是能全然放晴,到底还是会让人心情更愉悦的。 当天晚上,时懿和傅斯恬说了这件事,傅斯恬也很开心的样子,和时懿说她安排就好,傅斯愉婚礼过后,她都方便的。 时懿想着也不急,就说等国庆,或者再晚一点,都没关系。 夜里,她们兴致盎然地互相来过几回才睡下。全身疲乏,本以为能睡个好觉的,没想到半夜,傅斯恬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了。 万籁俱静,时懿在她的枕边睡得香甜。 傅斯恬额头都是细密的冷汗,唇白如纸。她想伸手抱抱这个她心爱的女人却又怕吵醒她,便只在微光中脆弱又眷恋地注视她许久,坐起身子,帮她提一点被子,掖好被角,蹑手蹑脚地下床。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懿在睡眠中习惯性地去确认身边的人存在,忽然就只触碰到一片空荡的冰凉。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时懿惊醒了过来。 身边的傅斯恬不在了! 时懿彻底醒了过来,坐起身子,环顾卧室,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跑下了床。 卫生间里没有,她跑出了卧室。 书房里有一道细长的光沿着门缝漏出。 时懿急乱的心跳稍稍安定了一点,快步朝光源走去。 推开门,傅斯恬纤弱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穿着睡裙,坐在宽大的书桌后,低着头看书,很专注、很……遥远的模样。 听到声响,她抬起头看向她,脸色还是苍白的。 时懿心脏泛起疼痛的感觉。 她走近傅斯恬,站在她的转椅旁,抚摸着她的额发问:“怎么大半夜地起来看书?” 看的还是德国作家黑塞的书——《悉达多》。早在帮傅斯恬整理图书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傅斯恬的书柜,除了烹饪相关的,大多都是哲学、宗1教类的。 傅斯恬抱住她的腰,贴着她起伏的胸腹问:“是我吵醒你了吗?” 时懿说:“不是,是我起夜。” 傅斯恬静默良久,才说:“我做噩梦了。” 时懿声音放得很柔,问:“梦见什么了?” 傅斯恬蜷缩起手指,又过了几秒,才轻轻地说:“我梦见我爸爸了。” 第151章 谁会不喜欢你。 时懿微微错愕,轻抚着她的后脑,和缓地问:“梦见叔叔什么了?” 和好这些日子以来,傅斯恬还是第一次单独提到她爸爸。因为怕勾起傅斯恬的伤心情绪,一直以来,她也没有贸然深入问过关于傅建泽的事。 “我梦见他过得不好,还是去世时那副瘦骨嶙峋的样子。”傅斯恬的声音很轻,含着明显的痛苦:“他就坐在去世时躺着的那张床上,挺着肚子,什么都说不出来,看着我,静静地流眼泪……” 时懿的心像被什么狠狠地揪了一下。她双手圈紧傅斯恬的肩膀,试图给她带去多一点的安心:“梦都是相反的。叔叔现在一定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的。没病没痛,健健康康的。” 傅斯恬紧紧贴着她,阖上眸,右手掐着自己绕在时懿后腰上的左胳膊,才克制下喉间的酸楚,“嗯”了一声。 时懿以为她多少听进去了,稍稍放松一点。她不擅长说安慰的话,便只是继续抱着傅斯恬,以又轻又缓的抚摸持续地安抚着傅斯恬。 慢慢的,傅斯恬好像平复了下来。她从时懿怀里抬起头,有了心思关心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时懿见她恢复了些神采,眉头舒展开,眼底也浮起淡笑:“饿了。” 傅斯恬松开她,一副要起身的样子:“那……” 话还没说完,时懿低下头,用吻吃掉了她后面的话。 温柔细腻,浅尝即止。 傅斯恬毫无预料,愣了两秒才要回应,时懿却已经放开她了。 “吃这个就好了。”时懿抵着她的鼻尖低笑。 傅斯恬注视着她如深湖般迷人的双眸,忍不住舔唇,用额头敲了一下时懿的额头,半是甜蜜半是羞赧地跟着低笑。 好像完全忘却了刚才的不愉快。 时懿便彻底安下了心,以为那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噩梦。 没想到,几天后,回柠城参加傅斯愉婚礼的前一天晚上,傅斯恬再一次被噩梦困住了。这一次,她吵醒了时懿。时懿听着她一声声急促又惶然的“爸爸”,喉咙跟着发涩。她搂住傅斯恬,轻声叫“来来”,想叫醒她,她又突然停止了啜泣,像小猫一样蜷缩进了时懿的怀里。 时懿心一下子又软又疼,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放缓了。 傅斯恬安静了下来,好像终于摆脱了梦境,没有再叫“爸爸”,也没有再抽噎了。她揪着时懿睡裙领口,睫毛湿湿地睡沉了。 时懿抬手,小心翼翼地揩去她眼尾的水迹,揉了揉她耳侧的细发,眼眸沉暗了下来。 这应该不是寻常的梦。 她此时此刻才意识到。 斯恬心里有事,很大概率,应该是和她爸爸有关的事。可是,是什么事?是过分的怀念与不舍吗?她不确定。 胡乱地猜测着,时懿守着傅斯恬,没有再睡下了。 天际慢慢地露出了鱼肚白,旭日升起,金光洒进房间,傅斯恬在往常起床的时间醒来。 时懿察觉到了动静,闭上眼装睡。 傅斯恬头有些昏沉,还有些迷糊,没有发现,只是如常地亲了一下时懿的额头,下床出卧室给时懿准备早餐。 时懿这才全然放松了神经,闭上眼,任自己陷入困倦。 * 再次醒来,已经是傅斯恬叫她起床吃饭的时间了。 时懿冲了个澡,驱走了所有的困意,像往常一样精神地去到饭厅吃饭。 傅斯恬已经帮她把早餐都摆好了,现热了酱料给她的荷包蛋浇上。“你早上洗漱得有点久噢。”她穿着围裙,一看到她就笑。 时懿被带得也有了笑意,坐下说:“怕等会儿着急漏了什么,又检查了一遍行李箱。” 她们中午十二点半就要赶飞机去柠城准备参加第二天傅斯愉的婚礼了。 傅斯恬不疑有他,脱了围裙跟着坐下了。 时懿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傅斯恬,傅斯恬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昨夜受过噩梦侵扰的痕迹。时懿便有些犹豫。 如果是以前,可能她最后还是会倾向于就这么算了。但经过从前那些因为坦白不够才产生的误会后,她很难视而不见。 “昨晚你做梦了,你记不记得?”斟酌再三,她还是说了。 傅斯恬喝粥的动作顿住,抬头望向她,睫毛快速地扇动两下,笑意散去了许多。 “记得。”她无可奈何地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是我说梦话了吗?” 时懿点头,“我听见你喊爸爸了。” 她放下勺子,望着傅斯恬,眼神里带着一点询问的意味。并不强烈,而是很温和,像是请求的那种。 傅斯恬心颤了颤,捏着勺子的指尖用了力,坦白:“我是又梦见他了。” “他不在以后,我时常会梦见他。”她垂着眼睫,整个人像落进了阴影里:“前两年会更糟糕一点,这几年,已经少很多了。最近可能是因为快要回去了,所以又总不受控制地梦到他。” “是想他了吗?”时懿试探地问。 傅斯恬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她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粥,半晌,才低声地说:“时间太短了。” “时懿,我有很多的遗憾,弥补不了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她说得很轻,却像针一样,重重地扎进了时懿的心底。时懿一下子失语,喉咙哽塞。 她越过了桌面,用指尖勾住了傅斯恬放在碗边的长指,轻轻摩挲。 傅斯恬感受到她笨拙的安慰,扯出一抹很淡的笑,回勾住她,眼神温柔得像水。 “等回去了,我带你去见见他,你愿意吗?” 时懿哪里有不愿意的道理,郑重点头。 傅斯恬的笑便真切了许多。 时懿还想再细问的,但看着她隐含哀伤的笑颜,于心不忍。不急在一时,等到柠城去见叔叔时再问,也许更适合。她心里有了决断,放过这个话题了。 吃过饭后,把碗筷放进洗碗机,两人抓紧时间各自去卧室和外间的卫生间洗头洗澡、梳妆打扮。 时懿洗过澡了,只要洗个头、吹个头发、画个淡妆就好,所以当傅斯恬所在的那个卫生间响起了电吹风的声音时,时懿已经把自己收拾完毕了。 她从鞋柜里挑了一双浅色平底单鞋换上,打开门,去到傅斯恬的卫生间门口敲门,问:“要我帮你吹头发吗?” 电吹风噪音立时停了下来,傅斯恬裹着浴巾拉开了门,笑着好像要说什么,在看清时懿的一瞬间却是卡壳了。 时懿穿了一条她的纯色系腰连衣裙,披散着长发,露出一只耳朵和一个造型大方的银色耳饰,妆容淡雅,整个人娴静温婉得像哪个书香世家走出的闺秀。 傅斯恬呆了好几秒,眼底有细小的波纹开始荡漾。 时懿保持微笑,温和地问:“怎么了吗?” 傅斯恬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说:“你这样,好有欺骗性。” 时懿挑眉。 傅斯恬帮她把连衣裙的领口提起,整理平整,由衷道:“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感觉。特别温柔,特别知性。” 时懿发出轻笑音:“我平时,不温柔,不知性?” 傅斯恬眨巴眨巴眼睛,软语辩解:“也不是,但是和现在这样感觉不一样。” 时懿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拿起了傅斯恬放在洗手台上的电吹风,让傅斯恬坐到镜子前,帮她吹头发。 细软的发在时懿的指间飘动,傅斯恬的梨涡在镜子里荡呀荡。 时懿忍不住问:“你一直在傻笑什么?” 傅斯恬在镜子里看着她,笑意深深:“我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时懿应:“嗯?” 傅斯恬小声说:“我感觉我像是换了一个女朋友。” 时懿似笑非笑。 傅斯恬瑟瑟发抖:“你这样笑感觉就回去了。” 时懿声音淡淡的:“你要不要吹吹风醒一醒?” 傅斯恬“嗯?”了一声。 时懿放低了吹风口,调了冷风,对着傅斯恬细嫩的脸猛地就是一阵吹。 傅斯恬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吹得睁不开眼了,慌里慌张地转过身把脸藏进了时懿的腰腹间,笑得整个人都在抖动。 时懿眉梢眼角也都是笑意,潜意识里因为要去见傅建涛而升起的紧张都消散了许多。她关了电吹风,垂落了双手,搭在傅斯恬肩膀上,陪着她享受着这一刻由衷的快乐。 十几秒后,傅斯恬终于笑够了,仰起头,下巴戳着时懿的胸骨,眼眸亮亮地说:“时懿,我叔叔会喜欢你的。” “不管你穿成什么样,他都会喜欢你的。” “做最自在的你自己就好。” 时懿愣了愣,用指尖顺着她的鼻梁往下滑,莞尔:“对我这么有信心?” 傅斯恬说:“对我叔叔的眼光也有信心。” 她仰高头,亲亲时懿的指尖,柔情又热烈地说:“你的好,所有人都看得到的。” “我想不到会有谁不喜欢你。” 时懿心跟指尖一起陷入了温软。别人看不看得到她不知道,她知道,傅斯恬都看到了。 值得了。 半晌,她问:“那你说穿什么好?” 傅斯恬眯眼笑了笑,狡黠道:“现在这样穿就很好。” 时懿:“……” 手起电吹风响,傅斯恬又被吹得呜呜乱叫,笑声洒落满室。 第152章 你猜我怕不怕? 下午两点,飞机准点抵达柠城机场,时懿向朋友借的车已经提前让代驾开到机场了。 从机场开到傅斯恬老家所在的镇上,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虽然也是第一次走这段路,但傅斯恬到底是柠城本地人,路线要比时懿熟悉些,所以车子交给了傅斯恬驾驶。 说起来,这还是时懿第一次坐傅斯恬的车。她坐在副驾驶座上,侧目看着驾驶座上娴熟操控着方向盘的傅斯恬,忽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就好像很多年前她第一次上高速来柠城见傅斯恬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晃眼,那个甜美青涩、接过玫瑰花就羞红了耳根的女孩子,就已经出落成了如今这样成熟迷人的模样了。 她感受到了时光流逝过的真实感。让人迷恋,也让人遗憾。遗憾没有陪傅斯恬走过她生命里最难走的路、没有见过她成长蜕变的全部模样。 “怎么了?”傅斯恬仿佛察觉到了她过于长久的注目,笑着问了句。 时懿收回眼,在心里轻轻叹气,淡淡说:“觉得有点惆怅。” 傅斯恬疑惑:“嗯?” 时懿答非所问:“一直没问过你,什么时候学的车。” 傅斯恬如实答:“准备开餐厅后学的。因为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好意思都让我妈妈帮忙处理,所以食材都是自己一个个市场跑过后确定的,那时候发现没车还挺不方便的。海鲜市场的老板就劝我去学个车,以后开个面包车什么的,自己进货也方便,我想了想,就学了。” 时懿想着傅斯恬开面包车的样子,不禁莞尔:“那你面包车呢?” 傅斯恬说:“交给餐厅采购了。” 还真有啊。时懿笑意加深。她半真半假地逗傅斯恬:“不声不响地自己就学了。怎么办,我以前还认真想过很久等你有驾照了要怎么手把手带你上路的。” 傅斯恬等红灯,侧头瞥时懿,眼里闪烁着明显的意外和感动。 时懿补完后面的话:“毕竟,看你手足无措,又强作镇定的样子,应该很有趣。” 傅斯恬始料未及,嗔时懿一眼,不由羞恼:“时壹壹,你好恶趣味啊。” 时懿勾了勾唇,也没有辩解。 傅斯恬敏锐地察觉到时懿情绪好像是真的有点下沉。绿灯亮了,她换挡,跟上车流,想了想,又软语说:“其实我还没有跑过高速,下次跑高速,你带我好不好?” 时懿微讶,随即了然了她想要满足自己的柔软心思,忽然间惆怅散尽,只剩甜意。 “那你上次还说回程你开?”她故意挑刺。 傅斯恬耳根红了起来,明显有些不好意思:“那……有你在,我不怕嘛。” 时懿看着她,不说话,眼看着傅斯恬越来越心虚,耳朵越变越红,才终于低低笑出了声,说:“不知道当时熙竹和繁露要是知道怕不怕。” 她前倾了身子,有了心情打开中控台,查看车子自带的音乐库。 傅斯恬不用看都知道时懿此刻的眼神该有多揶揄。她唇角翘了起来,咬了咬唇,带着不自知的撒娇,问:“那你现在知道了,怕不怕?” 时懿指尖在音乐库里随意一点,一首她们都没听过的歌曲前奏响起。她侧转身子,注视着傅斯恬柔美的面容,含着明朗的笑意,用气音问:“你猜我怕不怕?” 傅斯恬与她对视一眼,心湖跟着她的眼波荡漾。她没回答,只是看着前方路面,唇角越翘越高。 时懿也没说话了,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笑音,靠回了椅背上。 她知道,傅斯恬猜得到的。 她不怕。 “青砖,瓦房,昏黄灯光。薄雾,凉雾……只是寻常岁月诗,诗写余生的样子……”歌声在车内缓缓流淌,午后灿烂的金光,透过云层,洒满海面。 时懿看着驶上跨海大桥,一路向南,看着两旁的斜拉索飞速后退,白色的路灯杆往复循环地消失又出现,像是没有尽头,噙着笑,微微阖上了眼,放松又惬意。 她是真的不怕,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坐谁的车这么安心过。好像无所谓傅斯恬要带她去哪里。前面有没有终点,或者,是不是下一秒就是终点,都没关系。 只要傅斯恬还在她旁边,她们是在一起的就好了。 * 三点多,车子驶进时懿曾经停驻过的那个路口,平稳抵达傅斯恬老家所在的那个村落。把车停在离房子不远处的祠堂空地上,傅斯恬和时懿提着大包小包步行进去。 不过百来米的路,时懿一眼就能望见傅斯恬的老家——因为院门口已经架起了十分喜气的红色充气拱门,还铺了一小段红地毯了。 那是一栋建面不大的三层水泥平房。 在周围一众外墙或涂漆了或贴瓷砖了的房子中,显得有几分孤零零的。 门口的大门是敞开着的,已经摆放了一张大红色的圆木桌和几张塑料凳子。隔着几米路,时懿都已经能听见里面妇女们的说笑声了。 时懿几乎是第一次来到农村参加这样的婚宴,有几分新奇。 她问傅斯恬:“里面是已经有挺多人了吗?” 不是明天晚上才婚宴吗? 傅斯恬点头:“应该是我婶婶的一些姐妹们已经过来帮忙了。”她顿了顿,忽然眉眼弯弯地安抚时懿:“你别紧张。”她敢同意时懿与她一起过来,就是已经确认叔叔婶婶都接受了,不会对时懿发难的。 时懿愣了愣,不领情:“我不紧张。” 傅斯恬轻轻地笑,也不戳穿她:“那我想太多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门口了。时懿高冷淡定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去,院门口突然探出了一张中年女人的脸。 “恬恬!我就说好像听到你的声音了。” 时懿登时变脸,迅速换上了亲切温和的微笑。 傅斯恬又心疼又好笑,不动声色地摸了时懿的手背一下,回王梅芬:“婶婶你耳朵真好,我说得不大声的。” 王梅芬笑:“那没有,老了,前段时间还觉得耳背呢。”她话是回傅斯恬的,视线却一直定在时懿身上,“这位就是……” 她迟疑着,明显是知道内情的模样。 时懿主动接话,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婶婶,我叫时懿,你叫我小时就好。”她把手中提着的燕窝、茶、酒礼盒双手递给她,语气温和说:“第一次来家里,也不知道你和叔叔喜欢什么,就只随便带了点小礼物,希望你们别嫌弃。” 王梅芬本来听说傅斯恬喜欢女的、还是从大学就开始谈的,就让傅建涛别太瞎掺和了。她估计就是当初让傅斯恬宁愿挨顿打也一定要出去约会的对象了。这么多年了,能断早断了。 她当初就想着对方应该条件不错,如今见到人了,发现何止条件不错,模样、气质、说话做事明显也都一等一的啊。 心里登时一百个满意。 横竖不喜欢男的,女的能找到这样登对的,也是万里无一了。 她马上笑开了花,一边客气地说“不会不会,哎呀,这么客气做什么”,一边伸手接过了时懿递来的几个大礼盒。 “大老远的,你肯来喝杯喜酒,我和她叔叔都不知道已经多高兴了。”她招呼:“进来进来,快进来。” 时懿看傅斯恬,傅斯恬朝着笑着点点头,时懿微微松口气,跟着王梅芬跨进院门。 院子里靠右边围墙旁果然已经坐了好几个五六十岁的中年妇女,好像在油炸什么的样子,看见傅斯恬和时懿进来,都看了过来。 傅斯恬和她们并不熟悉,但这么多年到底见过几面的,便甜笑着对她们点了点头,算是问候。 “这就是老大家的女儿啊,哎哟,有十来年没见了吧,长得这样俊了呀。”有个年长一点的妇女感叹。 王梅芬立刻接话:“大姐你别想了,人家有对象了,你那媒人猪头肉吃不着的。” 围墙下立时响起一阵哄笑声。 傅建涛好像被这些说笑声引出来了,出现在了大门口。 傅斯恬最先看到,扬起了笑喊人:“叔叔,我回来了。” 时懿这才循声看了过去,一眼撞上了傅建涛沉凝的视线。 傅建涛也在打量她。 时懿心里再是忐忑,面上也是不露声色的。她依旧保持着微笑,对着他的视线,点了点头,跟着傅斯恬的叫法,礼貌问候:“叔叔好。” 比恬恬还高点,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只看样貌,倒确实是让人挑不出任何不好。 傅建涛勉勉强强给她的样貌盖了个“过”字。他对着她回了一个点头,不算冷淡,但也不算热情地招呼:“进来坐,外面热。” 时懿便笑着应了声:“好。” 傅斯恬看着他的背影,眼眸漾了漾,和时懿说:“我叔叔第一眼应该很满意你的。” 时懿挑了挑眉表示怀疑。 傅斯恬但笑不语,大胆地牵了她的手腕往里走。 大厅里倒是没人,安安静静的。靠右边的厅为了明天摆酒方便,已经清空了,只剩下墙上高高挂着的三张黑白相还没取下。 两个老人和一个中年男人。 应该是傅斯恬的爷爷奶奶和爸爸。时懿不动声色地多看了两眼傅建泽的遗像。 小平头,很瘦,两颊微微凹陷,浓眉大眼,戴着眼镜,说不上和傅斯恬有多相像,但没有当年大家想象中那么凶神恶煞的样子。 傅建涛坐在左边厅里的沙发上,已经在烧水等她们了。 傅斯恬和时懿正准备一起走过去坐下,不远处楼梯拐角忽然传来了傅斯愉亲热的叫唤声:“姐,姐,你回来了!” 两人回过身就看见,傅斯愉从楼梯扶手上探出了半个头,对着她们笑:“时姐你终于来啦,热烈欢迎。” 傅斯恬嗔她:“你站好了,小心别摔着了。” 傅斯愉说:“不会啦。我是婚纱试一半,不知道卡到什么了,拉链突然拉不上了。姐你上来帮我扯一下好不好?” 傅斯恬看一眼时懿,有些为难,傅斯愉撒娇:“姐~” 傅斯恬便看向傅建涛,想说”不然叔叔,我和时懿先上楼一下”,没想到傅建涛就先她一步开口了:“你去帮她看看吧,她毛毛躁躁的,扯坏了看她明天穿什么。小时,你坐,铁观音喝吗?” 傅斯恬话被堵在了喉咙里。 被点名的时懿从容答:“我都喝的,叔叔。” 她给傅斯恬递了个让她放心上去的眼神,傅斯恬犹豫着不动,时懿用嘴唇无声地说:“相信我。” 傅斯恬咬了咬唇,还在犹豫,傅建涛忽然再次开口:“放心,我不吃人的。” 傅斯恬这才红着脸,和时懿说了一声“我马上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了。 客厅里一下子变得更安静了,水壶里水微微沸动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时懿走近傅建涛,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第153章 认了这个岳丈。 傅建涛沉着气,用沸水给茶具消毒,不说话。 时懿作为晚辈,礼节上不容许她跟着他一起沉默。她观察着傅建涛泡茶的动作,还有茶盘上微微落着点灰的茶宠,猜测傅建涛应该不是真正好茶的人,便没有在茶叶和茶具上找话题了。 茶盘边上,摆着一个还没有收拾的木制象棋盘,对着傅建涛座位方向的黑棋车马将了对方,明显是以极大的优势取胜了。 “叔叔刚刚和别人在下象棋吗?”时懿主动搭话。 傅建涛醒着茶,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嗯”。 时懿说:“之前和恬恬下棋的时候,恬恬和我夸过好几次叔叔下棋特别厉害,说她的象棋就是你教她的。” 这话半真半假,但奉承话总归不会有错的。 果然,傅建涛侧目看了她一眼,接了她这个话茬:“你也会下?” 时懿点头:“会一点,不过下得不太好。” 傅建涛倒了一小杯茶出来,推给时懿,起了点兴趣:“来一盘吗?” 倒不是真的手痒,只是想试试时懿。他是粗人,别的什么文雅爱好,他一概不通,也就象棋几十年的爱好了,算是拿得出手。人说牌品、酒品,多少都能见一点人品,宋禹第一次来家里,他们翁婿俩就喝了个稀烂,时懿一个女孩子,他不可能也那样灌她。棋品便也算是一样的道理吧。 时懿自然没有推脱的理由,笑着应了,坐到了傅建涛对面的小凳子上,一边复位棋子,一边自谦:“下得不好,叔叔别笑话我。” 傅建涛瞥她一眼,半信半疑,但还是让了她:“你执红,你先走。” 时懿也没有客气。 两人摆好了阵势,准备开始,傅斯恬脚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了。 傅建涛和时懿听到声响都朝她看了过去,动作同步得把傅斯恬看得一愣。她眨了眨眼,松了口气,弯唇说:“你们要下棋吗?” 时懿点头,煞有其事地应:“你不是一直和我说叔叔棋下得比我好多了,我得抓紧机会和叔叔学几招。” 傅斯恬微微愣。她以前好像隐约是有和时懿提过一嘴象棋是和“爸爸”学的,但她可没说过叔叔象棋下得比时懿好。时懿小时候专门学过象棋的,水平完全是业余里面的佼佼者,叔叔虽然也不差,但和她比,赢面明显也是不大的啊。 她心底好笑,但也不拆穿她,只是狡黠说:“那我正好来偷师。” 她莲步轻移朝着时懿走去,时懿默契地给她挪小凳子,傅建涛却是不乐意了:“小鱼婚纱试好了?” “嗯。”本来就是合身的。 “那你出去帮你婶婶准备明天要用的祭品吧。她在灶边站了一下午了,我都怕她中暑了。” 傅斯恬抚裙摆的动作顿住,要坐不坐。 时懿朝她轻轻地点头。 看来叔叔是诚心要把自己支走了。傅斯恬只好回她一个无奈又抱歉的眼神。 “好,那我去帮婶婶了。”她站起身,难得露出了些小女孩的情态,央求:“叔叔,那你手下留情,让一点时懿啦。” 傅建涛觑她一眼,没应好也没应不好,脸上总算是露了点笑。 傅斯恬梨涡漾了漾,安了点心出去了。 傅建涛视线投回棋盘上,随意问:“你和她谁下得好?” 时懿飞了一个相,说:“我好一点点。” 傅建涛看她架势,上了一个马,回:“那也不算差了。” 事实证明,时懿确实不算差。十几个回合下来,傅建涛发现自己一点上风都占不到。 这个年轻人,下起棋来倒很踏实,每一步下得都不慢,但却一点都不急进,稳稳健健,稳扎稳打的。棋风比宋禹不知道要好多少。 这一点来看,傅建涛还是挺喜欢的。 是个耐得住性子、成得了大事的人。 他神经放松了些,吃掉时懿一个马,愿意盘查时懿了:“听恬恬说,你现在也是自己创业?” 时懿在心里笑了一声,面上依旧是温顺恭敬的:“嗯,对,算是互联网方面的。” “研究生学这个的?” “不是,我和恬恬一个专业的,研究生继续学的也是这个。只是当时看这个挺有前景的,就和几个朋友一起试了试,没想到就一直做到了现在。” “那眼光挺好的。” “没有,也是运气好。而且当时刚好在风口上,换恬恬有我的条件,兴许比我做得更好。” 还挺谦虚的。傅建涛看她更顺眼了些。 他用炮换了时懿一个车,继续问:“家里支持吗?” 时懿不确定他问的那方面,“嗯”了一声,用眼神请示傅建涛。 傅建涛说分明了:“家里知道你和恬恬的事吗?什么态度?” 时懿棋盘上故意卖了个破绽,正色说:“知道的。大学的时候就知道了。我是单亲家庭,跟着我妈妈的。我妈妈当时很不愿意接受,断过我的经济来源,所以那段时间,还连累恬恬陪我过过一段苦日子。现在,我妈妈已经想通了,前几天,她还让我有时间的话,带恬恬回家吃饭。” 她不遮不掩,说得坦荡真诚,傅建涛对她的好感再度上升。 但他还是装着无动于衷,只是点了点头,把时懿的破绽看在眼里,排兵布阵,问:“那之后呢,你和恬恬有什么打算?” 时懿不疾不徐地回:“主要是看恬恬的意愿。如果她愿意的话,我想等明年或者后年,我和她工作空一点了,去国外结婚,然后回来国内做一个意定监护,办一场小型婚礼,请家里人、还有亲近的朋友、同事们一起来做个见证。” 显然是早就认真考虑过的样子。算是有担当的。傅建涛满意了。他将军了时懿,说:“年轻人里,算是下得不错了。” 时懿一副才回过神的模样,甘拜下风:“叔叔是真的厉害。” 傅建涛脸色比一开始好看多了,定定地看时懿好几秒,终于松口了,语气郑重地说:“恬恬爸爸虽然不在了,但我把她当自己女儿看的。她认准了你,我们家里人再是不放心也没有办法,只盼着她能开心。我把她交给你了,她性子软,好说话,你以后要是敢欺负她,我们傅家也是有人的。” 时懿端正许诺:“不会的,叔叔,你放心。”顿了一顿,她又莞尔,玩笑道:“叔叔,你看我也知道,我不扛打的。” 傅建涛看她稳重端庄,没料到她会说这样的俏皮话,愣了一下,不由露出了笑,恢复了些往常的温厚慈爱。 “她爸爸没福气啊……”他不经意扫到墙上哥哥的照片,忍不住生出惆怅。 时懿再次把棋盘复位好了,听到他主动提及,心念微动,试探地问:“恬恬的爸爸……叔叔……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傅建涛看向她的眼神立刻带上了审视:“恬恬没有和你提过吗?” 时懿迎着他的目光,真诚地回:“恬恬和我提过的,但她说得很少,我只知道叔叔出狱后不久就因病过世了。恬恬最近经常做梦会梦见他,睡不好。她和我说,她对叔叔……有很多遗憾,我怕她有心结,所以才冒昧这么问叔叔你。” 傅建涛眉头皱了起来,关心:“她睡不好?” 时懿点头。 傅建涛面色凝重。半晌,他说:“她爸爸不是什么好爸爸,这辈子,什么都不是,不是好儿子,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好爸爸,做错过很多事,也对不起过很多人。不过,最后,他是改好了的。” “只是,他在世时,恬恬好像,一直没办法接受他。” 没接受吗?! 时懿错愕。 她后来听江来来提起傅建泽的语气,不像是这个样子的啊。 傅建涛好像看出了她的愕然,眼眸沉了沉,说:“有些事情,我知道的也不清楚,也不方便我来告诉你,她愿意的话,让她自己和你说。” 他站起身,走向右侧的大厅,从地上摸了一根香和一把打火机,点燃了香,叫时懿:“你过来。” 时懿顺从地过去了。 傅建涛把香递给时懿,对着傅建泽的相示意时懿:“给她爸爸上柱香,算是认了他这个岳丈。” 时懿没有迟疑,奉着香,对着相,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 傅建涛帮她把香收了,插到相前的香炉里,转过身对她说:“恬恬对她爸爸有心结这事我知道一点,但我劝不动她。如果可以,你多帮帮她。” “现在,你跟我进来。” “她爸爸知道自己没得治以后,在我这留了一封信,让我帮他转交给他未来女婿的。你拿回去看看,有没有说什么。” 第154章 只吃甜,不吃苦。 傅斯恬人虽然在院子里帮王梅芬打下手,心神却一直牵在客厅里的时懿和傅建涛身上。她不怕时懿应付不来,但还是担心傅建涛会不会说话不好听,让时懿不舒服。忍了又忍,她终是按捺不住,借着要给傅建涛和时懿尝尝王梅芬刚炸好的九节虾当借口,装模作样端着一个小碟子进去探查敌情了。 出乎意料,客厅里空荡荡、静悄悄的,只剩一盘像是根本没有动过的象棋盘——哪里还有傅建涛和时懿的影子。 傅斯恬的心神一下子乱了。她连忙转身要往楼上跑,却在路过傅建涛和王梅芬寝室的门口时,听见了里面传来了一声时懿沉稳的“好,我会的”。 她立刻停住了脚步,心稍安了一点,转身走向门口。 门里,时懿和傅建涛相对而站,时懿背对门,傅斯恬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扬起笑,伸手敲了敲门,提醒两个人她的到来。 傅建涛和时懿都循声转过了头。 傅斯恬这才看清时懿手上隐约好像抓着几个牛皮纸色的信封和几张照片。 她隐约能猜到是什么,心口像被什么不经意扎了一下。但她还是若无其事地笑说:“你们怎么跑这里了?婶婶刚炸好的九节虾,让我端进来给你们尝个味。” 傅建涛看时懿一眼,时懿立刻有数了。她自然地对着傅斯恬扬了扬手中的信封和照片,回答:“突然聊到你小时候,叔叔说他那里还收着几张你小时候的照片,我就央着叔叔找出来给我看看了。” 傅斯恬确认了,确实是那十几年里,傅建涛每年拍一张,而后随着信一同寄到监狱里给傅建泽看的那些照片。 她曾经见过傅建泽独自一人时摩挲这些照片,却没有留意过,原来他去世后,这些照片,是被叔叔一直收着了。 她喉咙动了一下,敛了敛眸,依旧是笑着:“叔叔,你都不给我留点形象。” 傅建涛不以为然:“怕什么,你又没丑过。”他向时懿求证:“对?我们家恬恬是不是从小漂亮到大?” 时懿点头:“是的。”她看着傅斯恬,漾着眼波说:“又漂亮,又可爱。”说着就把照片和信封放进了挎包里。 傅斯恬完全没有注意到。被当着长辈的面这么夸,她有点不好意思,红了耳朵,转移话题:“你们要不要饮料呀?虾还酥着的,吃完可能会有点干。婶婶外面还在炸鱿鱼圈,一会儿也会送一点进来。” 傅建涛应:“都行,饮料都堆在后仓了。走,我们出去吃一点,今晚晚饭可能会比较晚。” 时懿从善如流。 傅建涛出去了,走在前头,傅斯恬等在门边,唇角翘翘的,用眼神询问时懿。 搞定了? 时懿挑了挑眉,发出很轻的笑气音,抬手刮了一下傅斯恬的鼻子。 傅斯恬心里一下子有底了,眼尾瞬间有桃花绽开,灼灼其华。 时懿忍不住眼眸深了深。 傅建涛转过身想问她们俩吃不吃炸饼,也可以让王梅芬炸一点,余光就扫到时懿伸手攥住了傅斯恬的指尖,亲昵地晃了晃。 他连忙又转回了身子,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这些小年轻呀。他嘴角笑纹不由地波动了起来。算了算了,女大不中留。 * 晚上果然很晚才吃的饭,席间,几个人一直在商量明天办酒的具体流程和事宜,傅建涛和王梅芬也时不时会和时懿搭几句话,问一些她和傅斯恬的事,所以这餐饭直接吃到了近九点,大家洗洗差不多就能直接各自回房休息了。 傅斯愉说是单身的最后一夜了,缠着傅斯恬要和她一起睡,让时懿把姐姐借给她一晚。时懿自然不会和她争,大方地应下了,自己一个人洗完澡,乖巧地独守空房。 房间是傅斯恬以前睡过的,床架成色却很新,像是新购置的。整个房间面积不大,目之所及,都是灰漆漆的水泥墙,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具太少,只有一张床,一个小桌板和几个收纳箱,所以倒显得有几分空荡。 时懿想象着那几年傅斯恬每次回家,是怎样躲着她奶奶、在这间孤清的小房间里和自己煲电话粥,听自己出游塞北、流连聚会、灯红酒绿,一颗心揪得发疼。 她端坐在床沿上,摩挲着指下照片里傅斯恬儿时青涩稚嫩的脸庞,终于有时间打开傅建涛交给她的那五个牛皮纸信封仔细查看。 信封里的信纸很薄,已经陈旧得发黄了。 时懿一封封看下来,看得出,有四封应该是很多年前,傅建泽还在坐牢的时候写给傅斯恬庆祝生日的,字迹工工整整,写得情真意切,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好像没有寄出,连邮票都没有贴。 信里交代的都是他在牢里过得很好,有认真积极地接受改造,希望傅斯恬要好好听奶奶、叔叔、婶婶的话,好好照顾自己,好好长大,他很想她,他会努力早点出去陪她长大的,诸如此类,全是拳拳父爱的话语。 最底下,字迹看起来最吃力的一封,就是傅建泽留给傅斯恬未来爱人的信。 那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傅建泽身体状况已经不太好了,他写得并不多,字迹一反前几封的干净整洁,有些潦草,忽大忽小的。 他写: 孩子,展信佳。倘若这封信能够交到你手里,便说明恬恬和你提过我这个爸爸,你也知晓并接受她的一切,愿意与她相伴余生,爱她护她珍惜她,那我此生最大的顾虑和牵挂,便总算有了着落,可以放下了。 我没有那个福气,也没有那个资格,牵着恬恬的手,陪她走过长长的红地毯,亲手把她交到你手里了,所以,只能写这么一封薄薄的信,聊表我这个做父亲的不舍与祝福。希望不会让你觉得太困扰。 这一辈子,我陪她的时间实在太少太少、错过的也实在太多太多了。到现在,我还时常会想起她刚刚学会走路,咿咿呀呀还在学说话时的模样。她迈着小小短短的腿,摇摇晃晃地冲着我跑来,甜甜地叫着我“爸爸爸爸”,一把抱住我的大腿,把我的心都叫化了。那时候我抱起她,听她咯咯地笑着,回过头和她妈妈说,等我八抬大轿把她们迎回家了,我要给她改名叫甜甜。我说,这辈子,我傅建泽的女儿,我要让她只吃甜,不吃苦。 可是,我没用。 我该死。 我成了她吃尽苦头的罪魁祸首。 人生的小半辈子,她都是苦过来的,艰辛历尽,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曾发过誓,等我出狱后,我一定尽我所能地弥补她、照顾她,做一个好爸爸。可坏事做太多了,老天爷,不给我这个机会了。 我来不及再多爱爱她了。 我等不到看她重展笑颜了。 可她实在是太好的孩子了,我太心疼、太放不下她了。 她善良、坚韧、有担当,有时却过于自苦、过于执拗、过于钻牛角尖了。孩子,做懂她的人,对她多点欣赏、多点耐心和体谅好不好? 她身子弱,自己却常常不当一回事,孩子你多上点心,多照顾她、多看着她一点好不好?你的话,一定会管用的。 她心思重,心里有再多的苦、受了再大的委屈,也总是习惯闷在心里、自己消化,孩子你多留点心,多开导她一点,做她的靠山和港湾好不好? 有我这个父亲,是她人生最大的不幸。 可她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的。 所以,孩子,答应我,让你,成为她人生最大的幸运好不好? 尊重她、爱护她、珍惜她,免她苦、免她难、免她颠沛流离,让我们恬恬像她的名字那样,从此,只吃甜、不吃苦,好不好? 如是,我死而无憾。 我会在天上一直守护着你们的。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相濡以沫,笙罄同音。 老父亲贺 字到最后,仿佛力竭,笔划都是颤动的,墨迹透过了纸面。 时懿看得百感交集。 她捏着这一张薄薄的信纸,觉得捏着的不是纸,而是一份沉甸甸的父爱,一份,深沉的、迟到的父爱。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傅建涛说,他在世时,来来一直没有接受他。时懿不同情傅建泽,可是,她心疼傅斯恬。 本来,她的来来,可以拥有多幸福、多顺遂的人生啊。父慈母贤,百宠千爱,在爱里、在阳光下长大。 就算她再也遇不到她,就算,她成不了她的太阳、星星,也没关系。 只要她能过得比现在更幸福。 只要,陌路相逢,擦肩而过时,她脸上的笑,再没有一丝阴霾。 可人生没有如果。傅建泽迟到的爱,买不到后悔药,也治不了傅斯恬心上烙下的伤,甚至,还留下了更深的缺口。 她看着纸上深深浅浅的字迹,像看着她的女孩错失的人生,心口发堵。她珍重地把信纸按照原来的折痕折好,放回信封里,装进挎包的最底层,而后,关上灯,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着那一句“她人生中的小半辈子,都是苦过来的,艰辛历尽”、想着那一年初遇时小小的傅斯恬孤零零缩在角落里的样子、想着傅斯愉和她说的那些年里,傅斯恬的几次自我放逐,想着傅斯恬上午寂寂的那一句“时懿,我有很多的遗憾,弥补不了了”,满口都是苦涩,连鼻子都发酸了。 她失眠了,根本睡不着。 想见傅斯恬,想牵牵她的手,碰碰她的温度,确认她是真的存在,真的回到了她的生命中。 不知道翻来覆去纠结了多久到底要不要厚着脸皮去隔壁打个地铺,门口忽然传来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时懿转头,整个神经都绷住了。 昏暗中,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月色下,傅斯恬纤柔的身影出现在门旁,带着温柔的笑意,反手带上门,轻手轻脚,一步一步朝着时懿走近。 时懿坐起身子,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伸手,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傅斯恬根本没预料到时懿还没睡,一声惊叫差点就要出口了,想到夜已经深了,又短促地闷进了喉咙里。 她跌在时懿的怀抱中,心有余悸,闷着笑,宠溺地嗔:“怎么还没睡?” 时懿把她抱到身上坐着,不答反问:“你怎么回来了?” 傅斯恬笑了一声,用额头蹭蹭她的额头,语气低柔地说:“回来陪你呀。” 时懿看着她柔亮的眼眸,抱着她软软的身体,心忽然软得像是要化成了水。 我会的。叔叔。她情难自抑,撩起傅斯恬的鬓发,爱怜地抚摸,凑近了亲傅斯恬的额头、鼻尖、樱唇,在心底里许诺: 来来,会是时懿的全部将来。 恬恬,会从此只吃甜,不吃苦的。 第155章 没有一丝一毫的鄙夷。…… 七夕摆酒当天,天刚蒙蒙亮,傅斯恬和时懿就都起来了。 根据柠城本地习俗,家里有婚嫁喜事当天清晨,喜主家要派人祭祖敬告祖先,让先人一起高兴,庇佑新人幸福安康、家族兴旺发达。 傅斯愉本人本来应该跟着去的,但因为坟地在山上,傅斯愉腿脚不便,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傅建涛和王梅芬就让她不要勉强了,由宋禹替代她前去。 傅斯恬和时懿洗漱好下楼的时候,宋禹已经由酒店过来了,正坐在大厅里和傅建涛说话。 他头发打理得很利落,穿着短袖衬衫,肩膀宽阔、坐姿端正,看起来很阳光也很高大。 傅斯恬和时懿介绍:“那就是小鱼的未婚夫,宋禹。” 时懿隔着小半间房间端详他,忽然就从鼻子里发出了很轻的笑气音,很愉悦的样子。 傅斯恬莫名:“怎么了?” 时懿也不回答,只是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问:“他是不是经常给小鱼送花?” 傅斯恬点头:“怎么了?” 时懿忍不住又笑了一声,才清了清嗓子说:“没什么。看起来蛮好的,小鱼眼光不错。” 傅斯恬歪头表示不信服,时懿却怎么都不肯说了,只牵着她的手往前走,转移话题:“叔叔早上好。” 傅建涛和宋禹都看了过来。 傅斯恬拿她没办法,只好先放过这个话题,跟着她一起给傅建涛、宋禹打招呼了。 傅建涛见时懿今天换了一身裤装,穿了运动鞋,顺口问:“一会儿你要一起去?” 时懿点点头。 傅斯恬解释:“我想带她去见见爸爸。”她眼神里透着一点请求。 傅建涛倒不是很意外,只是问:“你开电动车还能载人吗?” 傅斯恬放松下来,连忙应:“可以的。” “那一会儿我去隔壁再借一辆电动车,我和小宋一辆,你婶婶一辆,你和小时一辆,可以吧?” 傅斯恬当然没有意见:“谢谢叔叔。” 傅建涛睨她一眼:“说什么傻话。”他站起身,招呼道:“好了,我去借车,你们去吃饭吧,争取早去早回,再晚太阳大了,你们该嫌晒了。” 傅斯恬和时懿都笑了起来,说没关系。 傅建涛嗤笑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了。 七点钟,几个人吃过饭后,一番准备,终于出发了。傅建涛给傅斯恬借了一辆黑色的小绵羊,虽然半新不旧的,但操纵感还不错。 傅斯恬久违地骑行,竟一点生疏感都没有。 时懿跨坐在她的身后,搂着她的腰,亲昵地贴着她的背。清晨的风裹挟着夜半还未散尽的雨露清爽从两颊拂过,带着一种久远的、怀念的味道。 时懿感慨:“好久没这样吹风过了。” 傅斯恬说:“我也是。”离开学校以后,她再也没有骑过电动车,更没有载过人了。她忽然很想问问时懿,后来,她们买的那辆电动车呢。 可是她不敢问。 无非是卖了,或者,扔了。 没想到,时懿主动提了起来:“你还记得我们一起买的那辆电动车吗?” 傅斯恬喉咙紧了紧,应:“嗯。” 时懿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问:“你猜它最后怎么了?” “怎么了?” 时懿淡淡地说:“它被人偷了。” 在她实在太想她,又太恨她,想卖掉它的时候才发现的。明明也已经打算好不要它的了,可是,发现它真的不见了的时候,她却再一次感到了心空了的痛。 她像无头苍蝇一样绕着街区、绕着停车坪、绕着周边的二手车店,走了一条街又一条街。 直到后脚跟起泡。 直到天黑。 直到死心。 傅斯恬完全没有预料,心跟着一空,一时间不知道应什么才好。 时懿叹笑了一声,像是有些惆怅,又像是有些宠溺,说:“赔我一辆吧。” 傅斯恬心里涩涩的,应:“好。” 时懿又说:“等晚一点吧。等退休了,我们回申城定居,把房子买在环城路旁边,每天早上和傍晚,我们就可以骑着它出去兜风了。” 只想象着傅斯恬就感到了幸福。她放松了脊背,虚虚地靠进了时懿的怀里,软声应:“好。” 时懿眯起眼睛,享受了两秒,才故作正经地提醒:“开车呢。江来来女士,请你注意安全,我不想去交警大队捞你。” 傅斯恬不由笑出了声,配合着她哼唧了两声不满,坐直身子,认真骑车了。 二十分钟后,车子骑到了半山腰上,上不去了。 五个人下了车,把电动车停靠在山路旁,提着锄头、祭品、铁桶、纸钱和水步行上山。时懿还是第一次来这种无规划的私人墓地,也是第一次走这么陡的山路,看什么都觉得陌生,但因为有傅斯恬在身边,又觉得什么都亲切。 她主动分担了一大袋的纸钱,打着伞,和傅斯恬一起,一句抱怨都没有,安安静静地往上走。 傅建涛用锄头担着水和几袋子纸钱走在她们后面,看着傅斯恬几次要帮时懿拿一点,时懿都不肯给,看着时懿晒在阳光下的半边身子和傅斯恬笼罩阴凉里的整个身形,眼里有越来越不加掩饰的赞赏与欣慰。 儿孙自有儿孙福啊。他相信傅建泽也是想得开的。 走了大概有二十分钟,时懿和傅斯恬体力渐渐不支,傅建涛走到了她们的前头,把时懿手上的纸钱一并担走了,快步上山。王梅芬和宋禹紧随其后。 时懿没了手上的负重,便又接走了傅斯恬提着的篮子,和她一起,走在最后面,稳步向上。 不多时,几个人终于都要到了傅斯恬爷爷奶奶合葬的墓前。傅建涛大步跨上了水泥铺就的墓坪,把水和纸钱放下,回过身子等还在山路上的傅斯恬和时懿他们。 王梅芬和宋禹很快地也跨上去了。 只剩下傅斯恬和时懿了。 意外的,傅斯恬在岔路口上,拉着时懿不动了。她遥遥望着他,说:“叔叔,我和时懿就不过去了。” 傅建涛惊诧,刚想说话,就听见她又说:“我想,奶奶应该是不会想见我的。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就不要惹奶奶生气了。” 傅建涛无言以对。 他看着傅斯恬和时懿紧牵着的手,知道傅斯恬说的是真的。如果老人还活着,此刻不知道该又是怎样的狂风暴雨。 人生中最后的日子,老人都还在逼迫、咒骂着傅斯恬的。那些伤害、那些争执,都是那样真切地存在过的。偶尔逢年过节祭祀,傅斯恬但凡在家,也都是肯跟着磕个头烧个香的。说实在,他也没有资格再要求她更多了。 罢了。 他说:“去看你爸爸吧。你认路吗?” 除了送殡那一次,这些年里,傅斯恬还是第一次来这里的。 傅斯恬脸色白了白,说:“我认得的。” 这些年的梦里,这条路,她走过很多次了。送殡队伍的唢呐鞭炮声,不知道惊醒过多少次她的梦。 “那等会儿在停车的地方会和。”傅建涛叮嘱。 傅斯恬点了点头,和王梅芬、宋禹打了声招呼,带着时懿往直继续前行了。 时懿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低下去了,什么都没问,收了伞,扣紧了傅斯恬的手。 傅斯恬回了她一个很淡的笑。 时懿心口开始发闷。 傅建泽的墓离他父母的并不远,不过再走几分钟就到了。 坟墓已经不是傅斯恬记忆中的样子了。矮矮的黄土堆已经照着她前两年的意思,新补上了水泥,铺平了墓坪。一整年都没有人来过了,墓坪里除了有些许落叶和杂草,还算是干净的。 傅斯恬咬了咬唇,定神看时懿,再次和她确认:“上去吗?” 时懿蹙眉,什么话? 她不悦地松开了傅斯恬的手,看也不看她,自己跨上了墓坪。 傅斯恬怔了怔,眼眸亮了一点起来,跟着时懿踏上去了。 积灰还是挺严重的,不打扫实在看不过去。傅斯恬忘记带扫帚过来了,只能从旁边的树上折了一长条带着大片叶子的树枝下来当扫帚。 时懿依样画葫芦,也想折一条下来帮忙。可做什么都有模有样的她,做起这件事却是意外的笨拙,傅斯恬光看着她站在山崖边上就够心惊胆战了。她连忙攥住了她的手腕,给她指派其他的任务:“你帮我把墓碑上的字重新描一遍好不好?” 时懿犹豫了下,看墓碑上的黑字确实已经褪得很厉害了,便接了下来。 她从篮子里拿了漆和笔,又从挎包里拿了纸,走到了墓碑旁,没有在意脏乱,直接坐下了身子,仰着头,先把墓碑整个擦拭了一遍,而后才一笔一画认真地描摹起了墓碑上的字。 傅斯恬打扫完了墓坪上的积叶,时懿还在描摹。她已经在描大名旁最底下的那行生年与卒年的数字了。 位置比较低,字太小,傅建涛提供的毛笔太粗了,要描好并不容易。 时懿贴得很近,身子压得很低,一只手提着笔,只用笔尖描摹,一只手捏着纸巾,随时防止多余的漆下溢。太阳烤在她的身上,傅斯恬看见,她的脸侧有一层薄薄的汗水在阳光下隐隐闪烁着。 她抿着唇,脸上是那样庄重、那样认真的神色。 没有一丝一毫的鄙夷与嫌弃。 傅斯恬凝视着她,整个眼眶忽然酸胀了起来。 那句午夜梦回常常像尖刀一样扎进她心口的“恶劣的基因果然会遗传的吧”的回音,好像终于从耳边彻底消散掉了。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另一种尖锐的痛楚。 她捧着花束,走到时懿的身旁,蹲下1身子,从背后抱住了时懿。 时懿愣了愣,放柔了声问:“怎么了?还差一点就描完了。” 傅斯恬把花放到了墓碑前,不说话,只是双手搂住了时懿,贴着她,很轻地颤抖。 时懿整颗心跟着她颤了起来。 她捏着笔杆的指尖发了白,用捏着纸巾的那只手握住傅斯恬圈在她腰上的手,轻声哄:“来来?” 傅斯恬回握住她的大拇指,手很冰很凉,好几秒后才应:“我没事。” “时懿,”她低哑地坦白:“其实,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我不知道他想不想见我、记不记恨我。” 第156章 我和你一起努力。 “怎么会这么想。”时懿声音放得越发柔。她放下了纸笔,侧过身回搂住傅斯恬,眼神比太阳还要温暖。 傅斯恬注视着她,一颗颤抖犹疑的心,在她的目色中越发摇摆,越发挣扎。 她听到了锁链剧烈晃动的声音,听到了那一扇从未见过阳光、从不敢对人敞开的心门里,那一只濒死已久的小怪物,正颤颤巍巍地撞着门,想要让时懿也抱抱它的声音。 她拒绝不了。也舍不得拒绝。 她不知道,这世上如果连时懿都不愿意接受它的话,还有谁能够接受它。 她颤着下唇,手撑着地面,慢慢地坐了下去,倚靠在时懿的肩膀上。 时懿静默地拥着她,没有催促。 许久后,傅斯恬目视着傅建泽的墓碑,喉咙动了动,终于鼓足了勇气,吐露心结:“时懿,他在的时候,我对他一点都不好。” 时懿握紧她的手,安静地聆听。 傅斯恬目光寂寂地说:“我人生中的一切噩梦都是从他开始的,我没有办法原谅他。” “同在屋檐下四个月,我没有给过他一个好脸色,甚至没有和他说过几句话。” “他刚出狱时,我甚至……”傅斯恬不自觉地攥起了五指,“恶毒地想过,他为什么还要出来,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不能就那样永远地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时懿心疼地摩挲她的五指,试图放松她的力道,傅斯恬却越攥越紧。她语气还是克制的,声音却渐渐发涩:“人生中所有的坏脾气,几乎都忍不住对他发了。” “我觉得他不值得我的善意,他不配。”如果剔肉放血可以洗脱她身上的肮脏基因,可以让她变成清清白白的自己,她愿意。 可是她也不配。她必须活着。 “我记得很深的一次,”她说:“我刻薄他,‘你不出来,这一整条街就是安全的’。” 那时候,她为了傅斯愉的假肢,为了客户源和业绩,天天早出晚归,四处奔波,一应酬起来,喝酒像喝水一样。 有一晚,她又一次应酬完,半死不活,乘着最晚班的公交车回来,下了站,一扭头就看见不远处大路的尽头,傅建泽那个略微佝偻的身影正站着,巴巴地望着这边的站台。 一看见她,他就小跑着过来了。 傅斯恬太阳穴突突地跳,心思慌乱,以为是小鱼又出什么事了,强忍着胆囊的疼痛也快步朝他走了过去。 “你干什么?”她蹙着眉,话问得又急又冲。 傅建泽登时停住了脚步。他好像有点尴尬,又有点无措,但很快就都压下去了,瘦削的脸上露出温厚的笑,解释:“我出来接你。” “我刚刚在窗边站着,发现今晚路灯好像坏了,里面那一整条都不亮,怕你回来了不安全。” 傅斯恬顺着他的话朝他的身后看去,通往他们住的那栋楼房的那条路果然昏暗一片,没有一盏灯亮起。 骑着电动车载孩子下晚自习的中年男人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留下听不清的零星笑语。 傅斯恬忽然间就想起了多年前,她和陈熙竹一起做兼职时,下班回家路上,也常常有一段路是这样没有路灯的。 那时,她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无助。 可硬着头皮,她也骑过去了。从小到大,这样的路,她又走过了多少条?他现在才开始担心会不会太可笑了。 她忽然觉得喉咙梗得厉害,心硬得像石头,无法分辨清的情绪胀满了她的胸腔。她张口,冷语嘲讽他:“你不出来,这一整条街就都很安全了。” 一刹那间,她看见他脸上血色褪尽,嗫嚅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很可怜的样子。 她右下腹更疼,全身都有些支撑不住地抖了。可她硬撑着,站得笔直,一步一步,路过他,漠然地走进了昏暗中。 很久以后,他才跟回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如常地敲门,给她烧热水,给她泡醒酒茶,帮她把脏衣服脏袜子都洗掉。 “我不知道他那时候站在外面都想了什么。我以为那一次以后,他就知道死心了,不会再来烦我了。可是,第二天,第三天……路灯没有修好的每一天,他还是站在那个路口等我,像尾巴一样,走在我的身后。” “他试图和我搭话,我没有理他。”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时候,他已经病得很厉害了。每天都会疼,每天都在难受,可是每天对着我,却都不敢说。” 她声音涩到发哑,深深地吸气,问时懿:“时懿,我是不是太坏,太不应该了……” 时懿心口跟着她的吸气泛起沉闷的痛,她用额头揉蹭她的侧脸,安慰她:“不是的,来来。你也不知道啊,这不能怪你,不怪你的。” 可傅斯恬却露出了比哭更让人难受的苦笑,说:“怪我。” “叔叔他,怪我的。”她声音里,有了隐忍的哭腔:“他问过我,‘你天天和他住在一起,你怎么没有早点发现’,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的腹水涨起来了,我不知道,还是我婶婶偶然在菜市场碰到他,觉得不对劲才发现的。” “可已经太晚了,手术没有意义了。他说家里情况不好,不要浪费钱了,一天院都不肯住,自己回家了。” “八月份发现的,十月,他就走了。” “他走的那一天,我们心里都有预感大概快到时候,但谁都没有料到,那真的就是最后一天了。前一天晚上,他还因为不想吵醒我,挺着肚子,自己起身过一次。那时候,他肚子已经胀到胸口了,除了一点流食,很久都吃不进东西了。可那一天,他突然说嘴巴烧得很厉害,想吃冰棒。我叔叔就打电话给我,让我下班的时候带一根冰棒回来。” “我在楼下便利店买的,是一根豆沙的冰棒。”她眼眶酸胀得厉害,仰起头,几乎要忍不住眼泪了,“他尝了两口,口齿不清地说‘不好吃,卡喉咙’,他说,他想吃他刚出狱那天我给他买的那种水果味小冰棒。他说那个好吃,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味道。” “我一时间说不上来什么感觉。那个冰棒,我根本不是买给他吃的,是我叔叔不吃,说要留给他的。我什么都没说,转过身,下楼就去买了。” “那是我那几个月里,第一次那样想满足他的心愿。” 可十月的天已经凉了,便利店里几乎都不再进货了,冰箱里,都只有盛夏天卖剩的几种滞销品种了。没有他想吃的那一种了。 “我一个店一个店地找过去,从街头问到街尾,都买不到他想吃的那种。我开了一辆共享单车,骑了几条街,终于在一家很小的小卖部里找到了。我付了钱,刚要往回骑,我叔叔给我打电话了,他问我去哪了,让我快回去,说他吐血了,可能快不行了。” 那一瞬间,她手脚冰凉,好像连血液都被手中的冰块凝固住了。 她已经回想不起自己是怎么骑回去的了。她觉得她已经用尽全力,用了最快的速度了。 “可还是太慢了,我回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傅斯恬的眼泪落了下来,说:“他是睁着眼睛的……死不瞑目。” “我叔叔红着眼睛说,他一直在看门口,是想等我的。他让我喊他一声,让他安心地走。” “可我攥着冰棒,喊不出来。” “我叔叔怪我,求我,我还是喊不出来。我看到,他给他合上眼,有眼泪顺着他闭着的眼角流下来了。” “我终于叫出了一声爸爸,可是,他听不到了。” “他听不到了……” “时懿。”她声音里都是颤抖,痛苦钻凿过她的心脏,让她说不下去。她想要蜷起自己,躲进黑暗的角落。 可时懿抱紧了她,不容许她逃避,不容许她躲藏。 她听着耳边同样沉重的呼吸声,终于慢慢地放松了四肢,再次努力地放开了自己。 她用哽到难以成句的嗓音继续了剖白:“他出狱那么久,我一声爸爸都没有喊过他……” “我觉得我有理由不原谅他的,可是,他不在了以后,我却慢慢不能够原谅自己了。” “我常常会在喝醉了回家时,想起他给我泡的那一杯醒酒茶,会在走过黑暗路口时,想起他日日等待的身影,会在煮粥热菜、洗衣拖地的时候,想起他日复一日忙碌讨好、自讨没趣的模样,会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地看见,他在病榻上,注视着我,始终期期艾艾,盼着我能喊他一声‘爸爸’,可转瞬间,他就被推进火炉里,变成了小小的一个盒子。” “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他的遗憾,还是我的遗憾。到底是他的错,还是我的错。”她的脸庞上都是泪,单薄的肩头硌在时懿的身前,像刺刀扎在时懿的心里。 时懿喉咙也哽到发涩。她侧转了身子,一手扶在傅斯恬的肩膀上,一手轻拭她脸上的泪水,凝视着她,低沉却温柔地说:“不是你的错,来来。” 她说:“你已经比我们大部分人都做得要好了,换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见得能做得比你更好了。” 傅斯恬眼波颤动着,下唇咬得很紧,像是很怀疑,又像是很委屈,泄了一声呜咽出来。这些年里,她一直困在崩塌的世界、混乱的人生观中,无人可诉,更无人肯定过她。她不知道,做了那么多错事的自己,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到底还值不值得被原谅。她低下头,充满不确定,抖着声线问:“真的吗?” 时懿听得心都要碎了。 她双手捧着她的脸,强迫她看着她,对着她的眼睛说:“真的。没有人怪你的。叔叔也没有怪你的。” 傅斯恬眼里水光更甚了。她没有眨眼,大颗的泪却自己滚了下来。她说:“叔叔骂我,说我没有心。” 时懿有些恼傅建涛,哄:“他那是气话。” 傅斯恬眼神黯黯的:“也许是真话。” 她说:“我明知道我爸爸他改好了,时日无多,也不肯再给他一次机会。” 时懿说:“这不怪你。来来,本来就不是所有的‘对不起’都能得到一句没关系’的。本来就不是所有的悔改都能得到谅解的。伤害发生过了就是发生过了,凭什么都要一笔勾销。况且,你最后不是也原谅他了。” 傅斯恬下巴剧烈地抖了起来。她怔怔地望着时懿,犹疑不安,又充满渴求,隐忍到极致,才用着气音剖开自己的心,问出那一句:“就算……我凉薄自私,在听到他说要放弃治疗时,松过一口气,也没关系吗?” 那时候,她负担太重了,她真的,太累太累了。 时懿看不得她这样,眼圈通红,不住地摩挲着她的下巴和下唇,让她放过自己。 她说:“没关系的,来来,没关系的。这都是人之常情。”她像亲吻珍宝一样亲吻她的泪水,告诉她:“我们都是平凡人,有着平凡人的七情六欲、爱憎恨恶。没有那么宽容,没有那么完美,又有什么关系?到底为什么要用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 “来来,原谅别人和原谅自己,都是一门功课。前者,我再也没有见过谁做得比你更好,后者,”她抚摸着她的脸庞,从来冷清的眼里也有泪,说:“我和你一起努力好不好?” 傅斯恬看见,她的眼里清晰地倒影着自己——那个小小的、狼狈的、孤孤单单、从来像困兽一样,完整真实的自己。 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是可以全然接纳她的,如珠如宝,永远站在她同一边的。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扑进了她的怀里,埋在她的颈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像孩子一样,在人前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和伪装,放肆哭出了声,像要哭尽这么多年来的委屈无助和迷茫。 时懿抱着她,闭上眼,泪水和着傅斯恬的泪水流进自己的心窝里。 风在吹,云在飘,墓碑上“傅建泽”三个字新补上的漆,在阳光下闪耀。 时懿说:“来来,你爸爸一定听到了。” “他很爱你,永远不会记恨你的。只有你好起来,幸福了,他才是真的没有遗憾了。” 树叶在风声中沙沙作响,像是应和。时懿问:“你听到了吗?” 傅斯恬在她身上,抽噎着,很久后,细声回:“听到了。” 时懿揉她的后脑,满目爱恋,像哄爱人,又像哄孩子。 阳光把她们的影子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再无隔阂。 第157章 这一次,她好好地道别了。 傅斯恬情绪缓下来后,时懿把压在挎包底层的傅建泽留给她的信转交给傅斯恬。傅斯恬红着眼圈看完,亲自把墓碑上时懿还没补完的漆补上,又难受了许久,和时懿一起给他上了炷香,鞠了个躬,下山了。 阳光蒸发了她们眼底的水汽,山风吹散了来时的沉重,傅斯恬脸上慢慢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走到半山腰,转过一个方向,迎来一片开阔的视野。朝阳下,漫山遍野都是银色的光亮在闪耀,像一条发着光的河流。傅斯恬有了心思和时懿谈笑,问时懿:“你猜那是什么?” 时懿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心头阴云散去。她也噙了点笑,站定身子,一手举着伞,一手打开挎包,淡定回:“应该是树吧?” 傅斯恬并不卖关子,笑道:“对,是枇杷树。” 时懿单手在包里摸索,“为什么是银色的?” “是反光膜,用来促进生长的。”傅斯恬说:“柠城的枇杷还挺出名的,可惜现在过了季节。“ 她邀请:“下次我们四五月过来吧,可以自己进去摘枇杷,又大又甜。” 下次呀。时懿唇角的笑意加深。她单手成功抽出了纸巾,抬手在傅斯恬出了汗的鼻尖蹭蹭,答应:“好啊,我还没试过。” 傅斯恬眼波如水,刚要说话,山道上传来王梅芬的大嗓门:“恬恬!小时~” 时懿手微微一顿,随即抿了抿唇,并不遮掩,大大方方地帮着傅斯恬又擦了一下鬓边的汗才侧过身望向声源。 不远处,傅建涛、王梅芬和宋禹正拎着铁桶和空矿泉水桶朝他们走来。 傅斯恬耳朵有点红,问候他们:“叔叔,你们也才下来呀。” 傅建涛权当没看见她们刚刚的亲呢,回答:“纸钱烧得久了一点。” “你爸爸那边还好吗?” 傅斯恬轻轻地点了点头,脸色看不出什么异常。 傅建涛下意识地望向时懿。 时懿情绪有点复杂。她自认不是大度的人,对怪责过傅斯恬的他没办法像之前那样毫无芥蒂了。但看他现在满目真切的关心,她也不想让傅斯恬难做,于是便捏紧了手中的纸巾,勉强压下不满,朝着他轻轻一点头,让他放心。 傅建涛神色一松,明显是放下心来的表情。他没察觉到时懿的情绪,不再多话,接走了傅斯恬手上的空篮子,招呼:“走吧,快下去吧,日头越来越毒了。” 傅斯恬看着他的背影,眼波荡了荡,垂眸很轻地笑了声。她握住时懿在打伞的手,取过了伞说:“走吧。” 语气轻软地上扬,不见丝毫阴翳。 时懿心不由发软。 算了。她跟着叹笑了一声。如果来来选择原谅,那她也可以。 反正,以后不可能再给他们机会伤害她了。她如是想着,和傅斯恬并着肩,朝傅建涛他们的背影走去了。 * 接下来的一整天,车队迎亲、抢新娘、闹新房,烟花爆竹、欢声笑语充满了傅家这栋老旧的小平房。 傅斯恬脸上的笑容一整天也没有卸下过,只有晚宴的时候,傅斯愉挽着宋禹过来,真心实意地和傅斯恬说“姐,我敬你一杯酒,谢谢你,真的”时,时懿看到了她眼底闪烁的泪花。 这一次,她没有劝阻,柔着目光,看着傅斯恬与傅斯愉、宋禹碰了一下杯,仰头一饮而尽。 最后一道甜品上了,宴席将散。院门外,烟花爆竹开始燃放了,一声声轰鸣下,一簇簇火花划破黑暗,窜上天际,在夜空中盛放。 所有人都仰起了头观赏烟火,时懿却凑近了和傅斯恬,在她耳边冷不丁问:“你喜欢中式婚礼,还是西式婚礼?” 傅斯恬错愕地低头看她。昏黄的灯火下,时懿的眼底像是有星光在闪烁。沸反盈天中,傅斯恬听见了自己比烟花更急促、更热烈的心跳声。她咬着唇,梨涡隐现,转开眼,喉咙有些干地回:“都喜欢。” 只要是和你。 时懿笑了一声,在桌下悄悄地握紧了傅斯恬的手,说:“我记下了。” 傅斯恬没说话,只是看着她们交握着的手,梨涡深深,用另一只手压了上去,很轻地抚摸。 我等你。她在心底许诺。 虽然,在她心里,她早已经嫁过时懿了。 * 十一点多,傅斯恬送完新人去机场,帮着傅建涛、王梅芬收拾完房子,终于洗完澡能回房间休息了。 时懿比她早一点上来的,已经吹完头发靠在床背板上用笔记本查阅工作邮件了。傅斯恬见她看得专注,便没有出声叫她,想轻手轻脚地取了电吹风去隔壁吹。 没想到时懿还是分神了,手依旧键盘上敲着字,蹙着眉,满脸严肃,语气却含着几分柔软,叮嘱:“没事,就在这吹。” 傅斯恬喜欢看她工作的样子,又冷又御,有种别样的迷人。她犹豫了下,没舍得走开,依言拿着电吹风坐到了床的另一侧,连接了电源,侧对着时懿吹头发。余光一直流连在时懿身上。 不知道吹了几分钟,头发差不多快干了,时懿像是处理完了手上的事,合上笔记本,放到了一边。她下床走到放行李箱的位置,边打开搭扣边说:“快十二点了。” 傅斯恬以为她是困了,关上了电吹风,哄:“我也好了。” 时懿没应她,只是走到了她身前,屈膝蹲了下去,握住了她左脚的脚踝。 “时懿?”傅斯恬微愣。 时懿抬头看她一眼,唇角弧度扬了扬,低头把她的左脚放在了自己的双膝之间,轻轻巧巧把一条红色的脚链系到了她的脚踝上。 脚链纤细精巧,一半是红绳,一半是黄金,中间坠着一只镂空的小兔子。红与金,过分张扬的颜色,点缀在傅斯恬白皙骨感的脚踝之上,却半点都不突兀,只更衬得傅斯恬肤若凝脂、如玉如瓷,往上连接着她笔直瘦长的小腿,甚至透着一点撩人的性感。 果然很适合。 时懿满意地舒眉展眼。 “七夕礼物。”她亲了一下傅斯恬的膝盖,仰头看着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这下绑住了。” 傅斯恬脚趾头都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心间像有什么泡泡在不住膨胀。她前倾身子,圈住时懿的脖子,含着笑应:“求之不得。” 又柔又媚,带着满身诱人的清香。时懿喉咙动了动,抬起下巴想亲她,傅斯恬却没注意到,退开了身子,说:“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时懿有点惊喜。 傅斯恬站起了身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收纳箱旁,提了一个笨重的纸袋子过来,递给时懿。 “打开看看。”她说。 时懿很是意外。哪里变出来的这个袋子?她之前都没有看到过的。 傅斯恬像是看穿了时懿的疑惑,狡黠说:“我托小鱼帮我带过来的。” 时懿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瞒天过海,挺会的嘛。”嘴上这么说,眼底的甜蜜却丝毫没有遮掩。 她双手接过,起身坐到了床边,低头开袋。 傅斯恬坐到她旁边,弯着眼眸解释:“想给你个惊喜嘛。” 时懿哼笑着,没说话,专心拆礼物。 袋子里装着两个纸盒子,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摆放精美的玫瑰花和巧克力。巧克力一看就是定做的,因为外包纸上,一块一块,都用最简单的线条清晰地画着一个又一个她。 寥寥几笔,居然形神具备。 时懿爱不释手:“你做的吗?” 傅斯恬点头。 “画呢?” “也是我画的。” 时懿猛一抬头,很是惊奇的模样。 傅斯恬被看得不好意思,捂住她的眼睛,不自信问:“是不像吗?” 时懿拉下她的手,低低笑开:“是太像了。” 比起以前,她这画工进步得也太多了。 傅斯恬眼底浮起欢喜:“那就好。”她没告诉她,其实,她会画的只有她。 时懿说:“谢谢,我很喜欢。” 送的礼物能得到对方的肯定,对送礼物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欢喜了。傅斯恬喜笑颜开,期待地催促:“还有另一个呢。” 时懿被她感染,心跳节奏比先前更雀跃,更期待地打开了第二个盒子。 第二个盒子比第一个盒子要小一点,时懿拆开包装纸,抬起纸盒盖子,就看见装点成浩瀚星空的纸盒里,按照距离太阳的远近关系,排列着九个质感细腻、细节逼真的行星小模型。 又精巧又梦幻。 时懿意外地看向傅斯恬,傅斯恬把冥王星抓握到了手心,说:“我也想把我的星星与你分享。” “想把我的宇宙与分享。” “还想把这世间的一切美好都与你分享。” 她收握起五指,攥住冥王星,微微一用力,时懿就听见,淅淅沥沥,让人感到静谧的雨声从这一个小行星里传出,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时懿少有的怔愣,不见了一贯的从容沉稳,眼眸亮了起来,下意识地抓了海王星在手上,含着期待,用眼神询问傅斯恬。 傅斯恬眉目温柔,对着她点头。 时懿便低下头,稍稍用力攥了一下星体。哗哗啦啦——像是风吹麦浪的声音响在了这个甜蜜的夜里,也响在了时懿的心里,彻底拨乱了她的心弦。 她心口发烫,忍不住一颗又一颗地抚摸、抓握过去,海浪声、小溪流水声、蝉鸣鸟叫声……世间万物美好的声音——来来要送给她的,时懿领会到了。 她捧住最后一颗离太阳最近的水星,轻轻一攥,出乎意料的,这一次,不是自然的声音。 是口琴声,吹奏着熟悉的乐曲——《千与千寻》。 一小段悠扬的曲声过后,有短暂的几秒白噪声。 时懿感觉此刻自己的心脏就像是这些行星一样,被傅斯恬轻轻地握在了手中,战栗着,期待着。 终于,白噪声过去了,她的来来,那柔软悦耳的嗓音响起来了,她说: “宝宝,对不起,我是猪。 谢谢你,带我回家了。” 回忆里自己的那一句“因为我想带你回家”的笑语与现实中傅斯恬柔软的“我爱你”同时响在耳边。 傅斯恬扣住她的手,望进她的眼底,眼眸如水。 时懿的心脏,终于在这一眼里,彻底被攥住,爆炸开了。 她定定地望着傅斯恬,喉咙又干又涩,眼眶又酸又胀,想要保留一点矜持,唇角却完全不受控制。 “突然这么犯规。”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摩挲傅斯恬的耳朵,低哑感慨。像是无奈,又像是宠溺。 傅斯恬耳根红得像要滴血,满目柔情,许诺:“以后会争取让它变成常规的。” 时懿羽睫快速地颤动,摩挲着她耳朵的手滑到了傅斯恬的脑后,终是情难自禁,托着她的后脑,倾身吻了上去。 热烈又深情。 傅斯恬嘤咛了一声,很快就顺从地圈住了时懿的脖子,轻启双唇,予取予求。 想要更多的渴求占满了时懿的心扉,时懿搂着她,加深了这个吻,边吻边向前压迫,把傅斯恬放倒在了床上。 “宝宝,我也爱你……”她吻得那样虔诚,又那样磨人,偏偏还要在大动作时告诉她:“隔音效果不太好哦。” 坏心眼! 傅斯恬浑身抖瑟,眼泪汪汪,可除了咬唇忍声,却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四更的鸡都叫了,她和时懿又重洗了一次澡,终于相拥着,结束了这一天的疲乏,餍足地进入了梦乡。 她又梦见傅建泽了。 这一次,傅建泽依旧坐在那张她曾梦见过无数次的病榻上。可是这一次,他终于是笑着的了。 他对着她招了招手,她迟疑地走了过去,他抬起她的手,把攥着的那只手放在她的掌心之上,往她手心里放了一个东西。 傅斯恬低下头,看见,那是一颗星星。 闪闪发着光。 她呆呆地抬起头看傅建泽,傅建泽笑眯眯地看着她,越来越透明,消失不见。 病榻和水泥房间跟着坍塌消失,转瞬间,一条昏暗又熟悉的道路就在她眼前铺展开来。 她惶然地四下张望,不期然地望见,大路尽头,星光之下,时懿笑眼温柔地望着她。 她怔愣着,无法正常思考,却还是本能地、欢喜地攥着手中的那一颗星星朝她奔跑而去。 一步一步,沿街的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 时懿张开了双臂,牢牢地接住了她。 灯火通明,星光漫天。 傅斯恬忽然记不起这条路曾经黑暗的样子了。 “没关系,不重要了。”有个声音在对她说。她从时懿肩头探出头,看见是傅建泽站在半空之中对她说的。 他朝着她挥了挥手,转过身,跨入了璀璨星辰之中。 爸爸,再见。 这一次,她好好地道别了。 第158章 我妈妈她记得你。 尽管前一晚上半夜才睡的,第二天早上天亮没多久,傅斯恬还是循着一贯的生物钟醒来了。夜里的梦还清晰地印刻在脑海中,仿佛是上一秒才真切发生过的。傅斯恬怔怔地抬起手看手心,手心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是梦啊。她在心里低喃。 一只温软的手臂,自然地摸到了她的腰侧,安放着不动了。 傅斯恬回过神,看向枕边。时懿垂着长睫毛、闭着眼,依旧在沉睡中,一派恬静。傅斯恬长久地凝视着,抓握起五指,慢慢地绽开了一个笑。 也不只是梦啊。 星星确实已经落到了她的手心、落到了她的枕边,照亮了她人生的每一个梦。 她还有什么黑夜过不去。 她放轻动作挪到了时懿的枕头上,手压她们交缠在一起的长发上,噙着笑,第一次在有傅建涛和王梅芬的家里这么放肆,顺从心意,闭上了眼睛,赖了床,想和时懿一起睡个懒觉。 明明已经不在睡眠时间了,可迷迷糊糊的,她竟还是睡下了,满心轻快,仿佛从未有过这样酣然的睡眠。 时懿醒来时,看到的就是她舒眉展眼,睡得难得香甜模样。她舍不得打扰她,小心翼翼地从她手下拉走自己的发丝,坐起身,很轻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下床了。 等傅斯恬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中午十点钟了。 日上三竿,太阳都晒到她的脸上了。傅斯恬看着身边空了的床位,再看看枕边放着的手表,顿时懊悔横生。 她是想睡个懒觉,但也没有想睡这么晚。 她快速地梳洗了一番,确认过衣服领子够高,锁骨上的吻痕不会露出来,急急忙忙地往下跑。 “走这么急做什么?”才转过平台,时懿清越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傅斯恬脚步稍缓,抬头往下看去,时懿正和傅建涛一起坐在昨天坐过的那个茶几边上望着她,手上抓着两颗象棋子。 傅斯恬脸红了起来,看着傅建涛,像做了错事的小孩子一样,边往下走边糯糯说:“不好意思,我起晚了。” “没事,早饭给你留着呢,在电饭煲里。”王梅芬的声音伴着冲洗院子的水声从大门外传进来。 傅建涛应和:“快去吧,稍微填一点肚子。” 时懿在下棋时听傅建涛说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傅斯恬睡懒觉,心情莫名地有些好。 她逗傅斯恬:“也可以再等一会儿,直接吃午饭?” 傅建涛立刻严肃说:“不可以,先吃一点。”他不放心傅斯恬的胃,站起身,“我去帮你拿吧。” 傅斯恬脸登时红到了耳根,推辞:“不用啦叔叔,我自己去。”她边说边转身往厨房走,时懿和傅建涛说了一声,跟上来,说:“我帮你拿吧。” 傅斯恬轻声应:“不要。” “嗯?” “你都不叫我,还幸灾乐祸。”她嗔她一眼,顾盼生辉,像玩笑又像撒娇。 时懿愣了愣。居然还有小脾气了?她笑意加深,爱极了傅斯恬此刻眼里的那一抹明媚,解释:“我看你睡得香,就想让你多睡会儿。” 傅斯恬哪里舍得真怪她:“可是太晚了,有点不礼貌。” 时懿语气轻描淡写:“不是一家人吗?和家人不用这么拘束吧?” 傅斯恬怔了怔,无言以对。 “也是。”她笑了一声,释怀了。 时懿眼里流露出欣慰。“不过,不吃早饭还是不好的。” 傅斯恬赞同:“嗯。”她还是怕时懿烫着,不让她经手,自己从电饭煲里端出了温着的饭菜。 时懿坐在她旁边陪她:“以后我会监督你早起的。” 傅斯恬差点被粥呛到了:“……”到底每天因为不想起床而赖在她怀里撒娇的是谁。 从大学同居后不久她就发现了,时懿几乎什么时候都是冷静克制的,只有在睡觉、起床这方面,意外的孩子气,会因为睡不够而不高兴,也会因为想赖床而撒娇。 时懿挑眉,脸不红心不跳:“你好像很有意见?” 傅斯恬哪里敢有意见。她喜欢时懿那样任性的模样。她忍住笑,清清嗓子,万分真诚地说:“没有啊。” 时懿看她两秒,转开头,自己却是笑了。 傻瓜。 为什么能这么惹人喜欢。 其实遇见傅斯恬以前,她几乎从不赖床,更从不撒娇。是傅斯恬让她发现,原来,被人哄、被人娇惯是那么幸福的事。 * 因为傅建涛和王梅芬机票时间定得早,所以吃过午饭,收拾好东西,来不及午休,傅斯恬和时懿就载着傅建涛和王梅芬一起去往机场,飞回海城。 临关机前,傅斯恬收到了江雪玫的短信。短信上,是江雪玫明天乘坐的航班信息,问她明天下午还方便吗,不方便的话,她可以自己打车过去。 傅斯恬立刻回了一个“方便,我去接你”,而后,关了机,有些出神。 时懿看了她两次,忍不住关心:“怎么了?” 傅斯恬抬起头,笑了笑说:“我妈明天下午会来海城参加小鱼的婚宴,我会去接机。” 时懿点了下头,犹豫着要不要问,傅斯恬主动提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她脸上是隐约的期待。 时懿喜上心头,又有些紧张:“可以吗?” 傅斯恬点头:“可以呀,只要你有时间。” 时懿抿了抿唇,忽然反应过来:“你妈妈,知道我的存在了?” 傅斯恬语气平常:“知道了。搬家的第二天,我就和她说了。” 时懿又惊又喜,看着傅斯恬,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 因为她们母女俩的关系非同常人,所以即使傅斯恬已经和傅建涛出柜了,时懿也从来没问过傅斯恬关于她妈妈这边的打算。她怕她没准备好,怕她又给自己没必要的压力。 “怎么总是自己一个人不声不响的。”她刮傅斯恬鼻子,又心疼又无奈:“都不用依赖一下我吗?” 傅斯恬握住她的指尖,软语:“本来想和你说的,但想想你迟早会知道的,又不想让你平白多忐忑那么多天。” “嗯?” “我说了以后,我妈妈就说,来海城了想见你。” 时懿心跳快了起来,问:“你妈妈什么态度?” 傅斯恬沉吟:“我妈妈说,她记得你。” 时懿觉得飞机的轰鸣声都在耳蜗里消失了,“嗯?” “她记得当年就是你和我一起被大班的男生打了。” “……” 那之后,傅斯恬就转学了。 时懿眉头沉了下去:“她只记得这个了吗?” 当时,她保护不好来来,还连累来来陪她一起挨打了。 如果第一印象只剩这个,那还真是不太妙。 傅斯恬歪了歪头,不答反问:“如果是呢?” 时懿打量她两秒,眯起眼睛,忽然凑近了,伸手贴在傅斯恬的痒痒肉上,语气危险地问:“江来来,你吓唬我,是不是?” 说着,她轻轻地挠了一下。 傅斯恬顿时往后缩身子,憋着笑按住了时懿的手,用气声小声讨饶:“我错了,宝宝我错了。” 时懿睨着她,心里有了底,并不挪开手,似笑非笑。 还有心情寻她开心,应该是不差的结果吧? 况且,曾经哭着的事,如今,她终于也能这样笑着说出来了。 真好。时懿心柔似水。 她愿意陪她闹。 果然,傅斯恬说:“她还记得,你是我幼儿园里唯一的朋友,唯一肯陪我一起玩的人。” 她望进时懿的眼里,说:“时懿,你别紧张。” “我妈妈和我一样,很喜欢你。” “从以前就是。” 第159章 花已经在我心里了。 “这样吗?”时懿的笑意慢慢从眼底漾开,分明是喜不自胜,语气却还克制得平淡。 傅斯恬也不出拆穿,细声应:“嗯。” 说着,她戳戳时懿压在她痒痒肉上的手背,一副娇柔讨饶的模样。 时懿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挪开手,情难自禁地揉了一下她的额发,坐正身子,放过她了。 “那你妈妈住哪里?”她问。 傅斯恬也坐回了座位中间,回:“柏南公馆旁边的酒店。” “和你叔叔一起吗?” 傅斯恬摇头:“没有,她自己一个人来的。我叔叔临时出差了。” “那她怎么不和你一起住?”先前不是还说要留在公寓接待他们的吗? 傅斯恬像是看出了时懿的疑惑,垂眸黯了些神色说:“她可能……怕我又睡沙发吧。” 她公寓太小了,只有一张床。上次江雪玫在她那里留宿时,她就是把床让给江雪玫,自己睡沙发的。江雪玫几次询问她,不然一起睡吧,她都说没关系,拒绝了。寒冬腊月,第二天她就感冒了。 自那以后,江雪玫再也没有在海城过夜过了。 时懿眼眸深深,柔了语气哄:“可以不睡沙发的。” 傅斯恬侧目看她。 时懿诚恳问:“你妈妈介意来我们家住吗?我们家客房有床也有空调,只要铺个床就好。”“我们家”三个字,她说得自然。 傅斯恬眼眸闪烁,有动心也有迟疑,“可以吗?” 时懿失笑。她佯装不悦地睨傅斯恬,反问她:“自己女儿家,有什么不可以?” “只要你妈妈愿意。” 傅斯恬怔怔的。 时懿语气寻常:“我们家有四间房,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客房,还有一间空着的次卧,之后装修,你问问你妈妈喜欢什么风格。” ”海城她女儿家,永远有一个房间,是留给她的。随时欢迎她回来住。”她望着傅斯恬的眼睛,轻描淡写。 傅斯恬喉咙发涩,连鼻子都有些酸了。 这个人,怎么总能这么随意就说这么动听的话。 她顾不上过道另一边同排的人会不会看到,侧过身子抱住了时懿,抵在她肩头,低喃:“时壹壹……” 时懿微愣,眉目不由都柔和了下来,用下巴贴着她,轻轻笑:“嗯?” 傅斯恬声音软得像从心底流淌出:“你怎么这么好……” 时懿挑刺:“你今天才发现?” 傅斯恬埋在她肩头摇头,语带春风:“不是。是每天都有新发现。” 时懿笑气音更明显了。 “糖衣炮弹吗?”她故意又问。 傅斯恬羞恼。她明明这么真心的。她抬起头想要嗔她,猝不及防,时懿却是在她抬头看她的一瞬间,用额头轻碰了她一下的额头,望进她的眼底,嗓音微沉地说:“再多说点。” 她眼含秋水:“我喜欢听。” 舷窗外,是离地三万英尺、一碧如洗的蔚蓝晴空。傅斯恬望着时懿,却觉得看到了比天空更明媚的风景。 * 下飞机后,傅斯恬第一时间向江雪玫发去了邀请,没让她们忐忑太久,江雪玫很快就应了下来,傅斯恬眉头跃上喜色,时懿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她明天上午有一个会要开,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去南原吃午饭,于是便和傅斯恬约定下午两点半直接到南原接她一起去机场。傅斯恬没有异议。 次日下午一点半,时懿回家换了身衣服,换掉了气场过强的西装,选了一套干练又不失温和的衬衫和西裤,而后如约前往南原餐厅,接上傅斯恬去往机场。 三点二十分,江雪玫一接近出站口,就看见了人群中分外亮眼的女儿和站在她身边分毫不失色的年轻女人。 稳重清冷,和来来站在一起,一柔一刚,倒是赏心悦目。江雪玫暗忖。 她边走边朝两人招手,傅斯恬看见了,便也朝着她招手,微微笑。 时懿一下子反应过来,视线定在江雪玫身上,对着她温和一笑。 江雪玫察觉到了,回了她一个颔首。 时懿想,斯恬果然是更像妈妈吧。 小时候她好像就这么想过。但她和江雪玫不过几面之缘,太多年过去了,面目早已模糊。而今一看,这种感觉就更明晰了。 江雪玫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穿着素雅连衣裙,挽着发,皮肤很白,噙着笑,仪态万方,有一种和斯恬很相像的气质,温柔淡雅,让人心生亲近。 思忖间,江雪玫已经到了跟前。 “妈妈。”傅斯恬轻柔地唤。 “阿姨好。”时懿露出得体的笑,跟着打招呼,伸手自然地说:“阿姨我帮你拿。” 江雪玫手上提着几个礼品袋,是要送给傅斯愉的结婚礼物。 她连忙摆手,笑着推辞:“不用啦,这一点点东西,也不重的。” 时懿坚持:“没关系,那正好我提了一会儿放副驾驶座。” 傅斯恬笑看着她们,没插话。 江雪玫盛情难却,便松手把袋子交给时懿了。 “小懿长大了,还是这么漂亮有礼貌啊。”她由衷夸了一句。 这些年,她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她感觉得到,时懿身上,有一种和来来一样很难得的清爽干净。她很喜欢。 时懿接过袋子,温顺应:“阿姨才是,比以前更漂亮了。” 江雪玫看傅斯恬一眼,打趣:“你教的吗?” 傅斯恬莫名:“什么?” 江雪玫眨眨眼:“好像没有以前正直了,以前可不会说这样骗人的话。” 傅斯恬愣了愣,不由低笑了起来。 时懿难得脸红,不好意思地解释:“阿姨我是说真的啦。” 江雪玫笑意盈然,“我知道,阿姨和你开个玩笑,要是不好笑,阿姨和你道歉。” 时懿本有些紧张的心情消散了许多,也笑了,应说:“没有啦,好笑的。” 江雪玫莞尔,看一旁傅斯恬笑颜明媚的模样,心底柔软,转开了话题。 由于时间不算早了,所以三个人决定直接先去新郎官家,而后一同去柏南公馆,晚上参加完婚宴再一同回家。 去往宋禹家的路上,时懿开车,傅斯恬陪江雪玫坐后座,三个人闲聊了一路。时懿和傅斯恬本来都不算话多的人,但江雪玫很健谈,还很幽默,她没有盘问任何两人感情的事,倒是问了时懿许多申城后来的变化、发展、时懿从事的行业的动态和未来发展方向的事,气氛意外的轻松。 到了宋禹家,三个人一起在新房见了傅斯愉,陪她聊了一会儿,便跟着大部队转场去了柏南公馆,在婚礼现场候场。 六点钟,婚礼开始,司仪致辞,新郎新娘在鲜花和掌声中步入宴会厅。 交接新人、父母致辞,新郎新娘交换戒指,一步一步,有条不紊。 时懿、傅斯恬和江雪玫三人同坐一桌,在台下安静地观礼,衷心祝福。 一直新娘抛手捧花的环节,台下躁动了。 司仪在台上怂恿广大未婚的男女朋友们都不要害羞,勇敢地上台去接受这一份幸福的传递。 傅斯恬巍然不动,只弯着笑眼看着台上的热闹。 时懿忽然凑近了,和傅斯恬咬耳朵:“你不去吗?” 傅斯恬耳朵敏感,惊诧地转头时懿,时懿弯着唇,眼神里含着狡黠,也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逗她的。 傅斯恬耳根慢慢地红了起来,她犹豫地看了台上已经排成了一排的抢手捧花的人,捂住脸,羞赧地说:“算了吧,我不好意思。” 江雪玫听到了,大概猜得到她们在说什么,却没参与,装作没听到地注视着台上。 “还有没有朋友要上来呀,别害羞啊,今天抢到捧花,明年站在这里传递幸福的就是你啦。”司仪还在煽动现场气氛。 时懿被傅斯恬的反应可爱到了,拉下她的手,眼波漾了漾,逗趣的心思慢慢变成了认真。她说:“没关系,那我去吧。” 说着,她拉开一点椅子就要站起身。 台上已经马上就要开始了。 叔叔婶婶、妈妈小鱼都在,时懿这一上去什么意思,所有人都会知道的。傅斯恬又甜又羞,脸红到了极点,连忙抱住她的小臂,说:“不要啦。” 时懿顿住动作,迟疑地看傅斯恬。 傅斯恬咬唇,转开眼,很低地说:“花……” “已经在我心里了。” 时懿心弦一动,看着她泛着桃花色的侧脸,心一下子满胀了起来,又空虚了下去。是一种迫不及待的渴望。 要是求婚的那个礼物能制作得能再快一点就好了。明年她都不想等了。 可是不行,一生就一次的事,她想给傅斯恬最好的。 她收回了要起身的动作,摸了摸傅斯恬的手,眼神无奈又宠溺。 江雪玫在傅斯恬身边,目睹了全程,眼尾的鱼尾纹加深,不动声色地抿了口红酒掩笑。 婚礼一直持续到八点才结束,时懿作为有车没喝酒的人,帮着傅斯愉送了几个远路的宾客回酒店,时近九点才回柏南公馆接走江雪玫和傅斯恬。 抵达家里的时候,已经快九点半了。 傅斯恬心疼江雪玫和时懿两人奔波了一整天,让她们先洗澡,一会儿早点休息。 时懿想着自己先去洗澡了,傅斯恬要带江雪玫去客用的浴室洗澡、和她确认洗浴用品,如果江雪玫有什么话要和她说也方便,便没有拒绝。 她做好了等她洗完澡出来,江雪玫才将将开始洗澡,傅斯恬接在她的后面,进主卧浴室同一时间开始洗澡的准备。 没想到等她洗完澡出来,傅斯恬却是早已经也进了客用的浴室,迎接她的,只有洗完澡换了居家t恤,在客厅里好整以暇等着她的江雪玫。 江雪玫坐在沙发上,握着一个一次性杯子在喝水,听见脚步声,她转过头来,看见是时懿,和蔼一笑,眼神里透着让时懿过去的意味。 这是见面以来,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 时懿眼睫微颤,也露出了笑,走了过去。 第160章 被爱也是一门功课。 “阿姨是口渴了吗?冰箱里有其他饮料的。”时懿若无其事地在江雪玫侧边单人沙发上坐下。 江雪玫摇头:“没关系,我爱喝白水。”她放下纸杯子,把桌面上放着的纸袋子提到膝盖上,取出一个红色的首饰盒,递给时懿,一派和煦的模样:“路上一直没机会给你,现在刚好。见面礼,打开看看大小还合适吗?” 首饰盒上烫着logo,是时懿很熟悉的一个品牌,价格不菲。 时懿受宠若惊,礼貌推辞:“阿姨,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江雪玫笑了一声,没理会她的客气,自己把首饰盒打开了。 是一只设计大方、打磨精细的铂金手镯。 “来来你都从我这里带走了,还有什么比得过她更贵重。”她淡淡发声,拉过时懿的手,把手镯打开,套进了时懿纤细的手腕。 大小刚刚好,粗细也刚好,银色明净的光泽,与时懿白皙的腕色相得益彰。 江雪玫满意:“蛮好看的,你觉得呢?” 时懿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腕上,点头:“阿姨眼光真好。”但是她还是不好意思。“可是,阿姨……” 她话还没说完,江雪玫轻轻摇头,用眼神示意她别推辞了。“这是申城习俗。”她解释:“长辈第一次见小辈对象,都要给见面礼以示喜欢的。” “你不收,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时懿愣住,哑然失笑。她摸着手镯,看着江雪玫,抿了抿唇,眼底慢慢盛满了细碎的光亮,由衷道:“谢谢阿姨,那……我不客气了。很漂亮。” 江雪玫淡笑:“见外了不是。” 半生浮沉,她对很多事情都已经看淡了。傅斯恬和她说她喜欢女生的时候,她有惊讶,却也只是惊讶。她想,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是男是女都不重要,能对来来好,能让她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听说对方是时懿,她心里就已经稍稍松了一口气。比起别人,她更信得过时懿。从前,她就很喜欢这个孩子的。年纪小小,却已经比许多成年人都更有独立思考能力、正直善良、明辨是非。她相信那样的孩子,长大了差不到哪里去的。 今天见了面,相处小半天,这个判断就更明确了。她愿意把来来交给她的。 不过,她心底里还有一点事挂着。借着傅斯恬还没出来的这个时机,她求证:“来来先前和我说你妈妈不太同意你们的事,现在呢?她住你这里没关系吗?” 她不担心时懿欺负傅斯恬,她担心时懿家里人给傅斯恬委屈。 所幸,时懿回答她:“没关系的,阿姨,我妈妈现在已经不反对了。” “况且,”她说:“这房子是我自己买的,没有用家里一分钱。我的就是来来的,来来住在这里,是天经地义的事。” “天经地义?”江雪玫眼神染上了揶揄与审视,刻意又重复了一遍:“你的,就是来来的?” 时懿大大方方,迎着江雪玫的视线,坦荡坚定地应:“对。” “阿姨,我把来来当我妻子看的,我不是想和她谈恋爱,我是想和她过一辈子的。所以虽然我和来来在法律上没有办法像男生女生那样结婚,但来来应该有的伴侣权利,我都要还给她的。” 江雪玫眼眸深深。 时懿许诺:“我在联系给房子加上来来名字的事了,公司我持有的股份,之后也会转成和来来共同持有的。如果来来愿意的话,我还想指定她做我的意定监护人。” 江雪玫神色里流露出赞许,口头上却是回绝了:“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她正色,温和又认真地说:“这些东西,这些年你自己一个人打拼出来也不容易。我想来来也舍不得你这样的。我是她妈妈,我知道她的性格,她不会要的,我也不需要你这样证明。” “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来来想要什么,我都能给她。”她直视着时懿,见面以来第一次露出这样锐利的眼神,问:“所以我对你,或者说,对来来未来的伴侣,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爱她,对她好,让她幸福。” “你能做到吗?” 时懿不躲不避,郑重点头:“阿姨,我能。” 江雪玫散开肃色,欣慰笑:“那就好。” 她还要说什么,客用浴室里传来玻璃门推拉的声音,应该是傅斯恬洗完澡要出来了。江雪玫把话头止住,时懿也默契地转开了话题。 于是傅斯恬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江雪玫和时懿两人坐在沙发边,言笑晏晏,聊得很是投机的模样。 她歪着头,抓着擦头发的毛巾,看着她们,有些惊讶。 江雪玫侧过身自然地和她搭话:“小懿说你们有一款香薰蛮好用的,不用点燃闻着就很舒服了,问我要不要试试。” 傅斯恬下意识回:“是挺放松心情的。妈妈你要试试吗?我一会儿拿到你房间?”眼神却是落在时懿身上的。 时懿噙着笑,面色如常。 傅斯恬心这才落定。 江雪玫察觉到了,神色微黯,还没来得及掩下,就被移回视线的傅斯恬撞了个正着。 江雪玫有一瞬间的尴尬,马上就换回了寻常的温笑,应:“好呀,那我试试。”她看着傅斯恬还湿着的头发,识趣说:“你快去吹头发吧,湿着吹空调小心头疼。我也回房间再吹吹,好像发根有点没干。” 傅斯恬心口微微闷,抓着毛巾的五指攥了起来,想和她说点什么,却无从说起。 最后,她只是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她们跟在江雪玫身后,帮她把香薰取出、放好,而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房间,合上门,时懿就从背后勾住了傅斯恬的腰,整个人微微压在她背上,很苏很好听地笑。 傅斯恬知道她开心,心底也跟着欢喜。“怎么了,这么高兴?” 时懿声线微微下沉,语气却是上扬的:“怎么办,你妈妈好想真的很喜欢我。” 她把套着镯子的手腕抬到傅斯恬眼前,“阿姨给我的见面礼。” 傅斯恬也很意外,伸手握住,摸了摸,笑意盈满眼眸。妈妈这是……真的接受时懿,不是哄她的缓兵之计。 她微悬的心彻底安定下来,欢喜中,想起了刚刚在客厅里江雪玫那转瞬即逝的黯然,心口又有些发闷。 她故作心酸,打趣时懿:“好漂亮呀。我有点吃醋了。” “嗯?” “我是她女儿,我都没有。” 时懿在她耳边发出愉悦的笑音,肯定:“你也会有的。” 她会提醒她妈妈的。 傅斯恬不解,时懿却是不肯再说了。她松开傅斯恬,牵着她的手往梳妆台前走:“吹头发吧,我贴着都觉得好冰了。” 傅斯恬也不是真的在意这个问题,由着她带领,在梳妆台前坐下,没有追根究底。 时懿拿起电吹风,手法娴熟地帮她吹头发。 傅斯恬在电吹风舒适的温度和频率固定的噪音中,心思慢慢走远。 她再一次回想起刚刚江雪玫的那个黯然表情,想起之前好几次,她刻意和她保持距离、拒绝她的过分亲近与好意时,江雪玫故作无谓、强颜欢笑的模样。 心口越发地闷。 “宝宝……”她微仰头,在镜子里看时懿。 时懿应:“嗯?” 傅斯恬问:“今晚……我可以和我妈妈一起睡吗?” 时懿撩她发丝的手微顿,随即落了下去,压在她的头顶,很轻地摸了摸。她眼底藏着笑,嘴上却故意做着很勉强的模样,不咸不淡:“看在镯子的份上,可以吧。” 傅斯恬配合着不满:“你这样,我要和她告状了。” 时懿有恃无恐,眯了眯眼,把她的细发乱揉一通,压着声音问:“告什么状?” “嗯?” “有靠山了是不是?” 傅斯恬装不下去,轻柔地笑了起来,不好意思般地后靠到时懿身上,抱住她的大腿撒娇。 时懿移开了些电吹风,摸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哼笑了一声,又细心轻柔地把她乱了的发理顺撩回去了。 傻里傻气的。 她要是能把所有心结都解开,能和她妈妈重修旧好,她比谁都高兴。 “坐好,我把风力调大,吹快点。不然阿姨该睡了。” 傅斯恬亲亲她的腰,乖巧地坐直了。 十分钟后,她收拾好了自己,抱着枕头和单被来到了客房门口。 门下缝隙里一丝光都没有。 是不是已经睡了……傅斯恬有些局促,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胆怯。她生起逃跑的念头,可脑海里却再一次浮现起江雪玫受伤的神情,还有,梦里,爸爸放到她手心里的那一颗星星。 从前的过错已经不可更改,往后的遗憾,却是可以避免的吧。 她握紧了手心,抬起手,释怀地放松了眉眼,一下一下,很轻,却很郑重地敲响了门。 门内很快响起了江雪玫的应答声:“来来吗?门没锁,推进来。” 傅斯恬应声而入。 房间里,灯已经关了,江雪玫侧躺在床上,明显是已经准备睡下了。 傅斯恬站在门边,面对着江雪玫惊讶的目光,抱紧自己身前的枕头,润了润喉咙,试了好几次,才自若地发出声:“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江雪玫猝不及防,愣了两秒,猛地坐起了身子,满目惊喜,一叠声地应:“可以呀,进来,快进来。” 傅斯恬耳根发烫,合上了门,一步一步朝床边走去。 江雪玫局促又热情,开了床头灯,问:“你要这边吗?还是要睡这边?” 傅斯恬在靠门一侧的床上放下枕头和单被,说:“我睡这边就好了。” 江雪玫立刻移动身子,挪走了枕头,把那一边的位置整个空了出来。 傅斯恬咬了咬唇,在床上坐下,提起双脚,放到了床上,犹豫着,躺下了。 江雪玫看着她,眼尾笑纹聚了起来,说:“那我关灯了。” 傅斯恬轻轻应:“嗯。” 灯被关掉了,视野陷入黑暗,其他的感官瞬间变得敏锐。 傅斯恬听得到,黑暗中,江雪玫的呼吸声又沉又乱,感觉得到,她的视线,一直定在自己的身上。 谁都还没睡。 她情绪忽然就沉了下去,鼻间酸涩。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夜里,她装着睡,由着江雪玫用这样眷恋的目光一遍一遍描摹着自己的面容,在心底里,下了装作不知道的决定。 这个决定,几乎毁了她活过的半生,也折磨了江雪玫半生。 她是咎由自取的。 江雪玫却是无辜的。 她一直觉得,像她这样的人,是不配再拥有母亲那样温柔纯粹的爱了。她盼着江雪玫不要理她、不要管她、不要再让她拖累她,就像她不存在的那十几年里那样,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 可她的抗拒,好像反而更伤害了她。 时懿说,原谅自己和原谅他人都是一门功课。 她站在时懿为她照亮的世界里,渐知渐觉,她好像又做错了。也许,学会爱和被爱,也是一门功课。 她眼里氤氲起水雾,喑哑地出声:“妈妈。” 江雪玫立刻应她:“嗯?” 一如小时候许多个睡不着的夜里,她开口要央她给她讲故事时那样的语调。 傅斯恬侧过身,透过模糊的视线注视着她秀美的面容,喉头发哽。 “对不起。”她说:“我可以抱抱你吗?” 江雪玫眼睫剧烈扇动,眼底也有水光漫起,唇角却显出了深深的弧度。“当然可以。”她伸出双手,一把将傅斯恬搂进了怀里,像搂住了一个唯恐会醒的美梦。 紧紧地搂着,颤抖着,笑着,沉沉地吸气。 泪水打湿了傅斯恬的枕头。 傅斯恬像小时候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回搂住她,躲在她的怀里,和她一起颤抖,吸气,接受着她拍背安抚。 谁都没有说话,可有一堵冰冷的墙,却已经在无声中,渐渐消融了。 江雪玫知道,她的女儿,真的回来了。 第161章 我赔你。 江雪玫因为有工作,所以在海城并没有多待,第二天中午和傅斯恬、时懿一起在南原吃过午饭,就启程回北城了。 时懿开车,陪傅斯恬一起送她到的机场。考虑到她们母女俩最后或许会有些体己话不适合自己在场,时懿把她们放在大厅入口前,借口去停车,让她们俩先进去换登机牌。傅斯恬和江雪玫不疑有他。 换完登机牌,两人转移到安检区前等时懿。 都是内敛的人,许多话,昨天在黑暗中都说不出口,现在这样四下明亮、人来人往的环境就更说不出口了。两人随意地闲聊了几句,中间一起沉默了几十秒。 并不算尴尬。 如果是昨天之前,江雪玫可能还会觉得踌躇,但昨夜那一个拥抱过后,她心安了。不说话,只这样看着傅斯恬温秀的面容,她就觉得心里已经很满足、很开怀了。 傅斯恬也是一样的感觉。 她回了时懿“在安检口”的微信后,抬头对江雪玫笑笑,自然地说:“时懿停好车了。” “那还挺快的。”江雪玫也笑。 傅斯恬应:“嗯。”正要把手机放回包里,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她扫了一眼,是餐厅会计发来的消息,她回了两句,把手机收起来了。 “妈,”她提前和江雪玫报备:“这个季度的账,可能要迟一点发给你。餐厅一直合作的一家公司出了点问题,有些项目可能要做对冲。” 江雪玫叹了口气,像无奈又像嗔怪地看傅斯恬一眼,说:“不用了。这个季度、下个季度,还有明年的账,都不用给我过目了。” 本来这个餐厅她就是想开给傅斯恬的。她的想法是由她出资、傅斯恬控股,独立归属于傅斯恬的,是傅斯恬一再回绝,后来甚至说出要打借条这种话,她才勉强接受傅建涛的建议,各退一步,变成两人共同持股的。 账目和报表,她也从来没要求过,是傅斯恬一直严格地按照规矩,按季按时地给她发送,她才不得不被迫接收。 “款也不要打过来。”她补充。 傅斯恬蹙了蹙眉,张口显然就是要拒绝了。 江雪玫打住她的话头:“小懿说你们房子之后要装修?” 傅斯恬怔了怔,如实点头。 江雪玫先打预防针:“我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你和小懿都不要多心。” 傅斯恬点头。 江雪玫语重心长:“虽说你们感情很好,有的事情不必这样计较,但是,既然你们想组建家庭,往长久了走下去,有的事情就也不能只想眼前,只想得那么简单。” “两个人是两个人,但两个人背后还有两个家庭。时懿什么都不会和你计较,那时懿的妈妈会不会计较呢?” 傅斯恬一时被问住了。 江雪玫继续说:“你们都是女生,也没谁嫁谁娶的区别。时懿出房子,我们也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对不对?” “下半年和明年我的股息,当作妈妈给你和时懿的装修费。你不要拒绝,不要让妈妈在时懿家里人那里抬不起头,好不好?” 傅斯恬犹豫。 江雪玫想的,她也想过的。所以装修的事,她一直想的都是由她负责的。这两年餐厅效益不错,她自己也是有攒下一点钱,可以负担得起的。 可是,她看着江雪玫诚挚又隐含期待的目光,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了。 攥了攥指头,她终于松了唇角,露出清浅的梨涡,答应了:“好,那就谢谢妈妈了。” 江雪玫一下子笑弯了眉眼,喜出望外。她情不自禁地拉过傅斯恬的手,拍了又拍,欢喜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嘛。” 她是她妈妈,是这世界上与她最亲的人,她爱她,对她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和她见外什么,客气什么。 傅斯恬耳根有些红,望着她,难得在她面前露出小女儿情态,腼腆又乖巧地笑。 “阿姨,来来……”时懿找来了,在傅斯恬身边站定。 江雪玫丈母娘看女婿般,越看时懿越喜欢。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直觉,来来这段时间的变化,时懿功不可没。 她把时懿的手拾起,放到了傅斯恬的手背上,慈爱地说:“我差不多要进去了。小懿,我把来来交给你了。” 时懿握住傅斯恬的手,与她对视一眼,应:“阿姨,你放心。” 明明是那样清冷的五官,望向来来时却能够有那样温柔的光亮。江雪玫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有时间和来来一起来北城玩。”她招呼。 时懿应:“好,阿姨你也常过来看看我们。” 江雪玫点头:“那差不多时间了,我走啦。”说着,她最后看傅斯恬一眼,转过身要朝安检队伍里走去。 傅斯恬忽然出声喊她:“妈妈!” 江雪玫回头。 傅斯恬牵着时懿的手,笑颜明媚,真诚地祝福:“帮我给叔叔带个好。” “你们,也要幸福。” 江雪玫喉咙动了动,眼睫忽然间就湿了。她一直以为,傅斯恬不是真的接受她的新婚姻的,所以才一直这么抗拒她、抗拒她的帮助的。所以除非必要,她一直在尽量避免两人碰面的。 原来不是啊。 她破涕为笑,重重地点头。 傅斯恬歪了歪头,梨涡深深,挥了挥手,目送着江雪玫渐渐远去,消失不见。 “海城的梅雨季要过去了。”时懿怕她伤感,冷不丁地开口。 傅斯恬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侧过头看她。 时懿扬了扬眉,狡黠说:“接下来,是申城的梅雨季了。” 一语双关,傅斯恬听懂了。 她低眸笑了一声,握紧时懿的手,抬眸定定地看着她,第一次这样笃定又自信:“我会像你表现得这么好的。” 像盛夏经受过大雨洗礼的新荷,沾着雨露,亭亭玉立,依旧纤细柔美,却散发着更蓬勃、更迷人的美。 叶更碧、花更艳。 时懿的眼神更热了。 “会比我更好的。”时懿笃定地说。 * 由于餐饮行业和传媒行业的特殊性,越是节假日便越是忙碌,最终时懿和傅斯恬没能在国庆回申城,拖到了年底临近圣诞,才彻底给自己放了个年假,一起搭乘高铁回到申城。 搭乘高铁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傅斯恬订机票的时候,无意中提了一嘴,“忽然想起以前假日返校时定动车票的感觉了”,时懿便心血来潮,问她想不想一起坐动车回去。 她们还没有一起坐过这样长途的动车。 反正有时间,傅斯恬自然没有拒绝。 乘车当日,甫一踏上这列终点站为“申城“的高铁,一种新旧时光交错的奇妙感觉就扑面而来。 傅斯恬和时懿并肩而坐,连接了音乐播放器,一人一只耳机地听同一首歌。 时懿问:“上一次回申城是什么时候?” 傅斯恬说:“六年前,接我爸爸出狱的那一次。” 时懿愣了愣,懊悔自己找了个不太好的话题。 没想到傅斯恬并不介意,笑了笑,自顾接了下去:“那天我一句话都没有和我爸爸说过,一直戴着耳机在听歌,单曲循环一首歌,你知道是哪首吗?” 时懿猜不到:“哪首?” 傅斯恬梨涡漾了漾,按了几下播放器的键,换了一首歌。 略带忧伤的吉他声从耳机里传来,时懿一下子就认出来了——“five hundred miles ?” 那是她们第一次一起看的电影里的插曲,时懿当时为了哄傅斯恬,还哼了一小段给她听。 傅斯恬点头。“记不记得我当时说,我不喜欢那部电影?” 时懿应:“记得。” 傅斯恬说:“因为那部电影让我觉得,失败者的人生,无论怎么挣扎,都是无济于事的。离开你的时候,我坐动车回柠城,列表随机播到了这首歌,我就哭了。一直哭一直哭,旁边坐着的阿姨被我吓坏了,以为我怎么了,一直安慰我,一直和我说‘小姑娘没事的,都会过去的’,结果她越这么说,我就哭得越厉害。” 她是当笑话说的,时懿却听得心疼。但她不想把傅斯恬再扯回过往那些痛苦的情绪里了,于是她只温柔地看着她,顺着她的话问:“那你猜猜我毕业典礼那天,谢师宴后,我回去的路上一直唱的歌是哪首?” 傅斯恬猜不到。 拍毕业照、毕业典礼、谢师宴,她都没有参加的。 “哪首?”她眉眼含笑地问。 时懿说:“《关于我爱你》。” 傅斯恬心一下子又甜又涩,五味杂陈。 时懿说:“其实我自己不记得了,我喝醉了。” 那天她以为傅斯恬会回来参加的,以为,至少她们最后还能见一次的。结果,连这样的期待都落空了。 谢师宴上,好多男生来给她敬酒,或直白或隐晦地表达好感。 没有傅斯恬在身边了,没有那个会撒娇会吃醋的女孩了。她第一次来者不拒,把敬来的酒都接下了,一直喝到吐。 “鹿和与伊琳、祝墨一起送我回去的。鹿和说我一路就一直在唱这首歌,一边唱一边吸鼻子,没一句在调上。后来,我好几年都不敢见伊琳和祝墨,一想起来就很想杀人灭口。” 傅斯恬忍不住笑了起来。 时懿语气威胁:“你还笑?” 傅斯恬咬唇,憋住笑,诚恳道歉:“是我的错,都怪我,害你形象全无。” “然后呢?”时懿逗她。 傅斯恬乖巧:“我赔你?” “嗯哼?” “下次……我给你唱一百遍这首歌?” 时懿挑眉:“是不是太简单了点?” 傅斯恬眨了眨眼,忽然笑了一声,凑近了,把时懿耳朵上的耳机摘了下来,对着她的耳朵,吐气如兰: “那让我用下半辈子的行动来唱这首歌,好不好?” 时懿瞬间从耳朵酥麻到全身,侧过头看傅斯恬,傅斯恬笑眼弯弯地看着她,含着二十岁的清纯,带着二十八岁的妩媚。 又纯又欲,撩人心弦。 时懿挪开眼,哼了一声不回答她,唇角却有弧度压也压不住。 “前方到站,杧城站,下一站,榴城站……”列车广播一遍又一遍地通知,天慢慢地黑了,铁轨下,城市盏盏灯火如星亮起。 时懿和傅斯恬听着歌,手牵着手,肩靠着肩,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急,反正终点站还很远。 她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第162章 你相信圣诞老人吗? 抵达申城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即使是南方的十二月,夜里也是刺骨的寒凉。傅斯恬和时懿下了站不由都是一哆嗦,互相帮忙戴上理好围巾才继续往出站口走。 方若桦亲自来接。 因为是终点站,还临近节假日,出站的人有些多,整个通道里乌压压的都是人群,傅斯恬和时懿一直快走到闸机口才看见方若桦。 方若桦站在人群中,剪了齐肩直发,穿着一身米白色长呢大衣,优雅知性,卓尔不群,气质犹胜当年。 傅斯恬心口不自觉地就泛起了熟悉的紧张感。 时懿显然也看到了,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她的手,蹙眉说:“这么冷的天,她怎么把嘉嘉也带来了。” 傅斯恬这才发现方若桦身边还站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大约六七岁的模样,墨发及肩,五官标志,粉雕玉琢,长得极好,和时懿小时候有几分相像。 傅斯恬心一瞬间就被俘虏了。 “嘉嘉长得和你好像呀。”她漾出笑,满目怜爱。 时懿被感染,也露出了笑,说:“好多人都这么说过,可能因为我和她都比较像妈妈?” 傅斯恬闻言又把视线挪到了方若桦身上,想再仔细端详一番,没想到方若桦也看见她了,猝不及防,两人视线撞在了一起。 都是一愣,傅斯恬先反应过来,压下急促的心跳,弯了弯眉眼,对着她甜甜一笑。 方若桦心放松了些,回她和煦一笑。看起来,有些担心的事,可能不会发生了。 她牵着小朋友往前走了几步,时懿和傅斯恬也往前走了几步,检票刷开了闸机,四个人面对面站到了一起。 “妈,嘉嘉。”时懿一边打招呼,一边弯腰用手冰小朋友的脸颊。 小朋友叫着“姐姐”,甜甜地笑着,也不躲,反而伸出手用自己热乎乎的小手压在时懿手上,帮时懿暖手。 本来清清冷冷的一个小大人模样,一下子破功成了一个软萌小可爱。 傅斯恬笑看她们一眼,落落大方地问候方若桦:“阿姨,等很久了吗?太冷了。” 她和方若桦算不上熟悉,但也算不上不熟,大学同居时见过好几次的。不过那时候,她因为在方若桦面前撒过谎,于心有愧,又觉得方若桦气场强大,比较严肃,所以每次接触方若桦的时候都分外局促,小心翼翼,话都不好意思多说几句。 方若桦自然也察觉得到。 她现在能这样从容,方若桦着实有些意外,又有些欣赏,但没有表现出来。 她摇头说:“还好,你们这列车时间挺准时的。”说着,她把手上提着的两个纸袋子分别递给傅斯恬和时懿,“车上吃饭了吗?刚刚买的热奶茶和汉堡,先吃点,暖暖身子。” 傅斯恬双手接过:“谢谢阿姨。” 时懿一手搭在嘉嘉肩上,一手接过,问:“怎么把嘉嘉也带来了?” 方若桦面露无奈,觑小女儿一眼,说:“让她自己说。” 小人儿乌溜溜的眼睛看看时懿又看看傅斯恬,声音有点奶,不好意思地说:“是我自己要跟来的。我想早点看见姐姐和恬恬姐姐。” 傅斯恬惊喜,看时懿一眼,蹲下身子和小人儿平视,软语逗她:“嘉嘉知道我呀?” 嘉嘉像是有点害羞,躲开傅斯恬的视线几秒,才又抬眸看着她说:“知道。” 她说:“姐姐有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妈妈也说,姐姐也是我们家里人。家里人当然都要知道自己家里人。” 傅斯恬怔住了,时懿也有些怔。两人一起看向方若桦,方若桦淡然一笑,若无其事地招呼:“走吧,我们去车上,站这里确实有些冷了。” 时懿喉咙动了动,心里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傅斯恬看着方若桦,目光里慢慢流露出感动和欣喜。她凑近了亲嘉嘉的额头,温柔地应:“嘉嘉说得对,家里人当然都知道家里人,姐姐也知道嘉嘉的。走吧,”她牵嘉嘉的手,“我们一起回家。” 嘉嘉乌眸扑闪扑闪,脸颊泛红地点头应好。 时懿唇角扬起,揉了一下小家伙的头,牵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让她走在自己和傅斯恬中间。 方若桦看着她们,眼底浮起释然的笑意。她转过身,走到了她们前方带路。 因为嘉嘉的安全座椅在后排,时懿不得不坐到副驾驶座,让傅斯恬陪着嘉嘉坐后排。 嘉嘉并不像一般小孩子一样闹腾,乖巧礼貌,傅斯恬陪着她,偶尔回答她天真有趣的问题,偶尔答应一两句方若桦无关紧要、亲切自然的关心,并不吃力。 车外冷风呼啸,车内,轻声细语,暖意融融。好像那些年的分离隔阂从未存在过,好像她和时懿确实不过是这个家庭里一对远归度假、看望父母的寻常恋人。 傅斯恬握着手中的热奶茶,望着前排时懿与方若桦的背影,轻吸一口,觉得有一股暖流,顺着喉咙,传遍了四肢百骸。 连深冬都不觉冷了。 一直到回到向业和方若桦现在居住的别墅里,四个人一起吃过晚饭兼夜宵,陪嘉嘉装扮了会儿圣诞树,而后洗澡准备休息,时懿都没有给方若桦与傅斯恬独处的机会。 傅斯恬没有察觉到,方若桦却是体会到了,有些心酸又有些好笑。 她这个女儿啊。 罢了。她也没戳破,只是帮她们把晚上要用的生活用品、盖的床被准备得妥妥帖帖,而后,估摸着她们应该洗完澡出来了,打发还没睡的小女儿去她们房间给她们送圣诞袜。 “扣扣扣”,三声乖巧的敲门声后,小朋友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来:“姐姐,恬恬姐姐,你们睡了吗?” 时懿和傅斯恬刚洗完澡,正靠坐在床上还在聊天,闻声自然地应:“还没有,怎么啦?” 傅斯恬披了方若桦给她们准备的睡袍,下床去开门。 小家伙站在房门外,看见来人是傅斯恬,依旧有点害羞,却含着笑,真诚说:“姐姐,我来给你们送圣诞袜。妈妈说,挂在门边的小圣诞树上就好了。” 傅斯恬童年时没有条件,从没有真正过过圣诞节,但看作文,出板报也没有少了解过相关童话故事。她无意打破孩子纯真的幻想,只是有些好奇:“可是圣诞袜不是应该明天晚上才挂的吗?” 明天才是平安夜。 小家伙认认真真地应:“妈妈说早放一天也没关系的。我想了想,觉得妈妈说得有道理。这样圣诞老爷爷就可以今天晚上先送一些人礼物,明天晚上再送一些人,不用那么辛苦了。” 好有道理的样子。傅斯恬被孩子的天真打动,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嘉嘉说得对,真体贴。那姐姐向你学习,一会儿就把袜子挂在小圣诞树上好吗?” 嘉嘉点头,抿着笑,说了声“那姐姐、恬恬姐姐晚安”,装作淡定地走回自己房间了。 时懿大概能猜到方若桦的心思,有些好笑又有些心软。看来她妈妈接受到她朋友圈的提醒了。 她压着笑意从床上下来,走到门边看傅斯恬挂圣诞袜。 傅斯恬蹲在圣诞树旁,眼眸澄澈,调整着圣诞袜的位置,神色一派认真,像小孩子一样,又笨拙又可爱。 时懿心动又心疼。在一起以后,她们过圣诞节的,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给她圣诞礼物、弥补她错过的童年。 她反省,她做的还是不够。 她揉了一下傅斯恬松软的后脑,蹲下帮她一起挂圣诞袜。 “嘉嘉真的好可爱啊。”傅斯恬柔声夸赞。 时懿淡笑:“毕竟像我。” 傅斯恬被她偶尔惊人的自恋打败,低笑出声。“那你小时候也像她这么相信会有圣诞老人吗?”她好奇。 时懿望着她,眼波漾了漾,狡黠说:“明天过后你也会相信的。” 傅斯恬惊讶。 时懿却是不肯再说了。 夜深人静,满室旖旎,时懿看傅斯恬实在有心理负担,不肯出声,忍得辛苦,克制地只来了两回就放过她了。 两人快速地冲了个澡,回到床上,抱在一起取暖。时懿玩着傅斯恬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天。 傅斯恬想起来感慨:“你妈妈好像变了。” 时懿问:“嗯?” 傅斯恬说:“好像变柔软了。”以前的方若桦感觉更强势、更严肃一些,今天相处下来,感觉她温和了许多。 时懿不以为意说:“可能吧。”她担心傅斯恬是怕她们母女俩因为以前的事有隔阂,想修复她们母女的关系才故意这么说的,叮嘱她:“过两天,你要是感觉变了,觉得她又像以前那样不好相处了也没关系,我们可以不住这里的。” 傅斯恬辩解:“以前我也没有说她不好相处。” 时懿轻笑:“好,你没说,是我说的。” 傅斯恬也觉得自己有点欲盖弥彰,不好意思地蹭蹭时懿,坦白说:“其实阿姨一直都不是难相处的人,对我也没什么不好的,是我自己的问题,让我有点怕她。” 有些事,时过境迁,再翻出来讲,没有任何意义。方若桦曾去找过她这件事,她从没有打算让时懿知道过。 不论如何,方若桦的初衷都是爱时懿,她能理解的。 她说:“但现在我不怕她了,我也能感觉得到她对我的善意和温柔。宝宝,不管怎么样,阿姨都很爱你,特别特别爱你,和我一样。所以,我想和她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难得回来,我们就多陪陪她吧。” 时懿动容,心软得像水。这个从来只会以德报怨的大傻瓜,让她怎么不喜欢她。 她圈紧她的腰,抵着她的额头,答应:“好,都听你的。” 傅斯恬这才放下心来,开心地亲了她下巴一下,安心窝进她怀里入睡。 她们都没听到,凌晨五点钟,方圣诞老奶奶若桦女士打着哈欠,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她们的房门前,解下了两只圣诞袜,一只放了一个玲珑剔透、成色极佳的翡翠镯子进去,包好放到圣诞树下,打量许久,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第163章 春未到,春色已满园。 晨曦的光透过窗帘缝隙映进室内,傅斯恬在时懿的怀抱里醒来。四下清清静静的,世界仿佛还在沉睡之中。傅斯恬抬头看一眼还在睡梦中的时懿,满心眷恋,赖在她怀里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这不是在她们自己家,这是在申城,时懿的妈妈家! 糟糕,几点了?是不是已经起晚了?傅斯恬懊悔。 她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身子,想要在不吵醒时懿的情况下钻出她的怀抱。不算太意外,时懿很快就动了胳膊,把她圈得更紧了。 “再睡会儿。”时懿的嗓音带着没完全睡醒的慵懒,像在命令,又像在撒娇。 傅斯恬眸底一下子漾出笑,轻哄:“好,你再睡儿,我先起来好不好?” 时懿无动于衷,一声不吭,像树袋熊一样,连腿都缠了上来,把她整个人都按在怀里。 这种情况并不算少见。傅斯恬已经很习惯她的小时总到了起床时间就变成黏人精了。 她调整姿势,让时懿能更舒服地挂在自己身上,艰难地伸出一只手,轻揉时懿的后脑,哄她:“好像有点晚了,让我起来下楼看一眼好不好?一会儿嘉嘉都要笑姐姐们是小懒猪了。” 时懿不说话,嫌她话多一样,挪了一只手到傅斯恬的脑后,轻轻扣住,让她的脸、她的鼻子、嘴巴都贴在自己的胸口,紧密得说不出话。 傅斯恬埋在馨香与柔软之间,感受着她的孩子气,心软得不行。她妥协,纵容着她这样抱着自己几十秒,而后,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舔时懿贴在她鼻息下的肌肤,缓缓移动。 软软热热的触感,像羽毛拂过心尖,勾得人浑身酥麻。时懿心重重一跳,彻底清醒过来。 她松开一点傅斯恬,微眯着眼睛看她,勾着笑,声音低哑:“你是不是想更迟一点起床?” 傅斯恬趁机溜出了她的怀抱,瞬间退到床边,满眼狡黠:“下次吧。” 一脸恶作剧得逞的小模样。 傻姑娘。时懿忍不住哼笑一声,放过她了。她坐起身子,也不睡了,问:“几点了?” 傅斯恬一边下床一边回:“七点半了。阿姨一般几点吃早饭?” 时懿说:“以前节假日是八点,现在带嘉嘉,我不太清楚。” “那我去看看。”傅斯恬从行李箱里取了干净的衣服换上,进浴室梳洗打扮。 时懿摸了摸被傅斯恬亲过的胸口,弯了弯唇,本准备跟着下床洗漱,忽然想到了什么,转成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门边,打开房门。 房门外,走道里安安静静的,斜对面嘉嘉的房门已经是打开着的。 时懿视线下移,落在近处自己门边的小圣诞树上。 小圣诞树上,昨天她和傅斯恬一起挂上的圣诞袜已经被解下了,此刻安详地躺在树下,鼓鼓囊囊的,明显装了东西。 时懿唇角弧度上扬,收回眼,轻轻地把门合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又回到了床上。 傅斯恬穿戴整齐出来的时候,时懿还靠坐在床上,在用平板翻阅财经日报。 虽然屋里开着空调,但傅斯恬还是怕她着凉。她从衣架上取了睡袍披在时懿身上,亲了她一口,说:“早上好。那我先下去看看了。” 时懿淡笑着“嗯”了一声,回:“好,我一会儿也下去。” 她目送着傅斯恬走到房门口,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而后,如她所料地定住身子。 “宝宝……”傅斯恬迟疑的声音传来,她回过头来,说:“好像圣诞袜里装东西了?” 时懿绷住笑,故作淡定地回:“那可能圣诞老人来过了。” 傅斯恬眨巴眨巴眼睛,回头看看圣诞袜,又看看时懿:“……” 时懿被她难以置信的模样逗到了,嗔她:“你是笨蛋吗?” 傅斯恬一瞬间福至心灵,神经一松,笑出了声。 方阿姨这么可爱的吗?她真的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时懿用眼神肯定她的猜想,说:“拿进来看看吧。” 傅斯恬应:“好。”她蹲下|身子,小心地拾起袜子,抓在手心中,走回床边。 手心里的两只袜子都有点分量,看形状猜不出是什么。 时懿放下平板,陪她把袜子里的东西取出来。 先被打开的那只袜子,取出来的是一张小卡片和一枚胸针。卡片上写着“merry christmas,壹壹”,点明了是送给时懿的。 胸针是团形的银色鸾鸟造型,简约奢华,精致大方,和时懿一贯的穿搭风格很是般配。 傅斯恬由衷惊艳:“阿姨好会挑啊。” 时懿心底涌起暖意,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转开注意力提醒:“看看你的。” 傅斯恬心不受控制地忐忑了起来。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礼物,代表着方若桦现在对自己的真实接纳度。 她谨慎地从圣诞袜里取出盒子和卡片。卡片和时懿一样,上面写着“merry christmas,斯恬”,盒子倒是不同,比时懿的要大上一点。 傅斯恬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首饰盒。随着盒子的开启的弧度,一只通透润泽到像是会发光的白玉镯子,慢慢出现在时懿和傅斯恬的眼前。 傅斯恬呆了一下,时懿也愣了一下,随即,笑意却是再也无法克制地溢出了眼眸。 “这太贵重了。”傅斯恬慌乱地看向时懿。再是不懂玉,她也看得出这只镯子该是有多不菲。 时懿波澜不惊,取起镯子要往她手上套:“心意是挺贵重的。所以,她给你,你就收着吧。” 傅斯恬缩手,神色认真:“真的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站起身,咬了咬唇,踌躇几秒,说:“我拿下去还给阿姨。” 时懿看着她,整个人又靠回床背板上,眼神无奈又宠溺:“那你去吧。” 她已经一点都不担心她妈妈和她独处了。 傅斯恬求救般地看着她,时懿淡笑着,好整以暇,一点都没有要和她一起下楼帮帮她的意思。 傅斯恬原地站了几秒,无奈地笑了一声,用食指刮了一下时懿的鼻子,抓着镯子,自己下楼了。 楼下客厅里没人,大门敞开着,隐约有点声音,似乎是方若桦和嘉嘉在说话。 傅斯恬朝声源走去,终于在花园的秋千旁找到了方若桦和嘉嘉。 嘉嘉先发现的她,朝着她腼腆一笑。方若桦在修剪花枝,注意到了,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傅斯恬,露出淡笑,招呼道:“早上好,睡得还好吗?” 傅斯恬回她一笑,不好意思地说:“阿姨早上好,睡得很好,都睡得有些太迟了。” 方若桦没放在心上:“还好,是我和嘉嘉起得早。小孩子觉少,到点了就起来,我不得不跟着。” 傅斯恬宽慰她:“阿姨辛苦了,等嘉嘉再大一点,更会心疼妈妈了,阿姨就能轻松一点了。” 方若桦笑了笑,没应是也没应不是。她目光落在傅斯恬手上抓着的首饰盒,问:“还合适吗?” 傅斯恬立马说:“谢谢阿姨,镯子很漂亮,这么通透的翡翠我之前都没见过呢。可是太贵重了,阿姨我不能收。”她双手把首饰盒奉到方若桦面前。 方若桦放下修剪枝桠的剪子,伸手取过首饰盒,淡淡反问:“怎么不能收?” 傅斯恬讷讷:“太贵重了……” 方若桦不以为然:“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算不得贵重,但确实是我用心挑了挺久的。”她打开盒子,取出镯子,抬眼问傅斯恬:“是觉得翡翠老气不喜欢吗?” 傅斯恬连忙辩解:“不是的阿姨。” 方若桦眼神平静:“那是你还对以前我不同意你和壹壹的事耿耿于怀,不愿意收我的东西?” 傅斯恬大惊,差点咬到舌头:“当……当然不是的,阿姨,你别误会,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的。” 方若桦眼里浮起一点笑:“那你怎么不能收?” 傅斯恬无言以对。 方若桦便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把白玉镯子套进了她的手腕,说:“那你就收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能给壹壹的就也能给你。” 傅斯恬手臂僵直,喉咙动了动,无措呢喃:“阿姨……” 方若桦定定地看着她,沉默两秒,解释:“以前的事,还请你体谅。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我一直知道,我对你本人没有意见。只是我作为一个母亲,没有办法看着孩子放着更平顺的大路不走往小路走却什么都不做。” 傅斯恬喉咙有些干涩,说:“阿姨,我知道,我理解你。” 平心而论,当年方若桦断绝时懿经济来源确实有影响到她们感情的走向,但真正致使她们分手的原因,并不在她,而是在她们自己,或者更确切地说,在她自己。 方若桦没有对不起过她。比起她,时懿受到的伤害更大。 如今时过境迁,她只想和方若桦一起抚平过去时懿曾受到过的伤害。 方若桦与她对视,半晌,她展眉笑开,拍拍傅斯恬的手,目露慈爱。 傅斯恬与她相视而笑,泯尽过往恩仇。 等时懿估摸着时间,下楼来时,看到的就是花园里,方若桦和傅斯恬一个提着剪子、一个提着喷壶站在一起料理花草的模样。嘉嘉站在她们中间,手指着花枝,好奇地问着什么,傅斯恬和方若桦噙着笑,一人一句地回答了她。 阳光下,净透的白玉镯子在傅斯恬纤细的手腕上闪闪发光。 时懿倚门望着,觉得春未到,百花未开,她却已瞧见了满园春色。 第164章 —全文完— 我愿意。 一起吃过早饭后,方若桦和时懿要去一趟医院,看望时懿前几天刚刚生产完的表嫂。嘉嘉黏人,想跟着妈妈和姐姐一起去,方若桦怕她年纪小,抵抗力差,不爱把她往医院带,傅斯恬便自告奋勇,接下了在家照看嘉嘉的任务。 嘉嘉虽然还是害羞,但心底里却是愿意和傅斯恬呆在一起的,因此便也没闹,乖乖听话了。两人一起上了楼,在玩具房里玩乐高,不多时,就消除了生分,亲亲热热地玩在了一起。 方若桦和时懿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两个背影,胳膊挨着胳膊,斜坐在爬行垫上,专心致志地一起玩着什么。午后的暖阳,透过玻璃,爬满她们的头发,暖洋洋,毛绒绒的。 方若桦和时懿停在楼梯口,生出一种不忍打扰的心思。 “斯恬和小孩子相处很有办法。”方若桦轻声感慨。 嘉嘉有一点认生,很少能这么快亲近一个大人的。 时懿望着毫无察觉的两人,眼神是不自知的柔软:“可能是她自己有时候也像个小孩子。” 方若桦心思微动,关心她:“明年结婚以后,有没有打算要个孩子?” 时懿漫不经心:“还没有打算过。” “那是有打算?” “不一定。”时懿侧头,敛了些笑,顿了顿才说:“我不是太想要,如果斯恬很想要的话,我会考虑一下。” 是假话也是真话。她不讨厌孩子,但是也没有执念要有孩子。孩子还未在她的计划里出现过,她一直想的都是,她的人生,有傅斯恬就是圆满了。 方若桦不知道她是真的这么想,还是怕自己勉强傅斯恬才故意先把责任揽走。她开明地表示:“不论要不要,你们自己考虑清楚,不会后悔就好。我相信你们两个都是自己有把握的孩子。” 时懿眼眸深深地望着她,方若桦坦坦荡荡地与她对视着。 时懿眼神柔了下去,答应:“嗯,你放心。” 方若桦点头:“我放心。” 前几年送别父亲后,她曾看过一个作家写父母“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这些年,在嘉嘉抽条式的成长与时懿飞速的成熟中,她越来越有感触:倒过来,也是如此。 孩子总归会长大,总归会有父母无法陪同的道路要走。父母总归要从他们的身前,慢慢走到他们的身旁,最后,退到他们的身后。放手和目送,是教导之责后,能尽的最后一个责任。 再不放心、再不舍,也该如此。 时懿已经长大了,她不会再干涉时懿的人生了,只盼她能一生无悔。 “你进去陪她们吧。”她平和地说:“我下去看看阿姨午饭准备得怎么样了。” 时懿应:“嗯。” 方若桦目送着她走身傅斯恬,走向那条属于她自己的路,满目温柔。 晚上,身业公司有年会,方若桦要出席,不在家里吃饭,时懿和傅斯恬便决定带嘉嘉一起出去吃,感受一下圣诞节的氛围。 三个人挑了一家节日气氛浓厚的亲子餐厅就餐。餐厅里,圣诞树高耸,旋转木马装点成了麋鹿模样,圣诞老爷爷背着包裹,在昏暖的灯光下四处游走,给孩子们发放糖果。 充满了天真又梦幻的味道。 时懿和傅斯恬坐在单独隔断的雅座里,隔着长长的距离留意吃饱了就迫不及待跑进了玩乐区,坐上了新一趟旋转木马的嘉嘉。 “你喜欢孩子吗?”时懿忽然问。 傅斯恬看着旋转木马上那一个个小小的身影,点头:“喜欢。” “想要吗?” 傅斯恬愣了愣,转回头看时懿。时懿注视着她,温和而认真。 傅斯恬颤了颤睫,也端正了神色,问:“你想要吗?” 时懿坦白说:“我没什么感觉。” 傅斯恬迟疑说:“我也还好……” “可你不是喜欢吗?” 傅斯恬咬唇,有些艰难,答非所问:“我能做好吗?” 她很轻地说:“时懿,我不知道在孩子成长过中,很好的父母是什么样的。” 她没有见过。 她害怕。 时懿心口一瞬间泛起细密的痛。她起身坐到了傅斯恬的身边,包握住她放在餐盘边微握成拳的手,笃定说:“你可以做好的。” 傅斯恬动容,犹疑不定。 时懿无意勉强她,又说:“但如果你真的没做好准备,那我们不要也很好。” 想来,来来一定会是全世界最爱孩子的妈妈。养孩子一定会占走她绝大部分的精力。 她绽放出一抹妍丽又郑重的笑:“毕竟……这样,你就真的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能独占你,”她凑近了,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气音说:“时壹壹,求之不得。” 拂动一池春水。 傅斯恬听见了自己骤然加重的心跳声。 她偏头望身时懿,咫尺之间,时懿清亮的眸,在灯影下熠熠生辉,如湖温柔,如星璀璨。 傅斯恬心如鹿撞。 她发现,不管认识多少年,不管彼此间有多熟悉,时懿始终还是那个她多看一眼、多听一句话就能面红耳赤、怦然心动的女孩。 她捂住时懿的眼睛,轻吻她的脸颊,在心底回答: 我有你这个宝宝,也已经别无所求了。 * 次年九月,申大举行百年校庆,广邀五湖四海的校友回校参访。时懿、傅斯恬和陈熙竹、尹繁露她们一年没见了,便约了时间,一起返回申城,参观学校。 常驻申城的简鹿和来接的所有人的机。早在去年时懿和傅斯恬圣诞回申城度假时,她们就约见过一次了。那时虽说是简鹿和主动向时懿提出的想见见傅斯恬,但久别重逢,简鹿和真见到了傅斯恬,想起了那一年的不欢而散,多少有些尴尬和局促,是傅斯恬一点都不生分地主动伸手,抱住了简鹿和,用一句“鹿和,好久不见”,抹去了过往所有的裂缝。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怪过简鹿和。她感谢她,在那些时懿最难过的日子里,鼓励、照顾了时懿。时懿能有这样真心为她的朋友,她和时懿一样珍惜。 当年毕业,由于尹繁露的出国、傅斯恬的缺席,除了班级和专业的大合影,她们宿舍没有留下任何一张穿着学士服的正经合影。这次回申城,是重逢后,五个人第一次齐齐聚首。简鹿和提议,这次说什么都要补上。 大家都有此意,不谋而合,便约了摄影师、租了学士服,一起脱下了高跟,换上了青春里,学生最常穿的t恤、帆布鞋,套上学士服,互相帮忙整理着领子、帽子,埋汰着,对比着,笑着闹着,一起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她们像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一样,走过往返无数次的宿舍、教学楼,在藏书万卷的图书馆里、在碧波荡漾的白鹭湖旁、在绿草如茵的小操场上,在光影细碎的林荫树下,排列队伍、摆弄造型,享受迟来的毕业快乐。 细汗在她们鼻尖闪烁,笑语在她们周身徜徉。 一直边走边拍到傍晚,晚霞满天,她们走到了那一年举办了工商院毕业典礼的小礼堂前。 往上望去,台阶上,小礼堂的门是打开的,门前摆放的布告板上粘贴着几张电影海报,都是和校史人物相关的,应该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校庆日做准备。 时懿提议:“进去看看?” 大家都没有意见。 时懿便牵着傅斯恬的手走在前头,走进礼堂前厅,往下走去,步入礼堂正厅。正厅里,申大校歌的旋律在缭绕,有一个男人正站在礼堂最前面调试正中央放下来的幕布,好像是工作人员。 傅斯恬敲了敲门,礼貌出声:“你好,我们是工商院毕业回来的校友,请问我们能进来参观一下吗?” 工作人员目光在傅斯恬身上停留一秒,转到时懿身上。 时懿几不可觉地点了一下头,男人便答应说:“可以呀,欢迎欢迎,请随意参观。” 傅斯恬刚想道谢,身后陈熙竹和简鹿和突然都“噗嗤”笑出了声,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傅斯恬莫名,转头关心她们:“怎么啦?你们笑什么?” 时懿心微微提起,眯了眯着眼使眼色。 陈熙竹和简鹿和连忙憋住笑,异口同声:“没什么。” 傅斯恬:“???”奇奇怪怪的。 尹繁露打岔,转移傅斯恬注意力:“走啦,快进去吧,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场景拍几张照。”说着,她率先往前走去。 傅斯恬不疑有他,转身跟了进去。 时懿悄悄给礼堂另一侧入口处站着的方若桦、嘉嘉、江雪玫、傅建涛、傅斯愉挥了挥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五个人一起在礼堂窗边,以晚霞为背景板拍照,工作人员好像调试完了,突然邀请:“你们要看看校庆的宣传片吗?” 陈熙竹分外兴奋地回:“可以吗?” 工作人员笑说:“可以呀。” 时懿自然地接话,问傅斯恬:“那我们看看吧?” 傅斯恬当然没意见。 时懿领着她在最中间的第一排落座,陈熙竹、尹繁露和简鹿和借口太近了,挑了她们后几排的位置坐下。 傅斯恬问时懿:“那我们也到后面吧?” 时懿看她一眼,也不应她,唇角挂着笑,牵着她的手,完全没有要起身换座位的意思。 傅斯恬以为是她的小任性,笑了一声,便也由着她,坐正身子,不换了。 工作人员贴心地把礼堂的窗帘都放下了,室内陷入短暂的黑暗。不过两秒,钢琴弹奏的乐声带着白色幕布亮起,傅斯恬的眼前出现了两只站立着靠在一起、动漫拟人形的小兔子。 一白一灰,耳朵长长、眼睛大大的,分外可爱。 傅斯恬眼睛都亮了,忍不住夸赞:“好可爱呀。” 时懿唇角偷偷地翘了起来,故作淡然地只“嗯”一声。 画面动了起来,宣传片开始了。 是一个动漫版默片形式,画面精致流畅,画风清新温暖,看得出是一个非常用心制作的作品。就是故事和申大有什么联系,傅斯恬看了一分多钟后还不能明白。 故事的一开始,是一群小动物一起生活在一片森林里,有一只白色的小兔子,不知道为什么,被困在了森林角落的一处孤岛上,一条小河,隔绝了她与其他的小动物的来往,她只能羡慕地看着森林里其他的小动物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黯然神伤。 有一天,森林里来了一只灰兔子,发现了这只被困住的小白兔,砍了大树,搭建了一座桥,牵着小白兔走出了孤岛,一起走进了森林。 她们一起玩游戏、一起捉蝴蝶、一起看星星,日子过得很幸福。 可是有一天,一只大灰狼突然兽性大发,想要吃掉她们。 小白兔就和小灰兔牵着手一起逃跑,一直跑到了一个树洞里躲着。大灰狼穷追不舍,眼见就要发现她们了,小白兔从树洞里跑了出去,引走了大灰狼,与大灰狼一起跌下了山谷。 小灰兔救她不及,下山找她,却什么都没找她。她不甘心,就一直找一直找,逢人就问,始终记着小白兔。 斗转星移,小灰兔长大了,离开了那片森林,去到了更广阔的森林。在新森林的学校里,她遇见了一只和小白兔很像的兔子。 她们相知相爱,一起读书、一起出游、一起睡觉,在凤凰花下拥抱,在星空下接吻,最终,却在风雨交加夜里吵架、在动物来动物往的街头分手。 她们背对背而走,彼此转身的那一刻,画面里,天上所有的星星都暗了,世界陷入永夜。 小灰兔背对着小白兔而走,透明的灵魂却飘身了小白兔;小白兔也是。两个身体在一分为二的银幕里奔波劳碌、苟延残喘,两个灵魂在黑夜里无助漂泊、无法脱困。 一直到有一天,她们又在一条河流面前相逢了。 灵魂归位。 这一次,小灰兔拿着木板,不想搭桥了。河对岸,小白兔看着她,忽然直接跳入了水里。 小灰兔吓到了,也跳了下去。 小白兔猛地浮出了水面,满脸是笑,朝她游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小灰兔。 那一瞬间,画面里,所有的星星又全部亮了起来。 礼堂里,暗蓝色的星海也在同一瞬间跟着片尾里抒情的音乐声闪亮了起来,幕布与墙壁,墙壁与天花板,整个礼堂,连成了浩瀚无垠的星空。 举目皆是星光,仿佛置身银河之中。傅斯恬怔怔的,在如梦似幻的光线中,她看见,后排坐着的不仅仅有陈熙竹、尹繁露、简鹿和,还有妈妈、叔叔、阿姨、小鱼和嘉嘉。 “时懿……”她喉咙发干地呢喃。 时懿清隽的眉眼,在朦胧的星光下分外温柔。她望着她,噙着笑问:“你猜,如果这个片子有声音的话,小灰兔此时此刻会说什么?” 傅斯恬再是迟钝,也隐隐反应过来了。眼眶里有水雾在弥漫,她很想笑,可是鼻子却酸得不得了。她哽着声问:“什么?” 时懿说:“我爱你。” 她脱下学士帽,牵过她的手,亲吻她的手背,站起身,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玫瑰花与戒指,单膝跪下说:“来来,嫁给我好吗?让我陪你看往后所有的星光。” 飒沓的流星下,她含笑的双眸,一如童稚那年澄亮,惊艳时光,温柔岁月。 后排她亲爱的人儿们起哄声一片。 傅斯恬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心脏满胀得像是要炸开。 她确信了,天不会再黑了。 命运曾经无情从她这里夺走的一切,如今,终于都换了一种形式,一一归还给了她。 她伸出手,抱住了时懿,抱住了她人生中唯一的、永不熄灭的恒星,含泪笑开: “我愿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