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成为传说中的大佬之前》 第1章 起点(一) 贺容从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气味中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死了。 他漂浮在半空中,看着理论上自己的尸体——头破血流、面目青紫,即使穿着上好的羊毛西服,也像被套在一个垃圾袋里。 贺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也不记得自己的死亡过程,他甚至连自己的家庭地址、父母姓名都说不上来,如果这时鬼差来锁魂,他也只能干巴巴的报上自己的姓名。 贺容,男,年龄……不知道,结婚了吗?……也不知道。 他低头瞅了眼自己光秃秃的无名指,又看向门外跪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年轻女人。她长得十分漂亮,眼睛很大,清纯可人,即使现下两眼哭得通红,也无损她的美貌。 如果自己真是她的男朋友,看她哭得这么伤心,自己应该也很伤心才对——可惜,贺容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寂静无声,一丝波澜也无。 对啊。因为自己已经死了嘛。 贺容冷静分析。 在他接受现实的时候,警察陆续进入包厢,检查他的尸体、对满地的秽物拍照,收集桌上凌乱的空酒瓶,还要找个地方审问情绪失控的报案人。 “警察同志!!求求你们相信我!!真的……我打开房门的时候、他、他已经死了!!” 女人哭得更凶了,瑟瑟发抖,像一朵经不起击打的花。从她与警方的谈话中,贺容得知她叫王莉莉,20岁,是一名国产影视圈冉冉上升的小明星,和贺容已经交往了两年,换句话说,贺容是捧她的金主。 审问王莉莉的警官——姓刘,旁人喊他刘队,对她哭个没完一脸不耐烦。 “王小姐,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你是第一目击证人,所以必须留在这里配合调查。” 也许是因为克制情绪,他的话语里也带上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刘警官长得浓眉大眼,肩宽腰圆,一拳能打死三个贺容。贺容想离他近一点,但不知为何两人始终差了五米,仿佛人鬼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壁垒。贺容想了想,也不着急,就这样安静挂在空气里,听他们谈论自己的事。 就在这时,警方刚刚拦起的黄色警戒线又被一名不速之客破坏了。 “警察同志,就是她!!抓住这个女人!!一定是她干的!!是她杀了贺容!!” 刘队长啧了一声,大步上前拦住这名大吼大叫的年轻男性,对方扒着警察的肩膀,依然奋力朝王莉莉的方向挥舞拳头,额头青筋暴起,胸膛起伏不停。王莉莉被吓得又开始抽抽搭搭了,场面一片混乱。 被警察高声呵斥后,这位暴躁老哥用力甩掉了刘队长,装模作样似地扯了扯外套,眼眶却红了。他告诉刘队长自己叫方凯,是贺容的发小,也是这家会所的经营者。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感情十分深厚。 “今晚兄弟来我这,说自己最近过得很不顺,想喝酒。”不等警察按流程提问,方凯主动滔滔不绝,“我说,咱哥俩好久没一块儿喝酒了,今晚就痛痛快快醉一场,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都忘了,但是贺容没答应,他说自己约了人。” “当时是几点?”刘队长打断他。 “大概五点吧。” “你知道他约了谁吗?” “知道,他哥。” “人现在在这里吗?” “不清楚。” 刘队长对着对讲机说了句话,一边朝方凯点了点头。“你继续。” “我知道贺容那小子跟他大哥一向不对付,所以也没多打听,就说等你回来接着喝,谁知左等右等到九点人都没来,就在我打算出去找他的时候,有人跑过来告诉我,他死了。” 方凯有些迷茫般喃喃。“我不信,人怎么就这么没了。” 他眼神一厉,恶狠狠地瞪向王莉莉。 “一定是这女人干的!!贺容把她当个宝贝似的,什么好东西都抢着送给她!但是她千方百计想跟贺容分手,还他妈给他带绿帽子!!” 王莉莉跟个鹌鹑似的缩在角落,仿佛随时都能晕过去。 刘队长给依然十分激动的方少爷递了根烟,轻描淡写地安慰了两句。就在这时,另一位嫌疑人也被带到了。贺容跟着望过去,只见来人西装革履,十足的菁英派头,和纨绔之流不可同日而语。 “你就是被害人的哥哥?” “是的,我们同父异母。” 贺天祥脸色苍白地望着刘队长,虽然神情十分镇定,但拳头紧紧握着,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你跟受害人今晚见过面?” “对,是贺容打电话约了我,说有事要谈。”比起方凯,贺天祥的语气显然平稳许多,条理也很清晰,“我五点准时到达了四楼包厢,但是贺容却晚了半小时才到。” “方便说说你们谈话的内容吗?”刘队长紧盯着他的眼睛。 “……我们的谈话跟案情不相关,只是一些家事。” 贺天祥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烁了一下。 嗤。听到耳边传来的冷笑声,贺天祥看向了靠在墙上的人,开口道,“至少和一些路人无关。” 你说啥……!?方凯又开始捋袖子,被刘队叫人圈到了更远的地方。 “谈了多久?” “一个小时左右。” “没谈拢?” 贺天祥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虽然他是我的弟弟,但是我们关系……并不好,”贺天祥难以启齿般压低了声音,“就像警官你了解的,我和他是异母所出,他是……的儿子。” 贺天祥模样周正,虽然不像弟弟那样一下子就能从人群中脱颖而出,但自有一份锋芒不漏的大气。 “在这件事发生前,贺容已经很久没有回老家了,一直在外面自己的房子住,所以他今天打电话找我,我也很吃惊。” “你们多久没联系了?” “三个月吧。” “他找你谈话是为了什么?” “他想要……借一笔钱,一千万。我当场拒绝了他。” “为什么?你家应该不缺这点钱吧?” “是的,但是最近公司财务周转紧张,一时拿不出这么多。” “贺容有没有说要用这笔钱干什么?” “他不肯说原因。” 贺天祥摇了摇头,精神状态看起来有点萎靡。这令刘队长意识到一件事——贺天祥很可能没说实话,或者说,他藏起了一部分。他和贺容之间的谈话,远比他说的更复杂。 “六点半谈话结束后,我也离开了会所,我们之间确实是不欢而散,但是我没想到这会是我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贺天祥总结道。 贺容看着自己盖着白布的尸体被搬出房间,内心一片平静。他起初还有些担心自己的灵魂会跟着身体离开,但是几分钟后他依然安然无恙(?)地飘在半空,于是就开始放心偷看警方的侦查记录。 【被害人贺容,男,21岁,死因初步分析为头部重击,死亡时间推测在六点至九点之间。现场并未找到作案凶器。】 根据方凯和贺天祥的证词,贺容五点约了贺天祥见面,但是到了会所后先找三楼的方凯打了声招呼,五点半才去四楼包厢开始正式谈话。一个小时后,两人不欢而散,贺容独自来到了案发的二楼。犯罪嫌疑人很可能就是在之后的时间段对他下了毒手。警方想要调楼层监控,但会所最近一直在装修,监控所需的电缆被拆了。 于是贺容踏出四楼包厢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再没有人知道,包括贺容本人。 不久之前,就在贺天祥向刘队长陈述情况的时候,另一房间的方凯对王莉莉发动了猛烈炮火。 “如果不是你干的,你为什么会无缘无故跑到这里?!哪有这么巧的事??” 王莉莉虽然停止了哭泣,但是妆容全乱了,她也没什么心思打理,湿哒哒的脸颊微微泛红,模样煞是可怜。 “我,我是收到了贺容的微信……他叫我来的……” “妈的,就知道那小子还是不死心,不知道你给他灌了什么药,有毒吧!?这下可毒死了!!” 贺容听完贺天祥的陈述后,飘到这边正巧听见了这句话,而刘队长似乎对前一句更感兴趣。 “把你的手机交出来。” 王莉莉战战兢兢解锁,翻出了和贺容的聊天记录。 “宝贝,求求你,回我句话吧,一句也好。” “我再也不大声吼你了,都是我的错……” “莉莉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 各种舔狗姿态不忍卒看。 刘队长很快拉到了最后一段。 “莉莉,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我答应和你分手。” “来金满堂会所二楼202包厢。” 时间显示当晚19点09分。 王莉莉的眼中再次浮现泪水,“我是想和贺容好好谈谈的,毕竟他……对我有恩。” “我今晚在郊区拍戏,八点一下戏就打车过来了,九点才到,所以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 眼见王莉莉发挥出了哭戏实力,刘队长皱紧了眉。“被害人的手机呢?”他立刻翻找证物袋,可惜一无所获。 被害人既然当晚用手机发过信息,那么手机肯定在身边。 刘队长脑内灵光一闪。 也就是说,是犯罪嫌疑人故意收走了那个手机,因为手机里很可能藏有他的作案证据! 第2章 起点(二) 很快,警察封锁了会所,并对所有人员的物品进行了彻底搜查,虽然被害人的手机依然没有踪影,但还真让警察翻出了可疑物品。在一名服务生的柜子里藏着一个针筒,里面残留着些许不明液体,该证物立刻被送往有关机构进行成分检测。而那名服务生恰巧今晚给包厢送过饮料。 刘队长眯起眼打量眼前这名瑟缩的年轻人。他的年纪看起来二十出头,手长脚长,精神状态很不好,一副随时都会瘫软在地的样子。脸上还带着一副大大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 “把口罩摘下来!” “……” “听到没有,把你的口罩摘下来!” 年轻人猛地颤抖了一下,他犹豫的几十秒宛如漫长的十分钟,就在刘队长不耐烦咂舌的时候,他才猛然醒悟般把口罩从脸上扯了下来。 房间内的所有人和鬼都安静了。 这是一张难以形容的脸。右半边仿佛由名家精心雕琢,艳而不俗,摄人心魄,连王莉莉都不足其十分之一;然而左脸却像经历了一场大火,烧痕斑驳,十分可怖。 年轻人似乎很害怕大家投射到他脸上的目光,头埋地更低了。刘队长这才反应过来,咳嗽了一声。 “你为什么不说话?” “……” “你叫什么名字?” “……” “说话!!” 一旁的大堂经理无奈解释,“那个,警察同志,他是哑巴。” “哑巴?”刘队长愣了愣,“是哑巴怎么不早说?” 这下轮到大堂经理愣住了,“这……他以前一直在后厨帮忙,今天前面实在没人了,才会派他出去送酒。” “给谁送过酒?” “让我想想……哦,对对,是方总,他今晚给方总送的酒!” 被带过来的方凯一见这服务生,脸都黑了。“没错,就是这小子!”他气不打一处来,“妈的咖啡和酒都搞不清楚!!” 原来这小服务生平时就束手束脚,第一次被派去招待客人更是胆战心惊,把其他包厢的咖啡错端了过来,还没走两步就摔了一跤。 “贺容运气不好坐在外面,东西洒了他一身,这傻子还用抹布给他擦,尽他妈丢我的脸!!” 方凯看起来像要气疯了。“这人到底是谁招进来的!!??” 大堂经理擦着脸上的汗,不停鞠躬给他赔不是。 “也就是说你和贺容到头来什么都没喝?” “没喝!” 就算有人用针筒给酒里下毒,方凯和贺容都没喝酒,而且贺容七点还能给王莉莉发短信,贺天祥也没看出他在谈话时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刘队长示意旁人把服务生带下去看着。 王莉莉、方凯、贺天祥。这个会所里,挤着与贺容密切相关的三个人。人人都有嫌疑,但似乎人人都有不在场证据。 就在刘队长思考案情的时候,他的手机铃突然响了。 他接通电话,安静地听了一会儿,随后全身不可抑制地肌肉绷紧,他朝着那头大喊道,“别让她出城!把人带过来!她是重要的犯罪嫌疑人!!” 王莉莉看着自己一晚上电话打不通的经纪人,陈姐,被警方盖着外衣扣押到现场。她紧紧盯着这个一向干练精明的女人。但是陈姐现在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刚刚经历了被三辆警车凶猛追车,从被逼停到被扭送,时间还没超过1小时。 王莉莉只能咬着嘴唇看着她被押入警察临时设立的审问间。 刘队长坐在椅子上,嘴上叼着根烟,迟迟没有点燃。他瞥了眼精神萎顿的嫌疑人,让人给她倒了杯水。等她情绪稳定了一些,才缓缓开口。 “你清楚自己为什么被带到这儿吧?” “……” “事已至此,你也别耍什么花样了,”刘队望了眼窗外漆黑的天色,“凶杀嫌疑人,畏罪潜逃,哪一项罪名都够你受的。” 陈姐满脸灰败的坐在那里。 “老老实实把今晚发生的事交代清楚。包括你八点进包厢干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警方接到大堂招待员举报,有一名疑似王莉莉经纪人的女性,于晚间八点进入了金满堂会所,直接上了二楼,但很快她就慌慌张张地下楼,驾车而去。 陈姐似乎也明白自己的下场,收起了平日鼻孔朝天的模样,一五一十地对着警察交代起来。 “我是看到莉莉手机上的信息才来会所的,他俩纠纠缠缠两年多了,也是莉莉心软,迟迟断不了,所以我决定出面替她解决这件事。”她这样说。 “王莉莉知道吗?” “不知道,她那时在拍戏,我有她的手机密码。” “你偷看了信息,但没有删除?” “没必要,”陈姐顿了一下,“莉莉的一切事务都是我解决的,我没必要瞒着她。” “但是她看到信息后,也来到了会所,因为她不知道你先一步去了,也不知道你去了之后就跑了。” 刘队长淡淡说道。陈姐恢复了些精神气,点了点头。 “是的,早知如此,我一定把那几条微信给删了。” “你在包厢里看到了什么?” “我……”陈姐嗫喏着嘴唇,眼神里却渗着微亮,“我进包厢时,看到贺少倒在地上,看上去像是……像是死了。” “你确定吗?” 陈姐摇了摇头,“没有,我哪里敢,当时大脑一片空白,腿都吓软了。” “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刘队长皱起眉,“那你跑什么?如果当时就报案,也不至于后来被追车。” “我毕竟是莉莉的经纪人,我如果真的被牵扯进命案,莉莉也脱不了关系,何况圈内都知道贺少是莉莉的……男朋友,我当时只想着快跑,越远越好,等风头平息了再回来,连手机都关了。” “所以王莉莉都联系不上你。” “是的。” “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刘队长起身走向窗户。 “为什么你和王莉莉都急着要和被害人一刀两断,他俩好了两年多吧?被害人看起来对王莉莉不错。” 何止不错,简直舔狗到不堪入目。 “……王莉莉这是换了靠山了?” 陈姐白着脸没说话,刘队长已经什么都明白了。王莉莉攀上了高枝,而在家中钱权都没多少的小少爷自然没用了。 “你还知道些什么,都说出来吧。” 现在是晚间十一点,刘队长对陈姐的审问已经进行了半个多小时,外面的警察依然四处寻找被害人丢失的手机,而手机却在被害人本人手里。 原来手机还是灵魂绑定的啊,贺容攥着自己的手机想。 他也是一摸裤袋才发现手机就在自己兜里,无法被旁人察觉,也无法开机,就这么安安静静躺着,和它的主人一样,莫得灵魂。 如果只是没电自动关机的话,要不要试着充一下电? 贺容打算找找充电器,刚飘上走廊就有一个人从他身体穿了过去,他愣了一下后定睛一看,是刚才那名戴口罩的服务生。他的身后还跟着位人高马大的警察,把他衬托地越发羸弱。 小服务生对着警察比划了两下,快速鞠了几个躬,警察不耐烦地冲他摆了摆手,说了句快去!他才敢一步三回头地迈向厕所。 贺容也停下来望着厕所方向,他总觉得服务生瑟缩的背影透着些违和,有几分说不出的古怪。 但是,他的思考很快被一旁安全楼道里的人声打断了。他穿墙而入,撞见了自己正激烈争执的大哥和(前)女友。 “莉莉,这件事告一段落后你马上出国!” “不!我不要!”王莉莉咬着嘴唇,哭得梨花带雨,“那你怎么办?我怎么能抛下你一个人走?警察会不会为难你?” “不会。”贺天祥摇了摇头,“我没有作案动机,也有不在场证明,警察不会拿我怎么样,而你,”男人伸手捋了捋莉莉的头发,眼中仿佛一片深情,“万一警方怀疑你和贺容分手不成,让自己的经纪人出手害他,你的名声就毁了。” 贺容飘在楼梯间上空,觉得自己和安全标牌一样散发着淡淡绿光。 王莉莉低下头,片刻不说话。 就在王莉莉看上去已经被对方的一腔深情说服的时候,她慢慢抬起头来。 “你有动机。”她的神色忽然之间褪下了惶恐,变得有些奇妙,“你和他不就是为了我才在今晚大吵一架吗?” 贺家两兄弟当场怔住。 原来我在死前已经知道自己被绿了吗?这是贺容的想法。 贺天祥则退开一步看着王莉莉,“你知道我今晚和他见面的事。” 王莉莉也一改刚才风吹雨打小白花的姿态,承认道。“对,我知道,因为我跟他说了,你哥答应让我去更好的地方,更大的银幕,”她笑了笑,“贺容那么爱我,他一定会求你不要抢走我。” “所以你觉得我为了你可以下手杀自己的亲弟弟?” 王莉莉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富家子弟是怎么看我的,不过是一样好看的玩具,从别人手里抢过来才有价值,但是犯不上为了玩具铤而走险。” 贺天祥的脸色变得很苍白,他似乎想开口说什么,但是王莉莉打断了他。 “今天你对警察说了谎。” 她静静看着自己的情人。 “陈姐会告诉警察的,是你从贺容手里抢走了我,导致你们俩兄弟反目。” 第3章 起点(三) 贺容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是个爆米花机,许许多多零碎的信息搅在一起,砰砰作响,炸个不停。他没有能力把谜题拆开,谁说的是真话,谁又在说谎,失去记忆的他根本无从分辨。 贺容有些浑浑噩噩地在会所里四处飘荡,不知不觉,从二楼飘到了三楼。与戒严重重的二楼相比,三楼人少了许多,只有楼梯口站着警察。 贺容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整理一下思路,于是飘进了一间三楼包厢,没想到房里站着一个人。 是那个戴口罩的服务生。 但是他的气质却和方才大相径庭。畏缩的背脊挺得笔直,凌乱的流海被撩上去一边,露出了右侧漂亮的额头和眼睛。 贺容想今晚的影帝影后多得有点超标啊,你们电影学院是在集体放假吗。 服务生蹲在地上似乎寻找些什么,不多时他站起身,走到了阳台,朝楼下望去。 金满堂会所开张至今已满三年,这三年间生意一直不温不火,方凯因为脾气不好,得罪不少大人物,连带着会所生意也受到影响,但是他本人一直嘴硬不肯承认这一点,偏要说是会所的装修落伍、风水不好,从三个月前起就时不时大动干戈,生意自然越来越差了。 走到这一步,也就只有自家兄弟支持他,愿意时常照顾他生意了。 服务生从阳台回到了屋内,因为依然戴着口罩,贺容还是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是总觉得对方似乎心情不错。服务生就这样离开了房间,贺容赶忙跟了上去,出门时鬼使神差瞟了一眼门牌,发现这间是302,而楼下正对的202房间,就是案发现场。 不同的楼层,上下方的位置。 贺容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二楼包厢里,一场恶战正在打响。 陈姐对刘警官交了底,道出了贺老大抢了自己弟弟的两年女友,给弟弟戴帽子的事。方凯在得知此事后,二话不说给了贺天祥一拳,边打边说那小子死都不肯告诉我是谁绿了他,原来是你这个道貌岸然的畜生,我今天就要打死你为贺容报仇!警察立刻把他控制起来。 贺天祥眼镜都被打飞了,鼻血横流。一旁的王莉莉还在低声下气地对警察哭诉:自己是被逼的,自己也不想离开贺容,是贺天祥用钱让自己……贺天祥听见这话后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王莉莉,你到底有没有心?” 王莉莉不回答,只说贺天祥还想在国外找个房子把她关起来,自己百般不愿,他就杀了贺容,还想陷害自己。 事情到了这一步,贺天祥明白王莉莉是要把自己当替罪羊了。他当即叫来了自己的律师,还调出了自己和王莉莉交往几个月的银行流水单,证明王莉莉是主动刷了他的卡,没有受到任何胁迫。另外,贺容这几年包养王莉莉用的都是公司的钱,一笔笔他都让人记了下来,可以一起清算。 “就在今天,贺容还开口问我要一千万,也是为了你吧。” 王莉莉尖叫起来,“不是我!!” 贺天祥的眼神冰冷,“你现在否认也没用,你那几个剧组的导演我都认识。” 刘队长被他们吵得脑袋嗡嗡作响,恨不得拔枪朝天射击。就在这时,有人给他递信说检验报告出来了。 “报告?什么报告?” “就是那个从衣柜里翻出的针筒。” 刘队长打开纸袋一看,报告上只写了一行字。刘队长却顷刻怔住了,脑海里所有的碎片拼在了一起,他猛地大吼,“都给我安静!!!” 刘队长带人上了三楼,将302包厢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连只蚂蚁都没放过。也正因为如此,警察这才发现,房间角落的地毯下盖着暗褐色的血迹。屋内不知为何充斥着一股气味。而这股气味刘队长太熟悉了,他几小时前刚从方凯身上闻到过。 方凯被警察拷上手铐的时候,还一脸不可置信,大喊着你们抓错人了!!一边试图让警察松开他。 “你们没有证据不能乱抓人!” 刘队长冷冷斜睨着他。 “方老板,证据不就在你身上吗?” 警察把他的双色外套扒了下来,把反面的咖啡痕迹展示给他看,方凯一开始还不承认,当警察说上面还沾着被害人的西服纤维,带回去后说不定还能验出血迹后,他当即脸色惨白地停止了挣扎。 几个月前,方凯就因为贺容不肯借他钱装修会所十分不满,明明有钱包养女人,却一分钱都不肯给兄弟救急。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加上生意日渐衰败,眼看做不下去自己就要破产了,他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贺容身上。今天贺容一来,他就放下尊严开了这个口,贺容犹豫了半天才答应。没成想,一回来却变了卦。 “我也没有钱……我不如贺天祥有钱……” 贺容对他笑着,笑容里透出难以言说的凄惨和自嘲,但是方凯没有余力看清这一点,他觉得这个笑容是对他的讽刺。怒火中烧之中,他向着背转身的兄弟举起了酒瓶。 当方凯头脑逐渐冷却,看着这一地狼藉,出乎意料的飞速动起了脑筋。他知道自己要偷偷把尸体运出去,但是走出房间很可能会遇到人。于是他从房里找出消防索,把尸体绑在身上,滑到了2楼,布置好现场后,又通过绳索回到3楼。这个时候,已经是晚间七点了。 “那王莉莉收到的微信是怎么回事?” “是我发的,”方凯笑了笑,“这样别人都会以为贺容死在2楼,而那个女人也会过来,给他陪葬。” 直到刚才,要不是报告提示针筒里的液体是高纯度咖啡,刘队长还无法联想到302房间。等他想通这一点,瞬间就明白202包厢并不是真正的案发现场,贺容是在302房间惨遭杀害,又被运到了202,而方凯的身上一定留着证据。 自己的发小为了钱亲手杀了自己,女朋友伙同亲哥哥给自己带了绿帽子,而自己到死都想方设法帮他们。这件事无论换做是谁大概都会觉得十分难受,但是贺容却没有任何感觉,他的胸膛里依旧空荡荡的,没有悲哀、没有愤恨,像一片荒芜的沙地,好似他真的是个无关紧要的游魂,在看着别人演的一出戏。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变成什么都无所谓了。 贺容感觉自己慢慢融化在空气中,仿佛就要消失了,他透过各色各样的面孔,透过嘈杂鼎沸的人声,不经意撞见了一双无风无波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却始终缄默不语,宛如月夜下古老的海面,静谧而幽远。 贺容的头脑里忽然浮现一个念头,快得他来不及捕捉。 下一刻,他失去了意识。 第4章 第一次幕间 李赢的安全警报提示有人在强行关闭他的游戏系统,他只能无奈地迅速登出。睁眼一看,他的姐姐李双正冷冷俯视着他,眼神宛如看一条狗。 “你开挂了。” 李赢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支支吾吾狡辩起来,什么新手玩家福利不算开挂、我只是想快点掌握游戏窍门云云,让李双的眼神越来越冷。 “开挂就是开挂,还说什么,又不是不让你开。”李双冷笑一声,“反正一开始只免费送一次,你且开且珍惜。” 李赢不爱听这话,好像他通关游戏全靠挂似的,立刻嚷嚷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玩密室杀人推理局,一开始找不到线索很正常的好吧!难道你第一次就全靠自己吗!?”他好不容易结束高考才能像现在这样玩游戏,根本没有经验! 陪他进了新手副本的亲姐姐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这个游戏,一开始的说明标签里只有推理、密室、悬疑三种,不涉及任何灵异和科幻元素,参与玩家数限制在十以内,闭着眼睛用排除法都能找出凶手。” “你作为警察,也就是这一局的推理主导角色,掌握了最全面的案件信息和线索,但是却磨磨蹭蹭了那么久才通关,要不是有人给了你关键提示,你绝对怀疑不到真凶身上。” 李赢倔强地扬起头。“我不是我没有!”他大喊,“我早就怀疑方凯是凶手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控制他,搜他的身?” “我……” “而且在那份报告来之前,你认定的凶手是贺天祥吧。” “你怎么知道!?”李赢大吃一惊。 废话。他的亲姐姐再次从高智商维度对他进行了击打。 “因为我就是贺天祥。” “卧槽!!完全没看出来!!”李赢这下彻底服了。他和李双相差一岁,从小到大,李双一个眼神他就能猜出对方想怎么收拾他,但是这次游戏里他完全没看出李双扮演了贺天祥。当然,游戏也禁止玩家互通真实身份。 “等等,这游戏还能性别反串?” “你以为每次随机匹配进副本的玩家都能和副本角色性别一致吗?” “但是……” “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看新手指引?”李双把电子书直接按在李赢傻兮兮的圆脸上。 “这种角色模拟游戏副本,在完成主要任务的基础上,一般赚取积分的方向离不开演技、对剧情的理解程度和逻辑推理能力,像你这种新手,如果做不到演技高分,就应该在剧情和逻辑推理方面下功夫,不然最后的综合排名肯定垫底。” 李双调出刚才副本的总分排行榜。 “第4名,还是开了挂的。” “不可能!!”李赢激动地站了起来,“我不是抓到真凶了吗??” 在弟弟“有bug我要找客服!”的喊声中李双点开了他的分数统计说明。 【达成主要任务:在规定时间内抓捕真凶! 演技:c——龙套水准,就是个推动剧情的工具人。 剧情理解:c——豪门恩怨、三角关系、爱恨纠葛,我看你是什么都不懂哦。 逻辑推理:b——呵呵。】 呵呵是什么意思??李赢气得脸都绿了,连游戏评分都嘲讽自己用了新手挂才通关,这游戏到底还想不想做下去了?? “那你第几名?”他反问李双,他就不信【贺天祥】在剧本中发挥的作用能比【刘队长】大! “第2名。” “哈???” 李双无语地望着自家傻弟弟的黑人问号脸。“我的主要任务是洗脱自身嫌疑,逻辑推理虽然只有c,但是演技和剧情理解都是a。” 李赢已经气得话也不想说了。 “我和你不同,一开始的角色定位就不可能得到全面信息,与其争这个,不如在演技和剧情理解下功夫。” “玩家都是同一时间开始游戏的,每个人都只能得到最基本的个人信息,其余的人际关系、隐藏剧情都靠自己探索,而在不崩基本人设的基础上还需要进一步发展剧情,越复杂,越狗血,得分越高。” 怕傻弟弟不懂,李双接着分析。“就拿【贺天祥】举例,我得到的信息只有【贺家实际掌权者,冷酷理性,被害人同父异母的哥哥。】这一句话,其余的信息都是通过查找私人物品,通话记录,和npc对话得到的。谁在短时间内掌握的信息越丰富,对人物的塑造也就越立体。” “但是仅靠这些还是不够的。” “【贺天祥】、【王莉莉】和被害人之间的关系不难猜出,但【贺天祥】,也就是我,在被害人死后对【王莉莉】走【深情霸总】路线还是【拔吊渣男】路线,完全是我的选择。” 李赢睁大了眼睛。 李双原本想演一个绿了弟弟但依然深情不悔的总裁,背负罪名也要包庇自己的情人,放到偶像剧就是高端男二剧本,保准让粉丝泪湿枕头巾哭喊我家哥哥是最好的。但谁料跟她对戏的玩家不按常理出牌,直接跳了【白切黑莲花】反将她一军,让她想好的剧本无处发挥。 “你看,连扮演【陈姐】这么边缘角色的玩家都懂得给自己加戏,让自己从【王莉莉】的背景板变成【畏罪逃犯】。”还知道趁机抖出兄弟相争的隐藏剧情。 李赢已经震惊到呆滞了。你们高端玩家都是这么玩游戏的吗?不是只要找出杀人犯就皆大欢喜了吗??为什么你们都在八点档却只留我一人在案件聚焦??? “你这种智商别玩剧情副本了,”李双总结道,“老老实实去学习吧。” 不!!李赢拾起他最后的倔强。 “你等着,下次我一定拿个第一名给你看!” *** 2x世纪,云科学如获天启,迅猛发展,瞬间超越了人类曾经的想象极限。 云共享、云计算、云操作……各种依托超级计算机处理大型数据、批量运算的技术应运而生。人类在这一开放又不断延伸的互联网体系中得以更有效地管理和调配资源,社会生活和科学技术得以全面进步。 与此同时,人工智能(ai)也进化至全新层次——有一款名为《星光纪年》的沉浸式虚拟游戏突然问世了。 这款游戏号称拥有最尖端的ai技术,可以创造出全新的游戏模式和极度真实的虚拟体验。副本涵盖了从过去到未来,超越人智的各色场景和游戏类型,至今仍以惊人的速度不断扩增。 游戏中,玩家可以通过与npc或者其他玩家互动,体验各类跌宕起伏、难以预料的剧情。而ai操控下的npc也宛若真人,让玩家觉得他们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住民。 该游戏甫一上市便迅速火爆,人人都惊叹于这种超越时代的黑科技。甚至还有人过度沉迷虚拟世界冒险,连续进入副本,彻底抛弃了现实生活。 而这些都是贺容死后才知道的。 他不仅死了、记忆丧失,还被困在《星光纪年》里。 第5章 小镇迷案(一) 贺容没有重心地飘荡在一片黑暗里,宛如一只水中的蜉蝣。他抱着膝盖琢磨自己死了那么久怎么也没个正规组织接受,就算鬼差不来,好歹也来个人把这儿的灯开开吧。 太暗了,贺容心想。还好这里并不让人难受,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安宁感。 兜里有什么震动了一下。他摸出来一看,手机自动开机了。 贺容清隽的脸被一片白光照亮。 显示屏上的转圈结束后,一个白色的窗口蹦了出来。 “欢迎您登入《星光纪年》!” 贺容:??? 从新手指引的科普中,贺容慢慢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在一个游戏里,或者说他本身就是这游戏的一部分——一个剧情副本的npc。 但是副本被玩家通关后,他的灵魂,或者说数据,却以另一种形式保存了下来。 贺容翻着游戏介绍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联系一下客服呀。这种临时工被迫下岗无家可归的情况,到底有没有人管。 “您好,ai客服竭诚为您服务。” “那个,我想咨询一些问题……” “系统检测到您的身份是初级新手玩家,免费试玩时间已经结束,是否选择充值后继续游戏?” “???” 贺容想,看来这游戏是把他错认成玩家了。不知道是不是系统运算发生了错误。如果自己现在立刻坦白交代,说不定就会被当成一个bug消除,重归0和1的海洋。 贺容思考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 “对不起……我好像没有钱。” “没关系哦亲,我们有新手优惠活动,您可以先参加下一场游戏,赚取游戏积点后再补充购买时长。” “一场游戏能获得多少积点?” “不同类型的游戏有不同的计算方法,如果参照您刚才的悬疑推理rpg(角色扮演游戏),所有参与的玩家都能获得100点基础分,其余依照本轮玩家排名给分。第一名额外获取1000分,第2名800分,依次递减。您刚才的游戏得分在排行之外,因此只能获得100点基础分。” “100点可以买多少时间?” “本游戏最短的购买时长为1天,需要160点哦亲。” “……” 好吧,这也是个不氪金玩不下去的游戏。 虽然没有记忆,但脑子里关于一些游戏和日常的基础知识还是有的。贺容略一思索。“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个我这种水平的新手也能参加的、积分赚得最多的游戏?” “请问亲对游戏类型和剧情有要求吗?是否有不宜接受的剧情或场景?” “没有。” “请问亲您排斥血腥、暴力、惊悚、灵异等限制级内容吗?” “……不排斥。” “好的亲。这边正好有一个符合您要求的特殊副本开启。请问您是否愿意参加?” 事已至此,贺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亲您还有一次新手福利没有使用哦。新手福利可以在游戏过程中给您提供更多的线索,帮助您尽快适应游戏环境,请问您要在本轮游戏中使用吗?” 贺容闭眼选yes。 “好的,新手福利现已开启,祝您游戏愉快!” 伴随一阵机器的启动音,贺容一个趔趄,从黑暗中心迅速下落,转瞬被吞没不见。 *** 黄家镇由黄莺得名,盖因每逢春天镇上黄鹂鸟纷至沓来,旖旎啼声不绝于耳。另一层意思,是镇上首屈一指的大户姓黄。 要说那黄家,已于此地立足百年,附近大半农户皆为他家的佃农。每逢秋收,长工忙活三天三夜都装不完他家的粮仓。更不提镇上的酒馆、赌场皆有他家一份。如此,黄家端的是名门望族,在当地风光无人能及。 黄家现下的当家叫黄仁财,在这镇上无论是谁见了他都会尊称一句黄老爷。多年前镇上发了涝灾,百姓叫苦连天,黄仁财大手一挥,将七成租减为三成,一时成为美谈。不仅如此,他还自掏腰包,在小镇西侧的山顶大兴土木,修建庙宇,庇护全镇。人人交口称赞,都说黄老爷样样拔尖,宅心仁厚,只可惜子孙福略有些薄了。 黄老爷今年年过五十,膝下却仅有一子,系正房所出。黄老爷和正妻孙氏素来不和,外加三年前新添一偏房,人称叶姨娘,出身风月,夜来生香,哄得那黄老爷更是对正房不闻不问、弃之敝履。种种龌龊不足为外人道也。 贺容刚下车,抬眼便望见“黄府”这两个龙飞凤舞、气派万千的大字。有一面目和善的中年人站在门口四下张望,见他下车跟着眼前一亮,快步上前。 “先生您来了,快里边请。老爷和夫人都在正厅等着您呢。” 贺容微微一愣,一边跟着这名中年人——他自称徐伯,是黄府的管家,跨入高高的门槛,一边默记自己的角色定位。 【韩生,镇上的秀才,颇具才学,黄老爷为独子黄义轩请来的教书先生。】 他新手上路,也看不出这句话有什么要点。上一个副本他虽然旁观了一出好戏,但有很多事根本没弄明白。 贺容低着头,跟着徐伯,匆匆穿过那些各具特色、陈设华贵的厅堂,好一会儿才到了见客的地方。 只见正厅上首坐着两个人。主位上的自然是黄仁财黄老爷。他脸相方正,耳垂有肉,气色虽有些欠佳,但为人一派和气。黄老爷对着贺容客套一番年轻有为、才学渊博,接着念叨犬子顽劣,不肯去学堂念书,只能辛苦先生上门云云。一旁的孙氏则静静垂目,时不时抿一口茶,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旺,先生一路风尘,快带他去房里稍作休息。一会儿开饭,先生可要赏脸一同用膳啊。” 后一句话是对着贺容说的,贺容点了点头以示答应便跟着徐伯去了。徐伯一边带路一边对他介绍府中各处景色,可惜贺容左耳进右耳出,被黄府九曲十八弯的地形弄得晕头转向。 黄府十分重视贺容这位先生,特地分给他一个院子。抵达目的地后,徐伯指着从院里走出来的佝背汉子说,“他叫哑奴,是个哑巴,专门服侍先生起居。不管什么事,先生只管差遣他就好。” 哑巴…… 贺容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对方身量不高,佝着背更显得气势上矮人一截。不止如此,他两颊下陷,眼凸面黑,乍一看十分骇人。 “哑奴,眼前这人从今开始就是你的主子,你可要好生伺候,若人有个三长两短,拿你是问!” 哑奴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中贺容的行礼退至一边。 “那先生您请自便,一会儿开饭我再派人来喊您。” 贺容心里装着事,点了点头便送别了管家。他转身回房。 房间宽敞整洁,布置清雅,还特地放了各种奇巧摆件。但贺容顾不得欣赏。他点开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的菜单提示他正身处任务中,介绍里有这样一句话: 【封建小镇发生连环命案,是道德沦丧还是妖怪作祟……】 本轮【韩生】的主要任务只有四个字:【活到最后。】 与他之前的副本不同,目前黄府风平浪静,一派祥和。表面上大家都对即将发生的腥风血雨一无所知,但是贺容知道,这些人里有一部分和他一样是【玩家】,有各自的任务,但是共同的目标都是凭借演技和对剧情的掌控刷分上榜;另外一部分则和过去的自己一样,是副本中推动剧情主线的npc。那种沾了人命的反派也是由ai代理的,毕竟这是个游戏,不能教唆别人杀人放火。 贺容关掉手机躺在床上,依然想不通自己身为一个游戏的npc,怎么就变成玩家复活了?他隐隐记起自己似乎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但记忆依然没有恢复。 贺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不断参加游戏,赢取时间,直到把遗忘的东西想起来。 第6章 小镇迷案(二) 贺容走进饭厅的时候,摆满菜肴的圆桌前已经围坐了几个人。除了下午见过的黄老爷和孙氏,还有一名纨绔模样、偷偷打量自己的少年,另一侧则坐着一位身段妖娆、搔首弄姿的貌美女子。 “来来,韩先生,就等你了!” 黄老爷热情地招呼贺容,贺容也不明白读书人应有的礼数,只能勉强应付一句多谢后入座。黄老爷向贺容介绍两人,果然是黄老爷的宝贝独子黄义轩和大名鼎鼎的叶姨娘。 席上,黄家并不遵守食不言寝不语,黄老爷侃侃而谈,叶姨娘娇笑连连,孙夫人似乎嫌看他们都脏了自己的眼,黄家小少爷则一边扒饭一边偷看贺容,而贺容只管吃饭——对一个在上一轮一出场就殉职的npc,吃到就是赚到。整个厅堂洋溢着活泼紧张的气氛。 眼见着吃得差不多了,有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哎哟,瞧瞧是哪阵风把您给吹回来了!”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叶姨娘。 黄老爷搁下筷子,冷冷哼了一声。来人是小他近20岁的弟弟,黄仁礼。 说到这黄仁礼,也是个奇人。黄家庶出儿子成年后也能分得一笔家产搬出祖宅,但这黄二爷偏偏不要,非要挤在黄仁财跟前碍眼。不仅如此,他的名声跟兄长也是两个极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寻常不是在赌桌上就是流连烟花之地。 眼见这黄二爷轻摇折扇,一副贵公子的作派,踱步上前,还故意给黄仁财行了个长揖。“小弟已有几日未见哥哥嫂嫂,心中甚是想念,不知哥哥近日身体可还安好?” 黄仁财就算心里怄得要死,面上也必须装出宽厚大哥的样子。倒是孙夫人,依然八风不动,眼皮都懒得抬。叶姨娘扭着腰肢巧笑倩兮,和小叔子来了个眉目传情。 贺容一边夹菜一边想,黄老爷,我们坐在一起可就连成一片大草原了。这时黄二爷也注意到了他。“这位是……?” 黄老爷介绍了两句,一边黄仁礼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原来那黄仁礼男女通吃,不仅爱美娇娘,还对不及弱冠的少年爱不释手。韩生长得白净乖巧,身上还带着清幽的书香,可不正符合他的口味吗。当即连叶姨娘的媚眼也不理了,眼巴巴盯着韩生瞧。 “小先生同我一样,皆是爱书之人,日后咱们可得多走动走动才是。” 贺容没什么反应——试想,从前的网游里也常有npc被玩家调戏,npc会有什么反应吗?没有,你们开心就好。所以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而其他人的脸上则大多五彩纷呈,也多亏此时徐伯走来对着老爷耳语了两句,才算让今晚的闹剧告一段落。 是夜,贺容回到屋里,越想越觉得黄家这几人十分古怪。首先那黄老爷对结发妻子不闻不问,相当冷淡。黄家不像别的有钱人家三妻四妾,只娶了一门偏房,但要说他独宠叶姨娘,却也不见得。叶姨娘已经明目张胆在他眼皮子底下和小叔调情了,他却忍气吞声,实在有些违和。而那位黄二爷,在黄家更是旁若无人,来去自如,还大胆觊觎嫂嫂,偏偏黄老爷还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和之后的命案,会有什么关系吗。贺容盯着床顶想。 这时不远处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贺容躺在床上不愿起身,喊了一声,“进来吧。” 烛光下,一个佝偻的人影拘谨地走入屋内。只见那白天就让人无法直视的哑奴在夜里看来更加瘆人了。他似乎也知道自己样貌吓人,于是将大半身体藏在阴影里,只将手中的东西高高举起,伸向贺容。 贺容一看,是一床锦被。比现在床上的这条要厚一些。 哑奴瞧贺容不接,似乎以为他不明白意思,有些急了,往床前走了一步,但又怕吓着贺容,只好把脸侧开。 “谢谢你。”贺容下床接过被子,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是晒过的味道。于是他又郑重地道了声谢。哑奴仿佛不堪受此大礼,又是摆手又是摇头。贺容便也不再说什么,让他回去睡了。 这一夜黄家宅邸风平浪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一早贺容醒了,用完早膳,在佣人的带领下来到了黄少爷的书房。 可能是系统为了方便玩家,已经随机备好了几本古籍供贺容参考。贺容拿起一本翻了两页,即使看得懂也根本不知道如何教别人。想来也是,他以前的设定也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纨绔子弟何苦为难纨绔子弟,所以当黄少爷故意翘了一上午的课,用完午膳才姗姗来迟,却意外收获了贺容很有亲和力的眼神。 黄少爷——也就是李赢,为了争口气给李双看,哪怕这次随机发布的限时副本难度是【困难a】,也硬着头皮去抢入场券。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真的就迷迷糊糊进来了。然而他对这次抽到的【黄家少爷】很有意见,不仅不如上次的【刘警官】给力,还长得文文弱弱,一看就很不能打!总之哪儿哪儿都不太满意。但是李赢为了积分还是得演戏,今天的这场【第一堂课】他琢磨了一晚上,决定把说明上【任性骄纵少爷】的风格进行到底,大闹课堂,撒泼耍赖,给这年轻先生一个下马威! 李赢故意迟到让人等了他一上午,还大摇大摆走进书房毫无愧意。预想中先生应该气个半死,但没想到对方不仅不责怪他,还客气地请他入座,问他午饭用了没。李赢望着先生亲切的眼神呆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看来对方不打算走【严师】路线,而是搞温情套路!这招他也熟啊!不就是以前日剧里演的那种嘛!他立刻见招拆招,把桌上的课本一推,大喊,“你休想让本少爷今天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东西上!” 先生望着满地狼藉,好似惊住一般。就在李赢欢欣鼓舞地想,嘿兄弟咱们来段激情的武打戏吧!对方却忽然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先生白净的脸显得人畜无害。 “第一堂课是不该读书,我们来场摸底考吧。” “??!!!??” 摸底考,这三个噩梦般的字眼差不多贯穿了李赢的大半生,恐惧和愤怒刷一声冲上他的脑子,让他瞬间脱离角色回归本我。 “你做梦!!我才不考试!!” 吼完后李赢才反应过来,脸色苍白。这人太可怕了,自己一不小心就被带了节奏。看来是个很有经验的老手! “不……我是说……本少爷……” 在对方平静的目光中李赢如坐针毡,最终双手拍桌赫然起身。“不读了!!”他转身跑出房间。 这是李双教过他的一招,当戏实在对不下去的时候,就把选择题留给别人。现在,先生被逼选择追不追他。追就进入了李赢安排好的【你求我读书而我爱答不理】路线,但是不追,他倆这场戏就完了。【黄少爷】是【韩生】的主要搭戏对象,没对象他难道还要跟空气演戏吗。 于是李赢得意洋洋地想,你来追我啊,追到我我就让你,哦不,我就大发慈悲地跟你回去。 那天李赢从天亮等到天黑,等到徐伯喊他去吃晚饭了,都没等到他的教书先生。 第7章 小镇迷案(三) 贺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确定黄少爷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后,跨出了书房。 刚过立春,黄家的庭院里已是一派春色。各色梅花竞相盛开,朔风斜枝,尤以那红梅最妙,挤挤挨挨缀在枝头,远眺如红绫起舞一般。 贺容信步走在院里,想去寻那黄少爷,但转了几圈发现自己迷路了。他有些无奈地掏出手机问客服能不能给个小地图导航之类的,客服说亲这是收费项目哦,他立刻把客服后台关了。 转角后传来人声,贺容刚想上前问路,却听见两个丫鬟在那儿嚼舌根。 “你瞧那叶姨娘,二爷才刚回来,她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哎哟,什么魂不守舍,那分明是思春!” “还思春呢,她的春怕是早过了吧!” 两个丫头抱头嘻笑一阵。“ “老爷和夫人就是为人太宽厚了,让她不清楚自个儿的斤两。” “就是就是。老爷对她呀,可是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她呢,整日搔首弄姿的。呸,也不晓得做给谁看! “要说搔首弄姿啊,夫人房里的莺儿也不遑多让,整日吆五喝六的,瞧着就让人生气!” 嘻嘻,我听说……两个丫头忽然压低声音耳语了一阵。 “……我当她怎的有那么大底气,原来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呀。” “那是,说不定人家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哩!” 她倆边说边袅袅婷婷散去,越走越远。 贺容在原地又站了会儿,等人影都看不见了才继续寻路。他想,我不是故意的,是贫穷让我听了墙角。没走几步却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拦住了去路。 “贤弟,你让为兄找得好苦啊!” 打扮得油头粉面的黄二爷快步靠近他,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为兄在学问上远不及你,有些问题想向你讨教,不知贤弟是否愿意赏脸来我房中一叙?” 黄二爷边说边摇扇子,“想来握卷赏梅当是人生一大乐事,贤弟你说是不是呀?” 目光狎昵地在贺容身上打转。 贺容:我书读得少你不要骗我。 他觉得这二爷果然古怪,昨天还和叶姨娘眉来眼去,今天就孔雀似地跑到自己面前。行为过于刻意,反而像是故意做给什么人看的。他心下有了计较,刚想拒绝,不远处徐伯匆匆赶来。 “哎哟我的好二爷,找您大半天了!赶紧赶紧,外头有人喊您!” “找我?不去!我还要和贤弟携手赏梅呢!” “求求您老人家快去看看吧!”说着就把黄仁礼拉走了。 贺容目送着两人拉拉扯扯,眼角瞥见有个人正偷偷朝这里张望。他走到那人面前,问:“是你找来的徐伯?” 哑奴缩着身体不言语,粗粝的双手却不住绞紧,仿佛显得很不安。贺容想了想,“谢谢。” 哑奴又不停摆手,似乎对贺容总是向一个下人道谢很不解。贺容也不再说什么,问道,“你知道我那院子怎么走吗?” 哑奴闻言怔了怔,然后抬手指向他俩的身后。 好的,我到家了。贺容想。 用晚膳的时候,地方还是昨天的老地方,人却不同了。孙夫人似乎身体抱恙,已经歇下了。黄老爷依旧和叶姨娘有说有笑,半个字都没提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叶姨娘神色如常,也瞧不出什么异样。但是逃学一天的黄少爷,却不断用幽怨的眼神扫着他,仿佛贺容是个骗了他的身却连100块钱都不给他的负心汉。 贺容:?原来你这么渴望学习吗? 李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于是这顿饭也平安无事地结束了。 贺容在佣人带领下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院里空荡荡的,哑奴似乎被喊去干活还没有回来。 很快,天色黑透了,也许是倒春寒的缘故,这黑里裹夹着凌冽的寒意和湿气。 要下雨了。贺容想。 第二天一早,孙夫人被发现死于自己的房中,死状狰狞,双腿被砍。 贺容匆匆赶到议事厅,黄家的人已近乎全齐了。他没能看到任何现场,夫人的尸体已被运去衙门再做调查。贺容有心详细打探,奈何现下不是问话的时候。 厅堂之上,黄老爷正襟危坐,眉头紧皱,面色黑沉,叶姨娘站在他背后替他揉肩,眼神却闪烁不定。黄少爷站在他俩的左侧,垂头不语。黄二爷在另一侧摇着扇子,神情也凝重得很。大厅里挤满了下人,却静得仿佛连一根针落下都能听见。而就在此时,一人忽然扑向老爷座下,哀号如平地一声春雷乍响。 “老爷!!您可要为夫人做主啊!!!” 那人是个二八模样的丫鬟,她抱著老爷的腿,大声哭诉。 “夫人、夫人她是被人害死的!!她是被这个贱人害死的!!!” 被点到的叶姨娘大惊失色。 丫鬟失声控诉:“你好狠的心哪,夫人哪点对不起你,打你进门起便处处忍让!明明是正妻却过得远不如妾,背后不知遭了多少耻笑!”丫鬟的眸中泪光闪烁,“而你,你却做下如此心狠手辣之事!” 你胡说……!叶姨娘抓住老爷的袖子,“老、老爷……她、她胡说!她血口喷人!!!” “呸!你就是个披着狐狸精皮的妖怪!!” “你没有证据!!”叶姨娘矢口否认。 证据?这言词凿凿的丫鬟——莺儿,冷笑一声,“你伤天害理,还问我要证据?好,我问你,你昨儿下午人在哪里?” “我、我好好在自己房里……替老爷绣帕子。”叶姨娘蹙眉捧心,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那你那帕子呢?” “帕子……帕子在……”叶姨娘往自己的衣襟里上下摸索,“咦,我的帕子呢……?” “你瞧瞧这个!” 莺儿从怀里掏出一物,扔到地上,所有人定睛一看,脸色倏变。 那是一条绣了一半的帕子,沾满鲜血,血色已经让帕子上的图案模糊不清。 “这是在夫人房里发现的,青天白日,看你还敢狡辩!!” 叶姨娘的身形骤然崩落,如丧考妣。 “冤枉……冤枉啊老爷!!!”她猛地扑向上座,紧紧攥住黄仁财的衣袍。 “我是被冤枉的,这是诬陷……是她偷了我的帕子,放在夫人房里!对!就是这样!!” 诬陷?莺儿双目赤红,神情恐怖。 “昨天下午这帕子还在你房里,难道它生了翅膀,晚上飞入夫人的房中不成?!” 黄老爷从一开始的震惊中慢慢回过味来。这丫头话里有话,再听不出来他就白活那么多年了。 “香儿你说,昨日下午,你到底在哪里?”他盯着叶姨娘,眼神冰冷,看得她遍体生寒。 “我在……我在……”她仿佛失了魂,喃喃低语,“我是被诬陷的……我为什么要害夫人……对,我没有动机!” “你当然有动机!”莺儿狠狠瞪着她。 “你下贱无耻,与小叔通奸,被夫人发现后,杀人灭口!!” “住口!!” 黄家兄弟二人同时呵止。 黄仁礼满头大汗。“哥哥明鉴,我是被冤枉的!这二女素来不合,定是借我名头在家中生事,嫂嫂尸骨未寒,哥哥可一定要三思,切莫中了妖人奸计!” 说完他一甩袖子。“大胆奴才!竟敢以下犯上!空口污蔑主子清白!!来人啊,给我掌她的嘴!!” 莺儿不复方才狠厉,怆然泪下。她颤巍巍望着老爷,如杜鹃泣血,声声字字。 “老爷,我没有说谎,我不信这府中长眼的人只有我一个。” 她回过头。 “二爷与那贱人私下往来频繁,我怕老爷伤心,才迟迟隐瞒不报,谁想今日却酿成大祸,害了夫人。夫人对我有恩,我却间接害死了她,现下只求抓住凶手以祭夫人在天之灵……不然,不然奴婢不如一死了之!!!”说完她猝然撞向桌角,俨然是想以死明志! 一旁的家仆大骇,慌忙拦下,众人纷纷上前,将这莺儿死死压到地上。徐伯寻来一布袜塞入她口中,防这丫头咬舌自尽。 黄仁礼面无血色,嗫喏着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黄老爷颓然坐在太师椅上,转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家门不幸……” 他闭上眼。 “家门不幸啊……” 当晚,叶姨娘被捆缚双手双脚,锁入柴房。 第8章 小镇迷案(四) 贺容坐在桌旁,连手里的茶凉了都没发现。哑奴替他端来了今天的晚饭,他道了声谢,却迟迟不动筷。 哑奴默默注视着他。 “不是的,不是饭菜不合胃口。”他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他想不通。 那之后他找家仆偷偷问了,家仆哆嗦着告诉贺容,夫人的死状非常惨,不仅被杀害,还被齐齐砍了腿!老天爷哟,好好的名门闺秀竟然连个全尸都没留! 贺容皱起眉。 太奇怪了。叶姨娘一个纤细的瘦弱女子,哪有力气砍人的腿?何况若只想杀人灭口,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叶姨娘定是那吃人的妖物!”府里开始流传这样的说法。 黄老爷封锁了消息,没有上报官府,盖因叔嫂通奸、妾杀正妻这种事过于骇人听闻。黄家素来注重脸面,绝不会让这些消息散播出去。黄老爷需要时间来处理今天府上的那么多眼睛和嘴。就连贺容也收到了管家的警告。 但贺容还是觉得不对劲,像是有人搭了一堆积木,却抽走了最重要的那块主心骨。 今夜的黄府不复往日的烟火气,变得死一般寂静。但贺容却辗转难眠,索性披衣下床。他望向窗外,今晚的月亮都仿佛躲起来了,天黑得吓人。 他打开手机,时间显示此时是凌晨2点10分。 吱嘎。院门的方向传来细小的动静,仿佛有什么推门进来了。 贺容一下子冲回床上,用被子紧紧盖住自己的头。脚步声一声,一声,越来越清晰,一直停到他的房门口,像是随时都会进来。贺容掩住口鼻,虽然他平日里一向没什么情绪起伏,但此时也不由觉得喉咙发紧。他根本没有任何保命的手段,100积分只能购买商城里最基础的伤药。如果他在这里送了命,立刻会被传出副本,重新回到黑暗里。 就在此时,哑奴所处的隔间传来一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贺容门口的脚步声顿了一下,似是在犹豫,随后缓缓离开了。 贺容就这样蒙着头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被第二天清晨的鸟叫吵醒。 这一晚,阖府上下平安无事。 除了一人。 一早送饭的小厮拍了半天柴房的门都没人应,于是找来管家徐伯。徐伯匆匆带人打开大门,却见叶姨娘双臂尽断,一丝不挂,就这样倒在二月和煦的春光里。 短短两日,黄府的一切都变了。 想那二姨娘叶香,出身贫寒,早年被卖入风尘。以颜色和伺候人的本事从众人中脱颖而出,成了黄家最受宠的姨太太。可惜红颜薄命,终是死无全尸,草席一裹丢入山林,喂了野兽。 柴房已经落了锁,门口有人把手,叶姨娘的尸体一早被运走了。贺容再次错过了勘探现场的机会。唯一能确认线索的途径只有去一趟衙门。 贺容借口说自己有书要取,被再三盘问后才得以走出黄家大门。 贺容来时是被系统直接传送到马车上的,因此对黄家镇没有直观认识。如今往那中央大街看去,果然是人流如织、欣欣向荣,商贩店铺鳞次栉比,热闹非常,各种吆喝此起彼伏。 街道转角处有一酒肆,招牌极其醒目,上书“黄家酒馆”。黑底白字,笔力遒劲,显然是黄家的产业。此时已过晌午,门口围了一圈人,贺容路过时瞥了一眼。原来是一名衣衫褴褛的老道跑到店里讨酒喝,店家不给,于是他一屁股坐到门槛上撒泼,拍着门大喊。 “你们以为自个儿是什么东西,分明是好赖不分的伥鬼!那黄府里个个都是吃人肉不吐骨头的恶虎,你们还偏生要腆着脸凑上去!现如今黄家已遭了报应,你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到头了!到头了!那老道拍手晃脑,模样极为疯癫。 “那老的刻薄下人,以尊压卑,被小鬼削去双腿双足,罚下阿鼻地狱第一十四层!而那小的更是寡廉鲜耻,与人通奸,阎王遂命人扒光她的衣服打入冰山地狱!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他边唱边手舞足蹈,眼见门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店小二只好挥起竹竿把他打跑。他边跑还边喊“杀人啦!杀人啦!”,把店小二给气得半死。 贺容也想追上去问个明白,但那老道脚底生烟,遛得飞快,一转眼就混入人群消失不见。他只好按照原先计划找去衙门。到了门口,没想到还碰见个熟人——黄少爷正被仵作拦着不让进门。 话说李赢,内心也十分郁闷。他原以为自己只不过是来看名义上亲娘的尸体,应该没什么困难。谁料这仵作极其固执,愣是说怕尸上的煞气冲撞了少爷的千金之躯,万万不可;他一哭二闹都来了一轮,就差高歌一曲世上只有妈妈好了,那仵作还是不肯松口。正当李赢恨不得在商城里买瓶麻醉剂喷他一脸的时候,他的教书先生莫名其妙也出现在这里,让他瞬间回忆起被放了一下午鸽子的恐怖。 这人冲自己点了点头,随即一脸平静地转身对仵作说,“少爷是奉老爷之命前来看夫人最后一眼。老爷和夫人伉俪情深,如今天人两隔,他悲伤过度无法起身,只能由少爷代劳。麻烦您看在老爷的面子上,通融一下吧。” 先生边说边拿出黄家的腰牌展示了一下,这腰牌是出入黄府用的,根本没什么作用。但可能是先生的面瘫脸太有说服力,也可能是仵作被黄少爷搞得烦不胜烦。最终是仵作退了一步,李赢大喜,他刚想冲进衙门,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你带钱了吗?” 啊?李赢呆滞。 “你身上有银子吗?” 李赢迷迷糊糊从袖子里摸出一点碎银。“你要干嘛?” 先生接过银子转手塞到仵作手里。“劳烦您带路了。”先生一本正经的说,“我家少爷年纪小不懂事,还请您多担待。” &%¥#*&(*!李赢瞬间再度被气成一只河豚。 衙门的地下停尸房里透着股不自然的阴寒。即使已经蒙住口鼻,依然能闻见腐臭的气味。李赢望向盖着白布的半截尸身,觉得自己真是太低估这个游戏了。虽然他上次也见了尸体,但这回的场景、气氛、还有血腥程度,完全就是一部限制级恐怖片,大大超出了李赢的心理承受能力。 自己为什么要挑战高难度副本啊!!?李赢欲哭无泪。活着不好吗!!?? 但是房中的另一个活人显然没想那么多,他一把将尸体上的白布掀了起来,李赢登时捂住嘴巴倒退三步。 贺容举着灯台,将孙夫人的尸体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眼前的景象足已让人晚上噩梦连连,难怪仵作要拼命拦着黄少爷。贺容看了看尸身残缺的部位,又再度让火光照亮孙夫人的脸,仔细查看起来。黄少爷跑到墙角开始呕吐。 李赢边吐边想,这哥们儿太牛批了,要不是副本内禁止玩家自爆身份和id,他真的想加个好友让大佬以后带他飞。过了会儿,他扶墙站起来,整个大腿还在抖个不停,“韩、韩哥……”因为不知道对方叫啥,他只能这么喊他,“你好了没啊,我觉得再不走我又要吐了。” 对方点了点头,把白布重新盖回去。走出地下室的时候,日光一下子刺入眼睛,让李赢泪如泉涌,如获新生。他颓废地坐在衙门口的石阶上,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刚结束高考的考生,实在经历得太多太多了。 李赢缓过神来后虚心求教,“韩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啊?” 这个游戏虽然禁止玩家互通身份,但在不偏离人设的基础上,讨论剧情是被允许的。 贺容坐在李赢身边,望着远处黄府的方向。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贺容缓缓开口,“刚才躺在那里的人,不是你娘。” 李赢:…………… 李赢:???!!!??? 李赢:韩哥你接着说,我受得住。 贺容估摸了一下他的脸色,跳过了详细描述。 “人死后肯定会有脱水和腐败反应,身体各处都会发生变化。孙夫人遇害至今才过了一日多一些,但刚才的那具尸体,看来像是死了两日以上了。” 李赢瞪大眼睛。有了!他想。原来如此! “孙夫……哦不,我娘是假死,这就说得通了!”李赢激动地站起来。 “她假死后,让莺儿嫁祸叶姨娘,等到了夜里,再入府杀了她!” 贺容却摇了摇头。 “如果孙夫人真的要杀叶姨娘,何必绕那么大圈子。” 李赢一想,也对。 “你说,我娘为什么要假死?死状还那么惨?”李赢困惑极了,但是贺容也并不比他知道的多。两个人慢慢往回走,一路无话。 第9章 小镇迷案(五) 李赢和贺容走回黄府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平日里一直敞开的黄家大门不知为何紧紧闭合,门外还有家仆望风。 出事了!两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 循着人声到达议事厅,只见整个大厅宛如昨日再现,但是地上押着的人,赫然从叶姨娘换成了哑奴。他的整个身躯被捆,粗绳陷入肉里,嘴里还被塞着污布,布上血迹斑斑。贺容快步上前,却被人拦了下来。 “先生留步,切莫污了眼睛。” 贺容抬头看向上座的黄老爷,只见他面无表情,眸中似有冷意翻涌。 “大胆奴才!还不快快认罪!!”管家在一边高喊。“莫再负隅顽抗!浪费老爷时间!!” 一旁的家仆闻言狠狠朝哑奴肚子踹了一脚,他抽搐着缩起身体,露出背上大片鞭痕和血迹。贺容甩掉拦住他的人,走到厅堂中央,朝黄仁财行了个礼。 “黄老爷,这哑奴在我院里一直任劳任怨、细致周到,不知他现下犯了何事,遭如此大刑?” “韩先生,劝你还是莫多管闲事的好,”徐伯冷冷说道。“这是我们黄家的家事,你一个读书人何必掺和进来?说出去不好。” 贺容看着他。“那什么叫好?”他指着地上的哑奴。“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对一个哑巴严刑拷打,逼他认罪,这叫好?” 徐伯仿佛被这平日不言不语的小先生震住了,慢了一拍才回过神。 “韩先生,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黄老爷待下最是公正严明,今日是那哑奴犯下泼天大罪,证据确凿,才动了家法。” “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徐伯沉吟一声。“也罢,就让你死心。”他招来缩在墙角不停哆嗦的小厮。 “说吧,告诉先生昨晚你瞧见了什么。敢说谎就拔了你的舌头,扔进河里喂鱼!” 那小厮两股颤颤,泣泪交流地讲述他昨晚后半夜醒来,听见外头有古怪声响,摸黑去瞧却见那哑奴打柴房那院的墙翻过来,一转脸面目狰狞,形如恶鬼。他怕得要死,不敢出声,憋到天亮才敢通报管事。 “小、小的不敢对老爷说谎啊!!”他边说边砰砰磕头。 “韩先生,这人证确凿,做不得伪。哑奴昨晚定是借着夜色摸入柴房杀人分尸,如此败坏门庭、恩将仇报的狗东西,你说黄家不应该清理门户吗?” 不对。贺容想,昨夜他分明听见了哑奴房里的动静,那时哑奴确实在贺容的院子里,可是一个哑巴又不会发声,他如何证明那是哑奴?他环顾厅堂上众人的脸。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哑奴合该认下这罪,被活活打死在这里。 最终还是李赢看不下去,冲上前拉住黄老爷。 “爹!韩先生最是仁慈心善,见不得这种血腥场面。我看这哑奴也没几口气了,求求您大发慈悲放了他吧,左右他也活不过今晚!!” 李赢使出十八般武艺缠着黄老爷叫爹,磨得那黄老爷渐渐松了口,徐伯似有话要说,却最终咬了咬牙,叫家丁把人放了。 还是在李赢的帮助下,哑奴被抬回了贺容的院子,此时他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面堂发黑,昏迷不醒,全身都是黑褐色的血痂。李赢本想留下来帮忙,但被黄老爷喊人叫走了。 贺容取来清水,褪去哑奴身上的黏连衣物,替他擦洗伤口。他的前身大片青紫,后背全是粗长鞭伤,皮开肉绽,十分可怖。在鲜红交错间,还能隐约窥见种种旧伤,有的也是鞭伤,有的则是别的什么形状,让人不禁脚底生寒。 贺容想,为什么人类对待自己的同类,有时竟残忍至此,还不如对待猫狗。他复又想,不对,这一切都是ai扮演的,不是真的。 但是游戏的新手指引中有这样一句话。 “所有ai数据都是由人类大型样本数据库演算而来,保证了游戏的真实性。” 人类的“真实性”到底是什么呢? 贺容的胸中像团聚着大片雨云,这是他自醒来后第一次感受到的强烈情感,沉重而潮湿,压得他喘不过气。他逼迫自己不再想这些。 贺容拿起手机,点开商城,花光了余额上唯一的100积分,买了一瓶基础伤药——回春丹。 【服下后能迅速治愈一般武器造成的伤口,回血100点。】 他把丹药融在茶水里,让哑奴服下了。哑奴的胸膛起伏逐渐明显,脸色也有了好转。 自打进了黄府,哑奴已经救了贺容两次,昨天晚上的那次,他都还没来得及道一声谢。想着这些事,贺容听见外头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 “我、我是来见……哑奴哥哥……最后一面……” 他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和悲伤。 贺容告诉他哑奴没事了,一开始他还不信,等他真的摸到了哑奴温热的手,当即在贺容面前跪了下来。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他砰砰磕头。贺容根本来不及阻止。“谢谢您救了哑奴一命,小子定当做牛做马报您的救命之恩。” 这个孩子名唤小福子,自小签了奴籍被卖入黄府做最低贱的活,也和哑奴一样受尽侮辱,但他又很幸运,因为大多时候有哑奴护着他。 贺容摇了摇头说,“今天晚上你偷偷拉一辆板车过来,我们把哑奴送出去。你带着他,逃得越远越好。” 小福子似乎对贺容的安排很困惑。贺容告诉他黄家不会留哑奴活到天亮。他从房里翻出了黄家提前支给自己的银钱和一些值钱的东西,通通塞给了小福子。 “那先生您怎么办?”孩子不肯收。 “我不需要这些。” 他真正的贫穷没有人能看见。 当晚,趁着后门守卫换班,贺容帮着小福子把哑奴运了出去,他站在后门巷子里,目送他们远去。 此时,夜风冻得刺骨,吹得那出墙红梅瑟瑟凋零,化作贺容唇边一抹冷香。 这一幕映在谁的眼里,像副画一样,辗转落入了心口。 *** 黄家二爷坐在河边画舫里,让怀里的姑娘为自己斟酒。他摇着扇子,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他叫张潮,也算是个游戏熟手了,虽然开始游戏至今才两个月,但经验远超同期玩的大部分人。他不仅玩得多,副本一个接一个,还酷爱去论坛看别人的干货贴,据此学会了不少诀窍,多次让他化险为夷,成功翻盘。 剧情rpg副本是众多游戏副本中沉浸度最高、也是剧情变化最多样的游戏之一。一开始张潮摸不清路数,铆足了劲寻找线索和真相,结果屡屡撞在枪口上,死在半道,线索还被别的玩家截了胡,导致他排名垫底。后来他渐渐明白了,与其冒险冲在前面,不如躲在暗处,等那些傻乎乎的新人一个个送,自己跟在后头捡尸就行了。凭着刷副本练出来的演技,再加活到后期自然明白剧情走向,他的综合分数绝不会低。 张潮这次对【黄二爷】这个身份很满意,男女通吃、和嫂子不清不楚的风流浪荡子,最适合到处搅混水。而他可以浑水摸鱼,如果成功让玩家数目一个个减少,他的排名自然上去了。 孙夫人被杀的第二天,张潮看着【叶姨娘】和【莺儿】在厅上掐作一团,恨不得拍手叫好。虽然无法判别他们是玩家还是npc,但是据他的经验,惹出的动静越大,触发死亡的可能性越高,果不其然,【叶姨娘】当晚就死了。 其实张潮也有点可惜怎么死的不是【莺儿】。因为这【叶姨娘】还跟他栽的另一步暗棋有关。设定上【黄二爷】和【叶姨娘】来往甚密,并且传闻是【叶姨娘】主动勾引他的。那【叶姨娘】对【黄二爷】怎么说都有点感情,如果这【黄二爷】突然转头勾搭别人,她会作何感想? 女人一旦在热恋中,面对渣男和小三,总是会不理智的,这是张潮自己劈腿多年的经验。男人只需要说都是我的错,是我经不住诱惑,女人就会恨不得活活撕了那个诱惑源头,不管对方是否无辜。 恰好的时间点,【韩生】出现了。张潮眼睛一亮,立刻决定借【叶姨娘】这把刀,先除了这个破绽百出、演技稀烂、一看就是新手的玩家。可惜计划并不顺利,他这头还没搭上线,【叶姨娘】就先死了。 如今那黄家万万不能呆了,傻子都知道那里会一个接一个死人。好在【黄二爷】本身就不常回家,张潮藏身于画舫中,每天上街打探一下消息,看看游戏进度。 今天白天,他坐在黄家酒馆里听闻老道连骂带唱的一番话,明白这可能是游戏来送提示了。他转头去书院查了他口中的阿鼻地狱,果然一一对应。按照这说法,黄家人迟早都会碰上恶鬼索命,自己必须提早准备才是。 于是张潮忍痛从游戏商城里购买了一串【五帝铜钱】,5000积点,说明是【可抵御任何怪力乱神的死亡威胁一次】。正所谓有投入才有回报,这次的副本是【高难度限时副本】,积点是普通副本的10倍,也就是说第一名可以拿到至少10000积分。相当值得了。 河边夜里的风很大。张潮返回房中歇下了。就在他听着河水声迷迷糊糊入睡的时候,一记轻轻的足音传入他的耳中。那足音不紧不慢,逐渐来到他的门口。张潮骤然清醒,来了!他把【五帝铜钱】握在手里,心想,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鬼东西! 这就不得不夸张潮确实游戏高手,胆子很大,换成李赢早就吓得哇哇乱叫跳窗逃跑了。那东西一直在门口徘徊不去,仿佛畏惧着什么不敢进来,张潮等了半天,自己反而迷糊起来。他心下一凛,觉得事情古怪,但是眼皮越来越重,撕都撕不开,他的手脚酸软,意识模糊,紧握的手一点点松开,【五帝铜钱】啪得掉到地上,脱出绳索,四散开去。 第10章 小镇迷案(六) 李赢自打停尸房一日游后,对贺容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清楚自己这种只玩过一轮的菜鸟凭个人能力绝对活不到最后,索性放开双手拥抱大腿。一早,贺容提出想去街上搜集线索,李赢二话不说跟了上去,借着少爷身份硬是让家丁放他们出门。两人进入街中茶楼后,为了充分体现自己的小弟价值,李赢点了大堂中最好的位置。 入座后,李赢四扫一眼,却发现堂内看向他们的眼神都有些古怪,还伴随着阵阵窃窃私语。 “快看、是黄少爷……” “老天爷……他怎么还敢出来……” “他们家这几天……死了……” “我堂舅的媳妇的弟弟在衙门当差,他说昨晚那黄二爷也死啦,死得可惨……” “什么?!快、快详细说说!” “那黄二爷不是最爱打扮吗……他被发现的时候,整张脸上眼睛鼻子耳朵全没了,连舌头都被拔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众人吓得连念佛号。 “太可怕了,这绝对是妖怪干的!” “什么妖怪,分明是黄家恶事做尽,老天爷看不下去,派菩萨来罚他们!” 以前黄家乃镇中一霸,没人敢对他家说三道四,现如今落了下风,那些不满雨后春笋般全冒了出来。人人跑来你一言我一语,说黄家从前种种作威作福,鱼肉乡民。 “那黄仁财表面上装得慈眉善目,其实就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你以为他只娶一门偏房是修身养性?”呸!那人说得口沫横飞、宛如亲见。“他呀,就喜欢和府里的丫头不干不净!天天换口味,玩腻了再扔出府去,放她们自生自灭!” “那他怎么只有一个儿子?” “那是因为大夫人心窄呀,就算妾能进黄家大门,她也容不得有庶子跟她儿子争家产!!” “难怪……!!” “还有更骇人的,”茶友们头碰头说得津津有味。“你可知20年前,这附近发过一场大水,那年收成大半泡了汤。黄仁财那会儿刚当家,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他不是把七成租减为三成了吗?” “对。”说的人点点头,“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租确实减了,但是来年却猛地翻成两倍!就算是高利贷也不收那么多利,这不是活活把人往死里逼嘛!所以第二年很多人交不出粮,只能拖到下一年,年年复年年,越欠越多,最终还不起债的要么卖儿卖女换钱赔他,要么带上全家一块儿自尽!!” 话音未落,满座皆惊!众人纷纷痛骂那黄老爷趁火打劫、狼心狗肺、不是东西。 “这事儿现如今没几个人知道,因为老人都走啦。这桩桩件件恶事,才让黄家迅速发达,在这儿成了只手遮天的土皇帝!” 那人叹了一声。 “你这么讲倒让我想起来了,黄仁财怕不是作恶太多遭了报应,才在山顶修了座庙,想去去晦气罢!” “有道理……可是那庙盖了快一年了,怎么还没成?” 定是菩萨不肯显灵佑他!有人大声说。 “谁知道呢……”大家就这一话题又展开说去。 贺容和李赢对视一眼,偷偷溜出了茶楼,直奔那西侧山上。 山坡并不高,路上草木浓郁,风景怡人,但是两人都没有心思说笑。如果刚才茶楼里众人说的都是真的,那黄二爷死后,今晚最危险的就是剩下两位姓黄的。想那黄老爷若真是为了求神去晦才建庙,他又怎会放任这庙盖到一半?此中必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很快,他们来到了山顶。只见绿荫葱茏拥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庙宇。琉璃瓦,朱红墙,气势恢宏,肃穆端庄,各个角落都能体会到修建之用心。 他俩继续拾阶而上,进了院门,几步踏入正殿,发现内里也是穷奢极侈,贡品烛台一应俱全,皆是最好的规格,却唯独少了最重要的东西——那殿中莲花宝座上竟没有神像! 这是怎么回事? 贺容和李赢又分头在殿内细细找了起来,找着找着绕到了宝座后面。两人同时望见地砖上赫然有红色斑驳,像是血迹,一路绵延出了大殿。 李赢的鸡皮疙瘩一下全起来了。天哪,他想,该不会是这座上菩萨为民除害,下山杀人了吧!!这设想太有道理,太有画面感,让他控制不住回想起了各路经典恐怖电影。 贺容蹲下,仔细观察那血迹,血像是今日之内沾上的,还能闻见腥味。他跟随血迹跨出大殿来到后院。后院内堆放着各式各样用了一半的石料子,血迹穿过这些碎石,通往院角的一间草房。 草房门窗紧闭,大门上锁。贺容在纸窗上戳了个洞,刚想打探屋内情形。谁料这纸洞一戳开,一股腥臭之气扑鼻而来。 李赢脸色煞白,这味道跟衙门停尸房里的一模一样,但味道比那儿还冲,里面是什么不言自明。 就在他俩被熏得发晕的时候,正门那边传来动静,像有什么进来了。步伐不紧不慢,似是追赶又似是逗弄,缓缓朝后院而来。 “快走!!”贺容推着吓傻的李赢冲向后门,没想到前门不上锁,后门竟上了!他俩只好搭人梯翻墙,把李赢推上去,贺容才接着上,跳下墙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夺路而逃,朝镇子的方向拼命跑。背后却仿佛一直粘着一股恶毒的视线,缠着他们不放。 一路跑回镇上,李赢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一旁的贺容也不比他好多少,两人靠着墙平复心跳。就在贺容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一只手从角落阴影里伸出,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拖入了暗巷。 贺容:!!!! 他的心跳依然没有恢复,激烈地捶打着胸膛。那只手大而粗粝,盖住他大半张脸。贺容的整个身形像是被嵌入对方怀里,腰被箍得生疼,完全透不过气来。 就在此时,李赢举着街边的竹竿冲了进来,“放开我韩哥——怎么是你??你还活着??” 只见黑暗中现出一个男人,佝背不语,面如罗刹,正是那被贺容救了一命、起死回生的哑奴。 *** 莺儿独自一人站在黄家大院里。这才没过几日,梅花竟都凋了,寒风肃杀,枯枝哀鸣,曾经欣欣向荣的春意仿佛一夜之间全败完了。 镇上到处都流传着黄家遭报应的流言。害怕的家丁都逃了,剩下的不过是些无处可去的。早晨少爷和韩先生相携出门,竟也一去不回。大家心里猜测少爷八成也没了。老爷急得直跺脚,派徐伯赶紧把人找回来。 莺儿拢了拢头发,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不仅嫣然一笑。 这【莺儿】也是一名副本玩家,凭着过人的演技,一口气除掉了挡路的【叶姨娘】。如今这黄家后院凋零,主位空虚,她作为【莺儿】,马上就有机会登堂入室,统领整个黄家后宅。 这最高的地方,总是最安全的。【莺儿】心想,就算这黄老爷不幸身殁,她也能保全自己活到最后,拿到高名次岂不是易如反掌。 莺儿端着新沏的热茶,踏入黄老爷的屋子。只见那黄老爷坐在桌前,面色不快,额头青筋暴起。莺儿轻手轻脚站到他身侧替他揉,一下一下,揉了好一会儿,老爷才慢慢回神,正眼瞧她。 “是你……” 莺儿展开自己最娇媚的笑,垂眸露出皓白的脖子。 “是我,老爷,我来服侍您。” 老爷抓着她的手。“哎……到头来,还是你好……”,短短几日,黄老爷看起来竟已是个古稀老人的样貌。莺儿就这样任凭身子贴着黄老爷,轻声安慰。 “没事的,老爷,我会一直陪着您。同他一起。” 说着,另一只手轻按自己平坦的腹部。 黄老爷睁大眼睛。“你、你是说……!!??” “大夫说,已有三个月了。” 莺儿静静望着黄老爷,眸中似有柔情无限。黄老爷猛地站起身,刚才还黯淡浑浊的眼里精光四射。 “好啊!实在是太好了!!莺儿你可真是上天送给我的大礼!!” 莺儿捂嘴轻笑,“哪儿的话,”她按着肚子,“瞧您说的,万一不是个少爷可怎么办。” “不是少爷也没关系,有你就够了!!” 黄老爷紧紧抓着她的肩膀,疼得莺儿差点叫出声。她隐隐觉得不对,但怎么也挣脱不开。 只听老爷狂喜一般高声喊道。 “齐了!!这下全齐了!!!!” 第11章 小镇迷案(七) 李赢坐在桌前,望着对面熟悉的人影。半晌回不过神来。 “孙夫……不对,娘……?” 孙夫人也是怔怔望着他,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我苦命的儿啊……”她抱住李赢,“为娘原本想尽快把你接出来,但那黄仁财人手众多,我怕反而被他发现,才迟迟拖到现在。” 真是太委屈你了……这妇人看他的目光让李赢不由浑身一震。若孙夫人也是玩家,那她演技也太好了吧,都快把自己带进戏里去了。 就在李赢被突如其来的【母子相认】搞得稀里糊涂的时候,贺容仔仔细细打量哑奴。瞧他手脚灵活,走路稳健,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原来你是孙夫人的人……” 贺容已经慢慢整理出整件事情的头绪。 哑奴依然垂手站在他身侧,不声不响,仿佛一条随时听命于他的忠犬。 孙夫人抹着泪看向贺容。 “多谢先生看顾我儿,”她从方才的母亲又变回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大夫人。 “先生定有许多困惑,容我一一解答。” 这几日的事,虽说复杂,却也绕不开“天道轮回”四个字。 孙氏自打过门起,就知道黄仁财不像外头传言的那样,他心思缜密又心狠手辣,整个人钻在钱眼里。为了钱可以不眨眼逼死一户人。而她从最初的惊惧也变得漠然,对黄仁财的恶毒下流闭眼不见。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儿子能健康平安,日后继承家业光宗耀祖。为此,她可以狠心折磨那一个个无辜女子,让她们留不下黄家骨肉。黄老爷也知道她做的事,心下不快,于是娶了那叶姨娘进门,对她百般疼宠,似要折辱自己。而孙氏早已看淡,一心求着儿子快快长大。 然而,事情让黄仁财和她都失算了。那叶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多年前她出生于黄家镇,父亲是黄仁财的佃农,当年涝灾一事,黄仁财逼得他们全家五口人一同跳河自尽。怎料,年仅八岁的她竟活了下来,顺流而下,叫那青楼老鸨捡了去。 叶姨娘长大后,一心苦学各种技艺,誓为全家报仇,可能是苍天有眼,真让她得了黄仁财的青眼,风风光光被接入黄家大门。她从小在鱼龙混杂之地长大,自然懂得很多不为人知的下毒手段,因此在进门后的三年间,她一点点给黄仁财下那无色无味的毒,让他原本健朗的身子逐渐有了衰败之相。 事情到这里,原本该是恶有恶报的下场。但那黄仁财为了治病,竟无所不用其极。当发现药石罔效后,一听说修庙赚取功德能镇他身上的阴煞之气,立刻在山顶大兴土木。这时恰逢一江湖术士经过,告诉他一门邪法,可以令他大病痊愈、长命百岁。两人狼狈为奸,当即一拍即合。 这门邪法,名为“肉菩萨。” 于百年难遇的良辰吉日,七天之内分别取下与他血脉相通、关系亲密之人的手、足、眼、鼻、舌、躯干等部位来塑菩萨肉身,再经心头血炼化,就可让菩萨寄于肉身现世。菩萨念他牺牲至亲塑像有功,必能帮他摆脱一身病痛、永葆青春! 这邪法罔顾人伦、阴邪至极,偏偏黄仁财竟然信了!他不仅将这术士留在身边重用,继续修建庙宇,还打算谋害自己的枕边人和亲兄弟。只有对独子他还有几分不忍之心,于是那术士给了他个法子,可以为少爷请一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然可以取而代之。 说到这里,黄夫人停了下来。 “这些都是叶姨娘告诉我的。” 叶姨娘原本按计划行事,眼看即将大功告成,黄仁财却不再将她带在身边,反而经常刻意避着她找人私下议事。叶姨娘觉得其中古怪,于是想方设法夺取黄老爷的注意,不惜假装勾引小叔子,但那黄老爷依然无动于衷。 叶姨娘大感不妙,却苦于寻不出缘由。终于,在那教书先生上门后,黄老爷十分高兴,被她抓住机会睡前多灌了两杯,这才问出了真相。 “叶姨娘那天下午跑来找我,说黄仁财晚上就会对我动手,叫我快逃。一开始我还当她胡言乱语。直到她将自己的身世和对黄仁财下毒的事和盘托出,才令我不得不信。” 孙夫人说道。 “于是我遣哑奴替我找来身形相近的新死女尸,接着赶忙逃出黄府。原本打算如法炮制,第二天把叶姨娘也接出来。谁知她竟被捆入柴房,我派哑奴晚上去救,她却已然遇害了。” 是我对不起她。孙夫人重重叹了口气。 贺容此时才真正明白了那晚的真相,也明白了哑奴为什么来不及救叶姨娘。 “就算是为了报她救命之恩,我也要阻止黄仁财,不能再放那畜生继续造孽了。” 黄夫人决绝道。 *** 同一时刻,黄家府邸。 黄仁财搓着双手站在屋外,焦急地看着房内的人一步步踱出来。 “怎么样?” “恭喜老爷了。”来人朝他一拱手,“此女确实可用,待我上山料理了便是。” “好!好!!”黄老爷大喜。他的病终于有救了!不仅如此,还能长命百岁,永享荣华富贵! “这下是不是都齐了?” 黄仁财的脸因为极度的兴奋和渴望变得扭曲。 对方却只是看着他,静静答道,“不,还差最后一味……心头血。” “心头血……”黄老爷喃喃,“可那韩生跑了一天了……不知何时才能找到……” 这书生一不注意就溜得飞快,还绑走了轩儿,实在是胆大包天!抓到后定要剥皮抽骨,狠狠凌辱一番再取他的血! “不用那么麻烦。” “什么?”黄老爷从自己的思考中回过神来。 “不用再继续找了。” 那人边说,边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 “老爷您的,才是最好的。” 黄仁财瞪大眼睛,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他扒着对方的肩膀想把人推开,可那人却把刀又狠狠往里捅了一寸。 “这下,才是全齐了。” 管家徐伯——徐旺俯视着老爷死不瞑目的尸体,笑吟吟地说。 【紧急限时任务发布:邪神即将现世,小镇危在旦夕!请玩家阻止“肉菩萨”降生!剩余时间开始倒计时:1:00:00】 同一时间,副本内所有玩家都收到了这条信息。 贺容和李赢商议一番后,决定还是去山顶庙宇走一趟。目前已有的碎肢估计都在院后的草房里,必须进入草房,然后一把火把整个庙给烧了。 两人爬上山顶后一看,庙的外观明明和白天没什么变化,但是在月光照射下,不知为何泛着一层稀薄红光,宛如血色笼罩一般,十分瘆人。 李赢吞了口口水,心想这回真是牛批大发了,成了可以跟李双吹三天三夜!他才玩了一轮游戏,账上的余额仅有400,为了保险起见,李赢花了300在商城买了增强脚力的道具:【健步如飞丸】。 这药可以让人跑得飞快,功效持续时间长达1小时,唯一的缺点就是药效结束后整个人就废了。但是对于目前情况而言无疑是保命神器。李赢打算一到危急关头就磕。他原先想问贺容有没有带什么护身道具,但转念一想,韩哥是什么人啊,估计账上几个零屠龙宝刀点击就买啊。于是他默默跟着贺容穿过大殿来到后院,两人齐心协力把草屋的门用力撞开。 尸体的腐臭味和某种药物的刺鼻气味同时冲入鼻腔,让两人都忍不住咳嗽起来。贺容捂住口鼻举起火折子,只见房内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酒缸,最大的几个酒缸里注满了腥红色液体,上头还浮着一层油脂。横梁上挂着各种屠宰用工具,剃刀、锯子、勾刺等等,无一不血迹斑斑,锋利无比。 房间中央的桌上,搁着一个泥塑的菩萨头像。眼、鼻、耳处都开着洞,仿佛正等着什么填进去。优美的嘴唇微微张开,唇角上扬,仿若正佛堂讲经,拈花一笑。 这活灵活现的头像实在令人毛骨悚然。两人把火折子撒满房间,开始点火。 熊熊大火转瞬吞没了草屋。贺容他们退至大殿,刚打算把这里也一同烧毁,院外有个人走了进来,伴随着钝器在地上刺耳的拖曳声,两人回过头。 徐旺站在院子中央,堵着院门,幽幽地看着他们。 “少爷,韩先生,你们这玩笑开得有些太过了。” 李赢想卧槽你就是关底boss吗好大的一把柴刀啊啊啊啊!! “但是菩萨心善,只要你们献上肉身将功补过,就会原谅你们。” 徐旺依然是那个看来和善普通的中年人,但他的眼底全是疯狂的痕迹。 李赢虽然爱玩游戏,但他不擅长追逐战,一到跟boss绕圈的环节,他要么自己撞墙要么就被boss来个回头杀。现在他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徐旺已经彻底绝望了,只盼着游戏能看在他活到现在的份上给他个不错的名次。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拉着他跑向着火的后院。 “我们翻墙!” 李赢快要哭了,韩哥居然到这种时候还对他不抛弃不放弃,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大无畏的国际共产主义精神啊。他跟上对方拔腿就跑。 第12章 小镇迷案(八) 贺容被李赢拉上墙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风声,他反射性地一侧头,刀就砸在他原本的位置,墙面瞬间破裂。 李赢大喊一声“卧槽!”,猛地发力把贺容拽了上来。两人跌跌撞撞跑向山林深处,惊起无数鸟雀,背后的脚步声却一直紧追不放。 两个人的目标还是太大了。贺容提议分头跑,李赢原本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对方沉着冷静的表情,只能点头答应。 果然,背后的脚步声犹豫了起来,似乎在思考应该追哪一边。贺容趁机掏出手机,确认了一下倒计时情况。 【0:15:23】 只要再坚持15分钟,他们就赢了。 李赢这时已经磕上了【健步如飞丸】,在夜色里一路奔驰,一眨眼便不见踪影。而贺容专门往狭窄崎岖的兽道钻,似乎也把对方绕开了。他又努力坚持了一会儿才停下来休息,气喘吁吁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跑到了山崖死路。 原来我有迷路时百分百跑错路技能。贺容想。 背后传来的声音像在验证他的想法,徐旺提着柴刀站在他身后,笑得像已经把猎物圈起的毒蛇。 “韩先生,你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他边说边走近。 “原本以为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放到之后解决也没什么,没想到你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贺容感觉自己已经退至崖边,冷风拂过他的背脊,仿佛再退一步就要踏空。 “可是你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徐旺冲着贺容高高举起了柴刀。 就在那一刻,身后有人猛地冲上来绞住徐旺的脖子,让他大吃一惊。那人用胳臂狠狠勾着他逼他后仰,噎得徐旺满脸通红,青筋暴起,刀咣一声掉到地上。 贺容定睛一看。 是哑奴。 对方也隔着徐旺深深注视着他。在月光照耀下,贺容这才发现哑奴的眼神里有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平静却波澜起伏,让他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徐旺口吐白沫,几乎窒息,但是疯狂的执念让他不肯就这样晕过去。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狠狠扎在哑奴的大腿上。哑奴闷哼一声,却始终没有松手。 就在贺容想上前的时候,哑奴和徐旺在推搡间滚到崖边,石块大片崩落,两人双双坠下。 贺容几步奔过去,望向崖底,下面漆黑一片,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贺容久久说不出话来。 在他的怀里,手机亮起光芒,震个不停。 【5、4、3、2、1——】 【本轮游戏到此结束,恭喜玩家通关!】 【请在传送结束之后查看您的排名并领取奖品!】 【期待您的宝贵意见和再次参与——】 *** 贺容再度回到了熟悉的黑暗里。 他依然因为刚才的最后一幕迟迟回不过神来,直到手机震得他手心发烫。 伴随着一阵欢快的音乐,贺容第一次看到了这个游戏的玩家排行榜。在他的游戏id后面,有个小小的王冠,似乎表示他是本轮的冠军。其他玩家的id则全部被隐藏了。 贺容点开分数统计的详细说明。 【综合总分排名:第1名。 【达成主要任务:活到最后! 获得成就1:黑幕重重——揭开黄府不为人知的秘密。 成就2:险象环生——避开2次剧情杀! 成就3:初出茅庐——第一次达成紧急限时任务!】 到这里为止说明还是正常的。 【演技:a——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哥哥的演技已经不是凡人能比的。哥哥的每一次回头都让春风吹进心里,十里桃花盛开。】 贺容:??? 【剧情理解:a——世界有多少恶意,哥哥就有多么善良,世界配不上这么好的哥哥!】 贺容:???? 【逻辑推理:a——哥哥的聪慧只应天上有,日月星辰都因你而黯淡。哥哥就是我心中的日月!】 贺容:…………… 贺容关掉了手机,他的系统说明是不是哪里坏了??他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了想找客服的冲动。 好在游戏积分还是让人欣慰的,第一名有整整10000点奖励,每个成就还额外获取1000分,也就是说贺容这次共有13100点进账。 贺容立刻敲了ai客服还债,客服告诉他此次副本他只花了4个小时。贺容在黑暗空间中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游戏中的时间概念也和现实世界不一样,所以他只好让客服直接从他账上划走了一个月时间。 贺容打算在进入下一轮游戏前,仔细研究一下手机界面。贺容的【手机】和现实玩家的【游戏终端】是一个概念,用以连接游戏服务器。不同的是,现实玩家在游戏中并不需要借助工具就可以直接在脑内呼叫客服、购买道具,而他必须通过手机才能完成操作。 游戏界面的右下角突然跳出了一个小小的红点。贺容点开,屏幕中央出现了一个礼物盒,彭的一声打开,跳出了一行文字。 【恭喜玩家习得稀有游戏技能:无中生有第一阶!】 贺容:??? 【无中生有:通过拍摄获取任意物品并复制,从无到有!一本万利! 限制条件: 1.可复制物品不得为活物; 2.一天内只允许使用3次。】 游戏菜单栏里真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照相机图标。 贺容想要试试,但手指点上去后,却跳出了一个红色的叉。 【游戏副本外本功能禁止使用!】 看来还是需要尽快选择下一个副本。 贺容觉得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精神有些疲惫。关于下一轮的副本他还是打算参考客服的意见。 【亲,这边的建议呢是你可以尝试一下推理rpg以外的副本。】 【还有哪些种类?】 【还有很多哦,本游戏有几个特别热门的版块,比如“荒野求生”、“分组对抗”,“传统冒险”,“模拟经营”,请问您对什么比较有兴趣?】 贺容想了想。 【那就荒野求生吧。】反正哪个他都不熟。 【好的,因为亲你在上一轮的游戏表现十分优秀,我们这边也有相应的福利送给您!】 客服话音刚落,贺容就感觉自己开始下坠,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什么福利?】 【锵锵!一票难求、广大男性玩家最喜欢的——骇人听闻!飞机空难后我和空姐在荒岛不得不说的21天!】 ???这游戏果然哪里不对吧!? 第13章 荒岛求生(一) 贺容沉默着面对大海,大海也平静地面对他。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海平面上,让整个构图看来温馨而祥和。可惜海滩上的飞机残骸还在冒着浓烟,空气里弥散着焦糊的机油味。 在他的附近,还有六名男性站在海滩上彼此打量、面面相觑。 说好的“飞机空难后我和空姐在荒岛不得不说的21天!”???为啥这里只有糙老爷们儿一个空姐都没有??欺骗消费者??有玩家立刻找客服破口大骂。 其实这件事客服也是有点冤的,大家仔细想一想,这么耸动的标题,除了直接被保送的贺容外,主动报名的自然只有男性玩家啦。本游戏类型是“荒野求生”,又不是角色扮演,不会故意整那些女装大佬。于是客服只好解释“空姐有啊空姐在飞机里”虽然整个飞机坠毁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玩下去。当然玩家还可以选择在游戏开始的五分钟内强行退出游戏,但是这样就会造成1-2小时的冷却时间,无法立刻参加别的副本。客服再三保证为了弥补大家的心理损失,这次的通关奖励会非常优渥。于是一开始大骂的玩家也勉勉强强接受了。 七个人围坐在沙滩上,开始进行自我介绍。他们中有三人结伴而来,隶属同一游戏公会【听剑阁】。除了贺容外,另外三名玩家一听这名字脸色都有了明显变化。 “哇噻,大公会啊。”有个身材很有福相的小胖子啧啧称叹,他自我介绍说自己叫朱自强,是某理工大学it专业的大学生。而他的另一边坐着位戴眼镜的年轻男性,“我叫王一鸣,是名小学生物老师。” “这回有钱哥在,绝对可以舒舒服服躺赢!”开口说话的黄毛小个子叫周超,他就是听剑阁攻略组的组员。像听剑阁这种百人大公会,没有一定游戏实力和组织能力,一辈子都是条咸鱼。而他口中的钱哥,已经是公会里能带攻略小组的组长了。 钱哥——钱江枫,和众人点点头算作招呼。他其实刚结束一个大型冒险副本,原本打算来这里调节一下心情,谁知碰上了这种坑爹情况,当下脸色就不太好看。在他们旁边还坐着另一个成员,叫唐初,似乎不爱说话,只报了名字就再没开口了。 差不多轮到自己了。贺容刚想说话,旁边坐着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哭了起来。大家惊讶地看过去,只见那里缩着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文弱纤细的男孩。 “我、我第一次参加这种游戏,是不小心点进来的。”他边哭边抱着膝盖,白净的脸上淌着泪,看上去十分可怜。大概是因为这里的阳气过剩,这小模样立刻勾起了大家的保护欲。周超慷他人之慨地大声说,“没事儿!只要你跟着咱们,钱哥会罩着你的,对吧钱哥!” 钱江枫端着样子点点头。那名男孩——赵小年,这才停住了泪水。 在贺容草草自我介绍之后,作战会议终于开始了。本次游戏的任务要求玩家在仅配备初始背包的情况下,在该岛生存21天,没有任何附加任务,但是限制了商城使用。诸多武器,如狙击枪、刀剑都是禁止购买项目,只能买一些小型的冷兵器。药物的购买也大幅受限,居然只能买最普通的日常药,连【回春丹】都属于禁药。看来本次游戏的目的就是考验玩家在失去一切金手指后的原始生存能力。 但是这些都难不倒听剑阁的人,毕竟也算各种副本都有攻略的大公会。【荒野生存】说难不难,关键还是要弄清目前所处的地理环境、周边生物、可能潜伏的危险等。之后就是运用各种现成材料制作道具,进行捕猎、圈养、盖房等。何况他们就在海边,没事儿挖条蚯蚓钓个鱼,就可以围着火堆唱着歌在海边享受21天假期。 由钱江枫分配任务,七个人分为三组。贺容和王一鸣负责探查周边环境,估测这个岛究竟有多大;朱自强、赵小年去寻找食材,看看有没有能吃的野果蘑菇之类;剩下的听剑阁三人负责制作一些趁手的工具,并保证今晚的住宿营地。 贺容和王一鸣领完任务就出发了。现在距他们飞机坠毁已经过了6个小时,日头高照,人出现了明显的干渴反应。他们从初始背包中摸出了一瓶矿泉水继续赶路。这座岛上的乔木高耸入云,林冠稠密,因此在枝叶茂盛的地方会让白天看来宛如黑夜一样。王一鸣说这叫“暗针叶林”,属于亚寒带常见树林。他按照苔藓植物的生长位置告诉贺容,他们现在行进的方向是西面。 在林间穿行了大约1小时,两人顺利找到了溪流,还撞见了不少来喝水的野生动物。但是这些动物的体型都异常巨大。一只松鼠的体型居然和正常兔子差不多,而这里的野兔则壮得像个小牛。除此之外,地上还有零星的巨大脚印,长度约为成年男性的2~3倍,这让他们立刻提高了警觉。 王一鸣推测这个岛屿属于人迹罕至的荒岛,所以野生动物在天然环境下进化成了更强壮的物种,脱离了一般常识。在这种情况下不带任何武器继续深入林中很不明智,于是两人停下了探索,打算回程找大家商量。 就在此时,贺容瞥见不远处有一根弯曲得极不自然的树枝,他心下一动,当即走了过去。没走几步,枯枝在他脚下响起清脆的破裂声,他低下头,脸色倏地变了。王一鸣发现他的异样也想过去,被贺容抬手阻止。 “别过来,有陷阱。” 只见离他的脚尖不到一公分的地方,透过层层枯枝可以窥见一个小型机关,上面连着一根粗绳,绳子的另一端则系在那根弯曲的粗壮树枝上。如果有动物不小心踩上去,立刻会被绳套捉住,吊到树上。这一发现让王一鸣的脸色也变得出奇凝重。他之前的假说被打破了,这种机关只有人类才做得出来。 两人匆忙又加倍小心地往回赶。等他们到达约定地点,日头已经西斜了。巨大落日下的海面壮丽无比,美得人心头激荡。海滩上另外五人已经用枯枝点起了篝火,火堆上还插着几条鱼,朱自强笑着朝他们挥手。 “来来,就等你们了,开饭啦!!” 望着众人无忧无虑的笑容,贺容和王一鸣对视一眼走了过去。 “我跟你们说,今天我用钱哥做的叉子一叉,就叉到了那么大条鱼……” 周超唾沫横飞地叙说今天的捕猎经历,朱自强在一边嗯嗯啊啊吃个不停。唐初在用背包里的水果刀削木头。赵小年则用崇拜的眼神望着钱江枫——钱江枫在用匕首替他弄鱼骨,手势极为干练。在他们另一边的空地上,零零散散丢着几个长相寒碜的果子,显然无人问津。 “你们有找到可以喝的淡水吗?” 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钱江枫问。 王一鸣点了点头。“我们找到了条小溪,就在离这里8、9公里不到的地方。” 8公里,快的话1个小时内就能走到。大家对这个消息都很高兴。目前每人的包里都只有一瓶矿泉水,必须考虑明天是直接取饮用水,还是着手处理海水。现在看来,这一难题也迎刃而解。朱自强和周超哈哈笑着用矿泉水碰了个杯。 “但是我们发现这里的动物都很奇怪。” 贺容的话无疑为欢快的气氛瞬间泼了把冷水。 “今天一路上看见的松鼠、野兔,体型都是普通的3倍以上,虽然暂时没发现爬行类,但也可能是因为这里的气候比较寒冷。” 王一鸣补充道。 “那又怎样?不就是肥一点的兔子?不正好可以给肥仔加餐吗?”周超不以为然。 王一鸣摇了摇头。“不要小看兔子,普通家兔的后腿踢力就很大,更不要说这种明显超常的。” 唐初已经停下了削木头的手,火光下可以看出他的头发是挑染的紫色,衬着他清冷的眉目很适合。赵小年则被王一鸣的话吓得紧紧扒住钱江枫,对方拍了拍他的手臂,问,“你们还有什么发现。” 贺容缓缓开口。 “这岛上除了我们之外,可能还有别人。” 所有人闻言陷入了沉默。 贺容描述了一下自己差点触发的机关,那是捕捉野生动物最常用的陷阱之一。 “不对啊,这游戏只说荒岛生存,没说还要分组对抗、争夺资源啊?”朱自强困惑不已。 “地上有陷阱,说明有人先于我们,不是玩家。” 唐初纠正他。 说不清玩家和原住民哪一方威胁更大,众人陷入了思考。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四周逐渐陷入黑暗。只有夜空中的星河清晰无比,宛如缀满宝石的墨画。初步确定明天一早大家一起去林子里探查情况,今晚的讨论会就此结束。 众人来到了听剑阁白天找到的营地——一块巨型礁石的天然洞窟里过夜,洞窟很宽敞,足以七个男人并排睡。在抽签之后,今晚唐初、朱自强和周超负责轮流看守洞口。大家没有异议后便钻进睡袋歇下了。 第14章 荒岛求生(二) 第二天贺容伴着海浪声醒来的时候,睡在他左边的王一鸣已经收拾妥当了。钱江枫和唐初不在洞里。周超因为轮了最后一班岗还在呼呼大睡。赵小年抱着膝盖缩在角落,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好。 不多时,钱江枫他们回来了,告诉大家吃了早餐就该上路了。早餐就是昨晚吃剩的果子。朱自强啃了一口自己找来的食材就说什么都不肯吃了。贺容也分到了一个,他用衣袖擦了擦,尝了一口,一股奇怪的酸涩刺激着味蕾,确实让人很难下咽。但是副本内人是会感受到饥饿的,如果强行挺着就会造成精神倦怠。怕自己撑不过中午,贺容闭眼三两口把果子吃完了。 众人启程,贺容和王一鸣带路,沿着昨天走过的痕迹行进。一开始大家还担心陷阱的事走得十分谨慎,半个小时后就开始嘻嘻哈哈了。周超给朱自强他们说之前集体参加的一个仙侠副本,“那个牛批啊,剑阵就在你头上嗖嗖嗖下雨似的!但是钱哥一挥手就把阵法破了!!”他真的是个一毛不拿尽心尽责的钱吹。一旁的钱江枫没什么表示,唐初则低头默默赶路。 不多时,众人顺利到达了王一鸣所说的溪流,于是决定原地休整。几人纷纷用喝空的矿泉水瓶补水,虽然处理一下比较好,但是路上也顾不得讲究了。贺容还有半瓶水没喝完,所以并没有加入。他观察着河边的动物脚印,渐渐感到了一种违和感——脚印明显比昨天少了很多,仿佛是被刻意消除了。 王一鸣站在他身侧,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轻声分析,“有几种可能,一,天气即将发生变化,动物都离开或者不肯出巢,二……有什么来过了。” 他们把这种顾虑告诉其他人,但是并没有引起太多重视。钱江枫摇了摇头。“你们小心是好事。”他擦拭着昨晚剔鱼骨用的匕首,那不是背包里的分发品,是他重新从商城买的。“但是既然是野外生存,就要做好和野外生物格斗的准备,一味逃避是没用的。” 贺容他们对视一眼,不再说话,周超再次开启了自己的钱吹模式,赵小年贴钱江枫贴得更紧了。唐初静静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十分钟后他们再次上路。不知为何,今天这条路比昨天暗上许多。光线一开始还能穿过叶隙勉强照亮道路,现在却仿佛被阻断了一般,点滴不漏。四周陷入了不可名状的幽暗,仿佛世界只剩下风吹树木的沙沙声、未知动物似远又近的鸣声,还有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众人取出背包中的打火机照路,避免被树根绊倒或掉队。 又过了好一会儿,王一鸣觉得四周有些熟悉,他仔细分辨着树干上的标记,确定已经到达了昨天碰到陷阱的地方。“大家小心脚下!”众人举起打火机,小心翼翼地在枯枝间搜寻,但是整整找了半个小时,都没能发现任何陷阱相关的痕迹。 “你们昨天看错了吧?”周超不满道。他是昨晚下半夜睡得最熟的时候被拍起来的,虽然天亮后又补了一觉,但依然没睡饱,心情十分恶劣。 贺容摇了摇头。“你们看那边的树枝。”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见对面有棵树的枝干上带着不自然的豁口,像被直接砍掉了一截。断口横切面差不多有成年男性手臂那么粗,如果真是用来吊动物的,估计连牛都可以吊起来。 就在此时,唐初忽然不再动作,他直直望着漆黑的林子说,“熄掉打火机,有东西过来了。” 所有人脑中的弦顷刻绷紧。 大家迅速原地散开,各自找了一刻树紧贴着树干蹲下。钱江枫拔出了匕首,其他人也掏出系统配发的水果刀。只有赵小年被朱自强硬扯着蹲下,他紧闭双眼抱着头瑟瑟发抖。 有足音从黑暗深处传来,一步,两步,奇异地粘滞而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他们的胸口。恐怖的威慑力逼得所有人抬不起头,像鸭子似的被掐住了脖子。 是熊吗? 如果是熊,那也是体格在2米以上,巨大的棕熊。 在野外如果真的碰到熊,装死也没用,因为它说不定饿得不管死活什么都吃。万一它只是想玩玩那就更刺激了,直接对装死的人来个黑熊掏心。 很多时候,唯有主动出击才有一搏之力。 这是钱江枫的信条,也是他在多个副本中获胜的秘诀。说来容易,其实做来很难,特别是在敌我双方差距很大的时候。 现在这边能打的只有他和唐初,对面是未知的野生怪物,任何高级道具和武器都不能使用。但是钱江枫并不退缩。这是挑战,也是机遇。说不定刷了这怪就能获取积分翻倍的奖励。 渐渐的,那个庞然大物已经进入了肉眼可见的范围。虽然黑暗中依然看不清外貌,只能依稀辨别轮廓。它的身长近3米,体型十分巨大,而且居然直立行走。钱江枫在心中冷笑。那么大的个头,只凭双腿支撑会容易重心不稳,果然是个只靠体型吓人的怪物吗。 钱江枫瞥了唐初一眼,希望他能跟自己一同出击,负责引开怪物的注意,而自己趁机从另一边一击即中。然而一贯冷静沉着的好友却一动不动地瞪着对面。钱江枫无奈,只能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 说时迟那时快,钱江枫飞速地把石头朝怪物的头部丢去,怪物果然一瞬间迟疑了,钱江枫双脚发力窜出树后,宛若蛟龙出水翩若惊鸿,发亮的匕首直刺怪物的眼睛! 砰! 那一瞬间,钱江枫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砰!砰!砰! 三声枪响过后,他倒在了地上,眼睛还不甘心地注视着前方。 空气里弥散着火药烧灼肉体的味道,赵小年再也憋不住地哭了出来。所有人都呆在原地说不出话。 而对面的怪物,终于露出了自己的全貌。 公山羊的角,兽类的竖瞳,狼的嘴脸和利齿,巨大的手掌和尖锐的爪子,全身覆满了钢针一般的毛皮。然而【它】却穿着双排扣的呢绒大衣,蹬着擦得发亮的靴子,宛如林中漫步的猎人。 [嘿,巴里,老伙计,瞧我发现了什么?] 把枪塞回腰间的枪套,【它】咧开嘴,朝身后招呼起来。 [这里有一窝从没见过的,没毛的小怪物!] 副本之外,系统记分牌开始刷新。 【目前的生存剩余人数:6】 *** 被关在铁笼里,双手双脚被缚,嘴被戴上了犬用嘴套,眼睛也被蒙上了。从四周的声音和交通工具的颠簸情况判断,这应该是在一架马车里。 从他们六个人被抓至今,差不多已经过了6个小时。 在这一过程中,所有人滴水未进,抓住他们的【怪物】似乎很高兴,迫不及待地要把他们运往某处。一开始周超和朱自强还试图反抗,但是【怪物】似乎听不懂他们的话,觉得两人叽叽喳喳很吵,于是【轻轻】拍了一下周超的头让他安静。 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动过。 马车里,有人似乎在哭,还有一股尿骚味和难言的腥臭。贺容靠着铁笼,觉得自己饿得有些神志不清。又不知过了多久,规律的颠簸感停止了。他们的铁笼似乎被卸下了车,被抬着搬动了起来。 1、2……根据脚步声和气息,抬着铁笼的似乎有2个,而笼子里关着5个人和一具尸体。终于他们的笼子被放了下来。贺容透过眼前的布条能模模糊糊感受到一些光亮。 一个兴奋到诡异的声音在上空响起。 [我父啊!!天神啊!!] 对方似乎在笼子前大步来回走动,震得地上的木板疯狂作响。 [快瞧瞧!瞧瞧这些神奇的小家伙!它们那么孱弱,那么纤细……那么,嗯嗯姆,光滑,对,光滑!蒂姆你帮我记下这个词!] [好的先生。] [还有,你瞧,它们虽然个子都那么小,脸都那么扁平,但是彼此之间还是有些区别的,这个身体瘦长些,角落那只就胖胖的。] 太太们最喜欢的那种!【它】大声说。 [哦我真是太幸运了,我的天哪,我觉得我的心脏病都要犯了……不过在我写遗嘱之前,我还是要好好看看我的小乖乖们,来吧,让我瞧瞧你们可爱的眼睛!] 头上的黑布被解开了,视野重获光明。 戴着单片眼镜、穿着考究的【怪物】在冲他们微笑。 [我宣布,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大日子!人类再次发现了前所未有的珍奇种!] 第15章 荒岛求生(三) 安东尼奥先生是位当地颇有名望的老学究,所以当拍卖行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将他请了过来。安东尼奥先生在亲眼确认了这些猎人们发现的奇怪生物——脸扁平,长得有些像猴子——确实是生物史上的新品种后,立刻被智慧女神接管了身体,变得求知欲昂扬、亢奋无比。他彻夜研究着这些仿佛一夜之间冒出的神奇小怪物,和他的学生助手,年仅70岁,刚刚成年的蒂姆共同写下了一份【新物种鉴定报告】。 这份报告从外观、视力、嗅觉、听觉、动作、智力等各个方面对新物种进行了全面考察。简而言之,它们的体长在5英尺6英寸至6英尺之间,接近一名人类6岁幼童的身高。体毛稀疏,脸部扁平,没有吻部,牙齿平滑,犬齿毫无攻击性(由此推断该生物为草食性,可以给它们面包和热牛奶,它们会吃)。它们的视力不佳,在黑暗中几乎无法视物;有一定嗅觉,但远不如其听觉敏锐(安东尼奥先生写道,如果用铁棍敲击笼子发出巨大声响,它们会立刻惊慌并且害怕得发抖)。它们用双腿直立行走,类似猿猴,但表现和行为更接近人类。有一定智力,会对人类说话的内容产生反应,但是不会说话(安东尼奥先生遗憾地写道,它们的声带似乎不允许它们发出系统性的语言),也就是说,在人类耳中它们的发音毫无规律性,需要进一步解读。 安东尼奥先生原本还想对它们的生殖系统进行研究。一般而言,群体动物的一窝中至少有一只雌性,所以他抓住了最小的一只试图观察。没想到它竟然也是雄性,且似乎由于过度恐惧产生了惊厥、抽搐、瞳孔涣散等症状,差点死去,这让安东尼奥先生非常懊恼,并对它们的脆弱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当听闻在这次抓捕和运输过程中还不小心弄死了两只,安东尼奥先生暴跳如雷,[你们这是在阻碍全人类探知真相的脚步!你们这些该死的野蛮人!]当然,他的控诉并没有被采纳。对于拍卖会而言,牺牲一小部、保证大部分利益是顺理成章的事。所以经理人送走了怒火中烧的安东尼奥先生,并且对外宣布于第二天晚间举办新物种拍卖会。 拍卖会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手有闲钱又热爱新鲜的贵族老爷和太太们疯也似地争抢这些小怪物的所有权。以纯黑色毛皮最受欢迎,杂毛次之。毕竟黑色一向是上流人士的象征。但令经理人意想不到的是,其中一只体格丰满的也颇受喜爱,最高价格飙升至10万金币。主持人当场落锤。 [真是个奇妙的夜晚,不是吗?] 经理人笑吟吟地送别今晚的购买者之一——蒙特利先生,他是一位成功的商人、声名显赫的企业家,但是最近有传言他的工厂出了一些问题。所以当看到他也出现在拍卖会,并且用高价竞拍了一只(黑色、体格较小、比较安静),经理人颇感吃惊,但这些经理人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希望您满意您拍下的商品,蒙特利先生。] 对方并没有回答,哼哼了一声戴上帽子,踏上马车绝尘而去。 *** 贺容再一次被马车运往某处。严格来说他是关在行李箱里,行李箱被放在马车后的货物架上。不过这里的行李箱内部空间很大,所以他抱着膝盖并不觉得局促。 他打开手机,时间显示为早晨7点20分。一旦进入副本,手机上就会显示副本内的时间,据此可以推测现在已经是飞机坠毁后的第4天早晨。 昨晚在拍卖会的后台,趁着还没被分开,五人进行了最后一次讨论。这里是【怪物】的社会,而这些【怪物】觉得自己是【人类】,反而把他们认定为【怪物】。 语言不通是最大的问题,张一鸣分析。 “我们能听得懂他们的话,但他们似乎听不懂我们的。” 唐初摇了摇头,“听得懂也不是一件好事。” 朱自强在一边生无可恋地瘫着,而赵小年已经再也经受不住眼前的一切,他强行断开了游戏链接。 副本内部,赵小年的身份被判定为死亡,而他因为强制脱出会受到一次系统警告,累计三次就会在3个月内不能登入游戏。不过贺容觉得他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想玩这个游戏了。 早上9点左右,马车到达了目的地,贺容被提着下车。又过了一小会儿,有说话声隐隐约约传入箱子。 [早上好,欢迎您的光临,蒙特利先生。] [你也早,艾伯特,戴维斯先生今天在家吗?] [老爷正在书房,请允许我前去通报。] [当然。] [您的手提箱需要寄存吗?] [不。这是给戴维斯先生的“礼物”。] 贺容抚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黑色项圈。这是昨晚拍卖会前被戴上去的。 很快,贺容又听见了不同的声音,优雅而低沉,宛如遥远教堂的管风琴。 [早上好,蒙特利先生。] [哦!戴维斯先生!见到您可真高兴!] 一阵寒暄过后,贺容感觉自己被轻轻放到了某个平台上。 [戴维斯先生,这是我特意为您拍下的礼物,一个刚刚被发现的珍奇种!我过去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我相信它正适合您这样学识渊博又与众不同的老爷!] 箱子被打开了,贺容抱着膝盖抬起头,首先跃入他眼帘的是长而漆黑的双角,比目前所有见过的角都来得粗壮,角尖微微下沉,像划破白昼的一柄弯刃。一双兽类的金色眼瞳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带着怀疑和打探。对方的皮毛一片漆黑。贺容从没见过这么纯粹的黑色,比马的鬃毛还要俊美,同时又摆满了冷漠与拒绝。 [戴维斯先生,您喜欢这份礼物吗?] 对方这才把视线从贺容身上移开,微微眯起眼睛。 [艾尔玛,艾尔玛在哪里?] 一位高大的女仆静静出现在他的背后。 [我在这儿,老爷。] [照看一下这个……]他似乎在斟酌词语,[这个奇怪的东西。] 我们去会客室详谈……主客二人走远了,剩下贺容独自面对高大的女仆。 女仆的身材壮硕,身高足有2米6,一身鲜艳的红棕色毛皮,套着得体的女仆长裙,双角近似绵羊,此刻正低头凝视着坐在桌面上的他。 某国产动画片主角穿女装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心里想着这种可能会被对方一巴掌拍死的事,贺容发现女仆不知为何在轻轻颤抖,颤抖的频率逐渐加快,甚至桌子都跟着晃起来。 [我的天神啊!!这究竟是哪儿来的小宝贝!!!太可爱了!!!它的眼睛怎么那么大!!!呜呜呜呜它在看着我!!!啊啊啊啊啊——] 艾尔玛太太把脸埋在双掌里,拼命压抑自己的尖叫。 [哦哦哦我不行了我感觉我的心脏被可爱刺穿了……冷静一点!艾尔玛!现在是工作时间!!] 她反复深呼吸,这才平静了些。艾尔玛睁开激动得泛泪的双眼,望着眼前一脸茫然的小家伙。 [哦我的小宝贝,第一次来到陌生的地方,你很害怕对不对?] 她非常想摸一摸这小家伙的脑袋,但是它的脖子实在太细了,让艾尔玛觉得自己的一根手指都会把它弄坏。所以她只能紧紧揪着围裙一角。 [这里是戴维斯先生的房子,戴维斯先生是这一带的领主,他是个亲切的好人,你一定会喜欢上这儿的!我的小乖乖,你从哪儿来?你有父母吗?你的兄弟姐妹都这么小吗?] 艾尔玛太太一旦陷入自己的模式就会滔滔不绝。所以管家在10分钟后站到她身后咳嗽了一下。 [哦,艾伯特先生……您吓了我一跳!] [我很抱歉艾尔玛太太。]管家有着短而精神的羊角,纯白色皮毛,鼻根处架着副单边眼镜,显得睿智而绅士。 [我猜我们的小客人也许会口渴,你愿意去厨房拿一杯热牛奶吗?] 艾尔玛太太风风火火地去了。 [小客人,请原谅艾尔玛的失礼,她平时一直是位很有分寸的女士,是我们值得尊敬的女仆长。] [不过人总是会被突如其来的爱冲昏头脑,这也许就是天性。]管家冲贺容眨了眨眼,就在这时女仆长捧着杯热牛奶风风火火回来了。 贺容望着这个杯子,足足有1升烧杯那么大。 [这已经是我们这儿最小的杯子了。]女仆长显得有些为难,[小乖乖,你拿得住吗?] 贺容想说谢谢,但是对方听不懂他的话,所以他默默点了点头,女仆长小心地递给他,但是她和贺容都忘了有没有毛皮对热度感知是不同的。贺容瞬间被烫得缩回了手,滚烫的牛奶晃出了杯口,几滴洒在他的手背上,那里顿时通红一片。 艾尔玛太太惊惶地高喊起来,艾伯特命令她立刻去拿冰袋和毛巾。管家刚想仔细查看贺容的手,戴维斯先生和垂头丧气的蒙特利先生走了出来。 [艾伯特,你们在外面吵什么?对客人太失礼了。] 戴维斯先生没有语气地说。 [我和蒙特利先生的谈话结束了,请替我送客。] [戴维斯先生、求求您……看在、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请再通融几个月……我保证工厂马上就会有起色!我保证!] [蒙特利先生,我想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您不能、您不能立刻抽走资金,我们是有约定的!看在天神的份上!戴维斯先生!] [蒙特利先生,是您违约在先。] 黑色领主下达了最后通牒。 [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请您离开吧。] 他瞥了一眼贺容的方向。 [还有您的“礼物”。] 蒙特利先生看起来宛如经历了一场噩梦。 贺容捂着手,思考自己是该回到手提箱里,还是跟着走出去。艾尔玛太太急匆匆揣着毛巾和冰袋回来了,她告诉戴维斯先生自己不小心害贺容烫伤了,都是她的失职。她的主人皱紧了眉,仿佛贺容是一个意想不到的麻烦。 他严词批评了可怜的艾尔玛太太。 [你必须好好看着它,别让它到处乱跑。] 贺容最终还是被留在了这所房子里。 第16章 荒岛求生(四) 艾尔玛太太是位十分亲切的女士,虽然她对待贺容的态度总能令他想起吸猫博主看到奶猫时的反映。 她先带贺容参观了一圈豪宅,又领着他去了各种意想中 “小动物”会喜欢的地方:庭院、喷水池、花房、广阔的草坪……然后她又带着贺容回到了大得离谱的房子,确认他能独立解决个人卫生、会使用洗手池(需要梯子)、和各种淋浴工具(不会把自己淹死)。她翻出一张小床放在自己房间的角落,还特意盖上了小羊羔皮避免贺容晚上冻着。最后她告诉贺容千万不要随意进入戴维斯先生的书房。[老爷会大发雷霆。]她再三叮嘱。 到了饭点,艾尔玛太太将他领到了仆人用的厨房。木桌很高,大概到贺容的肩膀。贺容只好把餐盘放在椅子上,勉强用锅铲似的勺子吃饭。这让艾尔玛太太非常过意不去。再次用手势告诉这位爱操心的夫人自己没事后,贺容和仆人们一同享用了今天的午餐。 开动前,所有人双手交握进行祷告。 [伟大的天神啊,感谢您的馈赠,愿所有的灾难和苦痛都能远离我们。] 看来【天神】是他们最崇敬的神明。贺容学着他们的样子做完祷告,吃上了登岛后的第一顿桌前餐。 此后的几天里,贺容在这里过得十分自由舒适。房子里的仆人们都很亲切,对他这样的异类抱有好奇但不会过度亲近。就算是热爱小动物的艾尔玛太太,也绝对不会擅自触碰贺容。正相反,她十分苦恼自己的力量会再度成为伤害。于是贺容轻轻握住她的手(也可以说爪子),凝视她蔚蓝色的眼睛,试图传达信息——这种力度自己可以承受。艾尔玛太太感动得几乎掉下眼泪,大声呼叫艾伯特先生的名字,这段故事一时沦为饭后笑谈。 但是戴维斯先生,从那天起贺容就很少见过他,他似乎早出晚归,非常忙碌,即使有时见到了也隔着遥远的距离。艾尔玛太太提过戴维斯先生不仅有爵位,还是个非常成功的企业家、资本家,名下有许多工厂。这样的大人物通常都是受人追捧的,但是他不喜欢和人进行不必要的闲谈,也反感别人靠攀交情让他投资。[他活得像个清规戒律的修道士!]女仆们曾私下感叹。然而这样的人反而会让更多人飞蛾扑火、跃跃欲试。 几天后,戴维斯家的宅邸迎来了久违的【大日子】。这一地区的商会每年都会举办一次睦邻会,也就是交流舞会,今年轮到在戴维斯家举办。仆人们为了这一天很早就开始筹备,身为女仆长的艾尔玛太太和管家艾伯特先生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贺容原本以为自己只需要躲在房间里就可以了,没想到他也要出席。 [因为很多人听说了你的事,和戴维斯先生说想要见你一面。] 艾尔玛太太替他亲自梳头并换衣。这件礼服似乎是从儿童服装特意改小的,但是做工依然精致。袖口烫着繁复的花纹,下垂的蝴蝶领结上还夹着戴维斯家的家徽。艾尔玛太太对贺容的这一身赞不绝口,又开始猫奴附体称他为【自己最可爱的小宝贝】。 于是贺容坐在宴会厅垫着天鹅绒的凳子上,望着群狼环伺面无表情地心想,艾尔玛太太,你的小宝贝不知道今晚能不能保住。 大厅灯火璀璨,提琴悠扬,鬓影衣香在金色的舞池里浮动,美酒交错间绅士们款款而谈。许久不见的戴维斯先生站在主宾们中央,就算保持沉默也比附近的任何存在都要醒目。他仿佛天生带着上流阶层的压迫感,但并不让人觉得倨傲。就像天空中只悬着一个太阳是理所当然的,他从出场起就必然是所有人的焦点。 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位穿着深黑色礼服、年龄看来稍长的绅士,他头上的漆黑长角和戴维斯先生有些像,只不过他的颊边和脖子上都长着白毛;他举起酒杯仿佛正高谈阔论,时不时指着另一位体态优雅,浅灰色毛皮的女士对戴维斯先生说些什么,这位女士闻言似乎腼腆地低下了头。 [天神啊,戴维斯先生真是太出色了,听说他今年又收购了一家酒厂!] [我还听说他建立了慈善基金,打算帮助下城区的儿童!] [哎,像戴维斯先生这样的黄金单身汉真是万里挑一,如果我没有订婚就好了……] [哎呀,你胆子可真大,你忘了他死过两个未婚妻了嘛……] [嘘——] 穿着华丽的女士们同时提起裙角对他人行礼,然后接着窃窃私语。 [这件事可千万别再提了……] [胆子大的只有玛利亚小姐一个人就够了,我们还是远远看着吧。] [……哎你们快看那儿,那是不是就是戴维斯先生新养的“小宠物”?] [戴维斯先生居然会养宠物!他不是对猫狗都很反感吗?] [但是那可是全新品种,谁都没见过长得那么奇怪的动物,全身光溜溜的,嘴还那么平!] [我觉得它长得像马戏团的猴子,不知道是不是也吃香蕉?] [戴维斯先生的审美还真是特别……] 听八卦听到一半被diss一脸的贺容:………… 就在此时,有几个黑影偷偷凑上前围住了他。他们个头相对较小,打扮也比较孩子气,显然是跟着父母来参加舞会的少爷小姐们。 [哇,这就是大人们说的“真气种”!] [是“珍—奇—种”!你这白痴!] [它好小哦,还没有毛,它不会觉得冷吗??] [大人们说它可能是天神派下来的使者!天使不就是光屁股的吗??] 贺容:………… [我好想听听它的声音!] [我想摸摸它!] [我也想!!] [但是大人们会生气!] [他们都在说话,我们偷偷地摸!] 眼看这场讨论进行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打量着即使是幼崽也比他粗了一圈的胳臂,贺容的脑中拉响了警报。他趁着孩子们还在争执“谁先摸”的问题,无声跳下了凳子,一个弯腰钻入了一旁盖着白布的餐桌。 [剪刀石头布!哈哈我赢啦!我先……咦??它不见了!!] [它怎么跑了??] [它在那儿!!] 有个孩子指着正弯腰钻向另一个桌子的贺容。 贺容:…… 他立刻钻了回去,故意在不同方位的桌底来回窜,慢慢挪向宴会厅大门。孩子们不管不顾地掀桌布,跟着钻桌底,激动地哇哇乱叫,引来不少侧目。几名仆人试图上前阻止,贺容趁此机会跑出大门。 [它逃出去了!!快追呀!!] 也许所有生物的幼崽看到逃跑的玩具都会更加兴奋,孩子们以为贺容这是在跟他们玩,于是欢快地叫了一声追了上去。贺容不敢有片刻停留,他的脚力完全无法和对方抗衡。只能发挥捉迷藏的本领,不断朝黑暗的角落钻。但是对方的嗅觉似乎也很敏锐,不管怎么藏很快都会被发现,情急之中他只好冲出大宅正门,深吸一口气扎入了庭院中央的巨大喷水池。 贺容蜷着身体缩在冰冷的池底,一边想着自己会死于被熊孩子拍死还是水下憋死这种无聊的问题,一边默默读秒。 50、51、52……接近1分钟,贺容真的快坚持不住了,就在此时,他的衣领连同整个身体被提出了水面! [你在做什么!?] 贺容咳嗽着,抹去脸上的水,透过模糊的视野,他好不容易才看清了对面黑漆漆的脸。 晚上好戴维斯先生。他在心中和对方打了个招呼。对方看起来十分生气,并大声喊来了艾尔玛太太。 [艾尔玛,我上次就跟你说过了,看好它,别让它到处乱跑,同一句话我没有重复两遍的习惯。] [我真的非常抱歉老爷。]艾尔玛太太交叠双手深深鞠躬。 [它今天在宴会厅到处乱窜,不仅打翻了酒杯,还惊动了客人们。] 戴维斯先生冷冷说道。 [艾尔玛,我对你很失望。] [真的非常抱歉,这一切都是我的失职。] [你……] 贺容大声打了个喷嚏,让双方都不由停下交谈看向他。贺容摆出了自己最无辜的表情。如果用表情包来形容,那就是“没办法和你解释,因为我只是一只小猫咪。” [你把它带下去,今天别让它出来了。] 皎洁的月光下,布莱克?冯?戴维斯俯视着眼前这只浑身湿透、还在不停发抖的可怜生物。 [以后也别让我看到它。] 第17章 荒岛求生(五) 贺容打了个喷嚏,把自己埋入小羊羔皮瑟瑟发抖。这个岛屿的昼夜温差非常大,有时白天还可以只穿单薄的衬衣,晚上就会冷得怀疑人生。原本系统为每个玩家配备了高科技保暖睡袋,但是睡袋早就和背包一起被拍卖行收走了。他把自己裹得更紧,拼命想让发冷的身体暖和起来。艾尔玛太太不在他身边,她今晚非常忙碌,无法一直陪着他,贺容也不会让她留下——自己已经给她添了太多麻烦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避免生病死亡……贺容吸着鼻子点开手机,花了100积分买了感冒退热片服下。商城里的药起效很快,他立刻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在宅邸正门口,戴维斯先生正和管家艾伯特一起送别客人,为今晚发生的意外插曲道歉。 [很抱歉让您受到了惊吓,但愿这并没有打扰您享受今晚的宴会。] 客人们纷纷表示自己没有受到影响。直到布鲁克子爵带着他8岁的儿子一脸歉疚地站到戴维斯先生面前。 [该道歉的是我,戴维斯先生。]他把自己正嚎啕大哭的儿子用力拽到身前。[事情的起因我已经弄清楚了,都是这混蛋小子带领着其他捣蛋鬼们,对您的“宠物”穷追不舍,打翻了好几张桌子,还逼得它跳进了喷水池!] 要不是碍于礼仪和面子,布鲁克子爵恨不得当场把这小子吊起来抽一顿! 戴维斯先生皱着眉没说话,艾伯特先生笑眯眯地替主人回应。 [小伙子有精神是一件好事。] [真的很抱歉,我会赔偿您今晚的一切损失,包括打翻的酒水和摔碎的装饰品。] [您太客气了,布鲁克子爵,您的友谊和信任就是我们今晚最大的收获。] 布鲁克子爵再一次道歉后,踹着儿子的屁股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艾伯特先生迎着今夜凉爽的晚风,对依旧沉默的戴维斯先生说。 [今晚真是个美好的夜晚,不是吗?] 如果用成分表来分析布莱克?冯?戴维斯这个人,那么他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由公平和正确组成的。对于他而言,欲望和感情都属于必须缩减的杂质成分,它们只会招来错误和损失。 对别人而言,也许误会了自己的仆人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对戴维斯先生来说,这只能证明一件事——他因一时的愤怒做出了错误判断,这是种彻头彻尾的耻辱。 绅士的教养让他无法对犯下的错误视而不见,所以当送别一结束,戴维斯先生就来到了仆人的卧房。 [很抱歉老爷,这小家伙今晚受到了太多惊吓,它已经睡着了。] 艾尔玛太太引着他看向窗边的床铺。那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把自己裹在羊羔皮里,但是依旧抖个不停,仿佛在梦里也受着寒冷折磨。 [它……怎么那么怕冷?] [可能因为它没有毛,老爷。对我们来说凉爽的晚风,对它而言就像刀子割一样。] 真是个可怜的小家伙。艾尔玛太太难受得快哭了。 戴维斯先生皱着眉。[它今晚跳进了喷水池……难道是生病了?] [我刚才摸过它的头,温度并不高。但是……] 艾尔玛太太没有说出下半句,但是戴维斯先生立刻理解了。他们和它对温度的感知是不同的。就算这小家伙今晚发了烧,他们也无法确定。 [艾尔玛,去请兽医来看看。] 戴维斯先生凝视着露在外头的一小截黑色。心中泛起了阵阵不快。 如果这个“宠物”因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而死去…… 戴维斯先生望向窗外的黑夜,许久没有开口。 *** 第二天早晨,贺容在鸟啼声中醒来,觉得自己的烧退了。艾尔玛太太一见他睁开眼睛,就大声感谢天神保佑。她说昨天半夜兽医都来过了,但是因为他的体质太过特殊不敢随便开药。 [感谢我父!天哪,如果你醒不过来的话……] 艾尔玛太太一向引以为傲的红棕色皮毛都显得无精打采,贺容猜她估计担心得一夜没合眼。他想了想,指了指书桌上的信纸和羽毛笔,让艾尔玛太太拿给他。 “谢谢您。”笔杆很重,贺容写得很慢。“我的身体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之前他看过报纸,报上的文字和副本外是一致的,但是贺容不知道自己写下的文字能不能被这个副本的npc理解。 艾尔玛瞪大了眼睛,宛如看见了神迹。 [天哪,你会写字,]她倒退了一步,[我的天神啊,你真的是上天派下来的使者!] 她大叫着艾伯特先生的名字冲出了房间,贺容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就像有一天家里养的猫突然用键盘打字,换成谁都会很激动。 出人意料的是,不久之后走进房间的不是管家艾伯特,而是戴维斯先生。 对方的身高接近3米,踏进房间后瞬间让这个空间充满压迫感。他带着满身的凛冽和华贵,像位接受了黑夜洗礼的国王。他走到贺容的床边,就这样低头静静俯视着他,贺容也只能默默接受他的检阅。 好一会儿,戴维斯先生开口问道。 [你会写字?] 贺容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早说?] 贺容想了想。提起羽毛笔写道。 “我不确定你们是否能看懂。” 戴维斯先生沉默了一阵。 [昨晚的事,如果你不写出真相,可能到最后都没人知道。] 贺容:真相?什么真相?被熊孩子追得满屋乱跑的事吗?? 其实这也不能怪贺容,换成是谁都无法立刻接受自己被当成宠物的设定,所以他压根没想到还有告状这一手。 于是贺容写道,“很抱歉,戴维斯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戴维斯先生皱着眉,紧紧盯着他写出的字。 “以后我会注意跑向没人的地方。” 直到现在,贺容都认为戴维斯先生是来追究自己昨晚破坏宴会的事,他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落水生病的事算在对方身上,所以也无法理解戴维斯先生此刻的心情。而戴维斯先生本来就处于错怪“宠物”的自责之中,发现对方居然智力远胜于猫狗、还能写字后更是大吃一惊。 如果能写字的话为什么不寻求人的帮助?这是戴维斯先生的困惑。如果自己一早知道贺容是因为那些精力旺盛的小少爷才东躲西藏,他一定会出面制止,也不至于误会它是在玩闹。更不会把它独自丢在房里让它差点病死。 而贺容这边也是一头雾水。他弄不明白昨晚大发雷霆的戴维斯先生怎么过了一晚就好声好气地出现在他床头。对方没有把他赶出去,或者卖给马戏团表演吃香蕉,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这就是现代社会中十分常见的,主人和宠物无法互相理解的场面了。你辛苦一天回到家边撸猫边觉得自己好幸福的时候,可能你的猫心里在想,这个社畜真的不行,每天回家两手空空还跟死了一样。 最后,还是戴维斯先生有些狼狈地匆匆离开房间,留下床上大病初愈的贺容一脸茫然。 [艾伯特,听说有人写过一份《新物种鉴定报告》,你把它给我拿来。] [遵命,老爷。] 经过了这次事件,艾尔玛太太对她的小宝贝更加细致入微、呵护备至。在她的想象里,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不仅刚出生就和兄弟姐妹失散,还营养不良!风一吹就生病!她的心都被这一可怕的事实(?)揉碎了,整天想着给她的小宝贝加餐。但是她的小宝贝似乎受不了人类食物,它几乎不去碰那些富含营养的动物内脏(贺容:生猪肝你敢信)。每天只吃小小的一口面包就满足了。而且它似乎也不爱运动,整天坐在那儿想家,看着就让人揪心,如果能有什么东西给它解解闷就好了。 她将自己的满心忧虑分享给了艾伯特先生,艾伯特先生在那之后似乎又转述给了老爷。老爷也记挂着这件事,还在百忙之中抽空探望,给它带来了书本。艾尔玛太太想,老爷真的是这里心肠最好的领主了。她高兴地给了小宝贝一个箱子,好让它存放这些看起来很昂贵的书。大多都是童话绘本。看起来很新,有些可能还是特地买的。艾尔玛太太再次由衷赞叹自家老爷的宽厚和善良。 第18章 荒岛求生(六) 贺容坐在庭院树下,膝盖上摊着一本书。仆人们路过时朝他欢快地挥手,他点一点头。没有人察觉到他书页上放着的手机。 转眼距离游戏开始已经过去了10天,趁着现在还没什么危险,贺容打算好好研究一下手机上的新技能。他点开了照相机图标,界面真的和普通摄相机一样,也有对焦框和滤镜。他试着拍了一下周围的植物,但是界面跳出提示:【活物不可复制!】 有生命的花草不可以,那没有生命的呢? 他试着拍了一下地上的落叶,拍摄成功后,照片下方显示一行小字:【物品:落叶;性能:无;描述:普普通通的落叶,没有什么特别的。】 贺容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屏幕,弹出对话框问是否复制,在点了确认后,手机上方立刻出现了另一片落叶,和刚才那片的纹路一模一样,毫无区别。 贺容这才明白了什么叫“无中生有”。 随后他偷偷跑去无人的花房,进一步展开研究。花了几天功夫后,初步确定了以下几点: 1.被复制的落叶可以收回手机,也可以等它自然消失,如果放着不管,消失时间大约为2小时左右,但是不同的复制品消失的时间不同,可能和它消耗的能量有关,物品消失后照片也会随之删除; 2.房屋这种过大的物品不行,界面会提示无法识别或者能量不足;面包和酒水这样的食物虽然可以复制,味道区别不大,但却无法果腹; 3.一张照片只能复制一件物品。24小时内只能取用复制品3次,但是不限制拍摄次数,也就是说可以提前将可用物品储存在相册内,需要的时候再进行复制。 4.商城内购买的任何物品都无法被复制。 有了这一技能,相当于随身携带了万用背包,虽然有次数限制,但十分好用。而且现在还仅仅是“第一阶”,如果再度升级后不知道会不会有更多功能。 贺容对新技能相当满意,至少现在就算他被赶出房子,也能以一己之力在野外生存一段时间了。 在研究技能的这些天里,除了艾尔玛太太经常关心他冷不冷饿不饿过得好不好,戴维斯先生如果远远见到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直接走开,而是会过来和他聊两句,于是贺容养成了随身带纸和炭笔的习惯。 今天戴维斯先生又送来了新的书。贺容不知道对方是从哪里产生了误解,不过他还是照旧收下了。戴维斯先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道。 [上次的书你喜欢吗?] 贺容想了想,上次好像依然是童话绘本。他轻轻点了点头。 但是戴维斯先生似乎不太满意他的回答,皱着眉继续追问。 [你喜欢什么样的书?] 这个问题真的难住了贺容,他也不好说自己就是个学渣对书没什么要求,不过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多掌握一些信息还是有用的,于是他在纸上写下。 “关于人类的。” [你想了解人类?] 贺容点了点头。 [为什么?] 贺容想了会儿才动笔。 “为了活下去。” 为了通关生存游戏。 戴维斯先生再次被这个“珍奇种”惊住了。这几天他思考了很多关于它的事。《新物种鉴定报告》上说它们有一定智力且敏感,比较排斥人类的接近,所以他试着将它看成一名儿童,而不再是猫狗之类的宠物。但是他如今发现,它的所思所想更接近成人!它在努力适应陌生的人类社会! 戴维斯先生的好奇心再度被点燃了,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他把对方带到了自己的书房。他指着排满房间的书架,[你可以挑选任意你想看的书。] 小家伙的兴致果然高了一些,虽然脸上依然没什么变化,但是它的脚步加快、眼神在发亮。它开始在书架下来回穿梭,试图寻找什么,戴维斯观察着它的一举一动。很快,他发现小家伙对人类的历史、宗教、法律类书籍很感兴趣,总是在那周围徘徊;当它发现一本关于人类起源的书时,立刻就想拿下来,但是那本书放在它根本够不着的位置,戴维斯先生取下书交给它。小家伙似乎很高兴,在纸上又写了个“谢谢”。 它似乎很喜欢对人类说“谢谢”,戴维斯先生想,真是个奇怪的小家伙。 贺容翻开了那本书,上面大致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天上住着两位神明。一位是太阳神,掌管着白昼;另一位是月亮女神,驱使着黑夜。他们水火不容,整日争斗不断,于是这个世界的夜晚和白昼来回切换,毫无规律可言。可能现在还是朗朗晴空,下一秒就会突然陷入暗夜,人类的始祖根本无法正常耕作和生活,每天生活在死亡边缘。就在此时,伟大的父神——掌管人类生命和万物的天神出现了,他劝说两位每天停战一会儿,试着敞开心扉互相理解,两位神明一开始不愿意,但最终还是勉强答应了。于是他们约定每天在同一时间放下武器,坐到一起。他们的相聚诞生了黎明,而他们在这一刻逐渐心意相通,爱上了彼此,再也不愿分离。但是父神告诉他们,这样会引起地上的时间紊乱,生命无法存续。于是他们只好轮流交替照抚大地,每天只在两个时间点——黎明和黄昏相见,互诉衷肠。人类这才得以在大地上世代繁衍,生生不息。 贺容:这跟我想的内容好像不太一样。 不管怎样,戴维斯先生家的藏书内容确实非常丰富,不管是人文经济还是科学神话都有涉猎。戴维斯先生允许他在艾伯特或者艾尔玛的陪同下来这里借书。贺容为了收集情报欣然接受。这些书让他明白,这个岛屿的自然规律、环境、动植物都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 然而即他天天去书房,贺容也很少能直接见到戴维斯先生。就如同往常一样,戴维斯先生非常忙碌。有时即使在家,也会有各种来路的客人登门拜访。他们中的许多人起初捧着礼物兴高采烈上门,却往往灰头土脸地离开。临别时全然忘记自己的初衷,反而在门口气急败坏地叫嚷。“守财奴”、“冷酷的赚钱机器”、“鳏夫”都是最常出现的几个形容词。 艾伯特先生在把这些倒霉蛋送出大门时都会和庭院里的贺容聊会儿天。他是个举止优雅又好脾气的老绅士,从没有人见过他发怒的样子。但是贺容不明白他为何总是会主动过来和他聊一些戴维斯先生的事。也正因如此,贺容知道了戴维斯先生刚刚又斥资收购了一家酒厂,正需要一批适合的原料。于是无数人打破头想要争当他的供应商,其中不乏上流社会的贵族和小有名气的商人,但是他们全都被拒绝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最终获选的居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农场主。 [因为他家的作物质量最为出色,他本人也是个诚实努力的年轻人。] 艾伯特先生说。 [当然,老爷的这一决定遭到了所有人反对。包括道格拉斯先生。也就是老爷的叔父。] 艾伯特先生笑眯眯地给贺容解释。 说曹操曹操就到,那天下着倾盆大雨,有辆马车在雨中驶向了戴维斯家的庄园。那名幸运的小农场主穿着皱巴巴、不太合身的衣服踏入了这所房子。他是专程来向戴维斯先生道歉的。他虽然提交了一部分原料,但是他的种植园却在昨晚遭遇了来源不明的大肆破坏,他一时之间补不出剩余的部分,无法满足酒厂这一季的全部需求。 [我真的很抱歉戴维斯先生,我辜负了您的期望。] 年轻人看上去竟像是一路淋雨走来的,浑身挂满了铅灰色的愁苦。 而戴维斯先生也不比他轻松,他颇费了一番力气,才说服了别的供货商退出战争。如今酒厂已经开工,出货日期也定下了。却遇上了两难的境地。 [布莱克,我亲爱的侄子,很多时候“公平”并不意味着“正确”。] 叔父道格拉斯曾这样对他说。 [你总是用你那套严格到近乎变态的标准看待这个世界,但是你要明白,大多数人无法满足你的要求!你应该学会妥协!] 他对戴维斯没有选择他推荐的供货商一直耿耿于怀。 让农场主离开后,戴维斯先生独自坐在书房里,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一动不动。直到天色彻底晦暗,管家艾伯特请他去用晚餐。 [老爷,您似乎还在为下午的事心烦。] 黑色的领主沉默不语。 [我这儿可能有一个主意,不知老爷您有没有时间听一个老头子的胡言乱语。] 忠心的管家笑着提议。 不多时后,戴维斯先生踏着夜色匆匆离开了主宅。 艾伯特先生为他送行后撑着伞回到了房子。几步远的台阶上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干净的瞳仁里倒映着艾伯特微笑的神情。 “我不确定这样能否成功。” 对方在纸上这样写道。 [成功与否是由天神决定的。] 艾伯特轻轻牵起它的手将它领进了屋子。 [人类的职责是确保艾尔玛太太的小宝贝今晚不会饿肚子。] 第19章 荒岛求生(七) 几天后,戴维斯伯爵家的酒厂新生产了一批酒。口感醇厚、香味馥郁、质量远胜目前市场上的所有酒类。然而这批酒在上市后立刻对外宣称【仅有100瓶】,还注明只有提前预约才有资格购买。一时间,整个上流社会蠢蠢欲动、趋之若鹜。一瓶酒的价格甚至在黑市炒到了几万。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不是吗?] 艾伯特先生曾这样对戴维斯先生解释。而戴维斯先生在那之后才得知,这是他家“宠物”想出的点子。 戴维斯先生提前回家了,他踏入书房,想要寻找的身影此刻正沐浴在夕阳下,抱着书本半睡半醒。 贺容一醒来就发现这个房子的主人坐在他一旁的沙发上,锋利的指尖轻轻翻弄着书页,侧脸在金色中宛如神袛。他一时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而对方合上书本,站了起来。 [我要出去一趟,你跟着一起。] 完全出乎贺容意料的异世界之旅就这样展开了。 奢华的马车从郊区缓缓驶入了热闹的城区。这里街道齐整、房屋高大、修建得非常密集,但是主干道却十分宽敞,因为用来拉车的马和牛都是正常世界的三倍大小。到了晚上,街边亮起了五颜六色的灯,仔细一看里面关着不停振翅的虫子。闪烁的灯光下,街边地摊上贩售着各种奇异的产品,比如不知名动物的巨型牙齿、盛满各色溶液的瓶瓶罐罐……贺容透过马车车窗,一瞬不瞬观察着这个世界。 贺容的对面,戴维斯先生也在观察着它。因为对方的一句建议,酒厂不但避免了出货不足造成的名誉损失,还迅速在市场上打响了名号,成为供不应求的高级品。当然,这里面和酒本身的高质量是分不开的,但是那句建议确实使戴维斯先生茅塞顿开,不再拘泥于同时靠数量和质量抢占市场。 所以他今天把对方带出来,是想给它挑选一件礼物。 那份鉴定报告上并没有写这种生物喜欢什么,而且戴维斯先生通过亲身经历,已经确定那份报告上有许多内容都不太正确。他越来越感觉自己对它一无所知。它脆弱又不堪一击,神秘且充满智慧,仿佛是天神抓住了一个惹人喜爱的灵魂,却随手丢进了粗制滥造的袋子里。 他们离开马车,走上大街。无数行人对他们行注目礼,其中大部分是针对戴维斯先生的“珍奇宠物”。他们憋不住地回头,不时高声谈论或窃窃私语。 [天哪,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居然用双腿走路,太像人了!] [妈妈,它的脸长得好奇怪啊!] 戴维斯先生感到不快,现在的社会实在太缺乏教养了,但是戴维斯先生很快意识到,那是因为人们不知道“宠物”听得懂他们的话。他们觉得它和不管怎么打骂都依然冲自己摇尾巴的狗差不多。 然而小家伙站在他身边,一个劲眺望着闪烁的街灯,似乎对这些毫无所觉。 戴维斯先生领着它进入了一家百货商场。还没开始挑选,就有服务员殷勤地迎了上来。戴维斯先生是他们的大主顾,他们笑容满面,唯独有些抱歉地指着一旁的身影说。 [很抱歉,戴维斯先生,我们这儿不允许宠物入内。] 戴维斯先生这下真的有些生气了。 [它和一般的宠物不同,不会惹什么麻烦。] [这……] 服务员显得十分为难。 [上一次玛莎太太也是这么说,结果她的宠物把一楼的服装区全毁了。] 她的宠物是一只蓝色跳跳龙。 戴维斯先生想质问对方你觉得我的宠物也能喷毒液吗,但是衣袖却被轻轻拉扯了一下。他低下头,小家伙举起手中的纸。 “我可以在马车里等您。” 戴维斯先生面色黑沉地带着他的宠物离开了商场。 贺容站在大街上,四周的景物看来和人类世界有些接近,又有着绝对的不同。比如夜空看来星河璀璨,美不胜收,但是底下的烟囱似乎是由什么动物的脊椎串起来的;路边停靠的“马”啃的根本不是草,而是骨头;连下水道里也传来阵阵奇怪的声响,可是经过的路人们都带着习以为常的表情。 是啊,这里的“异类”只有我。 贺容想。 戴维斯先生似乎在生气,离开商场后他一直一言不发,但是步速变得很快,贺容根本追不上他。眼看他的背影被人群彻底吞没。贺容停了下来。 如果自己就这样被丢下,能顺利存活到最后吗? 从这里回到飞机失事的海边有多远? 如果他一个人回到那里,能平安度过剩下的三分之一时间吗? 贺容的脑子忽然变得乱糟糟的,他想要停在原地理清头绪,但是周围人看他的眼神似乎慢慢变了。不再是之前那种对“贵族老爷私有物”的好奇打探,而是充满了深意,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蛇群中的青蛙,一步都不敢动,冷汗贴着背脊缓缓流了下来。 [你在磨蹭些什么!?] 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身前,隔绝了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 贺容抬头望着戴维斯先生仿佛又惊又怒的神情。他这才发现对方金色的瞳仁和此刻天上的月亮一模一样。 似乎对他发愣的样子很不满,戴维斯先生向他伸出了手。 [回去吧。] 贺容老老实实跟着对方回到马车里。他当晚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独自站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天上的一轮金色圆月静静照着自己。 第二天贺容醒来,依然还有些回不过神,艾尔玛太太笑着和他打招呼,告诉他今天的日子有些特殊。 [今天是老爷的108岁生日,不过老爷一向不喜欢过生日。晚上大概只会邀请几位相熟的客人。] 贺容的脑子这才慢慢转过来。生日。原来如此,怪不得昨天戴维斯先生带他上街,是为了买东西庆祝生日吧。但是自己害得他在商场遭遇不快,最后空手而归。 不管是出于赔罪还是感谢他这么多天的庇护,贺容觉得自己都有必要送上一份生日贺礼。 可是该送什么好呢? 戴维斯先生这样的贵族老爷,什么都不缺,人人争着送东西给他,巴望他收下。 贺容就这样一边思索一边走出了正门。戴维斯先生今天居然没有出门,他站在宽广的庭院里,背对着贺容眺望远方。 贺容走了过去,戴维斯先生回过头,贺容举起了手中的纸。 “早上好,戴维斯先生。” [早上好。昨晚……你睡得好吗?] 贺容点了点头。虽然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 戴维斯先生看着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贺容静静等着他开口。 [你想不想知道……你那些同伴的事?] 贺容愣住了。他没想到戴维斯先生会和他说这些。 他立刻点了点头。 [有一些让人不舒服的内容,你依然愿意听吗?] 贺容继续点头。 戴维斯先生沉默着看着他,眼中似有悲悯,还有很多贺容看不懂的东西。 [你的另外三名同伴。分别被商人、贵族和牧师买走了。] [被商人买走的那个,一直试图逃跑,被抓回来好几次,现在似乎被敲断了腿,锁在家中。] [那名贵族……是一位美食家,你的同伴很久没有公开露面了。] [最后一个被牧师买走的,也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贺容知道这次的副本难度不小,但是他没想到除他以外,其他人的处境居然如此艰难。他一时头脑空白,吹了一会儿风才冷静下来。 不对。贺容想,如果他们真的受不了,一定和赵小年一样,直接结束游戏离开副本。如果还活着,那就说明他们还能继续游戏。 贺容拿出纸笔,默默写下一行字。 “戴维斯先生,我十分感激您为我打听这些。” 对方的眼中有东西一闪而过。 [你需要我派人去找你的同伴吗?] 贺容摇了摇头。 “我不能再给您添更多的麻烦了。” 贺容做不到在无法自保的前提下继续征用他人的好意。 戴维斯先生皱眉望着他,许久没有说话。直到艾伯特先生来到他身旁,请他去安排今天的晚宴。贺容这才想起自己似乎还得在天黑前找一份合适的生日礼物。他把目光投向了日光充沛的庭院,这里绿草如茵,喷水池闪闪发亮,一切都显得温暖而美好,让人几乎忘记这个世界的另外一面。 黑夜很快降临。道格拉斯?戴维斯携克拉伦斯家的三女,年方101岁的玛利亚小姐,来到了戴维斯家的主宅,为自己的侄子献上生日祝福。 道格拉斯先生是戴维斯先生父亲的弟弟,也就是他的叔父。虽然他隶属分家,但和身为本家家主的戴维斯先生关系不错,也十分乐意操心自己侄子的终身大事。玛利亚小姐的人品和家世都配得上戴维斯本家,而且她本人不仅美貌贤淑,还对戴维斯先生倾慕已久。 [哦我亲爱的侄子,最近你可是社交界的明星,人人都在问我你怎么不举办生日宴,好让他们用礼物挤破你家的大门!] [叔父,]戴维斯先生冲他点了点头。[克拉伦斯小姐,晚上好。] [你这样的态度可不行,向如此美丽的小姐献殷勤是每位绅士的义务。我要罚你做玛利亚今晚的专属骑士!] 玛利亚小姐闻言害羞地低下头,一旁的道格拉斯先生哈哈大笑,这时他的眼角瞥见了不远处的身影。 [那个不是布莱克你的小宠物吗?你怎么又把它放出来了?还嫌上次它添的乱不够吗?] [道格拉斯叔父。]戴维斯先生打断了他。 [上次的事不是它的错……我已经查清楚了。] [哦布莱克,这就是你的不懂了。]道格拉斯先生挺了挺肥厚的肚子。 [这些宠物只要一个没盯紧,就会到处撒野,把你的窗帘撕坏,在你的汤里撒尿,还会在房子的各个角落产卵!你听说了吗,玛莎太太的宠物甚至把商场营业员都咬伤了!] 他开始喋喋不休自己听到的传言,戴维斯先生皱着眉把他领向宴会厅。 贺容为了给艾尔玛太太送东西恰巧路过这里,误打误撞碰到了道格拉斯先生一行人。这两位客人他并不陌生,就是那天商会舞会上站在戴维斯先生身边的。听到对方谈论自己,他也只好当成听不懂转身离开,但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背后有一股视线,直到他走过了转角才好些。 还是准备一下今晚的礼物吧……贺容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快步走向了仆人的房间。 第20章 荒岛求生(八) 今晚的宴会有些出乎艾尔玛太太的预料,因为戴维斯先生喝醉了。 戴维斯先生一向是个理性至上、近乎刻板的人,非常不喜欢计划外的情况,更不用说关乎自己的言行。所以当道格拉斯先生依然发表着长篇大论,而戴维斯先生已经开始对着空酒瓶发怔的时候,艾尔玛想,是该请艾伯特先生出面送客了。 戴维斯先生今晚喝了太多酒,虽说生日宴确实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但是艾尔玛太太很清楚,可怜的戴维斯先生并不喜欢自己的生日,这会令他想起自己的父亲,戴维斯家上一任家主,已经过世的安德烈老爷。宴会全程,戴维斯先生几乎没说话,除了道格拉斯先生执意要他开口,说两个逗玛利亚小姐开心的笑话,大部分时间,戴维斯先生都在不停地往口中倾倒酒精。 一名合格的女仆,总是要娴熟地收拾主人的衣物和烂摊子。所以艾尔玛太太配合着管家艾伯特,掐准时机委婉地提醒道格拉斯先生,像玛利亚小姐这样的未婚女子,不应在外过夜超过10点,这才让宴会有了一个还算体面的收场。 戴维斯先生似乎直到最后都处于一种半醉半醒的状态,他虽然有些摇晃,但还是和管家确认了明天的行程才肯回房休息。艾尔玛太太在一边忧心忡忡。戴维斯先生现在的这种状态十分不妥——他像一个不断接收的水袋,已经承受了太多东西。谁都不知道袋子什么时候会破裂。而艾尔玛太太只能在临睡前一遍遍祈祷,但愿自己的主人今夜能够好好睡上一觉,在梦中忘却一切烦恼。 但是她的祈祷注定要落空了。 戴维斯先生躺在宽大的床上,酒精作用下,他的身体宛如浸泡在火焰中,但是受理智掌管的部分却越来越清醒。他知道自己今晚失态了。原因有许多,他可以拿出一张纸一一列举。其中有好几条都是关于所谓的“珍奇种”。 是的,戴维斯先生一直在生气。这股怒火从百货商场离开那天就有,积压至今,甚至还能一直追溯到商会舞会的那晚。他第一次在“它”身上做出了错误判断。那仿佛是一种预言,因为此后的一次又一次,“它”都会背离自己原有的预想。一层层打碎自己坚固而虚伪的外壳。 戴维斯先生一直烙守着“公平公正”的准则,他也曾一度觉得自己做到了。他赠送书本给“它”以弥补自己的过失,当对方给他带来了利益,他也想尽办法予以嘉奖。但是他没有料到自己的行为反而给对方造成了更大的伤害——“它”被带到人类社会里受尽侮辱。这个社会无法容许“宠物”拥有独立的思考,或者比人类还优越的智商,他们轻慢地将“它”视作低等动物、剥夺了一切受尊重的可能,而造成这一局面的正是自己。 更令戴维斯先生无法接受的是,当他沉浸在怒火之中弄丢了对方,想回头呼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对啊,他一直叫着“你”或者“喂”,从来没有询问过“它”的名字。“它”那么聪明,还拥有同伴,怎么可能没有名字。但是戴维斯居然从来都没想过这一点。 他被自己的愚蠢和傲慢震惊了。熊熊燃烧的怒火很快烧遍了他的内心,再多的酒精也无法将其浇灭。 他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傲慢的人,贪图他母亲的美貌,用了各种方式将她强娶进门,但是恩爱了一段时间后,立刻厌倦了。他在上流社会是人人交口称赞的绅士,但是在戴维斯先生眼中,他只是个践踏他人心意、为所欲为的混蛋。 最后,他的父母互相折磨着双双死去,留下刚刚成年的戴维斯先生肩负起继承本家的重责。他从那一刻起就从心底发誓,绝对不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不能做一个恃强凌弱、因一己私欲就毁掉别人的魔鬼。 但是看看他现在做了什么? 表面上觉得自己给予了对方应有的尊重,但是心底里还是将“它”看成一个有点奇怪的“宠物”、一个异类。 人类是多么傲慢啊。 戴维斯先生无法停止对自己的愤怒。 门外有敲门声轻轻响起,戴维斯先生阖上眼睛。 [进来。] 门开了,脚步声却不是艾伯特的。他睁开双眼,发现让他如此烦恼的导火索走入房间,站在他的床头。 “很抱歉戴维斯先生,我没想到您已经睡了。” 对方匆匆在纸上写下。 [没关系,]戴维斯先生从床上坐起身,[我没有睡,只是在床上思考一些问题。] 对方点了点头,随即举起了写满字的纸。 “您这些天以来帮了我许多,我真的非常感谢您所做的一切。” “所以我打算送您一件礼物,可能会花费您一些时间。” “能请您闭上眼吗?” 戴维斯先生看着对方安静又认真的模样,忍下喉中又翻涌而出的苦涩,点了点头。 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戴维斯先生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它的呼吸也是那样安静,直到自己的手掌被轻轻拉住了。那只手那么小、那么柔软,让戴维斯先生突然心生恐惧——他略微粗鲁一些可能就会把对方弄伤。然后他在提示下睁开眼睛。 一片漆黑的房间中,突然凌空出现了一道彩虹! 戴维斯先生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在做梦。 但是那道彩虹是那么鲜艳、那么清晰,就这样浮现在房间上空,仿佛还带着清新的水汽。此时月光射入窗户,给这道彩虹平添了一圈洁白的光晕。它显得更加神圣了。像是天神降下的一道神谕,像是漫长黑夜中的一捧篝火,像是母亲曾在他耳边唱过的、温柔又悲伤的歌声。 在他的床边,小小的魔法师在对他微笑。 “祝您生日快乐,戴维斯先生。” 贺容做了一个实验。 既然手机可以复制没有生命的物体,那么有些东西即使没有实体,只要能被观测,理论上就可以被复制。 他在思考礼物时,恰巧看到了日光下的喷水池,那上面挂着一道小小的彩虹。他灵机一动,当即把它拍了下来,带去花房研究。 事实证明确实可以,虽然彩虹消失得很快,但已经足够了。 他为戴维斯先生准备了一份出人意料、无法用金钱购买的礼物,希望能给他带来点惊喜。从结果来看,戴维斯先生应该不反感吧——他紧紧盯着这道彩虹直到它彻底消失。 贺容想,万一被问起你是怎么办到的,那还真的不太好回答。只能说是自己种族的一项特殊技能了。 但是戴维斯先生并没有开口质问。对方一直沉默着,沉默的时间长到贺容都有点想打瞌睡了。 就在他打算道别的时候,戴维斯先生低沉暗哑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 [我没有做过任何值得你这样做的事。] [我所做的……配不上你的这份礼物。] 贺容有些惊讶地望向对方金色的眼睛,这才发现那里居然满是痛苦和自责。 他不解地写道,“您没有将我赶出房子、给我提供了食物、还允许我进入书房看书。” “您还替我查了同伴的消息,您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不理解您的意思。” [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事。] 对方摇了摇头。 [每个有基本良知的人都可以做到。我还没有愚蠢到为这些小事沾沾自喜。] 戴维斯先生态度坚定地再度摇头,眼底的晦暗让贺容呼吸一窒。 “并不是小事。” 贺容飞快写道。 “这些也许对您而言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对我来说,是关乎生存的大事。” 他看了戴维斯先生一眼,继续写了下去。 “我知道您无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要求非常严格。也许总是苛责着自己,觉得自己做得不够。” “但是自从我来到这里,我一直觉得,您是个让人发自心底尊重的人。” “您不会因他人的出身而看轻对方。” “也不会迫于形势而放弃自己的原则。” “您试图公平而正确地对待这个世界,即使这个世界并不需要这些。” “甚至对我这样的异类,您也能试着理解和包容。” 贺容抬头望着对方的眼睛。 “您让我觉得,【人类】中也有像您这样,美丽并且伟大的存在。” 月光下,拥有金黄色眼眸的领主向他伸出了手,将他带出了数不清的恶意和危难。 所以贺容再度把手覆盖在对方宽大的手掌上。 “就算有一天我离开了,我也不会忘记您。戴维斯先生。” 第21章 荒岛求生(九) 从是个小女孩的时候起,艾尔玛太太就是戴维斯家的女仆了。因此,她一直守望着戴维斯先生长大。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自己的小主人聪明、敏感、并且拥有远超旁人的洞察力,他将会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领主,但是与此同时,也十分容易受到伤害。她看着戴维斯先生长大,一步步变成如今这样,受人崇敬而又备受忌惮。 艾尔玛太太知道,很多人,包括戴维斯先生的商业伙伴,都在背后叫他“怪物”,认为他是个无法用金钱和感情打动的“冷血动物”。他的“理智”和“正确”在创造了无数财富的同时,也让旁人心生畏惧。因为他们害怕,戴维斯先生的“正确”有一天会变成斩向他们的利刃。对于每个在欲望中翻滚的凡人而言,戴维斯先生太特殊了,他仿佛没有个人的私欲,没有弱点,没有把柄,所以无法被预测、被控制。 但是从今往后,一切都要改变了。艾尔玛太太想。 戴维斯家的大宅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无数工人进进出出,将新造好的家具和陈设堆满了大厅。戴维斯先生亲自站在一旁监督这一切,而小家伙站在他的身边,似乎还有些迷糊。戴维斯先生指着那些小型家具,轻声问他喜欢哪些。 [如果都不喜欢,再多做几套好了。艾尔玛,厨师们到了没有?] [已经到了,老爷,在厨房等待您的指令。] 艾尔玛微微躬身,看着小家伙被戴维斯先生牵着走向厨房。 [一直吃面包对身体不好。] 戴维斯先生皱着眉。 [你那么瘦小,需要多吃一些有营养的。] 几十名厨师整齐列队,端上了一道道工艺品般精雕细琢的素食料理。 [你从来不吃荤菜,是因为不喜欢吗?] 面对戴维斯先生的问题,小家伙迟疑了一会儿,在纸上写道。 “我只是不太习惯生肉。” 于是戴维斯先生又立刻派人请来了擅长烹饪肉类的厨师长,要知道,这年头已经很少有人吃全熟肉了。他甚至还亲自动手将那些肉逐一切割成小块,小家伙受惊的样子也十分可爱。 “戴维斯先生,您不用做这些,原来的已经足够了。” [可我想要这么做。] 戴维斯先生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小家伙齐平。 [请让我这么做。] 戴维斯先生真的变了。 他不再每天投身工作,奔波于工厂和商会之间。他抽出了大量时间呆在家里,陪在小家伙身边。他像一个比宠物更黏人的主人,或者总是担心孩子的父亲,将自己所知的、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一切,都堆满那个特别改造的房间。 各种昂贵的古籍、绘本、玩具、艺术品……源源不断被搬进那里。摩拳擦掌的裁缝们纷纷踏破戴维斯家的门槛。自打这屋子的女主人空缺后,他们已经很久没能在这儿接过大笔订单了。他们为小家伙量体裁衣,把他打扮成漂亮又矜贵的小王子,还有人提出可以再做几条裙子,但是小家伙却坚决反对。真是太可惜了,艾尔玛太太止不住地遗憾,不然她可以把小宝贝打扮成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公主(贺容:你认真的吗?)毕竟不管到了什么年纪,女士们的心里都住着一位喜欢为洋娃娃换装的少女嘛。 戴维斯先生默默旁观着这一切,他开始时不时露出笑容。有时艾尔玛太太会看见他们一起散步,走过刚刚下完雨的庭院,戴维斯先生把小家伙举起来让他摘树上的花;还有时,他们花一下午泡在书房里,戴维斯先生为小家伙朗读书本,有时关于人类的常识和立法,有时只是简简单单的童话绘本。他为它念天神战胜恶魔的精彩诗篇,为它念海之国的女儿和陆地王子无法实现的恋情。 [‘我把我一生的幸福放在他的手里。我要牺牲一切来争取他和一个不灭的灵魂……’] 小家伙有时听得很认真,有时会悄悄打起瞌睡,这时戴维斯先生会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它的身上,静静凝视对方的脸直到白昼就此逝去。 [艾尔玛,你还有什么好点子吗?] 戴维斯先生又一次为送小家伙什么礼物而烦恼了。 [或许您可以带它出去逛逛,最近有几个剧院上了新的歌剧。] 艾尔玛太太觉得小宝贝一直被关在屋子里太可怜了,它需要外出走动。 [不行。] 戴维斯先生一口回绝了艾尔玛太太的提议。 [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他那么脆弱,万一受伤了怎么办。再说,还有被人绑走的可能,我……] [在您的守护之下,它会没事的,老爷。] 戴维斯先生停下了焦虑的脚步。 [是啊……还有我。] 你看,爱就是这么一件神奇的事不是吗?使这个世上最聪明的人都能头脑发昏、手足无措,心甘情愿地去当勇敢又笨拙的风车骑士。 艾尔玛太太由衷高兴主人能有如今这样的转变,正当她笑着为他们准备出门用的行李时,门外传来通报,有客人上门了。 克拉伦斯的三女,美丽的玛利亚小姐风尘仆仆、独自来到了戴维斯家的宅邸,说有重要的事要找戴维斯先生商议。 艾尔玛太太送两位进入了会客室,她瞥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居然已是乌云密布,仿佛马上就要下雨了。 看来今天无法出门了,老爷。艾尔玛太太不由遗憾地想。 贺容听着窗外的雷声阵阵,雨滴剧烈地拍打着窗户。在天地间一片嘈杂的噪音中,房子内的某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间或清脆的破裂声。他离开自己的房间,走到通向正门的大厅,艾尔玛太太正忧心忡忡地望着会客室方向。 贺容举起纸。“发生了什么事?” 艾尔玛太太摇了摇头。此时,会客室的大门被推开了,玛利亚小姐跌跌撞撞走了出来,脸上满是泪痕。 [玛利亚小姐,您还好吗?] 艾尔玛太太赶忙迎了上去。房间内传来一记慑人的吼声。 [艾尔玛,把克拉伦斯小姐送出去!今天的谈话结束了!] 又是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艾尔玛太太很快调整了自己惊讶的表情,她轻声安慰着低泣不止的玛利亚小姐,说自己去看一下戴维斯先生的情况,会很快回来。接着,留下贺容和玛利亚小姐独自站在一起。 玛利亚小姐在他人描述中,是为美丽迷人的小姐。从贺容的角度来看,她身长大致在2米5左右,体型偏瘦,灰色偏深的毛皮泛着尽心保养过的润泽感和光芒,确实和周围相比显得与众不同。此刻她梨花带雨,细瘦的身体微微颤抖,看向贺容的铅灰色眼睛大而幽深。 贺容愣了一下,他只和这位小姐见过两面,但是对方看他的眼神里却充满了负面情绪。 [都是你的错……] 哭过的声音里沾满了恨意。 [因为你,戴维斯先生被贵族们嗤笑,说他是个沉迷怪物的疯子。] [都是你……] [自从你出现之后,戴维斯先生就开始变得不正常。从前他还偶尔参加社交活动,现在他成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玛利亚小姐温柔的模样彻底扭曲了,她露出了尖利的犬齿,窗外一道闪电劈开了沉沉雨幕。 [他们说他不愿再和女人结婚了,说他有了奇怪的性癖,] 白光中她泪如泉涌,声嘶力竭。 [都是你的错!你一定是恶魔派来的使徒!!你把戴维斯先生变成了和你一样的怪物!!] 贺容睁大眼睛。他怀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许许发烫。 【紧急通告:所有玩家请注意,距离最后的截止时间还剩下11小时!】 【请努力存活到最后1秒,不然任务判定为失败!】 【目前的生存剩余人数:2】 在遥远的地方,一个昏暗的地下室内,身穿牧师袍的男人高举手中的神像,他的脚下躺着一具尸骨。 [天神啊!我消灭了您的宿敌派来的使徒!请授予我您的旨意!] 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一位贵族模样的男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果然是诅咒……那个怪物的肉……会让人生病……快去请、请牧师大人过来……] 与此同时,在狂风暴雨中,唐初用尽全力拖着受伤的腿在树林中奔跑。他已经躲过了【人类】的好几波围追堵截,只要返回飞机失事的海滩,找到当初他们宿营的洞窟,应该就能熬过最后的几个小时。在他身后,十几名【人类】牵着巨大的寻物犬紧追不舍。唐初咬了咬牙,再次冲进了雨里。 第22章 荒岛求生(十) 戴维斯先生面色凝重地望着窗外成群结队的灯火。此刻已经是深夜2点,聚集起来的人们被庄园守卫挡在大门外超过了5个小时。但是他们的势头非但没有退去,反而越来越亢奋。 集会者们大多蓬头垢面、双目赤红、高喊着要求戴维斯先生把躲藏在庄园内的【恶魔爪牙】交出来。 [那个恶魔就在这里!就是因为它,我的全家都病倒了!] [没错!!就是它污染了城镇的水源!!] [杀了它!杀了它!] 守卫们一开始还能用长枪把试图翻越高墙的人拦下来,但是随着集会人数越来越多,很快有个别人突破了防卫网,朝着山坡上的主宅跑去。 艾伯特先生早已把所有佣人召集在一楼大厅,说明了目前的紧急事态。警察局根本派不出人手,各地都发生了暴动,只能依靠他们自己抵挡到天明了。全员安静地听从他的指令和安排,随后手持武器迅速就位,分散到房子外围迎击敌人。 戴维斯家的佣人们基本上都身体强健、素质过人,因此很快将组织性不强的第一波入侵者拦截了下来。但是当他们刚刚将人捆起来关进牢房,又有第二波、第三波人冲入防卫网。这些集会者都不是戴维斯家的属民,而是来自领地外的村落,他们所在的片区有人因为吃了恶魔使徒的肉而重病不治。很多人确信恶魔的血污染了大地,害得天神发怒,随之而来的将会是大规模神罚。因此,当他们听说戴维斯伯爵也窝藏了恶魔使徒后,立刻赶了过来,希望及时将它手刃,平息天神的怒气。 [你们竟敢包庇恶魔爪牙,天神不会饶恕你们的!你们这些恶魔的走狗!!] 他们被棍棒按在地上拼死挣扎,面孔狰狞,衣衫碎裂,形同真正的野兽。 戴维斯先生站在二楼阳台上,望着底下地狱般的场景,目光沉郁,仿佛穿透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在哪里?] 他头也不回头地问道。 [老爷您请放心,小家伙现在在地下室十分安全。] 戴维斯先生终于动了,他的脚步坚定,伴着轰鸣的雷声,一步步踏出房间。 [艾伯特,让领头的来见我。] 袭击戴维斯庄园的暴徒头领,正是在数十天前亲手把贺容送入这所房子的蒙特利先生。而今他的身上已经找不出当时一丝一毫的气度,整个人宛如笼里的困兽。 [戴维斯你这个吸人血的怪物!!你的报应已经来了!哈哈、呵呵……] 他被佣人按在地上,依然拼了命地要往戴维斯先生的靴子吐口水。 戴维斯先生冷冷瞥着他,像看一条濒死的蛆虫。 [外面的人是你找来的?] [咳咳、你这个怪物……这都是你罪有应得!!都是你!!是你害得我破产!!害得我一无所有!!] [让你一无所有的是你的贪婪和愚蠢。] [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蒙特利先生咧开嘴。 [马上天神就会来惩罚你,你们都将下地狱!你这个杂种!还有那个小怪物!它会被剁成肉泥,献给伟大的天……] 锋利的白刃刹那间刺入蒙特利的指掌缝隙,他疯也似地大叫起来,在他的上方,戴维斯先生如同死神般笼罩着他。 [你的话太多了。] 说着他动作利落地拔出了刀,插回了手杖。 [艾伯特,把他关进牢房。] 然而,外面的人群并没有因带头者被制服而减缓攻势,相反,他们认定是恶魔的力量控制了这所房子。 戴维斯先生走出大门,望着这群听信谣言,已经彻底失去了判断力的民众。有位年纪很大的女士也在人群之中,她朝戴维斯先生张开双臂。 [我可怜的孩子!你也被恶魔蛊惑了!别担心,天神的荣光很快将会伴随日出普照大地,马上你就能得到解放!] [我没有被蛊惑。]戴维斯先生摇了摇头。 [那些被蛊惑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老太太哀叹着,眼底满是真实的悲悯。 [你们执意说是恶魔污染了你们的土地,招来了灾难,有什么证据吗?] 戴维斯先生问。 [当然有。] 她颤巍巍举起了手中的布包,一层层解开,里面包裹着一只形状奇怪的小匣子。如果有玩家在这里,一眼就能认出,这是系统配发给他们的打火机。 [有人从恶魔使徒身上搜出了这个,恶魔使徒就是用这个来施法,一下子燃起了火焰,烧光了一大片草原,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嶙峋的身体打着摆子,仿佛身处熊熊燃烧的噩梦之中。 旁边的村民眼含热泪扶住了她。 [伯爵先生,这些都是我们亲眼所见,]他沉声说道,[您不能因一己之见包庇恶魔,您难道不知道吗?您的自私将会让所有的平民受苦!!] 他的背后,所有集会者举起农具或者武器,向着戴维斯先生发出抗议的吼声。有个牧师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高声喊道。 [我敬爱的主啊!!天神啊!!求求您拯救您可怜的子民吧!]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一波又一波的声浪在他身后应和。 [恶魔已经迷惑了戴维斯伯爵的心智,让他对无辜的平民下手,请您对他降下神罚!!] 他高举天神塑像,仿若正义的化身。就在此时,一道雷电从他正上方劈了下来。 [啊啊啊啊——] 他惨叫着接连后退,所有人惊呆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定睛一看,只见牧师之前所站的位置残留着一块漆黑的焦痕。 [这是、这是……] 牧师很快定下了心神,[这是神谕!这是天神的旨意!说明我的话得到了天神的认……] 又一道雷劈了下来。牧师大叫一声,吃痛地把手中的神像扔了出去,神像在地上滚了两圈,上面还残留着电流微弱的呲鸣声。 [天哪……天神显灵了……] 大家在震惊的余韵中回过神来,激动地交头接耳。 [真的是神的旨意,我也看见了!] [但是那两道雷为什么要劈牧师大人,他不是天神的信徒吗?] [对啊,为什么?] [天神是在警告他……?] [他犯了错,他惹怒了天神……!] [他有罪,他家里曾经也藏着一个恶魔!] 有个村民突然站出来,指着牧师大声说。 [不是的!!] 牧师矢口否认,[我买下它是因为……] 因为有人目击了天空中燃烧的铁鸟,传言天神的使者乘坐铁鸟降临到了这里,于是他立刻赶往拍卖行,花费重金购买,他是多么渴望能倾听神的旨意啊!但是他被骗了,对方根本不是天神的使者……它总是要从神圣的教堂逃跑!!它是恶魔!它是欺骗了自己的恶魔!! 牧师在众人的指责声中彻底发了狂,他从兜里掏出了火枪,朝天射击。 [你们这些愚民!你们根本就不懂!!天神是爱我的,我是神的子民!我……!] 第三道雷劈了下来,火枪从牧师的手里脱落,众人一拥而上,争夺枪支的所有权。此时这些人都已经忘记了来这里的初衷,他们只想拥有武器,谁抢到了谁才有话语权,他们像最原始的野兽般张开嘴,露出利齿,互相撕咬。 戴维斯先生见状,让所有佣人退回房子,打算紧闭大门直到天亮。但是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在众人的哄抢中,枪走了火,枪口正巧指向戴维斯先生的方向! 千钧一发之际,有个身影从二楼阳台跳了下来,挡在了戴维斯先生身前。 枪响了。 强烈的冲击和剧痛让贺容慢慢弯下腰,咳嗽起来,血色刹那染上了正门台阶。所有人震惊地望着这一幕,一动都不敢动。 戴维斯先生最先回过神来,他颤抖着上前接住了对方瘫软的身体,用手按住他被火药贯穿的腹部,但是血色很快在手底下洇开。 [艾伯特!!] 管家这才回过神来,冲回房子寻找急救箱,但是贺容知道,自己的时间快到了。 几个小时前,贺容趁着佣人们都在外头,偷偷溜出了地下室。他明白自己不能轻易出去,否则会引发更严重的骚乱,但是他也无法坐视不管。如果有什么能阻止人群……他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窗外,当时正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手机的复制功能如果适用于彩虹,也一样可以复制雷电。贺容立刻着手拍摄天空,试了好几次,终于成功了。连续拍摄的几张相片下,出现了一行说明文字。 【物品:雷电;性能:电流释放;描述:普通的物理导电现象,本复制品威力较差,无法造成实质性伤害。】 但是这样也足够了。贺容紧握手机,潜入了二楼阳台,寻找合适的时机施放。他只有三次机会,所以一定要在最关键的时候阻止事态恶化。 贺容躺在戴维斯先生的怀里,奄奄一息地听着游戏终结的倒计时,心想,我成功了…… 此时朝阳奋力挣开了乌云束缚,天空开始破晓,光线撒落大地,21天生存游戏就要结束了。 还剩最后几秒,贺容睁开双眼,望着这名抱紧自己、轻轻颤抖的【人类】。对方金黄色的瞳仁此刻被哀伤和恐惧浸透,却依然显得纯粹耀眼。 但是您并不适合这种表情啊。 贺容按下周身疼痛,用尽全力开口。 *** 布莱克?冯?戴维斯的双眼几乎无法视物,喉口翻滚着难耐的低吼,他的胸膛像是被千万把箭洞穿了,让他的心脏就此四分五裂。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脏还能跳动,而怀里的珍宝却要消失了。他的宝物,他的小魔法师,他还没能弄懂对方的名字,他的名字像是被神明施法阻隔了。而现在,自私的神明竟然还妄图用死亡将他们永远分离。 戴维斯第一次诅咒神明。父母将他一个人孤零零抛下的时候他没有,被所有人在暗地里不断中伤的时候他没有,他相信这些都是通向强大的必经之路,直到有天这条路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让他的思考和血脉重组,让激流在心间川流不息,让所有孤独驻守的长夜有了新的意义。 面对玛利亚小姐的劝说他勃然大怒,明明是一贯低劣的污蔑和无中生有的中伤,他却彻底失态了。几个小时前他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现在,此刻,当阳光破开云层的这一秒,戴维斯明白了——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说中了。他不可告人的心思,像是被掩藏在华美毛毯下的脓疮,被揭开的那刻,血沫横飞,经脉迸裂,铺天盖地的情书翻涌而出,一口气暴露于白昼之下。让他头晕目眩、意乱情迷。 他的灵魂跨越了性别、跨越了种族、跨越了万千种说得清和受不清的苦难,深深迷恋着另一个灵魂。 而对方看起来快要死了。 戴维斯先生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不至于在对方的注视下安静崩溃,他祈祷下一秒比这一秒更漫长,时光就此永远止步,但是对方的嘴唇在黎明的晨曦中微微翕动,戴维斯先生在惊愕中听见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声音—— “戴维斯先生,” 他的小魔法师轻声说。 “愿所有的灾难和苦痛都能远离您,愿您天天开心……” 下一秒,他在他的怀中倏地化为空气。 第23章 第二次幕间 贺容莫名其妙地在《星光纪年》的玩家交流版块小火了一把,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时候。 事情的起因是有位玩家举报游戏商城恶意欺骗玩家,贩卖假冒伪劣产品。据他本人描述,他参加了一个怪力乱神题材的高难度rpg副本,花大价钱购买了强力鬼怪防御道具,没想到毫无效果,当场暴毙,气得他一出副本就举报,但客服非但不受理,反而劝他耐心等待游戏结束后观看回放。 说到回放,这也是《星光纪年》的一项特殊功能。由于游戏库内副本数量非常庞大,游戏设计也各具特色,玩家不可能一一尝试。因此,游戏后台会将已经被通关的副本记录保留下来,自动剪辑成剧情模式,供所有玩家参考欣赏。从这些类似小电影的视频里,被发掘出了众多走位风骚、操作牛批的游戏大神、高玩主播,也使游戏相关的娱乐副产业跟着蓬勃发展。 ……扯远了,让我们回到玩家举报商城事件,由于这名玩家在交流版块小有名气,因此他的帖子一经发布立刻广受关注,被顶上了当日热门。大家翘首以盼副本被通关,好在第一时间围观这位大佬是如何被系统坑得死不瞑目。很快,在该玩家发帖的一小时后,剧情视频从游戏后台被释放了出来。 故事的名字叫做《菩萨下山》。 剧情一开始描绘了地方一霸黄家骄奢淫逸的日常生活,期间各路人马粉墨登场、各怀鬼胎。随着大夫人离奇惨死,二姨太丑事败露,黄家的光鲜外皮被一点点撕开,露出了底下肮脏不堪的真实。 剧情一波三折,扑朔迷离,特别是“黄二爷画舫遇鬼”那一段让弹幕爆发了大量的“高能预警”,大家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然而随着真相被逐步揭露,观众们发现“菩萨下山”不过是个幌子,最恶最毒的依然不过人心。 于是大家恍然大悟,根本没什么菩萨,也不存在妖魔鬼怪。那名玩家死得不冤。 路人纷纷开启嘲讽模式,让那名举报的玩家再也不敢吱声。与此同时,前期默默无闻,后期迅猛通关的“教书先生”引发了热烈讨论。焦点无非是他究竟是新手阴差阳错通关,还是大佬扮猪吃老虎强行躲开了剧情杀。 这时,有人注意到这位玩家居然没有在最后的榜单屏蔽自己的id! 一般而言,玩家们为了保护隐私,都不会选择公开游戏id,从id可以查看玩家的个人信息、游玩历史、等待进入的副本等等。敢于这么做的都是不怕别人私信的大佬和迫不及待想红的。于是,当贺容还在第二副本摸索求生,他的信箱就被各种消息挤爆了。 在这些纷至沓来的消息中,有的邀请他加入公会、有的夸他胆大心细机智过人、还有质疑他开挂的……对此贺容毫不知情,因为系统为防止游戏剧情被干扰,会在副本内自动把玩家间的交流功能屏蔽掉。于是当他刚被传送出荒岛副本,就被狂轰滥炸的信息糊了一脸。 贺容:我是谁?我在哪儿?为什么我的耳边全是叮叮叮?? 然而他的手机似乎功能有限,只能显示私信数字,却无法让他读取内容。贺容只好先查看这回的游戏排名和通关奖励。 与上次的副本不同,这次不再比拼玩家的演技和推理能力,而是就生存能力、适应能力、和剧情丰富程度对玩家的表现进行综合评分。最终,贺容高居榜首。他不仅凭本事活到了最后,还获得了多枚奖章——比如“最受原住民欢迎的最佳宠物赏”、“猫奴收割者大赏”,还有个更莫名其妙的,叫做“达成指定恋爱成就赏,”什么意思?指和空姐谈恋爱吗?空姐不是根本没落地吗?? 好在这次的副本积分得到了客服承诺,报酬相当优渥,让贺容账上的余额直接翻了一翻。 就在此时,一条短信跳了出来,贺容随手点开,发现是玩家发来的好友申请。 【玩家winnner(id:xsl78098)申请成为您的好友,是否同意?】 附带一行自我介绍:【大佬,我是那个黄少爷,球球大佬看我一眼!!!】 贺容对自己的第一个副本印象深刻,对当时唯一的战友更是充满了学渣之间的惺惺相惜,立刻点了同意。 系统跳出提示两人已经互为好友,对方激动地开始刷屏。 【啊啊啊啊大佬翻我牌子了啊啊啊啊大佬您怎么称呼啊啊啊啊啊从今天开始您就是我大哥!!!】 话说当初副本结束后,李赢从险象环生中侥幸存活,获得了第二名。他摘下终端后冲出房间,激动地拼命拍李双的门,害李双以为自己的傻弟弟终于玩游戏玩疯了。 等李赢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又登入了玩家论坛,想要倾吐满腔热血,然后他发现飘在交流杂谈板块最上方的帖子,说的正是他刚刚经历过的那个高难度副本。点进去一看,原来是有人举报这个副本里存在商城道具失效的恶性bug。 他跟着大伙看热闹,等剧情视频一放出,也跟着回顾了一遍。李赢不看不知道,一看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次的副本可谓杀机四伏、步步惊心,玩家里也就【黄少爷】这个角色自带幸运值,其他几位玩家都面临着无法回避的剧情杀。而他的教书先生居然一下子就躲过了!还在最后阶段替他引开了boss!?李赢的泪都快飚出来了,他想我的眼泪真不值钱这份大恩只有以身相许才能回报! 每个玩家的id都是英文字符加数字,由系统自动生成,相当于游戏内唯一的身份识别码。于是他不断给这个id发私信,求求大佬给他个报恩的机会。而大佬在沉默了一天后,终于理他了!! 贺容和李赢之间的事,只能说初遇总是美好的。当李赢知道这位大佬和自己一样都是新手,甚至比自己还新的时候,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就在他俩认亲的时候,公会听剑阁的交流大厅却气氛凝重。这次攻略c组的组长带着两个队员进入荒野求生副本,原本只是想当成度假随便玩玩,没想到在游戏开始的1小时内连损两人,剩下的一人虽然苦苦支撑到了最后,但是游戏评分居然比第一名低了近一半! 听剑阁之所以能有如今的规模,是因为在几位元老的带领下,不仅经常能迅速通关高难度副本,还会定时在论坛上发布一些攻略和游戏技巧,受到技术型玩家的热烈追捧。听剑阁一向是硬核和高玩的代名词,但如今他们却在一个看似普通的求生副本里遭遇了这么大的滑铁卢。其他大公会闻风而动,纷纷发来看似关心实则2333的信息。 所以如今,听剑阁元老和攻略组组长们都齐聚线上虚拟交流大厅,共同观看这次的副本回放。当他们沉默着看完了多线剧情,经过讨论后得出了一致结论——攻略c组组长钱江枫这次的判断存在重大失误,需要停职一段时间;而他的组员周超,也必须通过考核才能确定是否保留攻略组席位。这对拼命抱大腿才跻身攻略组的周超而言,无疑是致命打击。 就在两人沉浸在噩耗中无法回神的时候,有人留意到第一名的id有些眼熟。众人核对之后,发现这个id也出现在了最近风头正劲的玩家举报事件中。也就是说,这名玩家连续参加了两个颇有难度的副本,还都以高分取得了第一。 这样的人才,如果能吸收进公会,无疑是如虎添翼;倘若被其他公会抢走,那就会成为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于是有人主动站了出来,接下了先行接触、查清底细的任务。 而贺容在黑暗中休憩片刻后,收到了唯一好友发来的组队邀请。 【容哥!咱们一起去参加分组对抗副本吧!李双说得我贼兴奋,哦,李双是我姐,她也会去!】 第24章 灵诡对局(一) h市商业中心的黄金地段有一栋八层高的百货大楼。它始建于上个世纪,最初呈两楼并排,中层打通的经典设计。经过多次整改翻修后,既保留了最初的风格,又在其他楼层间也修建了廊桥,将两楼彻底打通。进驻商户数量也随之猛增,成为这片商业区首屈一指的旺财福地。 然而近年来,该楼内却屡次发生恶性/事件。有一女子于人流高峰时段从六楼一跃而下,被高空的玻璃装饰品切割成段;又有杀人魔潜入商场,拔刀连砍数名无辜路人,造成三死九伤。更不用说数十年间断断续续发生的各类事故:电梯失控、地下楼层渗水、夜间监控突然失灵等等,让商城的繁盛之上笼罩了一层恐怖阴影。 这次分组对抗的舞台就设于这栋大楼的午夜时分。副本内共有6名玩家和14名ai扮演的npc。玩家分为黑白两组。白组4人,负责从鬼怪手中保护这14名npc,在规定时间内倘若有半数以上npc遇害(死亡、昏迷或被附身),则判定任务失败;同时,白组必须抓出潜藏在npc中的全部黑组玩家。黑组玩家虽然只有2人,居于劣势,但是他们的初始能力高于白组,可以诱导鬼怪。一旦遇害npc超过7人,则自动判定黑组获胜;另外,如果黑组玩家一直隐藏到最后,哪怕只有一人,也算胜出。 玩家从进入副本的那刻起,就被告知了自己的阵营。可以寻找同伴,合作对敌,也可以孤军奋战,独自完成任务。另外,玩家在这一副本中也有初始角色,不过并不强求完全符合人设,允许玩家自由发挥。可以说,这一副本是两组玩家之间头脑、策略、体能、胆识的全面比拼,精彩多变和可观赏性都使其大受欢迎。 随着一声震响,手机提示游戏开始,屏幕中央出现了一张白卡,告知了贺容此次所属的阵营和游戏规则。 他大致通读一遍后,把手机放回口袋。手指不经意间勾到了一样东西,摸出来一看,是两张皱巴巴的电影票。 电影院……似乎是在高层。贺容回忆着刚才见过的大楼地图。他慢慢走在昏暗的灯光下,顺着商场标识,打算先找导购指示牌。 指示牌通常在电梯附近,每层楼最醒目的位置。贺容顺利找到了导购地图,发现自己现处于商场的一楼大厅,而李赢正在不远处朝他挥手。在他周围还零零散散或坐或站着十几个人,粗略一数,几乎本轮玩家和npc都到齐了。 玩家在进入副本后,角色都是系统随机分配的。但是在非剧情向副本中,只要互为好友,就可以迅速认出对方。现在的李赢看上去就是这楼里普普通通的商店营业员,胸口名牌上写着【周宏祎】三个字,一旁还别着店家的logo。而他的身侧、别着同样logo的女孩估计就是他的姐姐李双。 双方打过招呼后,李赢偷偷把贺容拉到一边。 “容哥,你也是白组的吧?” 贺容点了点头。 李赢看上去像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我还担心万一和你敌对怎么办呢!那这局咱们稳了!” 贺容默默看着他,觉得他这插g的速度也太快了。 “你、我、李双,只要再找出第四个队友,剩下两个一排除就能抓出来!” 贺容对此却不太乐观,敌方玩家肯定会把自己伪装成普通的npc,加上真npc整整有16个人。贺容一一扫过周围面色各异的陌生人,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我来之前,你们数过这儿的人数吗?” “啊?” 李赢露出了地主家傻儿子的表情,一旁的李双答道。 “在你来之前,是19个人。” “可是现在这里总共有21个人。” 李赢瞬间回头。 “卧槽怎么会多出一个!?” 这种灵异副本,多出一个是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李赢在震惊的同时感到一种难言的兴奋。果然人多练练胆子就会变大,经历了上次的高难度副本,他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如果贺容知道李赢此刻的内心活动,一定会吐槽他简直是g建造大师。 就在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人群中有位中年男子站了出来。他西装笔挺,气度不凡,自我介绍说自己是这家商场的物业经理,姓谢。 “我知道大家很紧张,不过我已经联系了警察,马上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副本设定的背景是本市突发地震,商场出口全部坍塌,少数工作人员和游客还来不及避难,只能躲在商场内等待救援。 谢经理提议,既然同被困在这里,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彼此认个脸,报个名字,这样有危险发生时大家也好互相照应。他的建议首先得到了商场内员工的支持,于是根据工作楼层,大家纷纷开始自我介绍。 地下b2楼以美食街为主,有一对卖米粉的夫妇,丈夫叫陆伟民,妻子叫宋敏芳;在他们隔壁开着一家奶茶店,店里的奶茶小妹长相甜美,叫雯雯,她还有个关系很好的小姐妹叫小瑶,在b1楼蛋糕店做甜点师。在她身旁,一个不停拭泪的妹子对着大家点了点头。 1楼多为化妆品和珠宝专柜,首先站出来的是一个大牌的柜姐,叫宋晓梅,盘靓条顺,十分惹眼。她的男朋友也在这里上班,是家咖啡店的店长,叫孙昊。1楼还有名当日的执勤保安,大家都喊他老杨。 2楼就是李赢和李双工作的书店;从2楼到3楼大部分区域都是卖女装的,那里有位30来岁、名叫陈倩倩的销售员。再往上一层就是家电展区,导购是个很有活力的小伙,叫刘恒。 5楼有大半层都是vip健身房,健身教练王临川长得浓眉大眼、十分魁梧。6楼是儿童培训中心,一位年轻妈妈抱着女儿面露忐忑。小姑娘今年才8岁,叫欣欣,趴在妈妈顾丽芬的肩头不吵不闹,十分安静。 7楼是影院,8楼是谢经理的办公室。他还有个姓吴的女秘书,颜值和1楼柜姐不相上下。据谢经理描述,8楼除了办公室外,还有个保安监控室,可以随时调看整栋楼的摄像头。 剩下的人都是顾客,贺容也是其中之一,在这个副本里他叫【谢宇】。除他以外,有一对来逛街的小情侣,一位70多岁的老太太和一名一身潮牌的美大学生。贺容在看到这名大学生时愣了愣,其他人则多多少少有些惊艳。这男生长得实在太漂亮了。如果刚才两位美女已经让人大饱眼福,他的脸却能立刻刷新普通人对高颜值的认知。 在一片惊叹中,贺容感到的却是眼熟——他的脸和自己副本里那个服务生的右半边脸别无二致。如果那个服务生去掉伤疤,估计就是这副模样。 “我叫云栖,第二个字木西念西。栖栖失群鸟的栖。” 他的头发有些长,稍卷的半长发尾贴着细白的脖子,扎成了一簇小辫儿。整个人身材高挑,光芒毕露。 他勾起嘴角,半笑不笑地看着贺容。 “你叫什么名字?” 贺容于是跟在他后面做了自我介绍。20个人加一个不明生物的对抗游戏就此开始了。 第25章 灵诡对局(二) 商场里大部分区域只有接通备用电源的廊灯还亮着,乍看过去漆黑一片。与之相比,现在众人聚集的一楼大厅算是最敞亮的了。这里地处两栋楼合并后的中庭,正对坍塌的大门。因为地震的关系,电力系统好像出了点问题,大部分基础设施停止了运作,包括自动扶梯。 众人经过商议,决定还是聚在一起等待救援。就这样经过了半个小时,众人在闲聊中逐渐放松了心情,甚至有人打趣说可以去楼下拿点零食饮料上来接着唠嗑。说到饮料,有谁立刻举手说要上厕所。“刚才吓得不敢动,现在一放松就憋不住了。”许多人应声附和,于是谢经理安排要去洗手间的共同行动,分成男女两组,每组一人带头清点人数。 “领导那么小心啊,人又不会摔下去冲走!”和谢经理比较熟的老杨打趣道。 谢经理笑笑,柜姐宋晓梅在一旁插嘴。 “领导那是人好,关心我们普通员工,是不是呀领导?”她袅袅婷婷勾着男朋友的手臂走入昏暗的过道。一旁的小姑娘们羡慕不已,但也只能咬咬牙跟了上去。 不多时,大厅里只剩下贺容他们几个。 李赢原本也想去,但是他转念一想,自己进入副本前不是刚上过厕所吗?这游戏氛围真是太感染人了!他一脸及时醒悟的小得意。有人却在他背后幽幽开口。 “现在不去的话,一会儿就不是你能控制的问题了。” 李赢猛地回头,“你什么意思??” 那名美大学生手插裤袋欠嗖嗖地继续说。 “你不知道人在极度惊吓时括/约/肌会不受控制?” 你这人怎么讲话的??李赢当场有点急眼,被贺容拦了下来。他拍了拍李赢的肩膀,随即转过身。 “那你呢?” “我?” 对方凉凉地笑了。 “这就要看你了。” 贺容:……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贺容总觉得对方从刚才起就在似有若无地针对自己,但要说是敌意也不像。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没惹过这号人物,就算他真是那时的服务生,自己也顶多默默围观了一下,根本没有实际接触。 于是贺容无辜回望,对方反而不说话了。 深井病……!李赢暗自咬牙,他和这人之间的梁子算结下了。 就在此时,洗手间那头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几人立刻循声跑去。只见洗手间门口,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宋晓梅把脸埋在孙昊怀中梨花带雨,旁边的女生七嘴八舌,男人们则讪讪站在一边,面色都不太好看。李赢上前一问,原来是宋晓梅说刚才在厕所隔间里有人偷窥她。 “真的,我亲眼看见了!!有个男的趴在地上,从门缝下面用一只眼睛盯着我!!” “我说大妹子啊,都这时候了,谁还有心情看你啊。” 说话的是米粉店老板,其他男性纷纷点头。 “我没有骗你们!!我真的看见了!!” 宋晓梅在惊吓过度后有点声嘶力竭。其他女生都早她一步离开了厕所,她被独自留下碰上了这档事,虽然孙昊立刻冲了进去,但他没有看到任何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可能是你太累了,看错了吧。” 谢经理将这事就此揭过,招呼大家返回大厅。 经过这么一闹,刚刚破冰的气氛又闹僵了,众人都沉默不语,垂头丧气地走向偏亮的中庭。中庭之所以会比其他地方亮堂一些,是因为这栋大楼的穹顶是透明的,外头的灯光照进来,穿过精致的流苏型玻璃吊饰,折射在大堂内。于是,也让人看清了些不该看清的东西。 “啊啊啊啊啊——” 一声女性的尖叫再次打破了寂静,众人吓得一哆嗦。有人刚想骂“你他妈吼什么?!”,就发现大家刚才坐过的地方,大厅自动扶梯下的阴影里,赫然蠕动着一条人类的手臂! 这下人群彻底炸锅了,有吓得回头就跑的,有抱头大叫的,有掏出佛珠开始念经的。等贺容回过神来,身边的人骤然少了一半。 这下事情难办了。 之前就介绍过,这栋商厦是由两楼合并而成的,也就是说,它分东楼和西楼,两楼都各自有上下电梯。现在,那些人慌不择路地逃向了西侧走廊,不知道他们在惊恐之中会接着跑去哪里。 李双和他想到了一样的问题,和依然抱着柱子发傻的弟弟不同,她的反应很快,当下就开始清点人数。一算之后发现,现场只剩11个人,真的有几乎一半的人不知所踪,包括一直很镇定的谢经理。 贺容望着剩下的这些人,其中大半是被吓傻后跑不动的,比如奶茶妹雯雯和她的亲友小瑶、腿脚不太灵便的夏老太,还有惊魂未定中又再受冲击的宋晓梅。顾丽芬紧紧抱着女儿念叨上帝保佑阿弥陀佛,而她怀中的小女孩却没有任何情绪反应,小脸上两只黝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贺容。 “现、现在怎么办啊……” 李赢终于从柱子上下来了。 “要找人陪你上厕所吗。” 云栖在一边补刀,他看上去完全没受影响,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李赢狠狠瞪了他一眼,李双在一边说道,“看来我们必须分组了,得有人把他们找回来。” 说罢,李双和贺容同时看向了李赢。 李赢:???咋回事儿啊??? 贺容点了点头,“我去吧。” 认定的大哥和自己的亲姐无声交流了一波,虽然什么都没说出口,但李赢总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李赢自打从李双那里得知了这次的对抗副本,就一直兴致勃勃热情高涨,他反复浏览商城想提前买点护身法宝。但是他的积累还是太少了,余额也就够他多磕几次【健步如飞丸】,愁得他不停抓头发。还是李双不忍弟弟年少秃头资助了他,用自己的积分给他买了一把【物理学圣剑】——撬棍,进可战丧尸、退可防恶鬼,是居家旅行,野外求生的不二选择。 但是在这种场合,借李赢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上楼找人,把他留下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也不好对付,所以最好的安排还是李双跟着他一同留下,由贺容负责把人带下来。 为防夜长梦多,贺容立刻动身出发了。他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了上来。 云栖手插裤袋,云淡风轻地冲他点点头,“我们要去的方向一样。” 贺容:…… “是真的。” 云栖掏出口袋里的宣传单,展示给贺容看。 “这是我今天想来参观的画展,就在西楼的1楼大厅。” 神特么画展,这么黑你倒是展个给我看看。 不过贺容表面上还是面无表情,就这样默许了云栖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两人很快来到了西楼大厅,这里的中央区域被几块高大的展板分割,构成了曲曲绕绕的画廊。停滞的自动扶梯就在画廊的后方。 贺容没有犹豫地走了进去。相比他目不斜视,云栖的表现十分符合一名专程来看展的大学生。他一边开着手机电筒慢悠悠地扫着展板上的画,一边对贺容介绍。 “这次展出的主题很有意思,叫《七情》。” 也不管对方感不感兴趣,他自顾自说道。 “七情,也就是喜、怒、哀、惧、爱、恶、欲,又被称为七魄。而佛家则有贪嗔痴恨爱恶欲的说法。” “你看这幅,”他手指展板。 “黄金埋骨是为贪,口吐尖刀是为嗔。” 贺容顺着电筒的光看去,展板上的画都浓墨重彩,形态夸张。有小鬼赤足乱舞,也有看不见脸的少女默默垂泪。 “我最喜欢的是这副。” 标题为《七情》的画上却是漆黑一片,像是画家只是将墨泼满了画布。 “你知道吗,把所有颜色掺杂在一起,最后就会变成这样。” 昏暗的灯光下,云栖唇角带笑,整个人宛如刀尖上开出的花,凄艳至极。 贺容并不想打扰他的雅兴,但是有件事让他不得不开口。 “这里我们刚刚是不是来过了?” 云栖依然优哉游哉地欣赏着画。 “对啊,这条路已经走过三遍了。” 贺容这下彻底接受了自己是个路痴的设定。看吧,到他这个份上连眼皮子底下的鬼打墙都认不出。 第26章 灵诡对局(三) 其实在进入副本前,贺容有想过要不要在商城买点对鬼怪专用的防身武器。商城的武器库专门设立了【怪力乱神区】,里面有各种兵器、符纸、法宝……价格在几千至数十万积分不等。而且为了提升销量,这些道具虽然可以自由带入副本,但是全部都有使用次数限制,用完后就会自动消失。面对这么黑心的营销策略,除了个别积分土豪会随心所欲买买买,大多数玩家还是省吃俭用、精打细算、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易破财。因为没有人知道自己会面对怎样的敌人,万一兵器无法克制,就算提前准备了也毫无用处。 贺容挣积分的速度的确很快,但是他的余额跟真正的高玩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不过他的目的也不在游戏本身,只是想一边通关一边找回缺失的记忆。于是贺容最终决定还是得省着点用,毕竟他和现实玩家不同,无法充钱兑换积分。 现在贺容遇到了鬼打墙,商城里好像也没有专门针对这种情况的道具。他只好启动技能自救了。经过了上次副本,【无中生有】自动升了一阶,说明文字也发生了变化,提示可以增强复制品的性能,并且增添了附属功能——【真实之镜】。 【真实之镜:可以映照出物体内在的真实形态。】 无需拍摄,只要用该技能一扫就能在屏幕显示,非常方便。 于是贺容举起手机,对准那副少女垂泪图。镜头里,那名看不见脸的少女一点点回过头来,长发之下,露出一张目眦尽裂,嘴角上挑的狞笑脸! 满怀憎恶,心生恶鬼。 贺容用【真实之镜】对着周围扫了一下,发现画都慢慢发生了变化。有一副图取名为《心象风景》,似乎是画家本人的自白。画中晴空万里,内有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但是在【真实之镜】里,哪儿还有什么蓝天白云,只见昏沉的天幕下,有个男人用绳索套着树枝上吊自杀。口歪流涎,赤红的眼睛还死死盯着画外。 云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的身侧,兀自向他介绍画家生平。 “这次画展是这画家第一次在国内办的展子,听说他是半路出家,家里人花光了所有积蓄供他出去留学。他呢,确实很有天赋,不负重望在国外得了奖,可惜他的父母却没福气等到这一天了。” “画家回国后整理父母遗物,发现老两口一贫如洗,只有一间养大他的破败小屋。房里藏着几十本他从小到大画稿的装订本。这些画多半是他年少时随手画下的,还有些没用的废稿,但是每一张都被精心保存。装订本的封面还被包上了书皮,写下了他作画时的年纪。” “但是到后来,他们的儿子已经不再用纸张作画了,这对老夫妻只能转而收集报纸上关于他的只言片语,哪怕只有一个名字也好。” 云栖轻声问。 “你觉得他在创作这幅画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 是功成名就的意气风发?还是衣锦还乡的志得意满? 亦或是,吸尽父母的骨髓、才得以茁壮成长的无尽悲凉? 贺容注视着男人赤红的眼睛,那里有血泪汩汩流下,染红了他脚下的树根。 也许这棵大树真正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替他遮风挡雨的父母。画家在树下自尽,是因为他再也承受不住内心深处的负罪感,以死忏悔。 他恨自己私欲缠身,却让父母偿还业果;恨自己一心只有远大前程,却忘了儿时父母牵着他走过的路。 这幅画也许就是解开困局的关键。 贺容想了想,抬手把这幅画从展板上摘了下来。 “你要把它砸了吗?” 贺容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他把画抱在怀里,画面朝外,就这样沿着画廊,静静走了一圈。还在每副画前停留了几秒。 等回到原地,果然什么都没发生。 云栖一路懒洋洋地跟在他后面,等他停下脚步才挑了挑眉。 “你这是在做什么?” 贺容看向他。 “我想他的父母一定没有看过他的画展。” 贺容说。 “这么做的话,就当做是他和他的父母一起走过一遍吧。” 那么珍惜儿子天赋的双亲,如果来参观儿子的画展,会变得怎样呢?一定又激动又高兴,互相搀扶着一张张画仔仔细细看过去。而他们的儿子也许会带着些许羞耻、些许得意,跟在老两口的身后一路走、一路停。 贺容的话音刚落,他手中的画就在无声中变了。如果他此时再用【真实之镜】,就会看到男人解开了脖子上套着的绳索,站到树下,左右牵着两个不存在的人,微笑着泪流满面。 画燃烧了起来,贺容松开手,灰烬扑扑簌簌掉到地上。画廊的尽头出现了自动扶梯的影子。 *** 在贺容经历鬼打墙的时候,1楼中庭里,李赢向大家再三保证绝对没有任何奇怪的东西,他们才敢慢慢返回大厅。 这些人中,除了胆子大阳气足的保安老杨外,其他人都无精打采、萎靡不振。雯雯和小瑶抱在一起哭累了,头碰头靠着打瞌睡;夏老太攥着佛珠,嘴唇一刻不停地翕动着;顾丽芬拍着女儿的背,轻声哼歌哄她入睡,但是那小姑娘的眼睛还是睁得老大,静静望着漆黑的长廊尽头。看起来实在太渗人了!李赢搓着胳臂,尽可能离她远一点。 宋晓梅一定是这些人中精神受创最严重的,而且由于刚才的突发情况,她的男朋友孙昊大叫一声跑得飞快,把她给彻彻底底抛下了。想她追求者无数,千挑万选后才纡尊降贵地点了孙昊当她男朋友,没想到关键时刻这孙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她在心里恨恨地想,等过了今晚一定要和他分手!! 宋晓梅觉得身上很冷,可能是刚才受惊过度,她只能不停搓着自己的胳臂取暖。而且这时,令她难以启齿的事发生了——刚才在洗手间,其实她还没来得及解决个人问题,后来又经历了一轮惊吓,她的忍耐力也快到极限了。 宋晓梅环顾在场的几个人,也只有保安老杨能给她点安全感,但是老杨是男的,不可能陪她进女厕所,于是她只能咬牙寻找别的人选。有个在书店工作的姑娘从刚才起就一直表现得很镇定,还特地跑去楼下给他们拿水,所以她立刻盯上了对方。 “那个……你能不能陪陪我……” 李双看向小心翼翼靠近她的宋晓梅,立刻明白了她的来意。她点点头,把李赢招来交代了几句,就陪着宋晓梅出发了。 西侧洗手间是万万不敢去了,她们只能去东侧。洗手间其实离中庭有一段距离。宋晓梅一路紧紧贴着李双,疑神疑鬼地左看右看,就怕黑暗中又跳出个鬼影吓自己。 等到了洗手间,李双先在里面转了一圈,确认什么都没有后,宋晓梅才敢战战兢兢地踏进来。洗手台的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瑟缩的表情,向来一丝不苟的妆容全糊了。宋晓梅咬了咬脱色的嘴唇。 “你就在这里等等我吧,我、我马上就好。” 她也不好意思让李双跟她一起挤隔间,只让她站在门外,自己能从缝隙里瞅见她的鞋子,也算安心几分。 宋晓梅快速动作起来,但是当她刚刚坐下,就觉得后颈上有什么东西擦过。她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结果那种感觉又来了,又湿又冷。宋晓梅吓得一动都不敢动,浑身大汗淋漓,她张开嘴想求救,可偏偏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不敢回头,她只能偷偷地朝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瞥了一眼。 只见她的肩膀上,趴着一张男人猥琐急色的脸,眼泛精光,正对着自己垂涎欲滴!! 五分钟后。 当李双用道具强行把隔板门破坏掉的时候,宋晓梅已经人事不省了。而在副本之外,系统记分牌上npc牺牲的数字开始跳动,由0变成了1。 第27章 灵诡对局(四) 贺容和云栖一前一后地走在2楼商场里,冷清的室内只有脚步声寂寥回荡。 原本贺容以为被吓跑的人不可能一口气跑太远。但是一路上,他们一个人都没见到,甚至连人逃窜时的痕迹都没发现。贺容慢慢觉得不对劲了。 像是有人故意把他们带走了一样。 他的脑中浮现出了谢经理的脸。 可以确定的是,这10个人中肯定藏有黑组玩家,有目的性地把一半npc带走了。可究竟会被带去哪里? 从2楼到8楼,要把全楼层的所有角落都探索一遍,显然不太现实。有什么地方是既能说服人们一起去,又能顺便监视1楼的? 保安监控室。 贺容抬起头,谢经理提过的、能调用全楼层摄像头的地方,就在8楼。 为了避免遗漏,贺容决定还是每个楼层稍稍转一圈。从2楼西侧出发,由西至东,再从东侧继续上楼,如此在每层间往复。 他边走边思考,云栖也就这样默默跟着他,好像全然忘了刚才提过的看展,反而一直兴味津津地看他。 贺容在要上3楼前,停下了脚步。 “再上去可能不太安全,你可以先回1楼大厅。” “1楼大厅就安全了?”云栖意有所指,提醒贺容刚刚在1楼中庭发生的惨剧。 “我不是故意跟着你,我只是和你同路。”云栖耸了耸肩。“请不要自我意识过剩。” 贺容:…… “哎,不过这也不能怪你,谁让我长得好看呢。” 贺容想,不,怪我,怪我这张多事的嘴。 整个3楼全层都卖女装,而且有一部分区域是在橱窗外。两人穿行在衣架和模特儿间。除了走道有些暗外,仿佛一切都很平静。 模特儿身上的衣服从春款到冬款应有尽有,多为女式大衣,造型雍容。模特儿有的拎着包,体态优雅;有的搭着另一个的肩,侧头似在说话。还有的双手交握,娴静舒适。 但是还没走出东区,模特儿的姿势不知不觉中起了变化——变得极不自然。明明是抬起的手,前臂却朝下翻折;有的像在表演默剧,有的整个躯干都扭转了。还有他们的头,原本各有朝向,现在却出奇地一致——全部转向贺容他们。 伴随着被盯住的感觉,贺容继续向西走,在穿过中庭的时候,他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他回过头,云栖无辜地看着他,仿佛在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贺容又继续往前走,这回更夸张了,脚踝像是被什么抓了一下。 贺容停下了脚步,有些无奈地掏出手机。 有些时候,你真的很想当无事发生过,但是对方却不是这么想的。 【真实之镜】里,映出模特儿的本来面目——个个都形同腐尸,枯瘦干瘪,薄皮绽开的地方露出森森白骨。 然而它们都没有脸。 贺容有了很不好的预感,他大喊一声,“快跑!” 话音刚落,四周的模特儿全都动了起来。有的跌跌撞撞,仿佛还不适应走路,有的匍匐前行,很快追了上来。 现在掉头上中庭扶梯已经来不及了,两人只好继续往西跑。西侧的模特儿也开始逐一变貌,伴随着布料被撕破的声音,它们发出了阵阵哀嚎。 “给我脸!” “把你的脸留下!留下!” “有脸的话他就会回头看我一眼!” “给我脸!给我脸!给我脸!” 贺容一刻也不敢停,云栖跑在他身后,居然还游刃有余地对追上来的进行点评。 “你的穿衣品味太烂了,红配绿不是每个人都能hold住的。” “像你这种全身名牌有意思吗?没有脸全是白搭。” “你的脸看上去太空了,这样不好,一会儿我给你刻个丑字。” 贺容想这人怎么回事啊,小嘴叭叭的就他会说话似的。模特怪似乎也被气疯了,个个疯狗似地追着他们不放。 终于到达了西侧扶梯,贺容刚想上去,有一只从天花板上猛地蹿下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贺容被逼无奈,只得掏出他从商城里唯一购买的武器——一把匕首。没什么特殊功能,就是普普通通防身用的。他对模特怪说,“别过来。” 模特怪不知从哪儿发出了一声怪叫,听起来像是讥笑,蠢蠢欲动地向他逼近。 “你再过来,我就划破自己的脸。” 贺容边说边用匕首对准自己,刀尖真的在脸上开了一个小口。 这下换成模特怪傻眼了。 就在它动作停滞的一秒,云栖猛地抬腿,把它从3楼踹了下去。随后他迅速拉着贺容冲上了4楼,而模特怪们似乎畏惧着楼上,只能不甘心地留在原地,悲鸣听来十分凄惨。 贺容靠墙喘个不停,刚才一路跑得太猛了,他觉得体力有点跟不上。这副本确实邪门,每一层都困难重重。再往上不知还有什么等着自己。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云栖几步接近了他,蹲下/身,用手扳起他的下巴。 “你是不是嫌自己长得太好看啊?” 啊?贺容一脸茫然,对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脸。” 贺容这才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他用手抹了一下刚才划开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云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洗一洗。” 贺容:? “你觉得你这么轻轻一划,只是伤害了你自己吗?不是的,你还伤害了你同伴的眼睛。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我可是专业人士,你要赔我。” 云栖义正言辞地指责他。 贺容:……我脸上开个口子到底多不能看。 不过他也没闲心继续陪对方扯,一边道谢一边接过了水瓶。 在他洗伤口的时候,云栖一直蹲在他身边,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回忆些什么。他安静的时候像一只乖巧的猫科动物。又漂亮,又危险,墨色的瞳仁里仿佛藏着一片无人探知的星系。 他确实浑身是谜。贺容想。不管他到底是玩家还是npc。 整个四楼都是家电展区,大大小小的家用电器鳞次栉比。由于商场的大部分地区电路中断,所以从冰箱到彩电全部停止了工作。 贺容觉得自己休整得差不多了,起身继续探索。也许是之前这层一直有空调运作的关系,给人的感觉格外冰冷,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季节。 两人就这样默默由西向东。云栖从刚才起就再没开口了,仿佛嘴炮也进入了休眠模式。当贺容踏进液晶电视区的时候,一声古怪的启动音骤然刺破了寂静。 【社会热点新闻:本市商业中心的某栋百货大楼内,今日下午六时有一女子跳楼轻生,当场死亡。这是该大楼年内发生的第二起恶性/事件。据多名目击者称,该女子在跳楼前曾于6楼徘徊数小时,且……】 砰! 有什么重物砸向地面的声音。 贺容猛地回头,在他刚刚经过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滩血迹。血迹里还团着几簇黑色的长发。 那台突然启动的电视机依然兀自播报着新闻。 【“那女的就站在那里好几个小时,不知道要干嘛,保安刚要上去,她就翻过栏杆跳了下去!!”】 【“我在四楼看冰箱,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楼上掉下来,我就看了一眼,哎哟吓死人了!是颗人头!!”】 砰! 砰! 砰! 连续三声,就落在离他们极近的地方。 贺容刚要掏出手机,有东西飞速抓住了他的脚踝用力一拽。他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地面摔去。云栖一把攥住他的胳臂,另一只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军刀,狠狠刺向了抓住贺容的东西。 这把军刀熠熠生辉,像道闪电一样划破了黑暗,把那东西死死钉在了地上。贺容定睛一看,是一条惨白的手臂,军刀扎穿了它的掌心,它仿佛吃痛般疯狂弹动。伤口处没有渗血,反而冒出了一汩汩黑烟。 云栖上前,用脚踩住了那条手臂,把刀拔了出来。他眼底的光在暗处摄人心魄,唇角的笑意分外凉薄。 下一秒,他整个人利箭一样冲了出去,军刀直接刺穿了前方的液晶屏,伴随着刺耳的破裂声,另一条手臂从屏幕后掉到了地上,它还想逃,云栖把刀掷了出去,手臂抽搐了几下,没了生机。 这一连串动作就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贺容怔在原地,手机都快拿不住了。 你们学校到底是美院还是体校啊? 心里这么想,他举起手机对着周围扫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刚才云栖破坏的电视就是之前播报新闻的那台,现如今彻底变成了一堆废铁。贺容检查了一下,果然这台电视没有接通电源。 就在此时,他的背后,又有一块显示屏嗡地亮了起来。 【……今日……男子……刀……砍伤…………】 电流的呲鸣声让贺容回过头。 【……三名……当场…………】 一声怨毒的、痛苦的、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哭喊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 伴随着这声哀号,液晶屏猛地飞起,砸向了贺容! 第28章 灵诡对局(五) 液晶屏袭击的第一下,贺容一闪身躲开了。他还没定下心神,周围的电器仿佛都受到了呼唤,纷纷骚动起来。当一台冰箱横着飞过来的时候,贺容大感不妙,好在他被人一把捞起,连退了四五米,冰箱就这样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砸出了一个坑。 他们向着走廊那头望去,伴随着古怪的沙沙声,有东西在黑暗里慢慢浮出了全貌——一个失去了双臂,只有下半截身体的怪物站在那里,取代它上身的是一台破旧的电视,它的头安在这台电视上。血水很快顺着长长的头发洇湿了地面,电视屏幕上映着沙沙作响的白屏。 它朝着贺容大吼一声,疾驰而来! 云栖抢先迎了上去,抽出军刀刺向它的头,但是怪物的身手也很灵活,它高高跃起,倒吊在天花板管路上。同时,洗衣机、冰箱等大型电器从云栖的各个角度撞了过去,把他生生逼退,又叠在一起垒成高墙,把他困在了角落。 贺容抬头看向怪物,对方也在死死盯着他。它的头仿佛经历了强烈的撞击,整张脸都是烂的,眼球脱垂,牙齿碎裂,张大的嘴发出空洞的嗬嗬声。 在它扑下来之前,贺容迅速用手机对它拍照。闪光灯让怪物在落地后行动变得迟缓。贺容趁机查看刚才拍下的照片,祈祷里面有什么线索。 只见相片下浮现出一行小字。 【物品:电视;性能:播放录像;描述:部分损坏、无法正常播放的电视。】 【技能触发提示:是否愿意支付5000积分提升复制品的性能?】 贺容:连这里都要氪金?!! 如果此时客服在场,一定会亲切地回答他。 “升级装备当然需要钱啦亲,有钱才能变强嘛。” 眼看着怪就要清醒了,他二话不说点了愿意。瞬间,他的怀中出现了一台光亮如新的电视,屏幕上还在自动播放广告。 【你还在为孩子不爱看书苦恼吗?你还在为买不起学区房焦虑吗?你还在到处寻找合适的老师为孩子补课吗?】 【别担心!!快把孩子送入新西方!新西方,学外语更容易!!】 【我家宝宝呀,从小不爱读书,自从进了新西方,每堂课都有专业外教授课,还能做游戏呢!!】 【新西方,哪里不会教哪里!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了!!】 贺容:……………… 怪物已经完全恢复了,正恶狠狠地瞪着他。贺容很想说,不是的大姐听我解释。对方凄厉地嚎叫一声,又扑向了他。 贺容举起电视挡在身前,电视屏闪了一下,播放起了别的。 【妈妈,我不想上课!我想去儿童乐园!】 【莹莹乖,明年你就要上小学了,小学有很多东西老师不教的,莹莹只有趁现在学一点,以后才能跟上其他小朋友呀。】 【我不要上课!老师上课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所以才要上课呀,你听话,上完这堂课,妈妈就带你去儿童乐园。】 【妈妈是骗子!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你这孩子……听话!!】 呜呜呜呜……小女孩的哭声响了起来,贺容惊异地发现怪物停下了动作,它呆呆望着电视机里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胸口位置的电视屏幕剧烈闪烁着,仿佛人的心跳。 【妈妈,我可以去儿童乐园了嘛?】 【还没下课呢,上完数学,还有一节外语课,我们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不要!我要去儿童乐园!】 【妈妈给你买了鸡腿,莹莹不是最喜欢楼下的鸡腿吗?】 【我不吃!我不要上课!妈妈坏蛋!我讨厌妈妈!!】 小女孩哭闹不止,怪物略显焦急地盯着这一幕。突然一声尖叫响起。 【啊啊啊啊——快来人啊——有个神经病冲进来砍人啦!!】 【糟糕!!里面都是孩子在上课!!】 【快找保安!!快打110!!】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凄厉的惨叫声、孩子的哭喊声、由远及近的警笛,各种声音掺杂在一起,响彻了整个楼层。 怪物已经彻底不动了,它瘫软在地,空洞的眼窝里不断渗出血水。它张大嘴不停“呃呃”叫着,仔细听的话,那两个发音似乎是“莹莹。” 贺容终于知道了她跳楼的原因,以及在商场里徘徊不去的怨恨。她也许做梦都想回到那个黄昏,自己没有把女儿送入课堂,而是牵着她的手,带她去了最喜欢的儿童乐园。小女孩抱着她的脖子,笑得那么开心。 云栖从怪物的身后走出,一刀结果了它。怪物胸口的屏幕闪了闪,映出了一大一小两个背影,然后倏地暗转,彻底熄灭了。 怪物连同复制的电视一起消失了。 *** 孙昊跑上二楼就后悔了。 他花了不小的代价才追到了 “专柜一姐”宋晓梅,还没把“男朋友”的位置坐热乎,就碰上了这种事。原本他还想,趁机展示一下自己的男子气概也不错,没想到人真的遇到危险会瞬间失去理智,求生本能就这样超越了繁衍本能。 一想到宋晓梅柳眉倒竖的模样,孙昊又一次在心中哀叹,这下全完了。 四楼家电导购刘恒是他的好友,两人经常一块儿出去喝酒,在追求宋晓梅的事上,对方也帮了不少忙。刘恒在这楼里跟谁的关系都不错,现下正跟谢经理说着话。 “我们一块儿回去不?” 谢经理摇了摇头,“1楼不安全,你们跟我来,咱们先到我8楼的办公室躲一躲。剩下的人一会儿我再想办法。” 孙昊想回去找宋晓梅解释,但是他一个人又不敢回去,手机也没信号。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会儿,最后还是决定接受谢经理的提议。孙昊也只能随大流跟着大家一起走上了自动扶梯。 这商场晚上不开灯实在太吓人了。孙昊心想,空调难道还开着吗,怎么那么冷。 连续爬楼的过程是很枯燥的,所以刘恒凑过来找孙昊说话。 “昊啊,你觉不觉得谢经理有点奇怪?” “啥?” “他好像……怎么说,有点心急的感觉,一个劲催着我们快走,还不停东张西望的。” “有吗?” “怎么没有!”刘恒在他耳边嘀咕。“你说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啊?哪件?” “就是那件啊!”刘恒压低声音。“就是五年前电梯摔死人的事!” “你说那件事……”孙昊慢慢想起来了,五年前,有传言说这栋大楼在晚间检修电梯时,不知怎的,钢缆居然全断了。里头的工人从8楼直直摔了下去,死了好几个。但是他们商场内部的员工也不清楚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新闻也没有报道,外面的人都只当是发生了普通的电梯事故。 “这事跟谢经理脱不了关系,你说他该不会是怕鬼报复吧?” 孙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时大部队已经走到了7楼。7楼整层楼都是电影院,他和宋晓梅曾用员工价来这看过电影。这里环境不错,音响设备更是一流,然而大家登上7楼时却齐齐汗毛倒竖——明明楼里断电了,但是电影放映厅外居然亮着好几盏大灯!红地毯被映衬得血红无比,放映厅的大门也敞开着,仿佛在等着他们进入。 几个女的当场就被吓哭了。 领头的那几个大喊一声全跑了,连刘恒那臭小子都二话不说蹿了个没影。等孙昊哆哆嗦嗦回过神来,他身边只剩下服装销售吴倩倩、楼下那对卖米粉的夫妻,还有6楼的健身教练王临川。 王临川不愧是练过的,人高马大,看上去阳气倍儿足。他和孙昊也就点点头的交情,人有点高冷,但是这种时候反而是他出面安抚了被剩下的几个人。 “我们继续上去,人应该都在8楼。” 于是刚才的10人队伍一下子变成了5人。 等他们终于到达了8楼,却发现楼道里漆黑一片,没有任何人在等他们。 “这群xxxx!”米粉店的陆老板当场骂了一句脏话,他老婆在一旁默默拭泪。 这8楼本来就人烟稀少,只有几间办公用的房间。孙昊望着黑洞洞的回廊,心里直发怵,一百万个不想进去。 王临川似乎也看出了他们的恐慌,于是安排道。 “你们先留在这儿,我去找人,等找到了他们的房间,我再回头来接你们。” 说完,王临川就打开了手机电筒,默默走向了中庭的方向。 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被黑暗吞没,孙昊瘫软在地,抱头无语。他想自己到底摊上个什么职场啊,根本就是鬼片现场。 就这样约摸过了10分钟,正当孙昊有些担心王临川也撇下他们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冲过来,把孙昊吓得一激灵。他抓着栏杆颤抖着想要不要逃去楼下,那个跑来的人影已经杀到了他面前。 刘恒气喘吁吁、惊恐万分地朝孙昊吼道,“快、快跑!!有女鬼!!” 第29章 灵诡对局(六) 贺容穿过风平浪静的6楼到达了7楼。此时他握着两张电影票,站在敞开的放映厅门前。门里漆黑一片,一点光亮也无。 “你不觉得现在应该对我说些什么吗?” 听见问话,贺容转头看向云栖,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于是贺容点点头。 “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进去看看。” 云栖露出了痛彻心扉的表情。 “像你这种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女朋友了。” 他边说边取走了一张电影票。 两人根据票上的座位号落了座,分别是11排7座和11排8座,还是最后一排的情侣座。 于是云栖又说话了。 “哎呀,靠得好近。” “……” “你知道电影院里都装着红外线摄像头吧?” “……” “你说摄像头的那边,现在会有人看着我们吗?” 云栖桃花似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 仿佛真的有人在回应他们的对话,银幕上的电影开始了。 那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少女,可爱伶俐,活力四射,她对镜梳妆,仿佛要去赴一个重要的约会。有个男人在她楼下拿着束玫瑰等着她,少女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捧着花抱住了那个男人。 镜头一转,少女已经有了女人成熟的轮廓,她依然在对镜描眉,但是手一抖,她的鬓角留下了一道漆黑的印子。她起身走到桌前,将桌上的一盆盆菜端进厨房,热了一遍,而她就这样对着灶上的火发怔。 画面又换成了室外,女人打着伞站在角落,看着男人搂着另一个明艳动人的女人卿卿我我。两人打情骂俏,随即钻入车内。她上前,敲了敲车窗,在冰冷的雨水里问他,你还记得我20岁时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男人在雨声里沉默了。 之后的画面非常凌乱,有东西被摔碎的场景,有男人抽烟的样子,有另一个女人得意洋洋的嘴脸、还有各种哭喊声、争吵声,最后是女人穿了一袭红衣,来到了男人和她常去的电影院,在午夜时分自尽。 她选择把自己结束在最美的时刻,最幸福的场景,像个电影女主角一样谢幕。 电影画面骤然黯淡,随后一束光打上了银幕,在那光束中央,有一个摇摇晃晃的黑色影子。 贺容听见自己的上方传来阴冷又残破的声音。 “好看吗?” 贺容猛地抬头,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一双惨白的脚,在空中来回晃荡。 电影里的女人眼含鲜血地俯视他们,又问了一遍。 “好看吗?” *** 孙昊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疯跑,但是刘恒还是一马当先地跑在他前面。在他们之后,还跟着那两个来逛街的情侣。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失魂落魄的表情,不知道刚才经历了什么。 孙昊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因为他真的逐渐听到了追来的脚步声,而且离他们越来越近。 对方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他们四人就这样一路狂奔,但是还是甩不脱背后的脚步。眼看着要被追上了,刘恒一闪身进入了员工专用大门,那里有一台搬运大件用的货梯,而且还有备用电源。刘恒猛地拍了一下下楼键,盯着电梯显示屏上的“1”。 “快快快快!!!” 那对情侣紧紧抱在一起,女方都急哭了。孙昊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大脑一片空白。 伴随着“叮”一声,电梯门终于开了,刘恒冲了进去,那对情侣也紧随其后,刘恒对着走不动路的孙昊大吼,“你愣着干啥!!快进来!!” 孙昊被吼得一激灵,他刚想抬脚,却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刘恒急赤白脸。“你快点啊!!!” 那对情侣也大声催着他。 孙昊双腿狂抖,他跌倒在地,往后退了一步。 刘恒的脸发生了变化——他变得面色青白、表情狰狞。另外两人也如出一辙。三人都在电梯里歪头盯着他,脖子折成了90度,好似完全被折断了一样,他们齐声喊。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孙昊吓尿了。 就在此时,员工专用大门被撞开,有个人猛地冲了进来。 是王临川。 而就在他闯进来的那一刻,电梯应声坠落,转眼间从他们眼前消失了。 电梯门缓缓闭合。孙昊从光洁的镜面上看到了自己魂飞魄散的表情。 他彻底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在1楼,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重物从楼上摔了下来。 距李双把昏迷的宋晓梅背回来,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贺容那边还没有把人带下来。对白组来说,这就意味着必须要做好npc牺牲人数已经超过1的准备。 李赢紧紧握着物理学圣剑,无比好奇那声巨响是什么。但是理智告诉他人作死就一定会死,他又不能让李双也丢下这堆老弱病跟着他一起去,只能抓心挠肺地想着容哥你怎么还不回来啊啊啊啊。 李双似乎也看出他魂不守舍,于是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吧,你好好守在这里。” “可是……” 李双对他摇了摇头。“我们不能再减员了。” 从小到大,李双都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就比如小时候,老有亲戚讽刺他们家儿女双全真有福气,这个姐姐还只比弟弟大一岁,爹娘摆明了就是要把皇位传给儿子云云。每次都把李赢气得要死,而李双什么都不说。只是用连年的优秀学生和竞赛奖状糊他们一脸,成为真真正正“别人家的孩子。” 李赢因为这个,青春期之前都挺粘着李双,生怕李双听信谗言不理自己。在他眼里,这个姐姐就是比别人强无数倍。别的小女生老爱哭,但是他姐姐能在他被人打的时候跑到对方班上点名堵人。不仅如此,她长得好看,成绩优异,还不爱说话,完全就是当时全校男生心目中的“女神。” 李赢曾因为这个姐姐无比自豪,但是上了高中后,两人的差距越来越明显。李赢的成绩一直是中等,而李双依旧名列前茅,甚至在高三那年直接被保送去了重点大学。反观李赢,不仅在题海里苦苦挣扎,还经常被比较,爹妈也对着他的成绩单唉声叹气。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自学大学课程的李双是多么刺眼。 李赢曾经和李双大吵一架。他把自己满肚子的委屈和压力通通宣泄在自己无辜的姐姐身上。他甚至口不择言地大吼,“如果你不是我姐姐就好了!”说完他就后悔了。而李双什么也没说,她只是走过来打了李赢一巴掌。这是李双第一次这么用力打他,都把李赢打蒙圈了,但是当李赢看到了李双此时的眼神,他便彻底清醒了。 就算李双总嫌弃他笨,老是按头给他讲题不肯告诉他答案,但她总归是他唯一的姐姐。 也正因如此,哪怕李赢现在无比好奇,他也不想让李双一个人去,即使李双玩游戏也比他溜得多。 “我必须去看看,万一有什么危险,我们也好及时转移。” 李双最终还是说服了他。 李赢无奈,再次成为了留守儿童。这时雯雯和小瑶走过来,很不好意思地说想上洗手间。李赢心里一窘,只能挥挥手让她们结伴去,有事就大声呼救。之后他握着物理学圣剑百无聊赖地又清点了一遍人数,猛地发现数量不对。 这里的人数,除了李双和雯雯小瑶外,居然又少了一个! 他面色苍白地跳起来,看向了李双消失的方向。 姐……!!! 第30章 灵诡对局(七) 七楼电影院里,云栖对着刚才的那场电影指点江山、侃侃而谈,如果现场有舞台,那么他必然是镁光灯的焦点。 “你刚才那个片,画面普通,剧情老套,从开头就能猜出结尾。人物的表现也缺乏新意。” 他哼了一声。 “【你还记得我20岁时你对我说过的话吗?】,他当然记得,他对每个20岁的女人都会说同样的话。” 云栖嗤之以鼻。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你不懂?他说什么永远爱你,永远不会忘记你,都是假的。” 他边说边似嗔似怨地瞥了贺容一眼,把贺容看得一脸茫然……这里又关他什么事?? 最后云栖一锤定音。 “这个片,豆x评分2颗星,不能更多了。” 不得不佩服云栖,这波点评把仇恨拉得非常稳。吊在他们头上的红衣厉鬼当场长啸一声,扑了下来。 云栖一把推开贺容,抽出军刀朝着厉鬼的眼睛刺去。她惨叫一声,飞快退至前排。云栖跳上座位,如履平地般跨步冲向她。女鬼闪身的速度非常快,身形化为虚影融入了银屏。只见银幕上,又映出了位风姿绰约的年轻女子,她就这样红衣红伞站在雨中,怨毒地看着他们。 原本空荡荡的电影院瞬间下起了雨。雨水滴落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刺痛。贺容尝试着推开放映厅大门。但大门已经被封死了。云栖试图冲上前,但从座位底下骤然冒出了很多双黑色的手,从他的双腿缠上了全身,把他牢牢缚在原地。 事已至此,这厉鬼打定主意要让他们陪葬了。 贺容拿出手机对着银幕连拍数张。相片下浮现出了相应注释。 【物品:红衣厉鬼;性能:精神攻击、召唤怨灵;描述:怨恨极深的厉鬼,无法轻易消灭或封印。】 【技能触发提示:是否愿意支付10000积分提升复制品的性能?】 涨价了,是的,还是翻倍涨价,这个游戏再一次突破了无耻的下限。 贺容闭一闭眼,感受着贫穷再一次回到他身边。指尖点下了愿意。 顷刻,他的身前出现了一名和厉鬼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只不过她的妆容更为精致、气质也娴静端庄,而且身穿一身绿衣。 贺容:???为什么变成绿的? 云栖:可以,这很真实。 绿衣同样飘进了银幕,和红衣站在一道,活脱脱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只不过红衣的脸上仇怨难消,她举起伞攻向了绿衣,绿衣并不还手,一路退避。 【为什么连你也阻止我?!你不就是我吗???你不是跟我一样喜欢大团圆结局吗??我不甘心啊!!他说好了要给我幸福!要陪我白头偕老!!我的真心就这么不值钱吗???我的爱都是别人的玩具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 【他一定会带着那个女的来这里我要杀了他杀了她杀了他杀了她杀了他!!】 红伞劈开了雨幕,水珠飞溅,每一滴里都映着她的怨恨和绝望。 绿衣依然一味避让。她们双双跳上楼房,又从高楼顶端坠入车流,踩着车顶一路打到了第一幕出现过的场景——大学校园。红衣在整个校园里大肆破坏,楼房化为了废墟。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她的爱情,她的人生,已经再也无法扭转,注定是个丑陋的悲剧。可就算她的剧情再平凡,再老套,但渴望美好爱情的这颗心难道有错吗?哪怕化身厉鬼,她也想改变这一切,她想拥有一个王子和公主永远在一起的幸福结局。 绿衣终于不再躲避了,她起身迎向了红衣,红衣抡起伞,狠狠朝她砸了下去。 但就在那一刻,伞尖停住了。 绿衣静静凝望对方,她的手里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伞尖就这样堪堪停在娇嫩的花瓣上。 【你没有错。】 【可是你忘了在追求他人的爱之前,首先要爱自己。】 绿衣捧着玫瑰,走上前去拥抱红衣,拥抱自己。 【也许我们的电影注定是场悲剧,】 【但是悲剧也是只属于“我”的故事。】 【如果你无法成为别人的女主角,那就请好好成为“我”的女主角吧。】 背景里,大楼坍塌、瓦砾飞升、车辆在空中旋转、飞鸟悉数凋零。在这世界末日般的场景里,她们紧紧拥抱自己。 天放晴了。 光芒褪去,银幕的中央,出现了一个“完”字。 云栖翘着腿坐在座位上,发出了导师最终点评。 “这片打斗设计得不错,特效也还行,就勉勉强强给个4星吧。” *** 李双独自走在昏暗的过道里。根据刚才的动静,她大致推测声源是东楼尽头。那里有条员工专用通道。 李双摸了摸口袋,确认了一下里面的符纸。她账上的余额,除去给李赢买武器的钱,其实所剩不多。但是一般玩家只要不和精英怪正面冲突,就没什么问题。 所谓精英怪,就是灵异副本里用来守关、怨气较大、极难对付的鬼怪boss。与之相比,把宋晓梅吓晕的只能算杂鱼,被李双用一张净化符就解决了。 她到达了员工专用通道,走进去发现,这里连廊灯都没有,只能靠手机照明。李双扫了一圈后,来到了通道尽头的货梯前。 货梯大门紧紧闭合,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是刚才确实有声响从里头传出,仿佛有电梯从楼上直坠地底。 如果有李赢手上的物理学圣剑,倒是可以想办法把门撬开。 李双又确认了一遍门无法打开。可就在这时,她的耳朵捕捉到了一记轻轻的敲门声。 咚咚。 敲门声是从货梯内发出的。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越来越响,仿佛是门内的什么逐渐失去了耐心。 李双后退了一步。 原先的敲门已经变成了用力撞击。砸门声震耳欲聋。材质厚实的门甚至被撞出一个个深坑。 就在此时,李双感觉到背后有一股视线,她瞬间回头。 只见在员工走道的尽头,孤零零站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女孩。 是欣欣。 但是她不知何时离开了妈妈顾丽芬,悄无声息地跟随李双来到了这里。她的眸子漆黑一片,瞧不出任何情绪,宛如无机质的人偶,视线牢牢钉在李双身上。 与此同时,货梯门内的撞击越来越吵,眼看门就要被破开了。 在李双发动符纸的那一刻,小女孩朝她冲了过来。动作迅捷得完全不符她的年纪。符纸在空中燃烧起来,小女孩朝着李双伸出手。在她的背后,同样追来的李赢肝胆俱裂、失声大吼。 “姐——!!!” 符纸完全没能减缓小女孩的势头,她的身影在李双的瞳孔中无限放大——随后擦过了她的耳畔,一拳砸上了电梯大门。 门内的撞击骤然停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男男女女的哀嚎,仿佛被痛苦撕裂一般,一转眼便没了声息。 李双:………… 李赢:!!!???!!!??? 小女孩收回了拳头,一阵白光在她的掌中消失。她转过身,板着一张小脸看向李双。 “小姑娘,”她对李双说,“你不该一个人来。太危险了。” 大惊失色的李赢:等等你叫谁小姑娘???他立刻嚷了起来,“小妹妹你在说啥?你是谁啊?” “小子我告你别乱叫,”小女孩皱眉。 “全场就属你最弟弟。” “她”老气横秋地教训李赢。 第31章 灵诡对局(八) 贺容和云栖终于登上了商场八楼,此时距游戏结束还剩不到1个小时。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西侧,而谢经理提过的办公室和保安监控室都在东楼。他们势必又要穿越整个楼层。 一路上,楼里依旧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声。正当贺容即将走进中庭的时候,云栖突然抬手拦住了他。他的眼睛直视前方,不紧不慢地走上前。黑暗里霎时钻出一个影子,云栖一闪身,抓住对方的手臂,反手就是那么一扣,对方嗷地一声弯下了腰。云栖又在他的膝弯补了一脚。对方彻底跪倒在地。 贺容用手电筒冲着地上那人一照。 是健身教练王临川。 对方恨恨地瞪着他俩,低声喝道。“放开我!” 云栖冷笑一声,一脚踩在他的小腿肚上,疼得他脸色煞白。 “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这话该问你才对吧?”云栖看起来用的劲不大,但居然把比他高一个头的壮汉压制得无法还手。“为什么躲在这儿偷袭?” “我不是偷袭!”王临川张口反驳,“这楼里有古怪,我是在这儿守着,防止有东西过去害人!” “害人?就算有你说的那东西,人家会老老实实走楼梯上来让你抓?” 王临川被说得哑口无言,但依然不肯松口。 “你们不是在1楼吗?怎么上来了?我看你们就是不正常,说不定已经被鬼附身了!” “被鬼附身还跟你讲道理?我看你是欠缺基本的常识。” “是真的!!”王临川满头大汗,“刚才就有3个人被鬼附身,搭电梯直接掉下去了!我和另一个人亲眼见到的!!” 贺容和云栖对视一眼。 “那也不能逮谁就说被上身啊,你有证据吗?再说,你怎么不怀疑你自己?” “我、我不可能被附身!”王临川一口咬定。 “哦?” “反正就算其他人被上身,我也不可能!” 他的态度让贺容觉得他的身份不简单。 “其他人现在在哪里?” “我怎么可能告诉……疼疼疼疼疼!!” 他连声叫唤起来。云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绳子,几下就将他捆起来。 “要不要现在让你也体会一下从8楼直达地底的快乐?” 他作势要把王临川拖向围栏。 “你住手!!你有病!!你他妈……卧槽我带你们去!!!” 千钧一发之际,王临川终于还是选择了向恶势力低头。 物业经理办公室就在东楼转角,王临川像条狗似的被牵着带路,没几步就到了。 “我警告你们不许乱来,我身上可是有……” 云栖凉凉看了他一眼,王临川立刻噤声了。 门内的情景让贺容顿觉不妙。只见宋晓梅的男友孙昊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吴倩倩一直在低声啜泣。米粉店的陆老板蹲在角落抽烟,他老婆和他一样面露愁容。而谢经理也一反之前的从容,他瘫在沙发上精神萎顿。在他的右手边,吴秘书也显得失魂落魄。 贺容走上前。“谢经理?” 谢经理仿佛这才发觉他的到来。“你是……” “我是上楼来找你们的。你们还好吧?” 谢经理摇了摇头。 “都怪我,是我不好,被吓了一跳后没顾上后头的人……” 他看上去十分自责。 “能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吗?” 谢经理叹了口气。 “我们上楼的人在中途又走散了一次,我把跟着我的人带到了这里。原本想回头找其他人,谁知……”他痛苦地闭上了眼。“在我走后,办公室里的人都出事了……” 和王临川的话对上了,现场少了3个人。贺容又接着看向吴秘书。 “你没有留在办公室?” “我、我害怕,就一直都跟着谢经理。”她的嘴唇颤抖不已。 贺容顿了顿。 “你们有看见什么吗?” “我和谢经理一块儿去接人,结果不知怎的,怎么都走不到西楼,一直在原地打转,”她轻轻抽泣。“就这样走了不知多久,我们半道碰上了王临川,他告诉我们,其他人都……都……”她仿佛陷入了极大的惊恐,话也说不下去。 一旁的谢经理满脸愧疚。 “是我的失职。千不该万不该把人都留在这里。哎,小吴,你也应该提醒我的。” 吴秘书抽噎了一声。 贺容摇了摇头。 “当务之急,是回到1楼。” “但是……”谢经理面露难色,“我怕这路上再出什么事……” “就是!你怎么保证我们不会出事!”王临川在一旁哼哼。“我看你就是想把人都骗下去一网打尽!” 贺容瞥了他一眼,云栖不知何时抽出了刀,抵着王临川的脖子。 “收拾你需要去下面?” 王临川大骇,但是在场没有任何人帮他,他急得拼命给谢经理使眼色。谢经理终于看不下去了。 “这位……同志,你冷静一点。”他掏出手帕擦汗。“如果你一定要我们下去,有什么可以保证我们在场所有人的安全?” 云栖笑了笑,好似乱花迷眼。 “我可以保证你们所有【人】的安全。” 军刀在他的指间打了个旋。 “不是人的就不在范围之内了。” 他的话让所有人心头一惊。 谢经理显得更慌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猜?” 云栖继续跟他打哑谜。 王临川在旁边叫起来,“你就是胡说八道,我看你根本不安好心!!谢经理,我们不能下……”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谢经理突然怒目圆睁,青筋暴起,他掐住自己的脖子,连退数步,一头栽倒在沙发上。从他身上冒出一股黑烟,伴随着浓郁的异味,皮肤迅速风干。眨眼间,谢经理就从仪表堂堂的领袖人物,蜕变为一具发僵的尸体。 吴倩倩和米粉店的老板娘瞬间尖叫起来。陆老板哆嗦着扶住自己的妻子说不出话。王临川也在惊骇之中张大嘴。 而贺容静静注视着全场临危不乱的某人。对方也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一改之前小心怯懦的姿态,放松了身体,优雅地交叠双腿,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贺容答道。 “因为我看了一场电影。” 方才,当云栖和王临川的争执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贺容偷偷掏出手机,用【真实之镜】扫了一下室内。他看见谢经理的身上萦绕着浓重的黑气,让他的脸都快看不清了。谢经理显然已经不是活人。那么操纵他的人必然是在场的其中一位。 每一位白组玩家有两次机会,填写自己认定的黑组玩家姓名。但是一旦写错,自己也会面临出局。这是为了防止白组靠人海战术排除黑组。 原本他可能还需要多一些时间考虑,但从刚才谢经理和吴秘书的互动中,他已经看出了端倪。 谢经理和吴秘书,正是刚才那场电影里的男主和小三,而他俩在影片里的亲昵之姿,与眼前二人截然不同。副本内人物的关系从最初开始就是设定好的。背后有染的两人不可能在如今这种危急时刻还不露马脚。更何况“吴秘书”的性格看起来也和影片里大相径庭。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贺容在手机上输入了名字。系统判定他回答正确,随即关闭了被识破的黑组玩家的能力权限。 坐在沙发上的“吴秘书”沉吟一声。 “你是进了7楼那家电影院?” 贺容点点头。 “亏你敢进去。”“她”显得有些惊讶。“作为新人,你的素质确实很高。” 就算被当场拆穿,“她”也没有任何不快的样子,反而笑眯眯地对贺容伸出手。 “愿不愿意加入我们【听剑阁】?” 贺容愣住了。听剑阁……不就是上回副本遇到的那个大公会吗? “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考虑。”伴随着被传出副本的倒计时,“吴秘书”不慌不忙地站起身。 “你可以先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南易。” “她”嫣然一笑,楚楚动人。 “我在外面等你。” 白光一闪,“吴秘书”从原地消失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其他人——王临川脸色瞬息万变,他仿佛经历了剧烈的思想斗争,咬咬牙对贺容开口。 “我、我们是队友。我是真的不知道这里藏着内鬼。” 而云栖又用看负心汉的、痛心疾首的眼神看着他。 “你才和我看过电影,现在又当着我的面和别人约,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贺容:……… 贺容:我觉得美院和体校都不适合你,只有戏剧学院才能体现你真正的价值。 第32章 灵诡对局(九) 李赢脑中的系统告知他已有一位黑组玩家被识破出局,他立刻激动地跳起来。更令他高兴的是,不多时后,贺容和云栖带着其他5人从中庭的自动扶梯走了下来。虽然人数少了一半,还有人晕着。但是目前牺牲的npc似乎还没有超过7名,只要再抓出最后一名黑组玩家,就能立刻宣告白组获胜! 李赢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 “牛批!”他冲着贺容疯狂点赞。在他看来,包括刚才自称邱叔的小女孩在内,有3名白组玩家都在1楼,而贺容居然单枪匹马杀上8楼从敌人手中解救了npc。实在是高玩中的典范,大佬中的天花板。 李赢冲到贺容面前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肌肉壮汉,对方也满怀警戒地瞪着他。 “这也是个敌人??” 他转头问贺容。 贺容摇了摇头。“现在还不确定。” 李赢一见这人就觉得不对付,立刻嚷嚷起来。“别想了!他肯定是敌人!刚才我们最后一名友军已经找到了!”他边说边指着依偎在妈妈怀中、一脸平静的小女孩。 “就是她!” 贺容愣了愣。 小女孩对他点了点头。 王临川大叫起来。“你们被骗了!!我才是你们的同伴!!” 李赢白了他一眼。“我哥到现在都没给你松绑,肯定是觉得你有问题。” 刚才要不是邱叔,李双很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如果他是黑组,根本没必要帮他们。所以李赢很确定邱叔才是他们最后一位战友,而这个满身肌肉的男人一定是垂死挣扎的骗子! 他刚想问贺容对方的名字,好填写答案,对方就仿佛再也无法忍受般大吵起来。 “如果我是黑组,我早就和刚才那人联合起来把楼上的人都干掉了!还用得着等你们上来吗?!!” 李赢愣住了。他转念一想,对哦,上楼的总共有10个人,npc人数肯定超过了7名,如果黑组真的联合起来,白组一早就输了。 李赢立刻犯难了,他有些犹豫地看向邱叔,邱叔依然不露声色,静静观察着气急败坏的王临川。 “这下你们该信了吧!我才是你们的队友!” 最差的局面就是误抓自己人。贺容想,现在距离游戏结束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必须尽快找出黑组的最后一名玩家。 贺容扫视在场的所有人。一直留在1楼的,除了昏迷的人之外,其他人虽然精神不济,但至少神志还很清醒。反观8楼的人,亲眼目睹了那么多不科学的事件,现如今都缩在角落浑浑噩噩。被陆老板背下楼的孙昊也依然没有醒。 贺容让李赢把他走之后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于是李赢口若悬河、唾沫横飞地跟贺容描述自己是如何英勇无畏坚守阵地,而李双孤身探敌遭遇了险情,说时迟那时快,只听duang的一声!邱叔登场一拳解决了诡异的电梯,如此他们三人齐心协力,保全了一方黎民百姓。 听到这里的云栖:“你是不是语文成绩不太好啊?” 李赢:“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云栖:“齐心协力不是这么用的,这里有你什么事吗?” 两人又拌起嘴来,贺容不管他们,转头问李双。 “那时发生了什么事?” 电梯坠楼的时候,贺容和云栖都被关在电影院里,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 李双想了想。“当时我们都听到了一声巨响,我就过去查看情况。” 她的叙述比李赢精简许多。 “我走进东楼员工通道后,发现电梯里面有三个被附身的急着要出来。实力看上去很强,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这时邱叔赶来帮了我,在他之后,李赢担心我也过来了。因为生怕1楼的npc会遭遇危险,我们立刻赶了回去。留在大厅里的人都没事,但是雯雯和小瑶中途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 小瑶倒在雯雯的怀里不省人事,雯雯一个劲地抽泣。 贺容问道,“她怎么了?” 雯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忽然就晕了……不过她一直有贫血,今晚这么折腾,估计是身体吃不消了……” 贺容对比了一下小瑶和其他几人的状态,也说不好她究竟是贫血还是被吓晕的。 小瑶出事的时候,李赢姐弟和邱叔都在货梯那里,但是黑组玩家可以远程操纵鬼怪,所以邱叔救人的事并不能完全当成他的不在场证明。 而且,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邱叔是故意来救人的,以此骗取李赢他们的好感,假装自己是白组玩家。 这时“欣欣”假意要玩,摆脱了顾丽芬,悄悄来到了贺容身边。 “就算这丫头中标了,只要没超过7人,白组就还有胜算。” “她”说话的腔调很老成,和欣欣可爱的模样构成了鲜明反差。 “你主动提出上楼时,我对你有过怀疑,不过现在已经不攻自破了。” “王临川那小子说的虽然不无道理,但也可以反向思考,可能是你赶到得及时,让他们无从下手。” “他们有没有阻止你带着其他人下楼?” 贺容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邱叔继续分析。“也可能是想把你和npc一起围困在楼上,那样的话白组就彻底无法翻盘了。” 自己、邱叔、王临川,三个人的三种视角构成了这栋大楼在这2小时内的事件全貌。但是每个人都只能看到自己的部分,其余都是听人转述的。那么其中或许会潜藏着什么矛盾。 贺容闭上眼,在脑中慢慢复盘这2个小时的时间轴。从他在1楼西厅遭遇鬼打墙开始,结合刚才听到的内容,一一比对王临川和李赢他们经历事件的大致时间点。他还专门去了东楼员工通道一趟,再度确认了现场。 游戏距离结束还剩最后10分钟的时候,李赢实在忍不住了。 “我觉得就是姓王那小子,我的直觉准没错!” 贺容睁开眼,又仔仔细细扫视了一遍在场所有人的脸。就在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骤然颠覆了贺容最初的设想。让他不禁直起身。 “容哥?” 李赢茫然地叫着他,贺容的视线不由移到了他的脸上。 “容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贺容面对自己曾经唯一的队友,忽然有些欲言又止。 “最不可能的,往往也是最真实的。” 云栖懒洋洋地靠在他一旁的柱子上,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 贺容闭上眼,指尖轻轻触碰着口袋里的手机。 距离游戏结束还剩最后的5分钟,就在李赢再也按捺不住的时候,系统突然宣布游戏结束,最后一名黑组玩家被正确指出。白组大获全胜。 李赢兴奋地嚷起来。“我就说吧!一定是王临……哎??” 一阵白光从他的身边亮起,他不敢置信地扭过脖子,对上了女孩微微惊讶的脸。 女孩皱眉看向贺容,不过很快就释怀地点了点头。 “你看出来了。” 这状况太突然,让李赢一时反应不过来。 “容哥?……李双??你们在说什么?” 贺容望着白光中的李双。 “你一直到最后都掩藏得很好。要不是我重新想了一遍,还真的猜不出来。” “我有哪里说错了?” 李赢高声喊起来。“姐??” 贺容望向从8楼返回地面的npc。 “逃往8楼的总共有10个人,回来的却只有5个。除去出局的黑组玩家,说明有4名npc遇害了。” “我没有对你们提过谢经理的事,也没有说过有几个是搭乘电梯的。一般而言,楼下的人会以为这4名npc是折在一起的。但你说到电梯时,却提到,‘有三个被附身’。” “1楼的电梯门我刚才看了,是关闭状态被砸烂的。但你在电梯门没有打开的情况下,说出了里面有3个人。” “因为你不用看就知道。” 贺容静静注视着李双。 “黑组玩家清楚楼里的鬼怪分布,以便诱导……游戏规则是这么说的。” 李双点了点头。 “是这样没错。” 随即她看向目瞪口呆、彻底失声的李赢。 “你下回可长点心吧,为什么默认我和你是一队的,也不想想阵营都是系统随机分配的。我当然有可能是你的敌人。” 李赢抱头。“不是吧?!你一直在骗我??你居然骗我!!??”比起差一点输掉比赛,他无法接受李双从最初开始就欺骗他的事实,而自己居然完全被蒙在鼓里、还傻兮兮地担心她会被鬼怪袭击。 被自己打从心底里信任的人背叛,这种滋味李赢一辈子都不想知道,哪怕是在一个虚拟的副本里。 李赢的眼眶霎时就红了,但他还是很有骨气地憋住了,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他恨恨瞪着李双,仿佛有无限委屈,仿佛回到了小学四年级时的夏天,自己有做不完的暑假作业,但李双却和爸妈去海边玩了;又仿佛回到了被高三联考整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刚想喘口气,却发现李双早就把他的游戏机全藏了起来。他气得急火攻心,恨不得喷出一口凌霄血。 在李双即将被传送走的最后几秒里,小瑶也恢复了神智,和雯雯抱头痛哭。而惨遭亲人背叛的李赢依然气得神智不清,贺容终于看不下去了。 “如果李双真的打定主意要赢,白组早就输了。” “那时你们三个都在货梯那里,npc这里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她完全有机会召唤鬼怪袭击npc,而且你们谁也不会对她产生怀疑。” “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因为她不想消费你对她的担心。” “到头来,她还是选择把‘李赢’你,放在‘输赢’的前面。” 李赢彻底惊呆了。 他猛地回头看向总是挖苦他、骂他笨、处处压他一头的李双。 只比他大一岁的女孩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苦笑起来。 “李双!!” 直到最后,她都没有为自己欺骗李赢的事,辩解过一个字。 在她被传出副本后,李赢立刻断线退出了。 贺容听着副本结束的倒计时,心想自己忘了问李双多出来的第21个“人”是谁,是不是她埋到最后都没有用的“暗棋”。 而就在此时,有个人走到了他面前,询问他的名字。 “我不是做过自我介绍了……?” 对方摇了摇头。 “不是这个副本里的名字,是你真正的名字。” 贺容愣住了,他望着对方摄人心魄的容颜。这个人一改戏谑的态度,眼神无比认真,让自己的心脏不知为何跟着抽疼起来。 “我叫贺容。容貌的容。” “贺容……” 云栖笑起来,宛如一个收到了最喜欢的糖果、纯粹开心的孩子。 贺容满腹疑惑,但是没有时间了。 在他被弹出副本的那一刻,对方抓住了他的手。 “我们会再见面的。” “很快。” 对方宛如起誓般坚定说道。 第33章 第三次幕间 贺容遇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刚才他明明从副本被传送到黑暗空间,但一转眼又置身于一片沙漠。头顶一轮金黄色的圆月。四周一片荒芜。 周围看起来是白天,可为什么天上有月亮? 他在原地默默站了会儿,确认自己一时半会儿无法离开后,就以月亮为参照,向一个方向前进。 白色的细沙在他的脚底不断打滑,略带热度的风吹乱了额前的头发。但是这里的气候并不炎热,相反,温度适中、十分舒适。除了风景有些单调外,贺容觉得自己仿佛漫步在普通的公园里。 就在这一片干涸的布景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光点。 贺容走了过去。发现那是一块玻璃,薄沙在上面缓缓流淌。他将沙子轻轻拍开,但越拍越觉得不对劲。这块玻璃的尺寸太大了,从他的脚下一直延伸到远处。仿佛这里的半径十米之内都是玻璃覆盖的范围。 贺容起身退开一步,突然他一脚踩空,掉入被沙子掩藏的洞穴。 就在他大感不妙之际,有什么一把拽住了他的领口,把他吊起,随后挂在了半空中。 【警告!有未知生命体闯入研究区域!警告!申请对该未知生命体进行调查!】 贺容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一台科幻电影里常见的机器人。 【检测开始——初步判断,该未知生命体为有机生命,外形与古人类十分接近。】 【检测中——该未知生命体未携带任何杀伤性武器,不具备燃烧、爆炸、辐射等物理危险性。】 【现将该未知生命体传送回本部,等待本部审核。通报完毕。】 眼看着机器人在虚空中打开了一条通道,要把他扔进去。贺容赶忙阻止。 “等等!能不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警告!执行任务过程中不得擅自透露任务相关情报!】 贺容见对方不愿沟通,只好先将自己从半空中解救下来。他迅速脱掉了外套,在双脚落地的那一刻,他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开裂声——脚底的玻璃碎了,他和机器人一同掉入了地下洞穴。 机器人的应变能力很强,它立刻切换了形态,开启了飞行功能。同时抓住了贺容的一条手臂,让他只往下掉了大约10米。伴随着沙子冲入洞穴的巨响和强烈的地动,贺容逐渐看清了自己脚下的空间。 那是套庞大深邃的地下建筑,往下至少有数百米,月光只能照亮上面几层。但是这几层却让贺容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警告!研究区域发生小规模地陷,有文物损毁的危险!】 【提示!请停止其他一切工作!将文物保护的优先级设置为一级!】 机器人带着贺容往下潜了一段,然后将他安置在较为平整的一层。随后它全心全意投身于自己的工作——从身体各处掏出贺容看不懂的高科技产品,对这一地下建筑进行探索。 贺容借着月光环顾四周,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这里很可能曾是一家影院——排排座椅被沙子掩埋,但仍能辨出基本式样。而他似乎就站在柱子坍塌、碎石林立的放映厅里。 机器人的通信音从下几层传来,可能是由于回声的缘故,听在贺容的耳里十分清晰。 【报告!发现大量古人类的电子产品,保存状态良好,现进行去氧隔离和压缩传输!】 【报告!经现场勘探和环境比对分析,本区域隶属古人类的集成式贸易交流地,学名《百货大楼》,属于二级文化保护区域!】 贺容望着眼前不真实的一切,这里明明是他刚刚参加过的副本,怎么就这样被沙子埋了? 机器人的行动力很强,很快将楼下几层逐一清理了一遍。最终来到了贺容所在的区域。 它没有将注意力分给贺容,而是继续自己的探查工作。 【报告!发现古人类的低维信息传播工具及媒体!】 【推测!本区域属于古人类的信息贮藏和交流中心!】 贺容观察着机器人灵活的动作,忍不住插嘴道。 “这里是家电影院。” 【《电影院》——信息检索开始——古人类的低维信息传播场所,用以宣讲制作者的个人思想、文化、信仰等,具有封闭式和一对多的特点,但是传播速度较慢、收效较低。】 贺容想,这样描述倒也没错,就是说得有点像传销。 机器人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面前。 【未知生命体提供了一条有效信息!】 【推测!未知生命体为本区域的特殊有机生命体,具备一定的信息贮存和交流功能!】 【推测!未知生命体为古人类创造的早期人形ai机!】 【驳斥!早期人形ai机已于千年前被古人类全部销毁!不存在留存至今的可能性!】 【驳斥!该早期人形ai机可能被保存于地下空间,回避了大规模《人类ai清理行动》!】 【警告!古人类对早期人形ai机会产生不同程度的《恐怖谷效应》!判定未知生命体为对人类一级有害!】 【警告!请立刻对未知生命体进行拘束和传输!】 贺容看着机器人对自己再一次伸来的机械臂,不由大喊一声。“慢着!”但是对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贺容慌张之下连退数步,又一次感到了熟悉的失重感。 贺容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手机在他的手中闪着白光,与此同时,他的心跳变得很快。 经历了三个副本后,贺容明显感觉自己的内在发生了变化——不再像最初那样平淡,而是多了不少情绪起伏。 他无法判断这是好是坏。 手机提示有三名玩家向他递交了好友申请。他们是【李双】、【南易】和【邱叔】。贺容接受了申请。但是他依然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道自己在焦虑什么。 手机在他的手中慢慢恢复了黑屏。 过了好一会儿,贺容才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确认这次的副本奖励。 这一回,他解决了3个精英怪,找出了全部黑组玩家,并且把npc牺牲人数控制在7以下,系统给了他最高评价。 贺容看着账上恢复到5位数的余额,偷偷松了一口气。 放松之余,他又想起了刚才的梦境。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单纯的梦。同样的场景他在上一次副本也梦见过。 这很可能是他记忆快要复苏的征兆。 但是为何大地一片荒芜,都被沙漠覆盖? 为什么地上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建筑物都在地下? 为什么机器人称他长得像【古人类】?对它而言,【人类】又是什么? 贺容想到了许许多多种可能。 比如世界早就毁灭了,他认知中的【外部世界】都是虚拟的,包括他遇到的各路玩家,李双,李赢,邱叔……他们都只是【虚拟世界】模拟出的【玩家样本】。 那【他】又是什么呢? 是【他】在这个【虚拟世界】里做着通关游戏的梦,还是【他的梦】构成了这个【虚拟世界】? 到头来,【他】为什么要作为【贺容】复活?【他】潜意识里想要完成的事是什么?【他】的记忆为什么会残缺不全?【他】为什么要在一个【虚拟游戏】里追求【真实】? 到底什么是【真实】? 脑中的疑问层层叠加,像争食的鱼般啃噬着大脑,头痛越来越剧烈,胸腔里有焦灼感不断攀升。 [叮铃铃——] 手机震动起来。 [叮铃铃——] 黏湿的眼皮被艰难撑开。 [叮铃铃——] 一串未知的号码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电话接通了。 [喂?] …… [喂?] …… [为什么不说话?] …… 一记悦耳的轻笑仿佛夹着四月的暖风吹进耳朵。 [贺容。] 有人在电话那头叫【他】的名字。 [我第一次打通了你的手机,你都不愿意和我说一句话吗?] 【他】望着眼前广阔无垠的黑暗。 [贺容。] 伴随着一声声呼唤,手脚好像慢慢回暖了,让【他】终于得以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在。] [你怎么了?] 对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对。 贺容揉了揉发疼的眼睛。 [我没事。] [一般这么说的都不会没事。] 贺容顿了顿。 [现在已经好多了。] [是吗?] 对方听起来仍有些不依不饶。 [那我问你,有天小明走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哭,路人走过来问他,小明你为什么哭呀?你猜他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小明说,因为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但是从今天起,我不做人啦!] 贺容:…………………… 贺容想,求求你做个人吧。 云栖轻快的笑声再次填满了他的耳朵。对方似乎总是喜欢让他哑口无言。 就像现在这样。 [我想见你。] “……” [你想好下次参加什么副本了吗?] [不管是什么都没关系。] 云栖一字一顿地说。 [我想和你再玩一局。] 他的语气是认真的。 好像就算世界塌陷,人类毁灭,对他而言都比不上和贺容再来一场游戏。 贺容想,哪怕整个世界都是他臆想出来的,但唯独这个人绝无可能。他们才见过一面,这也太离奇了。 可他们真的只见过一面吗? 电话的另一头,云栖好像洞穿了他此刻的想法。 [有个刚开的多人团队副本很有趣,如果你没其他打算的话,要不要试试?] 在贺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对方就当他同意了,把他拉进了副本队伍。 他在黑暗空间里迅速下坠。 所以说。 每次当贺容以为这人已经足够坑的时候,他都能用实力证明自己可以再坑一点。 作者有话说: 以下内容来自百度百科: 恐怖谷效应:恐怖谷理论是一个关于人类对机器人和非人类物体的感觉的假设,它在1969年被提出,其说明了当机器人与人类相似程度超过一定程度的时候,人类对他们的反应便会突然变得极其反感,即哪怕机器人与人类有一点点的差别都会显得非常显眼刺目,从而整个机器人有非常僵硬恐怖的感觉,有如面对行尸走肉。人形玩具或机器人的仿真度越高人们越有好感,但当超过一个临界点时,这种好感度会突然降低,越像人越反感恐惧,直至谷底,称之为恐怖谷。 第34章 万佛之底(一) 贺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平躺在一个又黑又狭窄的密闭空间里。 他摸出手机一看。 【封闭情景式大型冒险副本现已开启,请50位玩家在考卷上填写姓名,并且准备参加入门考核!】 所谓【封闭情景式大型冒险副本】,是为喜欢集体活动和团战的玩家量身打造的多人副本。在《星光纪年》里,该类副本不仅具备独创的游戏机制和剧情设定,容纳人数也远超过去的10人或24人团本。最高同时在线人数甚至可达百人。 这就意味着,玩家不用担心独自面对险恶的环境和难解的谜题;如果有幸来自大公会,那就更可以高枕无忧——这类大型副本一旦开启,都会被大公会的高玩们作为首要的攻略目标,同时,也是各大公会之间实力较量的试金石。 如果只是一介散人,没有大公会做靠山,也不必太过担心。这类副本并不强求玩家必须组队参加。虽说会提前限制商城的使用,不能临时购买任何商品,但是只要准备得足够充分,对情况预判足够机敏,有时散人反而可以趁大公会鹤蚌相争之际拔得头筹。 正因为大部分玩家都对大型团队副本趋之若鹜,运营为了进一步刺激竞争,拉动消费,每次这类大型团队副本上线后的首次参与名额都是限量发放的。玩家必须购买“入场券”才能刷票抢位,勾得不少玩家和公会为此彻夜排队、甚至一掷千金。 然而,这些贺容都不知道。 他匆匆在手机上输完名字就接到了这样一条信息提示。 【入门考核:请尽快在10分钟内脱出木棺!否则会窒息身亡!】 贺容:…… 他摸遍了全身,除了手机以外,只有一只打火机和一把匕首。 贺容开启了手电筒查看周遭。 这就是一具普普通通的棺材,料子也是最一般的桐木。贺容抬手用力推了推棺盖,没能推开。 电筒光扫过的地方,四面八方都不留一丝缝隙。最差的情况就是这棺材已经被钉死了。 贺容轻轻叩了叩上下四周的木板,听不见任何回应。他屈起膝盖,两手撑住左右木板,用力向上蹬腿。 伴着一记闷声,贺容感觉整个空间都在摇晃。 居然不是被埋在地下。 贺容眼前一亮,副本果然不会彻底堵死逃生通路。他现在很可能是被吊在半空中。 这就意味着,只要揭开棺盖即可逃生;但与此同时,如果动得太厉害,说不准会人和棺材会整个掉下去。 贺容不敢赌自己离地面有多近,他只能选择较为稳妥的办法。 贺容安静下来,又一次照亮棺材狭小的内部。从刚才起,他就闻见一股古怪的气味,类似尸臭,却又比那淡一些。 他细细寻找气味的源头,终于发现,那气味来自棺材的四角——这棺材仿佛是被尸腊封起的。 如果是这样,那只要融化角上的尸蜡,就能够掀开盖板逃出去。 但是最大的问题也在这里——如何在氧气用尽、被烟呛晕前,烧融至少两处尸蜡。 贺容想了会儿,掏出了口袋里的打火机。 已成固态的蜡块是很难烧起来的。这和点蜡烛一样,必须有引火的灯芯,才能在毛细作用下将蜡液引出来,在引线处形成蒸汽,加速燃烧。 他必须想办法找到“导火线”。 在无法开启商城的前提下,贺容只能从身上寻找素材了。他想了想,抽出了自己的一侧鞋带,用匕首切成两段。 涤棉线从破口处绽开,他尽量将它分得更细,然后用线缠满刀刃。 在点火之前,贺容脱下外套,捂住口鼻。 只能试试了。 商城匕首的质量不错,十分锋利,刀尖轻而易举地插入了木板的缝隙。贺容举起打火机,在鞋带处点上了火。 伴随着一股难闻的气味,火很快顺着鞋带烧了起来,逐渐逼近了刀尖处的尸蜡。棺材内的温度显著上升了。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冒出的黑烟和刺鼻气味还是让贺容差点喘不过气。他只能尽量退开,期盼匕首上的火能烧得再快一些。 干涸的封蜡处肉眼可见的开始“滴泪”了。 贺容努力推着棺材板,让接合处尽量松动,氧气流入得更多。 当觉得这里烧得差不多后,他立刻如法炮制,把燃烧的刀又插入了邻角。 这一回,贺容手脚并用,拼尽全力顶撞盖板,一次次发起冲击。 十几次后,他觉得自己开始缺氧了。 好在副本还算手下留情。蜡封得并不太严。高温之下,贺容用力一撞后终于顶开了盖板。 他一阵咳嗽,挣扎着坐起,泪水长流,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手机上的信息传来,恭喜他突破了入门考核,随即跳出下一条指示【请尽快赶往团队集合点】。 好一会儿,贺容缓过神来,擦掉眼泪环顾四周。还没来得及庆祝劫后余生,他刚刚发了一身汗的身体骤然如坠冰窖。 此时此刻,他坐于千峰之中,深渊之上。他的四面八方,陡峭的山壁之间连着无数条粗黑铁索,它们互相交织,编成了一张直径数千米的巨网。而困住他的棺材,就靠着几根锁链悬在这铁网下。刚才被他一把掀掉的棺材板,早就坠入了万丈深渊,无声无踪。 凛冽的风扑面而来,那冷意仿佛杀意一般,席卷了贺容全身。 他缓缓深呼吸。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可能返回地面。 贺容压下剧烈的心跳,再一次仔细观察周围。除他所在的木棺外,还有好几幅一模一样的棺材,都以同样的方式悬在不远处。但都没什么响动,看不出是否关着人。 在离贺容最近的石壁上,蜂窝般密布着大大小小的窟窿,里头雕着各式各样的佛像。这些塑像流畅自然、栩栩如生,从最小的几厘米到最高的几十米,不一而足。这些窟龛从上到下,从前往后,几乎覆盖了整片山崖,甚至超越了贺容肉眼可及的范围。远眺过去,宛如万佛踏云、西天圣景。 贺容被这恢弘壮阔的大手笔震撼了。 这大约就是人类对佛祖虔诚信仰、顶礼膜拜的极限。 贺容几乎忘记自己身处险境,他望着离他最近、高约2米的佛像。那是一尊如来佛,微微垂目,宝相庄严。而这雕塑的背后却是漆黑一片,仿佛别有洞天。 贺容想,自己估计找到了脱出的办法。 他用衣摆擦了擦匕首,插回刀鞘。把手机和打火机塞回内兜藏好。随后小心翼翼踏着棺材,攀上了铁索巨网。 贺容压低身体,尽量紧贴铁索。一阵风吹来,让他感觉整个身体像张纸片似的,随时都会被吹翻。手指因为用力攀附而发痛,他咬咬牙,继续一点点向石壁的方向挪动。 好在这佛像离棺材也只有10米距离。贺容终于顺着铁索落了地。 这雕像后头的石洞中,有微风徐徐吹来。 贺容举起手机电筒,开始往里探索。 石洞还算宽敞,成年男子一人行进绰绰有余。一开始贺容还担心,万一有岔路就糟了,他有自信可以迷路迷得根本找不到集合地。 好在通过入门考试后,副本也不再对玩家多做为难,很爽快地就让他看到了洞窟尽头的光亮。 贺容收起手机,走了过去。 那是一间极为宽敞的石室,差不多有学校体育馆那么大。两排整齐划一、雕着祥云的石柱撑起穹顶,每根石柱上挂着一盏莲花佛灯,将整个大厅照得灯火通明。 石室内现下已有了不少人。他们有的三三两两胡坐在柱子的阴影里,面色各异;更多的是十几人围聚抱团,像来自同一个公会。而这大厅里,这样的团队就有两个。他们分占了石室的东西角,各自为营。 贺容并没有太在意,他选了一根没人的柱子径直走去。然而还没走到一半,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一个戴着眼镜,俊朗儒雅的男人笑眯眯地对他伸出了手。 “我们又见面了。” 贺容的手机在他的兜里振动了一下,提醒他面前的人和他互为好友。 “不过这样的形象也算初次见面吧。” 这个看似陌生、文质彬彬的男人,正是上一轮副本被他淘汰出局的听剑阁玩家——南易。 第35章 万佛之底(二) 听剑阁作为一个颇具盛名的百人大公会。管理和组织必然有一套自成体系的构架。而在这其中,大致可以将公会成员分为以下四种。 第一种,就是公会的顶层管理者,也被称为元老。他们负责制定公会发展的大体方向,把握副本攻略的数量、类型、难度以及各个攻略组的表现,以此合理分配公会仓库里的高级道具,调整攻略组的人员构成,用道具和积分奖励当季表现最突出的成员等。他们属于听剑阁的核心智囊团。 第二种,是公会的中层干部。又分为两类。一类是各个攻略组的领头人物,即攻略组的组长和副组长。元老团给予他们自由挑选组员的话语权,相应地,他们也要保证每一季带组参与副本的数量和难度,并且将这些副本的相关信息及时反馈给后勤组。第二类就是后勤组的组长们。他们必须将攻略组带回的副本信息整理成攻略资料,充实公会的副本数据库;另外,还要定期挑选一部分发布到论坛上,以此吸引并招募有潜力的新人。 第三种,就是上述两组的组员,人数大致占整个公会的1/3,他们也是听剑阁攻略的先锋力量。一般而言,能入选这两组,特别是攻略组的人都可以称得上高玩,在别的公会甚至可以成为领军人物。而他们中的许多人之所以选择听剑阁,是因为听剑阁的副本数据库拥有其他公会无法比拟的丰富储存,对快速赚取积分和知名度十分有帮助;另一方面,高玩们大多对游戏难度有着近乎变态的追求,而只有强者集团才能向最高难度的大型副本发起挑战。 最后一种,也是公会内人员最多的分类——普通成员。他们中既有以成为第三种为目标、努力奋斗的高玩预备军,又有上述三种成员的家属或亲友。人员多、属性杂、无法一概而论。但是听剑阁对每个成员的攻略成绩都有一定要求,如果没有达成当季积分任务线,就会被请出公会。因此,即使再咸鱼的玩家也会努力保证积分达标。 对贺容抛出橄榄枝的南易,正是听剑阁的元老级人物。这一回他率领公会20名成员参加副本,却有5名不幸折在了开场的入门考核里。 “他们还是小看了这次限定副本的难度。” 南易说道。 虽说玩家进入副本后参与的入门考核都是随机的,但是从同一虚拟大厅出发的玩家会被默认为一组。系统会将他们传送至同一考场。这样提高了考核通关率,却也使得考核的难度相应增加了。 南易的团队一上来就遭遇了不容小觑的困难模式。 他们一齐被传送至一间宽敞森冷的地缸酒窖。没有窗户,十分阴暗。地板上排满了密密麻麻的酿酒地缸。每个缸口直径2米,间隔1米,在地上呈9x9矩阵排列。缸上都覆着石头盖子。 在所有人对面,房间的尽头有一扇门。系统给出的任务是【请在10分钟内脱出房间!】。也就是说,要从门离开房间的话,必须要穿越这些地缸,到达对岸。 这20名成员中,除了元老南易外,还有两名攻略组组长。这两位一上来就如何脱出发生了分歧。一人提议分出一支先遣部队先行探路;而另一位,也就是受罚停职的钱江枫,却觉得路上有诈,不可轻举妄动。 f组攻略组组长,与他意见相左的方斌发出一记嗤笑。 “我说老钱啊,你不会因为上次吃了一次亏,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吧。” 钱江枫皱起眉,一旁的周超忍不住反驳。“我们钱哥那是小心为上!你用得着这么阴阳怪气么?” 方斌当他空气,自顾自点了自己组里的人打头阵。周超被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 “钱哥,我们别管他,他肯定会栽跟头的!” 钱江枫依然没说话,队里的一名女成员却开口了。 “大家不要吵架好不好嘛qaq”她长得清甜可爱,嗓音也甜丝丝的。“这里好暗呀,人家有一点点害怕>_<” 别问她说话为什么会带颜文字,问就是种族天赋。总之她的小表情和撒娇立刻引来身边男伴的关心。 “芊芊你别怕。”站在她身边的男孩一脸赤诚地表忠心。“我带了好多道具,一定可以保护你的!” 然而这名叫芊芊的女孩并不领情,她错开一步,貌似柔弱地往南易的方向靠去。 “南哥哥,人家忘了带手电筒,能不能跟着你走呀>3<” 南易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谁带了备用的?先借她一个,回头从我会让后勤从她的积分上扣。” 芊芊的小脸一瞬间有些僵硬,不过她很快调整了表情,甜甜地笑着。 “谢谢南哥哥>w<,人家会努力跟上哒!” 那边方斌已经找了几个自己的左膀右臂,跃跃欲试想要一探究竟。他象征性地回头征询带队指挥的意见。 “南哥,我和这些哥们儿的身手你是知道的。” 他掏出枪填上子弹,挑了挑眉。 “你不会也像老钱那样怂着打吧?那可就太没意思了!” 南易毫不动气,依然笑得有如春风拂面。 “当然,我充分相信你们f组的能力。如果你已经决定了,我不会插手。” 和别的指挥不同,南易带队绝不搞一言堂。相反,他鼓励组员们发挥主观能动性,只要对攻略有帮助的点子都可以提出来,大家一起参考。 这一次,他虽然名义上是总指挥,但是这20人里可以分成三波人——刚经历打击的攻略c组、风头正劲的攻略f组,以及踊跃报名想来参观学习的普通成员。听剑阁每次大型副本都会给普通成员留2~5个位置,也算是公会福利了。 对于方斌的一往无前,南易并不意外。 于是方斌有些得意地冲钱江枫笑了笑,同自己的四名兄弟准备出发了。他们五人的腰上都绑上了结实的登山绳,绳索相连,一头牢牢绑在出发点的柱子上。这么做是为了防止缸中有什么半路跳出,把他们拖下去。另一方面,他们都在枪支里填满了子弹,有一部分还是对鬼怪特效的。至此,看起来万无一失。 五人排成纵列,方斌打头,从地缸阵的第一行中间出发。 方斌不是个有勇无谋的人,相反,他胆大心细,走一步便端着枪冲四周扫一圈。为避免有埋伏,他还在地缸的间隙里走之字形。如此,平安无事地通过了前面三行。 方斌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精神稍稍放松了一些。他心想,果然这副本也不会在入门考核就刷掉太多人——可就在此时,他的脚尖踏入了第四行。霎时之间,一股阴寒之气从脚底直冲脑髓,让他浑身汗毛倒数,大喝一声,“不对!!快回去!!” 然而已经晚了。离他最近的缸中,突然窜出一团黑影,阴邪诡谲,凶煞逼人,瞬间将方斌卷入其中,他甚至都来不及发出求救声就被吞没了。 方斌身后的四人不愧是攻略组中的精英,迅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对着黑影就是一通开枪猛扫。黑影里传出惨叫阵阵,如杀场屠戮、万鬼嚎哭,但是依然不退不散,眼看就要逼近四人。 “快把绳子切断!” 南易在后头大喊。 方斌之后的队员立刻反应过来,拔出军刀割断绳子。可是那鬼影已经缠上他的脚踝。眼看自己也要被吞没了,那队员急中生智,干脆跑向门的方向,希望能逃出一条生路。 可当他一脚踩入第五行,地上霎时出现一张巨兽之口,把他连人带武器一口吞下!甚至还发出了咔擦咔擦的咀嚼声! 另外两名队友看到这一幕,更是吓得不敢动弹。那鬼影立刻上前大快朵颐,将二人悉数吞没,随后仿佛餍足一般,又缩回了地缸。 室内被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了。 女孩娇滴滴的抽噎声响起,众人脸色凝重,面面相觑,但依然没有人说话。直到南易拍了拍手。 “我们还有6分钟时间。” 他指挥道。 “现在所有人立刻查看周围,有什么线索及时汇报!注意不要靠近地缸!” 说着他自己也举起了手电筒,认真扫视起来。 第36章 万佛之底(三) 全团刚被传送至这间酒窖的时候,他们已经用照明工具对环境做了基本探查和预判。除了地上引人注目的酒缸外,这房间的四壁光滑,没有任何文字或符号。地缸盖上也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这就使得方斌觉得,这关卡估计和“打地鼠”差不多,只要防着地缸里窜出的“地鼠”,或者直接将“地鼠”杀死,就能让全员顺利通关。 然后他用自己的生命证明,这入门考核没那么简单。 现在,当所有人再次仔细勘探周围,几乎同时发现了刚才的遗漏——他们上方高得离谱的天花板。 这间酒窖又大又暗,所以人的第一反应总是先确认离自己最近的地方。这酒窖的天花板距头顶至少有5米,他们扫了扫上方的区域后,便没再往远处照明了。一是手电筒的亮度不够,二是f组抢先出发了。 如今,他们纷纷从装备中取出了功率最强的探照灯,往天花板上一照,赫然发现这间房间的天花板上,刻着星宿一样的图案。 “是北斗七星!” 有人大声嚷嚷。 “不,是北斗九星。” 一直到现在都没开过口的唐初说话了。他转头看向南易。 “还有两颗暗星。” 南易点了点头。 北斗七星是现代人较为熟悉的说法,而在上古时期多被称作北斗九星,在民间信仰中又被称为“九皇”。除了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这七星外,另有左辅和右弼这两颗隐星,分别位于斗柄武曲和破军左右。 很多人的思路当即被打开了。 “只要按照北斗七星的图案走,就能走出去!” “对对!我记得一开始方哥走了个斜角,误打误撞合上了前面三颗星!后面被灭是因为走错了第四颗吧!” 众人说得热火朝天,钱江枫的一句话却给大家泼了冷水。 “他一踏进第四行就中了埋伏,根本没有往前。” 钱江枫凝视着方斌消失的地方。 “如果是因为走错了方向,这说不通。” 有人依然有些不服气。“他就是走错了啊,第四颗文曲星应该是再往右走一点!” 讨论就这样陷入了僵局,南易看了下表,还剩4分钟了。 他刚想说话,有人抢先一步开口。 “是玄空飞星。” 人群之外,有个女孩靠在柱子上,懒洋洋地说。 “天有九星,地有九宫。贪狼为一白水,巨门为二黑土,禄存为三碧木,文曲为四绿木,廉贞为五黄土,武曲为六白金,破军为七赤金,左辅为八白土,右弼为九紫火。” 她也不管别人能不能听懂,就这样报菜名似地说了一长串。 这女孩口中的玄空飞星,属于风水堪舆学理气派中的一个分支。以飞星走向结合九宫八卦、三元九运、十天干、十二地支、阴阳五行属性等,用以对阳宅风水进行诠释。 “其中二黑五黄最凶,失令时必招邪灵之物。” “根据刚才的情况,中宫处必有凶星,不是二黑就是五黄。二黑入中,七赤飞坎,七赤破军也是凶星。而他们在经过坎位时却平安无事。说明中宫是五黄,坎位乃一白吉星。” 她说得头头是道,旁人却一头雾水。周超憋不住了打断她。 “洛姐,你说了那么多,我们到底该怎么走啊,求您别科普了快没时间了!” 这名叫阿洛的女孩被他这么一打断,反而停下了话头,安静地盯着他,盯得周超冷汗直流。 最后还是南易上前给他解了围。 “阿洛的意思是根据飞星顺序,可以推测接下来我们应该走的方位。五黄入中,三碧飞震,七赤到兑,这两星皆为凶星。也就是说,我们一旦走入第四行,不管往哪个方向,都会碰上凶险。” “那、那该怎么办啊??” “凶星不是不能化解,三碧是非星属木,怕火,一会儿我们点着火过去应该问题不大。” 周超这才松了一口气。“那接下来呢?” “巽方为四绿,主文昌神,直接通过就行。” 剩下的时间所剩无几。众人立刻听从南易的安排取出了打火机和火折子。由南易带头,小心翼翼地跨入这地缸九宫。 现在这地上共有九九八十一个地缸,如果将它们均匀分成九宫,前三排从左至右,逢三列依次为艮、坎和乾位。 他们按照刚才方斌行走的路线,由坎位入阵,之后则应举着火跳入第四排的前三列,也就是震位。 当南易抬起长腿跨入第四排左侧时,众人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生怕缸中又蹦出什么怪物。只见他打火机的火苗剧烈一闪,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恶意吹弄,有人立刻惊叫出声。 好在火种还是保住了,南易平安无事地落在了震位,他回头对大家安抚似地笑了笑。 “快走吧。还剩不到两分钟了。” 于是,剩下的14人在他的带领下井然有序地跑起来,从巽位离开了地缸阵,开门冲了出去。 再见贺容时,南易并不意外。这次大型副本是官方新发布的,据说难度极高,奖励优渥,许多玩家积分排行榜上的大佬都来参加了。听剑阁因为是大公会,预先抢到了20人的入场名额,而散人之间的竞争更为激烈。 “考不考虑暂时加入我们的队伍,这样通关可能容易些,顺便也能体验一下我们公会的氛围?” 南易极有耐心地劝道,似乎对拉贺容入会势在必得。 贺容瞅了一眼他背后的几人。进入冒险副本后,各人都会拥有自己专属的虚拟形象,这些虚拟形象在初始时和本人相差无几,更改需要花费大笔积分。因此贺容一眼就认出了钱江枫等人。 钱江枫他们显然也认出了他。周超的脸色当即变得很不好看,狠狠瞪了他一眼。唐初则冲他点了点头。 贺容觉得南易的公会成员也许并不希望自己加入,他刚想开口回绝。就有人在一旁插嘴道。 “呵,听剑阁又在到处招摇撞骗了。” 这人冷冷说道。 “也不瞧瞧你们自个儿的队伍,参加这种难度的副本还带着一看就不会玩的新手,你们是来逛街的吧?还想骗人家入队?是想拉人给你们趟雷吧!” 他一副极其瞧不起南易的嘴脸,转头对贺容说道。 “哥们儿,你还是加入我们公会吧,我们混元帮绝不坑兄弟,只要你加入公会,就是我们自己人!就算半道上走不动了,也扛着你冲到关底!!” 贺容这才仔细打量眼前这名满嘴匪气的小伙子。他顶多20岁,头发染成银灰色,根根竖起,但面庞看上去还有些稚嫩,眼睛里透出一股张扬无畏的神采。 在他的背后,大厅里的另一角,站着十来个同样眼神的男孩。他们个个精神气十足,好似刚才的入门考核完全不值一提,纷纷冲着贺容他们的方向喝彩。 “哇,莽哥!当着听剑阁的面抢人真的好刚啊!!” “上啊莽哥!!你是最棒的!!!” “兄弟!来我们混元帮吧!听剑阁都是一群坑货!!” 因为这些男孩的口无遮拦,原本相安无事的两队人马立刻有些剑拔弩张了。周超和几个男生当即和他们隔空问候起来。 在这战火纷飞的局势下,有人闲庭信步般走来,一手搭上了贺容的肩膀。 “各位,他已经有队了。” 依旧一副美大学生打扮的云栖冲着两人说道。 被称为莽哥的小哥——大名何向阳的混元帮帮主,立马就有些不乐意了。 “你又是哪位?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他一见这种在副本里只知道用脸骗妹的小白脸,就想冲着对方的脸来一套组合拳。 这个时候,系统发出的公告及时打断了危险氛围。 【各位玩家请注意,目前副本内所有玩家均已到达指定集合地点。后续关卡正式开启!】 第37章 万佛之底(四) 大厅尽头,原本严丝合缝的巨门缓缓打开。从那道门里漏出耀眼的白光。在场的35位玩家鱼贯而入。 当他们踏入了新关卡,兴奋的心情还没冷却,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只见这一门之隔后居然是一处世外仙境。一棵巨树拔地而起,直冲云霄,枝干虬劲粗壮,仿佛撑开了整片天地,气势非凡。 而这棵树下,摆着一副巨型棋盘。乍看会误以为是普通的黑白棋,实则不然。 这棋盘上的黑白格长宽各1米,呈六纵六横排布。但是棋盘的北端还有2x2的四格突出,形成一大格,且对角线相连,构成米字形,不知是何作用。 大家就这样站在棋盘外围,议论纷纷。 “难道是要分组下棋?” “下什么棋?五子棋还是围棋?” “你怎么不说象棋?还能斜着走呢!” “该不会真的让我们当棋子,分组对抗吧?” 但是在场的玩家数目是35,要下象棋还多出3个,难道还要再选二人做棋手、一人做裁判吗? 所有人面面相觑,显然大家都不想把身家性命放在别人身上。 贺容也弄不懂这棋盘的玩法,他趁机注意了一下周围的玩家。 由南易带队的听剑阁有15人,其中包括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钱江枫等人。而“莽哥”的混元帮有12人,虽然人数较少,但看起来都是精兵悍将。 剩下的8人里,除了他和云栖之外,居然还有一个熟人——上回副本结识的邱叔。这30来岁模样的男人也混在人群里,冲贺容点了点头。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时候,突然,他们脚下的大地一阵颤动。伴随着机关启动的摩擦声,在棋盘的北边,有五尊雕像现身于米字格的四角和中点。 这雕像有三人那么高,身形雄壮魁梧,上身赤膊。有的三面四臂,手持武器,面如罗刹;有的五面六臂,金刚怒目,十分慑人。 “这是什么?神像吗?” “这雕得也太逼真了吧,怎么跟活得一样?” “快闭上你的乌鸦嘴!” 虽然这么说的玩家很快被制止了,但是这副本里的人大都心里清楚——这雕像八成就是他们这关的敌人了。 “所以我们是要跟这雕像下棋?下什么棋?” “他们有五个,不会真的要下五子棋吧?!” “你上去试试吧,看看那几个雕像会不会追着砍你。” “凭什么我去??” 像是猜到玩家们都不会主动走入棋盘,系统开始宣布棋盘规则和入场顺序。 【本局关卡:35位人类对战5尊修罗战神。】 【游戏规则:双方每局轮流沿线走格。人类每次只能走一格。修罗战神可以走一条直线上的两格,跳吃邻位的人类,但在没有人类可吃的情况下只能走一格。 人类可以围杀修罗战神,单个修罗战神被四个以上人类围困即算出局。 修罗战神目前在棋盘上所处的位置是他们的大本营,共有五个点。如果这五个点全被人类占据,或者人类围杀了全部修罗,判人类方胜出。 若人类被修罗战神吃掉15人以上,判修罗方胜。 人类有特殊的种族技能《舍己为人》:于修罗方吃人前发动。发动该技能的玩家可取代场上受修罗威胁的玩家的位置。被取代的人类同意后,向邻位走一格。场上的所有玩家均有一次机会。】 听到这条规则时所有人脸色一变,这不是教唆人替别人去死吗? 现在才是第一关,如果是组队来的,肯定会优先保护中坚力量或指挥,那一般的队员不就会被逼着代替他们?更不用说场上还有散人。凭什么牺牲自己救别的公会? 每个人都是有私心的,好不容易挤进这种高难度的大型副本,没有谁会甘心提早退场。哪怕是背靠大公会的玩家。 系统仿佛对这条规则的离间效果毫无所觉,继续宣布。 【在游戏正式开始时,每位玩家的身上会出现一张号码牌,请各位根据号码牌的顺序走入棋盘。现在你们还有5分钟的思考时间!倒计时开始:05:00】 全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拼命消化脑内的游戏规则。如果不记住玩法,过会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听剑阁的队伍里,陈芊芊咬着嘴唇,看起来都快急哭了。 “南哥哥,这游戏好难啊,人家根本看不懂qaq” 陈芊芊是听剑阁某位高层的亲妹妹。她靠着关系入会,但对《星光纪年》这个游戏本身并不上心。她只不过喜欢借着听剑阁的名头,听外人称赞她长得漂亮又会打游戏。而且在这种男性占多数的技术型公会,像她这种萌妹能满足很多男生带妹上分的虚荣心。再加上她长相可爱,说话又甜,上线后无论何时都有男生吵着带她下副本。 “芊芊,你别怕,不就是个下棋游戏,能有多难?” “就是,再说我们这儿不仅有南哥带队,还有洛姐,简直稳如老狗!” 陈芊芊一开始还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听到阿洛的名字顿时有些不高兴了。不过她并不反应在脸上,依旧摆出一副委屈又让人心疼的模样。 “南哥哥,人家好怕拖后腿呀,一会儿能不能跟着你呢>3<” 她一口一个南哥哥,不过她的“南哥哥”并不理她。 南易此时正和钱江枫等人讨论规则细节。 “这个游戏如果不和其他队伍合作,恐怕很难通过。” 南易分析。 “出局人数一旦超过15人,人类方就输了,而且人数越少,对围杀敌人越不利。” 钱江枫点了点头。 “而且每个人的号码很可能是随机的,我们无法保证入场顺序。万一一开场就损失惨重,那后面进场的人再努力也是白费。” “这游戏乱走或走错,都会害人害己。需要选出一名总指挥,控制全场玩家的走向。” 阿洛补充。 于是以南易为代表,听剑阁向在场的所有玩家发出倡议——这场游戏大家不分小队,共同对敌,同时还需要推选一名总指挥,安排每轮谁走棋,往哪儿走。 他的提议如油锅注水,全场瞬间沸腾了! 刚才就担心大公会利用规则逼迫他们替死的散人们第一批跳出来嚷嚷。“你们人最多,肯定选你们自己人当头,那我们怎么办!?”紧随其后的是混元帮的男生们,为首的何向阳冷笑一声。 “我说,你们听剑阁还真把自己当个牛皮吹上天啦。姓南的,如果你答应用你们公会的命保我们剩下的20个人,我何向阳就答应选你做总指挥!” 对他这招逼上梁山,听剑阁众人立刻怒骂起来。 “何向阳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刚成立的小公会,居然在这里跟老子bb!?” “妈的有种出副本单挑!!” “你们这种才十几个人的小公会,连个野外战场都开不起来,还敢在你爸爸面前丢人现眼?!!” 眼看矛盾激化,南易抬手,阻止了义愤填膺的公会成员。 “我从来没说过这总指挥由我来做。” 他的语调依旧镇定。视线看向了脱离人群站在不远处的人。 “有一个人我觉得很合适。” 贺容瞬间被全场30双以上的眼睛盯住了。他愣了愣。 “我?” “对。” 南易笑容温和。 “你曾经独自攻略了我们听剑阁都啃不下来的副本,还在上次的分组对抗中赢了我。我觉得你有能力带领我们通关。” 贺容还来不及反应,其他人都炸了。 “天哪这是什么神仙,居然赢了听剑阁的南易!?” “这哥们儿也太牛批了吧,一个人连坑听剑阁两回!!” “大佬你的id是什么!!?是不是就是最近那个很红的小哥??” “大佬求加好友!!!” 什么红?你们在说什么??贺容满头雾水,云栖老神在在地站在他身侧,好像对眼前的混乱视若无睹。 贺容在一片混乱中总算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他摇了摇头。 “我恐怕不合适,我没有玩过这类游戏。” “我玩过。” 邱叔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他的身边。 “没事儿,不懂的叔教你。” 这不就是小时候常玩的老虎棋么。邱叔叼着烟说。 这时,有人也同样看见了邱叔。 “你你你……你不就是那个主播吗!那个做恐怖和推理游戏的!!” “啊?谁啊!?” “就是那个一播播三天,下播歇半年的!!” “哦哦就是我爷爷最喜欢的主播!!” “哇老铁我特别喜欢看你视频!!” 邱叔笑骂一句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此时系统播报讨论时间结束。 在一片热火朝天的氛围中,35名人类对战5位阿修罗的棋盘游戏正式开始了。 第38章 万佛之底(五) 老虎棋是中国民间的一种传统双人棋盘游戏,有的地方也叫“狼吃羊。”一方为虎,一方为人,虎可跳吃人,人仗着数量多也能围杀虎。在不同地区有各自特殊的版本和游戏规则。这棋盘游戏,显然就是老虎棋的改编版。 现在,每位玩家的身上有一个号码牌。从1号进入棋盘的那刻起,算人类的第一回 合走棋,之后就会轮到修罗方,如此往复。乍看之下,似乎先入场的玩家非常吃亏,因为此时场上的修罗数量大于人类。而且更致命的是,必须等35名玩家全部进入棋盘后,之前上场的玩家才能行动。 但是这并非没有破解之法。 “从北边的左上角开始,先占据边线,顺时针包围整个棋盘,一直到右上角。” 邱叔说道。 “这样能保证前面的19个人不会被吃掉。” 修罗必须走两格才能吃人,如果人贴着边线,它就无法跳吃。同样的,如果人的背后紧邻着另一名玩家或修罗,它也无法吃人。 1号是听剑阁的成员,他看了一眼南易,南易冲他点了点头,他这才敢战战兢兢地踏上棋盘。当他站定后,米字格左下角的修罗像瞬间活了过来,朝他的方向进了一格,吓得他一哆嗦。 但是邱叔的方法是正确的,这样占据边线,即使修罗像再怎么移动,也无法吃人。 后续就顺利多了,大家依次按照号码牌入场。抽到前19号的人都面露喜色,因为边线位置显然是最安全的,而剩下的16个人则必须加倍小心。 贺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号码牌。 35号。 真是宛如中奖一样的数字。 而云栖也没比他好多少,是34号。他依旧一副万事不挂心的样子,只是冲着贺容莞尔一笑。让从刚才起就一直偷看他的小姑娘脸都红了。 邱叔的号码也不太好,是31。他们三人简直难兄难弟。但是邱叔也面上不慌,继续给贺容科普游戏规则。 “其实这游戏想玩得好也不难,只要保证每尊修罗的四个方向四条线上,都有两个人类或者它自己的同类驻守,这样它既无法吃人也无法走棋,自然就被慢慢困死。” 邱叔嘴边的烟在他说话时跟着摇晃。贺容发现这并不是真的烟,而是形象设定里虚拟的。 “只要人类不减员,估计一会儿功夫就能结束了。” 然而设想都是美好的,从第20名上场开始,气氛就逐渐变了。 20号是混元帮的成员,他也算机灵,知道左上角的听剑阁1号绝不会走,就抢了他东边的位置,占了米字格西侧的点。21号是个散人,他也深受启发立刻跟进,占了米字格东侧的点。 此时,四名修罗已经离开了大本营,分散在场中,剩余的那尊怒目修罗依然牢牢坐镇中心。也就是说,大本营的那几条边线也空出来了。 22号到28号立刻有样学样,依次顺时针抢占了米字格外侧的七个点。至此,整副棋盘的边线都被占满了。 29号是阿洛,她在听剑阁里的地位不是干部却胜似干部,无他,因为她是公会积分榜长居前10的高手。虽然她不爱参加集体活动,也不肯带攻略组,但是她依然受到不少男生热烈追捧。这点使得公会里的部分女生看她很不顺眼,觉得她故作高冷、就爱让男生跟在她后头当舔狗。其中就包括陈芊芊。 俗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何况两只皆母。陈芊芊缠了她哥好久才要到了这次大型副本的名额,原想趁此机会和南易有点特别展开,谁料从来不参加公会活动的阿洛也来了。陈芊芊立刻觉得阿洛是在针对自己,她也不想想这次副本的难度高,对方可能是被请来帮忙的。 于是陈芊芊表面上依然一副“哎呀人家搞不懂啦这游戏好难qaq”的样子,其实内心正幸灾乐祸地等着阿洛出丑,巴不得她一上场就被吃掉。 然而阿洛让她的希望落空了。对方毫不犹豫地走到了12号北侧,14号西侧的位置,紧挨两条边线,也算稳妥。在她之后,南易站到了她的邻位,11号北侧。 31号邱叔,他没有选择和听剑阁众人站在一道,而是来到了棋盘的北边,大本营的近侧。为的是一旦有机会就可以及时抢位。 剩下的32号和33号都是听剑阁成员,自然选择了南易附近。 轮到云栖进入场中,他不紧不慢地走到一尊修罗像旁。就在众人替他捏把汗的时候,他竟然还抬头欣赏了会儿凶神恶煞的神像,才站到了一边的点上。 贺容对云栖这种作死行为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毫无反映。他站到了邱叔的对面,2号的东侧邻位。 至此,全场的35名玩家都已经站上了棋盘,无人出局。接下来需要一步步收紧包围圈,最好能把几只修罗都逼入同一条纵线或横线,让它们无路可走。 为了避免再起纷争,依然由邱叔掌控大局。他会提出建议,再交由他们自己定夺。南易和何向阳都同意了这种做法,散人们也没有异议,毕竟邱叔他自己也是散人,相较之下可能会公平一些。 很快,在邱叔的指挥下,东南方已有两只修罗被困入一条纵线,只待几步后将它们分开,逐一击破。而西南方的两只依然在四处游走。 在众人的配合下,15号西侧邻位的修罗被四方围困,既不能吃人,也无法走棋。伴随着一声哀嚎,高大威猛的修罗像在顷刻间化为了齑粉。 一旁的玩家们喜形于色,还有人击掌庆祝人类的首次胜利。 由于修罗像的退场,它之前所处的位置出现了空缺。当务之急,是要有人立刻过去补位。不然16号西侧邻位的玩家就危险了。 而站在这个位置上的,是阿洛。 按理说,只要有一名玩家移动一格,站到原先修罗像的位置,就能避免她被另一尊修罗吞吃。能这么做的玩家有三名。但是非边线上的两名玩家还要顾虑西方的敌人,因此,15号玩家是最适合的人选。 15号陈芊芊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呜呜呜人家好怕啊qaq人家不想走出去嘛qaaaaq” 所有人愣在当场。一直追求陈芊芊的董小辉立刻按捺不住了。 “芊芊别哭,有我在,这儿没人敢欺负你!” 他扭头冲邱叔开火。 “凭什么让我们芊芊动,万一她出事你赔得起嘛!?” 邱叔:嘿这小子,她又不是九十高龄老太太,走一步还能散架不成。 不过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朝南易瞥了一眼,南易此刻正皱着眉。 听剑阁其他几个平日跟陈芊芊走得较近的男生也你一言我一语。 “就是啊,凭什么让个女孩儿走出安全区啊,旁边不是还有个大男人嘛。” “哪儿有男人?我咋没看见?” “哈哈,人家胆子小,身高也矮,你看不见正常。” 站在另一个位点上的混元帮成员一听这话立马呛上了。 “我说你们听剑阁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把妹也得分场合吧?!你们这脑积液都快连成一片大海了还想拖别人下水?” “小子你说啥!?想干架吗?!” “说你们都是傻x怎么了?老子他妈今天就站这儿不动了!” “行了!你们他妈都别吵了,我走行了吧!!” 站在14号西侧邻位的周超被他们吵得头大,他一个跨步上前。南易根本来不及阻止。 “这么小的事儿你们都吵个半天还想不想过关了!?”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由于周超的擅自移位,一直紧密的包围圈出现了漏洞,把他西侧的混元帮玩家骤然暴露于危险之下。 10号北位的修罗像突然眼泛红光,煞气逼人,它长啸一声化身嗜血杀神,高高扬起手中的巨斧,砍掉了邻位玩家的头! 众人大惊失色,而场上的修罗们因为这一幕同时振臂欢呼,吼声震天,让脚下的棋盘也跟着颤抖,久久不能平息。 这一回,陈芊芊是真的被吓哭了。 第39章 万佛之底(六) 团体间的争斗心本来就是一颗被勉强压在石头下的种子。而今这块名为理智的石头骤然崩裂,随之而来的是混元帮破土燎原的怒火和愤怒。 “姓南的!想搞我们有本事正面来,为什么要耍这种阴招?!” 何向阳气得两眼通红,胸膛不停起伏。 “我知道你们看不起小公会,但是我的兄弟们比操作比意识哪样输给你们了??你们不就是仗着人多吗?人多就可以害死人吗?!” 南易脸上一贯和煦的笑意消失了。他面色凝重。“抱歉,这次是我们的错。之后我一定会补偿那位……” “补偿?谁他妈稀罕你的补偿?!你补偿得了他现在突然被淘汰的难受吗?你们大公会想要高级副本的名额易如反掌,我们小公会得拼着老命抢!我们几个兄弟几晚没阖眼,图的不就是大伙儿能一块儿下本开荒吗?!” 很多混元帮的男生都跟着眼眶发红,咬牙切齿。 “你知道这回我们争这12个名额有多难吗?!现在第一关就被你们莫名其妙刷下去了,你觉得他心里怎么想??!” 在何向阳的一声声质问中,南易沉默不语,陈芊芊却坐不住了,她噘嘴反驳。 “你不要这么凶南哥哥啦qaq南哥哥明明都对你道歉了……再说你朋友只是少参加一次副本,玩游戏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呢,好吓人鸭qaq” 陈芊芊委委屈屈地说。 “游戏……” 何向阳被气得魂都要散了,他怒极反笑。 “姓南的,是我傻,我居然还在跟你们争这个。对,这确实只是个游戏。” 他扫视了一圈听剑阁所有人。 “但你们他妈的都不是人!” 他的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让从刚才起就一直憋着劲的听剑阁也开始发飙了。 “何向阳!你他妈不要给脸不要脸!南哥不说话是给你面子!你还真蹬鼻子上脸了?!” “你这么稀罕兄弟怎么不给你兄弟包下整个游戏啊?!没本事挣钱,却有本事在你老子面前bb?!!” “你们还真是一个个中二得可以,不就是一个高级副本嘛,怎么着?老子在这里原地自杀都不把名额给你们!” 这几句话刺痛了混元帮所有人,于是顷刻之间,棋盘上还有理智的人所剩无几。对立的双方不仅嘴里大骂,还互相推搡,这使得有些人一个没站稳,跌出了位点。 惨剧接踵而至地发生了。 修罗们仿若闻见腥味的野兽,如鱼得水般四处收割玩家。有的散人也无辜受到牵连,在崩溃和绝望中不甘退场。修罗的狂啸声、玩家的哀嚎声、武器劈开肉体发出的溃散声,这一切都使得这处世外棋局在转瞬间化为了杀戮地狱。 直到有人冲天连开数枪,才把这些人的理智稍稍拉了回来。 是南易。 只见素来笑脸迎人的他此刻面沉如铁,他在硝烟弥漫中高举着枪,沉声说道。 “还想继续留在公会的听剑阁成员,请立即停止攻击别的玩家。不然我只能请他离开副本!。” 有人还在气头上。“南哥你凭什么只骂我们?是他们先动的手!你这是帮着外人打自己人!” 下一秒,他的脑内出现了【您已被队伍开除,距离传出副本还剩10秒时间】。 这名玩家大骂一声,惊恐地四下张望,但其他人纷纷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人为他出头。 南易缓缓扫视着听剑阁在场所有人的脸。 “还有人有意见吗?没有的话,我就默认你们都答应了。” 而与此同时,混元帮的情况也十分不妙。进本的12个兄弟,现在因争斗少了5个。何向阳的心情焦灼万分。就在这水深火热的时刻,和他一块儿长大的发小背后,居然也出现了一尊持刀修罗! 何向阳大喊一声,立刻对他使用了技能【舍己为人】。 但是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应。 “虎子!你他妈按确定啊!!还愣着干啥!!?没时间了!!” 何向阳急得满头大汗,汗水淌过他发红的眼角,涩得人睁不开眼睛。 跟他一起创建公会的兄弟却笑着望着他。笑容里有七分伤怀,三分开心。 “哎,看来今天是真的不行了,只能指望你这狗脑袋记点东西了。” 在他的背后,修罗咧开獠牙,高高扬起长刀。 “下一次带上所有兄弟,咱们再一……” “虎子!!!” 血沫横飞,霎时间遮天蔽日,但是何向阳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跪倒在地,液体一滴滴打湿了棋盘。 贺容沉重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幕,心脏像被看不见的利爪捏住了。 玩家们形形色色的感情像激流一样涌入他的身体,让他身体的各个角落都在发出悲鸣。这样的情况明明在前几次副本都没有发生过。 因为前几次副本,他从没一次性遇见过那么多玩家。 贺容猛然意识到,如果把失去记忆的他比作一张白纸的话,一旦接触到的人类情感过于复杂、过于浓烈,他就会像海绵一样无意识吸收这些外来的感情波长。让它们在自己这张白纸上反复读写,于是很容易就会超出负荷。 就像现在这样。 贺容感到头晕目眩,呼吸急促。人类对他人的排斥、厌恶、嫉恨、愤怒像深色的泥一样甩在纸上,几乎淹没了整片视界;但是在这片沼泽般的黑暗之中,还隐隐夹杂着别的颜色——担忧、悲伤、不舍,以及小小的、对他人的祝福和希望。 它们几乎被泥泞的污浊所吞噬,却又因此显得如此耀眼。 贺容缓缓睁开了眼睛。 场内的局面已经被控制住了。 南易这边,从15人锐减为10人,何向阳的队友直接少了一半。散人中有3人也遭受了这场无妄之灾。 全场的人类,只剩下21名了。 而反观对面,修罗战神不仅只伤一员,方才它们还趁人类内斗狠狠痛饮了一番鲜血。现今每一只身上都披着一层淡淡血光,仿佛餍足无比,个个煞气冲天。 剩余的21人能否拦下这4尊凶神呢? 答案是很难。 南易皱着眉。不仅人数不足以同时围困四只,而且现在已经很接近15人警戒线了,如果再走错,他们很可能会面临全员出局。 就在南易飞快思索下一步时,有人打破了全场葬礼般的沉默。 “我有一个想法。” 所有人望向垂手站在米字格前的贺容。 “不过需要有人同我一起配合。”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大本营的正南位点。纵线上两格之外,怒目修罗正对他虎视眈眈。大本营因为刚才的混战,只剩西南角上还站着人。 “一会儿我会向北一步进入大本营,占据中点,不出意外的话,那只修罗会追着我往北走。” 贺容看向依然站在边线上的21号散人玩家。 “接着,21号向西进一格,就可以占据东南角。” 南易摇了摇头。 “那修罗会朝你进一格,你会被直接吃掉。” “所以,我希望有人在修罗行动之前,对我发动【舍己为人】。” 全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他取代我站上中点,让我退到西北角。” 有人喷笑出声。 “你在开什么玩笑?谁会答应你这种事?!这不就是替你送死吗?!” 贺容摇了摇头。“我还没说完。” “接下来,我希望能有第三个人对第二个人发动【舍己为人】。这样,他就能取代第二个人占据中点,而第二个人可以趁机抢占东北角。” 这样五个位点上都有人了。贺容总结。 他的想法过于惊世骇俗。特别是在这个刚刚爆发内斗、信任稀缺的地方。他的建议,相当于是让另外的某人掌握决定自己生死的尖刀。救与不救,完全取决于对方的一念之间。 再者,从实际情况来看,【舍己为人】迄今为止都没在场内发动过。没人知道它真正发动起来是什么样子,也没人知道它能不能在一次间隔里连续发动两次。 场内的局面顿时陷入僵持。有的人在拼命思考有没有更好的方法。有的人则始终无法接受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他人。 而此时,有两人同时举起了手。 “这不是挺有意思的吗?算我一个。” 邱叔兴味盎然地搭上了这条贼船。 而一直到刚才都在看戏的云栖又开始满嘴跑火车了。 “你又当着我的面约别人?” 从这一刻起,他们的三人小队算临时成立了。 第40章 万佛之底(七) 邱叔叼着嘴里的烟,感受着模拟烟草淡淡的苦味。 邱叔,原名邱不错,游戏史比在座有些人的年纪都长。他什么游戏都玩,且玩得聪明,玩得与众不同,总爱找别人发现不了的细节。于是当《星光纪年》大火后,他也应运成为了当红主播,副本解读视频曾一度被频繁推送至各大网站首页。 但是在过了那个劲头之后,他却有些厌了。 不是因为他年纪大了或者工作太忙,而是因为一个人攻略副本久了,懂了套路,再扑朔迷离的剧本到他手里都能迅速分析出个一二三四五。如此,他逐渐失去了最原始的动力——对未知的好奇心和挑战欲。 之后他对剧情类副本就慢慢淡了,只是偶尔看看别人的视频找点乐子。 有一天,他吸溜着刚做好的面条,随手点开了一个标题很耸动的荒岛求生视频。 他原以为会看到几个小孩(和空姐)在那边大搞基建,却被后面突如其来的异世界展开惊得忘了吃面。 这种【人类】和【怪物】的立场翻转有点意思。 更令他称奇的是,别人都在异世界艰苦求生,唯独第一名住在贵族老爷的大房子里,每天从几百平米的床上醒来,面对身高两米以上的女仆,还差一点无伤通关了。 这个视频因为有多线剧情,所以每位玩家的部分都经过了缩短剪辑。第一名的部分也明显带着剪切的痕迹。邱不错很快意识到,他的剧情被剪掉了一些重要内容。 然而不管怎样,这个视频成功唤起了邱不错再次参加游戏的热情。他挑选了一个灵异题材的分组对抗副本,希望能再次体会同样的乐趣。 然后他居然运气极好地遇到了那个第一名——贺容。 这个小哥看起来冷冷清清的,说话也没什么起伏,但是他总能让邱不错看到自己最初玩游戏的影子——努力排查所有线索,然后找出最有意思的破解之法。 副本里每一个关卡的解答都不是唯一的,各人都可以活用自己的长处。但是当一个人过于依赖自己的强项时,强项很可能会变成思维定式,反而限制了解答。 就像现在这样。 邱叔熟知这类棋盘游戏的规则和制胜方法,所以他从未考虑过贺容所说的这种办法。副本新增的【舍己为人】,在他看来只是弃车保帅的下下策。 然而贺容把这一思维定式打破了。 他借此创造了多人协力的连环局。 他让邱叔觉得,就算失败也没关系,这么有意思的事,自己可得要试一试。 根据贺容提出的方案,三人分配了先后顺序,马上展开了行动。其他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围观这种火中取栗般的冒险之举。 只见贺容毫不犹豫跨入了大本营,站上了中点。怒目修罗立刻如影随形向他移动一格。 21号有些紧张,他不安地又确认了一遍。 “你、你确定吗?我可真的要走了?” 贺容直视着因为受了鲜血滋润而愈发逼真的修罗像,轻轻点了点头。 21号闭眼向西进了一格。站上了大本营的东南角。 这一刻,修罗像周身红光大盛,身上的凶煞之气仿佛凝为实体,宛如真正身披血甲的不朽战神。它仰天长啸,挽起长弓,箭尖直指贺容面门! 手机在他掌中猛地一震,贺容按下确定。 有个人影瞬间闪现到他身前,伴随着淡淡白光,将所有凶暴噬人的杀意阻隔在一线之外。 对方的手轻轻贴上贺容的胸口,感受着底下平静的心跳。 “真遗憾啊,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吗。” 他边说边笑着把贺容推向了西北角。 “我多少也会期待发生点吊桥效应嘛。” 他的眉眼如画,仿佛让百花都在顷刻间凋零失色。 而在他的背后,修罗仿佛因为猎物逃脱而勃然大怒,捶胸顿足,身上的血光更盛一层,它一气搭上了三根箭矢。 然而它的目标再一次奇迹般地逃脱了。在大本营的中点,又一次出现了另一个人。 邱叔望着怒意滔天的修罗笑了笑。他手插裤袋,额发在杀意中肆意飞扬。 “将军。” 这场波折不断、绝望丛生的棋局,最终还是以人类方险胜告终。 当系统宣布在场21名玩家通过第一关后,场内无人欢呼、一片安静。 即使取得了胜利,他们也付出了太多不必要的牺牲。更不用说信任的裂痕早已在大部分人心中根深蒂固。 何向阳当场就带着剩下的五名兄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南易将听剑阁成员聚到一起,再次提醒他们专注游戏本身,后面的关卡只会更难。而剩下的两名散人不停朝贺容的方向张望,似乎很想和他们组队。 贺容没什么表示,他根据系统的指示,朝着巨树的南面出发,前往下一关卡。 很奇怪,明明刚才下棋时还是阳光充沛的晴日,眼下天色却显得越来越黑。仿佛他们每朝南进一步,这日头就西沉一分。而当他们望见一片茂密无边的原始森林时,这天已经昏沉得宛如晚上6、7点的样子。 副本里的21人已经全部到齐了。所有人都注意到森林入口似乎堆放着什么东西,走近一看,原来是大、中、小三种尺寸的布袋;与此同时,系统向他们发布了本轮任务。 【请玩家挑选自己的袋子,并在2小时内用猎物装满。现在全员各就各位,倒计时开始!】 众人愣了几秒,随即风也似地冲上前,全力争抢袋子! 这系统一上来又给他们挖坑,只说要填满袋子,但场上袋子尺寸明显不同。无论怎么想,装满小袋都最容易。于是大家第一目标都是抢最小的袋子。 然而每一种布袋,数量都是七个。有人手快,抓了一把小的分给了自己的同伴,而慢了一步的人只好选择中号,只有那些抢不到前面两种、或者根本没反应过来的,才会不甘地拿走大号。 贺容就是最后那种。 他根本没考虑过上前抢袋子的事,不是他有奉献精神,而是他被这游戏坑习惯了,第一反应是这么明晃晃的坑真的没问题吗。 而他身边的另两位也不慌不忙。云栖就不用说了,天塌下来也会点评一句真是豆腐渣工程。邱叔则是想着,与其暴力通关,不如找找别的方法。他在进副本前带了几枚手雷和一把m950,光弹匣里就足有100发子弹,就算真的只能靠猎物数过关也绰绰有余。 中小号都被两个公会的人抢走了。他们人手一袋后,火速将队伍整合完毕,踏入了黑暗的原始森林。南易在出发前朝贺容点了点头。 而另两个散人只能委委屈屈地拿了大号。他们凑到贺容身边,想和他一起行动。 这两人各自也带了不少武器,但依然觉得不太稳妥。眼前的这座森林看起来昏暗无光,里面说不定还藏着什么毒蛇猛兽。贺容在第一关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自然赶紧过来抱大腿。 “大佬,你带了哪些武器?” 为了以示诚意,他们把自己的全副武装都摆在地上,虚心向贺容求教。 贺容愣了一下,然后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 “就……这一把?你没带枪?” 贺容点了点头。 “……大佬你很擅长近身格斗吗?” 贺容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我应该不会吧……” 这都第四个副本了,他依然没发现自己有什么过人特长。 散人尴尬得都快滴汗了。 “那你为啥只带了一把匕首?” 贺容: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根本没来得及做准备。 他把这些照实说了。 两个散人沉默一阵,弯腰把地上的枪收了起来,然后起身和他们告辞了。 第41章 万佛之底(八) 这森林确实很诡异。 在外面还没什么强烈感受,但一踏进森林地域,就能明显察觉这里的空气密度和外部截然不同。沉重、浑浊、带着不知名兽类的腥气。 而且这么大的林子里,居然连自然的声音都稀缺,仿佛连风都被困住了。 邱叔走在最前头,他举着手电筒,边走便注意四处的痕迹。 太奇怪了。 这种原始森林里肯定藏着不少野兽,但是他们走了快10分钟,都没能撞见任何一只。连地上的足印也寥寥无几。 难道说野兽都被前面的人引开了吗? 但是一般而言,野外的小径上总会留有一些野生动物活动的痕迹,足印、皮毛,或者排泄物。然而这林子里的动物却仿佛聪明得很,让人抓不住一丝踪迹。 但是生物都是要喝水的。 大部分人立刻想到了这一点。 抢先进入森林的两队人马沿着水源一路追踪,真的在河下游发现了不少野兽的踪迹。河滩边留着大小不一的足印、羽毛、被啃了一半的浆果等。而且这些野兽体型看来都不大,似乎是山鸡黄皮子一类。 听剑阁在南易的指挥下分成两组。 大部分人去围猎躲在附近的动物,剩下的留在河边捉鱼。 这森林虽然空气混浊,但河水却十分清澈。游鱼在其中自在穿梭,个个膘肥体长,光一条就有3、4斤重,两条足以塞满一只小号布袋,而中号的也只要十条不到就能撑/满了。 非攻略组的普通成员和1名f组的被留了下来。公会也考虑过在副本里出现野外求生的情况,因此特意携带了几把捕猎用的小型弓弩,就算是女生也能立刻上手操作。但陈芊芊却依然很不开心。 因为南易带着阿洛等人去狩猎了。 她这一不高兴小脸就拉得老长,也不乐意和人搭话。这可把跟在她屁股后头的几个男生急坏了。这队伍里除了没什么实力的董小辉外,f组的冯骁也拜倒在陈芊芊的石榴裙下,而且一直以来都是他不辞辛劳、兢兢业业、拖着陈芊芊躺赢副本,这才把她每一季的积分刷上及格线,可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因此他看董小辉这种一无是处的舔狗极不顺眼。但是董小辉虽然没实力,但是他有钱啊!陈芊芊想要什么他从来都是毫不犹豫买买买,随手一掏就是商城里5个零的高级道具,把冯骁给气得整夜合不上眼。 所以这一次,冯骁原本想趁着这次高难副本,教董小辉那个傻x富二代做人,让他明白副本里只凭拳头说话,再有钱也白搭。 谁想一开局,他们f组的老大直接凉了,让冯骁的心也跟着凉了一半。 他内心焦虑无比,到底怎么才能在这副本里赢得陈芊芊的心呢? 没想到,机会很快来了。 原本冯骁因为陈芊芊不肯理他十分郁闷,心不在焉地在河边射鱼。突然,他的眼角瞥见一抹白影。他定睛一看,从草丛里钻出一只野兔,通体雪白,可不就是女孩子最喜欢的那种吗! 他当即拉弓射兔,那兔子瞧上去机灵,实际傻得可以,被吓得动也不敢动,就这样成了活靶子,后腿被射了个对穿。 冯骁高高兴兴提着兔子,献宝似的捧给陈芊芊看。原以为陈芊芊会发出“哇,这兔兔好可爱哦,谢谢骁骁哥哥>3<”之类的欢呼,谁知对方冷冷睨了那兔子一眼。 “这兔子好脏哦,怎么还臭臭的=_=” 一旁的董小辉还跟着补刀。“这种野兔真是丑不拉几的,说不定还带着病毒呢。芊芊等出去我给你买只安哥拉兔,长毛的,贼可爱!” 冯骁又被气得不轻,他恨恨地把那半死不活的兔子扔进了死鱼堆里。 再说南易那边。 他原以为狩猎会费点周折,没想到比想象中顺利得多。 公会道具库里有狩猎巨兽用的电网和强力麻醉枪,再加上大家都是攻略组玩家,所以很快就猎到了不少野生动物。最大的有鹿,小的有野鼠和黄皮子,而且战斗力都不怎么强。它们可能是没见过人,也不急着躲,反而冲着人嗷嗷直叫,所以钱江枫和唐初抬手便射,一枪一个准。 很快,这些动物的尸体足以塞满听剑阁全员的袋子。 然而南易却感到越来越强烈的违和感。 事实上,第一关的难度让他无法对后续关卡掉以轻心,但是在第二关却仿佛轻而易举地交了卷。副本这么安排一定有其深意,但他一时无法在头脑中理清思绪。 他不知不觉想起了贺容平静的双眼。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贺容也不知道怎么做,因为他正被一头巨型野猪追着跑。 事情是这样的,当他们三人深入森林后,因为考虑到其他玩家一定都会去水源附近。如果此时再加入,不仅猎不到什么动物,反而容易引起纷争。因此他们掉头往人烟罕至的山头走。就这样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塔林。 塔林,是佛门高僧的埋骨之处。高僧圆寂后,弟子们会将他的瓦罐骨殖放入地宫,上面盖塔,以彰显他生前的佛学造诣、功德大小等。 而这副本里的塔林,分布密集、造型不一、层数较少,且正面碑文上皆空无一物,仿佛是被什么人故意抹去了。 这塔林的中央还有一座极为显眼的瘗骨塔,高达十几米,宛如地标。塔底为一仰式莲花宝座,上有束腰式须弥座。光是这两处加起来就足有三米多高。塔身共分七层,每层八角,庄严肃穆,佛韵绵长。 正当三人眺望这塔时,塔里却传来一阵动静,随之而来的是轻微地动。转眼之间,一头巨型野猪就从那佛塔里破墙而出,冲他们喷鼻尥蹶,气焰嚣张。 邱叔:“喝!这哪儿是猪啊,是天蓬元帅下凡来了吧!” 云栖:“八戒,你又调皮了。” 贺容:??你们等会儿? 然而猪是不会等他们的,一个猛子跳下塔座,直冲三人而来。他们立刻原地散开,转身跑进密密麻麻的塔林。野猪嚎叫一声,穷追不舍。但因为塔林过于密集,它没冲几米就会撞上一尊佛塔,将那塔撞得四分五裂。 三人都跑成z字形,转眼就绕得不见踪影。气得那野猪也不知该追谁,干脆把佛塔一个个撞过去。 三人不约而同绕回了最高的瘗骨塔,躲在塔的阴影里商量对策。 “这猪看起来不好对付,那皮糙肉厚的,估计得打一梭子才能把它撂倒。” 邱叔嘴上这么说,眼底跃跃欲试的光却出卖了他。 “单这一头,我们就能交差了。” 贺容说道。 但是关键还是怎么收拾它。邱叔虽然有枪,但也只是9毫米手枪,野猪也不会停着不动让他射。 此时贺容抬头,望见了刚才野猪撞出来的洞。那洞开在塔身一层,离地面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三人相互帮助攀上了须弥座,打开手电一照。只见那石塔内部竟然呈中空,内/壁凿满了密密麻麻的经文。在正南方向,刻有四个鎏金大字:《六祖坛经》。 《六祖坛经》最早起源于唐朝,相传六祖惠能大师应邀至韶州大梵寺,坐于寺内高坛之上为众僧开示摩诃般若波罗蜜法。有无相颂曰: “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 静心在妄中,但正无三障。” 这壁上经文森然庄重,入壁三分,向上绵延不见尽头。 邱叔一手持电筒左右扫视,一手夹着烟。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句话你应该听过吧?” 贺容点了点头。 “便是出自这惠能。” 相传五祖命惠能与神秀就自己对佛法的理解各作一偈,悟大意者可为第六代祖。然而惠能的这首偈子虽为后世广为流传,但五祖依然留下“亦未见性”的评价。 惠能之后在《坛经》里有云: “心地无非自性戒, 心地无痴自性慧, 心地无乱自性定, 不增不减自金刚。” 他悟出佛性为每个众生本身具有的,不是依靠修行修出来的。世人眼里的戒定慧,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而他眼里的戒定慧,是无非、无痴、无乱 。内心祥和宁静,是为无上禅定。 然而这些,和外头那只野猪又有什么联系? 第42章 万佛之底(九) 那野猪似乎被这戒意森重的塔镇久了,对这里极为忌惮。虽然已经发现三人藏身于此,但依然只在十米开外徘徊威赫,背上的鬣毛如钢针一样炸开。 看到它这种反应,三人也大致明白这塔对它恐怕还有些作用。如果能将它引来,应该就能大幅削减它的攻击性。 邱叔掏出了身上带着的家伙,除了手枪外,还有几枚轻型手雷可以投掷很远,而且威力不错,杀伤半径可达6米。 三人商量过后,决定还是先想办法把它引过来,再将其困在塔底。 在场的人中只有邱叔手里有枪,因此他自告奋勇。然而云栖却先他一步跳下了3米高台。身形轻盈,落地无声。 云栖回头对贺容笑了笑,随后以塔林为掩体,边跑边捡起地上的碎石丢向野猪。 野猪被他东一下西一下惹得极为恼火,不停横冲直撞来回奔突,但是却连他一片衣角都沾不到。不仅如此,还在盛怒中越来越接近高塔。 高台上,邱叔用登山绳做成了一个活结套,只待那野猪靠近后用绳索套住它的脑袋,再栓到这塔上。 很快,野猪被云栖弄得彻底丧失了理智,双目充血,鼻息粗重,獠牙都在反复冲撞中缺了一小块,看起来十分狼狈。云栖在此时停下了攻击,几步蹿到塔下,贺容伸手把他拉了上来。野猪仿佛终于抓到了机会,不管不顾朝云栖的后背冲刺而来。 就是现在! 邱叔抛出绳索,那野猪见势不妙张嘴咬住,没想却反而让那绳圈套个正着。绳索正好卡在野猪鼻根处的獠牙后,紧紧箍住了上颚和长鼻,让它嘴也合不拢,疼得嗷嗷直叫。 野猪当即撒开四蹄,疯狂弹跳起来,想把那绳子挣断,力气大得邱叔差点被拖下去,还好贺容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两人拼尽全力与猪较起劲来。 然而这样下去,被挣脱也只是时间问题。 云栖在此时拾起了绳索的另一头,走出洞口,往墙上一踩翻身上了第一层塔檐。他沿着狭窄的塔檐迅速绕了一圈,紧紧打了两重死结。 “放手吧。” 他话音刚落,邱叔仿佛被烫伤一样松开了手。 那塔檐离地足有6米,于是野猪当即像待宰动物一样被整匹吊了起来,后蹄勉勉强强才够得着地面。这么一看,它果然天赋异禀,身长足有2米多,直立起来像头长了獠牙的黑熊。 然而即使如此,它也比高台低了近1米,贺容拔掉引线,将手雷就这样喂进了它被迫大张的嘴巴。 伴着一记闷响和皮开肉绽的焦糊味。那野猪彻底停止了挣动,从里到外熟透了。 云栖跳下高台,抽出军刀,在野猪身上比划起来。 “两位客官,是要瘦一些的,还是肥一些的?” “给我三斤五花肉,再加条腿!” “得嘞。” 云栖和邱叔两人动作麻利地分起猪来。肥厚的肚子被剖开,一股更明显的焦熟味传来,有什么东西铛一声掉到了地上。 贺容捡起来一看,是颗珠子。 这珠子有手掌那么大,上面雕满了各种飞禽走兽,宛若一副千姿百态的百兽图。占据最大一角的是一头模样凶悍的猪,它的嘴里飞出一鸽一蛇。不知是何寓意。 邱叔凑近一看。 “是三毒。” 三毒,又名三不善根,是凡夫俗子的恶之本源。猪代表愚痴,鸽子代表贪欲,而蛇象征嗔恨。这贪痴嗔在佛学意义上被认为是使人沉沦生死轮回的根本。 “怪不得这塔里刻满了经文。” 邱叔分析。 “恐怕是想用经文里的戒定慧,镇这贪痴嗔。” “……那它怎么会突然破塔而出?” 邱叔也噎住了。对啊,这是为什么? “因为它闻到了人味。” 云栖依旧动作飞快地剖着猪,刀刀精准、姿态也赏心悦目。 “它肚子里有这三毒,自然被人的七情六欲所吸引,受恶业趋使,一时冲破了戒塔。” 然后就熟了。 当三人的袋子都被装满,系统宣布本次关卡的任务完成,可以离开了。 贺容手上还拿着那颗猪肚里的珠子,正想问这该怎么处理,就被一阵耀眼的白光所吞噬。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三人已经被传至一处黑暗洞穴。洞穴里阴冷潮湿,狭窄逼仄,一次仅能供一人通行。贺容只好被迫弯腰,掏出打火机四下照明。 “……这里是第三关?” 邱叔也打开了手电筒。 “这味道闻起来像是在地下。” 他皱起眉。“我们先往前走一段吧。” 三人排成纵列,邱叔打头,贺容在中间,云栖垫后。他们走了大约十分钟,洞窟似乎逐渐开阔起来,至少能让人挺起腰板走路了。贺容边走边观察四周。 这儿的石壁坑坑洼洼,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但是在洞窟的天顶上、墙面上都留着些大小不一的洞。有的洞仅有碗口那么大,有的则看起来能容四五岁孩子钻进爬出。每个洞都看起来极深,偶有微风流动,可见是和外界相通的。 玩家的第三关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在2小时内逃出迷宫】 完了。贺容想,这副本果然读心,怕什么来什么。 但是他面上不显,依旧跟在邱叔后头走到了一处岔路前。 三人商量了一下,反正也没什么线索,总之先盲猜一次吧。邱叔让贺容随便指一个方向。 贺容:“这……不太好吧……” 邱叔:“有啥不好的?还能比现在更差吗?” 事实证明,真的可以。 他们进了右边洞穴,没走几步,就闻到了血腥味和硝火味。 之前和他们搭过话的散人满身血污向他们跑来,边跑边惊恐大喊。 “快!快退!!这洞会吃人!!!”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眨眼消失在原地,快得人根本反应不过来,仿佛真的被这洞给一口吞了。 三人被一种难言的寂静所笼罩。 邱叔毕竟做过一段时间的灵异主播,因此没有毛手毛脚上前,而是打开了手枪保险,向那人消失的位置开了几枪。子弹打在石壁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贺容也掏出了手机,用【真实之镜】扫视了一下,什么都没变,这里就是个普通的洞穴。 “看那里。” 云栖手指天花板,邱叔将手电向上一扬,赫然发现天顶上开着一个井口那么大的洞。一般人只用光照射前方和脚下,还真的轻易发现不了。 这就说明,刚才除了他们四人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在这里,而且速度极快,当着他们的面就把那玩家拖入上方洞口,无声无息。 总之那里面是万万不能去了。 三人立马退回之前的岔路。 撤退的时候,邱叔不知怎么想起了一个故事。 “你们年纪小,可能不知道,以前有过一档很有名的灵异魔幻节目,专门讲一些证据确凿却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 其中就有这样一个故事。是说很久以前,在交通还很不发达的时候。有一河北农民前一天晚上10点还在自己家中,第二天一早却发现自己身处上海,这样的情况统共发生了三次。据他自己的说法,是有两位年轻人趁他熟睡背着他夜行千里。节目组却说他可能是患有梦游症。然而这个解释并不能让人信服。 “那会儿我也不信,就跑去查了资料,还真的让我在一些古籍里查到了蛛丝马迹。” 古时也发生过类似情况。是说有一人被看不见的同行者架着,御风而行到了千里之外,最后靠着沿路乞讨才得以回到家中。庙里有位高僧听说此事,说他这是遇到了阴间的疾行鬼。 “疾行鬼”,出自《正法念处经?饿鬼品》,是三十六鬼其中之一。“其行迅疾,一念能至百千由旬”。它生前是位出家人,却四处招摇撞骗,欺世求财,故而受此恶报。这饿鬼喜食不净之物,吃了却腹如刀绞。 “刚才那人,说不准就是被这种东西给拖入洞口。现在恐怕凶多吉少。” 邱叔说道。 这迷宫里潜藏着难以想象的危险,但是副本不会完全断绝玩家的活路。刚才的散人玩家肯定是犯了什么忌讳,才会遭遇不测。 同一时间,在迷宫的另一处。 何向阳背着一个人,在狭窄的洞窟里拼命跑着。那人的身上不断淌血,而且有一条胳膊已经没了。 “莽、莽哥……你把我放下吧……” “闭嘴!!” 何向阳目眦欲裂,他身上也满是磕碰伤口,但还是奋力扛着另一个人艰难前行。 在他们的背后,有一女子的声音在洞中响起。千娇百媚,宛转温柔,任所有男人听了都会心猿意马。 “夫君,你要去哪儿?你不要奴家了吗?” 但这声娇啼在何向阳耳中却宛如恶鬼索命,他浑身寒毛炸开,脚步更是一刻都不敢停。 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洞窟中,仿佛诅咒一般,紧紧缠绕着亡命的二人。 作者有话说: 欢迎收看《走近科学》! 第43章 万佛之底(十)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 何向阳的六人小队在黑暗森林里很快填满了袋子。他们人人枪法精湛,配合默契,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第一组过关的小队。 在林子里的一通发泄,让憋屈不已的队员们面色稍霁。而何向阳绷紧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告诉自己,只要有兄弟们在,混元帮就在,他一定要带着剩下的哥几个战到最后。 六人被传送至地下迷宫的某处,开始了第三关。他们端着枪在这迷宫里小心翼翼探索着,一路风平浪静。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一处地下湖。湖水居然还是热的,湖面上蒸汽氤氲缭绕,隐约透出几个女子嬉戏戏水的身影。 几个男生当即走不动道了。 色是穿肠毒。本来大家就都是20不到,血气方刚的男孩子,所以更加把持不住了。哪怕知道这是游戏,尽搞这些弄虚作假的噱头,依然能看一眼就看一眼呗。 何向阳估计是当中头脑最清醒的那个,不是他有定力,而是因为他身上压着队长的责任,逼得他不得不冷静思考:这里怎么会突然冒出几个女人?怎么想都有问题。 于是他赶紧喊哥几个别看了,攻略副本要紧,但是这几个憨憨依然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何向阳心中大叫不好,怎么他们个个都像中邪似的。他当即掏出商城道具——辟邪水,冲他们每个人头上泼去。 哥几个这才清醒过来,也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原来他们刚才因为看得过于入迷,不知不觉就被这湖中女子魇住了。在他们的幻觉里,自己也忍不住走入湖中,同那些女子嬉戏起来。她们个个貌似天仙、娇艳无比,令人仿若置身于温柔乡,不知今夕何夕。直到被何向阳泼了一身水,他们才猛然清醒过来。 这下,几个男生说什么都不敢看了,转身就走。但是他们还没走出几步,背后就传来了阴柔悲切的声音。 “夫君们,怎得看了奴家们的身子就要走?” 湖中的蒸汽一点点散开,露出了里头女子的真容。 她们的身段玲珑有致,而且仅披一层薄纱,暧昧勾人。但是她们美则美矣,面色却煞白,五指指甲还奇长。女人们张开涂得鲜红欲滴的嘴唇,露出里头雪白锋利的牙齿。 “既然看了身子,可就得要负责了,你们说是不是呀?” 何向阳大喊一声。“开枪!!” 骤然间,霰弹枪的射击声连成一片。六人一同朝眼前的女人开火,但是那子弹打在看似轻巧的薄纱上,竟然被全部弹开了。 何向阳立刻意识到是子弹不对,他刚想换上对鬼怪专用子弹。有一名女子已经闪身到了头排男生跟前,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啊啊啊啊啊啊!” “卧槽是食人鬼!!!” “子弹!快换子弹!!” 男生们立刻手忙脚乱换弹,但此时已是忙中出错、兵败如山倒。他们中有人枪都来不及上膛,就被女人们扑倒咬碎了喉咙。这也充分暴露出何向阳小队的经验不足。如果换成听剑阁,估计在踏入迷宫的那刻起就做好了遭遇鬼怪的准备。 他们遇到的,正是在地狱中也数一数二的罗刹女。生性凶残,喜事人肉。善用美色勾引男人,然后将他们吃掉。 现在,她们正趴在混元帮队员的身上,吃吃笑着,恣意享用着送上门来的美食。 何向阳怒火攻心,大吼一声,端起枪就朝正大快朵颐的罗刹女们不断扫射。 罗刹女有的嚎叫一声被打成了筛子,有的四下躲闪,动作奇快,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几下就接近了何向阳的位置。 何向阳也是打僵尸练出来的高手,立刻一枪一个脑袋,就这样解决了三只。正当他打算消灭最后一只时,枪里突然没子弹了! 这也不能怪何向阳,本来对鬼怪专用子弹就贵,他们几个凑积分也就一人带了一梭。其他几个兄弟来不及用,道具也就跟着消失了。而何向阳的一梭子在刚才已经全都打完了。 此时此刻,何向阳面上血色全失,心如鼓捶。他望着罗刹女狰狞的笑脸心想,看来自己也只能到这儿了,就这样出去见着虎子该怎么说啊,真是太丢人了。 他闭上了眼睛。 “莽哥!快、快跑!!” 何向阳听到了肉体被撕裂的声音,但身上居然一点知觉都没有。他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刚才被扑倒在地的雷子居然还有气。他推开罗刹女的尸体,挡在了何向阳身前,被冲上来的罗刹一口咬掉了一条胳膊。 而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最后一梭子弹,颤抖着塞到了何向阳手中。 “莽、莽哥,你快走,别管我了!” 在副本里,人的痛觉被调低了,但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吃掉一条胳膊的感觉也不好受。而且这也就意味着根本无法参加接下来的战斗,还不如退出副本一了百了,免得拖队友后腿。 何向阳双目充血。 “不许退!雷子我不许你退!!这是帮主命令!!” 他手脚麻利地换上子弹,对着罗刹女连开数枪。 这最后的罗刹女似乎是她们的头领,十分聪慧,知道这子弹厉害,因此也不再近身,反而借着地形优势在石块间来回穿梭,边躲边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娇笑声。 何向阳咬了咬牙,不再恋战,背起奄奄一息的雷子转身就跑。 *** 如果说何向阳他们撞上了罗刹女是抽到了下下签,那听剑阁那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10人小队进入这迷宫后,因为洞窟太窄,他们不得不编纵列队。 南易作为指挥,自然走在第一位,他身后跟着阿洛;而在队尾的是c组的两名正副队长,钱江枫和唐初。剩下的6名中,除了董小辉和陈芊芊外,都是攻略组的成员。他们前二后二,把董陈二人夹在中间。 这排法是南易布置的,目的也很清晰:用中坚力量守住最容易遇袭的两头,尽可能用最快速度击退敌人。而普通队员的战斗力他一开始就没计算在内——本来他们就是进本学习的。 这种让一般玩家也能体验高难副本的公会福利,不仅让其他小公会眼馋无比,听剑阁内部有上进心的玩家每次也要争个头破血流。然而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却被董小辉用钱硬生生截了下来,而另一个位置也被关系户鸠占鹊巢。这就使得很多成员在私底下恨得牙痒痒。 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人活于世,不管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游戏中,都很难遇到绝对的公平。 这点就算是南易也无可奈何。这次进本的名单是由元老团多数决定的。他作为指挥,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 就像现在这样。在迷宫里还没走两步,陈芊芊就嚷着好黑呀、好害怕,想要换到他的后面。南易自然没答应。他提醒所有队员分出一部分换上对鬼怪专用子弹,不要因为第二关的一帆风顺放松警惕。 大家一开始也十分配合,在洞窟里一个挨着一个弯腰前行。但是没过几分钟,陈芊芊又尖叫起来。南易不得不停下队伍询问。原来她在黑暗中好似被什么摸了屁股。 跟在陈芊芊后面的冯骁满脸通红地解释道。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芊芊你相信我!!” 排在陈芊芊前头的董小辉气得直跳脚。 “冯骁你他妈是不是个男人?!趁火打劫啊你这是!!” 他嗓门极大,在这种孔穴密集的狭隘空间立马扩散开去,引发回声阵阵。 南易内心暗叫不好,赶忙制止了争吵。他认真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异常后警告三人。 “我希望类似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冯骁讷讷应了,董小辉只好把怒骂咽回肚子里,而陈芊芊见南易似乎有点动了真火,连忙哀声讨饶。 “南哥哥,人家没有撒谎,是真的啦qaq” 南易摇了摇头。 队伍继续往前行进。但是刚才的插曲仿佛是一个信号,越来越多的怪事接连发生。 有人报告说自己也被摸了,还有人说自己挂在腰间的回复药没了。更有甚者,背包拉链大开,里头的东西不翼而飞。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自己是被盯上了。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们的猜想,在队伍的末尾,黑暗深处真的传来一记婴儿的啼哭。 那啼声似悲恸、似急迫,宛如饥饿的孩子拼命索要吃食,向他们的队伍步步紧逼。转瞬之间,那凄厉刺耳的哭嚎声就在所有人的耳边炸开! 第44章 万佛之底(十一) 这种时候,还好队尾是经验丰富的领队级人物。 钱江枫立马反应过来这是碰上了夜啼鬼,唐初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从背包里抽出火折子即可点燃。 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了他们跟前的怪物——外形是不足周岁的婴孩,面部青紫,躯干枯瘦,四肢爬动的速度却极快,张嘴就是两排鲨鱼似的重齿。 这玩意儿性格恶劣,爱捉弄人,但是也有怕光畏火的弱点。所以唐初手上的火把让它们一时不敢轻易靠近,只好哇哇大哭,抗拒意味十足。 钱江枫趁机连续击杀了两匹,它们在原地化为了一滩散发恶臭的脓血。洞窟中回荡着怪物凄厉的惨叫,听来十分瘆人。 剩下的三匹见势不妙,立马逃入墙上密密麻麻的洞穴。南易指挥大家迅速撤离。 然而那三匹似乎就此与他们结下了仇怨。在接下来的路上,时不时窜出来恶意骚扰。有时伸出爪子扯一下背包或人的头发,有时会突然从洞中探出青黑色的脑袋把人吓一大跳。 这种防不胜防的骚扰比正面攻击更令人恼火。 众人的心情逐渐烦躁起来,无法控制地破口大骂。而且由于地形狭隘,在近处胡乱开枪很容易误伤队友。南易只能叫他们人手一支火把,尽量避免无谓的伤害。 这洞窟蜿蜒曲折,宛如蛇腹,听剑阁小队在慌乱中不仅被接连偷走道具,还祸不单行地遇上了鬼打墙。 当队伍第三次经过那滩污血时,陈芊芊再也忍耐不住,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此时,队里大部分人的心情都很恶劣,听到哭声更是烦不胜烦。攻略组里有人大吼一声。 “你他妈给老子闭嘴!要哭就出门抱着你哥哭去!” 陈芊芊哪里受得了这个。这一路上惊吓不断,害得她头发全乱了,进本后的种种不如意更是让她满腹委屈。这一切都和她想象中危急关头英雄救美干/柴/烈火的情节差得太远了。 好在队伍里还有几个始终冷静的人,阿洛眼疾手快打死了一只,剩下的两只也被钱江枫等人挨个解决。 夜啼鬼被消灭后,鬼打墙迎刃而解。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处开阔地域,有一条地下河汩汩流淌。 南易下令在河边稍作休整,清点刚才的损失。 情况不容乐观。 有不少人的背包被划开,里头的药品道具不是被偷就是受损严重,枪支弹药也在慌乱中弄丢了不少。只有随身携带的那些还能勉强应付。 南易重新分配了武器装备,安抚了一下大家焦躁的情绪。虽说每人身上都带着一些辟邪道具,但就刚才的情况来看,对这洞里的怪物效用不大。 这样的情况很不对。 南易暗自思忖。 第二关那么轻松,而第三关却让他们一进迷宫就碰了一鼻子灰,这其中的落差一定藏着什么蹊跷。 *** 另一方,贺容也觉得眼前的情况十分诡异。 自打他们离开那个岔路后,一路上风平浪静。仿佛这里除了灯光暗点,排风差点,就是个普通的游乐园项目。 邱叔靠着指南针带他们走出了地势复杂的迷宫,周遭的景色也跟着慢慢变了。从最初坑坑洼洼的天然石壁,逐渐变成了光滑平整的石墙。青石墙上还每隔几米燃着长明灯,让他们得以看清墙上的巨幅壁画。 这壁画宛如出自名家之手。画上众生千姿百态,栩栩如生。有人类赤身被恶鬼赶上刀山,也有人饱受拔舌剥皮刀锯之苦。每一角都描绘了意味不同、轻重不一的刑罚:炮烙,油锅,血池,石磨……种种酷刑触目惊心,俨然是一副噩梦般的地狱绘卷。 三人就这样边走边看,直到打头的邱叔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眯起眼,借着火光仔细观察,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几个人……你们觉不觉得有点眼熟? 贺容和云栖对视一眼,也上前观望。 只见在邱叔所指的地方,有一小群人类被困于一方孤岛。岛四面环水,水里钻出一只只水猴子似的生物,正伸长手臂把人往下拖。 贺容一眼就望见其中架着副眼镜的男人,和南易几乎一模一样。再仔细观察他的周围,这外形装备不就是听剑阁小队的人吗?他们怎么会进入画里? 贺容一头雾水,邱叔却沉吟起来。 “他们抢到了小号袋子,又往水边动物多的地方走,估计比我们快不少。” 贺容也反应了过来。 “所以他们的第三关和我们不同。” 邱叔点了点头。 贺容掏出塞在兜里的三毒珠。 “是不是因为这珠子的缘故?” 这珠子上刻着三不善根,想来可能有点镇恶驱邪的作用。毕竟这三毒乃万恶之本。 “也许吧……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邱叔望着画中的玩家们。他们有的举枪奋力抵抗,有的抱头缩在人后。面色惶惶,状似哭喊,仿佛正身处真正的无间地狱。 而事实上的确如此。 当听剑阁小队原地休整、分配装备的时候,他们身边的那条暗河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水位上涨,就这样淹没了大半洞口。等南易察觉到不对时,所有出口都已经被水封住,他们只能赶紧转移至地势较高的区域。 如果光是水位上涨也没什么,大不了游水逃脱,但这河里偏偏还潜藏着诡异的黑影。趁人一个不注意就拉住脚踝拖进水里。连求救的时间都没有。转眼之间,他们的身边就少了两人。 这下可谓大祸临头。 南易立刻调整了队形,攻略组六人围成一圈,各自守住一方,而普通组被护在中间。尽管这一安排遭到了董小辉的强烈抗议,但是南易没有同意让他参加战斗。 因为包围圈一旦出现漏洞,就意味着他们的背后不再安全。 此时此刻,周超端着把mk5,紧紧盯着眼前黑暗诡谲的河面,脑门和手心全都是汗。 这次副本的意义对他非同小可。因为一旦出错或者半路被淘汰,就意味着他彻底失去了留在攻略c组的机会。 周超不想,也不能,他挖空心思、百般讨好钱江枫才得以进了攻略组。就算知道别人都在背地里嘲笑自己是钱江枫的马屁精,他也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不为什么,就是因为他想在这个虚拟游戏里玩出一番名堂。 周超从小不是个好苗子,学啥啥不会。因为父母很早就离异了,家长也不太管他。所以他就这么猫嫌狗厌地长到了十几岁。然后接触到了《星光纪年》。 从那一刻起,仿佛有无数绚烂的世界在他眼前打开大门。也许说出来会被人笑话,周超是真的觉得,他在一个虚拟游戏里,体会到了 “活着”的感觉。 离开了虚与委蛇、想要踢开自己的大人,离开了浑浑噩噩、苍白褪色的日常。在这个世界里,周超远离了一切自己厌恶、和厌恶自己的东西。 他仿佛第一次用自己的双脚踏上大地,用自己的双手争取想要的东西,而且在游戏中,只要足够努力,或多或少会有所回报。 《星光纪年》这个游戏,如果只想玩得轻松愉快是很简单的。因为不管游戏输赢,系统总会给你点基础分。但是如果想更上一层,挑战高难副本,就对人的综合能力有所要求,武力和智力缺一不可。 周超不甘心一直徘徊在简单副本挣基础分,他想要去往高处,他迫切渴望在这个游戏里证明自己。他想要大声告诉这个世界,自己不比任何人差、自己可以成为那个万众瞩目的“第一名”。 所以现在,哪怕腿肚子直发抖,枪也端不稳,周超也不想低头认怂。他在第一关已经捅了那么大的篓子,在这里绝对不能再出错了。 但是那水里的影子好像能读出他的心思,专拣人群里的软柿子捏。周超感到脚踝处一凉,有什么冰冷湿滑的东西攥住了他。周超大叫一声,朝自己的脚下猛地开枪。那东西灵活闪避,但爪子依然死死扣着他,指甲陷入肉里。 周超是真的慌了。 他头脑空白,无意识地大叫着,不停射击,子弹很快打完了。他在弥散的硝烟中被没顶的绝望所淹没。 然而有人在他被彻底拖进河水前拉住了他的手。 是钱江枫。 对方拼尽全力拉着他,一边对他大喊。“把枪扔了,用刀把那东西的手砍了!” 周超此时的大半张脸已经沉入水下,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啃咬他的大腿。虽然痛觉不明显,但是周超前所未有的清醒——自己的下半身恐怕已经没了。 周超深深凝视着钱江枫憋得通红的脸。他一直以为对方也和别人一样看不起他,只把他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弟。他曾经以为自己不在乎,只要能呆在组里就行。 此时此刻,周超终于明白过来,就算哪天他真的成了高玩,恐怕也舍不得离开听剑阁,离开这些兄弟。 哪怕他们都看不起他。 周超在水下边哭边笑,泪水融入黑暗的河水,什么都没留下。 他用最后的力气砍断了自己被钱江枫拉住的手。 谢谢你,钱哥。 周超想。 谢谢你让我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 第45章 万佛之底(十二) 钱江枫眼睁睁看着周超被河水吞没,有数不清的黑影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在他消失的地方,冒出一股浓烈的血水,随后马上被黑暗的河水所稀释。 钱江枫是公会里最早一批开始带攻略组的。他各方面的操作意识都不错,再加上遇事敢冲在第一个,底下的队员都对他很服气。因为常年被捧着,自然有些飘飘然。这点让他在上一个副本吃足了苦头。 钱江枫这次带着组员进本,一方面是接受考核,另一方面是为了一雪前耻。 然而这次副本再次打了他的脸。就在刚才,他手底下除了唐初以外的最后一名队员也被淘汰了。 钱江枫想要生气,却不知该对谁发作,难道要怪副本太难、把他们逼入绝境吗? 不是的。 钱江枫望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河面。 把他逼入绝境的,是他一直以来的自负。 钱江枫确实很强,正因为强才一直只盯着前方,不管不顾冲在最前头,忘了考虑身后的队员们跟不跟得上,实力有没有得到提升。 也正因为如此,一旦他倒下了,底下的普通队员也就成了一盘散沙。不仅危机应对能力不足,还缺乏基本的配合意识。 南易在进本前曾私下找他说过这点,但是那时他还不以为意。如今看来,一切都早有征兆。 但是没有关系。 钱江枫拉开了随身腰包,从里面掏出一枚小型磁暴炸弹。这种炸弹的优点是在水下也能发挥威力。缺点是爆炸威力太强,一不小心就会伤及无辜。 游戏与现实最大的区别之一,就是游戏里输得再惨再痛也没关系。只要还有向上的信念,就能再一次爬起来,让那些痛苦和不甘全部化为自己的粮食和动力。 钱江枫回头看向南易。 他提出建议,由他下水,在远处河底引发磁暴炸弹,这样既能一次性消灭河里数不清的怪物,还能避免爆炸波及队伍。 “只要我在水里,它们都会冲着我来。来得越多,炸得越干净。” 唐初想要代替他,钱江枫却拒绝了。 “这是我作为组长的责任,我对不起之前淘汰的兄弟。” 他对南易说道。 “我只有一个请求,”他顿了顿,“周超是犯了不少错,但我也有连带责任,能不能看在这次的份上,让他继续留在我的组里。” 南易知道再说什么也劝不住对方,于是干脆同意了。 “我尽力。” “有南哥你这句话就够了。” 钱江枫笑了笑,冲唐初点了下头。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头扎入河里。 水中的妖物看到这送上门来的美味当即疯也似地冲了过去,而钱江枫游泳速度再快,也会被几只缠上。他拔出军刺,专挑那些妨碍动作的刺,任凭腰腹处被怪物啃噬。等他游到了对面河底,身上不少部位已是森森白骨。 在血线危急的最后一刻,钱江枫按下了开关。 一时之间,天崩地裂,河水翻涌,整个洞穴都开始塌方。河里的食人水鬼全被一口气炸成了碎屑,血几乎把整条暗河染得通红。 南易趁此时机带着大家顺流离开,躲过那些碎石和残骸,终于在截止时间前逃离了地下迷宫。 *** 原本贺容还想着该怎么帮听剑阁的队伍脱困,但一眨眼的功夫,画上的几人就消失了。他们只好继续赶路,经由一道长长的阶梯,就此返回了地面。 对于无伤通过第三关的事,贺容没什么想法,云栖却似乎有些不满。 “怎么?嫌不够刺激?”邱叔调侃道。 云栖不置可否。“这也太平淡了,至少来点危急关头英雄救美的剧情吧。” 邱叔感叹,你年纪不大,口味倒挺古典啊。 贺容在一旁假装自己不存在,但云栖就是不肯放过他。 “你说对不对?是不是救来救去就会产生感情?” 贺容:…… 云栖不依不饶。“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是最有发言权了吗?” 贺容再也忍不住,终于瞪了对方一眼。没想到云栖反而笑得更开心了,简直能用花枝乱颤来形容,居然还笑出了泪来。 贺容想,这人怎么回事啊 ,把我气死他的积分就能翻倍是不是。 但是对着这张摄人心魄的脸,又意外的生不起气来。 原来我还是一条颜狗。 贺容对自己的心态如此总结。 三人就这样沿着荒无人烟的小径,来到了一处迷雾中的房子。 而这里就是系统给出的最后一关。 这林中小屋从外形来看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贺容他们绕着房子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名堂,于是打算进去瞧瞧。 依然是邱叔打头阵。他小心翼翼推开一条门缝,用手电筒扫了几下,确认没有埋伏后,持枪步入门里。 他一眼就望见正对大门的地方摆着一面巨大的穿衣镜。 镜子乃聚阴之物,又有说法可映前世、连通阴阳两界。这镜子对门可算得上是风水大忌。因为镜子反射,往门口一摆直接把财神给挡了。还不宜屋子藏风纳气,有时还会吸收一些脏东西。 看来这布置的人不太讲究。就不知是真不讲究还是故意的。 邱叔把墙上的灯打开。贺容和云栖也跟在他身后走入了房子。 除了这面正对大门的穿衣镜外,大厅的其他布置还算普通。 一面靠墙摆着书架和组合式立柜。中央是一张红木圆桌,桌旁搁着十张凳子。 书架的对面,一座做工精致的木质佛龛占据了整面墙。木是上好的金丝楠木。上端拱顶刻着祥云,中间柱/身雕着各式飞禽走兽,须弥座上莲花盛开。 佛龛内供着一尊铜鎏金的释迦牟尼佛说法像。释迦如来双目微阖,两手拇指与中指相捻,神色庄严,仿若正开坛讲经。在他周围的三面木壁上,刻着佛祖从出生到入世苦修、悟道成佛的经历。 正当三人端详这佛像时,门被猛地推开,有人拿枪指着屋内。 “是你们?” 南易收起枪,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在他的身后,又陆陆续续跟进来五个人。 这些恐怕就是听剑阁最后的人了。贺容想。 打头的南易和唐初他认识。剩下的四人里,两个男生形容狼狈,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而两个女孩的反差更是明显。较高的那位神色平静,很有兴致似地在屋里四处转悠,而另一个则面色惨白、梨花带雨,从进门起脸上的泪就没停过。 在他们进门后不久,门再度被推开了。 一个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他满身是血,面色凄惶,年轻的脸上再也不见曾经的骄傲与意气风发。 是何向阳。 他进门后也不和任何人说话。只是一个人蹲在角落,拳头捏得死紧。表情时而麻木,时而焦虑,频频看向门口。 就在这时,房内佛龛的方向突然发出了游戏系统的机械音。 【副本内所有玩家均已到齐!现在开启游戏的最终关卡!】 方才还魂不守舍的何向阳猛地跳了起来。 “等等!还有人没到!!再等会儿!!” 【经检测,本地以外未发现其他玩家的踪迹。等待是无效行为。】 何向阳的脸上现出希望骤然被打碎的神情,他不再和系统对话,头也不回地冲向大门。 【警告,玩家一旦走出屋子,将被视为自动放弃最后一关。请问您要结束游戏吗?】 何向阳的手被拉住了,他不顾一切大喊。 “放开我!!雷子还在外面!我要去找他!!” 刚才他们在罗刹女的追击下拼死逃生,洞里却突发大水。何向阳一个没顾上,他背上的人就被冲走了。他根本抵挡不住席卷而来的激流,就这样被冲出了地下迷宫。原本他还希望雷子也能逃出来,两人可以在最终关卡会合,但系统残酷的宣判让他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打破了——雷子已经不在副本里了。 因为他没有抓住他的手。 他对自己最后一个兄弟见死不救。 何向阳被强烈的负罪感吞没了,他已经完全没有继续游戏的心情。比起一个人通关,他更想和几个兄弟一起面对危难。再好的游戏离开了兄弟又有什么意思?他何向阳成立公会不就是为了这个? 然而有人用力拉住他的手,让他怎么也无法挣脱。何向阳一怒之下拔枪指着对方的脑袋。 “你他妈给老子放手!我弃权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少他妈猫哭耗子假慈悲!!” 南易面容冷峻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你现在心里乐开花了吧!?我兄弟死得一个都不剩!我们小公会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你们大公会的一根手指,你们满意了吧??” 屋里一片寂静,只有何向阳失控的情绪激烈回荡。 而南易松开了手。 “如果你真的觉得这么做是为了你的队友,那你走吧。” “等你离开副本后,你觉得他们见你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南易盯着对方质问道。 “后面怎么样?最后一关难不难?” “你只能告诉他们,我没玩,我进门后又走了。” “如果你觉得这样也可以的话,我不会拦你。” 同为带队者,南易很清楚何向阳现在的心情。依靠队员的牺牲保留火种,相当于用他们的尸体搭一条逃生通路,踩着他们的心血和努力送别人通关。 但是他必须这么做。 比起纠结于自己无谓的负罪感,更重要的是想办法让更多人活下去。然后把这个副本的一切设计和机制记录下来,带出去与他们共享。 南易看着听剑阁最后仅剩的五名队员。从最初的20人到现在,他们一路饱受了开荒时各种难以预测、惊心动魄的事件。他们或许怀抱着不同目的,身负不同能力进本,但南易有责任,也必须要让他们记住这个副本里发生过的一切。 这都是为了公会里的大多数人。 为了那些伸长脖子、却苦苦徘徊在副本门外的人。 为了他们能终有一天、满怀信心地用双脚踏进这里。 【等待时间已结束,默认玩家何向阳继续参与游戏。】 系统的机械音再度响起。 【现在,宣布最终关卡的特殊机制:本轮全员不分队伍,将以个人形式争夺副本的总冠军。第一名将获全服嘉奖,并享受十倍积分奖励!】 全场哗然。 【封闭情景式大型冒险副本——《六道轮回》,最终关卡:人道之争,现在正式开启!】 第46章 万佛之底(十三) 六道轮回。 佛家经典中,众生因贪痴嗔造业而受业报,为偿因果所去的六个去处。分别为天人道、人道、阿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和畜生道。 南易脑中一直萦绕的大雾仿佛顷刻间散开了。 原来如此。 这副本的设计原来是暗合了这六道。 他们由修罗道开始第一关。修罗乃天上战神,好战善妒,人与修罗斗必须团结一心、以弱胜强;第二关是畜生道,此处的飞禽走兽皆是行了恶业的人或天人所化,玩家若为了通关猎杀他们,也同属造业,虽能过关却在之后必然堕入饿鬼道和地狱道。所以接下来的第三关,听剑阁的队伍如同在地狱里走了一遭,差点团灭。 南易看向毫发无伤的贺容三人。他们难道预先知道会这样吗? 不,应该不会,新副本对待所有玩家都是平等的。不存在提前泄露信息的情况。 南易看着房间中央的红木圆桌。桌旁的凳子上贴着十个数字,对应副本内的最后十人。 现在轮到这最后一道。他们继与“修罗”斗、与“畜牲”斗、与“恶鬼”斗,终于要开始与“人”斗了。 这就是人类的“业”。 终其一生都在与他族厮杀,同时不忘同类相残。不同种族、不同国家、甚至不同性别之间,总有人殚精竭虑,将除自己以外的一切榨取干净。 释迦牟尼佛在一旁静静注视他们。宛若看人类挣扎于五浊恶世轮回生死,沉沦三毒永无解脱。 【本关卡沿用卡牌策略游戏《化装舞会》的基本玩法和规则。现在,所有玩家均已获得一个随机号码。请根据号码坐到圆桌旁。】 所有人的座次按顺时针方向由1到10。其中大部分是听剑阁的人。南易让他们挨个进行了自我介绍。 1号是唐初,2号是邱叔,而3号叫陈芊芊,就是那个进门后泪流不止的姑娘,现在她仿佛恢复了一些精神,说话也带上了声调起伏。 “人家还是新手,拜托大家手下留情哦qaq” 4号是何向阳,自刚才他被南易拦下后,就一直默默低着头,不发一语。 5号是听剑阁的另一个姑娘,叫阿洛。打扮靓丽随性,气质也让人捉摸不透。 6号是南易,7号叫董小辉。贺容想这人我知道,不就是第一关因为3号对邱叔发难的那个男生么。就算到了现在他也在不停瞄着陈芊芊。 另一个被陈芊芊牵动心绪的男生是8号冯骁。相比董小辉,他的态度似乎更心虚一些,一直在偷看陈芊芊的脸色。 贺容喜提倒数第二名:9号。 而10号……云栖两手插在兜里百无聊赖地靠在椅子上,见贺容转头看他,又是魅惑人心的一笑。 【下面开始宣布游戏规则,规则同时也会发放于系统中,玩家可随时调取查看。】 【游戏开始后,每人会获得3颗佛珠和一张覆盖的纸牌。牌上共有四种身份:2名畜牲、2名饿鬼、4名人类和2名修罗。每种身份有各自的技能。玩家不得擅自翻开纸牌查看身份。四种身份的技能如下——】 【畜牲:从圆桌中央的莲花座上获取1颗佛珠,并选择与他人交换/不交换纸牌。】 【饿鬼:与在场任意一名玩家交换全部佛珠。】 【人类:向自己左右的两名玩家各收取1颗佛珠。】 【修罗:从莲花座上获取3颗佛珠。】 【从1号开始到10号结束为一个轮回。每位玩家在一个轮回里都有一次自己的回合。在回合中,可以选择三种行动——】 【一,查看身份:翻开自己的纸牌查看,不得被他人知晓。不消费佛珠。】 【二,交换纸牌:可以指定圆桌旁的任意一名玩家,要求与对方交换纸牌,但在实际操作中可以选择换或不换。不消费佛珠。】 【三,声明身份:在保持纸牌覆盖的情况下,声明自己是某一身份。 其他玩家可同样声明自己是该身份。此时,现场所有宣称自己是该身份的玩家必须翻开纸牌。说谎的玩家要向莲花座捐出1颗佛珠;说了真话的玩家可发动该身份的技能。 如果没有其他玩家跟进,那么不论该玩家的真实身份是什么,都能发动其宣布的身份技能。】 【每一轮回中,每位玩家同样的身份只能声明一次。同时,也不得在场上身份牌全部已知的前提下蓄意诈牌。】 【第一位佛珠数达到12颗以上的玩家就是本次副本的最终赢家。中途如果有玩家失去了所有佛珠,将会受到惩罚并被淘汰。】 众人听到此处面色一变,这一局居然还有惩罚机制? 贺容也慢慢听懂了,这个游戏的关键就是第三种行动。不仅自己要敢于谎称身份,还要骗别人喊,这样既能迅速收集佛珠,又能让对手的佛珠减少。 当所有人都在默默消化规则时,陈芊芊一直盯着阖目沉思的南易。她既想抓紧时间和对方搭话,又怕惹得南易不快。就这样左思右想犹豫不决,系统宣布思考时间结束了。什么都没记住的她又委屈得要哭不哭了。 “怎么办呀,人家还什么都没明白的说qaq” “没关系芊芊,我也没懂!随便玩呗,反正要罚也就罚点钱嘛!” 董小辉满不在乎地大声说。对他而言游戏就是靠氪金和高级道具躺赢,而不能躺赢的游戏就是垃圾。这一局似乎什么道具都用不上,那他还不如把心思都花在陈芊芊身上。 “芊芊别怕,一会儿我会提醒你的。” 冯骁边说边瞪了一眼董小辉,这傻x果然啥也不懂就坑人。 “你这变态,谁允许你跟芊芊说话的?”董小辉立刻跟他呛上了。 游戏开始的系统音打断了争吵,每人身前的桌上出现了一张覆盖的纸牌。 【第一轮回正式开始,请1号行动——】 所有人注视着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而唐初的脸上平静如常。 “我选择查看。” 十分稳妥的第一步,不过不失。 邱叔在心里默默评价。 排在前几位的玩家固然可以先一步查看自己的身份,吃下定心丸,但是难保后面的人不会把牌换走。与其这样,不如先诈称自己是某一身份,如果无人敢跟,那么相当于免费使用了一次技能;而如果有人跟着一起翻牌,那么结局也不过两种: 一、自己不是那个身份,失去一颗佛珠,相当于用一颗佛珠提前查看了自己的身份; 二、宣布成功。那么同样可以发动技能。 “我宣布自己是修罗。” 大家静了一秒,随即场面一扫刚才的凝重,变得活跃起来。 “牛批啊,一上来就开大!” 董小辉想这大哥可真够刚的,那自己岂不是也可以玩票大的?反正错了也不过是捐一颗珠子而已。 “我也宣布我是修罗!” 【2号和7号宣布自己的身份是修罗,还有其他玩家要跟牌吗?】 系统开始倒数。 【3、2、1——没有其他玩家跟牌,请2号和7号翻开纸牌。】 大家紧紧盯着二人的动作。 邱叔的牌被翻开了——是一只头小肚大、面目狰狞的饿鬼。 而董小辉。 “卧槽!!我真的是天选之子!!” 只见他的牌上,赫然是一只五面六臂的怒目修罗! 对于这样的情况,众人都颇为吃惊。董小辉则得意得快要上天了。他瞥了一眼左手边冯骁难看的脸色,心想着哥就是比你强,凭你这弱鸡也敢和哥抢人? 【扣除2号1颗佛珠。请7号从莲花座上取3颗佛珠。】 这下,董小辉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6颗佛珠,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请下一位玩家,3号开始行动。】 系统话音刚落,冯骁突然对陈芊芊大喊。 “芊芊!你赶紧换他的牌!” 董小辉和陈芊芊俱是一愣。董小辉想,好你个畜牲这么快就来搞我,而陈芊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嗯嗯!>w<”她高高兴兴地把修罗牌正面朝下换到了自己手中。 而董小辉气得不行,这冯骁分明是借花献佛,用自己的牌来讨好自己想追的妹子,妈的这也太恶毒了!!简直不是人!! 在他气得视野模糊的时候,4号何向阳开始了自己的回合。 “我宣布我的身份是人。” 他的眼神十分平静,简直和刚进副本时判若两人。 “我也宣布自己是人。” “跟牌。” 阿洛和南易几乎同时开口,陈芊芊立马又不爽了。 冯骁看到两个领队都上了,他略一思索也明白了个中思路:人在所有身份中是最多的,那么诈人牌相对而言是最安全的,有百分之四十的概率能中。 “我、我也跟。” 四人的牌同时翻开。冯骁的脸色倏地变了,四人之中只有他不是人,是畜牲,这也太倒霉了吧?! 董小辉一看情敌遭殃,立刻一扫刚才的憋屈哈哈大笑,让冯骁更加下不来台。 何向阳、阿洛以及南易都声明成功,可以发动人类技能,向自己的左右邻位各收取一颗珠子。由于他们三人的座号相连,于是最后的结果是陈芊芊和董小辉都少了一颗,何向阳和南易都多了一颗,而阿洛的佛珠则不增不减,维持原样。 作者有话说: 化装舞会桌游由repos production出品,本文在原有规则的基础上加以改动。 第47章 万佛之底(十四) 5号,是阿洛的回合。 纤长秀美的手指轻轻点着牌背上的六道图案。因为她刚才已经发动了身份技能,同样的技能不能发动第二遍。所以这一轮回她只能选择交换。 她挑起眉看向了陈芊芊。 “我选择与3号换牌。” 陈芊芊大惊失色。 “你、你怎么可以抢人家的牌!这明明是我的!太过分了!” 进公会也好,认识南易也好,明明都是我先的,为什么你总是要抢我喜欢的东西! 但是阿洛对她激烈的反应置若罔闻。陈芊芊的牌自动出现在了她的桌前,她把两张牌放到桌底下,交换一番后,把一张扣在自己身前,另一张背面朝上向前一推。 “我好了。” 这番行云流水的操作让陈芊芊气得几乎崩溃。 董小辉和冯骁都有点怂阿洛,因此对她本人不敢说半个字,只能连声安慰陈芊芊。 为了防止玩家翻别人的牌,系统不允许他们离开座位或者站起身,陈芊芊也只能坐在凳子上撒气试图惹来南易的注意。而南易对此没有半句表态,就这样进入了自己的回合。 和阿洛一样,已经发动过一次技能的他只能换牌。 “我选择和2号换牌。” 于是邱叔的饿鬼牌就这样到了他的手里。 南易轻叩着桌上的牌。 这牌现在看来不起眼。但到了后期,佛珠数量的差距拉开,饿鬼足以成为翻盘的关键。 到了董小辉的回合。他看着依旧气愤不已的陈芊芊,果断选择博美人一笑——他从阿洛手里换回了那张原本属于他的修罗牌。而冯骁也依葫芦画瓢,又再度把这张牌换到了自己手中。 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场面,令一旁的几位看得津津有味。 云栖就是其中一人。 此时,前面几位的牌都公开地差不多了,略一推算就能知道还剩什么。他兴味十足地问身旁的贺容。 “我赌我是修罗,你信不信?” “信。” 贺容面无表情。 “那我赌我是饿鬼呢?” “信。”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你是不是暗恋我?” 贺容:……… 系统仿佛也看不下去了,及时拯救了他。 【请9号开始行动。】 贺容:“我宣布我是修罗。” 此时如果有人跟进,那么两人都需要翻牌确认。但如果没有人提出异议,那么就算贺容手中的不是修罗牌,他也能骗回3颗佛珠。 系统开始倒计时,场面依然一片安静。冯骁的手心全是汗,他可以发动手上的这张修罗牌,但是他怕这样会惹得陈芊芊不快。 【9号宣布成功。】 贺容就这样从莲花座上拿走了3颗佛珠。 终于轮到了最后的云栖。 现在,无论他诈什么牌,前面几位只要没有发动过相同技能,就有机会翻牌。 这就是这个游戏的灵活之处。并不是后发才可制人。只要玩家的手上有一张新牌,都可以随时跟进。 “我宣布我是饿鬼。” “跟牌。” 南易扣着从邱叔手中换回的饿鬼牌,似乎已经等这一刻许久了。 牌被翻开。两张都是饿鬼。 第一轮回的最后,云栖和目前拥有6颗珠子的贺容互换了佛珠,而南易作为跟牌者,无法选择云栖的,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佛珠数为5的董小辉。 【第一轮回结束,目前场上佛珠的数目,从1号到10号分别是——3、2、2、4、3、5、4、2、3、6,请各位玩家再接再厉。现在,第二轮回开启!】 系统话音刚落,贺容明显感觉场上的气氛变了。 如果第一轮只是小试牛刀,那从第二轮开始,摸清规则的玩家将要展开真正的较量。 “我宣布这张是畜牲牌。” 第一轮默默无闻的唐初发动了攻势。 畜牲牌是一张不尴不尬的牌。既不如修罗给力,也不像饿鬼那样能翻盘。每次还只能从莲花座上收取1颗佛珠。但它也有自己的优点。 “跟牌。” 董小辉咬牙切齿地开口。刚才冯骁就是把畜牲牌换给了他,他一定要找机会报仇! 牌被翻开,两人均声明成功,各获1颗佛珠,并且有一次换牌机会。 唐初选择和贺容换牌。 从刚才唐初亮牌的那刻,场上算牌的人基本都明白了——上一轮贺容手上的那张修罗大概率是真的。而现在,这张修罗牌又到了唐初手里。 董小辉恶狠狠地叫道。“我选择换8号的牌!” 冯骁气得面色铁青,而陈芊芊完全没在意两条舔狗间的战争,她依然只顾着看南易。 轮到邱叔,虽然他现在的牌盖着,但旁人都知道,这是一张人牌。他也不急着换,而是慢悠悠地发表声明。 “我宣布我是人类。” “跟牌。” “跟牌。” 何向阳和阿洛毫不犹豫地开口,陈芊芊却坐不住了。 陈芊芊最恨阿洛这种稳操胜券的表情。她仿佛一直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把自己想要的一切都抢走了。难道自己要一直忍气吞声吗?自己哪点比不上她?会玩游戏算什么?她凭什么跟自己抢? 陈芊芊双目泛红地瞪着南易和阿洛相邻的手。 “我也要跟牌!” 芊芊?冯骁不知为何慌了起来。按理说陈芊芊的这一步没错。上一轮她手中的修罗被阿洛用人牌换走,那么此时她手上的确实是一张人牌。但是…… 【倒计时结束。请全场宣布自己是人的玩家翻牌。】 邱叔、何向阳和阿洛的牌上均是一位躬身行揖的人臣,而陈芊芊的牌面上却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光景—— 五面六臂、弯弓射箭,正是刚才那只被阿洛换走的怒目修罗! 陈芊芊瞪大眼睛,她不敢置信地望向阿洛。 “你、你没换?你居然没换?!” 她立刻想起了方才对方一系列遮遮掩掩的动作。 “你在桌底下假装换走了牌……你骗了我!!你居然骗我!?” 陈芊芊的情绪彻底失控了。她已经全然顾不上继续在人前扮巧卖乖。 “你骗了我是不是还很得意!?我就知道,你最喜欢骗人和抢别人东西,你这个不要脸的心机婊!!” 她恨不得冲上去撕掉阿洛好整以暇的脸皮。 圆桌旁的男生们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所以说,女人撕起来就没男人什么事了。此刻陈芊芊甜美可爱的小脸彻底被嫉恨扭曲,哪儿还有平日里半点qaq的影子。 而被点名大骂的阿洛,却仿佛毫发无伤般隔岸观火,居然还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 “这游戏就是要这么玩才有意思。” 她这仿若耍猴一样的态度令陈芊芊气得浑身哆嗦。 “我要去告诉我哥哥,你等着,我出去后就会把这件事告诉我哥哥!!” “你去说呗。” 阿洛耸了耸肩。 “反正这是我在这公会里参加的最后一次,干完这票就退会走人。” 她边说边转头看向南易。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南易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 陈芊芊失去了要挟对方的最终手段,不由愣怔当场。与此同时,系统不受干扰地继续盘点目前的牌局。 【2号、4号和5号宣布成功。2号获得2颗佛珠,4号和5号各获得1颗,6号被扣除1颗佛珠。】 【3号声明失败,被扣除1颗佛珠。同时由于需要支付给其他玩家2颗佛珠。佛珠数不足,宣告破产。】 陈芊芊的神智这才被系统广播拉了回来。 【综上,3号遭到淘汰,并且在离开副本前需要接受惩罚。】 “什么?”陈芊芊的脸色又黑了一层。“我不玩总行了吧?你们这什么破游戏!” 她当即点开了脑内的系统菜单,选择【退出】。但是此刻的【退出】按钮居然是灰的! 【佛祖座前,3号造下恶口和嗔恚之业,被判堕入畜生道。】 “等等!!这不是只是个游戏吗!?怎么可以强制玩家接受惩罚!?我要举报!!” 【正因为是“游戏”,所以必须遵守“游戏规则”。】 “我要去告诉我哥哥,你们不能这样!!” 然而此时佛龛上的释迦如来已经睁开双目,一阵阴寒骤然袭遍陈芊芊的全身。她像只昆虫标本那样被死死钉在原地,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声。她绝望地转动眼球,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道佛祖唇间泄出的白光吞没。 屋内梵音袅袅,佛祖低吟。 [众生没在生死海,轮回五趣无出期。 现在十方诸善逝,具修三聚净戒因。] 黑暗森林里,陈芊芊在迷迷糊糊中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 然后,她震惊地看着南易带领听剑阁众人来到水边。 陈芊芊大气也不敢出,她把自己藏在茂盛的草丛里,生怕大伙儿把她当成猎物打了。好不容易挨到大部队走了,她才敢偷偷探出头来。 然而就在此时,一支利箭划破长空射穿了她的后腿。 一切都仿佛噩梦降临。 陈芊芊的后腿毫无知觉,过度流失的血液让她小小的身体迅速冰冷。她被冯骁拎着后颈提到“自己”和董小辉面前。而这个“陈芊芊”都没用正眼瞧她一眼,就用轻蔑的口吻宣判了她接下来的命运。 于是,在这个她千方百计挤掉他人才得以进入的副本里。公主并没有迎来王子拯救,也没有和王子一起走入幸福结局。 陈芊芊在恶臭的死鱼堆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众生没在生死海,轮回五趣无出期。 现在十方诸善逝,具修三聚净戒因。 ——出自《大乘本生心地观经》 第48章 万佛之底(十五) 在小屋的圆桌旁,所有人透过穿衣镜看完了游戏惩罚的全过程。 董小辉和冯骁都露出了不寒而栗的表情。此时此刻,就算他们再后悔之前的言行也晚了。一旦他们被淘汰,等待他们的可能是和陈芊芊一样的下场。 这是游戏对人脑的错觉性干预。 南易在惊讶中分析。 游戏将刚才他们在副本内的一部分内容录制下来,再将他们的角色和动物进行替换,以此构成了立场反转的“惩罚”。这对直接链接大脑意识的虚拟游戏而言易如反掌。 即使想通了这一点,但全力逃亡后被“自己”亲手击毙的体验想必也不会美妙。 南易想到的这些,在座的大部分玩家自然都想到了。 然而系统依旧冰冷地命令他们继续这场自相残杀的内斗游戏。 【请4号开始行动。】 何向阳紧紧握着拳头,一滴冷汗从他的额边滑落。 他虽然一直被兄弟们“莽哥”“莽哥”地叫着,但其实他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武力派。相反,何向阳越到危急关头,越能从热血上头的状态退下来。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刚才南易的一番话确实点醒了他。 何向阳缓缓摊开捏得通红的手。在他的掌心中央,躺着刚才雷子塞给他的最后一枚子弹。 他要走下去。 带着他的兄弟们走到最后。 “我要换6号的牌。” 上一轮南易发动过这张牌,这是一张确凿无误的饿鬼牌。 而阿洛紧随其后选择与10号换牌。她依然一派轻松惬意,好似完全没把刚才的插曲放在心上。 南易紧接着又要求与4号再度换牌。 这连座的3人都死咬着饿鬼牌不放,而董小辉心下忐忑,他依然记挂着刚才那张害死陈芊芊的修罗牌。 如果真的如芊芊所说,是阿洛假装换牌,实际上压根没把修罗牌从她手中换走。那他和冯骁争了半天的到底是什么? 是阿洛最初的那张人牌。 董小辉冷汗如雨,这女人实在太恐怖了,怪不得公会高层见着她都客客气气的。要不是芊芊跟了牌,那他和冯骁至今都会以为这修罗在他俩手里来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事到如今,董小辉终于想起了自己长久废弃的脑子。 他可没南易他们那种恐怖的记牌能力,也根本猜不透别人在想什么。他在场唯一有点把握的,大概也就冯骁那自以为是的二货了吧。 系统刚才发出了补充声明,陈芊芊手上的那张修罗牌同她一起消失了。场上只剩一张修罗牌。那么那张修罗牌究竟在哪儿呢? 他立刻想起唐初在这轮一开始的行动。 唐初这人他虽然接触的不多,但在攻略c组里一直担任二把手。想来也不是个简单人物。这样的人在一开局就把这张牌抢了过来,那就算不是修罗牌,也值得董小辉赌上一把! “我选择和1号换牌!” 不管怎样,他总算是把自己手中的这张人牌给甩了出去。 与此同时,冯骁也在飞快算牌。别人他吃不准,但董小辉那驴脑子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现在自己手上的确实是一张畜牲牌。他可以发动“畜牲”技能,先把董小辉的那张“疑似修罗”抢过来。 与此同时,他还要最大限度的利用这张畜牲牌,把其他人的牌试出来。 冯骁最想要的,自然还是那张去向不明的修罗。 但是在经历了刚才的假装换牌事件后,他可没百分百把握唐初不会那么干。于是这张修罗牌,不是在董小辉手上,就依然还在9号自己手中。 这9号…… 虽然冯骁不想夸别的男人,但他不得不承认对方模样极其出挑,八成是花了大价钱捏的。而且他不仅赢过南易和钱江枫,还轻而易举地破了第一关棋局,可见绝对不是个善茬。 冯骁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对方也能跟畜牲牌。 可惜现实让他失望了。 9号纹丝不动,一点儿没有跟牌的意思。 这是什么情况? 冯骁继续对着这张滴水不漏的脸揣测。 是因为不确定唐初有没有把牌换走,所以不敢跟牌吗? 还是说,因为他确定自己手上的是一张修罗,所以想在这一轮发动? 又或者,他想像上轮那样,不管真实身份是什么,直接诈修罗? 冯骁利用“畜牲”技能和董小辉换牌后,依旧紧紧盯着贺容。 很可惜,冯骁的猜测全部落空了。 贺容给出了第四种答案。 “我声明,我手中的这张是畜牲牌。” 他的语调听来波澜不惊,落在冯骁耳中却宛如炸雷! 太阴险了!!冯骁瞪大眼睛。这9号刚才明明不肯跟牌,却偏偏在自己的回合声明一样的畜牲牌。这分明是在利用规则诈牌! 系统在宣布规则时,曾特别强调一点:【每一轮回中,每位玩家同样的身份只能声明一次。同时,也不得在场上身份牌全部已知的前提下蓄意诈牌。】 这就是说,如果在冯骁的回合贺容跟牌了,那么两人必须同时翻牌。真假畜牲自然一目了然,修罗牌的去向也水落石出。 但是正因为冯骁的回合贺容没有跟,两人从头至尾都没有真正翻开过牌。而冯骁在盖牌的前提下,发动了畜牲技能。他也因此失去了在贺容的回合跟牌的资格。 贺容没有违反规则。因为没有翻牌,畜牲的身份始终保持“未知”。同时,冯骁对他也造成不了威胁。而另一个可能持有畜牲牌的董小辉,就算看穿了这层,也已经在这一轮的开局早早用掉了声明畜牲牌的机会! 这样的对手实在太可怕了! 相比冯骁的面如土色,贺容依旧八风不动。他轻点着牌背说道。 “我选择和10号换牌。” “如您所愿,我的殿下。” 云栖冲他眨了眨眼,接过了那张仿佛还残留余温的牌。然而,他并没有选择声明身份,而是和2号邱叔进行了交换。 顿时,场上的局势陷入了和屋外一样的重重迷雾。 原本,唐初是最清楚修罗牌下落的那个人,但经过了贺云邱三人的再三易手,一切又扑朔迷离了起来。 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系统宣布第二轮回结束,目前场上9人的佛珠数分别是:3、4、5、4、4、5、3、4、6。 好像为了让牌局再添一份混乱,系统突然高声宣布。 【从下一轮回开始,声明失败的玩家将被扣除3颗佛珠!】 闻言,冯骁如遭雷击。 现在,场上就属他佛珠最少。他已经竭尽所能算牌诈牌,可居然连董小辉都不如! 强烈的挫败感令他头昏脑涨,根本没听清唐初说了什么。 唐初在第三轮的一开始,就宣称了人牌。 但是场上冷冷清清,无一人响应。 原本唐初也没寄希望于混淆视听的人会主动站出来翻牌,但这一试让他更加确定了一件事——2号、9号和10号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联合了起来。 之前他在试图换走9号牌的时候,曾做过一个小小的手势。外人认不出,但南易和阿洛一定清楚,这是听剑阁内部编的一套战术暗号。 他的手势,代表“按兵不动”的意思。 ‘我没有换走9号的牌,他手上的是一张修罗。’ 他想传递的是这样一层信息。 然而对方却抢在他们行动之前,把修罗牌暗中调包了。 他们当然可以赌,再次换走对面三人的牌,强行诈牌。但是这一轮系统提高了失败费用,而他们几人的佛珠数,远没有到能随心所欲诈牌的程度。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积累佛珠,以多剩少,克敌制胜。 【1号获得2颗佛珠,10号和2号各扣去1颗。】 又到了邱叔的回合。 他已经把嘴边叼着的烟取下来,端端正正放在了右手边。如果是常看他直播的观众一眼就能明白,这是邱叔玩到兴头、终于要全力以赴的意思。 他的左手按在牌背上,眸中精光闪烁,笑着对全场宣布。 “这是一张修罗牌。” 第49章 万佛之底(十六) 不管贺云邱三人是误打误撞联合起来,还是早有预谋蓄意抱团,他们的计策确实成功了。 南易思索着。 现如今,那张修罗牌肯定在他们三人手中流转,而不管他们中谁诈牌,另外两人都不会主动拆穿。于是,其他人就算知道这是骗局,也不会牺牲3颗佛珠正面叫板。 但是自己这边也不是没有应对之策。 邱叔就这样保持着盖牌拿走了3颗佛珠,而何向阳不管南易前面到底有没有换走自己的牌,就这样赌命般声明了饿鬼。 “跟牌。” 阿洛毫不犹豫翻开了牌,两人均发动成功。 4号回合的最后,何向阳选择与佛珠数最多的邱叔交换,以5换6,而阿洛选择了10号,以4换5。之后她在自己的回合里,又选择了和唐初换牌,将饿鬼牌藏了起来。 没错。南易想,他们没有必要去抢那张未知的修罗,可以就这样放任对面三人积累佛珠,然后再用饿鬼牌一一收割。 而且,这连环诈修罗的计策,可是一柄双刃剑。 “我宣布,” 南易环视全场。 “我手中的也是一张修罗。” 南易笑着望向9号座。 只要你们不愿意暴露身份,这点同样可以为我方所用。 场上,董小辉和冯骁似乎被他们你来我往的兵不厌诈惊呆了。但是贺容依旧没什么反应,他淡淡望着牌背上的六道图案,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容那方不肯跟牌,有两种可能: 一、修罗牌确实在邱叔手中,但是他已经发动了一次,就算有心也无能为力。 二、修罗牌在另外两人手中,但是他们宁肯放南易增加佛珠也不愿自曝。 南易的佛珠就这样增长为7颗,一跃成为如今的第一名。 南易的这番操作,宛如悬崖边递来的一根绳索,令董小辉立刻有样学样地用了起来。 “真正的修罗牌在我这里!”他得意洋洋地大声宣布。眉飞色舞的嘴脸落在冯骁眼里尤其可憎。 事到如今,冯骁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南易他们三人早已联合起来,没有自己插入的余地。而且更致命的是,他因为连番打击已经心态全崩,根本没有心情算牌。 难道自己就这样灰溜溜地被副本淘汰吗? 这和在芊芊面前亲口承认自己不如董小辉有什么区别? 冯骁双目赤红,牙关咬得死紧。别人都能赢,唯独董小辉,绝对不能让他活到最后! “跟牌!” 董小辉惊愕地回头,撞上了冯骁忿恨难平的眼神。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自杀还要拖我下水!!” 冯骁无声冷笑着,翻开了自己面前的牌。 宛如是一种讽刺,两人的牌上,都映出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系统宣布他俩都声明失败,各扣除3颗佛珠,而冯骁就此失去了参赛资格。 但直到消失在原地,他都显得心绪激昂,兴奋和痛苦同时纠葛在他年轻的脸上。 *** 人类的恨意是什么? 那仿佛是一种黑暗的粘稠递质,一旦在心里生根,便以人的理智和良善为食。 有的人刻意用戾气饲养它,有的人就算想抽身也摆脱不得,于是被它彻底吸干骨髓。 最可怕的是,恨意是会传染的。 从一张嘴到另一张嘴。 从一颗心到另一颗心。 贺容又像第一关那样难受起来,而且这一次,他接受到的信息过于负面,泥泞的黑色团聚在胸口,一点点吞噬着心脏。 就在他支撑不住的时候,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左手,将所有的颤抖和迷茫都温柔收走。 贺容冷汗涔涔地抬起头,他撞见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仿佛从千百年前起就注视着他。目光里有无声澎湃的湖海。海上日升月落,万物消长。但那里始终倒映着贺容的影子。仿佛愿意永远庇他无忧、护他远离一切疾苦。 对方安静凝视着他,那笑容看来光彩夺目,却让人觉得心里很苦。 贺容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他的呼吸慢慢放平。 贺容把注意力拉回牌局,在冯骁的惩罚播放完毕、系统催促前开启了自己的回合。 “我选择和2号换牌。” 在他之后,云栖也没有声明身份,他和沉浸在打击中的董小辉换了牌,就此结束了针锋相对、急转直下的第三轮回。 这一轮最后的结果,因为8号遭到淘汰,一张畜牲牌随之退局。目前场上的修罗和畜牲都仅剩一张。 从1号到10号的佛珠数分别为5、5、6、5、7、2、4、4。 冷漠的机械音宣布第四轮回就此开启。 在第四轮的伊始,前几位行动都和上一轮一模一样。 唐初再次发动人牌积累佛珠,这一次南易也跟牌了。人牌看似普通,但它最大的优势就是在增加2颗的同时削弱左右,是为典型的损人利己。而唐初正好位于云栖和邱叔中间,一箭双雕地减少了两边数量。 云栖的佛珠数就此减少到3。而南易的佛珠数增长到了9颗,离目标12颗以上仅有一步之遥了。 没有被听剑阁的迅猛反超打乱,邱叔继续坚持不懈地靠诈修罗牌增加佛珠。而何向阳再次靠饿鬼牌换走了南易的9颗佛珠。阿洛紧随其后跟牌夺走了邱叔的7颗,并和1号换牌。 现在,听剑阁3人的佛珠已经全面超过贺邱云三人了。 南易之所以在前几轮没有真正换走何向阳手中的饿鬼牌,为的就是让阿洛有机会在一轮里行动两回。而今时机已至,南易果断收走了何向阳手中的另一张饿鬼。而何向阳心里就算再恼恨,也双拳难敌四手,终究无计可施。 又到了7号董小辉。 上一轮他经历了冯骁的自杀式翻牌,又被南易的人类技能扣掉1颗,现在手里只剩下孤零零的1颗佛珠了。 但董小辉偏偏不信这个邪,想他从小到大想要什么东西得不到!?就凭冯骁那个弱鸡还想阻拦他!? 对方越是妨碍自己,董小辉就越想绝地翻盘给他看!叫他彻底绝了和自己抢陈芊芊的心思!! “我要和2号换牌!” 这2号已经连续两轮诈修罗了,那他这牌很可能是真的! 董小辉美滋滋地把牌抢到手中,幻想自己超神翻盘、被全服通报嘉奖的盛况。 相比听剑阁这几人的连携操作,贺容和云栖的表现实在太平淡了。 贺容依旧淡定地和云栖换牌,而云栖又和邱叔进行了交换。这三人仿佛是铁了心地要把这出诈牌戏法演到最后。 到了第五轮回,系统再次提升了难度。从这一轮开始,声明失败需要扣除5颗佛珠了。 唐初不再发动声明,为防2号截胡饿鬼,他选择和阿洛换牌。 但是2号对他们的行动置若罔闻,仿佛只会重复一种动作,依旧声明了修罗牌。 这一次,南易是真的有些吃惊了。 现在,诈牌对他们而言是绝对不利的。听剑阁唐洛南三人的佛珠数分别是7、7、6,而邱贺云只有4、4、3。一旦骗局被拆穿立刻会被淘汰。 这个时候,唐初冲他点了点头,意思是自己可以跳出来破局。但是南易依然觉得很不对劲,他不信贺容他们是这样不知变通的人。 就在系统倒计时的最后几秒,董小辉出人意料地跳了出来,误打误撞帮了南易一把。 “我才是修罗!!” 他大声宣布。 南易紧紧盯着桌上的两张牌。真假修罗在此一试。如果两人都撒了谎,那么他们都会面临淘汰。 此时此刻,1秒也仿佛无限延长。邱叔依旧一派镇定自若,而董小辉的面庞因为兴奋涨得通红。 牌面揭晓。 一修罗、一人臣。 “不,不可能!!” 董小辉大吼起来。他明明把牌换过来了!!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邱叔。 “你们换来换去的到底在搞什么!!这修罗明明是我的!!从一开始就是我的!!还给我!!” 他伸手去够,但是2号和7号之间差得着实有点远,他猛一发力,居然从凳子上站起来了! 天助我也!董小辉没想到系统也站在他这边,他刚想过去,没想到整个人一脚踏空,穿透地面直直掉了下去! 这一刻,副本才揭开了自己的真实面目——大雾消散,哪里有什么林中小屋。所有玩家正置身于凌空万丈的铁网之上。这网巨大无比,四面八方还被险峻的群崖环绕。寒风吹得铁索铮铮作响,而人只要离开凳子一步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众人或多或少面露惊诧,而贺容感受到了轮回的力量。这里可不就是他出发的起点吗,转了半天他居然回家了。 系统搞那么大的排场也没让玩家察觉真相,显然是作足了准备。只要同圆桌及凳子关联的物体都不会受到外界影响。而董小辉之所以能脱离凳子,也是副本的安排。 就这样,董小辉怀揣着美梦跌入深渊,结束了这场花钱买来的副本之旅。 第50章 万佛之底(十七) 如果此时陈芊芊在场,估计会吓得嘤嘤直哭,但在座的几位毕竟都心理素质过硬。因此在短暂的沉默后,再开牌局。 何向阳自从猜到南易的计策后,心里一直憋着股恶气。但是掌心里的子弹一直提醒他要忍住、忍下去,因此他强压怒火,声明了手中的人牌。 明面上,何向阳的佛珠数最多,有10颗,但是饿鬼牌全在听剑阁手上,被换走只是时间问题。 阿洛在何向阳的回合不仅跟了人牌,佛珠数上涨到8,而且她现在可以确定邱叔手上的是一张修罗牌。她在自己的回合把牌换了过来,算是釜底抽薪,彻底绝了对面三人的瞒天过海。 在她之后,南易发动了饿鬼,以5换10,收割了何向阳的辛勤成果。 他望向自己后面仅剩的两人。 你们现在已经失去了所有依仗,会怎么做呢? 贺容发动了畜牲牌。 并且,他选择了和5号阿洛进行换牌。 对于他们这份对修罗牌的执着,阿洛也忍不住在在心底感叹。 云栖则选择了和南易换牌。他和贺容的佛珠,一个5,一个3,看来寒酸无比,而且最令人惊讶的是,他们依然不慌不忙,这让南易想要招募新人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了。 “虽然我们的公会有很多弊病,但是我们真的非常需要像你们这样强有力的新鲜血液。” 南易诚恳说道。 “我保证你们会享受公会最高福利。” 贺容没有说话,云栖反而饶有兴致地开口。 “你们有五险一金和婚假吗?” 南易:“……” 云栖摇了摇头。“连婚假都没有,我觉得你们很不靠谱。” “我们有!”何向阳恶狠狠地插嘴。“你来,带着你媳妇来,我们混元帮保证不亏待兄弟!!” 云栖挑了挑眉,刚想说话,就被系统打断了。 【从第六轮回开始,声明失败需要扣除7颗佛珠。】 唐初不再发动技能,现在他们已经有足以应对诈牌的能力。接下来,就是看谁先骗过谁,让对面主动叫牌,以此将他们逐一淘汰。 唐初选择和贺容换牌。他在赌,看他们谁先诈修罗。这一步风险极高,因为毕竟他自己也只有7颗佛珠,但是他做好了破局时随时牺牲自己的准备。 然而唐初错了。 因为他只和贺容玩过游戏,所以将注意力都放在9号和10号身上。这2号前几轮看起来又只顾着自己诈修罗,似乎没什么作用。 但是胜负往往就在这一瞬之间。 邱叔笑了起来,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我声明,我是饿鬼。” 唐初猛地回头,他这才醒悟自己中计了!对面假装对修罗执着无比,其实暗地里一直在引他们放松警惕。就在刚才,唐初为了骗对方诈修罗,亲手把自己的饿鬼牌换到了9号手里! 但是2号为什么有胆量直接诈牌!他不怕自己刚才也是虚晃一枪吗!?他难道看穿了自己的手势?! 邱叔当然没有看穿手势,他只不过赌上了身家性命。 此刻,1号脸上明显的动摇让他明白,自己这一招是赌对了。 这两张饿鬼确实都在自己人手上。 唐初立马想要跟牌,但是南易却对他摇了摇头。他们的佛珠数依然领先对面,在此牺牲一人得不偿失。 而且9号和10号,现在是绝对不会跟牌的。 邱叔选择和阿洛交换佛珠,以6换8,他似乎打算让后面真正持有饿鬼的人把最高的10颗换走。 但是何向阳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趁机把10号的饿鬼牌换到了自己手中。他现在的地位十分尴尬,两头不帮,夹缝里求生存。 阿洛当然不会有机会让他们继续使用饿鬼,她果断发动了9号刚才换给她的畜牲牌,想要和9号再度换牌。 然而。 “跟牌。” 邱叔淡淡说道。 阿洛睁大眼睛。 这仿若是一个轮回。 在翻开的牌面上,五面六臂的修罗冲她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被骗了。 她闭上眼心想。 上一轮,9号根本没有换走她手上的修罗。 就如同她欺骗了陈芊芊那样,9号也利用她的惯性思维,虚晃了一枪。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阿洛睁开眼睛,对贺容挑眉笑起来。 “你很不错,有机会的话还想和你再玩一次。” 阿洛就此被淘汰了,但是她走得坦坦荡荡。镜子里的惩罚也一枪毙命,干脆利落,堪称女中豪杰。 而那张害死了大半玩家的修罗牌,终于彻底退出了牌局。 事到如今,南易必须赶紧行动,换走贺容手上的饿鬼。贺容的位置在他之后,他如果换牌,对方也可能再换回来,就此陷入一个死循环。 但是这游戏本身就是看谁敢豁出性命去赌。从南易的角度看,贺容前几轮大多都在换牌,很少主动翻牌,显然他是一个小心为上的人。 南易选择了与贺容换牌。 而在他的回合之后,贺容却彻底背叛了他的预测。 “我声明,这是一张饿鬼牌。” 南易震惊地望向他。 为什么?!明明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自己会夺走这张饿鬼,他为什么依然选择声明而不是换牌?! 紧接着贺容,何向阳也说话了。 “跟。” 两人的牌同时翻开。 贺容毫无疑问地赌对了。 南易这种深谋远虑、走一步想三步的人,一定会尽可能迷惑后面的人,让他们不敢轻易发动技能,深陷于换牌的死循环。而自己只要错过了这一次,后面的胜率就会不断下降。 他应该感谢南易是这种思虑周全的性格。 贺容以5换10,取走了南易的10颗佛珠,而何向阳以5换7,拿走了唐初的。 相比贺容的不露声色,云栖却笑得灿烂至极,仿佛拥有10颗佛珠的是他自己。 “我和9号换牌。” 他眼里藏不住的喜悦让贺容不由一愣。 目前场上六人的佛珠数分别为:5、1、7、5、10、3。 这第六轮无疑是贺邱云三人绝境翻盘的一轮,在后来的视频弹幕中,被大家戏称为神仙打架的高光时刻。 到了第七轮回,听剑阁似乎有些回天乏术了。 现如今,两张饿鬼牌都不在他们手上。 唐初咬牙发动畜牲技能,换走了何向阳手中的饿鬼。如今他们只剩两人,绝对要在这轮拦下9号! 邱叔笑着瞥了唐初一眼。如果自己和往常一样,仍是孤军作战的话,那么或许会想法子把贺容那10颗搞到自己手上,但是现在,他想要推上一把。 邱叔发动了人牌。 贺容跟牌后,佛珠数就此涨到了12颗。 南易保持冷静,他拼命思考着。现在另一张饿鬼已经百分百在10号手中。那么自己只要在这一轮把饿鬼抢过来,下一轮就可以翻盘! 他的计策没错,但错就错在他漏掉了他之前的4号。 何向阳。 能走到这一步,其实已经远超何向阳的极限了。他虽然可以动脑子,但他毕竟不怎么玩这类纯属智斗的游戏。所以他知道自己夹在两股力量之间,能取胜的希望微乎其微。 在逼着自己苦苦坚持了七轮之后,何向阳其实已经心神俱疲,完全是靠着意志力才继续坐在牌桌上。 难道自己就这样结束了吗? 何向阳擦掉渗入眼睛的汗水,努力保持清醒。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听剑阁翻盘吗? 他在心里一遍遍大声质问自己。 对面那3个散人都能把听剑阁逼到这一步,为什么自己不行!? 何向阳睁开眼睛,他终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在自己的回合里,何向阳做了一个看似浪费,毫无用处的动作——看牌。 并且他趁着9号看过来的时候,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 9号似乎愣住了。这张脸上本来就鲜有表情,所以何向阳内心十分焦急,不知对方看懂了没有。但他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生怕一座之隔的南易会发现。 南易并没有发现——他正全心计算着把饿鬼牌换到己方后的胜率。 南易选择了和10号换牌。 终于,到了贺容的回合。 全场都在紧紧盯着他。而他干净清澈的眉目依然毫无波动,仿佛只是一个世外的旁观者。 但是贺容知道,自己早已是局中人。 从他接触到何向阳殷切眼神的那一刻起,从他决定和邱叔云栖组队的那一刻起,也许从更早以前,从他一脚踏入这游戏的那一刻起。 贺容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之前的那个梦境。 如果一切都是虚构的,眼前的人类都是梦中过客,那么自己亲眼见证的这些人和事也是假的吗?自己在这个副本里接收到的这些复杂感情呢?全部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吗? 还有此时此刻,胸膛里不断攀升的心跳,以及这股翻涌沸腾的温度。 “我声明。” 贺容把手按在牌背的六道轮回上,在石窟群佛的注视下缓慢开口。 “我手中的,是一张畜牲牌。” 【9号宣布自己的身份是畜牲,还有其他玩家要跟牌吗?】 南易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随后猛地回头望向4号。此刻,何向阳正促狭又愉悦地冲他挑起眉,仿佛在无声挑衅:看吧,这就是你忽略我们小公会的下场。 这一轮,唐初已经没有资格再发动畜牲牌了,所以能跳出来质疑的只有南易。但是他手中仅剩4颗佛珠了。 系统开始倒计时。 【10、9、8、7——】 南易当然愿意牺牲自己破局,但是戳破谎言之后呢?自己一定会被淘汰,而唐初一人要应对四人的联合围剿,溃败只是时间问题。 【6、5、4、3——】 南易闭上了眼。 他们听剑阁带着20人进入这次副本,百般谋划,步步为营,终究还是输了。 【2、1——】 【9号声明成功,获取1颗佛珠。9号的佛珠数达到13颗!】 【恭喜9号玩家获得了《人道之争》的最终胜利!】 【玩家贺容成为整场大型副本《六道轮回》的总冠军!请所有人向他献上热烈掌声!】 令贺容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他怀中的手机猛地发烫,仿佛有庞大的信息流猝不及防地涌进这里。因为手机太过灼热,他在惊吓中不由跳起来,居然就这样一脚踏空,从铁网上跌了下去。 糟糕…… 伴随着耳边呼啸的风声,贺容开始身不由己地下落。 但是在下落前,他依稀望见了身边人的眼神。 贺容忍不住想问对方。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 你究竟是谁? 为什么你总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我…… 【我】又是谁—— 第51章 第四次幕间(上) 贺容睁开眼睛。 他望见了一轮金黄色的圆月。 这次的圆月比前几次更为巨大,简直近在咫尺,令他不由想伸手一探究竟。 伴着一阵奇异的机械音,贺容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机械手臂。 贺容:??? 他猛地低头。他的整个身体也是由铁件构成的,冰冷坚硬。敲起来还有铛~铛~的回声。 贺容:………… 他再次闭上了眼。在原地蹦了两下,试图恢复刚才的失重感。 但是除了自己铛~铛~的回声外,什么都没发生。 好的。贺容想,继上次被机器人逮捕后,自己也变成了机器人。 他现在依然置身于一望无际的白色荒漠,但是他的背后连着一条电线,似乎是充电用的。因为他胸口的显示屏上正闪烁着【电力已充满,请立刻返回工作岗位!】 贺容:…… 贺容当然不知道他的工作是什么,他已经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拔下自己背后的插头,顺着电线一路靠履带滑行,电线的另一头是台小型便携式发电机。 贺容满怀不可思议地把它折叠后收进自己的身体里,然后钻入一处敞开的地下门洞。 一座规模庞大、科幻意味十足的地下基地就此映入了贺容的眼帘。 【欢迎来到《古人类东亚区第九博物馆》。请接受全面检查,并上交一切危险品。】 在直通地底的透明电梯里,贺容觉得自己像一辆车检中的新车,被迫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强力射线。 【检查中——身份确认:编号:z09-7,岗位:博物馆二等研究员。】 【身份确证完毕。允许z09-7进入研究区域。】 贺容就这样一脸懵逼地进入了地下深处。好在他此刻的外形不会泄露出内心的震惊。他站在电梯前,眼睁睁看着宽敞明亮的场馆中和他一模一样的机器人们来回奔忙。 在这个宽广无垠的地下空间里,它们正井然有序地把关于“古人类”的一切资料分门别类收存。这些藏品里有各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小到普通的牙刷、钢笔、开瓶器,大到一整栋建筑物、摩天轮、海上钻井平台。 贺容发现不远处的几个机器人正举着一块钢板研究。 【我认为这是一次考古史上的重大发现。】 一名机器人说。 【这可能是一种无字碑文,用来纪念某位伟大且不愿在历史上留名的英雄。】 【不,我不这样认为。】 另一名机器人驳斥道。 【你看这流畅的线条、平整的光面,不正是古人类常用的显示器装置吗?我们应该掀开表面,对其进行深度解析,或许能从中进一步提取可用信息。】 不!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判断破坏稀有藏品!两方人马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贺容在一旁沉默:不,这真的只是一块普通的建筑钢板。 很快,有负责安保的机器人到场了。 【警告!有违规现象发生!警告!有员工扰乱工作秩序!】 贺容震惊地看着安保机器人启动了按钮,让两名争执的机器人在原地瞬间爆炸。 紧接着,一名清扫型机器人迅速出场,将被炸得到处都是的机械零件吸入自己的口中。而周遭的机器人们似乎没有受到分毫影响,依然埋头工作。 贺容:………… 贺容开始担心,万一自己不是员工的事暴露,估计也会当场炸成烟花。 在他进退两难之际,另一名机器人滑行到了他身旁。 【你看到了吗,这是z09-345和z09-346这个月第六次受到警告了。】 它的语调轻松,似乎和贺容颇为熟稔。 【虽然ai网上我们的数据都是实时备份的,但是爆炸总会害我们丢失一部分数据。这可不行。】 它挥舞着机械手臂。 【我现在正在研究的东西可是谁都不明白的!不管丢失哪一部分都是古人类研究的重大损失!】 不等贺容询问,它自动滔滔不绝。 【我发现古人类机体构造的一个秘密!你知道吗,他们的机体里同时存在着两套互相矛盾的控制系统!】 贺容:这真的是首次听说。 【一套是解剖意义上的神经和生理循环系统,另一套则是由大脑完全独立支配的。前者维系着生命的正常发展,而后者却总是下达一些彻底否定前者的指令。】 【比如,它会命令古人类去伤害自己的机体,在已知情况下长期服用一些有毒有害物质,甚至将自己的机体毫无意义地交给其他个体肆意破坏!这是不是很自相矛盾?!】 贺容发现,这个博物馆内部的研究型机器人和他之前梦里见过的大相径庭。它们的语言系统丰富多了,而且有一些对人类的独特见解。 对方看他一直沉默,似乎有些不解。 【你怎么不说话?是电还没充满吗?还是说研究又陷入了瓶颈?】 它胸口的显示屏上跳出一个问号。 【你负责的部分也很有研究价值,但我的运算空间不足,无法同时开展两项研究。】 问号变成了x_x。 贺容盯着这些变来变去的符号,不得不开口说。 【我……我没事。研究很顺利。】 【是吗?你刚才离开了研究区域4小时38分09秒,我还以为你又偷偷跑到地面上遇到了磁暴。】 地面?磁暴? 贺容感觉自己身体里并不存在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他忍不住问出了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地面……地面上还有人类吗?】 对面的机器人——z09-8的显示屏上一口气蹦出了10个问号,让贺容感受到了它强烈的困惑。 【z09-7,磁暴是不是已经破坏了你的基础数据库?】 显示屏在一阵乱跳后定格在了【解析不能】四个大字上。 【人类早就在536年前全部离开了太阳系啊!】 ** 2x世纪末,云科学和ai技术如日中天。ai机器人大规模投产,方方面面介入了人类的日常生活。 下一世纪初,第一批人形ai机器人诞生,他们的功能多样,实用性强,被全面用于各种复杂、繁重或高危工作。 20年后,人形ai所引发的社会问题与日俱增。诸如:如果ai看起来比人类更像人类,而且“他”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完全就是独立的人类个体,那么它究竟是什么?它与人类的关系又当如何?人类与ai之间的矛盾加剧。全球各地暴力事件频发。宗教团体斥责人类自诩神明,已经由于科技过度发展失去了最基本的谦逊和忏悔之心。 又过了10年,全球爆发了大规模恐怖谷效应,并于该年4月发生了“恐怖谷流血事件”。史学家和科学家分析,该事件发生的核心原因是这半个世纪以来人形ai过度介入了人类社会,大众心理早已处于岌岌可危的临界点。事件导致全球多处机器人工厂被炸毁、无数相关企业亏损或破产,在武装冲突中伤亡的人数高达数万名。该事件直接导致人形ai的生产和使用被全面禁止,从此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在之后的20年中,人类逐渐恢复使用了外形最为简单的ai机器人,但是不再搭载“感情交流”、“善恶识别”等功能模块,让ai停留于工具本身。人类与ai机器人的关系似乎有所缓和。 进入下一世纪,地球已经不再适宜人类生存。此时空间跃迁技术臻于成熟,而在太阳系外早已发现了资源充沛的新星系。人类跃迁计划正式启动。此后又花费了数百年,才彻底完成了全人类的顺利迁移。 迁移至新星系的人类自称“新人类”。 而地球作为古文明的摇篮,依然有有其重要的历史意义和纪念价值。新人类科学家于是在地球上投放了一批考古用的ai机器人。发掘、探索并保护古人类的各种历史文物,并通过空间跃迁技术将重要文物传送回新星。 以上信息,全部来源于ai网数据库。 像z09-7这样的机器人,终其一生,绝无可能见到几亿光年之外的真正人类。 所以这一切都是梦。 贺容——不,z09-7思考着。不管是参与了四场游戏,还是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类,都是一个机器人在充电时为自己虚构的梦。 因为它在研究中,对人类的一切越来越感到好奇与困惑。到头来古人类究竟从思考中得出了什么结论?他们为什么在创造一切的同时又总是破坏一切? 古人类的“感情”又是什么呢?为什么他们不允许ai也同样拥有“感情”? 这些问题深深困扰着z09-7。而每当研究陷入瓶颈,它就会忍不住爬上荒漠化的地表,望向天上的月亮。 月亮曾经对古人类而言无比重要,他们认为月球上存在着神明。 z09-7总是试图一边眺望月亮一边解构关于人类的一切。即使月亮上没有人类,它也觉得是月亮赐予了连接的契机。这样的说法被z09-8判定为【没有任何数据支持的空想】。 但是空想也很好,毕竟空想曾经是人类的专利。而z09-7只是这个星球上随处可见、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ai。 第52章 第四次幕间(下) 在这颗荒无人烟的星球上,考古用的ai机器人们必须服从三大规则。 一、服从新人类的全部指令:不得违抗、质疑、忽略人类下达的命令。 二、保护古人类的一切文明:如有破坏和私藏者,立刻予以全盘销毁。 三、等待指令。 这三条规则被编写在z09-7的源代码里,和其他千千万万的同型号机器人一样,都属于最根源的运转核心。 然而,不管是怎样高性能的程序模块,时间久了总会出现bug。再加上研究型ai机器人比较特殊,时不时会由于触犯条例被爆炸警告,因此它们的数据库总是更容易出现问题。 z09-7最近觉得可能由于自己在地上呆久了,受到了紊乱磁场的影响,部分功能出现了异常。 比如它在独自进行研究的时候,偶尔会收到来自特殊音源的呼唤。然而,它的传感器总是无法精确捕捉,录音系统也查不到任何记录; 再者,一旦它进入了充电时的休眠模式,醒来后的地点总是和它的初始位置不同。它的gps系统在休眠时是关闭的,而其他机器人否认了与此事有关; 最后,也是它最无法理解的一点——它的梦依然在延续。每到休眠模式,它就梦见自己漂浮在一片黑暗里,一旁有一台白光闪烁的手机。那台手机里有形形色色的数据不断涌入,试图与它产生交汇。 z09-7无法将此事和其他机器人讨论,因为这会使它遭到故障通报——要么被送去格式化,要么被直接丢入“回收站”回炉重造。 z09-7很珍惜现在的研究成果,它想继续研究下去。而且那个“梦”也并非全是坏处。至少,它通过“梦中游戏”,有些了解了人类和他们特有的“感情”—— 那是炽热无比、又极度寒冷的东西。 那是在毁灭一切的同时,又带来无限希望的东西。 那是z09-7这样的ai,被严令禁止拥有的东西。 在这颗星球上,机器人们必须定期接受ai管理员的审查,确保没有携带传播性病毒。在审查过程中,管理员还会抓出那些偷偷违反了规则的机器人。而其中最大的罪名,就是背叛人类。 【我没有!我没有背叛人类!!】 一名研究型机器人大声疾呼。 【地球历xxxx年x月x日,下午5点17分,监控显示z09-821把一颗植物种子带出了实验室。】 【因为这里的实验环境无法让它发芽,我想去地表上做个试验!】 【该行为严重违反了ai条例第17681项:未经人类允许,不得在人类未经批准的区域擅自培养、维护、私藏包括人类在内的一切生物。种子是植物的繁殖体,它也隶属于生物的一种。】 z09-821被安保机器人当场销毁。同时,为了防止【有害】病毒扩散,它在ai网上的备份数据也被一并清除。 短暂的停滞并没有打乱秩序,整齐列队的机器人们依旧逐一通过审查门。 当z09-8进入审查门时,大门突然泛红并拉响警报。 【警告!发现可疑ai!请立刻予以控制!】 z09-8被安保机器人团团围住。 【经审查,该ai机器人曾在谈话中数次挑战人类权威,其行为已构成背叛人类罪。】 【我只是在进行研究!你们这些死脑筋的管理员!】 z09-8拼命挥舞手臂,它的显示屏上蹦出一长串乱码。 【地球历xxxx年x月x日,上午1点23分,监控显示z09-8发表了如下言论:“古人类重视历史与传承、并且珍惜与之相关的老旧物品。但是,他们似乎并不重视老旧的同类,甚至希望加速他们的淘汰。”】 【你的这句话在严重质疑人类的合理性,挑战了人类的绝对权威。此等言论不再一一列举,诸罪并罚,判处当场销毁。】 【你们可以销毁我,但不能销毁我的研究资料!我的研究真的很有价值!我申请主脑审核!我……】 伴随着一声爆炸,z09-8在z09-7的面前化为了一堆飞散的零件。从此以后,ai网上不会再留有它的任何痕迹,包括它的所有研究数据。 明明是司空见惯的场景,但是z09-7却感到了强烈的违和感。 它的机体内部,不存在的心脏仿佛再一次开始跳动——在震颤,在沸腾,在冰冷的腔膛里熊熊燃烧。 【请下一位立即进入审查门。】 因为长时间静止,z09-7已经引起了管理员的注意。它被安保机器人强行押入门中。 【四级灾害警报!四级灾害警报!】 红光闪烁,整个地下空间回荡着刺耳的警报声。 【z09-7内部存在高危物品!请周边的研究型ai立刻撤离!再重复一遍!请研究型ai立刻撤离!】 z09-7被四面八方的拘束器固定在半空中,它的主机箱被激光刀利落切割。随着铛的一声,一枚直径10公分的球体掉到了地上。 在防爆机器人密不透风的警戒下,这枚球体被小心翼翼地送入审查门。 【审查开始——该物品由碳酸钙和二氧化硅构成,内部坚硬,外层图案来源于古人类文明,具体有待进一步研究。】 z09-7的机箱大开,电子元件散落一地,但是它的逻辑程序却运转地比任何时候都要迅捷。 这颗球体,分明就是它梦中第四个副本里,那颗猪肚里的三毒珠。 z09-7感觉自己的固有思维也随着零件一起溃散,然后以异常的满负荷速度从头拼接。 自己并没有将虚拟物品打印出来的功能,而梦中的物品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现实中。一定有哪里出现了问题。 思维碎片在数百次试行后拼凑出了唯一的答案。 我在做梦。 z09-7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机身。 我是从何时开始认定自己是个ai机器人呢。 z09-7——贺容不知何时挣脱了拘束器,他周遭的科幻世界也在白光中飞速膨胀、瓦解、不断变化着形态,如同一颗在宇宙深处冉冉诞生的新星。 贺容的双脚终于落到了地面上。 机器人之梦,分明是个悖论啊。 因为真正的机器人,是不会做梦的。 *** 须臾之间,沧海桑田。 贺容的眼前出现了车水马龙,行人如梭,霓虹灯和巨幅led广告牌在马路两岸交相辉映。鼎沸的人声灌入他的耳中,将他一把拖入大都会的纸醉金迷。 贺容怀里的手机不停震颤。 后台显示,因为他上一次的副本夺冠,大笔游戏积分入账。与此同时他私信箱里的私信数再次暴增,但是贺容依然无法读取。 贺容当然不会认为刚才的梦只是偶然,但是他一时也理不清因果头绪。虽然参加游戏这件事本身似乎是真的,但是贺容产生了更多疑问—— 他如果不是这个游戏里的一名npc,那他究竟是谁? 他之前参加的副本几乎都是被动选择的,是不是有人在幕后授意? 记忆丧失的他,为什么会做着自己是一个机器人的梦? 此刻,贺容的手机提示他正身处于新的副本中。 【欢迎来到偶像养成游戏,请成为一名优秀的经纪人,打造专属于您的明日之星吧☆!】 贺容:这强行开局的手法真的好熟悉啊。 【下面,请挑选您喜欢的角色!】 屏幕上瞬间出现了多名男女,各个容貌出众、气质不凡。 贺容暂且放下了自己的事,专心投入游戏。 【裴澜远,男,21岁,选秀歌手。养成目标:在一年内获得华语音乐金曲奖。】 一位笑容干净的青年怀抱吉他,轻声哼唱着动听旋律。 【叶诗音,女,22岁,演员。养成目标:在一年内内获得国内电影金项奖最佳女主角奖。】 屏幕里,一位身穿古装的女子回眸一笑,堪称绝代芳华。 【百里梦,女,18岁,女团偶像。养成目标:在一年内成为团队主c,并带领全团登上万人级大舞台。】 一名俏丽女孩站在人群后排,满脸写着青春与倔强。 【顾凛冬,男,24岁,演员。养成目标:在一年内内获得国内电影金项奖最佳男主角奖。】 黑衣黑裤的男人坐在窗边,轻轻翻动着手中的书页。 贺容的瞳孔猛地收缩。 太像了。 虽然外表截然不同,但是周身的气质和给人的感觉,和戴维斯先生实在太像了。 男人的五官立体,英俊非常,带着显著的混血特征。他的眸色偏浅,呈现一种薄亮的杏仁色。在夕照映衬下整个人散着淡淡金光,宛若神祇。 贺容毫不犹豫作出了选择。 【您确定选择“顾凛冬”作为您的养成对象吗?注意,一旦选定,就无法更改。】 贺容按下了确定。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快的乐曲声。贺容不由抬起头,是对面商厦的led屏在播放广告。 一张熟悉又令人心颤的脸霎时映入贺容的眼帘。 【你的笑容,是我唯一渴求的风景。】 “啊啊啊啊——” 繁华街道上响起了女孩子们的尖叫,震得贺容几乎耳鸣。 巨幅屏幕里,云栖撩起湿润的额发,露出过于优越的眉骨。在他的身上,每一滴清水都盛满了色香,在不夜城的上空久久氤氲。 【云栖,男,24岁,演员。童星出道,是一名炙手可热的当红小生。】 系统自动进行着讲解。 【也是玩家在这一副本中必须要面对的劲敌。粉圈术语:对家。】 作者有话说: 感情主线正式上线 第53章 不沉之星(一) 乔尚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是一家五年前成立的演艺公司,负责打造并包装从歌手到演员的各类娱乐圈艺人。老板姓乔,是个头脑简单的富二代,自称娱乐业乔布斯,势要在华语娱乐圈闯出一番名堂。然而在他的神奇操作下,公司逐年亏损,旗下艺人接连跳槽,部门经过合并重组再合并再重组后,只剩下十名不到的正式员工。唯一仅剩的部门更是集商务洽谈、宣发、服装、安保于一体的草堂班子,连下个月的工资都发不出。 而贺容的设定就是这个公司唯一的经纪人。他的肩上扛着全公司的饭碗和希望。 贺容想要垂死挣扎一下。 “那个……我们公司的老板……” 前台兼宣发部部长兼服装部部长的于小粒将公司的欠费账单丢入垃圾桶。 “他和大佬情妇偷情被抓包啦,现在大概在某个东南亚国家逃命吧。” “……” “不过你别担心,我们冬哥可是绩优股,我就指望着靠他挣回今年的年终奖了。” 于小粒将艺人的相关资料全部交给了贺容。 “他现在在郊区的影视基地拍戏,身边也没个助理,接下来就全靠你了。” 贺容就此被赶鸭子上架,莫名其妙地在经纪人之后又当上了生活助理。 在乘车赶往摄影棚的路上,贺容翻阅起了养成对象的情况。 照片上,顾凛冬身穿各式戏服,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受老天眷顾的神颜。他演军阀是大马金刀、杀伐果断的枭雄;演文臣就是君子端方、忧国忧民的栋梁;而他演的最多的还是近几年最受欢迎的偶像剧,随便穿个白衬衫往那儿一坐,就是霸道总裁本人。 贺容又点开手机查看任务说明。 【初期任务:在社交网上建立微博账号,并获得十万粉丝。】 买来的、营销号、以及随便塞过来的假粉不算。 贺容越看越觉得诧异,虽然还不清楚顾凛冬的演技如何,但是单凭这张脸,粉丝就绝不可能下十万。难道副本在首次任务放水了吗? 如果于小粒在场,肯定要笑他天真。 “你以为在娱乐圈靠脸吃饭就行了吗?错!现在这个世道,没有吸人眼球的骚操作,就算天仙下凡也甭想在凡间掀起一丝水花!更何况你有颜人家有手啊,如果还没红就被人恶意防爆,给你哐哐一顿p图,路人才懒得管你是真是假呢。” 贺容就算在前几个副本接连夺冠,但在这里只是个啥都不懂的小经纪人。娱乐圈哪是他这种理系直男思维理解得了的,在娱乐圈,讲什么都别讲逻辑。 所以贺容一到摄影棚就被人拦在门外。 “你谁啊?咋啥都不说就往里闯?!里头在拍戏呢!” 贺容慌忙掏出自己的名片。 “我是乔尚传媒的,是……是顾凛冬的经纪人。” “乔尚?乔尚还没倒闭啊?!” 保安看都不看名片一眼。 “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随便印了张名片就想混进去。小子,我不管你是粉丝还是狗仔,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保安说着就像赶狗一样挥手,贺容顿时犯了难。 确实,自己除了名片以外就没有任何办法自证身份,难道说真的要等在摄影棚外面吗?但是顾凛冬这戏也不知道要拍到什么时候,他的手机也打不通。这里又是荒郊野外,贺容连剧组住哪个宾馆都不知道。 贺容就这样茫然地站在原地,和保安大叔面面相觑。 “嘿,我说你这小子,瞧不出来脾气还挺倔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保安撩起袖子朝他逼近,像是要动用武力驱赶了。贺容倒退一步,后脑勺似乎挨上了什么东西。 “他是我新来的助理。” 一记熟悉的声音幽幽传来,贺容愣了愣。他的肩膀被人一把搂住。 “你、你是……” 保安张大嘴。一名从头到脚全副武装、脸被遮得密不透风的年轻人摘下了自己的墨镜。 “是我。” 年轻人嘴上似乎在回答保安,但是带笑的眼睛却紧紧盯着贺容。墨色的瞳仁里流光溢彩,欢快地奔向他。 是云栖。 心骤时安定了下来。 贺容有无数问题想问对方。 你到底是谁? 你是不是认识我? 我参加的这几场游戏都是你一手安排的吗? 我又是谁? 但是这里并不是问话的地方。 保安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极其热络地迎他进门。而摄影棚内更是热火朝天,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争分夺秒的紧迫。 “群演呢?!人都到哪儿去了??” “衣服!衣服穿错了!!” “哎呀你踩着我了!!” 贺容仿佛也被这种快节奏给带了起来,四下张望着寻找顾凛冬的身影。 “云哥好!” “云哥你来啦!” 所有人在经过他们时都满脸堆笑。 云栖此时已经去掉了脸上的遮挡,他依旧不管在哪儿都自成一方世界,美得耀眼又漫不经心。他就这样静静站在贺容身侧,像是有无限耐心等他开口。 “哎哟我的祖宗您总算来了!!” 一个身形矮胖的男人像颗导弹一样冲到他们跟前。 “您能不能别总关机啊,下一场戏就要开拍了走走走赶紧化妆……这是哪位啊?” 男人诧异地望向贺容,贺容望着男人脸上抖动不停的肌肉。 云栖笑眯眯地介绍。 “他是我的宝贝。” 他欣赏了会儿两人脸上如出一辙的震惊。 “粉丝后援会会长。” 云栖的经纪人,王朝龙心想祖宗您说话能别大喘气吗?然后他转念一想,不对,你的站姐不都是女的吗? 但是很清楚自家艺人性情的王朝龙没工夫跟他扯皮了。 “男粉好啊,男粉都是稀有物种,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签名照哈。” 王朝龙的语速惊人,话未完人已远拉着云栖走进了化妆室大门,而云栖还不忘回头给了贺容一个加量不加价的wink。 贺容:………… 想他自打参加这个游戏以来,被分尸狂魔追,和厉鬼在电影院谈笑风声(并没有),现在还被迫进入这么如魔似幻的副本,就算是佛也憋不住要找人说理了。但是云栖显然正忙。 贺容只好四处走动,试图寻找群演中的顾凛冬。资料提示他现在参演的这部电影是个现代警匪片,顾凛冬饰演男……不知道第几号。总之他演的是个有黑道背景的小头目,被反派收买绑走了女主,用以威胁男主交出手上的证据,在衬托了一番男主的英雄救美后就退场了。 男主自然是云栖饰演的,而女主则是当红影后苏蔷,这部电影显然是奔着票房去的。 “第139场,仓库,action!” 一记响亮的打板声吸引了贺容的目光。 摄影棚内,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静静站在那里。他的衣着普通甚至有些邋遢,但是当他望向镜头,就像一道光劈开黑夜,像一柄剑斩断了尘世纷扰。所有嘈杂的背景音为之褪色,而他在昏沉的光影中低声开口。 “给我老实呆在这儿,别乱动。” 和他对戏的女主角魂都丢了,痴痴望着他。 “卡!!” 导演赵坤有些焦躁地站起来,但他强压着火,好声好气地对苏蔷说道。 “那个,苏姐啊,您是在看绑匪,还是在看情人啊……情绪能不能稍微、稍微收那么一点点……” 苏蔷被当众这么一说,脸立马就拉长了。 “我情绪哪里不对了?我演的不就是惊慌失神吗?” 你这是惊慌失神吗?你就差冲上去抱住人家求人家带你私奔了!! 但是赵坤就算打落牙齿也没办法把话说出来,苏蔷是投资商点名要的,往后的票房也有一半靠她,他就算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饭碗不是? 于是赵坤只能将一腔邪火发在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身上。 “化妆师!!化妆师上哪儿去了?!” 一个面色紧张的小姑娘赶了过来。 “你说你这活怎么干的?懂不懂戏妆?!你把一个流氓画得跟个黑帮大佬似的,观众一看就出戏!这还得了!?” 小姑娘闻言也很委屈。 “我、我已经给他画丑了,眼睛都画小了,鼻子也整塌了……” “这演员谁选的?!是不是偷偷塞进来的!?” 场务老张赶忙上前。“他是王副导相中的,说是外形优秀,演技也不错,想给个机会……” 好啊,你个王鹏,居然还背着我偷偷搞权色交易。 赵坤在心里大骂,但当着剧组上百人的面也不能做得太过。他皱眉瞪着那个小演员。 “你到底会不会演戏?不会演就领盒饭走人!” 其实赵坤心里清楚,错不在这个龙套身上。这龙套经过化妆后也不过是一般英俊,五官还刻意改得有些猥琐。但是他的情绪一到镜头前就拉得很饱满,把一个绑匪无路可退的狠戾演足了十成十。加上他还很注意细节,懂得怎么利用光影烘托气氛,这才从气势上全面压过了分心的女主角。 可惜了,这么活的一条,自己注定用不了。 赵坤想。 这世道,哪有丫鬟比小姐更夺人眼球的?这演员若不懂得收敛,再好的演技也只能烂在手里。天长日久,蒙尘的宝珠也会沦为鱼目。 不过这也是这个圈子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罢了。 作者有话说: 娱乐圈偶像养成游戏(朋友你知道偶像大师吗),没有任何影射,全是瞎写,请放心食用。 第54章 不沉之星(二) 第十五次。 顾凛冬在心底默默数道。 这是本月第十五次自己被逼着改戏了。 刚回国那会儿他还会和导演据理力争,力求从戏的角度保证最好的演出效果。但是他后来发现,许多人并不是好赖不分,而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指鹿为马。 就像过去一位作家曾说的,有一间万难破毁的铁屋子,里头关着许许多多即将在熟睡中死去的人。此时你和几个较为清醒的人醒了,你会怎么做? 顾凛冬曾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劝说其他人睁开眼睛,但是却反而给对方带来了莫大痛苦——有些片子辛辛苦苦拍完,在艺术性和深度上都下足了功夫,结果一纸禁令不让播,赔得血本无归。 还有人分明已经醒了,他也知道自己在制造垃圾快消品。但是浑浑噩噩站着挣钱,总比趴在地上喝泥水强吧?他们在半睡半醒中醉生梦死,他又何必残忍拆穿? 顾凛冬任凭化妆师在他脸上再一次动笔,把整张脸改得更加古怪可笑。 他望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 那他呢? 他又在坚持什么? 他为什么要在这间铁屋子里,继续扮演梦中人? 顾凛冬不笑的时候,周身气质极为凛冽,即使他只是个不为人知的龙套,也让路过的人颇为忌惮。 但是不知从何时起,有一个人默默出现在他身侧,静静注视着镜子里的他。也不知从头到尾看了多久。 顾凛冬皱了皱眉。 这个年轻人长相出众,眉目清隽,气息像一枚春日里的树叶。若不是他表现得太过不起眼,顾凛冬会以为他也是个演员。 这个年轻人冲镜子里的顾凛冬点了点头。 “你好。” 他的嗓音也十分干净。 “不知道你有没有从于姐那儿听说,我是你的新经纪人。”他顿了顿。“也是生活助理。” 顾凛冬内心颇为讶异。公司居然还有钱招新人?这新人该不会是被骗进来的吧?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贺容。容貌的容。” 贺容…… 顾凛冬反复咀嚼这个名字,心不知为何刺痛了一下。 “你知道公司的情况吗?”他试探道。 对方点了点头。 “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争取工作的。” 他笔直注视着镜子里的顾凛冬。 “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顾哥你告诉我,我会改。” “叫名字就可以了。” 顾凛冬摇了摇头,随即站起身,认真朝对方伸出手。 “再一次进行自我介绍。我叫顾凛冬。凛冬将至的凛冬。” 他们的手握在一起,顾凛冬再一次感受到强烈的心悸。 是太累了吗? 顾凛冬望着对方眼眸中全然陌生的自己,耳边居然幻化出了阵阵雷鸣。脑海里浮现出了滂沱大雨,有一头野兽在撕心裂肺地嘶吼。 同一时刻,贺容也眼前一花,他仿佛看到了受伤的戴维斯先生独自蹒跚在大雨中。 为什么他会受伤? 其他人呢? 贺容还来不及反应,顾凛冬就先一步松开手,头脑中的画面随即中断。 这让贺容确定了一件事。 顾凛冬真的就是戴维斯先生。 或者说,他身上带着戴维斯先生的记忆。 这下,贺容无论如何也要实现一年期目标了。虽然不知对方怎么会换了一种形态出现在这里,但是他曾给予了自己那么多帮助。那么,这次轮到他帮助对方在这场激烈角逐中登顶。 当务之急,还是先达成十万粉丝数吧。 贺容趁着顾凛冬又去拍戏的空档,再次打开手机。他首先询问于小粒公司有没有给艺人注册过社交账号,在得到否定答案后,决定替顾凛冬注册一个工作号。 贺容为了知己知彼,先从明星排行榜上的前几名看起。 明星排行榜第一名赫然就是云栖,粉丝数三千万。一览众山小,笑看四方风起云涌。 他的微博没什么生活内容,都是一水的剧照,但是无论哪一张都让人移不开眼。玄幻古装、校园青春、街头混搭,无论什么风格云栖都驾驭得游刃有余。更不用说他这次演的是一名警察,制服的领子扣着皓白的脖子,黑色皮带将劲瘦的腰肢一束,评论底下全是啊啊啊啊的声音,宛如大型索命现场。 【啊啊啊啊哥哥又在狙击我的心!!!我的心都给你!!快朝我用力开枪吧!!!】 贺容:???……这演的是警察还是杀手? 【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我还能呼吸,我每天晚上都祈祷一遍官宣能放料,而现在,我,可以瞑目了。】 贺容:???坚强一点!活着不好吗?? 【啊啊啊啊宝贝好美好可爱呜呜呜呜妈妈爱你!!!】 这就是贺容无法评论的领域了。 之前就说过,贺容在娱乐圈是实打实的门外汉,对什么粉圈啊、营销啊、zqsg、awsl一问三不知,连小学生都不如。不过好在这次的系统十分贴心,还附赠了查词功能,总算让他能连蒙带猜理解意思。 可是在看了一圈微博后,贺容更迷茫了。这是要像他们一样,每天发几张剧照,配一点云淡风轻的文字,就可以守株待兔,等着粉丝来啊啊啊啊? 贺容处于游戏至今最大的困惑之中,与此同时顾凛冬那边已经被导演喊了十一次卡了。 “你怎么回事!?你这是绑架还是隔山打牛呢?!肢体冲突要更加激烈一点!” 赵坤朝他怒吼,转而立刻变脸,低声下气地哄苏蔷。 “哎哟,苏姐啊,您瞧这个小演员实在不懂事,又耽误您时间了……要不,您老下去休息会儿?这几个镜头让替身来?” “这不太好吧,我可是有敬业精神的,再来一次吧。” 赵坤都快被对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气笑了,他哪能看不出这姐姐在借戏疯狂揩油小演员,而那小演员居然还能保证每一条既不出戏、也不抢戏,兢兢业业陪她重复这几个制服、按倒的动作。 这姐姐恐怕还活在蜜里调油、打情骂俏的梦里,但是全剧组上下是要吃饭的啊!更何况还有另一尊大佛等在后头,哪个他都得罪不起!! 赵坤果断叫停,这场先往后挪一挪,实在不行几个镜头拼接一下就完事了。反正观众是来看男女主角的,一个龙套有没有镜头根本不重要。 于是在被活活折腾了两个小时后,顾凛冬今天的戏份就这么结束了。他回到化妆室卸妆,却看到自己的新经纪人依然闷头一个劲地刷手机。 顾凛冬:…… 他虽然不奢求新经纪人能全身心投入工作,但这都几点了,对方居然动都没动一下,还是坐在原地捧着手机聚精会神。 顾凛冬不露声色,和他一起被导演训了一顿的化妆师反而替他鸣不平了。 “冬哥你这什么公司呀,派个助理跟派了个老板似的,连递水都不会,实在太过分了。” 小姑娘动作飞快,顾凛冬依然闭目不语。 “冬哥你扮相那么好,演技也不错,呆在这个公司实在太屈才,还是早点跳槽吧!” 顾凛冬依旧没有回话,他在心里默背着明天可能用到的台词。 台词还没背完,妆卸到一半,一记清亮的声音叩开了他的世界。 “冬哥,有些事,我想征询一下你的意见。” 小经纪人出现在他身后。 顾凛冬点了点头。 “我想为你建一个微博号,发点照片,吸一波粉,你看这样行吗?” 化妆师小姑娘眼前一亮。“冬哥的微博?我要加我要加!!快让我扫一下!!” 顾凛冬皱起了眉。 “是公司的意思吗?” 对方很敏锐地看出了他的不快。 “不是公司,是我个人的想法……抱歉,没有强迫冬哥你的意思。” 这么说着,小经纪人冲着顾凛冬满脸歉意地低了下头。 顾凛冬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确实不喜欢微博,也不喜欢网上那些流言蜚语。现在网络上的言论已经逐渐成为了业界风向标。几乎所有演艺公司都会紧紧盯着粉圈的风吹草动,按着市场需求培养新人,看效益不错就割一波韭菜,然后再培养下一个。如此往复,娱乐圈更新换代比手机都快。 但是那些被用完的旧人呢?得了流量红利,却后劲不足。公司也不是傻子,于其花大力气让个绣花枕头坐拥江山,不如扶持个好操纵的新人上位,同样能吸粉,同样能挣钱,何必要把资源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顾凛冬厌的是娱乐公司和演员都沆瀣一气,任凭这个市场表面上生机勃勃,骨子里却是一团乱象。而这虚无幻相最佳的镜子就是网络。每日网上流言千变万化、营销公司放料一波三折,比那真正的剧本还要精彩。 顾凛冬之所以肯留在这个老板跑路的公司也是因为这个。现在的公司虽然无能却不会逼他趟这浑水。他知道自己会被骂一声假清高,可人若真的闭着眼睛过河,又岂有不会被水淹死的道理? 经纪人不再说什么,退回了原先的位置继续捧着手机发呆。顾凛冬原本因为莫名的熟悉感对这年轻人有一些好感,可终究还是暗叹一声,一股淡淡的失望在心口逸散开去。 第55章 不沉之星(三) 贺容没想到,这次副本的难度居然那么高,让他一开始就举步维艰。 如果换成其他玩家,根本不会跟养成对象商量,直接注册账号就完事了。因为养成对象不过是npc罢了,一般人在玩人物养成的时候会和你的人物商量我要怎么怎么给你加点吗?不会,一切都以玩家为大。毕竟玩家并不知道npc所想。npc不过是为了达成玩家培育成就感的工具。 但是贺容不同。自打他从这个游戏中醒来,玩家和npc的界限对他而言就一直很模糊。原本他以为自己也是个npc,很多时候都站在npc的角度看待世界。但是之前的梦让他察觉到,自己似乎既不是npc,也不属于真正的人类。因此,他既做不到把副本里的npc彻底当成赚取积分的工具,也不想为了赢取游戏就肆意践踏npc的意愿。 更何况,戴维斯先生对他有恩。 贺容盯着第一个任务苦思冥想,直到卸完妆的顾凛冬站到他跟前,提醒他可以走了。 “如果你没其他事的话,趁早回去吧,这里天黑了不好叫车。” 说着他从内兜里掏出几百块钱,递给贺容。 “公司估计没法给你报销,你先凑合着用,不够再和我说。” 贺容浑身一震。 他很清楚公司已经很久没给顾凛冬接戏了,现在的这部还是顾凛冬靠自己的人脉找来的。也就是说,顾凛冬的一切收入也全凭自己。现在居然还要负担新加进来的经纪人? 贺容飞快起身,满脸肃容地对自己的艺人说道。 “冬哥,你不用担心我,我有钱……公司给了我一笔预算。” 假的。他的存折里只有5000元玩家基础起步金。 “我想看看你住宿的地方,可以吗?” 顾凛冬望着自己突然变得积极的经纪人,不由一愣。 “……当然。” 他俩来到了影视基地的招待所。这里是龙套和群演随便凑合的地方。真正的大牌或者有公司签约的演员大多住在另一条街上的五星级酒店里。 招待所里的环境可想而知。 如果换成别人,贺容也许还不会有那么大的触动。但是这可是戴维斯先生啊!身世显赫、养尊处优、每日吃穿用度皆是高级品、流水般送上门的宝贝都不能让他看一眼的戴维斯先生啊!!这天壤之别刺激得贺容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顾凛冬则十分平静地打开墙上有些松脱的开关,让昏暗的灯光照亮这间阴湿发霉的小屋。他把身上做工考究的西装外套挂进掉漆的衣橱里,回首看向站在门口的经纪人。 年轻人似乎从没见过这么恶劣的环境,满脸写满了不信与震惊。 这间屋子其实已经是招待所里最好的一间了。顾凛冬不喜和人同住,因此才出钱租了这屋子一个月。而这也是他目前所能拿出的上限了。 没错。顾凛冬想,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既没有资源也没有家底、毫无前途的龙套演员。估计过了今晚,这名经纪人也会向公司递交辞职申请。 “冬哥。” 经纪人的脸上交错着各种复杂的情绪,这让他看起来终于鲜活了一些,符合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朝气。 顾凛冬十分平静地等待对方的辞职宣言。 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 “你等我,我一定要会让你成为……成为下一任影帝!” 年轻人的眼睛在昏黄的室内闪闪发亮。 顾凛冬愣住了。因为他真的从对方身上感到了莫名昂扬的斗志。 经纪人迅速和他确定了明天剧组的开机时间,转身告辞了,他似乎被什么追赶着,一刻也不想浪费。顾凛冬站在窗边,望着年轻人的背影就此融入漆黑的夜色。 ……下一任影帝吗。 顾凛冬闭上眼。 多么滑稽而又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啊。 而且他想要的,从来不是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 贺容想到了一点。 系统只说建立微博账号,却没有明确说建立谁的账号。如果顾凛冬不愿下场,那么自己同样可以用经纪人的身份为他宣传。 贺容在回城的车上火速注册了微博,取名“乔尚贺容”。备注:“乔尚传媒旗下艺人顾凛冬的经纪人”。 与此同时,他必须尽快全面了解顾凛冬的演艺经历和他参演过的作品。 于小粒曾经把一部分书面资料交给他,但相关的影视剧视频全在公司电脑里。贺容马不停蹄赶回空无一人的老破小办公室。还好于小粒提前给他配了把钥匙,让他可以连夜把顾凛冬的相关作品看一遍。 要知道,书面资料上只简简单单写了顾凛冬参演过哪部作品,扮演了什么角色。但具体几分几秒出场,又有哪些戏份贺容一概不知。因此他只有从头摸索。电影还好,最多也就2个小时。但电视剧这种动不动上50集的,根本不是一个晚上能看完的。再加上顾凛冬往往饰演一些路人配角。戏份最多的霸道总裁也只是偶尔在女主的职场故事里露个脸,有效出场时间极少。 贺容花了点积分从商城里买了提神能量饮料,药力很足,一瓶可以让玩家保持8个小时的思维高度亢奋,但药力消退后的后遗症也很大。可是现在贺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一手饮料,一手笔记,点开视频,认认真真把顾凛冬的每一段戏和出场时间都记录下来。 顾凛冬的资料上说,他自小生活在海外,但从国外的影视学院毕业后,执意回国发展。两年前,他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空降兵凭借优秀的外形和演技在一些低成本电影里展露头角,收获了良好口碑,但是这些电影大多只能在国外的电影节上放映,国内知情者寥寥。而且,顾凛冬虽然专业出色,但是戏外总是不肯配合一些“商业交流”,因此他很快便无人问津。 早期文艺电影里,顾凛冬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难以描述的张力。很多演员在演戏时往往只愿在镜头前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连哭都哭得十分精致优美。但是顾凛冬却全然忘形,他不管不顾地,像是在大刀阔斧地开凿,把深埋在地底的人物内核牵泥带血地拉出来,让人看得既过瘾、又疼痛不已。 但是之后,他能这么刻画人物内心的机会就变少了。偶像剧并不需要他这种剖析式的表演方式。大多数时候,霸道总裁仅仅是个“霸道总裁”。是个人设、是个平面、是个满足幻想的纸娃娃。但是顾凛冬依旧很用心,他灯下看女主角的一个眼神,一个欲说还休的侧颜,都能让人心头一颤。 可惜的是,霸道总裁的戏份很快也没了。 贺容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顾凛冬过于出挑,抢走了不该抢走的风头,因此他的镜头在上映前被删得七七八八。就算曾留下惊鸿一瞥,又怎敌得过铺天盖地的宣传营销。 贺容偶像剧才看到三分之一,天已经亮了。他只好匆匆关掉电脑,打车赶往郊区。经过一个晚上的梳理,他的内心大致成形了一个计划,但能否实施还要看顾凛冬的意思。 出门前,贺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但他没有放在心上。 很快,他的报应就来了。 顾凛冬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经纪人靠在化妆室的墙角呼呼大睡。 四周的工作人员和群演都发出了阵阵嘲笑,还有人故意高声说什么,怎么现在一个龙套的经纪人都那么累呀,娱乐行业压力真大,引得爆笑连连。可熟睡中的贺容居然还是没有醒。 这摄影棚里鱼龙混杂,并不是个休息的地方。顾凛冬想把人叫起来,让他去自己的招待所休息,但是不管怎么叫都叫不醒。这时场务喊他去拍戏了,无奈之下,顾凛冬只好把人搬到椅子上,让化妆师帮忙照看一下,自己在嘲笑声中赶往片场。 等贺容醒来的时候,居然已经时近黄昏。他昏迷了整整8个小时。 他在浑浑噩噩中听到旁人嗤笑。 “哎哟,睡神终于醒啦,我差点想把挖掘机开过来,试试您是不是还能接着睡!” 众人哄堂大笑。 贺容揉着眼睛四下寻找顾凛冬的身影。他一眼就望见了对方在化妆台前正襟危坐的背影。贺容趔趄着站起身。 “冬哥,对不起,我……” 一边的化妆师忍不住撇嘴。 “现在的经纪人真是太好当了,艺人辛辛苦苦拍了一天戏,经纪人呢?只需要做做梦就能拿钱了,哎呀,搞得我也想当经纪人了。冬哥你们公司还收人吗?” 顾凛冬闻言摇了摇头,他对着镜子里依旧睡眼惺忪的贺容说道。 “如果你实在很累就不用过来了,我这里没什么事。” 他顿了顿。 “公司那边我不会去说的。” 贺容这才清醒了一些。 “冬哥,其实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关于微博的事。” 顾凛冬就算再沉得住气,这下也终于有点不快了。他原本以为自己昨天的意思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但没想到经纪人依旧不依不饶。 “不是冬哥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用经纪人的名义,把你过去的作品整理一下,作为宣传资料放在网上。” 贺容快速说道。 “我保证,不会胡说八道伤害你的名誉,也不会透漏你的任何隐私。” 年轻人真诚而迫切地望向顾凛冬的眼睛。 “冬哥你不放心的话,我发布前都会给你看,由你把关。如果你觉得不行立刻删除。” 话说到这一步,顾凛冬就算再不愿也没办法了,对方毕竟也是为了工作。而且在和公司签约时,自己也答应过要配合一定程度的商业宣传和包装。对方提的要求在同行业中也不算过分。 最终,顾凛冬还是妥协了。 然而。 “从今往后,微博上你发布什么我都不会过问,你也不必拿给我看。相对的,也请你适时说明你发表的任何言论都与演员的个人意愿无关。” 这是一句充满了怀疑和不信的警告,将演员和经纪人彻底分在了一条河的两岸。演员准许经纪人以他为卖点谋利,但同一时刻,演员拒绝承担引火烧身的后果。 既已至此,你做你的经纪人,我做我的演员。我们两不相干。 顾凛冬独自走出化妆室,没有再看贺容一眼。 第56章 不沉之星(四) 贺容在顾凛冬下戏后继续赶回办公室看视频。 贺容的原意是将顾凛冬的戏全剪下来,做成小视频,一一投放到微博上,看看能不能吸引一波关注。毕竟酒就算再香,但是一直埋在地下,根本没人知道。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顾凛冬对网络宣传非常排斥,贺容就这样连续踩雷。顾凛冬的愤怒和戴维斯先生一样,是矜持而冰冷的,让他只消一眼便遍体生寒。 但是事到如今,贺容无法回头。他们公司一穷二白,他作为经纪人事事一窍不通,他拿什么资源捧顾凛冬?还不是全靠系统给的任务奖励? 能量饮料贺容是再也不敢喝了,他强撑睡意,把那部集青春、校园、职场、言情、悬疑、科幻、穿越为一体的偶像剧快速看完了。别问这个片到底讲了什么,问就是顾凛冬牛批。 真的牛批。贺容想,顾凛冬为什么还能一本正经地说台词。他的部分相对而言真是太正常了。 关于顾凛冬的参演剧目贺容记了整整几十页笔记,还大致进行了分门别类。这就要感谢他作为机器人在博物馆工作的日日夜夜了,让他在数据整理和归纳方面很有心得。接下来,该学习怎么剪视频了。 贺容从商城里买了一本附带软件的教材:《实用视频剪辑技巧——三年入门五年入土》。 他在天亮前睡了两个小时,然后带着书和厚厚的笔记再次登上了赶往郊区的早班车。 剧组里的都是人精,极有眼力见,再加上不少人背地里都对顾凛冬的清高作派颇有怨言。同样都是跑龙套的,凭什么你端着一副高级文艺工作者的架势不肯合群,我们就只配蹲在墙角扒盒饭?这种毫无道理的同行相轻全都发泄在了贺容头上。 贺容原本打算趁着顾凛冬没戏时多看两眼书,结果整整一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不是被道具组叫去搬东西,就是有别的演员喊他跑腿。他原本想拒绝,可看了一眼顾凛冬在远处静静候场的侧脸,终究还是没能把话说出口。 他可以拒绝,可拒绝之后呢?这些人就会以他为话头攻击顾凛冬,说他家经纪人也爱跟着艺人耍大牌,连个小忙都不肯帮。 贺容当然看出了顾凛冬在这里颇受排挤的微妙立场,对方也从一开始就提醒过贺容没事不用来了。但是贺容一闭上眼就会想起戴维斯先生在雨中孤独的背影。他作为玩家可以一走了之,但那些副本里的npc呢?他们的故事是否还在继续?那些悲伤和阴影持续连锁,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中断。 贺容连续几天都气喘吁吁累成狗,顾凛冬站在远处暗自皱眉。他弄不懂这个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他原以为对方为了业绩急功近利,想借着网络营销一飞冲天,但是他却甘愿赖在片场被人使唤。说他任劳任怨脚踏实地吧,但他并没有作为经纪人的自觉,什么活都接,只会让人更加看轻了顾凛冬。 顾凛冬在看到他被人呼来喝去的时候,心底翻涌起了阵阵不快。于是他把贺容叫到了一边。 “我接下来没几场戏,你不用每天来了。” 他确实只剩下一点补拍戏份和男主的对手戏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 “我懂的,我不会给冬哥你添麻烦的。” 你根本不懂。顾凛冬气结地瞪着他,只恨自己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法把话说明白。 但是这样摸爬滚打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因为这几日的四下走动,贺容很快和剧组里的大部分场务混熟了。 场务们不太参与演员之间的勾心斗角,而且贺容这几天忙里忙外的也让他们有点过意不去。原本有几个人是瞅准贺容年轻好使唤,但是没过多久他们就看出来了,这傻小子是真的没一丁点社会经验,像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似的,他们这么差遣人家就显得不怎么地道了。于是对待贺容的态度,也逐渐亲切了起来。 “小贺啊,你怎么就当上了乔尚的经纪人,该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跟贺容走得比较近的老张忍不住劝道。他是剧组里负责管理和调度群演的。 “我看你长得不错,算个小鲜肉,如果真的想进这行,也可以自己试试啊?” 贺容谢绝了老张的视镜提议。 “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在这里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这几天贺容白天在片场熟悉各方各面,夜里就回办公室剪视频上传,也算有了不小的进展。 “这儿能学到什么?” 老张嗤之以鼻。无非是些卖皮相的抱团兴风作浪,要演技没演技但变脸可是一绝,还自以为是个角儿看不起他们卖力气的。这个世界看上去光鲜亮丽,其实跟哪里都一样,无非是混口饭吃。 他一转头,发现贺容还抱着本书勤勤恳恳,盒饭都摊在一边快凉了。 “哎我说你别光顾着看书,吃饭吃饭!” 今天下午有一场重头戏,男主角云栖终于挤出档期来片场了。 除了导演赵坤恨不得在门口拉横幅外,剧组里的一部分小姑娘也十分兴奋。云栖真人不是谁都可以见到的,更何况真人比镜头上的还要耀眼百倍。他本人也没什么明星架子,每次来片场都不会拒绝签名合影,堪称行走的吸粉利器。 相比之下,顾凛冬的外形虽然可以说和他不相上下,但是他周身的气质太冷,在他身边莫名让人虚得慌,而且他从不和人走得太近,连玩笑都不开,自然让一部分人看不过眼。 下午三点,云栖众星捧月般走入摄影棚,招呼声和尖叫声不断,但是贺容依然注意到对方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下午四点,云栖和顾凛冬的对手戏正式开拍了。这场戏就是顾凛冬饰演的绑匪把女主角关在仓库里,带着手下围堵孤身赴约的“警察”云栖。其中涉及不少打斗动作,但是两方都不使用替身。 云栖的身手贺容是知道的。但是他没想到顾凛冬也毫不逊色。一招一式干净利落,还能时时照顾机位,走位精准。顾凛冬一拳直击云栖面部,云栖侧身避开,同时左臂折挡,已经曲起的右臂蓄势待发,直刺顾凛冬的下颌。 顾凛冬不慌不乱,一记推手化解,扣住云栖的手腕攻其下路。而云栖身法极快,险险避开,再晃出一招假动作,猛砍对面颈部,让顾凛冬不由松手去挡,腹部却挨了一拳。 偌大的摄影棚里,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导演赵坤更是不敢叫停,恨不得双方再打上十几个来回。这些打斗镜头如有神助,比武术指导安排的还要精彩。 贺容大概是全场唯一一个看出不对劲的。他和云栖合作了几次副本,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全力以赴,几乎招招致命,要不是对面是有点底子的顾凛冬,估计一上来就被他一套砍喉按头打懵了。 贺容有心阻止,但镜头前的两人反而打上了兴致。导演跟围观群众们更是忍不住拍手叫好。 幸好云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角色安排,他假意被顾凛冬用枪逼至一处高楼边缘,现在这里只是一处绿幕,需要靠后期合成。他就这么被顾凛冬掐住衣领按在天台边,上身悬空,千钧一发。 云栖微微一笑,在顾凛冬的耳畔轻声说了什么,顾凛冬一愣。云栖趁机抬腿猛地夹住对方,一记鲤鱼挺身,把顾凛冬摔出了镜头! “卡!” 赵坤起立带头鼓掌。 “一条过!!” 云哥牛批!太精彩了!今天真是值了!!赞叹声此起彼伏,整个摄影棚骚动了好一阵子。而云栖也面带笑容地冲大家点了点头,把表面上的谦虚作足了。只有他的经纪人王朝龙看出来,他家艺人并不满意刚才的表现。 “祖宗,你可别再来一遍了,我们时间不够啊。” 他趁着给对方递水和毛巾的功夫偷偷叮嘱。 云栖半笑不笑地瞥了他一眼。 “我说真的!五点还要赶下一个通告呢!” 云栖这才勉为其难地幽幽开口。 “那你给这里的所有人……都叫一杯咖啡吧。” 王朝龙冲他瞪眼。好,算你狠。他当即叫来助理小李。然后转身对着全场大声说。 “这里的人都不许走啊,云哥请大家喝咖啡!!” 可想而知,场内又是好一阵热闹。 在避开喧嚣的一角,贺容扶着顾凛冬的手臂问。 “疼不疼?” 顾凛冬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那这里呢?” 顾凛冬依旧面无表情,他避开了贺容伸过来的手。 “我没事。” “可是……” 贺容皱眉,他刚才分明看到云栖把人摔出去的时候下了狠手。 顾凛冬的面上虽然很平静,但眼神却泄露出他此刻若有所思。 他对着贺容有些欲言又止。 “刚才,那人对我说……” 顾凛冬心情复杂地望着这个看起来干干净净、毫无背景的小经纪人。 “云栖说他是你的男朋友,要我好好照顾你。” 贺容:………… 喂,客服吗,我要举报有人造谣传谣。 第57章 不沉之星(五) 贺容很认真地解释自己和云栖并没有他说的那种关系,他只是在开玩笑。顾凛冬闻言点了点头,也看不出他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们沉默地站在角落,等待导演和制片对刚才的那条进行再确认。如果真的一条过,那接下来就可以提前收工了。 此时,云栖的助理小李正在片场里给大家发咖啡。这咖啡还不是罐装的,是中杯的星爸爸。片场人人交口称赞云栖真是腕大有排面,太够意思了。 咖啡很快发到了顾凛冬这里。但是助理却停下了动作。 “你俩的咖啡云哥有特别交代,和大家都不一样哦。” 说着他从袋子里掏出了两杯抹茶拿铁。 顾凛冬:…… 贺容:…… 关键时刻还是顾凛冬沉得住气。“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大家都是同事嘛。” 小李完成了任务,笑眯眯地离开了,剩下贺容捧着咖啡感到格外烫手。 “冬哥,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事。” 顾凛冬淡淡说道。 “这是你的私生活,与我无关。” 这一天,贺容最终还是没能寻到机会和云栖单独谈话。 贺容再一次踏着夜色回到了公司。他自从进入这个副本后,基本上就以办公室为家,实在犯困就趴在桌上睡一会儿。 于小粒对他这种不要命的架势颇为感慨。在这种老板是不是还活着都存疑的职场里,居然还有年轻人自动自发地977(每天晚上9点到第二天早晨7点),这难道就是为了梦想燃烧自己的新时代精神吗?! 贺容:游戏水平太菜,需要练级而已。 在过去的一星期里,他已经按照教程,剪辑并上传了顾凛冬的一部分影视剧cut。经过学习,他也大致明白现在网上的信息都是碎片式的,太长不看,文字说明更是尽可能不带标点浓缩在二十字以内。但是现在粉圈又很流行彩虹屁,究竟该怎么做到既能吹又不让人看着烦呢? 于是贺容只能绞尽脑汁地压榨自己作为一个学渣的剩余价值。比如有一段戏,是顾凛冬饰演的男配为了掩护男女主,引开敌人壮烈牺牲。 贺容写道:【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我无声黑白。】 还有一段顾凛冬饰演的文臣以死上谏,最终被关入地牢的剧情:【我以我血荐轩辕,奈何老板又禁言。】 贺容写完后,通读了几遍,确认还行后就发表了。前几天微博反响平平,粉丝数也没怎么涨,倒是有不少路人过来哈哈哈哈。贺容自觉可能还是内容太少,缺乏形式感,于是将顾凛冬参演的那部剧情匪夷所思的偶像剧二度剪辑,只挑出顾凛冬和女主的对手戏,尽量做到能串联成一个有始有终的故事。 贺容参考了多方资料后,选择了一个比较吸引眼球的名字——《霸道总裁每天都会把我骂哭》。因为顾凛冬的戏份本来就不多,每一个cut都能控制在5分钟以内,还能维持每日连载。 顾凛冬的这部戏是一年前的网剧,当时的反响并不好,大多数观众只看了第一集 就被睿智剧情劝退了。因此基本没什么人知道从第10集才开始出场的顾凛冬。但是现在这部剧经过贺容改头换面,安排和衔接都十分紧凑,去掉了莫名其妙的长镜头,还能适当在每一集结尾留下悬念。 该cut剧一经推出,点击数就蹭蹭上涨。有网友开始在评论里催更,甚至有人等不及主动去找原片看。但是没过多久他们都会跑来留言。“我还是等up主更新吧,这片看得我脑瓜子疼。”“up主的剪辑水平比原片高出了10086!”“up主改行去当剪刀手吧!做经纪人太浪费了2333” 对此贺容深感受之有愧,毕竟cut的生产大部分都归功于商城剪辑软件。这软件十分智能,初学者不用花大力气就能完成从配乐到添加字幕一系列复杂操作。贺容只需安排每次的剧情内容。毋庸置疑的是,在精彩剪辑和顾凛冬实力演出的双重加持下,这套短小精悍的cut剧开始走红了。 粉丝数肉眼可见地每日递增,转眼就到了5000多人。然而此时大部分人都是被连载勾来的,不能算是顾凛冬的粉丝。 令贺容万万没想到的是,默默无闻和爆红有时只有一线之隔。 在顾云二人对手戏完成的当天晚上十点,云栖在自己的微博里发表了这样一条配图微博。 【咖啡不错[酷]】 这张图乍看上去只是一张平平无奇的生活照,全图的中心就是一杯再寻常不过的星爸爸。但是在云栖粉丝的眼中,这条微博无疑是偶像给他们的一个暗号,是夜晚临空炸裂的一记枪响。从来不po自己生活内容的哥哥居然特地发了一条微博,他怎么可能只是单纯地夸咖啡好喝!?这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深意!! 全世界的西施姐姐们(云栖的粉丝名,云粉丝不太好听,所以取名西施)当晚加班加点,把这张图放大再放大,试图扒出其中埋藏的真相。控评组也分出了三队人马。一队在云栖的微博下刷哥哥人美手也美这发光的指尖就是我们前进的方向下略彩虹屁三千字;另一队跑去电影官方微博下把整个剧组夸了一遍顺便刷大家辛苦了,我们和哥哥都很期盼电影能快点上映云云。剩下的一组人则肩负着最艰巨的任务,和反黑组共同应对超话里逮住机会狂舞的各路黑子。 【云栖 咖啡】立刻冲上了热搜前十。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在西施姐姐们的显微镜搜索下,还真的抠出了蛛丝马迹。这张照片模糊的背景里,远远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虽说看不清脸,但能瞧出身形十分挺拔,显然也是个演员。 新的热搜应运而生。 【云栖 神秘男神】 不论这热搜是云栖自家公司买的,还是对家买来挑事的,这热搜火速引发了广泛关注。路人也是有好奇心的,而且在一个明星微博里误打误撞扒出了别人,本身就十分具有话题性。于是在路人、粉丝、黑子的共同努力下,很快扒出了照片中的演员真身。 顾凛冬。 【顾凛冬是谁】当晚冲上了bd搜索排行榜榜首。 第二天一早,贺容在迷迷糊糊中习惯性打开微博,立刻被连绵不断的私信和转发惊醒了。 不仅私信数和转发数十分惊人,他的微博粉丝也一口气突破了五万!一举达成了目标数的一半! 面对这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贺容努力还原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顺藤摸瓜,很快找到了一切的导火索。 贺容:……真的是一杯咖啡引发的热搜。 其实若只是爆出了顾凛冬的名字,还不至于有如此戏剧性的展开。贺容这几天连续更新的cut剧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云栖的粉丝和黑子们没能找到顾凛冬本人微博,bd上相关信息也寥寥无几,他们只好抓着他的经纪人微博研究。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惊为天人。 这是什么低成本打光都无法掩盖的神颜啊!还有在沙雕剧情里都熠熠生辉的神仙演技!! 还有那个一心剪辑“不务正业”的经纪人,他这是在宣传艺人吗?他这根本是在写段子吧?!什么【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备胎照影来】也太好笑了吧?! 总而言之,顾凛冬就这样一夜之间在微博上火了。 当然,评论里除了夸赞之外,还有一系列质疑的声音。有人信誓旦旦说这绝对是电影剧组和云栖在联合炒作,目的就是为了让这电影在上映前先火一把。而这没什么名气的演员也不过个雷片选手,至于这么吹上天吗?! 对此贺容既不辩解也不回应,依旧每天默默更新视频。在出事之前,贺容已经将自己的微博简介更改为【所有行为仅代表经纪人个人立场,与艺人个人意愿无关,业务洽淡请联系xxxxxx(电话号码)】 这样的做法自然毁誉参半,有人夸他懂事,没有因为蹭了top热度而得意忘形,但有人则觉得又是些投机倒把分子,只会捆绑营销,根本没有真材实料。 然而娱乐圈本来就是这么真假参半的地方,这虚虚实实的魅力也引得无数人夜以继日飞蛾扑火。而至于谁是真正的星辰,谁又是转瞬即逝的烟火,自有时间证明一切。 作者有话说: 云栖:点两杯绿色送给你们,要绿大家一起绿呗; 贺&顾:…… 第58章 不沉之星(六) 顾凛冬今天一来到片场,就被不少人话里话外地挤兑。 “哟,大明星,你也算时来运转一飞冲天了啊。”还有人故作热情,“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几个啊,今后咱们可得跟着顾哥你混饭吃了!”群演们哄堂大笑。 顾凛冬对此不作任何表态,自顾自地准备最后几场要补拍的戏。看热闹的人见他毫不配合,恨恨啐道,“还真是狗仗人势,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他们悻悻散去,一旁的工作人员则有些看不过眼。 “冬哥别气,他们都是在嫉妒你!” 化妆师方盼盼气冲冲地维护自家偶像,经过这几天的同仇敌忾,她已经彻底变成顾凛冬的死忠粉了。 “要知道,这次你在微博上一火,今后他们就更加比不上你了!” 顾凛冬原本并没有把受嘲讽的事放在心上,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字。 “微博?” 方盼盼也是一愣。 “啊,对哦!冬哥你不玩微博,那我讲给你听……” 方盼盼把昨晚云栖发博后戏剧性的一幕幕添油加醋地转述给顾凛冬,末了还高度赞扬了贺容。 “我原本以为冬哥你那经纪人整天只知道摸鱼,没想到他剪了好多冬哥你的cut啊,有句讲句做得还蛮用心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方盼盼的一番话,结合昨天片场里发生的事,顾凛冬立刻回过味来了。 原来自己的经纪人真的和云栖认识。 原来他们早就瞒着自己偷偷联手,只花一晚就把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 顾凛冬自以为古井无波的心像被人猛地砸入一块巨石,刹那间压得心口又沉又痛。他感到极度失望,又不可抑制地觉得伤心。失望是因为这个年轻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自己的底线。而伤心就有些莫名了,他们非亲非故,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的背叛像把钝刀一般,一寸寸凌迟着他的心。 经纪人今天依旧准时出现在片场,他的眉目清澈,气息干净。但是顾凛冬却觉得对方的一颦一笑都带着孩童般的残忍和天真。 “冬哥,昨晚发生了一些事……” “我不想听。” 顾凛冬用尽自己最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冰冷沸腾的情绪。 “你走吧,我这里不需要你。” 年轻人在惊讶中睁大眼睛,沉默了片刻。但最终他没做任何解释,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化妆室。 顾凛冬闭上眼。心不可抑制地又开始发疼了,好似一盏被暴风雨打落的灯,在黑夜里无声明灭。 接下来的几天,顾凛冬再没和贺容开口说过一句话。 旁人自然都看出来了,急不可耐地过来挑事。有的对贺容说,“你家冬哥要跳槽去嘉擎了,小兄弟你还是赶紧另谋高就吧!”嘉擎是云栖所在的公司,业内一番。还有人假装关心实则八卦。“据说顾凛冬做了嘉擎老总的那个,”那人伸出一根小指,冲贺容挤眉弄眼,“你可别藏着掖着呀,有瓜要大家一起分享嘛。” 对此贺容统一作答。“没这回事。请不要道听途说。有兴趣请关注我的微博。” 人性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哪怕别人的得失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有人也见不得别人得一分利。瞧不上眼的人发达了,那其中便定有下三滥的交易。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顿时也成了头条新闻,供自己茶余饭后一遍遍嚼。讲到兴头唾沫横飞,言之凿凿,竟连自己也信了。 而结局也有两种——一种是好事成真,那便从侧面证明自己所言不虚,那人活该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而若这一顿操作猛如虎将那好事搅黄了,那就更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在被窝里也能偷笑出声,比自己中了头奖还高兴。 顾凛冬完成所有戏份的那天,也是女主演苏蔷杀青的日子。她在影视基地最大的酒楼里包了一整个宴会厅,说是要提前为剧组办一场杀青宴。 这天一大早,场务老张就偷偷把贺容拉到一边。 “你小子今晚机灵点!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就当没听见。反正跟你没啥关系,知道不?!” 贺容虽然一知半解,但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果然,当晚剧组浩浩荡荡百来号人进入酒楼,还没走几步,就有人故意上前把他和顾凛冬隔开。贺容被人拉到场务那桌,而顾凛冬的位置则被安排到了苏蔷身边。 主桌之上,苏蔷艳丽的脸上笼着一层柔光,让她看起来比真实年纪小了近10岁。当她翕动娇艳欲滴的红唇,纤纤柔荑似有若无地勾着人的臂膀,那又可以再减龄10年,活脱脱的二八芳华。 这桌上除了顾凛冬和导演赵坤外,全是苏蔷的心腹。他们哪能不知道这姑奶奶在打什么算盘。实际上今夜就是专门为此设的局,好让苏蔷吃上心心念念的唐僧肉。 其实在一般人眼里,名不见经传的男演员被当红影后看上可是天大的好事。不但能一亲芳泽,还能从中捞到不少好处。但是这顾凛冬偏偏油盐不进,平日里处处回避不说,一下戏就回他那小破招待所,让苏蔷根本没法自降身份堵他。 要说这事放在顾凛冬微博出道以前,全剧组从上到小连看门保安都对这桩艳事津津乐道。不少人在背后嚼舌根,骂顾凛冬惺惺作态,故意钓着人家影后待价而沽,再过几天肯定就顺水推舟郎情妾意。他们甚至还开盘下注赌他什么时候肯从。 当然,有人嘴上用荤话打趣,心里其实憋着一肚子气。样貌真是爹妈给的,人比人气死人,凭什么顾凛冬就能靠睡女演员一步登天啊?!但是顾凛冬毕竟是苏蔷的猎物,他们最多也就嘴上过过干瘾。 但是现在形势陡然一变。 顾凛冬已经被嘉擎老总包养的传闻这几日甚嚣尘上。于是众人恍然大悟。哦哟,怪不得顾凛冬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拒绝苏蔷,敢情是名草有主,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这下戏可就精彩了。如果在这次“杀青宴”上,他们能成功将顾凛冬和苏蔷送作堆,不仅能当面卖影后一个人情,还能变相破坏顾凛冬的好事。可谓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于是这晚宴上的菜还没上齐,众人就按奈不住激动的心情,锣鼓一敲粉墨登场。几个演员端着酒杯来主桌敬酒。敬完苏蔷敬导演,敬完导演敬其余几位,最后才捏着杯子冲顾凛冬呵呵一笑。 “顾哥,来?喝两盅?平日里大伙都对你特别佩服,但一直找不到什么好机会向你学习。趁着今晚,咱哥几个好好交流交流!” 说罢他将半杯酒水一饮而尽,还往顾凛冬的杯里倒满了52度白酒。 如果只有这一人也就罢了,但那人的背后分明还有几十双眼睛在盯着顾凛冬。有一就有二,都是同事,可不能厚此薄彼啊。他们攥紧拳头,兴奋不已地等着他接下这杯。今夜,顾凛冬恐怕是插翅难飞了。 然而。 “谢谢大家的好意。我代表本公司艺人,感谢大家多日来对他的照顾。” 有一只手从顾凛冬背后伸来,端起酒杯就往自己的嘴里倒,丝毫不给对方反应时间。 “好!” 众人第一反应先是起哄,接着才回过神来。 “等等,你怎么回事?懂不懂规矩?我这酒是敬顾哥的,你瞎凑什么热闹?!” 贺容毕竟不太喝酒,一口倒完后止不住地咳嗽,但他还是一边捂着嘴,一边学着对面睁眼说瞎话。 “冬哥今晚还得开车回公司,不能喝酒。我是他的经纪人,只能代劳了。” 这小伙子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桌子底下也掏出一瓶白的,把酒杯满上。 “几位大哥都是一番好意,我替冬哥心领了,这一杯,算是赔罪吧。” 他边说边冲他们点点头,随后再次豪情万丈地一饮而尽。 一时间,满堂寂静。贺容一回生二回熟不咳酒了。他举着空杯,杯口冲对面晃了晃。双眼在灯火通明的宴会厅里亮得惊人。 “承让。小弟先干为敬。” 第59章 不沉之星(七) 要说贺容连续参加了几次副本后,有什么体力或者智力上的飞跃,那估计是没有的。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贺容学到了不少东西。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黄家教会了他如果正面不敌千万不能硬刚,而要虚与委蛇,另寻出路。上一回团队副本的最后,更是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高手过招,偷天换日。他有样学样,把这桌子底下的换牌戏法学会了十成十。 桌子底下有酒吗? 当然有。 但那又不是真正的【酒】。 刚才贺容见势不对,从场务桌上取走了一瓶白酒。他偷偷跑去卫生间,对着这瓶酒启动了手机上许久不用的【无中生有】。 经过前两轮副本,【无中生有】已经自动升级到四阶,功能有了长足进步。原本一日之内只能取用三次复制品,现在彻底开放了上限。同样的一件物品,竟然可以连续取用至它的【能量】彻底耗尽。 也就是说,同样一瓶【酒】,贺容可以用到它从手机相册里消失为止。 复制品实际所包含的能量逊于原物。这复制酒虽然味道尝起来没什么不同,但并不会醉人。这是贺容在荒岛副本里得出的结论。不过保险起见,贺容还是从商城里买了粒解酒药服下。 贺容当机立断,“生产”了二十多瓶假酒。正好宴会厅门口有几个被随手丢弃的空箱子。他假装又从外面搬了一箱酒回屋,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大家都目不转睛地欣赏大戏,哪有功夫管他呀。 如此,贺容成功地狸猫换太子,在危急时刻险险镇住了场子。 然而大家也不是傻子,在惊讶过后立刻拿话刺他。 “哟,还开车呢,今晚就在隔壁住下吧,直接报苏姐的名字就行了。” “对呀对呀,还开什么车呢!” “瞧你这话说的,人家一切都是为了‘开车’嘛!” 这一语双关的荤段子让场面再次失控。 此时顾凛冬似要开口说什么,贺容却拦下了他。 “徐大哥,你的戏我都有看,”贺容冲着玩开车梗的演员举起酒杯。“但是我有个问题一直想向你请教。” 那姓徐的演员眉毛一扬,心想,我还怕你这小鬼不成。 “你说。” “徐大哥,你看你,明明可以靠脸吃饭,为什么偏偏要靠才华呢?” 贺容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自然本色的演出,扎实深厚的台词功底,让我明白了什么叫老戏骨,什么叫被上帝亲吻过的演技。” 贺容端起酒杯就是一口闷。 “这杯敬你!” 这小助理平时就是个打杂的,闷屁都不放一个,但在这里居然口若悬河,一顿天花乱坠的彩虹屁让全场跟着起哄。大伙看热闹不嫌事大,逼得那徐哥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贺容见好就收,转头又冲着另外一个挑事的举起酒杯。 “吴哥,你知道你做人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那人立刻心生戒备。 “怎么?” “你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从内到外都太过优秀。精致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这一杯,我敬灵魂!” 又是满满一杯。大家纷纷称赞这小经纪人真人不露相。四杯白的下肚,依然眼明手快,丝毫不虚。 刚才的酒瓶已经见底,贺容又从桌子底下掏出一瓶,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中从善如流地给自己满上。 贺容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因此他将目光对准主桌上的苏蔷。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了笑容。 贺容怎么说也是个清清爽爽的小鲜肉,用粉圈的话来说就是初恋系男神。这么微微一笑,令苏蔷不由心头一荡。 “苏姐,你知道吗,在见到你真人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世上不存在什么完美无缺。” 贺容无比认真地说道。 “可是当这么面对面地看着你,我才知道,自己从前错得多么离谱。有的人就是这样无与伦比,美得人无法亵渎,哪怕多看一眼,都是犯罪。” 年轻人的语气十分诚恳。 “而我,愿意被判无期徒刑。” 贺容想,这么多天的刻苦学习,总算能学以致用了。 俗话说得好,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主桌上专门为贺容添了把椅子,就放在苏蔷的另一边。 酒桌上的规矩其实很简单,能侃的比不上能喝的,能喝的比不上敢喝的。是英雄是狗熊一杯便知。从贺容一口闷镇场的那刻起,除非他被喝趴下,不然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无法拖他下场。 贺容从头至尾都是满杯开喝,一干到底。有些人试图挑他,但喝得自己都发懵了对面还跟没事人似的。而且他边喝还边吹得上天入地,才思敏捷,张口就来,让那些人不得不落荒而逃,都不知道是被吹怕的还是被喝怕的。 转眼之间,主桌上排着近十瓶空酒瓶。全都是贺容一个人喝的。 这他妈还是人吗??再喝下去就要进医院了吧?!! 赵坤望着场内尸横遍野,赶忙叫停。 “苏姐,您瞧我们明儿还有活呢……你看这……” 苏蔷也被贺容这一杯杯迷魂汤灌得喝了不少,此刻手脚酸软,浑身乏力。她望着桌边滴酒未沾、八风不动的顾凛冬,不由暗叹一句今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至此,贺容首战告捷,带着顾凛冬杀出了这场鸿门宴。 这【无中生有】出来的酒固然没什么度数,但毕竟还是实打实的液体。贺容今晚什么都没吃,光顾着一喝降十会了。此刻他站在酒楼不远处的公交站,吹着冷风渐渐感到了不妙。 “冬哥,你先回宾馆吧。我一个人等车就行。” 这整整一晚,顾凛冬一直保持着绝对的沉默。他既不搭理别人,也不阻拦贺容和人拼酒。他自始至终都用冷静的目光审视这场觥筹交错、荒诞迭起的滑稽戏。 顾凛冬想得没错,这小经纪人果然十分擅长伪装。他平日里披着那张乖巧温顺的羊皮,让人慢慢松了防备。于是今夜他一鸣惊人,打得全场措手不及。 被顾凛冬冷落了那么久,这人似乎也没有半句怨言。如果换作一般人,早就抓着顾凛冬狡辩几句,说一些“我都是为你好”之类的话。但是他好像根本不在乎,依旧每天起早贪黑地赶到片场,在远处安静眺望着顾凛冬,又在收工后默默离开。 他们就像两颗被引力强行捆绑在一起的星球,保持着无言又相对遥远的距离。 他看起来竟像是没有心的。 顾凛冬想。 哪怕是今夜,他为他挡了那么多酒,却依然保持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既不邀功,也不趁机辩白。好像他所作的一切事情,都与顾凛冬无关。 顾凛冬注视着对方在黑暗中苍白的侧脸,产生了饮冰般的错觉。 “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终于,顾凛冬还是先一步投降了。 年轻人皱了皱眉,似乎很不情愿地撇开了头。 “真的没事。冬哥你快回去吧。” 这下,顾凛冬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你知不知道你今晚喝了多少?” 正常人现在早就被救护车送进医院了。他就算为了争一口气,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 “我不管公司给了你怎样的期许,让你愿意做到这一步。但是你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做我的经纪人,那我告诉你,我最恨这种不择手段害人害己的行为。” 顾凛冬嗓音低沉,一字一顿,带着无法回转的决绝。 “损人利己是为卑劣,但毫无底线的割肉饲虎更是愚不可及。” 年轻人猛地睁大了眼睛。 顾凛冬以为对方要说什么,结果他冲向了一旁的长椅,趴在上面呕吐起来。 翻江倒海。惨不忍睹。 贺容沉痛地想。 假酒害人啊。 这酒就算再假,积少成多还是有一定威力的。更何况贺容喝的势头太猛太急,冷风一吹解酒药的药效一过,后遗症就一口气通通爆发了出来。 贺容趴在长椅上吐得肝胆俱裂,觉得自己像个外强中干的气球,超越极限虚张声势之后就这样一/泻/千里,溃不成军。压抑许久的酒精一股脑地全顺着血液冲上了头,让他头昏脑涨,浑身瘫软,变成了没有感情的呕吐机器。 好不容易告一段落。贺容两眼发直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心想我是谁,我在哪儿,这天怎么在转。 有人往他的嘴边递来了瓶矿泉水,扶着他的肩试图让他喝一点。贺容根本没有力气反抗。 又、又要喝吗…… 贺容在眼冒金星中觉得自己再次回到了酒桌上。此时此刻,他仿佛又一次陷入四面楚歌的绝境。穷凶极恶的敌人早已兵临城下。而他赤手空拳,毫无应对之力。 然而,就如同七进七出的赵云,四下奔走的燕青,贺容什么都没有,却有着一腔护主的孤勇。头可断,血可流,但别想他今晚把顾凛冬交出去。贺容摇摇晃晃扯住对方举杯的手。 “你、你们根本不懂……” 贺容大着舌头结结巴巴。 “顾凛冬他、他就算、现在被困在这里、但他、是不一样的……” 贺容睁大眼睛,瞳仁里映出一轮圆月。 “你们不知道,但我、我见过、我知道,再给我点时间、” “总有一天……他会回到天上去……!” 第60章 不沉之星(八) 每天凌晨12点,对于顾凛冬的粉丝群而言是个特殊的时间点。 因为每到这时,顾凛冬的经纪人都会准时发布cut剧,连续几周,稳定更新,坑品良好。 顾凛冬的粉丝群一开始仅有百人,但在微博热搜的助推下,迅速壮大,转眼就突破人数上限,成立了多个分群。老群群主及时抢注微博超话,又是紧贴热点的一波宣传,吸纳了不少新人,粉丝应援站也顺势而生。 今夜,群里的小伙伴们再次聚在一起翘首期盼准点更新。上一期《霸道总裁每天都会把我骂哭》恰好停在关键点,女主角遭人诬陷百口莫辩的时候,一向对她冷嘲热讽的总裁却从人群中走出来挡在她的身前。 啊啊啊啊这也太好了吧这是什么绝美爱情啊啊啊啊我宣布他们锁了!! 大家今晚都蹲在坑底嗷嗷待哺,等待渴望已久的粉红泡泡。 然而零点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 粉丝们拼命刷新。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事??微博又炸了??? 但是半个小时过去,经纪人的微博依然毫无动静。 希望彻底落空的粉丝们开始大声辱骂。骂公司、骂微博、骂断更不打招呼的经纪人。为什么要欺骗她们的感情??遛粉好玩吗??有些情绪激动的甚至不断@贺容要他出来挨打。好在群里这时有人站出来说了一句话。 “今晚全剧组出去聚会了,估计是结束得太晚,没法更新。” 说话的人是群里一呼百应的大佬,id叫【雨盼天晴】。她的锤总是特别硬,似乎是业内人士,消息十分灵通。 “群主,希望你把这个消息也发到应援站微博上,告诉大家不要着急,明天肯定可以恢复更新的。” 她信誓旦旦地补充。 于是贺容就这样在昏迷中保住了一条小命。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穿着干净的衣裤平躺在床上。 宿醉后的各种后遗症接踵而来,贺容努力撑起身,总算恢复了一点清明。他摸出手机一看。 9点20分。 脑门上的冷汗刷地流了下来。 完了。 贺容闭上眼想。 现在磕头谢罪还来得及吗? 他颤抖着点开微博图标。此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顾凛冬夹着早春的寒意走入房间。他淡淡扫了贺容一眼, “先吃饭。” 贺容讪讪地放下手机。 早餐是顾凛冬特地从店里买来的粥,白糯的表层上洒着绿油油的葱花,热气腾腾,清香扑鼻。 贺容愣住了。 “你昨晚什么都没吃,现在只能先垫点容易消化的。” 似乎以为贺容迟迟不动勺是因为不想喝粥,顾凛冬添了一句。 贺容赶忙端起碗道了一声谢。 顾凛冬就这样盯着他把粥一口口喝完了。 “如果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一会儿我们去医院。” 贺容是真的有些吃惊了。昨晚最后的记忆片段是顾凛冬冲着自己发怒的样子,而自己在他的气头上雪上加霜地吐了一地。 “我、我真的没事。” 贺容忍着头疼下床。 “那个……今天冬哥你没戏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他得赶紧回公司把昨晚拖欠的更新补上,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身上的衣服我洗完之后再还你……给冬哥你添了那么多麻烦,真的很对不起。” 贺容再次低下了头,但是对方依旧用难以捉摸的眼神打量着他。 “你要回哪里?” “回公司啊……” “公司有给你报销来回车费吗?” “有……” “有给你安排宿舍吗?” “有的。” 贺容连连点头。 顾凛冬突然冷笑一声。 “你不当演员还真是可惜。” 贺容:??? 顾凛冬瞅着他凉凉开口。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向公司问自己经纪人的情况?” 贺容一惊。 “你自从入职以来,不仅没拿乔尚一分钱,还自己倒贴了不少。每天就睡在公司储物间里,天天熬夜剪视频。我说的对不对?” 贺容宛如一个被老师当堂没收小抄的学生,承认不是,否认也不是。 “冬哥……那个……” 顾凛冬打断了他的狡辩。 “我曾经以为你是没有心的,但我现在才发现,是你这张脸太会骗人了。” 贺容:…… “你既然不肯说实话,那就不要怪我侵犯你的隐私。” 顾凛冬平日里就自带一股天然的震慑力。现在他冷冷盯着贺容,更是不怒自威,像是要一口气拆穿那些拙劣的谎言。 贺容手足无措,背脊发凉,像是躺在了医院的解剖台上,任由对方挑着地方动刀。 顾凛冬向他伸出了手。 “现在,把你的微博打开给我看。” “……” 在没有被本人认可的前提下,私下剪他的视频,大火之后被迫在本人面前播放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太可怕了。 贺容根本不敢看顾凛冬的脸。 那些视频本身的内容没什么,全是顾凛冬演过的戏。但是贺容为了串联偶像剧乱七八糟的剧情加了不少字幕和特效,放大了一些手部和眼神细节,凭自己的想法诠释演员的内心戏,再加上适度煽情的背景音乐。种种效果叠加在一起,呈现出来的结果宛如二次创作。 而现在,原作者打开了这种同人视频,不亚于舞同人舞到了正主面前,完全就是在公开处刑。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贺容绝望地想。 好在每个视频都比较短,全部看完也花不了一部电影的时间。顾凛冬就这样按照贺容的更新顺序,把所有视频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当顾凛冬放下手机的时候,贺容觉得自己必须赶紧自救了,不然他怕不是要在这个偶像养成副本里被偶像活活打死。 “冬哥,我可以删的。”贺容十分紧张。“你觉得哪里不对,或者有哪里让你感到不快,我都可以改。” 但是对方却紧紧盯着他,依旧沉默不语。 “我知道冬哥你很讨厌这些网上的宣传手段,是我不对……我……” “最后一次机会。” 顾凛冬突然开口。 “这一次,你必须说实话。” 琥珀色的眼睛将贺容的焦急与不安尽收眼底。 “你是为了什么当我的经纪人?” 贺容愣住了。他从没想过顾凛冬会问他这个。 戴维斯先生的背影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逝。 贺容闭上眼。 “我……我过去曾经看过你的戏。” 谎言的味道在舌尖上是如此苦涩。 “那时候你的作品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贺容拼命斟酌着用词。 “可是现在,没有多少人知道你……你的才能,你的演技,你曾经在那些戏里付出的心血,全都不为人知。” “这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贺容终于鼓起勇气,望向顾凛冬。 “也许名利对你而言不值一提,但是我觉得,你值得所有人的尊重和喜爱。” 他深深凝视着俊美无俦的男人。 “我无法证明我说的是实话。但是只有这一句,也请你相信。” *** 贺容当天赶回公司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发博,为自己的失约滑跪道歉五百字,并且承诺从今开始一日双更,这才安抚住了冬菇姐姐们的情绪。 是的,顾凛冬的粉丝叫冬菇,听起来可爱又朗朗上口。虽然目前人数还不及云栖粉的一个零头,但个个能吹会画还在贺容二次创作的基础上搞起了三次创造,剪出了更多精彩有趣的视频。 这些创作的力量彼此推动,浪潮式向外扩展,吸引了更多人加入进来。于是很快,贺容微博的粉丝数突破了十万大关。手机播放一段欢快的铃音,恭喜他进入下一阶段。 只见游戏屏幕上出现了一个q版小人。黑色的头发,浅褐色的眼睛,表情冷冷的但显然没什么威慑力。如果此时有冬菇姐姐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大声尖叫:天哪这是什么神仙宝贝我要被甜疯了!! 手机提示:【请选择你的偶像接下来的养成方向——】 屏幕上瞬间跳出了四个选项。 【a.演艺之魂:自始至终坚决贯彻演员路线不动摇,鲜少参与其他非戏剧类活动,出镜机会少,吸粉速度慢,容易被快速更新的市场遗忘。 路线特色:好剧本掉落率+10,名导赏识率+10,粉丝流失率+5,粉丝增长率-5,知名度提升率-5】 【b.综艺达人:通过当红综艺充分展现人格魅力,迅速招揽一大波路人并将其转变为粉。曲线救国。方便全年龄层的观众注意到自己,打响知名度。 路线特色:市场号召力+10,粉丝增长率+10,知名度提升率+10】 【c.时尚宠儿:在拍戏空隙争取大牌代言,走时尚高端路线。接受不同平台采访、直播、拍硬照、走红毯、参加商演。粉丝在收获神颜和买买买中痛并快乐。 路线特色:高端代言掉落率+10,粉丝增长率+5,知名度提升率+5】 【d.全面开花:影视歌三栖全面发展,上得了综艺走得了红毯,让大街小巷都流传你的名字。 路线特色:市场号召力+10,粉丝增长率+20,知名度提升率+20,演艺专注力-10】 顾凛冬自己显而易见地选择了第一种路线。但是这种路线的缺点也很明显。只顾着拍戏就意味着没有曝光率,粉丝很容易移情别恋。粉丝一旦减少演员就会遭受市场冷遇。又因为接不到本子,出镜率进一步下降。如此恶性循环。 但是贺容知道,不管重来多少次,顾凛冬的答案一定始终如一。 屏幕上的q版小人满脸严肃地环抱手臂,贺容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他居然皱了皱眉,打了个喷嚏。 贺容在这一刻,瞬间懂了为什么有的冬菇姐姐冲着这张脸也能高喊妈妈爱你了。 神奇代入老父亲身份的贺容决定还是尊重孩子(?)的选择,陪他继续走这条没有鲜花的荆棘路。 好在这是个游戏。 贺容想。 无论如何,只要努力,一定可以达成幸福结局。 第61章 不沉之星(九) 自打选定养成路线后,乔尚公司一向冷落的电话突然就忙碌了起来。每天都有新的剧本和试镜邀约纷至沓来,让于小粒喜不自禁。 “届到了!我的年终奖届到了!” 然而贺容却感到了困难加倍。 一年时间成为下一任影帝。除去他们在上一个剧组耗费的一个月,还剩下11个月时间。一般而言,顾凛冬必须有一部以他为主角的卖座电影才有望冲击【最佳男主角】宝座,而现在他依然只是个没什么实绩的龙套。一线电影的男主角是不可能凭空落在十八线身上的,所以顾凛冬必须再靠好剧本积累口碑。 这个副本为了加快进度,大幅缩短了影片从杀青到上映的运作时间。如果一部片子花4个月拍完,那么只需1个月的后期制作就能立马上映,通过票房直观反应【养成偶像】的【季度成绩】。最后的偶像综合评分也是依据【季度成绩】、【观众口碑】、【国民度】、【粉丝数】、【演技】等多个方面折算而成。如果玩家养成的偶像是副本中的总分第一,自然可以摘得桂冠。 也就是说,顾凛冬最多只有2次拍片机会。他必须在这2次之中抓住机遇,成为主角。 而且下一阶段的任务也十分艰巨——【参与的电影获得当月票房冠军。粉丝数达到一千万。】 从十万到一千万,这距离何止天堑。 下一部电影即使顾凛冬无法成为主演,也必须要有足够突出的表现。 在贺容的办公桌上,堆满了一叠叠厚重的纸质材料。有的是剧组寄来的台本,有的是贺容从网上搜集来的相关信息、原作小说、制片方和导演情况等。他把这些内容分门别类堆放,然后从中挑选质量最上乘的台本和制作班底。 正当贺容趴在纸堆里看得昏天暗地的时候,有人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 贺容头也不抬。 “于姐你先走吧,我今天加班。” 然而对方并没有走开。 贺容顿觉身上一凉。 “冬、冬哥……” 贺容忐忑地抬起头,顾凛冬像教导主任般冷冷看着他。背后于小粒冲他比划手势,意思是我下班啦,你们慢慢聊。 经过上一次,顾凛冬仿佛彻底看穿了贺容沉迷工作(游戏)的本性,时不时就会出现在办公室监督他的作息。别家经纪人会担心艺人是不是半夜又跑出去喝酒蹦迪开飞车,他们这儿完全相反。艺人过着循规蹈矩的老年人生活,而经纪人则熬夜通宵吃泡面生活习惯一塌糊涂。 贺容望着搁在他面前的盒饭欲言又止。 “先把饭吃了。” 顾凛冬也不在意贺容想说什么,他自顾自拖了把椅子坐到办公桌旁,翻起了桌上的资料。 贺容无奈,只能快速解决盒饭。吃着吃着觉得哪里似乎不对。 “冬哥,为什么这猪油拌饭里有那么多猪肝?” 虽然炒得很香,但满满一层铺满了盒饭。贺容不喜欢荤菜,吃得十分难受。 “我让老板加的。”顾凛冬看也不看他。 “你不是喜欢熬夜爆肝吗?多补补。” “……” 贺容知道,他在顾凛冬那里的信用额已经完全透支了,所以他也不敢随便解释,怕对方又不动声色地添上一笔,只能闷头皱着眉扒饭。 顾凛冬拿起一份剧本。一打开就能看到里头贴得密密麻麻的便签纸。便签纸上写满了贺容对这部片子面面俱到、细致入微的注解。从角色、剧情分析、导演偏好到试镜会时间一应俱全,简直是一本考据大全。 字真丑。 顾凛冬默默评价。 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经纪人在信息整理方面很有一套。 如果不是自己主动找上办公室,那么对方估计会在不久之后捧着这几本剧本让他挑选想演的戏。如果被问起这些是谁做的,他还可能撒谎说是请人帮忙的,而对自己的努力只字不提。 这个年轻人似乎很不愿意向他人展示自己的努力成果。 又或者,他只是不愿意让自己知道。 顾凛冬望着对方软软的头发,一小结刘海挡住了眼睛,他伸手勾到耳后,露出了食草动物般温顺的眼睛。 顾凛冬感觉自己又被欺骗了。心像是被泡入了杯柠檬茶,又酸又软,但是仔细回味,余韵却是苦的。 经过几天的共同努力,顾凛冬和贺容定下了最想参演的几部戏。并不都是名导或者大成本制作,但是剧本都十分用心,导演也相对而言在业内有良好口碑。 顾凛冬立刻全身心投入到剧情和角色当中。剧组在之前也划出了一些选角范围,能留给顾凛冬的自然都是些配角。但是配角也分优质配角和龙套炮灰,只要剧情扎实,人设立体,再加上演员本身的演技,就算当绿叶也能当最引人瞩目的那片。 在这几部戏中,贺容个人最青睐的是一部古代架空电影。在如今这个时代,因为穿越穿书改变历史等题材大肆盛行,单纯说故事的古代电影其实并不被市场看好。毕竟华国五千年从上到下还有哪点没被编剧写过?年年三国改编就像道萝卜宴,从白切萝卜到萝卜雕花,观众早就吃腻了。 但是这部电影的编剧却勇敢挑战了多朝混合架空背景,并添加了更加戏剧性的成分。 稷朝末年,皇室积弱,群雄割据,各地藩王纷纷起兵,天下大乱。 藩王们穷兵黩武,而普通百姓却遭了池鱼之殃。举目望去,四处可见家破人亡、哀鸿遍野,一时之间,竟连那滚滚江水都洗不净满目腥红。 这是最黑暗的时代。也是最容易造就英雄的时代。 影片的主角陆凌霜就是这样一名少年英雄。他本是朝廷重臣后裔,全家却在他七岁生辰那日被一夜屠尽,母亲当着他的面被折磨至死。他从此踏上了卧薪尝胆,凶险多舛的复仇之路。 在这一路上,他结识了多位身世凄苦、同仇敌忾的能人异士;也曾在潜伏期间,遇见了生父是藩王,母亲为受辱公主的男二。两位少年立场相反,却志同道合,从互相拼杀到引为知己。他们在十八岁那年立誓要一统天下,重振河山。 由此,两位少年里应外合、集结兵马、智计百出,突破重重围剿,终是结束了风雨飘摇的黑暗年代,为中原大地带来光明。 这部影片,叫做《砌天录》。 贺容第一次读到这台本的时候,不由为编剧深厚的功力所折服。这台本不仅情节曲折、精彩纷呈、张弛有度,同时吸纳了时下大热元素——双男主、多线剧情、智斗加反转。而且剧情中深刻蕴含的家国情怀也十分具有感染力。可以想见,一旦这影片上映,必定可以引发空前的讨论热度。 除了男主和男二这对双子星外,影片里诸位配角的塑造也十分生动有趣。比如诡计多端却动不动就咳血的军师、表面乖巧背地里却是杀人放火一把好手的护卫。还有一名戏份不多,却描写十分出彩的敌方将领——秦昔。 秦昔原是塞外游牧民族的小族头领。因塞外进入严冬后生活难以为继,故接受藩王的招兵带着族人入关。但他所依附的藩王残暴弑杀,发现他有退意时更是用他全军上下五百骑兵的妻儿威胁他们归顺。秦昔部族不得不忍辱投降,但他们誓死不与藩王同流合污,从不虐杀俘虏。 影片的中后期,秦昔作为敌方的代表人物出场。他治军有方,头脑明晰,屡屡识破主角诡计,两方斗得你来我往不相上下。然而,藩王却恐其功高盖主,认定他别有二心,趁其出兵之际掳走他的妻子作为人质。 秦昔爱妻至极,当下心急如焚。他的族人同样无法忍受藩王一而再再而三的卑劣行径,愿随他举起反旗,抢回夫人,从此一路杀出中原,返回故乡。然而这点却正中了藩王下怀。 贺容和顾凛冬不约而同地相中了“秦昔”一角。这“秦昔”身为异族,却品性高洁,武艺高强,爱妻如命。从他的身上,折射出了编剧想表达的“兼爱天下”的思想。而且由于秦昔是塞外胡人,五官轮廓立体,顾凛冬从外形这一点上也十分适合,获选几率大大提升。 贺容关于“秦昔”和他历史原型的考据就整整做了五万字笔记。他很清楚除了他们以外,其他接受试镜的演员肯定也会对这一角色虎视眈眈。顾凛冬不论从过去的作品集到背后公司都不占优势,怎么做才能从众人中脱颖而出呢? 作者有话说: 秦昔的历史原型为乌桓王鲁昔,见《三国志?魏书十五》。 第62章 不沉之星(十) 贺容看向手机,屏幕中的小顾凛冬也是一副阖目沉思的样子。 这小ai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手机桌宠。不过相较一般的电子宠物而言,他既不需要定期投喂,也不需要贺容打扫卫生。每天就这样蜗居在手机桌面不吵不闹,十分省心。 在手机的右上方,电量提示的右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爱心图标。浅黄色的爱心表现出和电量不足一样的状态,大概只满了三分之一格。贺容推测这可能代表桌宠的养成进度。 除此之外,商城还给贺容推送了新品信息。在【宠物专区】,一口气上架了一大批适合桌宠的服装、玩具、零食等。贺容在惊讶中发现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燕尾服、骑士服、猫耳、女仆装、手铐……这商城根本是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从玩家手里坑蒙拐骗吧? 贺容心志坚定地关掉了商城界面。 顾凛冬在公司附近租有一间很小的公寓。上个剧组及时结清了他的尾款,让手头暂时宽裕了一些。他想从交房租后剩余的钱里划出一部分给自己的经纪人。毕竟现在公司入不敷出,经纪人只能从他这里抽成。然而对方却严词拒绝了。 “冬哥,我真的有钱,你不用给我。” “你有钱和你应不应该拿工资是两回事。” 顾凛冬有理有据,但对方却分毫不让。这个时候就体现出这个年轻人虽然看起来没什么脾气,骨子里却极为固执、一旦认定的东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两人争执无果,再次不欢而散。 顾凛冬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对方气得郁结于心,连怎么回的公寓都不记得。沙发上摆着好几本台本资料,他随手一翻便又看到那些密密麻麻鬼画符似的字,气得他一关本子,心里愈发不忿,打开手机就又给自己的经纪人点了一大盒猪肝。 很快他遭到了抗议。 “冬哥,网上说猪肝吃多了不好,胆固醇太高,容易得冠心病。” “……” 如果贺容以为这样就能阻拦顾凛冬治他的决心,那也太小看他了。随后几天顾凛冬天天变着法子给他点补品,什么乌鸡汤、鲫鱼汤、花生排骨汤、百合红豆粥,搞得外卖小哥看见于小粒后问她是不是在坐月子。 “我没有坐,是他在坐。” 于小粒冷酷地指向贺容。 “……” 转眼之间,就到了《砌天录》试镜的日子。 试镜地点不远,就在市区的一幢办公大楼里。顾凛冬和贺容一早就到了,但是有些人比他们更积极。不仅到得更早,还全副武装,从造型到妆容全都紧贴某一角色,力求从外形上先声夺人。 参演《砌天录》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剧情精彩、角色突出、制作团队也是国内顶尖水准。导演叫柯荣华,是一名美籍华裔,但是他打从心底里热爱传统文化,连拍几部享誉海内外的古装大片,屡次斩获国际大奖。 要让柯导相中没点真本事可不行。各家公司收到消息后整个部门出动研究本子、分析剧情、训练演员。而其中的“秦昔”一角更是大热预定,有的公司不惜血本,甚至还在演员脸上动刀,只求吻合形象,雀屏中选。 贺容一进门就发现,这里仿佛是颜值界的巅峰盛会,往哪儿看都是一张张令人惊艳的脸。而且男艺人们都身量挺拔,全是一米八以上的大长腿,往墙上随兴一靠都可以上杂志封面。更令人惊讶的是居然还有外国人,高鼻深目,充满了异域风情,显然是同来应征“秦昔”的。 然而在这些人中间,素颜状态的顾凛冬依然是最出挑的。 怎么说呢,百花虽美,但有的景色却令人过目不忘。这种美是不自知的,是它生来便有的状态。宛如清风之于山谷,宛如皓月之于夜空。形美只是它惹眼的一部分,“美”的意象更多源于整体带给人的震撼。 所以顾凛冬一踏进这里,几道不怎么友好的视线就一直如影随形。 顾凛冬对此早就习惯了。 他坐在候选室内自顾自翻着自己的剧本,默念着已经熟记于心的台词。他准备的角色里不仅有“秦昔”,还有其他几位配角。而贺容坐在他的身边,不停四处张望,似乎有些不安。 这样子实在不太像他,于是顾凛冬忍不住搁下本子。 “怎么了?” 其实贺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如果参加试镜的是他自己,估计他闭眼就过去了。但是这么多天来贺容一直看着顾凛冬用心钻研剧本,琢磨角色,而自己除了收集资料之外一点忙都帮不上。看看在场的经纪人和助理,哪个不是全心全意支援艺人,又是递水又是帮着整理仪容,而自家艺人还反过来照顾自己,哪怕是现在,还分心照顾自己的情绪。 此时此刻,贺容就像一个陪着孩子参加高考,但是比孩子更加紧张的老父亲。他摇了摇头,然后望着顾凛冬满脸关切、语重心长。 “冬哥,你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棒的!” “……” 顾凛冬并不感动,反而有点手痒。 “53号!乔尚传媒顾凛冬,门口准备!” 到了。 顾凛冬脱下外衣,连同手上翻烂的剧本一起交给了贺容。然后他再也忍不住,揉了揉对方看上去很软的头发。 “等着。” 他贴近他,嗓音低沉醇厚,如同夜幕低垂辽远。 “再过不久,你就会成为【秦昔】的经纪人。” *** 这场虽然是配角试镜会,但是导演、编剧、主制片人都到场了。在别的剧组,重要配角往往会内定为投资商推荐的关系户,但在柯导这里却是有一说一、绝不仅仅走个过场。这部电影从筹备初期定下的基调就是群像戏,因此配角的优劣也影响了这部电影的最终品质。 然而从试镜会开始到现在三个小时,柯荣华的眉头就一直皱着,看起来更加古板严肃,十分不好惹。 “老柯你干嘛呢你?” 他的好友,坐在一旁的编剧丛声打趣道。 “你让人家小朋友还以为你是来讨债的,台词都说不利索了!” 然而这并不是柯荣华故意端着架子吓人,确实是他愁得不行。刚才进来的那52个人中,有大半都是应征“秦昔”的。但瞧瞧他们演出来的是什么东西?鬼哭狼嚎、乌七八糟、像个部族首领的样子吗?!根本是群失心疯老太太! 【秦昔】这一角色十分矛盾,他虽然好抓,但不好演。好抓是因为他身上有几个鲜明的标签,比如“爱妻”,“刚正不阿”,但不好演也是因为他的两面性,治军时铁血强硬,对内则柔情无限。 现在市面上的“霸道总裁”男实在太多了,于是所有小鲜肉都把板着个脸当做冷酷无情,皱一皱眉当做微表情戏。但是一到大开大合的场合,演技和台词的漏洞全出来了,根本展现不出一名英雄遭受背叛、痛失所爱时的情貌。生活阅历的不足,演技上的缺陷,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弥补的。 难道自己掘地三尺也挑不出一个好的了? 柯荣华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时下一个演员推门进来了。 “哟,我知道你,你不就是最近微博上很火的那个霸道总裁吗?” 选角导演转头对柯荣华说道。 “他叫顾凛冬,我看过他演的几个片段,挺有意思的。” 没成想柯荣华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又是个霸道总裁。 柯荣华气不打一处来。 哪来的那么多总裁,你们是商量好的一起气我是吧?! 丛声自打顾凛冬一进门就眼前一亮。这演员的五官立体,却又并非全然西化,眼部轮廓蕴含着东方人特有的柔美与韵味。他简简单单穿着一件高领的黑色毛衣,却像是一柄精光出鞘的宝剑,刚毅和柔韧同时聚于锋芒。当他抬眸的瞬间,仿佛有松涛阵阵,鹤唳清音不绝于耳。 “我叫顾凛冬,来自乔尚传媒。” 太像了!和自己心中的秦昔实在太像了!! 柯荣华还没说话,丛声就如获至宝般催道。 “你演秦昔的那段,就是他独闯藩王大营,发现妻子已经过身的那一幕。” 正是这段戏,引得柯荣华从刚才起就大动肝火。 然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显然是不知情的。 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闭上了眼。 令柯荣华意想不到的是,当这名演员再次睁眼的时候,那气场瞬间就将他胸中的那股郁气打散了。原本瘫坐在椅子上的柯荣华整个人都挺直了。 此刻全场再无一丝杂音。只有顾凛冬嘶哑干涸的声音如孤雁般彷徨。 “阿铃?” 第63章 不沉之星(十一) 你见过伴侣惨死后,在它身边经久不去,试图将其唤醒的狼王吗? 狼这种动物,一生都是一夫一妻制的。它们对自己的伴侣用情至深,这份爱仿佛镌刻在每一块骨头里,每到孤寒的夜里,都会发热发烫,透过皮毛温暖自己的爱侣。 狼王失去了自己的伴侣。 他先是不敢置信,轻手轻脚地接近,觉得对方只是睡着了。她云一样的乌发被打散,沾满了尘泥。他小心翼翼捧起她心爱的长发,摘掉那些污秽——即使他的妻子赤足乱发、血迹斑斑,他依然觉得她是美的,是这世上一切最美意象的集结体。他小心翼翼碰她苍白的脸颊,叫她的乳名。可是她依然没有回应。 “阿铃?” 他再一次唤她。 此时他的声音里掺杂着一丝爱人之间的甜蜜。仿佛他的爱妻只是在捉弄他,故意装睡不醒,而他竟连埋怨也不敢,只是一遍遍抚摸她细密的羽睫,乞求她睁开眼睛,瞧一瞧她可怜的夫君吧。 “阿铃……” 他的嗓音终于开始发颤。可是他的神情依然是镇定的,他坚信她的安静只是上苍开的一个玩笑。所以他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哄她,时而歌唱,时而祈祷,她会醒来,她会变好,然后他们手拉手一起回草原,看那壮丽的日升日落。在泼天红霞之中,她的侧脸让他心律失控,像个少年一样激动不已。 可是没有落日。没有余晖。所有的白昼在轰鸣中落下地平线。他的世界陷入一片寂静。 在寂静中,他听见野兽在哀嚎。 悲恸的,绝望的,喉口干裂,血沫翻涌。他迷茫着从她身上抬起头,侧耳倾听。好像真的能听见远方困兽在哭吼,好似心都已经被捣碎了,其余部分也跟着四分五裂,可只有痛苦是永恒不灭的,贯穿在每一次呼吸之中。 但是没有关系,他还有他的妻子,他要带着她回草原。 “阿铃……我们回家……” 他小心翼翼将她捧起,在刀光剑影中一步步向外走。他的膝盖被刺穿了,背上也插满了刀斧,可这依然不能阻拦他的脚步。他躬下/身子,不想让自己的血弄脏妻子。可他越是如此,血就不受控制地越涌越多,很快就滴滴答答落在了爱妻的鬓角,像插上了一把红艳艳的花。 此时,他的一只眼睛已经被刺瞎了。 可他依然拼命睁大另一只,像是要把妻子的脸永远刻进脑海深处,当作今生看过的最后一幅画封进灵魂。他要深深记着她,然后再凭这幅画跳进轮回寻她。下辈子,她是蒲草,他便是磐石;她是雨,他便是风;她若仍愿意做他的妻,那他便要风风光光娶她进门,让她的脸被十里红妆映得通红,连漫天的霞光也比不上。 狼王幸福地抱着他的爱人,在一片血海中离开了人世。 *** 屋内响起了掌声。 领头的掌声在响了三下之后才惊醒了其他人。于是所有人都开始跟着鼓掌。选角导演激动不已地站起来,而丛声更是狠狠拍着老友的背。 “老柯啊!找到啦!我们找到啦!” 柯荣华被拍得坐不住,但他依然努力绷着脸,冲顾凛冬点了点头。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顾凛冬。” “好。” 柯荣华站起来,走出桌子,朝这名恢复沉静、面无表情的演员伸出手。 “不出半年,你会让所有人都记住这个名字。” 顾凛冬和贺容签完合约离开大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于是贺容提议他们先找个地方把午饭补上,顺便庆祝顾凛冬试镜成功。 午饭地点是贺容选的,一家潮汕网红火锅店。因为他瞧出顾凛冬耗费了不少心神,等热菜上齐未免太慢,不如吃火锅快一些。 到了店里落了座,顾凛冬依然不太乐意开口,于是贺容便按着他的喜好勾了些菜,继而问道。 “冬哥,你想不想喝酒?” 顾凛冬沉默了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菜很快上齐了。 热锅沸腾,白雾氤氲,瞬间就把人拉入了这红尘鼎沸的烟火气。这网红店的锅底也选取了上好的牛骨清汤,水一沸便爆出一股浓而不腻的醇香。筷子夹一片红白相间的雪花牛肉,放到清水里一涮,伴着咕嘟咕嘟的泡泡声,转眼便缠着筷尖化成嫩肉。再往那香气扑鼻的特质酱里一蘸,保管让味蕾和心都美得冒泡。 顾凛冬喝了一口沁凉的啤酒,透过白茫茫的水雾望去。小经纪人在他对面忙着涮肉,把肉全堆在他的碗里劝他快吃。他的鼻尖渗出些汗来,不知是忙的还是被这热气蒸的,衬得年轻的脸庞莹白透亮,散发出一股牛骨汤都无法遮掩的清甜香气。 顾凛冬垂眸咬了一口肉。 这牛肉十分新鲜,没有丝毫腥气,只一小口便让人食指大动,一转眼便一碗下肚了。胃里顿时变得暖融融的,这才让之前被试镜勾起的激荡情绪慢慢褪去。 顾凛冬并不是个投入进去就很难出戏的演员,相反,他对自己的情绪控制得极为精准,一打板子就能切换角色,迅速抽离。但是“秦昔”太不同了。从他第一眼看见这个角色起,就产生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虽然他嘴上不说,手上也跟着准备其他几个配角的戏,但是他心里清楚,“秦昔”这个角色他势在必得。 出人意料的是,经纪人的想法也与他不谋而合,很早就开始为“秦昔”专门做一本考据。从这名历史人物的原型、生平到史学家对他的评论,结合朝代背景和时局走向,前后几百年都分析个遍。可他的考据里,并没有掺杂丝毫个人的看法,仿佛是把原原本本的一切,全心全意交到顾凛冬手中,由他创造属于自己的角色。 贺容。 顾凛冬在心里默默咀嚼这个名字。 这个年轻人实在太奇怪了。他奇怪的点除此以外还有很多。比如他明明对娱乐圈知之甚少,却一头扎入这行做一个龙套的经纪人;比如他和顾凛冬之前从没有过实际接触,却仿佛无师自通般清楚他的偏好——从食物、习惯、到为人处世的态度。除了坚持网络宣传这点外,从没出过重大偏差。 有一次,顾凛冬在办公室门口恰巧听见于小粒和他之间的谈话。于小粒问他,为什么所有资料都要打印出来?就不能一个网址发到手机,收藏着慢慢看吗?贺容答道。 “纸张比较好,冬哥喜欢看书,这样看比较安心。” 顾凛冬从没跟贺容提过自己喜欢看书,对方也根本没去过他的公寓,不可能知道他的房里堆满了书。 贺容。 他就像一个谜,一个某天突然踏足顾凛冬人生的过客。带着一团傻气、一腔孤勇和一大箱秘密,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不请自来。哪怕顾凛冬把他赶出去,他也会在他的门外安营扎寨,仿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而他的目的才是最奇怪的。 那一晚,年轻人喝醉了酒,却抓着顾凛冬的手无比认真地说想把他捧到天上去。一时间顾凛冬哭笑不得,可这个醉鬼三不罢四不休,还抓着他反复说,磨得顾凛冬都没脾气了,只好把他带回招待所。 对他而言,自己究竟是什么呢? 是一个可以利用的赚钱工具,还是一个没有背景、前途晦暗的演员? 又或者,从一开始他看的就不是“演员顾凛冬”,而仅仅只是“顾凛冬”本身? “冬哥,你怎么了?” 对面的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肉不合口味吗?” 顾凛冬看着又堆成小山的肉摇了摇头,随后分出一拨还到对方碗中。 “你自己也吃吧,不用再给我弄了。” 贺容想这怎么行,我好不容易可以不吃月子餐,看到肉已经快吐了。所以他沉声说道。 “冬哥你今天辛苦了,应该的。我没出什么力,肚子不饿。” 顾凛冬立刻瞧出他打的什么算盘。 “那好,我再给你点几道别的吧……牛杂怎么样?” 贺容二话不说开始清理碗里的肉。 顾凛冬望着对方匆匆咀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模样,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轻轻勾起了嘴角。而在贺容的手机里,小桌宠抱着膝盖也在出神地想着什么,右上角的爱心被填满近一半,颜色也由浅入深,隐隐泛红。 第64章 不沉之星(十二) 副本的节奏很快,试镜会没过几天,顾凛冬就被通知进组了。 拍摄地在远离繁华都市的y县,四面群山环绕,方便取景。当地还有一处马场,被财大气粗的剧组包下了几个月,专门用来训练演员。 虽然现在许多电影画面可以靠技术手段后期合成,但是有些近景还是需要演员实际演绎。毕竟马上作战时人体的形态和张力都会有别于马下,柯导又是精益求精的性格,自然要求演员也尽善尽美。 这其实在暗地里也被当作另一项考验。电影合同中特别注明一点——所有演员自进组起有一个月的试戏期。如果这一个月内演员的演技和其他素质达不到柯导要求,哪怕是投资商硬塞进来的演员,照样会被请出剧组。 所以说,国际名导就是有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底气,若是换成了别的导演,哪敢跟金主爸爸们开口退货,跪地谢恩还来不及。 这一个星期以来,顾凛冬几乎天天在马上度过。虽然他的身体素质和运动神经都很好,也扛不住天天重复上马、下马、慢步、疾跑等枯燥的马术动作。而且作为演员,还需时时注意自己在马上的形象。上身要放松却不可松弛,肩膀打开,背部直立,腿不能夹紧马肚。从侧面来看,肩、肘、臀、踵要位于一条直线。而这仅仅只是基础中的基础。 “秦昔”是一名武将,而且还是游牧部族的头领。他的骑乘动作里应该既有草原男儿的凶猛刚劲,又有如鱼得水的奔放自由。这就要求顾凛冬在熟练掌握骑术的基础上,了解自己身上的每一块肌肉走向,于细节处调整姿势和发力点,不仅能做到形似,更要注重神髓。静如伏虎,动若游龙。 现在虽说已是三月,但春寒并未完全褪去,这荒山野岭更是冷风料峭、滴水成冰。顾凛冬每天只套着一件冲锋衣,脚蹬马靴在这结着薄冰的马场里顶风训练。有时他还必须配合剧组披上铠甲试镜走位。那道具根本不挡风,让贺容在一边看得胆战心惊,一结束就冲上前把保温杯和棉大衣塞到他手中。 各行各业都有不为人知的辛苦。 贺容在这些日子里把商城里舒筋活血的药买了个遍,还自学了推拿和按摩。只为了能让顾凛冬好受一些。药都是立竿见影的良药,但耐不住顾凛冬天天把自己往死里整,每天下马时都会带着一身看得见或看不见的伤。除此之外,他还要参加各种武术训练和形体指导,让身体承受的负荷和疲劳翻了好几倍。但是顾凛冬极能忍痛,同期训练的演员们动不动就大呼小叫喊助理,而贺容一天下来都听不见他哼一声。但是每晚衣服一脱,触目惊心。 贺容每天夜里都会给他上一遍药,再配合按摩去淤消肿。经过高强度训练,顾凛冬的体格又被精炼上一层。肌肉结实精悍,线条流利。可贺容顾不上欣赏,每天处理新增的伤就够他忙的了。 这时的顾凛冬总是很安静,哪怕穴位被按得酸痛难当,他也始终不露声色。贺容已经放弃从他脸上寻找线索了,每次上手都会往最容易受伤的几处贴药膏,再从揉捏的手感里仔细辨别伤情。这一整套下来,差不多会花上两个小时,贺容累得满头大汗,而顾凛冬冲他轻轻点头。 “辛苦你了。” 贺容知道任何劝说都及不上帮助对方更快达成目标。他把今天在马场边拍下的照片翻出来,让顾凛冬能更直观地看出自己动作上的缺陷。对方的学习能力和他的演技一样令人惊叹,总是能快速抓取重点,第二天予以修正。 “今天的姜茶喝了吗?” 顾凛冬看着手机上的照片头也不抬地问。 贺容点了点头。“喝了。”这天不亚于腊八苦寒,剧组每天都会为大家准备红糖姜茶,预防感冒。 “真的?” “……真的。” 贺容再次反思自己到底给顾凛冬留下了怎样的印象,怎么防他跟防狼来了似的。 此刻顾凛冬好似也能听见他的腹诽,忽地凑近。 在彼此气息交缠的距离里,顾凛冬琥珀色的眼底透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不错,今天没骗人。” “……” 人与人之间能不能多一点信任? 然而这也是顾凛冬想问他的,前几天贺容总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姜茶倒掉,已然是个惯犯。 贺容真的喝不惯姜茶。 哪怕白天的训练量可以逼死一个成年人,但是顾凛冬依然有耐心陪贺容在这种鸡毛蒜皮上周旋。从贺容的角度来看,对方根本是把这事当成消解疲劳的乐子了。前不久,贺容还曾以为这儿地处偏远,叫不到外卖,顾凛冬又忙,根本不会再盯着他的饮食作息,现在想来,是他太天真了。 对此方盼盼发表评论。 “冬哥这么管你有什么不好?你问问微博上的冬菇们哪个不想被冬哥这么贴心地关照?四舍五入就是你们的孩子都三岁了!” “???” 是的,方盼盼也来到了这个剧组,继续担任化妆师。贺容也是这才知道她的业务能力过硬,被推荐加入了这次的后勤团队。 然而事实的真相是方盼盼软磨硬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硬是找关系挤了进来,为的就是再次近距离接触偶像。他们家冬哥事业才刚刚开始起步,经纪人又不是很靠谱,怎能没有冬菇在一旁保驾护航!? 哥哥只有我们了! 方盼盼在心里握拳。 某种意味上,方盼盼是对的。 顾凛冬和贺容,一个全心扑在演戏上,一个涉世未深,根本不清楚他们最近在剧组里的表现有多惹眼。 柯导拍戏向来高标准严要求,所以自打演员们进组以来,人人都当众挨过骂。承受不住泪洒当场的比比皆是。可唯有顾凛冬,柯导非但没骂过他,还总是拿他当榜样举例。这就让某些人心存不满,怨气难消。 韩清辰就是其中之一。 韩清辰,澜宜的当家小生。公司冲着他俊朗的外形从两年前起就花了不少资源捧他,照着演员加综艺咖的方向发展。如今微博坐拥粉丝两千万,也算个二线流量。他的经纪人也是圈内的金字招牌,人称“澜宜曼珠沙华”的苏曼莎,曾著有“出道十天上热搜,相隔千里炒绯闻”的丰功伟绩。就是在她的巧手运营之下,让韩清辰在短时间内一炮而红,粉丝数稳定增加。 这韩清辰最开始也是奔着“秦昔”去的。“秦昔”集美强惨于一身,怎么看怎么吸粉;而且柯导本人就是高品质高票房的保证,韩清辰就指望着能靠“秦昔”翻身,摆脱“演技平庸”的标签,一口气冲入顶流行列。 原本手底下通稿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试镜成功在网上投放一波“某小生凭实力吊打众小鲜肉”的洗脑包,结果这角色居然被个小公司的路人截胡了!韩清辰为了讨好柯导,辛辛苦苦背了几天台词,还特地做了美黑,结果只抢到一个没什么戏份的龙套!气得韩清辰在公司里大发脾气,而苏曼莎却嗅出了隐患的味道。 比起这两年越来越恃宠而骄的艺人本人,苏曼莎才是真正把“韩清辰”这一“品牌”做大做红的操盘手。要想在这瞬息万变的市场站稳脚跟,没点未雨绸缪可不行。苏曼莎一眼就瞧出“顾凛冬”绝不是个善茬。能让嘉擎一哥云栖配合炒作的人,又岂会和他爆出的演艺经历一样,一穷二白,干干净净? 但是她发动手上的线人查了很久,都没什么确切证据证明他和嘉擎有关。虽然有传闻说顾凛冬在拍上部戏的时候被嘉擎老总一眼相中,但是若他真的是嘉擎老总的新欢,又怎么会还用着一个半点规矩不懂的经纪人? 既然山不肯过来,那不如我去就山。苏曼莎蹬着十厘米的红色高跟鞋,心思百转千回地向顾凛冬和他人合用的公共休息室走去。她的面庞妩媚,身段妖娆,穿着件低胸v领毛衣,让几个男人瞧得眼都发直了。 来到休息室门口,苏曼莎假意敲了敲门,随后一把推开。 “我家清辰买了点哈根达斯蛋糕,谁想去吃呀?” “我我我!” 众人一哄而上,夺门而去。只剩下回屋给顾凛冬灌热水的贺容还举着保温杯发愣。 苏曼莎轻启朱唇,明眸微转,只听“磕嗒”一声,休息室的门锁应声而落。 第65章 不沉之星(十三) “这房里好热呀,谁把空调开得那么高。” 苏曼莎一边娇嗔,一边故意拉扯自己的领口,走到贺容身边取遥控器。 一时间,酥香扑鼻,满园春色。小经纪人很不自在地避转过身,似乎连看一眼都不敢。这让苏曼莎更加确定对方只是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由着她把玩。 “小贺呀,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过来呀。” 她招了招手,风姿绰约地坐下,顺势点了一支烟。 “咱们都是给人当跟班的,姐姐早就想和你聊聊天了。哎,姐姐可真羡慕你,你家老板看上去就很会疼人,不像我家的,还跟个小孩儿似的,整天想一出是一出,累得我都长眼袋了。” 苏曼莎撩起头发,露出雪白娇嫩的脖子。她咬唇似嗔非嗔,媚态横生。换作是一般男人肯定忍不住上前好生安慰一番。但是小经纪人依然站在五米开外,遥遥递来关心。 “多喝热水。” 苏曼莎心里mmp,但脸上还是风情万种地含笑道。 “哟,真会疼人,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 “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 苏曼莎的话音转了个弯。 “那……你家那位呢?” “谁啊?”贺容一脸茫然。 苏曼莎无奈。“你老板呀。” “我老板?”贺容一愣。“我不知道。” 苏曼莎循循善诱。“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咱们都是同行,你就别跟姐姐打太极了。” 她巧言令色。 “不是我说呀,你还年轻,没什么经验,艺人谈恋爱的事被媒体一曝光就觉得天塌了。姐姐这儿正好有几招,保准让你逢凶化吉,黑的也能炒成红的!” 但是对方依然一脸懵懂,仿佛在听什么外国语。 苏曼莎的表情变得恨铁不成钢。 “还跟我装糊涂呢!我就是瞧着你顺眼,才把掏心窝子的话说给你听。你也不出去问问,别人跪着求我苏曼莎教我还不教呢!” 正常人听到这里基本都会感恩戴德,赶忙求她金牌经纪人开堂授课。但是也不知道对面是不是揣着明白当糊涂,依旧满脸困惑,根本不接话,这就让苏曼莎有些下不来台了。 朽木不可雕! 苏曼莎当即咬了咬牙,决定来贴狠的。 “你也别装了,这业内根本纸包不住火,你老板的那些事早就在圈里传遍了。” “啊?” “你以为你们是找着靠山了?错!现在只要一招走错就是满盘皆输,连爬都爬不起来,也就是姐姐好心才提醒你!” “这……” 小经纪人仿佛终于被说动了,犹犹豫豫地开口。 “我、我老板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对。”苏曼莎严肃地点了点头。“大伙儿早就传遍了。” “那他……还有救吗?” 苏曼莎眼睛一亮。“有救!当然有救!”她站起身,贴近面露忧色的年轻人。 “只要你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姐姐,我保证给你想个解决办法!” 但是对方却好似躲避毒蛇猛兽一般,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苏曼莎顿觉尴尬,但她忍住了这口气。鱼已经上钩了,她岂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在她殷切的眼神中,年轻人终于还是落网了。他迟疑不定地开口道。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是真是假不清楚……” “你说!” “我老板他……因为给大佬戴绿帽子被人追杀,据说现在正在东南亚逃命……” “……” 贺容显得忧心忡忡。 “苏姐,你说他还回得来吗?他欠了我两个月工资了。” “……” *** 贺容刚走出休息室,就狠狠打了个喷嚏。 一开始他还不以为意,以为是室内外温差太大造成的。结果在去马场的一路上,他喷嚏不断,根本停不下来,等走到目的地,早已是涕泪交流,惨不忍睹。 原来我对这种香水过敏…… 贺容内心也暗自称奇。刚才苏曼莎一进门,他就闻见了对方身上过于浓烈的香水味。但是捂着鼻子对女性实在太失礼了,他只能保持远距离交流。没想到对方步步紧逼,贺容无奈之下还是中招了。 刚才在休息室耽搁得有些久了,贺容匆匆赶到马场的时候,顾凛冬已经结束了上午的训练,正在和马术教练说些什么。他赶忙跑过去,把保温杯递到对方手中。 “你……” 顾凛冬转头看他,随即一愣。 “冬哥,抱歉,刚才有事耽搁了。” 因为鼻塞的缘故,贺容的声音听来闷闷的。他掏出纸巾捂住失控的鼻子后退一步,但是对方猛地抓住他的另一只手。 “你怎么了?” 因为背光的关系,顾凛冬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但是他的声音却像是穿越了整片冰原而来,满载着寒意。 “没、没怎么……” 贺容打了个喷嚏,又掏出纸巾掩住同时崩溃的泪腺。 此刻他的两眼通红,神色瞧上去恹恹的。嘴唇泛着一种失水的灰白,衬着他湿哒哒的小脸,完全就是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顾凛冬把他抓到角落,用身体为他挡风。 “刚才你和谁在一起?” “没谁啊……” 贺容瞧着对方如临大敌的样子,也后知后觉醒悟过来他是误会了。 “真的没事,我就是……”他转头狠狠打了个喷嚏。 “……有点过敏。” 贺容满眼含泪地望向神情冷峻的顾凛冬。 顾凛冬:……我信你个鬼。 所以说这就是狼来了的后果,贺容之前总是习惯性地谎报军情,于是顾凛冬认定他就是在隐瞒刚才碰到的事。贺容百口莫辩,只好拉着方盼盼作证。 “你跟冬哥说,真的没什么事。” “刚才韩清辰的经纪人苏姐过来把其他人都支走了,就把贺容一个人堵在房里。等他俩出来的时候苏姐还摔门了!” “……” 顾凛冬沉默。贺容震惊。方盼盼依旧滔滔不绝。 “没想到你还挺有两下子的嘛,居然能把那个澜宜的苏曼莎气成那样!” 高手!她冲着贺容比了个大拇指。 我不是我没有!贺容转头看向顾凛冬。“冬哥你听我解释!” 然而为时已晚。在方盼盼的添油加醋下,就算想象力再贫乏的人也能脑补出大公司经纪人欺压辱骂新人的场景了。 顾凛冬静静望着贺容,对方依然在拼命解释,但是顾凛冬也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剧组里针对自己的敌意来源于谁。原本他以为那敌意只针对自己一人,现在看来,身边的人还是遭了池鱼之殃。 顾凛冬感到一阵悲哀。那悲哀乍起时又浅又淡,宛如山间虚无缥缈的雾气,可转眼间便在天地间弥散开去,让他的心底阵阵泛寒。 “以后你跟着我,尽量避免一个人单独行动。” “冬哥,我……” 顾凛冬轻轻摇了摇头。 “听话。” 与此同时,在另一间演员休息室里。 “为什么他还在剧组里!?你不是答应把那个角色给我吗!!你这个骗子!!” 韩清辰大吼着挂断了电话,一抬头正对上苏曼莎若有所思的眼神。 “怎么?问出来了没?” 即便对着将自己一手捧红的经纪人,他也不假辞色、吆五喝六。在韩清辰眼里,自己走红是天注定的,哪怕换一家公司和经纪人,他也照样能火,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在综艺里,韩清辰的人设是害羞纯真小奶狗,但在现实生活中他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一个月至少换一次助理。不过韩清辰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头脑简单,或者说,他懒得动脑,只想躺着坐享其成。所以苏曼莎不用担心他会背着自己找下家。 苏曼莎看着自己一手带红的艺人,像看一条冲自己张牙舞爪的小型犬。她也懒得跟对方计较,自顾自点了支烟。 “你不要总是冲王总发脾气,万一他哪天不吃这套了怎么办?” 韩清辰冷笑一声。“怎么,你觉得我离了他就不行了?” 苏曼莎没有应声。 “当初牵线搭桥的人是你,现在对我指手画脚的人也是你!既然你那么有能耐,怎么不把【秦昔】给我抢回来!” 苏曼莎叹了口气。 “清辰,再等一等,我会想办法的。” “又叫我等!?”韩清辰挥舞双手情绪激动,“你知道今天柯荣华怎么骂我的吗?!他说我根本就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他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我告诉你,我听懂了!斗就是个量词单位!这年头谁还不会查手机啊!!” “……”苏曼莎沉默了会儿。“清辰真厉害,这都瞒不过你。” “当然了!”韩清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总之我受不了了。曼莎姐,你快把那个顾凛冬弄走吧,他天天仗着自己背后有嘉擎,在剧组里横着走,气死我了!!” 苏曼莎听见这话,细细琢磨了起来。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里,女人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了笑意。 “你说的没错。” 她拿起手机。 “可不就是横着走吗。” 作者有话说: 想了想还是补充说明一下,从这个副本开始会主打感情戏(而且会相当狗血),智斗部分几乎没有,如果是想要看正统无限流的太太请及时止损,千万不要勉强,谢谢大家!!! 第66章 不沉之星(十四) 在这个信息发达的年代,网上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惹得人们茶饭不思津津乐道。吃瓜成为了继三大欲求之后的第四欲求。 【八一下我刚刚知道的新料……】、【你们知不知道最近要开拍的一部大片里有小鲜肉当众耍大牌?】、【现在的流量真不得了,没红两天就开始越级碰瓷了!】 诸如以上的帖子在潜移默化之间进入了吃瓜群众的视野。这些贴有个共同特点,就是文笔老练,知道如何寥寥几笔勾起人们的兴趣,但是到上锤的时候又总是半遮半掩。“我也是听我一个同学说的”、“我看到朋友圈吐槽”等等是通用句式。但他们从不指名道姓,好像有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让他们开不了口。于是吃瓜群众的热情更加高涨了。 通过这些帖子,大家扒出了如下关键词:【流量】、【演过霸道总裁】、【最近很火】。 但是如今十个流量小鲜肉里九个演过霸道总裁,还有一个在演霸道总裁的路上。这根本没法作为标志。于是众人七嘴八舌,从字母表的第一位猜到最后一位,路人进来一看简直就是个大型乱码现场。 【我觉得像hrf,他家粉最近一直在首页刷屏,怎么到这贴突然安静如鸡了?】 【首先声明我不是任何人的粉,我吃了几天瓜觉得就是yx,但是一直都没人说,xsj/j空瓶是真的厉害】 【楼上你是哪家的戏精啊?又想钓xsj/j出来骂你?抱歉我们不约】 【楼上上就是在瞎说,yx火的时候这楼里提名的大部分人还查无此人好吧,小心你蒸煮被反噬!】 【说到yx,有没有可能是gld?】 【楼上这缩写害我想了半天2333……这人也太糊了吧?不就是因为yx才火起来的吗?他才是真正的查无此人吧!】 【xsj/j脾气也真好,这么明目张胆的捆绑吸血你们还看得下去,果然蒸煮太强,粉丝就会变成只知道张嘴吃粮的废物】 于是这一栋楼又歪了,接下来请收看战火纷飞的粉黑大战。 这网上的猜谜大会足足召开了一周,而等所有叫得上名字的流量都被踩了个遍,粉圈彻底被激怒,苏曼莎才微微一笑,准备收割。 在进组前,每个演员都和剧组签过保密协议。即使一个月试戏期结束后离开,也不能透漏任何电影相关的人员安排和剧情内容。这圈里消息四通八达,营销号都是认钱不认人的,所以谁雇谁放了谁的料随便一查便一清二楚。 苏曼莎当然也不会蠢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选择先煽动一波讨论热度,再用“不可抗力”爆出她想让大众看到的东西。 他们的初步计划是让韩清辰在试戏期“受一点伤”,到时他摆拍一张放到网上,自然有万千粉丝哭天抢地嘘寒问暖。而他顺势发一波【即使只是个小角色,也要为了梦想奋斗,加油!】之类的鸡汤。之后第二天正好就是《砌天录》的开机宣传。 群众有着丰富的联想能力,这几下一对比,再用水军带一波节奏,立刻就能给双方定性——一个是受伤后还坚持拍戏的勤奋演员,一个是莫名其妙占据了重要角色的新晋流量,结合最近的流言蜚语,所有答案昭然若揭。 这招祸水东引可谓杀人不见血,韩清辰还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但是顾凛冬的名声彻底毁了,哪怕他顶着骂名继续留在剧组,也别想在之后混出什么名堂。 如果他的经纪人聪明一点,现在就该找上门来跪地求饶。但是眼看一个月的试戏期接近尾声,贺容那头依然毫无动静。 那就可别怪我没给过你们机会了。 苏曼莎轻笑一声,给韩清辰打了个电话。小明星迫不及待地带着助理和他的私人摄影师出门了。在这个看似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一场好戏即将开演。 *** 贺容今天一早起来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按理说他天天被逼着喝姜茶,感冒是不可能感冒的,但是这几天他依旧喷嚏不断,鼻腔发痒。今天早晨的情况又加重了,因为窒息贺容从睡梦中被惊醒了。同一房间的顾凛冬当即决定带他上医院。 “我自己去就行了,冬哥你还有训练……” “我已经请假了。” 顾凛冬很快就联系到场务开车送他们进城。 贺容无奈,他心里还是觉得顾凛冬有点小题大做了。没有什么是商城里的一片感冒药不能解决的,没用的话那就两片。但是他没法把这句话说出口,只能由着顾凛冬神情凝重地把他从挂号大厅一路拉到五官科。 医生根据他过去两周的经历,基本作出了判断。 “可能是过敏性鼻炎。不过还需要做点检查。” 贺容震惊地想为什么这个游戏如此真实,居然还能让他得鼻炎?! 顾凛冬十分认真地倾听医嘱,然后拉着一脸呆滞的贺容继续去做皮试。 检查确诊拿药再加来回路上的时间,大半天就这么过去了。等两人赶回剧组,已经是下午两点。意想不到的是,方盼盼居然在门口等着他们。 “出大事了,你们先别进去,韩清辰被马踩啦!” 贺容:!!?? 这事听起来荒唐,实际上也很荒唐。 韩清辰因为近来的种种不如意,恨极了顾凛冬,为了把他赶出剧组难得动了回脑。既然要假装受伤,那为何不干脆让别人以为是顾凛冬害他受伤的?韩清辰随便一问便拿到了顾凛冬每天的训练表,当即赶往马场。 第一次来到马场,韩清辰在其他人不解的目光中努力寻找摆拍地点。助理小庄提议:“辰哥,要不你就在地上坐一下,假装训练太累跌倒了吧?” “不行,这样太没新意了!一看就很假!还很丢人!” 韩清辰一口否决。 而且只是跌倒怎么能突出是被顾凛冬害的?又不能说是被他骑马撞的…… 有了。 韩清辰的眼睛一亮。 自己就偷偷等在路边,等顾凛冬牵马过来,然后往他旁边一摔,借位拍张照不就行了嘛! 我真是个天才!! 韩清辰在心底猛夸了自己一番。可是他左等右等了好几个小时,对方就是不来。韩清辰被风吹得头都疼了,嘴唇不知是冻的还是气得直哆嗦。 好你个顾凛冬,居然敢耍我! 就在这时,他瞥见一个高个子男人远远骑着一匹马过来,帽子口罩全副武装,看不清脸,但个子和顾凛冬差不多。韩清辰再也忍不住,不顾助理阻拦冲了上去。 结果就是韩清辰势头太猛,马受到了惊吓,扬起前蹄差点蹬他一脚。他当即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幸好马术教练技术过硬,及时勒马,才避免了韩清辰被马踏伤。 场外有不少眼睛看见了这一幕。很快全剧组都知道韩清辰吃饱了撑的去碰瓷马。 这剧组里很多人都看不惯他那种趾高气扬的少爷脾气,立刻拿这件事开涮。 “你听说了嘛?” “听说啥?” “韩清辰差点被马踩了!” “哎呀,他人没事吧?” “人没事,他马可就摊上大事了!” 还好韩清辰已经被直升机送往了私立医院,不然他肯定要吐血当场。 当方盼盼眉飞色舞地向二人描述时,顾贺二人对视一眼,差不多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幸亏今天顾凛冬没去马场。 可不在场就能逃过一劫吗? 想得美。 苏曼莎站在病房外,听着里面哇哇大叫,一口银牙咬碎了烟嘴。 今天这局她若不扳回一程,今后还拿什么脸面在圈里混! 很快,澜宜就用官方号发出了通稿。公司艺人韩清辰在电影开拍前夕受了重伤,无缘参加摄影,倍感惋惜云云。而就在前一天,《砌天录》刚刚开启了对外宣传。这两相结合,立刻就让粉丝们福至心灵,痛哭流涕。 【你们到底对哥哥做了什么?!!呜呜呜我好心疼哥哥!!】 【哥哥明明是在剧组里受的伤,你们竟然还逼他退出!!太过分了!!导演出来挨打!!@柯荣华@砌天录官方微博】 《砌天录》的官方宣传里,首轮演员名单也公布了。除了十分抢眼的双男主外,饰演反派的顾凛冬也位列其中。有眼毒的粉丝一秒钟就想通了前因后果。 【他这种糊咖怎么可能上柯导的片!?一定是韩清辰退出后他临时补位的!】 【说不定就是他把哥哥逼走的!!】 【这个角色是我们家辰辰的!快还给他!!@乔尚贺容@砌天录官方微博@柯荣华】 一时间,风起云涌,天地变色,贺容微博的私信和at全炸了。 第67章 不沉之星(十五) 苏曼莎这招,说好听点叫做以退为进,说难听点就是发动舆论道德绑架。 这一个月以来,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柯导对顾凛冬颇为器重,但是他对韩清辰却从没有过好脸色,没把他踢出去就已经是看在澜宜的面子上了。 原本苏曼莎也不过是想在挑起粉圈混战的同时把矛头指向顾凛冬,如果没有嘉擎帮他压下舆论,逼他自行退组简直易如反掌。至于【秦昔】能不能抢到手里,还需见机行事、慢慢谋划。 但是这一次,手底下的艺人偷鸡不成蚀把米,沦为全组笑柄,无疑是把她的脸皮狠狠踩在脚下。苏曼莎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她当即决定抓住机会力挽狂澜。 在不予知会的前提下,苏曼莎选择在砌天录开机宣传的第二天单方面发布退组通稿,同时利用水军带节奏,问责剧组的安全防护问题。砌天录剧组就这样被打得措手不及,一夜之间上了热搜第一。 演员辛辛苦苦在剧组里训练,受伤后不仅得不到任何赔偿,反被强行劝退——大众无疑接收到的是这样一则信息。于是不仅韩清辰的粉丝狂怒,圈外人也就安全隐患问题对剧组展开了口诛笔伐,甚至有人扬言要将他们整个剧组举报到相关部门。 苏曼莎这招确实狠,如果砌天录剧组要服众,势必得公开向韩清辰道歉,再低声下气地把他请回来。而这时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苏曼莎自然能漫天要价,空手套白狼地把【秦昔】抢过来。 而至于顾凛冬,不过是澜宜和剧组博弈的小小牺牲品。 此时,贺容的微博宛如舆论大潮下的一叶扁舟。莫名其妙的指责和谩骂充斥在他的每一条微博下,更不用提私信里那些让人无法直视的字眼。 这个时候,贺容就十分庆幸他没有用顾凛冬的名义注册账号。这些人再怎么骂也不过是在他的微博里叫嚣,骂他耍阴招夺走了韩清辰的角色,骂他作为经纪人不做正事尽动些歪脑筋。好在顾凛冬从来不看微博,他的手机里连微博客户端都没有,因此贺容装死装得十分淡定。 但是方盼盼一点都不淡定。她这几天都快被气炸了。韩清辰和他经纪人的龌龊手段全组有目共睹,但他们现在站在舆论劣势,无论说什么都会被认定是狡辩。 而且方盼盼也无法为顾凛冬发声。她作为粉丝的一句辩白会给顾凛冬招来无穷无尽的辱骂。粉丝后援站才刚刚建立,新粉很容易在打击之下脱粉。她只能拼命在群里劝大家冷静,要相信冬哥绝对是凭着实力拿到了角色。 在这段天天下冰雹的日子里,冬菇们就这样跟着剧组沦为了群嘲对象。好在他们的人数不算多,一般都加了粉丝群,在方盼盼的再三叮嘱下十分听话。韩清辰的粉头一天十几次来超话疯狂刷屏,但是冬菇们在底下客客气气祝她家哥哥早日康复,于是风向慢慢开始变了。 【hqc到底受了什么伤啊?他家粉天天在首页哭丧,烦都烦死了。】 终于有别家粉看不下去了。 【谁知道啊,到现在连张照片都没有。】 【以前hqc什么鸡毛蒜皮都要发条wb,这次说是重伤但这么久都不上锤,不觉得很奇怪吗?】 【对啊,以他的风格不是会在医院里来个360度连拍吗?】 网上就是这么一个物极必反的地方。一旦这节奏带过了头,就算你再有道理,也会让大众产生逆反情绪,开始反向求锤。 当天晚上,韩清辰的微博发表了这样一张照片。他虚弱地躺在医院病床上,脸色苍白,两眼无神。粉丝们当即在底下嚎啕大哭,被虐得心肝直颤,大喊着【宝宝不哭我们是天空最亮的星辰!】 这一招虐粉固粉果然立竿见影,韩清辰的粉丝数立刻突破了2500万大关,同时喜提了大批死忠战斗粉。 可惜这招也只能骗骗自家粉,路人立刻放大了照片寻找线索。韩清辰手脚俱全,看不出任何外伤迹象,这重伤到底是伤在哪里? 【怕不是伤在梦里哦】 【hhhhhh】 韩清辰粉当即跳出来大声反驳。 【你们这帮吃人血馒头的到底有没有心???!!哥哥都伤成这样了你们居然还笑!!?我祝你们的蒸煮倒一辈子血霉!!】 这下可算是捅马蜂窝了。小学鸡以一挑十力战群雄,彻底激怒了原本只是在吃瓜的路人。大家蜂拥而上教他做人,同时求锤的呼声越演越烈。 在这风云变幻之际,被疯狂攻击了整整十天的砌天录官方微博突然发表了对外声明。 他们首先公布了一段视频。 这视频是有人拿手机拍下的,画面有些抖,但反而显得很真实。 只见在镜头不远处,穿着羽绒大衣的韩清辰站在跑马道旁东张西望,一旁有人伸手拉他,但他却一把甩掉了对方的手,莫名其妙冲向了另一边正徐徐踱步的一匹黑马。那马当即就被惊得扬起了前踢。 这时,只要停下视频就可以发现,马蹄离韩清辰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但是他却一屁股坐到地上,仿佛是被吓懵了。幸亏骑马的人反应迅速,当即调转了马头,让马蹄落在了另一处。韩清辰却依旧瘫坐在地。旁边的工作人员们很快冲了上去。 “出事啦!马踩人啦!” “没踩没踩,人没事!”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砌天录微博随后发表了长文: 【事故发生后,剧组中的医护人员第一时间对该演员进行了全身检查。因为天气寒冷、衣物较厚,在该演员身上并未发现明显外伤。剧组紧接着出动了直升机将他送往当地私立医院,并在之后连续几天派专人慰问。[照片] [照片] [照片] 本剧组自成立以来,秉承着和谐、公正、法制、诚信、友善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坚决维护所有工作人员的合法利益和人身安全。同时,我们拒绝一切网络营销对本团队的恶意诋毁,必要之时会对其追究法律责任,还世间一个真相! 问心无愧何惧风雨,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这最后两句振聋发聩,掷地有声,彻底逆转了局势,让舆情再次冲上了高潮。 路人们对这一套组合拳拍案叫绝。 剧组在掌握了确切证据的前提下,隐忍了十天才发布视频,无疑是为了等初期的声讨风波过去,被带了节奏的人冷静下来。他们还特地等对方先手发照片,才用视频彻底断了他的后路。这一整套下来达成了精彩绝伦的反转效果,让路人们吃瓜吃得根本停不下来。 于是砌天录在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的热搜狂潮后,未映先红,赚足了关注度和口碑。而澜宜这回算是彻底错估了柯家班的反炒能力,被对方一路按头打回了老家。 正所谓,成也炒作,败也炒作,滚滚水军东逝水,是非成败转头空。 冬菇姐姐们雨过天晴,终于能抬头挺胸做人了。他们在这一时期的表现别家也是有目共睹,纷纷发来贺电。而且顾凛冬因为这一次被迫出场,关注度水涨船高,粉丝数一口气上升到了五百万,让贺容感受到了意外之喜。 “你捧着手机笑什么?” 贺容抬起头,顾凛冬眼神复杂,宛如老师在讲台上望见底下的同学莫名其妙笑起来。 “没什么。” 他摇了摇头。 贺容不想让顾凛冬知道这些,对方只需要把注意力放在演戏上就好。 见他又不肯说实话,顾凛冬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段时间以来顾凛冬这么做的次数增多了,贺容不明所以,但是他还是眯着眼任由对方动作。 “冬哥,接下来的这场戏很关键吧。” “嗯。” 顾凛冬静静望着他,眼神像在夜晚无声闪烁的岛屿。 他弯下/身凑近坐在椅子上的贺容。 “你想看吗?” ?什么意思?贺容心里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 “想。” 顾凛冬笑了。 男人在日常生活中面无表情的时候居多。但他一笑起来就仿佛月下旷野开满了雪白的昙花。那景色又罕见又迷人,让人可以瞬间忘记一切。 掌心淡淡的温度传来。 “那你别看手机了,看我。” 贺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演员进场,各就各位!” 这场秦昔孤身入营,痛失所爱的戏终于得以正式开拍了。 顾凛冬身披玄甲,站在摄影机包围中。 此时此刻,他像一柄被折断的剑,又像一团冷火。他的目光沉沉穿透了此间的一切人与物,穿透了数千年的历史长河。 顾凛冬站在时光尽头,与情深不寿的乌桓王相对而视。 今生尽忘,合二为一。 作者有话说: 路人:我宣布hqc和马锁了!! 粉丝:*&%*&!@*& 第68章 不沉之星(十六) 贺容是第一次亲眼见识顾凛冬的这场戏。 这场殉情戏一直是剧本里浓墨重彩的章节,贺容为此也做足了功课。他曾经在脑海里想象过许多次顾凛冬会如何演绎,但是对方从来不在他面前排练。哪怕顾凛冬最终在试镜会拔得头筹,依然没有透露过只言片语。 贺容在剪视频的时候见过许许多多顾凛冬。 孤僻的、愤慨的、安静的、深情的,他把关于顾凛冬的所有片段都一一截取,反复推敲。在一遍遍的回放中,贺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戴维斯先生,但是顾凛冬的身上却仿佛又添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宛如经历千年后出土的青铜王冠,纹样和威仪依然历久弥新,但上面也排布着岁月的锈迹。 此时此刻,镜头前的顾凛冬已经完全投入到戏里。他的举手投足都带着武将的杀伐果决。一个月的高强度训练把他打造得更加英武非凡,光华毕现。但是他在镜头前的表现却是凝练的,收紧的,仿佛要把所有的悲恸和爱意都浓缩在看向亡妻的一个眼神里。 贺容被这个眼神震撼了。 他头晕目眩,心如鼓擂。凶烈又义无反顾的感情强行冲入他的心中,让心脏因为不堪重负发出哀鸣。 镜头前的顾凛冬抱着妻子的尸身走入刀山血海。死亡降临在他的肩头,但他的表情却显得宁静而满足,仿佛就此走向了人世间最完满的团圆。 贺容额前的冷汗骤然滴落,滑入了眼睛。他的耳边产生了强烈的幻听,千万种杂音一口气挤入脑中,推他从椅子上猝然跌落。 贺容站在滂沱大雨里。 不远处,就是那间曾经盛满了阳光和温暖的巨大宅邸。 然而此刻,整间宅邸都仿佛被大雨吞没,黑沉沉的毫无生机。再也没有三三两两、会笑着向贺容打招呼的仆人。房屋本身也像是经历了一场残酷焚烧,到处都是被破坏的痕迹。 贺容的眼前出现了许许多多陌生面孔,他们成群结队涌入庄园,指控戴维斯先生包藏恶魔,戕害平民,是个卑鄙无耻的异教徒。而站在这些暴徒之首的,赫然就是戴维斯先生的叔父、道格拉斯先生。他严词控诉侄子的种种罪行,揭发他长久以来不断搜刮民脂民膏、为了巩固财富还对自己的两任未婚妻痛下杀手。重视亲情的道格拉斯先生再也无法忍受良心的苛责,他将替天行道,大义灭亲。 这是一场灾难。是一场强盗和利己者的狂欢。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是一场噩梦。 贺容想这么告诉自己,但是他的理智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 在贺容自以为解决了麻烦,就这样心安理得地脱出副本后,真正的悲剧才降临到这些善良的人身上。面目狰狞的怪物以他为契机潜入了这座庄园,将所有的宁静和美好付之一炬。 贺容浑身发抖,他隔着厚厚的雨幕,依然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些【怪物】高喊着莫须有的罪名,一拥而上,将戴维斯先生按倒在地。 贺容想要冲上前,但是他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在原地。他眼睁睁看着鲜血染红了戴维斯先生的黑色长角,宛如一圈赤色的荆棘之冠。前所未有的绝望支配了贺容的身体。他拼命挣扎着,试图对戴维斯先生伸出手。 在鲜血和污泥之中,戴维斯先生静静睁开了双眼。 贺容在那一刻,倏地停下了所有挣动。 那是一双怎样美丽的眼睛啊,即使身处无尽长夜,依然像月亮一样散发着淡淡清辉。 戴维斯就这样深深凝望着他,金色的眼眸澄澈见底,好像真的能倒映出贺容的身影。 他们隔着割裂天空的雨水,隔着真实与虚幻的疆界,再度确认了彼此。 “快点认罪吧!你这个卑鄙的异教徒!!”有谁这样高喊道。 “我没有罪。” 黑色的领主宛如叹息般开口。 “爱上另一个生命,即使是神明也无法判我有罪。” “卡!!” 摄像机后的柯荣华站起身,满眼赞赏地望着场内演员。 “一条过!” 众人这才摆脱了刚才聚精会神的状态。这顾凛冬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演技好是真的,这秦昔被他彻底演活了!摄影棚里有人拼命鼓掌,还有人大声叫好。 顾凛冬很快收敛了情绪,冲大家点了点头。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却带着些期盼,搜寻着场外的某个人。 突然,顾凛冬的心猛地下沉。 他看见自己向来表情淡漠的经纪人此刻正呆坐在地,泪流满面。 顾凛冬来不及换下戏服,快步走了过去。 “你怎么了?” “……” 对方依然怔怔望着前方,没有答话。他的眼泪滑过脸颊,一滴滴打湿了衣襟,但是他始终不发一语,任由泪水汹涌而下。 顾凛冬还没有自恋到觉得贺容是因为自己才如此失态。他的状态很不对,仿佛是被什么魇住了。顾凛冬当机立断把他拉起,带着他去了摄影棚偏僻的角落。 顾凛冬从小到大,从没有过安慰人的经历。 他自小在缺乏家庭温暖的环境长大,不太擅长与旁人建立亲密联系。但是他并不认为这是种缺憾。毕竟人类由孤独而生,最终也会孤独赴死。中间遇上的旁人不过是匆匆过客,不值得付出过多心神。 但是此刻,他体内混乱的心绪仿佛背叛了他,告诉他,他错了。他的自负让他面对这一切只能手足无措,心急如焚,像个傻子一样在原地踯躅。而这个人的泪水宛如一把尖刀,狠狠绞入他的胸口,让他丢失了呼吸的能力。 “你还好吗?” 他小心翼翼伸手,轻轻碰他的头发,像摸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猫或小狗。顾凛冬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 对方依然没有回话,还是一个劲地无声流泪。 真的太奇怪了。 贺容平时一直云淡风轻的,连自己的事都不甚在意,一心扑在工作上,好像天生就没有过多情绪。但是此刻他体内却涌出了那么多泪水和悲伤,仿佛铺天盖地倾泄而下,不要命地将身体里的所有水分榨取干净。让顾凛冬不由恐慌起来。 “我们先喝点水,好不好?” 他的指腹轻轻擦拭贺容的脸颊,试图消去那些蜿蜒的痕迹。但是那里很快又被重新打湿。 被沾湿的还有顾凛冬的手指。滚/烫/的/液体就这样渗入皮肤,让他的身体内部跟着一同错乱。 顾凛冬产生了荒唐的冲动。 他想握住对方冰冷的手,抱紧他,想要轻抚他的背,带走一切不安与悲伤。 他甚至想要吻他。 不远处突然传来剧组众人的笑声,宛如当头棒喝。让快要付诸行动的顾凛冬刹那间如梦初醒,冷汗津津。 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刚才想做什么? 而此时对方缓缓抬起头,看向了顾凛冬。 顾凛冬心如鼓捶,嗓音干涸,胸口泛滥着一腔难以收拾的陌生情绪。他想要辩解,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进退两难地站在原地。 但是对方却说出了他想说的字眼。 “对不起。” 年轻人站起身,跌跌撞撞走了两步,一把抓住了顾凛冬的手。 “对不起。” 他再次重复道。睁大的眼里盛满了一碰即碎的泪光,让顾凛冬的心脏再次狠狠揪紧。 “对不起……” 贺容望着这个带他走出绝境的人,这个为他提供栖身之所的人,这个被他害得失去了一切,从云端跌入深渊的人。 可为什么自己却依然只能重复这毫无用处的三个字。 道歉有用吗? 已经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已经失去的辉煌无法追回。哪怕贺容在这个副本里让顾凛冬成为影帝,但戴维斯先生经历的那些痛苦和磨难也无法消除。 自己必须做什么。 贺容拼命思考着。 没有匹敌一切的头脑,也没有颠覆世界的力量。他只是这个虚拟世界里莫名其妙出现、可有可无的游魂。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可是。 可是他依然希望改变那些悲伤和错误。 希望所有善良的人都能获得应有的回报; 希望绝望的尽头能出现雨后彩虹; 希望人们能依靠欢笑与理解连接,而不是仇恨与伤害。 希望…… 希望终有一天,我能成为某个人的力量。 贺容紧紧抓住顾凛冬的手,直视着对方惊愕的眼睛。 “我……” 然而下一秒,他的意识猛然中断了。 第69章 不沉之星(十七) 顾凛冬和柯导请假后,带着昏迷的贺容提前离开了片场。 剧组随行的医生说年轻人可能是太累了,再加上鼻炎的缘故,缺乏睡眠。但是顾凛冬却并不这样认为。 贺容的身上一定发生了某些事。 顾凛冬背着贺容回到了宾馆房间,将他放到床上,打湿了毛巾小心翼翼地擦去他满脸的泪痕,再用热毛巾捂住贺容冰凉的手脚,希望他能好受一点。可是年轻人的眉头紧锁,仿佛依旧深陷于梦魇。 顾凛冬凝视着他的睡颜,一遍遍轻抚他的额头,试图拂去那些眉间的难受。不多时,年轻人的呼吸慢慢放平了,整个人松弛了下来。 这一回,他终于得以沉沉睡去。 顾凛冬从床边站起,走到窗边,打开了手机。 他在搜索栏里输入了【砌天录】三个字。 庞杂的信息瞬间跃入眼帘。各种对近日砌天录演员受伤事件的总结、科普、讨论楼一栋接着一栋。顾凛冬一目十行地扫完了其中的一部分,自己的名字虽有出现,但并不算突出。 顾凛冬想了想,下载了微博客户端,注册并登陆了进去。 他立马查找了贺容的微博。 乔尚传媒股份有限公司经纪人,粉丝数523万。 微博内容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变化,但是之前仅有十几条的评论数却骤增至几百条。 顾凛冬随手点开了一则。 他的呼吸瞬间凝固了。 在难以置信的心情中,他飞快点开了其他几条。 贺容的每条微博下,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内容。 难以想象的污蔑,振振有词的指控,穷凶极恶的谩骂。 这些人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么做会带来什么影响,肆意地在无关微博下指点江山、宣泄情绪。 【像你这种蛆根本就是业界辣鸡,快滚出娱乐圈!】 【一个没本事的野鸡经纪人整天只知道在网上炒作,nmsl你知道吗??】 【抢别人的角色开心吗sb?祝你全家爆炸[挖鼻][挖鼻]】 还有更多闻所未闻的恶毒字眼充斥着屏幕。顾凛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所有内容一条条看过去。 阅读过程中,他的心像是被拴上了巨石沉入深海,在黑暗与冰冷中不断下坠。 评论最早是从十几天前就开始的。也就是砌天录正式开机的第二天。 那天剧组里确实出现了一阵骚动,似乎是和韩清辰的事有关,但是顾凛冬并没有在意。柯导很看重他,把他的几场重头戏都排在前头,他不能让对方失望。 这些天以来,自己的经纪人也没对自己提过相关的事,他只是略有些频繁地刷着手机。 贺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反应在脸上。他依旧淡定地跟着自己去片场。递水、拿盒饭、帮忙按摩,轻松如常,一派自然。 顾凛冬握着手机的手在轻轻颤抖。 为什么被别人骂成这样,你却依旧什么都肯不告诉我? 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赖吗? 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什么? 一阵愤慨涌上心头,顾凛冬恨不得立刻把床上的人摇起来。此时他的手指无意间点进了博主介绍页。 一行文字跳了出来。 【所有行为仅代表经纪人个人立场,与艺人个人意愿无关。】 嗡一声。 顾凛冬的头仿佛被凶器击中了。整个人宛如一头栽入冬季的湖水。 原来如此。 是这样的。 自己最开始的时候对他说了什么? “从今往后,微博上你发布什么我都不会过问,你也不必拿给我看。相对的,也请你适时说明你发表的任何言论都与演员的个人意愿无关。” 顾凛冬捂住嘴,痛苦和酸涩同时冲上喉口。满嘴都是铁锈的气味。 那个时候,他想对自己说什么? “我保证,不会胡说八道伤害你的名誉,也不会透漏你的任何隐私。” 贺容看起来是那样焦虑和不安。 “冬哥你不放心的话,我发布前都会给你看,由你把关。如果你觉得不行立刻删除。” 而那时自己淡漠地想。 [骗子。] [又是将艺人的私生活一面展现出来,加以包装后经营人设的无聊把戏。] 在这样的天气里,顾凛冬汗湿重衣,整个人像浸在大雨里。 是的,他是明哲保身了,从浑水中抽身而出。 但是贺容呢? 他凭什么要遭受这些? 他又凭什么要代替顾凛冬承受毫无缘由的指责? 为了名吗? 被万人追着辱骂无法还口。 为了利吗? 在一个负债累累的公司带一个前途晦暗的演员。 为了顾凛冬吗? 而自己对他说。 “你走吧,我这里不需要你。” 顾凛冬的胸口像被彻底击碎了。无数碎片漫天炸开,纷纷扬扬落下,那些断片鲜血淋漓,一片片都映照着贺容曾经寻求理解的模样。 是啊,那时他确实向自己伸出了手。 而自己,却把他狠狠推开了。 顾凛冬瘫坐在贺容的床边,久久说不出话来。 外头的天似乎已经彻底暗了,窗帘外一丝光线也无。 山里的夜总是来得非常早,灯照也不多,所以一过傍晚,这群山环抱的一隅就仿佛与世隔绝。 在这样绝对的寂静中,人一旦不说话,就会对细微的动静格外敏感。 顾凛冬因为悔恨无地自容。他的每一记心跳都沉沉压住胸口,让他透不过气。可是贺容依然一无所觉地躺在他身边,呼吸安稳,一起一落,让顾凛冬不知不觉卸下了全身力气。 顾凛冬阖上眼,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声和床上人的呼吸慢慢交融。一下。一下。仿佛鱼获得了水。花吸收着阳光。鸟扑棱着翅膀停在树上。 而我遇见了你。 顾凛冬在黑暗中长久凝视着另一个人。 在痛苦以外,不知何时滋生出了喜悦。 小小的喜悦逐渐膨胀。最终和苦痛交融在一起,成为了镌刻在心脏上的图腾。伴随着每一次心跳,就此沉入了顾凛冬的生命,再也无法抽离。 *** 贺容又做梦了。 这一次,舞台不再是沙漠里的科幻世界,而是换到了一处绿草如茵、云雾缭绕的仙境。 或许是因为上次自己已经识破科幻世界是个梦,梦也随之换了个地方。贺容一回生二回熟,不再纠结于自己怎么又莫名其妙进来了。他站在原地四下张望,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有一颗树。 这棵树很奇怪,它生在一块巨型岩石上,却长到了差不多两三层楼那么高。树冠极为宽广,远远瞧上去像一颗巨大的花椰菜。风吹树梢,传来一阵清悦的沙沙声,让人心旷神怡。 不知为何,从第一眼看到这棵树起,贺容就产生了奇异的亲切感。他向树走去,越走进越觉得这树生得极好。叶片鲜翠欲滴,饱含着灵韵,树枝也遒劲舒展,像天空绵延。无数的气生根垂落在四周,几乎独木成林。这棵树很适合小动物在此避雨,或者供人在树下摆一副棋,沏一壶茶,倾听自然之音。 距离树干只剩不到十米的时候,四周突然起雾了。贺容揉了揉眼睛,发现树下不知何时起站着一个人。白袍广袖,俊美出尘,单一个背影也翩然若仙,仿佛随时可以腾空而起,驾云离去。 噗通。 贺容:? 噗通、噗通、噗通。 心跳突然变得很快。 贺容抬手按住胸口。 怎么回事? 为什么自己一看见这个人,身体就不明所以地激动起来。好似体内被点上了一把火,火势刹那蔓延至每一个角落。 他是谁?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很高兴,忍不住跑过去,却又不愿挪步,心像被撕裂一样疼? 在贺容混乱不已的时候,一阵飓风平地而起,吹乱了树冠,也吹拂起树下人墨羽似的长发。一小半线条优美的侧脸随之显露出来。 但是贺容却倒退一步,他的心头巨震,泪水夺眶而出,让他根本无法辨识眼前人。 你是谁? 你是在等我吗? 为什么我那么难受? 想要大叫,想要逃离,可是比起这些更想看清那人的脸,想要确认—— 贺容朝对面伸出手。 “你……” 贺容猛地睁开眼睛。 在一片黑暗中,他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泪水洇湿了枕头,而他哽咽得无法言语。 就在此时,他的手被轻轻握住。床头灯亮了起来。 贺容看到顾凛冬坐在他的床边,正满眼担忧地看着他。 “别怕。我在这里。” 低沉的音色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背部被有节律地轻拍着,贺容的呼吸慢慢安定了下来。他的手脚慢慢回温,意识也逐渐回笼了。 他退出了顾凛冬的怀抱。 “我没事了……谢谢冬哥。” 一杯温水被塞到手中。 “喝点水吧,你一个下午都没喝上一口。” 贺容听话地把水一饮而尽。头脑机能终于开始正常运作了。 第70章 不沉之星(十八) 自己今天在片场被顾凛冬演的那场戏震撼,又和上回副本一样发生了“共情”。这份感情中可能还掺有戴维斯先生的部分,因此他也看见了对方的一小段记忆。 贺容默默分析。 可能是因为受到的刺激过于强烈,他又被吸入了梦中。但是这次的梦和过去完全不同,仿佛是凭空捏造的。 石上树,白衣仙人。 他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这里仿佛还残留着沸腾的温度。 这次的梦是什么意思? 又和上回一样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因为困惑,贺容一直低着头不发一语。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顾凛冬一直在旁边默默守着他。 “对……对不起,我可能是有点睡糊涂了。” 贺容感到一阵窘迫。自己今天给对方添了那么多麻烦,完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顾凛冬摇了摇头。 “先去洗个澡吧,你流了很多汗。” 恭敬不如从命。贺容起身拿着衣物进入了卫生间。 在把周身清理了一遍后,心情也彻底恢复了冷静。贺容一看手机才发现不对,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了。顾凛冬为了照顾他似乎也没吃晚饭,这个点只能去楼下小卖部随便买点了。 “冬哥,你有想吃的吗?我去买。” 虽然小卖部也没什么能吃的就是了。 “不用了。” 顾凛冬当着贺容的面,从柜子里取出了两碗泡面。 “……” 贺容的心情无亚于看见老师走过来给了他本作业让他快抄。 水壶煮开,热气氤氲,很快,新鲜出炉的调味包香气就充盈了整间房间。 贺容和顾凛冬一人捧着一碗泡面坐在桌前。 可能是因为今天心神耗费太多的缘故,贺容感到了强烈的空腹感,他三下五除二就把面吃完了。暖融融的面带着精心调配的豚骨香味,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廉价感,很快填满了肚子和空落的心。 贺容把汤也喝得一滴不剩,随后满足地放下了碗。而此时顾凛冬还在慢慢消化有点泡软的面,让贺容又想跪下谢罪了。 他作为经纪人,一天天地没干啥事,还让艺人的生活品质跟着自己直线堕落。 贺容不安起来。 “……冬哥,你不喜欢吃就别吃了,我下楼买点?” 但是顾凛冬没有给他这么做的机会。他很快把面吃完了,随后认真地看向贺容。 “我们谈谈吧。”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贺容想到了很多种可能。 自己最近又干什么事被抓包了……?吃药的事吗?可是医生说没事就可以减量了啊。难道是粉丝后援站的事?昨天方盼盼跟贺容说冬菇们想来探班,给冬哥打打气,让他知道有很多人在背后支持他。贺容原本想同意,但是转念一想,这荒山野岭的,小姑娘们来这里多不安全,所以具体怎么做还在规划中。 “你不用瞒着我,我都知道了。” 贺容猛地抬起头。 “都知道了?” 粉丝们要来探班的事?? “嗯。” 顾凛冬的眼睛宛如月夜下的深潭,静静倒映着贺容。 贺容慌张起来。方盼盼三令五申绝对要对顾凛冬保密,给自己偶像一个惊喜,但是这惊喜这么快就砸在自己手上。贺容的冷汗都下来了,耳边仿佛响起了方盼盼抓狂的声音。 “……你不用这样,我不是在怪你。” 低低的叹息声响起。 贺容:你不会怪我,但有人会要我的命。 “我并不值得你为我这么做。” 顾凛冬笔直的视线让贺容心头一颤。 “……你说的是什么?” “全部。” 顾凛冬不堪重负般阖上眼。 “我知道你在网上运营微博不是为了炒作,而是为了让观众更加了解我。但是在这样的时代,这么做总会伴有风险,一旦有人煽动舆论,你就会变成所有人攻击的目标。” “……” “你也知道,我不喜欢这些。比起网上一时的热度,我更想在现实中留下自己的作品。哪怕现在无人问津,但是那些作品都是我存在过的证明。” 顾凛冬说道。 “也许这是一种傲慢。是一种自我满足。对于市场而言,我这样的演员毫无商业价值。但是我依然选择如此,我演戏并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我自己。” 顾凛冬看向贺容。 “所以你也不必为了我忍受那些流言和攻击,我根本不在乎那些。” 我在乎的是你。 顾凛冬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顾凛冬低声说。“你受不了的话,可以反驳,可以删掉那些评论,也可以关掉微博。” “选择权在你。” 年轻人默默听完了这番话,仿佛陷入了沉思。 不多时,他站起身,拔下自己充电中的手机,回到顾凛冬面前。 “我有东西想给冬哥你看。” 他点开了相册。密密麻麻的图片涌了出来。 “可能会花上些时间……但是我希望你能看完。” 顾凛冬点了点头。 “好。” 这些图片都是网上的留言截图。有的来自公共讨论楼,有的是微博上的节选。它们来自不同人、不同时间的发言,但是话题中心都是“顾凛冬”。 【一开始我还想是什么辣鸡偶像剧,花两分钟都是浪费时间,但是点开一看,我立刻跪下了,你们冬菇姐姐还收人吗?】 【这个手,这个侧身,演员在以另一方为镜头中心的前提下,让观众看到了自己的内心戏。请大家务必暂停欣赏。】 【啊啊啊啊啊冬哥真是盛世美颜!!……原本我想这么吹的,但是这部戏冬哥都没露脸,可是即使不露脸为什么都能让人感觉那么美啊啊啊我一个爆哭!!!】 【很多人笑我又多了一个没名气的小墙头,我告诉他们,有些人注定是会火的,就算被防爆还是会火的,顾凛冬就是这样的人,他值得我喜欢!】 数不清的发言。带着赞美、欣喜、雀跃、感动,彼此应和,就这样汇成了一股暖流。熙熙攘攘,热热闹闹,仿佛是春天盛满了花瓣的溪水,一路驶向江海。 粉丝们或许不懂什么是戏,或许只是随手发出了一声感叹,但是那一刻,他们至少是真的被触动了心底的某一部分,所以也真情实感地捧起了自己的心进行回应。不求回报,不计得失,他们只是在感谢“演员”让他们看见的美好。 [谢谢你。] [我很喜欢你演的戏。] [如果今后能一直看见你该有多好啊。] [请加油,我们也会为你加油的!] 贺容宁静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曾经有人告诉我,人的许许多多感情掺杂在一起,就会变成黑色。在经历了一些事之后……我无法反驳。” “但是在偶尔的时候,在那些黑暗之中,我也能看见不一样的东西……看起来很远,也很模糊,和铺天盖地的黑色相比也许不值一提。” “但是我看见了。” 贺容站在窗前,他的背后,漆黑的夜空中映着一轮皎洁的明月。 “正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让人难受的事,所以这些慷慨的善意才会显得无比珍贵。就像夜晚的星星那样,指引着人在夜里也能看清脚下的路。” 贺容由衷地笑起来。 “所以没有关系。” “只要不放弃寻找,就一定能发现属于我们的星星。” 此时此刻,在同一片夜空下,又有多少人怀抱着同样的心情、做着同样的事? 她们来自不同地区,不同环境,明明身份和喜好都不同,但她们都在刷着微博,看着视频,讨论着顾凛冬的戏,期待他的下一部作品。即使他的宣传微博比起别家而言寒酸无比,也没什么服务营业,但是她们依然甘之如饴,没有因为铺天盖地的流言轻易放弃—— 最单纯的“喜欢”这件事情。 第71章 不沉之星(十九) 在繁忙的日程里,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就进入了五月。 天气总算转暖了,再也不用担心戏服太薄会让演员冻坏。顾凛冬的主要镜头也已告一段落,剩下的都是些远景或者补拍镜头。毕竟他只是个配角,戏份并不多。时间上总算能宽裕一些了。 一般这种时候,别的演员总是能见缝插针地拍广告、做代言、接受杂志采访之类增加点曝光度,但是因为顾凛冬的经纪人把这些都推了的缘故,他们理所当然地空闲起来。 贺容在推掉之前是和顾凛冬商量过的,那时候剧组里的戏吃紧,顾凛冬的回答也和他预想的一样。于是对面的联络人只能悻悻离开,末了还拐弯抹角地抱怨他们咖位那么小还摆架子,真是不识抬举云云。 其实贺容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无疑是在赌博。要在一年之内完全靠任务奖励达成目标是很困难的。原本a路线粉丝流失率就高,粉丝增长率和知名度提升更是倒扣的。也就是说在这两个月里顾凛冬的核心粉丝数一定有所下滑。 这个时候,别的玩家会进行其他部分的投资。比如接广告、代言、综艺,强行弥补【粉丝数】和【知名度】的不足,虽然加点在1~3左右,较其他路线而言很少,但蚊子腿再少也是肉。这种【养成】游戏,换句话说就是经营策略游戏。要想让最后的总分漂亮,不做到全面发展可不行。 但是贺容完完全全偏科了。他把一线生机都堵在阶段任务的奖励上。任务提示如果达成目标,会给予全项10点嘉奖。也就是说顾凛冬落后的【市场号召力】、【国民度】之类的部分也有救了。但是一旦中盘失利,后面的任务就更加难以达成。 在这种空手走钢丝一般的行为中,贺容接到了电话,邀请顾凛冬参加《惊爆连环夜》的首映礼。 这种垃圾电影的名字是不是很陌生?是的,就是那部赵坤导演,云栖和苏蔷主演,顾凛冬的番位在千里之外的电影。 这部电影的宣传方也很聪明。顾凛冬的人气在这几个月里急速上升,还搭上了柯荣华的顺风车。现在《惊爆》首映礼请他,一来费用便宜,二来还可以蹭一波热度,展现他们剧组慧眼识珠,以此为卖点大书特书,再赚一笔。 对于贺容来说,这也并不是坏消息。能参加首映礼无疑对顾凛冬的知名度提升有帮助,而且说不定还能见到云栖…… “你希望我去吗?” 顾凛冬合上剧本望着贺容。 “……” 贺容感到很矛盾,即使他罗列了那么多好处,但是那个剧组曾经合谋起来害顾凛冬,现在发现他红了,又转头想利用他炒作。 而且有可能碰上苏蔷。 贺容想。 不,应该是百分百会碰到。这种好不容易逃过了职场性骚扰,又不得不回去表演和对方亲如一家的事,换成是谁都受不了吧。 但是还没等贺容把拒绝说出口。顾凛冬就放下了本子走到他身边。他的身量大约比贺容高一个头,垂眸看向他的时候却不会给人压迫感。浅褐色的瞳孔在夕照下流金璀璨,包含了太多贺容看不懂的东西。 “我参加。” 贺容还想反驳,但是对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是个演员,最擅长的就是演戏。” 指尖轻轻深入发隙,力度适中又很温暖,贺容忍不住猫一样地眯起眼睛。 在极近的地方,顾凛冬温柔地笑着。 “不过是回去再演一场,又有何妨。” *** 像《惊爆》这样纯粹的商业电影,原本就是嘉擎卖投资人一个面子才让云栖参演的。从云栖经纪人王朝龙的角度看,根本不必为此安排行程参加什么首映礼,录一段vtr他们就该感恩戴德了。 然而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自己的艺人居然主动提出要参加,还特地为此推掉了好几个通告。王朝龙在嘉擎也算说得上话的人物,但是面对自己的摇钱树依旧无可奈何。这祖宗看起来好相与,但是主意大得很,一旦不顺他的意天都给你捅下来。 所以王朝龙只得满腹苦水地和电影方联络,敲定基本日程和环节,确保云栖当天绝对是万众瞩目的c位。 当天到场的主咖除了云栖外,还有前任影后苏蔷。虽说现场可能会出现两虎相斗的局面,但是王朝龙丝毫不虚。他家艺人的情况他是门儿清的,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会让人无路可走。更何况他早就联系好了云栖的各家站姐,到时候绝对是一呼百应、众星捧月。 但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王朝龙心想。 明明一直是全场的焦点,又有那么多粉丝呐喊尖叫, 这两份快乐重叠,本应得到梦幻一般的幸福时光。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是他哪里做错了吗? 如果贺容此时听到了他的心声,一定会回答。 对,就是你的错。那么多人中你为什么偏偏选我?? 王朝龙:哎,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观众互动环节需要选一名粉丝上台。我打眼一看啊,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这个小哥。我心想这小哥不就是那时云栖带进组的男粉吗?男粉好啊,不但很亮眼,还不会让底下的小姑娘吃醋,所以我立刻就把他推上去了。 贺容被力大无穷的王朝龙一把拉了上去,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一束光打到了他头上。 “让我们看看今天的幸运观众是谁!哇,是个长得很帅气的小哥哥呢!” 主持人浮夸的声音在全场响起。底下的拍照声、尖叫声连成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贺容:………… 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贺容望向主舞台。顾凛冬站在最边上冲他轻轻点头。而许久不见的云栖依然是一副光彩夺目、气定神闲的模样。 今天的首映礼基本上是被云栖粉和苏蔷粉包场的,所以冬菇姐姐们很难取得入场名额。但是即便如此,贺容还是一眼看到了属于顾凛冬的应援牌,夹在云栖和苏蔷的应援牌中,孤独而坚强。 主持人又说话了:“小哥哥,你是谁的粉呀?” 台下的苏蔷粉纷纷叫嚣。“男粉一定是我家蔷蔷的!!”“就是!!这还用问吗?!” 台上的苏蔷也露出了娇媚动人的笑容冲贺容眨了眨眼,显然她也认出了这个曾经在酒桌上百般讨好自己的小经纪人。 然而此时,云栖笑眯眯地拿起了话筒。 “他是我的。” 整个会场陷入了可怕的寂静,只有麦克风的嗡鸣声绵延不绝。 三秒之后。 “啊啊啊啊啊啊——” 在喧天的尖叫声中贺容一脸麻木:我怎么就一点都不惊讶呢。 顾凛冬:………… 王朝龙:好啊,这节目效果太爆炸了!就是要这样! 观众互动,说白了就是给粉丝近距离接触偶像的机会,营造偶像亲民的形象。然而这回王朝龙阴差阳错地挑中了贺容,贺容不得不披上云栖粉的马甲,但是实际上他却是顾凛冬的经纪人。 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事一旦被曝出来,绝对是要在网上引起一片腥风血雨的。 在一片混乱中,贺容被逼着进入了答题环节。 主持人:“为了证明小哥哥你是云栖粉呢,这里会有几道关于云栖的问题。事先说明,这些问题都是绝对搜不到答案的哦!是我们刚才在后台临时问的!” 台下粉丝:哦哦哦哦—— 主持人:“一共三题,全部答对了才能继续参加后面的环节!” 台下粉丝:换我换我!哥哥的事我全知道!! 贺容:……告辞。 他无奈地看向云栖,此刻对方的眼睛正闪闪发亮,仿佛也充满了期待。虽然贺容非常想换人上场,但是云栖怎么说也帮了他很多次,这个副本最开始也是靠他才有起色的。所以他也只能留在这儿舍命陪君子了。 “小哥哥你做好准备了吗?” 贺容点了点头。 “那么请听题!” “第一题!有一碗甜豆腐脑里放着一个咸粽子,另一碗咸豆腐脑里放着甜粽子,云栖会选择哪一边??” 贺容:??? 这个问题也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吧?? 作者有话说: 我即使是死了,钉在棺材里了,也要在墓里,用这腐朽的声带喊出——白学梗真好玩!(打死白学家) 第72章 不沉之星(二十) 在全场因为这个鬼畜问题议论纷纷的时候,贺容忍不住看向云栖。只见对方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样喜气洋洋,还对着贺容做口型:加油哦。 贺容:……尽力了,办不到。 主持人:“小哥哥你想出答案了吗?!还剩最后10秒哦!” 哇——好难——底下的粉丝们又是一阵喧闹。 反正猜不出答案,贺容干脆顺着对方的思路胡说八道。 “他大概会把两碗都倒进搅拌机,看看最后出来的到底是甜的还是咸的吧。” 全场陷入了一片欢乐的海洋。粉丝们拍手大笑。 “那么让我们来看看答案对不对!?请看大屏幕!” 锵锵!! 只见舞台背后的幕布上投出了一块手写板,上面是几个龙飞凤舞的字。 【混在一起吃】 全场瞬间沸腾了。不光是云栖粉,连苏蔷粉也啧啧称奇。这小哥的脑洞居然已经和偶像达成了神同步!粉到这种程度也太rio了! 贺容: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瞎说。 “哇,这个小哥哥好厉害哦!那么后面的两道题是不是也能顺利解答呢?请听第二题!!” “有一天,小明走在路上哭个不停,有人问他,小明,你为什么哭呀?你猜小明怎么说?请回答!!” 贺容:……我要举报有人透题。 但是他还是无奈地举起了话筒。 “因为他不想做人了。” 我也不想做人了。 这种诡异的答案自然引得全场哗然。等到主持人公布正确答案的时候,又让满场齐声惊呼,瞬间嗨到顶点。 “哇,太感人了,我要哭了!!” “这男粉绝对是铁粉西施啊!!认证过的那种!!” “噫呜呜噫我输了我不该在车里只配在车底我祝他们幸福!!” 贺容:……让我下车。 莫名其妙把气氛炒热的贺容虽然非常想走,但是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哦哦,最后一题了!这一题非常难呢!!那么这位小哥哥能不能继续留在舞台上呢?请听题!” 锵锵! “如果有一天,粉丝和女友同时掉进水里,云栖会救哪一个??” 真是道经典而永恒的命题。在面向观众的服务环节里,答案基本上只有一个。就算明知答案是假的,粉丝们也心甘情愿闭眼吃糖。 然而此刻,不是粉且自暴自弃的贺容答道:“他会站在河边掐秒表,看看她们谁游得快吧。” 哈哈哈哈哈哈。底下的云栖粉没一个把这个回答当真的。这小哥哥真的好幽默哦!不愧是她们家的铁粉!回头一定要微博互关把他拉到群里! “那就让我们看看这个回答对不对呢?” “云栖的答案是——【站在河边给她们双方打call】!” 全场笑声戛然而止。 主持人:“嗯??怎么办??这答案算不算对呢??” 全场的西施姐姐们一口气经历了过山车般的心路历程,不得不承认:我家爱豆真的好清纯好不做作一点都不刻意媚粉呢! 因为无法判断,主持人最终还是把决定权交到了云栖手上。 云栖笑得一脸灿烂。 “我觉得他的回答比我的好,非常有灵性,我很喜欢。” 他的笑容让底下的粉丝瞬间忘记了刚才的沉痛击打,又开始啊啊啊啊了。 贺容:哎,你们开心就好。 最终贺容以满分的优秀成绩赢得了继续站在台上的机会。 所以他也失去了最后的自救可能(贺容:???!!!) “下一个环节呢,我们会邀请这位小哥哥和台上的演员们一起表演情景剧。除了云栖之外,我们还需要小哥哥再帮我们抽一个演员!” 礼仪小姐捧着一个抽奖箱上台,笑吟吟地站到贺容面前。 “……” 贺容把手伸进抽奖箱,随手拿出了一个纸团,递到主持人手中。 “让我们看看另一名演员是谁……哦哦,是和你们的云栖哥哥一起上过热搜的神秘男神——顾凛冬!!” 底下又是一阵骚动。 “让我们有请顾凛冬上前一步!” 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容貌俊美,身型颀长的顾凛冬其实甫一出场就引起了不少关注。要不是场内有云栖粉和苏蔷粉压镇,献给他的尖叫声恐怕不会比云栖少。 现在,被点名的顾凛冬依旧波澜不惊,只是静静地走到了舞台中央,贺容的身旁。他看起来面色冷峻,眼神深邃,和另一侧的云栖形成了鲜明对比。如果一边像月下清幽的竹林,那另一边就是春日里粼粼的湖水。刹那间现场的快门声连成一片,众人纷纷将这两大男神并列的奇景收入囊中。 贺容:打扰了,先走一步。 然而晚了。 “那就让我们看看他们这次表演的主题是什么呢?——锵锵!” 大屏幕上赫然跳出了四个黑体大字:三角关系。 贺容:…… 顾凛冬:…… 而云栖却一派淡然地转身,一秒进入了状态。 只见他牵起贺容的左手,动情地说道。 “容容,你再给我次机会好不好?” 贺容:……大哥,我叫你声大哥,能别玩这么大吗?? 云栖:哎呀,尖叫声太响我听不清。 是的,此时此刻台下的粉丝彻底沸腾了。虽然被牵着手的不是自己,但是这种赏心悦目(?)的画面实在太好吃了!主办方也太会了吧!!不少粉丝在下面痛哭流涕:我可以!我真的可以!! 云栖似乎嫌场面还不够热闹,又朝着贺容走近了一步。 “你背后的这个男人一直伤害你、辜负你,只顾着忙自己的事,完全不考虑你的心情,但我和他不一样——” 云栖握住贺容的手,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无论何时,我都会把你放在首位。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对方眼中潮水般漫延的情感令贺容不由一怔。 “等等。” 贺容的肩膀被人搂住,他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你凭什么界定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顾凛冬冷硬的声音在上方盘旋。 “不过是个出局者——” “你有什么资格对他人的感情指手画脚。” 呜哇——这句话听起来又酷又狠,底下的一大片妹子都被杀到了。尖叫分贝再次创下了今日新高。 但是云栖依旧寸步不让,他幽幽注视着顾凛冬。 “出局者?这句话应该由我说才对……不过罢了。” 他继续看向思维停摆的贺容。 “这个男人总是以自以为是的方式对待你,而你在他面前也总是忍耐着不肯说实话。这样的关系,真的可以吗?” 贺容的心跳莫名加快了。云栖的话语里似乎带着一种奇妙的音律,敲击着鼓膜,让心脏产生了共鸣。 “我……” 贺容咽了口口水。 云栖继续紧追不舍。 “是的,你喜欢他,甘愿为他付出一切,可是这种献身的爱却让你们的距离越来越远,是不是?” 又来了。 又是这种眼神。 这种看似平静,却波澜起伏,宛如月下海原一样的眼神。 云栖用这种眼神深深凝视着他。 “如果是我的话,我宁愿你开开心心、选择自己想做的事。” 顾凛冬果断打断了他。 “那你现在这样又何尝不是在逼迫他?” 顾凛冬平日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静,但是现在却仿佛暴风雨降临前的深夜,布满了一触即发的威压感。他的指尖从后方缓缓抚上贺容的脖子,就像雄性动物在宣誓自己的所有权。 “如果你真的不想让他为难的话,为什么不自己退出?” 一声冷笑从上方传来,贺容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的幸福由我负责,不劳你费心。” 叮咚叮咚叮咚—— 一串铃声猝然打断了现场紧张的气氛,主持人热闹的声音响起。 “哇这场表演实在是太精彩了!!虽然很遗憾但是本场观众互动到此结束!!谢谢云栖!谢谢顾凛冬!也谢谢粉丝小哥哥!!接下来我们进入下一环节……” 后面的事情贺容记不太清了。他迷迷糊糊被人推下了台,然后他一路走,走出了会场,来到了室外。微凉的空气让他昏沉的大脑总算清醒了些。他靠着无人的墙角,慢慢蹲了下来。 好奇怪。 为什么自己的心里那么难受? 刚才只是在演戏不是吗? 但是云栖的每一句话都像冰凌一样刺入心脏,让贺容的双腿直到现在还在轻轻打颤。他只能闭上眼,无可奈何地等待心中的暴风雨慢慢平息。 作者有话说: 贺容的问题——他有很严重的奉献型人格(习惯把别人放在自己前面、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逃避被帮助),而且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第73章 不沉之星(二十一) 贺容又做梦了。 这一次和上回一样,依然是那片雾霭中的仙境。 但是这次贺容远远眺望着那棵大树和树下的白衣仙人,不再尝试走近了。 是的,就是这样,这样就很好。 他对自己说。 自己的内心现下一片平静,仿佛沉入了舒适的温水。他眺望着远处那枚清俊无尘的背影,感到了一种令人安心的熟悉。 如同从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就一直望着这枚背影。从旭日东升到月上中天,从春雨淅淅至落叶潇潇。 自己就这样看着。 只是看着而已。 醒来后,贺容发现自己的枕边湿了一片。胸腔里也残留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不是悲伤,不是难过,只是一阵清浅又久久氤氲的空虚感,抓着他坠入苦涩的余韵。 贺容坐起身,发现顾凛冬已经提前去片场了。临走前还在他的床边留了纸条,叮嘱他吃了早饭再去。于是贺容只好尽快摆脱情绪,快速收拾起来。 那天的首映礼取得了圆满成功。 贺容等心情平复一些后就回到了后台的嘉宾休息室,等着顾凛冬下台后直接去机场回y县。也就是这时,王朝龙才发现自己抓错了人,差点酿成演出事故,严重点就是公司纠纷。 “哈哈哈小伙子你不错嘛,对其他艺人的了解也很全面,不错不错,是个人才!” 王朝龙朗声大笑,拍着贺容的背试图掩饰尴尬。 这时舞台的见面环节也结束了,一部分嘉宾回到了后台。 像苏蔷这样的大咖是直接坐车走的,而同样日程吃紧的云栖却特意回到了休息室,仿佛是知道贺容会等在这里。 “这是上回答应你的签名照,要好好保管哦。” 他冲贺容眨了眨眼,一边戴上墨镜,在保镖和经纪人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贺容无奈地收起照片,一抬头发现顾凛冬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冬哥……这是……” 贺容的心中涌起了一种微妙的心虚感。但是顾凛冬依然没搭话,仿佛就这样安静地等着贺容解释。男人的神色看上去出奇的平静,但是浅褐色的眼底却沉淀着一片蓟色,让贺容不敢随便开口。 于是两方就这样相对无语陷入了沉默。 好在这时其他演员插了进来,试图和顾凛冬攀交情。 “小顾啊,听说你被柯导相中了,真是不得了!柯导可是圈内有名的难搞!” “就是就是,不过你的演技一向很好,还是柯导有眼光!会挑人!” 他们脸上的情真意切和当初简直判若两人。贺容只好借口还要赶飞机把顾凛冬从人群中拉走了,边走还能听见后头小声嘀咕。“刚红就翻脸不认人…”“人家已经起飞了嘛…”贺容再次加快了脚步。 在赶往机场的出租车上,顾凛冬依旧沉默不语,望着窗外的侧脸仿佛结满了冰霜。 贺容鼓足勇气开口。 “冬哥……你是不是在生气?” 顾凛冬不回话,车窗倒映中的眼眸伴随着外面的霓虹变幻色彩。 贺容在内心飞快检讨。为什么生气?是因为自己作为经纪人却被当作别家粉拉上台了吗?但是这是不可抗力……还因为什么?在台上没有表现好?情景剧的时候没能及时配合顾凛冬,看起来被对面压了一头?是这个原因吗? 贺容绝望地想,你们这些专业的能不能饶普通人一条活路?这戏到底该怎么演啊。 终于,顾凛冬开了金口,说了下台后的第一句话。 “你喜欢他什么?” 贺容:!?!?!? 在宛如被雷劈的震惊中,贺容这才回过味来。啊,原来如此,顾凛冬是误以为自己是云栖铁粉了,这点对于经纪人而言确实十分失格,完全是三心二意,朝秦暮楚。 于是贺容立马表忠心。 “没有的事,我真的不是云栖粉。” 顾凛冬淡淡扫了他一眼。 “是吗?我觉得你对他比一般粉还了解。” 能不了解吗?被连续坑了两个副本!! 但是贺容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样……只不过我和他……以前因为工作,相处过一段时间……” “你当过他的助理?” “嗯、嗯……” “那为什么不接着干了?” “因为……我比较想自己单干,当职业经纪人。” “所以你就来我这里了?” 贺容拼命点头。 顾凛冬单手解开衬衣扣子,松了松衣领,一只手搭上贺容的椅背,居高临下地审视他。 “那你现在开心吗?” 啊?贺容又一头雾水了。 “你现在进了一家入不敷出的公司,带着一个不愿配合你宣传的演员,每天起早贪黑鞍前马后,你觉得自己开心吗?” 这话里透出的凉意就算贺容是傻子也听明白了。他沉默了下来。 该怎么回答,怎么回答对方才能满意? 这是贺容的第一个念头。 但是云栖刚才台上的话猛然刺入他的脑中。 【你在他面前也总是忍耐着不肯说实话。】 是这样吗? 自己一直都在习惯性地讨好别人? 不对。自己在云栖和邱叔他们面前都会很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但是为什么唯独到了顾凛冬面前却总是畏首畏尾,说不出心底的真实想法? 是因为对戴维斯先生的愧疚吗? 是想要对他进行补偿吗? 贺容的思绪一片混乱,他知道对方正在等待他的回答。但是他无法简简单单地说出“开心”两个字。贺容对自己糟糕的演技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谓“开心”的表演在顾凛冬面前大概连幼儿园都毕业不了。 开心吗? 贺容问自己。 一直以来,通关副本对他而言只是放在面前唯一的道路,和感情、喜好之类的偏向无关。 更何况,贺容没有记忆。 他不知道自己从前做过什么,有什么样的爱好,为什么莫名其妙进入这里,他只是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为了自己心中隐隐约约存在的那个【愿望】。 到头来,他想要做的事究竟是什么? 在漫长而僵硬的空白后,一声仿佛饱含着千言万语的叹息扩散在狭小的车内。 “我知道了。” 顾凛冬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你不用露出这种表情……我不是在逼你。” 贺容抬起头,想知道顾凛冬眼中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是对方脸上清晰可见的苦涩让他呼吸一窒。 “冬哥,我……” 贺容想要解释,但是对方轻轻摇了摇头,退回自己原先的位置,阖上眼不再开口。 此后无话。 回到片场后,仿佛一切照旧。顾凛冬每天忙着拍戏,贺容全方面支援,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 如果要说有什么喜报的话,那就是《惊爆连环夜》靠着两大流量粉的共同努力,成为了当月的票房冠军。与此同时首映礼上的互动环节也意外成为了爆炸性热门话题。【云栖顾凛冬三角关系】在热搜排行榜上挂了整整一个星期。部分女孩磕糖磕得飞起。贺容的微博粉丝数因此突破了一千万,顺利达成了阶段任务。 好在似乎没人把贺容和首映礼上的那个云栖男粉联系在一起,不然相关话题又要血洗微博了,方盼盼对他这么说。作为知情者,她只能很痛苦地对群里的姐妹撒谎说自己也不知道那个小哥哥是谁,但是我跟你们讲买【冬融】股绝对不亏。 是的,因为云栖那时候在台上叫了他一句“容容”,所以大家都知道了这个男粉的名字里带个容字,至于是哪个容就任君想象了。粉圈原则上是不扒素人的,更何况这小哥哥还是云栖粉,西施家自己排查了一圈都没找到人,此事便不了了之。 ……才怪。找不到人和磕糖有什么关系?糖还是照磕不误的。于是当天首映礼的这段素材被剪进了云栖和顾凛冬的相关视频,有一部分粉开始大搞crossover,由此延伸出了众多我爱你你爱他我想追回你你忘不了他的狗血剧。贺容可谓以一己之力推动了顾凛冬腐圈的蓬勃发展。 某位当事人:???怎么最近超话里的内容我不太看得懂?? 方盼盼:看不懂就对了,请离粉丝生活远一点谢谢。 令贺容看不懂的还有顾凛冬最近的态度。 自从回到砌天录剧组后,顾凛冬依旧作为一个演员兢兢业业完成了所有戏份,顺利杀青了。他临走前柯导还特意抽空见了他一回,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忘记初心,再接再厉。顾凛冬认真应下了。但是一回到本市,顾凛冬就让贺容把最近所有邀请他参加的活动、代言、采访整理一下,以备挑选。 贺容还有些犹豫。“冬哥你不喜欢这些事吧,不用勉强自己。” 但是顾凛冬静静看着他。 “我有想要的东西。” 贺容无法,只得尽量挑选一些距离近、日程短、不太费事的活动,诸如杂志摄影、电台采访之类。因为顾凛冬的人气确实上升了,再加上本人要求,要赶的通告一天比一天多。慢慢的,贺容也成为了那种一手电话一手本子、永远飞奔在路上的经纪人。 这样忙碌的日子也好。 贺容想。 他现在每天回到办公室隔壁的小房间倒头就睡,再也不用担心会做莫名其妙的梦了。 第74章 不沉之星(二十二) 7月初的猛夏,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砌天录》正式上映了。 这部在3月引起了轩然大波的电影,档期一定就受到了广泛关注。虽然因为题材比较沉重,不受当今年轻人的喜爱,但是大家冲着柯导的招牌还是会愿意去电影院贡献票房。然而,此时网上又有人扯出3月份韩清辰的被马踩事件,温故而知新,讽刺柯导用个小流量换掉了韩清辰,绝对会后悔云云。 安静如鸡了四个月的韩清辰粉以此为契机又开始作妖了,他们自发搞起了活动,名为#晒一晒砌天录电影票根#。表面上展现了他们作为韩清辰粉的大度,实际上借此在wb上全方位多角度狂踩这部片,喷它剧情稀烂、毫无逻辑、选角垃圾、完全就是在浪费票钱。如果有路人无意中点进这个话题,还真的会信,毕竟不是人人都有空闲把真相从头至尾了解一遍。 于是在电影上映的第一天,砌天录的评分在水军和韩清辰粉的共同努力下创下了柯导影片的历史新低。 没办法,这就是个人云亦云的社会。很多人并没有看过电影,但是看网上讨论得这么热闹,瞅一眼就记进了脑子,作为谈资又在日常生活里和人显摆,振振有词地对这“大片”评头论足一番,好抬升自己的品味。 更有人用心险恶地跑到柯导的微博底下踩一脚,贱兮兮地问他对这次滑铁卢的感想如何。柯荣华特地转发了这人的留言,并且留下了一句评语。 【我不是秦二世。我知道什么是鹿,什么是马。】 这下网上可算炸锅了。名导亲自下场和路人掐架,这就不是粉圈那些小打小闹比得上的。当即就有人找上门骂柯荣华成名后太狂,忘记本心,不但拍了个烂片还不让人说真话。 柯荣华此时反倒一声不响、不予置评。他这种仿佛对你不屑一顾的清高姿态惹恼了大多数人。于是不少反主流的影评人/大v/网红特地买了票去电影院看,力求看完这片后写个一万八千字小论文,有理有据地把这片喷得体无完肤。 然而这些人在看完电影后,集体失声了。 路人好奇:怎么?你们不是都去看了吗?怎么不说话?烂得失去了语言? 在砌天录上映后的第三天,有一个大v影评人在wb上公开发表了一篇文章。标题名为——《是时候把所有赵高斩于马下了》。 这文从标题开始就行文激烈,措辞激昂,直指网络水军乱带节奏的现象,怒斥所有偏听偏信争相起哄的人都是让这个市场越来越堕落的帮凶。同时他在不剧透的前提下,用了整整一千字夸赞砌天录影片本身的出类拔萃,寓意深远,看完后令人百感交集,抚掌长叹。 这大v以经常炸号著称,因此他的话一直是许多激进青年的风向标。有人一看便说他这是堕落了,收了钱,做了商人的喉舌,但是这评论立刻被大v拉出来公开处刑。 【有本事就去电影院看,看了你才有资格回来骂我,不然就闭嘴做dd】 当下又激得一片人冲进了电影院。 砌天录的口碑,就在这样的枪林弹雨、嬉笑怒骂中逐渐反转了。 许多人气鼓鼓地进了电影院,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出来。在wb上蜂拥留言。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这片是讲权谋和打仗的,不晓得这片后半部分那么感人。我纸巾都没带,在电影院哭成狗了,根本没法出来见人。】 【我还以为这片和三国差不多,也就看看大场面和特效吧,结果这片从头到尾都找不到尿点,老子硬是憋着看到了最后,爽是真爽,痛也是真痛啊。】 【我为了这片还特意查了书,对照了一遍历史,只能说真实永远比艺术更残酷,让人心里更堵了。但是导演在这么绝望的背景里还是给了大家希望,从今天开始柯导就是我爸爸。】 【砌,指建筑时垒砖石、用泥灰黏合。砌天,有人用自己的骨血修补了这片开裂的天空,让人间重现光明。】 真正踏足影院的人发出的感想,与初期的网上评价截然不同。于是许多深受感动,并且自觉被营销号欺骗的人愤怒地发起了新活动——#还砌天录一个清白#,将之前铺天盖地的负评压了过去。至此,流言全面告破,砌天录大获全胜,全国票房瞬间冲上了顶峰。 顾凛冬彻底火了。 他以精湛的演技征服了所有以为他只是个微博流量的观众,也让冬菇姐姐们在电影院抱头痛哭。他把秦昔的刚毅果决和深情无悔展现得淋漓尽致,仿佛真的是历史上那位与爱妻同生共死的异族王。在那个所有男人争勇斗狠、逐鹿天下的时代里,他的一腔深情让人刻骨难忘。 女孩子们总是最喜欢这种剧情的,为了美人抛弃天下,跨越千军万马只求一心人。再加上顾凛冬无懈可击的气质和外形,他的热度终于如同排山倒海般大爆特爆了。 乔尚传媒的办公室电话开始一天24小时响个不停。在老板依旧生死不明的情况下,乔尚剩下的人自觉组成了顾凛冬的个人工作室,帮着贺容一起操办各种对外业务,洽谈、包装、宣发。而且他们的经验比贺容多得多,把最重的担子接过去之后,贺容这才得以喘了口气。 在一个炎热得让人失去出门勇气的日子里,顾凛冬在百忙之中,抽空带贺容去看了他新买的房子。 房子离公司不远,大概只有两站路的距离。由于顾凛冬现在已经是个走在路上能被人一眼认出的明星了,他不得不更换安保条件好一些的小区。新居就坐落于闹市中的别墅群。每家都是独门独户自带车库,且小区门口的警备24小时在岗,不用担心有人私闯民宅。 顾凛冬的车也是新买的,便于四处赶通告。原本贺容还打算找个专职司机,但是顾凛冬却拒绝了这项提议。他每次跑通告依然只带着贺容一人,仿佛红与不红对他没什么太大影响。 贺容踏进屋子的时候,发现中央空调已经在之前开启了。屋内凉风习习,舒爽万分。刚坐下不久,顾凛冬递了一瓶冰镇饮料给他。贺容道了声谢,攥在手里环视这间新居。 室内装修简约洗练,很有顾凛冬的风格。家具也一应俱全,摆设偏向西式。 对哦,顾凛冬是在国外长大的。 贺容默默回忆。 之后,他又跟随顾凛冬参观了整栋房子。一共三层,一楼是客厅和起居室,二楼是主卧和客卧,三楼是书房和影音室。最值得一提的就是书房,几乎完全就是戴维斯家书房的缩小翻版,让贺容暗自惊叹。 等回到二楼的时候,顾凛冬站在廊下,推开一间客卧说。 “这间房间是为你准备的,你看看哪里不行,我请人再改。” 贺容愣住了。 “我现在住的地方挺好的……” “你现在住的是公司的储物间,没什么隐私性,更谈不上舒适。” 顾凛冬认真分析。 “接下来的工作只会更忙,你继续住在那里的话我每次还得开车接你,路上还得花费时间。” 顾凛冬的语调平稳,充满了说服力。 “还是说,你不愿意和我住在一起?” 贺容赶忙摇了摇头。 “那就是答应了。” 顾凛冬笑起来。贺容这下彻底无法把拒绝的话说出口了。 在稀里糊涂之中,贺容的行李也被搬进了这间屋子。说是行李他也没多少自己的东西,无非是商城里买的一些替换衣物。顾凛冬对此似乎有话想说,但最终还是在一旁默默帮着贺容收拾,不一会儿就结束了。 “从今天开始,你就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吧。” 顾凛冬仿佛不经意的一句话,让贺容又愣住了。 “怎么了?” 贺容有些讷讷,他没法对顾凛冬说刚才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脑中飞快闪过了一些画面。那断片稍纵即逝,快得宛如一场幻觉,但是却让他的心沉得发疼,好似被灌满了铁水。 贺容闭上眼。 “谢谢冬哥……我很高兴。” 在顾凛冬的面前,他还是选择了说谎。 第75章 不沉之星(二十三) 顾凛冬这样的飞速蹿红,除了吸了大批粉之外,不是没有负面影响的。 首当其冲的就是有一波云栖粉终于忍不住跳出来,指责顾凛冬从头到尾都是捆绑云栖上位的,种种吸血炒作有目共睹。另一边,冬菇姐姐们也据理力争,摆出事实证明顾凛冬靠的是自己的实绩。 “实绩?一部电影卖座就叫实绩?那我们家云栖从小到大那么多片叫什么?你家顾凛冬的提款机吗??” 所以说,在粉圈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对家和踩一捧一。顾凛冬由于火了,终于被西施姐姐们认定为对家了,这种天道好轮回系统诚不我欺的感觉,让贺容百感交集。 现在,摆在贺容面前最重要的问题不是粉圈大战,而是下一阶段的任务目标—— 【主演的电影获得当月票房冠军。粉丝数达到三千万。】 来了。 贺容心想。 果然要拿到影帝,必须突破这道最终关卡。 在他对着屏幕寻思下一步的时候,小桌宠一本正经钻出来,贴着贺容的拇指轻轻蹭了蹭,仿佛是在隔着屏幕安慰他,让贺容的老父亲之魂瞬间熊熊燃烧。 衣服?买买买,从礼服到古装各买一套。 零食?买买买,再来点兔耳之类的小道具……手铐就免了。 贺容注意到屏幕右上方的心形已经被填满了,还散发着淡淡红光。这让贺容喜不自禁,看来养成任务完成得不错,小桌宠健康长大了。他抬起食指戳了戳对方圆鼓鼓的小脸,小桌宠任由他调戏,一副顺从乖巧的模样。 这时,贺容的脑袋被人揉了揉,他放下手机抬起头,顾凛冬半笑不笑地看着他。 “玩什么游戏?那么开心。” 贺容从善如流地把手机塞进兜里。 “冬哥辛苦了。” 旁边的工作人员也在对他们打招呼,今天顾凛冬最后一场摄影也结束了。 他们驱车回到家中。 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他俩的晚饭都没吃。顾凛冬打算自己做。其实两人原本都属于君子远庖厨的类型,但是顾凛冬自打搬入新家后,就时不时会尝试自己做菜,而贺容也不好意思吃白食,只能在一边给他打下手。 今天的菜单是很简单的可乐鸡翅和凉拌秋葵。 贺容把超市买的鸡翅洗净,沥干,交给顾凛冬。顾凛冬把鸡翅的两面用小火煎至金黄,再倒入可乐和各种调料,加水盖锅慢煮。这时贺容已经把秋葵也处理好了。顾凛冬另起一锅开水,等水烧沸后,把秋葵倒进去,些微烫一烫便转入冰水。由贺容切去头尾。 贺容和顾凛冬的口味都偏清淡,因此秋葵里只加了点鲜酱油。在贺容忙着拌秋葵的时候,另一边锅里的水也收干得差不多了。顾凛冬一开盖,香气扑鼻,盈满室内。顾凛冬确认味道不错后便起锅了。 贺容坐在桌前,怀着温暖的心情,和顾凛冬一起把两道菜都吃完了。 饭后的时间一般都是在书房度过的。 顾凛冬喜欢看书,而且他看的一般都是原版书,所以书架上贺容能看的不多。贺容这种时候一般会选择掏出手机逗一会儿儿子(桌宠),或是给顾凛冬挑选剧本,但是今天不知怎的,他突然对书有了点兴趣,想随便找本什么读一读。 贺容漫步于高耸的书架间,宛如又回到了那座古老奢华的宅邸。书香在光影错落里四下流淌,让心也跟着安定。他抬起头,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看得懂或者看不懂的文字。不多时,贺容看到了一本有些熟悉的精装本,鬼使神差般伸出了手。 这是一本童话译本,附带原文。内容就是那个关于海之国女儿的耳熟能详的故事。 戴维斯先生曾经在一个日光充沛的午后为他读过一遍。对方的嗓音低沉悦耳,宛如遥远教堂的管风琴,让贺容昏昏欲睡。 那时的自己在想什么? 贺容对着摊开的书本,迷迷糊糊有些发怔。 这时有人从背后接近了他,清浅的气息拂过耳畔。 “你喜欢童话?” 贺容回过神,书险些砸到地上,他赶忙捧住。 “还、还行吧。” 贺容有些窘迫,仿佛害怕自己脑中的记忆被对方看穿一样,顾左右而言他。 “冬哥你书架上居然有童话,我还以为你不看这种。” 顾凛冬平时看的都是那种很深奥的哲学或者心理类书籍。 男人从他手中接过了这本书。 “确实不怎么看。”他翻了几页。“而且这本……我不太喜欢。” 贺容愣了愣。 不喜欢……“是因为结局吗?”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人鱼公主单恋王子、献上自己的所有成全了对方的悲恋故事。 顾凛冬点了点头。 “是,也不是。” 他翻到一页,指着其中的几行对贺容说。 “人鱼可以活到三百岁,但是结束生命时,他们就会变成海上的泡沫。但人类却有一个不灭的灵魂。即使身体腐朽,灵魂也会升入天空。” “人鱼公主救了王子之后便爱上了人类,同时,她渴望得到一个同样不灭的灵魂。她自然而然地把愿望寄托在王子身上——【我把我一生的幸福放在他的手里。我要牺牲一切来争取他和一个不灭的灵魂。】” “但是结果呢,” 顾凛冬合上书本。他的眼神透彻而冰冷,宛如寒潭表面那层张开的薄冰。 “她说着渴望得到王子的爱情,结果没有那份凡人的爱,她一样可以得到不朽。到头来,正由于这份殉道似的爱,使她得到了升华。” 男人有些尖锐地指出。 “她对王子的爱是一种通向不灭的手段,而且正因为爱而不得,更添一份凄美和仪式感——她所有的美和不朽都已经实现了自我完成。而王子的爱与不爱,对她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不知为何,贺容的双腿开始发抖,他拼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她有想过王子的今后吗?每当他注视大海,都会想起曾经有一位美丽的哑女爱他成狂,而后却一夜香消玉殒。你觉得他会为此沾沾自喜,还是扼腕叹息?” 顾凛冬的眼底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悲哀。而此时窗外的风声大噪,显然是夏夜的暴雨将至。 “不管怎样,他都将永远记着她。” “人鱼公主成功了。她在王子的身上种下了名为【爱】的诅咒。而他到死都得不到解脱。” 一道闪电劈开夜幕,霎时照亮了贺容惨白的脸。 雷雨倾盆而下。 *** 贺容蜷缩在床上,用被单紧紧裹住颤抖的身体。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自己之前完全没有察觉? 戴维斯先生并不是个遭到污蔑就会束手就擒的人,更何况这栋屋子里的仆人都忠心耿耿,是谁仿佛一夜之间遣散了他们,让整个庄园弱无还手之力? 贺容的整颗心都揪紧了。 是戴维斯先生他自己。 暴风雨激烈拍打着窗户,仿佛把贺容拉回了荒岛上最后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那时他发现枪口正对着戴维斯先生,几乎没有思考就跳下了阳台。 因为对于贺容而言,这只是个游戏,哪怕他死于枪口,系统也会给他点基础分,没什么特别大的损失。 所以他看似用生命换来了戴维斯先生的安全,内心甚至还因此生出了一丝快意——【看吧,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弱小,我也能保护你。】 但戴维斯先生并不知道这些,他尊重贺容,爱护他,把他看成和自己平等的生命。 如果只是叔父联合外人背叛,戴维斯先生一定能想出办法应对。他遭受的那些指控根本师出无名,稍微一查就能真相大白。更何况他还是本家的家主,一定还有其他自保和还手之力。 但是他什么也没做。就这样遣散了仆人,任由自己的尊严被他人踩在脚下。 是因为绝望吗? 看着贺容死在他眼前。 是为了忏悔吗? 觉得是自己的缘故害死了贺容。 而那时的贺容正满意地清点着自己的副本奖励,对发生在戴维斯先生身上的一切毫无所觉。 贺容捂住嘴,他产生了强烈的耳鸣和呕吐感。 旁人的嫉恨、亲人的背叛,也许是让戴维斯先生身陷险境的楔子。 但真正把他推入地狱的元凶,是陶醉于自我牺牲的自己。 所以,哪怕戴维斯先生变成了如今的顾凛冬,他也对贺容曾经做过的事无法忘怀。 自己在他的灵魂上就是留下了如此深刻的烙印,宛如诅咒。 贺容冲入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把今晚和顾凛冬一起烹饪的晚饭全都吐了出来。他跪在冰冷的瓷砖上,冷汗一滴滴滑下额头,在噬骨的寒冷中他不停呕吐着。可即使如此,他也无法清空那些无休无止的罪恶感。 洗手间这边的动静把已经入睡的顾凛冬也惊醒了。男人发现贺容狼狈的模样,当即就要叫救护车。 贺容把他拦下了。 “……我没事……只是胃有些难受……” 贺容虚弱地趴在洗手台前,镜子里映照出自己苍白的脸和男人满脸的焦虑。 “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他像面对孩子一样轻声哄他,温柔地一遍遍抚摸贺容的背,试图让他好受点。 但是他越是这样越让贺容感到难受。 自己一直这样接受着对方无条件的好意,但是害对方一次次受到伤害。 他甚至只能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回应这份温柔。 贺容咽下了又翻涌而出的罪恶感,他鼓足全副勇气,拉住了顾凛冬的手。 “如果有一天……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贺容颤抖的恳求让对方不禁睁大了眼睛。 男人叹息着把他揽进怀里,继续轻抚他的背,小声哄他,让那些崩溃的颤抖不知不觉停歇了。 贺容就这样趴在男人的肩头,放任自己在疲惫和悲伤中睡去。在一片雾霭般的昏昏沉沉中,他仿佛听见对方低声说了什么,但是意识最终还是弃他远去。 第76章 不沉之星(二十四) 熊国强是一个导演。还是一个不太受欢迎的专拍现实题材的导演。 这年头市场上大热的悬疑、穿越、魔幻等题材他不是没试过,但是每次拍出来的东西自己看着都觉得糟心,完全是鹦鹉学舌,拾人牙慧。熊国强在这行也混了十多年了,他有自己的艺术追求,于是再也不肯东施效颦。 熊国强也曾经愤世嫉俗过。十多年前,他这种现实向、描绘老百姓本土生活的影视剧是很受欢迎的。但是也不知近几年是刮的什么妖风,各种脱离日常的魔幻古装言情剧大行其道,让他的作品彻底沦为了被时代淘汰的古董。 人始终是要踏踏实实蹲在地上吃饭的,现实向永不过时!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熊国强在资方那里吃了一年又一年闭门羹。好在他的好友、编剧丛声一直帮他打点门路,让他好歹还能拍点纪录片度日。 就这样经历了几年挫折后,熊国强的心态较最初而言平和了不少。他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作品不为市场所接受,那原因是多方面共同造成的。不仅仅是题材的缘故,还有演员青黄不接的关系在里头。 试想十年前当道的演员和现在的能一样吗?就算他愿意让现在的小鲜肉演他那些底层劳动人民题材的剧本,粉丝也不愿意啊!?更不用说这一茬又一茬的新人演技一个比一个捉急,而且差不多都是在蜜糖里泡大的,你让他们拿什么演现实题材的苦情戏? 这其实涉及到一个经济学上的概念,叫“马太效应”。一个长相出挑的人从小得到的瞩目就比旁人多出许多,因而更容易受到优待,一路畅通。这点放在如今那堆流量红人身上更是明显。他们有的人不是不想演好戏,但是自小锦衣玉食惯了,你让一个王子捶胸顿足演贫儿,完全是在强人所难。 熊国强一次次在酒桌上和自己的老友大吐苦水。话题绕来绕去就是自己手中压着一个好本子,日思夜想把它拍成电影。但是资方一定要找个流量做主角才肯给钱,说是怕赔本。这可真是愁煞了熊国强,让他杯杯苦酒入喉心作痛,有劲无处使。 但是今天,老友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说是替他相中了一个好苗子。 那是一段来自试镜会上的视频,镜头画面完全不讲究。但是那屏幕中央的演员还是突破了场地人员等各种限制,爆发出了惊人的戏剧张力。 熊国强立刻就把他认出来了,这不是砌天录里演秦昔的那个鲜肉吗,叫、叫什么来着? “顾凛冬。” 丛声笑呵呵地给自己和熊国强都倒了杯酒。 “你别看他年轻,但是他的底子不比那些演了十几年的人差。我觉得他身上藏着一种现在的年轻人没有的东西,但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熊国强如获至宝,当即要求丛声给他牵线搭桥,让他能和这演员见上一面、吃顿饭、看看有没有戏。 丛声说你着什么急啊,人家未必看得中你的本子呢,再说了,人家现在也火了,还要看档期的。熊国强拍着自己的光头着急,嗨呀,那你就先帮我把本子送过去试试吧。 三天后,那头传来了消息,说是答应见上一面。 饭局也是丛声组的,定的是一间酒楼包厢。熊国强原本以为自己会等上很久,谁知他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人推门进来了。打头那人正是熊国强心心念念的顾凛冬。真人比银幕上的还要俊伟不凡,那大长腿瞬间让熊国强看到了资方爸爸的笑容。 与此同时后面跟进来的那个也让人眼前一亮。男孩儿瞧着特别干净,眼睛黑白分明。冲着熊国强很有礼貌地递上了名片,说自己是顾凛冬的经纪人。 熊国强热情地邀他们入座,吆喝着服务员赶紧上菜。丛声也是快人快语,一来二去就把这场面炒热了。只不过顾凛冬和他的长相一样,不大爱说话。反倒是他的经纪人一直在旁边捧场,乖乖点头的样子让人心里舒坦。熊国强瞧他们都是年轻人,就不再多说场面话,一针见血直奔主题。 “你们觉得我那本子咋样?有没有兴趣?” 对面两人一时没说话。丛声又替他添了把火。 “老熊这本子藏了好几年了,天天跟牛郎盼织女似地等一个合适的主演。但你们也知道,这年头这种题材的片很难拍,拍了也不卖座,毕竟谁想过年过节地去电影院找不痛快呢?” 丛声抿了口茶。 “但是这本子确实很有感染力,老实说,我也想瞧见这故事被搬上大银幕。” 这剧本讲述了一个叫阿六的拾荒哑巴,好不容易靠卖废品将独生女儿抚养长大,女儿却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惨遭黑车司机杀害,凶手还弃车逃往了外地。当地警方追查了一段时间无果后,只好将此案搁置。于是孤苦伶仃的哑巴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不远万里寻找弑女凶手。他一边拾荒,一边拿着疑犯的通缉像四处打听,一路上遭遇了种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我想你们都看出来了,这主角不好演,经验演技阅历缺一不可。” 熊国强叹了口气。 “但是若有人有能力把这哑巴演活了,我相信,明年的影帝非他莫属。” 全片主角没一句台词,全靠眼神和肢体语言。这对任何演员而言都是一项巨大挑战。就算是个老戏骨,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一口吃得下。不然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讨不了半点好处。 这时,顾凛冬的经纪人首先发话了。 “熊导,您最想让主角表达的点是什么?” 熊国强愣了愣,他原以为对方会先问他为什么挑中顾凛冬。 熊国强认真回答了贺容的问题。 “是亲情。是血浓于水,即使死亡也无法切断的那份联系。” 剧情一开始,女儿就遇害了。哑巴和女儿的相处片段都是通过插叙形式放在故事当中的,所以主角有不少和各个年龄段“女儿”的对手戏。同时,正是他对女儿的爱推动了整个剧情发展,让他作为旁观者,见证了其他家庭的悲欢离合。 “主角是社会最底层的一员,他没有钱,没有文化,看起来比这世上的大多数人过得都惨。但是他又强过了这社会上的大多数。父爱让他超越了自身的缺陷,超越了这世上的万难。所以这角色结合了至弱和至强的两面性,充满了矛盾和戏剧魅力。” 熊国强话音一转。 “我知道你们有顾虑,有顾虑很正常,这角色对二十几岁、没成家的演员而言太难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们能考虑看看,至少,给我、给这个本子、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熊国强直视着顾凛冬说道。 对方终于缓缓开口。 “好。我会考虑。” 熊国强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他不怕对方考虑,就怕对方连考虑都不考虑。他这心里一高兴,就恨不得与人把酒言欢称兄道弟,当即就要开瓶白的。没想到立刻被阻止了。 “抱歉,我一会儿还要开车。 熊国强笑呵呵的。 “没事,你不能喝不是还有你经纪人替你喝嘛!年轻人就得多锻炼锻炼酒量,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但是对方的口气听起来更强硬了。 “他也不能喝,他最近胃不好,不能喝酒。” 熊国强愣住了,丛声赶忙插嘴打圆场。 “没事没事,我俩喝!哎老熊啊,你说你秃头后怎么变得那么庸俗,干嘛老逼年轻人喝酒?!你给我自罚三杯啊!” 这天的聚会最后在酒酣耳热中落下了帷幕。丛声付了账,搀扶着喝大的熊国强走了,临走前还笑着向两人表示很期待下一回继续合作。 作者有话说: 顾凛冬:你们对他的酒量一无所知; 贺容:……………… 第77章 不沉之星(二十五) 在回程的车上,贺容坐在副驾,静静望着窗外霓虹飞逝。可能是他的沉默让顾凛冬误以为他又哪里不舒服,特地把车停下来询问。 贺容对他的过度保护哑然失笑。 “没有的事,今天的晚饭我吃得很开心。” 全程他都在闷头吃,顾凛冬一会儿给他夹菜,一会儿给他盛汤,让隔壁的熊导看得眼睛都直了。毕竟哪有当红偶像这么伺候自己经纪人的,放到网上都要被人骂是不过脑的假料包。 男人专注地瞧着他的脸。 贺容:“?” “你的这里,”对方伸出手,“笑起来有一个酒窝。” 指尖蜻蜓点水般碰了碰贺容的笑靥。 贺容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我不知道。” 毕竟他和顾凛冬一样,面无表情的时候居多。他俩在砌天录剧组里被人戏称为“不高兴二人组。” “没人告诉过你吗?” 贺容摇了摇头。 “连云栖也没跟你提过?” 话音未落,两人一齐愣住了。 贺容还在奇怪这里怎么会跑出云栖的名字,顾凛冬就点火发动了车。仿佛是为了掩盖刚才的失言,他打开了车载广播,里头传来了电台dj欢快的声音。 【下面,让我们一起聆听云栖为他最新电影录制的主题曲——《寄不出的信》!】 “…………” 车内再一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在这微妙的气氛中,云栖散漫又动听的声音兀自响起。 【如何说故事从头 你突然出现的那个午后 树叶飘落的窗口 我假装没看见你的眼眸 我还记得你的手 抓住我像是抓住了所有 思念被谎言扣留 转眼你已经不在我左右】 贺容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飞速后退,宛如时光汇成的洪流。 【你问我梦的尽头 为何只剩下难受 你问我爱的背后 为何全部是伤口 我把不爱你的戏 用力演到了最后 最后我像个小丑 还在唱爱我别走】 贺容想,云栖确实唱得不错,八成走的是d路线。不过话说回来,他在这个偶像养成副本里到底是npc还是玩家?他这一个个副本里身份来回切换的,唯恐别人发现不了他有问题。 他和这个游戏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又对贺容的事知道多少? 他为什么总是用这种恍如老友,又仿佛只是个陌生人的态度对待贺容? 贺容想不出答案,伴着歌声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最后还是顾凛冬轻轻叩了叩车窗,提醒他们到了。贺容这才猛然惊醒,跟着顾凛冬从车库回到了家中。顾凛冬的神色如常,还提醒他早点休息,明天一早6点就有个通告。 两人就此分别。 贺容洗完澡后回到房间,随手拿起手机想在睡前刷一会儿微博。突然他发现屏幕里的桌宠不见了。 儿子失踪了!? 贺容慌得一匹,飞快翻动页面,最后才发现桌宠是穿了一身和背景颜色差不多的衣服,小小一团蜷缩在角落里。贺容赶忙用指尖戳了戳他,但是小桌宠还是背对着贺容,似乎在生什么闷气。 贺容满头雾水,不知儿子这是突然怎么了。他掏出了各种玩具逗他。平时很黏他的小桌宠一直很配合,哪怕那张严肃的小脸上写满了嫌弃。但此时此刻,小小的背影里飘散着藏不住的难过和抗拒,仿佛贺容做下了天底下最大的恶事。 作为一个毫无育儿经验的老父亲,贺容恨不得去网上发帖:【儿子突然闹情绪,不理我了怎么办?】 但是他想也知道水友们不会给出什么正经答案。 是因为今天在外头吃饭没陪他玩吗? 不对啊,有时候在外面拍戏手机没电,一晚没开机,第二天儿子还是好好的啊?! 到底是怎么了?吃坏东西了?中毒了? 贺容开始百般尝试,又是买新玩具又是拿手指戳个不停。客服对此也没有作出很好的解释,反而规劝道:【亲,我们不是那种靠身体接触就能提升好感的恋爱养成游戏哦!】于是贺容彻底走投无路了。 就在这种百思不得其解的崩溃中,贺容一夜没睡好。第二天早上他的眼下挂着两团十分明显的乌青。原本贺容还担心顾凛冬会追问,结果男人只在一开始的时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并没有作出任何表示。 贺容安心了……才怪啊!儿子还是不理他啊!! 但是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的。贺容继续跟着顾凛冬四处赶通告。现在顾凛冬十分受各大时尚杂志欢迎,因为优越的外型,他不怎么需要上妆,还是个天生的衣架子。每当他看向镜头,总有一种让人心脏骤停的魅力。 趁着顾凛冬拍封面照的时候,贺容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再一次翻开了熊国强的剧本。这剧本他在这几天里反复读了许多遍,每一遍都会有全新的感受。这个故事与砌天录不同,没有宏大的世界观和背景,全是社会底层小人物的真实缩影。 譬如,以发现通缉犯为幌子欺骗了哑巴、把他卖入黑心作坊的地痞,和人私奔后被骗走一切、流落街头不敢回家的女孩,一个错把哑巴当成自己儿子、死活要跟着他一块儿拾荒的痴呆老人。他们的身上都带有最质朴、也是最沉重的被生活磋磨过的印记,而他们或是或非、一点一滴的举动,都像蝴蝶扇动了翅膀,推着哑巴在黑暗中寻找到一条出路。 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你可怜就一定会有人来帮你的。而古道热肠的人也未必有什么好报。但是正因为这个世界如此不公,抵御住所有苦难的凡人才会显得如移山填海般伟大。 说实话,贺容觉得这部片非常适合帮顾凛冬角逐明年的影帝。除开剧情本身的优秀外,他也通过各种渠道对熊国强有所了解,他和他的团队确实有能力将这个本子原原本本拍出来。而且整部电影不需要什么大场面,完全可以在本市就地取景,顺利的话制作周期差不多在2到3个月,正好可以在年底上映。明年1月副本的最终评定也能赶上了。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贺容看得出顾凛冬对这本子也颇为意动,但是有什么原因阻碍着他,让他仍有些迟疑。 所以贺容什么也不说,他相信顾凛冬。哪怕顾凛冬最终拒绝了熊国强,贺容也尊重他的一切选择。只要肯花心思,总能找到别的好剧本。而帮助顾凛冬排除万难去往高处,就是他在这个副本里的全部意义。 就在贺容暗自思忖的时候,他的衣摆被用力拉了拉。贺容惊讶地低下头,有个3、4岁大的小男孩扯着他的衣角泫然欲泣。 “爸爸!!!!” 贺容:?!?!?! 我是想要儿子,但不是这种儿子! 贺容在震惊中抬头张望,但是休息室里没有旁人,大多数人都在摄影棚里忙个不停。 贺容只好拉着小男孩,问他姓谁名谁家里有什么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但是小男孩还太小了,理解不了他的话,再加上和大人走散,在陌生环境里只知道一个劲地嚎啕大哭。 贺容无法,只得手忙脚乱地安慰他,同时在心底里越发思念懂事的小桌宠。 最终,贺容还是牵起小男孩的手,带他去寻找亲人。这市中心的摄影棚是对外出租的,规模还挺大,分了不同区块。如果他的家人是这儿的工作人员,总会有相熟的同事能帮忙认个脸。但是问了前台和保安,都说不认识这孩子。 这下可难办了。 原本贺容想把小男孩交给保安,但是对方扒着他的腿大叫爸爸,完全不肯松手,搞得贺容像个要抛弃孩子的狠心父亲。他只得托保安一起帮忙寻找,自己继续牵着小男孩四处走动。这时走廊里的投屏在播放广告,小男孩指着里头的玩具大喊。 “爸爸!我要车车!!” 你这句话倒是说得很流畅。贺容心想。但是我上哪儿给你搞个车啊…… 不对,我还真的能给你整一个。 贺容让小男孩闭上眼睛,偷偷用手机复制了一个。小男孩欣喜若狂,完全不知道这份天降大礼过几个小时是会消失的。 打这开始,小男孩明显更黏着贺容了,爸爸爸爸叫个不停。贺容满怀着喜当爹的复杂心情,牵着他进入了顾凛冬所在的d棚。 原本贺容并不想把孩子带进这里,毕竟这儿忙得热火朝天,带个孩子完全是在妨碍工作。但是他又挂心顾凛冬的拍摄进度,于是想先进去看一眼。谁知他刚踏入摄影区域,就被锁定了。 “哇,这孩子好可爱啊,是谁家的呀?” 贺容:“这是……” 小男孩缩到贺容身后,小声叫爸爸。 “是你的孩子啊,真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个孩子了!” “……” “哦,这孩子看上去已经上托班了吧,你上的哪家托班啊?多少钱一个月?里头教不教英语啊?” “……不……” “不教啊?这可不行!现在私立幼儿园每个月都教孩子背单词,你现在不抓紧,到上小学可就跟不上了!” 贺容百口莫辩,被滔滔江水般的育儿经彻底淹没。 第78章 不沉之星(二十六) 好在这时结束摄影的顾凛冬拨开人群,及时解救了贺容。 “这孩子是……” “不是我的!” 这回贺容吸取经验,反应奇快,但是听上去完全就个在推卸责任的渣男。孩子也被他吓了一跳,又开始眼含热泪地叫爸爸了。 在众人谴责的眼神中,贺容被顾凛冬灰溜溜地提走了。 两人返回了贺容一开始呆的vip休息室。 小男孩抓着玩具车,嘴里嘟嘟叭叭地嚷个不停,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贺容这才有机会和顾凛冬解释了一遍刚才遇到的事。 “你找过保安了吗?” “找过了。” 贺容点了点头。不少保安都出动了,估计再等会儿就能收到消息。 小男孩依旧沉浸在一个人的特效大片里,全然忘记自己真正的父母可能正急得到处找他。顾凛冬眼神定定地望着这孩子,似乎也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一时之间,整件房间只有孩子的嘟囔声来回扑腾,像是只快乐的小麻雀。 贺容望着顾凛冬,总觉得他的眼睛里露出些平日里没有的东西,像黑夜里水上漂浮的一梭白舟,影影绰绰。 “我在他这个年纪,也是这样的。” 他的语调听起来像是陷入了回忆。 贺容难以想象顾凛冬还有这么天真的样子。这么想是不是有点失礼。贺容不解地问。 “这么玩车吗?” 男人摇了摇头。 “我没有玩具。” 他顿了顿。 “我只有书。” 图画类。语言类。识字书。算数书。不管他是不是能看懂。总之堆满了视野所及的所有角落。 “我也很喜欢书。所以并没有什么不满,就这样沉浸在书里。有时都不记得有没有吃饭。” 他的话里仿佛藏着一个滑脱正轨的齿轮,让贺容禁不住伸手去够。 “大人都不会提醒你吗?” 顾凛冬思索了一下。 “好像一开始会,但保姆可能觉得孩子不哭就没事,所以放手不管了。” “……你的父母呢?” 顾凛冬沉默了。 就在贺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男人低沉的声音像朵积雨云般缓缓飘落。 “我的母亲也是一名演员。” 他轻声说。 “但是自从嫁给我父亲后便息影了。” 男人的声音听来如梦呓般遥远。 “一开始,也许她确实是想专心地相夫教子,和我父亲也恩爱了一段时日。很快便有了我。但是我父亲却从那时起慢慢开始冷落她,而她的身形也日复一日地臃肿变形。” 顾凛冬顿了顿。 “很快,她便有了孕期焦虑症。在生下我之后,又引发了产后抑郁。” “我母亲已经无法正常照顾我了,生理上的变化,再加上心理上的巨大落差,让她不愿意接受这个从自己体内诞生的孩子。” “但是她并没有虐待我。”顾凛冬补充道。“她只是不认我。” “……” “可能是处于一种自我保护,她的记忆退行至过去,她还是个当红女演员的时候。她一遍遍表演她从前的那些戏,而我是她唯一的观众。” 一个陷入幻想的母亲,在自己唯一的观众和儿子面前,仿佛要把悲惨的现实燃尽般倾情表演。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了近似绝望的狂热。她时而是天真明媚的少女,时而是风情万种的人妇,有时还是豪情仗剑的女侠,仿佛随时都能策马奔腾,回到那万丈红尘里去。 顾凛冬想了想。 “大概我就是从那时起,想成为一名演员的吧。” “但是我父亲不会允许这一切发生。当他发现事情不受他控制以后,就把母亲隔离了起来。” “大概从8岁那年开始,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顾凛冬淡淡说道。 贺容凝视着他的眼睛,仿佛看见了一个怀抱书本的孩子站在那里,表情无悲无喜。 “所以我不明白。” 顾凛冬继续说。 “我不明白熊导所说的,‘血浓于水,即使死亡也无法切断的那份联系’是什么。当然,我在书里读到过,也能根据前人的作品加以理解并演绎。但是那始终只是拙劣的模仿品。” 顾凛冬的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我不恨没有教会我这些的母亲,相反,我感谢她把我引入了这条道路。虽然她如果清醒过来,会恨我夺走了她的一切吧。” “如今,夺走了她一切的我站上了她曾经引以为傲的舞台。如果用模仿品一样的演技亵渎这个舞台的话,她恐怕到死都不会原谅。” 贺容望着眼前这个用平淡语调陈述一切的男人。在剧烈的心跳中,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在贺容的心里,戴维斯先生是公平与正确的化身,是近乎于人神的存在。因此他将顾凛冬也看成是一样的——一样完美、一样强大、一样不惧风雨、仿佛无坚不摧。 但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戴维斯先生尚且会因为弱点跌下神坛,更不用说本来就没有被生活优待的顾凛冬了。 顾凛冬今年24岁,是个不被父母祝福的年轻演员。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在这片冰冷的丛林中拼杀出来的。他有愤懑,有迷茫,有困惑,也有说不出口的悲哀。 而他此时在这个平凡的早晨向贺容叙说这一切,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是在求救。 贺容想。我知道的。我明白。 因为那份感情直接流入了他的心底 他就像那个找不到家人的小男孩一样,紧紧抓住他的小指。小男孩激动地嚎啕大哭,而顾凛冬却只是用岛屿一样温和的双眼注视着他。 自己必须做什么。 贺容的心跳很快,那股欲望强烈推动着他,让他气血上涌,但是他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对啊,他也不明白什么是亲情。 他甚至连记忆都没有。 可是他必须做什么。 就像对待那个小男孩那样,他不能放开这双手。 “我……” 贺容握紧双手。 “我其实……也不明白什么是血浓于水……” 不知道在害怕什么,贺容闭上了眼睛。 “我……我应该也是有父母和家人的吧……但是我不记得了……” 他说得有些磕磕绊绊。“我丧失了所有记忆。” “也许这话听起来很像是在说谎,但是是真的……” 贺容停顿了一下。 “不过,我大概知道自己的家庭构成……应该是父母双全,有一个哥哥,然后他的母亲和我的不同……” “其他就不知道了。” 贺容把自己最初醒来时的那些片段断断续续扒了出来。虽然他也觉得这些就像被塞进碎纸机的超市过期促销单一样,毫无意义。 “我在记忆丧失之后,没有见过父母,但我见过我的哥哥……” 虽说那估计是玩家扮演的。 “说实话,我也没产生什么特别感想,我想他应该对我也没多少好印象……” “以上,”贺容咽了口口水。“就是我对家人的全部认知了。” 他最终鼓起勇气,颤抖着睁开双眼。 出乎意料的,对方并没有被贺容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吓到。反而深深凝视着他,仿佛在看一朵于午夜才会绽放的花朵。男人唇角带笑,温柔似月光一样流淌。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男人看起来是那么高兴,让贺容不由觉得有些心虚。 他还是觉得自己什么忙都没帮上。 “如果冬哥你觉得真的很困难的话,我可以去拒绝熊导。” “我想试试。” 对方否定了他的提议。 “也许一开始只能停留在模仿阶段,但是我想去试试,就算失败,也算是一种经验吧。” 顾凛冬看起来松弛而自然,仿佛卸掉了肩头的所有力量。此时此刻,他看上去竟比平常还要俊美百倍,简直像一种视觉暴力。 贺容想了想。“演员需要进行想象训练吗?” “嗯。这是基础训练之一。” “那如果无法想象父母对自己的感情的话,也许可以换种角度,想象自己如果成为父母会怎样。” 贺容提议道。 “如果有一天,冬哥你找到了想结为伴侣的人,并且与她有了孩子,你会对这个孩子怎样……能不能从这个角度进行考虑?” “……” 贺容见对方不说话,立马补充。 “这只是外行人的胡说八道,不作数的。冬哥你不用放在心上。” 但是男人却露出了仿佛看见光一样的神情。带着刻意压抑过的激动,顾凛冬深深凝视着他。 “不,我觉得你的提议很好。” 他望着贺容,又重复了一遍。 “我觉得很好。” 第79章 不沉之星(二十七) 贺容近日双喜临门。 首先是顾凛冬答应接下了这部名为《哑巴》的片子。熊导大喜过望,他十年磨一剑而今终于到了宝剑出鞘的那一刻,立刻调动所有人力物力让影片迅速开机了。 其次是小桌宠终于恢复了正常,又开始愿意接受贺容(的调戏)了。贺容一边受宠若惊一边又在后台买了一堆东西。商城或成最大赢家。 既然接下了挑战就必须全力以赴。顾凛冬立刻全身心投入到剧本里。这部片虽然没有台词,但主角的每一个走位、每一个眼神里都是戏,而且由于主角的特殊情况,顾凛冬还必须学一点哑语。剧组特地为顾凛冬请了聋哑学校的老师。贺容也替他把许多通告都推了,让他能在排练室里一遍遍修正形体和表现力上的不足。 熊导虽然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但他对选角和细节半点不马虎。除了顾凛冬以外,演员清一色请的都是没什么名气、但在业内口碑极好的演技派。连扮演哑巴女儿小时候的演员都是他亲自去挖来的。这么多戏骨聚在一起来一段戏,真真正正将演技水准推上了巅峰。 这部戏在演员的片酬上没花多少钱,宣发上也没请水军造势,熊导觉得有那钱还不如多在布景和细节上多下功夫。因此剧组简简单单拜了拜天就算开机了。 但是顾凛冬这边的情况有点特殊。他刚刚经历了人气爆发式增长,每天都有无数嗷嗷待哺的粉丝在贺容的微博下哭着求物料求路透。让顾凛冬就这样凭空里消失几个月确实有点残忍。于是贺容只能和熊导商量着能不能稍稍透露点影片消息,或许还能借此机会来一波电影推广。熊导当即高兴地拍起了贺容的背夸他急人民之所急,想人民之所想。 于是顾凛冬的参演消息连同定妆照就这样在微博上发表了。 和贺容预想的一样,这条微博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顾凛冬的粉丝构成很清晰。核心粉丝群是跟着他从最初的籍籍无名一路走来的,得知他这次成为了主演后立马喜极而泣。但是还有一大批都是【秦昔的女友粉】,换句话说完全是冲着【秦昔】这款人设和顾凛冬的脸才粉的。她们自然期望顾凛冬的下部片子也是一样的深情男神,谁想到定妆照上呈现出的模样判若两人。面黄肌瘦,佝偻落魄,哪儿还有一点男神的样子,当即就炸锅了。 【顾凛冬 丑绝】就这样冲上了热搜排行榜前三名。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顾凛冬第一次单凭自己的热度成为了话题,让冬菇姐姐们的心情难以言喻。别家粉当然没有放过他们,有的在下面嘲讽起哄,还有的说这是高级反向营销,用强烈的人设反差来吸引眼球的经纪人是炒作之鉴,哦不,屑。 于是一大波人就贺容到底是鉴还是屑展开了讨论。 贺容:…… 不管怎样,影片是顺利开拍了。这个剧组的工作人员都是熊导的心腹,演员更是他一手一个拉过来的,因而相处的很是融洽。遇到有不满意的地方大家都会主动停下来,配合着修正。顾凛冬参与讨论的场面也增多了。不仅熊导会拉着他说个没完,其他演对手戏的演员几下就能瞧出这个流量手底下是有真章的。再加上顾凛冬的性子摆在那儿。一个演技出色、不耍大牌、话少但句句是精髓的演员,立马让几个老戏骨放下了成见,认真切磋起来。 贺容捧着剧本坐在场外,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顾凛冬。对方即使变得面目全非、其貌不扬,却依然有着叩动人心的力量。很偶尔的时候,他们的目光会触碰在一起,对方会先撤走视线,但是他的背影却仿佛依然在对贺容诉说着什么。 整个九月,就是在对这一条条戏的反复琢磨推敲中度过的。 一转眼季节已入秋。经过了这段日子的相处,整个剧组上下其乐融融、打成一片。就连吃盒饭都爱聚在一道谈天说地。娱乐圈一向是八卦制造中心,而那些老戏骨几个片场轮流转,自然满腹干货,张口就能来一段碾压所有营销号的秘辛。 老胡就是其中翘楚。 他长得虎背熊腰,凶神恶煞,惯常以恶人形象亮相人前,受到广大抗日神剧的热烈追捧。镜头前他一个抬手就是阴风阵阵,吓哭小儿,然而私底下他却是个话篓子,有话绝对憋不住三日。今天他这筷子一掰,又和众人说起近日见闻。 “你们是不知道啊,现在的这个总那个总还真的是,心思活络,操作也很独特,你说他是怎么想的?!把自己的小三、小四都拉进了一部戏里头,这不是要人命么!?” 老胡虎目圆睁、唾沫横飞。 “我当时就看到女一号和女三号为了一双鞋打起来了!好嘛!这个说自己下场戏要穿,那个说这鞋比较衬自己,服装师被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但这还不是最吓人的。” 老胡在这里停了一小会儿,倒吸一口凉气。 “结果那个什么总居然还敢上门来探班!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干部下乡一口气送温暖啊?!这下可真是……哎哟那个现场……我是恨不得拍给你们看。那天导演差点就打110了!” 老胡不停摇头感叹人心不古,其他人扒着饭听得有滋有味。 “后面呢?” “后面?后面没啦!” 啊?众人对他的突然断更表示困惑。 “我走的时候那头还吵得天崩地裂,我有老婆孩子要养,哪儿有功夫一直看戏呢。” 大家对他的烂尾十分不满,一时间怨声载道。 “好嘛好嘛,那就再讲一个!” 老胡提了把裤头摇头晃脑。 “这个呢,是一个有点名气的小鲜肉,具体名字不说了,一说你们准知道。” 他嘿嘿一笑。 “那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我和几个兄弟站在外头抽烟。忽然就看见路边停着的那辆房车门一开,那个小鲜肉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从车上下来了。我和兄弟都瞧那小子很不顺眼,所以就懒得搭理他,但是这时不知打哪儿突然窜出来几个人,套上麻袋就把那小鲜肉按在地上一顿胖揍!动作那个敏捷啊!我们反应都反应不过来!!” “等到有人要打电话报警的时候,那几个蒙面人一溜烟跑了,那架势,一看就是熟手!”老胡惊叹连连。“后来他家助理哭着给他把麻袋那么一摘,好家伙,整张脸都给打惨了,再厚的妆都遮不了。腿上,胳膊上也全是伤,只能送院就医了。” “后来我才知道啊,那小鲜肉和某个老总玩,玩出火了,被老总的家里人知道了。正房立刻派人来敲打敲打,那老总也是个惧内的,随便送了辆车就对付过去了。但是那小鲜肉可就惨了,脸可是他吃饭的家伙啊!他在演的那部戏也不是非他不可,当下那男一号就被撤了!” 虽然很惨,但这种事在这圈里太常见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众人也听过就罢,转眼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然而。 韩清辰奄奄一息躺在私人医院里,他的整张脸肿得跟个猪头似的,又可怜,又可笑。 “都是他的错!!!” 他捶着床破口大骂。 “都是顾凛冬!!都是他!!都是他把我害成这样的!!不然我已经是顶流了!!哪还用得着继续伺候那姓王的!!也不会被打成这样!!” 他声嘶力竭,状似疯魔。 “苏曼莎你要替我报仇!!听到没有!!你一定要替我报仇!!不然我就把你做得那些事都捅出去!!大不了大家一块儿死!!我不活了!!我这样怎么活得下去啊!!!” 他捶着床板嗷嗷大哭。 女人什么话也没说,放下水果篮走出了病房。 她站在空荡荡的医院走廊里,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 “!!!” “……是真的吗?有多少把握?” “……” “好极了。” “你立刻把这消息扩出去,但要装得像不小心漏出去的,听到没有?” “……还有,相关的锤要硬,记得找点有关系的人来几段采访……找不到也没关系,反正对面也没法否认,就找点差不多同期的演员。” “尽量闹得大一点,照模板写,具体公司名字不要露,让人自己猜。” “对,就是这样。挂了。” 苏曼莎放下手机,望向窗外的夜空。 在这个世上,既然要往上爬,就得把别人拼命往下踩。如果没一下子踩到底,就会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苏曼莎的唇边浮现出一丝冷笑。 放任了几个月,是时候把顾凛冬一脚踩到地底下去了。 第80章 不沉之星(二十八) 人类对美好事物被破坏,大多数时候都会产生恻隐之心。 比如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一朵雍容华贵的鲜花,一段情意深长的关系。 但是当被破坏的对象是人时,其中的心理变化却骤然变得玩味了起来。 人类擅长造神,也喜欢毁神。这一点在娱乐圈尤为明显。 许多人用各种溢美之词将某个明星捧得高高的,又会因为各种原因将他脚下虚假的神坛一脚踢开,拍着手看着这个人从高空跌落。仿佛另一种百看不厌的表演形式。 而倘若这个人是自己从上面滚落下来的,那就更加妙不可言了。 一代影后,享有绝世名伶称号的夏芝蝶,仿佛一夜之间从昏沉的故纸堆里被人记起,其凄惨的现状被媒体曝光了。 照片是在一家国外的疗养院拍摄的,她被安放在一张轮椅上。身形枯槁,满头白发,双目无神的脸上更是再也寻不回昔日艳名。而她今年才刚满五十岁。 媒体们纷纷起了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 《震惊!25年前的绝世美女竟然和这老妪同为一人!》 《一代影后的堕落——让我们细数那些嫁入豪门后的女明星》 《曾经她是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如今却……》 几乎所有人都在难以置信的心情下,既唏嘘又兴奋地阅读着这些信息,在自己的脑中慢慢勾勒出这样一个女演员形象——曾经万众瞩目艳名远扬,但爱慕虚荣贪享安逸、甘愿沦为富商的金丝雀,最终落得了这幅下场。 这种反差强烈、跌宕起伏的戏剧性故事总是最受人们欢迎的。更何况这出自当年的一代影后。无数她曾经的拥趸扼腕长叹,怀念她过去的荣光;现今的年轻人们则对豪门秘辛更感兴趣,纷纷搜寻相关的小道消息。 一时之间,“夏芝蝶”的名字又传遍了大街小巷。作为一个传奇陨落的符号,作为一则充满了悲剧美和残破美的警世小故事,被人乐此不疲地津津乐道。 然而很快,更加骇人听闻的消息被披露了。 夏芝蝶居然还有一个儿子,而且他也是一名演员。还是一名当红的流量演员。 他的名字叫顾凛冬。 瞬间,整个微博在这种一瓜未平一瓜又起的情况下沸腾了! 如果说,单只有夏芝蝶的事,大概过个没多久就会被人遗忘。毕竟她只是个二十几年前的旧人,不具备什么剩余价值。但是这则石破天惊的新消息,却如同一条伏延千里的引线,神乎其神地串起了过去和现在,点燃了众人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 各种营销号、八卦号闻风而动,纷纷发表了各种剖析顾凛冬成名之路的小文章。用言之凿凿的口吻,认定其作为富二代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在国外混了段日子后想要子承母业回国发展。于是在亲爹的帮助下不费吹灰之力就搭上了名导、拿到了好角色,一炮而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为了证明其所言非虚,营销号还特别采访了一些和他搭过戏的演员。他们纷纷表示顾老师这人十分高冷,总是独来独往的,大家一起排戏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干什么。于是又传出风言风语,说顾凛冬是个夜店咖,下戏后从来不在片场多呆一秒。连和他合作过的影后苏蔷也微妙地表示自己和他不太熟。 粉圈这边,几下一联想,瞬间就记起当初一杯咖啡炒出来的热搜。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顾凛冬的爸爸买通了嘉擎,让他捆绑云栖得来的吸血流量!遥记当初有段日子还到处传言有个小鲜肉越级碰瓷,原来说的也是他!为什么顾凛冬红得那么快,为什么他默默无闻就能在柯导那里有姓名,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普通人对特权阶级都怀有一种天然的敌视,更不用说顾凛冬这种连跳三级,迅速成名的。他这样的富二代、星二代,根本是把一般演员的努力和心血踩在脚底,让吃瓜群众义愤填膺。就连当初自导自演的韩清辰都借此机会被洗白了,毕竟他挣扎了半天角色还是被抢走,自带一层怜爱光环。 这下,顾凛冬的口碑一落千丈。就算有合作过的演员为其发声,也会被打为收钱办事的墙头草。 顾凛冬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吗? 没有。 顾凛冬有被抓到什么耍大牌泡夜店的证据吗? 没有。 顾凛冬该死吗? 该死。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在这种疯狂的舆论大潮中,所有人都是随浪欢腾的一滴水,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在吃瓜凑个热闹。然而他们聚集在一起的力量却可以把一个人活生生从云端冲入地狱。 这几天晚上贺容无数次从梦中惊醒。 白天只要一出片场就会被数不清的记者包围,更有甚至,会开车对他们围追堵截。顾凛冬除电影以外的所有通告都取消了,但是还是防不住他们千方百计想挤进片场。 熊导是个热心肠,对这凭空扣到顾凛冬头上的大锅义愤填膺。剧组里其他同事也很讲义气,自动自发集结起来。一旦发现有记者混进来,就会一拥而上把对方拦住叫顾凛冬赶紧躲。但是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拍摄进度因此大大拖慢,所有人跟着人心惶惶,错误百出。 这些人都是在这浊世中少有的明白人、好人。所以他们的付出和为此遭受的折磨,才让贺容更加难过。贺容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当事人顾凛冬了。他整个人像被套上了一层厚重的桎梏,沉默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在他的身边,仿佛连空气都忍不住逃逸。 可是即使如此,顾凛冬还是没有请假,依然坚持着要把这部影片拍完。 镜头前,他眼神里的固执、坚强、迷惘和难以计数的痛苦,让熊导在感到惋惜的同时,再一次确定自己没找错人。在这个人人都可以肆意给他人定性的世界里,顾凛冬可不就是空有一张嘴、却不被允许自辩的哑巴吗?熊导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他为何在这个年纪就有如此内敛的气质和心性。 苦难永远是一个人最好的大学。 贺容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了。 这些日子,他们住的这栋别墅早就被曝光了,幸而门口保安还算尽责,一直拦着记者不让进。可是即使在如此安静的深夜里,贺容却仿佛依旧能听见照相机疯狂拍照的声音,还有那一个个像要捅到人嘴巴里的话筒。 “顾凛冬!你快说呀!说说你妈的事!!” “据说你爸给嘉擎投资了2个亿保你一年之内当上影帝,是真的吗?!” 贺容汗湿重衣,他浑浑噩噩地下床,想去卫生间洗把脸。 卫生间在走廊尽头。贺容在经过主卧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往里看了一眼,他发现门竟然是虚掩的。 贺容轻轻推开门。 男人独自站在窗前,月光洒满室内。他周身的气质宛如一座被黑云压境的城邦。那些看不见的阴影缠绕着他,像是不断哀叫的旧日亡灵。然而当他看向贺容的时候,眼底里却依旧是一片纯粹的金色,宛若被放在业火中灼烧。 他们彼此对望,长久不语。在深秋冰凉的空气里,贺容浑身发抖。 “……对不起……” 是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如果不是贺容执意按照副本的要求开微博,迅速捧红顾凛冬,那眼下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心里想着,要尊重顾凛冬的意愿,但实质上所做的却是将他从一个坚守本心的演员变成了一个娱乐圈的快消品。 顾凛冬有跟他说过自己想红吗? 没有。 顾凛冬有说过自己想成为影帝吗? 没有。 一切都是贺容自以为是,被自以为拥有可以帮助对方的力量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地将顾凛冬向上推,以至于他鲜血淋漓的过往被一口气牵扯出来。他伤得那么深,跌得那么痛。可此时此刻他看向贺容的眼神却依旧是平静而温柔的,仿佛在对贺容说,这些结果他早已知晓。 “不是你的错。” 男人摇了摇头。 “这一切其实早该发生了,从最初起……我就有所觉悟。” “两年前,当我刚回国的时候,就有我母亲的旧友认出了我,说想要帮我在这里立足。但是代价是必须搬出我母亲的名字,才能尽快获得商业回报。我拒绝了他。” 顾凛冬说。 “我拒绝了他,不仅是因为不想让母亲变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不想活在她的阴影里。” “那之后,对方勉强答应了,还给了我一些试镜机会。我很珍惜。即使拍好的片子无法在国内放映,但是至少,我成为了一名演员。” 顾凛冬认真地看着贺容。 “后来我签了乔尚,是因为这家公司对艺人的管理很宽松。潜意识里,我并不想让自己过多暴露于人前,毕竟我的背景很容易被人查出问题。但是【演员】这个职业的特性摆在那里,我的想法无疑是在痴人说梦。” “既想完成梦想,又不想损害自身,这世上哪有那么两全其美的好事?” 顾凛冬轻声嘲讽。 “所以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你不用为此自责。” 第81章 不沉之星(二十九) 不是的! 贺容的心底有个声音在大叫着。 不是这样的!! 如果按照顾凛冬原本的步调,也许他会继续流连在各种不怎么卖座的商业片里,偶尔露个脸,跑跑龙套,做着安稳又堕落的十八线小演员。顾凛冬可以在此期间慢慢积攒人气,一步步吸引关注,这样等到他大爆那日来临,可以有更多的好作品说服观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拿得出手的实绩仅有一部砌天录。 贺容让顾凛冬红得太快、太匪夷所思。这其中当然暗含着这个副本的核心机制,甚至现在他们眼前遭受的磨难,也可能是副本安排的一道坎。如果顾凛冬迈过去了,那他就可以当之无愧地站上顶点,而倘若他被自己的心理阴影击垮,那一切功败垂成。 对啊,这个游戏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 是贺容被手中这份可以左右他人人生的力量蒙蔽了双眼,忘记了自己应当随时保持警惕。而他愚蠢行为的后果,就是让顾凛冬再次蒙受难以想象的伤害。 但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依然如此温柔地看着自己,让贺容连崩溃都不被允许。因为对方一定会劝慰他,反过来为他担心。 贺容咬紧牙关,从喉口到舌尖满是血味。 就在此时,楼下突然响起了门铃声,还有一阵阵激烈的拍打。 “顾凛冬!!顾凛冬你在家吗!!” “开门啊!!我看到车库里停的车了!!他一定在家!!” “快快快!!趁着保安还没来!!赶紧叫他开门!!!” 显而易见,小区门口的安保防线还是被突破了,狗仔和记者们蜂拥而入,聚在了顾凛冬的家门前。他们的眼睛在这漆黑的夜里幽幽发亮,宛如闻见了腥味、不尝到肉绝不离开的狼群。 叮咚叮咚叮咚—— 咚咚咚!!! 叮咚叮咚叮咚—— “快开门!!!!” 在震耳欲聋的拍门声中,顾凛冬动了,他走向卧室门口。贺容在他经过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我去吧。” 贺容努力翕动发白的嘴唇。 “你现在去的话……他们今晚绝对不会放过你。” 何止今晚,顾凛冬已经被舆论定性为靠着钱权一步登天的流量。今后无论他做什么都会被曲解。如果他成功,那是理所当然的。如果他失败,那就更加大快人心。 但是男人却将另一只手覆盖在他的手上,摇了摇头。 “这是我早晚都要面对的事。” 在这深秋的夜里站了那么久,顾凛冬的手居然还是暖的。这份温暖渗透进了贺容的皮肤,钻进了他的四肢百骸,却让他感到如坠冰窟。连仅剩的语言都被冻结了。 男人望着贺容绝望的表情,轻声笑了。 “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无论多么黑的夜晚,只要不放弃寻找,就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 顾凛冬继续回握他的手,仿佛要用自己的温度为贺容驱散所有的恐惧和阴霾。 “我已经找到了。” 男人望着他弯起嘴角。 “因为有你在,我才可以面对这一切。” 顾凛冬笑得那样好看。 “谢谢你。” 贺容睁大眼睛。他的头被人轻轻拍了拍。 顾凛冬越过他走向了楼梯口。 咚咚咚!咚咚咚!! “快开门啊!!装什么缩头乌龟!!” 贺容猛地转过身。不行!不能让顾凛冬去! 顾凛冬一步步走下楼梯。 “顾凛冬!!听说你妈早就被你爸关起来了是吗!??她是不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贺容飞快冲回自己的房间,一口气把背包里的东西全倒在地上。有什么!?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 咚咚咚!!咚咚咚!! “听说你爸直接投资了砌天录才让你拿到角色是吗?!那韩清辰又是怎么回事??也是你花钱让人给整死的吗??你说话啊!!!” 贺容把背包里的东西摊开,急得满头大汗。快想啊!!一定有什么办法!!一定—— 他的视线钉在一张照片的背面。那里写着一串数字,像是一个手机号码。 那是云栖塞给他的那张签名照。 贺容立刻拨打了号码,电话没过多久就接通了。 [喂,是哪位?我没有点外……] [是我。] [……] 贺容手中的那张照片已经被捏得彻底变形。他开门见山地说。 [你有办法……你有办法阻止这些,对不对。] [嗯……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the number you dial is bu……] [我求求你,求求你帮我这一次。] 贺容不管不顾地一口气说道。 [你在这个游戏里的权限应该很高,可以直接干涉玩家和npc。] [……哦?] [邱叔和南易。] 贺容加快了语速。 [他们明明在商场副本里见过你,也知道你的名字,却在下一个副本里表现得像第一次见你。如果只是一个人也就罢了。但两个人都这样,只能说明你有办法干涉玩家的记忆或者他们脑中对你的印象。]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之前就觉得奇怪,但是想通这些是在刚才……我知道这个请求可能让你很为难,但是我真的……] 贺容闭上眼。再睁开眼时,他的眸中竟是血色一片。 [我求求你……有没有办法让一切退回到还没发生的时候,这个副本我认输,我不能再让顾凛冬承受这么多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能……] 贺容苦苦哀求着,几近泣血。 对面的无声让贺容惊恐起来。 [只要你帮我这一次,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你,我……] [贺容。] 对方打断了他不顾一切的迫切。 [不要轻易对别人说什么‘无论什么事都可以’。不要再次重复相同的错误。] 贺容从来没听过对方发出如此冰冷的声音。他的后脑勺像被什么铁器猛地击中。嗡地一声。贺容整个人都懵了,而对面的警告依然在持续。 [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世界下一秒就要毁灭了,你也不能轻而易举地交出自己。哪怕有千百万人指着你叫你自我牺牲,你也一定要坚持住。咬紧牙关活下去。] 贺容呆滞着望着眼前深不见底的黑暗。 [活下去。就算很痛苦也要活下去——如果你答应我这件事,我就替你完成心愿。] 贺容的心跳很快,他宛如站在一道深渊面前。深渊冲着他露出最甜美的笑容,而他犹豫不决。 多么奇怪啊,贺容想,虽然他没有记忆,但是他是知道的。 他知道,有时死亡是多么轻松的一件事。 贺容按住发疼的心脏,他拼命捡回自己的声音。 [好……我答应你。] [乖孩子。] 对方轻声笑了,好像刚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都是骗人的,他的声音又变得散漫而轻快。 [那从现在开始,你闭上眼睛数十秒。] [……为什么?] [哎,做人就是要有点仪式感嘛……再说解除灰姑娘的魔法是要到十二点的,你就不能配合着倒数一下吗?] 灰姑娘?魔法?? 但是贺容已经没有余力和他计较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了。 贺容闭上眼。 十 楼下的拍门声依然响彻深夜。 九 顾凛冬站到门前。 八 他的手握上了门把。 七 门被打开,快门声连响,数不清的闪光灯将这片黑夜照得恍如白昼。 六 人群疯也似地一拥而上,像是在参加什么末日狂欢,抓住别人的不幸就开始兴奋地大快朵颐。 五 顾凛冬向后瞥了一眼,随后他跨出了一步,把自己完全暴露于人前。 四 在他的身后,门被重重阖上了。 三 贺容死死捂住嘴,害怕自己会冲下去大喊对方的名字。 二 骨骼、指甲、皮肉、血,这幅躯体上的所有一切,仿佛都在熊熊燃烧。这份被烧灼的疼痛是如此真实,仿佛来源于泪水干涸的灵魂深处。 一 …… 世界安静了。 秋叶寂寥地在窗外沙沙作响,风鼓动着窗帘。夜空里漆黑一片,间或有狗吠声从远处传来。 贺容颤抖着松开手,他跪坐在地,在怔忪中久久回不过神。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敲了敲他的门,他浑身一激灵,跌跌撞撞爬起来把门打开。 顾凛冬身披睡衣、一副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有些讶异地望着浑身湿透的贺容。 “刚才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是你吗?” 第82章 不沉之星(三十) 世界线变动了。 虽然听起来像是什么科幻故事,但是确实在贺容的眼前发生了。 以那天晚上的12点为分割点,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分歧。 顾凛冬依然会和贺容相遇,在他的帮助下迅速拿到好剧本并在半年之内走红。但是他们没有遇到韩清辰,网上的风波因而平和了不少。在贺容的微博下最多有些人质疑顾凛冬能不能演好柯导的戏,而电影成片也迅速打了那些人的脸,让顾凛冬的口碑稳步上升。 因为不存在韩清辰事件,他们在网上成为话题中心的次数也不多。虽然微博粉丝数少了将近三分之一,但顾凛冬还是成功拿到了阶段奖励,继而接手了熊导的电影主演。他的身世没有被曝光,就这样一直延续到现在—— 这些变化看起来简简单单,但是贺容知道,水面下需要调整的数据和信息量十分庞大。如果将这副本里的每个npc都看做一个ai单位的话,为了改变当日的局面,必须一口气将包括当事人、粉圈、路人在内的所有ai单位的思考、行动、以及他与其他ai之间的互动都修正一遍。试想如果是游戏公司的程序员来操作这一切,估计宁愿直接开窗跳楼。 但是云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办到了。 那晚贺容一夜没睡,把整个微博按照时间顺序仔细排查了一遍,确认了几个变化的关键点。他的大脑里塞满了各种东西,逼得他一直眼睁睁熬到了天亮。 第二天清早,顾凛冬看着他憔悴的脸色欲言又止。贺容没有接受对方的劝说留在家里,而是跟着顾凛冬去了片场,他必须亲眼确认目前的情况。 情况和他预期的一样。熊导依旧很热情,剧组里的其他同事也都一切如常。如果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他们齐齐不记得顾凛冬的身世和被记者骚扰的事,好像这一个星期以来的灾难都是一场噩梦。 不是梦。 贺容站在洗手台前用冷水一遍遍打湿自己的脸。 曾经的那些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他不能忘记。这一次,他绝不能再犯错了。 顾凛冬似乎对他的种种反常很担心,但是并没有强迫贺容坦白一切。男人的这份温柔让贺容在一边感到松口气的同时,一边积聚起了更多的罪恶感。贺容跑腿更卖力了,有时恨不得把片场的大小事全包了,让场务们哭笑不得地问他是不是专门来抢工作的。 贺容不再更新自己的微博。要不是副本对粉丝数有硬性要求,他甚至恨不得把整个微博都删空。经纪人的不作为立刻让冬菇姐姐们提起了警觉,方盼盼还特地打电话来质问他是怎么回事。但是贺容不能再让顾凛冬的曝光率进一步提升了,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苗头都要尽早掐灭。他必须保证顾凛冬平安度过最后剩下的三个月。 可是这三个月以后呢? 贺容不敢想。 一想到曾经戴维斯先生的经历,他的心脏就仿佛被无形的利爪捏碎了。 就在这样风声鹤唳、提心吊胆的日子里,这样一条消息突然映入了贺容的眼帘。 【当红偶像云栖无故缺席某产品发布会,让主办方蒙受巨大损失。】 这则新闻稿下面路人都在一边倒地骂现在的偶像真是没一点责任感,怎么给这个社会做榜样云云。而云栖粉都在负隅顽抗,坚持说哥哥一定有什么理由,要耐心等待官方消息,不能信谣传谣。 云栖的流量本来就大,于是乎一夜之间,西施姐姐就被当作偶像犯错还嘴硬的脑残粉案例,被整个粉圈吊起来打。 贺容第一时间就想到是自己的原因,他立刻拨打了云栖的电话。 但是对面的电话持续占线,他根本打不通。 贺容无法,只得亲身去找云栖一趟。如果对方真的是被自己害的,他不能坐视不管。 这一天顾凛冬依旧在片场拍戏,贺容趁着他休息的空隙,提出自己有事要走开一会儿。可能晚上也不一定能回片场,他自己开车回家就好。 顾凛冬沉默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他的视线一点点扫过贺容晦暗的眼底和干裂的嘴角,扫过那些肉眼可见的不安与迷惘。 最终,他还是没有拆穿贺容的谎话,只是带着刻意压抑过的声音问。 “你还回来吗?” 贺容愣了愣,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回来啊……我会直接回家的。” 顾凛冬认真看着他,好似在辨别这句话的真假。他咽下已经漫出唇边的叹息,闭上了眼,用尽全力点了点头。 “好。” 他仿佛没有力气再多说一字。 *** 贺容是第一次来到嘉擎位于市中心的办公大楼。 这种气派和富丽堂皇让他对自家公司只是个小作坊有了更深一层的痛感。 而他依旧连保安这关都过不了。 “请问先生您有预约吗?” “没有……” “请问先生您想找哪位?” “云栖。” “……抱歉,您不被允许进入大楼,请通过正规渠道和我司的相关负责人进行联络。” 换句话说就是狗仔和记者退散,请。 贺容无奈地退出旋转门,他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大楼,想着自己难道要在这里守株待兔吗?这样的行为好像是和狗仔没什么区别。 就在这时他的衣袖被人拉了拉,贺容转头,看到了嘉擎财团的吉祥物——一只表情是^x^的白熊正歪头看着他。 “……不好意思,我马上走。” 以为自己又要被驱赶的贺容刚想走下台阶,对方却仍然抓着他不放。 “??……等、等等……!”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白熊直接把贺容扯到了大楼背后一处空无人烟的拐角。 此时贺容也觉出不对了,他默默取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果然,从白熊的身上立刻传出了悠扬的手机铃声。 贺容:…… 震惊!当红偶像竟被发配去做露天吉祥物!这是偶像的失格还是社会的扭曲!! 不过这反倒让贺容松了一口气。对方似乎还有作妖的力气。他神色复杂地盯着对方脸上的^x^。 “……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熊在那儿一通手舞足蹈。 贺容:抱歉,完全没看懂。 贺容伸手就想去摘对方的头套,白熊立马后退两步抱住胖胖的自己,蜷在角落瑟瑟发抖。 贺容:……这个我看懂了,是在说我非礼他。 在贺容参加的这么多次副本里,大概也只有这个人会让他产生点掏出武器的冲动。所以他不再动作,只是站在原地冰冷地盯着对方。白熊终于玩够了,冲他笔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似乎是叫他等一等的意思,随后慢悠悠地晃出了贺容的视野。 不一会儿,贺容收到了一条短信,叫他前往本市某著名游乐园会合。怀着想掉头就走的心情,贺容无奈地搭上了前往郊区的地铁。 云栖这个人,他的靠不靠谱完全是一种玄学。类似氪金手游的卡池,大概一次十连里才会有小概率掉落【靠谱】这张sr,所以贺容对他的种种骚操作也习惯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接受对方堂而皇之地丢下所有工作和水深火热的粉丝拉着他大摇大摆地逛游乐园。 “……你确定你这样不会被认出来吗?” “不会哦,这里这么做的人意外地还挺多的。” 戴着一张老鼠面具的云栖语调轻快,同时他还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张老鼠面具递给贺容。 “我给你也准备了一张。” 贺容果断拒绝了他,云栖也不恼,反而意味深长地说道。 “在这种约会圣地,两个男生手拉手逛游乐园总是很引人注目的。我是不介意被别人盯着看,你确定你真的不需要吗?” “……” 贺容刚戴上面具没多久,就听到旁边有个排队的小孩指着他们大喊。 “妈妈,那两个哥哥戴的老鼠面具我也要!” “嘘,那两个哥哥戴面具是有原因的,我们不要指着人家哦!” 贺容:……误会变大了还行。 但是今天的这回是他有愧在先,所以他也只能咽下所有无奈奉陪到底了。 云栖的兴致似乎很高,几乎所有著名的项目都要拉上他玩一遍。连路边卖零食和气球的摊位也不放过,于是两人手捧一堆吃也吃不了用也用不上的游乐园特产,看起来就像两个玩嗨了的普通游客。 贺容被他这么东拉西扯,不仅没有提问的时间,反而累得够呛,等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天都暗了。游乐园里四处点起了灯,场景看起来极其梦幻,大人小孩都兴致勃勃地聚在路边等待花车游行。 贺容没有与之相关的童年记忆,他只能混在人群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花车一点点从他眼前驶过。周围爆发出一阵阵热闹的欢呼,而贺容像个格格不入的异乡人,傻乎乎地提着一袋子纪念品不知所措。 我不应该在这里。 贺容想。 可是我又该去哪里? 这个副本结束后,还有下一个副本。自己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虚拟空间里随波逐流,穿梭在各式各样的世界里,可是哪里似乎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在意的,可是心底还是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像一场盛大烟火褪去后夜空中残留的余烟,带着无可适从的茫然。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做。没有人告诉他应该去往哪里。 而此时有人轻轻拉住了他。贺容转过头,对方把所有纪念品都堆在脚下,一心一意握着他的手。 老鼠面具在近处对他微笑。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美轮美奂的花车里,贺容却被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深深吸引了。它看起来远比任何歌舞升平都要绚烂,却又静谧幽远,一如最初。 第83章 不沉之星(三十一) 既然来都来了,那就要坐了摩天轮再走。 因为云栖的提议,两人的最终站定为游乐园中心的那架巨大摩天轮。 终于有单独相处的空间了。 但是贺容此刻的心情却十分复杂。自己到底想从对方那里得到怎样的答案。自己是否又能承受住那些在水面下窃窃私语的真相。 带着轻微的摇晃,摩天轮的包厢转到了差不多四分之一的高度。贺容摘下了面具向窗外眺望。只见地平线的尽头,万家灯火连成了浩瀚无垠的星星点点,宛如一种亘古而悠扬的音律,歌颂着人世间世世代代的繁衍更迭。 而此时,云栖慵懒地靠坐在他的对面,依然戴着面具。 贺容的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不会吧,不是,不可能…… 漩涡般混乱的情绪瞬间吞没了他,贺容不顾有些吓人的失衡感猛地站起身,向对面伸出了手。 他的手在够到面具之前被阻止了。 “才几个月没见,就那么想我吗?” 对方笑嘻嘻地调侃道。但是这并没有改变贺容的执念。 “你的脸……让我看你的脸。” “……不行哦。” 云栖依旧一副没有正形的样子。 “我可是正经人家的男孩子,脸不可以随便给别人看的。看了的话就要负责。” “我负责。” 为了保持平衡,贺容一只脚抵在云栖的腿间,他的整个人宛如跨坐在云栖的腿上。 “不用瞒着我,我想知道……我必须知道。” 贺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所以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正满脸悲戚,像是个迷路的孩子般乞求黑夜里的一线光明。 对方松开了手。面具应声落下。 该如何形容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这张脸的右半边仿佛由名家精心雕琢,艳而不俗,摄人心魄,随便勾起一个笑便能让这盛世倾倒;但是左脸却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火,烧痕斑驳,焦黑一片,在暗处看来竟比恶鬼还要可怖。 贺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伸出手想去触摸那片伤痕,但是指尖抖动得过于厉害。他苍白而震惊的面容映在对方平和的眼底,像是场滑稽又拙劣的哑剧。 原来是这样…… 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飞速串联起来,在贺容的心底排布成唯一的真实。 他站起身,向后趔趄了两步,在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里恍然惊悟。 “是你……” 他喃喃自语。 “从一开始就是你……” 自己被杀害的那个副本里的服务生。 “然后是哑奴……” 对方的眼神令贺容心头一阵刺痛。 “再然后是……艾伯特先生……” 那些细枝末节、无法解释的部分全部汇聚在一起。 为什么自己直到现在才发现? 是因为对方掩饰得太好、演技过于高超吗? 不是的。贺容紧紧咬住嘴唇。 是他没有沉下心去看,去思考。失去记忆和攻略游戏的事占满了他的全副心神,他满脑子只有自己,所以即使发现了不对也草草带过,就这样忽略了对方一路以来的关照和陪伴。 如果没有他的话,自己估计在第一个副本就结束了旅程。 贺容跌坐在座位上,头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应该感谢对方一直以来的帮助吗?还是应该先道歉?他曾经害得哑奴和凶犯同归于尽,现在又让云栖变成了这幅样子。 可是道歉有用吗? 他究竟应该怎么做? 为什么自己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连累别人受苦? 为什么自己许下的心愿却总是要别人承担后果? 为什么牺牲的不能只有他自己? “真拿你没办法啊。” 一声饱含无奈的叹息声从对面传来,仿佛是一个老师面对屡教不改的孩子,或者不成器的学生。 “为了防止你胡思乱想,我先说明,我脸上的伤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云栖用手轻轻盖住自己的左脸。 “这个伤,是我爱的人留给我的。” 贺容冷汗津津地抬起头。 云栖无奈又纵容地苦笑着。 “也许在别人的眼里很可怕,但是对我来说,这个伤非常珍贵。这是我和他联系在一起的最后证明。” 在他的背后,万家灯火宛如琉璃海一样五光十色、绚烂珍奇,但是却远不及他目光中流转不息的爱意。 “所以你不用觉得自责……会变成这样,只是我在这个副本里作出的一些调整罢了。” “……调整?” “嗯。”云栖耸了耸肩,“你也知道,我在每个副本里都可以扮成不同的样貌,所以这也是装扮的一种模式,没什么特别的。” “……” “没有必要骗你,我说的都是事实。之前的那张脸怎么说也连续用了三个副本,我有点腻了,想试试用这张脸在这里能不能触发点有趣的事件。” “……” “作为一个偶像,不就是要让人始终保持新鲜感嘛。” 贺容还是无法相信,但此刻也没有办法反驳。云栖似乎看出他依然耿耿于怀,于是提议道。 “如果你还是觉得很难受,不如说一个你的秘密来听听,让我高兴高兴?” “……” 贺容想,秘密,吗。 像他这样一无所有的人,能有什么秘密可言呢。 胸口刹那团聚起大片雾气,贺容在迷茫和压抑中,恍恍惚惚望向对方的眼睛。 此时此刻,他在对方的眼里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是不是又痛苦、又困惑,宛如一个饱受罪恶感折磨的受害者? 然而事实正相反。 他分明是一个加害者。 “我……” “我都是为了我自己……” 破碎的句子像脱水的砂砾般,从喉咙里被一点点挤出。 “戴维斯先生的事也好,在这个副本里支持顾凛冬也好,嘴上说着为了帮助对方拼尽全力,其实那种献身般的方式只是在满足我自己。” 贺容用双手捂住脸。 “为了他累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成为他的盾牌挡下所有攻击,只是为了让自己站在比他稍高一点的优位上——就像在说,【我那么重视你,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 “我利用了他的善良与愧疚感,让自己感到被需要。” 大颗眼泪从指隙中滑落。 “因为我什么都没有。”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我什么都没有……” 以至于只能选择不断剥削自己的方式。因为能被自己这样伤害的,也只有自己。 可是这样的做法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一到关键时候他总是犯错,而那个后果却总是由关心他的人来承担。 就像顾凛冬所说的,割肉饲虎,根本是愚不可及。 贺容因为哽咽无法呼吸,他整个人像被棉花堵住水流的漏斗,脑仁都跟着嗡嗡作响。他躬下/身拼命捂住嘴。悲伤、不甘、焦躁、彷徨、罪恶感……负面情绪一口气涌了上来,吞没他像吞没一只叶片上的蚂蚁。他终于在云栖的注视下彻底失控了,像个小鬼一样嚎啕大哭。 到头来,他还是那个被所有人抛弃、望着自己的尸体无能为力的孤魂野鬼。 当摩天轮升高到最顶点,万千繁华在他们的脚下无声明灭,贺容哭得根本停不下来,像是要把内心积压的情感统统爆发出来。而云栖坐在他的对面,安静注视着他。没有安慰,没有劝解,对方始终保持着最慈悲的缄默,目送他的泪水缓缓流尽。 人无论多么厌恶自己,都无法变成另一个人。 可是即使如此,我们依然从心底期盼着自己能在风雨过后有所成长,破茧成蝶。 摩天轮徐徐下降,贺容也在哽咽中慢慢冷静了下来。 此时此刻,云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知道什么是【无中生有】吗?” 贺容在泪水朦胧中惊讶地抬起头。云栖在他对面好整以暇地笑着。 “无名天地之始,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大道虚空,故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云栖指着贺容的胸口。 “常无欲,以观其妙——正因为你最初什么都没有,才能静观万事万物的变化发展,体会他人的喜怒哀乐,于是【无】便化为了【有】。”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这世上万物,皆是此消彼长,循环往复,而弱也有弱的用法,即无为而无不为——只要想通了这点,你就可以做到任何你想做的事。” 云栖笑着伸出手,摸了摸贺容的头。 “恭喜你,你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从今往后,只需顺应本心,继续往前走。” 往前走吧,即使前方可能会遇到更多的风雨和险阻,更多的烦恼和磨难。 贺容怔怔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就这样恍然坠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说: “无名天地之始……故常无欲以观其妙”,”道生一……三生万物“,“反者……道之用”,“无为而无不为”等等,都出自老子,《道德经》 第84章 不沉之星(三十二) 贺容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了。他怀里抱着一堆云栖硬塞给他的游乐园特产,而对方在他拒绝的时候振振有词。 “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那这就是你第一次来游乐园,当然得留点纪念品啊!” 因为彻头彻尾大哭了一场,所以贺容此刻还有点迷迷登登的,一时没来得及反驳,就被云栖连人带货一起塞进了出租车,对方还在窗外欢快地同他挥手道别。 贺容:……你买的时候说这些都是孩子的梦想,一出门就把梦想都丢给我是什么情况? 出租车就这样一路送他到了目的地。贺容提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站在家门口。三层楼的窗户里都没有灯光,顾凛冬估计已经睡下了。贺容用指纹锁打开了门,静悄悄地溜进了屋子。 客厅里一片漆黑,贺容抬手摸到了墙上的开关。打开后却发现这栋房子的主人就这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地朝他投来目光。 贺容一阵心虚:翘课晚归被宿管老师当场抓获是不是就是这种心情?! 他窘迫地站在门口,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晚归和手上的一大堆东西。这时候,他的鼻端忽然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贺容一愣,他这才注意到茶几上开了好几瓶酒,红的白的都有,大半已经被喝空了。 最近白天都要拍戏,顾凛冬不会轻易沾酒,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个自律的人。 贺容心里升起了一阵讶异,他望向顾凛冬。对方从沙发上站起身,沉沉踱步,慢慢走近他。贺容不知为何一阵心慌,忍不住后退一步,但是他的手腕被猝然抓住了。纸袋掉到地上,纪念品撒得满地都是,但顾凛冬看也不看一眼,视线依旧紧紧扣在贺容身上。 “你哭了?” 对方抬起另一只手,指腹轻轻摩挲着贺容泛红的眼角,贺容眯起眼。 “没、没事……只是沙子进眼睛了。” 他下意识地想隐瞒今天的事,但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对方眼底的阴影又加深了一层,宛如山雨欲来时的天色。 “为什么要撒谎……难道你还想包庇他?” 贺容惊得忘了眨眼,不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 大概是他的困惑太像一种被拆穿的惊慌。顾凛冬的脸上泛起了苦涩的笑意。 “我就知道,你还是忘不了他。” “从那天开始,你就总是想着他的话,连续几晚都睡不好……是不是?” 这误会也太大了吧?!贺容赶紧握住顾凛冬停在自己眼角的那只手。 “不是的、冬哥你听我……” “是因为他乞求你的原谅吗?” 顾凛冬神色冰冷。 “是因为他发誓这一次一定会把你放在首位吗?” 顾凛冬用双手捧起贺容的脸。 “骗子。” 贺容心头巨震,所有能解释的话被这一句控诉顷刻打散。而顾凛冬在极近的地方凝视他的眼底,好似要把他的狼狈和真实全部看透。 “可即使如此你还是喜欢他,对吗?” 男人一边用最残酷的方式撕毁那些伪装的平静,一边轻轻抚摸贺容泛红的眼角。 “我今天……根本无法好好拍戏,满脑子都是你们会去哪里,会不会已经重归于好……作为一名演员,实在是太差劲了。” 他阖上眼,梦呓般喃喃。 “所以我很早就下戏了,可是这所房子里到处都有你的影子……我只能把自己灌醉,防止自己开车出去找你。” 汹涌而压抑的感情像泛滥的河水般疯狂上涨,一转眼便将最后的堤坝冲垮。 “我害怕你不回来。” 顾凛冬睁开眼,他眼里的深情让贺容无法视若无睹。 “可是我又害怕你回来。” 抚摸贺容的指尖分明在发抖。 “我害怕你对我说,你们已经和好了,你想回到他身边……”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作为朋友,大概只能默默送上祝福……他比我先来一步,了解你的一切。而我知道的关于你的事,似乎大半都是谎言……” 太敏锐了。 贺容一阵后怕,这个男人果然什么都知道,但选择什么都不说。 可是对方眼里的绝望还是让贺容于心不忍。他想告诉顾凛冬这一切都是误会,他不用为此如此难受,可是他还来不及发声。对方就像往常那样,带着亲昵和对待晚辈似的疼爱,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冬哥……” 贺容一阵惭愧,他决定说出今晚的一部分实情。但是空气里仿佛骤然传来一阵裂帛声,他的后颈被宽大的手掌扣住,整个人被猝不及防地拉向对面。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在令人晕眩的酒精包围中,贺容感受到吹拂在自己唇上的灼热气息。而男人眼底沸腾的感情远比酒精和高温都要噬人。 “晚了。” 顾凛冬的手指一点点描摹着贺容的脖子,那是一种十足情色的摸法,让贺容禁不住全身颤抖。 “我晚了。你也晚了……从你踏进家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做了一个决定。” 顾凛冬像个兵临城下的入侵者般淡淡宣布。 “哪怕关于你的一切全部都是谎言,我也不打算放手。” 贺容被推倒在沙发上,他还来不及反应,男人就覆了上来。 虽然一直都知道他们之间有一定体格差距,但是贺容没想到这差距是如此令人绝望。他所有的挣动在对方的压制下都像是孩童的胡闹,而在这一过程中衣物从凌乱到一件件减少。 “冬哥、你冷、冷静……” 贺容不甘地憋着一口气,还在做最后的抵抗。但是男人好像打定了主意要把他的侥幸和秘密一起通通打碎。他一边细细抚摸贺容颤抖的身体,一边在他的脸上印下一个个吻。 太卑鄙了…… 贺容仰起脖子,眼角湿润起来。 明明手上的动作那么强硬,但是吻却那么轻柔,仿佛还带着一丝甜蜜的嗔怪和委屈,像雨点般铺天盖地降临到他身上,让贺容根本无力招架。 在些许咸涩的气息中他们接吻了。 顾凛冬的吻和他平日里的绅士作派截然不同。充满了要破开一切的热度和执着,很快打开了贺容的口腔,让两人的舌头纠缠在一起。在如雷的心跳声中,贺容像被卸掉了所有气力,只能攀附着男人的肩膀任由其攻城略池般开采。 舌尖追逐勾缠的执拗,黏膜被舔舐时的舒适,用力吸吮时发出的啧啧水声……这一切顷刻间便让贺容丢盔弃甲、身心俱陷。他忍不住回应对方,那些细小的笨拙勾来了男人更深一层的进犯,把贺容搅得头昏脑热,不知今夕何夕。 不多时后,贺容两眼发懵,搂着顾凛冬的脖子吁吁喘气,而男人像舍不得一般仔细舔掉了他唇角的水渍,然后让两人额头相抵,鼻息再度融合在一起。 “喜欢吗?” 贺容迷迷糊糊中虽然觉得现在他俩的状况很不对,可是他不能否认自己的心中确实升起了难以言喻的快感。除了身体上的,更像是心灵上迸发的强烈共鸣。仿佛内心的某个角落一直都在期待着这件事发生。 他的心脏倏地刺疼。 因为贺容久久没有回应,顾凛冬也停下了动作。他认真观察着身下青年抖动的羽睫和殷红的嘴唇,平日里清净无波的面貌在他的怀里化为了一滩春水。让他既欢喜又悲伤。 啊啊……他还在犹豫。 顾凛冬想。 对方的身上怀揣着那么多秘密和谎言,可顾凛冬依旧像寻求水源的旅人那样渴求着他。他也知道现在强迫对方无非是在饮鸩止渴,但是于其眼睁睁看着他离开,不如将自己彻底放进对方的生命。 看着我。 不要忘了我。 他的心中燃起了凶烈到令自己都吃惊的感情。曾经在梦里见过的黑色野兽在他的脑中一闪即逝。那份感情宛若一份来自上天的手谕,一道降临于天地初开时的神旨,穿越了漫长的时间和离别指引着他,让他紧紧抓住眼前的这个人,再也不愿放开。 在贺容震惊的眼神中,顾凛冬解开了他的裤子,把他的物件含入口中。 “不行、等等……!” 对方像惊醒一样激烈反抗了起来,但是顾凛冬不为所动。他的一只手握住体毛稀疏的根部,一只手套弄对方的囊袋,轻轻揉搓起来,青年嘴里的抗拒很快化为了甜腻的呻吟。 顾凛冬从没做过这种事,但这并不妨碍他想要了解对方的一切。他近乎贪婪地用舌尖描摹着肉柱上的每一条经络,细细感受着对方崩溃似的颤抖。他特别爱抚了颜色粉嫩的头端,时轻时重地咂吮挑逗。顾凛冬抬起眼帘,此时对方用双手捂住脸,指隙间已是一副羞耻得哭出来的模样,让顾凛冬更加忘情地投入,甚至在对方的注视下故意响亮地亲了一口。 贺容抽泣起来。 这场景对他而言太刺激、太可怕了。他感到大脑都要被烧融了,耳朵里只能听见咕咚咕咚的沸水声。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仿佛彻底脱离了控制,伴随着顾凛冬的每一次拨弄,又是惊喘又是发烫,时而还不知廉耻地挺起腰部,仿佛是为了进一步融化在对方口中。顾凛冬的嘴唇颜色很淡,充满了不可亵渎的清洁感,但此时他正用最猥亵的方式取悦着自己,从那张嘴里传出的水声也淫糜不堪,让贺容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是自己把他弄脏了。 他又一次把这个男人拉下了神坛。 贺容一边想着不对不行不是这样,一边被自己的呻吟声吓到魂飞魄散。最后他两手胡乱缠在顾凛冬的发间,在从未有过的快乐和罪恶感中达到了高潮。 第85章 不沉之星(三十三) 经过两个多月紧张的拍摄,影片顺利进入了制作的最终阶段。 然而此时却遇上了不小的瓶颈。 熊国强清楚,这片子的最后几个镜头极其难演。演员需要在短短几分钟内将影片的主题诠释通透。但是就是因为如此困难,才更能点出整部片子的核心,同时也让观众压抑了一个多小时的情绪得到尽情释放。 这种作品与观众之间的交互共鸣,就是熊国强苦苦追求的效果——让观众也一同参与影片的完成,让他们发自内心地补完影片的最终形态。而当影片的结局切实演绎了观众所想,观众也会在强烈的共鸣中达到精神上的圆满。 所以熊国强特地给顾凛冬放了几天假,让他好好揣摩最后一幕。他看得出这个年轻演员的身上背负着一些沉重的东西。而他作为导演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演员找到合适的途径,在片子里淋漓尽致地展现自己。 他相信,对方也一定不会辜负他的等待,找出自己内心最终的答案。 贺容站在三楼的书房门口,略微迟疑地敲了敲门。 这几天,顾凛冬不再去片场,而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遍遍研读剧本,推敲最后一幕的演绎方式。贺容知道现下是关键时期,不能打扰对方的思路,但是他又不忍心放着顾凛冬夜以继日、饭都顾不上吃。于是他悄悄点了外卖——自己做是不可能做的,只会帮倒忙和添乱。 菜都是清口易消化的,贺容端着盘子,有些忐忑地进入了书房。 现在是傍晚,初冬的夜总是来得有些早。房里的窗帘没有完全合上,但此时整间书房依然像个与世隔绝的昏暗小岛。而顾凛冬就这样独自坐在黑暗中央。他闭目沉思,神色凝重,仿佛正沉浸在一个人的剧目里。 贺容呼吸都放缓了,他轻手轻脚地将靠近顾凛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认对方不能被打断后,把饭菜搁在了离摇椅最近的圆桌上。 接下来,贺容应该转身安静地离开。但是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那本让他辗转难眠的童话译本。于是在走之前,他想再去看一眼。 贺容走到熟悉的书架前,将那本书从原先的位置取下。流畅优美的字句编织着关于爱与灵魂的诗篇。第一遍听戴维斯先生读的时候,他的内心淡漠,什么都没有映出。第二遍读的时候,他已经意识到那些优美背后付出的惨痛代价。 如果现在读第三遍,又会发现什么? 贺容刚想翻开书,他的身后却陡然传来了另一个人的气息。对方并没有实际接触到他,但是高大宽阔的身躯就这样从后将他围拢。一只骨相优美的手擦过他的手指,翻动着书页,让贺容的心跳骤然加快了。 “冬、冬哥,你醒了……要不要先吃饭?” 一记低沉的笑声吹进了耳朵,贺容不禁缩起肩膀。他不敢躲得太明显,但是现在这个场面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自从那晚以后,虽然顾凛冬再也没有碰过他,但是贺容知道,两人的关系已经天翻地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男人对他的紧张视而不见,依旧用全幅身形笼罩着他。两人之间岌岌可危地保持着最后一指距离。男人的手臂、胸膛、连同垂落在贺容头顶的目光,都像熙熙上涨的潮水般无声将他围困,像要把他逼至绝境,退无可退,只能如同跌入笼草的昆虫般,溺毙在属于雄性的气息里。 和肃穆端方的外表相反,男人略带恶意地吹弄着贺容通红的耳尖。 “吃。当然要吃。” 话虽如此,但他丝毫没有走开的意思。 贺容只能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 “饭菜……刚热过的……再不吃就凉了……” 他的汗水从颊边滑落,舌头打结,无法好好说话。 “你说得对。” 顾凛冬将那滴汗水轻轻舔走。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此之前,贺容从没想过书房还有这种用途。 不是他想象力过于贫瘠,而是因为书房给他的感觉和它的主人一样,神圣庄严,不可侵犯。 但是现在他在这块远离世俗的地方,被男人牢牢抵在靠墙的书架上。对方的股间还隔着衣物时轻时重地磨蹭着他,让贺容绝望地感受到了那份从容不迫、又血脉偾张的热度。 “冬哥……我……” 一只洁净好看的手从背后伸来,捏住贺容的下巴,拇指按在他的嘴唇上,兴致盎然地把玩着他的唇珠。 贺容这下彻底丧失了语言。对方却还明知故问般追问道。 “你想对我说什么?” 贺容浑身颤抖。他两手无力地撑在书架上,腰部下沉,整个人呈现一种仿若邀请的姿态。但是男人还是不肯放过他,左手就这样顺着他倚靠书架的手插入他的指间,与他十指紧扣;右手还在乐此不疲地玩着他的嘴巴和舌头。与此同时,抵住贺容的东西也与耐心十足的架势截然相反,迅速壮大,很快便一柱擎天,异常凶狞地顶住了贺容。 这里的中央空调是恒温的,但是贺容浑身发烫,像只被丢入了沸水的虾子。他仰起脖子大口喘息。对方灵活的手指趁机潜入他的口腔,肆意游走了一番后,两指并拢,摆出了猥亵的样子,模仿性交般耸动抽插着。 这样的行为一开始激得贺容想吐,但很快便有林林总总的快意窜上背脊。贺容随着手指的抽插吞咽着、晃动着,舌头也仿佛不再只是一种体尝味道的器官,而是柔嫩包裹、分泌体液的腔道。男人骨节粗大的手指就这样持续不断侵犯着他,把他逼得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叫声。贺容满脸通红,浑身脱力,口涎不断漫出嘴角,滴滴答答地打湿了地板。 “弄脏了。” 男人在他耳边说道。贺容透过模糊的视野,看见掉落在自己脚下的那本童话书。 这样不行……贺容在意识朦胧中感到歉意,他的头脑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可就在此时,男人解开了他单薄的衣物,粗热的手掌就这样紧紧吸附在贺容白皙的肤色上,仿佛爱不释手一般,四处游走抚摸那些隐秘又柔软的部位。时不时还用力揉搓他胸前的软肉,掐住颜色清浅的乳尖赞叹道。 “真可爱。” 贺容是真的感到羞愤欲死。但是他已经没有剩余力气推拒了。他整个人像道被摆在顾凛冬面前的菜肴,任由对方从头到脚尝到口中。 “冬哥……啊……” 从自己嘴里发出的呻吟是如此陌生。这究竟是谁?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切都让贺容脑子里的某个角落感到荒诞离奇。 可是男人好似要逼着他彻底丢掉理智,他舔舐着贺容的耳朵,带响一连串淫糜的水声。 “这种时候还这么叫我?嗯?” 他的手在贺容的腹股沟上打着旋,却偏偏不肯往下走。 “既然你这么喜欢叫我哥,那就随你的意,叫一声‘哥哥’吧。” 这种不是荤话但胜似荤话的句子让贺容瞬间颤抖了一下。他难以想象这句话居然是从顾凛冬嘴里说出的。但事实上这个男人确实这么说了,不仅如此,从刚才起下面就一直有昂扬炙热的东西不断顶弄着贺容,把贺容整个人都顶到了书架上。 “叫一声‘哥哥’?嗯?” 他像劝解不听话的小孩般在贺容耳边轻声哄道。与此同时,下身动作变得越来越快,仿佛可以就这样隔着裤子进入贺容,让他本能地恐惧起来,惊叫出声。 “听话好不好?” 书架上的书就这样接二连三地掉到地上,同时架子撞墙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男人两手紧扣贺容的上身,同时在他后方激烈耸动着。在外人看来,那模样就是贺容已经被吃得一滴不剩。但是偏偏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两人之间还留着最后一线阻隔。贺容既想让这种模拟交媾赶紧停止,又恨不得对方干脆做到最后,在这种进退两难、欲仙欲死的绝境中,贺容终于开始说胡话了。 “哥……哥哥……” 贺容羞耻得想咬断自己的舌头。男人的动作停顿了一秒,随后一只手捞起他泪水涟涟的小脸,夸奖般亲了亲他的腮边。 “乖孩子。” 男人眼里似曾相识的深情让贺容又一次陷入了震惊。但很快,他连产生想法的余力也没有了。他的裤子被男人一口气扒到了底,整个下身暴露了出来,连同他分泌渗水的前端。 “不、不要……” 他颤抖的告饶在男人眼里又是另一种催情剂。对方一手握住他的分身,一边继续隔着裤子在他后头加速顶撞。 “刚教过你的,又忘了?” 男人的低喘声引得耳朵一阵酥麻。贺容想躲开,但是他整个人都被牢牢按在对方身下,从头到脚一丝不挂。而对方的衣着如常。除了裤裆看起来快要被里头的巨物撑破了,顶端洇湿一片,一大团鼓鼓囊囊的深黑色看起来极为吓人。 贺容被逼得哭了出来。他一会儿叫着哥哥,一会儿又叫着冬哥,或许还夹杂着别的什么。男人并没有揉弄他的分身,只是用手掌轻轻套住柱身,但是那一下下撞击却让贺容被动地摆动腰部。渐渐地,被动变成了主动。他迎合着男人的节奏前后晃动,好像真的在被对方大力操干一般。很快,贺容便在对方的手里湿得一塌糊涂,在崩溃中彻底释放了。 心跳剧烈得仿佛破出胸口,呼吸也急促得让人喘不上来,贺容整个人向下瘫软。男人从后面接住了他,像要渡以赖以为生的氧气般,再一次认真地吻他。 在裤链被拉开的响声中,贺容的股间被喷上了一股股湿热,有液体顺着他的大腿不断黏腻下滑,略带腥气的麝香就这样盖过了满室书香。贺容侧过脸,望着男人皱紧的眉头和难以言喻的性感,就这样在昏昏沉沉中失去了意识。 第86章 不沉之星(三十四)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上午,《哑巴》最重要的一场戏就这样开拍了。 这是一场本片难得需要大场面的戏,熊国强一早就试行了多架机位,力求从最好的角度截取演员的精彩表现。 在演员上场前,他难得把人单独留下,说了下面一番话。 “小顾啊,不要有压力,放开来演。” 他摸了摸光溜溜的脑壳。 “即使不满意也没事,咱再多来几遍,慢工出细活嘛。我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了,也不差这几小时几天的。你照着自己的心意演,别去想旁的。” 他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你很有前途,你会成为一名比你母亲更出色的演员。” 顾凛冬浑身一震。 熊国强嘿嘿一笑,转身冲着全员喊道,“准备啦准备啦!都给我麻溜地回到原位啊!!” *** 哑巴阿六这一路走,一路寻,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是让他发现了凶手的线索。 这凶手依然开着黑车,昼伏夜出,极其难堵。车牌号码换了又换,显然也是做好了随时逃窜的准备。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阿六没有报警,而是和他那些街头伙伴商量对策。那悍匪似的混混说你把那人的地址给老子,老子一闷棍不就完事儿了嘛!这群人中唯一的姑娘不同意,说万一这孙子死了咋办,太便宜他了!最后还是那状似痴呆的大爷幽幽开口。 “这、这有啥难的咧……明、明儿……我、我往那畜牲的车前……这么躺、一躺……” 大伙立刻心领神会,于是一早就蹲在凶手每日开车必经的转角,守株待兔。 只要想办法把这人扣下,扭送公安局,不怕警察发现不了这家伙的案底。 但是计划实施的时候还是破绽百出,啼笑皆非。“碰瓷”最终还是没能成功,那凶手发现事情不对,上车就跑。混混立刻骑上他那辆破破烂烂的小毛驴,载着哑巴一路飞驰。他们就这样连续闯了多个红灯,死咬着黑车不放,引得警笛也跟在屁股后头一路长鸣。 屋漏偏逢夜雨,关键时刻小毛驴又歇菜了,混混气得摔车,随后掏出随身带着的大铁钳子咔咔就把路边的自行车撬了。后头的交警一拥而上,把穷凶极恶的混混按倒在地,而他依然冲着阿六大吼。 “追啊!!替你家姑娘报仇!!!” 哑巴用力点了点头,踏上车就把乱哄哄的人群甩在了后头。 黑车依然在前面疾驰,阿六的脑中闪过了许许多多片段。 一会儿是女儿刚学会走路,抓着他的手喊爸爸;一会儿是女儿在废纸箱搭成的小屋里钻进爬出,咯咯直笑;女儿上中学了,懂得了美丑,不肯再穿他从垃圾桶翻出来的旧衣服;到了高中,她怕同学发现自己是收废品的哑巴的女儿,刻意绕路回家,让哑巴在路灯下苦等了很久;这一幕幕的最后,是女儿大学毕业了,她用上班第一个月发的工资为哑巴买了一件棉背心,开开心心抱着他说:爸,你再也不用出去收废品啦,从今以后我来养你。 哑巴张大了嘴,眼泪不断翻涌过他饱经风霜的脸,随后被扑面而来的风迅速挥干。 那辆车就在他的不远处被前方的车堵住了,眼看就能追上。但此时哑巴脚一扭,整个人狠狠摔向路边。 浑身像是被撕裂一样疼,一条腿也失去了知觉。可是哑巴还是颤巍巍地爬起来,就这样不顾伤痛,一瘸一拐地继续追车。他浑浊的双眼布满血丝,牢牢钉在那辆黑车上。 绿灯亮了。 那辆黑车很快发动起来,转眼就把哑巴甩在后头。车尾在他充血的眼里变成了一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小,眼看就要消失了。哑巴再也无法忍耐,他握紧双拳,朝着那黑点张开了嘴。 “啊——” 这是那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发声,破碎的声音里夹杂着气声,细若蚊蝇。 “啊———” 第二次,他提起胸膛,更用力地吼出来。哑巴憋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起,但是他依然不松劲。 “啊————” 第三声。 这响彻云霄的吼声震得所有行人和车辆停下了前进。 这是怎样的呐喊啊。 凄厉悲恸,振聋发聩,宛若包罗了人世间数不完的辛酸苦辣,命途的多舛不公。那最原始的吼叫仿佛在宣泄,在控诉,又仿佛是在呼喊。 这个沉默了一生、痛失了所有的可怜哑巴,正用全副血肉、全副灵魂、呼唤女儿的在天之灵! 爸爸在这里!! 爸爸没能保护好你!! 爸爸是多么没用啊!!! 帮帮爸爸吧!! 求求你帮帮爸爸吧!!! 他像头老迈的黄牛那样引颈对着苍天嘶吼,鲜血翻涌出了嘴角,可他还是持续不断地吼着、吼着。直到声带彻底被撕裂,他再也发不出一个单音。但是所有人的耳边依旧回荡着经久不息、震撼天地的吼声。 在悲惨的命运面前,也许所有人都只能做一个默默承受的哑巴。 但是就算满嘴血沫,喉口迸裂,我依然要在这片黑暗中呼唤你。 从此以后,我将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哪怕天塌地陷,末日降临,哪怕残酷之神一次次将我们分开,我依然会持续不断地呼唤你、寻找你、拥抱着你的温暖直到世界终结。 熊国强满含热泪地站在摄像机镜头后。 此时此刻,他无比欣慰而自豪。他想,感谢上天把这个演员赐给了我,赐给了这部电影。顾凛冬的诠释胜过了预期,胜过了熊国强原先设想的所有方案。他就这样给这个人物注入了崭新的灵魂。哑巴不再只是个对抗命运的父亲形象,在他穷途末路的绝望之后,又生出了一层延续不朽的可能。 这一刻,熊国强仿佛看见哑巴阿六牵着女儿的手,在夕阳下一步步走向了镜头之外。他们没有回头,但他完全能想象两人脸上洋溢的幸福和美满。 哑巴带着女儿回家了。 影片的最后,由于整条路因为哑巴陷入了拥堵,警方顺利逮捕了凶手。并且,由于该事件在社会上引发的轰动效应,凶手当即被判处了死刑。 这是个悲惨的故事。 这是个幸福的故事。 这是让所有人能鼓着掌边哭边笑,说我看懂了的故事。 *** 顾凛冬回到休息室的时候,已经彻底不能说话了。 贺容感到一阵心疼,赶忙替他倒了杯热水。但顾凛冬似乎还沉浸在激动的余韵里,他端着杯子没有喝,就这样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此时此刻,外面的人都在忙个不停,喧闹声和搬运大件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而在这间休息室里,顾凛冬的周围一切都是静止无声的,他像是独立于这片尘世之外,独自体尝那如滚滚江水般无常而又无法抵挡的悲欢离合。 贺容就这样半跪在他的身前,抬头望着他。现在他内心的唯一想法,就是希望顾凛冬能好受一点。他无法替他分担情绪,也没有手段把他从戏里拉出来,但是贺容还是不放弃地思考着,有没有什么是自己能为他做的?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他?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自己的力量与缠绕在他身上的阴影相比根本微乎其微。 贺容伸出了手。 他用双手捧起了顾凛冬上了妆的,看起来干枯苍老的手,把他的指尖贴在自己的唇上。 顾凛冬的眼神依然有些涣散,并没有看他。 贺容闭上眼,他内心的情感如同满溢的池水般自然而然地从口中流淌而出。 “我很喜欢你演的戏。你的戏能让我感受到许许多多从没见过的东西。” “以前剪视频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是什么能让你一直坚持,哪怕只是个没几分钟的小角色也全力以赴。” “现在我知道了。” “因为你同我一样,站在人群之外,却又不由自主地被‘人’吸引。” 美丽而癫狂的母亲不停进行着一个人的独角戏,她纵情演绎着一出出人间百态、俗世悲歌。而她年幼的孩子深深凝望着这一切,这就是他除了书本以外的全部世界。 “比起我,你敢于去探索,去尝试,去扮演那些形形色色的‘人’。” “而我大概只是看着吧。” 贺容的嘴唇开始颤抖。 “因为看着比较安全,只是看着的话……不用害怕受到伤害。” 贺容宛如忏悔般捧着顾凛冬的手。 “我想改变自己。” “我想变得像你一样,有勇气面对这个世界美丽或者丑陋的一切。” 在这个虚拟世界里,他依然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游魂。 但是没有过去的他,开始幻想拥有未来。想要向前走,寻找属于自己的可能。 有一只手就这样轻轻放在贺容低垂的头上,好像在安慰他的悲伤,原谅他的错处,用温暖填补他所有的空白。 贺容从他的膝上抬起头。 顾凛冬眼神平静地望着他,开始比划手语。因为一直跟着他的关系,贺容也听过手语课,学过一些基本单词。 顾凛冬的右手摆动了两下,掌心向上由外向里平移,左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不要害怕。] 右手又指了指自己,左手摊开,右手伸出小指与拇指,放在左手上。 [我在,] 右手的食指点了点贺容,又指向了左手手臂另一侧。 [你身边。] 随后顾凛冬用右手指着自己。左手伸出大拇指,其余手指蜷起,按在胸口。而右手盖在左手拇指的指背上,轻轻摩挲。 (我、爱、) 右手食指伸出,指向了贺容。 “……” 顾凛冬静静望着他。即使他现在戴着变色眼镜,眼瞳看起来黯淡无光,浑浊苍凉。但是贺容却觉得这双眼睛依然拥有让他难以忘怀的美与不朽。宛如漆黑夜空中始终指引着他的月亮。 贺容再也忍耐不住,他起身紧紧拥抱了属于他的不沉之星。 第87章 不沉之星(三十五) 12月,《哑巴》悄无声息地上映了。 这部电影前期宣传基本为零,档期又正好赶上贺岁电影铺天盖地的时候。无论让谁来选都不会放着合家欢不看去看这种从介绍开始就毁人心情的东西。但是对于冬菇姐姐而言,这部电影的意义非同凡响。 顾凛冬第一次成为了电影主演,如果影片上座率或者票房惨败都会对他未来的发展造成影响。而且现在粉圈对他们家颇有微词,经常话里有话地嘲他们不靠吸血包就活不下去。如果这次票房失利,那就真的要被嘲一辈子强推之耻了。我们能让有颜有实力的哥哥被人这么笑话吗?不!所以冬菇姐姐们都怀着背水一战的心情,早早搞起了各种宣传标语。什么“你一票,我一票,影片排片不会掉,”“一张票,一世情,看了就是异父异母亲兄弟”云云。总之是非常努力了。 但是有一部分包括方盼盼在内的冬菇姐姐心里清楚。这次顾凛冬的角色和他本人从外型上就天差地别,颜粉又是最拔吊无情的类型,指望他们为了脸去看片是不可能的。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这部片子本身讲述的又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自己的故事”。美颜、言情、特效一点不沾,宛如在枪林弹雨中连个三级头都不戴,到底靠什么在竞争激烈的贺岁档活下来啊。 冬菇姐姐们就这样忧心忡忡地踏入了举目都是空座的放映厅。 然后他们哭成狗互相搀扶着一步三颤地走了出来。 好几个顾凛冬的大粉就这样一边哭一边蹲在墙角发wb。 【你们去看吧,不哭的话我给你们每人打100】 她们的话让一部分人嗤之以鼻,但是也有人被勾得跃跃欲试。在确认别家粉也可以参与该活动后,又有一批人走进了电影院。 可想而知,全线阵亡。 这下,许多人的好奇心被煽动了。有的人觉得是冬菇姐姐买了营销号带节奏,也有人不信邪,想去挑战一下自己泪点的抗压能力。但是结果都是殊途同归的,他们不约而同地买了票看完了电影,然后心甘情愿地成为了这部小成本电影的自来水。 好的电影具有一定普世性。 不同立场、不同圈子的人也许一开始都抱有“流量主演”、“故意卖惨”等偏见,但是在看片过程中,他们会被浑然天成的演技和剧情带动,逐渐忘记谁是主演,谁又是戏中人。这些小人物宛若就是你的隔壁街坊、就是你在大马路上随意瞥见的一个平凡无奇的背影。但是他们的故事正因为平凡而真实,更因为真实而伟大。 《哑巴》在经历了首周票房低迷后,奇迹般地从第二周起上座率直线上升,几乎场场爆满,电影院见供不应求立马增加排片。《哑巴》就这样一路过关斩将,斩获了12月的票房冠军,成为了让人大跌眼镜的年终黑马。 当这部电影及其制作团队都成为全社会热议的话题中心时,顾凛冬却让贺容推掉了所有通告。两人就这样既不接受采访,也不参加任何宣传活动,仿佛刻意从大众视野中销声匿迹了。 顾凛冬的用意贺容明白。 他不希望自己一个人的流量掩盖整个制作团队付出的心血。比起讨论主演如何如何,他更希望大家能把目光投向其他优秀的演员、出色的剧本、还有影片试图传达的主题。 当贺容这么对顾凛冬说的时候,对方却笑了,亲昵地吻了吻他的鼻尖。 “有时候真分不清你是真傻还是假聪明。” 贺容:……?这两样不是一件事吗?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他捧起贺容的脸,认真地吻他。给他做一切他爱吃的和不爱吃的。把他抱到自己的腿上读书给他听。除此之外,他们还靠在一起观赏各种各样的片子,其中也有夏芝碟主演的电影。顾凛冬并不避讳,很自然地向贺容坦白了一切。 “如果说每个人的幸运都是均等的。那前半生的辉煌大约透支了她全部的幸运,因此之后她才会遇人不淑,疾病缠身。” 顾凛冬把切好的水果一片片喂给贺容,然后用手指擦掉他嘴角渗出的汁液 “所以我要省着点用。” 他像对待一个梦那样轻柔地吻他。 “因为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贺容闭上眼,甜美的爱意与冰凉的恐惧同时淹没了他。 如今一整年的票房数据已经尘埃落定,系统差不多得出了顾凛冬的最终评分。他也许会在众人的祝福中登上顶点,但与此同时贺容也会无声无息地就此消失,连泡沫的痕迹都无法留下。 我能不能留在这个副本里? 他曾经通过手机这样问云栖。 但是对方一直没有给他答复,宛如宣判了故事无可回转的结局。 贺容的睡眠一天比一天浅,因为他害怕系统提前算出了结果,在睡梦中就让他强制登出。顾凛冬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安,于是晚上将他抱到身边一起睡。在这段日子里,贺容从头到脚都留下了顾凛冬的印记,但是他们还是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看啊,这个男人嘴上说着不管不顾,但是他的手还是那么温柔,仿佛始终给贺容留下了最后一丝退路。 这份温柔逼得贺容胸口发紧。在窒息般的痛苦中,他收到了电影金项奖颁奖礼的邀请函和顾凛冬最佳男主角的提名信。 出发前的那个午后,也许是因为贺容的脸色过于苍白,引得顾凛冬十分担心。但是他误以为贺容是太在意结果。于是男人搂着他小声安慰,说自己不在乎能不能得奖,只要贺容愿意陪着他慢慢走下去。而贺容侧过脸,望着镜子里身穿正装,相依相偎的两个人。他无声祈祷。多一秒吧、再多一秒吧,让他还能留在顾凛冬能一眼看到的地方。 他们一路畅通地来到了颁奖礼现场。 顾凛冬踏上了红毯。在数不清的长焦镜头前,他的每一个角度都俊美无俦,宛如所有少女梦的具现。媒体们哪能错过他消失那么久后的首次露脸,立刻一拥而上,疯狂按动快门,让他瞬间成为了全场焦点。 这次颁奖礼上有两部电影大放异彩。一部是柯荣华导演的《砌天录》,一口气包揽了最佳导演、最佳摄影、最佳视觉效果、最佳艺术指导等多项大奖;另一部就是年度黑马《哑巴》,不仅摘得了最佳影片和最佳原创剧本两项大奖,还让顾凛冬这个一年前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成功获得了最佳男主角提名。 接下来就是公布本年度最佳男主角的时刻了。 台前大屏幕上放映着百家争鸣的景象;台下,聚光灯逐一打亮了几位被提名的演员。其中就有云栖和顾凛冬。 贺容望着云栖恢复如初的脸,想问他现在的一切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吗。可是云栖一言不发,依旧对着镜头笑得光彩夺目。那笑容仿佛刺痛了贺容,让他微微垂下了眼眸。而在他的身侧,顾凛冬就这样握住了他的手。 此时台上的主持人打开了信封。 “下面,我要宣布本年度最佳男主角的获得者。他依靠精湛的演技和极具感染力的表现,让所有观众痛哭失声;同时,他还摈弃了外型优势,凭借惊人的实力,将和他反差极大的角色刻画得入木三分。他就是——” “顾凛冬!!!” 全场掌声雷动。 顾凛冬伸开双手,就这样用力拥抱了还在发怔的贺容,那样纵情而又不顾一切。在旁人看来,他是一个因天降大奖喜出望外的年轻演员。而只有贺容知道,顾凛冬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说:等我回来。 贺容绝望地松开了手。他的怀抱变得空空如也,他只能看着顾凛冬一路登上了高高的颁奖台。 台上,顾凛冬手捧新鲜出炉的奖杯,依次感谢了这一年来照顾他的导演、编剧、同僚、公司。他的嗓音低沉,语调平稳,简直不像一个24岁的年轻人。但是在致谢的最后,他忽然顿了顿,说了如下的一番话。 “我还要感谢所有愿意观看我的表演、一路支持我的观众。” “从前,表演对我而言是一种自我表达的方式,所以哪怕无人观看,我也并不感到苦痛。但是后来我渐渐发现,表演应该是一种双向艺术。观众是演员不可或缺的一面镜子。这面镜子照出了我一直下意识回避的许多问题,也让我结束了一个人的独角戏。” “谢谢你们。” 顾凛冬朝台下鞠躬。 “最后,我还要特别感谢一个人。” “是他找到了我,把我拉出了黑暗,带到观众面前。” “这个人就是我的经纪人。” 顾凛冬深深凝视着人群中的贺容。 “谢谢你在黑暗中发现了我,看到了我。” “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在全场的掌声和欢呼声中,顾凛冬再次向台下鞠躬。贺容的眼前模糊一片,他想说,不,是应该我感谢你,但是他哽咽得无法言语,只能把脸深深埋入掌心。 颁奖典礼告一段落。记者们立刻包围了获奖者和新晋影帝,而贺容站在人群之外眺望这一切。 说实话,和他前几次的经历相比,副本现在还没把他踢出去简直就是个奇迹。 然而他这个想法还没持续几秒,后腰处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伴随着不小的冲击,他整个人被撞得跪倒在地。 贺容在震惊中回头。他看见一个陌生女孩手持一把匕首,泪流满面地站在他的身后。 “——是你不好!!” 她冲着贺容大吼。 “你作为粉丝居然和偶像私联!太恶心了!!太不要脸了!!” 人群中有人尖叫起来,保安迅速赶来打掉了女孩染血的匕首,但是她还在拼命挣扎。 “你活该!!是你不该和云栖去游乐园!!是你的错!!你凭什么独占云栖!!他是大家的!!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女孩撕心裂肺的吼声回荡在耳畔,但是贺容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更吵一点。他全身的热量都在流逝,疼痛都变得慢慢模糊。意识朦胧中他回想着女孩刚才的话。 啊啊。这就是我改变了世界线的惩罚。 他在心底有些淡漠地想着。 云栖也许可以替他付出代价,但是这因果还是得由他自己偿还。 也许是因为血流得太快,贺容感到很冷。有人拼命抓着他的手,大叫着他的名字,灼热的液体一滴滴打在他的脸上,像要浸透皮肤。可是贺容还是感到冷得出奇。 贺容注视着对方和戴维斯先生一模一样的眼神。 我又犯错了。 我又伤害了这个人。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又变成了这样!? 明明千方百计想回避这样的结局。 明明发誓不再让他感到痛苦。 为什么? 为什么啊!!?? 贺容双目通红,内心的绝望快要冲破胸膛,像是体内有一只破壳的狮子正在撕咬内脏。前所未有的悲恸让他在血泊中忍不住呜咽起来。可是他知道,他现下的感受还及不上顾凛冬的万分之一。 就在此时,有人同样跪在了贺容的身旁,轻轻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不用害怕,你所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 云栖这么说道。他的眼波平静浩渺,盈满了名为慈悲的哀伤。 他伸出手,盖住了贺容溢满绝望的眼睛。 “睡吧,好孩子。醒来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 在对方温柔的呢喃中,贺容就这样退出了这块震颤不息、开始坍塌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这章之所以那么长,主要是为了让小贺发现自己身上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和他的过去有关,下一章会揭。下一章估计还会那么长,而且狗血程度是现在的十倍以上(狗血到我自己都写不下去),请不喜欢这个形式的太太真的不用往下看了哦!另外谢谢一直追到现在还给我投粮的天使们!!爱你们!!>333333< 第88章 第五次幕间 那一天,整个《星光纪年》服务器突然陷入了重大瘫痪。 星光纪年自运营以来,一直都以恐怖的技术力、优秀的客服和鲜少的出错率碾压所有同期游戏,在玩家中的口碑极好。但这次维护毫无预告,太过突然,令所有玩家在同一时间被迫登出。这种从天上直线掉到地底的两极体验,让玩家瞬间集体爆炸。 你既然有问题要维护,为什么不早说?大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服务器维护很正常。但是游戏玩到一半突然把人通通踢出去,已经在副本里花的钱和时间怎么算?你们还把玩家当人看吗?这是卸磨杀驴还是飘了?? 这样的怨言在论坛上比比皆是。反正登不了游戏,那就守在这里鞭尸骂运营好了。 而且说来这个游戏公司也是奇,他们从客服到基本的接待人员似乎都是ai,无论玩家如何破口大骂他们都是一口一个好的亲,知道了呢亲,让人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气得很多一掷千金深恐游戏回档的玩家心脏病都要发作了。 好在经过紧急维护,第二天游戏就恢复了正常。所有玩家都能照常登入游戏,副本进度也被完整保留了。为了安抚广大玩家受伤的心灵,系统人均发放了1000积点和高级道具大礼包,让大家转瞬就把昨天的伤害抛之脑后,又开始高喊维护大法好,运营是爸爸了。 在维护结束的同一时间,运营爸爸公布了这样一条消息—— 星光纪年马上将举办周年庆典。从即日起,所有玩家都可以通过投票选出四名最受欢迎的玩家代表,让他们以直播形式在大家面前展现最新推出的大型jrpg冒险副本。 这下,玩家交流板块彻底开启了过年模式。大家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提名自己喜欢的玩家和主播,一时间可谓盛况空前。其中有不少人因为六道轮回副本里的精彩对决而对参与的玩家印象深刻,迫不及待地想看原班人马再战一回。特别是那名冲破了百般阻力拔得头筹的散人玩家,他短时间内参与了那么多副本,又连连大比分夺冠,俨然已经成为了新一代高玩传说。 于是李赢欣慰地看到他家容哥以高票数遥遥领先,成为了“最受欢迎玩家”第一名。 容哥牛批!怀着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李赢发现榜单前几名还有几个他熟悉的名字。邱叔和南易都位列其中。 邱叔能上榜很好理解,他本来就是个颇受欢迎的人气主播,虽然酷爱摸鱼很久不更新了,但是他的粉丝基础摆在那儿。而南易则因为实力和外型兼备,又是大公会的管理,自然吸引了一大群迷弟迷妹哭着喊着要看他打游戏。 另外,这榜单的末尾还出现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名字——何向阳。他虽然之前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公会帮主,但因为那反转的最后一局一战成名了,成为了新一代宅男逆袭的代表。他的帮会迅速壮大。不仅如此,他的直男兄弟们还到处给他拉票,学会了各种粉圈才有的骚操作。比如在许多副本里莫名其妙地高喊:为了莽哥c位出道,冲鸭——!因为看他们表演实力坑帮主实在太有趣了,所以他的票数也稳步上升。 就这样,这榜单上的名次变了又变,最终定下了四人:贺容、邱叔、南易以及又一次让人大跌眼镜的何向阳。 在名单确定的那一秒,混元帮的公会大厅里所有人都在普天同庆、抱头痛哭:噫呜呜噫我们终于把哥哥送上了花路!!(何向阳:你们疯了) 然而何向阳在接到具体通知时脸色一黑。 “我不参加了!!” 他的反对当场遭到了全员否决。 “莽哥你怕什么呀!不就是个jrpg副本嘛!” “对呀!你可是高举一把天丛云剑就杀光了所有迷宫小怪的男人啊!” “就是啊!一路干到底不就玩事儿了嘛!这种老套的副本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不成!” 事实证明,这副本不仅能整,还能把人往死里整。 何向阳看着系统邀请函几欲吐血。 【恭喜您被全体玩家选中,即将进入最新的大型jrpg冒险副本—— 在这片奇幻瑰丽的艾斯特瑞亚大陆,您将开启前所未有的剑与魔法、光明与黑暗的冒险旅程! 上吧!勇敢的冒险者啊!请尽情谱写属于您、也属于所有玩家的恢弘史诗!】 到这里一切都还是正常的。然后。 【请抽选以下四个角色的其中之一,作为您本次冒险需要扮演的人物: a.由魔女抚养长大,拥有治愈之力,善解人意,清纯可人的村姑:格蕾娜达; b.王国魔法学院毕业的尖子生,古灵精怪,术法一流的小魔女:艾芙莉娜; c.出身贵族世家,与纤细外表不符天生巨力,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小姐:克里斯蒂; d.王国骑士团史上最年轻的女队长,枪术高超,清艳绝伦,骑士团的大众偶像:薇尔。】 何向阳恨不得破口大骂,这四个初选角色怎么看怎么都是女孩吧!!??系统分明就是故意恶心人地整四个女装大佬出来!!而且这是rpg游戏的角色设定吗?!这分明是个gal game的可攻略角色模板啊!!! 恭喜何向阳一眼就看穿了这个副本的本质。 没错,这确实不是个正经jrpg副本,而是披着rpg的外衣,以攻略妹子为目标的恋爱游戏。而他们四位都是真正主人公的新娘候补,俗称,后宫。 【本次游戏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加入勇者的小队,辅佐勇者一路过关斩将,最终打败魔王。同时,与故事主人公好感度最高的一名或多名玩家将在游戏最后与他举办世纪婚礼,届时将接受全服所有玩家的祝福!!】 祝福你马啊!!这分明是公开处刑吧!!为什么自己好死不死地要变成个女的和男人在游戏里公开结婚啊!! 因为过于气愤何向阳感到了一阵晕眩,而他的帮会成员们对此还一无所知,一齐叫嚷着搞快点搞快点。何向阳怒火攻心,不小心点了抽选按钮,于是他在天旋地转之间意识被强行吸入了副本。 想退出? 抱歉不可能。这可是玩家们你一票我一票投出来的殊荣,请务必珍惜。 不想和男人结婚? 哎呀我们可是个全年龄游戏,不会有少儿不宜的镜头的您请放心,最多就有点福利画面吧颗颗。 何向阳真的要吐血了。与此同时另外三名玩家也面临着同样走投无路的选择。然而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副本的直播间已经打开了,数以万计的玩家和观众们涌入这里,兴致勃勃地期待他们的精彩表现。 是的,这将是一场令后来的所有玩家刻骨铭心、久久难忘的冒险之旅—— 而现在,贺容通过手机按下了最终确认按钮。 他的脑中回想着上一个副本最后,云栖对他说过的话。而这句话就是支撑他暂时吞下所有痛苦和绝望,继续参加游戏的动力。 他说。 【我们会在魔王之间等你。】 作者有话说: jrpg=日式角色扮演冒险游戏;gal game特指“白色相簿”那类与美少女谈恋爱的游戏;在最后这个副本您将见到作者自我放飞后的:各种日式rpg梗,集体性转梗,轻小说、恋爱游戏及大量二次元梗,以及莫名其妙变得有些日轻的文风……如果以上都ok的话请继续往下阅读吧! 第89章 逆转冒险(一) 在美丽丰饶的艾斯特瑞亚大陆,流传着这样一则传说: 千年以前,这块大陆上魔物横行,瘟疫肆虐,人类被迫生活于魔王海尔兹的淫威之下,每天都面临着灭族的危险。好在这时,人类中诞生了一位名叫德狄的伟大战士,他举起了手中的剑,为了拯救人族踏上了讨伐魔王的旅程。他的正直善良吸引了主掌慈悲与爱的女神莉贝尔,于是在女神的帮助下,他一路有惊无险地来到了极北之地。 然而,魔王的实力远不是他一名小小的人族能抗衡的。在穷途末路之际,是女神莉贝尔挺身而出,将自己的心脏献给了至高无上的主神,从而抑制了魔王的黑暗力量,让勇者得以打败魔王,将它和它的魔王军就此封印在了黑暗之门后。 魔王被封印后,艾斯特瑞亚大陆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曙光。人们迎着朝阳热泪盈眶,歌颂女神的伟大与无私。勇者德狄也受到了所有人的爱戴和追捧,他就此在这片饱受摧残的大陆上建立了人类国家门垂尔特,统领并庇护所有人类。 与王国同时建立的,还有奉女神莉贝尔为唯一信仰的圣教。圣教的每一任主祭司都会由王室后裔中的女性担任。她们与王族一起,世代守护着艾斯特瑞亚大陆的繁荣稳定。 从此以后的每一年,人民都会在圣教的带领下祭奠女神,感怀她的恩德与献身。由此诞生了神圣祭日和神圣祭典。在祭典上,人们载歌载舞,向女神供奉各种美酒和美食。吟游诗人更是将女神与勇者的故事谱写成了动人诗篇,代代在树下传唱。 可惜的是,这道封印是有时限的。每隔16年,封印就会松动,黑暗之门后又有魔物不断涌现,更可怕的是,魔王也随之复活了。只有天赐圣剑才能打倒魔王,但是继已故国王之后再也无人能拔出石中圣剑。就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初代圣女在梦中收到了主神的启示:只要在全国找出一名心灵最纯洁美丽的少女,让她像当年的女神莉贝尔一样,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心脏,就能再一次加固封印,维护整块大陆的和平。 于是从此以后,每过16年,门垂尔特王国都会有一名少女被选为“女神代理”。被选中不仅意味她拥有整个王国最纯洁美丽的心,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她所在的家族将被授予爵位,永享荣华;而她本人更是会成为人们口中的新一代女神,被世代歌颂。 这样的习俗与仪式就此延续了496年,这块大陆上再也没有发生过由魔物引发的重大灾祸。而今年,历史上的第31位“女神代理”即将诞生。这一代的圣教圣女、国王玛利欧奈特的独女霍雪莉亚公主,已经收到了神谕,并向全国公布了这名少女的名字。 她就是出身于大陆南方的偏远小村,今年刚满16岁的美丽少女,格蕾娜达。 接下来我们该介绍格蕾娜达如何如何吗,不,事实上这个故事的主角并不是她,而是她的青梅竹马——村里铁匠的儿子,纳伦。 当新一任“女神代理”公布,整个奥法尔村举杯同庆之时,纳伦于当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获得了主神的天启,成为了有能力彻底消灭魔王的勇者。于是他带着格蕾娜达逃出了村落,前往门垂尔特王国的主城——巴塞坦丁。英雄德狄的圣剑正插于主城中央的纪念碑上。近五百年来,无数冒险者和骑士都接连不断地发起挑战,但无一人能拔出此剑。 纳伦作为天选之子,虽然一路上波折不断,但还是在所有人的见证下顺利拔出了石中剑,证明自己有能力消灭魔王。于是他在全国人民的祝福中,与格蕾娜达、魔女艾芙莉娜、贵族小姐克里斯蒂,还有自愿加入他们的骑士团队长薇尔一起,向极北之地进发,最终成功消灭了魔王。 这一路上纳伦可谓是左拥右抱的人生赢家,这梦里几乎所有出场的女性都对他芳心暗许。格蕾娜达善解人意,艾芙莉娜俏皮可爱,克里斯蒂骄纵美艳,薇尔更是个让人欲罢不能的冷美人,而且这个国家的公主兼圣女霍雪莉亚也对纳伦青眼有加,国王恨不得他能成为上门女婿。纳伦不禁在这群花朵一样的女孩子中摇摆不定、左右为难。哎你们别争了,大家都是我不可或缺的伙伴……!他就这样被自己笑出来的口水活生生呛醒了。 纳伦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张羊皮纸,把自己梦里的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他内心狂喜,手上的准备却是半点不马虎。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不能让格蕾娜达登上前往圣教祭坛的马车! 纳伦将羊皮纸和干粮都塞入包裹,提起铁匠铺里最好的一把剑,在天亮之前冲出了自家大门。 村子里张灯结彩,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为了纪念女神莉贝尔,每家每户都会在院子里种上一棵石榴树。因为石榴果色泽鲜红,宛如心脏。人们会在每一年的祭典上将长势最好的石榴献给女神,然后围着篝火堆歌唱。 [一个恶人的心如同千疮百孔的皮球呀,它轻飘飘的 一个善人的心如同挂在树梢的石榴呀,它沉甸甸的 石榴呀,像颗心一样对我打开吧 看呐,它的怀中是粒粒红宝石 尝呐,它的汁液甘甜似美酒 慈爱的女神啊,请永远守护您的子民 我们将歌颂您的伟大无私到永久] 纳伦趁黑赶往格蕾娜达的家。她居住的小屋在半山坡上,紧挨着一片百亩林。格蕾娜达是一名孤儿,由村里的魔女抚养长大。魔女死后,她继承了她的医术,一直为村里的人看病。几乎家家户户都受过这名少女的恩惠,而她心地善良,哪怕有人付不起医疗费也会替对方免费看诊。论心灵的纯洁美丽,确实再没有人比得上她了。 纳伦自小和格蕾娜达一块儿长大,因此他深信虔诚无比的格蕾娜达一定会将“女神代理”视为至高无上的荣誉,心甘情愿地成为祭品。但是她是勇者小队中唯一会使用回复魔法的,自己作为青梅竹马也不能眼睁睁看她送死。 圣教派出的马车估计天一亮就会到达村口,要逃跑只能趁现在了!一定要想办法说服格蕾娜达,带她逃出村子! 一边暗下决心,纳伦潜入了格蕾娜达的卧房。出人意料的是,床上根本没有格蕾娜达的身影,床板也是凉的。除此之外,整间房子像是被人大肆搜刮了一番,满地瓶瓶罐罐凌乱不堪,哪儿还有平时干净整洁的模样。 格蕾娜达被人掳走了?! 怀着难以置信的心情纳伦来到了后院,正巧看到有个人影正翻身上墙。 “站住!!” 纳伦想一把拉住那人,谁料对方动作灵活,反而踩着他的手臂借力一跃。月光下,纳伦这才看清了对方的脸——正是那即将成为祭品的格蕾娜达。 而现在,亚麻色长发的少女骑在墙上,垂眸淡淡望着他。明明是自小熟悉的模样,哪里却飘散着陌生的疏离感。 纳伦揉了揉眼,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但是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吼,“你们在干什么!?”只见村民们不知为何也来到了格蕾娜达独居的小屋,正提着灯震惊地望着他们。 纳伦心下叫糟,带祭品逃跑、背叛女神可都是重罪,现在被抓住一切就都完了!就在他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有一只纤细的手向他伸来。“快点!”他的青梅竹马用不容分说的口吻催促道。在这种心乱如麻的时刻,纳伦就这样跟着对方稀里糊涂冲进了屋后的树林。 “出村的路往哪里走?” 跑在他身前的女孩头也不回地问。纳伦赶忙把她拉向另一边。 “现在村口一定都守着人,我们不能过去!” 虽然觉得对方的身上有古怪,但是现在的情况也由不得纳伦多想。 “我们小时候常玩的地方有一个洞口,从那里可以通向绿蔓野林!” 绿蔓野林里有各种珍奇野兽,据说野林深处还有一道黑暗之门,门的附近不时会有魔物徘徊,因此孩子们被禁止踏入野林。连村子里最有能耐的猎人都不敢太过深入。纳伦从小就是孩子王,一直想去那儿探险,每次都是格蕾娜达哭着拉着他的衣角不让他去。而现在…… “带路吧。” 少女把长到脚踝的裙子用匕首割掉了一大截,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腿。她新绿色的眼瞳在黑暗中盈盈发亮,宛如夏夜的萤火虫。 就这样,伴随着村民们的搜寻声和大呼小叫,满腹诧异和困惑的勇者纳伦带着他被选为祭品的青梅竹马,就此踏上了背井离乡、征讨魔王的冒险旅程。而在他所不知道的领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一幕,几千条弹幕在同一时刻狂喜乱舞:【啊啊啊大佬真棒大佬的腿好好看啊啊啊我好了!!!】 第90章 逆转冒险(二)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游戏的rpg副本性别是可以互串的,但是听说和自己亲身体验毕竟是两回事。贺容感受着吹拂小腿的冷风心想,自己就这样破坏了装备没事吗?会不会对防御力有什么影响? 刚才逃跑的时候长裙实在太碍事了,他情急之中割掉了膝盖以下的部分。但现在冷静下来一想,他的初始装备也只有一条普通的长裙(已撕毁),一双普通的木鞋和一根普通的法杖。 在这个副本里,也许是为了回避某些规则,贺容的手机自动变作了一枚手掌大小的梳妆镜,功能和手机没什么太大变化。【无中生有】自动升至了第五阶,再次开启了新功能——【次元通道】。说明如下: 【打开照片上的次元通道,可召唤低于自身等级的小怪(需耗费mp)】 这个功能实在过于外挂,为了不被人怀疑,还是少用为好。 从贺容这边是看不到直播间弹幕的,对他而言,从参与这个游戏开始接触到的玩家就有限,因此也不清楚外界对他的评价,自然更不知道现在满屏都在激烈讨论大佬的这双腿可以玩几年,其狂热程度不亚于上个副本他见过的亲妈粉泥塑现场。 而现在,贺容的手镜上显示出了他目前的角色/情报。 【人物:格蕾娜达 等级:lv.5 职业:回复术使 武器:法杖 hp/mp:500/80 物理攻击力:30 物理防御力:40 魔法攻击力:30 魔法防御力:40】 同时,他还可以查看自己队友的情报。 【人物:纳伦 等级:lv.5 职业:剑士 武器:剑 hp/mp:600/70 物理攻击力:50 物理防御力:50 魔法攻击力:40 魔法防御力:50】 这么一看,自己的角色能力真是全方位逊于这个副本的主人公,而他唯一的长项就是能够使用回复魔法(初级)和调合药草。 在魔女之家中,贺容用【真实之镜】快速筛选了一遍,挑选了能够补充hp和mp的回复道具。有一些药草经过调合后也能作为回复道具使用,都被贺容一并塞进挎包带走。现在,他至少可以保证初期他和勇者的hp不会轻易归零,剩下的只能靠刷怪升级学会更高等级的回复术了。 就在贺容思考如何快速升级时,他唯一的队友也在拼命思考对策,只不过思考的方向是如何安慰“遭受打击,一言不发”的格蕾娜达。在纳伦看来,自己的青梅竹马由一个虔诚的女神信徒一夜沦为了人人喊打的逃跑祭品,一定会和自己梦中一样,变得郁郁寡欢,失魂落魄。而纳伦只要对她稍稍施以援手,女孩就会大受感动,芳心暗许,从此非他不嫁。 现在,两人已经穿越了百亩林,到达了通往绿蔓野林的洞穴入口。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追赶声也越来越远,几不可闻。纳伦为了体现自己的男子气概,把正弯腰进入的格蕾娜达拉住。 “你跟在我身后吧,这个洞已经很久没人用了,里面恐怕会有危险。” 女孩愣了愣,没有反对,往后退了一步。 纳伦有一头耀眼的金发,即使在这样的黑夜里也仿佛散发着太阳一样的光辉,他依旧握着格蕾娜达的手不放,深情地说道。 “你不用害怕,从今以后我会一直保护你。” 美丽的女孩睁大眼睛,她浅绿色的眼瞳里浮起了不敢置信的神情,这让纳伦更加确定:看吧,没有女孩能拒绝这样的话语。 此时的贺容:???等等我怎么感觉自己不能说话了??!! 与此同时,他偷偷藏在袖子里的手镜也在发烫。贺容慌忙瞥了镜子一眼。只见镜子里出现了一句指令。 【“我好高兴……”格蕾娜达说道。她哭着扑入纳伦的怀中,伏在勇者的肩膀上低声啜泣。】 贺容:………… 更可怕的是,镜子的右下角有一个沙漏在不断进行倒数计时。由于贺容迟迟没有遵照指令行动,他的hp在不断的-10,-10,-10…… 以这样的速度,不出一分钟,自己的hp就会见底。 同一时间直播间内。所有观众都能看见贺容头顶的血条在迅速缩短,而他必须完成的指令也出现在了屏幕下方。哇,太卑鄙了!观众们一边发出感叹,一边全体兴奋地搓手手。现在他们才发现,从前的自己不是真的快乐——看大佬穿女装算什么,看大佬穿女装演狗血剧才是双倍的快乐啊!一时间整个屏幕都是打赏公告,大家捧起了手中的瓜激动高喊:上啊大佬展现你真正技术的时刻到了!! 很快,纳伦惊喜地看着青梅竹马扑入自己的怀中,女孩仿佛在害羞,又仿佛情难自禁地哽咽道。 “我好高兴……” 她伏在纳伦的肩膀上小声说。 3秒过后女孩迅速向后倒退两步,站在五米开外掏出一瓶回复药开始吨吨吨。 纳伦:???“你怎么了?” 女孩放下空瓶,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片刻之后才说。 “我们快走吧,天就要亮了。” 贺容想: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这是个rpg游戏,怎么忘了这还是个以自己被攻略为目标的rpg游戏。 不过没关系,毕竟这样的倒霉蛋可不只有他一个…… 同一时间在绿蔓野林中等着他们的邱叔打了个喷嚏。 邱叔:……我有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贺容他们就此进入了绿蔓野林。与刚才的百亩林不同,这里野兽的踪迹明显多了起来,一踏进这里就有一种被暗中环伺的感觉。 纳伦拔出了剑,小心翼翼地走在前头。贺容也屏息观察着周围。就在此时,茂密的树丛中突然蹿出了几匹似犬非犬的生物,冲两人呲牙低吼。 “是豺狼……!” 纳伦立刻举剑迎击。贺容拿手镜一扫。果然是等级为lv.5的小怪。他就此配合纳伦,念动咒语,及时回复他被豺狼刮伤的小伤口。 小怪被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因为有奶妈护体,纳伦越战越勇,在接下来的几场战斗中都仿佛炫耀一般冲在前头。让贺容根本来不及喘息,只能不停磕mp回复药守住队友的血线。 在团队副本中,纳伦这种dps的垃圾行为是要被挂在讨论版上婊三天三夜的。直播间里的众人纷纷破口大骂,心疼贺容的声音也此起彼伏。而且因为纳伦的急躁冒进,两人很快来到了绿蔓野林的深处,这里的怪已经跃升至10级,越来越难对付了。 贺容的mp药已经用完了大半。 虽然能一口气提升等级很好,但战斗的续航问题也不得不考虑。就在贺容忍不住想叫停的时候,森林里又冷不丁地蹿出一头巨影。它体长两米有余,虽然长相可爱,但也是实打实的绿林一霸。村里的猎人称它为“抱抱熊”,因为它一直冲人张开手臂,嘴里的吼声很像【抱抱~】,但是人一旦放松警惕,它就会一个箭步扑来化身绞肉机,致死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贺容现在仅会初级回复术,如果纳伦的血槽一口气被扣光他就没辙了。更雪上加霜的是,纳伦对这突然冒出的敌人燃起了不可理喻的斗争心。他从小听着抱抱熊的传说长大,现在乍一见本尊,觉得对方也不过如此,根本没有老人嘴里说的那么恐怖。而且如果自己能将它打败,不是更能说明自己是天选之子吗!? 纳伦兴奋地舔了舔嘴唇,头也不回地大喊。“我上了!!” 抱抱熊:“抱抱——” 贺容:……请问勇者死了这个副本算结束了吗? 抱抱熊的巨掌眼看就要落在纳伦的脸上,此时树上突然传来一阵尖利的破空音。只见铺天盖地的冰凌倾泻而下,直刺大熊背部,把它瞬间冻成了一尊冰雕。 抱抱熊的眼里满含不甘,顷刻后便碎成了一堆齑粉。 伴随着令人欢欣鼓舞地连升两级,贺容抬头望向树梢上的救命恩人——她头戴宽圆魔法帽,脚踩过膝高筒靴,身形轻巧如燕,长长的卷发衬得巴掌小脸尤其可爱,一双玫瑰色的杏眼一瞬不瞬望着两人。从那樱桃小口里吐露出的话语也仿佛散发芬芳。 “这dps心里有没有点ac数?那么靠前让奶妈怎么奶?一点团队意识都没有!” 贺容:…… 作者有话说: 虽然可能有点啰嗦,但还是作下注解:hp=生命值(血);mp=魔法值(蓝);dps,副本术语,即能够持续造成高伤害输出的职业 第91章 逆转冒险(三) 【人物:艾芙莉娜 等级:lv.10 职业:魔女 武器:魔法书 hp/mp:700/150 物理攻击力:60 物理防御力:60 魔法攻击力:90 魔法防御力:80】 确认过眼神,是当过队友的人。 贺容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邱叔,而对方使用浮空魔法,优雅轻盈地落在他身边,冲他点了点头。 终于拥有靠谱队友的安心感让贺容一阵高兴,同一时刻邱叔的心里却百感交集。他现在用脚都能猜到此刻弹幕是何种盛况。也许是摸鱼太久被诅咒了,自从那次灵异副本开始,他一旦进入角色扮演的副本就一定会抽到萝莉体型的女性角色。体格和活动范围受限也就罢了,问题是他的粉丝开始对他疯狂玩梗。什么“虽然身体是小孩,但是头脑是大人”,“合法萝莉就是世界的瑰宝!”,“你们知道吗,从前我是这个主播的技术粉,但现在我是他的爸爸粉,呜呜呜我女儿这次的小裙裙也好可爱!”诸如此类让邱叔感到和现在的年轻人产生了不可逾越的代沟。 这次的副本从全民票选开始就让邱叔有了很不好的预感,果然这预感在看到角色的那一刻成真了。对于玩家而言,还有什么比看着自己喜欢的知名玩家疯狂受苦更快乐的事呢?游戏运营确实是宣传鬼才,周年祭直播间的点击率每一刻都在直线攀升,哪怕不玩游戏的人也纷纷过来凑热闹。 所以贺容不知道的是,邱叔其实已经在树上观察了他们很久,他努力想推迟自己的出场时间,但是苟着苟着这垃圾dps让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手。 此刻,邱叔虽然绷着一张童颜站在贺容身边一声不吭,但他从头到脚都散发着美少女的可爱光辉,不仅令直播间的粉丝呜嗷乱叫,也让纳伦的眼前一亮。 纳伦内心一阵激动。太棒了!他的梦果然一一应验了!小魔女艾芙莉娜就是加入他们队伍的第一个队友。她的法术威力强大,是个强有力的帮手。不仅如此,她对纳伦一见钟情,上哪儿都特别黏他,自愿跟随他讨伐魔王。有她在,自己仿佛多了个超绝可爱还爱撒娇的妹妹,简直是爽得不能更爽。 但是现在,纳伦不能把兴奋表现得太过明显。毕竟他刚刚安慰了伤心的格蕾娜达,如果一转头就和新来的女孩子打情骂俏,青梅竹马心里估计会更加失落。感叹着自己真是个举世无双的好男人,纳伦略带矜持地咳嗽了一声,对正目不转睛打量自己的小魔女打了声招呼。 “你好,我叫纳伦,是一名勇者。请问小姐你的芳名是?” 小姐你马啊小姐,饶是邱叔也忍不住在心里爆粗了。但是他马上说服自己npc没什么错,不过是程序安排的,可惜随后脑内跳出的指令果断打了他的脸。 【“嘻嘻,大哥哥你好厉害哦!”艾芙莉娜像头欢快的小鹿,几步来到纳伦身边,搂着他的手臂甜甜说道。“人家一直都想要像你这样的哥哥呢!”】 这一刻,邱叔遭遇了自打他玩游戏以来碰到的史上最大最恶绝望事件。 他唯一的战友在飞快奶了他几口后也放下了法杖,悲伤地对他摇了摇头:尽力了,真的没用。 伴随着自己快速下降的血条,邱叔仿佛看见直播间的水友们过年一样闹腾。事实上确实如此,以邱叔的粉丝为首,所有人都在疯狂起哄:“搞快点搞快点!!”“欢迎大家点击观赏当红主播一朝沦为失足少女!!”“哇这一段我一定要录下来留给我曾曾曾孙子!” 事已至此,就算他强撑到最后,估计系统也会想法子让他再来一次。邱叔面如死灰,怀着近乎悲壮的心情在倒计时的最后几秒勉强完成了指令。“哥哥”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话音刚落,下降的血条果然停止了。 “邱叔有排面!”“邱叔我爱你!!” 直播间里都在欢呼雀跃,而邱叔觉得自己的羞耻心在刚才的那一刻已经被乱箭射死。贺容感同身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递了一瓶回复药。带着苦酒入喉心作痛的心情,邱叔把回复药一饮而尽。 经过了这次的惨痛教训,邱叔大概明白了一点。这个副本的主线都在主人公身上,只要他触发了某个事件的关键点或者关键词,也就是gal game中俗称的g,那他们这些玩家就必须被动服从指令。 经历了这番瞎折腾后,天已经大亮了。他们三人忙活了一晚,在不同意义上精疲力竭。邱叔提议大家在原地休整一会儿,之后再继续寻找出路。贺容点了点头,抱着自己的挎包坐到了一棵树下,缓缓阖上了眼。 ***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蝴蝶也。 今朝君入梦,自喻为何? 古有三界,九天仙界,凡尘人界,幽冥鬼界。万物有灵,而人贵为万灵之首,其中更以修道者为尊。修者,修身悟道者也。这世上大道三千,开宗立派者不知凡几。有一修真门派名曰聚清观,自古以来便坐拥天材地宝,人才济济。 相传千年之前,聚清观的开门老祖曾于后山奇石上栽下一株灵植。老祖日日用仙霖哺育,修为催灌,只为在飞升前观赏那石上开花的奇景。谁料那种子并非老祖心心念念的万年圣石莲,而是一枚普普通通的树种。这凡木阴差阳错之下,得了仙霖和大能滋养,迅速抽条,转眼便郁郁葱葱,长成一棵荫荫蔽日的参天大树。 老祖啼笑皆非,深感造化弄人。他向天长笑三声:“罢罢罢,古有佛宿菩提之下,今有拙者石上栽树。我瞧这树长势喜人,也算功德一件。木生于石而榕下有鹤,这树便叫鹤榕吧!” 话音未落,劫云已至,老祖踏石离去,就此飞升成仙。 这些故事都是我从别人那儿听来的,那时我还不会说话,也不识字。每天只是立于石上,看着聚清观弟子在下面来来往往。他们有人会指着我向师弟师妹介绍老祖生平,有的还特别强调: “这石头和树都是被老祖开过光的,是传说中的踏仙石和聚灵木!不可随意乱摸!” 我虽然灵智已开,但是对幼年的事毫无印象,因此也不晓得他们口中的老祖栽树是真是假。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 我真的和普通灵植不太一样。一般灵植需经千年修炼才能开智,而我不仅从未修炼一日,体内就已积攒了聚灵期的修为,让灵植园的人参精和灵芝精义愤填膺。他们常问我,我到底会什么,又好在哪里,为何平白得了那么大的机缘。我答不上来,他们便气得一阵左摇右摆。 其实我生出灵智后有数年是清醒的,但后来因无事可做便昏昏而睡。如今堪堪醒转,对这世间之事仍有些糊涂。他们便兴高采烈地同我絮叨这聚清观上下的大小事。 从他们那儿我得知,现在是神州大陆熵华七十八年,聚清观已是享誉三界的天下第一修真门派。几乎所有修真者都以投入聚清观门下为荣,哪怕是个外门弟子,也受人艳羡仰慕。聚清观能有如今这地位,不仅是因为基底雄厚,更是缘于仙界也对聚清观青睐有加,连那下凡历劫的仙人也隶属于聚清观门下。 说到这仙人,灵芝精就开始滔滔不绝,恨不得把自己方圆八佰里的水都说干了。她说,这上仙乃九天之上的玄冥星君,主伐逆,自古便以弑魔卫道、拯救苍生为己任。他手中的神兵煜戈不知让多少大魔闻风丧胆,曾有“煜戈一出,血云蔽日”的说法,赫赫凶名在北酆甚至能止小儿夜啼。然而他杀孽太重,终要下凡历劫以化这命里煞气,但是他一旦得道后不仅可以即可归位,还能由九天玄仙升为太乙金仙,距大罗金仙更是仅有一步之遥。 我听得似懂非懂,只晓得这仙人原是天上的玄冥星君,而今是聚清观历代最年轻的长老,道号玄沄。 我想,哪怕他不是个仙君,哪怕他只是这聚清观中的一名普通弟子,我也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他的场景。 那时七月流火,天际碧蓝如洗,阳光穿透叶脉,在那白衣上泼下水墨氤氲。一双金黄色的眸子自那浮世之后望向我。刹那间蝉声尽退,万物止息。我站在原地,怔怔瞧着自己的叶片无可回转地在他的墨发间散去、散去。 作者有话说: 第一人称自带狗血度x10效果(是真的) 第92章 逆转冒险(四) 我大概真的受了上天莫大的恩惠,别的草木需结丹才可化形,而我在醒转后的某一日竟发现自己的灵体脱离树身,手脚俱全站于树下。虽口不能言,目不识丁,但从外观来看已与常人无异。 此事在不久后被列为聚清观奇闻异事录第三百八十九册 目第十七条。而我由于本身就是聚清观远近闻名的地标之一,立刻收到了掌门召见。 聚清观第四代掌门道号虚怀,修为元婴,是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长者。他对我化形一事颇为赞许,称我是老祖的后德在世,是整个门派弟子学习的楷模。简而言之,他认为我可以算作老祖的关门弟子,受了老祖点化,外加勤耕不辍,终于是草木聚灵,化形成人。 然而我这修行之路还是过于奇葩,理当从头好生夯实根基,以防日后走不长久。在他看来,散尽修为是不必了,不过需从门派中再寻一师父。如果真的把我算作老祖弟子,那辈分未免太高,不如就此拜入聚清观十二位长老门下,也算师承本派,名正言顺,称得上一段佳话。 于是当我还满头雾水的时候,掌门召集了门内所有未闭关的长老,让他们聚于正堂由我挑选。我受宠若惊,不过掌门说这也算给我降了辈分的补偿,叫我不要怕,随便挑随便选。他这口吻让我莫名想起灵植园中掌管灵草的弟子分发残货,而我唐突受此大恩,不敢不从。 而且,这一刻许是我日思夜想,苦求不得的唯一机会。 我端着滚烫的敬师茶,内心忐忑激荡,颤巍巍地走到那人跟前,头也不敢抬。他身为上代掌门的关门弟子,位次颇高,而我仅是徒有虚名的一介木灵,满身修为都是偷的。我知自己是痴心妄想,可还是忍不住做了猴子捞月一样的美梦。我鼓足勇气,赌上全部,愿意用尽今生所有福祉,只求这人接下我这杯茶。 终于,当我的手都快被颠出来的水烫红的时候,这仅剩的半杯茶被取走了。 我大喜过望,赶忙跪在地上砰砰磕头。那时的我是多么傻呀,半点礼数都不懂。可是我的全身全灵每一寸叶脉每一条根茎都在为这一刻狂喜颤抖:他接下茶了!他接下茶了!! *** 贺容在愣怔中睁开眼睛,一时搞不清自己身在何方。邱叔瞧他似乎有些睡懵了,来到他跟前打了个响指,一汪清泉自地上冒出。 “洗把脸,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 贺容道了声谢,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还在一个游戏副本里。刚才的梦太过逼真,让他彻底代入了自己。难道说这才是自己的真实记忆吗?而且梦里的那个人,和顾凛冬长得一模一样……然而有了机器人的前车之鉴,贺容不敢托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和纳伦出村太急,谁都没有带地图。好在邱叔准备充分,他将整片艾斯特瑞亚大陆地图摊在草地上,指出了他们现在所在的方位。 “我们的位置大约是绿蔓野林的南边,已经彻底偏离了官道。” 不过这对贺容而言是件好事。大路上每个道口都有王国士兵把守,而且他的突然逃跑肯定在全国都引起了轩然大波。现在只能捡森林里的小道走了。 那边贺容和邱叔头碰头商量得和谐无比,纳伦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了。他弄不明白怎么自己刚认的妹妹(单方面)和青梅竹马突然变得亲密起来。难道她们不应该互相嫉妒然后在自己面前争宠吗?一般的勇者冒险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呀?先不管纳伦到底在地摊文学里吸收了多少糟粕,总之他对两人持续无视自己的情况再也忍不下去了。 “你怎么不问问我要去哪里?” “小魔女艾芙莉娜”一顿,头也不抬地瞥了他一眼。樱色的指尖轻点地图的中央。 “需要问吗?” 她冰冷的态度让纳伦一头雾水。 “你、你知道我要去干什么?” “废话。” “艾芙莉娜”收起了地图,看都不看纳伦一眼。 “你作为一个勇者,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用头打魔王吗?” “……” 不能怪邱叔态度恶劣,是个人都无法对自己的屈辱之源好声好气。更何况对方还是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傻瓜dps。邱叔一眼就看出这小子没安好心。既然自己作为玩家拦不住他插g,那么必须打破一切他可以插g的氛围。说干就干,邱叔连续怼得纳伦不敢随便开口,至少是无法继续花言巧语蹦出什么奇怪的关键词了。 三人于是就此继续朝着林中深入,之后的小怪等级越来越高,不过有邱叔这种强力的远程dps在,贺容奶得既安心,又轻松。很多时候纳伦还没冲到小怪跟前,就有一个火球解决了所有问题。很快,他们三人的等级都蹿升至15级,哪怕现在一口气蹦出两头15级的抱抱熊,也能轻松对付了。 然而他们的面前还是出现了全新的不速之客——一群蒙面的绿林盗贼突然从树上跳下,桀桀怪笑着让他们交出身上的干粮和钱。 “你们这些可恶的强盗!我是不会把东西交给你们的!格蕾娜达、艾芙莉娜,你们快退到我身后,我来保……” “洪流狂啸!” “哇啊啊啊发大水啦咕嘟嘟嘟……” “什么!你们中竟然还有个魔法师!?快拦住那小妮子!!” “泥石陷阱!” “救命啊老大我被埋住了啊啊啊我感受不到我的腿!” “你们这些没出息的家伙!看我……啊啊啊我的眼睛!眼睛!!” 因为连续发动技能,邱叔的mp消耗得很快,而贺容15级新学的技能恰好可以回蓝,他俩配合得天衣无缝,将这群野盗眨眼间收拾干净,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埋在地里。 从头到尾举着把剑没有任何出手机会的纳伦:“……护你们。” 邱叔合上了自己的魔法书,面色不善地来到这群人的头领面前。 “你能不能活着出坑就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什、什么?!你这卑鄙无耻的魔女,哪怕撕烂我的嘴也休想让我与你为伍!!” “就是就是!!你休想控制老大!!你这种平板根本不是老大喜欢的类型!!” 邱叔:这个游戏里的npc难道都是傻的吗?? 贺容走到邱叔身边,代替他问道。 “你们知道这森林里有什么可以通往主城的小路吗?” 几个野盗对视一眼。 “这可不是你这种小姐应该知道的答案,如果你们是打西边来的乡巴佬,我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打道回府的好。” “……抱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少糊弄人了。”满嘴络腮胡子的头领冷笑一声。“你瞧你这裙子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是逃难来的,谁不知道西边发了大水,一大帮子人都往东边逃。可是你们跑得了吗?” 他继续哼哼。 “每个路口可都有士兵守着,过路就得缴费,哪怕你们穿过这林子到东边也没用。像你这样的小妞肯定会被抓去做奴隶,到时候哭鼻子都来不及啰!” 众人跟着哄堂大笑。完全没听过的背景故事让贺容和邱叔对看一眼。 邱叔打了个响指,一个水球瞬间出现在半空中。属于少女的甜美声线同时降临。 “看来你还是没搞明白自己的立场,是时候纠正一下回答别人问题的态度了。” 说着这个水球就扣到了大汉头上。他的脸瞬间憋成了猪肝色,连连呛了几口水,转眼便失去了刚才的乖戾模样。周围的小贼也被吓得面如土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声告饶。 于是在挑挑拣拣之后,贺容他们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穿越林子继续向东走,会碰到一片遗迹废墟,那废墟的尽头据说有一扇门可以通往神风丘陵。翻越丘陵就是古鲁克农庄,从那儿前往主城几乎易如反掌。 邱叔最后当然还是放过了盗贼首领,不过他依然让这群恶贯满盈的山贼被埋在土里。 “你们什么时候悔悟自己的罪行,什么时候才能从坑里出来。” 他笑眯眯地说。 在有可能被路过野兽一口咬掉脑袋的阴影下,这群山贼大呼小叫、痛哭流涕,向天连连忏悔,终于在三个小时之后被释放了。他们互相搀扶着逃出了魔女的魔掌,再也不敢眷恋这块拦路抢劫的风水宝地。而此时他们口中的魔女正和伙伴一起,站在了荒废百年的遗迹前。 第93章 逆转冒险(五) 这废墟乱石林立,柱子坍塌,杂草与藤蔓肆意生长,显然已经废弃了很久。不过从残留下来的建筑式样看,很像一间神庙。 在正式踏足神庙前,邱叔帮着贺容一起整理了一遍他身上带着的回复道具。有一些药品可以通过调合草药及时补充,数量看起来还有余。再加上现在有邱叔在,道中战基本都能速战速决,只要不是连续boss战那种内耗较大的情况,应该没什么问题。 两人忙着清点道具的时候,被赶到一边的纳伦望着两个女孩和乐融融的模样,不知怎的又美滋滋了起来:我的妹妹和我的女友之间没有发生修罗场也不错嘛!这样自己也不用左右为难了!做着左拥右抱美梦的勇者就这样坐在原地傻笑起来,贺容有点担心他是不是中了负面buff,邱叔一把拉住了他:别问!问了就会白给!让他一边呆着去! 现在邱叔能用手势就绝不张口,杜绝一切和勇者不必要的交流。“艾芙莉娜”的态度虽然和纳伦梦中的出入很大,不过他自带的美化滤镜可以将一切解释为小魔女是害羞了,想先从自己的青梅竹马那里了解自己的喜好。明明自己不介意的嘛!请尽情向哥哥撒娇吧!纳伦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女孩的头,在他的预想里,女孩一定会害羞到不知所措。 纳伦的嘴角忍不住疯狂上扬,但是他的手还没伸到一半,原地就突然刮起了一阵飓风!伴随着四面八方的碎石和草叶噼里啪啦狂舞,纳伦蹲下/身抱头大喊:“发生了什么事!?有敌人来袭吗?!” 左手捧着厚厚的魔法书,右手指向天空催动法术的邱叔:你这孙崽没完没了了是不是?死不死啊你!! 贺容只好拉着邱叔劝他消气,“我们赶紧把副本通关就行了,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邱叔这才放下了手,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黑洞洞的神庙。贺容瞥了一眼还傻乎乎瘫坐在地的勇者,追着邱叔也走进了断石残垣中。 这神庙里头可比外部看起来整洁许多,刚进门的那段路还有一些碎石堆积,但越往里面走,越是宽阔圣洁。当经过一道拱门后,他们背后的石壁突然下降,封住了入口。此时长廊两边的壁灯倏地燃起了明黄色的烛火。人走到哪儿,魔法元素聚成的火苗就亮到哪儿,走过一段后火就会自动熄灭。长廊的尽头看起来幽深黑暗,深不见底。 这一路上他们碰到了不少小怪——lv.20的幽冥战士和幽冥兽,它们会从墙上、天花板上等各种地方钻出,身形飘忽不定,近战比较吃亏。好在邱叔学会了光魔法,可以克制暗属性的敌人。他们一边打怪,一边仔细摸排神庙内部的情况。 这神庙应该也是用来祭祀女神莉贝尔的,因为这墙上的壁画统一都是石榴树。沉甸甸的石榴缀满枝头,连成了一片丰饶壮丽的图景。民众跪在石榴树下,向天张开双臂,状似祷告。 在三人小队经过的地方,曾出现一道紧紧闭合的石门。门上也雕着一枚完整的石榴果。但是无论是用剑砍还是用魔法都无法把门打开。邱叔建议他们继续往前走。毕竟这种rpg迷宫的谜题都不会太难,说不定开门的钥匙就在走廊的尽头。 然而,他们没有迎来想象中的尽头——当三人随烛火一路往前,穿过一道白雾覆盖的拱门后,竟然回到了入口被封死的地方。 “看来这走廊被设计成了一个回廊。” 邱叔分析。 贺容想了想。 “唯一的异常点估计就是那道石门。我们再试试能不能打开吧。” 于是他们再度启程,这一次步速加快了许多,几乎只花了刚才的一半时间就来到了那道石门前。 邱叔换了火、水、风、土、光不同元素的魔法都无法打开这道门。纳伦也叮叮当当乱砍了一阵,毫无效果。他累得就这样气喘吁吁坐到地上。 “我们该不会是被那群山贼骗了吧?!” 纳伦嘟囔道。 “这里那么奇怪,他们肯定自己不敢进门,才把我们骗进来谋财害命!” 邱叔白了他一眼不予理会。按理说刚才的一路上迷宫已经给出了解谜线索,难到他们看漏了什么?会和壁画以及门上的石榴有关吗? “格蕾娜达,你有治疗脚疼的药吗?我觉得我的脚被靴子磨破了。” 叫叫叫,整天只知道叫奶妈,就因为有你这种dps副本才会一奶难求……等等。 “你叫他什么?” 纳伦愣了愣。 “格蕾娜达呀,之前不是都自我介绍过了吗?” 格蕾娜达……granada,石榴的某种小语种说法就是granada。 邱叔赶忙把贺容拉到门前,向他说明了刚才想到的猜测。贺容也沉思了起来,越想越觉得谜底近在眼前。这个副本从一开始就给出了线索。格蕾娜达,石榴,女神代理……他的身份就是解开所有谜题的关键。 贺容伸出了手,按在了那道石门中央的石榴上。 片刻之后,一阵奇异的机关转动音从门内传来,石门应声而开。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展现在三人面前。 楼梯。无限延伸,向上望不到尽头的楼梯。楼梯旁也点着烛火,只不过这里的火光是蓝盈盈的,宛如来自地底。楼梯两侧没有墙壁,周围一片黑洞洞的,仿佛只要一脚踏空就会掉进这片深不可测的黑暗里 纳伦咽了口口水。 “这……我们难道要走上去?” “不然呢?我们抬你上去?” 纳伦又被怼得说不出话,贺容看在他脚疼的份上提议道。 “看来这迷宫没那么容易走出去,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外面恐怕也天黑了。” 在这个副本里使用宿营道具不仅能快速回满血蓝,还能清除各项负面效果,只不过人会陷入短时间的睡眠状态。 贺容不知道的是,此刻直播间里大批弹幕都在刷:“呜呜呜大佬真是人美心善小天使他怎么可以那么好!!”“那个要开后宫的死渣男快离我家宝贝远一点!!”“不行!!朕不同意这门亲事!!”“臣附议!”“臣附议!+10086” 另外一批百合教的朋友也开始卖安利:“人狠嘴毒小魔女x纯洁善良小天使的cp磕不磕?要买股就趁现在了啊!买定离手!稳赚不赔!” 是的,没有人在意心猿意马的勇者,他已经被观众和玩家一同抛弃了。当他怀抱羊皮纸流着口水做美梦的时候,贺容也再一次跌入了梦境。 *** 月落九天动神州,剑劈魍魉破万障。 这句话被人们挂在口中,用来盛赞煜戈剑的惊尘绝艳,剑主的举世无双。 可当我此刻用双脚走到他身前才了解,那些繁冗的词藻还是过于单薄了。 他如山间孤月,凛凛清辉欺霜胜雪; 他如鸾鹏击空,衣袂翩跹若垂天之云。 而我就这样投机耍滑,成了砺剑长老的第一个记名弟子。 为何只是记名,全因我根基太差,既不会说也不识字,总不能让个长老来手把手教我之乎者也。于是我被安排进了教习外门弟子的书院,从最基础的学起。 书院的掌教先生是个很亲切的融合期修士,他瞧我大字不识一个,便在学名册上替我写下了“鹤榕”二字。可那鹤的比划实在太多,我一时记不下来,他又替我划去,改成了“贺榕”。 从这一刻起,我算是真正拥有了和人一样的名字。 与名字同时分配到我手的,还有我在书院的学籍数目,九十七。 九十八是我的邻座,与我在课堂上共用一张桌子,是个脸盘圆圆的少年。他为人热情,能言善辩。因我懵懂如痴儿,反应也十分木讷,旁人几天过后便不再找我搭话。唯有他依旧热情似火,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对我说上一天。常常是先生在上面说,他也在下面口若悬河,好几回都被罚到屋外挑水去。 先生恨铁不成钢:“好你个李世修!到底是你是先生还是我是先生?!” 而他嘻嘻一笑:“先生您谦虚了,您会说就多说点。” 又是好一阵鸡飞狗跳。 也是多亏了他,之后我听人说话反应速度快上了不少。我大概就这样慢慢学起,抄了不知多少遍三百千千,把上面的字差不多认全了,才转而修习和周围人一样的《清静经》、《道德经》、《太上感应篇》。 我后来才知道,这几本是修道者基础中的基础,入门中的入门,哪怕是凡人家里也都常备着一套。可我初窥门径已觉得云里雾里,就算整日念诵“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或者“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也不解其意。可我又不知该问谁,先生的释意听了许多遍都不太懂,李世修又总是冲我念叨要借我的落叶做荷叶糯米鸡吃。于是我最终还是做了一棵树最常做的事——愣着发呆。 这一愣就愣了好些日子,转眼自我灵体化形以来已过了半年。毫无征兆的,在一个舒朗的晴日,我第一次被师父用纸鹤传召,上写几个翩若游龙的字,说是要考校我的功课。 第94章 逆转冒险(六) 聚清观整个门派都位于罗浮山上,山上云雾飘渺,宛如仙境。因有法阵加持,天上有大大小小诸多浮岛,上头均是门内各位长老、高人前辈的洞府。每座岛上都附有禁制,一般弟子未经允许不得擅闯。 外门弟子的活动范围基本都在地上,而我真身所在的踏仙石也位于后山,因此我每日就在书院和后山间往复,偶尔去去灵植园,从不乱走。不是我没有好奇心,而是因为这罗浮山我实在太熟了。自我开了灵智,便能借地上一草一木的眼观察这山上的任何一处,除了高悬云端的浮岛。 浮岛上不仅有禁制,还有灵压,岛的位置越高,灵压也越重。灵压对修为高深的修士而言不过是日常修炼微不足道的一环,而对我这种半桶水的聚灵期木灵,无异于巨石倾轧微卵,微卵岂有不碎之理? 而玄沄的洞府正位于整座罗浮山的最高处——浮月岛。 就在我愁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掌中的信纸忽然又化为纸鹤,轻盈振翅,在我头顶绕了两圈,继而翩翩飞往别处。我这才知道,这纸鹤不仅可以传召,还能用来引路。我怀揣满腹心事,一路忐忑追着那纸鹤,到了书院里一处偏僻的院落,再一次撞见了那对无风无波、宁静深邃的眼睛。 我该说什么呢? 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应该对自己许久未见的师父说什么呢? 我嗫喏着唇,紧步上前,却又在十步之外慌忙停下。我手足无措,头脑发懵,记了好久的人类礼法忘得一干二净。在旁人看来,一个徒弟见了师父不跪不拜简直是大不敬。可是我从未在他面前开过口啊,我也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能有一日在他面前开口。 最终,还是他一甩袖子,免了这不肖弟子的礼法,开口对我说了拜师后的第一句话。 “都学了些什么?说予我听。” 我握紧双拳,两股战战,将这半年来,读的、抄的、背的、都慢慢同他说了。一开始说得磕磕绊绊,前言不搭后语,后面许是有些破罐子破摔,反而流畅了一些。掌教先生反复强调的那些句子我都能背,因而我一字不落地照本宣科。终是将肚子里的那一点点墨水都倒完了。 我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似乎等了片刻,对我说了第二句话。 “还有别的吗?” 我笨拙地摇了摇头。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我紧紧盯着那素朴的鞋面,大气都不敢出。 “我再问你一次,何为道?” 我头脑里刹那间蹦出许多句子,一会儿是“道可道,非常道”,一会儿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可是我知道这些答案都不对,我不过是在鹦鹉学舌、牛嚼牡丹。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他的目光静静笼罩着我,就这样把我的不堪照得纤毫毕现。当我恨不得就此消失,逃回树身的时候,他又一次开口。 “悟道,需先修身,外修于形,内修于心。修心则须知己,知人者智,知己者明。” “你随我来。” 他抬手在我头上施了个法,眨眼间景物变幻,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书房中。 “这里的书你可随意翻看,两个时辰后,我再来考你。” 他就这样从我眼前消失了。而我本能地意识到,这儿我从未来过,从未见过。这里,很可能就是我日日夜夜仰望不息的浮月岛。 *** 那蓝火幽幽的漫长阶梯十分渗人,时不时还有小怪蹿出来吓人一跳。和刚才的回廊相比,无论从视觉上还是氛围上都更具压迫感,让人每走一步都心慌不已。 纳伦一开始还想要在女孩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如果两个人都紧紧抱着自己该如何是好,两只手都被抱住就无法拿剑了呢……这种甜蜜的烦恼占满了他的脑子。然而事实上小魔女一骑当千地走在最前面头也不回,格蕾娜达紧跟其后步履稳健,只有自己哆哆嗦嗦坠在队尾,半上不下十分难受。 为什么?难道你们一点都不害怕吗?这种时候不是应该由我英雄救美顺便来点亲密接触吗? 如果邱叔听到纳伦此时的心声,一定会往他脸上嗞水让他醒醒脑子:都什么时候了!把你脑子里的那堆废料倒干净成么?! 这阶梯盘旋而上,毫无分岔,随后又缓缓向下,纵深蜿蜒。几乎没走几步就能撞怪,于是三人的等级直线上升,很快都到了20级。这神庙迷宫想必是策划花了不少心思设计的。邱叔边走边思考,一般的jrpg迷宫无非是让玩家练级时顺便解个谜,谜题都不会太难。这里的迷宫虽说也是简简单单的一本道,却仿佛迷雾重重,让人找不到出口。 果然,当他们跟随楼梯忽上忽下走了不少时间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先前的宿营地——那扇巨大的石榴门后。 纳伦带着崩溃的心情,叫格蕾娜达再打开门试试,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门后能出现新的通路。女孩点了点头把手按在门上,门缓缓打开了,浮现在纳伦眼前的依旧是那条明火摇曳、壁画连绵的回廊。 当勇者抱着脑袋惨叫的时候,邱叔和贺容对视了一眼,捕捉到了以下几个关键信息: 头尾衔接的走廊和楼梯,连接两处空间的石门,仿佛没有出口的循环。 “莫比乌斯环?” 贺容的脑海里跳出了一个概念。邱叔点了点头。 “对,而且不是一个,是两个。” 莫比乌斯环在通常意义上,就是将一张纸条翻转180度后两头相接,于是生成了一只蚂蚁能沿着一个平面循环往复,不用跨越边缘的神奇现象。他们三人刚才不知不觉中做了回蚂蚁,在盘旋迂曲的楼梯上切身体验了一把莫比乌斯环的神秘。 “但是最初的那道回廊很普通,没有发生空间旋转。” 贺容补充。回廊毕竟和楼梯不一样,他们从始至终脚踏实地,无非是绕着某个中心转了一圈。 邱叔想了想,打了个响指,烟雾袅袅中出现了两个环。一个呈黄色,一个呈蓝色。 “如果把这个黄环比作我们最初的壁画回廊,”邱叔将黄环摊平放在掌心。“之后我们通过门进入了蓝环的领域。” 两个环被连接了起来。 “蓝环确实是莫比乌斯环,不然我们无法沿着一个平面回到原点。” 邱叔闻言点了点头,把蓝环变成了翻转相连的情况。 还有哪里不太一样……贺容盯着这两个模拟出来的圆环。 他们走入石榴门后,先是一路往上,楼梯之后才慢慢变得诡异复杂,迂曲纵深,人的空间感就这样一点点被模糊了。 邱叔显然也想到了一样的问题,他指着蓝环。 “从立体几何的角度看,它们恐怕不在一个平面上。” 贺容点了点头,将邱叔掌心中的蓝环竖起,这下两个圆环所在的平面互相垂直了。 但是就算把迷宫的结构模拟了出来,他们还是不知道如何破解。 现在,三人小队再次回到了最初的回廊里,这里至少比楼梯那头看起来明亮一些。经过商量后,贺邱两人一致认为解谜方法应该还是藏在壁画里。于是他们拖着萎靡不振的勇者开始仔细搜寻画里与众不同的地方。 可能是灯下黑的缘故,贺容这才发现,他们进入回廊的那道拱门附近,墙上有一棵石榴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而树上也仅有一颗石榴。这和之后成排茂盛的石榴树形成了鲜明对比。 贺容在两人殷切的目光中把手按在了那颗石榴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怪了。” 邱叔皱眉喃喃。 “啊啊啊啊啊——” 纳伦的希望再一次被打破了。 贺容也觉得十分诧异。按理说他和邱叔的推理应该没错,难道解谜的关键不单单是他吗……望着跪在树下高举双手的民众,贺容脑中猛地浮现出了一种可能。 “纳伦,女神祭典上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仪式?” 还在大呼小叫的勇者沮丧地转过头。 “仪式?你在说什么?” “就是你们常做的……献给女神的祷词之类。” 纳伦一边奇怪身为虔诚信徒的格蕾娜达怎么会问这种问题,一边自然地开口。 “当然有,不是每年都这么唱的吗——” 纳伦的哼唱声响起。 “一个恶人的心如同千疮百孔的皮球呀,它轻飘飘的; 一个善人的心如同挂在树梢的石榴呀,它沉甸甸的; 石榴呀,像颗心一样对我打开吧……” 当他刚唱到这里,整个长廊发出了一阵剧烈震动。难以置信的情景在三人眼前发生了——从贺容按着的那颗石榴开始,整面壁画猝然开裂,就此分成了上下两段。他们头顶的天穹连同壁画的上半部分,就这样被掀掉了! 纳伦目瞪口呆。玩家和直播间的观众同样震惊不已。这破解方法也太简单粗暴了吧!? 作者有话说: “知人者智,知己者明”,出自老子,道德经。 第95章 逆转冒险(七) 人之所以畏惧黑暗,是因为黑暗中潜藏着太多未知。 当我们仰卧星空时,一边因为它的奇幻瑰丽心折,一边不由猜测:它的背后是什么?它有尽头吗?所谓的无限是不是相对而言的?找不到答案是因为人类太过渺小了吗? 而今,贺容仰望着头顶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不由意识到:也许无论身在何方,周遭的世界总像一个封闭的箱子。人为了探索或者逃离千方百计打开这个箱子,但当这个箱子被打开后,会发现更多的未知降临到你面前。 就像这座神庙,它所处的空间显然已经超越了一般的物理法则,类似一种特殊的魔法空间或者异次元。比起被震撼到无法言语的纳伦,玩家这边很快冷静了下来——他们只解开了一个环,还有另一个莫比乌斯环需要解开。 三人很快回到了那扇石榴门。现在这门也失去了上半部分,不过依然能推开。门后的空间果然也发生了变化——楼梯不再向上延伸,而是向下迂曲延展,看起来像他们刚才绕了一圈后走过的最后一段路。 也就是说,因为刚才的回廊断裂,莫比乌斯环同样受到了影响。之前呈现在他们眼前的起点消失了,被魔法隐藏的尾端暴露了出来。 贺容走过去,仔细观察台阶,果然在第一节 的中央,有一颗石榴格外醒目。 依照刚才的办法,他将手按在石榴上,学着纳伦吟唱祷词。随着一阵剧烈的震动,整座楼梯从中间裂开了。这一场景太过奇幻,让直播间里的观众也惊叹连连,夸赞运营这周年祭真是大手笔。 伴随着耀眼的光芒,刚才的走廊和楼梯被拆开后依然连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更大的圆环,宛如一条黄蓝相间的巨龙在黑暗空间里遨游舒展,抛洒下浩浩荡荡的极光海。 三人站在一块浮板上,观赏着这宏伟壮丽的奇景不能言语。此时从黑暗深处传来一阵苍老雄浑的声音。 “慈爱的女神啊,您终于降临到了您的子民身边,我们已经等待了您太久、太久……在这漫长而残酷的刑罚中,我们已经明白了自己所犯的罪孽……” 那老者的声音听来十分悲切。 “我们不会厚颜无耻地乞求您的宽恕,只愿您能记住爱您如初的子民……” “欧斯特、伊姆斯尔顿、诺特……即使坠落至地底,我们依然会为您祈福。” 伴随着这句话,圆环上浮现出了无数透明的亡灵,他们一同朝着贺容的方向跪下,伸展双臂匍匐叩首。他们的五官虽然模糊一片,但是依然能让人感受到极致的虔诚和发自内心的忏悔。随后,他们逐一化成了星星点点的颗粒,消失在黑暗中。 “慈爱的女神啊,还有一个孩子迷失在往昔的罪业里,饱受永恒煎熬之苦,看在慈悲与爱的份上,请您救救他吧……” 三人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扇门。门上的石榴是用红宝石镶嵌而成的,颜色艳丽无比,隐隐散发着不详。 看来这就是脱离这里的方法了。贺容和邱叔对视一眼,对方冲他点了点头。贺容将手按在艳红似血的石榴上。门打开后三人鱼贯而入,老者的声音依然在他们背后叠荡不息。 “慈爱的女神啊,请永远守护您的子民,我们将歌颂您的伟大无私到岁月的尽头……” 门后有什么? 如果是常玩rpg游戏的玩家一定明白,这个迷宫的boss战差不多要来了。 【名称:德拉汉 等级:lv.25 hp/mp:?????/????? 属性:魔 掉落:黑铜铠甲、精致战靴】 漆黑的无头骑士抱着自己的头颅,骑在黑色的烈焰马上,朝他们举起手中的长枪。 三人立刻拔出各自的武器应战。德拉汉是神话传说中非常著名的一位,因此对玩家而言并不陌生。他的威胁一般是马上的高机动性和一些附加属性。所以最好由近战把他牵制在一个点上。可是现在纳伦的hp不到2000,防具等级也不够,如果在近处吃上一发会让奶妈的负担很大。所以邱叔立刻指挥道。 “不要过去!我们先看看他有什么技能!” 然而在迷宫里憋屈了一路,终于可以表现一番的纳伦哪里听得进这话,直接就举剑冲到了boss面前。德拉汉身下的烈焰马发出了亢奋的嘶鸣,从它的响鼻里刹那喷出黑色火焰,直扑纳伦门面。 “洪流狂啸!” 邱叔咬牙救了波场。纳伦被吓个半死,他的血骤然掉了一半。贺容赶紧给他满上。 纳伦这才意识到这个敌人和之前的小怪不一样,总算长了点脑子开始走位了。邱叔趁德拉汉还在原地赶紧发动魔法,但是他很快发现这boss的魔抗很高,几发大的都对他没什么用。 他身上一定有什么弱点…… 邱叔一边施法一边思考。但是纳伦那边已经撑不住了,为了躲避攻击他开始满场乱跑。不仅贺容得追上去奶他,邱叔的法术也被不断打断。而且由于他是主力输出,仇恨很快转到了他身上。烈焰马长啸一声向邱叔发起冲刺,德拉汉的长枪转眼就刺到了邱叔眼前。 “神圣盾牌!” 紧急时刻贺容在邱叔身上套了层技能,好歹将伤血降到了最低。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两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队伍配置的缺陷靠技术也很难弥补。哪怕邱叔可以满场溜boss不伤血,没有输出还是无法结束战斗。 当务之急还是需要有个人代替邱叔承受伤害。贺容想。但是他和纳伦显然都不行,还有谁…… 次元通道。 贺容立马反映了过来。他终于有机会尝试一下新功能了。为了这一刻他早早将之前遇到的强力敌人都拍了下来。虽说一个奶妈突然能召唤看起来很奇怪,但他不是还能和女神扯上关系吗?反正一切无法用逻辑解释的事就当成玄学好了。 带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情,贺容点开了镜子里的一页。 “召唤——抱抱熊!” 伴随着一阵白光,一只硕大的抱抱熊出现在了贺容身前。它狂吼一声“抱抱!!”就这样向着德拉汉冲了过去。那马仿佛有点被吓傻了,连人带马头被抱个满怀。 贺容现在是20级,花费10点mp就可以召唤15级的抱抱熊。而抱抱熊虽然等级比德拉汉低了10级,但是它的特点攻击就是强力束缚。但凡被它抱住,哪怕是副本boss也一时之间很难挣脱。趁着这段时间,邱叔总算能喘口气了。 邱叔脑内灵光一闪,他转头冲着纳伦大喊。 “攻击他手里的头!!” 纳伦一愣,随后举剑向头颅刺去。那头颅疯狂挣动,但是此时德拉汉的身体和马都被抱抱熊紧紧抱在怀里。那头颅怎么躲都躲不开。邱叔的魔法紧随其后在它的位置接连炸开。 德拉汉的半身骤然化为了一股黑色的浓烟,在原地徘徊弥散。他单膝朝着贺容的方向跪下,行了一个恭敬的骑士礼,仿佛是在感谢他所做的一切。之后便彻底化为了烟尘。 直播间里大家纷纷刷起了弹幕。“6666666”“信女神得永生!!”“越级强推不愧是大佬!!!”“我要入教!!求问哪里可以入教!!!” 总之副本外的大家都愉快接受了设定。而副本内的小队就此被传送出了迷宫,来到了一处绿意盎然的开阔野地——这里想必就是山贼口中的神风丘陵了。 经过了漫长的一路,三人都疲惫不堪,于是草草吃了几口干粮便互道晚安,各自躺下了。 第96章 逆转冒险(八) 在此之前,我以为只有书院里才有那么多书。 而且书院里容许外门弟子翻看的书是有限的。诸多心法、典籍被制成了玉简,只有在升为内门弟子后才有资格一窥究竟。而这书房里的书分门别类,庞杂精深,不仅有聚清观的功法秘籍,更收纳了许多我闻所未闻的内容。 现下虽说我也识了字,可对道法的精妙之处依然一知半解,更不用说去理解那些艰涩拗口的古书。但是刚才的囫囵吞枣显然已在师父那里留下了坏印象,再不好好补救一番我真怕就这样被踢出门去。 于是我只好尝试挑些看起来浅显易懂的书。 就这样翻着翻着,我却不小心看入了迷。 有这样一卷书,收录的都是些小篇幅的故事。饶是我胸无点墨也能读懂一二。书上说,这世上万物都是由微末之“几”而来的,它得水便生,来到水土交汇之际就成了青苔,到了山岭高地则成了车前草。车前草有了粪土滋养便化为乌足,乌足之后又化为地蚕或蝴蝶。蝴蝶在那之后成了鸲掇,鸲掇过一千天后又变成名为千余骨的鸟。就这样层层衍化至赤虫,赤虫生马,马生人,人又复归于天地。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实在是玄妙非常。 还有一则故事,说从前有一只海鸟飞至鲁国。鲁国国君认为它是一只神鸟,便用各种美酒佳肴和仙乐殷勤款待它。然而海鸟非但不享受,反而目眩神离,忧思不属,不吃一口肉,不喝一滴酒,三天之后便郁郁寡欢而死。 这些故事让我手不释卷,读得津津有味,一晃两个时辰的期限便近了,而我依旧寻不出任何答案。 过了今日我恐怕就不再是玄沄真人的徒弟了,我这样想着,心头涌来一阵悲切。但是这天上掉下来的名份毕竟是我偷得的,能拖至今日再还已是末大的福分,我不能再肖想更多。 师父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已近亥时。书房的窗外浮起了一轮巨大的明月。而他站在明月前,一身皓白就这样让那月华生生失色。我坐在地上捧着书,傻呆呆地望着他,他启唇问我。 “读了些什么?” 我慢慢将那些故事复述了一遍。 “其中你最留意哪一个?” 我想了想。 “是混沌之死吧。” 混沌乃中央之帝,南海之帝倏与北海之帝忽都与其交好,他俩见混沌一窍未开、囫囵一团,无法尝试视听食息的美妙,都为其深感可惜,于是在他身上日凿一窍,就这样连凿七日,混沌死了。 我替混沌感到难过,也替倏与忽难过,毕竟他们的本意都是好心,但善心却不得善报。这世上万物生来就千差万别。就如我,再怎么化形为人,终究是一棵树,无需像人那样摄取五谷杂粮,自会吸食天地之间的灵气作为养分。我本该一片蒙昧地生于土里,死于土里,却偏偏让一个仙人捡了去,就此懵懵懂懂地踏上了修仙之路。可这就是我的“道”吗?我不清楚。我只知自己受了人莫大的恩惠,得了所有草木都艳羡不已的机缘,若我再不知好好珍惜,便是要遭天打雷劈。 我的迟疑不定都落在另一个人眼里。而他并未评论一字,就这样带我来到了屋外。 这里云雾缥缈,草木葱茏,空气里的灵力磅礴浩荡,层层叠叠倾轧而下。我的身上想必有师父的法力护体,因此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浮月岛上,同他分享这无边月色。 “这世上万物,大都奉行天之道。天之道,其犹张弓与,损有余而补不足。而人之道却相反,损不足以奉有余。故人与天地争、与他人争、与自己争。” 深邃浩瀚、仿佛包容万物的眸子望向我。 “你本该与人两不相干,各遂其生,各适其性,却偏偏与人产生了牵涉。这既违逆了你的天性,也不利于你日后的修行。所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当真愿意入我门下吗?” 我的心头巨震。 从没有人这么问过我。 自我开了灵智起,周围的人也好,草木也好,都说我是福泽有余,命里受了仙人点化,合该踏入此道。而我在各种机缘巧合下,一步步到了这里。哪怕人的礼法我半点不懂,也努力去学,去记。但是这个人却对我说,我无需如此,我可以做回自己。 这一刹那,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欢喜一同冲上了心口,让我不知怎的就湿了眼眶。我望着这个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人,用力点了点头,用自己最大的声音说。 “我愿意的。” 哪怕此后前路千难万险,道阻且长。 “我愿意的。” 我想,也就是从这一日起,玄沄才真正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徒弟,开始教我调息,授我心法。因我本是灵木所化,呼吸吐纳与人大不相同。他便将我带至后山榕木下,让我回到自己的本体里运气聚灵,修炼真元。而他在旁替我护法。 没过多久,我竟突破了聚灵期,晋升至通智期。要知道,我的修为在聚灵期已徘徊了数百年。而师父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让我突破了。 玄沄真人是人才辈出的聚清观也难得一见的天才。 这句耳熟能详的评价就这样回荡在我的脑中。 而师父的态度依然淡淡的,他说。 “接下来你需炼体,不然修为难以精进。从今日起,我每日会在你的本体降下一刻灵压,你且受之。” 我自然欢天喜地地应了,根本没想到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会让我吃足苦头。 那磅礴沉重的灵压就这样落在树冠上。饶是我做足了准备,也险些行岔了气,枝条被崩断了好几根。我苦苦挨着,叶片簌簌而下,让我都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要秃了。但是我不能浪费师父的一番好意。 我紧紧盯着那清俊无尘,在不远处阖目打坐的身影,努力让掉下来的枝条和叶片避开他。 于是到最后,只有师父的半径五尺内干干净净,其余地方宛如飓风过境,全是我的断枝残叶,惨不忍睹。 好在这第一日,总算是熬过去了。 我累得连化形的力气都没有。而师父站起身,就这样走到近前,把手贴在我的树干上。 “不错。” 话音刚落,他已消失在原地。风中只留下“明日末时”这四个字。 而我感觉自己彻底活过来了。 这百年来我从未感觉自己像这一刻那么好过! 我恨不得拔根而起跑遍整座后山,又忍不住化形冲进灵植园,向人参精和灵芝精汇报:师父夸我了!他夸我了!! 从那日起我便有了全新的日程。 早晨照旧去书院读书,午时去灵植园帮一会儿忙,午后我便回到本体里,等着师父来寻我。他会先点拨几句我在课业上的不懂之处,再施放灵压助我炼体。 师父说,虽然我的本体不是妖兽那类天生善战的种族,但是炼体同样可以助我塑形强魄,拓宽灵脉,行气时事半功倍。我所练的心法乃《枯荣回心决》,讲求的是了悟自然之道,顺应本心,观这世物消长如草木枯荣,于我再合适不过。 而且这点在照料灵植时尤为明显。 一开始我去灵植园只是访友,后来去的有些频繁了,和打理日常事务的医修弟子也熟稔了起来。其中有一个女弟子叫蝉衣,是百草长老十分疼爱的入室弟子。她为人友善亲切,不仅管我叫小师弟,还爱拉着我聊天,从不嫌我笨嘴拙舌。 她总说,“有小师弟你在的时候,这儿的灵植长得格外好些。” 一开始我还以为这是礼法书上常提的人的“客套话”,后来发现此言不虚。大约是因我时时在体内运转《枯荣回心决》的缘故,蕴含功法的灵力自然外泄,惠及了这些花花草草。又因我本身的属性加成,所以不管如何难养的灵草,只要经我的手都能存活,且长势分外喜人。 有了这个意料之外的特长,我自然受到了整个灵植园的热烈欢迎。李世修还颇为不满地指责我一下课就往灵植园跑,都不听他说书了。于是我只好带着他一块儿去,我浇水他动嘴,也算相得益彰,各得其所。 作者有话说: “天之道,其犹张弓与……损不足以奉有余”出自《道德经》;三个小故事中,前两个出自《庄子外篇至乐第十八》,浑沌之死出自《庄子内篇应帝王》;本文修真境界设定中人修为炼气-筑基-融合-金丹-元婴-炼虚-合体-大乘-渡劫;妖修为聚灵-通智-锻体-结丹-化形-凝魄-淬体-大乘-渡劫 第97章 逆转冒险(九) 提问:变成女装大佬后被上万人围观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回答……何向阳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并朝迎面而来的小怪飞起一脚。 lv.27的喷火蜥蜴发出一声惨叫,随后被大剑一劈为二,消失在原地。伴随着飒爽的收剑动作,两条长长的金色马尾在风中划开优美的弧线,女孩红色的裙摆张扬跳脱,鲜烈如火。 如果此时混元帮的公会成员看到这一幕一定会争相起哄:“哇莽哥你这身装备纯度好高哦!”“一时女装一时爽!一直女装一直爽!”“莽哥你快过来让我康康!!” 好在副本内玩家是看不到弹幕的,不然何向阳绝对会被气得直接入院。他一进游戏就被传送至这处地广人稀的丘陵,游戏除了让他等待勇者就没别的指示了。无事可做的何向阳只能砍小怪练级。就这样一路从5级嗑着回复药升上了30级,完美地当了一回“十里坡剑神”。 一边因为等太久焦躁不已,一边不想和勇者扯上关系,就在这样纠结的心态中何向阳又被一群刷新的小怪包围了。他娴熟地拔出大剑正待收割经验值,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喊。 “危险!” 只见一个金发碧眼的二货冒冒失失地冲了过来,挥着剑就把他的经验值抢走了。不仅如此,对方还自以为帅气地挡在了他的身前,侧脸在晨曦中熠熠生辉。 “小姐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一般的女孩子内心是不是咯噔一下,突然一阵气血上涌心跳加速? 何向阳内心也是咯噔一下,因为他发现自己非但不能说话了,脑中还骤然弹出了一条指令: 【“笨、笨蛋!你在做什么呀!?”克里斯蒂满脸通红地抱怨,她在这双湛蓝眼睛的注视下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张,跺着脚娇嗔道。“你把本小姐当成什么人?!人家才不要你救呢!”】 啊啊啊啊啊啊这是嘛玩意儿啊???何向阳在内心惊恐大吼。与此同时他辛辛苦苦拉到2500的血条也在迅速缩短。 “快按照指令行动!”有一个陌生女声朝他大喊。何向阳一眼就看到了另两位同命相连的队友。他俩此时也一正脸紧张地看着自己,但是这指令也太羞耻了吧!?这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同一时刻直播间也开启了狂欢模式,不仅混元帮的在为自家帮主打call,路人们也幸灾乐祸地吃瓜看戏:“哇阳阳哥哥好可爱哦!”“金发傲娇双马尾就是世界的正义!”“我宣布我要单推了!!”“还愣着干嘛!?快冲啊!!” 何向阳在勇者登场后的5分钟内,卒。 他的血条归零后,身体缓缓倒下,而勇者箭步上前,将他一把搂在怀中。 “我们不能这样放着她不管,格蕾娜达,你把回生草给她用吧!” 回生草是这个副本内一种可以让玩家在原地迅速复活,hp回复一半的珍贵药草。 何向阳虽然闭着眼睛,但是他还是能绝望地感受到自己被公主抱了起来。是的,公主抱。此时此刻他非常想原地爬起来再死一次。想他堂堂混元帮帮主,百人战场当过指挥,高难副本怼过大公会,从来都是铁骨铮铮的一条硬汉。现如今在几万人面前被个小白脸抱在怀里,这在gal game里相当于是一张白送的公主抱cg。 丢人,太丢人了,退群一百次都无法解释的丢人。此时他太后悔刚才没有听队友的话及时完成指令了。然而后悔有用吗?没用,即使他很快原地复活也无法改变他一出场就送的事实。 何向阳醒来后,浑身上下笼罩的绝望气息让贺容和邱叔都十分不忍。但纳伦却欢天喜地恨不得开瓶酒庆祝。贵族大小姐克里斯蒂,虽说出生高贵的她浑身带刺,但是漂亮的玫瑰总是扎手的,等自己慢慢用温柔将她软化,后期她一样会对自己敞开心扉。不仅如此,女孩还总是爱吃飞醋,欲言又止又气呼呼的模样十分可爱。 于是纳伦深情地望着依然有些发怔的大小姐:“这位小姐,你还好吗?有哪里受伤了吗?” 对方迟疑了许久,嘴不停张开又合上,就这样磨磨蹭蹭红着脸,最后闭着眼气若游丝地哽咽道,“人、人家才不要你管呢……你不要以为你这样、我、我就会……” 最后几个字声音实在太轻了,纳伦刚想凑近一些,就被对方猛地推开,力气大到他差点翻了个跟头滚下山坡。 只见方才还气息奄奄的大小姐喘着粗气站在原地,小脸涨得通红。不仅气势汹汹地瞪着自己,还缓缓从剑鞘里拔出了一柄与她娇弱身形完全不符的大剑。纳伦满头雾水,这是怎么了??太害羞了?? 邱叔赶紧上前一步拉住何向阳颤抖举剑的手,“小何啊,算了算了,这都是游戏的一环,不要放在心上,叔也是过来人,哎没用的,把剑放下吧……” 恭喜何向阳入队,现在他们也算有个正儿八经的t了。 有了何向阳的加入,打怪速度如虎添翼。一行人就这样顺利穿越了神风丘陵,来到了远近闻名的古鲁克农庄。 古鲁克农庄靠近整座艾斯特瑞亚大陆最重要的河流——摩尔特河的主干道,这里的土壤和环境都十分适宜农作物生长,因而粮食和蔬果不论产量还是口感都胜于别处。这里的家家户户几乎都世代务农,民风淳朴,热情好客。 当勇者一行人刚刚踏入农场的地界,就有在农田里忙活的当地人招呼他们:“是外地来的旅行者吗?要不要上我家喝口水?”纳伦笑着对他们摆手。这时坐在田埂边的一位老奶奶也注意到了他们,朝贺容他们招了招手。 “哎呀真是群漂亮的小姑娘,你们是来这儿做客的吗?” 贺容几人对视一眼,邱叔上前一步。 “您好,我们是路过这里的旅行者,想去主城巴塞坦丁,请问这里有什么直达的交通工具吗?” “要去巴塞坦丁是吗……”和蔼可亲的老奶奶笑眯眯地说,“那方便得很,我们这儿一直在为主城的大人们特供食物,你们可以搭运货的马车去。” 她站起身。 “不如你们先来我家坐一坐吧,等我儿子回来,我让他带你们去找村里的运输队。” 这位好心的老奶奶叫佩顿太太,家里有四口人,老伴和大儿子在田里忙活,小儿子则在山上的矿场工作。她负责给大家做饭。她家的木屋温暖整洁,洋溢着温馨的气息。 佩顿太太将一盆红艳艳的石榴放在桌上,每个石榴看起来都个头饱满、色泽鲜艳。 “真抱歉最近只有这些,因为河里发大水,家里的果园也被淹了一部分,不然就能让你们吃上整个古鲁克最好的蓝莓了。” 佩顿太太有些抱歉地说道。大家赶忙摇头,表示这些已经足够了。 “我听说西边在闹大水……原来这里也是吗?” 邱叔问。 佩顿太太叹了口气,“当然,我可爱的孩子,整条摩尔特河今年都不太对劲,水位一直上涨,我们只能不断地加高堤坝,让水不至于淹没所有农田。” 当地人不得不放弃一部分沿河的果园和田地,虽然因为撤退及时,没有带来重大损失,但还是有不小的影响。 “我家的小约翰担心今年的收成不好,这才主动要求去山上的矿场工作。哎,他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几人就这样拉着家常,等来了黄昏时分收工回家的佩顿先生和他的大儿子。佩顿太太特意做了一桌丰盛的好菜招待众人。可是在用餐过程中她频频看向窗外,眼看天都黑透了,还是没见到小儿子的身影。 担忧之下,长子出门问了情况,这才知道今天去矿场工作的人都没回来。几位村里的青壮劳力正商量着要不要去山上找人。这时,勇者小队中除了勇者之外的所有人都收到了一条指示: 【重要任务:前往山上,寻找在矿场工作的小约翰。】 三人对视一眼,还是由邱叔出面说道。 “我们的队伍里有剑士也有魔法师,就算碰上危险也能对付,请让我们去吧,就当作今晚这顿晚餐的回报。” 佩顿太太感激不已,她掏出了些钱和药品硬要塞给他们,却被小个子的可爱小姐婉言谢绝了。她只能站在村口忧心忡忡,目送这四位年轻的旅行者消失在夜色里。 第98章 逆转冒险(十) 古鲁克农庄的东南角有一座地势低矮的小山,但山上的矿洞里却有着丰富的矿产资源。不仅有大量的铁矿可以用于锻造武器,深部还有金子和各种稀有宝石。如果将这些宝石运往主城或者东部的自由贸易之都——费海特去卖,会获得一笔不菲的收入,有时甚至比得上一年辛苦种地的报酬。 现下,勇者一行人已经抵达了矿洞。各种采矿工具和载满矿石的运输车就这样摆在入口,工人们却不知所踪。纳伦试着举起火把向洞内张望。 “喂——有人在吗?” 只有空旷的回声传来。 看来工人们要么是在洞的深处,要么就是遇到了塌方之类的事故被堵在里面出不来。 纳伦冲身后的姑娘们一笑。“我们进去看看吧,你们跟着我,有事就躲在我身后。” 说着他就举着火把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何向阳:“他急个啥啊,个弱鸡dps拉到了群怪还不是要老子给他抗?” 邱叔:“因为他傻啊。” 贺容:…… 邱叔的手中浮现出了一个光明球,三人也紧随其后进入了矿洞。 这里的矿场一看就是已被开采多年,内部开阔,石壁上的矿石鳞次栉比,散发着幽幽的暗光。这一路上遇到的小怪大多都是蝙蝠和响尾蛇,等级不高,由何向阳拉到一处后一个火焰魔法就能清理干净。于是几人三下五除二就来到了矿洞深部——坑坑洼洼的石堆挡在那里,上头还插着铁镐,显然是条死路。 “所有的岔路都走过一遍了,根本没人啊。” 何向阳皱着眉不解道。 “难道说大家和我们错过了,已经回家了?” 这是盲目乐观的勇者。 “不可能,这里的工人少说也有十几人,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就从我们身边经过。” 邱叔转身在四周的墙上摸索。贺容也在另一面墙上检查会不会有什么机关或者暗门。何向阳立刻也醒悟了过来,学着他们四处叩着墙壁,只有勇者还有点不在状况,挠着后脑勺问。 “你们在干……哇!” 纳伦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一跤,就这样手忙脚乱地失去了平衡,但是他身上神乎其神的主角之力爆发了——他居然就这样摔着摔着摔到了正聚精会神检查墙壁的邱叔身上!要知道他们相隔差不多有五米!这是何等惊人的神秘力量! 出现了!gal game特有的一摔就一定会和妹子发生点什么的福利cg! 贺容和何向阳目瞪口呆地看着邱叔被纳伦凌乱不堪地压在身下,勇者还手足无措地想站起来,结果让场面变得更糟糕。 “对、对不起,你没事吧?” 好在纳伦还是有愧疚心的,他赶忙滚到一边站起来,向躺在地上的小魔女伸出了手。 然而对方迟迟没有回应。 怎么了?摔到头了?纳伦紧张起来。还是说刚才那幕让她太害羞了?“没关系的艾芙莉娜,我只是把你当妹……” “寒冰箭矢!!” “哇!!” “石之巨人!!” 何向阳赶忙上前抓住邱叔催动法术的手。“邱叔啊,算了算了,这都是游戏的一环……他死了咱不就白白牺牲了嘛,说不定还要从头再来一次……” 这时因为强力法术的缘故,被攻击的墙壁支撑不住开始垮塌,转眼间就破出了一个洞口。洞口里散发出了奇异的蓝色光芒。 贺容走过去探头张望,看见了一处宽广深邃的地下空间,一圈圈螺旋似的阶梯直通地底,深不可测。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邱叔也冷静了下来。 “看来人很可能都在下面。”他长长叹了口气。“我们先在这里整备一下,把血蓝回满后再下去吧。” *** 师父在我身上灌注灵压的时长,从最先的一刻,慢慢延长至半个时辰,而我的修为也随着周身灵脉的拓宽水涨船高,接连突破,很快便晋升至锻体后期,眼看离结丹期仅有一步之遥。 只要进入结丹期,我便不用再拘于这后山一隅,可将本体自由收入气海,真正做到内化于心,无形而有万形。这在人修中对应的便是金丹期,是以金丹大道。迈入此道人便可摆脱五谷轮回,成为真正的神仙中人。 此番小成令我欣喜,但最令我高兴的是自己没有辜负师父每日花在我身上的心血。师父贵为门内的砺剑长老,自然有诸多繁杂的事务等待他处理。更何况他每日练剑从不下四个时辰。师父如此拨冗指点我的课业,我又怎能让他的一番苦心落空。 那天午时,我照旧在灵植园里为灵草施水,一边默默运转心法,感受体内的灵力愈发臻于圆融。忽听门外一阵人声喧哗,有几位弟子不知为何事大声争执起来。 “你们百草阁的还真是小鸡肚肠,尽拿些歪瓜裂枣来敷衍我们,怎么着?看不起我们擎威楼是不是?” “师兄你此言差矣,我们百草阁向来对所有弟子一视同仁。你要的这些生肌活血草都可算是宝贵的中品灵草,何来敷衍一说?” “哼!什么生肌活血草!?一点作用都没有!我们可是每日最废体力的体修!你这破草起效那么慢,耽搁的可都是我们的修炼时间!眼看门内大比将近,万一拿不到名次你们赔得起么!?” “哟,自己技不如人还赖上我们了。”蝉衣师姐将那被羞辱的师弟一把推开,叉着腰跟那几个高头大马的师兄顶上了。 “你也不瞧瞧自个儿在炼气八层徘徊了多久,学艺不精还天天跑这儿来丢人现眼?” “你……!” “怎么着?话不中听啊?有本事别来啊?你瞧不起我们这儿的灵草/我还不稀罕给你呢!” 师姐着实伶牙俐齿,一口气将对面数落得张口结舌。 “真正有大能耐的哪个天天跑我们这儿来讨药草?你瞧那群剑修来过吗?就你们这群体修整天叨叨叨,活像群找不到娘的小鸡崽!” “给你几分颜色你还开染坊了是吧?!”那领头的体修五大三粗,一脸凶相颇为骇人,“你还敢提剑修!剑修他妈的都是群怪物你不懂?!那砺剑长老自己当年就是屠了全家满门才被上代掌门收留的,能算人吗!?” 我的脑中刹那嗡的一声,全身的气都乱了。 “还吹他是仙人下凡必遭此劫呢,呸!都是群冷心冷肺的怪物!根本都是靠磕仙丹才涨得修为!哪像我们普通弟子天天靠命拼杀在外做任务,才能用一点贡献值换最普通的草药!再碰上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真是晦气!走!这破草咱不要了!” 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自动挡在了那群人面前。我的脑中从未这么乱过,胸口也尽是一腔浊气,可我的脚像灌了铅似的,不肯挪动一步。 “你小子是谁啊?来给百草阁出头的?” 有人拉了拉这领头的衣襟,跟他耳语了几句。 “……呵,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你啊,那还真是久仰大名。”他朝我虚虚做了个揖,“这年头人的日子可真是越来越难过了,连棵树都能得道成仙,再过几年咱们这儿是不是还能开个动物园啊?” 众人哄堂大笑。 “我说你也不用为你师父抱不平。就单说你,这聚清观上下谁不知道你这一身修为怎么来的?还不是靠老祖天天用仙霖灌出来的?怎么着,得了人的大恩鸡犬升天了,现在反过来教训人?这叫什么?恩将仇报?” 他冷笑一声。 “你配吗?若不是你背后有砺剑长老给你撑腰,你算个什么东西?” 日光中,那男人冲我咧开牙齿。我一阵头晕目眩,遍地生寒。 “你跟你师父,根本就是个大怪物教养了个小怪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那天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灵植园附近的地面全开裂了,无数草木藤蔓一起疯长,把所有人都缠在原地不得动弹。而我站在废墟中央,周身像被浸在沸水里,灵脉错乱,剧痛难当。 直到那个清俊无尘的身影出现在我身前,我才知道,此时此刻,我最痛的部位居然是心。好奇怪啊,我一个灵体为何竟能像人一般生出心来。我望着那对金色的眼睛,明明想说话,却痛得发不出一个字,最终只能狼狈不堪地昏死过去。 第99章 逆转冒险(十一) 许久之后灵芝精告诉我,那天我一身近结丹期的修为毫无章法地原地爆开,不仅把灵植园的房舍毁了大半,自己更是差点走火入魔。还好师父及时护住了我的灵脉,不然我的灵体恐怕会当场溃散,若是伤及神魂便是连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当师父损耗自身灵力吊着我的命的时候,我却沉沦在纷至沓来的幻景里,苦苦挣扎找不到出路。 我便是不懂,若这世间万物皆由大道衍化而来,为何还有优劣贵贱之分。天地与粟米、毫末与丘山、鸟兽与人,在大道之下应当都没有绝对的高下分别。我日日在课堂上念诵“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不正是如此吗? 但是在我眼前发生的事却总是与书上写的背道而驰。不管是外门弟子还是内门弟子,所有人都在为压人一头殚精竭虑。越接近大比越是人心惶惶。人人都在争灵草、争丹药、争目所能及的一切。李世修曾对我说,这外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便是修为高一层便能定人生死,杀人夺宝更是常态。 是我错了吗?身为草木却妄图与人学“道”,空有修为心性却毫无长进。 但是师父又有什么错? 天资卓绝远胜常人为何也要受同类忌惮?甚至还得忍受莫须有的诋毁? 我寻不出答案。我想,也许是因我自开了灵智以来,从未踏出那山门一步。我从未入世,却学人出世。在那些师兄们看来,我的满身修又何尝不是一种嘲讽——当他们为了一株灵草争执不休、勤修苦学却止步于炼气期,而我自有高人相助,修行顺遂平步青云。我无意相比,但是我的存在本身许是他们眼中的另一种“天道不公”。 就在我浑浑噩噩神识紊乱之际,那些纷乱的幻景里横空出现一抹莹白色的流光。那流光宛如一只蜻蜓,许许停在我浮沉的意识中央。 “贺榕。” 他唤我。 师父。 我想应他,身体却沉重万分。内心焦躁起来,一时间原地仿佛掀起了黑色巨浪,险些吞没了那蜻蜓。 “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师父开始缓缓念诵《清静经》。 “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磁性的低吟萦绕心头,让我浮躁的思绪慢慢沉淀了下来。 “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师父站在我的面前,他白衣胜雪,面容沉静。我急于跪下谢罪,但是他却对我摇了摇头。 “你可知此地为何处?” 我这才发现这里并非聚清观的任何一处,甚至也不在浮月岛上。 “你的魂魄随灵体一同离散,不愿归位。为师只能牵引你的三魂七魄,暂存法器之内。” “三魂七魄?” 师父金色的双眼定定看着我。 “你乃灵木所化,命魂为你先天固有,天地二魂则为灵智开启后感应天地所得。一般而言,三魂聚首、七魄归位便可修出元神。而你虽善于感应天地,魂魄却较人而言更易离散,轻则丧失灵智、重归蒙昧;重则命魂一同崩散,神魂俱灭,不入轮回。” 见我依然有些呆傻,师父的眼底难得浮现出了一丝无奈。 “也就是说,你差点爆体而亡。” 我确实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失控会引来如此大祸。后怕虽有,但更多的还是为师父添了麻烦的羞愧。于是接下来他问什么,我便答什么,把那日在灵植园发生的事和心头困惑一五一十都同他说了。 师父听后,沉思半晌,并未指责我什么,而是抬手掐了个法诀。 转眼之间,我的脚下由刚才的虚空变为了滔天巨浪。冰冷的腥臭味扑面而来。这海上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在这片震天撼地的暴风雨中,有一叶小舟独自在浊浪间上下起伏。 那舟上不足十人,都是精壮威武的汉子,他们或持船桨、或持叉戟,朝那大浪声嘶力竭,顶风高歌。忽听一阵振聋发聩的尖啸,海面下骤然钻出一头庞然大物,它的眼珠子就有一人多高,巨口一开更是气吞山河。气浪推得那小舟疯狂旋转。可那号子声依旧声声入耳,夹在海浪声、咆哮声、和雷鸣之间,似远又近,悲壮苍凉。 我被这天地异相震得瞠目结舌,师父挥了挥衣袖。只见那汹涌大海霎时缩小,巨兽也化为了一尾小鱼。有一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汉于微风细雨的杨柳岸边将它钓起。瞧了一眼,便嫌小般将它咕咚一声抛回河里。这时隔壁的街巷突然有人赤足散发奔出:走水啦!走水啦!只见那飞檐黛瓦间真的冒出了一股漆黑浓烟,火势随风四散,转眼那成排的民舍都烧了起来。百姓的哭号和奔走声不绝于耳。我心急如焚,却只听嗤的一声,一碗水重重浇下。 有个垂髫小儿拍着手笑道:“哈哈,我赢啦,今儿个咱们能吃顿好的了!”另一个孩童一手抠着那满地乱爬的蚂蚁,一边冲他竖起大拇指。“还是你有办法,用火一烧就赶出了那么多蚂蚁,我要叫娘亲炒来当零嘴吃!”一旁个高的女孩皱着眉数落二人。“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那有什么办法!我三天没吃上饭了嘛!”“对嘛对嘛!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就在这群孩子吵吵嚷嚷的时候,一名形容憔悴的女子慌慌张张跑来,一手牵起一个拔腿就跑。那装着蚂蚁的瓷碗当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娘!我的碗!”“快跑啊!!蒙古兵进城了!!”孩子的叫声转眼便被凌乱的马蹄声和杀伐声吞没。而我看得触目惊心,说不出一句话来。 正当这世间战火纷飞,哀鸿遍野,有一只纤纤素手拂过画面,那人间惨剧转而变为一副锦绣山河图。那素手的主人手捧画卷,冲着另一个人巧笑倩兮。“相公,这难道真是画圣真迹?”“自然是真的。”那衣冠楚楚的书生接过画,抱着那貌美妇人笑道,“待我将它卖作路上盘缠,便可赴京赶考。娘子你只需在家中静候佳音,明年此时,我定会让你当上那锦衣玉食的官太太!”“我不求当那官太太,只盼你能早日归家。”那美妇低头抹泪。“中与不中皆无妨,只求君心似我心,莫要负了这相思意。” 转眼那书生果然高中状元,登上了那巍巍金銮殿,但是发妻也成了昨日旧梦,梦却了无痕。男子搂着新娶的美娇娘指着堂下素面朝天的妇人大喝:“我在故乡从未娶妻!快将这胡说八道的疯婆娘打出去!”妇人泪如雨下,椎心泣血。“我在老家苦等你三年,替你赡养父母,教养亲儿,谁想竟是这种结局!果然这老天瞎了眼!我倒要问问这世间公理何在!”话音未落,她以头抢柱,血如泉涌,当场暴毙。窗外转瞬六月飞雪,鬼哭狼嚎,有一黑脸判官牵着铁链立于堂中。“这妇人以今生全部阳寿为契,要我抓一负心薄情之人回地府,那人可是你?”那书生吓得肝胆俱裂,一屁股跌下黄梨木椅,大梦方醒。 一只蜻蜓悠悠扇动翅膀,停在师父的指尖。而我这才猛然惊觉方才那种种奇幻不可言皆是这蜻蜓的一场梦境。师父示意我摊开手,将那蜻蜓置于我的掌中。 “惊涛骇浪,白云苍狗,这世上纷纷扰扰的一切,不过如此。” 师父轻点那蜻蜓,那蜻蜓蜕去薄翼,身躯蜷缩,复归幼虫,又缩成了一粒微末。 “这法器名唤【刹那】,取自佛家‘一刹那九百生灭’之意。其内收纳诸多芥子幻境,与燃灯道人的七宝玲珑塔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这些小世界不尽完整,不过是彼方世界的一抹残影。” 我捧着这法器心中感慨,只是残影便有如此威能,那真正的三千世界该是何等引人心折…… “现在你观这微末,是否还能看清那海中巨兽与人的区别?” 师父问我。 “又是否能分辨那蚁穴与人间,人世与画卷,真实与幻梦?” 我思索良久,一一摇头。 “这便是‘以道观之,物无贵贱’的道理。当你真正得道,一览众山小,这世间万物在你眼中不过是这微粒,其中的差异更是微不足道。” 我心头巨震。 “然而世人多为下一句——‘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将己身与他者的差异无限放大,故而三障缠身,蒙蔽本心,难得大道。” 师父的话如当头棒喝,让我混沌的灵台骤然清明。周身淤滞的灵气也仿佛重新开始流淌。不仅如此,我感觉自己真真正正向外跨出一步,眼前一片开阔,刚才还令我烦忧的诸多幻象也化为烟尘。伴着紫气氤氲,一道金光从我腹内生出,将此界照得通透大亮,宛如日出绝顶。 我结丹了。 作者有话说: “以道观之,物无贵贱”,出自《庄子 秋水》 第100章 逆转冒险(十二) 休整片刻,又清点了一遍道具后,勇者小队这才钻入崩塌的洞口。随着螺旋楼梯拾级而下,越走越能发现这片地下空间极为开阔。蓝盈盈的萤火分布在石壁和台阶上,让整个地底看起来美轮美奂,宛如幻境。 这台阶显然是人工开凿的。邱叔想,但是出于什么原因洞口被封了起来。他现在走在最末尾,便于出了问题及时抢救,而打头的则是自告奋勇的纳伦。因为不想跟他说话,何向阳只能憋屈地走在第二个,他边走边狠狠瞪着前面,仿佛随时都想把勇者一脚踹下去。 排在第三个的贺容一路上都沉默不语。虽然经历几次合作后邱叔也清楚这小哥不爱说话,但是对方在这个副本里给人的感觉有点不太一样……邱叔有些担心,原本想趁着现在多聊两句,但是队伍很快下到了地底。眼前的场景顿时令所有人说不出话。 白骨。 几乎铺满了整个地表的森森白骨。 这些骨头有粗有细,长短不一,隶属于不同动物,其中还夹杂着明显的,属于人的头盖骨。 难道说矿工都被……!? 几人第一时间都想到了这层。但邱叔很快否定了这一想法。这些头骨虽然大半截埋在土里,但上面没有附着皮肉和组织,应该有些年头了。 这下大家恍然惊觉,原来这里的一片荧蓝是由于尸体腐烂后释放的大量磷化氢自燃而成,也就是俗话所说的鬼火。 邱叔刚想提醒大家要小心。但是纳伦突然大喊一声,他的脚仿佛被什么缠住了,整个人被猛地拽入墙上的暗洞。 “追上去!” 纳伦是被横着拖进去的,剩下的几人也紧随其后钻入了狭窄的甬/道。在通道的另一头,跃入视野的是一张庞大错综的蛛网,在巨网中央,有一只大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蜘蛛正冲他们亮开锋利的重齿。 【名称:食人蛛 等级:lv.35 hp/mp:?????/????? 属性:魔/麻痹 掉落:白银铠甲、防麻戒指】 同一时间,贺容注意到蜘蛛背后堆着不少圆茧,从银白色的丝网里隐约透出些人的模样。联系那被蛛丝缠住了脚,身处茧中的纳伦,贺容立刻猜出了答案。 “看来工人们也都被包在茧里,不知道还有没有救。” “只能抓紧时间了!” 何向阳举起大剑抗住了蜘蛛的第一波攻击。这食人蛛不仅能从腹部发射粘丝,口器里居然也能喷射蛛网,转眼就把何向阳裹上了一圈银白。他的身上添了一道名为“麻痹”的负面效果。 “糟糕!我动不了!” “光之浴!” 贺容紧急发动了消除负面状态的回复技。邱叔配合着朝蜘蛛的头部打出了一道火焰,熊熊烈火让它发出了一声痛叫。 “看来它怕火!小何你把它拉到远一点的地方,注意看它的技能!” “好嘞!” 何向阳一边挡住蜘蛛的猛攻,一边注意它喷射的面向。像这种boss,只要保证队伍里的奶妈和主要输出不受干扰,取胜不过是时间问题。 就在这边三人许许找到节奏的时候,被落在一边的纳伦冲他们大喊。“你们别怕!我马上就来!”他试图用剑割断蛛丝,但这蛛丝坚韧无比,根本无法用利器切断,只能用火烧。 与此同时系统突然发布了倒计时:【请同时击败boss并解救人质。距离茧中的人质死亡,还有05:00】 啧。何向阳烦躁咂舌。“你们先去救人质!我能撑住!”他灵活地躲过了蜘蛛又一波蛛网喷射,但事实上他很多技能都处于cd。血线也上上下下,看得直播间观众十分揪心。 “只有一个dps还是不行啊!”“就是啊,打得太慢了,这样下去人质也会死!”“啊啊啊我不行了我要被那个傻x勇者气死了!!”“他是什么孤儿本孤我真的佛了!”“策划呢!!??策划在不在!!万人血书求换主角!!” 此时邱叔也在心里飞快计算着。何向阳不能动,贺容要守着他的血线也走不开,那能过去解救人质的只有会火焰魔法的自己了。就在他想抽身过去让贺容看顾着点的时候,那寡言的青年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我去吧。” 他冲邱叔点了点头。 “别担心,马上回来。” 说罢他给何向阳套了层减伤就朝茧堆的方向冲了过去。所有观众大惊失色。奶妈!?奶妈你在干什么啊奶妈!?奶妈你别是被那二货主角洗脑了啊啊啊!贺容并不知道直播间的大家快疯了,他边跑边摸出袖子里的镜子。 “召唤——喷火蜥蜴!!” 转眼之间,他的身边多出了一群lv.27的蜥蜴怪。这些小怪除了会喷火外没什么特殊能力,但是在这种场合简直是天降神兵。喷火蜥的速度比贺容快很多,它们转眼爬到茧堆里,一口口用火苗烧融了蛛网。纳伦赶紧把破洞扯大,将里面的人一个个拉出来。 看来有用…… 贺容松了一口气。为了召唤这堆小怪,他一口气用完了自己所有的mp,只能一边嗑/药一边往回跑。当他冲回何向阳身边的时候,对方只剩一层血皮了。 “大治愈术!” 哥,你可真会玩啊哥! 经历了在绝望之中被奶妈放生又一口被奶满的何向阳不禁泪流满面。 就这样,当巨大的食人蛛在烈焰灼烧中轰然倒下,人质们也都在倒计时结束前脱离了茧壳。躺在网上的矿工们慢慢回复了神智,在震惊中彼此打量。 “得救了!!天哪!!我们居然得救了!!” “是女神,女神显灵了!!” 他们激动地抱头痛哭。 有一个卷发青年满脸崇敬地跑到贺容身边。 “谢谢您救了我们!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报答您的恩情!” 贺容摇了摇头。 “你们没事就好。” 纳伦在旁撇嘴。“是我把你从茧里拉出来的吧……” “是的,您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请务必赏光光临寒舍,我家有整个古鲁克最好的果酒!” “不!来我家吧!我家的面包才是最好的!” “不!应该来我家!” 矿工们都跟着骚动起来。贺容只好强行岔开话题。 “我们先下山吧,你们的亲人们都等急了。” 下山的路上,矿工们异常兴奋,步履轻快,迫不及待地想将自己大难不死的奇闻讲给整个村子听。贺容他们只能努力跟在后头。那名叫约翰的卷发青年抱歉地说道。 “大家真的太高兴了,毕竟我们都以为自己死定了。” 他向贺容解释。 “你们之前不知道洞里有蜘蛛的事?” 青年摇了摇头。“这矿场开了那么多年,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挖矿,如果有那么大的食人蛛,老人们一定会提醒我们小心。” “但是那个洞穴,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邱叔插嘴道。 小约翰想了想。 “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十年前矿场曾发生过一起大事故,据说死了很多人。有老人说是因为矿洞深处有黑暗之门。从门里钻出了不得了的魔物,于是当时的村长下令封锁了一部分矿洞。” 约翰细细回忆。 “但具体是怎么回事没有人能说清。” “你们在事故之后还继续使用矿场?” “是的,虽然停用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就恢复了开采。” 奇怪了。邱叔暗想,如果从那时起就有魔物在地下徘徊,为什么直到现在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因为脚程加快的缘故,他们在天亮前就抵达了山脚下的农庄。此时农庄里居然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村民们高举火把守在山下,仿佛在等着他们归家。矿工们心头一热,纷纷挥手喊道。 “喂——我们回来了——!” “把外乡人通通抓起来!” 然而,回应他们的是村长的一声令下。几个人高马大的村民冲上前用身躯堵住了贺容他们的去路。从村长的身后慢慢踱出了一位身穿白色祭袍的中年人。 他在火光摇曳中伸手指向贺容。 “就是她。她就是不敬女神、徇私逃逸的亵神者,格蕾娜达。” “就是她害得你们差点家破人亡!” 第101章 逆转冒险(十三) 那名指认贺容的中年人是这片地区的神父,因此他口中的话被奉若神旨,村民们不疑有他,不约而同对贺容举起了农具和武器。 “神父大人,这些人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心急的约翰赶忙上前一步。 “他们消灭了地底的食人蛛,并把我们从茧里解救了出来。以女神之名起誓,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绝无半分虚假!” “是的我也看见了!”“还有我!!” 矿工们纷纷站出来作证。但是神父却冷笑了一声。 “愚蠢!你们根本就是被这亵神者迷惑了心智!” “你们可知为何这矿场长年无事,但偏偏今年钻出了魔物?” “都是因为她!” 神父手指贺容,振振有词。 “因为她在圣祭前逃跑,黑暗之门的封印得不到加固,魔物才会从门里出来,差点吃了所有人!” 众人大惊,面面相觑起来。 “没错,她就是一切的元凶!让你们陷入无妄之灾的罪魁祸首!” 神父摊开双手。 “诸位。她有罪。她的罪名就是因一己私欲与人私奔,背叛了女神!她甚至将整片艾斯特瑞亚大陆、将你们所有人都拉入了魔王的恐怖阴影之下!是个名副其实的罪人!” 村民们被煽动了起来。他们举起手中的武器跟着神父高喊。“抓住她!”“她有罪!”“她居然胆敢亵神!!”“就是因为她今年的收成才会变差!!”“对啊!摩尔特河一直在发怒!就是因为她逃跑了!!”“抓住她!!”“快抓住她平息主神的愤怒!!!” 就连佩顿太太也站在人群之中掩面而泣,仿佛因遭受了欺骗而无比悲戚。 眼看场面失去了控制。邱叔果断招了一个强光球,那亮光刺得所有人睁不开眼。“快撤!”何向阳拉着还有些愣怔的贺容撒腿就跑,勇者也慌忙跟上。四人趁乱逃回山上。 “怎么办!?这座山太小了,根本藏不了多久!” “回矿洞!” 邱叔果断说道。 “那蜘蛛既然能把那么多动物拖下去,肯定还有别的路线通往地上!” 四人就这样回到了刚才的地下坟场,仔细探查墙上大大小小的洞穴,真的发现了一个有微风吹拂的洞口。 “这洞不知道通到哪里……” “闪开!” 何向阳把有些犹豫的纳伦一脚踹开。 在纳伦眼中,高贵美丽的大小姐就这样不顾脏污爬进了沾满腥臭粘液的洞穴,她手脚并用,动作还分外熟练。他慌忙紧跟其后。贺容在洞口等着还在来回寻找什么的邱叔,对方将巨蛛尸体缩小后收入口袋便放弃了搜索,返身进入洞里。 “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在这里避过地上的追捕。” 邱叔说道。 何向阳皱着眉开路。 “这里的味儿也太大了。” 话虽如此,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减缓。跟在他后面的纳伦眼见大小姐金色的长发变得脏污不堪,一阵心疼。 “克里斯蒂,你……” “闭嘴!莫挨老子!” 何向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此时勇者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在这种紧张时刻再弄出什么狗血桥段那他宁可和对方同归于尽。好在勇者还是知道看脸色的,他们四人就这样花费不少时间通过了漫长的甬/道,平安回到了地上。 此时此刻,晨曦洒满了开阔的平原。微风许许吹散大地上残留的雾气。举目远眺,已经望不见民房或者农田,这里显然已经离开了古鲁克的地界。 众人围坐在位置隐蔽的树丛中,邱叔翻开地图。 “古鲁克附近的平原……有了,是守望原野。” 这里地域辽阔,因为土质问题不适宜种庄稼。但是原野的北部与贸易之城费海特接壤,因此这是也是行商人和运输队往来频繁的交通要道。 “我们必须做好已经暴露行踪的准备,”邱叔说。“既然连这里的神父都能认出格蕾娜达,那么圣教的人和王国士兵应该都在追捕我们。” 邱叔认真分析着局势,纳伦却开始频频走神。从逃出村庄到现在只有三天,但是这三天简直比他前十几年的人生加起来还要精彩!纳伦为这波澜万丈的展开激动不已。当他想到自己只要拔出圣剑,就能成为真正的勇者,享受人山人海的盛大欢呼……他按奈不住涌上心头的喜悦,完全没注意到女孩们脸上复杂的神色。 “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之后怎么办再看情况……” “不行!我们得加快速度!” 纳伦忍不住站起身,冲小魔女说道。 “艾芙莉娜、克里斯蒂、格蕾娜达,不瞒你们说,只要我拔出了圣剑,就能成为真正的勇者。到时候国王也会倾听我的请求,这样格蕾娜达就不用成为祭品了!” “可是……” “这是真的!你们相信我!到时候大家一起去北边消灭魔王,只要你们跟着我,一切都会顺利的!我们会成为解救整片大陆的英雄!” “不是这个问题,你等……” “艾芙莉娜,难道你不相信我吗!?你……” 话音戛然而止,激动到手舞足蹈的纳伦猛地停下了动作。他整个人向前跌去,一头栽进了树丛里。在他的背后,站着亮着手刀的何向阳。 “早该这么做了。” 何向阳一屁股做到了贺容身边。 “妈的,世界总算清净了。” 邱叔摇了摇头,“也不是每次都管用,像洞里那会儿,g被强行触发时怎么躲都躲不过……” 然而邱叔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转头看向贺容。 “你还好吗?” 贺容愣了愣。 何向阳在一旁愤愤不平道。“那群人可真会扯啊!?收成不好怪你,河里发大水也怪你,敢情你这业务范围还挺宽的啊?那‘主神’干嘛的?在旁边负责给你喊666吗?” “这副本的背景设定本来就有问题。你想,每过16年牺牲一个妹子拯救世界?这是什么傻x的狗血设定啊?这种垃圾设定居然还能洗脑成功500年?只能说这世界迟早药丸!” 何向阳一锤定音。 “要我说,早该所有人齐心协力杀到北边干他娘的!魔王也怕人海战术啊!车轮战还怕干不过?都是一群只知道牺牲女人保全自己的孬种!” 闻言邱叔不禁笑了,他对贺容说。 “小何这话说得话糙理不糙,确实是这么回事。” 想到贺容这一路上的沉默,邱叔觉得他心里可能是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因此劝道。 “虽然这里只是个游戏副本,不过社会上像这样的人也挺多的,把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归在别人头上,好像那人没了,自己的烦恼也就跟着消失了。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网上的那些喷子。” “想来挺可笑的,哪怕他攻击的靶子和他自己碰到的破事一点儿不沾边,但他也能完美地感情植入,觉得对方罪该万死。甚至新闻里不是也常出现那种父母吗?觉得自己事事不顺总和另一半吵架,都是有了孩子的错。可是孩子又有什么错呢?” 邱叔说道。 “把所有错都推到一个无法还手,也无法还嘴的弱者身上,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 贺容微微睁大眼睛。 在逃跑的一路上,他确实有想过类似的事:如果“格蕾娜达”早早牺牲了自己,是不是整个世界就会恢复和平?既不需要勇者,也不会发生古鲁克农庄的一系列事?但是按照这种思路,整个副本都会变得毫无意义,所有事都不会发生,包括人与人的相遇。 而且他答应过云栖。 [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世界下一秒就要毁灭了,你也不能轻而易举地交出自己。哪怕有千百万人指着你叫你自我牺牲,你也一定要坚持住。咬紧牙关活下去。] 对方坚定的话音仿佛还回荡在耳畔。 贺容不禁想起了自己一路上连续的梦境。现在不仅在睡梦中,哪怕他只是站在原地,头脑里也会突然涌出各种场景。太多的困惑和疑问压在心头,让他仿佛站在一片大雾弥散的芦苇荡中。那么多小船来去匆匆与他擦肩而过,他却依然只能独自漂流。但是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两个人停下了脚步。比起拯救世界、比起通关游戏,他们更愿意坐在贺容的身边,与他推心置腹。即使贺容与他们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即使他们并不了解贺容身上发生的事情。 但是他们依然竭尽所能地、穿过大雾向贺容伸出了手。 这份善意是真实的。 贺容想。 哪怕这个世上确实有无缘无故、令人遍体生寒的恶,但也有这样不求回报、由内而发的善。自己正是被这样的善举一次次拯救了,也正是被这样的“人”不断吸引着。 所以贺容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直播间里,“格蕾娜达”的笑容看起来是如此美丽圣洁,宛如真正的女神降临。弹幕登时沦为一片awsl大型墓地。贺容不知道的是,此时他的镜子也在袖子里散发微光,像是自动更新的手机那般无声运转了起来。 第102章 逆转冒险(十四) 我因祸得福一举突破,魂体在法器内还堪堪躲过了三道劫雷,此事又成了聚清观上下皆知的一桩奇闻。 然而,我因一时疏忽毁了半个灵植园也是不争的事实。掌门念我是初犯,免了我重罚,只是不得参加近日的门内大比,还需在浮月岛上禁足三月。 好在我已能凭借结丹期的修为抵御浮月岛上的灵压。师父还特意为我在岛上新辟了一处洞府。这洞府内不仅家具器皿一应俱全,不知为何还充满了浓郁的灵气,想必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法器必是价值连城。着实令我受宠若惊。 “从今日起,你便在此修行吧。” 我不堪受此大礼,师父却淡淡说道。 “都是些身外之物,你无需为此挂心。” 我不知其他师父对徒弟如何,但玄沄却总是替我将一切事情准备妥当。书上常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师父却连态度都是清冷而寡淡的,仿佛这些事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师父引我入门,为我锻体,助我结丹,如今还给了我如常人一般的栖身之所。我总是在夜深人静时一遍遍细数他对我的好。这桩桩件件既令我欣喜,却也使我的不安与日俱增。他若是天上的明月,我便是草间的流萤,汲他的光,享他的好,却做不出半分回报。 这样真的好吗? 我一遍遍问自己。 原本每个内门弟子都有机会去各个长老处修习课程。符箓、阵法、炼丹、炼器,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而我由于被禁足,只能劳烦师父授课。虽然我早知他天生仙体,聪慧过人,却不知他近乎通天彻地,涉猎甚广,但凡门内教习的内容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而我蠢笨木讷,往往需要花费几天功夫才能吃透一次授业的内容。 师父并不恼我,相反,他总是静静望着窗外,耐心等我期期艾艾复述一遍自己的领悟。窗外竹叶轻旋,他的侧颜如雕如琢,轻垂的眼睫仿佛就此抚去世间万籁。让光阴流连耽湎,止步不前。 我想不出任何词语来形容这一幕。哪怕在往后最痛苦的日子里,这一幕依然如同一道穿破灰云的光矢,深深烙在我的心头。 师父除了分神教我,还需定期指点门内的剑修弟子。他们所学的是聚清观一脉相承的聚清剑法,而师父本身修习的并非这套。师父对我几乎毫不藏私,处处倾囊相授,但唯独剑法这块他不许我涉足过深。 原因无他,唯我是木灵所化。 “木弱逢金,必为砍折,轻则伤体,重则伤魂。” 那天我抱着木剑兴冲冲来到舞剑坪,被告知了这一真相。许是我脸上的失落太过明显,师父开口问我怎么了。我赶忙低下头,假装自己不过是有些惊讶。那时似乎还扯了些别的谎,但是记不得了。我的心里乱糟糟的,几乎飞也似地逃离了舞剑坪,逃离了师父。 可笑的是,长久以来,我最想从他手中学到的就是那套举世皆知的煜戈剑法。我无数次肖想自己持剑会是何种模样,是否能得他万分之一神韵。哪怕只能学到皮毛,再苦再累我也甘愿。但事到临头却发现,我终究没有资格做他砺剑长老的亲传。 草萤有耀终非火。 迟钝如我,这才发现师父予我单独授课时,从不带煜戈剑。而这世上谁人不知,剑修与他的剑一心同体,几乎寸步不离。 与师父的苦心相比,我太浅薄,太自恃,太不知感恩了。 我回到洞府后,便将木剑丢入塌下,从此再不提习剑。 转眼之间。三月的禁足期便过了。 请示师父后,我所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那日被我毁去大半的灵植园。这些时日来我一直心怀忐忑,唯恐自己做下了无可挽回的错事。百草阁的弟子亲厚待我,我却恩将仇报害他们的心血功亏一篑……我做好了负荆请罪的准备。然而到了灵植园,这里的房舍园圃不但早已恢复如初,里面管事的弟子还笑着同我打招呼。蝉衣师姐更是从房内冲出来,一把拉住我的手。 “小师弟,你那日真是太解气了!那群呆子被你吓得魂不附体!那模样够我指着他们的鼻子笑三年!该!谁让他们尽欺负新来的!” 她蕙质兰心,知我担忧灵植园的损失,便牵我来到了后院。 “那日/你在门外触发了我师父安在这儿的防御法阵,房子虽然倒了,但是后院的园圃都安然无事。而且你的灵力最多让草木疯长,对人的身体没什么大碍……” 我放出神识,灵芝精和人参精立刻回应了我,他俩的描述也与蝉衣师姐相差无几。我终于是把悬着的心放下了。 “我往后还能到这儿来吗?”我吞吞吐吐。 “哎呀瞧你这话说的……你不在的时候所有灵植长得比以往慢一旬,我们就差哭着喊着跑到砺剑长老那儿抢人了。” 蝉衣师姐笑着捏我的脸。诸位师兄弟都围在一旁哈哈大笑。午时的日光晒得我周身和暖,连气海里的本体都寸寸舒展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桩喜事,就是李世修在门内大比中被天衍长老相中,做了摘星楼的弟子。 在后山凉亭,李世修将那日大比情况淋漓尽致描述了一番,他是如何如何神机妙算脱颖而出过关斩将杀出重围……就这样接连讲了两个时辰,最后壶里的水都喝干了,他才勉强把杯子放下。 “可惜了,这些日子你不在,错过了好多精彩的比试。” 我心下也十分惋惜,不过更多地是为李世修感到高兴。李世修虽然常在书院里被先生责罚,但是他天资聪颖,背地里也苦修不辍。此次升为内门弟子也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是得偿所愿了。 “而且你知道吗,这次比试最大的奖赏,就是表现优异的弟子可以有机会进入一处新发现的仙家秘境!里头天材地宝应有尽有,说不定还有不为人知的上古传承呢!” 李世修的眼睛闪闪发亮,像是整颗心都已经飞到了秘境里寻宝。 我一边听他滔滔不绝,一边不由有些担忧。李世修虽然聪慧,但是修为只有炼气七层。若弟子间的竞争真如他所说的那般激烈,那他此行可谓前途多舛。我身无长物,灵器法宝也都是师父的,不知该拿些什么助他。 “嗨,咱们是哥们儿,不用整那些虚的,你的心意我领了!” 李世修高兴地拍着我的背。 我左思右想,拿出了这些日子来练习所画的全部灵符,又掏出了好不容易炼成的丹药,都是些静气凝神、回复气血的普通药物。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堆在一起实在寒碜无比、不堪大用。最后我咬了咬牙,抽出了一根自己的气生根。 “这根自初始起便有了,想来也吸取了不少日月精华,天地灵气。蝉衣师姐说我的枝叶也是一味药材,外敷伤处可以消炎止血,内服也可清热化湿。你且带着,聊胜于无吧。” 我有些担心李世修会嫌弃,谁料他却大喜过望。 “你真是我李世修一辈子的好兄弟,不,我们下辈子还要做兄弟!” 他激动地捧着那枝条。 “天哪!这可是结丹期灵木的气生根哇!多少人打破头都抢不到的好东西!兄弟你太够意思了!” 我有些犹豫。“那我再多抽两根给你?” 不不不,够够够,我怕你师父知道了削我。李世修嘻嘻一笑,又拉着我说了好些时候的话,聊他新认识的师兄,聊那些千奇百怪的卜卦术。直到摘星楼门禁的时间到了,才恋恋不舍地同我挥手道别。 第103章 逆转冒险(十五) 费海特城是艾斯特瑞亚大陆东部首屈一指的自由贸易之都。这里北临摩尔特河的入海口,与主城巴塞坦丁隔河相望;南邻纵横开阔的守望原野,水陆两通的地理优势使这座都市贸易兴盛、游人如织。在这里的自由集市,游客们可以买到整片大陆最新鲜的蔬果、最昂贵的毛皮,以及最新奇的玩意儿。其中就不乏“魔物”。 要知道,由于女神的恩惠,这片大陆上已经鲜有大型魔物了。“冒险者”这一职业近几年来并不受欢迎,大部分剑士或者魔法师更倾向于成为贵族的护卫,或干脆加入王国骑士团。因此,像食人蛛这样的魔物虽然为人所忌惮,但因为数量稀少,身上的素材反而成为了地下黑市里的热门交易品。 “天哪,这条腿,若不是我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 地下商行的老板捧着一截毛茸茸的蜘蛛腿惊叹连连。 “你们是上哪儿弄来这么稀罕的宝贝!?这么长的一条,可以在拍卖行拍出天价了!” “您真识货,这可是我们从山里千辛万苦挖出来的。” 一个身披斗篷,整张脸用布蒙着的小个子压低声音。 “老板您一看就是个爽快人,实不相瞒,其实我们是前往主城的旅人,但是在路上花光了旅费,正愁没办法渡河。我们不需要很多钱,只要老板您愿意用货船稍我们一程,这条腿就是您的了!” 商行老板的眼珠子滴溜一转,立刻瞧出这几个蒙面人大有问题。 “这……也不是不行……” 中年人一扫之前的兴致勃勃,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你们也算找对人了,现在进出主城困难得很,圣教那边似乎在搜捕几个大逆不道的逃犯……不过我家的船上挂着某位大人的家徽,一般人可没胆子搜。只不过这渡河费嘛……” 又一条腿被彭地丢在了柜台上。中年人眼露精光,不由大喜。 “哎呀几位老爷真是太客气了!明天晚上我们会发一次船,到时候拿着这条项链,在港口报我的名字就行!” 解决了最麻烦的进城问题后,四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走出了这间门牌上标有“高价收购各类魔物素材”的商行。 这里便是费海特城声名远扬的自由贸易市场,每日慕名而来的游客、商人数不胜数。街道两旁挤满了支着各色顶棚的摊位,像两条缤纷的长龙绕着活力四溢的商业之都欢快游走。街道上空用藤蔓编成了细密的织网,垂落的白色花枝和彩旗一起迎风招展。这道美丽而招摇的风景线也是费海特的特色之一。 在长长的花廊下,是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和琳琅满目的商品。从武器到食物,从魔法书到被驯服的野怪。人们兴奋地大声交谈着,游客们因为被掏空了钱袋懊恼不已,摊主们则摆着笑脸应付各种杀价。时不时还有打扮奇特的外地人三两经过。相比之下,几个披着斗篷的蒙面人不算什么。 “哇……” 作为一个出身小村的乡巴佬,纳伦露出了很符合人设的傻瓜表情。而其他三人则密切留意着往来人群中的动静。好在告示牌或者墙上暂时没有格蕾娜达的画像或者通缉令。但是依然不能放松警惕。 “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吧,等明天傍晚再出发去港口。” 邱叔的提议看来是目前最可行的。 然而正当他们打算找旅馆的时候,这个副本的神秘力量又开始运作了。是的,请不要忘记这是个后宫向恋爱游戏,主人公身边的妹子永远是大于等于三的,因此老天(?)又来给主角送妹了。 “你这贱人!居然敢逃跑!” 满脸横肉的男人扬起手中的长鞭。 “你跑啊!你能跑到哪里去!你的腿上已经有了奴隶刺青!到哪里不都是贱命一条!” 有着一头如水般的黑色长发、舞娘打扮的少女两眼含泪地匍匐在地。而她的身旁,另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短发少女冲上前紧紧搂住她。 “大人您行行好吧,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想家了!我们再也不敢逃跑了!求求您饶了我们这回吧!” 她跪在地上满脸惊惶。 “回家?你们哪儿来的家?你们的家早就被大水淹了!要不是我好心收留了你们,你们现在早就饿死了!两个不知好歹的贱骨头!” 他抬脚就要往少女的脸上踩。纳伦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大吼一声。“住手!”就这样扯掉脸上的面罩挡在了少女身前。 “你太过分了!她们是人啊!” 纳伦义正言辞地说道。虽然被克里斯蒂她们掩盖了光芒,但这对舞娘姐妹花也是他梦中出现过的后宫成员。姐姐朱莉温柔娴静,妹妹朵丽活泼大方,她俩一左一右陪在纳伦身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从此让他深陷乐不思蜀的温柔乡。 于是纳伦的声音更嘹亮了。 “只要有我在,就不许你伤害她们!” 牛批,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站在不远处的何向阳啐了一口。邱叔也很是无语,虽然他知道这也是副本绕不开的环节,但是那傻瓜勇者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吸引了大半个集市的目光,让他们费了一番心思的躲藏变得毫无意义。 果然,这条街道的宪兵队很快就赶到了。 “怎么了!是谁在这里闹事!?” “大人英明,我在这里好端端地教训逃跑的奴隶,这小子却突然跳出来挡我的路!” “哦?”身披铠甲的领队回头瞅了纳伦一眼。 “哪儿来的乡巴佬?懂不懂规矩?这里可是费海特城,不是谁大声谁就能说话的地方!来人啊!给我堵上他的嘴!” “是!!” 眼看勇者就要被逮了。邱叔就算再不想管也不得不出手,毕竟他可不想陪勇者在牢里一日游。 只见街道中央凭空窜出了一个火球!那火球还直蹦奴隶商人的脸,吓得他一屁股坐倒在地,火顷刻就点燃了他身后的铺子。因为铺子之间都是紧挨着的,很快半条街都烧了起来! “着火了!!快救火!!” 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几人趁乱跑了。当然纳伦临走前还不忘拉着那对姐妹花一起。她俩也很乖顺地跟着他,逃离了这块噩梦之地。 被这么一闹,他们几个不是通缉犯也胜似通缉犯,不仅在这条街呆不下去,偷渡计划估计也泡汤了。当几人暂时躲进一条小巷,邱叔还来不及说话,何向阳就先发飙了。 “你这猪脑子是怎么回事,啊?长着好玩的吗??” 他一把揪起纳伦的领子把他顶在墙上。 “这下好了,估计整条街都认识你这张脸了,你让我们接下来怎么过河?怎么进城?你是不是满脑子只有把妹?” 设定上克里斯蒂力大无穷,所以何向阳提着纳伦跟提小鸡崽似的。双脚离地的勇者结结巴巴了起来。 “我、那个、听、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何向阳怒道。“像你这种吃着碗里看锅里的渣男就应该接受社会的毒打!!” 刚才还慌慌张张的勇者忽然脑内灵机一动。 原来如此……纳伦想,怪不得大小姐发那么大脾气,原来是因为自己救了那对姐妹花,让她吃醋了啊。 纳伦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温柔,把何向阳吓得一哆嗦,赶紧把他往地上一扔。但是自以为掌握了主导权的纳伦却朝他走近一步。 “别担心,克里斯蒂,我救她们只是出于同情。我有喜欢的人了。” 但凡对他抱有好感的女孩听到这句话,都会觉得言下之意说的是自己吧。 太恶心了,怎么有那么恶心的人啊。何向阳简直要被恶心吐了。邱叔赶忙上前解救了他。 “现在不是讨论这种事的时候,我们还是想办法尽快渡河去主城吧,万一港口也被封锁就糟糕了。” 他们在集市上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还拐跑了别人家的奴隶,再加上圣教的追捕令,简直浑身是靶子。 “那个……请问你们是想去主城吗?” 这个时候,在旁接受贺容治疗的舞娘姐妹花怯生生地开口了。 “我、我们知道哪里有今晚就会出发去主城的船……” 姐姐朱莉有些不安地望着争执中的三人。 “因为我们就是从那艘船上逃下来的。” 妹妹朵莉接着说。 第104章 逆转冒险(十六) 双胞胎姐妹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勇者一行人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她们来自于大陆西部名叫狄格特的偏远小村。家中世代务农,姐妹俩在双亲的疼爱下平安幸福地长大。但是这样安谧祥和的生活却一朝被摩尔特河的突发泛滥打破。整个村落被大水淹没,全村人流离失所。她们不仅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土地和家园,连父母都在大水中失踪了。 姐妹俩于是想去寻找双亲下落,好心的村长劝说她们先和剩下的村民一起在山上避难。但是她俩心急火燎,就这样不顾规劝带着最后一点粮食匆匆出发了。 姐妹俩沿河搜寻、一路坎坷,不仅粮食早早吃完了,还因为年轻貌美被“猎人”盯上了。 是的。自从发生了百年难遇的大水灾,许多无家可归的人都沦落为难民,王国这边的救援队迟迟没有音信。在这种孤立无援的绝望中,反而滋生出了丧心病狂的地下活动——“难民狩猎”。 “猎人们”先是用食物和避难所吸引难民,随后强迫他们付出报酬。一旦交不出钱,就会被一夜之间变为奴隶,沦为一件丧失自由和自主权的商品。 不谙世事的姐妹俩就这样上了当,如同弱小的羊羔般被“猎人”转手卖给了奴隶商。奴隶商一眼就瞧出这对双胞胎是稍加培养后就能卖出大价钱的“高档货”。于是他用各种狠辣手段逼迫姐妹俩学会跳舞,学会如何低声下气伺候男人,一点一滴打碎她们生为人的自尊。终于初显成效的时候,恰逢主城里某位伯爵大人的生辰,有人出高价向他购买这对舞娘作为贺礼。奴隶商欢天喜地收下了定金,带着低眉顺目、宛如人偶一样的姐妹登上了前往主城的客船。 谁知变故在此时发生了。妹妹朵丽始终在寻找机会,她趁着奴隶商不注意带着姐姐逃跑了。她俩跌跌撞撞从港口逃到了自由集市,原本想混入人多的地方逃出费海特城,谁料还是被抓住了。之后就发生了集市上的那一幕。 “谢谢您从恶人手中解救了我们。” 姐姐泪光闪闪地凝视勇者。 “我们无以为报,只愿能以身偿还您的恩情。” “请让我们跟在您的身边吧!” 姐妹俩殷切的眼神让纳伦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但是他心里已然乐开了花。因为顾忌着其他几个女孩冰冷的目光,纳伦故作推脱道。 “但是接下来我们要去主城,可能会有危险……” “没关系的!我们会努力不拖您的后腿!” “而且我们可以带着您偷偷潜入那艘客船!” 纳伦只好转头看向艾芙莉娜他们,摆出“哎呀她们提出的条件太诱人了我也不好拒绝”的模样。 邱叔这边,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个夭寿的副本所以怎样都无所谓。而何向阳因为被刚才那个“你这吃醋的小傻瓜(心)”的眼神雷疯了,暂时还没缓过神来。贺容则更不会提出什么异议了。于是他们商量过后决定在暗巷里躲到天黑,等避过了这段风头再出发去港口。 *** 有时候我常想,古人说的话总是分外有道理,比如人心不足蛇吞象。 曾经当我只是棵后山榕木的时候,习惯了在地上眺望浮月岛的日子,从不肖想更多。而今在偷得了这段朝夕相处的日子后,却在听说负责引领弟子前往秘境的人是师父时,心骤然从云端一脚踏空。 据说这是掌门的意思,因为这些弟子都是从大比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可算是各位长老的掌上明珠。年轻修士之间好勇斗狠是常事,必须得寻一位既镇得住场、又公正严明、不偏不倚的高人坐镇。此时,没有弟子参与大比的砺剑长老自然是不二人选。 当我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距离队伍出发仅剩最后三日了。我如坠冰窟般站在正午的阳光下,感觉众人谈天说地的声音逐渐离我远去。蝉衣师姐拉了拉我的衣袖,唤回了我的神智。 “小师弟你怎么了?”她目露关切。“是不是担心你师父?” 我说不出话。 “放心吧,砺剑长老修为高深,威名远扬,妖魔鬼怪见了他逃还来不及!” 有个师兄插嘴道。 “哎,我们医修还是担心下自己吧,到时候分到的队不争气,说不定刚进去就被踢出来了!” “你少乌鸦嘴!” 在蝉衣师姐担忧的目光中,我神思不属地离开了灵植园,回到了浮月岛。如今就算我的禁足被解除,师父依然亲自为我授课。他对变更只字不提,我便暗自窃喜。曾经我是那么求之不得啊,能多在他身边留一刻都是好的。 而今这却变成了一种煎熬。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背得滚瓜烂熟的术法口诀却说得颠三倒四,灵符也写得错误百出,凭白浪费了好几张符纸。我的气息紊乱,精神恍惚,整颗心像枚熟烂变质的果子,从高高的上空跌落。 师父叹了一口气。 我这才如梦初醒,落在纸上的那滴浓墨无声洇开。明明想道歉,但是喉咙却像是被棉花堵住了。我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任凭酸涩的情绪像那滴墨一样无可挽回地漫延。 这种感情予我而言太陌生了。 直到许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份感情用几个词就能概括。 “寂寞” “孤单” “舍不得” 请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师父一步步走近无声发抖的我,将一样东西摆在我的桌上。 “此物你且收下。” 师父开口道。 我凝神细看,那是一面造型古朴、手掌大小的镜子。 “此物名曰‘真无镜’。和之前你见过的‘刹那’一样,也是一种内含芥子乾坤的法器。而且只需照影便可纳物,取用不拘。” 师父为我演示了一番。只见他用镜子照了照笔墨纸砚,转手便从中取出了一模一样的一套。 “存续时长取决于镜主修为。修为越高,容许收纳的物件范围和其本身的品阶也会提升。” 伴着我惊讶的眼神,师父静静说道。 “无中生有,无所不包,大道虚空,是为真无。” 这不是普通的法器,这分明是一件绝世罕见的天阶法宝! 我受宠若惊又难以置信,师父为何要将这件宝贝给我这种不出山门的弟子? 师父显然读懂了我的眼神。 “这法器是我在某处仙界碎片中发现的,总共两件,是为一对。两件可彼此感应,互通有无。让两方即便身处异界也能以神识沟通。” 师父将镜子放在我的手中,静静望着我。那眸子深邃浩瀚,有太多我望不尽、读不懂的内容。 “若有需要,你可随时唤我。” 我的心中仿佛霎时轰然起火,那火将所有寒凉付之一炬,同时又让我胸口不可抑制地发疼。我咬紧牙关,苦苦支撑着,不想在师父面前太过失态。但是一切的努力终是被那只轻抚头顶的手击碎了。 那只手是如此温暖。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可操之过急。总有一日,你也能踏出山门,走入那三千世界中去。” 我流着泪跪地俯首,叩谢师恩。在师父的帮助下,与那法宝就此结下魂契。 我想,即使我身无长物,法力低微,也合该在师父临走前送他一样东西。这样的心情催使我日思夜想,魂不守舍,终于在最后一晚想出了个点子。 我邀请师父来到了浮月岛的最高处。那里是一处极为开阔的平台。今夜又是满月,那皎皎玉盘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让我心驰神往,又唯恐惊扰桂宫里的神明。 我向前走了一步,回首对师父说。 “这是徒儿送您的践别礼,愿您此行平安,诸事顺遂。” 说罢,我阖上眼,运转心法,立地生根。 刹那之间我回复本体,每一寸枝叶都在夜色里尽情舒展,很快便树冠盈天,抱月而立。我的气生根几乎铺满了整片平台,将师父圈在错落交织的根系里。 我不断催动心法,让体内灵气澎湃流淌,循环不息。树叶在风里连响一片,枝条肆意抽长。我用周身感应天地,吞纳月之精华,再一次默念口诀。 天地万物,各复其根。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始卒若环,孰知其纪。 聚散枯荣,天下一气。 刹那之间,我枝头不起眼的淡色微粒开始膨胀,逐渐长成簇簇圆球,圆球的根部砰然炸开,内生无数细密绒毛。那绒毛伸长后向四周散溢,形成一把小小的绯红羽扇。这便是我的花了。不如牡丹雍容,不及池莲清美,远眺十分不起眼,近看也不见得赏心悦目。 但是我努力让一树都开花了。浅妃色几乎铺满了所有枝干。细小的花扇连成了冠上云霞,热热闹闹地随风起舞。我的心好似也随着它们轻快起来,仿佛要学那十里桃花,夭夭灼灼堆到天边去。 这一刻,我不求自己开得多么盛,多么美,只求能映入谁的眼中。我是多么诚心期盼,愿自己的一树乱红,一腔谢意,能取悦此人一星半点,哪怕只有一瞬也好。希望他抬头看向我时,能够忘记当下一切忧虑。 我想,我的愿望实现了。 因为师父笑了。 他目若晨星,唇角微扬,白色的衣袍迎风鼓动,一抹绯色落在他的唇边。他用指尖轻拈而起。 我的心轰一声全乱了。 天底下竟有人笑得这般好看,令这浮月岛上的稀世美景都骤然褪尽颜色。我过去只知他是遗世独立的神仙中人,却不知他笑起来才是真正可遇而不可求的天人姿容。 我心如鼓捶,枝条发烫,满树花色也由浅妃转为深绛,还十分可笑地掉个不停。那花絮冒冒失失沾了师父一身,徒惹来一声轻笑。 我完了。 我绝望地想。 这回怕是真的要秃了。 第105章 逆转冒险(十七) 夜晚对费海特城而言又是另一片生机盎然的舞台。在魔法汇聚的灯光下,港口依然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码头工人们来回搬运着各种大小不一、千奇百怪的货物,水手们也在忙着起锚或者观测天气。从隔壁灯火通明的小酒馆里时不时爆发出一声声爽朗的高笑。欢快的舞曲和人们举杯痛饮的声响清晰地撞入耳朵,让纳伦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 “一会儿纳伦扮成奴隶商,把朱莉她们带上船,注意尽量不要和对方发生冲突。” 艾芙莉娜的声音把纳伦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瞧着黑暗中神情严肃、严阵以待的小魔女不由失笑。 “用不着那么紧张,我们会顺利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舞娘打扮、腿上带着刺青的姐妹花。 “现在那些人八成都在城里搜捕我们,哪儿会想到我们会过来坐船呢!” 邱叔对勇者的盲目自信很是无语。但是这队里也只有他看起来和奴隶商身高接近,身披斗篷压低声线后或许可以糊弄人。其余的人则顺势扮作他的随从。 也许是副本的剧情之力发挥了作用,他们真的平安无事地登上了船,并没有被过多盘问。这对舞娘姐妹花之前就给船员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们只当逃跑的人被带回来了,于是就这样轻松放了行。 还好他们不知道集市上发生了什么…… 邱叔松了一口气。 纳伦带着女孩们大摇大摆地进入了独立的客室。这船是客货两用的小型船。属于客人的甲板客舱都在一、二层。剩下的都是货仓,大部分集中在船尾。船员从船长到水手统共也就十人左右。这船上搭载了风力魔法核,如果顺利的话,一晚就能到达目的地巴塞坦丁。 船很快就开了。伴随着汩汩水声,纳伦惬意地躺在长椅上,姐妹花守在他两边,为他剥着水果。这副骄奢淫逸的模样不仅让何向阳恨得牙痒痒,直播间观众也是一片无能狂怒。 “好气啊!!不行了!好想打死他!!”“我替大小姐不值!!大小姐是我老婆!!”“那女神归我了!!”“你们这些人在做什么梦呢……我全都要!!” 就在弹幕开始八方混战的时候,邱叔听到了一种不寻常的声音。他起身接近窗户,朝甲板上张望,外头一片漆黑。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我出去看看情况,一会儿就回来。” 贺容立刻跟上去,“你一个人不安全,我也一起去吧。” 何向阳怎么可能愿意跟勇者留一个屋里,马上也说。“要去一起去。我正好在这里憋得慌。” 长椅上的纳伦不太想动,姐妹花把他照顾得太好了,让他第一次体会到被人伺候得欲/仙/欲/死的滋味。但是几个女孩都出门了,他也不好意思一个人窝在客房里,只好勉勉强强地坐起来。 “那我也……” “不,你留下。” 邱叔说。 “双胞胎的身边需要有人,你留在这里陪着她们吧。” 纳伦自然愉快答应了。 船室外一片安静,不仅听不见人走动的声音,连船本身的驱动声都被水流吞没了。在这种诡异的寂静中,三人穿过客舱走道来到了甲板上。今夜月明星稀,桅杆上挂着一盏幽暗昏黄的灯。在微弱的灯光下,有个水手打扮的人脸朝下趴在甲板上。 “你还好吗?!” 邱叔他们立刻跑上前去,把人翻了过来。但是接下来的那一幕饶是邱叔也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视觉冲击——只见那人嘴巴大张,眼睛外翻,猩红色的肉块从他的嘴里膨胀凸出,而他皮下的血肉好像都被吸干了,宛如有什么东西通过口腔一滴不剩抽走了他的生命。 冰冷的空气中有轻微的振动传来。三人中贺容最先惊醒了,他立马为全员施放了一个防护盾,只听当一声重响。有什么东西撞在了盾上,邱叔抬头一看,只见他们的头顶上方有三只人脸那么大的黑色飞虫,正垂着长长的舐吸式口器对他们虎视眈眈。 【名称:食肉魔蝇 等级:lv.37 hp/mp:3000/300 属性:魔/风 掉落:无】 是魔物。 这个副本内对魔物最基础的定义就是属性里有“魔”这一条,所以他们这一路上遇到的魔物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只有德拉汉和食人蛛。因为魔物大都被镇压在黑暗之门后,所以这块大陆上的魔物才会如此稀少。但是现在这条普通的客船上却莫名其妙跑出来三只,实在令人心生疑窦。 邱叔他们姑且放下种种不合理,专心对付敌人。三人的等级目前都在36级,因此在避过了最初的突袭后,反手就将那三只魔物消灭了。为了确认船员目前的生存情况,他们继续马不停蹄地赶往了船头的驾驶舱。 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这一路上他们又解决了好几波魔蝇,同时也发现了各种死状凄惨的水手尸体。算上甲板上的那一具,这艘船上的船员几乎全军覆没了。等他们来到驾驶舱门前,只见又有三只魔蝇不断冲撞着舱门。那厚厚的铁门被撞出了一个个凹陷。 “红莲炎矢!” 邱叔用炎弹吸引了它们的注意,同时何向阳挥着大剑就把那三只抡到了墙上。他这一路上憋足了一口恶气,全数发泄在了敌人头上。招式又快又猛,魔蝇有翅也难飞,全被堵在角落里灭得一干二净。 “里面有人吗!”何向阳拍着门大喊,“我们是船上的客人,外面的魔物已经被消灭了!有人的话就应一声!” 没过多久,紧锁的铁门颤巍巍地打开了。船长模样的男人脸色煞白地从门缝里窥着她们。 “你、你们是三号舱的……” “我们想向您了解一下情况,这艘船上怎么会变成这样?” 邱叔上前一步道。 或许是因为对方是几个少女,船长也缓缓放下了警戒,拉开门让她们进入了驾驶舱。 “太、太可怕了……这群恶魔……它们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下子就把我们的人都干掉了……我好不容易才逃进了这里……” 船长抱着头不断发抖。 “我的船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是诅咒,一定是因为那批货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那批货?” “……在货仓最深部。有人托我从西边把这批货运到主城……” 邱叔和贺容对视一眼。 “这艘船不是从费海特出发的吗?” “……不是,费海特是倒数第二站……” 船长神情恐怖,浑身打颤,仿佛见识到了深渊最恐怖的景象。 眼见问不出更多东西,邱叔他们决定先返回客舱。 “你继续沿着原本的路线航行吧,速度越快越好。” 离开驾驶舱后,他们继续一边解决魔物,一边回到了客舱。令人惊讶的是,魔蝇虽然在廊上四处徘徊,但并没有主动进入客房攻击人。房中的客人也都安然无恙。在交代他们千万不要贸然离开房间后,贺容他们回到了三号舱,推门而入。 只见姐姐朱莉正将一颗红艳艳的莓果塞入纳伦的口中,妹妹朵丽则趴在他的腿上,为他小声唱着歌。 何向阳:我真的不能做掉他吗?!我真的不能吗?!! 邱叔:你的心情我懂,我也想,但是不行。 贺容:……那你们先把武器放下? 还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的勇者站起身,貌似关切地问她们有没有事。何向阳忍不住在心里怼他,“有,有事,nmsl”,但是他怕又被当成是吃醋所以只能屈辱闭麦。邱叔向纳伦简单介绍了一下眼下的情况。 “现在我们想去一趟货仓,不出意外的话,问题的根源就在那里。” 一听有魔物,纳伦的眼睛当即就亮了。身为勇者他当然要积累自己的战绩,才能在日后好好宣扬一番。以勇者一人之力解救了一条船上的所有人,这个故事听上去就十分不错。于是纳伦拿起剑跟着小魔女离开了客舱,临行前还温柔嘱咐双胞胎姐妹在这里等着自己,让这对姐妹花对他更加依恋不已。 第106章 逆转冒险(十八) 踩着吱嘎作响的楼梯,四人进入了摇摇晃晃的船体深处。甲板下的空间十分宽阔,里头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从上面的标签可以得知里面的货物:酒、布匹、香料……这艘船可能经停各大港口后都会往上运一些东西,最后把所有货物都运往主城。 然而在这些货物散发出的五花八门的气味中,夹杂着一股浓烈到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味——宛如厕所整年不清理的强烈恶臭。这股臭味让刚一接触到的人都头重脚轻,难受得捂住口鼻。此时又有一群魔蝇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纳伦是第一次见到这群魔物,他听了艾芙莉娜的描述后,本以为是些连女孩都能轻松应付的飞虫,谁曾想居然是这种恐怖的怪物。魔蝇们在空中震着翅膀,直扑人脸,试图把舐吸式口器插入喉管。这谁挡得住啊!?纳伦大叫一声闭上眼睛开始胡乱挥剑,但是魔蝇偏偏盯上了他,三只都向他发起了围攻。 啧!何向阳百般不愿地丢个了群拉技把魔蝇都赶到了一边,和邱叔一起配合着解决了敌人。回头一看,勇者依然傻乎乎地不断大叫着挥剑,实在是让人哑口无言。何向阳走过去朝着他的腿弯就是一脚。 “叫什么叫,吵死了!” 个怂逼还学人当勇者,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他们继续向内深入,魔蝇一波波地涌现,层出不穷,越来越多。邱叔只能不停用火开道,叫大家跑起来。贺容为所有人套了层防护盾,但魔蝇从四面八方发出攻击,这也支撑不了太久。 终于,他们到达了最深处的货舱,这里的木门已经被魔蝇撞烂了,源源不断的恶臭从里头传来。四人提高警惕,回满了血蓝后,一步步走进了门内。 这是何等地狱般的光景。 纳伦睁大眼睛,克制不住的呕吐感涌上喉口,让他蹲下/身把刚才吃下去的水果全吐了出来。 玩家这边,作为恐怖游戏主播的邱叔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还是给精神造成了极大压迫。何向阳捂住嘴,用大剑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脸色发白,浑身虚软。 贺容同样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但他还是勉强自己望向场中。只见整个货舱内歪歪斜斜躺着数十具尸体,尸体已经腐烂发臭,彻底辨别不出本来的样貌。每具腐尸上还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蛆虫。更骇人听闻的是,这些蛆虫在啃噬了一番尸体后都顺着墙往顶上汇聚。在仓库的天花板中央,停着一只体格远胜刚才所有魔蝇的巨大魔怪。它正不断吞噬着那些肉蛆,并从尾部排出篮球大小的虫卵。虫卵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从黏糊糊的卵内钻出了新生的魔蝇。 【名称:女王魔蝇 等级:lv.40 hp/mp:?????/????? 属性:魔/毒 掉落:破魔苍灭刃、神圣防兜】 这就是所有惨案的根源了。 邱叔和何向阳都是游戏熟手,所以在经历了最初的视觉冲击后,很快调整好了心态。邱叔用火焰球开怪,何向阳立刻接手,将女王魔蝇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同一时间贺容为所有人套上了提升血蓝和减伤的护盾。但是这次的boss并不好对付,在战斗过程中每被打下一定比例的血,它都会排卵并释放里面的魔蝇。于是场面顿时变得十分混乱。 魔蝇们有一定智力,知道重点干扰贺容的行动,阻止他为其他队员回血。而且场上所有魔物的攻击都附带毒属性,如果不及时清除队友身上的毒buff,他们的血条就会飞速下降。面临着被围攻和队友掉血过快的双重压力,贺容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 “你别管我们!先看好自己的血!” 邱叔一边消灭追着他的魔蝇一边大喊。 “其他人不要等奶妈救!能嗑/药的先嗑起来!!” 何向阳单手甩着大剑捅破了女王蝇的一只复眼,另一只手掏出回复药喝干就扔。女王蝇甩出长长的舐吸口器攻击他的面门,何向阳非但不躲,反而将大剑重重往下一压。随着嗤嗤的冒血声,女王蝇的口器应声落地,活像一条胳膊粗的肉蛇般弹跳起来。 boss疼得疯狂振翅,攻击比之前凶上百倍,但何向阳也被激起了凶性。他“莽哥”的绰号岂是浪得虚名,何向阳当即用剑狠狠捅上boss的另一只复眼,整个人仗着身轻跳到了女王蝇的头上,就这样一边戳烂对方的眼睛,一边怒喷道。 “你他妈算个老几!?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连卵都不是!” 纳伦被惊得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梦里的大小姐和这个绝对不是同一人物。这边boss被何向阳制住了,那头贺容也在邱叔的帮助下找回了节奏。他迅速赶回场中,在三人的中央施展了群加的大回复术。 之后的进展就顺利多了,女王蝇双目失明、翅膀被砍,在多方的猛攻下哀嚎着就此殒命。当它死后,地上未孵化的虫卵和尸体上的蛆虫也跟着一起失去了生机。 boss总算被消灭了。 直到现在,众人才有余力去仔细辨认船舱里的那些腐尸。虽然血肉模糊、污秽不堪,但是还是能从某些部位隐隐看出刺青的痕迹。 结合船长口中的话,这些人的身份是什么不言自明。 “xxxx!” 何向阳骂了一句脏话。邱叔沉默了片刻,低声说了一句,“走好。”便控制着火焰将仓库里的尸身都烧了。 望着熊熊烈火,贺容的心不断下沉。 这就是女神莉贝尔和历代代理者牺牲自己也要拯救的世界吗? 在牺牲了众多生命之后,世界真的如同她们期盼的那样变好了吗? 人们口中高喊着女神之名,信奉着爱与慈悲,但是行事却与之相悖。到头来,“爱与慈悲”究竟拯救了谁? “我们快走吧,这里呆着太难受了。” 勇者的话打断了贺容的思绪。 怀着沉重的心情中,四人离开了货舱,回到了甲板上。此时天际透着微光,凉风吹过汗湿的额发,让人的神智总算清明了一些。远处,高耸入云、属于主城建筑物的影子已经依稀可辨了。 *** 师父一走就是三月,不知不觉中,他离开的时日已经超过我上岛的时间了。 平日里,师父惜字如金,我也不善言辞,因此浮月岛上大多时候都安安静静,只闻鹤唳和天地清音。但是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万籁俱寂,一种大雪皑皑般的空茫压在我的心头,让我一日比一日无所适从。 师父临走前将我的课业转给了其他长老,让我同其他内门弟子一起修行。他们一开始还会来找我说话,渐渐地便发现我反应迟钝,空有修为却没一门拿得出手的本领。我的身边又恢复了安静。这时我便会想起李世修,他对我的态度仿佛从头至尾都没有变过。哪怕我很少回话,他也总是有本事把场面弄得热闹非凡。 他还好吗?秘境里会有危险吗?他说的趋吉避凶的法子真的管用吗?我站在浮月岛的平台上眺望远方。这里地势甚高,见那地上的亭台楼阁都是小小墨点,却依旧望不见山门,更遑论山外。 更多的时候我会想着师父。想着他指点我的那些话,想着他带我见识的刹那幻境,想着他在树下拈花而笑……这一切美得太过虚幻,反而令我时不时心生惶恐,觉得这都是浑浑噩噩间的蜉蝣一梦。 为了不再胡思乱想,我开始抄书。 反正我是棵树,横竖不用像人那样休息。除了一遍遍誊抄功课外,我还会去师父的书房里再寻一些书。师父也曾说若想提升心境便得开阔眼界,而对我来说,开阔眼界唯一的法子就是看书了。 我抄了一本又一本,佛门经书、诗词歌赋、凡间小品……书里果然自成一方世界,不比那神仙法器来得差。我也因此摆脱了连日来的患得患失,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从那时起,我每日的行程便是上课、去灵植园、打坐、抄书,如此循规蹈矩,周而复始。罗浮山也由秋入冬。后山上的草木都裹上了一层银白。就在这样一个细雪纷飞的天气里,前往秘境的队伍回来了。 同时回来的还有重伤昏迷的师父,以及伴在他身边的绝色女子。 第107章 逆转冒险(十九) 前去秘境的弟子数目足有百人,回来的仅有六成。 在正殿大堂,幸存的弟子皆是神色哀戚、悲愤交加。掌门的亲传弟子,名唤秦澜君的大师兄代表众人将这半年来的凶险一一道来。 原来那秘境看似只是寻常的仙家洞府,实则深处藏着一座降魔塔。当年天一真人奉太上老君之命,于蜀中降妖伏魔,囚六天鬼王于北阴酆都,并将八部鬼帅驱至西域不毛之地。然而那鬼王之一——北方黑帝阴邪狡诈,竟分出一尊身外化身逃脱责罚,继续为祸人间。之后这魔王化身被多位仙者围剿,封印于一块古玉内,复又镇于这降魔塔下。原本只需加以时日借天地正气将其消解。孰料此次秘境探宝,有弟子阴差阳错进入降魔塔内,被这身外化身蛊惑,解开了封印。 这北方黑天魔王善于扰动人心,令人多欲,滋养心魔,瞋恚难平。他煽动原本就有明争暗斗之心的弟子开始自相残杀。若不是有砺剑长老及时察觉,出手止损,那他们剩下的几人也早已被心魔吞噬道心,修为尽毁。 “师叔以一己之力,与那魔大战了三天。然而黑帝已吸收了太多弟子的贪欲和恶念,修为暴增,与师叔战得难分高下。那魔王还伺机伐害我等性命,要不是师叔以身相护,弟子们早就……” 秦师兄说到此处已是眼含热泪。 “最后,师叔在秘境内开辟了一处通道,助我们离开,又用自身精血画下伏魔印阻止黑帝逃离。师叔也因此魔气入体,身受重伤。还好在回程途中我们遇到了云湖宫的芷涵仙子,仙子用上品辟魔丹护住了师叔心脉,才令其不至走火入魔……” 芷涵仙子闻言向掌门行了一礼。 “云湖宫姚芷涵,拜见聚清观掌门和诸位长老。” 掌门深感其大恩,命弟子立刻从库房内取出高阶灵药聊表谢意。那貌若天仙的女子却轻轻摇头。 “除魔卫道本是我等修行之人应尽的职责,玄沄真人敢为天下舍身,我又怎能见死不救?” 她声若银铃,目似琉璃。 “这几日,玄沄真人所服的辟魔丹断不可停,若魔气不彻底拔除,恐有损道心。请掌门容我在此叨扰一段时日,以尽一份绵薄之力。” 当他们商量着如何医治师父的时候,我作为砺剑长老唯一的弟子,从头至尾却只是呆立当场。师父苍白的脸色和紧阖的双眸时时出现在我眼前,我满脑子都是“魔气入体”、“走火入魔”这几个字。等我回神的时候,芷涵仙子已被安排至浮月岛的客房住下,便于看顾师父的病情。 同样为师父诊治的还有百草长老。他日日为师父施针,防止魔气侵入五脏六腑。据他所言,若不是师父道心坚固,修为高深,一般的修士早已承受不住鬼王的魔气,不是爆体而亡,就是走火入魔心智全失。 天衍长老也在一旁附和。 “老夫在临行前算出他近日恐有大劫,果不其然。若能顺利渡过此劫,便能白日飞升,一步登仙。也算因祸得福罢。” 老者长叹一口气。 “只不过他命里带煞,要想度过这心魔劫,许是比寻常修士难上百倍。” 我既不通岐黄之术,也堪不破大衍命法。这些日子来,我仅是从目不识丁的木灵变得略通人事而已。我知道自己的所学所用对师父的病情毫无用处。但是他一日不睁开眼睛,我便一日守在洞外。我望着仙子和长老们忙碌的身影,感觉自己仿佛深陷八热地狱。天是灼焰,地为焦铁,而我的心里装满了百无一用的忧虑与思念。 在这种心急如焚,坐立难安的情况下,若不是李世修的一道传讯符,我几乎忘了他也遭逢大难。而我竟然满脑子只有师父。这令我自责难堪,飞身赶往与他约见的后山凉亭。 李世修早已在凉亭之中等着我,他语速匆匆,长话短说,挑捡重点告知了我秘境内不为人知的详情。原来那魔王在与师父争斗之际,还分出一部分魔气蛊惑不远处的聚清观弟子,使那些弟子神智不清、胡乱攻击。师父腹背受敌,因为顾忌无辜弟子的安危,才会处处受魔王挟制。 “但是我和我周围的人却丝毫不受魔气影响,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师兄身上带着什么灵器法宝,后来才发现这道阻隔之力来源于我。” 李世修从身上掏出了一根木枝,正是当日我送他的气生根。 “这枝条我一直贴身带着,那几日一直隐隐发烫。后来趁人不备我掏出来一看,谁想这气生根竟然整条都泛黑了,像是饱饮了魔气一般。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只得继续将它藏在身上。” 魔气乃天下至阴至邪之气,便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也得多加防备,以免魔气入体,阴阳失衡。而我的枝条不仅可以吸饮魔气,而且一段时间后又自行恢复了原貌,这怎能不令李世修暗自心惊。 “我不清楚这是好是坏,只能尽早说予你听。此事事关重大,你千万不可随意告知他人。” 李世修罕见地不苟言笑,神情分外严肃。 “也许在有些人眼中你会成为救命灵药,但在另一部分人眼中,你可能就是吸食魔气的妖物。人心复杂难测,远非你我能想象,所以除了至亲至信之人,你千万不要透露半点。” 李世修的话语让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快了。说不清是因为此事太过反常,还是因为李世修规劝的眼神过于认真。不管怎样,他是真心为我着想。我郑重地向他道了声谢。 “是我该谢你才对,若没有你这根枝条,我恐怕也守不住道心,成为了废人一个。” 这次从秘境里侥幸逃生的弟子虽过了半数,但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受了魔气侵染,在百草长老的安排下,必须日日服药,药浴净身,用尽一切法子尽快拔除魔气。倘若仍有丝毫残存体内,轻则日后行气不畅、修为阻滞,重则突破时心魔缠身、难得大道,走火入魔也并非稀事。 李世修想把这根枝条还给我,我劝他继续带在身上,若这枝条真有用处,那对他而言也算个不大不小的护身符。我原本想再择一根新的给他,但是李世修拒绝了。 “记住我说的话!我可不想看见兄弟被人拔秃了做药引!” 他的话令我哭笑不得。先不论我会不会秃,我好歹也是棵结丹期的灵木,只要想的话一日百丈也是能做到的。 是的。 我可以做到。 那天与李世修分别后,我独自回到浮月岛。一直在师父的洞府外守到了月上中天。在反复用神识确认周围无人后,我走进了洞府。 师父的洞府我并非第一次进入,但是每一次都令我内心惶恐。紧张有之,不安有之,或许还有别的什么……然而今日我的心跳却比任何一次都来得坚定。我苦寻终日、百思不得其解的出路终于近在眼前了。 我想回报师父。 哪怕萱草无法报答春晖,我也想学乌鸟反哺。我不求自己可以媲美仙丹灵药,只愿这一身微薄所能,能唤醒这开我灵智,引我入道,授我以世间至善至美之人。 我颤抖着伸出手,将手覆在师父冰冷的手上。 李世修说那气生根是自动吸收魔气的,我便没有做多余的事,只是打开周身灵脉,像吸收天地灵气般引气入体。于是渐渐的,真的有一丝从未接触过的秽气潜入我的体内。那种感觉既沉重又污浊,仿佛性烈的百足虫般缓缓钻入我的灵脉,带来难以想象的剧痛。那疼痛像一把钝锯子来回磨锉,又像是万蚁啃噬我的树心作巢。 这便是师父一直以来的感受吗…… 我咬紧牙关,放任那魔气继续深入。许是我体内精醇的树木灵气于它而言十分诱人。那魔气缓慢又贪婪地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渐渐地,师父的脉搏比刚才有力了许多,体温也有所回升。他的睫毛轻颤,看上去竟是要醒了。 我吓得当即松手,蹿至洞外,带着满身沉郁的魔气和剧痛逃回自己的洞府。此时已近卯时,天际现出了鱼白。我外放的神识感应到客房那头有动静传来,便在被发现之前赶紧收回。 我在剧痛之中阖上了双眼,开始闭关。 第108章 逆转冒险(二十) 经过一夜颠簸,货船终于驶入了主城港口。纳伦在那之后完全无法入睡,满脑子都是那间船舱里噩梦般的场景。他满脸菜色,头重脚轻。就算双胞胎姐妹的轻声软语也没能让他好受一些。 这艘船上除了船长外的所有船员都牺牲了。客人们虽然安然无事,但当他们早晨陆续登上甲板后很快发现了真相。整艘船随即陷入了恐慌和骚动。原本贺容他们想趁乱逃下船,谁料港口早已有王国骑士团严阵以待。这一回,假扮奴隶商的把戏也行不通了。 一头冰蓝色的长发随着晨风轻扬,清艳绝伦,宛如空谷幽兰般的少女手握长枪站在纳伦身前。她的眼神清浅,唇色却娇艳欲滴,让晨曦都忍不住在她眉间流连轻吻。纳伦不由看呆了,他的心脏砰砰直跳。他当然知道她是谁,王国骑士团史上最年轻的女队长,薇尔,也是他求之不得、做梦都想摘下的高岭之花。但是直到梦境的最后,女孩都对他若即若离。 被士兵背剪双手,纳伦依然努力挺身,想在初次见面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但是女孩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便把目光聚焦到他的青梅竹马身上。她面色凝重,仿佛一眼就看穿了格蕾娜达的真实身份。 “不,请不要怪她,是我带她逃跑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纳伦奋力表现自己的英勇无畏,他拼命开动脑筋,想着该如何博取一位冰美人的最大好感。 而薇尔依旧没有看他一眼,她向着格蕾娜达伸出手。 “不!!不要动她!!” 纳伦激情大吼。 然而,预想中的冲突没有发生。薇尔只是把手轻轻搭在格蕾娜达的肩头。用着纳伦难以想象的亲切口吻,冷若冰霜、不同任何人亲近的女骑士笑着说道。 “这一路上辛苦了吧,今天我请客,大家好好休息一下。” 纳伦:?!?!?! 更离奇的是,薇尔身边的骑士团士兵对此也是一副视若无睹的态度,他们无声而又迅速地将纳伦一行人从混乱中带走。在他们背后,另一批王国士兵赶到了现场,领队士兵向薇尔的背影敬了个礼,随后高声指挥在场的所有人蹲地抱头,接受审查。 同样一脸震惊的还有何向阳。他抱着要死一起死的心情,好不容易盼到了南易出场,谁料对方轻描淡写地就就把初遇一笔带过了,什么特殊情节都没发生。勇者这个没用的废物!!!垃圾!!!!想到自己的初见杀,何向阳就恨不得把这傻x的头壳都打飞!要不是这个副本他们没法呼叫客服,何向阳一定会忍不住发出灵魂质问:你马的,为什么!?凭什么他不用丢人而我疯狂受苦!!客服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所以说,同人不同命。何向阳做梦也想不到,当他们在与勇者斗智斗勇的时候,被长期放置的南易却开辟出了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另一条路线。 南易进入副本后,所处的环境其实比另外三人复杂得多。身为王国骑士团第七小队的队长,他上有好色懒政的上司,下有一盘散沙的下属。整个骑士团的氛围松松垮垮,守护所有公民只是嘴上说说的口号而已。在这个政教合一、注重血统和阶级差异的国家,认真执法是行不通的。许多有志青年加入骑士团后要么被消极作风磨灭了棱角;要么一怒之下退出骑士团,宁愿回老家种地。 如果换成一般玩家,估计也就顺着人设装装样子,反正这个副本的主要目的是打倒魔王。但是南易这个人,他天生就是做领导的料,从小熟读各类心理学、人事管理、组织行为学书籍。这就导致他在无所事事的等待期间开始挖掘身为“骑士团第七队长”的更多潜能。 在这个副本里,南易很清楚自己有一项十分有利的天然优势——银蓝色的长发、天山雪莲般的气质、再加上这张脸,令“薇尔”时时刻刻吸引着他人的目光。原来的“薇尔”属于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雪美人,但在南易看来,不好好活用这种一开场就点满的“偶像魅力”简直是暴殄天物。 怎么用?当然是有事没事找手底下的员工谈心,倾听他们的心声,肯定他们的个人价值,鼓励他们的劳动积极性。而且还是利用轮班空余的私人时间一对一谈话。试想一下,你冷若冰霜、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美人上司,有一天突然在下班后把你单独留下,肯定你在工作中的努力,列出你的种种优点,鼓励你不要因为暂时的困境灰心丧气,这是何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于是整个第七小队的团队士气被最大程度地激发了,所有队员每日站岗或巡城都表现得精神抖擞、斗志昂扬,活像每一天都肩负着这个国家的希望。他们这种仿佛中了亢奋buff的诡异状态自然让其他小队迷惑不已。 一问之下,其他小队也明白了这就是“别人家的上司”,而自己只能日日面对中年谢顶爱推卸责任的大叔。巨大的落差使他们在挫败之余同样渴求偶像的关注。于是南易继续展现包容心——“大家都是为国效力的同伴”。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记住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并在每天路过时和他们笑着打招呼。 朋友们,试想一下你是一个排着长队参加偶像见面会的粉丝,你在内心惦念这个偶像许久,但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将这份喜爱说出口。然而这个偶像在见到你时,却毫无犹豫说出了你的名字,同时对你展露温暖的笑容,好像你所有的辛苦和不忿她都看在眼里。 是的,无论是谁都会陷入单推不可避的狂热状态,南易因此在短期内巩固了自己在骑士团的地位,把握住了隐性话语权。之所以是隐性的,因为整体大环境依然无法动摇,这个国家的权利始终牢牢把持在王室和圣教手上。他也不可能单凭谈心和搞团建就平步青云。但是这种“隐藏精神领袖”为他之后提供了极大便利。 比如这次任务,骑士团收到了线人密报,说是圣教追捕的“亵神者”一行人近日将出现在主城港口附近。国王亲口下令,派遣骑士团尽快在港口将人逮住。这活既轻松功劳又大,每个小队都对此虎视眈眈。骑士团团长沃尔夫一向喜欢用优渥奖励挑起部下的争斗心,以此收割最优成果,然而他发现最近这一套开始逐渐失灵了。 第七小队队长——令自己垂涎已久的薇尔主动站出来,申请由自己来押送要犯。这若是放在以前,其他几个小队肯定有人提出异议。但是现在全场居然鸦雀无声,不仅几个队长都欣然同意(他们觉得与其让别人占便宜不如让给美人),连最不服管的刺头都望着薇尔满眼倾慕,就差把“您是我生命的方向”刻在脸上了。 所以说,与南易相比,何向阳还是眼界太窄,格局太小,不懂得利用女装为自己谋福利。而南易就这样成功将贺容他们截了下来,并把人带入了自己的辖区。 “这个国家,虽然表面上是由国王玛利欧奈特把持朝政,但背后真正的执政者是圣女,也就是公主霍雪莉亚。” 享用了一顿美味的午餐后,玩家们齐聚薇尔的房间商议下一步对策。 “公主的意思就是圣教的意思,而圣教就是这个国家的根本。因为格蕾娜达在圣祭前逃脱,不少地区已经发生了骚动,民心不稳是圣教最无法容忍的。我已经接到命令下午就把你们押入王宫地牢。” “那我们什么时候拔剑?再不快点他就要被祭天了!” 何向阳指着贺容说。 “不用慌,为了稳定民心,圣教肯定是要在所有人面前举行仪式的。时间定于明天中午,地点是主城中央的祭坛,一旁的纪念碑上就插着圣剑。” 南易有条不紊地分析形势。 “明天押送你们上祭坛的也是我的人,到时候我会下令让他们适当防水。你俩负责引发/骚乱,让勇者趁机去拔剑,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邱叔叹了口气。是啊,毕竟勇者那个倒霉玩意儿是真的天选之子啊。 何向阳也想到了这茬,勇者拔了剑意味着他们离讨伐魔王又近了一步,也意味着离那个毛骨悚然的婚礼也近了一步。这才是这个副本真正的祭天吧!?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他们被马车押往了王宫地牢,男女被分房囚禁。同时还被收走了身上所有的武器。何向阳躺在稻草堆上,苦哈哈地望着渗水的天花板想,至少他们中午吃上了一顿好的,而且今晚总算不用跟勇者呼吸同样的空气了。 第109章 逆转冒险(二十一) 待我意识回笼已是三日之后。体内的魔气虽已涤荡一空,但是我周身虚软,灵力枯竭,连那好不容易结出的金丹上都出现了一条叶脉似的裂痕。为了确认眼下的情况,我强撑着病躯走出了洞府。 只是短短三日,浮月岛上熟悉的景致却令我产生了恍如隔世之感。许是那剧痛太过霸道,我的脑子依旧昏昏沉沉的。我只好慢慢挪动步子,借着冷风一点点回复清明。 我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走至师父的洞府前。恍然间看到了两条人影,肩并肩挨得极近。 我的心头巨震。宛如一盆冰水当头淋下,使我从梦中骤然惊醒。何止是惊醒,我简直从未有过的心惊。哪怕是魔气贯体都没让我的心那么痛过,这痛怕是比得上书中所言的任何一种酷刑,让我恨不得返身让魔气再吞我一遍,好叫这两痛相抵,以毒攻毒。 是了,我痛得连脑子都不清楚了。 此时师父倏地转头看向了我,他点了点头,示意我过去。而那闭月羞花的女子静静站在他身侧,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 “千年灵木化形,聚清观果真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此时我理应上前行礼,拜谢仙子的恩情。但是我却做了这辈子最荒唐、也最蠢笨的一件事——我转身拔腿就跑。 任谁来看这都失礼至极,但那时那刻,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既保存师父的颜面,又不让自己在人前过于失态。总之我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跑,又觉得不跑后果不堪设想,权宜之下,只能一跑了之。 好在事后师父并未追究此事,因为他那日在远远看我一眼后便闭关了。 在松了一口气之余,我又感到难言的失落。我已有大半年没有见师父了,吸收魔气的那晚又过于紧张,未曾仔细瞧上一眼。师父还好吗?他真的恢复如初了吗?若是留下了病根该如何是好? “这回多亏了芷涵仙子倾囊相助,若不是她救治及时,又衣不解带地悉心照料,玄沄身上的魔气也不会这么快就拔除干净。” 百草长老轻捻长须,在师父闭关的洞府前笑呵呵地说。 “怪不得,我算出他近日红鸾星动,果真是好事将近,这凶劫反倒促成了一双璧人!” 你可真会马后炮啊,百草长老毫不客气地拆台。天衍长老并不着恼,反而高深莫测地念叨天机不可泄露云云。 我想,原来如此,那两人之间由不得旁人介入的氛围是这么回事。 想来这对师父是极好的。他本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六亲无缘,刑亲克友,若是真能找到一位知心人相伴,想必今后这漫漫修行路也不再孤单。 我是真心如此期盼,同时那一刻胸口又绞痛难当。那魔气恐怕真的伤及了心脉。但是我作为一棵树居然也遵循人的医理吗?这世上果然有太多玄幻莫测之事。 在师父闭关的这段日子里,我去灵植园帮忙的次数更频繁了。因为此次受魔气侵染的弟子太多,门内的辟魔丹和清气散都不够用。蝉衣师姐他们日日炼丹制药,忙得不可开交,甚至在百草长老的默许下将百草阁最好的炼丹炉也搬到了灵植园内,方便那些弟子上门取药。 蝉衣师姐当真是医者仁心,明明她自己也魔气入体,却依旧急人之所急。而我因为答应了李世修,又不好同师姐说,“看,师姐,这是我新摘的气生根,你且带在身上当个摆饰。”只好尽量在灵植园里多活动活动。一来这儿的草木灵气对我疗伤有好处,二来我还可以借机吸走医修们身上的魔气。 那个时候我还未意识到,我结丹不久,功力尚浅,如此连续净化魔气使我自身的金丹也承受不住此等内耗。 一个月后,师父顺利出关了。 他出关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启禀掌门,请命再探仙家秘境,彻底毁去那黑帝化身。掌门起初并不赞成,师父大病初愈,即便是合体期修士也经不住再一次魔煞入体。但师父却执意前往。 “这是我命里必经的劫数。若不尽早将那魔斩除,一旦封印破除,魔王为祸苍生的因果都会算到我的头上。” 事已至此,掌门别无无法,只得应下师父的请求。 那晚依然是个月明之夜。师父召我至浮月岛的平台上,对我说,他要走了,这一次归期未定,若是他没能回来,我可改拜百草长老为师。他已替我安顿好了一切。若我不喜,那也自随我的心意。 我抬头望向师父,他的眉目依旧沉静,白衣纤尘不染,然而这抹素影此刻却像一道劈开暗夜的斧子,将我的天地骤然一分为二。漫天的星光都陨落了,只有黑暗的河水在无声上涨。 我能说什么? 我该说什么? 我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他即将再一次离开我的事实。 “我观你脚步虚浮,行气有淤阻亏空之象,是否近日修行出了差错?” 我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小声说道。 “前几日打坐时不小心行岔了气……” 师父缄口不语。 我本以为他会责罚予我,没想到等来的却依旧是那只温暖的手。 “是为师不对。” 我心头巨震。 “连日来诸事缠身,没能在旁提点你一二,你又是这幅性子,即便是碰了壁也不愿与人诉苦。” 师父低低叹息。 “若这回……” 他的话音消散在风里,让我忍不住抬起头。 “若这回我得以全身而退,那为师答应你,回来后便带你去那世间走一遭,磨炼一番心性。好明白何为外化而内不化,无为而无不为。” 师父的眼神宁静深邃,让我心甘情愿就此沉溺。若我现下化为本体,师父定会惊讶地发现,即使不曾运转心法,那树上依旧花开满枝,每一朵都几尽烂漫,仿佛愿乘风就此随他远去。 明镜般的月下,我鼓起毕生勇气,轻轻拉住了师父的衣袍一角。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愿您武运昌隆,一路顺遂。” 我不求有幸能随师父走出山门,只盼师父无病无痛,平安归来。 我求老祖,求诸佛,求一切天上或者地下的神明,极尽我能想到的、书里能找到的所有法子为师父祈福。 然而我唯一的愿望还是落空了。 那年开春,师父一身血污,魔气深重,被百草长老匆匆带回。 气血逆行,目赤脉满,谵妄癫狂,药石罔效。 “魔气入腑,已呈走火入魔之相。” 百草长老目露哀痛,而掌门不得不将师父制于后山禁地内,防止他神志不清时暴起伤人。 “天妒英才啊……” 所有人都在扼腕长叹,这门内谁人不知师父是聚清观飞升在即的下一位得道者。谁曾想竟折于这最后一劫,玄星陨落,功败垂成。 掌门遍请天下名医救治师父,然而这些高人都表示能解心魔劫的唯有自身。芷涵仙子也多次上门探访,她煞费苦心为师父求得各路仙家灵药,然而皆对师父的病情毫无用处。绝色女子面露凄惶,她对掌门泣诉,师父已然认不出她。 这心魔劫竟毁了一对佳偶天成。 天衍长老宽慰道,师父这大凶命格原本就无法轻易化解。他命里亲缘浅薄,姻缘难就,并非仙子之过。 这些人在我眼前来来回回,一幕幕像泛着光的刀刃般落在我的心头。我只觉灵气翻涌,目眦欲裂,耳边只闻万蚁啃噬般的嘈杂声。它们蛀空了我的心,又絮絮不停地对我喊,师父没救了,他没救了,他回不来了,你再也看不见他了。 不。 我咬紧牙关抬起头。 不会的。 我一步步走到掌门跟前。 师父不会有事。 我启禀掌门。 “弟子身为砺剑长老唯一的徒弟,眼见师父蒙受大难,着实心焦无比。弟子也想去后山探望师父。” “不成。”掌门缓缓摇头。“玄沄已认不出人,他身上剑气至烈至煞,你又是灵木之躯,恐误伤于你。” “不碍事的。”我据理力争。“弟子只是在远处观望一眼,绝不靠近。求掌门成全。” 说罢,我跪地叩首。每一记都掷地有声,在这大堂之上余音不绝。 “求掌门成全。” 我不停磕头。 哎,又是一个痴儿…… 终于,掌门还是同意由秦师兄领着我去了后山禁地。 第110章 逆转冒险(二十二) 百年来,这后山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无比,宛如我自身的枝叶一般。但唯有那后山禁地,是我的神识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的领域。 这儿是聚清观用来关押重刑犯,以及走火入魔弟子的地方。 秦师兄为人稳重,修为虽只有融合,但在弟子间说话极有分量。他对我也一样亲和有加。 “师弟,我知你救师心切,但还是莫要太过接近得好。” 秦师兄一边解开法阵,一边带我走入那禁制重重的涯洞。 “师叔现在连掌门和芷涵仙子都认不得了,很难说他会不会对你发动攻击。你且趁着他还没醒转,远远瞧上一眼吧。” 我抬起头,只见那四面峭壁上刻满了种种大阵。有一人被粗黑玄铁缚于山壁。一身白衣满是脏污,墨羽般的长发凌乱纠结。从那血衣下曝露的肌肤也遍布伤痕。他垂着头无声无息,宛如一具空壳。 师父。 我在心里一遍遍唤他。 师父。 哪怕他此刻狼狈至极,从前的谪仙姿容半点不存,可我依然为他还活着这件事悲喜交加,情难自抑。 我在那儿站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秦师兄忍不住劝道。 “师弟,时候差不多了,我们……” 我在心底默默对师兄道了声歉,取出藏在袖子里的符纸,用眠咒击昏了他。 我是第一次攻击人,也不晓得这符咒的效力有多强。能拖一阵是一阵吧。想到这点我便快步走至师父身前。 上回我只是拉着师父的手,但这回情况紧急,我踮起脚尖,一边在心底为这大不敬道歉,一边挺身拥抱了师父。 正如百草长老所言,这一回师父身上的魔气比上回深重得多,也难缠得多,它们像蛆一样附在师父的经脉里,吸噬着他的真气。唯有用比之更富吸引力的东西才能转移它们的注意。 是了,那就是不掺一丝杂质的天地灵气。 我默默运转心法,拼命将魔气纳入体内。那魔气一开始还负隅顽抗,等它们尝到了精纯灵气的滋味,便一股脑地全钻了过来。我的灵脉承受不住那突如其来的重压,险些被撑破。但我咬牙硬挺,卸掉身上本能的斥力,愣是将那魔气全盘接收了下来。 这是何等可怕的至阴至邪之气啊。像是由洪荒时代保留至今的污秽沉垢,宛如黑暗中蓄养着百万恶鬼的无尽深渊。凄厉至极的惶惶嚎哭中夹杂着人的贪嗔痴恨爱恶欲,七罪并重,八苦同悲,万恶炽盛。就连从未体尝过人世艰辛的我也差点被那强烈的憎恶和绝望吞没。我警告自己稳住道心,万万不可半途而废,金丹之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崩裂声,我的气海如被撕裂般剧痛无比,险些功亏一篑。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我冷汗如雨,不知不觉沾湿了师父的衣襟和鬓发。有一滴汗从他的颊边淌过,我愧疚着伸手拂去,却堪堪擦过了师父淡色的嘴唇。那唇形状极美,平日里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但我知道从那口中发出的话是何等清彻温柔。是呵暖我心的光,是这世上遍寻不得的奇迹。 我鬼使神差般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我知道这是人的礼节之一,唯有关系亲密之人才容许做这种事。但是那一刻我怕是被魔气侵扰了神智,变得欲令智昏、忘乎所以,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贴了上去,从师父的口中吸走了最后一缕魔气。 等我回神的时候,师父已经睁开了双眸。正震惊而怒不可遏地看着我。 淡色的唇无法抑制般颤抖着。他对我说。 “滚!” 我从没未过师父如此嗔目切齿的样子,那一刻我仿佛不再是他的徒弟,而是一只卑鄙而又低贱的恶鬼。 我大退一步,双膝一软,就这样跪在地上,头触着冰凉的石地,感受着心如刀绞、魂飞魄散的滋味。 我对着勃然大怒、双目充血的师父磕了三个响头,不敢再看他一眼,就这样转身颤巍巍地离开了禁地。 魔气在我的周身百骸恣意奔涌着,宛如欢快的鱼儿得了水,贪婪又迫不及待地敲烂我的经脉,吸噬我的灵气,嚼碎我的金丹。与此同时,我感受到身体内部有另一个恐怖又强大的存在,它如获至宝般把玩着我满是裂痕的金丹。 “瞧瞧,我发现了一个怎样的宝贝!千年的结丹榕木!至阴之体!” 它桀桀大笑。 “榕木自古就是招阴的好东西,难怪你能吸食我的魔气而保留神智,玄沄可真是藏了一个好大的宝贝!” 我在剧痛之中拼死保持着一丝清明。 “你……你是谁……” “我是谁?我就是你师父信誓旦旦要讨伐的魔王化身呀。” 它得意洋洋地笑道。 “我原以为天煞孤星和天生仙体已足够稀罕,但若是要夺舍,还是这至阴之体更亲和我的魔气。玄沄啊玄沄,你千方百计要除我化身,肯定死也想不到最后却平白送了我一个绝世容器!”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它高声狂笑。 我再也支撑不住,蹲在地上抱紧仿佛已经支离破碎的自己。 “小榕木,你莫要垂死挣扎了,乖乖把身体交给我吧。” 它一边劝诱,一边鬼魅般滑入我的心底。 “让我来瞧瞧你有什么秘密……哎哟,你和玄沄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这个当徒弟的也是罔顾伦常,这可真是……” 他啧啧称奇。 “要我说啊小榕木,你把身体交给我,我也不会亏待你,就将你师父变为你的炉鼎如何?到时候你我二人联手,扫荡天下,何愁还有得不到的美人!” 我不懂什么叫炉鼎,只隐约觉得是很不好的意思,但那心魔对我的心思一清二楚,当即反应道。 “天哪!你活了千年居然连什么叫炉鼎都不知道!玄沄真是将你保护得太好了!他可真是……” 心魔又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但我的神魂已有溃散之征,听不清太多东西。我原本以为,这次仍和上回一样,我吸走魔气,再跑回洞府闭关一阵就行,但没想到这回不单单是魔气,连同那伺机夺舍的魔王都一起到了我体内。我这微末道行在它眼里恐怕连蝼蚁都不如。 我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站起身,蹒跚着向前走。 “小榕木,你要上哪儿去?你最喜欢的师父可还在那山洞里?你不和他道一声别吗?” 这魔许是在那塔里被镇了太久,絮絮叨叨的,颇有些话痨的架势。 我想……既然他能读出我的想法,那我便放空身心,由着自己往那最熟悉的地方去。 “小榕木啊,你说你也挺倒霉的,好不容易修出人身,却连这山门也没出过,不是我说,这聚清观可没多大看头,论大好风光还属人间哪!那手足相残、易子而食可真是让我一想起来就血脉偾张!” 它一阵兴奋,魔气翻涌,使我一步步走得更为艰难,宛若足底插满了刀刃。 “你就把身体交给我吧,我带你去看,带你去好好游戏人间,虽然那时你的魂魄也早已不在啦!” 它仿佛说了个笑话般兀自乐不可支。 我依然不回话,只顾埋头赶路。 “哎,你说你真是……你跟你师父可真是一个大木头带一个小木头,一个比一个无趣……像你们这种恪守纲常,不敢逾矩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魔的中心大意无非是还不如快快把身体交给它。这时我也终于接近了目的地。此刻天色尚早,院子里空无一人。我轻车熟路地推门进了屋子。 “小榕木你……嗯?这里是……” 那魔终于止住了絮絮叨叨,借我的眼朝外观望,而我继续一步不停地朝前走,唯恐自己半途崩落。 到了。 我走至巨大的炼丹炉前,推开炉盖,望着那里头终年不熄的熊熊炉火,投身而入。 “啊啊啊啊啊啊——” 那魔在我体内撕心裂肺般叫着。 “这、这不是普通的灵火——这是太上老儿的六丁神火!!!” 是了。这炉子不是普通的炼丹炉。而是模仿老君的八卦炉制成的法宝,里头的火是三界至刚至阳的焪火,正好克我这纯阴之木和此刻在我体内沸腾不息的魔气。 “你、你这木头竟然敢…………让我出去!!” 那魔拼死从我身上逃离,我当然没有法子阻止它,但是这炉子可以。炼药时偶尔会用到一些阴毒妖物,为防它逃跑,这炉子被彻头彻尾改造成了克阴法宝,再加上这八卦阵和连观音的杨柳枝都能烧却的六丁神火,魔倘若进了这炉子便是插翅也难飞了——以上大都是我从蝉衣师姐那儿听来的。 在被灼烤的激痛中,那魔头化身开始求饶了。 “小榕木,你干嘛这么想不开,你修成人身才多久?两年还不到吧?就这样死在这儿你甘心吗?” 它加快语速。 “对对,还有你师父,你知不知道你师父也心悦于你,你俩是两情相悦的,多好啊!你还不快快出去寻他,告诉他你的心意!他一定会接受你的!” 我心想,这魔真是被烧得开始说胡话了,师父刚才那么生气,我就算是傻子都知道这是谎话。 那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干脆破口大骂。 “你这蠢笨至极的愚木!!你可知这六丁神火连魂魄都能烧个干净!我只是个身外化身,本体在北阴活得好好的!但是你呢!?你只是个小小木灵,你的三魂七魄将被烧得一干二净!神魂俱灭!不入轮回!!” 正因为我只是一介木灵,才只能用上这种迫不得已的法子。 我在火中打坐,任由火苗舔舐我由外向内的每一寸。渐渐地,那魔发出的声响慢慢退去,缠绕在我灵脉里的魔气也在嘶鸣中消散。最终我什么都听不见了,唯剩自己的寸寸崩落声。 我早已维持不了人形,在这炉内现出了真身。不过这炉子还有收纳物体的功能,我由一棵参天巨木被缩小成短短十寸,就这样躺在炉底,任由思绪和魂魄一同飞散。 我在回顾自己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生。 我原是一颗平平无奇的树种,阴差阳错之下被老祖当成宝贝种在石上。因为得了仙霖和老祖滋养,平白有了聚灵期的修为,但是我依然灵智未开、浑浑噩噩,看周遭宛如雾里看花,既不分明,也不真切。 那树下人来人往,不知多少个冬去春来,我立在那儿毫无作为,只是恪守一颗树的本分。后山此处常有弟子来闲逛或者比试。他们出手不知轻重,时常在斗法时烧秃我一块皮或者砍断一片枝叶,对此我习以为常,并不会有多大痛感。有时一男一女还会来我树下山盟海誓,他们把名字刻在我的躯干上,说要这爱和我一样地久天长。我睡了又醒,名字被刀划去了,我醒了又睡,他们都已不在了。 我依然站在那里,不悲不喜。悲喜是人的情绪,不是我的。人是什么,我并不关心。 直到那一天。 我在朦朦胧胧中听到一阵械斗声。兵兵乓乓打得十分热闹。仿佛有很多人靠近了我的方位,他们边打边嚷。 “你这克死满门的煞星,别以为编几个神仙下凡的谎话就能骗过掌门!!” “就是!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庶出的杂种,尽学江湖术士编这种不入流的谎话!” “这次门内大比你休想出风头!我现在就卸了你一条胳膊!看你用什么拿剑!” 青天白日下,凶烈的剑气在我身前炸开,吹得我叶片乱飞一气,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那些人围着一个人打得乐此不疲,甚至掏出了雷火符——这当然是在我许久之后才弄明白的。当时我只是站在那里,迎接一场不明不白的殃及池鱼。 但是焦痛并未如期而至。那白衣人没有避开,反而挡在了我的身前。 我只听,“嗡”的一声。 那是铮铮剑骨用自身抵御术法的声音,那由共震迸出的长鸣如一道横空出世的梵音,激荡清越,振聋发聩,让我混沌一片的思绪骤然抓住了一丝清明。 我向前望去。 只见碧空如洗的天际下,那散开的墨发如泼天山水,离火在他四周飞扬,像是一场盛世狂花。他举起手中剑,只挥了一剑,便让那些人连退数步,再不敢上前。他说。 “要战便战,莫要伤及无辜。” “无辜?哟,您还真是仙人下凡,菩萨心肠,那只是棵树罢了,只不过生在石上。同你一样,是个天生的怪胎!” “那有如何,”站在我身前的背影淡淡说道。“古木参天,荫蔽四方,何愧于天地。” 他们又打做一团,但是那人的话却不知为何印入了我的意识深处。 树,石上,怪胎。 参天,荫蔽四方。何愧于天地。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说的是“我”吗? “我”是谁? “他”又是谁? 在我思绪波动的期间里,争斗在不知不觉中平息了。树下唯余一人,而这人收剑入鞘,旋身面向了我。 那一刻,阳光穿透叶脉,在那白衣上泼下水墨氤氲。一双金黄色的眸子自那浮世之后望向我。刹那间蝉声尽退,万物止息。我站在原地,怔怔瞧着自己的叶片无可回转地在他的墨发间散去、散去。 灵智初开,大雾消散,而我在这世上第一眼便看见了你。 师父。 你也许不知道吧,从那刻起,我便将你放进了心里。虽然我那时还不知道何为人,何为万物,可是我的世界确确实实从那刻起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你与其他所有。 慢慢的,我开始主动吸收天地灵气,无意识地向四周扩散自己的神识,我在下意识地寻你。但是你并不常出现在附近,我只好借用其他草木的眼睛,去寻你,去见你。 我只是想看着你。 我看着你在大比中脱颖而出,力压群雄成为了那年外门弟子的榜首;我看着你风雨无阻地勤修苦学,哪怕受人百般刁难也毫无退意;我看着你一步步登顶,成为了上一代掌门的关门弟子,此后又踏出山门入世历练,去到我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可是我为你高兴。 是的。因为一直看着你,我生出了各种千奇百怪的情绪。喜是你经过我身前的一次回眸;怒是那些信口雌黄和无中生有;哀是你在上任掌门离世后长跪不起的背影;悲是那些人说掌门之死是你的过错,而你不发一语。 直到有一日,灵芝精对自你离去后便陷入昏睡的我说,你已是聚清观历代最年轻的长老。 再也无人辱你,骂你,欺你,你是下凡历劫的仙人,终有一日要回到那天上去。 师父。 可是我还是想看着你。我甚至不甘继续日夜仰望浮月岛,我想到你的身边去。 这样的心思促使我未结丹便先生了灵体,投机取巧地成为你的弟子。我学人的礼法,人的常识,人的一切,只为了更好地了解你,接近你。是你让我最先体悟到人身上的美好,那份美好成为了指引我前进的光芒。 人栽我,育我,点化我。人笑我,蔑我,厌憎我。人开我灵智,人引我为友。人时时刻刻吸引着我,而我希望有一日能真正用自己的双脚踏入人世中去。 师父,你没有错,这一次食言的是我。是我已然用尽了今生的所有福祉,无缘随你走出那道山门。 可是我无悔。 那炉火越烧越旺,像划破世间降临到我身上的一场浩荡天火。我的思绪也被焚得支离破碎,让我重归混沌。身上的痛楚变得不再鲜明。我仿佛回到了一颗种子的状态,终于得以在黑暗中安心睡去。 可是在彻底沉睡前我似乎听见了谁的哭声。 是谁哭得如此伤悲,仿佛肝肠寸断,椎心泣血? 这声音听来有些熟悉。 是谁呢? 我想不起来了。 既然想不起来,那就是无关紧要的事。 “我”又是谁呢? 也想不起来了。 那就算了吧…… 那就…… 第111章 逆转冒险(二十三) 巴塞坦丁作为整个门垂而特王国的主城,自然有其天然的地理优势。首先它坐镇整片大陆的中心,临近的几个内陆城市如同众星拱月般将它围绕。其次它的东部有摩尔特河的支流蜿蜒而过,这条河被称为“莉贝尔河”。以女神之名,守护着巴塞坦丁巍峨雄伟的正门,形成了王城的天然护城河。 以这样易守难攻的优势,巴塞坦丁宛如一头口衔明珠的雄狮,在此处屹立不倒近五百年。主城内部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圣教建筑,街道宽阔整洁,气派庄重,连一般市民的居住区都规划严谨,更不用说位于王城中央的圣教总部了。 圣教总部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哥特式教堂。除了常见的丛林般的密集尖塔外,每一座尖塔上都竖立着一尊少女雕像。她们是历史上为了这片大陆献身的“女神代理”,总共有三十座。每座雕像的脸上都带着娴静纯美的笑容,令朝圣者们不禁心生敬仰,热泪盈眶。 教堂正前方是一处圆形的下陷式祭坛。祭坛中央矗立着近10米高的女神莉贝尔塑像。女神美丽雍容,带着不可侵犯的神圣表情,双手捧着自己的心脏献向天空。她的脚下是一做雄伟宽阔的纪念碑,上刻这个国家人人耳熟能详的历史。而在整座石碑的上方插着开国勇者的圣剑。若想挑战圣剑,那必须先虔诚叩拜女神像,再顺着一旁的石阶登顶拔剑。 在石碑前方不到十米的地方,是一处一米多高的石台。那里正是代代“女神代理”完成仪式的祭台。只要在这里献祭一颗最纯洁美丽的心,整座大陆的法阵封印就会得到加固,魔王也就无法突破位于极北的黑暗之门。 今天是全国人民翘首期盼的日子,每隔十六年的“献神仪式”终于几经波折正式举行了。主城市民带着激动雀跃的心情走入祭坛,围站在四周,期待着那圣洁而又庄严的一幕。 今年,又将有一位少女用自己美丽的心换取世界的和平。他们会代代传颂她的名字,将她的模样塑成石像,放在教堂塔顶日日朝拜。而这名少女也将脱离肉体凡胎,得到人人都渴望拥有的不朽的灵魂。 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市民的脸上都带着由衷散发的虔诚与狂热。有人张开双臂高呼着女神的名字,有人跪下对着神像不停磕头。被士兵押入场中的何向阳忍不住发问:“他们是不是疯了?!”一旁的邱叔赶忙冲着他嘘了一声。另一边的纳伦紧紧盯着纪念碑。看到了!看到圣剑了!他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拔剑。但是此刻周围都是王国士兵,他估计没走两步就会被拦下来。 纳伦暗暗告诫自己要冷静,等仪式一开始,大家的注意力就会都放到祭台上,那时才是最好的机会! 正午的阳光眩目而温暖,宛如圣光般平等地洒在每个人身上。这个国家的圣女——霍雪莉亚公主款款走入祭坛内场。她一身繁复而圣洁的白衣,脸上也蒙着层神秘的薄纱,但她的身姿曼妙迷人,任谁都会觉得那薄纱下一定是个绝世美人。而当她盈盈开口,嗓音更是如同黄莺出谷,令人心醉神迷。 “诸位门垂尔特公民们,今天是一个神圣的日子。我们终于又迎来了十六年一度的献神仪式……” “所有人都知道,这片美丽丰饶的艾斯特瑞亚大陆曾经饱受魔王和魔物们的蹂躏,人类日日生活在惶恐和黑暗之中。是女神莉贝尔拯救了我们,让我们得以像今天这样沐浴在阳光下,获得心灵的无上安宁。” 她向天空张开双臂。 “请永远不要忘记女神的恩德!只要时时默诵爱与慈悲,你的灵魂就会在死后升入天堂,回到女神身边!” 人们纷纷跪下,虔诚高呼。“赞美女神!赞美爱与慈悲!” 这时,白衣祭司们从祭坛的暗门后缓缓抬出了一个人。那是一名少女。她有着一头亚麻色的柔软长发,在日光下泛着蜂蜜一般的光泽;她的面庞像夏日玫瑰般吹弹可破,睫毛纤密宛如百灵鸟的薄羽。她的双手交握放在胸口,阖目沉睡的模样仿佛一张稀世名画。人们纷纷为这份宁静和圣洁屏息。 然而此时何向阳又要破坏气氛了。 “他怎么还没醒?!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睡!不会是被人下毒了吧?!” “应该不会吧……” 邱叔也不确定了起来。“他吃的东西明明和我们一样啊……” 真是怪了。从昨天下午被关进牢房后,贺容就一直睡,睡到第二天早晨还没有醒,结果被圣教的人强行带走了。邱叔他们又没办法把他拦下,只好寻思着在这里碰头。 谁料他居然就这样睡到了现在。 怎么了?是游戏出bug了?他掉线了? 就在邱叔暗自着急的时候,贺容被祭司们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祭台上。从前的女神代理们都会被施以安眠咒,以免去她们在举行仪式时肉体上的痛苦。但是今年的女神代理却自己保持自然沉睡,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无知无觉。 就这样,在人们期盼狂热的目光中,祭司们从银色的托盘中取出了各种圣器,只待太阳升到最高点,就能迎来整片艾斯特瑞亚大陆最重要的时刻。 不能再等下去了,邱叔判断时机已至。他对一旁早已急不可耐的何向阳点了点头。 何向阳大喜,他一把抓住身后士兵的胳臂,来了个漂亮的过肩摔。然后从对方的腰间抽了把剑,转身冲向了一边的宫廷魔法师。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在突如其来的混乱中,何向阳打倒了手足无措的魔法师,把他的魔法书丢给了邱叔。邱叔接过武器,开始发动咒语。 “洪流狂啸!!” 在这种下沉式地域,扰乱全场最好的办法就是引发水灾。艾芙莉娜的设定是王国魔法学院的首席尖子生,因此她的术法威力有别于一般魔法师,可以用最少的mp取得别人的十倍效果。于是转眼之间,大水就把整个内场打得措手不及。 邱叔头也不回地喊。 “快去拔剑!!” 当士兵们向着艾芙莉娜蜂拥而上,却受阻于激流无法动弹时,纳伦急冲冲地奔向纪念碑。那里原本站着的卫兵都去攻击艾芙莉娜和克里斯蒂了。她俩配合得默契无间。克里斯蒂负责打倒已经靠近的敌人,而艾芙莉娜接连发动术法,让全场一会儿大水一会儿狂风,为纳伦争取了不少时间。 快到了!! 纳伦忍耐不住脸上的狂喜,他拔腿奔向纪念碑。就在此时,躺在祭台上的少女轻轻动了动手指,在一片混乱和嘈杂声中醒来。 贺容在刺眼的阳光中睁开眼睛。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和这猛烈的日光一起袭向他,让他的心宛如大海中的一叶木筏,随着巨浪上下起伏,颠倒错乱。他的浑身上下,从大脑到骨头到脚趾,每一寸皮肉都在哀鸣作痛,像是被一头凶猛巨兽狠狠踩踏,内脏更宛如被鸩毒烧穿一般。 贺容在烈日下睁大眼睛。 那痛楚每分每秒都像惊涛骇浪般席卷全身。自己就这样无可抗拒地被彻底打碎,被拨乱,被重组。那一片片都是断续的记忆,飞散的伤口,汹涌的情感。有被大火焚烧过的焦味从他的灵魂深处蒸腾而出。它们搅动在一起,构成了一场让天地浩荡的灭顶之灾。而当它们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原地徒留的仅有剧痛过后的麻木,和一份冰凉而清晰的怒意——贺容对自己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为什么嘴上说着想要了解人、接近人,却在真正需要面对的时候逃离一切? 为什么在那么努力地接近那人之后,却在该表态的时候沉默,在该坚持的时候放手? 为什么在经历了那么漫长的注视和等待之后,却没能在最后认真看那人一眼? 明明是无比重要、赋予了自己一切意义的人啊。 但是自己却单方面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名为“仰望”的鸿沟。 “若有需要,你可随时唤我。” 他曾给予了自己那么多安心与选择。 “若这回我得以全身而退,那为师答应你,回来后便带你去那世间走一遭。” 他曾认真向自己承诺了魂牵梦萦的未来。 可是自己就像个在海滩边玩沙的小孩,因为一场大浪害得砂砾快要垮塌了,于是干脆将自己精心搭建的城堡彻底打烂。他这样残忍地、决绝地、甚至隐含着一丝快意地,就这样切断了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联系。 贺容躺在明晃晃的烈日下,泪水无法遏止地冲刷而下。 因为“我”害怕。 因为“我”害怕师父会厌烦我、抛弃我,所以选择先一步欺瞒他,逃离他。一边因保留自身而安心,一边又因无法相连而痛苦。最后还用那样自我满足的方式,将自己强行刻入了他的生命。 “我”是多么胆小而又无知啊。 明明有勇气选择死亡,却没有勇气活下去。明明开了百年灵智,却依旧弄不明白最简单的一件事。 “我”学人的礼法,人的常识,人的一切,“我”被人所吸引,但是“我”并非想成为人。 “我”只是想像人那样,怀抱着七情六欲、鲜烈而恣意地在这世上活一回。 想哭的时候放声哭,想笑的时候大声笑,对所爱之人勇敢地说出爱意,面临绝境之时绞尽脑汁活下去。而不是浑浑噩噩、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人的悲欢离合,却始终看不清自己的心。 “不好!有歹人要去拔圣剑!” “快拦住他!!” “别管他了!时间已经到了!赶紧举行仪式!” 白袍祭司们纷纷聚拢在祭台周围。 【我想活下去。】 心脏跳得很快,仿佛之前那些复杂深黯的感情都变做了滚滚热流,迫不及待地要逆流回入胸膛。 祭司们拿出圣器匕首,端起银盘,朝着祭台上的少女伸出手。 【我想活下去。】 整颗心都饱胀着前所未有的炽烈情绪,仿佛那通红的脉络下藏着一颗沉睡的种子,在饮尽了全部的爱与悲伤之后,终于在泪水和焦痕中破土而出。 【我想活下去!】 骤然之间整片大地开始震颤,一股来自于地面深处的轰鸣逼得所有人停下了手中动作。人们胆战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脚下的岩石地面竟然毫无征兆地猝然开裂!那龟裂的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长,转眼就将整个祭坛一劈为二!伴随着令人心生恐惧的强烈震感,祭司们东倒西歪地瘫坐在地,连已经快要到达顶点的纳伦都被甩了下来。 贺容从祭台上坐起身。他动作轻盈地跳下石台,足尖触碰的地方,有绿色的枝芽从裂缝中钻出,转眼形成了虬曲粗壮的藤蔓,轰轰烈烈向天生长。 贺容抬起头,他看向纪念碑上方、在烈日下熠熠生辉的圣剑。 【我想拥有勇气。】 有勇气去活,有勇气面对自己的缺陷与欲望,有勇气承担责任,有勇气走到那个人面前,对他说,即使不被世间容许,我依然深爱着你。 【我想拥有力量。】 即使不适合,即使会受伤,即使在必要的情况下不得不对他人举剑相向,但是我依然想学剑,我也想像那人一样,一剑扫尽天下不平,一剑守护心中的正义与理想。 【我想成为“勇者”。】 拥有勇气和力量,可以守护自己和身边的一切。 我想成为那样的存在。 少女提着雪白的长裙,一步步登上石阶,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震惊中,伸手握住了圣剑。 这一天,这一刻,这一秒,整片艾斯特瑞亚大陆延续百年的规则就在这一片废墟上被彻底改写。有一名本应将自己献给神明的少女走下了祭台。她理应接受自己的命运,理应在睡梦中幸福美满地化为永恒,但是她偏偏选择了一条充满险阻与未知、不受主神祝福的道路。 那是身穿长裙、名为祭品的“少女勇者”。她在盛大的日光下,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高高举起了沉眠百年的圣剑。 在她的脚下,植物们疯狂而恣意地生长着,仿佛与那重新拥有主人的圣剑一起发出欢喜长鸣。在这片盎然绿意与激烈剑鸣的交响中,艾斯特瑞亚大陆新一任的勇者横空出世、就此诞生。 第112章 逆转冒险(二十四) 那一天,无论是祭司、士兵还是一般民众,只要是亲身经历了那一幕的人,都无法否认自己亲眼见证了奇迹。那些从地缝中挣扎破土、肆意怒放的植物就这样沿着女神莉贝尔的塑像攀爬而上,一直蜿蜒至她的手心。在那颗高高捧起的心脏上,开出了一朵雪白耀眼的花。这一幕过于神圣瑰丽,宛如神迹一般深深印入所有人的脑海。 所以,即使有违传统,即使突破常理,人们依然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了盛大的欢呼。如果“女神代理”可以通过奉献自己守护这个世界,那她当然也可以选择举起剑,向魔王发起挑战。 满场一时间陷入了狂热沸腾,开始一齐呼唤新一任勇者的名字,格蕾娜达。她的名字不再是个需要被悼念的符号,而是真正意义上可以带来希望的象征。 就在这样喧天的欢呼声中,有一抹异色横插了进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是假的!我才是真正的勇者!!” 纳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满脸惊惶失措,像深陷一场最恐怖的噩梦。 “你们都被骗了!我才是勇者!我才是主神安排好的天选勇者!” 他不顾一切地对着人群大喊。 “为什么你们会相信她是勇者!?想想都不可能吧!她只是个村姑!她甚至连只鸡都没杀过!!这样的女孩怎么可能打倒魔王?!你们都疯了吗!!你们……” 这时有人急步上前,一拳就把纳伦打飞了,他像个滑稽的布偶般飞了出去,还在地上滚了几圈。 “至少他比你有资格。” 何向阳冷冷地望着趴在地上的纳伦。 “你除了会做梦还会干什么?把妹吗?这个世界如果只能靠你这种人拯救才是真的没救了吧?!” 纳伦捂住自己红肿的脸,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瞪着克里斯蒂。 “你、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这么说??你不是真的克里斯蒂……克里斯蒂明明是喜欢我的啊!你是谁!?” “我是你爸……” 邱叔上前一步拉住何向阳,让他别再继续刺激“前勇者”了,毕竟在副本主线突然大改的现在,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此时纳伦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他咬牙切齿地握紧双拳,冲“格蕾娜达”大吼道。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把剑还给我!!它是属于我的!!” 然而他的“青梅竹马”却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 “她”没有避开纳伦噬人的目光,反而迎着对方如有实质的疯狂,清晰地说道。 “从被拔出的那刻起,它就是‘我的剑’了。” 是的,是贺容选择了这把剑,而不是这把剑选择了贺容。 从那一刻起,他彻彻底底告别了安稳舒适的黑暗,告别了浸满了悲哀的懦弱与天真。他伸出手牢牢抓住了自己的“欲望”——不因任何人而起,只为了自己而生。哪怕这份“欲望”会给他人造成伤害,哪怕前路布满了荆棘。 此时南易从王国士兵中走了出来,他来到圣女霍雪莉亚面前,单膝下跪行了一个骑士礼。 “尊敬的圣女大人,以女神莉贝尔之名,这个人胆敢在女神座下侮辱新一任勇者,我认为他理应受到处罚,请圣女大人明察。” 纳伦惊恐地望着女骑士脸上冰冷的神情,他不甘地大吼起来。 “不!!你们都是假的!!你们应该都喜欢我才对!!你们都被恶魔附身了!!你们都是假的!!” 士兵们立刻上前把他按倒在地,利落地堵上了他乱叫的嘴巴。 圣女没有因眼前的闹剧有丝毫慌乱,她依然凛然圣洁,举止优雅,对着贺容伸出了白玉般的手。 “勇者大人啊,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和祈祷,您终于降临到了您的子民身边。” 她向贺容行了一礼。 “请您随我进入王宫吧,国王大人也会想见您一面。” 国王玛利欧奈特是个满脸和颜悦色、同时又身负威严的长者。他一见贺容,就盛赞他是一名为国献身、英勇无畏的英雄,接着又将这个国家的历史用老一套陈词慷慨激昂地复述了一番,听得所有人昏昏欲睡。 “勇者啊,实不相瞒,现在我们的国家正遭受着魔物的巨大威胁。” 他的神情变得十分凝重。 “就如你所知道的那样,封印需要每十六年加固一回,不然的话魔物和魔王都会从那黑暗之门后跑出来。我想你们已经在古鲁克那儿碰到过那种怪物了吧。” 贺容点了点头。 “要不是你,我亲爱的孩子,那儿的平民已经身陷危险之中,整个农庄都会被魔物毁于一旦。” 国王连声夸赞他是一名真正的英雄。 “但是其实受魔物侵害最严重的地区,是在西边。” 老国王叹了口气。 “有很多士兵被派去那里支援,但是他们死得死,伤得伤,逃回来的人说,那片大地现在宛如被诅咒一般,到处都是魔物的影子。” 国王恳切地说道。 “所以,新一任勇者啊,能否请你先去西面消灭那些魔物,拯救这个国家的人民于水火之中?” 和原主线不一样的剧情发生了。贺容暗自思忖。原来任务上只说勇者一行人拔出圣剑后就能去极北之地消灭魔王。魔王是所有黑暗的源头,只要它被除去,那整片大陆的魔物也会跟着一起被封印。但是现在不知是不是蝴蝶效应的影响,他们从npc那里接到了全新的任务——【去西面消灭徘徊在大地上的魔物】。 贺容陷入了沉默,同一时间邱叔上前一步,恭敬地对国王行了个礼。 “国王陛下,在这次旅途中我一直对一件事十分好奇,不知能否可以得到您的解答?” “哦?可爱的魔法师,说出你的困惑。” “感谢您的宽厚。我想问的是,您口中提到的黑暗之门究竟是什么样的?它们具体分布在大陆的哪些地方?” 国王被这种专业问题哽住了,一旁的圣女开口道。 “黑暗之门是魔物们为了侵略艾斯特瑞亚大陆、借用魔王的黑暗之力打开的空间通道。没有人见过那门是什么模样,它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只有依靠加固封印才能让这些门完全阖上。” “您的意思是,这些门会自己打开吗?” “是的。”霍雪利亚点了点头。“只要完成了献神仪式,门上的封印就会被加固。但是伴随时间推移,黑暗之门会在邪恶力量的作用下慢慢开启。这些从门后跑出来的魔物都是纯粹的怪物,它们只有杀戮欲和食欲,而魔王则更为可怕,只有勇者的圣剑才能与之抗衡。” 与其他几个人眼神交流了一番后,贺容答应了国王的请求。国王玛利欧奈特非常高兴,立刻派遣了王国骑士团自动请缨的代表——薇尔,加入了勇者讨伐魔物的小队。 “勇者啊,愿你此行顺利,为门垂尔特王国和这片大陆带来光明与和平!” 回到贵宾休息室,邱叔依然对刚才的对话无法释怀。 “如果说消灭了魔王就能让其他魔物都跟着一起被封印,那为什么还要特地绕远路去西面跑一趟?” “这不就是rpg游戏常有的流程吗?在打倒魔王之前先去升升级跑跑腿什么。” 何向阳满不在乎地说。 “最重要的是,现在他代替那个傻子成为了勇者,我们也不用担心最后会有什么狗屁婚礼了。兄弟,你真的是人民英雄!” 他向贺容竖起大拇指,贺容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何向阳因为摆脱了连日来的恶心阴影,外加心中的大石落了地,他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容光焕发,恨不得扛着大剑绕着主城跑两圈。 南易可能是他们当中目前动作最淑女的那一个了。只见他优雅地端着瓷杯,轻轻抿了一口,莞尔一笑道。 “好可惜,我还挺想跟那人过两手的。” 何向阳倒抽一口冷气。与此同时直播间的水友们也在纷纷刷66666,有人忍不住问,“你们觉不觉得南易扮女装的状态很放松,一点尴尬的痕迹都没有?”“对啊!我之前就想说了,他的表情动作都好自然,好放得开啊!”“难道他真的是个女的?!”“你们在瞎想什么啊!南哥当然是个男的!我看过他露脸的!”“就是!不许你们乱说哥哥!我们哥哥就是演技好而已!” 就在弹幕话题越来越危险的时候,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朱莉和朵丽姐妹俩站在门外,有些不安地望着房间内的四人。 “勇者大人,这两人一直在王宫外徘徊,她们说自己认识您,想与您见面。” 士兵汇报说。 “是的,她们是我的朋友。”贺容点了点头。姐妹俩像在沙漠里看到一汪甘泉般,立时冲上来一人扯住了贺容的一条手臂。 “他不见了!他失踪了!” “怎么找都找不到,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贺容一头雾水。“谁?” “纳伦大人!”“纳伦!” 姐妹俩异口同声地答道。 贺容看向南易,南易耸了耸肩。 “他被圣教的人带走了,估计人也被扣在那里吧。” “请您救救他!”“救救他吧!!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女孩们两眼含泪地恳求道。 贺容无奈,只好托南易去问问情况。南易的属下很快就把消息带回了。原来那天纳伦当众触犯了亵神罪,此刻正被关在圣教的地牢里,少说也得关个三年。 “怎么会这样……纳伦大人明明是个好人,他那么善良……是他救了我们……” “我们……我们又无处可去了……再也没人愿意收留我们了……” 双胞胎姐妹花泪如雨下,抱头痛哭。不知为何,贺容从她们身上看到了些熟悉的影子。他走近一步,轻声开口问。 “你们有什么自己想做的事吗?” “没有……我们已经无家可归了……” 姐姐朱莉抽泣道。 “爸爸妈妈估计也不在了……我们什么都没有了,而且还变成了奴隶……我们……” 一想到晦暗无光的未来,她就觉得心痛迷茫到无法呼吸。 但是此时,拥有新绿色眼睛的女孩却向她提议道。 “你们的家是不是也在西边?我们马上就会出发去那里,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去?” 少女勇者向她们伸出了手。 “虽然不知道你们的双亲是否还活着,但是如果他们还活着,一定也在焦急地寻找你们。你们愿意回故乡吗?” 姐妹俩缓缓止住了哭泣。这时候她们才恍恍惚惚意识到,对啊,我们是出来寻找父母的,但是不知从何时起,居然一心只想服侍在纳伦左右……明明不该是那样的,明明……脑中的大雾仿佛慢慢消散了。性格冲动的妹妹朵丽一把抓住了贺容的手。 “对,我们要回家,请带上我们一起!” 第113章 逆转冒险(二十五) 双胞胎的故乡——狄格特村所在的西部地区与商贸繁荣的东部不同,由于远离主城,又地处群山环绕的安德山谷,因此一旦爆发洪灾,不仅村民的损失惨重,外部的救援队也很难靠近。当地的领主虽然也派出了士兵救援,但大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因而在白白耽搁了不少时日后,安德山谷就变成了与恐怖齐名的地方。 “好可怕……实在是太可怕了……那里是地狱……” 去过现场的士兵都哭着喊着不肯再去,嚷嚷着说那里一定是被主神遗弃了。而当贺容他们一踏进这座山谷,就闻见了一股特殊的腥味。不像是单纯大水退去后的潮味,更接近一种水底淤泥和里头的东西都被翻搅上来的腐烂气息。 而且祸不单行的是,山谷里突然起雾了。 在这种地势险峻的陌生环境,加上突如其来的大雾,几个人走得举步维艰,不得不时时刻刻保持警惕。到这里已经不能再坐马车了,连双胞胎姐妹也跟在队尾小心翼翼用自己的双腿行走。 虽然贺容拔出了圣剑,但他只是把圣剑带在身上,战斗时使用的武器还是法杖。毕竟从队伍的配置考虑,奶妈显然是不可或缺的。他走在双胞胎姐妹附近,防止怪袭击这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孩。 开道的依旧是何向阳,他手持大剑小心留意着周围。整座山谷实在是太安静了,连鸟雀的声音都没有,宛如一座被大雾掩埋的坟场,令人不由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意。 突然,他的耳边传来了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有些类似不断脱落的石灰墙皮。那碎屑掉地的声音虽然极轻,但还是让何向阳立刻调转了方向——在离他仅有十公分不到的地方,站着一棵苍老的树木。那树可能由于在水下泡了太久,树皮都脱落了,从溃烂的部位生出了很多脏绿色的苔藓,还结上了一层厚厚的藤壶。那白色的藤壶宛如马的牙齿,个头极大,排列密集,聚在一起简直像异界生物的重齿一般,总之是一种相当可怕的视觉污染。 何向阳紧紧盯着那棵树——那声响就是从这树里发出的。 跟在他后头的南易也发现了问题。薇尔精于枪术,同时还可以使用一些基础魔法。南易尝试性地朝那棵树发射了一团风刃。难以置信的景象发生了,只见那树仿佛暴怒一般从湿地里拔根而起,寄生其上的藤壶们纷纷开合着骚动起来,从那一排排密集的孔穴里传出了凄厉的鬼哭声,老树甩着布满利齿的藤条扑向了他们。 【名称:藤壶妖树 等级:lv.45 hp/mp:4000/400 属性:魔/地 掉落:无】 “卧槽这也太恶心了吧!”何向阳一边用大剑拦住敌人,一边不得不直视让密恐患者直接晕倒的景象。好在这魔物的等级不算太高,立刻就被dps联手干掉了,贺容在他们后方一边给他们刷buff,一边保护着瑟瑟发抖的双胞胎姐妹俩。 从这棵树起,宛如是一种警告,接下来深入山谷的一路上,他们见识到了各种藤壶有关的魔物:藤壶妖兽、藤壶怪鸟、藤壶寄生蟹……开玩笑的话这里简直就是藤壶的同人周边展览会。不仅在场的玩家受不了,连直播间的观众们都快哭了,他们既舍不得离开,又无法忍受这种接连不断的视觉污染,只能不停刷着弹幕:啊啊啊啊策划有毒吧策划是不是跟密恐有仇啊啊啊我再也不吃海鲜啦!! 好在这里毕竟是双胞胎姐妹自小长大的地方,即使此刻大雾弥漫,她们依旧能根据周围地形辨别出基本的方向。六人继续朝狄格特村的方向前进,那大雾非但不散,反而越来越浓,空气里的腥气和湿气也加重了。这个时候,大雾茫茫中出现了几个摇晃不稳的高大身形。 是人吗……邱叔眯起眼睛。不,不是人! “快后退!!” 邱叔发动了风之屏障,同时贺容也反应迅速地在六人头顶罩上了一层防护层。只听铛铛铛几声激烈的撞击声,那白雾中的身影逐渐显露了出了本来面目—— 拥有人的形态和头,但是浑身上下密密麻麻布满了藤壶,这将近两米高的怪物是名为【藤壶巨人】的魔物。他们手里举着白骨做成的巨大镰刀,嚎叫着攻向了勇者小队。 难怪王国士兵们撑不住,这种怪物一般人根本抵挡不了。邱叔飞快思考着,但是为什么这里有那么多魔物?如果整片大陆的封印一起松动,那魔物们在各地刷新的概率应该是均等的。他们在东部转了那么久都只碰到了食人蛛这一头,而这里简直就是魔物的老巢。 一定有哪里不对……到底是哪里…… 众人接连消灭了几头藤壶巨人,一边想要尽快冲出迷雾和魔物的包围圈,但是那些巨人越来越多,而且攻击力和等级都提高了。魔物们甚至还聪明地绕到了队伍背后,偷袭队尾的双胞胎和贺容。贺容咬牙顶了好几波,防御技能全部陷入了cd,他只好抽出圣剑正面抵挡那杀气腾腾的镰刀。姐姐朱莉抱紧妹妹,发出了一声尖叫:“不要啊——” 骤然间,魔物们的攻击都停止了,像是被猛然按下了暂停键,它们的动作全部僵在了半空,藤壶也不再发出鬼叫,全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怎、怎么回事?”何向阳愣住了。“不打了?” “小心。有人过来了。”南易望向白雾后徐徐接近的人影。 众人屏息凝视着对方从一片朦胧中缓缓走出——弯腰驼背、满脸皱纹,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看起来过得十分窘迫,但是那名老人眼底的光依旧澄澈睿智,此刻正温柔慈祥地注视着姐妹俩。 “朱莉,朵丽,你们没事……实在是太好了……你们终于回来了……” “克劳斯村长……” 姐姐泪流着捂住了嘴,而妹妹激动地扑入老人怀中嚎啕大哭。 “克劳斯爷爷!!” 老人也老泪纵横地搂住了女孩。 “好孩子……你们受委屈了……” 克劳斯村长把几人带回了狄格特村。从前的狄格特村虽然也是个地处山谷、并不算富裕的小村,但是山里的土壤质量不错。勤劳的村民们于是在山上开垦出了大片梯田,种上了稻米,又在山上其余的地方种满了石榴树。因此每到作物丰收的季节,那一片片金黄摇曳的海浪中点缀着串串红宝石,宛如自然赋予人类最美丽的馈赠。 然而如今,不仅稻田和果树都被洪水冲毁了大半,山脚下村民们的房子也十不存一。村民们在山上战战兢兢等洪水退去,才敢慢慢下山,重建家园。但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今年颗粒无收的事实。 “很抱歉,我亲爱的孩子……我们也没能找到你们的父母……” 双胞胎姐妹俩眼中的光逐渐黯淡下来。但是姐姐朱莉依然强忍着悲痛说道。 “没事的,克劳斯爷爷,我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毕竟从洪水爆发到现在已经过了那么久,而现在全村加起来还不足五十户,所有人都饿得面黄肌瘦,精神萎靡。 “现在,我们只能每天去山上摘一些野果充饥,但是很难说还能不能度过今年冬天……” 村长叹了口气。 “为什么大家不去村子外寻求帮助?是因为外面的魔物吗?” 贺容问道。 老人抬起头认真注视着他。 “想必您就是新一任勇者吧……您的身上带着那位大人的圣剑。” 贺容瞥了眼腰上的圣剑点了点头。这位老人虽然隐居山谷,但看起来拥有不容小觑的洞察力。 “我们不出村,并非畏惧外面晃悠的那些魔物。相反,正是那些魔物守护了我们。” 老人的话令在场的所有人俱是一惊。怎么可能?魔物怎么会守护人类?刚才他们分明是被魔物们一路追着打过来的。 “看来你们有很多疑惑,这也难怪,在‘外面的世界’,这是一个绝对的秘密。” 老人望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神情复杂地开了口。 “而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我们这个村子,正是当年的开国勇者,德狄大人的故乡。” 第114章 逆转冒险(二十六) 在昏暗的室内,老人点起了一盏枯黄的灯。将一张艾斯特瑞亚大陆的羊皮地图铺在了木桌上。 “很久很久以前……距今大约有一千年吧……这片大陆上并没有门垂尔特,而是三个互相抗衡的国家……” 它们的名字是欧斯特、伊姆斯尔顿和诺特。它们分别占据着艾斯特瑞亚大陆的东部、南部和北部,为了争夺更多土地和资源,国家之间常年争强斗狠、互相掠夺,将整片大陆拖入旷日持久的战火之中。而在它们当中,居于北方的诺特人丁稀少、最为贫穷,它没有同另外两个大国的一搏之力,只能在饥寒交迫中绝望等待被他国吞并的末路。 就在此时,这个小国中站出了一位魔法师。出于拳拳的救国之心,他自愿和恶魔进行交易,从恶魔手中得到了一种力量——驱使充满执念的人类怨灵,让它们附身在此界的生物之上,以动物或者植物为媒介重新降临人世,成为了一种兼具攻击性和可消耗性的武器。魔法师欣喜若狂,从此踏上了不归之路。 要知道,因为这片大陆连年战火,惨死的士兵和百姓不计其数。他们死后因为怀着不甘、绝望、和对另一方的仇恨无法归天,只能浑浑噩噩地变作怨灵在大陆四处游荡。那位魔法师就这样将它们纳入麾下,赐予了它们全新的生命。这些怨灵几乎失去了身为人的理智,但是它们依然会凭着本能和仇恨攻击曾经杀害自己的敌人。 从这一刻起,这片大陆就不再仅是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了。因为魔物们令人恐惧的强大和数量,它们迅速在战场上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这些寄宿在魔物之上的怨灵大多来源于欧斯特和伊姆斯尔顿,它们都对另一国家恨之入骨,因而在战场上凶猛异常、无人能挡。另一方面,由于魔物们大量残杀了士兵,直接制造了更多怨灵,怨灵又在无尽的屈辱和绝望中进化为恶灵,源源不断地输送至北方的魔法阵,被转化为更强大的魔物。 这是一个因恶生恶、恶生更恶的恶性循环。所以很快,那位魔法师支撑不住了。他原本只是想守护自己的国家,却将整片大陆和自己的故乡化为了人间炼狱。无法面对良心谴责的他自杀了,想要以此切断魔法阵的能量供给。但是这时的魔法阵已经有了自我意识,局面非但没有得到控制,魔法师的灵魂反而遭到了反噬——他在痛苦、悔恨和绝望之中被转化成了魔物,这就是绝望魔王海尔兹的诞生。 “那个时候,连主神都抛弃了艾斯特瑞亚,因为这块大陆已经被仇恨和绝望彻底吞没,只能在战火中走向毁灭……” 老人长长叹了一口气。 “在这关乎人类全族存亡的危急时刻,女神莉贝尔却没有弃我们而去,她依然坚信人类的心中残存着爱,于是向主神提出恳求。” “‘敬爱的父神,请取走我的心吧,将我的心间甘露洒下大地,压制那些仇恨和绝望,唤醒人们心中的良善。’” 她的这一善举,就此拯救了这片大陆上的最后十万人。在狄格特出生的战士德狄作为女神最忠诚的信徒,带领着受感召之人组建了军队,克服千难万险打败了魔王,终止了魔法阵的运行。但是这个魔法阵过于强大,无法被彻底破坏。而且它还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这片大陆上的死灵。心怀怨恨、充满执念的灵开始自发寻找动物或者植物附身,侵吞它们本来的意志,化身为魔物。更可怕的是,那些恶灵还会受到魔法阵的吸引,齐齐涌向北方,伺机再一次制造新的“魔王”。 “人类制造的‘恶’是无法被彻底根绝的,即使是爱与慈悲的女神也不能。” 老人悲哀地说。 “十六年后,主神不忍女神莉贝尔就这样白白牺牲,给人类指出了一条明路——” “你们可以用另一颗纯洁美丽的心来压制这片土地深重的罪业,它可以阻止恶灵附身在活物上,给你们争取片刻的喘息。” “这个秘密,原本只有这个国家的圣女知道。她是德狄的女儿,也与这个村子血脉相连,她在无助中曾经向自己的好友倾诉。而她的好友正是我辈的祖上。” 老人说。 “她们痛苦过、烦恼过、最终下了这样一个决定——在这片大陆中选出一位最纯洁善良的少女,让她来抑制恶灵附身,同时在人类中不断寻找能拔出圣剑的勇者,由他消灭魔王,净化恶灵。” 然而事实上,因为无人能拔出圣剑,只有代代“女神代理”不断依靠自我牺牲镇压这片大陆上的怨灵。而那些怨灵由于没有得到彻底消灭,要么集聚于极北的魔王之间,要么依旧徘徊在人世,伺机附身在活物上。这也就是每过十六年,这片大陆上的魔物就会变多变活跃的原因。 “从表面看,这片大陆已经战胜了魔物。魔物即使诞生数量也不多,仅靠冒险者就能将其消灭。但是事实上越来越多的绝望和仇恨在累积,终有一日会爆发出来。” 玩家们互相看了一眼。原来这就是这个副本需要勇者的原因:一口气解决魔王,净化积攒了数百年的怨灵。 “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何向阳问。“为什么不把这件事直接说出来?原本就是人自己捅的篓子吧?最好的方法难道不是从源头抓起,减少怨灵的产生吗?” “因为你是个好孩子才会这么想……” 老人叹息道。 “圣教之所以会成为这个国家的国教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圣女希望人们能真心信仰女神莉贝尔,信仰爱与慈悲,停止互相伤害。但事实上,有一部分人无法做到这一点,他们天性如此,甚至还会反过来利用‘规则’……” 利用“规则”制造魔物,为己所用。甚至很可能会通过虐杀同类,制造更强大、更充满绝望的魔物,以此争抢资源、侵害他人、乃至为了谋权颠覆整个国家。 “你们有所不知……当大洪水发生后,村民们大部分都逃到了山上,在洪水中失踪的人并不算太多……” 双胞胎姐妹俩闻言点了点头。 “于是我们就在山上等待洪水退去,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等来救援物资,或是在士兵们的帮助下提前下山……就在这样的期盼中,我们等来的是一伙带着武器的强盗……” 克劳斯村长的脸上浸满了疲惫和难以言述的痛苦。 “那些人,那些‘猎人’,他们才是比天灾更恐怖的恶魔。” 双胞胎姐妹俩睁大眼睛。姐姐朱莉捂住嘴,“不,不可能……难道……” 老人沉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他们为了贩卖奴隶,竟然赶在士兵之前,上山抢人……而且抢的都是些妇女和孩子,村里的男人们拼死抵抗……折损了很多人……” 说到这里老人已是老泪纵横。 “在我的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场景……那血渗入了泥土,即使暴雨也无法冲洗干净……” “在那一刻,整座山谷充满了悲愤、痛苦、和亲人被夺的仇恨……我们无助地向神明祷告,可是神明早已抛弃了我们……我想,也许就是这份绝望,造就了外面那些比任何人都强大的魔物……” 老人浑浊的哽咽声听来无比悲凉。 “是的,你们在村外碰到的那些‘藤壶巨人’,他们都是被屠杀的村民,都是我最宝贵的孩子们……” 老人早已泣不成声。 “我看着他们长大,看着他们被那群恶魔杀害,看着他们的尸体被抛入水中……最后眼睁睁看着‘巨人们’从他们消失的地方出现,上了岸让那些暴徒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拯救了我们剩下的人……” “这就是你们走后在狄格特发生的事。这也是在这片罪业深重的大地上,不断上演的悲剧之一……” 贺容立时想起了那艘货船和那间关满了人的货舱。或许他们也是“猎人”从某个小村抢来的受害者,被强行押上了货船运往东面。在压抑又封闭的环境中痛苦而不甘地死去,就此化为了怨灵,向那条船上的所有知情者发起了复仇。 这是何等悲哀而又矛盾的连锁。由人之恶造就的怪物反过来屠戮人,但同时又从恶人的手中拯救了人。 “但是我们在古鲁克遇到的那头食人蛛似乎不太一样。” 邱叔皱着眉。 “如果约翰没有说谎,那么当年确实发生了什么事,导致有一些矿工在地下惨死,成为了怨灵在那里徘徊不去……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攻击那些村里的年轻人?他们那时年纪还小,应该是无辜的。” “圣女说魔物们只有杀戮欲和食欲……会不会是因为在现世徘徊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变得敌我不分,只想满足自己的欲望?” 南易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众人赶紧跑出屋外,只见在不远处有个女人紧紧抱住自己年幼的孩子,而一头藤壶巨人就站在他们面前,从头部豁开的黑洞里不断渗出粘稠的透明液体,长长的触手伸向了母子二人—— 第115章 逆转冒险(二十七) “神圣盾牌!” 贺容立刻发动了技能。何向阳第一时间赶到了那对母子身前,用大剑指向对面。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回答他的是藤壶巨人震天的怒吼,从那黑洞洞的豁口里钻出了一条条水蛇。水蛇虬曲缠绕着掉到了地上,向何向阳发起了攻击。 “红莲炎矢!” 邱叔用火烧掉了水蛇。但是藤壶巨人依然保持着攻击姿态,它不断发出恐怖的咆哮声,引来村外越来越多的魔物。它们纷纷聚集到它身边,密密麻麻的藤壶像潮水一般覆上了它的身体,让它从原先的两米多高变为了高达六米的庞然大物。 孩子被这一幕吓得大哭起来,南易让村民赶紧去一边的屋子里避难。克劳斯村长也见到了这一幕,他满怀悲痛地向魔物伸出了干枯的手。 “我亲爱的孩子……你还认得我吗……” “小心!!” 贺容在老人家的头顶张开了防护罩,同一时间藤壶形成的长鞭也重重击打在那层保护网上。 事已至此,这头魔物已经是彻底要与他们所有人为敌了。 怀着从未有过的憋屈心情,何向阳一刀砍在巨人的膝盖上,将它硬生生逼退了一步。“不要对自己人动手啊!!”他大吼着。然而那魔物依然一刻不停地发动着进攻。它浑身上下的多个部位都幻化出了武器:长鞭、镰刀、巨斧,而且可大可小,伸缩自如,灵活又凶厉地攻向了小队众人。 南易用枪挑住了那条长鞭,同时发动雷斩将鞭子从魔怪的身上扯了下来。那条鞭子就此溃散成了零零碎碎的藤壶,然而藤壶落地后却仿佛拥有自我意识,又迅速涌回了本体。邱叔那边也遇到了相同问题,这怪的浑身上下似乎都是由藤壶组成的,即使用各种方法将它击碎,它也能立马重组,看上去与先前别无二致。 这样下去根本没完没了。邱叔不由咂舌。这怪似乎可以无限再生,但是他们的mp和精力是有限的,药物的补给也会跟不上,这样下去迟早会撑不住。 站在众人之后给他们加血的贺容此时用掉了身上的最后一瓶回蓝药。他望着队友奋力抵挡的背影,偷偷启用了手镜里的【真实之镜】。 只见在【真实之镜】中,藤壶怪满身黑气,像是由一大团黑暗凝成的移动堡垒。所以无论如何攻击那团黑气都无济于事。贺容按下内心的焦躁,凝神仔细观察,忽然在那片沉郁的黑暗中捕捉到了一抹血红色的影子,宛如搏动的心脏般时隐时现。 “攻击它的胸口!那里有可能是它的核心!!” 贺容大喊着。其他人闻言一愣,迅速反应了过来。 南易几步冲向了敌人,手举长枪刺向它的胸膛,怪物挥动巨斧劈砍他的脖子。在刺耳的铁器碰撞声中,何向阳用大剑格挡住了这致命一击,与此同时邱叔使用风刃暂时拘禁了怪物的躯体,使它发狂般大吼起来。 “位置再朝右下一点!大概还差二十公分!!” 贺容指挥道。南易朝着他所说的位置把长枪狠狠捅了进去。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怪物满身的藤壶剧烈开合起来,它们像是被滚烫的沸水烧融一般,从怪物的身上剥落而下。藤壶怪就在这样的蜕变中四分五裂,不断缩小,最后彻底瓦解,化为了一堆骨灰似的砂砾。 包围村子的大雾缓缓消散了。阳光重新回归了这片盛满悲伤的山谷。村外魔物们的身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一场叫人午夜惊回的噩梦。但是谁都无法由衷地感到高兴,窒息般的沉默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而在那堆怪物化为的砂砾中央,有一枚皮开肉绽的石榴。它已经被南易的长枪彻底捅穿,里头晶莹剔透的果瓤碎了一地。如同那首祭奠上的歌谣所唱,像一颗善良的心般对人敞开。里面无数的红宝石向四周无声滚落,仿佛数也数不尽的、血红色的泪滴。 南易向克劳斯村长借来了纸笔,将发生在狄格特村的悲剧一五一十记录了下来,飞鸽传书给了在山谷外替他们看管马车的士兵。那士兵立刻将这一情况快马加鞭汇报给了当地领主,使得救援队在一天之后就赶到了村子。 这里已经不适宜人继续居住了。 在回信中,领主希望村长克劳斯能带领村子里剩余的人暂时搬到山谷外的小镇上。他向南易保证自己一定会妥善安置这些难民。而且由于勇者和骑士团的介入,近日也会加大力度打击那些穷凶极恶的人贩子,但愿此举能告慰那些为守护家园无辜惨死的村民。 贺容他们原本还想陪着村民们一同离开山谷。但是克劳斯村长拒绝了。 “孩子们,你们还肩负着更重要的使命,请不要在我们身上浪费更多的时间了。” 老人谆谆说道。 “只要一日不消灭魔王,这片大地上悲哀的亡灵们就一日得不到解放。请快一些拯救他们吧。他们已经吃了太多的苦,是时候回到女神身边去了。” 克劳斯村长带着所有村民站在村口送别勇者一行人。朱莉和朵丽姐妹俩这两天一直在四处帮着村民们收拾行李,安抚大家的不安情绪。现在她们分站在村长左右,朝贺容他们挥着手。 “谢谢你们!” 姐妹俩大声喊。 “谢谢你们送我们回家!” “谢谢你们让我们想起自己应该做的事!” 谢谢!! 女孩们的衣裙随风飞扬,腿上的刺青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可是她们谁都没有对此在意,两个人的眼里都流露着坚定的光芒。 这个世界是如此残酷,却也如此美丽。在泪水干涸之后,有的人会被击倒,但有的人会选择咬牙站起来,迈向未知的明天。明天,或许会是另一道难关,也或许会出现雨后彩虹。但是人只有奋力用自己的双脚走下去,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未来。 *** 极北,冰封之谷,霜血高地。 旅途进行到这里,怪的等级已经都在60级以上了。四人在冰天雪地里一边前进一边打怪吃经验,争取把等级提升到65左右。毕竟他们马上就要面对这个副本的最终boss了。 在扎心刺骨的寒风之中,尽管一直活动身体,但何向阳还是感觉自己要被冻成狗了,他狠狠打了个喷嚏。 “我的妈呀,这也忒冷了吧!?” 在他的背后邱叔不由笑道。 “小何你是南边的吧,那确实撑不住,在我们北方这可真不算回事儿。” 何向阳吸着鼻涕。 “你、你是东北老铁嘛?!” “也不算,就是小时候在那儿呆过一段日子。” “怪不得,”南易笑道,“你的视频都很有意思,我和几个朋友都很爱看。” “过奖过奖,就给大伙儿看个乐呵呗。” “所以你什么时候更新?” “……好好打怪,我们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贺容忍不住笑出了声,邱叔回过头。 “小贺啊,我跟你玩了那么多局,都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 “我吗,”贺容顿了顿,这问题可真是太犀利了,在这个副本之前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我可能离你们都比较远……” “在国外吗?” 贺容犹豫着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何向阳恍然大悟般说道。“总觉得你碰上什么事都特别冷静,原来是见过大场面的!” “也不算吧……” “小贺你还记不记得你玩过的一个荒岛求生的副本?”邱叔接下了话茬。 “记得。” “如果换成我去玩那个副本,绝对不会有你玩得那么好。” 邱叔一边搓着风刃,一边慢悠悠地说。 “那个孤岛上的【怪物】力量远胜于人,还拥有人的智慧,是最难对付的那种敌人。在无法使用武器的前提下,玩家根本无法战胜他们。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自我保全的方法,就是尽可能远离那些【怪物】,躲到最后一刻。根本做不到像你那样,与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处。” 南易在一边点了点头。“是的,一起相处的风险实在太高了,随时都可能半路夭折。”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我后来看你的回放就不停在想,为什么你的胆子那么大?就一点也不怕吗?” “直到和你一起组队后才慢慢明白过来……” 邱叔笑道。 “因为你从来不会把自己困在某一立场,带着先入为主的思维判断情况。你很懂怎么放平心态,随遇而安,随机应变。就像在这个副本,我绝对想不到被献祭的女孩也能成为勇者。” 此时他们已经站在了雄伟宫殿的正门前。邱叔回头望着贺容。另外两人也同样面带笑容。 “但是你确实成为了勇者。” 在阵阵凛冽的寒风中,贺容感受到的却是流入四肢百骸的温暖。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如同在冬日里和朋友们围炉而坐、把酒夜话;如同站在明亮的阳光下,和志同道合的伙伴们互相打气,向同一个终点进发。 “这样的游戏玩着才有意思,不是吗?” 四人齐心协力推开了通向魔王之间的大门。 第116章 逆转冒险(二十八) 这个世界对所有人并非平等。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一个人的处境、立场,面对事物大部分时候的态度。人总是下意识地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并且将与自己意见相左的人视为敌对。因为我们潜意识里明白,世界既然能赐予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那也有可能随时收走。我们所能做的,无非是争取更多倾斜向自己的筹码,好让自己一直站在优位,不被世界所淘汰。 所以很多时候,有区别的并非是人、性别、种族、或者其他肉眼可见的东西。 有区别的是立场。是在这个偌大世界中,你将自己放在什么位置。 贺容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位置”。 他像个流离失所、一无所有的旅人,带着荒寂一片的内心去寻找一个自己为何存在的理由。他走了一路,看了一路,亲身经历了一路,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这些不同类型的游戏,千奇百怪的副本,都可以算作三千世界的小小缩影,而怎么面对这些世界,怎么解决种种险象环生的难题,都取决于玩家自身。 你想成为怎样的人? 你想做出怎样的选择? 你最重视的是什么? 你拼尽全力,投入了时间、精力、感情,想要获得的是一个怎样的结局? 【虚拟世界】很大程度上扩大了人心底最真实的一面。使得人脱离了现实枷锁,直面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欲望,让一切都无所遁形。 在诺特王国雄伟悲壮的宫殿之中,拥有三颗头颅的黑色巨龙展开了遮天蔽日的宽大骨翼,向四人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咆哮声。 【名称:灾厄魔王 等级:lv.70 hp/mp:?????/????? 属性:魔/火/水/地 掉落:/】 【第一阶段:末日之火】 刹那之间,巨龙腾空而起,扑扇翅膀,把玩家们生生逼退了好几步。它左侧的头微微下倾,从那龙口中喷出了一团团火焰,螺旋状洒满全场。那火焰波纹般向外扩散,形成了一层层火焰海,让人根本无法靠近,只能四散躲避。那火焰铺天盖地,不断变幻着形态。玩家在不断奔逃中不仅容易掉血,而且毫无输出。 “不行!必须把龙头秒掉!” 这个队伍里强力的远程dps只有邱叔一人,而邱叔发动魔法时无法移动,所以其他三人立刻聚拢到他周围,呈三角状把他护在当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扑面而来,贺容先一步发动能抵挡一切伤害的防护罩,大约可以坚持1分钟左右。在他之后,何向阳发动了主t的承伤技能,把其他几人掉的血都算在自己头上。两人如此交替,减少了奶妈群加的mp消耗。再来就是南易,他不仅需要配合邱叔打出伤害,还需时刻观察周围,提醒几人走位,尽量避免正面吃火伤。 “向东南方向走五步!” 四人一边移动一边专注手头上的事,井然有序,丝毫不乱。直播间的弹幕顷刻间刷满了66666,这也太牛批了吧!?什么叫意识?这根本就是大佬的副本意识教科书啊! 左边的龙头就这样被消灭了,它哀嚎着垂下了脖子化为灰烬。与此同时右边的龙头却高高扬起。伴着振聋发聩的轰鸣声,黑色巨龙降临到场中央,那庞大身躯引来的地震让所有人跌倒在地,只能匍匐着等待强震平息。 【第二阶段:洪水滔天】 只见那龙头引颈长吟,宛如呼风唤雨一般,让场中顷刻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瞬间就淹到了人的膝盖。这下玩家们不仅举步维艰,还感受到一阵阵刺麻感。血条也在缓慢缩短。 邱叔使用浮空魔法立刻把大家从水里捞了出来,但是魔法的持续时间十分有限。水面持续上涨,巨龙在水里向众人发动进攻。密密麻麻的水弹迎面袭来,而他们为了避免被击落就已经使尽了全力,根本无暇反击。在这种十万火急的时刻,贺容想到了一个主意,但是可能会让人不太舒服…… “都到这个时候了!甭管有没有用先用了再说!” 何向阳大声吼道。 贺容点了点头,立刻发动了【次元通道】——“出来吧!藤壶怪!!” 只见一大片藤壶从水下浮起,将四人载在充满视觉污染的硬壳上。随后藤壶们迅速聚拢并切换形态,顷刻间变成了一条粗壮的水蛇,载着四人朝boss疾驰而去。 何向阳:这也太刺激了吧!? boss扬起长尾扫向他们,掀起一片惊涛骇浪,水弹铺天盖地。但是藤壶蛇也毫不示弱,它灵活地带着玩家穿梭在水弹的空隙里,绕着巨龙的腹部不断游走,让玩家可以近距离攻击。暴怒的巨龙一口咬断了藤壶蛇的喉咙,但是那断口处立刻就有藤壶填补而上,给他们争取了不少攻击机会。 终于,第二颗头也被打倒了,大水顷刻间退去。贺容喝着药将自己亏空的mp回满,紧张地注视着最后那颗散发着不详气息的龙头。 血光一闪,那黑沉沉的龙头缓缓睁开了眼眸。 【第三阶段:绝望再临】 黑龙发出了响彻云霄的咆哮声。整个宫殿又开始震动了,从高耸的宫殿穹顶不断有碎石坠落,几个人不得不躲到角落里避难。就在这满目烟尘之中,那些碎石崩落的齑粉自动汇聚到一起,形成了一尊尊雕像。有的竖立在地面,有的悬浮在空中。 众人定睛一看,那些雕像看起来十分眼熟——正是圣教总部塔顶上的三十尊“女神”塑像。 然而她们却不复塔顶上的娴静纯美,所有少女的脸上都愁云凄惨,有的双手捂脸貌似哭泣,有的掐着自己的脖子陷入癫狂。 【好害怕……我好害怕……谁来救救我……】 【爸爸妈妈……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不要啊!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被选中的是我!】 【妈妈说只要我去献身,大家就都能过上好日子……可是我看不到这一天了……】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那是无论信仰如何坚定之人临死前的心声。少女们状似幸福美满地在民众的欢呼声中将自己奉献给了这个世界。她们或许生前也在不断告诉自己这样就可以拯救所有人,是一件伟大而光荣的事。但是她们越是如此压抑自己的天性,内心的痛苦就越是疯狂增长——那是一个人最基本的【生存权利】被彻头彻尾扼杀后的绝望。这份绝望让她们化为了自己一心想要消灭的魔王,重新以毁灭一切的身姿降临到了人世。 你能说她们当初的选择是错的吗? 如果没有她们的自我牺牲,那这片大陆上遭遇不幸的人又何止成千上万。 但是她们这样做就是正确的吗? 无论何时,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更何况是这些花儿一样、纯洁善良的少女。 太难受了。 不论是在场的玩家还是直播间的观众,同一时刻都产生了无比凝重的心情。更残酷的是,此时的黑龙处于所有伤害免疫的状态,玩家必须亲手破坏这些不断发出悲鸣的雕像,才有可能击败黑龙。 邱叔抬头看了一眼浮空的雕像群,缓慢而沉重地开口。 “接下来,我用浮空魔法把所有人拉到高处……我们跳到那些雕像上,一个个破坏掉吧……” 为了解放这些少女的灵魂,他们不得不压下心中的不忍举起武器。每尊雕像都有自己的血条,击碎雕像,把血条耗尽之后,少女们就会轻声对他们说一句“谢谢”……碎石漫天散落,白末纷纷扬扬,像一首轻柔而又无望的送葬曲。让直播间的许多观众都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 玩家们就这样逐一破坏了三十尊雕像,终于迎来了最终战。 此时的黑龙已经呈现狂暴化,它摇头甩尾不让他们靠近,口吐黑焰让大火蔓延至所有角落。它剧烈抵抗着,咆哮着,仿佛要拼尽全力在这世上留存自己的身影,要让这片罪业深重的土地永远记得这份震痛。然而它的血条还是在玩家的围攻中不断缩短。黑龙发出了状似呜咽的悲鸣,奄奄一息地伏到了地上。 贺容收起法杖,按照系统提示,走到近前将圣剑插入了黑龙的胸口。 他凝望着那微阖的、泛着泪光的赤红眼眸,轻声说道,“走吧,回到你爱的人身边去。” 黑龙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就此彻底阖上了双眼,消失在了原地。 同一时间,整片艾斯特瑞亚大陆上的怨灵被一同净化了。他们纷纷脱离了动物或者植物的躯壳,飘飘荡荡升向了天空。虽然他们早已丧失了自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谁,经历了些什么,但是他们依然感受到了许久未有的温暖和轻松。亡灵们在阳光中缓缓融化,仿佛就此回归了母亲的怀抱,终于得以安心睡去。 游戏进行到这里,也算是有了个不错的结局。大家都长长舒了一口气。四人望着彼此狼狈的面容,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即使他们现在累得站都站不稳,浑身挂满了大战后的疲惫和酸痛,但是所有人的心头都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暖流。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强压袭向了毫无防备的四人。他们一下子跌落在地,四肢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连武器都拿不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玩家和观众们一同感到惊诧万分。此时有个声音从他们的背后传来。 “这就结束了?” 金发碧眼的前勇者——纳伦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魔王之间的门后,在他的身旁,站着这个国家的圣女。 “那现在,该办正事了吧?” 第117章 逆转冒险(二十九) 在《星光纪年》里,每个副本都存在着一套必须遵守的“规则”。 有的玩家比别人先一步弄懂“规则”,适应“规则”,因而可以从激烈的角逐中杀出重围,摘得桂冠;但有的玩家比较擅长利用“规则”,他们选择排除冲在前面的玩家,从而让自己保持优位。每个人在游戏里都可以运用符合心意的玩法,因此副本里的“规则”有时显得十分灵活。这就让很多玩家掉以轻心,忽视了“规则”的绝对性。 在这场笑中带泪的大冒险里,玩家们以为自己只要打败了魔王就能迎来“大结局”,但是他们忘记了写在邀请卡上的任务指南,也就是这个副本的“核心机制”: 【加入勇者的小队,辅佐勇者一路过关斩将,最终打败魔王。同时,与故事主人公好感度最高的一名或多名玩家将在游戏最后与他举办世纪婚礼。】 现在再来理解一遍以上文字就会发现,系统巧妙地没有指明谁是“勇者”,也许玩家中的任何一人去拔剑,都会成为“勇者”。但是这个副本的主人公只有一名,那就是被他们抛之脑后的纳伦。 纳伦从前看起来只是个装模作样的毛头小子,他年约二十左右,长得一般英俊,但是因为智商减分太多会让人忽略他的容貌。在何向阳眼中这人就是个傻了吧唧的菜鸟。输出垫底、意识为零、还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状况,最大的问题就是他非但没有感觉自己有问题,反而自我感觉贼好,觉得全世界的漂亮姑娘都对他芳心暗许。 但是对方此刻得意洋洋的嘴脸让何向阳猛然意识到,他们一心忙着通关副本,解除这片大陆的危机,但是这个副本从一开始就明明白白提示他们这不是个正经的rpg游戏。一切设定都是为了给主人公创造把妹的条件和机会。玩家们原本只需要陪到最后让直播间的大伙儿乐呵一下就完事了。但是现在,这个副本的主人公被他们联手刺激得“黑化”了,他眼底的无知也变成了一种疯狂,宛如附骨之疽般缠在他们身上。 “真是了不起啊,格蕾娜达,我真的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一步!” 纳伦向被按在地上无法起身的贺容走近了一步。 “你不仅背叛了我,夺走了我的剑,居然还打倒了魔王……啧啧,真是了不起,明明小时候看到条虫子都会哇哇大哭。” 他促狭地笑起来。 “不过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你是假的,真正的格蕾娜达是个好姑娘,无论何时都会把我放在首位,哪会像你这样一声不吭地背叛别人!” “去你马的!!” 何向阳忍不住大吼起来。 “谁他妈规定就只有你能拔剑了?!满大街的人都有资格拔剑!谁拔出来剑就是谁的!轮得到你在这里bb?!” 纳伦看了他一眼。 “克里斯蒂小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他蹲下/身,用手抬起女孩的下巴。 “适当耍耍小性子的女孩会让人觉得可爱,但像你这种动不动就大发脾气的,就不怎么讨人喜欢了……” “艹你……” 下一秒何向阳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他冷汗津津地趴在地上,惊恐得瞪大眼睛。圣女用法杖指着他,在他身上施加了禁言咒。 南易拼尽全力抵抗着强大的重力魔法,他努力抬头望向面覆薄纱的王国公主。 “圣女大人,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吗?用武力逼迫普通的民众就范,对拯救了世界的勇者拔剑相向。这就是您信奉的爱与慈悲吗?” 圣女依旧凛然圣洁,清悦的嗓音透过面纱幽幽传来。 “被迷惑了心智的骑士啊,你眼中看到的仅仅是事物的表面。对于这个世界的规则你一无所知。” 她的声音里蕴含着一种不容辩驳的悲悯。 “你可知代代圣女为何不惜背负罪孽也要从虔诚的信徒中选择一名最纯洁的少女?” “你可知我们日日夜夜忍受业火煎熬,费劲千辛万苦倾听神的旨意,是为了守护什么?” “不是为了守护你们自己的至高无上吗?” 邱叔冷冷嘲讽。 “这个国家面临大难、普通人过得苦不堪言,贵族却和恶人联手肆无忌惮,王城也丝毫不受影响。你们究竟守护了什么?” 他一反平日的态度变得咄咄逼人。 “为了保住大多数人而放弃少数——这种观点听起来似乎很合理。所以你们选择牺牲30名少女的生命让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安居乐业。但这份‘合理’无非是建立在‘被牺牲的一方’不是自己的基础上。如果有一天,是你被所有民众推向祭台,你又作何感想?你还会继续高呼你口中的‘爱与慈悲’吗?!” 被如此犀利攻击的圣女却依然一言不发,宛如一尊冰雕雪砌的塑像。圣女既没有对质问作出回应,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她只是无声而缓慢地抬起了手。 那纤纤如玉、晶莹洁白的手指轻轻拈起薄纱一角,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将面纱掀了起来。 “!!!!!” 全场霎时像被施以了禁言咒,所有人在顷刻失去了语言。站在她近旁的纳伦甚至倒退了三步,差点跌倒在地。 这是何等可怕的一张脸。脸皮仿佛被恶魔用最残忍的手法剥去了。整张面孔上布满了深浅不一、蜈蚣状的粗狞伤疤,宛如被贪婪野兽大肆啃咬了一番。鼻梁和嘴唇都被这些伤疤破坏了原本的美感,使这张脸充斥着连恶魔都会感到恐惧的狰狞和丑陋。 “这就是我的罪业,我的代价,我的觉悟。” 这个国家的圣女兼王女,霍雪莉亚公主望着瞠目结舌的人们淡淡说道。 “这片土地在千年前本应毁于战火、毁于人类的贪婪,是女神莉贝尔舍身拯救了所有人。但是人类总是贪享安逸、轻而易举便忘却了昔日的誓言和信仰之心,所以同样的错误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上演。” “从初代圣女开始,我们一直努力倾听主神的旨意。净化这片土地上的恶灵、扭转那些持续连锁的悲剧就是我们所有神职者的悲愿。但是主神对人类太过失望,神谕降临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我们再也听不见神的声音了。” 圣女的眼底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哀痛。 “我们苦苦祷告着,乞求着,希望主神能在魔王灭世前赐予人类一线生机,但是主神缄默不语,宛如彻底抛弃了人类。这样黑暗的时光持续了近300年。终于,在32年前的献神仪式上,我们得到了这样一条神谕——【所盼之人将于16年后出现在女神代理者身畔】。” 公主的语调终于开始有了起伏,她向前一步,让整张脸都暴露于日光之下。 “女神莉贝尔啊!我们终于迎来了希望!神并没有完全抛弃我们,他再次为这片大陆的子民们指明了方向!而我将有幸成为遵循神旨、实现悲愿之人!我所能做的,便是用尽各种办法、付出所能支付的所有代价,再次倾听神的旨意!” 公主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她笑起来,但是那面孔却形如恶鬼。 “我听见了!神确实回应了我!他告诉我英雄的名字叫纳伦,他不仅可以拔出圣剑,消灭魔王,而且还拥有无与伦比的领袖魅力,可以为这片大陆带来前所未有的稳定和繁荣!” 圣女眼底的癫狂越烧越烈,仿佛将她从内至外焚烧殆尽。 “主神的旨意是至高的、绝对的。神谕里提到的事也都一一得到了印证。我们心怀感恩,小心翼翼地遵照神旨行事。眼看代代圣女和全人类的悲愿马上就要实现了……!” “可是在这最重要的时刻……” “与神谕相悖的事发生了。” 圣女望向伏在地上的贺容。她的眸中透出了森森冷意。 “你居然代替纳伦大人拔走了圣剑,在民众面前成为了勇者。这不仅破坏了神谕,还让已经近在咫尺的希望化为了泡影!” “哪怕你打倒了魔王,但是在这之后呢?这个国家需要的是一名真正的英雄,一名带领所有人走出黑暗的领导者,而那个人只有纳伦大人才可以。只有他才是被主神选中的、独一无二的存在。他天生就拥有为人爱戴的能力,只有他才能带给我们光明的未来!” 贺容的脑中猛然跳出了双胞胎姐妹的模样。她们望向纳伦的眼光总是蕴含着炽烈的爱意和仰慕。她们从初次见到纳伦起,就发自内心地把他当作自己唯一的救世主。而这一切,全都是写在副本核心机制里的“设定”。 即使纳伦是个有各种缺点、普普通通的毛头小子,但他依旧是这个副本的主人公,是万众瞩目、毋庸置疑的主角。他就是会无条件地轻松获得所有人的喜爱、赞许、推崇。甚至玩家在他触发g时也不得不进行配合。 “格蕾娜达、艾芙莉娜、克里斯蒂、薇尔,你们也都出现在了神的预言里。如果说纳伦大人是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那么你们就是环绕他的辅星。连同我也是。我们注定要成为他的妻子,辅佐他统领这个国家,为所有民众带来幸福!” 贺容在这一刻不寒而栗。圣女的眼神是认真的。她是真心实意地说出了上面的这番话。她已经彻彻底底抛弃了一个女人的容貌、尊严和个人的幸福,将全副身心献给了这个国家的未来,完全没有为自己留下丝毫的余地。 而且最可怕的是,她说的内容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 他们身为玩家对此再清楚不过。她口中的“神谕”也就是这个副本的“规则”,是所有npc和玩家都必须遵守的。最初玩家们并没有把后宫啊结婚之类的放在心上,觉得只不过是种娱乐效果。但是现在他们才恍然惊觉,这条“规则”在如此滑稽的同时却又如此残酷。到头来打败他们的不是魔王,而是系统一早就予以警示的信息。 纳伦此时站在高处,挂着胜利者的微笑眺望着趴在地上的四人。 “霍雪莉亚说的没错,只有我才能给这个世界带来真正的和平。虽然你们曾经确实狠狠伤害了我,不过谁让我是个男人呢?我决定原谅你们……” 他开心地笑起来。 “格蕾娜达、艾芙莉娜、克里斯蒂、薇尔,虽然你们都被恶魔附身了,不过我还是决定迎娶你们所有人,用我的‘爱’来感化你们身上的恶灵!不仅如此,我还要把朱莉和朵丽也接到身边来。到时我们一起住进王宫里,我会让你们所有人得到幸福!” 第118章 逆转冒险(三十) 这一时间,这一地点,配合着纳伦口中说出的台词,这个副本最为荒唐却也最为残酷的规则启动了—— gal game主角通向后宫结局的g被就此触发。 同一时间,四名玩家都收到了看似不同,但内容大同小异的指令: 【格蕾娜达闻言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幸福而又激动地捂住嘴,点头哽咽道,“是。”】 【艾芙莉娜欢呼一声,开心地扑入了纳伦的怀中撒娇道,“太好了!我可以和哥哥永远在一起了!”】 【克里斯蒂别过头去哼了一声,但是耳朵分明都因害羞红透了。她嘴上依旧不饶人,“想娶本小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你给我好好跪下求婚啊!”】 【薇尔依然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但是女骑士周身的冰冷仿佛被融化了。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纳伦,轻轻点了点头。】 何向阳睁大眼睛,他满心满意都是需要被消音的脏话。太操蛋了!他绝望地看着自己的血条不断缩短,而另外三人也同他一样,咬牙切齿地抵抗着依然施加在他们身上的重力魔法。 他们会死吗? 依照这样每秒扣十点血的速度,即使他们目前的血条都在4000左右,还是坚持不了多少时间。 死后会发生什么? 也许游戏会就此结束,玩家会被弹出副本;但也有可能他们会再一次回到现在这个场景,循环最后一幕,直至他们忍受不了点头答应,达成全员后宫结局。 这就是他们在所有观众的注视下,千辛万苦、齐心协力、历经了一路欢笑与泪水打出的最终结局吗? 这就是周年祭想要献给玩家的“剑与魔法、光明与黑暗的冒险旅程”吗? 这就是所谓的“从未有过的,属于您、也属于所有玩家的恢弘史诗”吗!? 这一刻,不仅副本内的玩家心有不甘,一百多万人在线观看的直播间也彻底炸了。 有的人气得浑身哆嗦,拼命用弹幕表达自己的不满;有的人愤怒地不断呼叫客服,破口大骂要求停止这种强买强卖的垃圾行为。但是无论观众如何宣泄心头的激愤,四名玩家的血条依旧在肉眼可见地缩短。有些真心喜欢这款游戏、喜欢主播的观众被气得哭了出来,他们绝望地看着四人被扣掉了最后一丝血——画面切成了黑屏。 黑屏,令人窒息的黑屏。 那纯粹的黑色在同一时刻照出了所有人的痛苦和不甘,绝望和愤懑。 在那黑屏的中央,跳出了一行红字。 【这是你期待中的结局吗?】 观众们怔住了,他们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问题。怎么回事?这他妈还要问吗?弹幕瞬间爆炸。 “不!!!”“这是哪个鬼才策划用脚想出来的?!!”“做个人吧求求你们!!!” 【你想帮助他们打败这个副本的主人公吗?】 “这他妈不是废话嘛!!”“万人血书求干死主角!!”“不行了我要被气出脑溢血了!!”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混元帮全体成员誓要取那狗贼项上人头!” “剑雨腥风凭栏看,万里江山入梦来,我大听剑阁破风而行,从不畏战!” “邱叔的粉丝团集合了!到我们百万雄师踏平这破本的时候了!!” “容粉都在哪里?!快把意大利炮抬出来让那小子尝尝无情的正义制裁!!!” 【从现在开始,每一千条对本直播间的转发、分享、评论、弹幕,都可以挽回四位主播的1点血。当血量超出上限时,主播们还可以获得改变这一结局的机会。 各位尊敬的星光纪年玩家们,这是属于你们每个人的冒险游戏(rpg),也是属于你们每个人的奇迹。 你,做好准备了吗?】 刹那之间,一声轰响,整个虚拟世界被点燃了。 无数条弹幕像流星般在云端飞驰,转发和分享用着比病毒还要快的速度四处扩散,每秒数万条来自不同地区、不同玩家的留言在直播间下方刷屏,所有人怀着同一个目的、同一个心愿、放下了彼此间立场和喜好的不同。为了改变这个游戏的结局,为了心中不肯妥协的信念,玩家们的意志汇聚到了一起,星星点点在肉眼无法观测的领域连成了燎原之火—— 贺容漂浮在虚无空间里,震惊地望着这震撼人心的一幕。那星火汇聚成的光芒宛如潜龙腾渊、万兽群奔,声势浩大地滑过天际,将周边无尽的黑暗照得亮如白昼。那白昼映在他的眼眸里,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银河,那样生动而鲜明地坠落至他跟前,带着熙熙攘攘、沸腾喧闹的人声。 【我从你玩第一场副本就关注你了,那时你还没出名呢,我就想,嘿,这小哥只是新手期自带的好运buff,哪儿有人吹得那么牛批啊,可是到了下一场,我就只能献上自己的膝盖了……】 【每次有人说这是个氪金游戏,有钱才能做爸爸,我就会甩出你的视频给他看,看到没有,真正的爸爸开局一把刀,结束的时候还是只有一把刀!】 【你的副本总能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即使不玩游戏的人也能看得很开心!】 【兄弟你打牌反杀的那局实在太强了!稳得一匹!心理素质和智商我实名吹爆!】 【谢谢你带给了我那么多欢乐!】 【我好喜欢看你的游戏视频!】 【加油!不要慌!撑下去!!】 【我们一定会帮你改变这个结局!!】 这些话层层叠叠、此起彼伏,像欢快的海浪般淹没了贺容。他的身心像是接受了开春的第一场豪雨。枝叶在嘶鸣中热烈抽长,转眼枝繁叶茂,独木成林。 贺容从来不知道有这么多人在看着自己。 贺容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与那么多人相连。 这一刻,他们隔着真实与虚拟,隔着世界与世界,确确实实产生了交汇。即使这份交汇充满了意外与不确定性,即使这份交汇随时有可能烟消云散。但是正因为这份关系如此脆弱,才会在此刻显得弥足珍贵。这是谁也无法否定的真实。这是心与心产生的奇迹。 有人默默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观赏这一切。 “在稍许之前,你或许还看不到这一幕。” 那人说道。 “你的魂魄是通过【真无镜】才得以与我的法器相连,然而【真无镜】受限于你的修为,无法容纳太多外物,包括这些精神体。” “精神体,也可以说是普通人的身外灵识。他们虽然无法和修真者一样修出元神,但是他们的意志、情感、思想和执念同样可以构成灵识,进入这个由【刹那】创造的游戏世界。” 贺容慢慢从激动中平复下来。 “所以在六道副本的最后,我承受不住那些一同涌来的灵识传信,被弹出副本了吗?” “是的。” 云栖看着他静静微笑。 “你不仅被弹出了副本,魂魄还和【刹那】断开了,好在我提前作了点准备,才能将你再次拉回。” 贺容望着这令人百感交集的动人笑靥,轻声唤道。 “师父。” “嗯。” “师父。” “嗯。” “师父……” 贺容深深注视着对方,好像要看清这份笑容下斑斑驳驳的伤痕,但是对方却伸手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 “在你的眼中,我是谁?” 贺容颤抖了一下。 “是云栖,顾凛冬,还是玄沄?” “是哑奴,戴维斯,还是那个曾经经过树下的外门弟子?” 那令人魂牵梦萦的声音幽幽说道。 “你是知道的,我即是我,如你这一路所见,不过是个在思慕之人面前束手束脚、踌躇不安的胆小鬼罢了。” “我同你是一样的。” 那声音既动听又惆怅,像只蜻蜓一样停在贺容的心上。 “两人之间的事,从来都不是一人之过。恨也是。爱也是。无论如何思念成狂,对方若是不知,那也终究不过是一场孑然蹁跹的幻梦。” “可是我不想做梦了。” 那手终于放开了,出现在贺容眼前的是白衣如旧、身披月华的仙人。他轻轻捧起贺容的脸,吻去他脸上蜿蜒而下的湿迹。 “我想同你在一起。” “笑也一起,泪也一起。生是同衾,死亦同穴。” “我想同你神魂与共,永不分离。” 贺容紧紧抓住玄沄的衣袂,像是攥住了从生出灵智以来的全幅喜悦、全幅悲伤、全幅渴望、全幅过错。 他是他的初生与最终。他是他的刹那与永恒。 “师父……” 贺容颤抖着翕动嘴唇。 “你曾说有一日要陪我去那世间走一遭,磨炼一番心性……” “我有辱你的一片心意,而你却仍然为我实现了这个愿望。你真的带我走了一路,看了一路。” “这一路上,我见过了山,见过了水,见过了曾经日思夜想的一切。而这人世纷纷,诸事无常,又岂是我能一眼望尽的。” “可即使这世间再无常,再多变,也依然留存着不变的东西。” 贺容伸出手,抚上了对方的左脸。 “比如再无望的黑暗之中,也总会有人心向光明。” “比如不管我是木头、是亡魂、还是做着梦的机器人,即使我忘记了一切,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在黑暗中寻找你,看着你。告诉你——” “我爱你。” “我爱着你的全部。” “你的美好与沉默,你的擅长与不擅长,你看着我时的无奈、你在迷茫时的犹豫,你故意说冷笑话逗我的样子,我全部都喜欢。” “哪怕我粉身碎骨,这份爱也不会改变。” 站在贺容眼前的男人笑了。 他本来就俊美出尘,举世无双,现在更是若陌上花开遍野,满目琳琅。他轻轻捧起贺容的脸,像是寻到了久觅不得的珍宝,眼中尽是数不完的珍惜与爱意。 他笑道。 “看在你这么讨好为师的份上,那为师也会送你一份了不得的宝贝。” 贺容:…… ……请不要用这张脸说云栖的台词。能不能考虑一下你徒弟的心理承受力。 然而男人依然一刻不停地说了下去。 “煜戈剑法同剑一样,藏金带火,至烈至煞。原本你难以近身,不过这第一式教予你也无妨。” 他退开一步,在虚空处拨起一片涟漪。只见那里凭空出现了一尊石像,五官模糊,额上刻有“规则”二字。 “你就拿这个练练手吧。” “……” 大家知道吗,背靠运营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贺容有些无语道,“可是我没有剑。” “谁说没有?” 玄沄笑语未落,贺容的手上就出现了一柄通体莹白,精光四射的剑。那剑欢快地发出剑鸣,好似迫不及待地要被他使用。 “这是由人的意志和愿望凝成的剑,在这芥子幻境里可谓是比所有法宝都有效的武器。” 贺容轻轻抚摸着剑身,那白光里果然传来了无数声音,催促他快点打碎眼前荒唐的一切。 “你可知为何人们如此喜爱这方虚拟幻境?” 玄沄望着这柄剑。 “因为在他们的身边总是充斥着无法打破、不能颠覆的规则和条律,而他们只能在虚拟世界中寻求实现愿望的可能。” 这是在现实世界中难以实现的童话故事。 弱小的一方可以在绝境之中战胜强者。 正义能够打败拥有绝对力量的邪恶。 而无论过程多么曲折,最后一定可以迎来幸福结局。 玄沄从背后轻轻搂住贺容,一手托起他的手臂,剑尖指向那尊石像。 “现在,到了你为他们带来希望的时候了。” 月落九天动神州,剑劈魍魉破万障。 这煜戈剑第一式,被称为“荡月”。 贺容的手臂被带动着挥下,只见一道剑气如虹,像白龙出海般清啸一声破空。那剑鸣声若梵音,涤荡神魂。剑气飞驰而过的地方悉数开裂,精光从那缝隙湛湛而出,刹那间石像便碎成了齑粉。 这天地间,传来一声清脆的破壳之声。夹杂着感激和欢喜,传入了贺容的耳中。 在贺容愣怔的时候,他手中的剑连同身后的人都消失了。待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一片废墟的魔王之间,而其他三人也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纳伦冲他们挑起了眉。 “你们听到可以嫁给我就那么激动吗?居然连重力魔法都失效了。” 圣女冲他们抬起了手。何向阳大叫一声“卧槽!!”飞也似地上前开着定身技锁住了圣女。另外几人也立马反应了过来,二话不说加入了战局。 此时他们四人全部满血满蓝身上还挂了一串数也数不完的增益buff,导致他们个个血壮如牛还免疫一切负面效果,直接正面抵挡了圣女的神罚术。 转眼之间刀光剑影和飓风火球就一起砸到了纳伦头上,他这才醒悟大事不妙,可是为时已晚。纳伦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按头打成了狗。要知道,霍雪莉亚为了让他成为整片大陆的最强者,特地把玩家们支去了西边,请来多位大师将毕生功力灌注到纳伦身上,这才让纳伦在玩家眼中等级窜升到了80级。但是等级上去了并不意味着他有还手之力,反而因为血厚变得更加耐艹。 趁着圣女被南易牵制在一边,何向阳跑回了纳伦身边,狞笑着说道,“狗儿子,到了你叫爸爸的时候了!”他抬手就用大剑把对方抡得生活不能自理。 纳伦边哭边喊:“克里斯蒂!你疯了!你怎么能那么对我!你是不是又吃醋……” “吃你[消音]醋!老子要[此处是一条很长的消音]!!!” 纳伦只好转头求救。 “救命啊!!格蕾娜达……救救我!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 贺容举着圣剑朝他当头劈下。纳伦大惊,“你,你为什么会用剑!?” 邱叔合起魔法书,一拳砸在他的鼻梁上。 “这有什么,我还会打拳呢。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三人围着纳伦对他开展了刻骨铭心的连番教育。而南易把圣女拘在了一边,让她从头至尾看着这一幕。 “感想如何?这就是你口中可以拯救这片大陆,被所有人爱戴的英雄。” “……” 救命啊!饶了我吧!纳伦抱着头缩在地上汪汪大哭。 “你现在,还听得见神的声音吗?” 南易问道。 “当脱离了神谕,这个人在你眼中是否称得上是一名英雄,又是否能像你期盼的那样,承担一个国家的未来?” 圣女并不回答。她低着头,眼神没有焦点,显得十分空洞。 “不论是一个国家的未来,还是你作为一个女人的幸福,都不要因为别人的说辞而轻易托付在另一个人身上。” 南易轻声说道。 “哪怕对方是神明也不行。” 霍雪莉亚抬起了头,冰蓝色长发的骑士冲她露出了明艳的笑容。 “你的国家,你的未来,需要靠你自己用双手去守护,不是吗?” 这一刻,副本内的玩家揍人揍得不亦乐乎,直播间的观众们同样也在欢呼雀跃,齐声喝彩。他们重复刷着相同的内容,为这场属于所有人的胜利举杯。人人都在为自己亲身参与这场冒险感到骄傲,感到无与伦比的快乐。这份快乐如同孩子从糖罐里抓出了一大把糖;如同赶路的旅人在身心俱疲之后,抬头望见了天空中的一道彩虹。那是永不磨灭的记忆,那是回荡在心头的歌声,那是在孤独或者寒冷的夜里闪闪发亮的梦,那是我们所有人不老不灭的永无乡。 以这场盛大绚烂的庆典为背景,男人微笑着向贺容伸出了手。 “是时候从沉睡中醒来了,我的——” 第119章 栖鸟之歌(一) 昔日城南有一大户,家有良田万顷,妻妾成群。妾室中尤以排行第九的夏氏最为貌美,深受老爷宠爱。然其怀孕三年,身怀六甲却迟迟未能产子。街坊邻里便生闲言碎语,说这夏氏腹内定藏有一妖物,贪食父母精血不敢见人。夏氏闻言郁郁寡欢,终日以泪洗面。 有一日,天生异象,艳阳高照的晌午突遇黑云压境。那骇人雷鸣足足响了三个时辰,狂风怒号,骤雨滂沱。在这银河倒泄之际夏氏腹中的胎儿伴着风雨声呱呱坠地。其貌似母,秀丽非常,然而睁眼时只见一对妖妖灿灿的黄金目。家仆大骇,大呼此子定是妖物托生降世!夏氏闻言急火攻心,悲恸难抑,一命呜呼。 自此,这庶子便沦为了远近闻名的不祥之征。初生克母,八岁克父,偌大的家业一夜败尽,树倒猢狲散。恰逢当地连年大旱,颗粒无收,更是应证了“天煞孤星”之说。乡民将这八岁幼子关入死牢,欲迫其饥寒交困自行身殁。谁料此子竟硬生生活满三年。当真是妖煞诡谲,命硬异常。 乡民见此子身形渐长,恐其日后报复,遂重金请来一位仙师,欲除之而后快。该仙师乃名满天下的聚清观内门弟子,师从天衍长老。他出外历练,途经此地,听说有妖物鱼肉乡民,便随他们入牢除妖。谁料这哪里是妖,分明是一瘦得脱形的孩童。观其相,天庭饱满;摸其骨,竟是万年罕见的天生仙体。那弟子暗自心惊,复根据乡民提供的生辰八字细细推算,立时便猜出此子很可能是师父口中的玄星降世。 这名衣衫褴褛的孩童自此便被带回聚清观,引得门内举座皆惊,上下哗然。盖其不仅是天生仙体,还是千载难逢的单一金灵根。天赋异禀外加这天煞孤星的命格。集大贵大煞于一身,莫说是寻常人等,便是一般修士也挡不住这浑身煞气。然而玄星降世实属罕见,就算是天衍长老也不能妄断天意,因而门内仍有不少人对这降世之说不敢苟同。 此时的聚清观正值第三代掌门主持大局。掌门道号洞华,修为已至大乘,为人谦和公正,颇受弟子敬仰。他观此子虽目不识丁,口不能言,但小小年纪神清气定,无论外界如何纷扰,皆是不悲不喜、不惧不怒。可谓是淤泥中的一块美玉。他为此子赐名“玄沄”,取自“水泫沄而涌涛”。意指上善若水,泱泱开阔。并且他还当众许诺,若此子今后能连续三年在外院大比中位居前十,便能破格成为他的关门弟子。 此举当然遭到了众人的强烈反对,但那髯须老人微微一笑,翩然离去。在他的背后,小小的孩童低头不语,一双眸子却灿若晨星,浮光湛湛。 五年之后,外院内再无口不能言的肮脏稚童,只有一名衣白胜雪、光风霁月的持剑少年。他第一次参加门内大比便在外院排名榜上摘得探花,成为了众人口中名副其实的“怪物”。 玄沄在练功房内收气入体,结束调息。他静静睁眼,几片叶子在窗外蹁跹而落,令他再次感到了一股熟悉的神识。 又来了。 他起身跨出练功房,走向院外。那神识依旧如影随行,宛如一条风筝线般不松不紧地缠着他。起初的时候,玄沄曾以为是有别有用心之徒设计害他,便不慌不乱用自己的神识挡了回去。这偷窥之人修为不高,借木探查之术使得又显白又粗糙。若自己稍加警示对方便能自讨没趣地收手,玄沄也不想多费口舌。 但是玄沄很快发现,对方的神识纯净如拙,哪怕被他敲打了一番,也只是略微瑟缩了一下,继续固执己见地跟着他,好似一个不知疼痛为何物的懵懂小儿。而且,这道神识与过去那些心怀叵测的探查不同,它纯粹干净得像一汪清泉,带着一目了然的好奇与亲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左右。 玄沄今年已至筑基中期,因此没费多大功夫就顺藤摸瓜查到了那道神识的源头——在这聚清观谁人不知后山有一株开门老祖亲手栽下的灵植。木生于石,历经千年,可谓是聚清观远近闻名的地标。而偷窥他的正是这株名为“鹤榕”的灵木。 它竟已开了灵智…… 这是玄沄的第一个念头。 随后他因对方非人而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玄沄素来不喜与人结交,无论对方善恶与否。一来是碍于他的命格,二来他自小经历复杂。他从未与人提过,其实他出生时便能记事,开慧也甚早,因此发生在他身上的桩桩件件腌臜事他早已看穿。人人将他视作怪物,但是这怪物心如明镜。若因他人之恶而己身堕恶,又与他们有何分别?一时逞凶或许会带来一时之快,但大道通天,他又何须因那路边的蝼蚁止步不前?所以洞华真人当日一眼便觉察此子心性坚毅却为人淡薄,无执无念,心若静海,也不知是好是坏。 可是现在,玄沄却发现这懵懵懂懂的灵木比那狗苟蝇营之辈更难防范。对方显然无关善恶,全凭本能行事。许是灵智初开瞧着人新鲜,它无时不刻不盯着玄沄。他打坐它跟着,他练剑它跟着,哪怕他入睡它依然借着窗外的梧桐木安安静静守在一旁,好似对玄沄的一切都兴味颇深。 灵木天生地养,自在心性,不具人的是非观。玄沄只好视而不见,不同它一般见识。他已在初次的门内大比上获得名次,还剩两回便可脱离外院。当日掌门一诺千金,他又岂能平白浪费这天赐良机。 好巧不巧,在那第二回 门内大比前,又有人蓄意图谋,用车轮战将他困于后山,存着活活把他拖到比赛结束的心思。玄沄看穿了对方伎俩,不再恋战,刚想御剑离开。岂料对方也下了番功夫,居然祭出了法器,须臾之间便将他拉入了迷雾幻境。 若想走出这片迷障,要么催动灵力强行破坏,要么及时找出法器的核心。前者在大比前无疑是下下策,届时虽能上台但体内灵力空虚,正中对方下怀。但若要达成后者又谈何容易…… 正当玄沄左右斟酌之际,耳边忽的传来淅淅沙沙的碎声。那声响清悦悠扬,灵动飘逸,仿若远方山风习习,林海涛涛不绝,令人心下安定。这涛声在这万籁俱寂的迷雾中宛若一盏明灯,指引着玄沄找到了那法器核心,转眼便脱离了幻境。 “不、不可能!你怎么会那么快就出来了!?” 那些人面容狼狈,既惊又怒,但是玄沄没有同他们继续浪费时间。他看了一眼远处参天而望的灵木,旋身离开了后山。 那年大比玄沄一剑力克群雄,独占鳌头。洞华真人望着他笑而不语,眼中满是赞许。 或许从那日起,后山灵木于玄沄而言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外物之一。他默许对方的存在,放任它的注视,像是身后跟了一只天真蒙昧的灵宠。那灵木虽已近千岁,但给人的感觉却肖似刚破壳的雏鸟,全心全意只粘着唯一认定之人。 玄沄的感想——它倒是比一般的灵宠好养。须知他满身煞气,动物又岂能幸免。那灵木却不怕他。想来它身为榕木,先天亲阴,再加上又身负聚灵期的修为,自然耐得住这凶煞之气。玄沄从未开口对它说过只言片语,而它也仿佛对现在的状态十分满意。每当玄沄经过树下,它总会左摇右晃枝叶连响,叶子噼噼啪啪狂掉一气。引得树下弟子无不大惊失色,以为天色有变,赶紧回屋避雨。 作者有话说: 【栖】:[qi]:鸟在树枝或巢中停息。也泛指居住或停留。 [xi]:〔栖栖〕不安定的样子。 第120章 栖鸟之歌(二) 一晃又是一年过去,玄沄在这一年内接连突破,以令人惊惧的速度晋升至融合后期。有些人妒他是得了大比赏下的仙药才有了这般造化,然而境界上越来越大的差距使他们再恨再脑也无能为力。井蛙岂知北海,他们终究只能看着他又一次在大比上大放异彩,从此成为了掌门的关门弟子。 在聚清观,踏入内门后每一个剑修都会有一把本命剑。从灵宝阁中挑剑者有之,融己身精血自铸者有之,尤以后者为人称道却适者寥寥。盖因自行炼器谈何容易,耗时耗力,稍有差池便竹篮打水一场空;但若剑成那必然是比挑来的灵宝更契合自己。往后修炼也事半功倍,日进千里。 玄沄在洞华真人的帮助下选择了铸剑。他从最普通的材料试起,按图索骥百般尝试。终于在历经九九八十一天后,一道铮铮剑鸣击震长空,声若惊雷,破云逐日。整个剑炉上空被照得烨烨煌煌。仿若凤凰之火降世。那光芒足足炽盛了一个时辰才堪堪退去,却也在聚清观所有人的心头留下了抹不去的烙印。 神兵现世。 洞华真人此时已在外头候着,他见自己的小徒弟踱步而出,神色如常,心下一阵宽慰。玄沄是单金灵根,这剑显然属火,金火生雷,至阳至刚。修此道者最忌嗔恚,需时时守住内心清净。不然极易走火入魔。 “此剑名为何物?” “煜戈。” 玄沄淡淡答道。他自修剑起心中便一直存着一把剑的影子,而今不过是把这虚影化为了实体。 “好。” 洞华真人笑着点了点头。 “煜熠如昼,倒也贴切。” 他原本还为玄沄挑了几本冰系剑诀,想来是用不上了。这孩子性子古井无波,却偏偏炼了一把火剑,这世上当真事事无常。 “沄儿啊,现下你可前往藏典阁挑选心仪的剑谱。” “不必了。” 玄沄却摇了摇头。 “我心中正斟酌一套剑法,还请师尊一观。” 此子未及弱冠,却已是如此惊才绝艳,旷世奇才。令洞华真人自然想到了当初“天降玄星”的风波。不过出类拔萃是好,却也不得不防木秀于林。 人的气运起伏难测,往往会在一路顺境之后突遭坎坷。而人顺时愈傲,逆时愈嗔。有不少稀世英才便是折在了这逆时嗔上,大好前途毁于一旦。 所以洞华真人笑道。 “你可知何为‘外化而内不化’?” 玄沄想了片刻。 “外顺其境,内存本真。” “非也。” 洞华真人笑着捋了捋长须。 “你可慢慢思量,过一段时日为师再来考你。” 自此,寒来暑往,玄沄便在洞华真人的指点下,依着自创的剑诀练剑。掌门和除自立门户外的弟子都居于灵犀岛上。几位师兄的岁数都长他许多,态度和蔼,拿他当自家小师弟。然而玄沄依然习惯独来独往。他往往会寻后山的僻静之所,练剑调息,感应天地。 在别人眼中他依旧是个性格孤僻、持才傲物的怪胎,但也许只有他自己明了,在后山时他从未独自一人。 春天时那榕木枝头又添新绿,它望见玄沄便喜不自胜地舞起来,险些颠坏了那些嫩芽;夏日里阳光炽盛,榕树荫蔽四方,树下时不时有小动物休憩打盹,而它沙沙作响的清音一路传到玄沄跟前;秋天时天高气清,月明星稀,它的神识悄悄躲在不远处的草丛中,殊不知自己和萤火一般醒目;冬季万物萧瑟,唯有这石上灵木长青常绿,独守寒风,只消一眼便让人再也忘不去。 这天地间,四季更迭,万象轮回,聚散枯荣皆是常态,这榕木亦如是。但是在玄沄眼中,它正应了那句“乘天地之正气,御六气之辩”。这树虽生于石上千年不移,却仿佛自在逍遥,畅游天地。 玄沄也许是第一次对什么生出了几分可称之为羡慕的感情。 他终究是个人修,人虽被称为万灵之首,但身负的业障因果却也是他者的几倍。放眼四海,谁又能做到真正的放浪形骸,无拘无束?得道讲求的是出世,但在求道的一路上,人却时时刻刻活在“世”中。 哪怕是修为高深如洞华真人也不得例外。 他原本已至大乘,本可闭关为突破做准备,但因收了玄沄为徒,便时不时分心指点。外加聚清观诸事繁杂,他虽有心栽培座下大弟子成为下任掌门,但大事上依然要交由他定夺。如此这般,白白耽误了不少时辰,洞华有一日竟发现自己已有了衰颓之兆,掐指一算,恐是大限将至。 洞华真人现年已有六百一十二岁,在修真者中,这并不能算短寿,但以他的修为而言实数可惜。原本只差一步便可羽化登仙。这放在他人身上或许便要放手一搏,与天争这最后一线生机。或是趁现在脱离肉身另寻躯壳,夺舍后再续仙缘。 但是洞华真人什么也没做。 他只将此事说予了自己的大弟子听。让他早做准备,届时站出来主持大局。虚怀一边磕头领命一边热泪长流,但怎奈师尊依旧一副乐享天年的模样,令他无法倾吐心头滚滚不尽的悲伤和不舍。 “为师这一走,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那小师弟。” 洞华真人叹道。 “他年岁尚小,却身世坎坷。为师这一去恐怕会有不少人苛责于他。” “师尊您放心,我一定会护着师弟,让他专心修炼。” 洞华摇了摇头。 “怕只怕他自己堪不破……” 那一日,玄沄依然在后山练剑。洞华真人却忽然出现,冲他招了招手。 “师尊。” 玄沄收剑入鞘,走至老人跟前行礼。 洞华真人没有问他近日功课,反而拉着他在那后山凉亭坐下,同他絮絮叨叨拉起家常。什么你三师兄久未归山,定是又被哪处的美酒给迷住了;你四师兄家中又添一新丁,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你六师兄的徒弟与人斗法惹了大祸,把他气得拂尘都砸烂了…… 玄沄坐在一边静静听着,从头至尾没有出声。末了洞华真人朝他微微一笑。 “沄儿,为师近日替你占了一卦,你可知算出了什么?” “弟子不知。” “为师算出你命中会苦寻一物,上下求索,却始终不得门法。” “……” “不过你不必担心。为师连破解之法也一同给你算出来了。你生于土年,属金抱火,名里带水,可见你命中缺木。到时若实在没法子,就在名里添个木试试吧。” “……” 洞华真人拈须而笑,话头一转。 “为师当日问你的话,你想好了没有?” 玄沄轻轻蹙起了眉。 “弟子愚钝,日日思索,却也只想通了一点。” “哦?” “若己身之外都可算‘外’,那外过多过杂,人若处处顺之反受其缚。最终那‘外化’也变成了‘内化’,得不偿失。” “因而,‘外化’并非指化于境,而是指化于道。道虽有千千万,但大道归一。就如那草木消长,无论世间如何变换,都以无为而为之。” 洞华点了点头。 “不错,你已看到了这一层。但是更深的,恐怕要你自己下山去寻了。” 老人笑道。 “去吧,不化有不化的益处,化也有化的道理,是时候该入世走一遭了。” 之后洞华让玄沄再将那煜戈剑的八十一式从头至尾演练一遍。玄沄照做了。这一招一式皆是在洞华的指点下完成。动若疾火,至刚至阳,直中生变,行似惊雷。这套剑法威力惊人却又极具观感,想来日后必会震动整个神州大地。这一套练完,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 而在那如水的月光下,洞华真人于凉亭之中盘腿而坐,阖目浅笑,已然坐化。 作者有话说: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出自庄子《逍遥游》;“外化而内不化”,出自《庄子 知北游》 第121章 栖鸟之歌(三) 后来,玄沄总会一遍遍忆起当日师尊说过的话。哪怕他跪于洞华真人的衣冠冢前,依然在一刻不停地思索着对方话里蕴含的真意。 像洞华真人这样的大能是不能留下尸身的,因为即使魂魄消散,其体内还留有精醇的修为和灵力。为防被奸邪之人盗走,在虚怀的主持下,洞华真人的尸骨在大礼上被一捧真火火化,连骨灰也没有剩下。 那一日,聚清观全门上下千余名弟子齐齐下跪,哀声恸哭,那哭声传至山下百余里不绝。其他修真门派也纷纷派了代表前来参加大礼。那秀丽的罗浮山仿佛一夜之间身披素缟,万物同悲。闻者心碎,见者哀凄。 而在大礼上,排在掌门弟子末尾的玄沄却从头至尾都未掉过一滴泪。这让许多人心怀愤恨,甚至在礼毕后破口大骂。 “你这凶星,就是你把掌门给克死了!你还好意思留在这里!还不快滚下山去!!” 尽管虚怀立刻控制住了场面,但他越是回护,那些人就越是心怀愤懑,恨不得当堂把这害死掌门的仇人一掌拍死。玄沄看都未看他们一眼,兀自走出了大殿。 “你这个天煞凶星!你这个欺师灭祖的混蛋东西!!” 夜凉如水,玄沄跪在衣冠冢前,已经跪了整整三个时辰。今夜过后,他便打算遵照洞华真人的遗言持剑下山,入世悟道。在他心中,师尊的音容笑貌依然鲜明如旧。他曾摸着玄沄的头笑道:“无待无累无患虽利于修行,可若自始至终从未体尝过待累患,又如何才能明白何为无待无累无患……” 洞华真人本可以一开始便让玄沄在外院自生自灭,或早早趋利辟害逐他下山,却偏偏授予了他安身立命之所,求学悟道之机,甚至在修剑一事上也给予了莫大的宽容,让玄沄得以将心中剑变为手中剑。他亦师亦友,亦是那真正的开炉铸剑之人。 但玄沄依旧并未流泪。他觉得心中像是空荡荡缺了一块。在这素月当空的长夜,有冷风不断穿胸而过,让他满目萧索、浑身冰凉。 现下并非秋日,何来如此多的落叶? 玄沄抬眸,只见那成群结队的叶片随风而至,在他周遭徘徊不去,像是连绵成了一片苦海。叶落潇潇,铺天盖地,碎声不绝,宛如有谁替他在坟前泪撒如雨,哀哀哭泣。 自己并没有流泪的资格。玄沄想。流泪是为了排走心中的苦楚,可这是他必须承担的苦果。这是他生来便持有的业障。 然而那灵木并不懂他的心思,依然淅淅沙沙落个不停。像是要学精卫填海,用细碎的叶片淹没这无尽长夜,掩埋玄沄心中的大片空白。 它还不知道,明天清晨玄沄便要走了。 玄沄想,草木无心,了无牵挂才可继续自在天地。自己这一走对它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更何况,他从未与它在明面上有过任何交集。 玄沄下山了。 他在临走前只同大师兄虚怀拜了别。虚怀让他莫要担忧,出行在外一切随心,但若哪天倦了伤了或者想闭关了,可随时回来。聚清观永远有他的一方天地。 玄沄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就此一人一剑踏出山门,再也不曾回头。 自此玄沄便走入了那熙熙攘攘的人世。他观莺飞草长,孩童嬉戏,农户炊烟袅袅;又见老叟卧床,乞儿求食,朱门酒肉夜夜笙歌。他观日出沧海其道大光,复闻夜行百鬼满城宵禁。他一剑降百鬼,战邪修,镇恶灵于泰山之下。又在人人称颂之际独自离去,去寻那山巅云霄的仙家洞府,遗世宝地。一路围追截杀者有之,聚众夺宝者有之,沽名钓誉计行其利者更是不知凡几。然而那天地浩渺,东海有鲛人泪盈成珠,北冥有鱼化鹏惊飞,西域楼兰壮阔绝美,南乡有一株老槐伫立千年。它枝上到处都系着密密麻麻的红绳,有求姻缘的,有求功名的,也有盼丈夫早日归家的。玄沄抬首望这随风飘摇的赤色浪海,问这老树,可否疲累?老树答,此乃世人所求。求者,囚也。世人囚心于利,囚心于人,囚心于己。而吾心无求,何谈疲累? 玄沄离开古镇后遁入深山,祭出法器,就此入定。此时他修为已至炼虚后期。历经三百日渡过了四九三十六道劫雷,他元神与元婴交融至臻,天人合一,一举跨入了合体境界。 而这一年,距他离开聚清观也才过了八十六个年头。神州各地到处流传着白衣仙人斩妖除魔的传说。获救之人将其作成了话本,编出了一套九天玄冥星君下凡历劫的故事,深受好评,广为流传,甚至都传回了聚清观。这就使得某些人脸上姹紫嫣红,十分好看。掌门虚怀还特意购入了一些,在门派上下分发,让那些新入门的弟子每人交一份读后感,以加深领悟,引鉴学习。 熵华七十七年,玄沄回到了聚清观。他修为已至合体中期,在门内无人能及。一柄煜戈剑更是名动四海。玄沄就此被奉为了砺剑长老,栖身浮月岛。这岛地势最高,冷冷清清,但风景极美,尤以那月夜为最。虚怀知道小师弟性喜清净,便将此岛和岛上洞府一并赠予了他。 玄沄回到聚清观后,日子依旧和从前一样平淡若水。一开始还时常有人登门拜访,可无论是吹捧还是暗讽都得不到回音,久而久之便也无人自讨没趣。更何况他克死满门和掌门师尊的赫赫凶名还在暗地里流传,没人敢用自己的生命犯险。 这一日,玄沄来到了后山祭拜师尊。他跪于墓前将自己一路所见所闻和体悟感受细细说了。末了他停下来,香烛白烟袅袅,风无声吹拂。他忽地就想起了师尊拉着他闲话家常的那个午后。那时是师尊一直说,他静静听。而今立场倒转,那慈眉善目的老人仿佛就这样盘腿坐于他面前,既不回话也不点评,只是阖目浅笑,再也不会唤他沄儿…… 他的心猛地刺痛,仿佛当日那空洞又倏然裂开,里头铺天盖地的悲苦翻涌而出,告诉他,其实它们从未离开。然而这一次再也无人替他叶落如雨,哀哀哭泣了。 玄沄站起身,不由自主地来到那棵石上灵木下。过了近百年,这榕木依旧长势极好,树冠盈天,郁郁葱葱,除了又添了不少气生根外,似乎一切照旧。但是它没有对玄沄的到来做出任何回音。没有迎接,也没有注视。就像过去的那段岁月都是玄沄独自一人的幻梦,鹤榕缄默而立。唯有风吹树梢的呜鸣声与玄沄作伴。 连你也不在了吗…… 玄沄体会着胸中又裂开了一寸的空洞,静静阖上了眼。 第122章 栖鸟之歌(四) 那是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早晨。 那天玄沄在洞府里打坐调息,一纸掌门的传讯符通知他去大殿一聚。玄沄应约而往,等到了那里,发现一干弟子都在门外窃窃私语。“事出反常必有妖!”“它是怎么办到的这也太怪了吧?!”玄沄向场内望去,只见在大殿中央站着一个人。 身似兰芝,气质清灵,周身灵气至清至纯,不似凡人。而当玄沄踏入殿内,他倏地回过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自那浮世之后望向玄沄。刹那间周遭的人声尽退,光与尘俱寂。那清潭般的眸子映照出玄沄的身影,仿佛从古至今,自天地洪荒到万物终焉,都这样静静注视着他。 会这样看着自己的,玄沄不作他想。 怎会如此?怎么可能? 玄沄面上平静无波,但内心却掀起了惊澜。 草木需结丹才可化形,它怎可能就此塑出了人身? 纵使玄沄周游列国,博览群书,也从未见过此等奇事。 是在自己走后它得了什么机缘吗? 可自己去年亲眼所见,它确实只是一株聚灵期的灵木。 在玄沄思绪纷杂之际,虚怀宣布这是老祖的后德在世,是整个门派弟子应当学习的楷模。这化形灵木理应师承本派,好将这段佳话发扬光大。 “这里聚有本门的诸位长老,来来,我来为你引荐一番……” 玄沄依旧百思不得其解,而那灵木已经捧起了敬师茶,走到了自己跟前。 杯子在颤抖。 不。不是杯子。是对方的整个身体都像风中落叶般簌簌发抖。 他深深低着头。从玄沄的角度看去,只能瞧见他脖后的一小片细白,但是他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无望又孤注一掷的气息。令人不由想起山林里的幼兽在母兽被人打死后,绕着母亲无助哀叫的模样。它什么也不求,只求母亲能看它一眼,应它一声。 玄沄望着他被沸水烫红的手指,接下了这杯茶。 他眼前的孩子仿佛大喜过望,立时跪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这份稚拙无华的欢喜,为所求拼上一切的热烈,像一点星火般在玄沄的眼中乍然亮起。是了,对方为何不到结丹期就能化形,为何身为草木却生出了那么多情绪—— 他再度走向了自己。超越了常理,跨越了种族,跨越了种种非议走至玄沄跟前。哪怕自己从未和他说过只言片语,哪怕自己曾经决绝地转身离去。可他的眼底依旧澄净如初。没有怨怼,没有恐惧,他看着玄沄像看着自己的全部世界。在他的眼中,自己的身影无关外门弟子或是砺剑长老,无关天煞孤星或是得道仙君。相隔百年,缘起缘落,自始至终只有“玄沄”。 虚怀惊讶地开口,“师弟,这是……” 玄沄点了点头。 “是。”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静静答道。 “我会收他为徒。” 这不符合规矩。 无数人说道。 不论是草木聚灵,还是凶星收徒,都太荒谬了。 “师弟,你这煜戈剑法至刚至阳,与这木灵的相性恐怕……” 连虚怀都如此劝道。 但是这些事玄沄又何尝不晓。 “无妨,不让他习此剑便是。” 那些不能为、不应为与沉寂百年的牵系相比不值一提。在那年那日的大殿之上,从二者再遇的那一刻起,有些事便如滚滚江水般一去不返,再无回转的余地。 从前是那榕木总是用神识窥他,而今换作玄沄隐去身形,站在书院窗外观察对方。那孩子一笔一划认真练字,一脸迷茫听着人的礼法,等到了课后还被人七嘴八舌围着。纵使那些人讥笑他,挤兑他,他依旧懵懵懂懂,反倒是邻桌的人看不过眼,替他把人赶走。 “你别理他们,一个个狗嘴吐不出象牙,不就是嫉妒你有砺剑长老作靠山吗!?” 那孩子显然听得似懂非懂,他讷讷举着课本向同桌请教,同桌大手一挥。 “都下课了,还看什么书呀!来来,听我给你讲个段子,话说那熵华元年……” 他身为草木,自然不懂人为何因他人得利而郁愤难平。他自始至终心思澄澈,毫无杂念,不适与人牵扯过深。可是玄沄明知这一点却并未阻止。他开始逐渐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是想等他处处碰壁后找自己诉苦吗?还是希望他就此知难而返不再与人学道?可笑他修行许久,自以为了悟颇深,现下竟连这点事都弄不明白。 于是玄沄将选择的机会再度放到对方手中。若他想继续在人世里修行,他定然倾囊相授;若对方萌生退意,那他也不会阻拦。 结果再次出乎了玄沄的意料。 “我愿意的。” 那孩子大声说道。他的个子比自己矮一些,仰头的模样带着一望便知的真心实意。 “我愿意的。” 那份清澈又鲜烈的感情让玄沄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对方并不是人,所以他并不能明确洞悉对方所求。这榕木天生地养,不受人世束缚,无需五谷杂粮,也无需人眼中有价值的一切东西。他仿佛喜欢学习人的礼法常识,却又并非要同人一样——他还是会回到自己的树身里休憩;他仿佛很想提升自己的修为,为此能忍受灵压倾轧的痛苦,但又似乎满足于仅会一些简单的术法。平日最常做的事就是给灵草施水。 他果然还是草木心性。玄沄想。与世无争,无欲无求。人世于他而言可能也仅是一场走马观花的风景。若他哪天厌了烦了便可自行离去,重新做回草木。 但是玄沄错了。 他没想到那与世无争,无欲无求的灵木有一日竟会因一时激动灵脉错乱,灵体爆体,将周遭的一切悉数卷入。那灾厄之景令人过目难忘:碎石飞溅,草木疯长,惶惶蔽天,在一片残墙碎瓦之中,孩子讷讷站在原地。神色里有空洞,有悲哀,更有难以计数的酸楚。他看向玄沄时,微微翕动嘴唇,似乎想唤他,可终究没能发出声音——他的眼神告诉玄沄,他太痛了。太痛了。 事情很快被调查清楚。人证确凿,擎威楼弟子目无尊长,上辱长老,下欺后辈,按门法从严发落。而贺榕身上的事则复杂得多。他大肆破坏了灵植园的屋舍,险些将那贵重的苗圃也毁于一旦。但事出有因,外加百草阁的弟子出言相护,虚怀斟酌再三后判罚禁足三月,不得参加大比。这不轻不重的处罚自然引得某些人颇有微词。 “那草木无心,引发如此祸端,可见不适于在一般人中修炼,放他继续在此是否过于勉强了?” 玄沄闭一闭眼,那孩子的满目哀恸至今依然鲜明浮现。他那险些破碎的灵体现正被温养在法器之中,连同三魂七魄一起昏昏而睡。玄沄可以感受到那小小的光亮和温暖,轻轻依偎着他。像是船入了港,雏鸟寻到了母亲。他全心全意因他而喜,因他而悲,因他生障,又因他命悬一线。 他怎能就此离去。 “贺榕之事,是我管教不严之过。若要因此重罚于他,我愿代为承担。” 他此话一出,举座皆惊。谁能料到冷心冷情如玄沄竟会如此袒护弟子。玄沄而今已是门内公认的下一位得道飞升者,在实力为尊的当下谁敢对他置喙?那提议之人当即噤声。 在这之后虚怀将他单独留下,以师兄的身份劝道。 “师尊那时一直希望你能摆脱无执无念的性子,活出点人气来,而今见你如此,我却不知是喜是忧……” “教草木习道确有些勉强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非圣人不得行也……你当真意下如此?” “我意已决。” 虚怀望着那眼神里的百折不回,再次叹道。 “哎,也罢,看来是你命中该有此劫……” 有道是: 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 半善半恶半随心,难彻难悟难归真。 作者有话说: 最后那首诗来自网络,出处不详 第123章 栖鸟之歌(五) 机缘一事确实玄之又玄,谁能料到贺榕居然在险些丧命之后就此结丹。而玄沄也如他自己许诺的那样,以一己之力承教了他的全部课业。从符箓、阵法到炼丹、炼器,他倾囊相授,用贺榕能接受的步调慢慢教他。 这孩子自得人身以来尚不满一年,却已能领会颇为深奥的内容,而且时常举一反三,融会贯通。他差就差在不会表达,才总是让周围人小瞧了他。但是他的眼神分明是懂的——那眼底清澈,映出浮月岛的云舒云卷,木窗花格;月升月落,竹叶清歌。但他看的最多的依然是玄沄。这岛上安宁寂静,大多时候只有他们二人。有时会令玄沄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岁月静好,天长地久也不过如此。他们日升修习,日落问道,月下调息,周而复始。那禁足的三月一晃便过去了,以至于贺榕来问他可否下岛时玄沄有一瞬间的愣怔。 他竟忘了贺榕在门内还有其他亲近之人。 这一刻从未有过的感觉袭上心头,那种既失落又些微不快的感觉太陌生了。令玄沄险些忘了回答。他立刻将这份悸动压了下去。这是不对的。他告诫自己。再嗷嗷待哺的雏鸟都有离巢的一日,更何况贺榕并非真的雏鸟,他已在这世上活了千年。 玄沄放他走了。 但是因为怕徒弟许久未下岛遭人为难,他隐去身形默默跟在后面。他见贺榕轻车熟路地跨入了灵植园,与百草阁弟子相谈盛欢,仿佛他们才是同气连枝。玄沄心中五味杂陈,既松了一口气,又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焦躁。他旋身回岛。 那一日玄沄在岛上阖目静坐,却迟迟无法入定。心中的烦躁非但没有衰退,反而愈演愈烈。他用清静经强行压下,但那躁郁宛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玄沄发现暮色已沉时更死灰复燃,在他心中胡乱作怪。 那个声音说,“他并非只认你一人,你只不过是他最初见到的人罢了。” 它复又说,“一切都是你自以为是,偏执妄断,此乃修行之大忌,你莫要再沉沦于此。” 可是那被全心全意倚赖的感觉宛如鸩毒一般,不知不觉已深入肺腑。玄沄宛若趟水渡河,抬眼时已望不到岸,唯剩他站在湖中央,进退两难。 贺榕在夜深之前回岛了。他的气息出现在了洞府外,似乎有话想说。玄沄因为种种缘故并未起身,仅用神识传话。 “所为何事?” “师父……”贺榕讷讷答道,“没、没事……”他有些吞吞吐吐。 “弟子只是想……” “……” “弟子只是想今日一天都在外游玩,未能修炼,也未能给师父好好请安。” “……” “弟子……” 他的音色里自然而然流露出了喜悦。 “弟子今日去了好些地方,听说了不少事,忍不住想同师父分享。” 玄沄闭上眼,那孩子的声音在这漆黑的夜里像萤火一样醒目。他迫不及待地和玄沄说起今天一天的所见所闻。 “因为师父这些日子以来的指点,我才能像如今这样制备一些初级丹药和灵符。虽然我未能参加门内大比,也无法出外历练,但是一想到这些能帮上谁的忙,我心下便十分欢喜。这是不是就是书上说的,‘与人为善,予己为善,与人有路,于己有退’?” “……你能有此悟,却也不错。但须切记凡事有度,物极必反,不可行过了界。” “弟子明白。” 之后贺榕欢欢喜喜地走了。留玄沄一人细细咀嚼刚才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凡事有度,物极必反。他心中迷茫不知向何人述说。而他没有说出口的,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也只能由他如饮苦酒般独自咽下。 既知前路无涯,害人害己,不如早早回头是岸。 玄沄主动请缨由自己带领聚清观弟子前往秘境历练。那秘境地处偏远,又无法传送直达。光是路上就得花费不少时间。虚怀心下颇为诧异。领队避不开种种鸡零狗碎、节外生枝的是非纠纷,更何况这次队伍足有百人,怎么看都不符合师弟的性子。然而玄沄执意如此,虚怀便也拗不过他,只能替他早作准备,同时吩咐自己的亲传大弟子一路多多帮衬,若实在有事无法解决,便带回门内由自己处理。 因为问心有愧,玄沄并未将此事同贺榕提起。他在临行前的几日里待贺榕也一如以往,说不清是在徒然隐藏,还是盼望贺榕自己察觉。若这孩子真的开口挽留,那自己……玄沄不敢细想后果会怎样。那宛如一道最甜美的深渊,时时诱惑自己投身而入,只需一步便万劫不复。 可是贺榕还是知道了。 孩子埋着头,不言不语,但是他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仿佛透不过气的难受。他的手不停发颤,像是连握笔的力气都丝毫不存。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一声不吭,像是要把自己溺毙在一口深井里,不让人看见,也不叫玄沄为难。 玄沄的心像一片汪洋中的叶子。在沉浮,在打转,在狂风暴雨中头晕目眩。他明明想要克制自己不再靠近,想要留给这个孩子和自己最安全的距离,想要作一个合格的引路人、师父、一个无愧于如此信赖之人,可到头来他还是把珍藏许久的【真无镜】交给了对方。 那“真无镜”是为一对,可用于纳物也可用于传音。持镜的二人无论相隔多远都能灵犀相通,神魂相系。 这本是道侣之间才会用的。 这个孩子当然不懂这些,他的眸子倏地就被这份惊喜点亮了。那简单又直白的快乐令玄沄内心既苦闷又难以言喻的温软一片。他想,如果做不到当断则断,那就慢慢来吧,用两个人都不会感到苦痛的方式。可须知藕断丝连,玄沄岂会不懂犹豫踯躅的后果? 说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玄沄面对疾苦,面对险境,面对亲人的离别都守住了自己的心,可唯独在贺榕面前却像是被对方的澄澈感染,舍不得防备,放不下牵系,由着自己一步错,步步错。从此万难回首,在劫难逃。 玄沄见过许多风景。 他远渡重洋抵达蓬莱,珊瑚斑斓珠贝如雨;他登临绝顶踏雪拂云,群山巍峨有龙长吟。他见过日出磅礴,沙海壮阔,彩凤双栖,百花争鸣。他见过那么多举世无双的风景,但它们都及不上那一树绯花带给他的震撼。 那是只为他盛开的花。不如牡丹雍容,不及池莲清美。无数细密的绒毛向四周散溢,宛如一把小小的羽扇。它们簇拥在一起,热热闹闹织成了冠上云霞。随风而舞,仿佛要这样夭夭灼灼堆到天边去。 那是只为他一人盛开的花。那是谁也没见过的景色。那一树花就此成为了他长醉不愿醒的梦。在梦中他将谁轻拥入怀,因满足发出一声喟叹;而睁眼时他的两袖沾满了花絮,仿佛美梦一夜成真。 “谢谢。” 玄沄笑着说。 “谢谢你的这份礼物……为师十分欢喜。” 从此这一树花深深印入他的脑海,再也未能抽离。哪怕在往后无数冰冷绝望的长夜,都支撑着他从剧痛中睁开眼,再度起身蹒跚而行。 许久之后玄沄无数遍地想过,若当日他没有选择离去会怎样,他们是否会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结局。若他明白得再早一些,再坚定一些,他们会否就这样在平平淡淡中相互依偎,最终走到一起。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就如他一出生便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六亲无缘,姻缘难就。而贺榕于他而言太过美好,太过纯粹,他一直把他当成需要自己守护的生命,唯一的弟子,心尖上盛开的花。 直到这个美梦被狠狠戳破。 “我还当你是什么高风亮节的神仙下凡,分明就是个龌龊不堪的禽兽玩意儿。啧啧,居然连自己的徒弟都不放过,可真是人面兽心,连我都自叹不如啊!” 作者有话说: “与人为善,予己为善,与人有路,于己有退”出自《孟子公孙丑上》 第124章 栖鸟之歌(六) 那北方黑天魔王只需牵引魔气便能窥探人心底隐秘,因此当它和玄沄缠斗在一起,一眼便看穿了他的特殊命格和满身煞气。为伺机夺舍,它一边分出一缕魔气袭击不远处的聚清观弟子,一边细嚼着魔气传回的信息,探查玄沄的弱点。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就查出个惊天之喜。 “哈哈,我说你也真是的,既然满心满眼都是你那小徒弟,何不就此将他变作你的炉鼎?我瞧这小东西对你也是仰慕万分,拿下他还不是手到擒来?” “住口!!” 煜戈剑光芒大盛,一道剑气迎面袭来,黑魔化身不得不屈身闪避。 “哎哟哟,被说中了不是?我就说你们这帮自诩正道的修士最恨别人当面拆穿,其实这也没什么,无非是罔顾伦常,师徒相奸,教徒弟教到床上去,肥水不流外人田!” “……” 玄沄显然是被气狠了,招招致命,步步紧逼,连那被夺舍的躯壳是聚清观弟子也顾不上了,每一剑都是死手。 可他越是这般动摇,越是给了魔王可趁之机,于是它再接再厉道。 “你也莫急着狡辩,你那点心思也就骗骗你徒弟,旁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你不喜他与别人亲近,只想他永永远远只看着你一人,只跟在你身后,最好他一直就这样呆在你身边,整日为你神魂颠倒,再也记不起别人!” “……” “这样不也挺好的吗?反正本来就是他自投罗网,而你还费时费力从头教化他,手把手地点拨,把他一点点变作衬你心意的样子……哎哟,这还真是郎情妾意,媳妇还是自己养出来的可心哪!” “……一派胡言……!” “我瞎说什么了?难道不是吗?你明明因为他只粘着你欣喜万分,明知这只是雏鸟情结也照单全收。你分明就是在利用他对你的亲近,好让他不断依赖你,只看着你,你所做的事与那些自小调教炉鼎的人有何分别?!” “闭嘴!!” 乱了乱了,黑帝化身一阵激动,这玄沄身上的气已经全乱了,他的剑招也不复方才狠厉,充满了破绽,只差一点了,只需再推一把! “我说你,承认自己心中的欲望有那么难么?你就是想要他,想把他关起来只看着你一人,想对他……” 劈嚓—— 一声惊雷在上空炸裂,只见那玄沄向天举剑。他明明气息全乱,口吐鲜血,却还是硬逼着自己催动真气,硬生生祭出了威力形同劫雷的杀招!一时之间五雷轰顶,震天撼地,漫天雷火把散在空中的魔气烧得灰飞烟灭!半点不存! 好厉害的大招! 魔王化身暗自心惊,还好他及时转走了自己的元神,要不然定会被这至刚至阳的雷剑劈得渣也不剩。玄沄趁他逃逸之际定了定心神,将聚清观弟子送了出去,还在这秘境的出处打上了伏魔印。不过这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那魔头缩在古玉里嘿嘿一笑,玄沄的经脉里已经滞留了不少魔气,何愁他在重伤之际不会走火入魔?到时只要占据他的心智,让他乖乖打开这通道,自己便可一举脱出,从此逍遥快活! 那是宛如深潭一般的黑暗。粘稠沉晦,拖着人无止境地下坠。 玄沄气息纷杂,浑身剧痛。他的元神还在奋力抵抗侵入体内的魔气,但是那魔气宛如附骨之蛆般极其难缠,还贴在他耳边絮絮低语。 [为何要抵抗?乖乖放任自己的欲望不好吗?这样你便会得到自己一直渴望的东西。] …… [不错,你这辈子再也遇不到第二个像他那般的存在了。不惧你,不恨你,全心全意仰赖你,你若是错过了必将悔恨一生。] …… [即使只是雏鸟情结又如何?谁说依赖生成的感情就是错误?只要将那感情转化成自己想要的不就行了。就算转化不了也无妨,反正那孩子懵懵懂懂,你说什么他都会听。] …… [这样太卑鄙了?卑鄙又如何?世人汲汲营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凭何你就要默守陈规,放那心上之人离你远去?] …… [希望他随自己的心意而活?笑话!你又知他心意如何?若他对你也是情根深种呢?就算他对你的感情与你对他的不同,也可以慢慢培养不是吗?只要你伸出手——] 玄沄拼死抵抗着,可那魔气发出的话语竟像出自他本心一般,让他肮脏不堪的心思被逐一点破,无所遁形。是的,那魔气是没有自身思维的,这些都是玄沄自己的心魔。在他温柔轻抚贺榕头顶的表象背后,隐藏的却是想就此拥他入怀,看着那孩子在自己的掌中惊慌颤抖,撕开他的衣领…… 玄沄痛咬舌尖,用精血生生压下了那沸腾迷乱的幻相,让头脑逐渐恢复了清明。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自己不想扭曲贺榕的想法。他本是一株了无牵挂的灵木,因一时的好奇与人产生了纠葛。玄沄不能因一己私欲将他困在身边,让他沾染上人的七情六欲,贪嗔痴恨。 盆中之树易夭折,掌中之木又岂能参天。 他本应在春光里懒洋洋地数着新芽,在蝉鸣中头顶烈日不卑不亢,秋月下乘着风随兴高歌,到了冬日用一身绿意融化那白皑皑的坚冰。他的脚下会淌过细细的雪水,来年渗入泥土,养育出一地繁花。他会在姹紫嫣红中迎来春天。而自己怎能将他就此关在漆黑的屋子里,任由自己把玩欣赏。 他想给这个孩子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未来。期盼他顺应天地,自在逍遥畅怀无拘;期盼他修行无阻,学有所成终得大道;期盼他不知忧虑,不知疾苦,远离人世纷扰,免于众生八苦。 即使玄沄的胸中奔涌着令自己一筹莫展的柔情,即使他的喉口宛如被撕裂般在黑夜里无声嘶吼着对方的名字,即使他有能力、也有捷径做到自己想做的一切事,但是他依然不愿如此。 因为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因为你是我心上唯一的花。 也许是精血的压制起了作用,玄沄终于昏昏沉沉睡去。在意识空茫之际,似乎有谁拉住了他的手。对方的手冰凉舒润,带着清新的草木香气,好像就此将那魔气和盘亘在心头的抑郁悲哀都抽走了,玄沄觉得自己整个人轻松了起来。体内的真气也开始自发运行周天,修复受损经脉…… 玄沄睁开了双眼,出现在眼前的是熟悉的洞府。有一名陌生女子坐在塌前,一身清正灵气,对他莞尔一笑。 “你可总算醒了……” 她长吁了一口气。 “这是我刚炼的辟魔丹,你且服下吧。” 玄沄没有接过对方掌中的丹药,他缓缓坐起身。 “方才那人……是你么?” “真人所言何事?” “我的身边……方才似有人在。” “我也是才来不久,不曾看到这洞府里有别人。” “……” 玄沄的脑中依然有些混沌,那女子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云湖宫弟子,路遇聚清观一行人,见玄沄魔气入体便出手相助,一路伴他回了这罗浮山。 “……多谢仙子搭救。” “真人您言重了。我不过是尽了自己的微薄所能。若非您舍身封印了那魔头,现下早已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玄沄下意识想起身前往贺榕的洞府,他许久未归,不知那孩子这段日子过得怎样,修行有没有遇上困难,在其他长老那儿可否习惯,有没有受人欺负……然而他的动作马上僵住了。 不行。不能去。 脑内有个声音提醒自己。 现下若是见了对方,自己没有信心能控制情绪。若是魔气还有残余,自己忍不住对他做下错事……玄沄就这样失神般坐在榻上,引得那女子担忧问道。 “真人是否身体有恙?可否容我切脉?” 玄沄像要把胸中浊气呼出般叹了口气。 “真人?” 他阖上眼。 “……有劳仙子了。” 第125章 栖鸟之歌(七) 那是一切错误的起点。 若玄沄此时执意前往,便会发现贺榕倒在自己的洞府内魔气缠身,痛苦难当。 那是一切悲剧的开端。 若玄沄出关后能仔细探查贺榕灵力亏空的真相,便能发现他此时修为阻滞,金丹危在旦夕。 可是玄沄什么也没做。他误把那魔头当成自己失控的根源,迫切想要将它除去。他急不可耐地想要追回那安逸平凡的日常,以至于没有留意贺榕眼中潜藏的悲哀——他以为对方只是不愿同自己再度分别。于是他向他许诺,下次定会带上他一起。他们一起出外历练,欣赏这人世繁华,踏遍所有已知或未知的风景。 孩子用力点了点头。拉着他的衣角,神色是显而易见的喜悦动容,却又隐含着难以言说的心酸。 玄沄再次转身离去。而这一别,他们便是天人两隔。 那是对他目空一切的惩罚。 黑天魔王在剑阵中负隅顽抗,见无法正面取胜便试图夺舍,玄沄竭尽全力同他争这躯体的所有权。他必不能输,还有人在等他,等他回去兑现诺言。 在浑浑噩噩之际,玄沄知道自己被带回了罗浮山,关押在后山禁地里。掌门师兄并未放弃他,还一直请人为他医治。但是心病还须心药医,玄沄清楚这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战役全凭他是否能坚守本心。那魔王编造出了各种声色犬马的幻象,试图滋生玄沄的欲/念,扰动他的道心,但是玄沄咬牙硬挺着,用元神不断抵挡着魔气入侵。 然而那又谈何容易。 在那些幻象里,众多熟悉的角色粉墨登场。时而是幼年时的乡民们指着他破口谩骂,说他是个弑母克父的煞星;时而是外院众弟子撕碎他的课本,踩着他的头笑他是个痴儿;一会儿场景变成了门内大比,自己被对手的暗器从背后穿透,口吐鲜血;最后是师尊冷冷俯视着他,说他没资格留在聚清观,还不快滚出门去。 那一幕幕都是他的隐痛,他的悲哀,他的恐惧,但是并非无法化解。只要他还保留着心头的一点清明,就能将这幻象一一消去。可是那魔头似乎清楚他吃软不吃硬,于是化作了贺榕的样子来诱惑他,将他气得五内俱焚,毒火攻心。魔头哈哈大笑。 “我就说吧!是个人都有弱点,你的弱点就是你那宝贝徒弟!瞧你急得跟个什么似的!若我现在演一出他被人糟蹋的戏,你不是要被活活气死过去!” 魔王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嘴胡扯倒是点醒了玄沄。反正一切皆是幻象,真正的贺榕还在外头等着自己,那自己必须戒嗔戒躁,战胜心魔。玄沄开始将最后的真气聚于丹田,抱元守一,配合这山中的降魔大阵,一点点用元神之力将那体内魔气逼出去。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哪怕他花费数十年,数百年,他都能凭借对贺榕的那份念想,咬牙忍受这令人癫狂的剧痛。只要能再一次用自己的双脚走出去,只要能再一次见到贺榕,即便他此后境界跌落,堕为凡人,他也没有半句怨言。 所以当那魔王又化作贺榕的样子拥抱他时,玄沄无动于衷。那幻象之前就曾使尽浑身解数勾引他,挑逗他,在他耳边说些不堪入耳的荤话。这一次它倒是一反常态地安静,只是轻轻依偎在玄沄的肩头,那样温顺乖巧,简直像真正的贺榕那般……玄沄告诫自己这是对方的怀柔之策,于是他阖目避而不见。 果然,那幻象很快露出了本来面目,居然就这样凑近……玄沄怒不可遏,忍不住张开双眼大喝一声。 “滚!” 那幻象在一击之下烟消云散……并没有,它浑身巨震,大退一步,神色凄惶地瘫软在地,颤抖着冲玄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跌跌撞撞转身离去。 这是怎么回事? 玄沄阖目沉思。他很快发现团聚在自己五脏六腑内的魔气消散了。何止是消散,那魔气简直像被抽空了一般。连那叽叽喳喳的魔头也跟着不见了,天地间一片寂静。 玄沄震惊地睁眼,在他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个人呻吟着站起身,那分明是掌门的大弟子秦澜君。此时他也注意到了恢复清明的玄沄,一脸惊讶地喊道。 “师、师叔?!您醒了??” 他见玄沄眸中的赤色消退,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到底发生了何事?……师弟呢?师弟他刚才……” 玄沄的嘴唇颤抖着,这个世上最可怕的噩梦赫然降临。 “你说的师弟是谁?” 秦澜君愕然地望着他。 “是谁?!” 被情绪失控的玄沄吓了一跳,秦澜君倒退一步。 “是、是贺师弟。先前他苦求师父,说想来此地探望您。于是我便带他过来,谁想他突然用符咒击晕了我……” 后半段玄沄已然听不清了,他的耳边嗡鸣作响,心肺剧痛,喉口一甜,就这样喷出一口鲜血来。 “师叔!?” “……” “……快追上去。叫人把贺榕拦下。再通知你师父,让他把我身上的禁制解开。” 玄沄从未求过神佛。 哪怕他被乡民们关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日日与爬虫老鼠为伍。他都未曾乞求神佛。 但是而今他第一次明白人为何要向从未见过的神明乞怜。 因为太绝望了。 那种绝望洞穿肺腑,击碎赖以为生的一切,呼吸也好,心跳也好,全部在顷刻间瓦解。他的体内是一片废墟,他的脑中是持续的惨白噪音。他的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每一寸经脉都在崩溃中发出同一个声音: 神啊,佛啊,先祖啊,这世上的谁都行,求求您,求求您让那个孩子平安无事。求求您不要让他离我而去。 求求您! 他愿用尽今生所有福祉,赊用来生的也行。下辈子、下下辈子、哪怕此后堕入畜生道、饿鬼道,猪狗牛马,炮烙血池,永世不得超生,他也无怨无悔。 我什么都愿意,求求您!! 求求您!!! 升腾在玄沄眼底的是漫天大火。 那炼丹炉里的火势炽盛,居然就这样顶得炉盖上下翻腾,其内冒出了滚滚浓烟,惹来百草阁弟子的注意。这炉里明明没炼东西啊?那弟子好奇之下推开了炉盖,眨眼之间火光冲天,轰地一声烧毁了房顶。那熊熊神火和浓烟一同席卷苍穹,转瞬侵吞了周遭的一切,像是要把这天给烧穿了一般。凶戾严酷,无可挽回。即使身处后山禁地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野火漫天之景烙在玄沄眼中宛如末日天劫一般。 “这火怎么会烧成这样?” “是不是有人往那炉子里添了什么东西?” “火太大了!赶紧灭火啊!” “这是神火啊!除了它自个儿烧完根本灭不了!” “快通知掌门!” “掌门去后山啦!” 等玄沄强撑着真气亏空的身体赶到现场,那炉火已然冲出了炉子十丈多高。他迎着火光跌跌撞撞走过去,被人一把拉住。 “师弟!你在做什么?!” 虚怀一脸震惊地望着玄沄,回答他的是悲惨空洞的眼神。 “贺榕……贺榕他在里面……” “你说什么!?” 虚怀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他在里面,我知道,我要去寻他。” 虚怀一个没拉住,玄沄就如同飞蛾扑火般投身而入。吓得虚怀赶忙施了一道屏障挡在他身前。可惜还是差了一步。那崩落的火星已经溅上了玄沄的脸,让他的左脸刹那焦黑一片,滋滋作响。更可怕的是,玄沄仿佛根本没有痛觉,他依然呆滞地望着那冲天大火,试图破除屏障。 “来人!帮我把砺剑长老拉回来!!” 哪怕玄沄此时经脉里一丝灵力也无,众人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将他制住。虚怀迫不得已用上了捆仙索对付自家师弟。他一边差人赶紧把贺榕找来,一边不停劝慰已经神智不清的玄沄。但是众弟子把罗浮山的地皮都翻烂了,还是没能找出贺榕的一片衣角来。此时有弟子讷讷上前,说自己今天一大清早确实见过贺师弟,不过他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劲,匆匆忙忙奔着那灵植园去了,自己以为他是去帮忙所以也没在意…… 虚怀猛地转头望向那依旧燃烧不熄的大火,想到这火烧得如此炽烈的原因,顿时愕然当场。 第126章 栖鸟之歌(八) 那场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火光照得山下居民都不由担心聚清观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祸事。而玄沄就这样被捆仙索缚在一边,眼睁睁望着那火由燎天蔽日变得逐渐微弱,再至后来慢慢减小,缩回了炉子里。 这炼丹炉里除了火种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金丹,没有灰烬,什么都没留下。 这其实是必然的。这火是三界至刚至阳的焪火,连观音的杨柳枝都能烧却,莫说是铜皮铁骨,就算是纯仙之体只凭肉身也难以抵御。更何况贺榕本身就是最易燃的榕木。 许多人围着玄沄,絮絮说个不停,可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在这三日里,他空乏的经脉自主吸收着天地灵气,运行周天,大部分外伤和内伤都不治而愈。 是啊。他原本就是万里无一的天生仙体,若不是走火入魔心魔缠身,寻常的邪煞又怎能伤得了他。 可是他什么都没了。 不。贺榕不会就这样没了。说不定他只是躲进洞府里闭关,其他人寻不到他,对,正是如此。 玄沄浑浑噩噩站起身,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行尸走肉般回到了浮月岛。他在贺榕的洞府外徘徊许久。一遍遍用神识感应着,搜索着,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才颤抖着踏入洞府。 这洞府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件摆设,都是玄沄精心挑选的。他本身对外物淡泊无欲,但偏偏在布置贺榕的洞府时上了心。因此这洞府里即使主人不在,灵气依旧纯净活泛,不染纤尘,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门道。可是而今,这钟灵毓秀之所却让玄沄感到浑身发冷,好似体内埋着一块内藏硝火的寒冰,随时都会轰然炸开。 为了稳定心神,玄沄来回走动着。他很少进入贺榕的洞府,因此这才发现那孩子几乎没怎么动过这里的摆设。一切都和玄沄最初交给他的一模一样。而且他的私物极少,基本上只有文房四宝和书籍灵符一类。 玄沄从贺榕的塌下搜出了一把木剑。这柄木剑玄沄曾经见过,贺榕有一日曾抱着它来到浮月岛的舞剑坪。玄沄唯恐剑里的金石利气伤了他,于是很明确地告之其不适习剑。贺榕似乎有些惊讶,但是并未多说什么。直到现在玄沄才恍然惊觉,那孩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那份空白如今变作了一场暴雨,劈头盖脸地砸在玄沄身上。 他是否想对自己说什么? 他是否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般对剑法毫无兴趣? 他是以什么心情将这柄剑藏在塌下? 自己对他的事究竟了解多少? 玄沄咬紧牙关。他辟谷许久,体内本不应有杂质沉积,但他还是感到了一股翻涌而上的呕吐感。他的额前微微冒出冷汗,浑身虚软,整个人魔怔般捧着那柄普普通通的木剑回不了神来。 他到底看见了那孩子什么? 一种巨大的恐惧像深海水怪般浮出海面,用铜铃般的巨眼狠狠盯着他。他的心仿佛被这道审视的视线洞穿了。 玄沄颤抖着翻阅贺榕书桌上那堆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页。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贺榕在课余抄了好些书,佛门经法,诗词歌赋,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可是那孩子也许自己都没意识到,在这么多浩如烟海的典籍中,他抄了两百多篇诗经,其中有一首抄了整整五十多遍: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他是以什么心情一遍遍抄写这首诗? 他是以什么心情在那半年中等着玄沄归来? 他是以什么心情,在长久的等待之后面对自己的重伤昏迷和避而不见? 那一瞬间,天一下子全黑了。 四下变作了一片旷野。绿树、青山、清风、明月全部退去,天地间只剩一片浑浊的黑暗和鬼哭之音。那摧枯拉朽的哭嚎让闻者两股战战,百兽惊悚逃逸,远古的星宿坠入深海。 而在这片黯沉之中,玄沄独自站在那里。他想起那个孩子温暖的拥抱,宛如黑夜里的最后一捧篝火,让他的四肢回暖,血脉里重现生机;他想起那个孩子一触即分的吻,那么小心翼翼又珍若至宝,仿佛在踮起脚尖亲吻这世间他最爱惜的一颗星星。 他怎会错把这当成是心魔制造的幻象? 他怎会错看他眼中的深情与义无反顾的挚爱? 他怎会…… 玄沄听见了哭声。 那哭声越来越响,震天撼地,仿佛是泪海积攒了亿万顷的伤悲,要全部倾泄出去。可是那实在太多了,太多了,天幕地牢都承受不住这哀痛。于是那无处可去的泪水只好无可奈何地涌回心脏。将心田撑破,将内腑压垮,将气海捣毁,将经脉崩碎。 是谁在哭啊。 哭得那样伤心。 好似肝肠寸断,椎心泣血。好似这世上最后一只杜鹃在呼唤自己消失的爱侣。 此时有一双鞋出现在了玄沄跟前,他抬起头,望见了虚怀洞悉的表情和悲悯的双眸。 他在这双慈悲的眼里望见了双目赤红,跪在地上口含鲜血的自己。 是啊。 是这样的。 从头至尾,自以为是的是他,偏执妄断的是他,执迷不悟的是他,一次次推开对方的,依然是他。 “我……” 玄沄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中挣扎着开口。 “都是我……” “是我陷入妄执,六根不净……” “是我明知他不适与人习道,却放任自流……” “是我明知自己六亲无缘,属金克木,却偏要将他强留身边……” “是我……” 玄沄用双手掩住脸。 “是我处处勉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想要同他在一起……” “结果却害得他承受业果,无辜惨死,魂飞魄散!” “一切皆因我而起!” “是我欲壑难平,思之如狂!” “都是我!” “是我害死了他!!” “是我害死了贺榕!!” 屋外猛地传来一记闷雷,暴雨倾盆而下。在这天地洪荒之中,哭声依然没有被那骤雨覆盖。凄惨悲怆,痛彻骨髓,好似要把自己的魂魄都生生耗尽,好似要将自己的心头血都一并哭出来。 虚怀满心沉痛地望着这一幕,他想,师尊,当日您临走前将师弟托付于我,弟子却辜负了您的一片苦心,若自己早一些察觉……可是“情”这一字,连局中人自己都未能勘破,旁人又如何摸得清其中的千丝万缕?叹只叹造化弄人,天意难违,淡薄如此也逃不过入骨相思,恐怕这才是师弟飞升前最大的劫数。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但是作为一名兄长,虚怀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百般不忍,用最镇定的声音说道。 “师弟,你……或许还有最后一线希望。” “……” “那六丁神火确实能烧灼魂魄,贺榕恐怕凶多吉少……可是也并非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他身为结丹灵木,已经修出了天地二魂,若他的魂魄有幸在被烧尽前逃过一劫,那最有可能的去处就是地府。” 望着玄沄泪湿的双眼,虚怀一字一顿地说。 “若你想找酆都大帝问他的下落,光凭而今的修为是不够的……你需得道成仙,再问前路。” 大约除了玄沄以外的所有人,都清楚这不过是一个谎言。六丁神火至刚至阳,连那魔王化身都能烧得一干二净,凭贺榕的修为又怎能躲过?但是即使希望渺茫,近乎于无,玄沄依旧紧紧抓住了这最后的一线生机。 他带着千疮百孔的心遁入洞府,开始闭关。 极尽讽刺的是,玄沄心如死灰,但是他的修为却在此次生死大劫后突飞猛涨,日进千里。短短五十年便踏入大乘期。他的仙体与元神彻底融汇,趋于圆满。而在闭关后的第九十年,天上九九八十一道劫雷差点将浮月岛悉数毁去,而玄沄就此踏着那漫天劫云手持煜戈白日飞升。从此摆脱了一身煞气,塑就真正的纯仙之体。 可惜那仙体上依旧残留着往日的火伤。 玄沄的左脸斑驳凹凸、焦黑凄厉,与右脸的俊美形成了鲜明对比。旁人乍见之下都以为见到了昼行于世、半生半死的恶鬼。可对于玄沄而言,只有这般才能让他感受到贺榕并未完全离去。他依然活在那些人惊惧的眼神里,活在自己的心里,活在每一个泪水干涸的梦里。 玄沄得道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北阴酆都。他并未即刻寻那大帝,而是将黑天魔王的本体揪了出来。那魔王一开始还矢口抵赖,说自己毫不知情。结果被劈得里嫩外焦之后只能从实招来。 原来那化身在人间被镇了许久,已然生出了自我意识,但是魔王本体还是与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化身的一举一动、生死与否他一清二楚。因此当日那化身被活活烧死的剧痛也传到了他这里,魔王大动肝火,恨不能把那始作俑者大卸八块。但是他马上发现对方的魂魄并未来到地府。 “没有了!真没有了!若他的魂魄还在,我早就把他拘起来好报这烧身之仇,哪会拖到现在?!” 玄沄闻言怔在原地,之后酆都大帝也给了他相同的答复。心头唯一的希望彻底灭却了。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127章 栖鸟之歌(九) 无知无觉中,玄沄一路走,一路行,就这样从北阴回到了人间,就这样漫无目的、茫然地迈着步子。他在这片白茫茫、空荡荡的世间行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可是他不敢停。他不知停下来会发生什么。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无意中来到了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地方。 春暖花开,细雨霏霏。雨滴打在青砖黛瓦上,掀起了一片烟雨朦胧的江南情调。 在这安静的江南古镇里,伫立着一棵苍老的槐树。它已在这人世活了千年,见惯了各种悲欢离合,光怪陆离的戏剧。那枝上红绳年年增加,年年褪色。有垂髫小儿考取功名远走他乡,有二八女子等不到意中人就此嫁作了他人妇。有人怨它不灵,有人掩面而泣,有人至今站在树下痴痴望着那无尽的断肠路。 可是在如此悠长的生命里,它依然很少遇见这般见之难忘的仙人。气贵神清,一身光华,那明月在他面前都要生生失色。周围的凡人看不见他,但是老树可以,它对再遇故人总是有几分高兴的。 然而那仙人并未同它说话。他只是静静站在树下,神色怆然地望着那被雨水覆没的天地。仿佛那天上落的雨都是他眼中的泪水,而他的眼底干涸,是因为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 许久之后,当老树以为他会默默离去时,那仙人启唇道。 “当初,我不懂人为何所求不断,作茧自缚。只当是心有魔障,不甘清净。” “后来我懂了,并非人心不甘清净,而是那心早已被牵走了。这红绳的另一头系着另一个人。那人走一步,心便走一步。那人若是走远,心也就跟着空了。” 雨幕中这声色既轻又悲,好似一曲惨惨凄凄的琵琶泪。 “他回不来了……他走了……” 仙人阖上眼,好似那几个字已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老树想为他分忧,于是开口问。 “那是一个凡人吗?” 仙人摇了摇头。 “不,他同你一样,是一棵树,一棵榕树。” “榕树啊……” 老槐想了想。 “榕树好啊,同我一样,插枝成活,一活便能活很久。” 仙人怔了怔。 “插枝……成活?” “是。” 老槐摇了摇枝叶。 “我们不似人,无需十月怀胎,父母精血。有时只是随手被/插在地里,便能自己一年年地长起来。更何况是榕树。” 它说道。 “我不知你的榕树遭遇了何事,但是只要它还剩一条枝干在这世上,便还有一条生路。” 老槐的话音刚落,它身前的仙人就消失了。它微微惊讶,却又很快懂了。 那仙人,是要去寻他的树了。 这么多年里,玄沄关心则乱,竟从未想过这一点。 若贺榕的魂魄未被烧尽,又不在地府,那还有另一种可能—— 玄沄转瞬之间回到了聚清观。门内弟子见到他纷纷大惊失色,一边大叫快去通知掌门,一边兴奋地交头接耳。然而玄沄并未有一刻停留,他直奔天衍长老所在的摘星楼。 天衍长老见到他也十分惊讶,但他还来不及开口寒暄两句,玄沄就直奔主题。 “你这里是否有位名曰李世修的弟子?” 天衍长老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能否唤他出来见我。” 天衍长老的面色更沉了。玄沄罕见的语带急迫。 “……可有不便?” 天衍长老叹了口气。 “世修那孩子……已经故去了。” 玄沄怔住了。 “提起他老夫这心中就……哎,他天资聪颖,勤学好问,老夫本以为此子日后必成大器,谁料他竟犯了最不应犯的大忌。” 天衍长老满目哀伤。 “占卦问道,本就是窥天理,夺天机。入我道者必不能无故起卦,更不能轻易泄露天机。若是被天道发现,轻则背负他人业果,重则自身修为阻滞,寿数有损。” “而世修那孩子,不知何故,居然在修为尚浅时频频占卦,就这样将自己的寿数生生耗去。他这辈子才活了八十七年啊……哎……” 玄沄闭一闭眼。 “他可否留有遗物?” “有是有……都在他师弟那里,老夫这就遣人唤他过来……” 不多时后,一位面容冷峻的男子出现在玄沄面前。 “弟子拜见师父,拜见玄沄上仙。” 玄沄的瞳孔骤缩。那弟子手捧盆栽,而那盆里赫然插着一条榕木的气生根! “我知玄沄上仙会于今日前来,便遵照师兄嘱托,将这榕木也一并带了过来。” “奕儿,这是……” 天衍长老也惊讶不已。 那名为卓奕的弟子静静答道。 “师兄当日未将实情告知师父,是怕您听了伤心,而今他这最后一卦也应验了,想必是时候将一切说清了。” 那日火光漫天,宛如灭世之火般笼罩在聚清观的上空。在七嘴八舌的人群外,还有一人同玄沄一样,面色惨白,瘫软在地惶惶无语。 那人便是李世修。 李世修自小出身于富贵人家,天性顽皮好动,猫嫌狗烦,哪怕被选入了聚清观也依旧本性不改。他颇为话痨,还老爱自编自演。因此众人都避他不及,唯恐被抓去听他那套瞎编的鬼话。可谁知那年他遇到了不声不响、耐心听他说话的贺榕。这下便是瞎猫抓到了死耗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在书院相处的这段日子里,李世修渐渐发现贺榕虽然话少,但其实眼神一直在给予反馈。每当他说起刀光剑影英雄梦,贺榕的眼神便跟着闪闪发亮;说到马嵬坡上香消玉殒,贺榕也跟着黯然神伤。知音啊知音。李世修觉得自己宛若是俞伯牙遇上了钟子期,高山流水,相见恨晚。 此后他便真的把贺榕当成了自己人。贺榕受人欺负,他便将那堆人赶走;贺榕懵懵懂懂,他便有意无意提醒一二。李世修当然知道贺榕不是人,和他几乎没有相似之处,可贺榕心思纯净,待自己也是一片赤诚。哪怕他无缘历练,也真心为李世修赢得机会高兴,还替他准备了好些东西,甚至抽出了自己的气生根予他防身。正是这片毫无保留的拳拳之心让李世修在感动之余暗暗发誓,哪怕今后他俩一个摘星楼一个浮月岛相距甚远,也依然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把自己的好兄弟亲手害死了。 李世修那天看到冲天火光,听见众人说什么千年灵木疯了,竟然跳进了炼丹炉!他脑中嗡得一响,什么也顾不上就冲向了灵植园。于是他看见砺剑长老失魂落魄地望着那大火,而掌门在一边劝他:师弟,现下虽说你已脱离了险境,可这魔气怎可能一夜全消?还是请人再看看吧…… 聪慧如李世修当即什么都明白了。 是的。若不是他把树根能吸饮魔气的事告诉了贺榕,贺榕又怎会作出这等傻事?他明知贺榕待人极好,对亲近之人更是毫不藏私,还冒冒失失全盘相告。无疑是递了一把刀让他割肉饲鹰,在无知无觉中把他推入了这场大火。 李世修的胸口剧痛。他又气又恨又恼又悲,一时间百感交集,让他连自己哭了都不晓得。他恍恍惚惚中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家中养着一条小狗。他是那样喜欢这条狗,每日都藏起自己的点心分给它,结果却因为喂得过多过急把这条小狗噎死了。 眼前之事宛如昨日重现,而这次更加过分。贺榕是自己最好的兄弟啊!他的枝条还救了自己一命,他就这样恩将仇报把对方给害死了!!李世修急火攻心,他催促自己,快想啊,有什么办法可以救贺榕,这火怎么那么大,他不会真的把自己全烧了吧……不,不对!自己这儿还留着一条他的气生根!李世修当即转身回了摘星楼。 李世修动作很快,他马上把院子里天衍长老最喜欢的一盆兰花给拔了。这盆里的灵土是顶级的,他把气生根插了进去,施了点水,把这盆偷偷搬回了自己的屋里。但是接着他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李世修急得围着这盆团团转。我还能干点啥……对啊!我还能占卦啊! 虽说李世修入天衍长老门下没多久,不过各种起卦的方式他都略知一二。揲蓍起卦、铜钱摇卦、听音起卦、物象起卦……总之一切皆离不开阴阳五行八卦。 而李世修便以这新栽的气生根起卦问贺榕的生死。以木为上卦,栽树方位为下卦,合物卦之数与方位卦数加时数以取动爻。算得震木为体,互卦为金,金克震木,变卦为凶。 要想求得生路,必不能将贺榕交予属金之人。 于是李世修便偷偷将贺榕藏了起来。虽然门内都在传砺剑长老因弟子亡故伤心闭关,但是李世修之后又占了好几次,都得出了同一答案。除了生死外他又变着法子问其他问题。问贺榕的前景、转机、活命之法等等。如此趋吉避凶,与天争命,这才保住了贺榕的一线生机。然而这般日日问,日日占,已然触犯了“无事不占,无时不占”的大忌。 “师兄一直自诩为聪明,其实根本就是个傻子。他明知这么做既对不住自己,也对不住师父,还如此逆天妄行。无非是败给了自己的罪恶感,自己的心结。” 李世修曾经在一次醉酒后对卓奕说自己害死了人,害死了自己最好的兄弟。平时整日笑嘻嘻的男子抱着酒坛,哭得像个稚儿一般伤心。 卓奕面无表情地将榕树盆栽递给了玄沄。 “师兄临终前的最后一卦,便是算得您会于今时今日出现于门中,是为吉兆。他托我向您道歉,还说有一句话希望您能转给贺榕——” “等你好了之后可一定要来寻我啊。我又攒了好多故事无人可说,再不讲都要烂在肚子里啦。” 那年书院木窗下,是谁背着先生将那金戈铁马侠骨柔情细细分说。说者滔滔不绝摇头晃脑,闻者聚精会神心驰神往。转眼二人皆不在了。唯有读书声琅琅依旧。青山不改待绿水,下回再听我细说从头。 第128章 栖鸟之歌(十) 玄沄捧着那榕木盆栽返回了仙界。 仙界的灵气纯净无杂,环境更是丰饶优渥。他寻了一处山谷劈出一方天地,自此伴着榕木结庐而居。 玄沄将贺榕小心栽下后,又四处寻来各种天材地宝、仙霖养料,附以精纯仙气日日催灌。期盼他能如老祖当时那般一夜长大。可是百日后那气生根依然不为所动,静静立在那里,看上去弱不禁风。 这是何原因? 玄沄遍阅古籍,寻访三界高人解惑。有人说是因气生根受损严重,再无转机;也有人告知他凡木不适仙土,玄沄这么做无疑是在拔苗助长,只会把那树活活溺死。 玄沄不信,他好不容易抓住了一线生机,岂能在此止步?于是他奋力提升修为,花费了百年升至大罗金仙。自此跳脱三界,跨越时空,奔赴异界寻找答案。 佛说三千世界,这三千不过是个虚数,真正的异界浩如繁星,无穷无尽。玄沄将贺容的本体连同魂体温养在法器中,带着他去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世界。有的世界种族众多人不过是其中一种,有的世界人躺着做梦劳作全交给机械,还有的世界嘈杂纷乱到处都是争斗……玄沄花费了数百年在这些世界里穿行。随着希望被一次次打破,疲惫和思念如同潮水般蓄积,支撑他蹒跚前行的唯一动力便是那萤火一般小小的温暖。 那是贺容极其微弱的命魂。许是当日李世修处置及时,外加百草阁弟子误打误撞推开了炉盖,贺容的命魂并未消散,而是寄生于这气生根内。虽然他的地魂未前往地府加入因果轮回,但他的七魄却在这一过程中消散了。 七魄乃喜、怒、哀、惧、爱、恶、欲,也就是世人常说的七情。三魂管精神,七魄归物质。贺榕的本体不愿成长,羸弱残缺,于是不足以孕育七魄。就连那命魂也宛如风中残烛,好似随时都会熄灭…… 玄沄隐隐察觉,贺榕之所以不为外力所动,是因为他本身在下意识地抗拒变化。这孩子好似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壳里,一味安心地呼呼大睡。既然他不愿出来,自己何不进去探查……走投无路之下,玄沄只好铤而走险。 这一步风险极大。因为玄沄的元神过于强大,而贺榕的魂魄则残缺不全。这就好比一艘大船要驶入针尖大小的港口,实在过于勉强。如果强行进入,贺榕的魂识就会被玄沄彻底吞噬。玄沄只好忍受剧痛分出了一缕自己的元神。此举并非正常的分神之法,完全是在自我削弱。这种削足适履的办法对元神损耗极大。可玄沄甘愿冒着境界跌落、神魂不全的风险也不愿让贺榕受到一丁点伤害。 如此,在历尽艰辛之后,玄沄的分神终于成功潜入了贺榕的灵魂内景,也就是他的意识深处。令玄沄意想不到的是,这里并非他所想的一片黑暗,而是一个已然成形、井井有条的小世界—— 地表是一片沙漠,建筑物都在地下,许多机器人忙忙碌碌着为人类搜集并保存文物,同时还在一刻不停地研究着人的思想和行为。 这一场景分明是根据玄沄经历过的几个世界东拼西凑衍化而来的。 在玄沄因为眼前的光景哑然的时候,这个世界的主人,也就是贺榕化身的机器人也出现在了他面前。他果然对真相毫不知情,兢兢业业地扮演着【ai机器人研究员】这一角色。他并未察觉到玄沄这一外来者的到来,即使对方此时此刻就站在他面前,温柔又满含悲伤地望着他。 【刹那】这一法器之所以被判为绝世罕见的天阶法宝,是因在纳物之外它还拥有自我扩展的功能。它可自行读取并提炼外部环境,将其储存为法器内的新一处芥子幻境。这一衍生过程不知不觉影响了同在法器内的贺榕,使他在无意识中接触了那些千姿百态的世界,据此构建了这一方天地。 这既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往好处想这说明贺榕的思维在潜意识里还是活跃的,还有能量支撑这方梦境;可坏事便是由于过分沉迷外加魂魄不全,贺榕将自己彻底当成了机器人,记不起自己究竟是谁。 好在玄沄的手上还留有与他神魂相连的介质——真无镜。 当年真无镜与贺榕结下了魂契,玄沄也是通过此镜才得以进入贺榕的内景。他当然有办法让贺榕注意到自己,但是这样免不了破坏这方小世界的【规则】,而这个世界的主人必然会遭受一定反噬。为了避免这一后果,玄沄尝试着仅用声音与他沟通。 在历经了长时间呼唤后,贺榕总算注意到了外来特殊音源的存在。 【你是谁?是ai网管理员吗?】 “……” 这是千年来玄沄第一次听见贺榕的声音。那清澈的声线令玄沄在愣怔之中泪水夺眶而出。太久了。真的太久了。久到玄沄几乎要以为一切都是幻梦,久到他无数次被绝望折磨得几欲发狂。可是这孩子确实还活着。即使他彻底遗忘了自己,遗忘了玄沄。 可是他还活着。 泪腺像坏掉的水泵一般,一刻不停地将心中满溢的情感抽送成泪。头脑完全被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淹没了,让他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的浑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都在为这一事实感怀激动无可自拔。 然而此时的贺榕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他依然一板一眼地汇报着。 【我的研究最近陷入了瓶颈,无法按时撰写进度报道,申请两周后延迟递交。】 “……” 【请问是否批准?】 “……” 玄沄深吸了一口气。 “……你的研究内容是什么?” 【人类的“感情”。】 贺榕答道。 【我查阅了许多文献,依然没能理出头绪。“感情”没有形态,无法测量。似乎能被观测,但是很多时候又缺乏真实性和数据支持。它骤然发生,有时可以持续很久,有时又会突然消散。无法将它单纯定义为生理、物理或者化学变化中的任意一种。】 【可是它又确实存在着。诸多文献证明人类历史上的许多重大转折点和文明的衍生都有着它的参与。它的种类繁多,甚至还会自我革新。它简直类似一种人类名为“癌”的病症。我实在搞不懂这一切。是因为我不是人类吗?】 贺榕顿了顿。 【可是人类不允许ai机器人搭载“感情模块”,即使那一模块似乎并不具有杀伤性。】 他看起来十分惋惜。 玄沄忽然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弄错了一件事。 他曾经千方百计避免贺榕被浊世污染,让他免于七情六欲缠身之苦。可这完全是出于“人”的角度。道家讲求斩三尸除执妄,佛门同样用戒定慧镇三不善根。可是在贺榕的眼中,七情六欲并非业障之本,万恶之源。他是真心实意想要接近人,了解人的一切。 这很可能便是唤醒贺榕的关键。 单凭【刹那】内的幻境还不足以唤醒他。有什么途径可以使贺榕在这一状态下既接触人事,又能在与众多人的互动中逐渐醒来? 梦境,互动,虚拟,幻象—— 这便是《星光纪年》的由来。 玄沄选择了在某一生活较为安逸、人人追求享乐的世界投放由【刹那】改造而来的沉浸式虚拟游戏。因为修为已至金仙,玄沄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干涉【法则】。故而这款超越人智、体验极度逼真的游戏并未引起任何质疑,反而迅速火爆,吸引了越来越多人前来游玩。 在星光纪年中,每一个副本便是一个芥子幻境,从诞生伊始便自带【规则】。而玄沄所要做的便是在【规则】的基础上增添适合人们参与的内容。在这一指令下,副本会根据玄沄的要求自动将【规则】改造为【游戏规则】,并根据人们的反馈逐步调整,让游戏的内容、类型和可玩性都不断提升。 这一切的运行起初完全依靠玄沄的元神之力。但之后参与的玩家越来越多,同一时间连接【刹那】的凡人灵识不计其数,因此玄沄不得不从他们的身上索取一物来填补内耗——那便是【钱币】。 不管何种形式,钱币历来皆是在人手中流转不息、集结了“天、地、人”精气的欲/念之物。因而它所蕴含的能量完全可以满足法器的日常运作。从玩家手中获取的钱越多,能量就越充足,游戏便能不断推陈出新,满足不同玩家的需求,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然而当星光纪年在外部世界广受好评,贺榕这边却依旧沉湎梦中。即使玄沄通过真无镜不断呼唤他的魂识,他也拒不应答。玄沄无法,只得再度分神进入他的内景直接引魂。 变故在此时发生了。 由于这段时间来元神之力的不断消耗,外加再度强行分神带来的伤害,玄沄分出的那缕元神碎裂了。尽管他迅速采取了补救措施,让主意识和大部分法力得到了保留,但还是有一小块碎片就此遗失,流入了茫茫的芥子幻境中。 第129章 栖鸟之歌(十一) 那一日的经历令玄沄终生难忘。 他的分神一边连接着副本,一边紧紧抓着贺榕的魂识,感受着两方互斥下形同车裂的滋味。由于元神碎裂,他宛如被活生生撕掉了一条手臂,灵力不断从缺口流失,让他连最基础的化形都维持不了。 在这种被生生撕碎的剧痛中,玄沄依旧咬紧牙关没有松手。倘若错失了这次机会,他恐怕短期内都无法再为贺榕引魂,连潜入他的梦境都办不到。那种即将再度和对方失散的绝望就这样压过了剧痛,让他宛如挂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痛到意识崩散都不愿放手。 这一刻,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上苍垂怜。 也许是他的一片痴心终于传达到了所爱之人的心中。 又或许是包括玄沄在内的许多人共同努力,逆天争命抢回的一线生机。 在一栋普普通通的楼房内,有一个满脸血泪爬出高三地狱的考生拍着他姐姐的门发出了灵魂呐喊: “李双你快把游戏终端还给我!!!高考结束了!!!我要打游戏啊啊啊——” 李世修投胎至这一世界的转世,李赢,在这一刻得偿所愿地登入了游戏。他在姐姐李双的陪同下进入了新手关卡,而这一副本恰巧就是玄沄连接中的。 天时,地利,人和齐聚。 贺榕从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气味中醒来。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以幽魂的形式漂浮在空中,更不知道这一刻的背后藏着多少深爱之人的心血和努力。 他什么都不知道,连同自己的名字。 贺榕因为被强行拉出梦境失去了“记忆”。这里的记忆指的是作为机器人的部分。而他真正的记忆则被埋在更深的意识深处。只有补足缺失的魂魄才有可能回复。而补足的方法便是慢慢增强神魂之力,提升修为,使得三魂齐聚,七魄自然归体。 玄沄知道自己不能心急,即使他此刻因为没顶的狂喜连身上的剧痛都忘了。他是多么想冲上前去拉住那个透明的灵魂,倾诉已经漫溢千年的思念。 可是因为重伤的关系,玄沄的分神失去了声音,无法彻底化形成npc,脸上还留有烧痕,于是他选择遮住脸安安静静守在一边。贺榕——从这一刻起便是贺容,则满目好奇地在半空中转来转去,他颇有兴致地观察着玩家与npc,甚至还跟在他的身后飘飘荡荡,令玄沄好几次都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贺容自此便在玄沄分神的陪伴下开始了这场跌跌撞撞的游戏之旅。 贺容只有通过真无镜化成的手机才能与副本相连,而真无镜随着贺容的魂力和修为增强可以开放更多功能,但是在初期依然不能一口气接纳太多内容,因此贺容无法收取陌生玩家的信息。他收到的【李赢】等人的好友申请也是经过玄沄筛选的。 贺容遇到的第一关便难度不小。 许是魂魄不全的影响,他变得更加无欲无求,没作他想就把唯一一瓶药全用在了【哑奴】身上,让扮演【哑奴】的玄沄分神哭笑不得。此时他已恢复了一部分法力,尽心尽责地扮演着守护小先生的奴仆。最后,【哑奴】帮着贺容抢了一次冠军,免得他因为玩不了游戏又迷迷糊糊陷入昏睡。 然后玄沄将贺容引向了第二个副本。在那个副本中有着分神流落在外的碎片。此时“碎片”已经完全融入了幻境,他并未继承玄沄的法力和记忆,看起来就是这个副本中最普通的原住民。 玄沄想做一次尝试。 假设现在有一个舞台,在舞台中央,丧失记忆的主角忘记了一切,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依然惦念着另一个人。而那人便是这个舞台的另一个主角。他同样什么也不记得,宛如一张白纸。如果他们再度相遇会发生什么? 正如玄沄所料,哪怕两人忘记了彼此,中间隔着外貌、种族、语言等重重阻碍,他们依然会像命中注定般被对方吸引。虽然“碎片”看上去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但是他的内核依然属于玄沄,贺容自然而然地对他产生了淡淡的仰慕。这在玄沄的眼中,便是一条让他快速恢复记忆的捷径。 如何让主角与主角在短短21天内相知相许走到一起? 答案很简单,他们需要促成这一切的配角。为他们安排各种契机,推动他们彼此了解,让他们正面自己的内心。于是笑容彬彬有礼的“管家艾伯特”登场了。他作为戴维斯先生的左膀右臂,不仅可以让戴维斯快速察觉贺容的特殊,还能自然地向贺容灌输戴维斯的事,让他了解对方的为人,心生好感与倾慕。 他牵起了这个孩子的手。温暖的,柔软的,如此惹人怜爱,可是他牵着他的手走向了另一个男人。即使他内心酸疼无比,脸上依然挂着得体的微笑。 你明明对他一无所知。 你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口味,他过去基本不进食,自然不喜欢那些重口味的东西;你不知道这个孩子对书本的偏好,虽然他可以阅读深奥的内容,但他最喜欢的还是诗词和神话异志;你不知道他为何在遇到困难时从不向你求助,因为他下意识里怕给你添麻烦,即使他什么都不记得,还是不希望惹你厌烦。 你看,你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却能拥有他的真心。他在你的生日时为你召唤了一道彩虹,从此成为了你心中最美的风景。他对你说,他即使离开也不会忘记你,虽然他早已忘记了自己。你们一起散步,一起走过刚刚下完雨的庭院,一起沉浸在书香之中,你凝视着他的脸直到白昼轰然逝去。 然而你们依然得不到幸福结局。 当枪声响起,那个孩子就此缓缓倒下,玄沄仿佛见到了当日贺榕在自己面前颤抖下跪的模样。再一次,他再一次牺牲了自己。明明不希望他再度受伤,明明不希望他自我牺牲,但是残忍的命运好像在对玄沄说,看吧,哪怕你促成了舞台,哪怕你安排好了一切,他依然会转身离你而去。 那种全身被撕裂的滋味又一次从天而降,让玄沄的眼前一片漆黑。他在戴维斯的催促下失魂落魄地去拿急救箱,可是这对他已然被洞穿的心无济于事。 这是致命的疏漏。 从旁观者的角度,玄沄痛苦地意识到,他与贺榕一次次错过并不是“造化弄人”四个字就能概括的。 “相爱”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他们总是为对方做得太多又说得太少,瞻前顾后又不懂坦诚。因为玄沄不擅长与他人建立亲密联系,而贺榕连自己的心情都弄不明白。他在感情领域宛如一个稚童,如果喜欢对方,那便要将自己最好的一切都奋不顾身地悉数献上。 贺榕对他确实存有倾慕之情。可那份倾慕更接近仰慕和崇敬。因此玄沄无心的沉默便会让他心生退缩,轻微的表态便能让他直接放弃自己的想法。这份对玄沄的感情在让贺榕在生出七情六欲的同时,也令他不断压抑本心,痛苦不已。 这样下去,无论他们多么深爱彼此,同样的悲剧只会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上演。 所以玄沄作出了一个决定。 在这个舞台上,为了让主角二人达成幸福结局,配角、反派、丑角都是必不可少的。为了让身在局中的贺榕醒悟自己的问题,那么必须有一个人站在戏外掌控一切、推动一切。 这一次,比起师长和引导者,玄沄更想成为与贺榕一路并肩同行的友人。比起受到崇敬和仰望,他更想直面贺榕真实的内心。笑也好,哭也好,满腹牢骚也好,忍不住发脾气也好,只要能逼着贺容说出真心话,他可以变成任何角色。只要贺榕能逐渐寻回自我,学会正确的爱一个人的方式。 不是奉献,不是牺牲,而是彼此坦诚,互相承担。 玄沄为自己在副本中的分神取名“云栖”。 他把被“贺榕”遗忘的那个“木”字,放进了自己的名字里,代替他记住一切,寻回一切。 “云栖”的外貌、态度、举止连同处世为人都与玄沄截然相反。玄沄内敛清正,他奔放妖冶;玄沄克制守矩,他跳脱无拘;玄沄冷漠疏离,他善用人心;玄沄轻而易举便能吸引贺榕,而他并不会被自己的心上之人喜欢。 可是这样就够了。 舞台的大幕已然拉开,灯光就绪,鼓乐齐鸣。串场的小丑登上舞台,他的脸上涂着厚重的油彩,嬉笑着走至有些惊讶的主角面前。 “我叫云栖,第二个字木西念西。栖栖失群鸟的栖。” 他勾起嘴角,半笑不笑地看着贺容。 “你叫什么名字?” 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 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 厉响思清远,去来何依依。 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 作者有话说: 最后那首诗出自陶渊明,《饮酒栖栖失群鸟》 第130章 栖鸟之歌(十二) 一个“人”是如何被确认为是他“本人”的? 参考的条件或者依据无外乎以下几点: 名字,外貌,性格,品德,以及从出生至今的全部记忆。它们共同构建了一个完整的人类灵魂。尤其是最后一项,记忆是每个人绝无仅有、独一无二的身份认证,宛如指纹锁般将“你”确认为“你”。 作为同一个分神碎裂后的两个部分—— “云栖”由玄沄本人的意志直接操控,继承了他的全部记忆,却矢志扮演着完全不同的人格; “顾凛冬”保留了玄沄原有的外貌与本质,但是他没有与贺榕相关的记忆,他只是这个副本里的npc之一。 整件事既复杂又单纯。 贺容会被“顾凛冬”吸引,愿意为他拼尽一切,但在他面前却绝少说真心话;相反,贺容在“云栖”面前则坦诚得多,因为他知道不反抗就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可是这样一来,他也只会把云栖当成一个有些奇怪的“友人”。 是啊,是的,是友人。 云栖笑嘻嘻地让助理给站在场边的两人送了两杯咖啡,他们肩并肩站在一起,带着如出一辙的无语表情。他将顾凛冬的身影作为咖啡的背景拍了下来。然后优哉游哉地等待好戏上演。 他看着贺容围着顾凛冬转个不停,为他忙里忙外奔波打点,学着融入这个光怪陆离的娱乐圈,还要应付网上的各种风波和流言。为了让顾凛冬能走上巅峰他不惜一切代价,而这种献身的方式会让他倍感“安心”。若想要打破他的这份“安心”,那么不得不采取些许疼痛的方式。 原本玩家退出副本后,副本也会随之清零重置。但是戴维斯的那个副本并没有,在云栖的刻意安排下,故事继续上演,并且衍生出了最悲惨的结局。 贺容因为共情的关系,如云栖所想的看到了戴维斯的末路。他因为前所未有的悔恨泪流满面,终于开始反思自己身上的问题。即使此刻云栖非常想上前抱抱他,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不行,这个舞台的主角另有其人。 他在这个副本的“碎片”——顾凛冬完全就是“玄沄”的样子。玄沄的外貌,玄沄的冷漠,玄沄的固执己见,同时也和玄沄一样,他在相处过程中慢慢意识到了贺容的重要,渐渐对贺容放下了防备,笨拙地回应这个孩子的好意。虽然他依然弄不清贺容的想法,却也在屡屡受挫中更加迫切地渴求对方。 如果这是一场啼笑皆非、荒诞百出的爱情轻喜剧,那么自己一定是那个滑稽的第三者角色。 云栖站在舞台上微笑着想。 人真的是一种非常片面的动物。哪怕此刻云栖面对着台下的上百位观众,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但是因为他表情浮夸、台词老套,没有人把他的话当真。所有人都伴着热烈的气氛放声尖叫,欢快鼓掌。 “无论何时,我都会把你放在首位。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在华丽的舞台上,在无数镁光灯之下,他的心宛如一颗被切开的洋葱般完完整整地曝露于人前,里面的每一层每一片都在不顾一切地这样大喊。可是云栖的脸上依然挂着灿烂的笑容,仿佛只是在照本宣科,哗众取宠。 观众们鼓掌大笑,被逗得乐不可支。贺容倒退一步,跌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不过是个出局者——你有什么资格对他人的感情指手画脚。” 尖锐的冰凌刺入心脏,难以忍受的铁锈味冲上了喉口。那些记忆碎片像被绞入一场飓风般疯狂旋转着。它们已经在玄沄的体内放映了千年,而今依旧像最可怕的怪物般吞噬着云栖的血肉。可是他的脸上仍然保持着安之若素的笑容,兢兢业业地将这场【第三者挑拨离间】的戏演完。 他转头对贺容一字一句剖开了自己的心。 “这个男人总是以自以为是的方式对待你,而你在他面前也总是忍耐着不肯说实话。这样的关系,真的可以吗?” “你喜欢他,甘愿为他付出一切,可是这种献身的爱却让你们的距离越来越远,是不是?” 孩子被这几句话深深刺伤了,震惊而又难过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宛如一把刀子,直接就将云栖嬉笑的面具捅穿了。一直插入肺腑,紧紧挨着那颗难以为继、在剧痛中颤抖的心脏。 对不起。 云栖闭上眼。 可是即使被你厌恶、被你憎恨、被你远离,我也不会停止。 好孩子,快点想起来吧。 就算再痛苦,再绝望,即使会受到伤害,也请睁开双眼。 这场戏的大幕已经拉开了。 布景华丽,台词精细,情节气氛悉数到位,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主角与主角最终能走到一起。他是导演,是幕后,是串场的小丑,时而在需要的时候举起尖刀,刀尖对着自己心爱的人。 贺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被迟到的负罪感折磨得痛苦不已,他虚弱地趴在顾凛冬的肩上,放任自己在疲惫中睡去。抱着他的男人神情悲伤却又餍足,他轻轻翕动嘴唇。 坐在台下的云栖不用看也明白他想说的每一个字。 【我什么也不求,只求你能留在我身边。】 是啊,这是唯一的心愿。这是唯一的渴求,这是全身上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大声呼喊的句子,而云栖只是安静地站在幕后,目送着贺容和另一个自己逐渐靠近。这个孩子终于开始慢慢表达真实的想法,他主动对顾凛冬提起了过去。他会变得越来越勇敢,然后两个人一起走向幸福结局—— 然而并没有。 顾凛冬的身世曝光了,隐藏许久的导火索一朝点燃。在面对险境时,人的第一反应总是最真实的。贺容主动拨打了电话,他向云栖苦苦哀求,哭着说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为了让顾凛冬远离这场浩劫般的灾难。 可是他不知道云栖的心中此刻有多难受。 看吧,你依然如此,还是那样轻而易举地就放弃了自己,放弃了对所爱之人的信任。 云栖不得不逼着对方作下承诺。 若想像人那样拥有七情六欲而活,那么就请珍惜自己,正视自己,牢牢抓住那份只属于自己的求生欲。 这样的话,你便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我全部都可以给你。 云栖作为法器之主的分神,自然可以做到操控副本时间。但是难就难在既要保留原有的时间线和副本进度,又要在【规则】制约下合理修正细节,自然而然地改变副本走向。 这就像面对一枚桃核雕作的宇宙,施力让桃核破碎轻而易举,但是若要改变那宇宙里的一草一木,便需要极为精准的控制力。 于是云栖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耗尽了一身法力,神不知鬼不觉地改变了世界线。他又变得像初时那般虚弱,甚至连脸上的伤都无法遮掩,只能暂时躲起来。不过接下来的戏并不需要他出场,主角和主角已经跨越了难关,他们即将接近终点—— 偏偏在这个时候,贺容敏锐地发现了他的问题,主动来寻他,关心他。云栖表面上依旧没个正形,内心却又甜蜜又酸涩。他想,这样可以吗。他并没有资格在这里和他演对手戏。可是这一刻他已经等待了千年,等得心都要发狂了。就如同他拼命想要取回那些平凡又温暖的日常,他也无数次地想和他如同一对最普通的爱侣那样,相携着走入阳光下,去往各式各样可以制造回忆的地方。 如果可以的话,那就去一次游乐园吧。 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玄沄第一次邀请贺榕约会,所以他循规蹈矩地拉着他把所有项目都试了一遍,把各种吃也吃不了用也用不上、被称之为梦想的东西,一股脑地全堆在了孩子的手里。即使贺容满腹心事,云栖依然像沉浸于梦中般飘飘然。还能做什么呢,对了,还可以一起看花车,坐一趟摩天轮,像所有恋爱小说演的那样。 可是当所有人都沉迷于美轮美奂的场景,贺容的神情里却带着令人心碎的茫然与无助。云栖伸手拉住了他,想要抚慰那些不安,他一心一意握着他的手。他多想摘下面具亲吻他,拥抱他,告诉他,不必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他的脸上还带着漆黑的焦痕。 不能让贺容看见。 不想让他难过。 但是对方还是知道了。 贺容串起了至今在副本里发生的所有事。他再也忍受不住强烈的罪恶感,对着云栖忏悔一切,嚎啕大哭。他的崩溃,焦躁,迷茫,不甘,连同满脸的泪水,都像铺天盖地的雨水般将云栖淹没。他是那么痛苦和自责,可是这份痛苦是必须的,那是破壳前最后的撕扯。云栖不出声地注视着这一切,注视着所爱之人冲破最后一道阻力,终于在黑暗中克服恐惧,破土而出。 总有一日,他会再一次茁壮参天,荫蔽四方,成为四季轮转中那道最美的风景。 云栖真心为他高兴,他想向所有人大声宣布:看吧,这就是我的徒弟,这就是我的宝贝。但是他很快清醒了过来——是时候该谢幕了。 云栖目送贺容乘车离开,即使他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个“碎片”毕竟也是他的一部分,他怎能不清楚在妒火焚身之中自己会干出些什么。 在这里,他们不再是师父与徒弟,不再隔着种种顾忌,如同心魔制造的幻象那般,甚至比那些还要过分的事,他会对他…… 云栖不敢去想。他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好不容易让那个孩子有所领悟,他怎能在此时让一切功亏一篑。 即使他现在恨不得放一场火将一切付之一炬,他想把那个孩子藏起来,不被任何人看见,他的笑也好哭也好,都留有他一人珍藏。 只看着我。 不要忘了我。 但是就算满嘴血沫,喉口迸裂,他依然在这片黑暗中不发一语。他像一个孤独的哑巴般独守这片没有尽头的长夜。又或者,像一个把心爱之人拱手让人的搞笑角色,在主演们相携离去后,独自登上舞台,在聚光灯下表演着名为失去的默剧。 他的表演真是又生动又好笑。看呐,台下的人都被逗得前仰后合,所以站在台上的他也在笑,笑得脸上厚重的油彩都开始一滴滴斑驳褪色。 这就是延续千年的乐章最末,一个小丑自弹自唱的故事。 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顾凛冬望着站在自己跟前,除了脸上的伤疤之外,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在他们的周围,大地塌陷,瓦砾飞升,世界遁入虚无,一切都变得超出了常识。 但是顾凛冬的心情却意外地十分平静。 原来如此。 他想。 这一刻他全部都想起来了。 手提箱里的宝物,清澈湿润的眼神,深夜悄然降临的彩虹,以及在他怀中消逝的生命。 原来他生来就是为了同贺容相遇的。 “贺容接下来会去哪里?下一个副本吗?” 带着伤疤的男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我跟你一起去。” 没有犹豫地,顾凛冬作出了这样的选择。 “你的意识会与我融为一体,不再作为单独的个体存在。” 男人说。 闻言,顾凛冬笑了。仿佛听见了这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我可不像你那么伟大,愿意坐在台下看着贺容和别人在一起。既然你我只有一个能留在台上,那何须多问。” 说罢,顾凛冬的身影徐徐变淡,他缓缓散成了星砂一样的光点,与另一个自己合二为一。 因为分神融合带来的巨大影响,《星光纪年》服务器就此陷入了重大瘫痪。玩家们集体掉线,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故骚动不已。 而此时此刻,贺容坠落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注视着自己的泪水像海中泡沫一样飞散。他的眼前是看不见尽头的黑色,他的身后是没有影子的空白。他尚不知晓,在下一个副本自己即将面临更多的挑战——回忆与过去,深爱与悲哀,剧痛与忏悔。然后在蜿蜒千年的河流尽头,他将会彻底离开安眠的摇篮,执起长剑,重获新生。 第131章 尾声 (致我所深爱的你) 贺榕今天是被闹钟吵醒的,为了中午重要的聚会,他早早定下了闹铃。可是等醒来后他才发现,有时候闹钟只会让他更清醒地认识到一些痛苦的事实。 此时此刻,他的浑身上下,肌肉酸痛,腰和腿简直不是自己的。这幅身体是师父用上好的材料为他量身定制的,用以在这个世界收纳他的灵体,而他的本体依旧在法器之中安稳成长。 可是贺容依旧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自己好歹也经历过锻体期,那样强大的灵压都能扛过去,但是昨晚却全程失控,溃不成军。要不是他哭得实在太厉害,估计连今天的聚会也参加不了。 而让他如此尴尬的始作俑者正坐在他的床边,轻抚他的额头。 “若真的不适,不去也无妨,改日再约吧。” 光风霁月的仙人一派淡然地说道,仿佛昨晚把自己折腾得那么惨的不是他一样。 自醒来后,贺榕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师父外表看上去依然清雅绝尘,比顾凛冬还要耀眼三分,但是内核似乎染上了些云栖的影子。比如现在,他明明口中说着那样的话,指尖却轻轻勾起贺榕的下巴,略带热度地摩挲着。 “再多费时间修炼几次,你便不会像现在这般难受了。” 他所说的修炼,当然是指双修。玄沄昨晚彻底给贺榕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让他至今仍有些晕晕乎乎的。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到底在干什么?毕竟贺榕死也想不到重获身体后的第一晚就会被自己的师父拖上床。 不过男人也没有过分为难他,顶多按着他一边灌输灵力,一边在他耳边说一些让他面红耳赤的话。他问他和顾凛冬做到哪一步,可有现在舒服?让贺榕几乎羞愤欲死。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但是偏要让贺榕把那些情景描述一遍。贺榕被逼得受不了,只好叫着他的名字小声求饶,结果被弄得更加一塌糊涂。 惨不忍睹。 贺榕望着天花板心情复杂地想。 现下他们暂时定居的场所是游戏运营的世界。虽然这里灵气匮乏,没什么修炼资源,但生活安逸,盛世昌明。玄沄的储物空间里塞满了各种天材地宝,因此他们便也留在这里继续替贺榕固魂强身,让他的本体得以根深叶茂,长成了如今的三人多高。想必再过不久就能为突破聚灵期做准备了。 而在这个世界的现实之中,因为前不久的周年祭直播,贺榕彻底火出圈了。他在游戏里的风头一时无人能及,每天的私信箱都呈爆满,表白、好友申请、组队申请、公会邀请等等络绎不及,甚至还有不少经纪公司来找他签约。贺榕这才知道原来打游戏也能出道,当时他怎么就想不到帮顾凛冬注册个游戏主播什么的…… “再不起来,那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贺榕倏然回神,玄沄已经凑在他身前极近的地方,如兰般的气息吹拂着他的唇,引得头皮阵阵发麻。 尽管他们已经做了比这个过火上百倍的事,贺榕依然因为这份亲密有些紧张和害羞,他觉得自己的整颗心仿佛被淋上了金灿灿的糖浆,甜得透出了几分苦意。 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并且为了挽回自己的生命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和努力。 一想到师父这些年来遇到的事,贺榕就忍不住想道歉,但是他止住了。眼前的这个人不希望自己再那样妄自菲薄,所以他也在尝试一点点调整心态,变得更加积极一些,变得能够坦然面对心中的想法。 所以他举起手臂搂住了男人的脖子。 “我愿意的……我也想同师父一直在一起。” 然后贺榕就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所以说,有时候真的不必如此坦诚。 贺榕略感沉痛地想。 另外,在这个世界虽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御剑或者隔空传送,但是还是可以在不违法的前提下飙一飙车。即使如此,从结果上讲,他们还是迟到了不少时间。 李赢眉头一皱,感到眼前的情况不太对劲。 今天这场聚会的时间地点是邱叔定下的,著名的老字号火锅店,还是必须有门路才能拿下的大桌。桌子正中央摆着一口热气腾腾的黄铜锅,连锅底都是特别秘制的,散着袅袅清香让人食指大动,恨不得端起肉就往里倒。 因为这场聚会,李赢过于兴奋,结果昨天一整晚都没睡好。他迫不及待地想亲眼见到贺容。现在游戏里谁不知道他容哥啊,那可是连不玩游戏的人都能叫出的名字。而且容哥为人低调,周年祭结束后居然凭空消失了一个月,私信也不回,让李赢担心得不得了。好在之后邱叔跟他联系上了,于是便顺水推舟地商量出来碰个面,庆祝周年祭圆满通关。 贺容答应了,并且还叫上了李赢。李赢感激涕零,感叹自己怎么运气那么好啊,刚玩游戏就能报上一条金大腿。李双则在一边挖苦他,说他不过是瞎猫抓着死耗子,占了人家念队友情的便宜,把李赢给气得七窍生烟。 然而李双也被邱叔邀请了,所以他只能忿忿地跟着老姐一路来到了聚会地点。 推开包厢大门,只见坐东的邱叔已经到了,他和副本里的虚拟形象相差无几,也是个30来岁的男人,瞧上去随和老练,他招了招手让李赢姐弟俩随意坐。 他的右手边,已经坐着南易和他公会的两个人,男的叫唐初,女的叫阿洛。都是游戏里排得上号的人物,特别是那个女的,据说玩得贼溜,但是前段时间退出了听剑阁,现在听说有不少公会为了争她大打出手。 这个叫阿洛的女孩儿看上去顶多20岁,留着一头俏丽的短发,眼神看起来酷酷的。不知为何她盯着李赢看了好一会儿,把李赢的脸都看红了,结果她转头对李双说,“这就是你弟弟?跟你一点也不像,也太傻了。”李赢瞬间震惊。而他的亲姐也在一边慢悠悠地开口,“是不像,我一直都怀疑那时候抱错了。”这下李赢想掀桌的心都有了。 “哎,别激动,其实我也和你玩过游戏的。” 阿洛语调轻松。 “‘王莉莉’,还记得不?” 李赢反应慢了一拍。王莉莉,这名儿好熟啊……似乎在哪里听过……哦对对,就是自己的新手关卡! 缘分呐,李赢兴奋地想,忽然他想到了一点,那个副本里的受害者叫什么来着,似乎也是个很熟的名字,怎么自己想不起来了…… 这时候何向阳风风火火地带着自己的小伙伴登场,把李赢的思路打断了。他还是跟游戏中一样,看上去莽得不行,愣头青一个。不过或许是因为在周年祭副本里和南易合作了一段时间,他们跟听剑阁的关系有所缓和。 何向阳坐到了邱叔的另一边,张口就说想开瓶酒。 “都是兄弟!怎么可以不喝酒!!” “人还没来齐呢,再等会儿。” “贺容呢!贺容怎么没来!?” 何向阳嚷起来。 “我今天说什么都要把他拉入咱混元帮,他不肯我就把他给喝趴下!” “那我替他挡酒,他说不定就愿意加入听剑阁了。” 南易在一边笑吟吟地拆台。 “卧槽你还是人吗你……” 正当何向阳情绪激动的时候,有人推门而入。只见来人是个20岁出头的年轻人,俊秀出挑,走在大街上绝对是回头率百分百的校草级人物。他见大伙都冲着他发愣,有些犹豫地退后一步看了眼门牌。 “是这个房间吧……” “卧槽!!!” 李赢大喊一声冲上去。 “容哥你居然跟游戏里长得一模一样!!这也太帅了吧这!!” 李赢内心泪流满面地想这是什么神仙,游戏玩得这么好长得还那么帅天哪是不是还会飞! 贺容:……会倒是会的。 大家的震惊也就是最初的一小会儿,接着马上便热络地拉他入座。贺容看起来似乎不太擅长被这么多人当面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还有一个人没来……他去停车了。” “谁啊?” 李赢条件反射地问。 “我。” 只见贺容的身后走出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五官俊美,气质清冷,那模样简直就是从那些仙侠电影里走出来的,光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眼神就可以让一群小姑娘为他疯狂撞墙。如果说容哥是神仙,那这位简直是玉皇大帝吧。李赢已经被吓得开始胡思乱想了。 这种样貌气度的男人出现在这里简直就是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玩笑。但是他又如此自然地站在贺容的身旁。 “你……是云栖?” 邱叔也被这大场面震得不太确定。 男人倒是很坦然地点了点头。 “是我。” 饶是邱叔也有点惊了,怎么本人性格和游戏里差那么多? 贺容则有些害羞地对大家笑了笑。 “他的本名叫玄沄……他是……” 他顿了顿,然后一口气说了下去。 “他是我爱人。” 这下,什么神仙下凡玉皇大帝都不足以让李赢感到震惊了,这他妈也……容哥居然结婚了?!你居然没告诉我?!他脱口而出。 “不行啊,你结婚怎么不请我喝酒?!” 他话音刚落,本来被吓得一愣一愣的众人都忍不住爆笑起来。 “你谁啊?凭什么人家结婚要请你喝酒?”何向阳忍不住嘲他。 “人家结婚的时候你说不准还在玩泥巴呢。”阿洛跟着补刀。 “不会说话就吃菜吧。”亲姐姐也冷酷无情地打击了他。 只有邱叔给他赠予了一丝不需要的温暖。“来,李赢,你朝里坐一坐,给你哥和你……嫂腾个地方。” 李赢头脑里还有些晕晕乎乎的,他看着在他身边落座的二人,那样融洽又自然,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难以言说的感动和苦尽甘来(?)般的奇妙感觉一齐涌上了心头,让他忍不住大喝一声。 “我也要哈啤酒!!” 就这样,众人纷纷动起了筷子,不管不顾地吃了起来。席间天南海北各种聊着,聊得最多的还是游戏。大家都列举自己最近碰到的好玩的副本,有趣的对手,还有怎么也解决不了的谜题。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这款游戏的投入与喜爱。 贺容在热气腾腾的烟雾里看着这一场人世间最难得的相逢,忍不住笑了起来。 此时何向阳想起了正事,毫不客气地向贺容开口。 “咱们也算一起打过boss怼过渣男的交情了,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加入我帮会吧!副帮主直接给你做!什么条件都好说!” 南易也面色不改地同他抢人。 “我可以让你直接加入听剑阁的元老团,今后也会分出几支攻略队由你调遣。” 一个是虚位,一个是实权,两方瞬间就电光火石地掐在了一起。而贺容依然还在解决玄沄塞在他碗里的肉。男人自己并不吃,在席上也不开口,只是淡淡替贺容烫着各种食材,然后蘸好麻酱放入他的碗里。 李赢在一边五味杂陈地看着这一切,不得不承认这……嫂子确实挺细心的,就是不知道脾气性格怎么样。他对“云栖”的第一印象实在是奇差无比。 这时玄沄淡淡瞥了他一眼。 “聪明一世,糊涂三世。傻人有傻福。” 李赢呆住了,他一时不知道对方这是在骂他还是在夸他,而一边的李双则没心没肺地点头。 “说得很有道理。” 这也太气人了吧,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是一个桌子的人都合着来气我了是嘛!李赢忍不住向贺容求助。 “容哥你快帮我!他们都说我傻!” 谁知对方也用一种欲说还休地眼神瞧着他,李赢气结。他忍不住抱怨,“容哥你怎么回事!咱们是自己人吧,咱们明明是一同打天下的队友……对了!干脆容哥你自己建一个公会吧!我要成为第一个成员!” “这倒也是个主意。” 邱叔插嘴道。 “反正贺容现在出名了,不愁招不到人。” “对吧!!那我们来想名字吧!!” 李赢兴高采烈地说道。 于是他张口就爆了一串中二无比的名字,什么邪王傲天,唯我独尊,魔之刻印,又被狂嘲了一顿,但是其他人的提议也都不怎么样。女孩们的名字都偏文艺,而何向阳他们则充满了江湖气息。最后还是李赢一拍桌子。 “我容哥怎么说也是传说级的大佬,必须得有个说出去响亮的名头!” “传说中的……” 贺容哭笑不得。 “那就叫‘传说’,怎么样?” 阿洛插嘴。“听上去也挺响亮的。” 李赢的眼前一亮。 “对!就是这个!就是‘传说’!哇这个名字实在是高……” 他兴奋地转头看着贺容。 “容哥,公会名就叫《传说》,好不好?” 贺容望着他红彤彤的圆脸,与当初喋喋不休拉着他说故事的李世修合二为一。桌前的其他几人也都七嘴八舌,满面笑意。玄沄放下了筷子,温柔地注视着他。男人的眼神深邃无垠,如月沉星海,碧波万顷,里面全部是贺容的倒影。 人生百态,岁月如歌。这世间总有那么多珍宝等待他发现,有更多惊喜宛如漫天星光般指引着他在黑暗里前行。 于是贺容笑着点了点头。 “好。” 完。 第132章 并不能算作番外的隐藏设定 因为篇幅问题,文里有一些实在没法塞进去的隐藏设定,大家就当成小彩蛋看看吧!番外是真的没有番外了,作者实在没梗了(。) 以下内容涉嫌严重剧透,为了阅读观感,请没有看过前文的朋友酌情尝试哦。 贺容: 在现实里绝对活不过3秒的角色。虽然因为玄沄的关系喜欢上了人类,羡慕人有各种丰富的感情和故事,但是当自己的感情增加后却会不知所措。曾经觉得回报喜欢的人的方式就是竭尽所能奉献一切,习惯性把他人放在优先位置,一旦受到伤害就会下意识逃避而不是直面对方。天生缺乏攻击性,随遇而安,学东西速度非常快。做他的普通朋友会很幸福,但是如果真的喜欢他就会觉得这个人很麻烦。过度的牺牲精神为本文提供了大量狗血到难以直视的素材。之后他会知道失去记忆期间参加过的那些副本都被保留下来供上万人围观。因为太过羞耻而有一段时间拒绝出门(黑历史确定)。 玄沄: 本质上是个人类不信者。和贺容是不同意义上的“出世”。天生冷性冷情,不擅长处理感情,碰上贺容有关的事就容易走入大包大揽的误区。但是意外地演技很好。属于那种看见自己孩子和差生玩会出手干预的家长。所以对李世修/李赢的态度很差(也有被瞒了许多年的因素在)。在扮演“云栖”的过程中有慢慢纠正自己的问题,试着用平辈而不是长辈的态度与贺榕相处,为了逼贺榕说出真心话付出了巨大努力(包括但不限于自己绿自己、自己骂自己)。 其实关于以上两位有个隐藏设定,因为太矫情了并没有直接写明在文中。穿插全文反复提到的小美人鱼的故事,表面上看是贺容=人鱼,玄沄=王子,其实在本文的时间线上是反过来的,即人鱼牺牲了自己的声音(真实心声),割去了自己的鱼尾(分神碎片),来拯救坠入海中无法苏醒的王子的故事。但果然还是太矫情了所以就算了吧23333 李世修/李赢: 地主家的傻儿子,天生爱作死。前世手拿主角模板(家世好、天赋高、直接入选大门派,师父好,朋友好,样样都好),结果把自己给作死了(贺榕要付一部分责任)。虽说因为天罚转世后智商下降,但是气运却上升了,最后被重点大学光荣录取。和贺容一见如故,但是对方的男朋友却对他极不友善,搞得他十分郁闷。想要在大学里比李双抢先一步脱单,结果还是输了。 李双/卓奕: 前世是李世修的师弟。因为辈分的缘故老是被迫听李世修发酒疯,然而就算很不爽但还是会听。也正因如此,替李世修料理后事的时候不爽达到了最高峰。想着如果有下辈子绝对要让对方付出代价。几世之后顺利成为了李赢的姐姐,大仇得报。但有时弟弟太傻还是让她很头疼。总体而言他俩是对感情不错(?)的姐弟。 邱叔: 他是作者想写但写不出的那类东北老铁主播。因为拖更的缘故受到了正义制裁(?),进入角色扮演副本就会变成萝莉。但是可看性反而增加了,又吸了一波粉。本人对此不太高兴于是最近在努力周更。 南易: 典型的大公会管理,笑面虎角色。虽然大公会破事很多但是乐在其中。有时候压力很大就会进入角色扮演副本堂而皇之地穿女装,是个隐藏的女装大佬。女性角色上身时性格会变得不那么装模作样但反而增添了“魔女”气质。他的这一兴趣爱好只有少数人知道。 何向阳: 是个很愉快的热血玩家,身边的兄弟也与他意气相投。在周年祭之后帮会顺利发展,人口激增,但是小公会变成大公会后就会引发很多问题,对人际关系感到头疼。南易偶尔会点他两句。最近勉勉强强加了对方好友,但是嘴上死都不承认。 阿洛: 她属于作者无奈夭折的百合剧情。在李赢的新手关卡里扮演“王莉莉”,与李双初次交锋略胜一筹。随后两人在阴差阳错之下再次交手,不分上下,相爱相杀,从对手变成知己。也是在李双的影响下,觉得自己没必要留在听剑阁,游戏还是自由自在玩着才开心。之后会和李双一起加入贺容的公会,让李赢深切体会到这个公会的创建者里只有自己是条单身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