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每晚都穿越》 第1章 初见 “快快快!” “小公子——呜——” “莫站着,快去请大夫!” 朗朗乾坤之下,穆王府兵荒马乱,所有人脸上一片惊惶,湖里咕嘟咕嘟冒起了几个水泡,侍卫、丫鬟、连四五十岁的婆子都下饺子一般跳下,去捞王府小公子顾樘晗。 唯独樘华惶急站在一侧,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些恐惧,瞳孔一缩,脸颊白如冰雪。他额上冒出湿漉漉的汗水,打湿两边鸦黑的鬓发,纤长的睫毛黏在一起,好像不堪重负般要低垂下去。 他望着这混乱场景,心底冒出一阵又一阵凉意。 水下的人被迅速捞起,丫鬟拥着侍卫抱着顾樘晗冲上来。 顾樘晗呛了口水,在人群之中,掩着嘴咳嗽地惊天动地。 樘华被远远隔开,望着人群里头的情景,虚汗冒了一阵又一阵。 “世子爷!” 远远传来惊呼,樘华抬头往那头看,却见一个高大冷峻的青年迈着大步走来,身后呜呜泱泱一群人簇拥着他。 冷峻青年利眼一扫,看了眼人群中央的顾樘晗,开口:“送樘晗回颢院,请大夫。” “是!”围着樘晗的一群人齐齐应声,侍卫赶忙抱着樘晗回去。 顾樘昱扫过樘华的脸,目光轻轻一滑移开去,“怎么回事?” 一群人大气不敢出,樘华咽咽口水,对嫡兄嗫喏道:“晗弟推我,我不慎避开,晗弟脚下失了稳当,掉到了湖里去。” 顾樘昱将目光移到他脸上,“回去反省。” “是。”樘华低低应声,带着身后两个小厮回院。 樘晗落水着凉,樘华还没回到自己的院中,王妃一道命令下来,着人押送他到偏院,闭门思过,并抄《孝悌经》百遍。 樘华被这一变故惊得神不思属,再回过神来已被关入偏院已一日半,自关进来便未见人送过饭,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床上放着衣衫被褥,茶水倒还有,唯独饭食不见半粒。 他躺在床上,腹如擂鼓,饥饿感觉从胃里头延伸出来,如同密密麻麻的小蚂蚁正咬着他的胃。 樘华从床上爬起,走到窗边越过高高的院墙看远处的天。 夕阳西下,层云尽染,橘色的云彩东一朵西一朵,衬得湛蓝天空愈发美丽。 晚风送来荷香,传进樘华鼻端。 这香气让他愈发饿,樘华从箱笼里找了身干净内衫换了,又坐到桌前边抄书,边等仆从送饭来。 然而他一遍抄完,仆从还未过来。 樘华暗叹一声,走过去躺在床上,期盼赶忙睡着,待睡醒还未有人过来送饭的话,他恐怕就得翻墙去外头瞧瞧能否找到什么吃食了。 然而许是白昼之时睡得太多,他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未睡着,不知是否半睡半醒间的梦境,樘华忽然见墙上一道光,像仆从点着蜡烛,光从缝隙里透出来。 樘华一下清醒了,他坐起来,按了按自己的胃,心中涌上一股轻松。 他甚至等不及外面的人进来,翻身起来就想去开门。他饿过头了,胃里已没什么感觉,腿脚却发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他摸了摸脚,发现两条腿都在抖,颤悠悠抖,如同春风中轻轻抖动的叶子。 樘华自嘲笑了一下,仍走前两步将门推开。 他饿昏了头,甚至未感觉到有何不对。 等门一推开,那头却不是来送饭的仆从,而是一间怪模怪样的屋子,屋子正中有个和尚刚还俗模样的青年男子,头发极短,穿着一身黑衣,正伏在案桌上写些什么,听见动静,男子抬起头,一张脸俊俏又冷漠,锐利的目光射过来。 樘华禁不住打了个抖,脚趾缩了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阮时解抬眼见一位青衣少年忽然站在书房门口,鬼魂似的悄无声息,眉头下意识地皱起来。 樘华见他模样,有些慌了,目光扫过屋内,闪烁不定,“您,您——” 阮时解高大的身形站起来,盯着他,边逼近他边冷冷开口问:“你是谁?怎么进来?” 樘华也不知是否被吓住了,伸出细长的手指向后指,结结巴巴道:“我,我推门进来。” 不知是否饿昏了头,略回过神来樘华一边往后躲避,一边走神,乱七八糟的想法堆了满脑袋。男人说的是标准官话,字正腔圆,甚至比他的官话还正宗一些。他家祖籍淮上府,小时候跟着姆妈学官话,多少带着点音,听着特别软。 阮时解说话间,长腿迈着,眼见便要走到樘华身前。 樘华知晓走错了地方,惊惶往后退一步,正好身后便是门,他双手一推,“砰”一声又将门给关上了。 待他退出去后,阮时解盯着书房的墙,眉头拧起来。 那墙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木门,也不像有人能随时从里面出来的模样,就是不知道这小孩到底从哪冒出来。 阮时解视力好得很,工作学习那么多年也没有近视过,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他也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来人大概只有十五六岁,个子一米六几,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唇红齿白,瞧着不像一般人,就是不知道对方究竟来自那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书房。 阮时解惊疑,原本正在批阅的文件也进行不下去了,他干脆站起来,打开家里所有的灯巡视一圈。 他这房子在郊区,外面就是湖,当时开发商打的就是临湖别墅,湖光山色,他有投资,别墅建完之后他要了一套。 这套房子离他公司只有二十分钟车程,且每天从这里去公司可以走小路,上下班都不怎么堵车,阮时解挺喜欢这里。 他在这里住了将近三年,一直没出过什么差错。 他房子里原本装了监控,后来媒体爆出来说监控可能被远程控制,他请了专业人士看,专业人士也说黑客要攻防火墙还是比较容易入侵,基于这点,他这边的监控只对外面,房子里倒没有什么监控。 三层别墅光明大作,连院子里的灯也被打开了,阮时解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又去调监控,监控显示一切正常,从上面压根看不出为什么家里会突然多了一个人。 阮时解穿着拖鞋,走了一圈,又回到了书房。 樘华退回房间内,心砰砰跳得极为急促,他在抬头往窗外看,窗外一如往常,并无什么异状。 他侧耳倾听,也没听到脚步声说话声之类的声音。 他有些失落地抠了抠窗上的木皮,回去床上。 刚刚那人好高,他方到人胸膛,那人生得仪表堂堂,人又威严,瞧着像是哪路神仙。 樘华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心里茫然,乱糟糟一片,他现今还能想起那道缝隙透出来的光,那光亦与他往日看到的不同,不是昏黄的烛光,反而耀如白日,甚至又几分刺眼。 若不是神仙,如何有这等宝物。 樘华疑心自个快死了,话本也这么说,某人将死之际,魂魄离体,去仙境或鬼境游历一番。 他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胡思乱想,想了大半柱香时间,他实在不甘心,又蹬蹬蹬地下床去门口站好,鼓起勇气想再推一回那门,反正都将要死了,再看一眼亦不亏。 他这般想着,轻轻伸出手,推了推那道门。 阮时解刚坐下,便见空白的墙上忽又出现一道门,接着那少年再次出现在门后。 少年探出头来,如小心翼翼的兔子,唇红齿白,眼睛偏大,瞳仁多眼白少,看着十分纯净稚嫩。 阮时解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驱赶,反而伸手做个请的姿势,开口,“来者是客,来了便坐会。” 樘华呆呆站在门口,呆了好一会,见阮时解没别的动静,才小心翼翼地踏过来,地上铺了木地板,他的木屐走在上面发出轻轻的哒哒响,樘华抿抿嘴,脚步又放轻了些。 阮时解来到会客区,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伸手一指,“坐。” “多谢。”樘华小声道,学着对面男子模样小心坐了上去。 他屁股只坐了三分之一,未曾想到这东西那样软,他一个不妨,屁股陷下去,整个人失去平衡望后仰了一下。 “哎!”樘华惊呼出声,整个人往后一仰,迅速伸出手来撑着沙发,黑白分明的眼睛越发圆了。 阮时解见他这模样,眼里的寒冰消融一些,再开口时,声音也软了些,给他倒了杯茶后问:“你叫什么?” 樘华将手规规矩矩放在膝头,道:“我姓顾,名樘华,字慎由。” “那我叫你樘华。”阮时解问:“为什么会出现这一道门?你怎么从门后出来?” 樘华摇头,“我亦不知,我躺在床上时,忽然墙上便出现这样一道门,再推门便见着您了。” 阮时解看他,淡淡问:“你就这样过来?不怕家人担心?” 提起这个,樘华有些黯然,他垂下眼眸,“不会,无人忧心我。” 阮时解看他,“嗯?” 樘华听出他话里未尽之意,忙道:“先生误会了,我父王与母妃还健在。” 阮时解捕捉到关键词,眼睛又幽深几分,他问:“你这么在原处消失,伺候的下人要找你不见怎么办?” 樘华乖乖道:“我被关在偏院闭门思过,不会有下仆找我。我来之前已把门闩好,纵使找我,我不应声,仆从将东西放门外便走了。且这个时候,王妃已歇下,应当不会叫我去问话。” 随着这几声问话,阮时解将事情猜了个大概,看着面前乖巧的少年,他三言两语将人打发回去:“时间晚了,不如你先回去休息,明天看门还在不在,在的话再找我?” 樘华正被他看得局促,背后汗都下来了,听他这话,如蒙大赦一般,忙站起来,谁知刚一起来,眼前一黑,脚下发软,一下便摔进沙发里,黑发铺了半个沙发,只露出白皙精致的半个下巴尖。 他已一日半未用餐点,着实支撑不住了。 阮时解也没想到樘华说摔就摔,他走过去,伸手一摸上樘华的额头,先摸了一手冷汗。 再看他人唇色发白,上头还暴起干皮,那双眼睛紧紧闭着,手脚软得跟面条一般,一看就是病发。 阮时解想也没想,先将人放平,脱下脚上木屐,让他整个人平躺到沙发上,而后立即打电话给发小。 樘华个子本就小,现往柔软沙发上一躺,细骨伶仃,更像淹没在沙发里了,阮时解见他这模样,心里难得升起了些恻隐之心。 寇生微正加班,一看阮时解电话,他有些紧张,“时解?怎么了?” “我没事。”阮时解道:“有位小朋友正在我家做客,忽然昏过去了,你方便过来看一下么?” 寇生微紧张:“你先说说情况,他有没有指尖发青嘴唇发紫?” “都没有,他额头冒冷汗,手脚冰凉,嘴唇发白。”阮时解道,“我与他不太熟,不清楚他的具体病史,也不太方便送医院,你能过来看一下么?” “你在那里,湖滨那套别墅里?” 阮时解“嗯”了一声,寇生微道:“行,你等我十分钟,我跟人交代一下,马上就来。” 第2章 爬墙 挂上电话,寇生微叫住同科室的住院医,将手下病人快速交接给对方暂理,开车匆匆往阮时解家赶。 他工作的医院也在郊区,离阮时解家并不远,尤其晚上路况良好,阮时解一早交代保安给他放行,他只用了五分钟就带着药箱赶到了阮时解家。 “情况怎么样?”寇生微提着医疗箱一边跟着阮时解上楼一边问。 阮时解言简意赅,“情况没恶化,人也没醒。” 寇生微有些不解,跟着他进去,问:“怎么不打急救?” 阮时解脸上表情微妙变了一下,摆摆手,没有回答。 两人匆匆到达书房,寇生微看着沙发上的少年,忙在他旁边蹲下来,伸手探他额头,查看他瞳孔,又去听他心跳。 樘华人事不知,脸颊上透着一些冰白,静静躺在沙发上让他们折腾。 几分钟后,寇生微松了口气,“初步排查重病,最有可能是低血糖,我没带葡萄糖,你先给他灌杯糖水。” 阮时解点头,下楼去厨房,拉开洗碗机取出干净的杯子,从冰箱里拿出蜂蜜来,给樘华调了杯温蜂蜜水。 两人齐心协力,很快将蜂蜜水给樘华灌进去。 寇生微跟阮时解一起守着,几分钟后,樘华的情况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他小脸总算有了些血色,唇色也不那么苍白,形状较好的眼睫划出两道长长的弧线,面色恬静,看着随时会醒来。 寇生微瞅樘华一眼,叹口气,“你说这些小年轻怎么想的啊,减肥把自己减成这模样。” 他再看一眼沙发上躺着的细胳膊细腿的樘华,又看着他那身交领衣服,忍不住啧一声,“这小孩挺好看的,你从哪拐的?我可跟你说,跟未成年人发生关系有违道德啊,要是没满十四,还得进局子。” “想哪去了?”阮时解微皱起眉,“他这种情况除了喂蜂蜜水还要做什么么?” 寇生微以为樘华减肥,阮时解却知道,这小孩多半是被关着的时候没人送饭,硬生生饿成这模样。 “暂时不用,注意观察,等他醒了让他喝点粥。”寇生微站起来后,又说道:“他这种情况,最好让他来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行,谢了。” 寇生微打了个哈欠,“客气什么?” 寇生微忙了一天累得不成,见他这边没什么事,就收拾医疗箱回去了。 阮时解送他到门口,等他的车缓缓开出去后才回书房,没想到他一进书房,就发现书房里空荡荡的,原本躺在沙发上的那少年已经不见踪影,要不是沙发上还有印子,好友也来过一趟,阮时解说不得得疑心自己做了个不靠谱的梦。 他坐在沙发上,摸了摸那印子,上面还残留着些许人的体温,看来那少年刚走不久,就是不知道他主动离开,还是被迫消失不见。 阮时解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眸中神色变来变去,他站起来,重新走到书桌后坐下,看起文件来。 樘华这一次连昏带睡,第二日一早才倒在墙边醒来,就在那道门开口处。 地上冷硬,樘华浑身发疼,他怔怔爬起来,摸摸墙上那道门开口处,那里平整一片,还是那堵厚厚的墙,丝毫看不出异样,他不由带着种大梦未醒的恍惚。 院子里便有口井,樘华摸摸肚腹,感觉并不太饿,只是手脚还有些绵软,他强撑着打算洗漱完,望着高墙蓝天,又怔了会,走过去敲了敲紧闭的院门。 “笃笃笃”扣门的闷响传出去,外头并无人应答,樘华猜测外头根本无人看守。 他犹豫半晌,去里屋搬了张凳子过来,放到墙角下。 回头打量了下,这椅子不够高,樘华于是又吭哧吭哧地去搬了张桌子过来,椅子放在桌子上,瞧着离墙顶一下近了。 这院墙不算高,大抵便是他两个那样高,樘华有些满意地点点头,应当能爬出去。 他未爬过院墙,树却没少爬,爬起来不在话下。 樘华撸起袖子,笨手笨脚爬上桌子,再爬上椅子,深吸一口气,用力一跳,手攀住高高的院墙,两条长腿在院墙上拼命蹬啊蹬,白皙小脸憋得通红。 好不容易,他终于蠕动着爬上了院墙,两条腿骑在院墙上,用力喘着气。 樘华居高临下,院墙外果然没人,他松了口气,正当他瞄准旁边的大树,犹豫着想攀着树下去之时,游廊那头忽然远远走来一行人。 人由远及近,脸上表情都渐渐看得清了,那为首的不是他长兄又是谁?! 樘华骑在墙上,对上嫡兄冷冷一双眼睛,不由打个寒噤。 樘华竟是被逮了个正着! 樘华心里哀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四下瞥着,恨不能立时消失不见。 顾樘昱亦老远便瞧见了他,俊脸黑得锅底似的,抬腿走过来,问:“你在上面做甚?” 樘华战战兢兢,“我,我并非要逃,我就是太饿,出来吃,吃,吃些东西,待会就回去了。” 墙高人瘦,一众侍卫看他在上头颤巍巍坐着,都暗暗心惊。 顾樘昱眼睛瞥向旁边侍卫,“去找梯子来。” “是!”侍卫长一使眼色,旁边跟着几人立即倒退几步,小步跑着去找梯子。 樘华本就怕他嫡兄,现下又饿又累,骑在高墙上欲哭无泪,猫叫一样小声喊了句,“大兄。” 顾樘昱毫不客气,伸手一指他,“待着别动,若不慎摔下来摔断了腿,再关你一年。” “……是。”樘华骑在墙上抬头望天,越发觉得这时间难熬。 侍卫回来得很快,小跑着背着梯子过来架在墙上,樘华扶着梯子慢慢挪下来,挪到他黑脸的长兄面前,小声开口,“大兄。” 顾樘昱深深看他一眼,并未再骂他,反而示意侍卫开院门。 一行人鱼贯而入,将小偏院填了个满满当当。 樘华看见墙根那张还带着他脚印的桌子,羞愧得只想以袖掩面。 顾樘昱转身朝侍卫吩咐,“摆饭。” 侍卫长应声,不一会儿,新的桌子被搬进来,各类小食流水一样送进来。几个着桃红衣裳的侍女抱衣物的抱衣物,提书箱的提书箱,甚至还有个小丫鬟抱着一只梅枝瓶,里面插着一枝色彩浓丽的贴梗海棠。 樘华被长兄陪着食不知味地用了顿早点,耳边听着玩忽职守的仆从被打板子的沉闷声响,整个人越发惊得跟只小兔子一般。 顾樘昱不喜多言,离开前淡淡开口,“谨言慎行,可清楚了?” “想清楚了。”樘华小声应下。 “好好反省罢。” 樘华目送长兄带着侍卫出去,院门吱呀一声又被关上了,这次关门前,樘华见着了院门口躬身站着的下仆。 发了一日呆,好不容易熬到太阳下山,仆从来送过晚饭又收走了篮子,樘华迫不及待地闩好门,去找墙上那扇凭空出现的门。 不一会,便瞧见了那道熟悉的光影,他哒哒穿着木屐,推开那扇门。 听见熟悉的响动,阮时解在宽大书桌后抬头看向他那边,“来了?” “嗯!”樘华用力点头,心下一松,露出个乖巧的笑容,“先生。” 阮时解见他眉目飞扬,也不由跟着露出点笑意,“坐。” 樘华乖巧在那边沙发坐下,有昨日的教训,他动作放得十分轻缓,一分分使力,直至屁股彻底坐在椅子上,才小心地松了口气。 阮时解见他这模样,禁不住又笑,他走过来,抬手给樘华倒杯茶,又从隔壁的小冰箱里拿出一块蛋糕,“今天还饿么?” 樘华羞赧地摇摇头,经过前两日教训,今日他非但不饿,还吃撑了。 “昨晚你怎么忽然回去了?”阮时解问,“我上来没见着你人。” 樘华脸上又现出茫然的表情,“我亦不知,我清晨醒来人就在我房中了。” 阮时解若有所思,“估计你在这边待的时间有限制。” 樘华点点头,干净清澈的眸子还是一片不解。 阮时解嘴角又露出些笑纹,抬手指面前骨瓷碟子装着的蛋糕,“尝尝。” 樘华不知道要怎么吃,便抬手端起蛋糕,用小勺子慢慢舀着尝了起来,尽管他十分小心,微厚的花瓣唇上还是沾了奶油,再配上他瞪圆了眼睛的惊奇表情,阮时解想给他拍一张。 等樘华吃完,阮时解道:“要看书么?” 樘华小小地点头,然而等他拿到书,看见书上的尽是缺胳膊断腿的别字,他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 阮时解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见他这样,问:“不习惯?” 樘华小小声,“怎么别字这样多呐?” 阮时解:“我们这里的字就是这模样,你要是看不惯,我明天给你准备些别的书。” 樘华一听他这样说,深恐给他带来了麻烦,忙摆摆手道:“不必不必,这样亦能看得明白,多谢先生。” 阮时解点头,示意他接着看书。 阮时解一直盯着时间,他与樘华共处一室,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樘华身上忽然荡漾出水波一样的波纹,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脸上现出愕然的神情,接着他如一个幻影般,很快就消失不见。 阮时解抬头去看时间,果然一秒不差,就是半小时。 樘华回到墙角边,手里空空,原本拿着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有些愧疚,不知道是否把先生的书弄丢了。 他在墙边呆呆站了好一会,睡意涌上来,他干脆不想了,想也想不明白。 躺倒在床上时,他脑海中又浮现阮时解的面容,他今日还是忘了问先生姓名,不怪他不记事,实在先生太严肃,身上那威仪与他嫡兄也不差多少,他一见到心里总有些发怯,自然不敢问东问西。 接下来几日,两人如常相处,樘华每日都会去阮时解那里待上半小时,阮时解用书本与糕点招待他,书本换成繁体竖版,标点虽还有,却不影响樘华阅读了。 阮时解准备的书籍大多是散文、奇闻轶事加诸少量话本,樘华从小到大从未接触过这些,一时入了迷,每日心里期盼着能赶紧到先生那儿去,尤其里头一叫武侠小说的东西,只把樘华勾得心荡。 这日,樘华如往常一样来到阮时解这边,抓起小说要看。 他手中的武侠小说一共上中下三本,密密麻麻的字,樘华坐着坐着,穿着鸦头袜的脚丫子不知不觉抬上了沙发,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又笑又皱眉,背弓着,纤长雪白的手还时不时从桌子上的果盘里摸出一颗两颗樱桃来吃。 阮时解正处理文件,偶尔视线扫过他这边,便见他雪白的侧脸,纤长浓密的眼睫低垂,清晰的骨骼线条十分美好,尤其嘴唇边的笑涡,显得十分可爱,阮时解看着看着,心中一片柔软,感觉跟养了只猫差不多。 半个小时眼见便要一晃而过,阮时解站起来,轻轻敲了敲他弓着的脊背,“坐直,眼莫要凑那么近。” 樘华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坐直了身子,一看阮时解特地为他挂上的时钟,忙道:“先生,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去吧,晚安。” 樘华眉眼弯弯,“先生晚安。” 第3章 电视 这天晚上九点,樘华准时过来。 他每回过来之时,脸上会挂着些笑意,若仔细瞧,还能发现他瞳仁微微发亮,脚步亦总是格外轻快,恍如一阵春风一下便刮进来。 阮时解听见他声音,冷峻脸上神情和缓了些,“来了?坐。” “多谢先生。”樘华抿嘴一笑,坐在他的专属座位,也不打扰阮时解,拿起旁边的书静静看起来。 阮时解批阅完手头这份文件,方发现他正发呆,双目似乎带着些迷茫。 “嗯?”阮时解轻轻放下文件走过来,“看不进去?” 他身上有阵十分好闻的气味,樘华耳根瞬间发红,挠挠脑袋,忙将心神收回来,“看得。” 阮时解端详他,“莫非你那头发生了什么事?” 樘华未想到他一下便瞧了出来,抬头诧异地望向阮时解,“先生,您怎知晓?” “猜的。”阮时解淡淡,大马金刀往沙发上一坐,“不然你不至于这般神不思属。” 樘华抿抿嘴,“其实也无甚大事,只是我今日已经被关了十日,《孝悌经》早便抄完了,也不见王妃着人放我出去。” 阮时解对他那头情况不算了解,不好贸然给他出主意,只是见他眼睫颤抖的小模样,心里一软,干脆问:“既然看不进去书,不如看点别的?” “什么?”樘华不解,一脸茫然得回看阮时解,不知道那别的是指什么。 阮时解示意他站起来,“带你去别的地方。” “啊?哦。”樘华忙站起来,跟在他背后。 阮时解后背宽阔,个子极高,樘华瞧瞧比划了一下,发觉与先生比起来,自己当真矮小。 “嗯?”阮时解猝然回头,瞧见樘华的小动作。 樘华脸霎时红透了,忙收回手背在身后。 阮时解有些无奈地笑笑,伸手扶了下他的手臂,提醒他注意脚下的楼梯,“下楼莫走神。” “哦。”樘华回过神,耳尖又有些红,伸手搓了一下刚刚阮时解扶住他的地方,上面似乎还停留着阮时解炽热的温度。 樘华在家中行四,上头一位嫡兄与两位庶姐,下面还有位嫡弟。他父王常年在外征战,极少回家,就算回来,也从未关注过他。 樘华从未感受到来自长辈的温暖,他悄悄抬眼瞧阮时解,内心中浮现一抹感激。 然而很快,他的心神便不放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了。 樘华每日都会过来阮时解这里,却从未踏出过书房,哪怕阮时解有时不在,他也从未逾越过。 跟着阮时解踩着楼梯往下走,樘华眼睛都快不够用了,那光洁的桌面!整齐的器具! 阮时解宽敞的屋子里,不知做什么用的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深深地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樘华瞳仁里流露出了些痴迷,盯着阮时解家巨大的落地窗,以及窗外繁星一样的灯光。 樘华跟着阮时解来到一扇大门前。 阮时解推开大门,顺手打开里头的灯。 “!!!” 樘华瞬间被震撼到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他不由自主往阮时解身边挨了挨。 这房间极大,跟两个书房那样大,房间最里面是块巨大的屏幕,屏幕前则是一组宽大柔软到足以当床的沙发。 樘华不知道对面大屏幕做什么用,却十分清楚这样一组大沙发有多软,上面还放着几个淡色抱枕,樘华一见便喜欢上了,恨不得躺进去感受一番。 阮时解见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灵活地转来转去,满脸都是惊叹的小模样,心里越发轻松。 阮时解难得放柔了声音,“坐。别紧张,带你看个电视剧。” 樘华点点头,满脸茫然,小心在沙发上坐下,又从旁边捞出一个抱枕抱着。 阮时解有时会看电影,他家的家庭影院按当前最高科技组装,看3d甚至4d电影也毫无问题。 考虑到樘华的接受能力,阮时解并没有选择太激进的片子,而是连上手机,搜索了一下,给他放了老版的《西游记》。 音乐声响起,樘华吓了一跳,身体绷紧了些,阮时解摸摸他的脊背,如同摸猫儿一般。 樘华侧过脸看他,见他脸上神色不变,轻吁口气放松下来。 屏幕上已跳过了片头,开始正片内容。 樘华忍不住将腿盘在沙发上,背用力抵在沙发背上,抱着抱枕整个人陷在里头。 尤其音响里传来爆|炸声,樘华整个人一抖,受惊往阮时解旁边蹿,伸手死死抱住他结实的手臂。 阮时解看他一眼,低声问:“害怕?要不我们不看了微张开” 樘华哪舍得这光怪陆离的电视剧?! 他点点头而后又飞快地摇摇头,小声而坚定,“不怕!” 屏幕上画面闪过,樘华满脸惊叹,眼睛瞪得溜圆,粉色的嘴唇微微张开着,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上面那猴子已经从石胎里跑出来了,开始混入猴群之中。 樘华忍不住道:“这真是成了精的猴子么?” “不是,人扮演的。”阮时解捏捏他的肩,示意他放松,“你们那里可有关于猿猴的话本?” 樘华仔细回想了下,总算有个接得上话的东西,“猿猴倒没有,不过有别的话本。” “先前我们在瀚海房念书时,便有人带了这样的话本过来,上头还有插画,画得可精细了。” 说着说着他注意力又转开了,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屏幕上那猴子,有神猴在,他甚至不太顾得上关注身旁的先生。 眼见上面猴子已决定去拜师,樘华又激动又兴奋,小脸涨得通红,不知什么时候,又放开了阮时解的手,开始□□手中这一只大抱枕。 阮时解见他看得入迷,无声笑着摇摇头,拿出手机完成他这个月制定的阅读计划。 他刚创业时非常忙,曾创下过三个月只在家呆了四天的记录,还因此错过一段感情,现在他公司稳定下来后,已能将每天的工作时间尽量控制在九个小时之内。 阮时解这边正看得入迷,旁边樘华又咯咯笑起来。 阮时解侧过脸去看他,樘华年纪小,人又白,还略带点肉感,唇红齿白,笑起来眼下有块小小的卧蚕。 再转头看屏幕,屏幕上孙猴儿已来到人类的地盘,又是偷鞋子偷衣袍,又是学人吃东西被辣得龇牙咧嘴,不怪樘华能看得这么入迷。 二十多分钟一晃而过,樘华感觉到必须得回去了,他抓着已经揉皱的手臂,意犹未尽地看着上面的剧情。 阮时解按了暂停,打算等他明日接着看。 阮时解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站起来,“我们上去,我先给你书,明日你来时先看书,等明晚再教你看电视。” 樘华过来没几日,阮时解就给他买了一批繁体书,有标点之后,更方便樘华读书,横排排版这种小小的改变也全被樘华克服了。 樘华用力点头,眼睛里光华璀璨,“先生,这电视剧真好看。” “好看便成。” 樘华跟着他往书房走,木屐踩在楼梯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阮时解看他一眼,打算明天交代阿姨准备新的拖鞋。 家中四大名着都有,阮时解很快找出《西游记》给他。 樘华拿到手后迫不及待地坐在沙发上开始翻书,正好可以跟刚刚看到的剧情相互对照,他勉强翻了两页,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他看得正入迷,恋恋不舍地抱着书坐在那里不肯动。 阮时解看得好笑,刚要提醒他,没想到樘华身体已波纹一样慢慢虚化,与此同时,他手中的书跟他一起虚化,并没有掉下来。 樘华与阮时解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樘华有些懵,没想到这书可以跟他一起回去! 他张口喊道:“先生!” 声音像波纹一样消散,根本未传出口。 紧接着,樘华的身形从沙发上消散,他又回到了他熟悉的世界。 他拿着手中那本书,茫然站在墙角处面对着墙,忽然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 这书一定得藏好! 他在地上转圈,转了好一会,决定就将书藏在枕头里。 等将书往枕头里塞时,樘华又不舍得了,这书这样好看,反正时间已晚,他门又闩着,不会有人突然闯入他房中……罢? 他点起蜡烛,看了一会又一会,每回都在心中告诫自己,看完这一页便放下书去睡觉,未曾想到外头的鸡都叫过两遍,一根蜡烛烧没了,又换了一根,他还未放下手中的书。 好不容易,他头脑昏沉,决定当真去睡觉之时,外头的天已微微泛白。 樘华站起来,先将书藏好,捏捏酸痛的肩膀与手臂,暗暗唾弃自己,明日定不能看书看那么久了。 他天亮后方睡,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见有人小声叫自个。 一阵嘈杂声传来,樘华有些烦闷,抓着被子想往里缩。 正当此时,一只略有些粗糙的大手覆在他额头上,樘华一个激灵,浑身睡意散得七七八八——此乃他长兄的手! “大兄。”樘华费力睁开眼睛,眨了眨,伸手拉着被子挡在下巴处,含混道:“大兄您怎来了?” 顾樘昱盯着他冷笑了一下,樘华打了个抖,剩下的一二睡意也被吓飞了。 第4章 离别 顾樘昱身为王府世子,身份尊崇,却并非那等靠着祖宗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他能文能武,八岁便能上马杀敌,在边关斩过的敌人比整个王府的人还多,哪怕现下已经回来了,整个人也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煞气。 瞧见大马金刀坐在床边的兄长,樘华结结巴巴,极小声地喊了一声,“大,大兄。” 顾樘昱盯着他眼下一抹青黑,问:“昨夜点灯炒书去了?” 樘华飞快摇摇头,没敢说谎,“没。” 顾樘昱在他眼下虚虚一划,盯着他道:“那你倒与我说说,昨夜未点灯抄书,为何眼下青黑成这模样?” 樘华下意识想去摸枕头里藏着的书,手伸到一半他勉强止住了,脑子里转了好几遭都未想出什么借口来,只能死鸭子嘴硬地抿着嘴摇头。 顾樘昱端详他好一会,见樘华唇色发白,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左右转动着愣是不敢与他对视,忽然开口,“接下来一段时日我要出使北鹄。” “啊?”樘华愣了一下,一掀被子焦急坐起来道:“怎么又要出使,大兄你先前不是还在打仗么?父王还未回来,我们一家四个男丁……” “樘华!”顾樘昱按着他的肩膀,沉声告诫,“谨言慎行。” 又是这四个字! 樘华心中一沉,感觉到肩上长兄手指的热意,万般言语都说不出口,只轻声道:“大兄,我知晓了。” “你过失在先,母妃仍在气头上,远晗病好后说不得也会过来找你麻烦。这段时日我不在,府里无人照看你,我向那边讨了个人情,明日便送你去庄子静养。” 樘华轻轻吸口气,“多谢大兄。” 兄弟俩对视,樘华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拉着长兄的手臂,抿抿嘴,犹豫再三后开口,“多事之秋,大兄你保重呐。” 顾樘昱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抬手揉揉他脑袋,“莫操心那么多。” 长兄似乎就来说这么几句话,说完便带着人走了。 樘华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头一阵伤感,待大门再被关上,他拥着薄被一阵发愣,困意早就不知被丢到哪里去了。 不想,过了一会,顾樘昱身边的侍卫长送了药汁子过来。 那碗乌黑药汁简直能映照出人影来! 樘华瞧着那药汁,又瞧瞧面前这位不苟言笑的男人,小脸皱成苦瓜,挣扎着小声道:“我未生病。” 侍卫长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笑意,“世子吩咐,二公子快喝罢,不然冷了更苦。” 他大兄一开口,事情再无转圜余地,樘华端着药碗的手都快发颤了。 他深吸几口气,抬头咕嘟咕嘟地将药大口大口往嘴里倒。 这药又苦又酸,喝得人舌头发麻,樘华砰地一声将药碗放下,急速倒出两碗凉水,一口气灌完方将这股药味压下去。 侍卫长都未来得及阻拦他。 再低头时,对上的便是樘华皱起来的脸,他可怜兮兮地问:“这样成了罢?” 侍卫长颔首,声音里带着笑意,“二公子保重身子。” 樘华垮下小脸,目送侍卫长出去,不就熬夜看了书么,早知今日会被捉住,他昨晚便不看那样久了。 樘华心头一叹,回去接着睡觉。 晚上九点,樘华照旧推开忽然出现在墙上的那道门。 阮时解见他推门进来,抬头示意他看门边的鞋子,“换双鞋,那双舒服些。” 樘华“哦”了一声,带着惊奇地拎起这鞋子来看了看,这鞋子也不知什么材料,十分干爽柔软,樘华穿着鸦头袜的脚一踩进去,仿佛踩进了云朵里,整个人像飘在地面一样。 “这鞋可真舒服。”樘华走了两步,弯起的眉眼完全展现出了他惊喜。 “你要喜欢,以后来就穿这双。” “喜欢!多谢先生。”樘华用力点头,而后又想起明日便要送往乡下之事,心头一阵沮丧,脸上的喜意去了七八分。 阮时解一瞥他这模样,干脆起身与他一道到沙发上坐下,“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副垂头丧气模样。” “先生。”樘华挪动了下脚丫,抬头与阮时解对视的乌黑眼珠里满是低落,“我明日要被送到乡下庄子里了,不知何时能回来,我们两人见不着了。” 他越说越小声,越说越沮丧。阮时解道:“你日后还要回来,早晚有机会再见。” 樘华摇摇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不安,“这门忽然出现,哪天忽然消失亦不出奇。先生,兴许我们日后都无法再想见了。” “不会。”阮时解声音沉稳有力:“我家就在这,又不搬家,你家偏院也就在那,不会长腿跑了,只要你回来,我们就可以再见。” “但愿。”樘华听着阮时解的声音,心里放松了些许,他从脖子上摘下玉牌,递给面前高大的阮时解,瞳仁里满是诚挚,“先生,这个送你。” 阮时解盯着面前这块乳白温润的白玉,哪怕对玉不了解,他也知这块玉定价值不菲。 樘华见他不接,有些急了,将手中玉塞到阮时解手中,“我母亲说玉最能辟邪养人,这块玉我从小戴到大,已养出来了,送与先生,望先生日后平平安安,遂心顺意!” 樘华脸上带着真诚的祝福与即将永别的伤感,他抓着阮时解的手,眼巴巴道:“先生,你可莫忘了我啊。” “忘不了。”阮时解沉吟,站起来从书房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拿到近前后樘华发现也是一块玉牌,却不是白玉而是墨玉。 阮时解道:“这是我祖上所传,不值什么钱,你带着罢,留个念想。” 樘华死死攥住手中的玉,用力点头,“我定好好保管。” 阮时解没想到离别来得这样快,他先前没准备,此时心头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能为樘华做什么。 他这里倒是买了许多书,不过樘华多半带不回去。他也有许多知识想传授给樘华,一时之间却也来不及。 阮时解看了眼时间,距此次会面结束还有二十四分钟,也可能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二十四分钟。 他轻轻拍拍樘华的背,“来这里这么久,想去外面转转么?” 樘华早从阮时解家的窗户看外面看了无数遍,闻言惊喜,眼睛瞪得溜圆,问:“可以么?先生,我真可以出去?!若被谁瞧见了给您带来麻烦怎么办?” “这有何不可?”阮时解被他逗笑了,“放心,没人会关注一个陌生人。时间只剩二十分钟,我们需要快一些。” 樘华点头,方才的沮丧已被好奇所代替,他跟在阮时解高大的背影后面,好奇地打量目所能及的一切。 这楼梯真好看! 这扶手也好看! 脚下的小石头圆溜溜真别致! 就在樘华东张西望之时,阮时解温和道:“等会我们要坐一种叫‘汽车’的东西,别紧张,这就跟你们的马车牛车一样,是一种运输工具。” 樘华听得一知半解,懵懂点头,等到了地下车库,他见璀璨大灯下摆着好几辆锃光瓦亮的汽车,仍不由呆住,“这车真大!这便是用气来拉的车?” “不是拉,是推。”阮时解示意樘华,“一时说不清楚,你喜欢哪辆?我们先坐车出去转转。” 樘华左瞧右看,哪辆都十分好看,他都想试试。 犹豫良久,他最终选了一辆白色的跑车,他还未见过这样光亮的白漆。 阮时解一笑,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推他进去坐好,又帮他绑上安全带,才走向驾驶座那边,上了车,轻轻发动汽车。 汽车缓缓滑行,樘华身子不由自主往后仰,抵在椅背上,接着他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这令他有些眩晕。 阮时解察觉到他的不时,低声安慰一句,“马上就好。” 跑车驶出车库,抵达小区主路。 阮时解将四面窗下降到一半,晚风灌入,几乎吹折樘华的睫毛,将他在地下车库所感觉到的恶心感一驱而散。 还有十八分钟,阮时解微微加快速度,跑车驶出别墅区,汇入城市干道,亦汇入一片星海一样的灯光之中。 樘华趴在车窗边上,痴迷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阮时解温和告诫,“不要将身体任何部位伸出去。” 樘华乖乖遵守,晚风将他墨黑的长发吹起,他不得不一只手抓着头发,一只手抵着车窗,好奇地看着这一切。 阮时解将车驶入河滨路,过桥时,能从车窗看到长河两岸的灯光像巨龙一般蜿蜒盘旋,水光灯光相互应和,如梦如幻。 “真好看。”樘华轻声赞叹,眼睛里仿佛坠进了星星。 车接着往前开,高楼大厦,往来行人,广场舞大队……现代生活的一幕幕如同电影般在樘华眼前闪过,无数声音传入耳中,带着异样的鲜活。 阮时解盯着时间,在二十分钟过完之前,又将他带回了别墅。 樘华心里一直想着要怎么与先生告别,然而两人还没来得及回到书房,樘华身影再次像水纹一般消散。 他死死攥住阮时解给的玉,眼眶红了。 阮时解朝他挥手,脸上表情沉静,樘华却在最后时刻见他掏出一根烟来抽。 樘华回到偏院后长长吁口气,下一刻后,眼泪一串串劈啪掉下来,掉了好半日,他离开墙边,回到床上蒙着被子接着掉眼泪。 第5章 年龄 第二日一大早,樘华醒来,洗漱完尚未用饭之时,外头有人叩门,接着一个中年人身后带着一众小厮进来。 中年人过来轻轻喊了声:“二公子。” 樘华颔首,“黄管事。” 黄管事道:“二公子,马车已备好,您现在启程?” 樘华一撩下摆站起来,“启程罢。着人将我房里的《孝悌经》装起来,我带去给母妃请安。” 黄管事膝盖微弯,弓着身子道:“回二公子,王妃已传话,言二公子不必去拜别。” 樘华沉默一瞬,道:“那将《孝悌经》送去母妃那头,我回院收拾些东西。” 黄管事讪讪笑道:“二公子,行囊已收拾好,都在马车里放着了。” 樘华心底发沉,沉默片刻,应了声,“那便走罢。” 黄管事带着一众小厮毕恭毕敬地将他送出来,这阵仗,不好说是护送还是押送。 一行人出了偏院,经过回廊,绕着湖走出来,走到西院侧门处,那里已有马车在等着。 樘华上车前,转头问:“大兄今日离家了?” 黄管事躬身道:“世子今早已出发。” 樘华顿了顿,没再说甚,沉默地就着车夫提前放好的脚凳上了马车。 马车便是他去瀚海房读书时常坐的那辆,里头东西樘华都熟悉。 他粗略翻看,车上只有四时衣物与寥寥几本书,存下来的月银倒是带上了,不过王妃持家甚严,他平日交际往来花费颇繁,此时不过剩下六十余两。 至于平日戴的发饰、项圈、腰佩等一应皆无,就连他平时用的匕首、扇子、镇纸等各样小玩意也全然不在。 樘华轻呼一口气,再睁眼时,眼里多了几分坚定清明。 “公子。”黄管事在外面轻叩,樘华吱呀一声打开马车门,却见黄管事提着一只大食盒,“出城路上多有不便,今日早午餐食老奴已备下。” 樘华看了眼食盒,冷淡地让了位置,让他将食盒放在桌上。 黄管事脸上堆着笑,“二公子可有事要吩咐?” “无。” “那老奴帮您关上车门罢?” 樘华见他弯腰在旁边候着,微微颔首。 马车门吱呀一声关上,樘华尚带少年清亮的嗓音低低响起,“启程。” “是。”马夫恭敬应一声,马鞭轻挥,马儿哒哒踏出马蹄,车轮轻轻滚动向前,带着樘华离开顾王府侧门。 樘华不由想起昨夜坐的汽车,眼睛微眯。 马车有顾王府的标识,畅通无阻,约一个半个时辰后,顺利出了城门,沿着官道往远郊而去。 樘华草草用了早点,又睡了觉,再掀起窗边的布帘子时,外头景色已变成一块块整齐的庄稼地及远山小河。 车夫犹在前面赶车,此时日头离到正中还有一些距离,一时不必忧心午歇。 樘华松一口气,这才伸手从怀里掏出《西游记》来,放松身子,珍惜地摸了摸。 出来后,他便不用费劲心思掩藏这书。 中午马要歇息,车夫训练有素地找了驿馆,樘华未管此类杂事,只在荷包内藏好身份纸与路引等,又摸摸衣衫下贴肉带着的墨玉佩,用过饭后便去了驿馆上院歇息。 马车走走停停,樘华心里头有些纳闷,不知是谁的主意,将他打发到那样远的地方。 当晚他仍在驿馆歇息,樘华关好房门锁好窗,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忙在心里拼命想着墙上那道门。 可惜收获不大,他瞪着墙瞪了许久,眼睛都要脱眶,也不见那道熟悉的光影。 哪怕早有预料,樘华心里仍沮丧得不成,整个人都蔫了。 第二日起来时,他眼下带着一抹青黑,脸颊有些苍白,向来清亮有神的瞳仁亦有些暗淡。 车夫见状,悄然打量的目光收回大半,哪家小公子被发配到庄子里去,估计都得这模样。 第二日下午,马车终究到了庄子上。 庄头带着人来迎接,恭敬又不失亲热地将樘华带到早清扫出来的院子。 此院临湖,专门建了两层,好供人登高望远。院子一进,景致不错,想来原本便是供消暑的别院。 院内也清静,离庄头等下仆的院子隔着好一段距离,那边动静多半无法打扰这头。 樘华看到这些,看庄头何锐一眼,“我大兄吩咐过?” 何锐并未收到过消息,此时不敢妄言,只垂眼陪着小心道:“上面只叫我等好好伺候二公子。” 樘华点点头,道:“我不喜人近身,丫鬟带出去,换两个机灵小厮来,除我唤之外,莫靠近我院子。” “是。” 樘华吩咐完,何锐迅速带人出去,不一会儿派来两个小厮。 樘华瞥小厮一眼,“每日用饭食之时过来,我若有事便吩咐你等去办,无事你们便歇着罢,莫要靠近此院。” 两个小厮紧张得很,听到他这吩咐,知晓今日无事叫他们做,低应了一声,赶紧退了出去。 樘华用过饭,点起蜡烛看了会书,而后仍不死心,关好门窗,拼命去想墙上那道缝,期待再见到它。 也不知过了多久,卧室墙上果然透出若隐若现的光。 樘华心中一喜,攥住拳头,轻轻叩了叩那扇忽然出现的门,将门打开,“先生!” 阮时解仍在宽大的书桌后处理公务,连身上衣裳都是樘华眼熟的那几个风格,他抬眼看过来,语气温和:“来了?” 樘华压不住心中的喜意,小跑几步,在书桌前站定,眼睛晶亮,“嗯,先生,我又来了。我找到了墙上那道门!” 阮时解心中一动,“跟你平时见到那门一样?” “无甚差别。” 阮时解沉吟道:“看来这扇门跟着你,并非跟着房间。” 樘华激动:“那是否我无论到了何处都能从墙上打开门来先生您这?” “这说不好,日后还得多试验几次。” 樘华闻言忽地想起来,“昨日我也想来着,但驿站的墙上未看见门,只能遗憾作罢,恐怕这门亦是时灵时不灵。” 阮时解道:“如有机会,你可换间房试。” 樘华将此事记在心底,认真点头应下。 再次重逢,两人心里都有些喜意,心情也挺放松。 阮时解从小冰箱里拿出饮品,将其中的牛奶递给樘华,自己则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示意樘华坐。 “你目前如何?到庄子里了么?” “嗯。”樘华点头,笑了一下,“庄子离皇都有些远,马车走了近两日,想来日后会清静许多。” 阮时解问他:“你今年几岁?日后有什么打算?” “啊?我今年十六,至于打算——”樘华面上泛起迟疑,他抓着牛奶盒,好一会方道:“我想多读些书,日后去恩考,看能否能谋得一官半职。” “如果我没记错,你父亲是王爷?你这种身份也能参加科举?” “并非科举,乃恩考,所有勋爵人家的子弟若想上进,便能参加恩考,皇上会取成绩优异者授官。”樘华道:“我年岁不小,做别的不大来得及,只能试试这个。” 阮时解见他这少年老成的模样,嘴角不由勾出一抹笑意,“才十六岁的人,不要这样老气横秋。” 樘华抓抓脑袋,飞快地看了阮时解一眼,有些腼腆道:“那先生您现在几岁了?” “我?我刚好大你一轮,今年二十八。” “嗯?”樘华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讶,“先生,您已二十八,那您娶妻生子了么?” “没有。”阮时解双眸中闪过点别的什么,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不过他很快回过神,看面前的少年一眼,声音低沉道:“我不娶妻,我喜欢的是男子。” 樘华脸上露出愕然神情,他未想到先生有龙阳之癖! 很快,樘华回过神来,他定了定心,努力让自己别失态,而后飞快转开话题,“我,我也未娶妻。” 阮时解瞬间笑起来,低笑声让樘华耳根发麻,漫上一层血红。 樘华霎时脸涨得通红。 “抱歉。”阮时解温和道:“没有笑你的意思,不过对于你这样的少年人来说,娶妻似乎太早了些。” “哪早了?”樘华嘟囔,“许多人在我这年岁早已订下婚仪。” 阮时解目光温和,“也许,不过在我们这个时空,像你这样年纪的少年还在读书,如果有心悦的女子,还要被师长责问。” “咦,那你们这里,男子一般是何年纪成婚?” “我们这里律法规定,男子须得到二十二方能成婚。“ 樘华听闻后,眼里露出羡慕神色,“这么晚么?” 第6章 小厮 樘华不知是否年岁尚小,脸上神情变化特别明显,常在阮时解面前显得一览无余。 阮时解见他神情,颇有些意外,“你不希望那么早成婚?” 樘华点头,脸上露出些惆怅,“我若现在成婚,定是母妃帮我相看,母妃不喜我,到时还不知要给我定哪家姑娘。” 阮时解问:“那现在如何?你母妃已经开始帮你相看?” 樘华摇摇头,面上带着些隐忧,“我兄长还未成婚,应当不至于那样快,恐怕再待两三年罢。” 阮时解见他神情低落,问:“你说要去大考,现在如何读书,可请了先生?” 樘华摇摇头,“未曾,乡下地方也无甚好先生。” 提及此处,他神情越发沮丧。 阮时解:“你们现在大考考什么内容?” “策问、墨义、帖经、骑射。”樘华道,“大抵便考这些内容。” 阮时解沉吟,“你明天将你们考试的内容和要用到的书籍写出来,我看看能不能在这里帮你收集到相关信息。说回来,你学习如何?” 樘华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不如何?我骑射好一些,帖经也还成,其余不过尔尔。” 说着樘华耳根又有些发红,心里暗悔,早知有朝一日会遇上先生,先时上学堂便不偷懒了。 阮时解倒没觉得奇怪,作为贵族子弟,学习不认真仿佛才是常态,他沉吟道:“既然这样,以后我们每天增添一个学习环节,不一定学你大考要用的知识,先学一些经过千百年来,我们总结的科技知识。” 樘华用力点头,“都听您安排。” “别紧张。”阮时解笑道:“你年纪还小,东西慢慢学,不难。” 阮时解说完看了下时间,“大概还有十六分钟,你想看电视么?还是在这里看会书?” 樘华原本想说看书,到底没忍住诱惑,他眼里带着渴求,“我想去看电视,看电视之前能向您再借一本书么?” “有什么不可以?看上哪本自己拿。” 樘华小心翼翼拿起《西游记》中卷,而后跟在阮时解后面往楼下走去。 两人沿着楼梯往下,樘华一边小心走路一边东张西望,算上这次,他已经是第三次下楼,然而看到外面的东西仍然觉得十分新奇。 阮时解见他好奇,下完最后一阶楼梯后特地停下来等他。 樘华察觉到,忙加快脚步。 阮时解见他这一蹦三跳的模样,伸出大掌拉他一把,“不急,慢慢来。” “是。” 今天阮时解教樘华搜索电视剧或电影,就在手机上手写输入,写出影片名称,由智能软件将繁体字转化为简体。 樘华很快掌握,见屏幕上迅速跳出他熟悉的画面,他不由满脸惊喜地转向阮时解。 “不错,学得很快。”阮时解适时夸赞,樘华眼睛一下便亮了。 播放软件自动跳转至上次停下来的地方,樘华很快便被吸引住了心神。 阮时解在一旁边看书边陪着他,十分钟一晃而过,阮时解扫到手机顶部软件显示的时间,手轻轻碰了碰樘华。 樘华很快从影片中抽回心神,他下意识地凑过来和阮时解一起看时间,“先生,时间到了么?” “等等。”阮时解突然叫住了他。 樘华一脸茫然,看着阮时解面上严肃表情,心里有些发慌,”先生,怎么了?“ “时间过了。”阮时解道,他眯着眼睛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方显示的时间。 樘华每天来的时间固定,正好九点整,今天也没例外,而离开的时间也固定,九点三十分整,要是樘华还在这里,他的身形就会像水纹一样半透明并泛起涟漪,接着会虚化消失不见。 现在已经九点三十分十六秒,并且秒数还在飞快跳动着,樘华的身形依旧凝实,丝毫没有虚化迹象。 “我怀疑你能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有所增长,我们先上楼,看增长了多久。” 樘华忙不迭地跟在阮时解后面。 阮时解道:“你先上,我在后面看着你。” 樘华认真点头,走到阮时解前面。 他受过严苛训练,走路姿势非常优美,腰板挺直,脖子修长,走路不摇不晃,十分稳当。 阮时解略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两人回到楼上,樘华换回了自己的木屐,抓着《西游记》中册的手指关节泛白,脸上神情凝重了几分。 阮时解见他这模样,轻轻拍他肩膀,示意他放松些,“不用管时间,你可以看一会书,我来观察。” 樘华点头,嘴巴抿了抿。 他上册还有点没看完,现在看中册不大看得下去,阮时解见他这模样,从书架上换了本薄薄的《格列佛游记》。 樘华接过来,放在膝盖上翻页看,手并不一直触碰这本书。 阮时解在一旁盯着时间,等到九点四十五的时候,樘华的身形突然开始模糊起来。 多了十五分钟,增加了原时长的二分之一,阮时解有预感,下回时间要是再增长,可能会增加到一个小时。 与此同时,樘华若有所感,抬头看时间,他手紧紧攥住《西游记》,没管膝上的那本《格列佛游记》,下一刻,《西游记》跟他一起消失不见,《格列佛游记》则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樘华回到别庄的墙角,轻轻吁了口气,目光中流露思索之色。 他乃庄子里唯一的主子,只要不干涉庄子内农事安排,应当不会有人来管他的事。 樘华摩挲着手中的书本,心里决定明日便带小厮上街,既买些书本纸墨回来,好好念书,也买锁头匕首等杂物,他可将要紧东西锁在自个箱笼里,省得被人探查或丢失。 可惜身旁无人可用,樘华皱眉,不然此等琐屑小事,无需他亲自动手。 樘华身旁两个小厮,一个唤宁维,一个唤余义,都是外头采买进来的下仆,瞧着还机灵,便送到樘华身旁供他使唤。 樘华略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何锐会将家中子侄送来,却不想他对自个如此不看好,一个都未送。 第二日,早饭时间两个小厮过来听使唤。 樘华并未管他们,先让他们在旁边站了一刻钟,慢条斯理用过庄子里准备的早膳后,樘华用水漱过口,才带着两小厮到正厅。 “你们可有念过书?” 宁维与余义悄悄对视一眼,齐刷刷摇头。 樘华也未期待两人能有多高水平,然而两人都未读过书,樘华仍忍不住微皱了皱眉。 堂堂王府公子,身旁跟着的小厮皆是大字不识的莽夫,岂有此理。 樘华在心里叹口气,也不知是王妃还是顾樘晗的意思,只让他带着些许银两灰溜溜来此荒僻别庄,若是换个心气高的世家公子,乍然遭此打击,说不得便失意难当,就此放浪形骸。 “未读过便未读过罢。”樘华抬头打量两人,两人皆是身形单薄的黑瘦少年,“你二人文未学过,武估计也不如何,我这头无甚事做,明日你们除跑腿听差外,每日早晚围着湖各跑一圈,走两圈,听明白了么?” 宁维与余义听着这古怪命令,一下便愣住了,而后很快回过神,磕头应喏。 樘华道:“今日上午我们出门去县城买些东西,最近的县城在何处?距此地多少里?” 余义上前一步,恭敬回禀道:“回少爷,最近的县城名唤濡川县,在此地北边,距此处三十六七里。” 樘华皱了下眉,“如此说来,一去一回,须得两个时辰?余义,你去告知何庄头,我今日上午要出门。宁维,你去套马车,你们可会驾车?” 余义又道:“小人会。” “会便成。去罢,将事办完再来回我。” 两个小厮应喏躬身而去。 樘华屈指轻敲太阳穴,回去清点了下物资,又将攒下的六十两银拿出来,正打算揣身上时,他顿了一下,放回二十两。 庄头并未阻拦,小厮很快归来,樘华带着人坐上马车往县城奔去。 第7章 千曲 余义与宁维赶着马车,载着樘华哒哒地往县城里赶。 濡川县近皇都,说的也是官话,只是口音略为不同,其中往来叫卖,樘华都能听明白。 这县城不大,只一条主街,若是从高处眺望,整座县城能尽收眼底。 街上买卖大抵是些农家出产的东西,菜蔬、布料、竹编等,皆粗陋朴拙。 樘华带着两小厮,直奔濡川县里最大的书斋而去。 进店后,樘华粗略翻看,书斋里头大抵为蒙学书籍,文集注疏等极少,水平亦不如何。 樘华翻过几本书,放下后问身后小厮,“这县城里可有别的大书斋?” 余义低声回道:“公子,此书斋便是县里最大的书斋,别的书斋比这书斋还要不如。” 樘华敲敲手背,眉头微皱,这里头没有他恩考要用的书籍,就是不知要去哪买回他先前看的那些书。 旁边掌柜听他们话告一段落,忙凑过来道:“小郎君要买什么书?” 樘华看向他,道:“《四书注疏》可有?每年大考的《恩考文集》、劭宁先生的《立柱书》,若有的话,先来这三本罢。” 掌柜一听,拱拱手沉吟道:“这三本书书斋暂时未有,若小郎君想要,我下次去上面拿书时可帮您带回来。“ 樘华沉吟,“那便劳烦老丈,不知这三本书价钱几何?” “我先前未买过,得等书拿回来后方知晓。”掌柜估算一把,道:“总价不会超过八两银子。” 樘华问:“不知老丈何时去拿书?” “近几日便要去,郎君大后日再来拿书,应当便能拿到了。” 左右不过几日功夫,樘华应下,先给掌柜一两定钱,又花三两银子买齐笔墨纸砚等物。 掌柜见他买的多,还送他一刀纸。若是先前,樘华未必看得上这等粗劣纸张,此时却不在意,他向掌柜道谢后带着小厮继续采买。 出了书斋,樘华问:“何处能买着锁头匕首等杂物?” 余义道:“锁头去锁铺里问便成,匕首恐怕得去打铁铺现打。” 旁边宁维好不容易插上话,忙道:“公子也可去当铺里瞧瞧,当铺里有时会收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樘华令他们带路,先去买锁头等杂物,又在县里找了一圈匕首,并未找见,连打铁铺都不接这等小玩意儿,樘华只得等下回再买。 这么逛一圈下来,樘华带出来的四十两只余三十一两。 下次月银还不知什么时候发,这点银钱须小心节省。 这么一想,樘华目光又从濡川县最大的酒楼里收回来。 庄子上什么都还成,就是饭食实在难吃了些,今早送来的饭食又粗又咸又油,樘华不算挑剔,对着这等饭食也胃口全无,若不是饿晕过一回,他恐怕连咽都咽不下去。 想到这里,樘华在心中无声叹口气,也不定是厨子,说不得上头要来个下马威。 主仆三人回去,宁维去还马车,余义抱着今日买的杂物跟在樘华身后。 樘华还未走进院子,便见自己院子院门大开。 樘华有些纳闷,他素来不喜人多,昨日还特地嘱咐过,若无他吩咐,不必往他院子里来,怎么还开着门? 他满腹狐疑,抬脚走进去,还未穿过中庭,有个暗红衣裳的少年倏然从楼上窗户探出脑袋来,笑眯眯朝樘华打招呼,“樘华。” “千曲!”樘华惊喜,眼睛骤然亮起来,快走几步昂首问:“你怎么来了?!” “久久打听不到你消息,昨日我家仆从说你已来此处,我便骑马赶过来了。”游千曲在上头招招手,笑嘻嘻道:“快上来饮酒,好酒好菜等你呢。” 樘华应一声,转头对余义道:“你将东西放我屋里,暂且先退下,与宁维说午饭时再来听差。” “是。” 樘华也不管他,三步并两步急走进屋登上二楼。 二楼临湖,湖面碧波万顷,近岸处种了一连片藕,早荷已竖起尖尖浅红花苞,清风徐来,荷香四溢。 临窗坐垫上,游千曲豪放不羁地坐着,见他上来,正含笑望他,面前酒菜一个未动。 樘华心中一暖,过去撩起下摆在他对面跪坐。 游千曲提起酒壶帮他筛酒,将酒杯推到他面前,眸子含笑望着他,“别的莫说,先喝三杯,庆祝你我二人终于重逢。” 樘华见他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举杯先干了一杯,方道:“且饶了我罢,一上来便喝三杯,这桌酒菜未吃到中途,我便得醉了。” 游千曲道:“醉有甚不好?一醉方休那才叫痛快!” 樘华摇头,“酒醉一时,难不成能醉一生?糊里糊涂过不如醒着过。” 樘华说完这话,抬头却见见游千曲一动不动端详自个,好笑道:“怎么了?” 游千曲看他,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过奖。”樘华举起杯,声音放低了些,“千曲,过两年,我想去恩考。” 游千曲筷子一顿,“定了么?不再从军?” 樘华长呼一口气,“我父我兄都在军中,若再去一个,恐怕引来忌惮,况且我也不是那块料。” 游千曲道:“也好。” 说完他便沉默下来。 樘华望他,开口问:“你呢,有何打算?” “我?我家已给我定下颍川殷家小姐,过得两年成婚生子罢。”游千曲把玩着酒杯,神色落寞,“接我父衣钵从军不必想,我家就我一个,我父别无他求,就盼我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说完他自嘲一笑,“恐怕在我父心中,我也就这点用处了。” 樘华闻言不知该说甚,只得举起酒杯,“饮酒罢。” 两人相顾而坐,各自闷了一杯酒。 游千曲目光望向窗外,低低道:“你那小厮不老实呐,现在都未出去。” 两人说着话,院门响起吱呀声,有个穿青布衣裳的身影慢慢远去。 樘华闻言苦笑,“外头买来的新小厮,能有何规矩所言?” 游千曲又与他碰了一下杯,“你家那位就那么忌惮你?” 樘华低叹一声,“若非这几年我学业荒废殆尽,长兄又已归家,小命早没了。” “防你有什么用?顾樘晗被养得这样小肚鸡肠,能成什么大事?” 樘华不欲多说,举杯与他对饮,“饮酒罢。” 酒不醉人,人也不敢醉。 两人喝酒吃菜,直至下午方散了摊子。 樘华道:“你饮了酒,今日莫远行,在我这歇息一日再回去。” 游千曲并未反对。 樘华唤来小厮,让他们提水伺候游千曲洗漱,而后将人安置在客房。 游千曲喝了酒睡得死,晚上樘华找阮时解前,特地去瞧了一眼,见他打着小呼噜,并无醒来迹象,方从外头将自己门锁上,而后翻窗进去,将窗关严实,锁上。 若有人来,只当他出去散步,绝不会想到他从房间里去了另一个世界。 阮时解依旧坐在书房的大办公桌后办公,樘华见到这熟悉的景象,心下一放松,“先生。” “嗯。”阮时解示意他坐。 樘华快步走过来,手里捏着张字条,递给阮时解,“先生,这便是我们恩考的内容与所用之书。” 阮时解接过,双目一扫,“我对这些不大熟,明天找朋友看看,再给你消息。” 说着阮时解闻道樘华身上多了股淡淡酒味,抬首问:“你喝酒了?” 樘华眸子略瞪圆一些,他已洗漱过,衣衫全都换下来了,不知阮时解怎么还能闻到。 樘华满腹狐疑地抬袖闻了闻,老实道:“确实喝了些,先生您能闻到?” “嗯,极淡。”阮时解眸子里带着点笑意,“应当你头发上沾了些许。” 樘华闻言表情有些懊恼。 阮时解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回神,而后从书架上拿下几本书,“你从今天开始学习我们这里的知识,这些都是你未来一段时间要用的书,你先翻翻,看有没有问题。” 樘华翻看书本,“语文”、“数学”等几个字他还是猜得出含义,接着像“道德与法制”、“自然与科学”等诸如此类的字他便不大明白究竟是指什么了,不过书里面的内容大致还是能看懂。 阮时解端详他的神情,见他看得目不转睛,并未打扰他。 等他翻书翻过一轮,阮时解道:“这是我们这里六岁孩子用的书,我们尽量用三天时间将这些书本学完记完,接下来一段时日你要用些心。” “是。”樘华严肃点头。 一年级的语文从拼音与部首开始学,樘华主要掌握的便是这两部分。 阮时解读一遍,樘华跟着读三遍。 阮时解声音低沉温和,读起来如同讲睡前故事,樘华声音清亮富有朝气。两人声音□□,回荡在书房里。 光是读完一遍,便用去将近二十分钟。 阮时解给樘华倒温牛奶,让他润润嗓子,“如何?” “先生,这拼音怎么那样奇怪?”樘华磕磕绊绊地读完所有拼音,只觉得舌头累极,他喝下一大口牛奶,心有余悸道:“你们这六岁小儿便要学这个么?” “嗯,拼音是前几代从外国传来的东西,所有孩子都要学这个。” “真厉害。”樘华真心实意道,眼睛里带着明亮的期许,“怪不得这里这样繁华。” 阮时解看他一眼,沉声道:“这些知识,你学了便学了,未经过认真长久的考虑,万不能教别人,不然可能会给你自己与他人带来麻烦。” 樘华认真点头。 略微休息了一下,阮时解又带樘华读了一遍,而后叫他翻看其余课本。 除语文课本外,其余课本并不难,只是作为一个了解现代社会的基本途径,樘华一会就翻完了。 学习用的时间颇长,等樘华学完,时间也快到了。 他恋恋不舍地望了眼书架上其余书籍,阮时解瞥见他神情,道:“好好学,等你学完这几本书,我带你出去走走,看看书上提到的事物。” 樘华一听他这么说,眼睛霎时点亮,“先生,我们一言为定!” 阮时解点头应:“一言为定!” 第8章 奶兄 樘华回到这边房间时仍止不住兴奋,他悄悄翻窗出去将门锁开了,再回来将门闩上,爬上床摸摸从阮时解那带回来的课本,放在枕头下,枕着手臂望着房梁。 他思绪翻飞,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没一会又被敲门声惊醒。 睁眼时他还有些迷茫,醒了一下神,忙去看枕头下藏着的那些宝贝,见它们整整齐齐在那里,才松了口气。 樘华下床趿上木屐,打着哈欠去开门,一眼望见游千曲那张俊俏的脸,“怎么那么早?” 游千曲搭着好友的肩膀,一边进他房间一边好奇打量,“今日要回去,起早些好赶路。我骑马快,一日便能赶回皇都,免得路上再耽搁一天,我娘又唠叨。” 樘华又打了个哈欠,让他进来,自己慢吞吞穿外衣,“我这里人手不足,院子里有井,自个动手洗漱罢。” 游千曲不在意,挽起袖子去打水,准备净牙洁面。 余义与宁维听到声音,过来听候吩咐。 樘华让他们送早饭来,又叫他们去喂马准备干粮。 游千曲正拧干帕子擦脸,声音在手帕后闷闷传来,“我带的人会料理,不必麻烦。” 樘华与他并排洗好脸,奇问:“昨日怎么没见你侍从?” “这不是不方便么,我让他们在村里找地方歇下,今日再来。” 两人过去用早饭,游千曲夹起包子咬了一口,脸色变得颇为微妙,道:“这包子可去打狗了。” 樘华不明所以,抬头望他,“嗯?” “这包子硬成这般模样,扔出去打狗跟扔石头也差不离,狗只有夹尾而逃,断不会让包子有去无回。” 樘华见他一本正经,忍不住莞尔,“喝口粥垫垫。” 游千曲大口灌了一嘴菜叶子肉沫粥,咸得差点吐出来,撇撇嘴道:“这庄上厨子手艺真差。” “乡下地方,哪来什么手艺?”樘华不在意,“过段日子习惯便成。” 游千曲那点胃口败了个干净,单手托腮看向好友,“这也太遭罪了,不然我帮你请个厨子来?” “别,莫糟蹋银钱。” 樘华这话一出,却见游千曲定定看着他,樘华不解,“怎么?” 游千曲感慨,“你什么时候在意过银钱?” “这不是落毛凤凰不如鸡么?”樘华不在意,“过两年便好了。” 游千曲见他温和却不失坚定的神情,沉默下来,两人对坐着用完早饭,各自漱口。 樘华道:“我原想给你写信,托你做件事情,正好你来了。” “何事?” “帮我寻个人。”樘华拿出一张纸,“这是我奶兄江平原,前两年我姆妈病亡,奶兄跟着族人送姆妈回乡,此时应当还在古宁县,我这里没人手,也不方便,不知你能否派人帮我寻上一寻?” “小事一桩,我回去便派人。”游千曲接过纸,问:“找到后如何?带他过来找你?” “他愿过来便来,若不愿或已有正经差事,不必勉强。” 游千曲点头表示知道,而后将纸接过来放到怀里收好,唏嘘道:“若你奶兄在,你也不至于落到这样境地。” 樘华垂下眼眸,脸上带着几分无奈,摇头道:“他若在,说不得拖累了他。” 游千曲一想他家的情形,知晓这话有理,便没再多说。 两人谈完事情,樘华送游千曲出去,正好也到周围转转。 游千曲很快打马回了皇都,身后侍从跟在他身后,马蹄踏起滚滚烟尘。 樘华站了一会,转了回去。 他昨夜学的拼音还未完全记诵下来,今日得温习几遍。 下午,看了一日书的樘华脖子发僵,他兴致上来,唤余义,“你去套马,我要去湖边骑马转一圈。” 余义应声,而后很快转回来,“回公子,何庄头言称,庄子上并无可以供骑行的马,平日里用来套车那匹驽马已拉了一日车,问公子您还要么?” 樘华顿时意兴阑珊,“算了,不必,我出去走走罢,你二人远远跟在我身后。” 余义应喏。 樘华换了双靴子出门,此时夕阳西下,并未完全隐没在山头,滚滚热气已消散不少,晚风送来凉意。 天未黑,蚊虫尚不算猖獗,此时出门倒有些令人心旷神怡。 樘华带着人先绕着湖走,外面水田散落着正在干活的农人,晚归倦鸟扇着翅膀投入林中。 樘华不大认得出外面野地里种了什么,只瞧出一些瓜。 再往村子边去,樘华见到些人家,白色绸布挂在架子上,有妇人正在摇着织机织布。 樘华记在心里,又往前走,直到天边涌起大片大片晚霞,他方慢慢走回去。 这么走了一圈,他身上带了些汗意。想到昨日先生说闻到酒味,他赶忙连头发一道洗了,梳顺静静等头发晾干。 别庄并无婢女,樘华极少自己洗头擦干,笨手笨脚折腾半天,到阮时解那里时,他头发还未干,长长一头黑发披在脑后,有些纷乱。 他年岁小,个头也不高,这么披下头发来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 阮时解见他这模样,一怔,“今天洗头了?” 樘华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失礼了。” “没事。”阮时解见他衣服被头发染湿,招招手道:“先不忙学习,我带你去吹吹头发。” 樘华抬头,睁着一双懵懂眼睛,伸手指指窗外的庭院,问:“如何吹,出去外面坐着晾干么?” 阮时解见他这模样,嘴唇微勾,“不是,有吹头发的机器。” 阮时解带他走出书房,穿过卧室,走进浴室。 樘华眼睛余光瞥见阮时解放着灰色地毯,床上铺着灰色寝具的卧室,心里有些好奇,正想多看两眼之时,阮时解已抓住他小臂,提醒一句,“看门。” 樘华回过神,连忙避开那扇差点撞上去的浴室门。 “坐着。” 阮时解指指旁边一把椅子,让樘华坐上去,他自己伸长手,从顶柜拿出吹风机又拿出干净的浴巾,让樘华披在肩头,隔开潮湿的头发。 樘华还是出生时剔过一回胎发,后面便未怎么剪过,只每年修修发尾,头发又长又厚,直到屁股底下。 阮时解手指轻轻穿过他头发,轻声道:“莫怕。” 樘华点头,动作还没做完,阮时解打开了吹风机,嗡一声,吹风机声音霎时响起在樘华耳边。 樘华吓一跳,如同一只受惊的猫儿般,眼睛瞪圆了,扭头盯着阮时解手里的吹风机,若非阮时解按住了他,他能直接蹿起来。 “没事,就是一种可以吹出风来的机器。”阮时解将吹风机拿远了些,展示给樘华看,“你可以将手轻轻放在前面,就能感觉到风了。” 樘华闻言照做,慢慢将纤长手指伸过去,果然挨近吹风机前,他便感觉到一股较为强劲的热风。 他扭头看阮时解,惊讶道:“先生,热的!” “是,热风,容易吹干头发。” 樘华忍不住将手微微调换方向,再次伸到吹风机前。 手指在吹风机前拂动,有些像伸进水里的感觉,带着一丝细微阻力。 然而手放在风中要比放在水中舒服。 阮时解等他玩了一会,收回吹风机,慢慢帮他吹头发。 “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樘华双手撑在椅子上,“我好友游千曲昨日来看我,他走之时,我请他帮忙找我奶兄。” “你奶兄?” “嗯,我姆妈的儿子,他若在,我有自己的人手,做事要方便得多。就是不知他现在如何,愿不愿过来。” 阮时解道:“有缘他自会过来,要是缘分浅了些,你以后也会遇到别的伙伴。” 樘华点头,他刚动,阮时解托住他下巴轻轻固定,“别动。” “哦。”樘华又道:“先生,我今日还去附近走了走,原先想骑马来着,庄子上只有一匹拉车的驽马,我便未动。” “我记得你说你骑射不错?想练习?” “嗯,等我日后找到弓箭便练习一番。” 两人说话间,樘华的头发基本吹干。 阮时解放开他头发,发丝水流一般从阮时解指缝中划过。 阮时解拍拍他的肩,“好了。” 樘华摸摸头发,那两个时辰都不得干的头发果然干得差不多,十分清爽。 阮时解揭下他肩上的浴巾,问:“要不要换件衣服?” 樘华回头,见阮时解那件能露出结实手臂的短袖,忙不迭地摇摇头。 阮时解笑笑,带他出门。 两人回到书房,阮时解问:“昨天教的东西记下来了么?” 樘华:“记下来了。” “先读一遍给我听,等会默写。” 樘华就着他翻开的课本,一字一句读过去,咬字十分清晰。 阮时解侧头听完,见他都会认,问:“会写么?我拿张纸,我报你听写。” 这个樘华也会,他看着阮时解手上那奇形怪状的笔,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小声问:“先生,我能用毛笔么?” “昨天书上不是教了如何握笔,试试这个罢,丑些不要紧。” 樘华只好勉为其难地用这怪模怪样的笔,写出来的字不叫丑些,他觉着就算蚯蚓爬出来的字,都要比他的字好看许多。 他抿着嘴,窘迫地听阮时解报,手下尽量将字写整齐些。 阮时解见他耳根又红了,忍不住露出些笑意,看着他那张纸,道:“还成,只错了两个,你再看几遍,回去多写多背,明天默写,你要是一个不错,后天带你出去玩。” 第9章 缺钱 樘华有惊无险地听写完拼音,时间所剩无几。 阮时解顺手将一瓶温好的牛奶塞他怀里,在他对面坐下,“今天我去找过朋友,你们那边书籍与这边重合得不多,他还需要更多的信息分析试题。你收集到试题,下次多带几份过来。” 樘华吸溜着牛奶点头,下一次恩考还要两年,他一时用不着着急。 阮时解:“我们现在从课本开始学起,课本经过许多专家反复修改验证,安排得比较合理,等你学完高中课本,我们再培养专项考试能力。” 樘华基本没听明白,他只是茫然点头,表示接受。 阮时解揉揉他脑袋,柔声道:“没关系,我们一步一步来,你不需要考我们这里的试,要不了两年,应该就能学一遍。” 见基本事情都沟通完了,阮时解道:“过来,我给你量一下身高体重身体三围,你以后出现在这里的时间可能会越来越长,我帮你弄一份身份证明。” 提起这个,樘华颇为感兴趣,双眼亮晶晶地追问道:“是弄身份纸么?” “类似。”阮时解道:“不过比起你们的身份纸,现代身份证要复杂许多,以后出门可能要用到。” 樘华似懂非懂地点头。 阮时解先量身高,再让他上秤,“一米六七,五十一公斤,太瘦了,以后要多吃些,运动也要坚持。” 樘华悄悄伸手摸自己肚子,好像是瘦了些。 阮时解将数据记录下来,抬头看他一眼,勉励道:“明天你默写的效果要是好,我带你去吃大餐。” 樘华立即保证:“我明日一定好好记诵,争取不出错。” 阮时解看着他诚恳的脸,忍不住又摸摸他头发。 两人随意聊了会天,樘华与他告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来回默写了将近十遍,默到滚瓜烂熟,方放下心。 所有默写出来的东西他都点火放盆里烧掉,连灰烬也倒进临窗的湖里。 庄子里诸人已知这位新来的二公子性子孤僻,平日里并不去打搅他,有事敲敲院门,他不应便不敢再敲。 除饭食着实难吃之外,樘华对这庄子挺满意。 傍晚樘华照旧带着小厮出去散步,走了一圈,又跑了一圈。 先前在瀚海房时,夫子便带他们这样操练,一个个不练个汗流浃背不许停下。此时虽来到乡下地界,樘华亦不敢停。 他原本还应练骑射,奈何没马,一时也买不着弓箭,只得推后再瞧。 书斋掌柜明日应当会将书册拿回来,到时他不必去县城,只派小厮去取便是,不过这又得花一笔银钱。 若好友游千曲那头顺利,奶兄过来,总不好不给钱白叫他办事。 他现今还未拿到月银,也不知府里什么时候方给。 若王妃有意,扣下每月月银与衣裳费车马费等杂费,只说等他回去之后再一并补给他,他也无可奈何,纵遣人去问,人也不定近得了王妃跟前。 樘华心里细细将账一算,发觉还是得想法子弄些银钱。 若是不靠府里,便不算内宅之事,王妃纵使手再长,也管不到他身上来。 他也无需多弄,先赚给几百两转手再说。 然而这银钱要如何赚?樘华盯着手里五十多两,着实有些发愁。 晚上,樘华照旧将院门闩好,又关上房门,紧闭门窗,这才到阮时解那头去。 樘华一进来,阮时解先让他换鞋,而后道:“你的衣服已经做好送来,我带你去试试合不合身。” 樘华换了拖鞋,跟在阮时解身后,阮时解依旧带他去卧室,樘华这才发现,除了浴室之外,阮时解的卧室还连着另外一扇门。 阮时解:“明天我们可能要出去,给你准备了小西装,你先试穿。” 说着阮时解拿出衣服来,一一教樘华怎么穿。 樘华听得连连点头,暗地里憋着劲,力求把阮时解所教内容记得滚瓜烂熟。 阮时解教完,“我在外面等你,有问题你就叫我。” “是,先生。”樘华应下,好奇地摸摸衣裳。 阮时解的衣帽间极大,墙上嵌着好几面镜子。 樘华按照阮时解讲解的注意事项,先脱下自己的衣裳,而后拿起那轻飘飘的白色内裤,翻来覆去观察了一下,又捏了捏,这才慢吞吞往腿上套。 好不容易穿好,他打量自己下半身,脸上露出奇怪表情。 他摸摸腰上勒着他的皮筋,决定忍一忍。 穿好内裤,他开始穿外裤、背心和衬衫,皮带刚刚阮时解讲过一回,他又忘了怎么扣,只能扣上扣子拉好拉链,让裤子有些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 衬衫倒好办,就是袖扣的扣子太难系。 樘华使劲折腾,将自己弄出一脑门汗,披散在背后的头发有些因汗湿黏在脸侧皮肤上。 “好了么?”阮时解轻轻敲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樘华直把自己折腾得轻喘起来,“好,好了。” 再拉开门时,阮时解似乎愣了一下。 樘华站在镜子前,提着皮带拽着裤腰,手足无措地望向阮时解,“先生,我这算好了罢?” “第一次能穿成这样已十分不错。”阮时解过来帮忙,拿过皮带,“皮带并不难系,你先看我再系一遍。” 阮时解并未触碰樘华的皮肤,他退开一步,在空中将皮带系成一圈,又解开来,让樘华试试。 “先将衬衣下摆塞到裤子里。”阮时解在空中伸手示意一下,“将上衣拉平,下摆也塞好。” 樘华忙跟着照做,将皮带挪到自己腰上,总算系上。 他轻吁一口气,“这可比我们的腰带难系多了。” 阮时解:“学会了便不难。手伸出来,我帮你扣上袖扣。” 樘华乖乖把两只手伸到阮时解跟前。 阮时解修长的手指在他眼前翻飞着,三两下扣好。 樘华眼里不由流露出崇拜的目光。 阮时解按着他的肩膀将他轻轻推到镜子前,“看看。” 樘华睁眼看向镜子,镜子里的人穿这一身装束意外合适,他那头发都不再显得突兀。 樘华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是这模样,镜子里面人似乎也看傻了,眼睛极亮,嘴唇微张。 阮时解赞许道:“不错,比我想的要合适些,等会你将这身衣服换下来,不舒服是不是?” 樘华点头又摇头,“比先前要舒服些。” “习惯就好。”阮时解上下打量这个似玉石终究要被打磨了出来的少年,心里忽然想起一事,郑重告诫道,“记住你背心与内裤覆盖的部位,日后如果有人不经你同意就触碰,那是骚扰和猥亵。” 樘华先反射性点头,而后方想起来,懵懂问:“先生,什么是骚扰与猥亵。” 阮时解道:“就是登徒子。” 樘华一下听明白了,他略有些诧异,“先生,这里登徒子很多么?” “不算,不过总有些登徒子分外大胆,记住我的话就行。” 樘华再次点头。 阮时解又让他试了两套休闲服,他不大习惯露出两条小臂,不过这衣裳穿着确实舒服。 所有衣物试完后,他又换回自己的衣裳。 阮时解道:“今□□服要得急,只改好了一部分,过几天还有另外一些衣服送来,到时候再试。” 樘华打个寒噤,为难道:“先生,不试了罢?我又不经常穿。” “说不定以后就经常了。”阮时解见他神情,笑了下,“不试便不试,下次我们直接穿。走吧,看看你这几天的学习成果。” 樘华如释重负,忙跟着出去。 阮时解早准备好了纸笔,樘华坐在阮时解特地为他订做的书桌上,认认真真默下所学过的所有拼音。 他字仍算不得好看,同前两日相比却天差地别,进益甚大。 阮时解看一眼就知道他所有拼音都默对了,“干得不错,明天带你去吃饭。” “多谢先生!” 阮时解换了几本新课本放到樘华面前,“这些是七八岁孩子学的课本,你今天先看一遍,我们从后天开始学习。” “是!” 樘华照旧待满了四十五分钟才回去。 第二日一大早,他精神十足起来,先带小厮出去围湖跑了一圈,而后回来用饭。 饭后,他让余义上县城将他订的书买回来,自己则关在房里记诵新课本。 阮时解并未让樘华学英语,樘华所要掌握的也就是语文和数学,其余副科作为补充,看过就行,并不考察。 中午,余义将樘华定的三本书带了回来,樘华翻开看了看,开始苦读。有先前打的底子在,记诵起来并不难。 好不容易过完白天,樘华早早便在房间里等着,门一出现,他便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先生!” “别急。”阮时解带他去更衣室,“我们换衣服,准备出去用饭。” “换哪套,小西装么?” “嗯,等会我顺便帮你拍个照。” 这又是一句没听明白的话,樘华选择性忽视,高高兴兴地换好衣服出来。 只有四十五分钟,两人光换衣服拍照便用了将近十分钟。 樘华有些担心,“先生,来得及么?” “来得及。要是来不及,我们就不吃,明天回来家里吃。” 樘华点头,两人飞速下楼,阮时解开车出来。 樘华坐上副驾驶座后,笨拙地学习阮时解上次帮他系安全带的模样,自己将安全带扣上,侧过脸冲阮时解扬起一个略有些得意的笑容。 阮时解见他眉眼弯起,也跟着笑了笑,“坐好。” 樘华用力点头,背抵住座椅。 “我记得你上回说你不怕高?” 樘华答:“我不怕,我爬过十二层的高塔。” “我们今天也去个类似于高塔的地方吃饭,别紧张,等会跟着我就行。” 樘华期待又忐忑,阮时解花了七分钟,将车驶入一座大厦的地下车库。 “顶楼有家餐厅,是我们附近最高的餐厅,牛扒做得还不错。”阮时解带樘华进入电梯,按下关门键,“等会这东西会往上走,你可能不习惯,抓住这个栏杆会好一些。” 樘华立即伸出手紧紧攥住电梯那根供行动不便的人保持平衡的栏杆,眼睛盯着门边的按键,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我开始了?”阮时解得到应答之后按下顶楼按键,怕他不习惯,阮时解特地伸出一只手在他后腰虚扶。 不适感乍然袭来,哪怕樘华早有准备,还是一个踉跄,脚下一软。 阮时解结实有力的手扶着他的手臂,“别怕。” 樘华抬起脸心有余悸地冲他笑笑。 不到一分钟,电梯到了顶楼,电梯门打开,露出空无一人的餐厅。 餐厅内灯光明亮,四面玻璃外是星星点点灯火,可以看见这座城市最温柔的夜景。 樘华小心翼翼将脚伸出来,阮时解问:“你想坐哪张桌子?” “哪张都可以么?” 阮时解点头,为避免樘华紧张,他特地包场,今夜的客人只有他们两位。 樘华左看右看,最后艰难的选择了一张靠窗的大桌子,感慨道:“外面真明亮,点那么多灯,要多少钱呐?” 阮时解道:“不用多少钱,许多灯还用太阳能,基本属于一劳永逸的清洁能源。” 樘华似懂非懂点点头,阮时解见他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樘华忽然觉得自己以后要学的东西可能非常多,他今日才学七八岁孩童学的东西,这里的人一直到三十多岁还在学,若等他慢慢学,他恐怕要学到须发皆白。 想到这里,樘华忽地打个抖。 阮时解敏锐察觉到,看了一眼窗户,问:“冷?” “不冷。”樘华察觉他想要关窗,忙补充了一句,“先生您莫关窗。” “不关。”阮时解道:“你第一回来,还不熟悉,我帮你点了菜,等会你试试合不合口味。” 樘华信任地点点头。 阮时解早点好了菜,厨师应当掐着时间做好了,他在微信上通知对方,让对方送菜。 很快,一名穿着黄色制服,系着黑色围裙的侍者端着他们点的牛排上来,摆好菜礼貌地请他们慢用之后又退了下去。 诺大的餐厅只有他们两个人,樘华左右看了眼,心里的紧张感放松了些。 他在阮时解的教导下,笨拙而认真地使用刀叉,阮时解一步一步示范。 樘华将好不容易切出来牛排放到嘴里,肉裹着浓郁酱汁,轻轻一咬,柔嫩的牛肉与酱汁瞬间在口中充盈,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嘴里食物咽下去之后,他朝阮时解扬起灿烂笑脸,“真好吃!” 阮时解见他脸上满足的神情,道:“好吃下次还带你来。” 樘华看看牛肉,忍不住小声问:“先生,这是不是很贵?” “嗯?”阮时解再次听他提到价格,敏锐地看向他,“你缺钱了?” 樘华点头,“我月银还未发下来,不知何时方发,现下银钱暂且够花,再过一段时间则未必,我想多存一些。先生,您有什么挣钱的法子么?” “你想要什么法子?” “就是挣钱容易一些,不太需要人抛头露面的法子。” 阮时解看他真的缺钱,问道:“你现在本金多少?” “没多少,大约五十两银子。”想了想,樘华又道:“我要是凑钱,向好友们借一借,应当能凑出四五百两来。” “你现在住的地方,周围有什么土特产么?” 这个樘华还真没怎么了解过,他努力想了想,最终道:“我们庄子上出产藕、鱼、稻米、腊鸡等物,瓜也产一些,要说附近村里的话,我见村里不少女娘在织绸布。” 阮时解先前只想考查他,听他一项项娓娓道来,当真有些惊讶,颔首夸赞:“观察力不错。” “这样吧,我看你们大多数东西都是普通事物,应当不具备太多转卖的价值。你明天去打听一下你们那边产的绸布,看看是什么类型的布,要是绸布还不错,我教你个染色的法子,你买绸布,然后染色去卖。” 樘华完全没接触过这行,听阮时解这么说,他忙应下来,“我明天便带人去看看,先生,我们要把布染成什么色呐?” “先看过再说,到时候再看看你们那里什么染料比较便宜。”阮时解道:“一时急不来,慢慢谋划。” 两人吃饭时间只有十五分钟,樘华一边说话一边抓紧时间吃,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阮时解见他吃完最后一块牛扒,教他用餐巾擦嘴,“你要是喜欢,我们下回再来。” 樘华点头,而后又道:“先生,若是您可去我们那便好了,韩家轩的鸡肉煲可是一绝,聚贤楼的葱烧海参亦是绝味,您若去,我便带您去尝尝。” 阮时解道:“说不定以后真有机会。” 第10章 问讯 两人压着时间,还剩十三分钟时,阮时解带樘华上了电梯。 电梯下行的失重感比上行的失重感还严重些,阮时解并未说话,直接抓着樘华的手臂,在身后呈支撑之势。 樘华明亮的双眸望向阮时解,瞧瞧松了口气。 跑车性能优越,两人争分夺秒,下了车又上楼。 阮时解长腿大步,樘华个子小,腿也相对短一些,吭哧吭哧在后面赶得有些辛苦。 樘华跟在阮时解身后疾步快走,等上楼时,他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白皙面孔上还带着丝潮红。 阮时解顺手在冰箱翻出一瓶牛奶递给他,抬腕看了一眼,道:“还剩两分钟。” 樘华咬着吸管快速喝完牛奶,小小地打了个嗝,脸上带着满足后的愉悦。 他放下奶瓶,“先生,我先回去了。” “嗯,明天见。” “先生明天见。”樘华换好鞋,朝阮时解笑着挥挥手,匆匆打开书房那扇门,回到自己房间。 接下来好几日,樘华按部就班生活,上下午念书,傍晚时会去附近村里转转,晚上则跟着阮时解学习。 他进度飞快,很快便从二年级学到四年级,对许多事务也多了些了解。 这日,温书温得实在累了,樘华带着余义与宁维上县城。 本地产绸布,这些新织出来的绸布并不染,而是直接运去他处。 据樘华所知,县城里还专门有收绸布的布庄,这些女娘们织好绸布会结伴带去县城里卖掉。 县城里倒也有两家染坊,染的大多是麻布或棉布,纵使染,也染成褐色、靛青、淡黄、淡红等较为常见的颜色。 绸布还未见他们染过。 樘华带着小厮,挑其中一家大一些的染坊进去。 染坊里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闻着有些腐臭刺鼻。 六月天气,染坊里几个匠人赤膊搅布,抬头一见樘华这个生人,立即有人喊:“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樘华停住脚步,站在染坊门口,问:“哪位是坊主,你们可会染绸布?” 他问完话,其中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走出来,抬头瞧面前的公子哥,满脸狐疑,“我便是,你找我染绸布?” 樘华不动声色打量他一眼,笑道:“正是。我想染一批绸布,想问问都能染些什么色。” 坊主一听便道:“绸布我们这染得少,只能染浅红、鱼肚白与石青。你要染多少?这几种颜色价格不一,染多染少价格也不想同。” “若是染上三匹石青色的绸布,价格几何?” “石青的话,一匹布三两。” “浅红价格几何?” “浅红一匹五两,鱼肚白一匹三两,我这里染料不足,你要真染,我便去别处进些染料来。” 樘华沉吟片刻,问:“坊主此处可有染好的绸布给我一观。” 坊主那双鱼泡眼睁大了些,连连摆手道:“那金贵东西,我们这里哪有?棉布倒是有,你们若要看,可与我去里屋。” 樘华笑道:“劳烦坊主。” “随我来。” 坊主带他们进去隔壁屋。 染坊气味十分不好闻,坊主身上还带着一股汗臭气。 余义跟在身后撇撇嘴。 樘华恍若未闻,一张脸依旧淡定温和。 坊主将架子上几卷棉布拿下来,粗短手指扯开布,展示给樘华看,“浅红、石青、鱼肚白,这三样颜色的布都在此处了,我可先说好,绸布染起色来还要淡一些,到时你可莫说我染坏了你的布。” 樘华将布接过来仔细打量,道:“不会。” 这家染坊手艺还成,不过多少还是有些不均匀,且这三样颜色还是太暗淡了些,人穿着怕不怎么好看。 樘华自个本身从未穿过如此差的布,看一眼就对这样的布无甚兴趣。 这布不大好,染出来也卖不了多高的价钱,说不定操劳好几月,也就换来十来二十两银子,实在不值得。 坊主也看出他大约不满意,张口道:“我们手艺比另一家好得多,若不在我这里染布,你们得上府城方能找着手艺更好的染布师傅。” 樘华道:“你们手艺不错,奈何颜色淡了些,我再瞧瞧。” 坊主并不介意,送他出门的时候说了声,“你若想染,可提前告知我。” 樘华笑着点头。 坊主说另一家染坊比他家还不如,樘华仍去瞧了瞧。 另一家染坊乃一家子,染坊确实小,只坊主带着儿子三人在染坊忙活。 一见樘华有意染布,坊主热情招待,直拉着他们进去喝茶。 樘华瞧着,他们染出来的棉布倒是不比先前那家差。 樘华抬起杯子在唇前晃了下,沉吟着问:“不知坊主可会染绸布?” 坊主一听身子前倾凑近了些,殷勤笑问:“客人想染何色?” “还未定,你们会染何色?” 坊主赧然,“我技艺尚未到火候,不大会染绸布,不过我隔壁县师兄会,客人你若想染,我问问他,常见色他应当都能染。” “劳你有空帮我问问,若染浅红、鱼肚白、石青这三样颜色,价格几何。” “成,我明日就去问问。” 樘华笑:“坊主不必急,我们这生意未必真能谈成。” 坊主爽朗摆手,“左右我也得去师兄那头拿染料,顺嘴问问。” 樘华问清楚后,与坊主道别。 身后余义与宁维跟着他,见他问这些,俱是满头雾水。 出了染坊来到街上,余义小心翼翼跟在后头问:“公子可是要染布做衣裳?布庄里便有染好的布,要带您去瞧瞧么?” 樘华漫不经心道:“不过问问黎民生计罢了,不买布。” 余义眼睛余光盯着他家公子脸上的表情,打量半晌,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悄然收回了目光。 宁维憨憨一笑,“公子还想打听甚?下回小人帮您去问问,哪用得着劳动公子千金之体?” “左右温书累了,出来走走。”樘华仿若顺嘴问道:“说来我们主仆也相处了将近半月,你们两人家中是何情形,为何来做小厮?” 余义抢先开口,脸上堆着点不大在乎的笑,“嗨,还能有甚?我们家兄弟姐妹八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爹说留在家里早晚要饿死,送出来还能混口饭吃。” 樘华颔首,问宁维,“你又是什么情形?” 宁维老实道:“我爹说这是个好差事,说不得以后能配丫鬟,总比娶农家妇强,我爹便托人将我卖到庄子上。” 樘华心中哑然失笑,未想到他爹这样打算,不过这倒不失为一条出路。 余义小心觑着樘华神色,只见他们这位玉人一般的公子神色淡淡,似乎什么都未想。 宁维将马车拉过来,樘华弯腰低头上了马车,忽然交代一句,“去驿站。” “是。”两人不敢多问,驾着马车往驿馆走去。 驿馆在县东,沿着路走下去并不远。 樘华眼睛半阖,坐在马车里露出思索之色。 他给游千曲写了封信,他想问问奶兄江平原是否有消息,且问问游千曲能否帮他买些书寄来。 他王府公子出身,驿馆人不敢怠慢,双手接过信后,满脸堆笑保证,“公子放心,这信最晚明日中午便会随其余信件一起送上京中。” “那便有劳了。”樘华客气笑笑,驿馆人说不必银钱,他使眼色让余义打赏一两银。 驿馆人手里攥着余义塞来的银子,“公子若是寄别的,我们也可顺带寄。” 樘华心中一动,“若寄上十斤二十斤东西也可?” 驿馆人拍胸脯,“莫说十斤二十斤,便是五十斤上百斤,也不过顺带的事!” “多谢,下次若我要寄东西回府,便找你们。” “好说。”樘华道谢带着小厮出去,驿馆人忙跟在身后相送。 他们马车到庄上时,正好撞见庄头何锐带着账房进院。 何锐见是他,忙诚惶诚恐地过来打招呼,樘华道:“庄头不必多礼。你们方才是去——?” 何锐赔笑:“时已入夏,很快稻谷便要收割,我与账房去看青。” 看青指的是在庄稼还未成熟前,请有经验的老农去看看,估算一番这茬有多少收获。 有时这门手艺也会用来看买卖,有人家里遭了难,急着筹钱,有时会将还未成熟的一茬庄稼卖出去,等庄稼熟了买主再派人来收割。 这种买卖做之前,必须得先估算清楚。 樘华问:“是看我们府里的田还是别家的田?” 何锐不敢敷衍,“村中有人赁了庄子上的田种,收获双方五五分,现今那户人家急需用钱,便将他家那半谷子提前卖与我们。” 樘华心头一动,问道:“这户人家现时卖完谷子,今年秋冬与来年要如何过?” 何锐含糊:“大抵再向亲朋借些或家中还有其他田罢?” 樘华瞥何锐一眼,但凡这户人家能向亲朋借来一点钱,应当都不会卖青。 “这户人家因何事急需用钱?” 何锐:“这家婆娘病重,说要瞧病吃药,故卖了这茬粮。” “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樘华问:“不知他家人口如何,可有孩子?” “有,三个儿郎两个女娘。”何锐闻弦知雅意,笑问:“公子可是要买人伺候?我再调两个丫鬟过来。” “不必丫鬟,你问问那户人家打算,我这里还缺几个小厮。” 第11章 信件 樘华吩咐,何锐不敢怠慢,很快便来回禀,“公子,他家说不卖身,提前将谷子卖了,就是不想将儿女卖与人做奴做仆。” “倒是有骨气。”樘华听了并未在意,反道:“我们府里不是要招短工么?他家不容易,若是招人,合适的话便招他家人罢。” “是。” 樘华又问:“我们庄子可产绸布?” “产,不过不多。”何锐不知他为何对这个有兴趣,谨慎回答道:“公子要绸布?” “不必,我就是瞧瞧,明日你找识货的人来,我学着认认绸布。” “……是。”何锐答完话后偷偷觑了眼面前玉人一样的少年,半点摸不着他想做什么,心里的敬畏感又上升了些。 晚上,樘华照旧锁好门,去找阮时解。 阮时解今天换了一身浅灰色的t恤长裤,看着人不似以前那么威严。 “先生。”樘华一进屋,没了在庄子上的稳重,他眼睛亮晶晶,“我今日去县城里打听到了,县城染匠会染的就是浅红、石青、鱼肚白几种常见颜色。” 阮时解顺手递给他杯温牛奶,而后示意他坐在沙发上,问:“价格怎么样?” “石青与鱼肚白一匹三两银子,浅红色的绸布要贵一些,一匹要五两。” 阮时解在心里略算一下,“你们那里一两银子等于一千铜板?” 樘华点头。 阮时解手指微动了动,沉吟:“县里人常买的那种米,大约多少铜板一斤?” 这个樘华早就问过,他答得毫不犹豫,“四个铜板一斤。” 他们采用一斤十六两的进制,一两银子共三十一点二五克。 据阮时解所知,目前白银报价为十三块五一克,一两银子约四百二十二块。 这点银两在他们那里能买两百五十斤米,在现代,却买不到那么多,真深究起来,物资倒卖才最赚钱。 阮时解不愿给樘华带来危险,便没提,他估算了一下物价,问:“绸布多少钱一匹。” 樘华瞬间想起自己瘪下去的钱袋,底气不那么足道:“我们县上好的绸布为十五两一匹,中好的十二两,最次的九两。先生,我就剩四十七两了,还能做这生意么?” 阮时解点头,“可以,不过不急,慢慢来,你需要人手。” 樘华现在最愁的便是人手,他身旁并无可信任之人,什么都要自己亲力亲为。 阮时解见他这惆怅的小模样,宽慰道:“别急,你现在最需要的还是学习。” 樘华听到这话,认真点点头。 他已经学到五年级了,还悄悄看过初中的课本,再过几天,他就会学那些独属于这个时空的特别东西。 阮时解再道:“等你学完小学的内容,便带你出去玩。” 樘华一下来了精神,身体坐直了,“先生,我们去哪玩?” “带你去看舞蹈表演。”阮时解嘴唇微勾,拿出课本,“好了么?准备开始今天的学习。” 今天依旧是阮时解讲课,樘华聚精会神跟着学。 四十五分钟很快过去,阮时解收起书,“今天就到这里,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 “先生,等等。”樘华突然道,他坐在原处,面色有些古怪,与阮时解对视,眉头微拧,“我觉得我可再多待一会?” “嗯?”阮时解又坐了回去,“你能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再次加长?” 樘华道:“我觉着是。” 两人坐在沙发上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就过了九点四十五。 樘华屏息紧张坐在那里,阮时解道:“你能待的时间果然延长了,再看会书?” “多谢先生。”樘华高高兴兴地从书架上拿出书来看,现在阮时解书架上有一半书都属于他,他可随时取阅。 阮时解脸上露出个不易察觉的笑容,下去切了盘水果上来,“吃点水果。” 西瓜、樱桃、橙子、青提,各色水果将果盘摆得满满当当,上面还附赠个小叉子。 樘华轻轻拈起叉子,叉了块西瓜先递给阮时解,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先生,您先用。” “我不吃,你吃吧。” 樘华观察阮时解神色,见他真没吃的意思,这才高高兴兴将叉起的西瓜放到自己口中。 西瓜冰爽清甜,一咬下去,汁水迸溅,略带一点薄沙的口感十分美妙。 樘华眼睛不由眯起来,嘴角漾开笑意。 他换了把干净的叉子,戳起西瓜递到阮时解手边,“先生,这瓜真好吃,您不来些么?” “真不吃,你快点吃,等会去刷牙。” 樘华一愣,立刻道:“我回去便刷。” 樘华在庄子里也用牙刷子,他还用牙粉,不过只有早上方刷牙,晚上则用茶漱漱口。 阮时解道:“别等回去,吃完就刷,顺便教你用牙刷。你吃了水果,一口白牙别被虫蛀了。” 樘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几口吃完水果拼盘,被阮时解拎去刷牙。 走到浴室后,阮时解抬腕看了眼时间,九点五十二,据他们推测,这次樘华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应该能到十点。 樘华已经来过许多次阮时解的浴室,对这里一点都不陌生。 阮时解将牙刷拆出来给他,又将装满温水的玻璃杯递给他,示范道:“你先将牙膏挤在牙刷上面,不要太多,也别太少,刚好在刷毛上放满就行。” 樘华点头,从阮时解大掌里接过那柄牙刷。 “将牙刷在杯子中浸润一下,沾了水会比较好刷。”阮时解说着拿过自己的牙刷,先开水龙头将牙刷洗了一遍,而后挤上牙膏,沾了沾水,放到口中,“这样,斜着慢慢刷。” 樘华学着他的动作,一步一步跟着,牙膏一与牙齿接触,口中香香凉凉的泡泡让樘华颇为惊奇,他眼睛睁大了些,含糊道:“先生,这牙刷好小啊。” “小牙刷才刷得到里面,慢慢来,一颗颗刷过去,正面,上面,侧面。”阮时解见他动作不标准,快速刷干净牙后将手中的牙刷放下来,抬手握住他的小臂,“牙刷斜一点,别正面与牙齿接触。” 樘华被他的手臂带动,颇觉有趣,然不住又笑起来。 阮时解眼里也带了点笑意,“刷牙别笑,免得将牙膏咽进去。” 樘华:“先生,牙膏可以吃么?” “少量吞下去一点没关系,不过不要故意吞咽,对身体不好。” 樘华应了声,阮时解握着他手臂,带他将牙刷了一遍,而后含水刷干净泡沫。 “先生,这水是温的。”樘华漱漱口,眼睛里满是惊叹。 “对,刷牙最好用温水。”阮时解十分有耐心,“确定嘴里没有异物感,牙膏就刷干净了,牙刷洗干净放好就行。” 樘华认真洗自己的牙刷,眼睫在灯光下投下一排整齐的阴影。 阮时解带樘华刷完牙洗完脸,时间到了九点五十九分,他看了眼手表,道:“时间差不多,你得准备回去了。” 樘华感觉了一下,歪头对阮时解道:“先生,我还能再待一会。” “嗯?”阮时解表情略有些诧异,“那我们回书房等,看能再待多久。” 樘华回书房拿过课本,预习起明天要学习的内容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十点十五,樘华身体才有些半透明化。 樘华赶紧道:“先生,我先回去了。” “不错,时间比我预想得还要久一些。”阮时解站起来送他,“明天见。” “先生明天见。” 樘华回到房间后打开窗,看了眼窗外夜色,嘴角挂着笑地钻进被窝里去了。 第二日,他照旧上午开始念书,不想还未到午饭之时,驿馆差人送来了樘华的信。 樘华以为游千曲终于回信,随手叫余义打赏送信人十个铜板后拿信回书房拆。 然而送信之人却并不是游千曲,而是他大兄顾樘昱。 樘华愣了一下,赶忙一字一句查看起信上的内容起来。 顾樘昱在上面说他们已到边疆,很快便要进入北鹄疆域,一切顺利,让樘华不必挂心。 公务之事他没多提,只是顺带写了一笔。 接下来问樘华是否在看书,是否为恩考做准备,可要帮他请个先生? 樘华心里并不愿请先生,他秘密颇多,若是让先生过来,说不得两人朝夕相处间便会被先生察觉一二。 樘华仔细斟酌了许久,最终婉拒长兄的提议,不过他顺带提一笔手中银两所剩不多,有些想做生意之事。 樘华轻叹一声,要不怎么说万事开头难?他现今钱没有,人也没有,想挣点钱着实不容易。 樘华写好信,仔细读了两三遍,又修改了下措辞,最终誊抄至白纸上,用信封装了,打算下午再去县城驿站瞧瞧,看能否将信寄出去。 与此同时,他还想去看是否有游千曲的回信。 他兄长的信来自疆域,游千曲的信来自皇都,双方来源不同,驿站的人可能有所遗漏。 用午饭时,樘华看着自己两个小厮,随口道:“我下午得去县城一趟。宁维你去瞧瞧庄子里的马可歇着?” “公子,我现今便去套马么?” 樘华点头,“去罢。” 第12章 彩瓷 樘华刚用完饭,还未来得及让宁维将马车拉来,院子外传来笃笃敲门声。 余义一听,忙躬身小跑自觉去开门,外面站着何锐与一个陌生的高大青年男子,两人正客气说着话。 何锐见余义出来,看院内一眼,问:“公子可在?” 余义并未见过这人,问言忙将好奇之色收了起来,低眉敛眼答道:“公子刚用完饭。” 何锐点头,带着男子往里屋走。 余义跟在后头,清晰瞧见男子身上愤张的肌肉随着他沉稳的步伐若隐若现,心里咯噔一下。 樘华就在饭厅,听见动静,他不甚在意地抬头看一眼,这一眼就望见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平原!” 樘华嚯地站起来,脸上神情舒展开来,“你来得怎么这样快?!” “公子。”江平原见樘华眼睛弯起,满脸都是喜意,不由也跟着笑起来,“接到游公子的信我便来了。” 何锐道:“既然客人已送到,我便先回去了。” 樘华缓过神来,朝何锐点头示意,“有劳何庄头。” 何锐满脸堆笑,“公子客气。” 何锐道别离开后,樘华吩咐余义道:“今日下午去县城的时间推迟,马不必忙着套。” “是。” 屋里只剩两人,樘华上下打量何锐,满脸感慨,问:“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江平原点头,笑:“还成,族里并未短我吃穿。” 他环顾四周,问:“公子您为何到这乡下地界来了?” “晗弟因我落水,大兄觉着我到乡下来避一避为好,便问王妃讨了个情,送我来此地界。这里荒僻了些,却清静,算来比在府里要舒坦。” 江平原眼底露出些许忧色,“王爷是何意见?” “父王还在边疆,哪有空管府里之事?”樘华叹口气,“我大兄也往边疆去了,府里就剩我与晗弟两男丁。” 江平原沉默了一下,问:“公子有何打算?” 樘华道:“我想去恩考,不过在此之前须得先挣些银钱。” 樘华脸上带着思索神情,“你在家乡以何谋生?” 江平原:“开了个医馆,挣点嚼口。” “嗯?”樘华有些惊异,“你当大夫?” 江平原点头,“我娘本会医术,我自小耳濡目染知道一些,回去后又跟人学了些,医术不精,只能瞧些诸如头疼脑热的小病。” 樘华知晓姆妈会点医术,却不想奶兄已打算做大夫去了。 他原本想留下江平原帮忙,此时心中犹豫起来,他这边虽不缺事做,却无甚正经营生,且手中银钱甚少,远不如当大夫前途光明。 按下心思,樘华问:“你来此处,医馆谁照看?” “没有医馆了。”江平原笑了笑,道:“来此之前,我已将医馆卖出去,正要来公子此处讨个差使。” “嗯?”樘华蹙眉,“帮我做事哪有做大夫自在?” 江平原目光平静,“我应过我娘,照看好您。” 樘华顿时一愣,眼眸中现出几丝伤感。 故人已去,余荫尚在。 两人将这些年经历大致说了一番,激动过后,樘华方想起来,“你用过午饭了么?” 江平原点头,“来之前用过了。” 樘华长出一口气,“那你歇歇,我让他们将西厢收拾出来,你赶了一路,先睡一觉。” 樘华出门敲敲树下挂着的铁环,余义与宁维听见动静,赶忙进来伺候。 “你们去庄头那里领些新的被褥回来,若不能领,便使钱向他们买,而后将西厢收拾出来,日后平原就住那头,你们听平原吩咐。” 余义与宁维赶忙应是,一人领被褥,一人打水拿抹布去收拾房里。 江平原:“这是您在此处收的小厮?” 樘华摇头,“他们身契并不在我处,只是拨给我使唤罢了。” 江平原若有所思。 樘华道:“你先睡一会,日头小些,我们再一道去县城里,我寄两封信,顺便带你去逛逛。” 江平原应下,“我先去收拾。” 樘华回书房后,拿出纸笔,边磨墨边想给游千曲写信的内容。 墨磨好之后,樘华坐在椅子上,端端正正给游千曲写起信来,几乎一气呵成。 他写信先说近况,再向他道谢,而后请他若是方便就寄些书来。 樘华查验两遍,见没问题,仔仔细细将信誊抄好,收在信封中。 江平原略睡了两炷香时间,而后神采奕奕地醒来,过来找樘华。 有他在,樘华并未带余义与宁维,只两人驾马车去县城。 两人一道长大,哪怕分别了几年,也有无数话好说,直到县城,还未说完。 樘华端起水囊喝了口,又将另一个递给江平原,笑道:“来,喝些水,嗓子都要冒烟了。” 江平原莞尔。 两人将信寄完,又在县里逛了一圈。 江平原道:“公子若是粮资不足,我在县里开个医馆?我瞧县里医馆不多,应当能成为一条不错的生计。” 樘华摆摆手,连忙拒绝:“哪能让你开医馆养我 ,我有法子。” “是何法子?” 樘华笑着摇摇头,“还未准备好,天机不可泄露,等过段日子你便知晓。” 江平原见他这胸有成竹的模样,不再多问。 樘华信归信奶兄,却未将自己情况和盘托出。 他住正房,江平原住西厢,两人隔着一段距离。 樘华将门窗闩好,又在被子里塞了几件衣服,将被子弄鼓起来,放下蚊帐,做出有人在蚊帐子里安眠的模样。纵使奶兄有事找他,从窗缝隙里瞧见这幅景象,多半也会以为他睡得死,不疑别的。 弄好之后,樘华轻手轻脚打开门,进了阮时解书房。 阮时解一见他这样,眼里带出了点笑意,“今天发生什么事了?眉梢眼角都带着喜意。” 樘华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先生,我奶兄来了,正与我住同个院子。” “奶兄?” “就是我姆妈的儿子江平原。”樘华轻轻拍拍胸膛,轻叹道:“他来了,我便得跟做贼一样。” 阮时解好笑。 樘华解释道:“他素来谨慎细心,我不得不小心些,若他发现我不在,多半要破门来找我。” 阮时解:“就算他觉得不对,第一时间也是先敲门。你仔细听听,在这里能不能听到你那边的动静,要是能听到,你就不用担心那么多了。” “咦?我听听。” 樘华原本迈出来的步子又往回缩了缩,整个人半趴在门上,听那头的声音。 阮时解见他凝神静气模样,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见他听了好一会,才问:“听得见么?” 樘华迟疑,“好像能听见蛙声。” “下次再试。”阮时解招手,“先换鞋,我们准备学习。” 樘华点点头,换好鞋子后,浑身汗意已经下去了些。 他四下张望,“先生,这里好凉快。” “天气热,开了空调。” “空调”这两个字樘华在《道德与法制》上看见过,略一回想,就明白了,他眼睛晶亮,四下望去,见墙角立着那长条事物,伸手一指,问:“先生,那便是空调?” “对。”阮时解站起来,带他到空调前,“你将手放到吹风口,看能不能感觉到什么。” 樘华伸出手掌,小心翼翼放到吹风口处,转头惊喜道:“果真是凉风!” 他用过吹风机,风吹出来温热,这空调吹出来的风却带着些凉意,仿若春风秋风,却又比春风秋风要柔和得多。 樘华站在空调前,浑身暑意消逝而空。 他满足地眯起眼睛,“先生,你们这里真好。” “嗯,是挺好。” 两人静静吹了一会空调,坐在书桌前开始学习。 樘华学习素来认真,经过这些时日,他对现代的了解突飞猛进,连一手硬笔字也已写得风骨支棱。 他正宗童子功,自小练毛笔字,毛笔字不说写得极好,却也不差,再换成硬笔,上手极容易。 然而再仔细一看,这硬笔字里头,多少带着阮时解的风格。 两人完成今天的内容,樘华问:“先生,我奶兄来了,日后便能抽出空,我们要去买布来染么?” 阮时解问:“你现在还是那四十多两银子?” 樘华点头,“这几日都没怎么花钱。” 阮时解沉吟道:“染布不急,你们那里都有什么颜色的瓷器?” “瓷器?”樘华想了想,“雪白、碧青、青花,还有我便不知了,家里摆着的大抵便是这几类。” 他回忆,“王妃院里还有个粉色花樽,父王院里有个梅枝瓶,都是上面赏赐下来的东西。” 阮时解问:“彩瓷很贵?” 樘华点头,“具体价钱几何我不大清楚,不过应当不便宜。” “这么说来,彩瓷大有可为。” “先生,彩瓷是指青色、粉色那些瓷器么?” “这些算彩瓷,彩瓷却还有许多。”阮时解带他到大书桌后面,开启电脑搜瓷花瓶,“你看看这些。” 樘华凑过去,屏幕上满是各种形状的花瓶,黑、蓝、绿、粉、黄、红……每个大颜色又有深深浅浅各种不同颜色,琳琅满目,姹紫嫣红。 樘华傻眼了,“先生,怎么这些瓷颜色怎么那样多?” “这也是知识之一,你以后会学到。”阮时解笑了笑,问:“如果将这些颜色的瓷瓶拿回去,能卖出去么?” “能!”樘华斩钉截铁,过后他又小声问:“先生,这些瓷贵么?” “不贵。按你们那里的价钱,大抵几十铜板到几百铜板,便宜的几个铜板便能买到一个。” 樘华嘴唇微张,晕乎乎道:“莫说几个铜板几百铜板,就是几千铜板,拿去外头一卖,亦能轻而易举卖出百倍千倍的价格!” 樘华仿佛见着了一座金山! 第13章 考试 烧瓷并不那么容易,烧瓷师傅若无三五年历练,基本烧不出能见人的瓷器。 樘华回去后陷入了沉思。 濡川县并非产瓷大县,他不知何处有产瓷的瓷窑,更不知是否有做瓷的师傅。 带着满腹思虑,樘华慢慢睡着了。 不知是否思虑过重,他做了一个又一个梦,梦里全是模糊不清的人与事,以至于这晚睡得极累。 第二天一早,樘华在特定的时间醒来,揉揉眉心,下床穿衣裳。 天气越来越热,再过十来天到三伏天,明晃晃的日头将热得人发慌,也不知大兄那里天气是否这样灼热,白日要不要在日头上骑马? 樘华叹息一声,出门洗漱。 江平原早已起来,正在院子里练拳脚,见他起来,笑道:“公子,水我已打好,您先洗漱。” “多谢。”樘华以拳掩口打了个哈欠,“你怎么起得那样早?” “左右无事,便起来了。”江平原打完一套拳,收回拳势,“公子,我去拿早饭。” 樘华忙叫住他,“不必忙活,令余义他们去便是。” 江平原笑笑,“这里早饭定不合您口味,我去厨房瞧瞧。” 樘华目送他背影,洗漱完后,忍不住也在院子里打了几下拳,活动身子。 等拳势收起后,他总算清醒几分,不像刚起时那样困。 江平原很快用一托盘将早饭端了来,小馄饨、鸡蛋羹、腌小菜。 这早饭远不及王府精致丰盛,却比前几日要好得多,樘华不禁眼睛亮了亮。 江平原伺候樘华用早饭,樘华道:“你坐下来一道用罢?” “哪有跟公子一道用饭的理?您先吃,等会我再下去吃。” 樘华见他不愿,没多勉强,用着早饭,樘华想起来一事,沉吟道:“平原,待会用完饭,劳你带余义宁维出去,看看本县或附近是否有人烧瓷,水平如何。若无人烧瓷,看能否找着烧瓷的工匠与瓷泥。” 江平原并不问他想做什么,只应声:“好。” 樘华道:“你们坐马车去,若是一时未得到消息,多打探打探,中午在外面用饭即可,我这边用不着人伺候。” “您这里哪能没人伺候?我带余义去,宁维在此处听使唤?我瞧他出去也打探不到什么。” 樘华想想,点头应下,“这也成。” 樘华用完早饭,进屋温书,江平原则带着余义出门去了。 下午太阳将近西下时,江平原回来。 樘华赶忙给他倒水,“先喝杯茶,怎么热得脸全红了?” “走得久了些。”江平原接过水喝了两口,道:“我待会再配几副汤药出来,天气热,喝点凉茶解暑去湿。” 樘华道:“那便让宁维明日去抓几副药。打探得如何,有消息了么?” “并无。县里倒是有好几家做陶的陶匠,会烧瓷的一个也无,且因无烧瓷之人,无法判定是否有瓷泥。” 樘华手指轻点了下桌子,“不急,且看有无外地过来的瓷匠,这两日你们多去打听打听,若实在无法,我们便从皇都雇几个会烧瓷的人过来。” 江平原点头。 樘华在心里叹口气,最终还是决定写信朝游千曲借些银子周转,就他这三四十两银子,若拿来做生意,见效太慢了。 晚间,樘华将这主意与阮时解一说,阮时解点头,“这也是个不错的办法,要是你那朋友靠得住,你还可以请他合伙,到时候你借他的势打通销售渠道,比你一人单打独斗来得要方便。” 樘华一点就通,忙点头,“我问问他。” 说完这事,樘华柠起眉头,“先生,若实在找不到烧瓷的好匠人,我们可否从布料生意开始做起?” 阮时解抬眼看他,耐心道:“染布又洗又晾,工序非常长,如果从染布开始,你可能未来半年甚至一年都没有收入。” “染布的成本也比较高,染一次,如果只染三五几匹,这个成本将进一步提升。新手入行也有一定失败的风险,成本太高会令你失去抗风险能力。” 樘华听了轻吁一口气,“赚钱可真不容易。” 阮时解笑:“相对于其他人,你挣钱已经相对容易,普通人挣钱将会更不容易。” 樘华理解地点头,随即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先生您真厉害。” 阮时解拿书轻敲了下他脑袋,“别废话,今天做卷子,要是能拿到平均九十分以上,明天带你去看舞剧。” 樘华眨眨眼,大眼睛里满是不解,“舞剧是甚?” “要是考得好,明天你就知道了。” “……哦。” 樘华低下头,拿着笔吭哧吭哧地做起来卷子来。 现在的孩童真不容易呐,樘华一边唰唰唰地写,一边胡思乱想。 数学只有二十分钟,考得比较容易,这些樘华平日里都做熟了。 他快速写完,将卷子递给阮时解,接着拿过空白的语文卷开始写。 根据拼音写汉字、组词、默写、判断病句……樘华好不容易写到作文,作文题目是“我最_______的一件事。” 樘华默默抬头望阮时解一眼,最高兴的一件事,最难忘的一件事等等都必定是打开门见着先生,然而真要写出来让先生看么? 樘华笔尖顿了好一会,耳根上漫上点红晕。 阮时解点点他桌子,“还有十五分钟,抓紧时间。” “是!”樘华一凛,忙收回心神,奋笔疾书起来。 十点十五分,考试时间结束,樘华忙抓紧在空白出写下最后几个字,而后将卷子递给阮时解,“先生,我写完了,先回去了!” “写得不错,晚安。” 樘华拎着衣裳下摆,回首对阮时解一笑,“先生晚安。” 阮时解目送他开门回他本身的时空里去,拿过卷子细看起来。 数学没问题,满分。 语文不那么理想,前面的看拼音写汉字便错了一个,病句选择也错了,还有两个别字。 阮时解往下看,很快便看到樘华的作文“我最高兴的一件事”。 樘华写到:我最高兴的一件事是遇见了先生。他个子极高,长相英俊,有双偏长的锐利眼睛…… 还记得书中教的外貌描写,阮时解目光一顿,接着往下看。 樘华在最后写到:我最高兴的是先生成为了我的先生,教我许多知识,也教我做人的道理,在我生命最黑暗的时候给我带来了阳光,给我继续前进的动力。 阮时解顿了顿,原本打算处理掉这份试卷,最终还是仔细收起来,放到保险箱里收藏。 弄完了,他打了个电话,“老黄。” “阮总。”那边传来一个略显粗犷的男声,“事情我都办好了,身份证上弄的是川北的户籍,落在我一个朋友他们村一户农家,那家夫妇一个胃癌一个车祸,去年都走了,他家儿子前阵子下河游泳,不幸溺水身亡。按你要求找的人,身份证上今年刚满十八,只要不细查,应该不会有问题。” 阮时解:“放心,不用来做什么事,应该不会引得人过来细查。” 老黄道:“派出所那边还在□□,等过两天证办好了再给你寄过去。” “好,谢谢。” 那边爽朗一笑,“不客气。” 樘华这边继续让江平原找相应的匠人与瓷窑,樘华让他顺道将给游千曲的信递了过去。 晚上,他换上一身鱼肚白夏裳赶往阮时解的书房,“先生。” 阮时解抬头,“昨天考试平均分九十六。” 樘华眼睛亮了亮,“那我们去看舞剧?” “去,先去换衣服。”阮时解带他去衣帽间,“不用换小西装,普通的休闲装就可以了。” 樘华应声,进去换了身白t恤棕色休闲裤,“先生,我好了。” 阮时解从鞋柜里拿出一双运动鞋,又找出新袜子递给他,“先穿袜子,试试鞋合不合脚。” 樘华应一声,将袜子套在两只脚上,袜子不必绑带的感觉让樘华颇感稀奇。 他将脚放进鞋子里,问:“先生,接下来该如何?” “将鞋带绑起来。”阮时解蹲下,垂眸教他绑鞋带。 樘华望着近在迟尺的先生,有些呆怔。 “好了。”阮时解磁性的声音响起,退开一步,“另一只自己绑。” “哦!”樘华忙笨手笨脚地绑起鞋带来,好不容易才将鞋带绑好,两边总算相差不太大,“先生,绑完了。” “那我们出门。我先去将车开出来,你在门口等我。” “是。” 阮时解车开得又稳又快,九点十八分时便到了大剧院门口。 怕樘华不习惯,阮时解特地要了包厢,乘电梯到包厢里,樘华望了眼黑黢黢的剧院,黑白分明的眼里带着好奇的神色。 打开包厢门,拍拍樘华肩膀带他进去,阮时解低声道,“还有两分钟,我们先坐好。” 正前方大舞台上依稀人影攒动,樘华盯着前面,眼也不眨。 剧院内空调开得很足,樘华摸摸手臂上,正在此时,舞台等一下打开,穿着芭蕾舞服的演员们摆好了姿势。 “呀!”樘华一下捂住眼睛惊叫起来。 阮时解马上反应过来,低声急促问:“怎么了?” 樘华脖子上一片红色,他极小声:“……先生,她们裙子怎么那样短呐?” 第14章 合理 阮时解看看台上的芭蕾舞演员,又看了看旁边捂着脸不敢抬头的小鹌鹑,无声勾了勾唇。 “别怕,她们裙子底下穿了裤子。” “……哦。”樘华抬起头,看了一眼,还是很不自在,很快又低下头。 阮时解扶了下他的肩,好笑道:“有什么可害羞的?” 樘华吭哧吭哧,憋了半天,又憋红了脸,“非礼勿视。” 阮时解:“礼又是谁定的?难道制定礼仪的那人就合理么?” 樘华一怔。 阮时解转头问:“如果台上的都是男子,穿成这模样,你还会觉得非礼勿视么?” 樘华努力想了想,而后诚实地摇头,换个男的来,只要不全身□□,他都不会觉得如何。 “强迫女性将自己身体层层裹起来,表面上是为礼,实则一种压迫,它代表着女性没权力将自己身体裸露出来,而从这个层面来说,礼其实是种权力。”阮时解顿了顿,说道:“不必对权力太过敬畏。” 樘华脸上露出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阮时解端详他,“要是不习惯,我们就先回去?” 樘华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真要让他回去,他又有些不舍得。 眼见阮时解站起来真想走,他赶忙牵住阮时解的袖子,眼睛余光望着舞台,满目不舍,“先生,要不然我们还是再待会罢?” “那就再待一会。”阮时解温和道:“不必感到不好意思,这群姑娘跳得相当好,你仔细看了定会有所震撼。她们努力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就是为了登台演出,你若因为非礼勿视等理由不愿看她们一眼,那才叫失礼。” 樘华用力点头,“嗯!” 当他抬起头来开始看舞台上的舞者时,他的目光被黏在了舞台上。 台上舞者一举一动,行云流水而又充满力量感,像一阵风又像一片云,优雅轻柔得不像话。 樘华见惯了宫里舞者柔美的舞蹈,再看这个,震得简直快说不出话来。 台上无论灯光还是雾气,就算缓缓开阖的幕布,也让樘华感到分外新奇。 “差不多了。”阮时解手搭在樘华肩上,提醒。 樘华有些回不过神来,茫然地望他一眼,心神还在舞台舞者的跳跃上。 阮时解指指腕上的腕表,上面显示十点整。 “下次再来吧。”阮时解拉着他手臂,樘华魂不守舍地跟在他身后。 在离开包厢前,樘华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舞蹈快到**,音乐正激昂,台上的男女舞者行动如风。 樘华活了那样久,从未见过如此光景,仿佛将人一生都浓缩成这短短两个小时似的,每一个舞动消耗的都是生命,透出摄人心魄的力量。 阮时解带着樘华来到地下停车场,将他塞到副驾驶座上,带着他飞快开车回去。 回到阮时解家里快速换好衣裳,樘华直至身体变得快半透明之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阮时解屈指轻轻敲了敲他脑袋,“别想那么多,回去好好睡一觉。” “是,先生。” 第二天一早醒来,樘华仍在回味。 舞蹈真美,再看看现实里的光景,每日除读书散步之外,也无甚好做,樘华霎时有些失落。 江平原出来,见他情绪不高,眉头微微皱起,走至他身边,伸手探他脑门:“身子不舒服?” 樘华往后仰了一下,江平原炽热大掌仍贴了过来,樘华只好乖乖让他探热度,嘴里说道:“没,做了个美梦,有些回不过神来。” 多大个人了,江平原哑然失笑,收回手,“得,公子您慢慢回神,我去瞧瞧今日吃什么。” 樘华点头继续刷牙,余义端水过来,他心不在焉,猫擦脸一般随手用湿帕子划拉了两下脸,将帕子拧干挂到架子上,而后坐着发呆。 余义与宁维不敢打扰他,一个洒扫院子,另一个则颠颠追着江平原,要去帮手。 江平原托着包子、菜粥、小菜等回来后,樘华总算回过了神,深吸一口气,“今日早饭好香。” “明日再给您换别的。”江平原伺候他用早饭,道:“公子,县里怕找不着人烧瓷了。” 樘华心里早有准备,闻言并未太过沮丧,他打起精神道:“那我请人留意皇都里有无愿意过来的匠人。” 江平原话题一转:“我认识一位烧瓷人,人有些不通世事,手艺倒不错。他在古宁县混得不好,颇有些穷困潦倒,若是请他,他应当愿意过来。公子若要,我写信请他过来一趟。” “是你朋友?” 江平原一笑,“朋友倒算不上,不过一起喝过两回酒,还算熟悉。” 樘华沉吟:“我知晓一些釉彩方子,若他过来,得签个身契,二十年三十年,日后恐怕不那么自由。你问问他,他若是愿意,尽管过来试试。” 江平原笑道:“他烧了一辈子瓷器,最在意手上活计,有新釉他应当愿意过来。” “成,我这头也写信,打探一下皇都里是否有好的烧瓷人选。” 谈妥人选,樘华揉揉眉心,道:“既然已有人选,我们要着手选址准备建窑买瓷土了。这方面我不大熟,你问问有无会建瓷窑的人,若无,便先选址,待烧瓷师傅过来再探讨如何建窑。” 樘华这段时日看了些书,知晓烧瓷须得先练泥、拉坯、印坯、利坯、晒坯等,这里起码要月余时光,一边建窑一边做瓷完全来得及。 江平原点头,“用过早饭我这便去办,看能否在这附近找着地方烧窑。” 樘华道:“我匣子里还有四十多两银子,你先拿着花用,用完再问我。” 江平原点头。 用完饭,樘华开始回屋温书准备写文章。 昨日先生特提醒过他,写作文是作文,写文章又是文章,两者大不相同,不可丢了自己风格。 樘华许久未正经写文章,一时真要写文章,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待他中午真正一写,樘华忍不住捂脸,这惨不忍睹的文章真不似他写出来的。 看来日后还得练习写文章这一项。 樘华写完文章,拿纸出来写这阵子要做的事情。 想了想,他特地在最后标注一句,提醒自己要花钱买些仆役回来。 若要建瓷窑,里头定少不了打杂的学徒与下仆,与其在外头找,不如买些人回来,好好练个十年八年,他们这个摊子也不用愁了。 樘华长吁一口气,现在万事俱备,就缺银钱。 此时愁也无用,樘华下午接着收回心神读书,静待游千曲回信。 晚上到阮时解书房时,樘华一看,阮时解书桌上放了一大摞新的书。足足十来本,樘华看得心底发麻。 他悄悄看阮时解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我们这阵子有那么多功课么?” “不多。别担心,一步一步来,现在不要求你两天学完一本。” 樘华不易察觉地松口气,细细翻看起这些书来。 语文、数学、历史、地理、生物、思想与政治,一共六本。 樘华翻了翻,内容还算浅显有趣,里头教了许多新东西,让樘华有种大开眼界之感。 今天阮时解不打算讲新的内容,就让他翻翻书,先熟悉一下书中的内容。 等樘华翻完一遍,已快十点,阮时解没讲课,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小卡片递给樘华,“这是你的身份证,以后你要出门时就用这张身份证。” 樘华翻出来一瞧,这张小卡片上写了顾樘华三字,下面是一串数字,旁边还有樘华的头像。 “这身份纸真硬。”樘华小心摸摸身份证,看着那日拍的照片,眼里不由流露出惊叹,“上面的人画得我真像。” “这不是画像,以后你就明白了。”阮时解道:“等你日后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有所增长,我们可以用身份证买票,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坐火车或者飞机?” “对,也可以坐轮船,我们慢慢来。” 樘华目露憧憬之色。 第15章 蛋窑 游千曲很快便回信来,因樘华第二封信中提了借钱之事,他未走驿站,直接遣仆从快马送来信与银子。 樘华拿到信,拆开来一字一句看起来,游千曲十分惊讶他想烧瓷,不过并未反对,反而随信给他寄了一千两银子,告诉他不必急,钱什么时候还都行,若是不够,还能再凑点。 游千曲写起信来有些絮叨,足足用了三大页纸来写杂事。最后告诉他,已帮他找过一番,暂未发现合适的烧瓷师傅,再找找说不定能找到。“ 樘华读着信,眼睛慢慢弯起来,脸上带着笑意。长长一封信看完后,他对游家下仆颔首,“辛苦你跑一趟,先下去歇歇喝口茶,待会我给千曲回信。” 那中年汉子忙行礼,“多谢公子。” 江平原笑着过来招呼游家下仆,“请跟我来。” 游家下仆慌忙跟上,两人去偏厅饮茶。 樘华摊开信纸,蘸着墨汁,思量着回信,他先谢过游千曲,顺手写了他现在的生活,又问他是否对瓷器生意感兴趣,若感兴趣,两人可合伙,到时他这边烧瓷,游千曲那头则负责售卖,利润对半分。 信写完吹干,樘华看了一遍,并未发现不妥之处,他将信封到信封里。 游家下仆拿到信后告辞,骑着马快马加鞭回去回复。 樘华看着匣子里一千两,唤江平原,“有这些钱,我们可着手建瓷窑,买瓷土,不必再等下去了。对了,瓷窑地址可选好了?” “我共准备了三个地址待您决定,勉强算选好。” 樘华来了兴致,问:“一共有哪三个?分别在哪里?” “应您要求,都在庄子附近,两个靠河一个靠湖。附近有好几座大山,等瓷窑真建起来了,买柴将会十分方便。” 樘华堆这附近已经很熟悉,一听他这话便道:“我们下午一起过去瞧瞧。” 他们庄子靠的这村唤何家村,村子共二百来中户人家,五房姓氏,分散聚在各处,形成何屋、胡屋、张屋、廖屋、王屋五个屋场。 这几个屋场何屋最大,其余几个屋场则凋敝成只有寥寥几户人家的小屋场。 顾王府的庄子离何家村不远不近,分据东西两边,平日村里人并不敢到此处来。 樘华他们沿着大道往前走,走到距离何屋村不远的一个小山包处,江平原道:“公子,第一个选址便是这里,此处临山靠河,到时候挖条沟渠引水过来,用水会变得极为方便。” 樘华伸手遮在额前,举目四望,“这里确实不错,就是离何家村太近了些,不利于保密。我们若有所成,说不得有人会过来围观,甚至偷窥。再去看看其他选址罢。” 江平原点头,“另一处选址靠湖,就在上游山坳里,也是个小山包,临湖不缺水与平地,就是没现成的路可过去,到时瓷土瓷器得雇人挑。” 樘华常围湖散步,点头道:“这地址倒不错,还有一个在哪?” “还有一个则是坪山坳,那里人烟稀少,附近都是荒地,选那里到时晒瓷也好晒。” 樘华跟他转了一圈,说道:“选沿湖这个。先去县里看看这山有无归属,将山买下来,省得到时候有人以此为借口卡我们。买完山再瞧瞧是否有会建窑的师傅,有的话先请师傅把窑建好。” “是。” 樘华又道:“买六七个机灵的少年人,让他们跟着烧瓷师傅学习,看能否教出几个得用的人,再请人在窑边建些木屋,日后就叫烧瓷人住在那头,也好看着我们的瓷器。” 江平原一一应下,“公子可还有什么要吩咐?” 樘华摇头,“暂时没了。” 想了想,樘华认真道:“这生意我们一起拉起来,如今大小事情全靠你忙活,日后我们瓷窑若有所出,无论利润多少,都分你二成,如何?” 江平原笑着推拒:“我一介仆从,哪里要得了那么多。” “不是仆从。”樘华纠正他,清亮双目与他对视,“平原,你当我臂膀罢。我们要做生意,你帮我打理生意。若我恩考有成,有幸为官,你便来当我下属。你若有志科考,日后进入官场,我们便互相守望。” 江平原哑然,未想到他会说这个,半晌后,他轻轻应下,“好。” 晚上学习完,阮时解让樘华自己温习,樘华忽然想起来,问:“先生,你们这里能找到会建瓷窑的人么?瓷窑怎么建?” “嗯?”阮时解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当然有,你们开始建瓷窑了?” “千曲借了我一千两银子,现在钱够了,可以开始建窑。”樘华有些兴奋,黑白分明的眼睛微亮,“按说若顺利,下个月我们便可开始烧瓷。” “想好要烧什么颜色的瓷器了么?” “还未定,等烧瓷师傅来了后再跟您说。”樘华语气欢快,“到时也看看师傅的手艺,能否把握得住那么多颜色。” 阮时解点头,“那你们慢慢来,有什么困难及时跟我说,我看能否帮到你们。” “多谢先生。” 阮时解笑笑,招手让他来到大书桌后面,“你不是说想知道瓷窑怎么建么,过来。” 樘华忙点头凑过去,他原本以为阮时解会建瓷窑,要教他,没想到阮时解直接打开电脑,在浏览器输入“瓷窑怎么建”这几个字,而后浏览器跳出一堆信息,阮时解选择其中一则信息点进去,里面有详细的文字说明各朝各代的瓷窑,还附带建筑方法! 樘华看的目瞪口呆,他伸手指了指电脑屏幕,转头问阮时解,“先生这样便成了么,不用请人来?!” “当然不成,如果本身不会修瓷窑,然后哪怕看了这些消息,也无法直接建出来。如果你们请的师傅本来就会建窑,再加上这些资料,才能让他如虎添翼,建出更好的瓷窑。” 樘华盯着电脑屏幕,瞳孔微缩,深深震撼,他们那里谁有什么秘方,哪个不藏着掖着,传男不传女,怎么会直接写到这上面,让每个人都可以看? 阮时解让开位置,握住他肩膀轻轻一带,“坐着看,看完之后想一想,你们要建哪种,确定好了,你可以拿纸和笔抄下来带回去,与建瓷窑的师傅商量一番。” 樘华点头,几乎如饥似渴地滑动着鼠标,迅速看起一行行文字来。 他用电脑及不熟练,时不时就把资料滑到上面去,还容易按到鼠标,弄出一系列错误。 按他性格,出了错原本会羞窘,然而此时他脸上的表情认真到近乎虔诚,瞳孔倒映出屏幕光芒,嘴巴微抿,仿佛整个身心都被电脑上这些资料给吸引住了。 樘华一直学着这个时代的知识,觉得这些知识挺有用,然而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这些东西这么有用! 仔仔细细将每一个字看完,樘华转头看向阮时解,“先生,我抄这个蛋窑的秘方可以么?” “可以,你想抄哪个都行。”阮时解道:“你先把简单的设计图与说明抄下来,拿回去找师傅商量一下,如果那边觉得建不出来,或者有其他什么问题,我们再买详细的书和论文资料,详细了解一下。” 樘华用力点头,而后又憧憬地问:“先生,还有别的更详细的资料?” “当然有,不过你一下拿太详细的资料回去也不好,容易与人怀疑。” 樘华小应声虫一般只管点头。 时间已到九点五十八分,只剩十多分钟,樘华顾不上说话,赶紧拿出纸笔,准备把这些资料写下来。 他经常来阮时解这里,阮时解已为他配有毛笔墨汁白纸,他拿来便能用。 樘华刷刷刷的开始写字,又拿白纸过来绘图,好不容易赶在十点十五分写完,他吹了吹写满字的纸张,一抹额头上的汗,对阮时解灿烂笑道:“先生,我拿着这纸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告诉您,我们是否能建成。” “去吧。” 樘华带着写满字画满图的纸回到自己房间里,打开窗子,吹了好一会儿,摸上去没有湿意的之后,他坐在床边用手摩挲着纸张。 他越想眼睛越亮,此时已深更,他仍忍不住打开门去敲江平原的门,小声问:“平原,你睡了么?” 江平原早已吹灯睡下,听到他声音,赶忙起来点灯,“未睡着,公子,出了何事?” 他吱呀一声打开门来,樘华闪身进去,晃了一下手中的纸,“好事,我先前不是说有釉料配方么?刚才一翻,发现我不仅有釉料配方,还找着了这个。” 樘华将手中的纸举着给江平原看,“此窑名叫蛋窑,温度极高,能烧出好瓷,我们找到建窑师傅后,与师傅一道看看看能否将这种窑给建出来。” 江平原举着手中的纸看了半天点头,道:“这法子倒是有板有眼,等建窑师傅找着了后,我们再讨论讨论。” 樘华想了想,“既然已有法子。也不拘泥一定要会建瓷窑的师傅,看看有没有建炭窑砖窑的师傅,若是有也可唤他们过来参详参详,我看此地天气寒冷,每年都有不少烧炭的人,他们应当会建炭窑。” 江平原一点就通,闻言立即道:“成,我明日便去找人,公子您早些睡罢。” 樘华挥挥手,神采飞扬道:“我这就去睡。” 第16章 窑红 江平原果然靠谱,第二日便找了几个会建砖窑的师傅过来查看地形,商量瓷窑建筑的事情。 师傅们从未见过这怪模怪样的瓷窑,不过图纸好歹看得懂,再经江平原一解说便明白了七七八八。 湖边风大,江平原与几人站在湖前,衣物被吹得猎猎作响,大伙不得不眯起眼睛看面前的图纸。 江平原问:“若要建这么一个瓷窑出来,几位师傅可有把握?” 其中一位钟师傅谨慎道:“要真按这图纸来建倒是能建,不过烧窑这种事,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我们没经验,若是不慎建错了某处,瓷窑达不到你要求也有可能。” “到时候若不能达到要求,可还能再改改?” 钟师傅迟疑,“我从未试过建好再改。” 其他几位师傅也纷纷帮腔,“建好再来改,恐怕不比新建窑容易。” “以前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我们还得摸索摸索,就算想改也不大会。” 江平原沉吟道:“我这图纸上有严格的长度,高度要求,诸位严格按照这要求来建,若按照要求建出来的瓷窑不尽如人意,也不怪大伙。” 几位师傅一听他松口,心里有些心动。 钟师傅打头,道:“我们再商量商量,若是行,待会儿给你回个话。” “行。”江平原点头,“下午之前给我回话即可。” 江平原现在手里有钱,建这瓷窑开出了六十两的高价,这只是人工费,砖费土费等不算在这里头,算下来,短短一个多月的工期,每位师傅可以分到十多两银子。 建一座瓷窑要不了多少时间,若能拿下这笔生意,今年就算赚到一些钱了。 钟师傅几人凑在一起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还是试试,若最后出来的结果实在不成,他们再按要求帮忙改改便是。 江平原不意外他们会答应下来,事情已定好,他们便开始买砖买石,准备建窑。 钟师傅道:“从濡川县往北二三十里,就有个高家村,他们村里有户烧砖的人家,烧出来的青砖十分不错,我们这边建房都爱去那里买青砖,一口砖两个铜板,买得多他还能送你一些,比在别处买要划算。” 江平原点头笑着道谢,“多谢,我去问问。诸位认识人多,不知县里是否有建房的好手,可过来搭几个草棚木屋?” 钟师傅问:“你们要搭什么样的草棚木屋?” “就普通能住人的木屋,到时候我们得让人过来这里看着瓷窑。” 钟师傅一听便道:“若建这种木屋,哪个泥瓦匠都会搭,我认识几个泥瓦匠,都在县城里,我给你个地址,你过去随便打听打听,应当便能知道。” 江平原点头笑道:“那便多谢了。” 江平原开始忙瓷窑这边,樘华把宁维与余义派来给他打下手。 “这么一来您身边便没人可用了。”江平原不赞同地看着樘华:“不然让余义过来跟着我,宁维还是在您跟前伺候?” 樘华笑着摆摆手,“我每天不是读书写字,就是在外面散步,他们两个在我跟前,我也用不着,先前还让他们围着湖跑步消磨时间,闲着也闲着,不如留给你使唤。” 江平原见他态度坚决,这才不再反对。 樘华他们忙起来后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是六月底,天气热得不成。 江平原写信请的那位烧瓷师傅终于在这三伏天里赶着驴车到了,他不仅人来,还带满车的家什,从工具到泥坯应有尽有。 江平原带着这人来见樘华,这是个三十多的汉子,人高大清瘦,一身短打,做穷苦汉子打扮,颇有些不修边幅。 樘华见了他,问:“你手里可有自己制成的器具?” 袁劲有些紧张,慌忙点头道:“有,有有有,公子若是要瞧,我去拿了来。” 樘华笑笑:“劳烦。” 袁劲跑出去翻自己的驴车,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瓷瓶,双手捧着进屋,恭敬递给樘华,“公子,这便是小人制的水瓶。” 樘华接过水瓶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圈。 袁劲手艺算不得极好,不过制的水瓶还算朴拙雅致,看得出来用了心,拿在手里也有些可取之处。 樘华暗自点头,他也没指望能请来多好的匠人,能有这水平已差不离。 “不知你烧瓷烧了多少年,都会些什么色的瓷?” 袁劲老老实实道:“我这手艺乃家传下来,我家烧了五六代瓷,现今会烧白瓷与青瓷。” “就这两样?” 袁劲有些羞愧,低头道:“暂且会这两样,烧瓷手艺不外传,想学也没地儿学,这两样还是我家世代总结出来。” 樘华点头,“现在什么色的瓷器好卖?” “翠色、雪色都好卖,有些单烧,有些与其他色儿混着烧。”袁劲道:“还须看个人手艺。” 樘华道:“你先将坯子制出来,杯、碗、盘、碟、酒壶等多制一些,尽量做成一套一套,待我看看方子再来商量究竟上什么釉彩合适。” 袁劲恭敬回答,“是。” 樘华笑笑:“你先看要什么待遇,与平原商量一下,再看能否在此处买到瓷泥,若不能,附近哪里的瓷泥好,你说一声,让他们给你买去。” 袁劲满脸感激地跟着江平原下去了。 傍晚,江平原过来回禀。 樘华问:“他要了什么待遇?” 江平原:“按您给的法子,跟他说,平日里六两一个月,卖出去一套瓷器给他一两银子,上不封顶。” 樘华笑:“他可有意见?” 江平原摇头,“这待遇比他先前在家的时候好了不少,先前在家,他一年也不一定挣得到二十两银子。” 樘华:“是否跟他说清楚了,日后要住到窑边去,并且需教导学徒?” 江平原点头,“皆已说了,他无意见。” 樘华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如此说来,明日便可买人了,让他们一边建窑一边制坯罢,再让袁劲多看看,我们这蛋形窑有无不妥之处。” 江平原一一应下。 江平原动作极快,第二日早上便让人牙子带着一众少年上院子,供樘华挑选。 樘华并无经验,干脆交予江平原与袁劲,让他们挑五六位心灵手巧的出来。 江平原眼睛毒,很快就挑了六个机灵的少年人出来。 湖边木屋还未建好,樘华不耐烦往自己院子塞人,干脆让何锐安排,让他挑庄子上的空屋将人塞进去。 何锐与樘华相处了那么久,心里大致知道这位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也清楚这位公子前途远比他先前想象中的好得多,不敢落樘华面子,忙将人安排好。 几个少年两人一间房,衣食由樘华这边给钱负责,在庄子里算个借住。 这边终于有些进展,樘华松了口气,当晚跟阮时解汇报一番:“先生,我们能制瓷了!” “恭喜。”阮时解笑了笑,问:“要制什么色的瓷,确定好了么?” “想制郎窑红的杯盘。”樘华抬头,眼神清亮,“先生,我们那还没有人会烧正宗的郎窑红,我想试试。” 樘华学到了化学,勉强明白氧化还原反应,理解瓷器怎么着色。郎窑红瓷器价格昂贵,成本较低,制作亦不难,若能造出来,他不仅能将游千曲的钱快速还上,还能大赚一笔。 “郎窑红?这倒不错,郎窑红的瓶樽比较多,杯盘则不那么好控制,你们可先从瓶樽开始烧起。”阮时解道:“在制作过程中,记得保密。” “嗯,过两日我让奶兄找几个靠谱的人先将氧化铜制作出来。”樘华兴致勃勃,“左右无人烧这个,我们只等烧好了送去皇都里售卖。” “用哪种方法制氧化铜?” 樘华毫不犹豫:“就用煅烧法,将铜粉置于煤炭之上加热,多来几次氧化过程,应当能得到合格的氧化铜。” “这法子不错,注意安全。” “嗯!”樘华说完这事,满脸跃跃欲试,道:“先生,我们接着学罢?” 樘华找到了挣钱法子,目前对初中课本极有兴趣,尤其物理、化学、生物三科,樘华恨不得啃碎了吃下肚去。 阮时解点头,“成,你先做张小测,我看你预习得如何了。” 樘华二话不说,拿过小测纸开始吭哧吭哧写。 阮时解看他,夏日里,墙角空调正悄无声息地送着一丝丝冷风,樘华玄衣袖子挽起,露出一段白皙清瘦的胳膊。 此时这两条胳膊微微绷紧,线条随着他动作不断变化着。 阮时解看着他认真写小测的模样,仿佛时光一下又回到了高中时。 “先生,写好了。” 樘华清脆的声音将阮时解的心神唤了回来,他拿过小测纸,“我看看。” 樘华字迹工整漂亮,阮时解一目十行扫过去,发现他题目都做对了,化学式写得十分熟练。 “不错。”阮时解夸了句,“过两天带你做实验。” “先生,我想做高锰酸钾那实验。” 阮时解温声:“行,我们过两天一起出去买实验器材,回来带你做实验。” 樘华点头,他现在已能在这里待到十点半,时间还算充裕。 第17章 宵夜 两人说好要买实验器材,第二天,樘华一过来便连跑带跳到阮时解书桌前,迫不及待地问:“先生,我们今天要出去么?” 阮时解抬眼见他脑袋都快怼到自己脸边了,不由好笑,“想今天出去?” 樘华毫不犹豫点头,“想。” “行,我们就今天出去,你先进去换衣服。” “嗯。”樘华忙不迭点头,而后又转头问:“先生,换哪套?” “换休闲服,哪套都成。” 樘华蹬蹬蹬进去换了身印花黑上衣长休闲裤出来,穿上运动鞋,又跑出来,快活地朝阮时解笑:“先生,我换好了,您要换么?” “我不用,我换双鞋就行。”阮时解站起来朝他示意,“走吧。” 樘华跟着阮时解出过好几次门,每次出门依旧颇为震撼,恨不得将眼珠子贴在窗户上面往外看。 “先生,我们要去哪?” “去书店。” 樘华想做的那几个实验是教科书上的配套实验,去书店就能将相关原材料买齐。 听到要去书店,樘华来了兴致,侧过身子望着阮时解,问:“先生,你们这里书贵么?” “不贵,换成你们那的物价,一本书大约十几铜板到几十铜板。” 樘华听完点头,有些怅然地说道:“比我们那便宜多了。我们最少都得上百铜板方能买着一本书。” 阮时解安慰他,“等会你可以挑几本喜欢的书。” 他们要去的那个书店紧邻大型购物广场,晚上九点多,书店里的人不那么多,一进去,樘华被书吸引住了心神。 书店里灯火通明,一本本书直接从地上堆到天花板,举目四望,到处都是书架,上面摆着满满的书,连楼梯旁边的扶手都做成了书架模样。除了各种书之外,书店里还放着一排排供人读书的椅子和桌子。 樘华进去后,被震得目瞪口呆,看着这一摞摞散发着墨香味的书,回不过神来。 他从未想到某个地方能有这么多书堆一起,浩如烟海,哪怕皇家的藏书阁,也没这样多的书! 阮时解回过头,“先逛逛还是直接去买实验器材?” 樘华拳头紧握,眼露激动,阮时解见他这呆模样,哑然失笑:“在想什么?” “我想先逛逛。”樘华压制住心里的敬畏,“先生,这里所有书都可以翻看么?” “可以,要是你想看什么书又够不着,你还可以请店里的工作人员帮你拿一下,你想先从哪里逛起?” 樘华从左手边逛起,这是一排成功学和流行书籍,樘华小心翻看着。 阮时解将手中的购物篮拿过来,低声笑道:“你喜欢哪本可以直接放到篮子里。” 樘华点头,翻看着手中那本书,忍不住小声问:“先生,这些书上说的都是真的么?” “嗯?” 樘华手一翻将书的封皮露出来:三十天成语言大师。 望着他小狗一样期待的眼神,阮时解好笑道:“不,这只是营销书籍,当不得真,随便看看就好。” “哦。”樘华有些失望,将书放回去,继续翻。 阮时解怕走开了,等会儿找不到他,干脆跟在他身边,有什么疑惑也好及时为他解释。 樘华心里还是惦记着他的实验,逛了一会儿,他想买实验器材,阮时解请书店的服务人员带他们过去相关区域,直接挑了一个配套实验箱,然后又挑了烧杯、试管、酒精灯、培养皿等物。 樘华看着这一样养器具从货架上拿出来放到篮子里,双眼发亮,恨不得伸出手去小心抚摸一番。 阮时解低笑问:“还逛么?” 樘华点头,他看了眼时间,才九点三十六分,他们还有接近一个小时可逛。 两人逛完一楼去二楼,阮时解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将手机掏出来,见是寇生微,按下通话键。 樘华下意识看过来,阮时解做个抱歉的手势,低低跟那边人通话,“老寇?找我有什么事么?” 寇生微啧了一声,“没事就不能找你聊天啊?你在哪呢?” “在购物中心这家新华书店里,怎么了?” 那边貌似拍了一下大腿,发出啪一声脆响,寇生微兴奋道:“我就说你在附近嘛!老桉眼睛尖,说看到你车了。怎么样,逛完没有?赶紧出来吃个宵夜,就等你了。” 阮时解看面前的樘华,樘华眼里流露出好奇的目光,阮时解顿了一下,道:“算了,下次吧,今天有事。” “什么事啊?都大晚上了。”寇生微一下反应过来,声音提高了些,“你还带了人出来?” 寇生微那边的人听到这话,不由都瞪圆了眼睛。 “谁啊?” “不是吧,阮哥谈恋爱了?” “正好赶上了,出来见见呗。” “对对对!阮哥,出来吃宵夜喝酒嘛!书店有什么好逛的?” 这帮人乍然听到这么一个大新闻,兴奋得耳朵都竖起来了,七嘴八舌在电话那边起哄,声音大得樘华站旁边都听得一清二楚。 阮时解见他探头探脑,满脸都是好奇,偏偏还得忍着的小模样,心里动了一下,捂住收音孔,低低问:“要出去跟我朋友一起吃个夜宵么?” 樘华犹豫一下,还是诚实点头,“先生,我想去。” 阮时解抬腕看了下表,“那我们出去跟他们吃点,现在九点四十五,我们在那里呆半个小时就回来。” 樘华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地点头,两人拿着购物篮去结账。 樘华见阮时解拿着手机对着柜台某处一扫,收银员也问他们要银子,就将他们的东西打包好递给他们,“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樘华帮着拿东西,等走远了一些,他才压低声音悄悄问:“先生,这样便好了么?不必给银钱?” “刚已经给了。”阮时解道:“这也是现代科技的一种,以后再慢慢教你。” 樘华似懂非懂地点头。 阮时解发语音,问寇生微要定位。 寇生微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一个大嗓门插进话来,借着寇生微的语音道:“阮哥,就是河边那个喜盈今,我们也才刚来没多久,还没开吃呢,你们到了菜应该就上的差不多了。” “行,我知道了。” 阮时解回复了条语音,把今天买的东西都塞到后座里去,招呼樘华,“上车,我们过去那边看看。” 樘华乖乖爬上副驾驶座,阮时解开车往河边去,三分钟之内抵达了目的地。 下车前,阮时解道:“别紧张,都是我一些朋友,其中一个还见过你。” “哪个?”樘华满脸茫然,绞尽脑汁搜索脑海里的记忆,死活想不起来究竟见过先生哪个朋友。 “你刚来这边的时候昏倒在我家沙发上,寇生微过来帮你诊治过。他是医生,用你们那边的话来说就是大夫。” 樘华这才想起来,那天他饿得人事不知,迷迷糊糊中的确旁边有两个人查看了他的情况,其中一个是先生,另一个应该就是他口中的寇生微了 这座城市十分热闹,哪怕已经快要十点,河边散步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广场舞大妈大爷激情舞动,音乐声响彻云霄。 阮时解带樘华下车,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来了。”坐在桌前的寇生微眼尖,举起啤酒瓶子遥遥冲阮时解与樘华敬了一下。 阮时解带着樘华过去,面上神情还算放松,却先用眼神警告了一圈。 众人跟他交情不错,一看他这护犊子的状态,就知道不能调侃他身后那人。 “欢迎欢迎,快坐。”众人边说边让出座位。 寇生微笑问:“要什么饮料?不然来两瓶啤酒吧?” “今晚还有点事,等会得开车回去,不喝酒。”阮时解拦了一下,“来两杯果汁。” 马上有人叫服务员过来,“阮哥,要什么果汁,西瓜汁行吗?” “行。” “这位小朋友叫什么?第一次见啊。” 阮时解道:“顾樘华。” 樘华忙站起来点头,“诸位好。” 席中有人忍不住开口探听,“这是你家晚辈吧?怎么以前没见过?” 阮时解笑笑,没说话。 寇生微笑骂,“合着今晚来查户口呢?” 大家对阮时解性向略有所知,见他真不说,也不好探究,只热情招待叫樘华吃烧烤喝果汁。 “这家的烤海鲜真是一绝,生蚝和带子都挺好吃,烤虾烤蟹也不错,小朋友能吃辣吧?” 樘华点头,府里的菜偶尔也是香辣口味。 旁边人一见他点头,立即热情道:“来来来,试试这个炒花甲。” 阮时解制止,“他吃微辣。” 寇生微听他这么一说,道:“那这个可能太辣了。老板!再上一份微辣的炒花甲出来,其他我们点了还没上桌的菜也留几个微辣的啊。” 服务员百忙之中比个ok的手势,“好嘞。” 桌上没樘华什么事,这些人说的话他不太听的懂,除了偶尔开口应付几句,只能埋头苦吃。 他以前极少吃这样生鲜的海鲜,现在配着冰西瓜汁吃起来十分过瘾,尤其蒜蓉辣椒巧妙地压下了海鲜的腥味,只将鲜味激发出来,一只只海鲜又热又烫,先略吸口汤汁,再连汤汁带肉铲到嘴里咀嚼,十分过瘾。 樘华比自己想象中还吃不了辣,一会儿就辣得嘶嘶吸气,嘴唇红艳艳。 老桉见状笑问:“樘华哪里人,这么不吃辣。” 樘华还未答,阮时解先开口,“川北的。” “川北的都那么不能吃辣啊?” 樘华大口喝了口冰西瓜汁,压下辣意,眼泪汪汪地说道:“我吃得少。” 第18章 前程 他们赶时间,没在宵夜摊子上多待,略吃了点菜就准备回去了。 樘华直到爬上车时还一脸兴奋,顶着一张辣得涨红的脸跟阮时解说道:“先生,您朋友真有趣。” “他们几个是挺有趣,以后你在这边待久了,也会有自己的朋友。”阮时解平稳开车,侧过脸见他这模样,笑道:“辣就喝点可乐,别硬压着。” 樘华点头,珍惜地拧开盖子喝了口可乐,再小小转过脸皱眉捂嘴打了个充满二氧化碳的嗝儿。 樘华只啃了几个带子跟生蚝,阮时解怕他不适应这种饮食,没让他多吃,免得弄出什么急性肠胃炎。樘华吃得不多,再加上尝到的那点辣味只在表面,多喝几口可乐,也就全都压下去了。 最持久还是那股烧烤味,樘华换好衣服,回到自己的房间,爬上床蒙上被子的时候,还能闻到自己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味道。 尤其头发,他一晃脑袋,那股味道便飘过来,弄得他半夜又饿了。 第二日早上睁眼,樘华仍能闻到身上那股烧烤味,他怕被奶兄发现端倪,不好起床,一直在房间里拥着被子装睡。 偏在这时,江平原在外头轻轻叩门,“公子?您可起来了?” 樘华本想假装未听见,又怕他担心自个,只得轻咳一声,含糊道:“尚未,昨晚睡得晚,现时还未醒盹儿,你先去忙,我再睡会儿。” 江平原听到这话,只好自己去忙活。 樘华侧耳倾听,直听到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他赶紧爬起来穿衣裳。 一起来,他什么也没干,趁着洗漱,先用胰子洗干净头发包起来,省得谁闻出什么味儿。 洗了头还不算,他特地回房里打开门窗散味,就怕江平原发现什么不对。 江平原回来未发现他吃过烧烤,反而见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脸先黑了,“公子昨夜不是睡得不爽利么?怎么还一早便洗头?若是头疼了该如何?” 樘华忙解释道:“昨日忘了洗,头发油腻得难受。先不说这个,你们那头工期如何?” “今日袁劲已带着六个小厮去练泥。瓷泥乃是附近县里买来的粗泥,袁劲倒说这泥不错,不过我瞧他们舂着费劲,恐怕得修个水碓舂泥。” 樘华一下想到染布也有舂布这一环,便道:“日后要舂东西的时候多得是,是得修个水碓,你找师傅一样一样来。左右我们手上就那么一千两银子,你看着安排。” 江平原笑笑,“这也得跟您说,公子放心,我必把每分银子用在刀刃上。” “若不放心你,我也无可放心之人了。”樘华想起釉料方子还未给他,声音低了些,“等这边事情完成后,你从新买的小厮中挑两个信得过的人,买些铜粉回来用木炭反复煅烧,烧出的粉加水便是釉料了。” 江平原问:“这般便成了?” 樘华点头,“这应当便成了,不过我只知方子,未具体烧过,究竟成不成,还须等烧了再看。” 江平原点头,“我知,过几日我便带人烧铜粉去。” 樘华一笑,“也莫光顾着烧铜粉,像什么生石灰、赭石、朱砂等,你也多买些,混淆视听。铜粉烧灼这法子暂莫透露给袁劲,给粉让他上釉便成,袁劲的身契你可让他签了?” “签了三十年,等会我便送来让您过目。那些建窑的师傅也让他们签了契书,约定不许将我们的图纸透出去,此外,我还特地将窑分了好几部分,让他们一人负责一部分。” 樘华笑了一下,“你素有成算,我便不担心了。” 樘华他们还没有弄好蛋窑,开始正式烧瓷。游千曲先带着一众侍从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他们到时正是下午,也不知在路上顶着日头跑了多久,一个两个脸晒得通红。 游千曲一见着樘华便拿帕子抹了把脸,“这天儿太热了,脸都快烧熟了。” 樘华有些无奈,“大热天你还快马加鞭往这边赶?” 游千曲愉悦笑笑,“这不是你说烧瓷,要合伙做生意么?“ 游千曲的侍从牵着马去村里借宿。 樘华招待游千曲,“此事按下不提,先用过晚饭再说。” 江平原还未回来,连带余义宁维也在窑口那头忙活着。 樘华找出衣裳胰子,道:“你先歇歇,我让人送水过来,洗完澡再用饭。” 游千曲笑着点头,“劳烦。” “劳烦甚?” 樘华亲自去厨房那头让人提水过来,给厨娘五十个铜板,吩咐厨娘弄个炒公鸡、凉拌藕片、白灼虾与清炒冬瓜过来。 他极少亲自过来吩咐厨房厨娘做事,厨娘诚惶诚恐应下,别庄里打杂的下仆挑着热水跟在他后面送过来。 樘华院子里有井水,游千曲要多热自个兑便是。 游千曲好不容易将一身尘汗清洗干净,浑身清爽走出来,长吁一口气,“总算舒爽许多。” 厨娘手脚快,游千曲才出来一会儿,她端着托盘将樘华要的菜送过来。 樘华从屋里找出廖酒,“边喝边说罢。” 两人上了二楼,临窗坐下,吹着荷风,慢慢吃着小菜喝着小酒。 游千曲问:“不知你信中所指的烧瓷是怎么一回事?” “这不是迫于生计么?”樘华叹口气,“我手里只剩四十多两银子了,奶兄大老远过来帮我做事,我连银钱都给不起,只好从别的事上打主意。” “怎么忽然想到烧瓷?我看别的营生也好做,不比烧瓷难。你若愿意,我出钱给你在县里开个铺子?” 樘华摆摆手,“小时候杂书看了不少,有用的东西就那么些,烧瓷算其中一样。” 游千曲抬眼看他:“你要用银钱,我手里还有些。” “救急不救穷,我也不能老靠你救济。”樘华道:“我知道不少釉彩方子,若是能成,三五几年都不必愁银钱了。若不能成,左右也亏不了多少。我现在大把时间,又有奶兄在,姑且试试罢。” 游千曲听他这么说,不好再反对,“你手里的釉彩方子是什么釉?” “红釉,朱红釉,我瞧着好像还无人烧过这色的瓷器。” 游千曲随口道:“这倒也不是,我在沙洲阁就见人用过红褐色酒器,不过烧得不好看罢了。” 樘华眉头微皱,“你什么时候去过那种地方?” “嗯?”游千曲讪讪一笑,“我也就随几位朋友去过一次,并未过夜。” 樘华看他,神情难得严肃,“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一个不慎还要染上花柳病,你以后可莫去了。” 游千曲忙道:“我就上回去了一次,下回再也不去了。咳,我们还是先说回瓷器罢。” 樘华点头,“瓷器应当能烧成,就是不知要用多少时日。我这头没什么人脉,又怕引得王妃忌惮,到时真烧出来了,还得靠你。” 游千曲一口应下来,“小事一桩,到时我让家里掌柜帮忙牵个线。” 樘华笑道:“那便托付于你了。” 两人说完正事,边吃边聊。 樘华问:“有事写信来便是,怎么大热天亲自骑马赶来?” “这不是借着这个由头喘口气么?”游千曲叹一声,“今年结业,往后不必去瀚海房念书,一想到要成日在家里,我憋也憋死了。” “将军未给你找些事做?” “能找甚?还不是去御前执戟?”游千曲叹口气,“我爹问圣上要了个恩典,圣上已应了,明春我便入营去当二等侍卫。我娘说成家立业,这阵子正派人去颍川,跟殷家小姐换庚帖,婚期定于明年开春。” 樘华震惊,眼睛瞪大了些许,抬眸与他对视,“上回不还说过两年么?怎么那样快?” 说起这个,游千曲羞恼,“上回去沙洲阁被我爹知晓了。” 樘华:“……怪不得。” 游千曲闷了一杯酒,“反正事已至此,我便等着明年成婚了。” 游千曲比樘华大几个月,明年虚岁十八,也不算太小。 樘华仍被震得回不过神,好一会方道:“你若成婚,我们的生意当如何?” 游千曲吁了口气,“该如何便如何,成婚后,我娘会给我几个铺子,正好收拾个铺子出来卖瓷。” 樘华听了哭笑不得,“哪至于?我们又不烧多,托哪家一卖便是,何必浪费一个铺子?” 两人在二楼吃酒,夜幕降临,江平原总算归来。 樘华唤余义拿钱重新去叫了酒菜,又拉他上来,三人一道盘算合伙之事。 樘华道:“我出方子出银子,平原出力,千曲你牵头拉线,利润暂时我五成,平原两成,千曲你三成,日后若有什么变化,我们再商量着改,如何?” 这事樘华早跟他们两个商量过,江平原没意见,游千曲却道:“我帮忙牵个线,也不做甚,哪里用得着三成,我拿一成罢,赚个酒钱。” 樘华笑:“这本钱还是你借予我,日后指望靠你面子将这生意安安稳稳做下去,三成亦不算多。” “靠我面子也不必那么多。”游千曲认真道:“我不靠这点银子活,若是分利不公,初时还无甚,日后恐怕得坏了我们交情。” 樘华听他这样说,只好道:“既然这般,我拿六成,你们各自两成,日后有异议我们再来商量。” 游千曲点头,“这倒行。” 第19章 进炉 时间一晃而过,过了初夏再到盛夏,最后到初秋。 樘华换上薄袄,外头枯黄的草地上依稀能见着霜。 经过一个夏天的忙碌,他们的瓷窑总算建好,他们试过一回窑,温度倒是够了,就是不知烧得均不均匀。现今他们的瓷坯晒好,今日便要开始施釉,而后放进窑里灼烧。 樘华用过饭后,与江平原等一道赶去蛋窑那头。 袁劲早带着学徒们忙碌起来,蛋窑边上人来人往,搬瓷坯、抱煤块、检查窑炉,每个人都不得闲。 樘华极重视这次开炉,他怕第一回烧起瓷来手忙脚乱,还特地向阮时解请教过一番,人事方面要怎么弄。 阮时解教他事先分好工,专人专事,谁弄砸了向谁追责,免得底下人互相推诿。 樘华按他所说去做,这时果然忙而不乱。 “袁师傅。”樘华走进做瓷的棚子,问坐在小木椅上正在施釉的袁劲,“如何?都准备好了么?” “公子。”袁劲忙起来行礼,“一应顺遂,等我施完这些釉,再有一会儿就该进炉了。” 樘华点头,跟江平原站在一旁看他动作。 袁劲制瓷手艺不行,他们烧瓷没准备烧什么复杂的釉彩,就烧郎红,纯色,一共一百来件,杯碗瓶罐都有。 施釉也简单,瓷坯在釉彩里一沾,浸均匀便是。 釉料早调好了放在陶盆里装着,按樘华吩咐,这调了水的釉料特地搅拌过一个时辰,又拿细筛子筛过,尽量让这些釉料细腻油润如膏。 江平原命人去做这些步骤时特地避开了袁劲,他不知盆里都是什么釉料,刚施釉时,他悄悄用手碾过,放在鼻端嗅闻了半日,也未闻出来这些究竟是什么,只得歇了探查的心思。 此时樘华与江平原在旁边盯着,他不敢弄巧,老老实实一件件浸釉。 郎红乃高温釉,直接在泥坯上施釉,送入火炉烧时釉彩与瓷身结为一体。 不过一个来时辰,所有瓷坯都施好了釉,放入一个个陶匣子之中,被几个学徒小心抱着送入蛋窑。 袁劲抹着汗,“公子,匣子皆已放好,可封炉开烧了。 樘华点头,肃容道:“开始罢。” 袁劲拖长声音吆喝一声:“封炉——开烧——” 学徒们立即利落地搬泥砖堵在窑口,又用黄泥将窑缝堵好。 另外点火的人早早垒好了煤块,随着火石撞击,火花落在干草上,明晃晃的火焰腾一下烧起来。 一窑瓷器需烧四五个时辰,直从现在烧到晚上去。 火烧起来后,煤块渐渐烧红了。 两个学徒在一旁憋着劲儿鼓风,脸涨得通红,一串串热汗滚下来。 樘华道:“风不能停,累了便轮换,尽量将风一直鼓着。” 江平原点头,“已吩咐过,让他们六人分三组轮换,再加余义宁维,四组应当能应付过去。” 樘华点头。 袁劲先前烧瓷都用柴火烧,能用炭烧已实属奢侈,还是第一回见人直接用煤块烧。 他不明白小公子哪来那么多主意,他烧了半辈子瓷,还是第一回听说这些新鲜事。 樘华转过头来,“袁师傅,今日劳烦你多看着些了。” “应当应当。”袁劲忙点头,“公子您放心,我定守在这里寸步不离。“ 樘华跟江平原巡视一圈,又回去温书,临了托江平原,“平原,劳你坐镇。” 江平原温和应下:“知晓,我们饭都在此处吃。” 樘华:“中午我让人送饭来。” 他们说着话的功夫,烟囱已有烟冒出,在黄叶蓝天中显得格外明显。 樘华望着这烟,喃喃道:“开始烧了,也不知明日究竟能得多少成品。” 江平原安慰他,“若是烧成的少,我们过两日再烧便是。” 樘华这一日都未能怎么看得进书,晚上跟着阮时解学习的时候依旧如此。 他已学到高一的内容,课程一下变得艰深许多,阮时解见他这模样,敲敲他桌子,问:“怎么一直在走神?” “对不起。”樘华忙道歉,回过头来,道:“先生,我们今日开始烧瓷了。” “嗯?好事啊。”阮时解笑,“怪不得你心神不宁,怕烧不出成功的瓷来?” “嗯。”樘华点头,脸上带着些忐忑与期望,“我们前头已花了近五百两,若烧不出来,这银子打水漂了不打紧,我不知要如何挣出这笔钱还给千曲。” “别紧张,要是你们真烧不出来,在这里下单,请人烧一匣子抱回去卖也一样。” “啊?还能这般?”樘华瞪圆了眼睛,“这能成么?” “怎么不能?到时候你带着手下略一遮掩,说这瓷器由你们烧出来,难道还能有谁查得出来?” 樘华的瓷窑由江平原管,他若想做假,当真谁都查不出来,他心神一转,看着阮时解,问:“先生,您该不会早便有这想法罢?” 阮时解含笑,“你猜?” 樘华一见他这模样便知自己猜测多半为真,不由喃喃道:“怪不得先生您让我先建瓷窑!瓷坯放在匣子里,我悄悄让人烧,若不想让人知晓,谁也不知里头究竟是什么。” 阮时解笑:“救急不救穷,让你捎带瓷器回去不过下下策,你拿技术回去,让人多琢磨一阵,日后银钱便能源源不断到手,谁也查不出端倪。” “嗯!”樘华信心大涨,“若是此次不成,我便让他们多试几回,多谢先生!” “不必客气。”阮时解轻敲他脑袋,“行了,回神,这回总该好好学习了罢?” 樘华不好意思地点头,阮时解开始给他讲课。 樘华现在能从九点待到十一点,时间长了不少,然而总不够用,讲一节课,做一张练习,时间便过完了。 阮时解鼓励道:“等你学完高一的内容,再带你出去玩。” 樘华眼睛一亮,“先生,还有两章我便学完高一的内容了!” “嗯,想去哪玩?” 樘华脸颊微红,“您前日不是收到张请柬?我能与您一道去参加那晚宴么?” 阮时解一怔,“怎么忽然想到去那个?” 樘华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带着期盼,“就是忽然想到了。先生,不合适么?” 这种场合携带的女伴或男伴要么是自家小辈,要么是情|人,再不济也是外头请来的交|际花,绝不会随便带一个人。 阮时解与樘华对视,樘华脸上露出些茫然与不安,正犹豫着要改口。 “倒也不是。”阮时解笑了一下,道:“老规矩,高一的卷子,平均分达到八十五分以上就带你去。” 樘华跃跃欲试,“那便说定了!击掌为证!” 阮时解伸出大掌与他轻碰一下,“说定了。” 得到阮时解允诺,樘华心思迅速从瓷窑那里收回来,专心投入学习当中。 好不容易学完,他伸个懒腰,“先生,我先回去了,明日见。” “明天见。” 樘华回去的时候,他特地打开门看,院子里静悄悄,江平原还未回来,估计还在窑口那头待着。 樘华有些焦急,犹豫是否要去找他,他在院子里徘徊了好一会,才见江平原带着一身炭火气进来。 江平原见院里黑灯瞎火,樘华就这么站在院子里,眉头微蹙,“公子,您怎么不点个灯笼?” “今日月亮大,不点灯笼也看得见。” “看得见也不成,黑黢黢,小心蛇虫。” 樘华从廊下桌子上提起茶壶,晃了晃见还有水,打算倒杯茶给他,“怎么这么晚方回来,还未烧好么?” “烧好了,炉火都已熄灭,我叫袁劲带着学徒在那守着,等明日上午冷了之后,开炉查验便是。” 樘华点头,“这些日子辛苦学徒们了,等明日开炉后,看情况,一人发一两银子作为赏钱罢。” 江平原道:“行,明日我就去办,这几个学徒确实不错。” “至于袁劲,他的赏钱还是按先前说好的来。我瞧他手艺不大成,等这窑瓷器卖了,若手中银钱足够,去南边大窑瞧能否请到手艺好的师傅。” 江平原应下。 樘华一拍脑袋,有些懊恼,“你累了一日,我明日再与你说这些,你先歇歇,我让厨房给你提热水来。” “这时辰怕无热水了,我洗点冷水对付。” “这天气哪还能洗冷水?若无热水,我使几个赏钱让他们烧。” 樘华说完,打开院门就要去厨房。 江平原忙跟在身后喊,“公子,您提个灯笼。” 最终还是江平原跟樘华一道去厨房要热水。 长工就睡在厨房外的小房子里,见樘华来,不敢多言,立即生火烧水。 樘华给他二十文钱,“烧好了送我们院子来。” 长工忙磕头应下。 回到院子,江平原推推樘华,“公子莫跟着我了,先去睡。” 樘华笑:“都等着明日开窑,哪还睡得着。” 江平原不容分说,推他入房间,“睡不着您也去歇歇,莫跟着熬了。” 樘华只好点头,想想又道:“我先前写了信给千曲,也不知他明日能否赶来。” 江平原帮他铺床,道:“纵使赶不及,我们将烧好的瓷拿给他看也一样,公子莫在磨蹭,赶紧睡。” 樘华拗不过他,只好脱下外裳,爬上|床将薄丝被拉到下巴处,“我睡了,晚安。” 江平原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问候语,低低应声,帮他吹灭蜡烛,关上门出去。 第20章 砸碎 第二日一早,不必人叫,樘华便起来了。 他快速穿好衣裳,出来打水草草洗漱好,带着一身清寒水汽跑去厢房敲江平原的房门,“平原!” 他声音那股劲儿比早晨树上的鸟还活泼些。 江平原开门出来,忍不住带了笑意,“公子今日这样早?” “早些起来去看我们瓷器烧得如何了!”樘华推着他的肩,“快快快!你先洗漱,我们一道瞧瞧去!” “公子莫急。”江平原回头看他,嘴角带着丝无奈的笑意,“瓷器不长腿,再怎么着急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樘华脆声接话,“我好奇着呢。” 宁维余义在听到动静,忙进来伺候,江平原让他们去厨房端早餐来。 樘华耐着性子匆匆用了些早点,催促着江平原与他一起赶到蛋窑那头去。 他们还未走近,老远便看到那头十分热闹。 袁劲正带着一帮学徒守在旁边,嘴里吆喝着让学徒去探探窑口还热不热。 窑里炭火昨晚便灭了,现在走过去时,仍能感到窑壁有些烫手,在这初秋早上,分外温暖。 等樘华走到近前,袁劲忙行了一礼,“公子。要现下开窑么?” 樘华站在一旁看着他们,面色沉静:“开罢。” 袁劲点头,带着学徒细致将窑口的砖卸下来。 樘华先前特让江平原给他们每人做了两双粗麻手袜,样式仿劳保手袜。 砖卸下后,其中一个小学徒用戴着手袜的手小心探进窑内试试,而后回禀:“公子,不算烫,可将匣子搬出来了。” 袁劲等人看向樘华,樘华点头。 学徒们忙一拥而上,进去搬出一匣匣瓷器来。 袁劲在旁边吆喝,“都放平些,莫将里头的瓷器砸了!” 学徒来来往往间动作越发小心,抱着匣子穿梭于湖岸。 一百来件瓷器,分了七十来个箱子,都堆在湖边的空地上,看起来煞为壮观。 匣子并不封口,樘华一个个看过去。 第一次烧瓷,瓷器并无他想象中的那样完美。 许多瓷器带着裂纹,还有许多有缺口,更甚者直接在匣体里被烧了个四分五裂。 许多瓷器颜色也不对,褐色、绿色、灰色……斑斑驳驳,并不均匀。 樘华瞥了一眼,目光投向其中一个匣子。 这个匣子装的乃是一套碟子,碟边露出米色瓷胎,其余地方则是温润的血红色。 樘华蹲下去,江平原忙上前一步,阻止他道:“公子,我来罢,小心烫。” 江平原将手中那碟子拿起来,触手温热,并不算滚烫,这才小心翼翼递给樘华。 樘华接过,这瓷碟极薄,略比他手掌大,触手温润,拿在手里当真薄如纸、明如镜、润如玉、色如血。 樘华第一次摸着这个颜色的瓷器,一时眼里露出惊艳之色。 江平原另捧出个碟子,轻轻摸了摸,忍不住赞道:“我们这瓷烧得真不错。” “是不错。”樘华心情极好,笑了笑,“这瓷足够资格上贡。” 两人小心将瓷器放回去,接着看其他的瓷。 这回真正烧成功的瓷器并不多,有七成残损,剩下两成半成色也不好。 真正称得上郎窑红的瓷器也就十一件,四个碟子,三个插瓶,一个砚台,一个茶壶,一个小碗以及一个杯子。 碗与杯子乃孤件,卖不上价钱,茶壶无杯来配,想要高价也悬,真正值钱的也就那四碟三瓶以及一砚台。 樘华自小长在顾王府,看惯了好东西,一眼便看出了个大概。 袁劲笑呵呵过来,“公子。” 樘华见他过来邀功,颔首道:“干得不错,此次记你一功,月末领赏罢。” 袁劲忙道:“多亏公子送来的釉彩,小人不敢居功。” 樘华不再开口,袁劲见他无意多说,不敢多言。 樘华对江平原说道:“这十一件瓷器捡出来小心收好,剩下的全砸了罢。” “啊?”袁劲失声道:“全砸了?” 江平原看他一眼,袁劲讪笑,“我看这些瓷器还好,那几个绿色、褐色不挺好看么?怎么就,就砸了呢?” 江平原:“公子吩咐,砸了便砸了罢。” 说着江平原示意学徒,“将其余瓷器全搬来,砸碎于此。” 六个学徒二话不说,立即去搬动他们忙了三月有余的瓷器,咣当咣当便在湖边砸碎。 樘华在一旁静静看着。 谁也不敢偷懒,上百件瓷器就这般砸碎还不算,江平原道:“去拿几把锄头过来。” 他们在此制瓷,屋里常备和泥的锄头,听见吩咐,两个机灵些的学徒转身而去,扛着锄头飞奔而来。 不到半个时辰,尚带余温的残次品便被砸了个粉碎,连先前的颜色都看不大出来。 樘华见瓷器已出窑,便回去温书了,一同带回去的还有那方郎红砚台 郎红砚温润可喜,他找了个锦盒出来,将砚台小心放入锦盒内,打算晚上给阮时解带去。 中午江平原带着人捧着剩余十件郎红瓷回来。 “公子,这十件郎红瓷,是我等送入皇都还是等游公子过来取?” 樘华毫不犹豫:“你明日走一趟,正好打探打探市场行情。那方郎红砚不必理,我另有用处。” “是。”江平原应下,“下午我去瞧瞧有无商队,跟着一道上皇都?” 樘华想了想,道:“别院中只一匹拉车驽马,我与何锐说一声,你驾马车去罢。” 江平原点头,“正好马车稳当些。” “瓷器易碎,你上皇都之时小心些。”樘华沉吟,“你先用纸张将瓷器层层包起来,再用稻草裹几层,而后放入装满谷糠的匣子里,应当便差不多了。” “公子这法子好。” 樘华笑了笑,“你为人聪颖细心,不必我说你也想得出来。你到皇都先找千曲,再定些好看的匣子,里头摆上绸缎,将我们的瓷器小心置于其中,这样瞧着应当就够高档了。” 瓷器左右已烧出来,或早或晚都能换成大笔银钱,樘华并不着急,嘱咐江平原也不必着急。 晚上,樘华抱着个锦盒,兴冲冲推开门找阮时解,“先生,我来啦!” 阮时解抬头看他,问:“怎么还抱个锦盒过来,你们郎窑红烧出来了?” “烧出来了。”樘华弯腰将锦盒放在桌上,小心翼翼打开,再抬头时眼睛灿若星辰,“此乃我们烧出来的砚台,仅此一件,送与先生!” 阮时解看那方砚台,砚台胎薄色亮,器型古朴大方,在灯光反射下宝光流转,分外夺目。 阮时解将砚台收起来,“非常漂亮,谢谢。” 樘华原以为先生不愿收,听他这样说后松口气,笑道:“您喜欢就好。” 阮时解勾唇,“我很喜欢。” 送完砚台,樘华主动道:“先生,今日是否要测试?” “嗯,语文、数学加理综,都是简易试卷,每科四十分钟,你抓紧时间。等会时间还有剩,我们就先试试明天去参加晚宴的礼服。” 樘华一听,不敢耽搁,忙请阮时解将试卷拿出来。 阮时解将早已准备好的试卷放在桌上,又拿了支笔出来,往旁边挪挪,让樘华在书桌前坐着专心写试卷。 试卷简化过,语文三篇阅读只剩一篇,作文更是不必写。 数学少了几个选择填空,概率等比较简单的题也去掉了,理综更是来了个大改造,压根不用市面的试卷,阮时解专门在外面请了老师出题,注重实际运用,模糊生理化界线。 樘华学习素来努力,这些题对他而言并不算难,他全神贯注,书房很快便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与落笔的沙沙声。 阮时解偶尔看向旁边,樘华的正确率颇为可观,一眼望过去,难找着一星半点错处来。 樘华的功课乃阮时解一手教出来,他什么水平阮时解心中有数,考察只考他实际运用能力。 见樘华能融会贯通,实际运用,阮时解收回目光,看自己书去了。 十点半,樘华将所有试卷做完,推给阮时解,“先生,我做完了。” “不错,时间有剩,我们先去试衣服。” 樘华十分高兴,并肩往阮时解衣帽间走时忍不住睁着一双发亮的眼眸凑到他跟前问:“先生,试卷我都做对了么?” “十有八|九。”阮时解点头,“要是等会改出来,你平均分不达标,我去看看哪里能给你找点分出来。” “友情分?” “师生情。” 这回阮时解给樘华准备了套黑色礼服,里面白色衬衫。 样式看起来中规中矩,剪裁却十分出色,将樘华的细腰长腿全衬托出来了,压下几分稚气,让他看着多几分成熟。 樘华眨着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再看看手上戴的那块腕表,觉得镜中形象十分陌生。 阮时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会束发么?” 樘华点头,这些日子他都自己束发。 阮时解给他一条坠了金珠与红宝石的黑色绸带,“先用发圈将头发束起来,再绑上发带我看看。” 樘华手忙脚乱梳顺了头发,又绑上发带,回头看阮时解,“先生,好了么?” 阮时解端详他,从他略带新奇的脸到刚扣上的黑曜石袖扣,相比起他的容颜,这身装束还是朴素了些。 阮时解从抽屉里拿出枚缀满宝石与钻石的双羽毛形胸针,帮他扣上。 樘华抬眼。 阮时解与他对视,眼里带着笑意,低声道:“好了。” 第21章 嫩草 第二日,樘华心里期待阮时解那头的晚宴,门一开,便兴冲冲地跑了进去,“先生!” 阮时解已换好一身西装,他现在的打扮与平时迥然不同,看着英俊又威严。 见樘华进来,他伸出手,“走,先换衣服。” “嗯。先生,现在晚宴已经开始了么?” “晚点过去也没关系,我跟主人打好招呼了。” 阮时解带他到衣帽间,换好了昨天穿的那身衣服,除了衣服外。樘华还系上了个小领结,阮时解从衣柜里拿了个瓶子出来,对着他脖子喷了一下。 清爽幽微的雾气,一下从樘华脖子旁边蔓延出来,他有些惊异地看这瓶子一眼,赞叹道:“这花露可真好闻。” 阮时解捏了下他的脖子,“别走神,先束发。” 樘华点头,忙将头发梳顺束好。这些步骤他昨天已经做过一次,今天再做起来驾轻就熟,很快就弄好了。 阮时解端详他,“形象保持得非常不错,我们准备出发。” 阮时解带他下去,车已经开出来了,里面还有司机等着。 樘华好奇地看司机一眼,司机是个中年男人,面貌普通,坐在驾驶座前有些沉默,见到他们下来,司机下车打开车门,让他们过来坐。 今天这辆车明显比以往的车高大不少,里面十分宽敞,樘华不怎么费劲就爬上去了。 进了车里,樘华眼里露出惊叹的光芒,车内面积比他们以往坐的那几辆大不少,看着跟小客厅似的。 樘华看了眼前面的司机,凑进来跟阮时解咬耳朵,“先生,这车跟我父王的马车好像。” 樘华说话时略带湿润的呼吸扑在阮时解脖颈侧,他往一旁略躲了躲,“哪里像?” 樘华比个手势,继续压低声音,“里头都十分宽敞,可放许多东西。” 阮时解见他这神神秘秘的模样,心里好笑,轻拍了他肩膀一下,“别紧张,司机听不到我们说话。” 樘华往前看去,司机后面有层透明的隔板,仔细一看,这板子还双层,里头空出一指宽。 樘华好奇屈指轻敲板子,问:“里头真空?” 阮时解点头,“物理学得不错。” 车开得又稳又快,樘华盯着外面景色。 他出来过好几回,看出了这次与以往走的方向不同。 车窗外灯火越来越少,外头一排排树影飞快掠过,等车下了国道往岔道拐过去时,不一会就见郁郁葱葱的树木掩映着些许建筑,转过弯看见一条河,河边是一座气势雄浑的牌坊,牌坊两边安了无数小夜灯,灯火通明。 樘华抬头看那高一二十米的牌坊,忍不住道:“这门这样大,不会逾制么?” “现在不讲究这些。” 樘华看着这灯,忍不住道:“这户人家真气派。” “不是人家,是别墅区小区大门。” 樘华若有所思,一双眼睛仍盯着那座雕龙画凤的牌坊。 电子系统自动识别车牌,大门处道闸升起,他们的开过去,沿着盘山路一路往上。 没一会,就到一座气派的大厅前,有穿着西装的年轻侍者过来弯腰帮他们打开车门。 “两位先生晚上好。”侍者年轻英俊,气质非凡。 樘华下了车,昂头看着面前高大奢华又古典的建筑。 阮时解招呼他,“走吧,我们进去。” 走到大门前有两位同样穿着小西装的侍者过来请他们出示请柬,阮时解将烫金请柬递过去,侍者恭敬一鞠躬,请他们进去。 大厅内灯光流转,觥筹交错,无数穿着西装的男士与穿着晚礼服的女士在低声说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淡雅香气。 樘华先前跟着父王他们参加过朝中岁末庆典,场面不过如此。 阮时解抬头扫了一眼,暂时未看见宴会主人,他低声问樘华:“饿不饿?带你去吃点东西?” 樘华摇摇头。 正在他们低声交谈的时候,宴会里有人眼尖,已经看到了他们俩。 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目光在樘华身上溜一圈,含笑道:“阮总,好久不见,这位是?” “邓总。”阮时解伸出手来跟他握了一下,然后道:“家里小辈,带他出来长长见识。” 邓长荣对上樘华的目光,笑哈哈地伸出手,“小朋友,你好啊。” 樘华抬头看阮时解一眼,阮时解轻轻点了下头,樘华这才转回来,飞快与邓长荣握了下手,“邓叔叔,您好。” 邓长华目光落在樘华精致的脸庞上,一听到他这称呼,心里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干笑了下,“阮总,您家这位小朋友藏得可真够深。” “他平时不喜欢出门。” 端着托盘的侍者走过来,阮时解顺手从托盘上拿了两杯香槟,将其中一杯递给樘华。 樘华学着他的样子举起酒杯,轻轻呷了口,瞬时一股略带酸味的绵密果香与酒香席卷而来,从他舌头冲刷而下。 樘华忍不住将酒杯举起来,好奇打量杯中透明的浅金色液体。 这并不像加了果汁的酒,却有着奇妙的酒味与果汁味。 阮时解眼睛余光瞥见他表情,轻轻碰了下他的腰。 樘华忙将举起的酒杯放下一些,顺势又喝了口。 闲聊了一会,阮时解看到这次宴会主人周开济,便朝邓长荣略一颔首,“邓总,抱歉,失陪一下。” 邓长荣忙道:“没事,您去忙吧。” 阮时解与他轻轻碰了下杯,带着樘华往客厅另一边走去。 客厅另一边的一对夫妇正与人闲聊,阮时解与樘华一走近,他们眼尖,老远就见到了两人。 “阮总来了,欢迎欢迎。”一群人纷纷站起来跟阮时解打招呼。 “阮总,这位小朋友是?” “家里的小辈——顾樘华。”阮时解为这堆人解释完后,转向樘华,“这位是周先生。” 樘华忙问好,阮时解一个个向他介绍,“周夫人,林小姐,杜先生。” 林小姐见他这模样笑了,“不用那么严肃。” 樘华依旧认真一个个问好,众人忙回应。 周开济笑道:“这些日子老约你约不出来,他们都说你呆在家里养孩子,看来果然是真的。” 阮时解从容应道:“他这年纪正是学习的时候,我们这当家长的不得不上点心。” “樘华上高几了?” 樘华有些羞涩,“刚学完高一的课程,正在准备高二的内容。” “高二了呀,明年就考大学了,时间过得很快,是得好好努力。” 周开济二儿子今年刚上高三,一到八月份就进了学校补课,听他聊起这话题,分外感慨,还勉励他一番。 他们这堆人要么自己有孩子,要么家族里有正在读书的小孩,林小姐甚至刚读完书不久,提起学习纷外有话聊。 别人都在谈生意拉交情,就是他们这边聊学习方法聊得热火朝天。 樘华才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就收获到了无数学习秘籍,刚刚喝的香槟似乎已经进入了血管,正影响他脑袋。 樘华听他们聊学习,听的晕头转向,脚下险些站不稳。 阮时解察觉到不对,转过头看他,他脸颊微红,长睫毛扇了扇,一脸茫然。 阮时解及时扶住他手臂,周夫人见了关切问道:“这是怎么了?不舒服?要不要上楼休息一下?” “刚给他尝了杯香槟,估计现在有点喝醉了。”阮时解有些无奈,“我带他去旁边坐一坐,明天还要早起学习,等会儿我们就回去了,多谢款待。” 周夫人忙应:“这个年纪的孩子是喝不得酒,你们赶紧去坐一坐吧。” 阮时解没跟他们客气,扶着樘华往一旁的沙发走去。 还没到沙发上,阮时解碰上一个年轻人,年轻人一见是阮时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轻哼一声。 樘华看看他,又看看阮时解,脸上带着不解。 年轻人见他们动作亲密,扫他们一眼,“阮总这是开始老牛吃嫩草了?” 阮时解瞟他一眼,“火气这么大?你这嫩牛还是吃不着草?” 第22章 朋友 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内气氛一下变得怪异起来。 樘华抬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敏锐地察觉到双方不友好的关系,他往阮时解身旁站了站,挨在阮时解手臂后面一脸警惕地看着面前这年轻人。 年轻人险些没气笑,“小朋友,你这是什么架势,站在后面想助威还是冲上来帮他跟我打一架?” 樘华上下打量他一眼,警惕地开口,“你打不过我家先生。” “嘿,这话说的——”年轻人一下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片阴影,他双眼微眯往樘华身上打量,“要真论起打架来,还真说不定。” 阮时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你旁边这位小朋友才真喝多了。” 三人大眼瞪小眼,就在此时,他们身后传来一个有些无奈温润男声,“席岭,不是叫你在这等我么?” 所有人齐齐回头,一个气质温和的清俊男人走近来,对阮时解和樘华点头,“时解,不好意思。” 说着他顺手将手中那一杯淡青色的液体递给贺席岭。 贺席岭接过杯子咕咚咕咚灌完了杯里的解酒茶,听他代自己道歉,并无反感之意,反而屁颠屁颠凑上去,就差没在陈穗身上蹭,刚刚气势汹汹的狼一下变成了温顺的大狼犬。 阮时解同他打招呼:“陈穗,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陈穗跟阮时解打完招呼后看向他身后的樘华,温和一笑,“你好啊樘华。” 樘华瞪大眼睛看看阮时解又看看他,有些紧张地问:“您认识我?” 阮时解握住他的手臂紧了紧,无声安抚。樘华感觉到手肘上传来的力道时,心头略微一松。 陈穗笑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名,我听时解提起过你。我叫陈穗,隔壁这位是我朋友贺席岭。” 贺席岭站在陈穗旁边,闻言恍然大悟,“哦,这位就是阮总养在家里的……” 他话还没说完,被陈穗警告地轻拍了下手臂,他只好住口,一双眼睛仍贼溜溜地打量樘华和阮时解,不知道想起什么,他眼睛里泛起亮光。 陈穗盯着樘华的面色,关切道:“樘华是不是不舒服?” 阮时解低沉的嗓音响起,“没事,就是有点喝多了。” 樘华闻言立即反驳,“我没喝多!” “没喝多也坐着休息一下。”阮时解不由分说将他带到沙发上坐下。 陈穗与贺席岭坐在另一边,他们两人挨在一起坐。 樘华眨眨眼睛,努力盯着他们,发现他们肩膀都快连在一起,其中贺席岭还一个劲儿往陈穗那边挤,陈穗也不介意,不过温和笑了笑。 樘华在一旁晕乎乎坐着,贺席岭如临大敌,阮时解与陈穗随意聊着。 陈穗看樘华一眼,温和地问:“樘华现在学习进度到哪了?” “马上学高二的课程。” “速度挺快啊。”陈穗与樘华平视,笑问他:“有入学的打算么?” 樘华没反应过来,阮时解拍拍他背,替他答道:“目前没有。他以后想学古代文学方向,过完这阵子就要开始啃基础书籍了。” “那挺好,书目我都发给你那边了,到时候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小樘华有微信么?我们加个微信?” 樘华茫然看向阮时解,软软问:“先生,微信是什么?” “一种通讯工具,明天跟你说。” 樘华很快被安抚下去,“哦。” 贺席岭嗤笑出声,“阮总,您这也太不合格了吧?连手机都不给人买啊?” 何穗责备地看他一眼,贺席岭没诚意地道歉,“不好意思啊,我这人古道热肠,就爱打抱不平。不过您对您这……是不是管得太严了些?” 阮时解皱眉,“他正上学,玩手机容易分心。” “啧,容易分心就给人直接断了呀?” 何穗有些头疼地拉住贺席岭,“那我们下次再加,时解,我跟席岭先回去了。” “嗯。” 阮时解看了眼时间,他们也该回去了。 他轻轻叫樘华,“樘华,我们准备回去。” 樘华站起来,甩甩脑袋,朝阮时解灿烂一笑,“好哦。” 刚说完,他就啪叽一声摔阮时解身上,腿软得站不起来。 ……这小醉鬼。 阮时解有些无奈地朝路过的侍者要了杯醒酒茶,喂他喝了,这才扶起他,带着他往外走去。 有侍者见了立即上来询问:“先生,需要帮忙么?” “不用,谢谢。”阮时解抬头寻找周开济,两人目光对上,阮时解冲周开济点头示意,周开济遥举酒杯送别。 樘华人瘦,那么点轻飘飘的重量挂在阮时解身上,丝毫不妨碍他行动。 阮时解将他带到车上坐好,前面司机静静将车开出去,樘华才稍稍醒了神。 “先生。”樘华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望过来,小声问:“方才陈兄与贺兄也是爱慕男子么?” “嗯,贺席岭正在追陈穗。” “追?”樘华一下意会,“贺兄爱慕陈兄?” “是这么着没错。” 樘华纳闷:“如此一来,子嗣该如何?两人家中能容下他们?” “这有什么不能?”阮时解笑了一下,“前几年同性恋婚姻法就通过了,同性也可成婚。” “这样啊?”樘华惊了一下,猛地回头看阮时解,奈何喝得有点醉,身体反应跟不上思维,他慢慢转过来,接着追问:“如此他们怎么生孩儿,过继么?” “孩子不是必选项,有些人不喜欢生孩子,一辈子不生孩子也没关系。他们要是想要孩子,可以去领养,也可采用试管婴儿代孕一个,你不是从生物课学了代孕?” 樘华点头,费劲从脑海旮旯里搜索出那么些知识,半晌长吁一口气,感慨,“真好。” 阮时解摸了他脑门一下,感觉上面没汗,从车载储物箱里拿出条毛毯盖在他身上,“眯一会,一会就到家了。” 樘华乖乖顺着他大掌闭上了眼睛,睫毛在阮时解掌心轻轻一扫,很快就裹着毯子呼吸匀称起来。 司机将他们送到家,阮时解看还有十多分钟,干脆将樘华抱出来,“老张,你将车开回老宅,今天辛苦你。” “不辛苦。”老张道:“先生,我先回去了。” “嗯。” 阮时解将樘华抱到书房时,樘华还没醒。 “醒醒,回去再睡。” 樘华感觉到有人摇晃自己,口齿不清嘟囔一声,将脸埋在毯子里不愿起。 阮时解看他一眼,去浴室拧了块热毛巾出来,轻轻覆在他脸上。 樘华被脸上热意一烫,总算清醒了几分。 “回去睡,等会记得盖好被子,衣服得换下来藏好。” 樘华忙不迭点头,“我这便去换。” 他先前脱下来的衣裳就放在衣帽间里,身上仍残存着几分醉意,他摇摇晃晃走进衣帽间,手软得连扣子都解不开。 阮时解只好过来帮忙,等他还剩小背心与长裤时,阮时解绅士有礼地退了出去。 樘华一人站在衣帽间里,使劲伸手扯着身上这身衣服,半天也未能脱下来。 直至最后,樘华消失时,衣帽间只多了条长裤,樘华自己的衣服倒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拽着带回去了。 阮时解摇头一笑,任劳任怨收拾好。 许是喝了酒,樘华这日睡得极好,第二日天光大亮时,他方慢悠悠清醒过来。 他身上还穿着背心与内|裤,昨日穿过去的衣裳倒在,乱糟糟地扔满了床。 樘华坐起来拥着被子发了会呆,轻叹口气,将小背心与内|裤换下来,穿回自个的衣裳。 “公子?”余义在外头轻敲了下门。 樘华懒懒开口,“有事么?” “早点已拿回来,公子您有那么快起么,我去打热水伺候您洗漱。” “就起,去罢。” 等他走后,樘华起来换衣服,小背心与内|裤被他藏在叠好的被子里。 他出去时,余义已打了热水回来,宁维也在一旁准备伺候。 樘华轻咳一声,“等会洗衣裳时洗我放在椅子上那套便成,其余不必理会。” “是。” 樘华脸有些热,他坐在饭桌前,问:“平原可传回了消息?” “回公子,尚未。” 今日方第二日,樘华不急,“用过饭后,我们去窑口那头瞧一瞧,看下一批瓷器要如何弄。” 余义与宁维忙应下。 刚做出来的那批瓷器已运出去了,现在瓷窑那头空荡荡,袁劲不敢歇着,正带着剩下的学徒练泥。 远远见樘华过来,一行人忙停下手头功夫行礼,“公子。” 樘华应一声,问:“我们瓷泥还剩多少?” 袁劲:“还有千来斤,够做两窑瓷器。” “煤块呢,可还有剩?” “剩两百来斤。”袁劲想起刚烧掉的千斤煤块,忙解释道:“上次烧瓷鼓了风,煤便烧得格外快些,若是不鼓风,能节约百来斤炭。” “不鼓风窑温不够。这两日可检查过窑口内的情形?” “检查过,并无损毁。” 樘华颔首,“既然如此,这次多做些瓷器,这窑够大,一次烧三百来件瓷器不成问题。此次制瓷仍以瓶、罐为主,碗碟亦可多制些。” 第23章 代售 午后,暖阳驱散了北风那点寒意,天地间暖洋洋。 樘华左右见无人,做贼一样悄悄摸进房间,赶忙关上门。 他手里紧紧拽着拧得半干的背心与内|裤,把屋里的椅子拖过来放到临湖窗前,将背心与内|裤挂在椅子上,而后打开窗,让外面来的冷风可以直接吹到衣服和裤子,期望它们能早些干。 樘华晾好了背心和内|裤之后,伸手摸了摸,检查是否洗干净了,不想屋外忽然传来余义的喊声,“公子。” 樘华被吓得险些没打个哆嗦,脸上露出惊惶的表情,等听清楚究竟是谁在说话之后,他绷着表情,走出房间,顺手将房门紧紧关上,面无表情问余义,“怎么了?” 余义没察觉出他心情不好,笑容满面,“小的方才在楼上晒被子,见着江爷骑着马往这边赶,约莫还有一里路便到了。” “这样快?!”樘华心中一喜,转身出门,蹬蹬蹬踩着木梯上二楼去瞧。 朗朗晴空之下,远处正有几匹马飞奔而来,最前面乃游千曲,接着是江平原,后面跟着的几人应当是游千曲的仆从与江平原带去的学徒。 樘华没喊,伸长手用力挥了挥。 碧蓝天空之下,他站在二楼的栏杆前,远远看去只有一个小影子,手挥动起来却特别明显。 游千曲眼尖,面带笑意长长吹了声呼哨,回应樘华的招呼,而后转身看江平原,笑道:“我们再骑快些。” 游千曲轻轻踢了踢马肚,像一阵风一样掠过平原。 他们纵马而来,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别庄地界。 樘华下楼,一面疾步快走一面叫余义,“去准备茶点。” 余义笑着应下,“是。” 樘华到门口等着,正好游千曲一行人抵达近前,他笑着翻身下马,“樘华!” “千曲!”樘华上前捶了下他胸膛,与他拥抱了一下,又抱了江平原,转过头来望着他们,眼睛亮晶晶,“还以为你们过几日方能回来,没想到这样会快!一路骑来,晒得很罢?” “秋日暖阳,晒倒不算晒,就是我们穿得多了些,有些热。走走走,上楼喝茶,我们细说。” 樘华带着他们上了二楼的会客室,片刻余义送来一托盘茶与茶点,樘华给他们倒水。 一入座,游千曲先将手里提着的包裹咣当往桌上一放,笑道:“幸不辱命,昨日傍晚平原刚带着瓷器到我家宝林斋,礼部侍郎家夫人便看上其中一个插瓶,以一千二百两价格拿下。” 黄金砸在桌上沉甸甸砸出咚一声响。 樘华兴奋又诧异,“太好了!看来合该我们有财运,瓷器一送到皇都就卖出去了。” 游千曲得意地挑挑眉,“也是有缘,平原刚送到的时候,她们正在店里选古玩,说要送给她家老爷子贺寿,选来选去,选不到合心意的寿礼,一见这插瓶,她们便喜欢上了。再说,我们的朗红瓷多漂亮呐!整个皇都乃至举国上下也找不出别的窑会烧这样的瓷器,瞧不上我们的瓷器那叫眼拙!” 樘华郑重其事地点头,“那是,客人们能买着这样的好东西,也是他们的幸运。” 三人对视,俱哈哈大笑起来。 游千曲喝了口茶,“剩下好几件郎红瓷也有人看上了,不过舍得一掷千金买下的人不多,我便做主将剩余那几件瓷器寄放在宝林斋里,让掌柜代卖。” 樘华点头,“辛苦!” “不说这些。喏,银钱都给你带回来了,一千二百两太重,特给你换成金子,皇都的金子还便宜些。” 樘华笑道:“那我便不与你客气了,我们的分成待所有瓷器一道卖完,扣除成本再分如何?” “本就该如此,此时分也不好分。”游千曲点头道:“我估计年前能全部卖完,到时我们正好拿点钱好过年。” 说着他感慨起来,“我长这样大,还是第一次挣到这么多银钱。” 樘华信心满满地说:“往后我们会越挣越多。” 三人又是一阵笑,樘华又同游千曲商量,“这回我挣到了钱,按理来说本该将先前欠你钱还上,奈何袁劲手艺不大行,我想请几位手艺好一些的制瓷师傅,现今手头还是有些紧,钱我过年时再还给你成么?” 游千曲:“成啊,反正最近我也无甚需要用钱的地方,钱你便先拿着罢。本来合伙做这生意,我也该投些钱。” 樘华笑道:“你不出了力么?若不是你家宝林斋,瓷器我烧好了想卖出去也难。” “这倒也是。我们各自出了力,客套话便不说了,我们来说说以后该如何。”游千曲身子前倾,声音有压抑不住的兴奋,“这郎红瓷这般好卖,且是我们的独家秘方,除了我们再无人能做的出来,我瞧明年我们多找几个师傅,再多做一些,如何?” 江平原笑道:“公子先前已同我说过,卖完这批瓷,我便去南方找些制瓷好手来。” “成,我借你家丁,你甚时候去?” 江平原看向樘华,等他意见。 樘华笑笑:“你若不太累,歇息几日便可去了。趁现在天气还暖和,无风无雨,路比较好走,再冷一些,赶路也很熬人。” 游千曲点头,“我回家与我爹说,让他借我点人。” 樘华道:“这次麻烦伯父了,平原一个人去,我也不大放心。” “没事,反正我家养那么多家丁,平时他们呆在家里也无事可做,让他们出去走一趟,正好练练。”游千曲叹了口气道:“若不是我母亲看得紧,我都想与平原一道去了。” 樘华看他,“这总归是正事,你若与你爹好好说一说,他未必不应允。” 游千曲自嘲一笑,“哪能,若是平时,说不定还能说动我爹。现今他们就等着我成婚好抱大孙子,放我出去,让我跑了怎么办?” 樘华见他这模样,迟疑道:“你若真不想成婚,我请我父王——” “别,我心领了。”游千曲长呼一口气,“我也没那么不想成婚,只不过不甘心罢了。得了,不说我的事了,我们还是来说回瓷器罢。离过年还有三个月,我估摸着还能再做一茬瓷器出来,要不然这一回我们做些祭器?” “这也成,我让他们先试试,不过他们手艺不成,估计到时候能留下来的不多。” “这样挣钱的生意,每烧一窑便是一大笔钱,哪怕留下来的不多,一次挣个几千两还是不在话下。” “千曲。”樘华迟疑了一下,“我打算做个两三百件便暂时不做了。” 游千曲有些诧异,抬头看他,“嗯?为何?” 樘华轻吁了口气,“物以稀为贵,郎红瓷目前能卖到这个价格,只因市面上极少正红瓷器,若是我们将千来件瓷器短短几年内撒出去,估摸着朗红瓷连越瓷都不如。” 这个问题樘华早与阮时解讨论过,他道:“即便这两三百件瓷器,也不能全放到皇都里,瓷器多了卖不上价钱,人人都用得起,也不够上档次。皇都里卖一些,江南买一些,剩余的瓷器看能否卖到边疆其余小国去。” 游千曲坐直了身体,“这么说来,以后我们都不烧瓷了?” “当然烧,不过朗红瓷少烧些,看能不能烧出其他颜色的瓷器来。我们每年也可烧二三十件精品屯着慢慢往外卖。总之这门生意我想往长久里做,这几年恐怕赚不到太多钱。” 游千曲见他脸上一派认真,点点头道:“也成,烧瓷做生意总是小道,你不是要恩考么?还是得把心思放到恩考里头去。” 樘华笑了笑,“我这段时日一直在看书,恩考的话应当有几分把握。正好你明年不是要当侍卫了么?我看能不能谋个什么职位,到时候与你同朝为官,做个同僚。” “成啊,正好我们下了朝一道喝酒去。” 樘华朝他举了下杯,笑道:“常喝酒怕是不能了,倒是有嫂子孩子在,你得早些归家多陪陪他们才是。” 游千曲叹口气,“诶,你怎么又说回这头了,我好不容易才忘了这事。” 时间已晚,游千曲干脆在他们这里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方回去。 两人约好过几日游千曲派家丁过来与江平原一道下江南,到时候再看能否请到合适的制瓷师傅。 晚上,樘华见到阮时解,将他们那边的计划一说。 阮时解点头,“这样最好,你们只出精品,口碑上来了?日后就算做其他颜色的瓷也比较能卖的上价钱。” 樘华点头,而后又笑道:“先生,那现在我们是不是算做奢侈品生意呐?” 阮时解抬头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学会奢侈品这词?” 樘华老老实实道:“从报纸上看来的。” 阮时解订了许多报纸,他是典型的老做派,只看报纸的财经版与党媒的国内外新闻,其他页面不怎么看,自然不知樘华什么时候在报纸上看到了奢侈品的内容。 见阮时解没说话,樘华赶紧道歉,“对不起,先生,我就上次看了一回,下次不经您同意,我不会随便看您的报纸。” “没关系。”阮时解道:“是我没想到这点,下次你想看什么书可以提前跟我说。” 樘华点头,忽然笑道:“先生,我发现你们这里的报纸特别有意思。” “哪里有意思?” “全天下的事情都能从薄薄一张报纸上看到,比我们那方便多了,我们那边从边疆到皇都,远的地方三个月都不一定通得了音信。” 阮时解道:“技术的革新为人们的生活带来了便利,不过也不能一味依赖报纸等媒体,这些东西上面的人想叫你看,你方看得到。” 樘华若有所思。 两人聊了会天,阮时解拿出书本开始给他讲课。 樘华短短半年从小学开始,进度飞快,知识点还新鲜着,接收起新知识来毫不费力。 两人一个讲一个听,一个半小时很快就过完了,还剩短短十多分钟。 樘华想起还在椅子上搭着的衣裳。十分不好意思,“先生,昨日穿回去的衣裳我洗了一下,晾在屋内还未干,明日我再带回来。” “没关系,这些衣服本来就是你的,你收好不要被人看出端倪就行。” 樘华朝他鞠了个躬,“多谢先生。” “别跟我客气。”阮时解轻轻拍了下他的背,“还有十多分钟,你看会书吧。” “嗯。”樘华高兴地从书架上拿下一本科普书籍,如饥似渴地看起来。 阮时解看向他,微微勾唇笑了笑。 第24章 结业 天气一日日冷起来,转眼从秋季变成冬季。 江平原带着游家家丁去了南边,樘华觉着别庄里空了许多,平日里也不大喜欢说话,抓着一本书能懒洋洋看上半日。 余义与宁维都知晓他的性子,见状不敢上来讨不痛快,平日里伺候越发小心。 瓷窑那头,袁劲带着学徒们做了好几百件瓷器,他烧过一次朗红瓷,拿到了赏钱,尝到了甜头,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再烧一次,被樘华打发回去,令他将瓷坯做好后再说。 天还未下雪,却已下过好几场雨,一场冬雨一场寒,樘华裹着厚厚大蔽用功读书,屋内总烧着炭火,却难将那股寒意压下去,以至于他每日早晚都得手脚冰凉。 这日,樘华带着一身寒气推开门前往阮时解书房,他一进去,身子接触到暖气,仿佛整个人被侵泡在热水当中,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苍白的小脸带了丝血色。 阮时解皱眉,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胳膊,“怎么冷成这样?也不多穿些。” 樘华抬头冲他笑笑,“方才窝在床上看书,已除了大氅,钻进被窝里,盖着被子便不冷了。先生这里头暖和,我便未穿回大氅。” “短短几步路能冻成这模样?”阮时解没听他的,反而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脚,责备道:“脚也冷。上.床前没烫烫脚?被窝里面有汤婆子么?” 樘华讪讪一笑,“昨日不慎踢翻汤婆子,打湿了被子,今日便不用了。” “不烧炕?” “别庄原本用来避暑,不设炕……”觑着阮时解神色,樘华忙道:“我明天便让他们寻匠人给我做一个。” 阮时解神色缓和了些,敲了下他脑袋,“你先缓缓,等暖和过来了,我们考试。” 樘华昨日已学习完了高二的所有内容,他不像现代的学生那样要周测月考,也不求记住所有知识点,进度一直很快,普通同学生用一学期才能学完的知识,他两个星期差不多就能学完。 樘华抱着阮时解给的暖宝宝,“先生,考完试我们便开始学习高三的内容么?” “考完试,高中的内容就结束了。” “啊?”樘华透着点茫然,“为何?不是要学三年么?” 阮时解眼里带出了点笑意,“不是,高中只有前两年要学习新知识,最后一年是总复习。” 樘华咋舌,“用整整一年去复习?” “对,查漏补缺,融会贯通。” 樘华觉得不可思议,“那得多浪费时间呐?!” 阮时解笑,“你们科举不也读上十来年,几十年书?” 樘华小声嘀咕,“有钱的方读书,没钱早做活去了。” 阮时解见他缓过来了,拿出试卷让他做,他做的还是特地出的卷子,语文、数学加理综,一共也不过才一百二十分钟。 这些东西樘华才刚学完,所有知识点牢牢印在脑海里,做起试卷来根本不在话下,他笔不停顿,刷刷刷地写完一道又一道,偶尔在旁边的草稿纸上打点草稿。 阮时解见樘华这模样,颇有些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他白日里已忙完工作,晚上没什么事做,干脆坐在旁边,一边看书一边看樘华的试卷。 樘华字迹工整,答题严谨,阮时解看了十多分钟,只找出了两处小错误。 见他这模样,阮时解笑了笑,干脆走到一旁,专心看起自己的书来。 没用到一百二十分钟,樘华便交了卷,阮时解扫了眼,他的正确率大概在百分之八十五以上。 “干得不错。”阮时解欣慰地夸了一句,樘华脸上瞬间扬起一抹骄傲和害羞。 阮时解忍不住笑了笑,从书桌的抽屉里抽出一个盒子,“结业快乐。” “先生,这是——手机?!”看清楚是手机之后,樘华尾音上扬,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看向阮时解的目光中充满惊喜,“先生,这是给我的么?” “当然。试试喜不喜欢。” 樘华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款全面屏手机。 薄薄的金属机身,浅金颜色,玻璃屏幕,看起来十分美丽。 樘华小心翼翼地拿起来,长按开机,然后按照手机屏幕的提示,一步步操作。 阮时解见他屏住呼吸,认真操作的样子,心中有些想笑,又有些心软。 里面有电话卡,樘华完成基本操作之后,阮时解拿过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瞬间,樘华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露出惊愕的表情,抬头却见阮时解把电话放在耳边,禁不住眉眼一点点弯起来,眼下露出浅浅的卧蚕,他笨拙地将绿色通话键滑上去,“喂,您好。” 阮时解带着笑与他对视,面容却一本正经,好像真的同远方的人在通话,“你好,请问是樘华么?我是阮时解,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方便的话,可以存一下。” “好的好的,多谢先生!” “不必客气。下次再聊?” “嗯嗯。先生再见!” “再见。” 阮时解挂上电话,樘华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兴奋地说道:“先生,手机真好玩!” “以后你过来这边就把手机带在身上,我们出去玩的时候,万一找不到,可以用电话联系。” “好的。”樘华小心摸摸手机,颇有些爱不释手。 阮时解笑道:“我约了陈穗明天过来,剩下的时间可以玩一会儿手机,要我教你么?” 樘华用力点头,亮晶晶的眼睛直视阮时解。 阮时解带着他下了几个现代人常用的app,又教他一些基本操作,“聊天的话你可以跟人聊qq,也可以跟人聊微信,现代人也比较喜欢用微博,还有人爱刷知乎,你都可以看看,不过不建议在上面花费太长时间。” 樘华点头,兴奋道:“先生,我们加个微信!” 阮时解眼里带着些笑意,教他加微信的基本步骤,“陈穗是大学老师,明天他过来了,你也可以试着加他微信,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在微信上沟通。说话时注意别说漏了嘴,最好不要告诉他你不是这个时空的人。” 樘华郑重答应下来,“先生,我知道,我会有保密意识。” “这就好,以后你朋友会越来越多,对其他人也要注意保密。” 玩手机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樘华回去的时间,他攥着手机恋恋不舍,祈求道:“先生,我可以把手机带回去玩一天么?” 阮时解看他,“不行,暴露的风险太大了,你可以明天过来这边玩。” 樘华可怜兮兮地:“哦。” 阮时解揉揉他脑袋,将他一头长发揉乱了,“回去睡觉吧,晚安,记得找人给你建造个炕。” 樘华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件事,又高兴起来,认真应下,“我知道了,先生,晚安。” 樘华心里惦记着手机,在床上翻来覆去,翻滚到老晚都睡不着,第二日他起来看书,效率也不如何。 他想起阮时解昨日的嘱咐,将余义唤来,“你今日去打听一下,看附近可有匠人修炕修得又快又好。” 余义领命,“公子,我们修几口炕?” “我这院子两口,你与宁维屋子亦要修,等会去你问问何庄头,看别庄内其余诸人是否要修,若要修炕,便一起修了罢。” 余义领命而去,下午便找来了匠人,着手准备修炕。 樘华将事情交代下去便再未管过。 晚上要见客,下午他特地洗干净头发,拿了张躺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慢慢将头发晒干。 江平原在时会帮他擦头发,他去了南边,樘华不习惯其他人,只得慢慢晒。 好在今日太阳大,半下午足够将头发晒得半干。樘华将头发梳顺,怕见客会失礼,还特地将头发束起来。 晚上樘华一过去,阮时解与他并肩一站,立即感觉到他头发还带着几分水汽,皱眉道:“怎么也不擦干头发再绑,先去把自己头发吹干。” 樘华道:“陈兄不是要来么?” “约了九点半,还有半小时,你先去吹头发换衣服。” 樘华乖乖点头。 他身上的衣服并不算奇怪,他知道这个时空有许多人会穿一种叫汉服的东西,算下来跟他的衣服同源,大多数人便见怪不怪了。 阮时解交代过最好别露出端倪,樘华吹干头发后,想了想,还是去换了衣裳。 阮时解在他的衣帽间开辟出一小块地方让樘华放衣服,这里包含春夏秋冬的衣服,其中还包括各种胸针手表首饰和鞋袜帽子等,樘华哪怕对这个时空的物价不大了解,也清楚这些应当花了不少钱。 他打定主意日后好好孝敬先生,而后从衣柜里找衣服穿。 衣柜里的衣服一套套都搭配好了,樘华找了身休闲裤搭配羊绒衫,三两下换好了。 这身衣服不厚,版型十分优美,然而穿在身上,却比樘华先前穿的大氅还暖和一些。 樘华珍惜地摸摸衣裳,他兄长顾樘昱已到北鹄,至今未归,听说北鹄雪大如席,积雪能到人腰处,光穿衣裳就得穿个十几斤,若是能穿上这样的毛衣,想必情形会好一些。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樘华好像抓住了什么。 阮时解在外面轻轻敲门,“樘华,好了么?陈穗到了。” “马上就好。”樘华忙整理衣裳,对镜笑了一下,镜中少年唇红齿白,并无甚失仪之处,他方放下了心,转身往门外走。 还未走到门口,他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影影绰绰,听不真切,不过外头好像并不止两个人。 樘华有些好奇,又加快了些脚步。 第25章 微信 阮时解在客厅接待客人,樘华顺着楼梯下去时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沙发另一端的两人。 陈穗与贺席岭。 樘华有些好奇地看他们一眼,不明白他们两个怎么会一起来。 阮时解看见他,冲他招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坐下。 樘华忙加快了些脚步,张口与两人打招呼,“陈兄、贺兄。” 阮时解看他坐下,道:“叫陈老师。” 樘华乖乖改口,“陈老师。” 陈穗连连摆手,笑道:“不用那么客气,我们也不是什么正式的师生关系,还是叫回陈兄罢,听着挺亲切。” 樘华看向阮时解,阮时解点头,“你们喜欢就行。” 几人坐下来喝茶,陈穗温和道:“樘华,你别紧张,我们当成朋友聊天那样就可以了。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是建议你去学校接受系统的学习。大学教育不仅教会学生知识,还锻炼学生其他能力。” 阮时解:“他还不太适应集体生活,过几年再看看吧。” 陈穗笑了笑,“我也就是建议,具体要怎么样,还是依照你们这边的想法来。樘华以前了解过汉语言文学这个科目么?” 樘华点头,有些拘谨地点头,“了解过,我读过四书五经。” 陈穗有些意外,即使现在汉语言文学本科毕业的学生也不一定读过四书五经,甚至不清楚四书五经究竟是指哪几本书。 陈穗问:“只是翻看还是具体研读过?可以跟我说一说你对这几本书的理解么?随便挑一本书就行。” 樘华点头,认认真真说了一遍对《论语》的理解。 樘华来这边这么久,早就发现了他们两边的历史有一部分重合,另外一部分则截然不同。 东汉末年之前,两边的历史都一样,东汉以后,樘华那头却是孙家掌了天下,并未出现天下三分的趋势。 汉皇重儒,后世皇帝也多用儒生治国,樘华正式读书起,便将论语背了个滚瓜烂熟,学了这么多年,多少有一点自己的心得。 陈穗一听就知道他肚子里真有点货,不是那种随便看了几本书就来糊弄老师的学生,他欣慰地笑了笑,“分析得不错,等会儿我推荐几篇跟你观点相同或相反的论文给你看看,你看有没有什么收获。” 樘华点头,“谢谢陈兄。” 这会儿他也发现了,不叫老师,确实有点不大合适,不过刚刚才改了口过来,他又不好再改口回去,只能用目光抱以感激地看向陈穗。 阮时解看着他们,问:“不如去书房边问边写?” 陈穗看向一旁正饶有兴致听他们问答的贺席岭,想来这种考试不大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举行,不然答错了少年的自尊心可能会受不了,于是点头,“能有正式的书桌纸笔最好。 阮时解道:“樘华,你带你陈哥上去书房,我们在这里等你们。” 贺席岭撇撇嘴,明显很不想跟阮时解坐在一起等。 陈穗无奈地警告他一眼,贺席岭抬起的屁.股只好又放回沙发上。 樘华天天在书房里学习,对书房的摆设十分熟悉。 他带着陈穗到了书房,又从老地方拿出纸笔来,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子前一副随便陈穗考的模样。 陈穗看得有趣,又安抚了他一句,“不用紧张。” 樘华点头,“陈兄,我不紧张。” 陈穗问了他几个问题,前几个他都很好地答出来了,那一笔清秀漂亮的字体更是给他加了不少分。 樘华答得顺利,陈穗慢慢对他的水平有数了,放开来问,问题一个比一个难,一个比一个偏,先前樘华还答得出来,到了最后他一脸茫然地抓耳挠腮,已经完全不清楚陈穗究竟在问什么了。 陈穗见大冷天的,他鼻尖都冒出汗来了,心下不忍,拿了张纸巾递给他,“你答得非常棒,某些领域内已经有了研究生的水准。” 樘华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多谢陈兄。” 陈穗也笑,“既然我们是来学习的,那我也就直说了。” 樘华郑重点头,握着笔端正坐在椅子上,一副要做笔记的样子,“您说罢,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陈穗道:“你古文非常优秀,造诣很高,不知道先前跟着谁学,不过确实非常不错,基础打得非常好,如果你愿意继续深入下去,说不定可以成为国家数一数二的大牛。” “唯一遗憾的是,你在长期学习的生涯当中,没有建立系统的学习方法和知识体系。此外,你对外国文学这方面也是完全不了解,虽然我们的目标是汉语言文学,甚至是古汉语文学,但外国文学和现代文学有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东西,值得我们参考借鉴,如果你想要在这方面有所建树的话,我们需要拓宽视野,博览古今,从别的文化中汲取一些精华。” 樘华应,“好的。” 陈穗:“我看你对古汉语写作挺有兴趣,未来一方面我们也要训练这个,你的问题不在于文笔,而在于逻辑与文章深度,我们慢慢来。时解邀请我每周给你上三次课,周一周三周五晚上,每次九点十分到十点四十分,中间休息十分钟,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樘华毫不犹豫,“我没意见,就按先生提议的来。” 陈穗笑了,“哎,这么干脆啊?” 樘华真诚道:“我想学古代汉语想很久了,还请陈兄教我。” 陈穗笑道:“你有兴趣是好事,那我们就说好了,从后天开始上课,具体的上课要求我再跟你说说,等会儿我发你一套教材,我们先把教材给买了。” 樘华听他这么说,忙拿起笔记笔记,陈穗道:“不用记,等会儿我发你手机上,我们加个微信吧。” 樘华手机还没有捂热乎,昨天阮时解教过他加人微信的具体步骤,他磕磕绊绊地打开微信,好不容易加上了陈穗。 他的微信好友列表由一个增长到两个,翻了一倍,算是一个巨大的进展,他吁了口气。 陈穗见他这模样,忍不住又笑。 今天才第一天,还没正式开始上课,陈穗也没打算给他讲什么具体的内容,两人随意交流了一下,就带着他下去。 “我回去先备个课,我们后天见。” “多谢陈兄。”樘华说完又别扭道:“不然我还是叫您陈老师罢?” “不用,陈兄就很好,听起来有股侠气。”陈穗笑道:“我小时候看武侠小说就盼望着别人这么叫我,我们就不改了吧,叫老师的话总感觉差着辈。” 樘华小声道:“我们本来就差着辈啊。” “谁说的?”陈穗侧头看他,温和笑道:“不承认我们是同龄人?” “可您是先生。” “我第一次听你们说话就发现了,你叫时解先生,意思是他是你的老师对吧?叫老师先生是你们那的方言?” 樘华反应了一下方言是什么意思,而后点头。 陈穗笑道:“挺有趣。” 两人下到楼下的时候,阮时解和贺席岭正坐在桌子前,阮时解捧着一本书在看,贺席岭则一边用手机处理事情,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双方态度并不算融洽,甚至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樘华心里狐疑,不知道为什么贺席岭要针对他家先生。 贺席岭一直在摸鱼,不行就抬起头往楼梯这边看一眼,第一时间发现他们两下来了,立即高兴站起来,“你们两的话谈完了?” “谈完了。”陈穗走到他那侧,坐下后,对阮时解说道:“我刚刚给樘华微信里发了一份书单,要是方便的话,你们在两天之内最好将书买齐。” 阮时解应下,“没问题,我明天带他出去买。” “那我们后天开始学习,后天我会准时过来给他上课。” 阮时解点头,“麻烦了。” “别那么客气,我跟樘华有缘。” 陈穗与贺席岭没有多留,说完话他们就回去了,阮时解和樘华出去外面送他们。 贺席岭都要上车了,又想起来,走近樘华,笑道:“哎,小同学,我们来加个微信吧。” 樘华扭头看看阮时解,贺席岭已经走到他跟前了,见他这模样,啧了一声,压低声音道:“看他干什么?我跟你说,我迟早得成为你师公,加我微信不亏。” 樘华这才手忙脚乱的翻出手机,“哦。” 贺席岭熟练几下屏幕,刷刷把相关页面调出来,主动加了他,“快快快,通过一下。记得别删我啊,要不然我后天过来跟你算账。” “贺兄你后天还过来么?” “过啊,你陈兄都在,我怎么能不在?” 樘华抬头看他一眼,见他笑着,眉梢眼角却流露出疲惫的痕迹,应当拼命挤时间特地陪陈穗过来。 樘华一下就明白陈穗为什么要那么早走了,心里有些为他们的感情感慨。 送走他们,樘华问阮时解,“先生,陈兄他们还未在一起么?” “估计快了。”阮时解抬腕看了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要么我们去书店逛逛?” 樘华自然没意见,阮时解笑笑,“庆祝你学业迈入新征程,我们顺便去吃个宵夜,想吃什么?” 樘华眼睛发亮,“先生,我想去喝广式茶。” 他前几天才在某篇英文阅读上看到了关于广式早茶的专门介绍,排骨、凤爪、春卷、肠粉……那一样样食物把他馋虫勾出来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他想去试试。 阮时解摇头失笑,“大晚上喝什么茶,我们去吃宵夜到是可以。正好书店旁边就有家味道不错的广式早茶,我们去试试。” 第26章 助攻 陈穗本就是老师,教起樘华来得心应手。 樘华不算笨,人又勤奋上进,两人相处得很愉快。 贺席岭依旧每天都来,来了之后与阮时解大眼瞪小眼,一边心不在焉地处理公事一边等着陈穗上完课再接他回去。 樘华见他等得实在难受,悄悄小声劝他,“贺兄,你若是工作忙,每日接送陈兄便罢了,不必在这里等着啊。” 贺席岭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要是不在,谁看着他们?” “为什么要看着,再说我在呀。”樘华反手一指自己的鼻子,真诚道:“我每日都在。” 贺席岭上下打量樘华,一脸恨铁不成钢道:“你还说在呢,你每天跟阿穗在一起,也不见你帮忙助攻一下。” “啊?”樘华不解,小声问:“什么叫助攻?” “笨,就是隔开阿穗和阮时解,别让他们多接触啊,反之,创造机会让阿穗和我多多交流。” 樘华皱眉,“这样多不好?” “怎么不好了?我喜欢阿穗,你喜欢阮时解,我们才应该组成一个阵营,共同作战,把他们隔开。” “等等!”樘华总算知道哪里不对了,他小声而急切地解释,“贺兄你是否误会了什么?我对先生没有那样的心思。” “不可能吧,你们天天在一起,又没有血缘关系,你们居然不是情侣?!” 贺席岭看着樘华,眼里闪着幸灾乐祸,“你这样一个鲜嫩小美人,天天在他眼前晃,他都不为所动,莫非他不行?” 樘华听他荤话都出来了,忙小声解释道:“先生就拿我当徒儿看待。” “我们先不说他了,你呢?” 樘华一时没来得及说话,贺席岭盯着他,“喂,小同学,你好好想清楚啊!你们要是没有关系,以后他交了男朋友,男朋友睡他的床,吃他的东西,占着他的时间,坐车还要坐他副驾驶座上,平时有空他也要陪着男朋友出去玩,把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家里,你受得了?” 樘华如遭晴天霹雳,粉色的嘴唇微张着,眼睛都快失神了。 贺席岭见他这个样子,有些同情道:“我就猜你以前没有想过,回去好好想一想嘛,阮时解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条件真的很不错了,你真要拱手让人?” 樘华被他说的都快怀疑人生了,定了定神,好不容易将心神扭转过来,小声争辩,“那不行,我怎么因为怕自己利益受损,就去先生那里捣乱?” “你这死脑筋,什么叫捣乱?你这样的小美人送上门……” “樘华——”陈穗的声音从上面传来,陈穗刚刚水喝完了,樘华尊师重教,下来给陈穗倒水,倒了五分钟还没有上来,陈穗不得不下来找他。 两人说小话被当场抓包,一个比一个慌乱。 樘华滚烫的热水没抓住,直接洒在他手背上了,“嘶——陈,陈兄。” “水赶紧放下,快冲冷水!”陈穗顾不得说什么,赶紧喊了一声。 贺席岭一看闯祸了忙夺过樘华手中的水杯,拉着他到旁边的料理台开冷水给他冲手。 阮时解听到动静房间里走出来,问:“怎么了?” 陈穗走下来,“樘华刚不小心被水烫到了,你这里有没有烫伤膏,给他抹一点。” 阮时解迈开长腿,走到樘华身边,抓住他刚冲完冷水的手看了看。 贺席岭讪讪退后。 阮时解皱眉道:“有点红,先抹药膏。手还疼不疼?” 樘华忙不迭摇头,小声道:“不疼,水不算热,没什么感觉。” 贺席岭见他这怂样,恨铁不成钢道:“刚煮出来的开水,怎么会没什么感觉?你爪子是牛皮做的呀。” 阮时解淡淡扫他一眼,这次他理亏,只好闭上嘴。 陈穗歉意道:“这次是我突然出声,吓到了他,不好意思。” 阮时解抓着樘华的手顿了一下,才道:“他自己做事不上心,该长个记性。” 樘华有些尴尬。 樘华手红了一片,好在冲水冲得及时,没有烫出泡来,阮时解帮他抹上药膏之后,他感觉好多了。 正好课程只剩十多分钟,出了这事,他们也没有心思教学。 陈穗这里没什么需要他们帮忙的地方,便揪着贺席岭先走了。 樘华看看阮时解神色,小声道:“对不起,先生,我下次不会这般毛手毛脚了。” 阮时解看他一眼,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见到陈穗吓成了那样。” 樘华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实在不好意思将贺席岭跟他说的那番话说出来,只好含含糊糊闷声道:“没什么。” 阮时解见他这模样,也不好追问,只道:“给你抹了药,回去的时候小心一些,不要剐蹭,不要碰水,尽量不要弄破皮,要不然发炎会很麻烦。” “嗯。”樘华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到时间了,他道:“先生,那我先换衣服,准备回去了。” 阮时解点头。 樘华上楼去换衣服,顺便把他的手机带了上去,他打开手机,发现贺席岭给他发了信息。 【没事吧?】 【没事,已经不怎么疼了。】 【那就好,这次还是怪我,没有注意观察周围的环境,对不起啊。】 【不用道歉,我自己也不小心。】 【刚被阿穗训了。】 【啊?陈兄没生气罢?】 【没有,没有,阿穗脾气好得很。一本正经讲道理的样子也很迷人,嘻嘻.jpg。】 樘华那看到这则信息完全不想理他了,他把手机放好,开始换衣服。 贺席岭已经撸起袖子,打了百来字腹稿,正打算跟他好好讲一讲,一本正经讲道理的阿穗究竟有多迷人,那边已经不回信息了。 贺席岭有些遗憾,抓紧时间将最后两条信息发过去。 陈穗在开车,他一直在玩手机,故意没避开陈穗,陈穗瞥见樘华的名字,问:“你们在聊什么?我感觉你们倒挺投缘。” “还好,毕竟年龄相近嘛。阿穗,马上就要过年了,过年我们去哪里玩?要不报个旅行团出去外面转转吧。” 陈穗看着他,笑了笑,“不用忙公司了?” 贺席岭处于创业期间,平时非常忙,一天到晚的唯一活动,也就晚上抽出两个时间过来接送陈穗。 陈穗怕他疲劳驾驶,还不让他开车,坚持自己开车,他过来的唯一作用大概也就是在一旁陪着。 “年公司也要放假啊,我又不是周扒皮,怎么可能过年还压着他们在办公室工作,到时候安排几个老员工轮流值班,就差不多了。” 陈穗:“再看吧,过年可能要回我父母那。” 贺席岭见他拒绝得不坚决,立即打蛇随棍上,“就算回伯父伯母那里也可以抽出几天出来玩啊,你们不是最坚持什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么?出门放松心情,增长见识,陶冶情操,多好!” 陈穗好笑道:“你什么时候那么能说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老婆是大学教授,我这方面的技能点也跟着点亮了。” 陈穗瞥他,“什么时候成你老婆了?” “迟早的事,我先习惯习惯称呼。” “那怎么不说你是我老婆?” 贺席岭半点犹豫都没有,张嘴就来,“老公!” 陈穗:“……” 他笑骂,“得了,别肉麻,快到你家了,回去早点睡,别再熬夜。” “得令。”贺席岭应了一声,而后道:“阿穗,真的啊,我刚问樘华了,我们有空过年一起出去玩吧,要是没有时间就不走远,在附近玩玩就行。” 阮时解不许樘华带手机回他那边,第二天晚上,樘华才看到这则消息,他举着手机跑到阮时解面前,眼睛亮晶晶,“先生,贺兄问我们过年出不出去玩!” 他目前只能在这里呆两个小时,出去玩肯定没法成行。 阮时解不想扫他兴,转而问道:“手怎么样了,伸出来给我看看。” “哦。”樘华乖乖把手伸出来,昨天烫伤已经见不着什么痕迹了,只留着几个红印子。 樘华被转开了话题,很快心神又重新回到了在上面来,“先生?” 阮时解见他期盼的神情,道:“今年可能没办法一起出去玩,等你明年能在这里呆长一点之后,我们再一起出去。” 樘华有些失落,此事无解,他只好收回心神。 阮时解道:“旅行不行,过年那几天我们不学习,可以考虑出去看电影,逛花街,看灯。” 樘华心情瞬间好转,笑眯眯应了声,“嗯!” 陈穗和贺席岭很快来了,课间,樘华跟贺席岭碰头,“先生说我们过年没空出去玩,不过可以去看电影,逛花街和看灯。” 贺席岭撺掇,“别听他说,这些都是借口,过年最闲了,怎么可能没空出去玩?” 樘华这次没上当,他问:“贺兄,你追到陈兄了么?” “没有。”贺席岭垂头丧气,“要是追到了,我才不约你们一起出去,让你们当大号电灯泡。” 樘华:“哦。” 贺席岭气结,“你就没有别的什么想说?” 樘华诚实地摇摇头,“要不?贺兄你加油?” “唉,眼看我们都大一岁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抱得美人归呀?” 樘华心中一动,好奇地问:“贺兄,你几岁了?” “二十四,怎么了?” 樘华道:“看着不大像。” “呸,你不会拐着弯说我幼稚吧?我告诉你,我这是在你们面前不设防,不戴面具,在外人眼前,我才不那样。” “那,陈兄喜欢这样性格的人么?”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贺席岭神神秘秘,“我告诉你,男人要是找比自己年纪小的伴侣,都喜欢阳光有活力的那种,要不信,你对着阮时解试试呗。” 第27章 雪灾 十二月中旬,天忽然冷起来,先是下了好几日小雪,接着大雪一场接一场,很快就到人小腿深。 樘华平日还会去跑步或绕着湖走一走,这种情况下,他连门都出不了,一出门脸颊便被冻得生疼。 下过雪后,天刚放晴,雪融了些,很快又变得阴沉沉,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雪。 樘华窗前的湖已经完全冻上了,上面站一个人不在话下,樘华每日早起推窗一瞧,冰厚一分,他心沉一分。 江平原出去两月有余,至今未归! 天若继续这般冷下去,他们根本无法赶路。 樘华心里担心他们被堵在路上了,又担心是否出了意外,眼见还有十来天便要过年,他们还未见回来,心里的焦急简直要溢出来。 “公子!公子!”这日樘华正在屋内看书,外头宁维飞奔而至,还未到院门便大喊,“江公子回来了!” 樘华嚯一下站了起来,“果真?!我出去瞧瞧。” 樘华奔至院门口,果然见江平原一行人骑着马慢慢走来。 江平原在风雪中归来,耳朵与手皆生了冻疮,牵着缰绳的手又红又肿,英俊的脸冻得皲裂,脸颊通红。 我马瘏矣,我仆痡矣。 樘华眼眶发热,上前拍拍江平原结实的手臂,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平原含笑,“公子。” 樘华眼睛扫过他身后十多人,长吁口气,“你们总算回来了,辛苦。” “归来了,幸不辱命。”江平原沉声,“公子,这位万鹤洋万师傅与陆诚陆师傅,皆是制瓷好手。” 樘华看着他们,点头,“多谢你们愿意过来,两位日后便在这里安家,有甚需要的地方皆可找平原。” 万鹤洋与陆诚皆道不敢,“能过来公子这头是我们的福气。” “客气话不多说了,我尽量保证你们来了之后不会后悔。”樘华笑了笑,“估计你们也累了,先去歇歇,等会儿用饭。” 万鹤洋与陆诚没料到樘华这样亲和,一时激动起来,忙下跪表忠心。 待樘华交代完,身后游家家丁中的高管事上前来,恭敬行礼道:“二公子,人已送达,我们先回去了。” 樘华忙道:“你们走了这样久,也该饮马歇脚,在这里用完饭再回。” 江平原亦笑道:“诸兄先用饭罢。” 高管事还在犹豫,樘华知晓他们多日未归,都担心家中父母妻儿,温声劝道:“附近无甚酒楼客栈,你们跑了这么久总不好,再干啃冷干粮。人马都歇一歇,再上路也能走快些。” 高管事感激地行礼,“谨遵公子吩咐。” 樘华令宁维带他们去饭厅先安置好,又命余义快步去请厨子,并让学徒们杀鸡宰鸭,尽快准备饭食。 冬日雪大,他们前日刚买了一大批菜回来,倒不必担心饭食不够。 余义八面玲珑,招待客人不在话下。樘华将事情交给他之后,拉江平原进客厅询问情况。 江平原本以为他会问什么,没想到他一进客厅便问:“你身体状况如何?未有伤病罢?” “嗯?”樘华问他不回答,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担忧地望着他。 江平原压下心中的感动,笑了笑 道:“公子不必担心,我没事。” “你这哪像没事的样子?都赖我,这天气还叫你出门。”樘华懊恼,“早知天气这样冷,我就该明年再叫你。” “天气时冷时热,总要要出门的时候,避不开去。” “也是。”樘华轻叹一声,上下打量他,“你身上的冻伤要上药,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热水,你先洗澡罢。” 江平原忙拉住他,“哪能劳动公子?我自个去便成。” 樘华按住他的肩膀,“你我之间有甚好客气?你先坐着歇一歇,我去去便来。” 厨房里做饭炒菜,后面的锅烧出了一大锅热水,樘华去嘱咐几句,厨房外头坐着的长工忙挑水过来。 樘华出门时天还热着,他未来得及做衣裳,还是樘华自个做时给他裁了几套棉衣大氅,都洗干净晒干了,现在拿出来有股新鲜棉花的味道。 江平原拿到手中,忍不住上手轻轻摸了摸。 江平原洗完澡,厨房已经将饭做出来了。 天气冷,他们也没弄什么特别的花样,只是热热地炒几大锅肉出来,尤其一大锅羊肉,冒着腾腾鲜辣味,直叫人食指大动。 樘华身份尊崇,没出面,江平原陪众人用完午饭后,高管事游家家丁告别。 樘华念他们陪着奔忙了那么久,便一人给了二十两银子,又叫余义将庄内储的好酒给他们灌上,叫他们冷了喝几口好暖暖身子。 游家家丁谢过之后便冒着风雪骑马走了,十来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天地这一片白茫茫中。 万鹤洋与陆诚被安置在别庄内,冬日别庄的空房子多,樘华前些日子又叫人过来围了炕,银钱炭火都他出,何庄头乐得卖的顺水人情。 好不容易处理完这些杂事,已经下午,樘华找出冻伤膏,让江平原上药。 两人一边随意聊着天。 樘华忧心忡忡,“今年风雪太大,往年都无这种景象。我们这等人家日子尚好过,不知穷苦人家要如何挨饿受冻?” 江平原道:“风雪太大,陛下已下令开仓赈灾。” “已经到要开仓赈灾的地步了么?你打外边回来,外头雪大否?” “挺大,尤其前几日雪下的正旺时,我们走来,好些人家的房子都被压塌了。”江平原安慰他,“大多数人家聚族而居,纵使房子不慎被压塌,去亲朋好友那头挤挤,过几日待天暖了,再回来收拾应当也不太麻烦。再说,朝廷不还赈灾么?” 樘华手顿了下,叹口气道:“国库本便不丰裕,再加上底下人层层盘剥,纵使真开仓,到老百姓手头里的又能有几个?” 樘华这大半年来读了不少书,又经历过不少事情,早已不是皇都里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公子,他道:“我瞧旁边村庄里都有不少人家冻得不成,天要再冷下去,说不得就要乱起来了。” 江平原心里头也清楚。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樘华道:“上回十件瓷器已卖完,结了八千六百两银子,扣除各项本金六百两,你与千曲各得一千六百两,待会我将银子给你。我这里头还有四千多两,天这样冷,我打算取两千两买批稻谷与炭。” 江平原道:“我们这里好歹是皇城脚下,粮食炭火应当不缺。” 樘华摇头,“目前不缺,不过我们这里不怎么产稻米炭火,全靠外头漕运而来,按这天气,迟早还得涨价。再者,纵使年前还过得去,年后一开春便要播种,到时说不得就要春荒了。” 江平原点头,“明日我便去瞧瞧。” 樘华笑:“你好好歇着罢,跑那么远也不见你喊累,明日我带余义他们两个去县城里看看就行了,左后右粮行就那么几家。” 晚上,樘华问阮时解意见。 阮时解知道他们那里快下了一个星期雪,已经产生了冰冻灾害,“你们庄子上不产粮么?” “产,不过不往外头卖,大多数还是送回府里去了。” 阮时解:“那你打算去哪里买粮?” “粮行?”樘华不确定,“除了粮行,也无其他地方可买粮了。” “那倒不一定,你不是说你们那里的粮食主要依靠漕运而来,既然这样,你可以直接去找漕运的人。你有身份优势,你去找,他们应该不敢拒绝你,你说不定拿到成本价的粮食。” 樘华以前还真没想过这个,他没出面做过生意,还没转过弯来,经阮时解这么一提醒,他点头,“那我明日带人找他们。” 阮时解笑笑,提点一句,“你不用找他们,直接下帖子让他们来拜访你就行。” 樘华恍然大悟,“对,那我明日给他们下帖子!” 阮时解知道他身份,特地提醒一句,“你们那里下了雪,雪灾顶多也就压塌几间房子,还不算厉害,真正要注意的是牧区雪灾。” “嗯?”樘华抬起头,很快反应过来,“风雪自北而下,若我们这里已经遭了灾,他们那里只会更厉害!” 樘华心思电转,悚然一惊。 阮时解点头:“牧区一旦形成雪灾,牧民无法放牧,牲畜吃草困难,很容易导致牲畜大量死亡、失踪,牧民生活严重困难甚至发生死伤、疾病的现象。” 樘华坐不住了,他站起来,“不成,我父王他们就在边境镇守,我得提醒他们。” 阮时解见他脸都白了,眼疾手快拉住他,“目前别太担心,他们肯定比你有经验,我就提醒一句。要是你们那里的冰雪灾害持续,你们不仅要注意内陆赈灾,还得防备外敌入侵。” 樘华点头,忐忑问:“那先生,我,我能做什么么?” 阮时解定定看着他,心里叹了口气,对于这种影响到整个国家的事情来说,个人的力量太小,对时局基本没有影响,哪怕他爹是王爷也一样。 樘华不安地等着,阮时解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目前的你还年少,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早日加入他们当中,事情真正发生了也好建言献策。” 樘华无声点头,自意识到这事后他便坐立不安,尤其他想起来已两个多月未收到大兄音讯。 他们先前通信时,樘华知晓他到了北鹄,后来便不知道了,樘华至今没收到消息,不知他大兄是否已从北鹄出来。 若发生了雪灾,他兄长还陷在那里……樘华轻轻打了个寒噤。 第28章 夜行 北鹄是否雪灾樘华不清楚,皇都及近郊却是一片白茫茫,穷苦人家已过不下去,要卖儿卖女。 樘华知晓外面百姓不好过,却未有远见想到边疆去。 他自小在瀚海房求学,与几位皇子一道念书,历史学得极好。 他们大晟朝开国五十余年,未尝有过雪灾,边疆亦未有过大冲突。 若真如先生所推测,牧区遭遇雪灾,鞑子为活命,本便悍勇的他们必拼死冲击边疆。 哀兵血勇,若先生猜测为真,边疆必有场惨烈战事。 这日樘华难得在上课时频频走神,神思不属,十点不到,他实在坐不住,“先生,我先回去。” “回去要干什么?”阮时解盯着他,说道:“一切只是猜测,我们得到的信息太少,你别冲动。” 樘华与他对视,一双眼睛很快由迷茫变得坚定,少年清亮的声音带了些坚决又低哑,“先生,我知道。不过哪怕只有万一我帮得上忙的可能,我都得去做。” 阮时解问:“哪怕你可能在添乱?” 樘华严肃着小脸点头,“是,哪怕我在添乱。” 顿了顿,他又道:“先生,您不必担心,我只想将讯息传出去,不去边疆。从皇都赶到边疆快马也要一月余,我赶不及。” 说完樘华有些忐忑。 阮时解看向他的目光却温和起来,阮时解笑了笑,“行,去吧。我期望你帮不上忙,一切事宜早已由你父兄及他们的同袍们打算好,不过我仍为你的担当骄傲。” 樘华扑上去抱了他一下,“先生,我可能接连好几日都不过来了,您帮我向陈兄请个假。” “好。”阮时解将身量还未长成的少年抱在怀里,郑重说一声,“珍重。” 樘华从阮时解那里回来后什么也顾不上,穿好厚袄披上披风便去敲江平原的门。 江平原听到敲门声只披件外套便匆匆过来开门,“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边疆恐有变,快穿上衣裳,与我回皇都一趟。” 江平原忙拉住他,“公子您从哪得来的消息,怎么就边疆有变了?” “我做了个惊梦梦到。快,我们先回王府,找管家他们想办法。” “哎,王妃将您送来别庄,您私自回去,恐怕得挨罚。再说,这大晚上黑灯瞎火,出门不大安全,纵使要去也明日再去。” 樘华道:“我又不是闺阁女儿,怕王妃作甚?事态紧急,我得快些回去,免得万一误了大事。” 江平原苦口婆心,“您现在回去,赶路也快不了,还不如睡足再出发。” 樘华往外看了眼,道:“到处都是雪,足够看路。我们快些,天明应当正好能赶到皇都。” 两人对视,江平原见他一脸严肃,最终败下阵来,“好罢,公子稍等,我这便着人去准备。” “好兄弟!”樘华拍拍他肩膀,匆匆叮嘱,“你先去换衣裳,我去叫余义他们准备,夜晚风大,你多穿些。” 说着樘华脚步匆匆往院外赶,江平原见他清瘦的背影,面色复杂,最终仍是去换了衣裳,备下药丸弓刀等。 樘华大晚上将余义与宁维叫起来,两人也不敢多言,只得按樘华吩咐准备马与干粮。 他们这里只有两匹驽马,别庄里一匹,制瓷那边一匹,拉货驮人什么都做。 余义很快弄好了马鞍,将马牵来别院,宁维也去催厨房烙了几个大饼过来,又给两人的水囊灌好水。 樘华临上马前想起来,“平原,将你的围巾找出来。” 围巾这新鲜概念乃樘华从现代带过来,他还未来得及弄出毛线,只在棉布里头塞棉花,瞧着像一条长条小棉被。 江平原那条乃樘华特地送与他,江平原平日极少围,一时也未记起来。 江平原去拿了出来,樘华道:“将脸裹上,留眼睛看路,再留道口子喘气就行。” 樘华说着利落往自己头上一裹,还绑了个小结,而后最后一次检查自己身份纸,龙子龙孙腰牌,将它们紧紧藏在怀里,方翻身上马,“走罢。” 江平原见他家不通庶务的公子这份游刃有余的模样,心里十分感慨,见他已拉缰绳出发,忙拉拉缰绳跟上去,未了丢下一句,“余义,你好好看家。” “是!”余义激动应下。 冬夜漫漫,脚下到处是雪,天上漫天星辰。 樘华与江平原策马狂奔,直待下半夜,两人停下来吃了几块烙饼。 马在出发前已喂饱,这两匹马脚力不如何,性子倒温驯。 樘华伸手摸摸已跑汗来的马脸,将剩下三块饼平分给两匹马,马儿嚼了,歇息片刻,他们重新上路。 到皇都时将将天亮,两人跑了一.夜,城门还未打开。 守城的将领出来喝问:“来者何人?” 城楼上的兵丁闻言已拉满弓,樘华伸手解开围巾,哑着嗓子道:“我乃顾王府公子顾樘华,身份牌与身份纸皆在此处,有急事赶回皇都,还请查验。” 顾王府乃大晟王朝唯一的亲王府,亦是唯一的同姓王,顾樘华他爹为今上堂弟,不过久不在皇都,名头不那么响。” 将领一听,心中凛然,亲自带着两兵丁下来查验,见是正主,忙赔笑道:“规矩如此,还请小公子勿要责怪。” “你尽忠职守,何怪之有?”樘华拿回身份纸,“我有急事要回府,还请行个方便,让我二人在街上跑个马。” 此时城门未开,宵禁未过,樘华身为龙子龙孙,有在外行走的资格,至于能否跑马,得看御史台那头参不参。 将领见他一清俊小公子,跑得汗都出来了,马更是累得不成,大鼻孔里喷着白雾,料想他真十万火急,心下先一软,道:“末将派人送您一把。” 樘华点头,“有劳。” 进了皇都,他们又是一阵跑马,直至一炷香过后,一行人方到顾王府门前。 江平原去叫门,门子开门,见樘华一身汗牵着马站到门外,急忙行礼,惊道:“二公子怎么这时辰回来了?” “我有事。”樘华道:“着人去请管家与景勋侍卫长到会客堂等我,快。” “是!”樘华乃顾王府正宗公子,是主非仆,一旦强势起来,无人触霉头。 樘华见人去通禀,方回头对护送他们回来的兵丁道:“此次多谢,有劳。” 兵丁忙称不敢,见他进了屋子,便调转马头,回去了。 樘华将缰绳扔给门子,“安顿好这两匹马。” 而后他看也未看门子,带着江平原匆匆往会客室赶。 景勋与顾恩德被人从被窝里叫出来,却不敢有丝毫怨言,进入会客室见顾樘华果然在,两人皆是一惊。 “公子,出了何事?” “边疆恐怕有变,我递消息回来。”樘华抬起头来与顾恩德对视,“父王与大兄近来寄与府中的信可在,我先瞧瞧。” 顾恩德忍不住道:“公子,这,这不大合规矩。” “嗯?”樘华看他,冰雪一般的小脸上颇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我看家里的信,不合规矩?” 顾恩德讪讪,樘华道:“事态紧急,先去找来,过去我再写信向父王告罪。” 顾恩德见他直接绕过王妃,搬出王爷名头,眉心一挑,“是。老奴这便带人去找。” 樘华盯着他,“事关重大,盼管家以家国为重,莫要下什么绊子。” 大冷天,顾恩德被他盯着,背上汗都流下来了,哪敢再做什么手脚,忙磕个头退下。 樘华转脸看向景勋,“景侍卫,你素得父王大兄倚重,我问你,最后一次通信,大兄可有从北鹄出来?” 景勋面色凝重,“不曾。” 樘华心跳一顿,而后问:“父王那头如何,他们可从严戒备了?” 景勋道:“这倒有,每年冬天,为防着鞑子抢东西,边疆必从严戒备。” 樘华点头,又问:“从府里寄信给父王,最快要几日。” “若急件,通过各地哨口日夜轮换,两日便可抵达。” 樘华道:“如此,着人磨墨,我要寄急件,能寄罢?” “二公子您要寄,必定能。” 樘华深深看他一眼,他比管家立场要中立一些。 江平原早令后面守着的仆从备下笔墨纸砚,并亲手磨好墨。 樘华抓过笔,此时也顾不上恭敬客套,抬笔刷刷将阮时解的说辞润色一下后写下来,提醒他父王定要注意边疆外头的变化,做好战时准备。 事态紧急,樘华并未多写,全部写下来就一张纸。 景勋上前,“公子,我拿出去寄罢。” “等等。”樘华又抓过一张白纸,将信抄了一份,“事态严重,寄三份。” 景勋张了张嘴,不知这二公子何出此判断,见他满脸严肃,不敢搭话,只静静在原处等着。 樘华连写了三份,亲手漆了漆,封好后,道:“寄罢。” 景勋点头,拿着信纸而去。 顾恩德很快捧着只匣子出来,樘华一目十行地看完他父王最近寄来的信。 信上十分平和,丝毫看不出暗流涌动的迹象。 至于他大兄,寄来的信更少,信上寥寥几语,不过吩咐些事情,樘华甚至看不出他寄信时的状态。 樘华轻吁口气,“备水,我要沐浴更衣去见圣上。” 第29章 面圣 樘华说要沐浴更衣时面色极为平静,仿佛去见圣上不过他平日常做之事。 顾恩德惊讶地抬起脸,他见樘华面色沉肃,并无开玩笑之意,不由小心翼翼劝道:“公子,圣上岂是寻常人能见?您要不……” 这一不小心可是要身家性命之事! 他话还未说完,樘华平静地看他一眼,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顾恩德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只得躬身行礼,“是。” 樘华又道:“马车备好。” 顾恩德忙应声。 樘华带着江平原回他先前的院子,丫鬟们倒在,见他回来了极为惊讶,手忙脚乱地迎接。 几个懒怠的小丫鬟还未起床,被同伴急忙叫去了。 大丫鬟薄雾端上茶水来伺候,小心问道:“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方才。”樘华并无解释的意思,“备水备衣,我要沐浴。” 薄雾见他面容冷淡,心中一凛,忙低声应是。 樘华未与她们多说,吩咐备水准备沐浴后便回了书房。 薄雾带着几个丫鬟在箱笼里找衣裳,樘华年纪小,这阵子正是长身量之时,大半年未见,他足足高了两三寸,先前的袍子未必穿得下。 薄雾左翻右找,最终只找到两身先前留了余量的内.衣与外裳,趁着水还未送来,带着几个手脚灵活的小丫鬟赶忙将布料放出,而后又烫又熨,好一番忙活。 水还未送来,樘华与江平原用早点。 樘华低声道:“平原,待会须得劳烦你送我去神武门,而后在那等着我,中午我若仍未回来,你便先回来。” 江平原应声,而后轻声问:“公子,你此次前去,不会有何危险罢?” 樘华拍拍他肩膀安抚道:“皇上乃我堂伯父,何险只有?再者,我父兄皆在边关,纵使看在他们面子上,皇上也不会为难我,放心罢。” 江平原仍不大放心,动了动嘴唇,却未说出什么话来。 那头水已送来,樘华草草用完早饭后去沐浴,时间来不及,他未洗头,只净了身。 一炷香后,顾王府的马车从府里出发,缓缓向皇宫内驶去。 本朝早朝为卯初至辰正,阶位高的大人们朝后仍得留在宫里处理公务。 樘华去到东华门前时方辰初,他无官无职,守门的侍卫接到通报后还诧异了一下,不过仍照规矩层层给他报了进去。 早朝未下,樘华不着急,令江平原将马车牵至靠墙处,自个眼观鼻鼻观心,坐在马车内想说辞。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外头北风呼呼吹,樘华抱着手炉子,犹如老僧入定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命令层层传出来,小太监小步快走过来传旨,说陛下有宣。 樘华未见多激动,只道一句,“有劳公公。” “公子客气了。” 樘华下马车前对江平原轻轻点头,而后跟着小太监走入宫中。 他这种普通宗室子入宫并无优待,皇上能见他一面已看在他父兄面子上,因为得自己用双腿走进去。 樘华抵达福宁殿时,皇上正在用早膳,待他行完大礼后,问:“你说边疆恐有异变,从何得出此结论?” 樘华回禀道:“回陛下,小人昨夜做了个梦,梦见边疆惊变,而后有位道人告知小子,雪灾自北往南,连皇兜兜已遭了灾,草原上雪灾已极为严重。” “嗯?” “草原牧区最怕雪灾,一旦草原雪灾来临,牧民赖以存活的牲畜无法吃草,又常因暴风雪导致整群失踪,牧民与他们的牲畜冻的冻,病的病,只得集结大军,南下侵犯我大晟边疆,争取活命机会。” 皇帝抬头看他,“只因一个梦,你便急急慌慌跑来求见朕?” 樘华道:“梦只是预兆,小人在瀚海房读书多年,大晟立国以来未见雪灾,将士经验不足,恐怕不妙。” “若大张旗鼓告知边疆,却未见外敌来袭,你可知这便是欺君之罪?” 樘华嗑了个头,再抬头时已换了称呼,“皇伯父,您知我父兄皆在边疆,小人比谁都情愿这只是虚惊一场。然而若真有事,小人事先得了预兆,却未往外说,那便是害国害民,樘华年纪虽小,却不做此等胆小无用之人。” 皇帝点头,目光中带着些许赞赏,“勇气可嘉,过来陪我用早膳罢。” 樘华行礼道谢,也不扭捏,轻轻过来跪坐在皇帝身侧坐垫上,等着下一步指示。 身旁太监麻利地新上了套碗碟,另外小太监过来帮他布菜。 皇帝一边用膳,一边问他一些问题,如梦中草原情景如何。 樘华未去过草原,却学过地理,且高中地理将将学完,对几大草原皆心里有数。 皇帝听他提起几大草原位置,又提草原场景,连那毡帐都描述得分毫不差,再听他说奶茶、烤肉、青稞时,心里已信了大半。 到底是侄子,不算隔得太远,樘华先前又在瀚海房念书,这么多年来,他情况如何,皇帝隐约知晓,见他能说出这些,起码这梦不像编撰。 皇帝越听神情越严肃,早膳后,他留樘华在宫内,而后宣大臣议事。 几位心腹闻言都觉此事颇为荒谬,眼睛余光一交接,其中一位站出来,“陛下,顾二公子可在,可否宣他入内问一问。” 皇帝早有准备,宣樘华进来。 樘华望着这一干老臣,半点不怵,将自己的梦一五一十说出来,为装得像些,故做出回忆神情。 大臣们你一句我一句,樘华对答如流。 皇帝等他们问完,道:“诸卿意下如何?” 其中一人道:“恐怕先圣先贤保佑,故入顾家子弟梦中提醒。” “胡言!子不语怪力乱神,此事干系重大,怎能依梦而行?” “既然顾二公子有警兆,也是上天佑我大晟,不妨发信提醒边疆诸将士。” “边疆有变,兵马粮草总得预先调动,岂能仅仅一句提醒?” 樘华听他们争论,大臣们分两派,一派认为发信提醒边疆便够了,不必为一个梦劳民伤财,另一派则认为既有警醒,那便得做好万全准备。 樘华站在一角,此时未有他说话的份。 皇帝忽然点他名,“樘华,你来说说,你认为如何?” 大臣们利眼看向他,樘华老老实实道:“小人梦中情形极为可怕,小人倾向于做好万全准备,若是虚惊一场,乃是大晟朝的幸运,劳民伤财,财物没了总能再挣。若不幸噩梦成真,朝中未做准备,边疆将士伤亡却不可挽回,且若消息传出去,朝中早已得预兆却未做准备,寒了将士的心,比财产损失更为可怕。” 樘华在瀚海房那么多年,一直功课平平,皇帝也未想到他能说出这番话来,不由高看他一眼。 诸大臣亦有所触动。 接下来便无樘华说话的机会了,大臣们很快达成一致,决定一边飞鸽传书与边关诸将士,写清缘由,命他们小心防守;一边调集兵力,运送粮草,准备好后勤。 樘华听到此处,松了口气,他大兄陷在北鹄何时能出来他不知,不过大晟愈强,周边诸国愈受震慑,哪怕心怀鬼胎,也不大敢行动。 皇帝留樘华用午饭,又派人送他回去,与他一并送到的还有千两赏赐,并布帛珠玉若干。 王妃上午方听说他回来,还去了宫中面圣,心里狐疑,打探出乃是因一个梦,更觉荒谬。 樘华未管他们,他乃王府公子,亦是王府主子,先前软弱,方教人欺负。他自身强硬起来,哪怕王妃,也奈他不何,那些内宅手段,不过辖制他月银等,此时他已不靠这个。 趁着好不容易回来,面完圣便去找游千曲。 游千曲好歹处于政治中心,听完他话险些没吓个半死,压低声音急急道:“你怎么那么能?若陛下不听你胡言,以妄议政事为由将你送去宗人府关个一年半载该如何?” 樘华道:“行正道不必惜己身,我问心无愧,被关便被关罢。” 游千曲定定看他,良久叹一声,“果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与先前又有所不同。” 樘华道:“我乃顾氏子弟,明知边疆恐有难,总不能袖手旁观。” 游千曲有些迷茫,他乃大将军之子,活到这么大岁数,却未为国为家做些什么,更莫说说出这般“行正道不必惜己身”掷地有声的话来。 他所求,不过吃喝玩乐,生子绵福,与虫蠹相比,似也未好到哪里去。 游千曲抹把脸,很快调整过来,“你日后便留在皇都了?” “我先看看此次事情如何,恐怕不会一直留在皇都。我父兄皆不在,留在皇都凶险了些。” 游千曲知他指顾王妃,想了想,道:“不如我给你派几位家丁使唤?你手里有人有钱,应当不必惧她。” 樘华道:“何至于此?你放心罢,目前我还在陛下那里挂着名,她不敢动我。我来,想与你谈明年的生意。” “生意?”游千曲抬眼望他,心不知为何,砰砰跳得极为剧烈。 樘华郑重点头,“千曲,你愿与我合作做一门生意么?” 第30章 年礼 两人做过瓷器生意,这门生意需下狠手宰人,不能常做,若想多挣些钱,还得另想办法。 游千曲此时倒好奇他要做什么生意,不由身体微微前倾了些,“你先说来听听?” 樘华见他这模样,压低声音道:“我想做些布料布匹生意。” “现在?”游千曲满脸不解,“现在不应当去做什么粮食炭火生意么?有钱的早便备好了布匹,没钱的哪怕大雪纷飞也拿不出钱来,且天气冷,布料定已涨价,现下去做这门生意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游千曲一直有些游戏人间,樘华未想到他能说出这番话来,当下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而后笑了下,“不,现下正是准备做布料生意的好时机。” “咦?你且说说。” 樘华摊开手指数给他看,“还有几日便要过年,过年既开春,天气一暖,布料价格便会回落,我们正好买一批,自个染了,春夏之际拿出来卖。” 游千曲听到这里,略微明白了,“你想买素绸自个染?” “正是。” “你什么时候学了染布?” “从书上看来的,不知是真是假,我觉可试试。”樘华沉吟,“布料是门好生意,好好运作一翻,即使无染色秘方,我们也不见得会亏。若布料行能做起来,每月零花钱总不必愁。” 游千曲至今仍需要从家里支取月银,虽说他乃家中唯一儿郎,每月月银都不少,但马上要成婚的人,手里也不能一点银两都没有。年后他去当侍卫,按理来说应当有所进项,不过他打听过,像他这等侍卫,每月月俸就二十多两银子,还没有他月银多。 樘华一说这事他便心思活络起来,“不知你想如何合作?” “我家情形你也知,我还吃住在王府,尚未分家。这生意必定无法以我名头去做,不然到时一句话,我私产便得充公。” 游千曲点头,樘华接着道:“布料被几大商行把持,外人不容易插进手去,还需借你家名头去震慑一二。我这边人手不足,做布料生意做大了亦要走南闯北,平原一人恐怕支应不起来,纵使在外头请人,也难请到身手好胆识佳的高手。故而这门生意我想以你家名头去做,你派三十家丁来协助,待扣除成本后,分你三成利润。” 樘华总结:“我这边出染布方子,制定总体规划,占五成利润。平原跑腿,劳心劳力,生意全赖他主持,分他两成。你看如何?” 游千曲道:“这分法你已给我优待,我无意见。不过家丁俸禄乃家中所出,我家名头亦由我父打出来,若长久做这门生意,我需回家问问他意见。” 樘华点头,“不急,年初三前告诉我即可,我这头前程未卜,还需等年后方知我们那染坊要开到哪里去。” “不就开在皇都?” “当然不,皇都米贵,铺子更是贵得很,且只有运河,不便染布,我再瞧瞧,若是方便,我想将染坊开到津口府去,那里盛产布料,拿货也便宜些。” “去那么远,那我们要去看岂不是不方便?” “也不算太远,快马两日便能到。若在津口府,染好的布料无论送来皇都,还是送下江南,都方便。” 游千曲见他娓娓道来,奇道:“你先前便想过?” “嗯,制瓷前我便想先做布料生意,不过那时本钱少,我会的那方子又合适做夏布,时间来不及,便先打算制瓷。” “你还真是——”游千曲叹道:“都从瀚海房出来,怎么你会的那样多?” 樘华笑了一下,端起茶杯半掩着脸,“多赖先生教我。” 两人谈完,各自归家。 樘华做了一个噩梦于是连夜入皇都,求见陛下的事已传了出来,许多人觉得神异,亦有许多人觉得荒谬。 许多同窗好友想见他,都被管家挡了。 樘华不管他们如何作想,带着江平原去拜访某家粮行主人,以近乎成本价的价格买了两千斤谷子送去别庄那头后,他带着江平原逛起布料行来。 他颇有些我行我素的意味,不知哪位缺德的,见状竟给他取一个“顾狂”的花名,且这花名在他们少年人的圈子里极快流传开来。 樘华听说这事后愕然,反手指指自个鼻尖,“顾狂,我?” 游千曲点头道:“应当无第二个姓顾的敢领这名头。” 樘华摇头失笑,“我也不敢领呐。” 年二十六那日,王府收到樘华他父王靖宁王的回信,信写给樘华。 靖宁王在信上言称:消息他已收到,多亏樘华预警,他们做好准备,打退了好几股过来骚扰的敌人。敌人虽凶恶,但缺衣少食,不是大晟士兵的对手,顾樘昱那边亦好,不过被大雪堵在了北鹄王庭,无法赶路,让他不必担心。 靖宁王严肃寡言,与家中孩子极少说话,樘华长那么大,还是第一回接到他爹写的信,看了又看之后大松一口气,将信仔细收藏起来。 王妃对樘华一直有些不冷不热,樘华往常初一十五方去她那头请安。 樘华回来这些日子,未碰上这两个日期,一直未去见王妃,王妃也未召他。 顾樘晗倒是好几次都想来找麻烦,不过他白日要去瀚海房读书,下了学回来,樘华往往又还在外边晃,兄弟俩碰不上面,一直相安无事。 这日樘华实在想阮时解,晚上趁着大家都已入睡,下床将房门窗户闩起来,努力想着墙上那扇门,折腾半日,墙上隐隐出现白光。 成了!樘华一个兴奋地翻身下床,做贼一样听听屋外动静。 此时正值夜深,丫鬟婆子皆已睡着,万籁俱静,樘华穿好外套,走到墙边,垫着脚拉开门,探出头望阮时解那边。 阮时解正在书桌后面看书,樘华一见他这模样,便猜他在等自己,欢快地喊了声:“先生。” 阮时解一抬头,便见他趴在门框边,眉眼弯弯叫自己,不由好笑道:“趴在那里干嘛?怎么不进来?” 樘华于是蹬蹬蹬跑进来了,带着一身清冷寒气走到书桌对面,又喊了声,“先生。” 天气冷,他穿着一双鹿皮靴,身上服饰乃王府裁缝院所作,领口袖子处都用银线隐秘绣了图案,领口处还缀了珍珠与宝石,看着华贵许多。 阮时解一扫,问:“你回到王府了?” 樘华点头,将这些日子所做之事一五一十道来,阮时解听他说完,松口气。 樘华倒没觉着怎么凶险,他注意力全在布庄上,眼睛晶亮,“先生,明年我们便能将布庄开起来,到时入账的银钱便会多一些了。” “你想染什么布?” “您不是与我说过香云纱么?我想先染那个,春天染,夏天卖,一个来回应当能挣到几千两,待秋天新布下来了,我再瞧瞧要染什么色。” 阮时解见他已有所规划,点头道:“这个方案倒不错,如果能成功,你以后应当都不会缺钱花。” 樘华点头,道:“先生,这场雪灾过去,我想开始收羊毛,春夏秋三季漂洗纺线,待冬季直接卖羊毛衫。” 阮时解问:“羊毛衫料粗扎人,你们费那么大工夫,穷苦人家可能买不起,富贵人家不愿买,到时你们要如何?” 樘华还真未想过这个,被阮时解问得一怔,眼眸里流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样。 半晌,他道:“那我令他们用棉或绸子将羊毛衫层层包起来,多包几层,总不至于扎人。”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阮时解建议道:“羊毛衫得织,你一时也找不到熟手,自己培训又麻烦,你要是有空,可以试试直接把羊毛线织成布,再按裁衣服的法子把它们裁成衣服。” 樘华被他这么一提醒,也觉得这法子可行,“多谢先生!” “不用客气。”阮时解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笑道:“这些东西都得你们去慢慢摸索,既然你打算开春就做布料生意,有大半年缓冲,应该没问题了。” 樘华若有所思。 谈完这个,阮时解换了个轻松些的话题,笑问:“你家里有没有为难你?” 樘华摇头,“我刚面过圣,王妃不敢为难我。她若真为难我,我也不怕,小事我忍着些,大事大不了我告去宗人府,王妃比我还惧外头流言。” 阮时解见他这严肃认真的样子,好笑,“那你那弟弟呢?” 顾樘晗自顾不暇,樘华笑道:“他也没空找我麻烦,自从我面圣过后,王妃拘着他念书,他日子过得比我还苦些。先生,不说我了,您呢,您过年还在此处么?” “不,过年我得回老宅探望父母。” 樘华第一次听他说起他父母,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您不必跟父母住在一起么?” “不用,我们一向各过各的。” 樘华难以想象,“您未成婚,就能分家?” 阮时解道:“我们这不叫分家,成年后,大部分年轻人都不与父母住在一起。” “这不就是分家么?”樘华不解:“你们不住一起,各过各的,银钱也不混在一块儿使,每年只见几面,不干涉各自的生活,我们那分家都没你们干脆。” 樘华说到这里又羡慕起来,他也想成年后与父母各过各的,他倒不介意与父王住,就是不大想与王妃住一起。 阮时解揉了下他脑袋,“你要理解为分家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们没这个说法。孩子一旦长大,社会就默认孩子父母各过各的,成了家之后更是极少与父母一起住。” 樘华想明白了,转而眼巴巴问:“那先生,您何时回去,何时回来?” 阮时解:“我应该年二十八回去,年初六回来。回去之前我让阿姨在冰箱里准备好食物,你可以照旧过来,屋里的东西自己取用就行,要是想我了,可以打我电话。” 樘华恋恋不舍,“哦,我明白了。” 他住在王府中,不敢离开太久,两人说了会话,他便回去了。 第二日一早,樘华起来,照旧拉着江平原出去逛,他想给阮时解买样新年礼物。 江平原问:“公子,今日我们还去逛布庄?” 樘华:“布庄不是都差不多走遍了么?今日我们去逛逛银楼。” 江平原还是第一回听说他家公子要逛银楼,心里充满了诧异,“逛银楼作甚?” “买些东西。”樘华含糊,无法直说想给阮时解买礼物,“我们先去逛逛,说不得日后我们也开银楼。” 江平原一下被这个理由说服了,“那我们先去银楼街罢。” 皇都汇集南来北往无数行商,各大店铺没开在皇都都不好意思说自个是老店。 年前银楼正热闹,樘华左看右瞧,满脸兴味。 “公子,先逛这家。”江平原护着他来到第一家大银楼。 樘华先前卖瓷挣了五千多两,今日圣上又赏赐了千两,身家足得很。 樘华进店后直接让店家拿镇店之宝来,惊得江平原后头眉心直跳。 在樘华看完三家银楼的首饰后,江平原忍不住将樘华拉到一边,“小祖宗,你究竟看上了哪家姑娘,要这么一掷千金买首饰?” 樘华茫然,“我未看上姑娘呐。” 江平原就差没一跺脚,“没看上姑娘您花几千两买首饰?!” 樘华面色微红,“我就瞧瞧,又未必买。” “嘿,方才要不是我拉着您,你就快掏钱将那玛瑙白玉围棋买下来了!”江平原微微提高了些声音,“您连她父兄都要讨好至此,还说没看上姑娘?!” 樘华张张嘴,“我就不能给自个买么?” “骗谁呢您?您九岁时与人对弈,三日内一连输了十六场,不是再不与人下棋了么?” “……哦。” 第31章 展望 自从回到王府之后,樘华每回去阮时解那边都不得不偷偷摸摸,对外要瞒王府众人,对内要瞒江平原,着实辛苦。 这夜他侧耳倾听完外面的动静,闩好门窗,悄悄抱着个盒子用屁.股拱开门,一边拱还一边往自己屋里看了看,确保万无一失。 阮时解见他这做贼模样,边朝他走来边笑,“怎么最近都是这样子?” 樘华小声道:“王府中侍卫并非吃素,怕被他们察觉。” 王府侍卫向来对外不对内,不查主人,樘华就是担忧自己露出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引来景勋怀疑,再顺着查到他身上。 关上门后,樘华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捧着个盒子,“先生,这个给您,您瞧瞧喜不喜欢?” “这是什么?”阮时解早就发现了他抱着的那个盒子,笑着问道。 樘华眼睛极亮,他眉眼弯弯将盒子放在阮时解桌上,难得卖了个关子,略有些得意道:“先生您打开瞧瞧便知。” 阮时解拿过盒子,里面沉甸甸极为坠手,他轻轻打开盒子,却见里面装着一方白玉镶金线棋盘,里面还有两个小盒子,打开却是朱红的玛瑙棋子与雪白的白玉棋子。 两种棋子晶莹剔透,价值不菲。 樘华觑着阮时解的表情,小声邀功道:“我见您书房摆了副围棋,您有时会下围棋是不是?” 阮时解忍不住伸出大掌揉揉他脑袋,“我会下围棋就送我这样贵重的礼物?” 樘华道:“也没多贵重,就三千多两银子。” 阮时解没想到一诈他就诈出来了,盯着他,“这是你自己买的?” 樘华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声音又小了些,“多亏您给的制瓷方子,今年挣了些银钱,我就买了这个。” 阮时解几乎要叹气,久未得到这么纯粹的善意,他心中又酸又软,“你不是打算过了年开布料行,现在把钱花完了,过完年哪来钱做生意?” 樘华忙道:“还有三千多两,足够了。先生,这棋盘您就收下罢,我一眼瞧上的,觉着特别适合您。” 阮时解抱着棋盘,看了他好一会,笑了笑,“行,那我收下,下回别买那么贵重的礼物了。” 樘华冲他傻笑一下,并不答话。 阮时解捧着沉甸甸的棋盘,几乎捧着他一腔沉甸甸的心意,心里暗叹一声,道:“来陪我下一盘,好久没下围棋了。” 樘华先前还高兴着,闻言垮下小脸,为难道:“先生,我不大会下棋。” “嗯?你们不是都要学围棋?” 樘华小声解释,“学是学了,学艺不精,我已好几年未下过围棋。” 阮时解手一顿,“没事,不会下围棋就陪我下五子棋吧。” 樘华还是第一回听见这样新奇的玩法,等阮时解说完规则之后,他兴致上来了,信心大涨道:“先生,我若赢了有什么奖励么?” “随你提,你要输了呢?” 樘华愣了一下,犹豫地看着棋盘,道:“不大可能罢?纵使不赢,我应当也不会输到哪里去。” 好歹学过棋的人。 阮时解看着他笑,樘华见状,咬牙道:“我若输了,奖励也随您提!” 樘华第一回玩这游戏,阮时解照顾他,特告诉他,前三盘不算,从第四盘开始。 即便如此,樘华还是一连输了十盘,最终带着怀疑人生的表情游魂一般飘回了自个房间。 接下来几日阮时解要回他父母家,樘华便不去打扰。 今年雪灾,樘华的父王与长兄皆未归来,偌大王府只剩三位主人,然而祭祖等过年流程依旧不能少。 王妃乃女子,身为当家主母,只负责主持准备祭礼需要的物品等,真正祭祀还得顾樘晗与樘华两个顾家儿郎来。 樘华早过了与顾樘晗置气争斗的年纪,见他昂首挺胸如同只大公鸡一般站在前排去祭祀,也不气,只默默跟在他身后走完流程。 年二十九这日,兄弟俩在家中祭过祖宗,年初一则要与整个皇室一道祭祀。 这环节有礼部官员来引导,樘华他们只需按部就班跟着去便行。 即使这般,穿着厚重的制式礼服在寒风中吹了一整日,樘华依旧有些吃不消,晚上一回去便头疼得不行。 江平原担忧,忙叫丫鬟等准备好汤药,细细喂他吃了,一床厚被子裹着他,好让他在被窝里发汗。 樘华未想到此次伤寒来势汹汹,年初一这日只是头疼,初二则昏昏沉沉,浑身酸痛,连胳膊都不想抬,偏被子又厚又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为此还发了回脾气。 王妃知他病了后,赐了药下来,又延请太医。 太医道不妨事,盖着被子吃几日汤药好好发发汗,趁这几日调养调养便是,只是这几日最好莫下床出门,好好在家养病。 江平原替他应了,灌了他一肚子汤药又将他塞回被子里养病。 樘华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这日大管家顾恩德急匆匆进来,弯腰探头,在他床前轻唤,“二公子,陛下召您入宫。” 樘华撩起眼皮子,定定看他一眼,又困倦地闭上眼睛,整个人往被子里一缩,不为所动。 “哎哟,祖宗,这不是烧糊涂了罢。”顾恩德心惊肉跳,唤身后跟着的大夫上来,“快,给二公子瞧瞧,看打不打紧?薄雾,你几个快去准备二公子进宫面圣要穿的衣裳,整治妥帖了!” 大夫上前号脉,半晌道:“二公子不打紧,估摸睡得多了,身上还有股困倦。” 顾恩德一听,心下微松,一叠声道:“快去拿热毛巾来,伺候二公子洗漱。” 江平原就在屋内,见状道:“我来罢。” 顾恩德知樘华信任他,未说什么,只摆摆手催他快些。陛下有宣,谁都不敢误时间。 樘华被他们弄得清醒了些,坐起来掩嘴打个哈欠,“可打听到了皇伯父宣我作甚?” “天子机密,哪是我等可打听之事?!”顾恩德见他动作慢,忍不住过来伺候他穿衣裳,“公子,您此次面圣,务必谨慎些。” “我知,脑袋长我身上呢。” 樘华被他们伺候着洗漱完穿上面圣的衣裳,又简单用了两个奶包子,漱完口后被一堆人簇拥着送上早在一旁等着的马车上。 樘华这些日子见过好几回这样的大场面,越发显得波澜不惊,上了车之后,吩咐车夫,“走罢。” 车夫赶着车跑起来,江平原坐在车夫旁,随时听候吩咐。 樘华大马金刀坐在车厢内,双目沉静,心里思索着圣上宣他的用意。 这次进宫极为顺利,到了宫门前,他下了车甚至不必换腿走,已有一副小轿在里头等着,伺候的太监请他上了轿,轿夫便又快又稳地跑起来。 樘华受此优待,心里愈发不安。 见到皇上,行了礼,皇上赐了座,盯着他道:“边疆有变,八万鞑子集结成军,冲击营之山。” 樘华地理学得不错,一下就想起来了营之山究竟在哪。 营之山乃北方屏障之一,一翻山,则是素有塞上江南之称的内海平原,过了内海平原还有一座齐云大山脉,若内海平原被鞑子占去,日后收复起来极难。 皇上端详他神色,见他脸色变了又变,问:“你在梦中可梦到了此事?” 樘华摇头,“回陛下,并未。” “你梦中之人有何指示,再说一遍。” 樘华早将自己说的那翻谎话背得滚瓜烂熟,闻言又说了一遍。皇上听着与上次所言并无出入,颔首道:“依你看,此次营之山是否能逢凶化吉。” 樘华猜测他这次以梦为借口提前警示边疆有变,皇上他们可能觉得自己神异,故想让自己说出那番话,讨个好口彩。 想清楚后,樘华毫不犹豫说道:“天佑我大晟,此次定能逢凶化吉!” 皇上也没在他身上抱什么希望,听到他说完话之后,又让人送他出去了。 樘华心中忐忑,怕父兄那边受到冲击。 消息传开来之后,皇都一片哗然,许多人颇觉不可思议,没想到樘华那梦竟然是真的! 一时间,顾狂的名头更为响亮。 许多人这地悄悄来看樘华,见他面目清俊,一副神仙童子的模样,心里更是信了七八分。 樘华没什么渠道打听边疆的情况,他心中着急,只叫景勋问了又问,景勋虽为王府侍卫,王府也有暗卫,但这种事情并非他能打听,即便有什么密辛,王爷不发话,他也不敢告诉二公子。 见樘华急得跟无头苍蝇一样,他心下不忍,悄悄安慰他道:“秋冬之际,边疆本就严加防备,何况我们提早得到了消息,圣上也作出了指示,想必王爷那头防备更严,纵使鞑子冲关,也挡得住。” “挡得住也分多种情况,大获全胜与惨胜可不是同一件事。”樘华摇头,而后问:“我们还能发信往边疆么?” 景勋摇头拒绝,“最好不要,我等在朝中无官无职,冒然探听边疆战事,一个不慎,可要被当作细作论处。” 樘华知道这个规矩,不过人有些不甘心,他叹口气,“那便算了,一旦有消息,务必第一时间告知我。” 景勋应下,“必定。” 樘华带着江平原回院子,长吁一口气,有些惆怅地压低声音道:“等我.日后有钱有人,我一定要建个完善的消息网,这样便不必事事都依靠他人了。” 江平原安慰他,“公子年纪还小,日后机会多得是。” “话是这么说。”樘华叹口气,“我们得好好将布料生意做起来了。没钱没人做什么事情都不成,一旦遇到大事,只能呆在家里干着急。” 第32章 生病 樘华过完年一直在生病,又被皇上召见了一次,游千曲年初六才找着机会约他出来。 有些商行启市启得早,茶楼年初三便开了门,樘华到茶楼时,呜呜泱泱都是人,各种茶点茶香交织在一起,好不馋人。 边疆有战事,却未影响到皇都,百姓该吃吃,该喝喝,还因过年慰劳自个,出手分外阔绰。大堂里到处都是吆喝声,热闹至极。 樘华带着江平原进茶楼,按游千曲给的包厢上楼去找他。 游千曲见着他惊了一下,“樘华?别人过个年都要胖上两斤三斤,怎么你还瘦得下巴都尖了?” 樘华掩嘴轻咳几声,“过年祭祀时不慎染了风寒,已无大碍。” “可怜见的,得叫盅热汤给你补补。”游千曲对跟在后头上来的小二道:“凤爪、排骨、肉饺、飞云饼等各来一屉,你家的当归老鸡汤也来一盅。” 樘华摇头:“鸡汤就算了,还在喝汤药,免得跟药性相冲。” “不至于,温补的东西。”游千曲觑他神色,到底未坚持,道:“罢了,汤不要,先送吃的来,快些。” 小二关上门点头哈腰去了。 游千曲给他两人刷杯子倒茶,见门关紧了,压低声音道:“我爹说昨夜朝廷收到消息,我大晟将士胜了,已将鞑子赶回草原老家,你莫担心了。” 樘华未想到能收到这消息,心里一轻,脸上神色也好些,点头道:“那便好。” 游千曲道:“我瞧天儿渐暖,鞑子也要吃饭过日子,这段时日恐怕没心力再犯我边疆。” “希望如此。”樘华叹口气,“草原遭了雪灾,不知死了多少牲畜民众,还望别有什么瘟疫,不然便遭了。” “你父王作为镇北军监军还在那里坐镇,统帅他们打了那么多年仗,也并非吃素,你一少年郎,无官无职,跟着操心那么多作甚?” 樘华叹口气,“不是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么?我好歹是读书人,父兄又在那头,哪里就放心得下?” 游千曲认真道:“放心不下也得放下,那么多事压心头,对身子骨不好。” 他们说话间,外面有人轻轻敲了下们,游千曲扬声道:“进来。” 三个店小二端着热气腾腾的托盘鱼贯而入,江平原站起来协助他们将茶点放在桌子上。 等他们再关门出去,游千曲道:“别愣着,先用些东西。他家茶点还不错,用料新鲜,汇聚南来北往鲜味,请的师傅也是各地的老师傅,偶尔尝尝还不错。” 樘华从善如流地挟起个包子,微微吹凉,边吸汤汁边听他说话。 游千曲道:“布料生意我与我爹说了,我爹说可行,愿借名头给我们去闯闯。” 樘华早有预料,听他说来,还是挺高兴,略有些苍白的脸上浮上点笑意,“那再好不过。就按我们先前说的来,待会写个条子,准备人事资金,过两日南下津口府开始物色地皮染坊。” “这样快?”游千曲诧异,“这般就成了?” “嗯,说起来快,做起来还不知要遇到多少事。”樘华笑了笑,看向江平原,“平原,今年要劳烦你了。” 江平原点头,“为公子分忧乃我本分。” 三人吃了道茶,跟着游千曲一道回游家,写了契书来。 樘华为避免日后争端,契书写得极为清楚:游家以势力庇佑布庄染坊,另出三十家丁,占利三成;江平原出力,占利两成;樘华出主意、染方及本钱,占利五成。若中途有事或有人要退出,无条件拆伙,入伙的东西不作为染坊布庄公有事物瓜分。 游千曲与江平原看了之后无意见,各自签上大名按下指印。 樘华与江平原这里又做了一道契书,这布庄染坊挂在江平原名下,樘华想转回来时,江平原须得无条件转回来,游千曲做见证。 樘华信得过江平原,原本不想签这契书,江平原却坚持,他此时无妻无子,不必怀疑他的忠心,然而日后牵扯多了,人却难保不会变,他得从源头断绝樘华利益受损的可能。 游千曲给他们做了见证,私下里感慨,“你这奶兄真不错,你说我怎么便修不来这样的奶兄?” 樘华笑笑,“我真心拿他当兄弟。” 游千曲凑进来,“哎,那我呢?” 樘华轻轻捶他一拳,“我亦真心拿你当兄弟。” “好兄弟!” 回王府之后,樘华去给王妃请安,说要回别庄。 王妃有些意外,抬眼扫他一眼,见他恭敬站在那里,冷淡道:“去罢。你还需思过,本就该在别庄待着。” 樘华再行一礼,“明日要早起,便不来搅扰王妃了。” 王妃颔首。 顾恩德知晓他要回别庄的消息,劝道:“公子不在皇都多住一阵,路上雪还未化,您又病着,不大方便。” “有何不方便,那日天那样冷,我与平原亦赶回来了。”樘华朝他笑笑,“这些日子多谢管家照顾,父王或大兄给家中寄来了信,还需劳烦管家给我抄送一份。” 顾恩德弯下腰,一叠声应了,“哎,公子您放心,若有消息,老奴必定第一时间给您送去。” 樘华点头,“我明日回去之事,你帮我跟景侍卫长说一声。” “是。” 樘华要回去,薄雾带着一屋的小丫鬟给他收拾衣物,足足装了两个箱笼并五个包裹。 临了,薄雾忐忑来问:“公子,我跟着去伺候罢。” 樘华看她一眼,“不必,你们姑娘家跟着去不大方便,你们在院子里守着便成。” 薄雾暗自松口气,“是。” 樘华道:“退下罢,不必伺候。” 薄雾带着一干小丫鬟行礼,细心关上门出去。 樘华洗漱完,有些拿不准要上.床歇息还是去先生那头,他看了眼铜镜中自个脸色,脸色是有些白,瞧着不大好看,他轻吁一口气,想着还是算了,再养一两日,免得先生见了担心,这般想着,他脱了鞋袜外裳,上.床歇息。 马车走得慢,路上雪又未化尽,行驶须得小心。 樘华怕两日之内赶不到别庄,第二日特起了个大早,用过早点之后准备出发。 这回与他上回去别院时大不相同,他仍坐一辆马车,然而这马车却非送他去瀚海房念书的小马车,而是王府制式的大车,里头空间不比阮时解的房车小。 顾恩德做事妥帖,里头各个小匣子里放满各类果脯肉脯,点心也有好几匣,与那等临到上车才故作恭敬地塞饭食的管事天差地别。 樘华伸手拨了车上的手炉脚炉,无声叹口气。 见樘华与江平原上车后,车夫也上来,这回拉车的乃两匹高头大马,车夫也变为两个,路上好轮换。 江平原低声问:“公子,一个车夫便够了罢,路上我出去替换。” “让他们跟着,你坐马车里陪我说话,这一去津口府,我们又得好长一段时间见不着。” 江平原这才应了声,进马车里,坐在樘华下手边。 樘华单手掀开车帘子往外一瞧,道:“启程。” 车夫听到吩咐,立即赶着马哒哒小跑起来。 江平原送樘华到别庄后,便得带游家家丁去津口府。 樘华叮嘱:“去了之后你莫忙着买铺子买人,先住上十天半月,打听一下本地势力分布。有游家在后头,我们应当吃不了大亏,不过若不慎被谁阴一下,日后生意也不好做。” 江平原应声,“是。” 樘华沉吟道:“我这里还有三千两,你先拿着花。染坊一定得靠近河边,最好在郊区,买它四五亩地,围起来,种点草,日后要晒布也方便。除游家家丁外,所有仆从工人都用买下来的人,织娘等也是,哪怕手艺差些也不打紧,最主要别叫我们的染方流出去。” “我去了之后便留意。” 樘华点头,接着道:“染布这一块莫叫游家家丁插手,千曲可信得过,游家则不然,别叫他们端了我们的饭碗。” “好。”江平原笑道:“公子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有。”樘华看着他,认真道:“山长水远,盼君珍重。去了那头之后好好照料自个,银钱挣不完,莫拿命去拼。你年岁不小,若是遇着合心意的闺秀,也得考虑成婚之事,莫叫姆妈放心不下。” 江平原心中那股酸涩瞬间冲了上来,他喉结动了几下,应道:“我记下了。” 两人说完话,江平原半日不能平静,干脆出去外头跟两个车夫挤。 顾王府的马车大,三人挪挪勉强坐得下。 樘华无声摇头,从马车匣子里拿了本书来看。 下雪又雪化,路上添了不少泥泞之处,马车摇摇晃晃走得慢,一行人几乎没有歇息,总算在天将擦黑之时赶到了计划中的驿馆。 此时方年初七,驿馆除了驿馆内的官员仆从外再无其他人,樘华他们得以占了间院子。 樘华在驿馆官员殷切招待下,与江平原用了晚饭,早早歇下。 江平原伺候他良久,知他习惯,等他房间灯灭了后便回了自个屋子。 樘华老侧耳倾听外头动静,听力早练得灵敏无比,听了半日,只听见冰雪压断枯枝偶尔发出的哔啵一声,除外再无其他动静。 他翻身坐起穿好衣裳,垫着脚去推墙上那道缝隙,那道缝隙一被推开便变成了一道门。 樘华探头望去,阮时解正静静坐在书桌后面看书,仿佛亘古不变般。 “先生。”樘华关上门后高兴唤了声,“我来了。” 阮时解书房内开着空调,温暖如春,樘华除下披风,鼻子皱起来闻了闻:“什么味儿?” “老家的特产,几味牛肉脯、鸭肉脯等,还有些酱肘子板鸭腊肠。”阮时解答完,上下一打量他,皱眉道:“怎么过个年瘦了这么多,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出什么事了?” 樘华嘿嘿笑了两声,“只是看起来瘦,实则还是那样重。年初一去祭典,不慎受了风寒。” 阮时解过来拉他,一抓上他的手腕,不知是否自己错觉,只觉手中手腕细瘦温凉,腕骨支棱,不由叹一声,“果然是小孩,一病就掉肉。” 樘华忙道:“养上几日便好了,先生您莫担心。” 这话说得急了些,说着他转脸咳嗽两声。 “还咳嗽?”阮时解站着看他,伸手探了下他脑袋,“咳了多久?咳的时候肺和喉咙疼不疼?” 樘华摇头,“不疼,就咳了三四日。” “还三四天。咳出肺炎来了怎么办?”阮时解问:“你现在在哪里?” 樘华听明白了,道:“还在驿馆。” 阮时解吩咐:“你过去看一下附近有没有人,要是没人,就将闩着的窗户打开,关上就行,别闩起来。” 樘华未问,忙站起来照做,阮时解本想叫他将披风披上,哪知他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没了。 几个呼吸时间,樘华兴奋跑回来,眼睛亮晶晶地问:“好了,先生,接下来如何?” “接下来去医院,要是回来你那边的人发现你不在,你就装从窗户里跳出去上厕所去了。” “哦。”樘华在他的催促下乖乖去换衣服。 阮时解找他的身份证,让他去换衣服。 找到后,阮时解过去衣帽间一看,樘华已穿好了加绒长裤与羊绒衫,正拿起一件卫衣外套伸手要套上去。 “别穿那件。”阮时解拉住他的袖子帮他将这件衣服扒拉了下来,从衣柜里丢出一件长款羽绒服,“穿这个。” 樘华好奇地拎着这轻飘飘软绵绵的衣服看了一眼,慢吞吞穿上,阮时解又从衣柜里拿出条围巾,三下五除二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樘华一部分口鼻掩在围巾里,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睛,说话含糊不清,“先生,医院远么?” “不远,开快一点五分钟就能到。”阮时解说道:“正好我们可以在医院多待一会儿。” 樘华心里陡然升起了股不详的预感。 第33章 看病 阮时解将车开到医院急诊楼停车坪,带着樘华下车。 樘华有些惊讶地左右转头四下张望,这医院看起来极大,重重建筑耸立在夜色之中,被灯光映得有些橘红的云雾堆积在医院上空,整个医院显得颇为压抑。 阮时解见他愣神,搭着他的肩膀往一个方向带了带,“走吧。” “哦,好。”樘华被他的力道带着往门诊楼那边走。 此时夜已算深,又是过年期间,医院里人并不算多。 樘华和阮时解避过两个人,进入医院里面。 医院灯火通明,排队缴费处堆积着三五个人,还有人吊着吊瓶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走动。 樘华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本能有些不舒服。 “走这边。”阮时解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樘华乖乖点头跟着走。 没一会,他们穿过大堂去到资助挂号机那边,阮时解快速用手机帮樘华挂了个号,又买了病历本。 穿过走廊时,樘华隐隐约约听到了哭声,他转头望去,却见十来个家长抱着小孩正坐在椅子上,小孩一直哇哇大哭,许多孩子额头上或者其他地方还贴着白色的纱布。 小孩哭,大人哄,令人焦虑的声音传来,樘华下意识往阮时解旁边挨了挨,原本就失去血色的脸上更显苍白。 阮时解察觉到他的不适,低声安慰他,“别紧张,我们以前在课本上学过医院中的情景,是不是?” 樘华被他那温和的语气弄得晃了一下神,乖乖点头,“是。” 他们穿过走廊,走过导诊台,樘华拿着挂号单,念出上面的内容,“先生,一零九。” “在那边。” 他们过去,轻轻敲了敲房门,里面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医生正在写病历,见他们进来,抬头看向他们。 “请问有哪里不舒服?” 阮时解按着樘华的肩膀将他按在椅子上,道:“他感冒了接近一个星期,一直在咳嗽。” 他们两个携手进来,樘华裹得跟个粽子一样,男医生下意识放柔了些语气,“解开外套,我听听心肺音。” 樘华拉下拉链,男医生举着听诊器挨过来,他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屁.股,很快被阮时解按住了。 医生听了好一会,看向阮时解道:“确实有点轻微肺炎,不过心肺音不太听得出来,可能有误诊,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做个血常规检查和胸部x线检查。” 阮时解点头,“麻烦您开个单子,再开个乙肝五项检查。” 医生抬头看他们,什么也没问,麻利在电脑上选了相关项目,打印出单子给他们。 阮时解带着樘华先去抽血,见他忐忑不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苍白的皮肤下越发明显,安慰道:“要不要搜一下这些检查步骤?” 樘华问:“搜得到么?” “搜得到,这只是很简单的事情。” 樘华对现代网络的理解又加深了些,看完之后,指尖仍冰凉,却不像先前那么紧张了。 两人到抽血台,这边人稍微多一些,要排队。 樘华按照高高搜索出来的步骤,将一只袖子从羽绒服里拿出来,撸起毛衣,露出手臂等待抽血。他极少有这样衣衫不整的时候,一时极不自在。 阮时解揉揉他脑袋,等到他时,让他坐在椅子上,低低对抽血的小护士道:“我家这位怕疼怕针,麻烦动作轻柔一些。” 小护士抬头一看他们,心里多了几分激动,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连连道:“您放心,我一定轻一些。要是怕的话,可以将脑袋转开。” 樘华有些僵硬,盯着小护士的针尖。 阮时解见他这么模样,一手抓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伸过来,将他脑袋压在自己胸腹之间。 樘华猝不及防,手臂一热,眼前一黑,他脸都快烧起来了! “先生。”樘华闷声低低喊了一声。 “嗯?”阮时解带笑的声音在他耳朵上方响起,樘华正抵在他胸腹间,能感觉到他胸腹的震动,耳朵又热了些,都快呼吸不畅了。 就在此时,他的手臂被冰凉的针尖刺了一下,不疼,不过有些冰。 小护士道:“放松,不用攥拳头了,等等,很快就好了。” 樘华有些听不清,自暴自弃地抵在阮时解解释的胸腹上,闭目养神。 “好了。”阮时解低低道,伸手出来帮他按住棉签。 樘华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跟着阮时解迷迷糊糊地往前走。 接下来几项检查很快就过去了,结果原本要明天才能拿到,阮时解给寇生微打了个电话,托他催促一下。 寇生微吓了一跳,“小朋友怎么了?” “没什么事,感冒了快一个星期,咳嗽不见好,带他过来看看,怕会发展为肺炎。他以前没接种过疫苗,顺便带他接种个乙肝疫苗。” “哦,吓我一跳。”寇生微松口气,“今天我没值班,我去帮你们催催,你们等一等吧。医院一楼有家二十四小时开着的肯德基,你们可以去那里坐坐,好了之后我再打电话给你们。” “嗯,谢了。” “跟我客气什么?”寇生微道:“等我消息啊。” 挂上电话,寇生微才有些疑惑,阮时解没去他常去的私人医院而选择了这家三甲。 他摇摇头,快速将这点疑惑抛在脑后,打电话给自己同事。 樘华手臂上的血早止住了,阮时解丢掉棉签,帮着他穿好衣服,笑道:“我们去吃点东西。” 樘华在书上看过极大快餐的介绍,知道这是小孩们最喜欢的东西,此时兴致上来了些,点点头。 医院一楼这家肯德基不大,晚上人少,阮时解带樘华到柜台,低声道:“你还在生病,不能吃油腻炸制的东西,我帮你点。” 樘华乖乖点头。 阮时解要了一个牛肉煲,两杯豆浆就带着他去座位上坐着。 樘华左右看看,透明玻璃外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颇有些人间百态的滋味。 汉堡和豆浆很快就上来了,阮时解将豆浆递到樘华面前,“来,喝口热饮。” 樘华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大口,在阮时解的示意下解开汉堡包装纸。 樘华知道这东西,却还是第一次实际见到,他看了眼,举到阮时解嘴前,“先生,您吃。” 阮时解往后避,笑了,“不用那么乖,你自己吃。” 樘华看着他的脸,脸颊上又热了起来。 两人还没吃完汉堡,寇生微就打电话过来,“检查结果出来了,小朋友有点轻微肺炎,乙肝表面抗原和表面抗体都是阴性,等会去吊个针,再补个乙肝疫苗就行。” “好的,谢谢。” 寇生微又补充一句,“要是不想吊针,拿药家吃也行,他肺炎不严重。不过这段时间要注意保暖,饮食也要注意,营养均衡,最好多锻炼锻炼,增强体质。” “嗯。” 阮时解挂上电话,看着樘华,“吃完了我们回去复诊。” 樘华手里的汉堡本来就剩一点,他刚开始吃的时候觉得汉堡有趣,吃到最后,却感觉这汉堡有些咸,他有点吃不下。 阮时解见他磨磨蹭蹭,反应过来,“吃饱了?” 樘华点头,看着手里的汉堡,阮时解道:“吃饱了就放在这,不要硬撑。” 樘华闻言忙一口气将手里的汉堡塞进嘴里,含糊道:“不能浪费粮食。” 阮时解笑了,将他的豆浆递给他,“喝口豆浆顺顺。” 樘华吃饱喝足,身上又暖和,赶了一日路,困意泛上来了,阮时解带他去复诊打针,他都迷迷糊糊。 他情况还好,阮时解没让他打吊针,只是让医生开了点药。 乙肝疫苗倒是去注射室那边接种了,樘华以为要像小孩子一样拉下裤子打屁.股针,没想到只是上臂三角肌注射,松了一大口气,总算不用在外人跟前宽衣解带丢脸。 他这口气松得有些大,阮时解在一旁闷笑一声,樘华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控诉地看着他,阮时解收了脸上的神色,轻咳一声,“走吧。” 两人去药房那边排队拿了药,这才开车回家。 樘华系好安全带,忍不住道:“看大夫真麻烦。” “现在还好,不算麻烦,有效就行。” 樘华想到医院里那些孩子,又想到大晟王朝婴孩夭折的情况,心里有些黯然。 阮时解见他没精神,问:“累不累?累了你就眯一会,等到家我叫你。” 樘华摇摇头。 回到家,樘华就着温水喝下一把苦唧唧的药,皱着脸忍住吐舌头的欲.望,转头问:“先生,一日三次,我明日还得吃么?” “对,你带回去,小心藏起来,自己找机会悄悄吃下去。”阮时解眼里含笑警告道:“别偷偷不吃,过两天你病要是还没好,我们就得再去一次医院,这回说不定就得打屁.股针了。” 樘华脸鼓了一下,看着阮时解,叹了口气,“知道了。” 阮时解揉揉他脑袋,“回去睡吧,晚安。” “先生晚安。” 第34章 玻璃 吃过药后,樘华回去很快便沉沉睡着了,第二日醒来头脑还有些昏沉,面色也不太好看。 江平原不放心,探过手来摸他额头,忧虑地看着他,问:“公子,要么在这里歇息一日,我去给您请个大夫来瞧瞧罢?” “别。”樘华苦着脸,一想到大夫,他就想起那些和着水在嘴里散发苦味的药丸子,他道:“我就是昨日有些没歇息好,在马车里睡一会儿便好。” 江平原摸他额头,没觉着发热,见他坚持,只好作罢。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下午到了濡川县,樘华在车上几乎睡了一日,脸上多了点睡出来的红晕,总算不那么难看了。 江平原松口气,快速帮樘华铺好床后,指挥余义宁维收拾东西,又叫他们提水来,好让樘华早些洗漱完用过晚饭后去睡觉。 樘华睡了一日,骨头都酸了,想出去走走,然而江平原怕他受风,不肯让他出去,樘华抗议无效,只得爬上.床,艰难酝酿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樘华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睁眼却见天边晚霞正红,还没天黑。 他睡不着,披衣起来,问了句,“外头怎么了?” “公子。”余义听到动静,忙进来伺候,“是何发家两个儿子。” “嗯?哪家?” 余义提醒,“他家去年婆娘病重,还是您伸了把援手,让他们来庄子上做活。” 他这么一说,樘华一下想起来了,脸上带了点笑意,问:“他家如何了?病人病好了罢?” 余义摇摇头,脸上带着抹同情,压低声音道:“年关雪大,他家有病人,手里银钱不足,房屋疏于修缮,年二十八那晚,房子塌了,一家七口人只活了两口。” 樘华难以置信,睁大了眼睛,“年二十八那晚不是没下雪么?” 余义道:“先前雪下得大,他家泥砖屋,墙壁被泡软了,晚上不知怎么砸下来,何发与他婆娘当场被砸死,他家大的那个儿郎与女娘只活了一会也死了,小女娘在家里躺了好些天,年初三才没了。两兄弟住侧屋,墙往外边倒,侥幸逃过一劫。” 樘华听得心里难受,“他们现在过来是?” “何发家里穷,一口气没了这么多人,只剩两个少年郎,亲戚朋友再帮衬,一时凑不出收敛尸身的银钱,何家两兄弟想卖身给您。” 樘华一时听到这样的惨事,怔了一下,叹道:“卖身便莫谈了,你让平原进来。” 余义忙转身出去请江平原进来。 江平原见他披着件衣裳坐在桌前,责备道:“您怎么还未睡?” “有些睡不着,何家两兄弟还在外头?” “已经不在了。”江平原叹道:“两个也是倔,在外头跪着求您收下他们为奴,我刚将他们劝走。” “这么冷的天,跪坏膝盖可就麻烦了。”樘华叹了口气,道:“平原,待会劳你走一趟,借他们五十两银子罢。让他们写个借条,有这点债撑着,顶着一口气好活下去。” “公子。”江平原压低了些声音,“我瞧他俩兄弟还算机灵,又重情义,既然他们两个愿意,不如收他们两人进来伺候?” “算了。”樘华摆摆手,“去年我便想从他家买一两个人,何发说不卖身,宁愿紧衣缩食都不愿儿女与人做奴做仆,逝者已去,莫再添遗憾了。” 江平原知他性子,见劝不动,也没再劝,“公子您先上.床上躺着,我这就去他家瞧瞧。” 樘华刚下来坐了一会,又被他赶上.床,无奈地叹口气,在他后头追了一句,“你看看他家如何,若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江平原背着他摆摆手,“我有数。” 好不容易在床上熬到晚上,樘华发现墙上已透出白光,忙翻身下床穿衣裳去阮时解那边。 阮时解一见他就问:“今天药吃了么?” 樘华小鸡啄米,“吃了,一日三顿,一顿不落。” 他这话说得又急又快,仿佛怕阮时解抓着他再灌一顿药,阮时解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樘华战战兢兢,“先生,今日不必去医院了罢?” “不去。”阮时解道,“你昨天吃了苦头,今天带你去玩。” “嗯?”樘华不解,“去哪里玩?” “去看花灯。” 樘华奇道:“花灯不是元宵才看么?” “元宵也可以看,不过元宵那天人很多,可能会堵车,公园里也可能人来人往,堵得人走不动,到时候怕很难赶回来。” 樘华应一声,阮时解催他去换衣服,“今天比较暖,穿件毛衣再加件长羽绒就差不多了。” “好哦。”樘华应了声,见他坐着不动,问:“先生,您不必换衣裳?” “我再加件外套。” 樘华换好衣服出来,阮时解怕他着凉,又给他戴了顶帽子。 樘华还是第一回戴这种毛茸茸的毛线帽子,伸手摸了摸,一时颇觉稀奇。 阮时解开车,他们这次要去一个大型公园。公园离这里不远,开车十多分钟就能到,还没到地方,樘华远远就看见那边流淌的灯光,几盏射灯直入云霄。 等将车开到停车场后,樘华才发现,四周到处都是彩灯,连树上都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彩灯,大过年的气氛一下便出来了。 樘华看着,心里有些羡慕,这么多灯,也不知要花多少钱。 今年是牛年,公园一进门就摆着萌化过的牛造型,里面映出橘黄的灯光。 许多人拖家带口,特地在这造型前拍照。樘华多看了眼,有些心动,又不好说。 “我们沿着湖走一圈。”阮时解拉着樘华往湖边走。 湖边也有等,除了平常的路灯外,旁边还挂着不少各种造型的小灯笼。 樘华抬头看,一下被这灯给迷住了。 这灯是个长方体,里头一盏暖黄的灯泡,四面通透,上头的木架子古典优雅,看起来比宫灯还要好看些。 樘华定定地盯着那盏灯,连脚下的路都不顾了,阮时解不得不拉了他一把,问:“在想什么?” “玻璃。”樘华眼里流露出兴奋,“先生,我想到我们瓷窑接下来可制什么了,我们可烧玻璃!” 玻璃在这个时空十分常见,玻璃窗、玻璃碗、玻璃杯、镜子……樘华学过化学,知道玻璃并不难制作,只需要高温将石英砂等原料煅烧融化就行,原理甚至有些简单粗暴。 他们那里也有人会制作玻璃,只是会制作的人极少,制出来的玻璃也不纯,难以制作出大块玻璃。 玻璃不属于奢侈品,他们可先制一些镜子出来,两百两一面,三百两一面,卖个千面万面都没关系,只要秘方捂得好,几十年来都不必担忧人仿制,足够他们赚个盆满钵满! 阮时解点头,“这主意不错,你要感兴趣,回去之后可以找些烧玻璃的文章出来看看。” “是!”樘华脆声应下,越想越兴奋,“回去之后我便叫他们去找相关原料!” “祝你早日研发成功。”阮时解道:“回去之后也别大肆宣扬,烧好了捂着卖,别太高调。” 樘华扭头朝他笑,“我知道。我上回回皇都,假借托梦提醒朝廷,现在许多人都觉得我有些神异之处,万一事情解释不清,我再假借鬼神托梦便是。” “这也是个好方法,总之你注意分寸就行。” 樘华郑重点头,“我知。” 确定好瓷窑的发展方向后,樘华心里极愉快,走路带风,就差没连蹦带跳。 快走到一半,他们路过几家店面,阮时解问:“渴不渴,带你去喝点东西?” 樘华转头问:“先生,喝奶茶么?” 这边开着的茶饮店卖奶茶和咖啡,樘华眼馋奶茶很久,鼻端已经闻到甜香,他抽抽鼻子,琉璃一样的眼眸中流露出些许渴望。 阮时解敲了他额头一下,“病了喝什么奶茶,小心辗转反侧一晚都睡不着。” 樘华伸手摸了摸脑门,可怜兮兮地跟在他后头,“哦,那我们喝什么,豆浆?” “热牛奶。” 奶茶店门被推开,顶上的风铃被撞了一下,发出叮铃几声轻响,店里守着的店员笑道:“欢迎光临,请问喝什么?” “要一瓶矿泉水,一杯热牛奶。” 樘华眼巴巴地看着ipad上的电子菜单,上面各式各样的奶茶、茶点、小吃,看得他有些眼馋。 阮时解看他一眼,道:“牛奶加料,外带。” “好的,加料可以加珍珠、椰果、红豆……这边是加料区。” 樘华转头看阮时解,阮时解道:“只准加两样。” “好哦。”樘华又扭过头看加料区,看了好一会,纠结道:“要一份椰果一份珍珠。” “麻烦稍等。”店员朝他笑笑,“可以坐一下。” 樘华和阮时解坐到店里的沙发上,樘华扭头四下张望。 奶茶店外面正面都是玻璃,玻璃墙玻璃门,玻璃上还有一些图案,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湖边的灯光。 电话很快将他们的矿泉水和加了料的热牛奶送过来,樘华一边拿着暖手,一边有些笨拙地将吸管用力戳进杯子里。 他下意识地举起杯子,送到阮时解面前,“先生,您喝一口。” 阮时解退开一步,揉揉他脑袋,“你喝,我大晚上不喝这么甜叽叽的东西。” “为什么?”樘华吸了一大口,大眼睛里满是不解。 阮时解笑,“因为会毁了我一天健身的成果。” 两人面对面说话,阮时解忽然察觉到不对,扭头往一旁看去,眼睛立即变得锐利起来,“谁?!” 樘华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什么也没发现,脸上带着点茫然。 阮时解低声道:“站在这里等我。” 樘华乖乖点头。 阮时解大步朝不远处灯光照射不到的树丛里去,还有三五步就到近前时,那里忽然蹿出了个黑影,跑得比兔子还快,手里端着什么东西唰唰唰就往外跑了近十米。 阮时解比他更快,手中矿泉水瓶一扔,正好砸在那人腿弯处,那人被砸得一踉跄,被追上来的阮时解揪着衣领一扭,登时跪在地上。 那人扭头,露出个快哭的表情,“阮总……” 阮时解寒声,“你拍了什么?” “也,也没什么。”那人护着相机,“我今天就是来拍灯会。” “相机拿来。” 那人与阮时解对视,三秒之后,敌不过他锐利的视线,只得不甘不愿地将相机拿出来。 阮时解接过来一看,相机正好拍到樘华将奶茶递到他唇边的一瞬,樘华小半张精致的脸拍得特别清晰,能见他那双清澈的眼里含着的笑意。 这画面堪称唯美,流传出去后却不知会给樘华带来多大的麻烦,阮时解黑着脸删掉相片,“下次再拍,法庭上见。” 第35章 舆论 阮时解回来时仍黑着脸,樘华小声喊了一声,“先生。” 对上他的眼睛,阮时解冰封神色迅速和缓,他道:“没什么事了。” 樘华点头,询问:“我们还走么?” 阮时解笑着反问:“你想不想走?” 樘华诚实点头,“想。” “那我们就接着逛。” 樘华站在原地没动,阮时解看向他,“嗯?” “算了,先生,我们回去罢,下回再来。”樘华站在原地,抱着奶茶冲他笑了笑,“我们今日先回去。” 阮时解顿了一下,“不用下回。” 樘华轻声道:“您心情不好。” 阮时解这下心情彻底好转了,哑然失笑。 最终两人还是未接着逛,时间不早,他们按计划也差不多该回去。 阮时解回去前还不知道,那男人的相机能连wifi,相关相片早已上传,就在这一会的功夫,那张偷拍到的相片已快速发酵,沿着网络迅速传到千万网民电脑上。 他带樘华回去后,将药找出来给他吃了,哄着他去睡。 樘华今日喝了热牛奶,又吃了药,回去之后睡得极香,第二日日上三竿方起床。 江平原乐得见他睡那么熟,也未叫他,等他醒来,灶上温着的砂锅粥与面点却已送来。 樘华打个哈欠,用热水洗漱了,过来坐在饭桌前用饭,顺嘴问了句,“何发家怎么样了?” 江平原不大乐意他一大早听见这些,顿了一下方说道:“已通知他家亲朋好友,估计这两日便能发丧。” 樘华点头,又问:“瓷窑那头如何?” 江平原道:“年前我们抽不出身来,我让师傅们在家好好歇歇,年初十再来。” 还有一天,樘华想起玻璃,心里有些激动,他侧头看江平原,几乎想留对方下来,然而布庄那里又早已谈妥,不容更改。 江平原察觉到他的目光,过来问:“怎么了?” 樘华压低声音,“我想开年后试着烧烧琉璃。” “能烧么?” “不知,我且试试,我听人说琉璃用沙子烧出来,应当不太难。” 江平原道:“不然我去打听打听烧琉璃的秘方?” “不用。”樘华笑,“打听出来了还得花钱买,我先试试,说不得试几次便出来了。” 江平原点头,此时他还不知,樘华会在琉璃这块近乎空白的版块内做出多大的成就,给大晟带来多大的震动。 此时他们只有一个堪称简陋的小瓷窑,人手不足,师傅手艺也差。 怕冬季大雪对瓷窑造成了什么损伤,用完早饭后,樘华和江平原待着学徒还特地去瓷窑那头仔细检查了一遍。 瓷窑去年新建,保存得还成,用不着翻修,樘华看了看,觉得差不离。 湖边搭的小木棚子倒简陋了些,樘华原本想着他们制瓷的时间不会太长,便未认真建房,此时再来看,这小木屋已不大合适了,他们得在附近找个地方,建一些砖房,好安置烧琉璃的师傅与学徒。 江平原一听樘华说想建房,立即道:“上面几块荒地无主,我们在那头建一排。” “与我想到一块去了。”樘华拍着他肩膀笑:“衙门开了衙,我们下午走一遭,把条子批下来。” 樘华极看重手续,许多能省的事他不愿意省,江平原习惯了他的做派,点头道:“待会我让他们套马车。” 樘华乃王府公子,濡川县距皇都不远,樘华的消息早便传回来了,官场上都知晓这么一位神人在,他来批条子,县里大小人等不敢怠慢,连县令都忙不迭出来接待。 听说他要在一片荒山荒地上建房子,林县令心里有些诧异,面上热情道:“公子尽管建便是,荒地无主,本就可建房。” 樘华温和笑了笑,“我们总归是外来人,批给条子,免得日后起什么纷争。” “也是。公子谨慎,下官自愧不如。” “林大人客气了。” 双方交谈了会,也算攀上了些交情,喝了一肚子茶,樘华才告辞回去,林县令出来送,双方之间气氛极好。 樘华心知肚明,自己以后就算在这里挂上了号,有顾王府在,又有林县令这现管的县令在,即使他们烧出了琉璃,敢打主意的人也绝不会多。 现在才正月,等烧出琉璃来起码得四五月之事,到时他应当已有自己的人手与卫队,不必担心此事。 就是现今用钱的地方着实有些多,原本准备开布行的银子要分成两份用,有些不凑手。樘华打定主意,得先让瓷窑那头烧一窑郎红瓷出来换些钱,再考虑其他。 开窑烧瓷,也正好试试新来师傅的手艺。 樘华坐在马车上沉思,点了点自个膝盖,将未来半年的事情捋顺了。 他这头还算平静,晚上到阮时解那头时,阮时解面色也算平静,不过樘华总觉得哪里不对,却未想出来哪里不对,只得耐下性子读书。 休息的时候,樘华拿出手机玩手机。 阮时解知道他只是随便翻翻,也没在意,谁知樘华一拿到手机,就被微信里那十几条信息给镇住了。 先是陈穗一条:新年快乐! 接着最上面那栏全是贺席岭的信息:新年快乐! -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叫声哥给你大红包。 上头都是前几日的消息,接着就是今早发来的消息。 -你小子好牛! -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比我跟阿穗的进度还快! -来说说追到了人是什么感想!【小伙子别害羞.jpg】 樘华一脸懵:贺兄,你在说什么? 那边秒回:你小子还装? -链接 -链接 -链接 -吃瓜群众都快疯了,大过年闲着无聊能吃到这么大的瓜。 -你们两个很低调啊,连保镖都不带,大晚上去逛奶茶店。 -阮时解公司上午也发声明并且控评了,消息还是铺天盖地,挡都挡不住。 -现在网友们都在猜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猜你背景是什么,不过被阮时解删了大半,他护得挺严实。 樘华一溜消息看下来,戳开链接去看,上面是两则新闻,新闻都在猜他和阮时解的事情,配的图也是昨晚拍的图。 两则新闻转发与评论都过了万,最上面那几条赞过万的评论都在猜他们什么时候结婚,猜他们真正的关系是什么。 樘华第一次面对这种大型舆论风暴,一时间说不出来什么感觉,他拧着眉戳戳屏幕,对贺席岭道:贺兄,我与先生并非爱人关系。 -真的?你们谁没动心? -动什么心? -哎,不对,你们两个这么优秀的人在一起,彼此都没擦出什么火花?! 樘华拧着眉试图解释清楚:先生与我皆无那方面意思。 那头顿了一下,才回:真的?是没意思还是怕压力太大?【大哭.jpg】 樘华手指放到屏幕上,正思索怎么回,阮时解走过来,问:“看到新闻了?” 樘华吓一跳,下意识将手机按灭反扣在手心。 第36章 何氏 樘华动作太急促,跟受了惊的猫一般,就差没将全身的毛炸起来。 阮时解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怎么了?” 樘华与他对视,半晌羞愧地低下头,吭哧吭哧好一会,将手中手机解锁递过来。 “嗯?”阮时解端详他,“给我看。” 樘华忙不迭点头,阮时解翻手将手机屏幕露出来,贺席岭满屏的教唆一下映入阮时解眼中,他脸黑了,道:“不用管他。” 樘华比小兔子还乖,小声说道:“我,我没听他的。” 阮时解赞许地摸摸他脑袋。 樘华跟他对视,小心问:“先生,怎么贺兄老与我说这些呐?” “他在追陈穗你知道吧?”阮时解揉揉眉心,“我二十来岁刚毕业的时候跟家里说我喜欢男人,我家与陈穗家是世交,正好他也与家里说,两家人就把我们凑一块。” “?!!!”樘华满脸吃惊,紧张地揪住阮时解的手,“那后来如何?” 阮时解无奈笑笑,“我刚创业,辛苦得要死,一个月三十天,出差二十八天,自然而然就告吹了,培养感情的计划也流产。” 樘华听得一知半解,最后抓住他的袖子,张张嘴讷讷问一句,“先生,那陈兄是您那个,前,前男友?” “算不上,还没来得及培养感情。”阮时解揉了揉脑袋,道:“可能贺席岭有所误会,陈家上下又有些拿我跟他比较的趋势,所以一直来烦你,你不用理他就是。” 樘华听明白了,认真点头。他想想,又觉得贺席岭有些可怜,小声问:“为何陈兄不与他说清楚?” 阮时解道:“感情的事哪有那么容易?贺席岭本就没追到手,就算追到手里,以后也可能面临着无数压力,要是这样就受不了,还不如早些打退堂鼓。” 樘华茫然点头。 阮时解又揉了他头发一把,“这事你知道就行,以后不用管他这方面。” 樘华点头。 阮时解说回新闻,“新闻的事也不用管,我已经发律师函了,其中事实我们最清楚,看到了当没看到就行,我会加强这边的安保,不让人打扰到这边。” “多谢先生。” “客气什么?”阮时解带他到电脑面前,“你昨天不是说要烧玻璃,今天教你查资料,明天给你配部ipad,以后你要是碰上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可以自己查。” 樘华用力点头。 阮时解带樘华注册了几个网站的会员,教他对比相应的资料,“在看资料的过程中,你要是有什么灵感,也可以写下来,集结成论文发表。” “咦,可以么?” “有什么不可以?正好锻炼你的逻辑表达能力。”阮时解给他找了个本子,“在看资料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感兴趣的内容,可以及时做笔记,笔记不一定要全记,但相应的网站、书籍、题目等关键信息要记下来,方便你下一次回顾。” 樘华点头,他现在看着满屏的文字,幸福得都要发飘了。 这些都是银两呐。 饱饮知识的海水,樘华回去的时候撑得快走不动路。 他晕晕乎乎,上.床后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不用人催,他悄悄将枕下的笔记摸出来复习了一遍,这才神清气爽地起床。 等余义端进温水来伺候他洗漱完,江平原给他准备好煎饼、粥、馄饨等早饭。 樘华抽抽鼻子,“怎么这样丰盛?” “厨房今早砍了几筐菘菜回来,我瞧着经过霜的菘菜应当不错,便顺手捏了几个小馄饨。” “这也太耗费你心神了。”樘华筷子一顿,叹口气,“日日都这样精细,过几日.你若去津口府,我哪里还吃得下饭?” 江平原含笑道:“我不在,您更得敬惜己身,不然我去了也不放心。” 樘华点头,“知道了,你打算哪日去津口府?” “拖了好几日,我打算明日便动身,先去皇都找游家,再转到去津口府。” 樘华早与他说好,此时闻言亦有些伤感。 用过早饭,樘华回屋,将香云纱的制法细细写出来,中午时交给江平原,“你好生将这张纸上的内容记下来,有什么事便给我来信,遇到事先保重自己,莫惜银钱财产。” “我知。”江平原将纸片郑重掖在怀里,“我定不负公子嘱托。” 樘华看着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催促,“你先去收拾东西,乍然去津口府,平日常用的东西都带上,免得哪里不惯。你以前便是大夫,药丸子也得准备些。” 江平原听他一样样说,忍不住道:“公子,您长大了。” 樘华失笑,“瞧你这话,你不过就大我一岁多。” 江平原摇摇头,穷人孩子早当家,他只大一岁多不假,挑起家里重负的时间却比樘华早得多。 下午,樘华提不起精神出门闲逛,干脆在家温书。 余义来禀报,外头何家兄弟又来了。 樘华想着他们来了好几回,都未见他们,便道:“让他们进来。” 余义应声,出去了。 不一会,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跟着进来,樘华未想到他们两个这么小,有些诧异地多看了他们一眼。 他一直以为这两兄弟起码十六七岁,方能挑起家里的重担。 何家兄弟进来先给樘华跪着结结实实磕了个头,脑门都嗑红了,“公子大恩大德,小人永世不敢忘。” “先起来。”樘华看着他们瘦弱的模样,伸手一指,“坐。” 何家兄弟诚惶诚恐,说什么也不敢坐,只站着回话。 樘华出身尊贵,大多时候都别人绞尽脑汁与他搭话,极少揣摩他人意思,与他们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樘华不得不先开口,温声道:“家中可料理好了?” 两兄弟闻言都红了眼眶,何梓道:“回公子,都已料理好了,多亏江爷送来的银钱。” “那就好,不知你们过来找我何事?” 何梓道:“小人家已破,求公子收留,下半辈子愿未公子做牛做马。” 樘华看他,又看向他弟弟,“可想好了?要到我身边来,可要签卖身契。” 两兄弟又跪下来磕头,“甘受公子差遣。” 樘华看他们,对余义道:“你先带他们去用顿饭,接下来的事情待会再说。” 余义应是,道:“你们两跟我来。” 何家兄弟再次磕了个头向樘华道谢,樘华看他们年纪虽小,但眉目坚毅,温和有礼,人也聪明,在皇都不算什么,在这乡下地方却极难找到这样好的仆从。 余义有几分小聪明,却热衷于偷奸耍滑瞎打探,当不得大用。宁维老实些,又过于愚钝,要踢一踢才动。 江平原一去津口府,樘华身边便彻底没顺心人可使唤了。想到何家兄弟,樘华有些心动,他这里也算不得什么好来处,却比一辈子做庄稼汉强。 樘华托腮思考了会,出门唤正在院里整理东西的宁维,“去请平原过来,我有事找他。” 宁维忙应一声,用衣摆擦擦手,出去跑腿了。 江平原片刻后进来,樘华抬头道:“平原,我想手下何家兄弟。” 江平原笑,“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人手实在不足,就算不收下他们,也得再买几个人使唤。”樘华叹完,问:“你觉他们资质如何?” “人机灵,村中风评也好,都说他们兄弟敦厚上进,当小厮使足够了。” 樘华道:“那得劳你再跑一趟,他们若愿意,今日便写了契书来。” 江平原点头,“我去村里请里正,趁着还早,赶去县里换文书。” 樘华道:“辛苦你。” “这有甚?” 江平原带着何家兄弟去了村里,他家房子已倒塌,地都卖完了,安葬完家人,可谓身无长物。 村里何氏一族沾亲带故,他们两个半大小子,村里少不得要照看一二,贴点口粮布料。因此里正一听他们两个愿意自卖给樘华为奴,心里大松了口气,办起文书来比江平原还积极些。 一行人行色匆匆,写完文书去县衙里改户籍,樘华是林县令座上客,县衙诸人不敢为难,很快便将改好的文书给他们送来。 江平原让他们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到庄子里。 何梓何桦应下,沉默跟着里正回村。 里正心里轻松过后,看着他们这模样,也不好受,叹了口气,道:“你们年岁不小,迟早得出来寻摸生计,去别人家当奴才虽然不大好听,却是条不错的出路。二公子如何,你们也知晓,最是宽厚不过,日后好好伺候二公子罢。” 何梓低声道:“我们知晓。” 里正不好说什么了,哪怕夸出花来,这两人也是自卖为仆,不是什么体面事。 何梓何桦回到年后村人刚帮着修筑了一下的简陋泥砖屋后,提着篮好酒好菜并纸钱等去给父母兄姊上坟。 直待到天黑完了方回来。 樘华顾着江平原这头,一时将新收的两个小厮抛在了脑后。 江平原第二日一早便骑着马驮着包裹回了皇都,樘华本想让他带个学徒去,江平原坚决不受,他家公子这里头人本来就少,再带一两个走他家公子还得愁人手问题。 樘华只好目送他一人孤身打马远去。 直到午后,余义过来回禀,“公子,何家兄弟到了。” 樘华抬眼,“嗯?叫他们进来。” 何梓何桦各自背着个包裹,脸颊被风吹得通红,并排进来先给樘华磕了个头。 樘华叫他们起来,道:“我这里规矩不大,不用动不动就磕头。余义,等会你教教他们规矩。” “是。” 樘华:“我这里松散,求的只有仆从忠心。你们两人日后忠心做事,我自不会亏待你们。” 何梓何桦忙点头,惶恐道:“不敢背叛公子。” 樘华笑了笑,“好说,你们也知我出身顾王府,要是背叛我,可就不是斩首杀头那么简单了。” 这下不知何梓何桦,就是站在一旁的余义都抖了抖,心中一凛,将皮收紧了些。 樘华敲打安抚过他们,吩咐余义,“带他们去吃饭洗漱,再拿两身学徒的厚袄来,给他们换上,裁春衫的时候按着他们身形来裁。” 余义忙应是。 樘华又道:“你兄弟二人与余义一般,皆是我身边小厮,日后要做甚,先学着些。” 何梓何桦学着余义般应下。 樘华提点到此处,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公子。”何梓紧张开口。 “嗯?”樘华看向他,用眼神示意他说。 何梓道:“先前公子借我们五十两银,我们拿到卖身钱已能还上了,都在此处。” 樘华眼里露出了些笑意,示意余义,“清点好收入账房。你们去罢。” 何梓何桦放下心中一件大事,悄悄松口气,跟余义走了。 过完年就算开春了,春雷一响,田间地头都是劳作的农人。 庄子外面是庄田,正是春耕的时候,何锐带着人忙得脚不沾地,既忙耕作,也事蚕桑。 樘华想到刚看来的桑基鱼塘案例,又看看临窗一大口湖,唤何锐来,“庄子上事务我可动得?” 何锐想起去年樘华刚发配过来时自个冷淡的态度,又想起短短一年不到,樘华大翻身一般,不知好了多少倍的际遇,瞧瞧伸手抹了把额头上还未来得及冒出的冷汗,一叠声道:“公子有何事,吩咐小人等去做便是。” 樘华问:“庄子里的桑树种在何处?” “就在地头,庄田田埂上靠近沟渠的地方少少地种了一些。” “一些是多少?” 何锐快速在心里头过了一遍,“回公子,去年清查时一共有二十八棵。” 樘华看着他,问:“只有二十八棵?够庄子里蚕吃么?桑树种在田埂上,可会与庄稼争水争肥?” 何锐不解他用意,只得小心道:“庄上蚕养得不多,桑叶还够,桑树是争水肥,不过争得不太多。” 樘华一笑,“我有个法子可解决这个问题。” 第37章 庄子 何锐知他家公子有不少神异之处,听闻他说有办法,下意识地抬起头悄悄看他一眼。 下一刻,他意识到这样不大恭敬,慌忙收回目光,行礼道:“还请公子赐教。” 樘华没卖关子,“你回去后,让人在湖边栽一圈桑树。我看湖不算深,你们不是要种藕么?种藕前请一下淤,将淤泥捞上来当桑树的基肥。待桑树稍稍长成后,采摘桑叶喂蚕,蚕沙等残余物扔到湖里喂鱼便是。” “这样成么?”何锐迟疑,当初顾王府会在这里见庄子,看中的便是这里临湖,方便灌溉,且风景绝美。 往湖里扔蚕沙,湖边种桑树,倒有些煞风景了。 樘华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有何不可?左右湖边都要种树,种什么都差不离。” 何锐忙应下,“小人这便回去着人种桑树。” 樘华颔首。 有樘华这一声吩咐,庄子里的人第二日便卖来上百棵桑树苗,还雇村里人过来种树。 春雨霏霏,天地间全是水雾,看着倒与山水画一般,尤其湖边添上一抹翠色,更显美丽。 樘华坐在床边看书,心情难得愉悦起来。他年少,正是记忆力好的时候,今年秋季,应当能回皇都下场一试,估计不会有太大问题。 若是不成,明年再来,也不打紧。 正当樘华命人在庄子上忙活时,这日顾王府来人,说要拜见公子。 樘华一听这口吻便知这是管家那头的人,点头道:“快请。” 何梓出去请人,何桦已机灵地去泡茶,收拾会客堂。 樘华出来,见一高大男子正肃立堂前,等待召见。 来人乃是景勋手下,一见着樘华单膝下跪,“见过公子。” “起来罢,可是父王那头来信了?”樘华问话时脸上略带了焦急之色。 “是。”侍卫不敢怠慢,忙从包裹里拿出一个信封,何桦转呈。 樘华接过信,拆开信一看,他父王信还是那样简洁,里头只写了几句话,告诉他,鞑子已彻底退回草原,因去年损失惨重,鞑子已向朝廷称臣纳贡,祈求物资援助,短时不再有战事。他长兄顾樘昱回来了,不仅无碍,还带回了一身功绩。此次樘华能上皇都传消息,做得很好,为奖励他,将他现住的庄子给他。 樘华松口气,翻来覆去将他父王这信反复琢磨,好一会方回过神,坐正了身子,问道:“这庄子给我?” 侍卫躬身:“是,此乃庄内的房契地契与仆从身契,管家令小人一并带了来。” 说着侍卫从背后的包裹拿出一个匣子,何桦忙捧着给樘华。 樘华打开匣子查看,里面果然包含了庄内的房契地契与仆从身契,不仅如此,顾恩德还细心地将这些东西转到樘华名下。 这些东西写了樘华姓名,日后无樘华同意,王妃想来庄子内做什么,亦鞭长莫及了。 樘华长舒一口气,眉目间带了轻松的笑意,他再看,庄子的土地居然有三百亩上好的水田,两百亩中田。 此地临近皇都,田地价贵,一亩上好水田市价在三十五到四十五两之间,取个中数,哪怕算四十两一亩,三百亩便值一万两千两。中田算二十五两一亩,这里两百亩,价值五千两。 光是田就值一万七千多两。 湖也属顾王府所有,现转到了樘华名下,此处起码值五千两。 去年收益已运至王府中,今年却是刚刚耕种,王府已拨下钱粮,此时都到了樘华名下,待秋日收获,粮食加绸布等,起码有六七千两,算下来,樘华竟一口气拿了近三万两银子,日后这笔钱还会源源不断增多。 樘华心里摇头,这一笔钱对于王府来说亦不算少了,他父王还真赏罚分明。 王府里钱财就那么多,他大兄乃是世子,王府中大多数财物都属于他大兄,两个姐姐各有一份嫁妆,剩下的由他与顾樘晗分。 顾樘晗身为嫡子,又有王妃操持,能分到的自然多些,却不那么绝对,能多多少还得看他父王意思。 樘华对此心知肚明,也清楚为何王妃老看他不大顺眼,先前执着于将他养废,都是利益罢了。 拿到了这么一大笔钱财后,樘华心情大好,对侍卫颔首:“多谢。” 侍卫忙行礼,“公子不必客气。” “天色已晚,你便在这里住一晚罢,明早再启程。” “谨遵公子吩咐。” 樘华让何梓送他出去,又对何桦道:“去叫何庄头来。” 三人出去后,樘华坐在椅子上敲敲椅子扶手,怪不得何庄头去年对他有些冷淡,管着这么一大笔钱,任谁都难免带着点高傲。 何锐很快便跟过来了,他还未收到消息,不过此时他已不敢不敬了。 樘华也未跟他绕圈子,“父王将这座庄子与庄里下辖的土地都给了我,包括庄里内一干人身契,文书在此处,你先看看。” 此事事关重大,何锐完全顾不上同樘华客气,他行一礼后躬身从樘华面前的小桌子上拿过匣子,仔细看过里头的文书后,脸一下煞白。 庄子里的房契地契给了樘华不算,还有两百多仆从。 樘华以前算寄居在庄上,与庄子颇有些井水不犯河水之势,今日看到文书,他方发现,庄子上原来有那样多的仆从。 何锐也明白自己先前做的小手脚,此时再回过头来看,他后悔不迭,颤抖着手道:“谨听公子差遣。” 樘华也不同他客气,“明日让庄内所有仆从来我院里,我瞧瞧。” “是。” 樘华又道:“尽快将庄内所有账册送来,最迟明日早饭前我要看到它在我桌上。” “是。” 樘华见他额头已冒汗了,挥一挥手,道:“你先回去罢,有事及时回禀。” 何锐又应了声,魂不守舍地躬身退了出去。 樘华见他身影消失在院内,对何梓道:“你去瓷窑那头通知谷准,让他明日一早便带他五个手下过来。” 谷准乃学徒小队长,在一干学徒内,显得谨慎聪颖,樘华年初才提了他做小队长,短短几日,他已将手下人管得井井有条。 许是觉察到了自个即将受重用的苗头,他做事十分细心,常急樘华之所急,瓷窑边上建造房屋便由他负责。 收到何梓的消息,又略一打探这头发生的事后,谷准晚上催促着手下学徒沐浴穿上新衣,头发等也都洗干净梳顺。 第二日天还未亮,他便带着一众学徒赶来,恭敬在门外站着。 樘华起床,在何桦的伺候下梳顺头发穿上衣裳,见谷准这模样,眼里多了些笑意。 樘华洗漱完,早饭便送了来,一扫以往重油重盐漫不经心的状态,今日的早饭堪称精致,尤其那味粥,入口鲜美绵软,十分不错。 樘华眼里又多了点笑意。 第38章 超市 “先生!”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樘华锁好门,蹬蹬蹬跑到阮时解书房,“我来了。” 他眼睛极亮,脸颊染上一抹绯红,整个人犹如一棵生机勃勃的小树,望之与以往的精神状态截然不同。 阮时解见他有些喘,递给他一杯茶,“才几步路,怎么脸都红了?” 樘华激动又兴奋,他咕嘟咕嘟喝完茶,“先生,我父王将我现在住的这个庄子给我了,将近三万两银!” 说着他忍不住伸出手指,纤长的手指在阮时解跟前比了个三,“待这茬作物收回来后,我便不缺钱了!” 阮时解这才知道他是激动到脸红,忍不住笑着揉揉他脑袋,带他到桌边坐下,“现在你父亲只给你一个田庄,还是连田庄里的人一起给了你?” “田庄里头的田仆亦给了!”樘华忍不住与阮时解分享道:“足足二百余田仆!” “这人可真不少,你打算怎么管?” 樘华有些腼腆地说道:“先生,我打算明日见见所有田仆,与他们言明,愿意留下来便留,若不愿意可自赎,先求个自愿。” 樘华接着道:“我也不想有大变动,主要还是维持现状,现已开春,田里种子已播下去,若贸然安排,容易影响这一季粮食收成。” 阮时解见他心里清楚,微微颔首,“不错,慢慢来,你得先了解你手下的人,然后才好谈论如何用他们。” 樘华用力点头,双手微微握拳,“是!” 阮时解看他有些定不下心来,问:“今晚是学习还是放松放松?” 樘华每周一、三、五跟着陈穗学习,现在正学到两汉文学,学习还算努力,进度亦不慢。 今日周四,樘华不必上课,他想了想,期待地问:“先生,我们去哪里放松?” 阮时解看他一眼,笑问:“你想去哪?” 樘华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先生,我们去超市可以么?” “当然可以。”阮时解先应下,没想到他第一个主动提出来的愿望不是去游乐场,也不是去图书馆,居然是去超市,一时有些好笑,转向他,“怎么忽然有这么个想法?” 樘华憧憬道:“先前我便想去超市逛逛,瞧瞧这个时空的物资,一直未找着机会。” 阮时解见他期待模样,道:“先去换衣服。” 樘华点头,忙去换了一身偏休闲的衣物出来,头发被他盘在头顶,用发绳扎了个大揪揪,衬得他脸越发小。 阮时解愣了一下,“怎么忽然盘起了头发?” 樘华不明所以,有些紧张地问:“不合适么?” “挺合适,就是问你怎么改了发型。” 樘华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发髻,仰头笑了笑,“我们上回出去看花灯时,我见有男子盘发在头顶,便想试试。” 阮时解伸手拉了他一下,“走吧。” 樘华熟门熟路地跟着出了门,爬上车,老老实实系上安全带,“先生,超市远么?” “不远,你去过,书店附近就有个大超市。” 他这么一说樘华想了起来,又想起上回的宵夜。 樘华转头看阮时解一眼,心里盘算着过阵子手头松一些后是否请先生去吃个宵夜。 好似这里金子价钱也不低,到时先换些金子来,再卖出去,换点华国币。 樘华思维发散开来,又想着是否多换点,再给先生买样礼物,就是不知该买什么,先生为人,如夜间星辰闪耀,似无甚东西堪配他家先生。 阮时解坐在驾驶座上开车,见他眼珠子转来转去,随口问:“想什么?” “想这世间似乎没什么东西配得上您!” 阮时解难得有接不上话的时候,半晌摇头失笑,“什么配得上配不上?” 樘华赧然,不好意思再说话。 到了超市,阮时解将车直接开往地下车库,樘华想起来,转过脸问:“先生,待会我们是否得买个口罩呐?” “嗯?” “就是那种——”樘华双手捂住下半张脸,活像做了个鬼脸,闷声道:“把脸遮起来的东西,那样别人便认不出我等了。” 阮时解摇头,“两个大男人带着口罩逛超市,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别人会更好奇,说不定某些小孩还会专门追在你屁.股后头盯着你瞧。” 樘华有些为难,“这不成么?那我们会不会再被人拍到照片?” 阮时解搭着他肩膀,带着他往电梯那边走,“放心,不会。” 樘华不明白,等电梯一到超市,他方发现阮时解为何这样说了,这超市根本没人,连工作人员都未见着! 樘华嘴唇微张,伸手一指超市,转头看阮时解,“先生,他们,他们都不做生意么?” “这是我名下产业,超市平时十点半关门,请他们早点关门就行。” 樘华目瞪口呆,第一次听说这桥段,“这可以么?” “有什么不可以,告诉顾客要检修清点就行。”阮时解带着他,“走吧,我们从二楼慢慢往上逛。” 樘华笨拙地从超市旁边拉出一台购物车,推着车跟在阮时解后面。 他先前觉得这么大一间超市,将客人全请出去,关门专门接待他们两人有些浪费。等真走到灯火通明的超市里,整间超市空荡荡,举目四望只有他们两个时,樘华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阮时解不做痕迹地落后两步,跟着樘华的脚步慢慢逛。 樘华先前在网络或书本上看过许多商品,然而实际接触还是第一次,他连床品里卖的竹席都忍不住去摸摸。 再看到品种繁多的被套枕头时,他忍不住道:“若我们布行能染出这样的布来,布行便能站稳脚跟了。” 阮时解看了一眼,“慢慢摸索,有些色总能染出来。” 樘华伸手摸摸,摇头道:“恐怕没那么容易,我们那里染布多是草木染,这里染布大多化工染,很多原料我弄不大出来。” 樘华学过物理化学,心里清楚,许多化学试剂,没有工业基础,根本制备不出来。 阮时解:“有些总弄得出来,没叫你照搬这个时代的染布体系,你面临的是商业竞争,而不是考核,只要能在市场中占一席之地,你们那布行就成功了。” 樘华点头。 两人逛得极慢,樘华几乎对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想上手摸一摸。 等看到超市里的菜刀时,樘华忍不住道:“这菜刀可真好,我们那的宝刀都未必有这菜刀锋利。” 阮时解,“这技术你可以带回去,应该不会破坏你们那里的历史进程。” 樘华伸手轻摸刀柄,好一会,说道:“待我大兄回来我便与他说。” “你兄长现在平安了?” “嗯,我父王说他已归来,还带着一身功勋。”樘华有些惆怅,“不知他此次归来,能在府里住多长时间。” 阮时解常听他提起他哥,对他们兄弟的关系却不那么清楚,“你兄长经常住外面?” 樘华摇头,“我大兄五岁时,我父王便为他请封世子,后王妃方进门,生下顾樘晗。” “我大兄乃庶长子,父王怕他养不大,早早以锻炼名义将他带去军中,大兄几乎在军中长大。” “你们不是同一个母亲?” “嗯。”樘华说起来,脸上表情淡淡,“父王喜爱大兄母妃,我母亲身份不够,只不过是填充后宅的侧妃。” 阮时解伸出大掌轻轻拍拍他后背。 樘华转头朝他笑了一下,深吸口气道:“我母妃很早便过世了,外祖那边告老还乡,亦失去了联系,全赖姆妈抚养长大。王妃不喜父王,迁怒与我等,我们皆不敢碍她眼。” “你还有两个姐姐?” “嗯,都是庶姐,平日里极少见到。我就与我大兄好一些,我大兄虽极少回来,但每回归家,带的东西有顾樘晗一份便有我一份,若是我与顾樘晗有所争吵,他大多数时候也会护着我。”樘华脸上带些细微笑意,“他护着我的方式往往是抢在王妃罚我之前先罚我一顿,王妃知晓后便不好再罚了。” 阮时解揉揉旁边小可怜的脑袋,道:“不想这些了,你已经独立自强,以后不用看王妃眼色过活。” 樘华认真点头,小脑瓜在阮时解手中轻轻撞了两下,“我现今立得起来,不像先前那般怯懦,王妃亦拿我无法。” 阮时解眼里流露出点笑意,“记得跟你父亲兄长通气,别让王妃操纵你婚事。” “嗯,我大兄还未成婚,暂时轮不到我,且我又不在皇都,她见不到我,便不会时常想起来了。” 阮时解抬腕看了眼,“我们先去生鲜区。” 樘华忙不迭点头,跟在他屁.股后头,“先生,生鲜区买菜么?” “嗯。” 樘华跟着他来到生鲜区,这里温度明显低一些,一进来便闻到水产特有的气味。 樘华一眼就瞧见巨大的玻璃箱里头游弋着的鱼虾! 第39章 百科 樘华忍不住快走几步想跑入生鲜区,眼睛亮得都快比得上头顶的灯泡。 阮时解眼疾手快,领着他衣领一把将他提溜回来,“地上湿滑,不要跑!” “唔。”樘华一个倒退,差点没撞入阮时解怀里,他不好意思地抬头冲阮时解笑了一下。 这个超市是附近最大的超市,生鲜区食物十分齐全,海水鱼淡水鱼齐聚一堂,还有各种花甲、蛏子、螃蟹、虾、鱿鱼等等。 樘华站在这些水箱前,愣是觉得自己见识太少了些,这里十种鱼,他都不一定认得一种。 阮时解目光转向水箱旁边,“上面有标签。” “哦,好。”樘华转头仔细看,半晌,问:“先生,这鱼养在这里不会死么?” “不会,能养在这里的鱼本来就不是什么娇贵的鱼,这里温度被调整过,水箱又在不停地给氧,鱼虾没那么容易死。” “运过来之时呢?” “也一样,全程调好温度,给足氧气。” 樘华眼睛亮晶晶,活像有十万个为什么等着问家长的宝宝,“这是海鱼,里头是海水么?” 阮时解耐心道:“不是,只是用盐调出来的仿造海水,勉强够用。” 樘华站在玻璃箱前,看了好一会,阮时解问他,“不然明天我们去吃海鲜大餐?” 樘华明显有些心动,不过很快便克制地摇摇头,不舍道:“明天陈兄要来上课。” “那就后天去。”阮时解揉了下他脑袋,“海鲜餐厅都现点现杀,后天带你捞鱼去。” 樘华高兴点头,接着往里走,里面是鸡鸭猪牛等普通家禽的肉,经过一天,这些肉卖得差不多,只剩很少一部分。 樘华看着标牌,忍不住惊讶道:“这里怎么这样多类别,连鸡都有好几种?!” “不同烹饪方法对鸡肉有不同需求,根据这些,商人们开发出了许多鸡肉品种,你要是感兴趣,回去可以找找论文。” 樘华目光盯着柜台内那只处理好了的光鸡,依旧忍不住感慨,“这鸡可真大,六点七斤,活着的时候差不多有七八斤重了罢?我们那头的小母鸡才两三斤重,大公鸡也重不到哪里去。” “这些鸡重是重,不过并不太好吃。外国还有一种更重的火鸡,吃起来肉质发柴,我们这里很少养。” 樘华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那我不叫他们养大鸡了。” 樘华对肉制品十分好奇,看了一会儿,他穿过肉制品区域,开始逛水果区域。 阮时解道:“你要是喜欢,可以尝尝。” 樘华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还是算了,若我吃了,商场不好定损。” 阮时解略微诧异地一挑眉,“你从哪看来的理论?” 樘华难得看他惊讶,眉梢眼角带着点小得意,“我看人访谈听说的。” 阮时解笑,“那我们先秤,打了标签等会带出去结账就是。” 樘华这才小心拿起想吃的水果,一样拿一点儿,去打秤台上秤好,才削皮等与阮时解分享。 樘华抱着块西瓜啃,一小口一小口,跟兔子啃瓜一般,目光中满是惊奇,啃一点看一眼。 阮时解拎着手里那块瓜,看着他笑,“如何?” “沙瓢,清甜,有香气。”樘华竖起大拇指,当真服气道:“隔壁何家村便种了西瓜,去年我们不知买了多少解暑,吃起来却远不如我手头这瓜。” 他想了一下,组织语言下结论,“我们那的西瓜肉厚,个小,尝起来还有些寡淡。前些年我在瀚海房念书,宫中有时也会赏赐些西瓜下来,那西瓜甜是甜,却也比不上我手头西瓜这般滋味。” 阮时解道:“科技的进步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无法想象的改变,你要是感兴趣,可以让人尝试着杂交挑出最优的品种,一代一代优化下去。其他作物也是如此,多优化几代,你庄上出产的东西比别家的东西在市场上便会有优势得多。” 樘华一下想到粮食,若他借这个机会尝试杂交粮食,合适之时再拿出来,岂不造福子孙后代? 樘华转过脑袋,求教道:“先生,您觉着杂交水稻如何?” 阮时解跟他并排靠在柜台前吃瓜,闻言笑道:“我并不建议你你直接带我们这里的稻种过去。历史上有占城稻,可见无论哪里,都有相对优势的农作物品种,主要还是看推广问题。你从这里带物种过去容易造成物种入侵,还可能会给本地物种带来许多病菌。” 樘华郑重点头,“我知。” 吃完水果,樘华走了一圈,开始考虑在山上种果树的可能性,核桃、板栗、松子,这些常见的坚果可种一些,省得浪费附近这些山地。 若山地真能开发出来,他的田仆们每年卖坚果也能多得几个钱。 还有那么大一个湖,光是用来种藕养荷花浪费了些,正好此时方值春季,往里头倒千万尾鱼儿进去,秋日又是一笔收入。 这钱他不拿来做其他,冬日兴修水利可从这里头出。若还有得剩,可拨出来令田仆们修缮房屋,下回再遇着雪灾水灾便不至于弄倒房子压死人了。 樘华一路想一路走,水果旁边便是卖菜的区域,现代大棚技术发达,各类蔬菜摆在这里,国内外蔬菜云集,足有上百种之多。 樘华摸摸这个,摸摸那个,颇有些不舍得,尤其玉米棒子与红薯,他站在两样蔬菜前,看得眼睛都快拔不出来了。 阮时解伸手给他拿了两个玉米棒子与五个红薯,过秤后用柜台的刀削了半个红薯出来,“尝尝。” 樘华接过,双手捧着轻轻咬一口,这红薯脆甜鲜嫩,生吃起来不输一般水果的口感。 他们那里也有红薯,有些穷人不得不靠终日吃红薯果腹。 樘华去年吃过一回,红薯寡淡无味,靠近外皮处甚至有些发苦,里头的芯子则有些粗粝,一条条经络在里面,余义说这红薯吃多了人容易吐酸水,弄坏胃。 樘华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红薯,若是此等甜红薯,恐怕吃红薯也不那么令人难过了罢? 樘华再看看饱满的玉米,他在他们那里只见过干瘪的玉米棒子,上头还有虫眼。 樘华抬眼看,卖场里的蔬菜无论种类,皆光鲜亮丽,硕大无比。 他们那里的菜若拿过来一比,必灰扑扑的,满是村气。 樘华心里的兴奋已经没了,他叹一声,“先生,活在这里真好,衣食无忧,不惧水旱。” 阮时解道:“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地,不过若有志向,总能过得好一些。” 樘华顿了良久,忽然认真说道:“先生,我要回去挣多些银两,也叫我们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阮时解抬头冲他笑了一下,揉揉他脑袋,“我知道,我们樘华是个有抱负的人。” 樘华被他这句近乎调侃的“我们樘华”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脑袋看着脚下的地砖。 阮时解又道:“你出来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不过不必为此自卑或有负担。一个人的力量总有些渺小,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先过好自己的日子,再谈兼济天下或者其他。” 樘华点头,“先生,我知,我不会贸然出手。待我今年或明年恩考上榜,我再谋求去办实事的衙门当个一官半职,为百姓做些事情。” “心里有数就成,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结账回家?” 樘华应下,将所有商品收好,和阮时解一起去出口结账。 他们今天出来逛了一圈,樘华没拿什么东西,一结账,总共才三十来块钱。 樘华看阮时解一眼,转回来小声道:“商场今晚得亏死了。” 阮时解一拍他的背,笑道:“别操那么多心,千金难买我乐意。你们公子哥平时不也挥金如土?” “何来此说?”樘华反驳,脱口而出道:“再说,挥我的钱与挥您的钱能一样么?” “怎么,帮我心疼钱?” 樘华摸摸鼻子,点头小声承认,“是有些心疼。” 阮时解眼里带着点笑意,将商品装好,才道:“你来这里这么久,有没有上网搜过我的新闻?” 樘华老老实实摇头,私下打探先生等事,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做。 阮时解道:“你明天上网搜搜就知道了。” 樘华好奇心瞬间被提了起来,百爪挠心罢,等不及明日,一爬上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他便忍不住拿出手机悄悄打下阮时解三个字。 这三个字仿佛有魔力般,樘华郑重地在打字软件上将这三个字选出来,大气不敢出一口。 打完名字,他轻轻戳了一下,上面立刻跳转出阮时解的个人信息。 第一条便是百科,第二条是富豪榜排名。 “?!!!”樘华震惊地坐直了身子,看看旁边的先生又看看手机。 “嗯?” “先生!您好有钱!” 富豪榜上国内排第十九,国外一百一十七! 上头排的还是某些家族,到阮时解这里就他一人! 那条信息明显得一眼便撞入了樘华眼帘,他激动地几乎将手机戳到了阮时解眼皮底下,“先生,您瞧。” 阮时解眼里带着笑意,“我知道,上月才评出来的,所以不必担心我没钱了。” 樘华抱着手机,趁着阮时解看前方,又瞧瞧戳了下百科。 他百科十分详细,几年级获了什么奖都出来了,从小到大的经历就摊开在樘华眼前。 樘华看着上面一溜奖项,这次是真佩服了,“先生,您好厉害!” 阮时解转过脸,见他眼里的小星星,里面满是全心全意的崇拜,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第40章 安排 今年春季,庄子换了新主人,连带内外气象也焕然一新。 何锐怕樘华将他撸下来,干活干得格外卖力。 短短一月的功夫,庄子外大片肥沃土地上,庄稼冒出了青嫩小苗,伴着斜风细雨,长得格外快。 樘华昨日跟着陈穗学了篇曹子建的散文,正在临窗默诵,屋外传来轻叩门板的声音。 “公子。”何梓道:“送鱼苗的人来了。” 樘华未想到才吩咐了一天,他们动作便那样快,当即放下书笑道:“我瞧瞧去。” 樘华原本打算采用混养模式,各个水层的鱼都来一些,未想到一问,何梓何桦等各个茫然,不明白何为混养。 何梓道:“外头送来的鱼本就是杂鱼,公子若要特定的鱼,我们再挑挑?” “杂鱼是哪些?” “鲤鱼、鲫鱼、鲢鱼、草鱼、泥鳅等。” 樘华微愣,一颔首:“正好,就这些罢。” 何梓道:“公子,这些鱼三尾一文,可要去压压价?” 樘华摇头,“算了,压也压不了多少价,农人养鱼不容易。你去问问,我们买六千尾,能否再送些。” 樘华带着何梓何桦来到湖边,送鱼的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挑着好几个大桶过来。 一见到樘华,忙跪下行礼。 樘华叫住他们,“天雨地滑,莫脏了衣裳。” 他们改跪礼为作揖,满脸感激道:“多谢公子。” 樘华见他们膝盖微逗,只好不看他们,转身去看鱼苗。 樘华看桶里,问:“这鱼苗养了多久?” 老农战战兢兢答:“回公子,今年春季孵出来的小鱼,养了半月有余。” 樘华走到近前,其余诸人忙给他让位置。 大木桶里,这些鱼不过缝衣针长,且因太小,身子有些半透明。 鱼倒活泼,密密麻麻的鱼在桶里蹿来蹿去,带着一股生机勃勃。 樘华饶有兴致地问:“这一桶鱼大概有多少?” 老农忙道:“一桶一千尾,小人都数过,只有多绝不会少。” 樘华抬眼扫过这位黝黑的老农,他身后跟着的两位农人年轻些,脸庞与他相像,应当是他儿子。三农人都清瘦黝黑,带着一股被生活压迫久了的苦意。 樘华眼神一顿,转回来道:“倒入湖中罢,分开些倒。” “是。”老农忙带着儿子,挑着桶,相隔十来米将鱼苗倒入湖中。 他们倒完大桶里的鱼苗,又提出一只小桶,把小桶里的鱼苗也倒进去。 樘华知晓这大概便是送的鱼苗,他问:“养鱼可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事?” 老农未想到他问,半晌方回忆起来,吭哧吭哧说道:“回公子,鱼都怕热,若天气太热,池塘可一进一出换些水,至于湖,小人不大知晓。” 樘华点头:“无碍,何梓,结清银钱,送这几位回去。” 老农忙道:“多谢公子。” 樘华见他们挑着桶回去,思量着出都出来了,索性逛一逛。 湖边已种满了桑树,桑树不算密集,每隔五步种一棵。此时经过春雨一洗,桑树大多活下来了。 他们买的桑树苗乃大桑树苗,主干有碗口那样粗,一萌芽,树冠立即染上一层绿色,好看得紧。 樘华眼尖,转头问何桦,“你瞧瞧,上头是否已有桑葚了?” 何桦走过去看,不一会儿捧着一捧紫黑的桑葚笑嘻嘻走回来,“回公子,上头是有桑葚,待会我们再来采些。” 樘华点头,想了想,又道:“傍晚再来采罢,专挑紫黑浓甜的采,采完用井水细细洗干净,再用干净篮子装了放我房里,我晚上温书时候吃。” 何桦心下有些奇怪,他不敢多问,忙点头应下,“是。” 樘华心里估量一下,这里大致有三千株桑树,他对农桑不熟,待会得问问能养多少蚕。 他倾向这边给桑叶与蚕虫,让农妇养,到时收了,茧子五五分,而后再派给手艺好的农女织布,到时另外再算工钱。 庄子每年都让一部分女工过来做活,蚕也有她们养,尽管每年出产不多,每年年礼上有这一份,礼单还是好看得多。 何锐乍然听见要派给田仆养,忙问:“公子,她们有的手艺好,有的手艺差,若手艺差的将我们的蚕养死了该如何?” “赔偿便是,也不叫她们多赔,养死百条以下的便算了,百条以上,两尾蚕一个铜板,或是自个悄悄补回来。”樘华伸手一指,“何梓,你与何庄头一道去,我们不是已将所有田仆录入了名册么?待会做个标记,每家养了多少,待收获时再来看这家的手艺如何,明年便有数了。” “再者,每户愿意主动参与庄上事务的田仆,都先记一功绩点,下次有何好事,优先找他们。” 何梓应下,“是。” 何锐在旁边站着,心里一凛,他原本想叫亲戚多养一些,剩下的名额用来拉拢听话的田仆,此时不得不将所有小心思打消。 樘华不大在意他想什么,此时整个田庄仆从的身契都在他手上,若有偷奸耍滑,心怀叵测之人,发卖了便是,再不济还能送官,比起去年束手束脚的境地,已经好太多了。 樘华吩咐完,有些累了,他示意何梓与何锐去办事,又叫何桦,“你去瓷窑那头找谷准,令他明日用早饭时来见我。” “是。” 瓷窑那边樘华也做了个整合,谷准年纪小一些,却是樘华亲信,现整个瓷窑都归他管。 袁劲仗着先前烧出了郎红瓷,刚开始时有些不服管教,被樘华调去和泥打杂,没到一个月,他便老实了。 剩下两个师傅见他这模样,心里有谱,不敢乱来。 学徒们学了一年,多少有点底子,现今都能当点事,又忠心,事事以樘华为先。瓷窑那头比起去年的混乱,现今亦好得多。 樘华打算,等买来原料,烧玻璃时便只让这些学徒上手,将秘方紧紧捂好。 自从别庄归于樘华名下后,他事情多了不少,每日能用于温书的时间亦不如以前多。 他白日处理完这些时候,自动自觉地延长温书时间,用过晚饭后,还得点起蜡烛再看一会,直到墙上透出光来,他去找先生,再回来时则乖乖上.床睡觉。 樘华打个哈欠,见墙上隐隐约约透出一道白光,他顺手提起放在一旁的桑葚,轻轻叩叩门,推门道:“先生,我来了。” “嗯,提着什么?” “一些桑葚,特与先生尝尝。” 阮时解见他一副献宝的模样,笑了笑,“快去换衣服,我们今天去吃海鲜。” 樘华用力点头,轻轻将篮子放在阮时解桌上,就差没一蹦一蹦地跑去衣帽间。 春□□服少,他三下五除二,三分钟都没要就换好了,头发也顺手用发绳绑起来。 边绑他边抱怨:“我迟早得将这头发剪掉一些,太长了。” 阮时解走过来,顺手帮他将发绳扎好,轻笑道:“是得剪掉一些,及腰就差不多了。” 第41章 海洋 时间宝贵,樘华弄好了之后跟着阮时解去车库,阮时解挑了一辆白色的车,带着樘华驶出小区,汇入车流之中。 “先生——”樘华疑惑地皱眉,前后两辆车十分相像,他好像在哪见过。 阮时解见他探头探脑,脸上还带着些不确定之色,问:“怎么?” 樘华伸手一指前面那车,“前后那车里坐的是您侍卫么?他们一直跟着我们。” “差不多,是保镖。” 樘华松了口气,“他们先前是否跟过我们?” “嗯。”阮时解道:“保镖住在我们隔壁,出门时他们会自动跟上来。” 樘华点头,说话间,他忽然发现,车并非往城内开,而是转了个向,汇入出城的洪流中。 “先生,我们不是要去吃海鲜么?”他满脑袋不解,转过头来看阮时解,“现在要去哪?” 阮时解没回答,含着笑意反问道:“我记得你坐过几回船?晕船么?” “嗯,去年采过荷花莲蓬,我不晕船。” “那就好办了。”阮时解道:“这次带你出海。” “?!!”樘华绑着安全带,半个身子仍忍不住转过来,难以置信问:“出海?!先生,我们要出海去哪里?来得及回来么?!” 阮时解笑了一下,“就在附近海域逛逛,到船上去吃海鲜大餐。别紧张,” 樘华握紧拳头,长这么大连海都没见过,更别说出海! 等阮时解的车过了收费站,往高速路奔去,他的心扑通扑通加快了不少。 阮时解看他一眼,道:“现在我们有三个小时,足够用了。” 樘华今年能在这个时空停留的时间又增加了一个小时,照这个趋势,他怀疑迟早有一日他能彻底过来。 晚上的港口幽深黑沉,哪怕不远处到处都是灯,也照不到黑沉沉的海面去。 到了海边,风已经很大了,两人下了车,衣服吹得猎猎作响。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一股海洋特有的咸腥味,并不算好闻。 樘华吸了口气,喃喃道:“原来海是这般味道。” 他们下了车,走到海边,一艘高大的船正停在海面上,舷梯被放下来,侍者站在舷梯前,正迎接他们。 阮时解下了车,停在车边等樘华,“走吧。” 樘华仰头看着眼比房子还高的船,目光里露出些敬畏,被阮时解伸手一拉,他忙跟着过去。 他们这边准备上舷梯,保镖从另一边走过来,沉默将车开去临时停车场放好。 船上灯火通明,餐桌就在甲板上。 他们上了船坐好后,船缓缓开启。 阮时解端详樘华的脸色,“怎么样?感觉到晕么?不舒服就跟我说,我们回去陆地上吃。” 樘华摇头,他几乎感觉不到船在移动,然而船确实动了,不远处灯光点点的建筑与船离他们越来越远,船乘风破浪,往更广阔的海洋驾驶而去。 头顶乃星空,脚下是大海。 船上侍者仿佛都已隐匿不见,这艘船只剩下他们两个。 樘华四下张望,天开地阔,他心里不知道涌上一股什么感觉,只觉满腔语言都被堵在心口,能发出来着万中无一。 樘华呆呆望着天空,精致的下颔拉出别样优美的线条。 阮时解见他震惊地脑袋都快扭断,含笑问他,“如何?” 樘华紧握双拳,“先生,我|日后定好好孝敬您,也带您去看星辰大海!” “嗯?”阮时解看他满脸真诚,一副认认真真的小模样,哑然失笑,“你是不是对我们两个的年龄有什么误解?” “啊?”樘华嘴唇微张,清澈的眼睛里满是茫然,“有事弟子服其劳,我孝敬先生与先生年纪何干?” 阮时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手一顿,又笑了笑:“行,那以后我就等着你孝敬了。” 樘华摩拳擦掌,“先生,您便等着罢。” 船开了后,侍者端着两杯柠檬水出来,弯腰恭敬地放在两人桌前。 阮时解问:“你能吃生食么?” 樘华小幅度摇摇头,有些为难道:“府里不让吃生食,以前靖安候夫人喜用生食,吃多了切烩,脑袋里面生了虫,大夫便告诫莫贪口舌之爽,食用生食。” “好习惯,以后也要坚持。”阮时解ipad上几样生食划掉,“葱姜蒜等吃么?” 樘华这回点头,小声道:“我不挑食。” 阮时解笑了一下,将ipad放好。 很快,侍者端了两份煎三文鱼出来。 这鱼也就是两口的量,樘华以前跟阮时解出去吃过牛排,会用刀叉,他学着阮时解的模样,优雅将鱼肉切下来放入口中,下一秒眼睛一亮,“好吃!” 阮时解眉目温和,道:“慢慢品尝。” 他们吹着晚风,船行驶在广阔无边的大海上,除侍者外,四下无人。 樘华难得放松,他们刚用完第一道菜,第二道龙虾送上来了。 龙虾钳子已经被敲开,里面是雪白鲜嫩的肉,旁边还配了蘸料,樘华叉了条龙虾肉,蘸着酱料送入嘴唇,软热鲜美的滋味爆开,勾得人食指大动。 第三道还是煎鱼,却不是三文鱼,换了一种,旁边堆了装饰用的果蔬。 这道鱼被煎得金黄,脂肪全化为了香气,有种海鱼特有的香味与鲜味。 樘华仔细尝了两口,在吃腻之前,鱼肉已经吃完了。 接着第四道、第五道……一道道菜被送上来,每道只有一两口的量,放在精致摆好的盘景之间,好吃又好看。 樘华从未尝到过这样特殊的菜色,一直到最后一道甜品上来,他还意犹未尽。 “先生,鱼是从这片海捞出来的么?” 阮时解喝下一口清茶,道:“不是,这里挨着城市,海水不够清澈,鱼是从更南边一点的海鱼捞上来的,为保证口味,全是野生的可食用鱼类。” 樘华若有所思。 离了城市,天上的星辰越发灿烂,几乎布满了整个天幕。 此时四下都是茫茫大海,没了光源,星辰显露得格外清楚。 樘华轻声感叹:“真好。” 阮时解柔和的眼神望着他,两人一起看星辰与大海,顺便发呆。 这种景色,哪怕发呆,都极舒服。 快十一点的时候,船才往回开,与来时相比,船明显开快了,二十分左右,船便抵达岸边。 樘华跟着阮时解下船,这才发现,保镖们换了辆车在外面等着,车上有司机。 阮时解见樘华眉眼饧涩,道:“困了便睡,到了我叫你。” 樘华乖乖系好安全带,抱着个抱枕,小脑袋一点一点,很快挨着抱着靠着车窗边睡着了。 阮时解怕汽车颠簸时他脑袋撞到窗户,伸出大掌将他脑袋换了个方向,让他枕在自己肩膀上睡。 樘华没察觉自己换了个位置,蹭蹭阮时解肩膀,睡得越发香甜。 阮时解摸出手机,按顺序回复了好几个联系人,到陈穗这里后,他发:谢谢,我们回来了,今天的晚餐很棒。帮我谢谢贺席岭。 陈穗还未入睡,消息瞬回:已经转告他了,他说不必客气,祝福你们玩得愉快。 阮时解道:此次麻烦他了,我承他这个情。 陈穗:你们这么客气来客气还得我充当中转站,要不然你们直接互相加微信? 阮时解道:如贺席岭无意见。 贺席岭当然有意见,他要维护情敌间最后的尊严。 阮时解等了两秒,没见对面再发信息,按灭手机,转过脸看着樘华。 樘华睡相十分好,嘴巴不张不流口水,最是安静的睡相,乖乖趴好了连窝都不挪。 阮时解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又打开手机,阅读三助今天整理好的论文与新闻。 樘华在车上睡得不太沉,车一停,他很快就醒了。 他迷茫地眨眨眼,“先生。” “还有二十多分钟。”阮时解抬腕给他看了下腕表,低声问他,“是否要洗漱完再回去。” 樘华原本还不觉,现在回过神来,他敏锐地闻到了袖子上沾染的鱼虾腥味,他脸颊飞快涌上一抹绯红,忙不迭点头。 衣帽间有他一小半位置,从内到外,各种衣服都有,樘华拿了块大浴巾进去,沐浴乳在热水的冲刷下,很快将那点微不可闻的鱼腥味带走,只留下很浅淡的草木香气。 樘华换回自个的衣裳,又匆匆解开头发,探出头喊了一声,“先生,我回去啦。” 阮时解笑笑,“回去吧,晚安。” 樘华用力点头,朝阮时解挥挥手,而后在书房门边将拖鞋换下来,换回木屐,推开门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在梦中,樘华又回到了大海之上,这次星辰极低,天上星与水中星交相辉映,发光的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他与先生坐在小木舟之上,上可摘星,下可掬水。 “公子?”外面有人轻轻叩门。 樘华猛地惊醒,再抬头看窗外,晨曦灿烂,天空瓦蓝,乃是难得的大晴天。 “醒来,就来。” 樘华现不习惯人伺候更衣,每日起来后都自个穿衣束发。 何桦轻手轻脚端来洗脸用的温水与牙具,伺候樘华洗漱。 樘华想起昨日之事,问:“谷准可来了?” 何梓轻声道:“来了,就在外头等着。” 樘华随口道:“让他进来。” 何梓将拧得半干的帕子递给樘华,低低应了声是,而后去外头唤谷准进来。 谷准来得有些早,身上带着露水的清冷。 樘华将用过的帕子放回水盆里,问他:“几位师傅处得如何?” 谷准道:“三位师傅现在各做各的,相安无事。” 樘华笑笑,“袁劲倒也长了教训。这次让你来,想将烧琉璃的任务交给你。” 第42章 真相 谷准听闻樘华要将烧琉璃的任务交给他,心急速跳着,半分犹豫都不带,砰一声跪下,宣誓道:“愿为公子效死!” 樘华盯着他,“你在我手下待了大半年,应当知晓,我最厌恶人背叛。烧琉璃事关重大,若你忠诚不足,后果——” 谷准闻言砰又磕了个头,起来时额头一片红,肃声道:“公子犹如小人再生父母,定不敢背叛公子。” 樘华颔首,“好好做事,我从不亏待为我做事之人。” “是!” 樘华见他应下,道:“你回去先叫几位师傅开炉烧一窑郎窑瓷,釉彩已配好,烧好之后迁袁师傅们回来庄子住,你再在田仆中挑些得力的人做护卫与下属用。” “是。” 樘华:“郎窑瓷烧好后,你出去走一趟,带人买些芒硝、石英砂、石灰石与铜粉、铁粉回来,不必吝惜银钱,须买最好那种。” 谷准恭敬应下,“小人回去便安排。” 樘华点头,“去罢,莫辜负我对你期望。” 谷准倒退着走了。 樘华回屋里写信,先给游千曲写了一封,告诉游千曲,他准备再次开炉烧瓷,这回精品应当能多些,到时他会让人送回皇都,请游千曲准备着手卖瓷。 游千曲已入宫当侍卫,每日要去当值,不像先前那样得空。 他婚期倒被推迟了些,要到六月方举行。 樘华打算到时再回一趟,那时香云纱应当已有成品,正好他们可布局买布。 写完信,樘华将信封好,快速去写另一封。 这封信写与兄长,据王府来信,他大兄已从北鹄回转,等他这封信到时,他兄长应当也差不多能到皇都,运气好,能恰巧撞上。 最后一封信,樘华写给江平原,他们已开始制香云纱,正在晒纱阶段。 樘华心中好奇他们究竟能否制作成功,打算过一段时间有空去瞧瞧。 三封信写好,樘华唤来何梓,令他与余义一道去县城,将信寄出去。 “公子,可还要带什么回来?” “嗯?”樘华眯眯眼睛,不甚在意地说道:“有甚新鲜吃食,你瞧着买罢。” 写完信,他接着回去温书,顺便将陈穗上回布置的作业写完。 陈穗布置的作业不难,樘华早就写完一遍,今早起来看了会书,又有新想法,遂打算再写一回。 他做事认真,专门换了杆细笔,打好草稿后,将文章细细誊抄在纸上。 晚上陈穗拿到文章的时候,忍不住笑着赞叹,“你这手字写得真好,文章也好,要是我们学校学生能有这个水平,我们就轻松了。” 樘华有些不好意思,他抿抿嘴,眼睛晶亮,“陈兄,你们学校是何模样?” “这个啊?”陈穗问:“可以将你手中的ipad给我用一下么?” 樘华点头,忙将手中ipad递过去。 陈穗低头在ipad搜索了一下,很快递回来,笑道:“这是我们学校的官网,你看看就知道了。” 樘华眼里涌上一股新奇,睁大眼睛滑动ipad里的图片。 陈穗他们学校是所老牌九八五,学校新旧结合。新的教学楼高楼大厦,明亮开阔,一扇扇玻璃仿佛蝴蝶翅膀,旧的教学楼古香古色,小轩窗,大中庭,芭蕉荷花翠竹,闹中取静,分外安然。 樘华指尖顿了顿,从校园景色划到师生风采那头。 在校学生们参与过各种级别的比赛,国内国外都有,其中不乏百万挑一,千万挑一的赛事。 樘华不大清楚这些比赛是什么,却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一声。 陈穗不知什么时候批改完了他的文章,笑道:“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去系统读个大学,你资质很好,如果读大学,肯定能成为优秀学生。” 樘华摩挲了下ipad,抬起头对陈穗轻声道:“算了,不大方便。” 陈穗一双温和的眼睛看着他,“哪里不方便?如果时解不愿意,我去帮你说服他。” 樘华忙摆手,“陈哥,你误会先生了,并非先生不愿,乃是己身之因,我不大想去学校。” “真的。” 樘华忙不迭点头,“当真,多谢陈兄,不过我真不愿意去,还请陈兄不必为我.操劳。” 陈穗见他这模样,心里一叹,最终决定去阮时解那里问问。 教书育人的先生,最见不得学生荒废自己,陈穗不想误了个好苗子。 今天的课还是讲散文,陈穗读到博士,又做到副教授的位置,心中自有丘壑。他讲课十分生动,古今中外,往往信手拈来,抓住一个点,能深挖展开至许多方面。 他的课在学生中极受欢迎,连带硕博,八年教学生涯中,他讲稿已整理出版成了两本书,第三本还在酝酿中,估计下半年将会出版。 樘华听他的课听得十分入迷,跟着他徜徉在知识海洋里,沉醉不能自拔。 陈穗大概讲了一个小时,打开手袋,将里面的书拿出来,“这是今天的延伸阅读,希望你能在三天之内将它们看完。” 樘华抱着书珍惜摩挲了一下,认真给陈穗鞠了个躬,“多谢陈兄。” “不客气。”陈穗笑道:“我要去找时解谈谈,待会叫席岭上来陪你?” “陈兄自便则是,我不必人陪。” 陈穗笑笑,“那你陪陪他,不然待会那醋坛子可能会进来捣乱。” 樘华这才乖乖点头。 陈穗下去了,樘华抱着陈穗今日给的书,认真读起来。 不一会儿,贺席岭抿着嘴上来了,走路的过程中,嘴时不时咧开一下。 他似乎想拼命压制住这股笑意,奈何笑意像开了锅水中的气泡,一个劲地往上冒,他压住这边压不住那边,一张俊脸显得格外扭曲。 樘华抬头看他一眼,眼里露出点同情,“贺兄,你想笑便笑罢,我不取笑你。” 贺席岭似乎想瞪他,眼里的笑意漂浮而过,这点瞪眼便显得软绵绵毫无效果。 贺席岭叹一声,最终忍不住无声笑开来,平时好好一青年才俊,笑得与傻狗子无甚分别。 贺席岭一屁.股坐到樘华身前,炫耀道:“你陈兄刚亲了我一下。” “嗯?” “就是你想的那样。”贺席岭嘿嘿笑了两声,“他主动亲了我。” 樘华忍不住道:“贺兄,看来你当真心悦陈兄至极。” “那是,我要娶他回家做媳妇。” 樘华有些不乐意了,浑身小软刺冒出来,“还不一定谁是媳妇呢。” 贺席岭浑然不在意,摆摆手道:“嫁给他也成,只要他愿意跟我结为伴侣。” 樘华忍不住小声道:“你们已在一起,贺兄便不必费心撮合我与先生了。” “嗯?”贺席岭转头看他,察觉到不对了,“你跟阮时解真不是一对?” 樘华小声道:“当真不是,先生就是先生。” “哎,不是,你们这非亲非故的,要不是一对,为什么住在一起啊?”贺席岭狐疑道:“难道你在他家做保姆?” “啊?”樘华茫然地眨眨眼睛,反应过来,“贺兄怎知我们非亲非故。” 贺席岭坦荡道:“阿穗要来当你老师,我总得查查你吧?不然你给阿穗带来危险怎么办?” 樘华心漏跳了几拍,“那,那贺兄,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就那些,比如你老家什么的。”贺席岭含糊了一下,“阮时解对你太好了,你又快二十岁的人,你们这样,太容易让人误解了。” 樘华心还吊在半空中,听他没查出来,悄悄松口气。 两人大眼瞪小眼,贺席岭的目光中带着探究。 樘华结巴了一下,道:“我,我身份证上年龄偏大,现还未满十八?” “这么小啊?”贺席岭吓了一跳,看他脸,又觉得应该假不了,他身上那股稚气还在往上冒,“那要不然……我给你找点关系,你重新去上学高考?” 樘华也不知话赶话怎么说到了这里,他忙摇头。 “樘华。”阮时解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樘华忙一咕噜站起来开门,“先生!” 阮时解视线定在贺席岭身上,“你欺负他了?” 贺席岭吓了一跳,愤愤道:“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像是会欺负小孩儿的人么?!” 陈穗也上来了,对贺席岭招了招手,贺席岭顿时什么都顾不上,忙跟在陈穗后面下楼。 陈穗下楼前体贴地帮他们将书房门关上。 樘华小声问:“先生,你们刚说了什么?” “陈穗劝我送你去学校,我想跟他说实情,来问问你的意思。” 樘华踌躇,“可以么?” 阮时解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也不确定,所以先上来问问你的意见。你愿意将这个秘密告诉他么?以他的人品,保密绝不会有问题。告诉他之后,我们更方便为你遮掩,也方便充实你现在这个身份的经历。” 樘华揪着衣裳,满眼都是纠结。 阮时解揉了把他的背,道:“无论你选择是否告诉他,都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说完,阮时解没有催促他,就静静站在跟前等他做决定。 樘华沉默了好一会,轻吁一口气,低声道:“告诉他罢,我相信陈兄的品格。” 阮时解手放在他背后,轻轻抱了他一下,“不用担心,有我,事情不会失控。” 樘华将脑袋埋在他颈窝,沉闷地嗯了一声。 阮时解发了条信息给陈穗,陈穗很快上来。 贺席岭一人坐在客厅沙发上,眼巴巴目送他上楼,最终只能郁闷地继续看自己公司的报表。 “别紧张。”陈穗拍拍樘华的肩,温和而郑重道:“我很高兴你能跟我分享秘密,我保证,在未经过你同意的情况下,你今天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会从我嘴里泄露出去。” 樘华点头,看看阮时解,又看看陈穗,好一会儿,轻声开口道:“我并非这个时空之人,我乃大晟王朝子民。” “嗯?”陈穗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他转头看阮时解,阮时解脸上一片严肃,并不像在开玩笑。 樘华认真道:“此乃实情,每晚九点,我能通过一扇门过来,目前能在此处停留三个小时,十二点必须回去。” “辛德瑞拉?!” “并非灰姑娘。”樘华有些苦恼,“我亦不知为何能过来,总之事情便是如此。我并非此时空之人,无法出去上学考试,亦不能去工作。” 陈穗唯物主义世界观摇摇欲坠,他仍不大相信,看看阮时解,再看看樘华,深深怀疑这两人联起手来整蛊自己。 阮时解道:“樘华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最初我跟你一样惊讶。” 陈穗勉强笑笑,“真看不大出来。” 阮时解抬腕,“还有四十七分钟,我们可以见证一下。” 陈穗郑重点头,“好。” 贺席岭一个人在楼下,见不到陈穗,百无聊赖地都快啃沙发了。 阮时解下来,坐在他旁边看书。 贺席岭警惕地问:“阿穗他们在干嘛?” 阮时解瞥他一眼,淡定道:“补课。” “……哦。” 第43章 信使 二楼书房内,陈穗一边心不在焉地看书,一边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樘华倒心无旁骛,拿着他今天带过来的书,专心致志地读着。 陈穗看着他的侧脸,仍不敢相信,这个一个俊秀的少年居然是外来客,来自遥远的时空。 想了想,陈穗又觉得似乎不太难接受,如樘华真如他身份证信息,是个来自山村的小青年,他的手未免太光洁细嫩了些,脸颊似乎也不应该是这样雪白的神色,还有那双眼睛—— 樘华眼睛是陈穗见过最清澈的眼睛,没有之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装入了一整个平静的湖面,当他盯着你时,你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他眸子里找到自己的倒影。 一个在乡下长起来的少年很难有这么一双不谙世事,不经风霜的眼睛。 “时间到了。”樘华突然出声,陈穗一惊,“嗯?” 樘华对陈穗笑了笑,颠颠地从书房旁边的小柜里拿出他的木屐,换下拖鞋穿上。 陈穗看向墙边的时钟,十一点五十九分。 秒钟还在滴滴答答飞快地向前跳动着,马上就要到半夜十二点。 忽然,樘华推开雪白的墙上一扇门,对陈穗摆摆手,“陈兄,我先回去了,再见。” “哎?你回去哪里?” 陈穗仿佛忽然误入鬼故事现场般,脑袋猛地一转,十二点整,樘华已经消失在门后。 陈穗不信邪地揉揉眼睛,他过去敲了敲樘华刚刚打开门的位置,那扇门已经不见了,恢复成雪白的墙面,触手冰凉坚硬。 “真是……”陈穗喃喃出声,“见了鬼了。” 阮时解见时间到了,从下面走上来,看着他苍白的脸,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陈穗有些精神恍惚,“他真是人?” 陈穗指了指墙壁,那个他指的就是樘华。 阮时解道:“先前你们没少跟他接触,应该察觉到他有血有肉,是活生生的人。” “太不可思议了。”陈穗恍惚道。 阮时解语气温和,“是有些不可思议,以后还得麻烦你多帮忙遮掩。” “嗯,我知道了。”陈穗揉揉太阳穴,“这消息太不可思议,我得先回去消化消化,后天见。” 阮时解送他下去,“后天见。” 贺席岭见陈穗补完课下来,脸色有些不太好,忙过来扶他一把,“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有点。”陈穗朝他笑了笑,“今天得麻烦你送我回家了。” 贺席岭先是一愣,而后一喜,眼睛蹦出亮光,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哎!” 阮时解送他们出去,看着他们的车慢慢驶出视野,仍旧站在原处。 樘华心里知道今天有些吓到陈穗了,心里觉得抱歉,想着等明天回去,得记得发个信息跟他说对不起与谢谢。 这么想着,樘华心里有些愧疚,又有些高兴。 陈穗与贺席岭是他在那个时空交到的第二与第三个朋友,寇生微勉强也算半个,随着他去那边越来越久,他的朋友会越来越多,也许有一天,他能彻底融入他家先生的生活圈。 樘华抱着被子滚了滚,若是日后有办法,亦可邀请先生他们过来。 现在还不成,现代人身上可能携带许多病毒,一旦过来,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可能会对这边造成致命的打击。 樘华想起学到的历史,黑死病与新大陆那段都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震撼,他对邀请先生他们过来之事不得不再谨慎一些。 樘华第二日醒来,用过早饭后带着何梓何桦去瓷窑那头,他们今天开窑烧朗红瓷。 三位制瓷师傅正紧张地给晾好的瓷坯上釉彩,学徒们照旧忙碌,不过比去年要熟练得多。 看来谷准管理得不错。 见到樘华,瓷窑这边的人忙行礼。 樘华不好多打扰他们,看了一会便带着两小厮回去了。 他们沿湖回去的时候见到好几位女娘结伴而来摘桑叶,她们摘得多,桑叶用小箩筐挑起来,上面还放着些水灵灵的桑葚。 樘华见里头还有妙龄少女,带着何梓何桦避嫌绕路而行。 田里生机勃勃,湖里荷叶长出来了,又圆又绿,瞧着十分可喜。 樘华又想到上回在商场里看到的鸡,吩咐何梓道:“让厨房下午杀只鸡,傍晚的时候做只荷香鸡,我晚上吃。” 何梓何桦都习惯了他晚上边温书边用餐,一听吩咐,忙应下来。 何梓问:“公子,可还要准备卷饼等别的吃食?” 樘华想了想,道:“备着罢,让他们炒些酸菜臊子,再准备些春日的鲜嫩菜蔬,晚些弄,莫能太早了。” 何梓笑了笑,“小人晚上去厨房看着他们弄。” 何梓何桦比余义忠心,又比宁维机灵,樘华挺满意这两兄弟,打算过段时日找个拳脚好的武学师傅来,教他们兄弟几手,再在田仆中选十来二十个身手好的机灵少年,将护卫训练出来。 他们回到庄子里,见王府来的侍卫已经在外面等着。 樘华今年与府里联系增多,见到侍卫也不意外,问:“父王送了信来?” 侍卫忙单膝跪下,回禀道:“世子回来了,管家与景侍卫长差小人来禀。” 樘华眼睛一亮,“当真?大兄他情况如何?” 侍卫道:“世子昨日回来,身子骨康健,未见伤疾。” 樘华心放下一半,他略一沉吟,道:“你今日现在庄子里住一晚,明日上午我与你一道回去。” “多谢公子。” 何梓带着人去休息,樘华手点点椅子,吩咐何桦道:“你让余义与宁维准备好十来个装瓷器的匣子,新稻草谷糠等也准备好,等会刷好马,我明日坐马车回去。” 瓷器脆弱,樘华不敢骑马颠簸,坐马车虽慢一些,却胜在安全。 樘华想了想又道:“你带人下午去县城买五十斤长宁坊上好的酒来,明日我一道带去给大兄,庆贺他凯旋归来。” 何梓应下,笑眯眯回去办事去了。 樘华提了大半年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兄长一回来,他靠山就在了。 他温了会书,却不想,中午时分,又有王府的侍卫快马加鞭过来,樘华忙唤人进来,紧张问:“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侍卫摇头,闷声道:“世子特遣小人与公子说一声,说他归来了,一切安好,请公子放心。还请公子若是有空,便回皇都一趟,世子有事找您。世子还托小人带封信与您。” 樘华接过有些皱巴巴的心,松一口气,好笑道:“你们怎么不一道来?” 侍卫道:“先前人乃景侍卫所遣,小人乃世子所遣,世子怕景侍卫所遣之人说不大清楚情况。” 樘华有些哭笑不得,眼里满是感慨,半晌,他摩挲着信件道:“有劳,今日在别庄内歇息一晚,明日我与你们一道回皇都。” “谨遵公子吩咐。” 第44章 宵夜 第二日一早,樘华带着何梓何锐去瓷窑那头开窑。 新来的制瓷师傅万鹤洋、陆诚和何锐一个待遇,都是月银六两,卖出一套瓷器商银一两,上不封顶。 有赏银吊着,三人都极为用心,尤其袁劲,先前就他一人,怎么弄都行,万鹤洋与陆诚一来,他立即明白自己手艺比不上两人,心里多了几分焦急,制瓷也认真许多。 此次开窑一共烧三百件瓷器,每位师傅放一百件,能烧出多少还得各凭本事。 此时开窑,三位制瓷师傅一个比一个紧张,袁劲更是脸都快白了,一早拜了土地,在一旁念念有词。 樘华问谷准,“窑温可下来了” 谷准点头,“回公子,方才已探过,窑温只稍烫手,可开窑。” 樘华面色平静,淡淡吩咐,“那便开罢。” 他一声令下,谷准立即带着人清除窑门前的杂物,准备开窑。 煤炭烧过后的烟火气泄露出来,在场人精神一震。 万鹤洋几人坐不住,也赶忙过去帮忙将匣体搬出来。 一共三百个匣子,三百件瓷器,其中一套瓷器也算一件,摆在草地上,摆得满满当当。 他们已烧过一回瓷,这点经验却帮不上什么忙,能烧成如何还得看天意。 谷准一连带着人开了十来个匣子,里头都是有残缺或颜色不对的残瓷。 三个制瓷师傅的心都快吊起来了,站在一旁伸长脖子去望那边的情况,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结果来。 “公子,这匣是好瓷!” 学徒荆剑峰兴奋喊了一句,樘华走前去看,只见匣体里装着一只单枝花瓶,花瓶小巧,器型流畅,颜色红润,除嘴部微微漏出米色的瓷胎之外,这只花瓶几乎再无瑕疵。 樘华眼里露出了些笑意,“不错。” 陆诚心中一喜,长揖到底,“多谢公子。” 看来这花瓶乃他所制。 旁边两人越发紧张,袁劲已悄悄攥住了拳头,额角也冒出了些汗珠。 三位制瓷师傅中,他水平最差,若今日表现不佳,日后恐怕无法在跻身上来。 谷准带着手下人一匣一匣瓷器开过去,很快又开出了六个瓶子,一套碗,还有碟子、杯子若干。 “公子,这里有套完好的酒器!” 又有人喊。 樘华看过去,只见匣体内装了只小巧的浅口酒瓶,配的五只酒杯都十分完好。 酒瓶不过比人巴掌高一些,酒杯更是只有三口的量,这一套酒器用来自酌自饮最为合适。 在晴朗天光下,原本就薄的瓷器更是薄得像纸一般,如玉润泽,如镜透亮,如霞璀璨。 樘华笑问:“这套酒器谁制成?赏银十两。” 万鹤洋高兴地给樘华磕了个头,“回公子,此器乃小人所制。” 樘华颔首,心里有了计较。 很快,所有匣子都开了出来,一共得瓷三十一件。 万鹤洋十三件,陆诚十件,袁劲八件。 这三十一件瓷器里,还包含万鹤洋一套酒器,一套碗,陆诚一套碗。 樘华看谷准一眼,道:“劣瓷都砸了。” “是!”谷准二话不说,立即带人将剩下颜色不对或残损的瓷器就地砸在湖堤上,那砰砰的碎瓷声直让三位制瓷师傅心头发颤。 樘华看着这些瓷器被砸成粉末,转过来,温声道:“三位师傅制瓷辛苦,日后这里要挪作他用,三位便搬回庄子里住,我再令人给你们起院子制瓷。” 万鹤洋等不敢多话,忙应下,“但凭公子吩咐。” 樘华道:“你们月俸照旧,你们每三月烧一会瓷即可,日后瓷窑里烧瓷的比例按成品分。依照此次成品,下回开窑烧瓷,万师傅可送五成瓷器即五十件,陆师傅可送三成即三十件,袁师傅送二十件。” “下下回如何烧,再看下回结果。” 万鹤洋没想到自家公子能想出这么个主意来,当下心中一凛,忙应下。 袁劲这次烧得最差,烧成功的瓷亦不如另两人的器型好,当即有些沮丧,浑浑噩噩地回不过神来。 陆诚倒眼观鼻鼻观心,不露出什么别样的神色来。 樘华接着淡声道:“我瞧万师傅手艺不错,人品亦能服人,日后制瓷这头由你掌管。” 万鹤洋大喜,心里那点不踏实瞬间一扫而空,他春风满面道:“定不负公子!” 樘华点头,转向谷准,“你们将完好瓷器用纸张稻草谷糠等包裹严实,等会送到院子里去。” 处理好这头之事,樘华带着何梓何桦回院子,马车已套好,行囊亦收拾出来了,等谷准他们将瓷器送来,便可出发去皇都。 樘华长呼一口气,心里不知是激动还是兴奋,心跳得极快。 他带人上了马车,车轮咕噜咕噜向前滚动,带着他逐渐远离别庄。 张目四望,原野草木繁盛,不少农人正在地里做活。 这片土地,连带土地上做活的人,都在他名下。 马上就要到阳春三月,这几日未怎么下雨,地上干燥,马车也好走。 两侍卫在后头跟着,何梓何桦轮流驾车,樘华坐在车里,看了一路风景,又睡了好几回。 晚上照旧在驿站歇息,樘华以坐马车坐得浑身酸痛为由,早早打发何梓何桦二人,锁好门等着去先生那头。 前日的消息太过震撼,陈穗哪怕亲眼见着了,仍有些不敢相信,这天早早就过来了。 樘华来到书房换好鞋后才知道他已经在下面等着。 樘华有些愧疚,脑袋凑过来,小声问阮时解,“先生,陈兄未吓到罢?” “我估计有点,不过不妨事。”阮时解见他近在咫尺的脸庞,眼里带着些笑意,“等会你再向他道个歉吧。” 樘华点头,脸上带着惆怅,又道:“我还得再向贺兄道歉,瞒了他这样久,恐怕今后还得继续瞒着他。” 阮时解道:“每个人都有秘密,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你不用愧疚。” 樘华点头。 阮时解问:“那我先下去,换陈穗上来给你讲课?” 樘华忙点头,“有劳先生!” 阮时解下楼前拍拍他的肩膀,道:“放松一些。” 陈穗很快上来,樘华低着脑袋,垂首道歉道:“对不住,陈兄,瞒了你这样久。” 陈穗看着他,温和道:“没事,要是我,可能我会瞒更久,毕竟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 樘华松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多谢陈兄。” 陈穗也跟着笑起来,“那我们接着来讲课?” “嗯嗯!” 这回陈穗只讲到十点,他收回讲义与书籍,又将给樘华带的延伸阅读资料留下。 樘华有些恋恋不舍,“今日就讲到这里么?” 陈穗学着阮时解那样揉了把他的脑袋,笑道:“你来这边这么久,我们也没一起去吃过饭,今天带你去吃宵夜,怎么样?” 樘华一愣,立即笑道:“多谢陈兄!” “你先收拾,我下去跟时解他们说。” 樘华隔三差五就能出去一次,不过他仍对现代生活充满着巨大的热情。 他换好衣服下去的时候,陈穗他们正讨论宵夜要吃什么。 陈穗觉得去河边吃烧烤即可,贺席岭觉得路边摊不卫生,坚决要去大酒店吃。 见樘华下来,三人视线刷地集中到他身上。 贺席岭抢先问:“樘华想吃什么?我们去酒店吃吧,尝尝毋米粥、椒盐虾、豉汁排骨……怎么样?” 他边问边使劲挤眉弄眼,力图将樘华拉到自己这边来。 樘华略一迟疑,再看阮时解眉目温和,张嘴应下,“行。” 贺席岭瞬间高兴了,拉着陈穗站起来,眉开眼笑道:“那我们赶快,我特地让他们留了新鲜的大虾,到地方就能吃了。” 四人分两辆车出发。 到地方后,贺席岭快活道:“走走走,赶紧上去。” 樘华问:“贺兄,这是你家产业么?” “不是我家,是我的。”贺席岭有些得意,“我十七岁就开了这个酒楼,那时高三,食堂的菜太难吃了,开个酒楼好让他们天天送饭。” 樘华眼里露出惊叹之色。 陈穗笑着拍拍贺席岭,让他说实话。 贺席岭看看他,只好改口道:“我爸开的,我成年后转给了我。” 樘华依旧实名羡慕,那小眼神看过去,引得贺席岭哈哈大笑,“待会给你张白金亲友卡,你要想吃饭就过来,不收你钱。” 阮时解搭着他的肩膀,“你若是想,我们也开个酒楼。” 樘华忙不迭摇头,“不想,先生您莫开!” 贺席岭忍不住道:“啧,这一掷千金为红……蓝颜啊!” 阮时解瞥他一眼,“这是父爱。” 樘华一脸懵逼,“啊?” 陈穗笑了笑,“别理他们,我们先上去。” 贺席岭是老板,他一过来,工作人员便以最快的速度将菜上了一部分。 樘华先前还不觉,等闻到满桌香味时,肚子立即咕咕作响。 阮时解小声问:“今天没吃饱?” 樘华亦小声:“饼子难吃。” 阮时解眼带笑意,给他夹了块肉质肥嫩的排骨。 第45章 回都 昨夜被贺席岭怂恿着喝了果酒,樘华喝得半醉,早晨勉强昏昏沉沉爬起来,一上车又睡了过去。 马车咯吱咯吱地摇着,仿佛婴儿时期睡的摇篮。 樘华埋在温暖的被褥里,一觉睡得极绵长,整个人都松快了下来,意识飘飘忽忽,舒适得令他不愿回神。 睡着睡着,他闻到一股香气,犹如雪后的晴空,又像秋季的风,有人轻轻拍拍他的背,“怎么睡得那么沉?又生病了?” 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探上樘华的额头,手略比樘华额头凉一些,樘华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刚从沉眠中惊醒,樘华的眼睛水雾朦朦,看不大清楚。 只见面前一个高个青年男子,穿着一身青衣,弯腰探身进马车,一双寒星似的眼睛正与樘华对上。 那双眼睛睫毛偏长,与樘华类似,因睫毛浓密,眼睛便显得格外深邃。 “大兄!”樘华立即反应过来,激动大叫一声,立即翻身坐起来。 顾樘昱露出些笑意,“睡醒了未?” “醒了醒了。”樘华连忙点头,手脚并用地爬出来,爬到一半,他想起了什么,忙又撅着屁!股回到车上,从座椅下翻找几圈,最终小心拖出一个匣子来,献宝道:“大兄,给你,庆祝你凯旋归来!” 顾樘昱眼里满是笑意,问:“这是什么?” 樘华卖关子,“你打开一看便知晓了。” 顾樘昱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匣子谷糠,“……” “啊?不是这个!”樘华懊恼地一拍脑袋,解释道:“里面是我瓷窑里烧的郎红瓷,我怕打碎,特用谷糠等塞紧了些,待会清出谷糠来才能瞧见里头真面目。“ 顾樘昱笑了一下,单手抱着匣子,“大兄知晓了,先用饭。” 兄弟两人沿着走廊慢慢走去饭厅。 樘华大半年未见着这位兄长,心里着实有些想念,他侧头看兄长一眼。 他兄长又长高了些,与先生差不多,都接近一米九,就是人又瘦了,脸上薄薄一层肉,优美的骨骼清晰可见,彷如刀削斧琢。 他也长高了三寸有余,却依旧没到兄长耳垂。 樘华忍不住问:“大兄,这半年你过得如何?未遇到危险罢?” “还好,幸不辱命,危不危险都过来了。”顾樘昱侧过头端详他,道:“倒是你这半年,长大了不少,令人刮目相看。” 樘华与他并肩走着,闻言顿了一下,轻声道:“总要长大的。” 顾樘昱看他,良久长长出口气,道:“你先前跳脱时总盼着你快些长大,真懂事了又令人心里头不是滋味。” 樘华心中一动,张口怼上去,“养孩子真难?” 饶是顾樘昱百般想法,都被樘华这一句顶回去了,他哑然失笑:“你小小年纪,哪来的感慨?” 两人刚到饭厅,顾恩德便带着人送来热气腾腾的饭菜。 顾樘昱将匣子给顾恩德,“将里头瓷器拿出来。” 顾恩德笑眯眯,“是。” 顾樘昱大马金刀坐了,樘华跟着入座,左右看了眼,小声问:“大兄,不叫晗弟么?” “他念书去了,今日给你接风,就我们两人吃。” 一桌菜,烩鲥鱼,炙卤肉,狮子头,酿鸭子……都是樘华爱吃的菜。 顾樘昱给他挟了一个狮子头,道:“先吃饭,吃完饭后慢慢聊。” 樘华一肚子话想说,奈何中午未怎么用饭,此时肚里咕咕叫,饿得他手脚发软,一闻到满桌香气,脑子都快转不动了。 顾樘昱察觉到他的状况,又笑了下,给他的小碟子里挟菜。 他鼓着腮帮子接受兄长投喂,小口小口飞快地进食,扫完小半桌菜,好不容易饱了。 顾樘昱吃得不比他少,吃完两人漱口,顾樘昱慢条斯理整理,一边取笑他,“饿成这模样,看来这大半年在外头过得确实不容易。” 樘华小声道:“比先前好,自父王将庄子给我之后,我.日子便好过多了。” 顾樘昱眼睛定定地看他,良久轻叹一声,“委屈你了。” “我有何好委屈?吃饱穿暖,又不用担惊受怕,比大兄好的多了。”樘华握着杯子,伸手点点自己颈窝,“大兄,你这里多了一条疤,这次去北鹄多出来的罢?” 顾樘昱未想到他观察力那么敏锐,诧异了一下后点头道:“当时情况危急,躲不过去,便用肩头抗了一下,早已无大碍。” 樘华摇头,“砍在身上的伤口,又在冰天雪地里冻了那样久,哪能真无大碍?大兄你回来得请太医好好调养调养,莫伤了底子,老了惹一身病痛。” 顾樘昱笑,“哪至于这般?” “大兄你年方二十几,已带一身伤,怎么就不至于?”樘华一叹,“怕整个皇都都找不着第二伤有你这样多的年轻人。” 顾樘昱:“将士保家卫国,此为理所当然。” 樘华知晓左右都是顾樘昱心腹,声音压得极低,“国乃是皇伯父他们的国,去边疆用命拼死拼活,还得受他们猜忌,真值得么?” 樘华知晓自己这话不对,抿着嘴不大敢看兄长,脑袋恨不得低到桌下去。 良久,一只温暖的大手摩挲他头顶,顾樘昱道:“我先前也问过父王是否值得。” “然后?” “我们高祖时,将鞑子赶至草原,有玉连山脉做屏障,二十年来,鞑子丝毫未敢犯我大晟边疆。” 顾樘昱道:“到祖父那一代,边疆失利,战线往南推了百来里,就是我们现今的边疆。失去屏障后,但凡草原有个风吹草动,鞑子便来侵扰。” “现今边疆百姓内移,再有百来里,便是水土肥沃的平原,若战线再往内推,一大批百姓即将流离失所,与此同时,日后鞑子进犯我大晟将能长驱直入,后果极为严重。” 樘华听得入神。 顾樘昱接着道:“卞老将军告老后,镇北军统帅由凌星宇等人分任,他们可做平时守将,却难当大战之帅。若我等一步步后退,任由才能一般,品性一般之人去守边疆,长久以往,兵必为骄兵,将必为庸将。” 沉默了一会,樘华问:“大兄,你与父王便能确定自己乃是神兵勇将么?” 对上弟弟清澈双眸,顾樘昱并未生气,他道:“我是。” 樘华哑然。 顾樘昱坚毅道:“纵不敢与前朝名将相比,我等却也不差,身为皇家子,我愿守国门。” 樘华沉默良久,突然问:“大兄,你……你对那位置……” 四下有亲兵守着,樘华仍不敢将嘴里未尽之话说完。 顾樘昱明白他的话,目光锐利起来,上下扫视这樘华。 樘华不与他对视,接着轻声道:“皇伯父子嗣不丰,目前只有五位皇子,除五皇子外,其余皇子皆已成年。” “大皇子好名,二皇子好利,三皇子最平庸,在瀚海房念书时,他书童不知替他挨了多少板子。至于四皇子——”樘华声音又低了些,“去年他府里强掳民女,还杀了人父兄,被捅出来后,陛下禁了他半年足,此等小人,当不得大位。” 顾樘昱看了他良久,道:“我们并非先皇之血脉。” 樘华抿抿嘴,不好再说什么。 顾樘昱拍拍他的肩,笑笑,“我知晓,去边疆我亦会爱惜己身,珍惜这条小命。” 樘华心道刀剑无眼,哪是你想珍惜便能珍惜,这话却不好说出来。 樘华心想,还是等多挣些银钱,多弄出些有用的东西过来,再来讨论这事。 两人用完饭,还未将菜收走,顾恩德亲自端着托盘进来了。 他托盘上放着个朱红欲滴的小酒瓶与两个杯子,瞧着比玛瑙雕出来的酒瓶酒杯还要可爱些。 顾樘昱不禁笑,“这是你庄上烧出来的酒杯?” 樘华点头,“我巧合之下从书里得来的釉彩方子,令人去试了几回,去年便烧出了,今年这是第二茬,器型要比去年好些。” 顾樘昱拿起小巧的杯子,一人倒了一杯酒,道:“托你的福,倒得了这份雅趣。” 樘华道:“大兄你若冬日还在皇都里,我令他们做套茶杯,冬日我们一边吃茶一边赏雪,岂不美哉?” 顾樘昱笑了笑,“大兄在边疆守着,你们尽管放宽心在皇都吃酒喝茶。” 樘华知晓说服不了他,低声问道:“大兄,你这次要在皇都待多久?” “陛下给我三月假,两月过后我便回边疆了。”顾樘昱道:“经此一役,我从五品升到了四品,日后也能带队出战杀敌了。” 他要出战,樘华绝无为他高兴之意,闻言嘴唇抿得更紧了。 顾樘昱轻轻一叹,举杯道:“喝酒。” 第46章 脸熟 樘华这日一早便去找王妃请安。 王妃这回没如往常让他在门外跪跪便回去,反而传讯让他进去。 王妃现年三十有四,面相却十分年轻,鹅蛋脸,黑鸦发,玉白肌肤,脸上常年严肃冷淡,连半分笑意都不见。此时她穿着一身绣着金线的褐色长裙,端坐在上首,一双眼睛不含感情望向樘华。 樘华按礼法给她请安,等他结结实实行完礼,她那双冷淡的眼睛往樘华身上一扫,淡淡道:“你现在倒有出息,整天学那商贾行事,你父王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樘华接道:“国无商不富,陛下去年下令允商贾子弟科考,可见陛下并不厌恶商事。” 王妃冷笑一下,“你出去那么久,倒学足了那等尖牙利齿的做派。” 樘华道:“母妃若是无事,儿子便先退出去了。” 王妃看他,“你年岁已不小,也该成家。成了家将心收收,莫再那么浪荡荒唐。” 樘华暗道果然来了,面上却依旧挂着恭敬神色,“大兄尚未成家,儿子作为弟弟,不敢争先。父王亦还在边疆,不好累他老人家挂怀,不若过两年再说?” “此话缪矣,你兄长心系家国,尚未成家,弟弟年岁又小,还不能提亲事,你正该收收心思,早些成家立业,也好叫你父亲早些抱上孙子。” 樘华垂下眼睫,道:“儿子年岁亦不算大,想过两年再瞧。” 王妃看他一眼,斥问:“此时未你张罗,你不愿意,过两年想成亲,立时便要帮你看人定亲?” 樘华道:“多谢母妃好意,我尚不想成家。” 王妃:“罢罢罢,你不愿成亲,便自个去信与你父亲说说,别到时又赖到我头上。” 樘华躬身应下,“是。” 樘华心知,此次事后,说不得皇都又会传出什么不好听的留言。他未在意,这一年来经历的事情多,他早非吴下阿蒙,对成亲生子等大事也不若先前在意。 大丈夫何患无妻,王妃纵不帮他张罗,娶上一门当户对的闺秀,他日后也不愁出路。 樘华昨日下午遣府里人去给游家送帖子,约游千曲下午出来喝酒。 游千曲当值当到申末,他们可喝酒喝到亥初,时辰足够,正好可说说瓷器售卖之事。 他回院子,打算温书,未想到没一会,他长兄遣人过来,让他梳洗好一道进宫面圣。 “我?”樘华指指自个鼻尖,微微蹙眉,“大兄原话如何,你且与我细细道来。” 小厮道:“世子原话便是如此。” 樘华满腹狐疑,还是差大丫鬟薄雾准备找衣裳配饰,换上后,带着何梓何桦两个去他兄长院子里。 他兄长已换好衣裳,宽肩细腰,一身束手束腰衣裳,长眉似剑,目含寒星,俊美凌厉扑面而来。 与他相比,樘华气势要软许多,先前过于精致的面目消去了些稚气,却依旧俊美得过分,一副大家娇养出来公子哥模样,站在兄长面前,两人差别极大。 樘华有些羡慕地看兄长一眼。 顾樘昱察觉到他目光,点点头,“来了?” “嗯,大兄,怎么叫我一道去面圣?” “先前与陛下说了声,陛下唤我捎上你。”顾樘昱已弄好,随口道:“走罢。” 樘华忙跟着他出去,顾王府的马车就在外头。 樘华上了马车,有些紧张,目光飘忽,暗自深深吸了好几次气才稍稍平复下来。 他们到宫门前时,并无人阻拦,上面早已吩咐下来,让他们直接进去。 樘华只来过这里两回,他兄长却来过无数回,小时候甚至算长于皇上膝下,哪怕八岁以后常再外征战,每回回皇都,也会进宫陪皇上下下棋说说话。 樘华能自小入读瀚海房,还多亏兄长求了一回。 进了宫,马车又前行了一段时间,顾樘昱带樘华下车。 皇上跟前的苏公公迎上来,行了个礼,笑道:“世子爷与小公子快跟咱家来,陛下今日一早便念叨着呢。” 顾樘昱与樘华还了个礼,顾樘昱道:“有劳公公。” 苏公公脚步轻快,走起路来偏快。 顾樘昱腿长,不费吹灰之力跟在他后头。樘华在后面悄悄赶他们两个,额头上都快出汗了。 苏公公很快注意到,忙放慢了些脚步,樘华忙回他一个笑容,苏公公和善笑笑。 他们刚抵达寝殿,机灵的小太监已进去禀报过。 皇上声音从里头传来了,“樘昱来了?进来。” 顾樘昱带着弟弟沉稳走进去,“见过皇伯父。” “快起来。”皇上笑道:“昨日便想传你来着,你久未归家,便让你多歇歇。” 顾樘昱面上带了些笑,“多谢皇伯父厚爱。” 皇上很快赐座。 樘华小半边屁.股挨在椅子上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听两人说话。 “你去了边疆,朕连找个人下棋都找不到,来来来,先跟朕杀一盘。” “皇伯父说笑了,您身旁人才济济,哪会找不着人下棋?” 皇上连连摆手,“跟他们下没意思,跟你下才好玩,许久未同你下棋,朕瞧瞧你棋力如何了。” 苏公公已带人摆了棋盘棋子出来,两人换到桌上。 下了几回,皇上问:“樘华现在还在念书?” 樘华忙恭敬答了,“回陛下,是。” 皇上沉吟,“我先前听瀚海房的师傅说你课业学得不错,不若去宗人府当值?” 樘华一想便知,他皇伯父今日多半以为他跟着进来是为求官,遂给他兄长这个面子。 樘华想清楚了后忙谢恩道:“多谢皇伯父。” 皇上眼睛极利,见他嘴上说着谢恩,表情却有些为难,眼睛一眯,“嗯?” 顾樘昱笑了笑接过话头,“樘华这一年多来都在温书,励志考恩科为皇伯父分忧。” “哦?”皇上落下一子,感兴趣问:“书温得怎么样?可有把握?” 樘华见这模样,不敢说今年还不打算考,忙恭敬应下,“小人尽力而为。” 皇上只略问过他两句,而后再未跟他说话,倒是他长兄与皇上说了挺多,颇有些君臣相得的意味。 中午皇上留他们两人吃了饭,饭后才让人送他们俩出去。 樘华一路闷不吭声地跟着,等上了马车之后方说了句,“多谢大兄。” 顾樘昱道:“下半年无去边疆当差,你多来皇伯父这里几回,若有事,说不得皇伯父会多照拂你几分。” 樘华听完点头。 顾樘昱拍拍他的肩膀,未再说什么。 接下来几日,顾樘昱一共进宫面圣两次,每回都把樘华捎上。 皇上见多几回,果然对樘华和蔼了些。 他这样的如玉少年郎,乖乖巧巧,眼色极佳,没哪个会不喜欢他。 这日,皇上与顾樘昱落子对阵,看着旁边坐着的樘华,笑道:“你们感情倒好。” 顾樘昱坦言,“樘华母亲走得早,作为兄长,我总得多照拂他一些。” 皇上眼睛微眯,目光深远,不知想起了什么,再看他们兄弟时,目光更柔和了些。 他们刚回去,在门口就撞上江平原派来的人。 门子惶恐道:“这位说是二公子的属下,小人问明且禀报过后便请人进来。” 樘华点头,又看向那陌生汉子。 汉子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个头,“给世子与公子请安,小人乃是江管事手下,受江管事之命给公子送东西。” 顾樘昱看向樘华,樘华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解释道:“我知晓一种染布法子,请平原帮我去津口府染布去了。” 顾樘昱点头,他身后跟着的侍卫长极有眼色地一挥手,立即出来个侍卫,示意汉子将东西拿出来。 汉子见状,有些哆哆嗦嗦地从包袱里拿出一卷布。 侍卫避开樘华他们那方向,转过身子哗一下将布抖开。 布也就四尺来长,褐不溜丢,上面还斑斑驳驳,瞧着十分破旧。 樘华在阮时解那里不仅看过香云纱的图片,还亲自上手摸过,见状,他有些难以置信,“这便是你们制出来的香云纱?” 汉子羞愧,“我们带着人制了好几回,都是这模样,江管事差小人来请公子拿个主意。” 樘华伸手想摸那块布,被兄长阻止,他只能隔着几步远,翻来覆去打量。 瞧了好一会,他也未瞧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道:“你先歇一日,明日再听吩咐。” 汉子松口气,“是。” 樘华示意站一旁的小厮带汉子去小厮房。 顾樘昱伸手捏着那块轻飘飘的斑驳布料,问道:“这便是你们染出来的布?” 樘华看这布的模样,猜测多半是染布时过河泥那里出了错,河泥成分只怕不太对。 他迟疑道:“恐怕有哪步弄错了,大兄,我想去津口府亲眼瞧瞧。” “你去了便能瞧出来?” 樘华点点头,他打算晚上去问问先生,先生应当有法子。 顾樘昱一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添了这等本事。” 樘华心中一凛,忙对兄长道:“我住的那别庄产绸,周遭村里的女娘们常织布去卖,我也是看她们织布才想起了这主意。” 顾樘昱捏捏他后颈,“难为你还会染布了,看了不少书?” 樘华反射性一缩脖子,又想起先前看的那些论文,真心实意叹了口气,“是不容易,为找出染布法子来,看得我头都晕了。大兄,我还见着一个法子,乃是将羊毛纺成毛线,再织成衣物,冬日好御寒。” 顾樘昱颔首:“边疆确实有这法子,不过毛线粗粝腥臊,价钱又高,少有人穿用。” “啊?”樘华的声音里满是失望,“我还以为无人会制毛衣。” 第47章 宗亲 樘华未见身边人穿过毛衣,以为他们这里无人知晓纺织毛线,却不知早有相关法子。 一时间,他心里涌起了巨大的失望,眉眼直接耷拉下来,长而微卷的睫毛掩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顾樘昱看他若是有两只长耳朵,此刻多半也耷拉了下去,眼里含了点笑意,“这么难受?” 樘华小声道:“我开春便唤他们收羊毛,此时也不知道收了多少千斤了。” 羊值钱,羊毛却无什么用,许多羊肉馆子给羊剃毛后直接将羊毛丢弃于废料堆之中。 江平原先前来信说过一次,他们收羊毛收得极顺利,三个铜板一只小羊羊毛,五个铜板一只大羊羊毛,肉贩子将杂物剔除,全是赶紧绵软的好羊毛。 他们将羊毛晒干,卷成团放在库房里堆着,多了再统一漂洗。 樘华一想到那成堆成堆的羊毛,心中就心疼。 顾樘昱见他沮丧,道:“你就算不做毛衣,毛毡毛毯也成,弄好了,总不至于蚀本。” 樘华早便想过这条路了,他道:“成是成,就是皇都中无多少人家会买毛毡毛毯,运去边疆处又太费钱,这点子毛毡毛毯还不一定比得上路费。” 沮丧了一会,樘华长呼了口气,“无碍,左右羊毛清洗干净弄好了,留个三五年总没问题,到时我再想法子。” 顾樘昱又笑了笑,“为兄再帮你想想法子。” 晚上,确认锁好了门后,樘华抱着一卷布,偷偷摸摸地从墙上穿过,来到阮时解书房。 今日并非一三五,陈穗与贺席岭不在,书房里就他一人。 见樘华抱着布过来,阮时解从书后抬头问:“你们的布染出来了?” 樘华飞快地摇摇头,将布往阮时解桌上一放,低落道:“先生您瞧瞧便知晓了。” 阮时解展开这卷布,见上面斑斑驳驳,比抹布还脏的模样,心里有些诧异,“怎么染成这样?” 樘华正退回边上换着鞋,闻言道:“我也不大清楚,正打算过两日去津口府瞧瞧。先生,您说会不会是河泥不大对头。” 樘华先前看论文,上头说过河泥这步一定要用富含铁离子的优质河泥,樘华怕他们找的河泥不对头。 阮时解摸摸布,道:“我先过薯莨这步也不怎么样,不然不会染出这么斑驳的颜色来。” 樘华深吸一口气,“那我过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阮时解看他,“不用太着急,你们现在已经有染方,只缺经验,多弄几次应该就能弄出来了。” “嗯。”樘华点头,换好鞋子迈着步子走过来,顺势半蹲着隔书桌仰视阮时解,“先生,您可以帮我送这布去检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么?检测费用我出,等我钱发下来了便给您。” “嗯?你什么时候有钱了?” 樘华轻咳了声,小声道:“陈兄叫我写了篇论文,已投出去了,说过了稿,等刊登后,给我两千块稿费。” 樘华原本打算拿这笔钱请他们去吃宵夜,故瞒得死死,没想到现在出了岔子,这笔钱要挪作他用。 他十分不好意思,低着头,“不是故意瞒您,先前想给您个惊喜。我,我再努力写一篇,看能否再挣点钱。” 阮时解揉揉他脑袋,声音温和道:“我现在就很惊喜。” 樘华抬起亮晶晶的眼睛与他对视,“先生您放心,以后我还能挣更多,到时钱都给您花!” 阮时解笑笑,“你先把布留下来,我帮你送个实验室,过两天应该有结果。” 樘华点头,“先生,若有结果,过几日我到了津口府,能将河泥也送来化验么?” 阮时解:“到时你送来便是。” 两人换到沙发坐下,樘华拿起一本书,想了想又放了下去,向阮时解求助道:“先生,还有一事。” “嗯?” “就是先前我不是让他们收了许多羊毛么?我大兄说先前早便有人制出了羊毛衣裳,不过许多人都嫌它粗粝腥臊,不好穿,不乐意穿羊毛衣裳。”樘华比划了一下,沮丧道:“我收的那么多羊毛恐怕卖不出去了。” 那点钱倒不是这么大事,就是收了那么多羊毛堆在那里,到时派不上用场,挺浪费。 樘华心里已思索是否将羊毛当棉絮用,到时候弄做成被子,多裹几层,总不怕粗粝腥臊。 阮时解有些诧异,“你们那边的技术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这边的历史进程里十分晚才出现毛衣。” 樘华摇头,“我未见过毛衣,不知我们那边毛衣如何,不过我大兄既然说有,那定会有。” 阮时解沉吟道:“恐怕你哥说的毛衣跟你想象中的毛衣不是同一件事,你先请人找找你那边的毛衣,看怎么样,再来考虑自己制作毛衣。你与一般的布料商人相比,技术要先进得多,应当不至于缺乏竞争力。” 樘华振奋了些:“我回去便找。” 阮时解道:“你先将羊毛清洗出来纺成线,这种御寒的东西,一到冬天,肯定不缺市场,区别只是你挣得多挣得少而已。” 樘华小鸡啄米,“待我过去便让他们着手清洗纺织。” “羊毛线不算什么高技术含量的东西,你们要抽不出手来,可以外包给别人做。” 樘华应下,“多谢先生!” 解决了这事,樘华心中大松了口气。 阮时解问他,“你那边最近还发生了什么?” “就那些,我已见过好几回陛下,王妃现今很少为难我,晗弟在府中,我们一个住在东边,一个住西边,平时碰不上面,倒也相安无事。” 樘华说完之后,又觉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多,他与以往有天差地别的变化。 “说起来,前日兄长还带我去参加了齐家候公子的婚宴,我认识了不少人,也搭上了不少线,日后要做生意也会容易些。” 樘华跟着阮时解这么久,早已明白人脉的重要性。 阮时解见他乐得眼睛都弯了,笑,“这么高兴?” 樘华嘿嘿笑了几声,揉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先前没什么朋友,从小到大就瀚海房那些个同窗,相熟的除千曲之外,只剩一个随着祖父还乡的何一现,能交着朋友挺好。” 樘华解决完布料的问题,高高兴兴地回他那头。 第二日下午,他与游千曲碰面,一见面,游千曲大马金刀一坐,伸手抓酒瓶子便要倒酒,“昨夜失约,为兄自罚三杯。” 樘华忙按住他,“差事要紧,莫喝,喝多了头疼。” 游千曲朝他一笑,露出一口皓白牙齿,顺势放下酒瓶,“还是你心疼我,与别个小子出去,每回都能被他们灌傻。” 樘华学过生物,没少见什么酒精肝之类案例,闻言顿时忧心起来,“你们常喝酒,喝酒对身子不好,容易喝浊眼睛,喝坏肝肺。” 游千曲心中一暖,朝他笑道:“也不大常喝,偶尔会出去应酬,你放心罢,我心里头有数,不至于乱来。” 樘华轻吁一口气,“那成,你年纪少尚轻,须得好好保养身子。” 游千曲咧嘴一笑,“不说我了,你如何?你最近没少与你大兄一道面圣,估计已经在圣上眼里排上号了,前程如何,你想去哪里当值,圣上允么?” 樘华摇头,低声道:“圣上先前以为我大兄带我进宫乃是想帮我求官,让我去宗人府那头任职,被我拒了。” 游千曲目瞪口呆,“为何?宗人府多好的差事,油水足又清闲!” 樘华:“我还是想恩考求官,到时无论被派去哪里,好歹能为百姓做点实事。” 他们在包厢里,游千曲竖起耳朵来听,确定左右无人后,他忍不住压低声音,“你傻了?!恩考出来的学子远不如科考出来的学子有前途,多少人做个五年十年依旧是个芝麻官,最后耐不住,不得不挂印而去?!” 樘华轻声道:“我都知晓,不过还是想做些实事。我这样的人,既不缺钱,又不必担心前途,芝麻官便芝麻官,左右也不打紧。” 游千曲恨不得敲开他的脑袋,帮他捋顺脑筋,“你乃顾王之子,整个皇都,除皇子皇女外,有多少个宗亲身份能及得上你,你若去宗人府,五年十年,爬到高处不在话下,到老说不得还能成为宗人府管事。宗人府管事虽无多大权力,却是皇室宗亲,运作得好,不比三品大员差。” “我知,不过我这般年轻,总不能将一辈子的精力都耗在宗亲那些鸡毛蒜皮之事上。” “那你将精力耗在那些普通百姓身上便值了?” 樘华闻言认真点头,“值。此乃我心所愿。” 第48章 骑马 游千曲未能说服樘华,心中大憾,抬头端详他,良久叹了口气。 樘华抬头,“嗯?” 游千曲伸出条胳膊搭在他肩上,道:“看来只得为兄往上爬,日后罩着你。” 樘华笑着端起酒杯,“那小弟可就等着了。” 两人相视,一阵笑,笑得手中酒都快抖出来。 游千曲感慨,“还是与你一道轻松。” 樘华举杯,含笑道:“敬我们自小的交情。” 笑闹过后,樘华将带着的匣子捧到桌面上,“此乃此次制出的瓷,器型各方面都比上次好些,你先看看成色,这次还得劳烦你家宝林斋代卖。” 游千曲将小花瓶取出来放到手心里细看,半晌后道:“你明日让人送来,我让他们放到显眼处。上回的郎窑瓷打出了些名气,此次应当很快便能卖完。” 樘华点头,又道:“平原他们那头染布出了点岔子,我打算过两日去瞧瞧。” 游千曲手指轻叩桌面,“这事他来信与我说过,若未能染成布,这门生意便算了,我们卖瓷也顶好,不必为此焦心。” 樘华一笑:“我心里有数,兴许我去了便能染出来。” 游千曲一叹,“我这段日子还得当值,便不陪你去了。” “我带小厮过去,不必陪。” 两人交割好相关事宜,游千曲伸了个懒腰,叹道:“还是你舒服,不必当值,想去哪便去哪。” 樘华摇头,“你那差事,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 “嘿嘿,这倒也是。”游千曲道:“你去津口府,打算何时归来?本月下旬端阳公主做寿,到时带你去瞧瞧。” “应当不用十日,我也说不准,须得到时再看能否赶上。” 游千曲道:“能赶上最好,都是你们顾家人,多见几面便有交情了。” 樘华知他在为自个铺路,抬腕喝了杯,道:“我知,我尽快赶回来,应当能赶上。” 后日便是清明节,樘华既已回了皇都,就得在家祭祀过祖宗后再走。 祭服早已准备好,樘华这一年多来,几乎每个月都能长一点。 薄雾带着丫鬟过来伺候他穿衣裳,他身上有层薄而柔韧的肌肉,只见玄色衣裳披在他瘦削的身体上,勒出精瘦细腰,整个人修长挺拔,犹如冉冉生长的翠竹。 薄雾看着他背影,眸光闪动,张了张嘴,到底没敢说话。 樘华出去与兄长汇合。 顾樘昱上下打量他,赞了一句,“可称得上姿仪甚美。” 顾樘晗在一旁听了颇不服气,硬插进话来,伸过个大脑袋,指着自己鼻子问:“大兄,我呢?” 顾樘昱拍拍他肩膀,笑道:“你满身少年意气,亦是一位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顾樘晗未听见兄长夸美姿仪,有些不大高兴,看樘华一眼,没再说话。 顾樘昱未管两位弟弟这头,见他们收拾整齐了,道:“走罢。” 他们与皇家同源,每年祭祀,得去宫中先大祭,而后方能回家小祭。 樘华近来常露面,出去时点头之交多了不少,入宫之时颇能与人搭上几句话。 顾樘昱眼里流露出一丝欣慰之色,顾樘晗见都是些小人物,不以为然,很快凑到三皇子那堆人中说话去了。 祭祀完,樘华差人禀报王妃,又与兄长说了一声,打算带何梓何桦两人快马赶往津口府。 顾樘昱看他,“就你三人?” 樘华点头,“路途不远,简装快马,兴许一日便能到,不必带太多人。” 顾樘昱:“既然如此,我与你一道去。” “嗯?”樘华眼睛睁得溜圆,“为何?大兄你要与我一道出皇都?” “在皇都闷了许久,正好与你一道出去走走。”顾樘昱问:“可是不愿意我与你一道同行?” “自然愿意,大兄你出皇都,可要与陛下禀报一声?” “我着人进宫禀报一句,若陛下问起,自然知晓。” 樘华:“既然如此,大兄,我们明日一早去津口府成么?” 顾樘昱:“依你。” 先生那头已从实验室拿到了结果,确实是河泥不合格,过薯莨时,晒布亦晒得不好,樘华打算过去津口府,先拿点泥送去实验室分析。 樘华带着何梓何桦,他大兄则带了整一队侍卫,一行人骑着王府骏马,快马加鞭往津口府赶。 中午歇息,他们找了个县城,去酒楼投宿。 顾樘昱伸出手,在樘华翻身下马时在后面护了护。 樘华道:“我无碍。” 顾樘昱:“今日骑马骑得快了些,怕你不惯。你若是不舒服,我们下午便骑慢些。” 樘华摇头,“正好路已走完一半多一点,下午再维持这速度,晚上我们便能在津口府投宿。” 顾樘昱见他坚持,顺手搭着他肩膀,笑了笑,“走罢。” 樘华刚下马时还不觉,这一迈步,大.腿内侧又痛又麻,滋味着实酸爽,他脚下一软,差点没一踉跄。 顾樘昱结实有力的手正搭在他肩上,在他迈步不稳时,及时扶了他一把。 樘华好险没摔倒,察觉到兄长的力量时,感激对他一笑。 顾樘昱眼里也带了点笑意,低声问:“如何,下午还能骑马么?” 樘华咬牙,“能。” 顾樘昱又是一笑,拍拍他肩膀。 两人进了酒楼,侍卫长等很快便叫了饭食来。 何梓何桦与侍卫们坐,樘华则与兄长坐。 此处虽只是小县,吃食却不错,汤鲜菜美,樘华一口气用完三碗饭,就差没小小地打个饱嗝。 顾樘昱用饭比他还快些,又快又优雅,两人几乎同时放下饭碗。 顾樘昱道:“我们上去歇歇。” 他们开了几间上房,几间中房,樘华左边挨着侍卫长,右边挨着长兄,一进门,便直接滚到床上去了。 片刻过后,他外裳都未脱完,已沉沉睡过去。 顾樘昱本想拿药给他抹,在门外听见他有些沉重的呼吸声,摇头笑笑,又转回去了。 樘华下午被叫起来时简单擦过药,而后强撑着上马,继续快马往津口府赶。 他知晓江平原建的染坊的位置,到了津口府后,问过人便直接往那头赶。 “公子,世子!”江平原匆匆赶来,行了个礼。 顾樘昱颔首,樘华问:“平原,现今布染得如何?可有染成的布?” 江平原摇头,眉宇间带着丝忧虑,沉声道:“染布师傅们手艺还未到家,不敢叫他们大规模上手染,目前试染的十来匹布,最好的也就一面红棕,一面深棕。” 樘华道:“恐怕是河泥出了问题,我去瞧瞧。” 顾樘昱捉住他手臂,吩咐:“明日再去,你赶了一日路,若再劳累,明日怕要生病。” 樘华见兄长神色,只得说道:“那我们明日再去,今日先找家酒楼还是驿馆住下?” “住驿馆便是。”顾樘昱带他草草看过染坊这头,又调转马头,起码往驿馆去。 侍卫早已通知驿馆那头,他们去到时,驿馆已收拾出来,腾了个大院子给樘华他们住。 樘华见兄长就住在隔壁,心里有些慌,以他兄长之敏锐,若晚上过去先生那头,多半又被发现。 顾樘昱见他吃着饭还一副神不思属模样,问:“还在忧心染坊之事?” “有些。”樘华揉揉眼睛,“我有些困倦,大兄,用完饭我们回去歇息还是?” “大晚上能去哪,先回去歇着罢。” 樘华抬头,犹豫了一下,问:“大兄,我想住最边上那间屋子,可以么?” “嗯?为何住那间?” 樘华道:“那边有株桃树,树上繁花正茂,想住那头。” 顾樘昱见他难得提要求,神色柔和了些,“你想住便住,待会景仓给你换间屋子。” 樘华点头,露出一个笑容,“多谢大兄。” “累得脸都白了,快些用饭,待会洗漱完早些歇息。” 樘华点头。 侍卫长动作极快,樘华用完饭,他已换好了屋子。 见樘华过来,侍卫长问:“公子可要现下洗漱?“ 樘华点头,很快有侍卫抬水过来。 樘华道过谢后,进屋洗漱。 这水要第二日方抬出去,樘华洗漱完爬上.床,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仍不敢睡,怕睡过去一觉睡到天明。 好不容易熬到门出现,樘华爬起来,穿上靴子,小心推开门,压低声音喊了句,“先生。” 阮时解见他一个脑袋探进来,招招手,“怎么了,进来再说。” 樘华急切地摆摆手,小声道:“我大兄就在隔壁的隔壁,先生,今日我不过来了,劳您与陈兄说一声。” 阮时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哧溜一下缩了回去,门又关上了,墙壁光滑如初。 阮时解眸子霎时变得幽深。 第49章 羊毛 樘华缩回去之前看见了先生的神色,心中抖了抖,十分愧疚。 他大兄从战场上尸山血海中走出,身旁的侍卫亦是历经百战的好汉,樘华不敢在他们眼皮底下消失,若一个不慎,将此事暴露出来,引起的动荡绝不是樘华所乐见。 他坐在床上,轻吁了口气,打算看明晚能否找着机会过去先生那头。 一.夜无梦,第二日樘华醒来的时候刚晨光熹微,他兄长却已带着人跑了一圈回来,正在院子里打拳操练。 樘华见他们个个大汗淋漓,心中有些感慨。 顾樘昱眼尖,见他冒出来的脑袋,扬声道:“醒了便下来,带你练练。” 樘华心中一抖,只得慢吞吞下去,“大兄。” 顾樘昱一挑眉,“瀚海房的师傅不是教过你们拳脚?” 樘华不好意思,低着头小声道:“先前学的时候未如何用心,后又,又忘得差不多了。” 顾樘昱伸手轻拍了下他的肩胛骨,“站直,能记起来多少便多少。来,将腰带扎紧,袖子捆紧,我看你身手如何。” 顾樘昱话一出,立即有侍卫递上干净的丝带,三两下将樘华的衣袖扎紧。 顾樘昱示意他进攻,樘华知晓兄长本事,脸上神色变得极为严肃,深吸一口气,下摆站稳,伸手提拳,猛地向兄长冲去。 顾樘昱伸手格开他的手,顺手抓住他手臂往前轻轻一丢,樘华不由自主踉跄前行。 “太慢,再来。” 樘华深吸一口气,闻言手向兄长砸去,不料又被隔开。 来来回回二十多次,樘华连兄长的衣角都未碰着,倒是被兄长顺揍了好几次。 顾樘昱也未想到他身手差劲至此,心中有些无奈,“怎么回事,你从瀚海房出来后未再练拳脚?” 樘华耳根有些红,“偶尔也练一练,就是自己不得章法。” 顾樘昱看他,沉吟一下,从侍卫堆里叫人出来,“雷行,从今日起,你跟着二公子,跟三年。” 侍卫堆里出来个精干的小伙子,听命后沉声应了个是,而后走到樘华后头。 樘华未想到兄长愿意给自个人,当场有些头皮发炸,“大兄,不必了罢?哪能要您手下的人才?” 顾樘昱看他一眼,“借你三年,好好练一队侍卫出来,自己身手也练出来,这花拳绣腿像什么样子?” 樘华欲哭无泪,有这么位高手在,他去先生那里穿帮的几率将大大增加。 顾樘昱察觉到他不愿,目光变得锐利,“嗯?” 樘华小声道:“大兄,我打算去恩考,日后不从军了。” “去恩考便不用练好身手么?到时被派去偏僻处做官,无人看护,你当如何?” 他们兄弟都要练拳脚,哪怕顾樘晗这样娇气的人,也请了拳脚师傅,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日都不得歇。 樘华自小不受重视,又不敢露出什么锋芒来,哪怕跟着瀚海房师傅学,也只是草草学了些,十分敷衍,平日里还好,一到长兄这样的武将跟前,就不够看了。 樘华不敢再反驳,只好闷声应下来。 他打算等回了别庄,便将这位雷行安排到庄子上,最好与他的小院隔着大半个庄子。 早上被练了一顿,用早饭时,樘华胃口大开,饭量超了长兄的一半。 顾樘昱给他挟了个包子,道:“男子便要这样,多吃多练,弱不禁风像什么样子?” 樘华小声抗议,“我哪里弱不禁风了?” 顾樘昱随口道:“我就这么一说,你虽不至于弱不禁风,却也不强壮,日后还得加紧锻炼。” 樘华看他,“我不想变成那般筋肉虬结的模样。” “那你想变成何种模样?” 樘华脱口而出:“变成大兄这样便成了!” 顾樘昱眼里含着一丝笑意,“拍马屁也无用,该练仍得练。” 樘华吁一口气,“我知晓了。” 用完早饭,樘华与顾樘昱去染坊那头。 他们的染坊极大,与其说染坊,不如说是座庄子。 二十来间屋子在天地间矗立,屋后乃是一个堆满了大水缸的大院,里头还有薯莨汁液,买来的仆从正拿素绸过薯莨汁。 屋子前十多亩良田,中间一条三四丈宽的长河缓缓流过,良田边上全种了树,围了篱笆,篱笆外游家家丁正在巡视,外人难以见着里头情景。 光是这院子与良田,就花了樘华两千多两,若日后香云纱未染出来,樘华起码得赔三四千两进去。 顾樘昱扫视院里院外,赞许道:“这地方不错。” 樘华道:“当时找了许久,机缘巧合之下方找着这块地。” 阳春三月,外头日头很大,一直晒在太阳底下的农人大多穿了短褂。 樘华将手举在额前遮着,眯着眼睛道:“日头还不够晒,这纱需午时再晒,充分浸染后立即将纱取出来,一晒干则又收回去浸染,每日挑日头最大时晒两回,其余时间不用再晒。” 江平原应下,“我让他们等日头晒的时候再拿出去。” 樘华仔细看过他们晒出来的纱,问:“可是固定一面向阳一面向草地?” 江平原点头,“是,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樘华皱眉,“可能是浸染不匀称,你让人专门看着,要浸染匀称,每一小片浸染到位再晒。” “成。” 顾樘昱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染出来的布,看了许久,并未看出什么奇特之处。 他看向不远处站着正与江平原说话的弟弟,眼睛微眯,心里有些奇怪樘华对这种布料奇特的信心。 他伸手摸了摸布,将此事记在心中。 樘华毫无所觉,问:“新采上来的河泥可还有?用竹筒装三筒待会送去我房间。” 江平原道:“今日还未采河泥,等会让他们采便是。” 樘华拍拍他的背,有些歉意道:“香云纱难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江平原轻笑,“为公子分忧,哪里称得上辛苦?” 樘华看他,“客套话我们便不说了,待真将香云纱做出来了,我们去喝酒庆功!” 江平原笑着应下。 香云纱这头一时并无头绪,樘华问:“收来的羊毛在何处?我们去瞧瞧。” 江平原待着他与顾樘昱去看羊毛。 他们收了三大仓库羊毛,仓库一打开,羊毛特有的那股腥臊味扑面而来。 樘华未掩鼻,顾樘昱亦未动神色。 樘华见他们将羊毛团成一个个大团捆结实了,满满当当堆着,估计有数千斤,便道:“羊毛易燃,外头多放几个水缸,谨防走水。此外,放置羊毛后,一定得隔两三间空屋子再放其他,万一烧起来,也好避免火势蔓延。” 江平原点头。 樘华捏捏羊毛,问:“芒硝与石灰石你可买了?” 江平原道:“买了,煤也买了,就在另一头。” 樘华,“今日先洗羊毛罢。” 顾樘昱奇道:“用芒硝与石灰石洗?” 樘华说话并未避着兄长,闻言点头,“是要这两样东西,却不是单用这两样东西来洗,还得进一步制备。” 顾樘昱看着他微微一笑,“你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法子?先前也没听人说过。” 樘华望着兄长,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大兄,你还记得我过年前做的那个梦么?” 江平原与侍卫等见他们说话,自动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不记得,因为一个梦而面圣也只有你了,你的名声现在还响亮得很。” 樘华见左右没有人,声音更低了些,“自从做过那个奇怪的梦之后,我便经常做一些怪里怪状的梦。有时候瞧着没道理,有时候又挺有道理,其实这羊毛的洗涤方法乃我在梦中所得,不知道是否为真,得先试试。” 顾樘昱肃容问:“当真?” 樘华苦笑,“这种事怎么好用来开玩笑?除了在梦里之外,我也无其他地方能知这些事情。” “梦里的事,除牧区大雪之外,可有其他应验了?” “有。”樘华低声,“那烧瓷器的方法就是在梦中所得,不过不好示人,我都说从书上看来。” 顾樘昱惊讶地挑眉,他看过樘华烧出来的瓷器,那样好的瓷器,难以相信,方子居然从虚无缥缈的梦中得来,然而他也未从其他地方见过这样的瓷器,想来这应当是真的。 顾樘昱声音严肃,“你在梦中还看到了什么?” 樘华含糊,“我也说不大清楚,有的时候看到了东西我亦不明白那是什么,有的时候看到了,我也不记得。” 樘华这半真半假的一说,他兄长眼中满是狐疑。 顾樘昱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这事你不要与人说,等我们回了皇都,去几个佛寺,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子不语怪力乱神,顾樘昱这样的将领更是不相信这样神神叨叨的事情,实例在这里,他又没办法反驳,只好打算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樘华认真应下,“除兄长外我再未与别人说过。” 顾樘昱忍不住揉揉他的脑袋。 顾樘昱没想到跟着弟弟来这么一趟,会知晓这么一个惊天大秘密。 樘华似乎没有看到兄长眼中的惊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带着江平原将碱面给弄了出来。 这只是很粗糙的碱面,也并不纯粹,不过用来洗羊毛应该够了。 他做过相关的实验,这一次做起来得心应手,只不过量更大了些而已。 碱面不好弄,在用碱面洗羊毛之前,他们先用灰洗了一遍。 许多地方都会用灰来洗碱面硝皮子,樘华知道这件事情,没想到拿灰洗过三遍后,羊毛还是油腻腻,灰远不足以清洁羊毛。 樘华面色微沉,让他们拿碱面过来,化了碱水将羊毛放进去。 有了碱面之后,他们的清洗工作顺利了许多,等他们拿羊毛进去在碱水里洗了一遍,再拿出来的时候,羊毛肉眼可见地变得雪白了许多。 除了颜色之外,气味也变淡了,羊毛特有的那股腥臊的味道去了些。 顾樘昱在旁边看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弟弟竟然并未说谎。 第50章 说辞 这一晚樘华依旧不敢去阮时解那边,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哧溜一下溜过去过与他说一声。 “等着。”阮时解眼明手快地揪住了他,“别关门。” “哦。”樘华仰起头,乖乖倚在墙这头,隔着一扇门与阮时解说话。 他方才已关死门窗闩好,只要不过去,就算兄长破门而入也发现不了。 樘华声音软软,小得只剩气音,“先生?” 阮时解书房的光透进来,到门口前戛然而止,半点都照不过来,樘华在黑暗中看那边阮时解的身影,一双眸子倒映进了光而显得有些流光溢彩。 阮时解问:“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樘华极小声道:“大兄与我一道来染坊这头,他就住在隔壁的隔壁,我怕他夜晚突然来找我会发觉我不在。” “他心血来潮,突然陪你走一朝?” “应当是。”樘华小声,“先生,我今日与我大兄说,我经常做梦,很多东西都在梦中得来。” “嗯?” 樘华捏捏耳垂,有些难为情,“过年时我假托做梦提醒陛下,觉着挺好用,便告诉大兄,我会的很多东西都在梦中得来。” 阮时解唇角勾起一抹笑容,“他信了没?” 樘华迟疑,“我瞧着是信了。” 两人隔着一扇门交头接耳,彼此呼吸像刮起的晚风,轻轻萦绕在周身。 阮时解道:“这法子不错,你过几天找机会弄点活物回你房间,看能否能将活物带进来。” “猫?” “猫也行。”阮时解眼皮微微下压,声音因压得极低而显得愈发低沉醇厚,“我怀疑这扇门只有你能打开,甚至只有你能越过门看清楚门后的东西,你想办法实验一下。” 樘华点头,“等大兄回去了我便找猫实验。” 阮时解笑了一下,“记着就行。” 樘华看着他,两人话已说完,按理应当将门关上。 两天没怎么相处,樘华有些舍不得,两人目光交缠。 阮时解低声道:“先把河泥给我。” 樘华这才想起来,忙去桌下拿竹筒,“先生,您那有东西装么?” “我去拿个保鲜袋。”阮时解道:“稍等。” 樘华捏着这筒泥,站在原地等了一会,阮时解回来,樘华连泥带水倒了小半筒进去。 阮时解将口袋扎好,低声道:“快去休息。” 樘华点头,却犹豫着有些舍不得将门关上。 阮时解又笑了一下,低声道:“晚安。” “先生晚安。” 第二日一早,樘华乖乖跟着操练过后,兄弟俩一道到大堂吃饭。 顾樘昱端详着他雪白的脸色,低声问:“昨夜可梦见什么了?” 樘华小幅度摇头,同样小声道:“并非每日都会梦见东西,我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比较容易梦见,左右有人便不大行。”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样的梦?” “去年晗弟落水那次,我被关在偏院里,不知如何就做起梦来。” “做梦前可有什么特别之事?” 樘华犹豫了一下,小声道:“那时仆从忘了给我送饭,我饿了一天多,实在受不住,便做了这梦,在梦中吃了些东西。” 顾樘昱揉揉他脑袋,无声叹了口气,“为兄知晓了,切记,这事莫与其他人说。” 樘华点头,顾樘昱接着道:“你入梦须得在左右无人情况下,回去之后你让人睡你左右房间,做这梦不知是好是坏,你日后莫再做了。” 樘华未想到兄长会直接反对,小声急道:“我觉做这梦顶好,许多东西都从梦中学来,为何不接着做?” “哪有不劳而获的好事?”顾樘昱提到这事时毫无商量的余地,板着脸问:“你可知入梦的代价?” “就做个梦,我们谁人不做梦?大兄,我觉无碍,您让我做罢。” 樘华真怕他铁口拒绝,忙拉着他衣袖,压低声音道:“不然这般,我们过几日回皇都后去北云寺瞧瞧,若里头大师看不出异样,您便让我入梦。” 顾樘昱眼睛微眯,“梦中有什么,你如此舍不得?” “就,就是能见着许多东西。”樘华有些结巴,道:“连雪灾我都梦见了,兴许日后也能梦见一些性命攸关的大事,此乃天赐良缘,我不想空有宝山而不入。” 顾樘昱敲敲他额头,责备道:“天赐良缘也能这般用?” 樘华急道:“大兄您意会便成。” 顾樘昱见他这模样,倒未再拒绝,只道:“过几日先去北云寺看了再说。” 樘华松口气,知此事还有转机。 这事算在兄长这边过了明路,若能说服他,日后有他帮着遮掩,做事能方便许多。 两人用完饭,一道去瞧昨日洗的羊毛。 经过一.夜吹晾,羊毛已干得差不多,大团大团铺在草地上,呈现淡淡的黄色,用手摸上去,十分柔软,不像刚送来的羊毛那样粗糙打结。 顾樘昱伸手抓了一团,轻轻捏了捏,又放到鼻子下嗅了嗅。 羊毛特有的那股腥臊味变得极淡,想来再洗一两次便会彻底消失。 樘华亦上手摸了摸,这羊毛已经非常不错,离他所期望的却还差了些。 他想了想,转头道:“平原,你找十来个人来,将羊毛分拣一下,将那些过于粗粝、短小的羊毛分拣出来,里头的杂物也清出来。” 江平原点头,朝旁边一正在干活的仆从招招手,很快便有十来个人挑着箩筐拿着椅子过来,他们行过礼之后按樘华的要求分拣起羊毛。 樘华想了想,又道:“煮薯莨汁的大锅可有空出来的?让人刷干净,烧点热水,等会我们试着煮一煮羊毛。” 他从书本上学来的羊毛处理方法中还有注酸碳化等过程,条件不足,樘华暂时不想去折腾。 其他人弄出的羊毛比他们的羊毛还差,他们处理到这种地步应当便成了。 顾樘昱带着人看他们忙碌。 樘华煮羊毛时分了个对照组,一个用碱液煮,一个用清水煮,大火烧开时,整个染坊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 河就在旁边缓缓流过,樘华他们将煮了半个时辰的羊毛捞出来,在河里漂洗干净后放到阳光下晒。 上午日头大,不一会儿羊毛便晒得半干。 樘华伸手捏过两团羊毛,碱液煮过的羊毛明显更为白净柔软,那股腥臊味已几乎闻不到。 樘华轻吁了口气,转头对江平原道:“制碱这一步要严格保密,莫将方子流出去,日后羊毛就这般处理。碱伤皮肤,尽量别直接上手,多用棍棒搅拌。” 江平原点头,“我明白。” “日后便按这方子处理羊毛,还是依照先前的打算,将羊毛派出去,请一些手艺好的织娘纺成线,羊毛线一部分收起来,一部分再纺成布。” “是。” 樘华吐气,“暂时先洗羊毛,香云纱这头让他们莫怠懒,每日浸晒两次,先弄出染色均匀的纱再说,过河泥这一步暂时押后。” 江平原应下。 顾樘昱见他们说完话,问樘华,“这些羊毛等你打算卖去哪里?” 樘华毫不犹豫道:“散卖,正好我们要开布料行,到时一起送过去卖就行。我们的羊毛不算多,应当能卖完。” 顾樘昱:“我瞧你这羊毛不错,制成毛衣后卖一部分与我罢。” “不必。”樘华盯着兄长的眼睛,小声道:“这又不是什么难弄的东西,待会我将制碱的方子给您一份,正好您去边疆,羊毛收缴起来比我这边还便宜一些,直接洗了制成衣物便是。” 毛衣除可用毛线购织之外,还能用毡化法子来做,再不济纺成布再裁剪亦成,这并非什么难事,樘华相信他们能弄出去来。 顾樘昱与弟弟对视,眼里含着笑意,“不怕我羊毛弄多了跟你抢生意?” “自家人,哪能算抢?” 顾樘昱拍拍他的肩膀,“为兄记下了。” 樘华想了想,问:“大兄,你们那头随军的妇人多么?” “嗯?” 樘华怕有歧义,忙解释道:“边疆苦寒,庄稼怕难活。最底层的兵丁本就无几个银钱,大兄不妨请他们的娘子纺织毛线,按件给银钱,到时既能帮兵丁一把,又能凝聚人心。” 顾樘昱笑:“主意不错,我回去想想。” 樘华点头,又道:“不知边疆种棉花的人有多少?我瞧若是能开垦出耕地,种棉花亦不错。” 顾樘昱:“种粮食尚不够吃,哪有田地种棉花?边疆冬季御寒大多用皮子,羊皮鹿皮狗皮,倒极少用棉花。” 樘华一瞬间想起煤炭,边疆多平原高原,应当有煤炭,就是不好挖掘,他很快又将相关年头压下去了,这并非他可染指之事。 樘华老老实实道:“是我想岔了。” “下回带你去边疆转转,你便知晓了。” 樘华点头,仰起脸对着兄长笑了一下。 第51章 成品 三大仓羊毛很快便洗了出来,大团大团羊毛微带黄色,如云朵一样蓬松柔软,想来到了冬日,这必是一件御寒利器。 江平原带着人去附近几个村走访,张贴告示,愿意纺羊毛线的女娘可去结伴去他们那里领羊毛,羊毛纺成线,一斤三文。 津口府乃大府,县城里能接到零零碎碎的活计,村里却极少有人愿意派活计过来,一时间江平原他们张贴的告示引起了轰动。 胆大的女娘们纷纷结伴而来,江平原安排伶俐的伙计在外头给人派活。 短短半日功夫,他们便派了小半羊毛出去。 若是顺利,不到十日,他们库房里的羊毛能全部变成棉线。 顾樘昱看着这盛景,道:“你这法子倒有趣,驱人以利,胜过驱人以令。” 樘华眯着眼睛,轻叹道:“本就如此。现时生计艰难,若能多挣几个银钱,自有无数女娘愿过来,尤其那些年纪大了,不便下田的女娘。” 顾樘昱问:“将羊毛派出去,若有人藏匿或粗制滥造来糊弄,当如何?” “都是附近村里的人,领羊毛前先登记,称好斤两,再派出去。若有那等不合格者,下次不让她纺便是,再多出几个不合格者,断了整个村的羊毛,想来杀鸡儆猴几次,便无人敢弄鬼。” 顾樘昱有些诧异地望他一眼,“何时想出来的法子?” 樘华有些不好意思,“先前便想出来了,现时正好拿出来用。” 河泥的检测结果一时没出来,樘华和兄长在津口府转了一圈,实在有些无所事事。 樘华问:“要么大兄先回去?” “你在这作甚?” “我看着他们染布,待过几日情况明朗了些再回去。左右我无事,温书在哪温都成。” 顾樘昱不似他这般清闲,确实也该回去。 顾樘昱道:“我先带人回去,雷行跟着你,切莫随意入梦。” “我知,待我回去后便与您一道去北云寺看看。” 顾樘昱颔首,第二日一早,便带着侍卫回去了。 樘华大松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些。 回头看见雷行,樘华心中一动,问:“不知雷侍卫学武学了几年,身手如何?” “回公子,小人五岁开始学武,至今已二十有六。” “可娶妻生子了?” “娶了,妻儿在老家。” 樘华点头,伸手一指,“我两个小厮,文不成武不就,正好想让他们练几手,不知雷侍卫是否方便帮我教他们几手?” 雷行恭敬应下,“小人谨遵公子吩咐。” 樘华于是手一挥,打发雷行教何梓何桦两人学武,“跟着雷侍卫好好学,学得如何就看你们造化。” 何梓何桦忙肃容应下,“是。” 长兄回了皇都,整个庄子上樘华身份最高,他还住在驿馆,依旧在最边上,旁边安排何梓何桦住着,免得住得太远,半夜要吩咐找不着人。 其余人自然无异议。 当晚,樘华闩好门窗,轻手轻脚找阮时解,“先生,我过来了。” 阮时解瞥了他一眼,问:“你兄长今天不在?” 樘华进来后换鞋,顺手将身后的门关上,道:“他一早便回了津口府。” 阮时解示意他坐沙发上,“这几天感觉如何?” “还成,就是撒谎后怕圆不过来。”樘华轻吁一口气,心里有些愧疚,“我这还是第一回骗我大兄。” 阮时解揉揉他脑袋以示安慰。 樘华转头问:“先生,陈兄他们今日不来么?” “我跟他说你那边有事,暂时过不来,你要想他来可以在微信上跟他说一声,看看他今天有没有空。” 樘华抬眼看了眼时间,摇摇头道:“算了,这样晚,还是不打扰陈兄,待会我回去时再发信息,看他明日可否有空。” 阮时解给他热了杯牛奶,“你的羊毛洗得怎么样了?” “洗干净了,昨日刚着人派给附近村中女娘纺线,估计过两日便能拿到羊毛线。到时候我再让他们织成布,看看效果。若是不行,便直接制成被子。” 阮时解点头,“羊毛洗过之后容易缩水,做成被子也不错。” 樘华笑,“一步一步来。先生,河泥如何,检测结果出来了么?” “出来了,的确是铁离子不足,在这种情况下,实验室给了我们两个建议,一个接种脱色希瓦氏菌s12,培养合格的河泥,另外一个则是直接寻找合适的河泥。” “接种那什么脱色希瓦氏菌s12贵么?” “不贵,就是不确定这边的细菌能不能带过去你们那边。” 樘华拧眉,“不如先请人接种试试,我带过去培养几日,再送过来检测?” “这样也行,我明天叫人把细菌送来,你阅读一下接种方法,看能否成功。” 樘华点头,“只得如此了。” 樘华回去之后让江平原挖了一大桶河泥过来他房间里放着,第二日拿到菌种之后,他严格按照说明,将接种好了的河泥放在阁楼温暖处。 实验手册上言称接种过的河泥须得在恒温三十度的环境中培养数天,樘华达不到这个要求,只能将培养时间再次延长。 香云纱须得经过三洗九煮十八晒,樘华趁此机会,与江平原一起带着仆从们开始洗晒纱绸。 洗过两回,他发现恐怕是薯莨液不达标,先前掺水掺得多了或者不均匀,故染出来的纱不合格。 发觉过后,他便令人搬石磨盘过来,将薯莨磨成浆子,而后过滤得到清液,再将纱放置去染。 整个庄子除他外,再无人知晓他究竟想染出什么样的绸布来。 哪怕江平原,也只是大致知道一些,樘华亲自操刀后,外头晒的绸子一日比一日深,一日比一日成型,哪怕还未过河泥,这样一面深棕,一面红棕的绸子也足够引人注目。 江平原摸着绸子,“若实在不成,染成这般颜色已能卖个好价钱。” 樘华笑着摇摇头,“还不够,香云纱号称一两黄金一两纱,等真正制出来了,你便知晓了。” 江平原有些难以想象,“为何卖得那样贵?” 樘华回忆起香云纱的特点,道:“香云纱呈阴阳两色,一面亲水一面疏水,制成衣裳后,柔软舒适,不沾身,又十分有身骨,穿着十分挺拔秀美,且入手清凉,最宜夏季穿。” 江平原在脑海里转了一圈,还是想不出来香云纱到底是何模样。 过了五日,樘华带接种过菌种的河泥过去阮时解那头,阮时解送去检测后,告诉他,河泥接种成功,可以取用。 樘华令人将接种了脱色希瓦氏菌s12的河泥搬出来,放到庄子的仓库里,再令人取了十二桶河泥出来,将接种过菌种的河泥分为十三份,其中一份保留,另外十二份与新河泥混合,再次培养。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樘华再培养了五日,令江平原等人准备过河泥环节。 大桶大桶的河泥被搬到草地上,香云纱的阳面被涂上河泥,成为一条乌黑细长的带子。 涂着河泥的纱绸在空气中充分反应过后,仆从们将纱绸搬到河里去,就在河水中快速搓洗起来。 如此几次循环,他们再晒出来的纱绸果真形成了一面乌黑发亮,一面棕色的纱绸,摸起来柔软清凉。 江平原几乎可以想象,夏日中最热的日子,那些不宜用冰的人穿上这样清凉的香云纱该有多舒适。 “成了!”樘华摸着手头上仅有的两匹香云纱之一,道:“这匹纱我先带回去,找合适时间露露面。” “香云纱制成了,接下来你们沿着我这法子接着晒制便成,过薯莨与过河泥这两步都须慎重,河泥你先与旧河泥掺着放五日再用,洗纱时就在固定的河道中洗,多洗几次,河道中的河泥应当也能用。” 江平原应下,“接下来一段时日,我多制些香云纱?” “是得多制一些,夏秋两季正是用香云纱的时候,制出来应当不愁卖。”樘华想了想,又道:“你若有信得过的人,与我说一声,可趁早培养些得力助手,将制纱之事交出去,再来庄子里找我。” 江平原笑道:“我知,我在寻摸寻摸,看有没有聪慧又忠心的少年可培养起来。” 樘华点头,“我们这生意机密甚多,你培养的人身契得在我们手头上。” “好。” 樘华交代清楚后,忙带着何家兄弟与雷行回皇都,生日宴等他是错过了,还得找其他机会结交些人。 他走之前,别庄已经开始烧玻璃,这样久过去,也不知玻璃烧出来未,还得他回去拿主意。 樘华揉揉眉心,马上便四月,九月便要恩考,算下来时间亦不多,他还得抓紧复习。 想来也是人手太少,什么事都得亲力亲为,过得两年,多培养出些帮手来,事情应当便好办了。 第52章 代言 樘华带着人快马加鞭往回赶,早上出发,晚上便到了皇都。 顾樘昱还在,见他回来,抬眼问,“你的布染出来了?” “染出来了!”樘华高高兴兴地往后招招手,何桦忙捧着一匹布上来,樘华接过递给正在凉亭看书的顾樘昱,眼睛亮晶晶仿佛在等夸奖,“大兄,您瞧,这就是我们染出来的布,如何?” 顾樘昱单手接过布匹,摸摸那丝滑温凉的布匹,再看一面乌一面棕色的布料,夸赞了句,“不错,就染了这一匹?” “两匹。”樘华眼睛极亮,伸出白皙细长的手指在兄长前晃了一下,“我带了其中一匹回来给你们瞧瞧,剩下一匹放在平原那里,等他再染布时,好用来对照。” “既然如此,下一步你岂不是要在皇都物色布料行?” 樘华点头,快活道:“我手头有银子,租个一两年不再话下。” “租什么租?”顾樘昱含着笑,“我在朱雀大街上有间铺子,待会让人给你送来。” 樘华眼睛一亮,接着不大好意思,“这不大好罢?” “有什么不好?你不给我碱与羊毛清洗的方子,这铺子便当回报你一二。” 樘华这下未跟他客气,眉眼弯起,“多谢大兄。” 他不仅展示给兄长看,还迫不及待地想去给游千曲也瞧一瞧。 顾樘昱见他这猴急的模样,笑道:“急甚?他正当值,此时也无功夫出来与你喝酒。” “那我先叫何桦去送帖子。” “待会再说。”顾樘昱示意他坐下,问:“这布匹你打算如何卖?” 樘华沉吟,“我打算先将布料行收拾出来,千曲家姐妹多,到时候让她们穿出去走走,若是布料好,别的夫人小姐见了自然会买。” 樘华本想请自家两位姐姐也帮着穿,转念一想,她们在王妃手底下讨生活,此时又正是定亲年华,若得罪了王妃,怕日子不好过,便打消了这念头。 顾樘昱将书放下,问:“就卖给那些夫人与小姐?” “啊?”樘华一时回不过神来,“我们布料好,那些夫人小姐们应当会动心。” 顾樘昱摇头,笑了一下,“这样的好东西,你不先想着卖给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们?” 樘华又“啊”了一声,傻傻地看着兄长,先前完全未想到此处。 他在阮时解那个时空看了许多书报,一直觉得女娘与孩童的钱最好挣,哪怕回来这里,他也未想到有什么不对,经长兄一提醒,樘华方想起来,女娘与孩童的钱固然好挣,各家老爷们方是顶梁柱,他们用的东西价格更高。 樘华猛地一激灵,忙站起来长揖道谢,“多谢大兄,您不提醒,我都未想到还能这般!” 他越想眼睛越亮,“我等皆男子,做女娘生意本就不便,若是做男子生意,则要便利得多!” 顾樘昱屈指轻轻敲了下他的额头,含笑道:“孺子可教,你先前思路还是跑偏了些。” “你那布顶好,可想到了要如何宣扬出去?” 樘华毫不犹豫,“既然做男子生意,我与千曲穿上走几圈,必定有人会好奇!” 顾樘昱道:“你二人不过小辈,纵使有人能瞧见,多半也是你们平辈之人,怕手头上拿不出几个银子。” 樘华见兄长表情,灵机一动,蹭过去小声道:“不然大兄帮我们穿几回?您身形高挑,人又俊美,穿出去必然能引得人围观。” 顾樘昱看他凑过来拍马屁,看了他一眼,道:“你们穿乃下策,我穿算是中策,却不是没有更好的法子。” 樘华赶紧颠颠泡了壶新茶过来,恭恭敬敬给长兄倒上,小狗一般凑近来,“还请大兄教我。” 顾樘昱接过滚热的茶,吹了吹,轻呷了口,而后抬手指指房顶。 樘华一时未反应过来,满脸茫然。 顾樘昱啧了一声,“笨。” 樘华眨眨眼回过神来,压低声音试探着问:“大兄,您,您意思是陛下?” 说道后面他话里只剩气音,瞪圆了眼睛,心里却平白添上抹激动。 顾樘昱不语,放下手,又端起茶喝了口。 樘华坐不住了,激动得再屋子里绕来绕去,“哎,先前我怎么未想到这法子?!我们大晟王朝还有谁能比陛下更尊崇,这法子妙。” 顾樘昱朝他招招手,“莫转了,转得我眼晕。” 樘华乖乖回来,半蹲在顾樘昱椅子旁,问:“大兄,您有法子将这香云纱递到陛下眼前么?” “怎么没法子?过几日天气热了,将衣料递上去,照实说便是。” 樘华无法上达天听,他大兄却是个时常能进宫的主,他大兄应下来后,相比不成问题。 樘华抿嘴狗腿地帮顾樘昱捶了几下腿,“大兄,这事便靠您了。” “好说。”顾樘昱笑了一下,坐在椅子上,伸手一指对面的椅子,让他坐回去,“你可要想清楚,若香云纱成为了贡品,日后可要向宫里进贡不少香云纱。” 樘华点头,“这我知晓,不过应当无碍,香云纱只要制出一匹,后面的事不过顺手推舟。香云纱成为贡品后,想必能身价大增,进贡费的那点银两并不算甚。” 纵使在先生那个年代,请人穿自家的服饰,也要给人一笔叫代言费的东西,他进贡损失的那点子银两比代言费低多了。 想通之后,樘华神清气爽,恨不得明天便热起来。 顾樘昱见他这兴奋的模样,道:“你与游家小子约了何时,莫忘记明日要去北云寺走一趟。” 樘华险些忘记这事,听他这么一提,樘华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我知晓了。” 晚上,樘华忍不住向先生报喜。 阮时解满耳朵都是“我大兄如何如何”,脸上表情不知何时显得有些淡了。 樘华后知后觉感觉到他情绪不大对劲,忙小心翼翼问:“先生,怎么了?” 阮时解捏捏眉心,道:“无碍,近来有些累。” 樘华担忧地凑过脑袋来,“头疼?” 阮时解面无表情,“有些。” 樘华闻言犹豫了一下,问:“先生,不然我帮您按捏一下?” 阮时解见他黑白分明的眼眸近在迟尺,堵了一晚的心松快了些,眉宇间那道不易察觉的细纹也消失不见,“不用,陪我说说话就成。” 樘华依旧站在他身后帮他按揉太阳穴,关切问:“先生,您最近是否太劳累了些,不然您请寇先生瞧瞧?” 阮时解眼睛终于含上了点笑意,“不用麻烦他,他又不是全科医生,不一定会这个。” 樘华犹豫了一下,道:“要不然我请您出去吃宵夜放松放松?” 他上次挣的两千稿费,买了菌种之后只剩四百,他查过,若是去普通的烧烤店,四百块钱足够他们吃一顿。 阮时解没想到他会这么提议,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探出脑袋来试图接触世界,阮时解并未拒绝,拍拍他肩膀,“去换衣服,再带顶帽子。” 换衣服樘华理解,戴帽子却有些不大明白,他有些茫然,“大晚上,为何要戴帽子?” 阮时解一笑,“烧烤味道大,你不想顶着一脑袋烧烤味回去吧?” 樘华这才反应过来,忙点头。 他去衣帽间把衣服换上,戴好帽子,顺便拿上手机。 手机一开机便嗡嗡震动起来,樘华看了眼,都是贺席岭发的信息。 樘华好几日未见他,看到信息有些惊讶,他穿好衣服,探出脑袋问阮时解,“先生,贺兄找我,要叫上他们一道去吃宵夜么?” 阮时解问:“你想叫上他们么?” 樘华点头又摇头,陈穗待他极好,他十分尊敬这位先生,然而今日说好要陪先生放松放松,他又不想叫其他人。 阮时解笑他,“这是什么意思,想还是不想?” 樘华犹豫了一下,最终忍痛道:“先生,还是我们两人去吃罢。” 贺兄一直与他家先生不大对付,若是一起用宵夜,难保不起什么龃龉。 阮时解见他这副表情,向来冷淡的眉眼染上一抹笑意,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他找了串钥匙,对樘华点头道:“走。” 樘华忙跟上。 “想去哪里吃宵夜?” 樘华绞尽脑汁,“不然便去南城地烤?” 他先前刷手机时看见过这家的消息,都说这是本市最地道的烧烤。 阮时解搭着他的肩膀,“好。” 阮时解家在郊区,从市郊开车到城市另一端的南城地烤,用了接近半小时,好在樘华此时能在此处一直停留到十二点,时间足够充裕。 眼看到了目的地,阮时解将车停好,与樘华一道往烧烤店走去。 樘华忽然想起来,“先生,我们是否得小心莫被人拍到呐?” “没事,上次那个记者被告了,赔了好几个月工资,应该不会有狗仔随便拍我们。保镖在后面跟着,等会我们低调点,找里面的位置坐,不会有问题。” 樘华点头,还是忍不住警惕地左右望了几眼。 阮时解搭着他的肩膀,将他脑袋掰回来,含笑道:“别东张西望,要不然更显得形迹可疑,别人也会下意识地多望过来几眼。” 樘华肩背一瞬间紧绷,而后很快反应过来,放松自个,“我晓得。” 阮时解听他这口语化的表达,不禁莞尔。 他们刚靠近“南城地烤”这烧烤店,一阵夹着油烟调料的烧烤味扑面而来。 樘华也跟着出来吃过几回宵夜,河边的烧烤档,大酒店的海鲜粥,滋味亦不错,却全无这家名烧烤店滚滚的烟火气。 樘华觉得新奇,一双眼睛四望,平时就显得圆溜溜的眼睛此时更是像猫眼一般。 阮时解按着他的肩膀带他进去,高大的身形护着他,免得他被人挤到。 他们一直往最里面的屋子走去,落座后,就在他们屋子外,坐下了几个高大却面貌普通的男人。 樘华这阵子将拳脚功夫捡了起来,一眼就瞧出这些男子下盘极稳,腿上肌肉极为结实,哪怕透过休闲裤也能瞧出来。 这应当就是跟在暗处的保镖了。 对上其中一人的目光,樘华冲人笑了一下。 阮时解从菜单中抬起头,瞥他一眼,问:“想吃什么?” 樘华拿过有些油腻的菜单,看着脑花、腰子、大肠等,忙掠过去,他在府中时从不吃内脏,此时也有些受不了。 烧烤必点的生蚝得来一份,烤鸡翅、烤五花、烤牛肉还有茄子韭菜…… 樘华心里过了一圈,又将菜单还给阮时解,眼睛清亮,“先生,这顿我请,您点。” 阮时解见他拿过纸笔,乖乖巧巧准备记菜单,开口道:“鸡翅、五花、牛肉、茄子、韭菜各来一份,生蚝来一份,炒饭与炒牛河各来一份。” 樘华惊喜,“先生,您怎么知晓我想吃这些?” 阮时解笑了笑,没说话。 樘华将菜单写好,看阮时解一眼,问:“先生,再添两瓶冰椰汁?” “行。” 樘华写好,高兴地叫来旁边收拾桌子的阿姨,“阿姨,麻烦帮我们下个单。” 阿姨见他眉眼弯弯,那喜意衬得格外精致的脸仿佛在发光,也跟着高兴起来,看了眼他们的菜单,笑问:“我们店今天还有烤排骨,要不要来一份?” 樘华看向阮时解,见他家先生并无反对之意,果断点头,“要!” 阿姨笑眯眯道:“那阿姨给你们加一味排骨哈,调料等都在那边,要什么自取就行。” “谢谢阿姨。” 樘华等阿姨出去下单后,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先生,我去拿碗筷调料罢?” “我与你一道去。” 樘华点头,高高兴兴地与阮时解一道出去拿碗筷调料。 这家的碗筷都放在消毒柜里,调料就放在外面,一大盆全是调配好了的辣椒粉,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调料。 阮时解问:“要么?” “要!”樘华眼睛发亮,将碗筷递给阮时解,去拿小碟子,“先生,您要么?” “来一点。” 樘华点头,小心翼翼地用大饭勺往他们两个的碟子里各舀了点调料。 樘华和阮时解端着调料和碗筷回去,刚坐下阿姨就送了冰椰汁上来,樘华忙拧开,先递给阮时解。 接着其他菜品也被陆续送了上来。 烤牛肉和烤五花在盘子里滋滋作响,烤韭菜与烤茄子交相散发出烧烤特有的香味,樘华闻着这股味道,一下就饿了。 他筷子还未用过,一下筷,先挟起一块肥嫩牛肉,小心送入阮时解碟子里,“先生,您先吃。” 阮时解看他,他不解地望过来,眼白在昏黄的灯光里愈显干净,整个人都带着迷茫。 阮时解道:“没事,吃吧。” 樘华高高兴兴地点头,又夹起最肥厚软嫩的茄囊,轻轻在茄囊上的调料里滚了圈,送入阮时解碟子里。 阮时解:“你自己吃,我想吃什么自己会动手。” 樘华乖乖点头,却还是忍不住伸手给阮时解挟肥瘦相间,切得削薄的五花,这才开始给自己挟菜。 烧烤口味重,又辣又好吃,樘华吃了一小会,被辣得嘴巴薄红,赶紧吸了一口冰椰汁,将辣意压下。 阮时解给他递擦汗的纸巾。 樘华擦干净额头上的汗,小声吸着气,眼睛都快辣红了,他又喝了口果汁,长长吐了口气。 “别沾辣椒粉了。”阮时解将他面前的辣碟拿开,问:“我们再叫一份不那么辣的菜?” “不用,就五花辣,都快吃完了。”樘华冲阮时解笑了一下,而后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问:“先生,您心情好些了么?” 阮时解手顿了顿,双眼与他对视,声音温和:“好多了,谢谢樘华。” 樘华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些,灿烂得几乎令人移不开眼。 第53章 八卦 樘华平时极少吃烧烤这样重油重盐的食物,偶尔吃一次还挺爽,就是太咸太辣,他一直在喝水。 吃到下半场,他有些想去厕所,他转动着脑袋左右张望,四处都是低矮狭窄的房屋,看起来没有可去厕所的地方,这下完了。 阮时解一直在关注他神色,见状问道:“怎么了?” 樘华看着剩下的小半菜,有些不好意思地凑近阮时解道:“我想去厕所。” 他说话时,软软的热气扑在阮时解耳畔,阮时解不动声色地远离了些,“那就去,他们家烧烤店应该有厕所。” 阮时解站起来,“走。” 樘华忙跟着站起来,他们出去之后,门外保镖中的一个过来他们这边位置坐下,占着桌子免得阿姨过来清理,另外两个则落后几步跟在他们身后。 烧烤店就一间厕所,里面门关得死紧,老远便传出一股异味,看来里面人并无那么快出来。 樘华忙拉着阮时解后退几步,换了个方向。 阮时解见他乖乖在这里等着,拉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我们去结账,然后去外面上厕所。” 樘华心中也不大情愿上这边的厕所,然而第一回跟先生单独出来吃烧烤就要这么草草结束,他又有些不舍得。 在他踌躇间,阮时解眼中含笑道:“今天先回去,你下次要还想来,我再陪你来。” 樘华赶忙跟上。 他们去柜台,报上台号,收银阿姨噼噼啪啪算账,“一共二百六十八块,帅哥你们看看有没有算错?” 樘华快速在心里过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抬头冲阿姨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四百块,又放回一百,而后将三百递给阿姨。 “找你三十二块,下次再来啊。” 樘华点头,“谢谢阿姨。” 两人结完账往门外走去,保镖们也跟着过来了。 樘华有些憋不住了,红着脸小声问:“先生,我们去哪上厕所?” “难受?”阮时解开车,安抚他道:“两分钟就到。” 樘华原本以为他们要去什么公共厕所,却没想到两分钟之后,他们的车直接来到一间国际酒店楼下。 樘华震惊了,抬眼望望这栋恢弘的大楼,又望望阮时解,“先生,我们要为上厕所专门开间房么?!” “公司与这家酒店有合作,这家酒店常年给我们保留两间高级套房,现在两间房都没人,我们上去用厕所就行。” 樘华昂起脑袋,忍不住问:“先生,这栋楼多高?” “三十六层,我们的套房在三十五楼。” “哦。”樘华跟着他进去,酒店大门自动滑开。 前台服务人员认识阮时解,一见他带人进来,立即笑着问好。 “麻烦给我张房卡。” “好的,三五零一,阮总,这边请。” 旁边的门童殷勤过来按电梯,阮时解带樘华进去后在电梯处刷卡,电梯直接带他们上去三十五楼。 电梯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香氛,樘华十分新奇地看着金碧辉煌的电梯,电梯无声向上,很快就到了三十五楼。 出了电梯之后,阮时解带他刷卡进了房间,打开房里所有的灯后,推他去浴室,“自己上厕所,我在外面等你。” 樘华脸又是一红,忙应了一声。 好不容易解决完个人问题,樘华松了口气,阮时解正在套间客厅里看手机上的文件,见樘华出来,他招招手,“想不想去看看外面的夜景?” 樘华忙点头,跟他一道出去。 上次樘华去吃牛排,也在餐厅最顶层看见过这座城市的夜景,然而那次跟这次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那次周围全是封闭的玻璃,这次外面却是栏杆,晚风有些大,樘华散落的发丝被吹起来,糊了他满脸。 从这里望去,地上的东西极小,有些看不大清楚细节,只剩满城温柔的灯光,闪耀在樘华面前。 他一时有些痴醉,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托腮盯着外面看了很久。 客房门铃响起,阮时解去开门,正在这时,樘华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接着嗡地接连震动起来。 -?!! 樘华心里升腾起不妙的感觉,赶忙摸出手机划开,果然是贺席岭的消息在刷屏。 -卧槽,什么情况?! -你真跟阮时解在一起了? -你们还去外面开房了?图片.jpg -等等,你们进去有二十多分钟了吧?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那啥,你们做好安全工作啊崽! -你要是不愿意就跟我说一声,我马上带你陈兄去救你! 樘华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忙回信息。 -等等,贺兄,图片哪来的? -黄习礼发的朋友圈,你们怎么回事? -我与先生过来南城吃烧烤,中途想上厕所,便过来了。 -哎,不是,你们上个厕所还特地找个五星级酒店? -烧烤店的厕所被人占了,这里离得近。 樘华马上对着外面的夜景拍了一张:我们什么都未做。 “怎么了?”阮时解走过来,问。 樘华看他一眼,默默举起手机。 阮时解接过阅读完信息,脸有些黑,“你别管,我会处理。酒店管家刚送了些蛋糕和水果来,你吃点垫垫,今晚吃了太多辣的东西,不吃些怕胃要难受。” 樘华乖乖点头,走进大厅,桌面上果然多了好几个盘子,其中一盘堆着蛋糕与面包,樘华皱皱嗅了嗅鼻子,闻到了一股甜香味。 阮时解将樘华的手机按灭,立即打电话找总助,“是我。” “阮总?您有什么吩咐?” 阮时解冷声道:“去查查黄习礼,让他删朋友圈,舆论那方面也控制一下。” 总助一手接电话,另一只手拿出私人手机,手速极快地联系了好几个消息灵通的人,很快就查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应下,“好的,阮总稍等。” 阮时解淡淡道:“麻烦了。” “阮总。”在他即将挂电话之际,总助叫住了他,硬着头皮问道:“您和小顾先生确实在谈恋爱么?抱歉,我得先了解其中关系。” “不是,也没有暧.昧关系。” 阮时解打完电话进来,樘华感觉到他不太高兴,讷讷问:“先生,我们这回又要上新闻么?” “没有,没那么严重。”阮时解坐下来,隔着帽子揉揉他脑袋,“不是你的问题,你不需要为此自责。” “哦。” 樘华原本想让他出来吃烧烤高兴一下,没想到吃完烧烤之后他更不高兴了。 樘华有些沮丧,耳朵差点没耷拉下来。 阮时解跟他相差十二岁,见他这模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他,只得将蛋糕往他那边推了推,“尝尝酒店的蛋糕?这家酒店的蛋糕口碑还不错。” 樘华看他一眼,默默连碟子托起一块,先放到阮时解面前,而后再往自己面前拉了一块。 阮时解见他这模样,心情又好了些,无奈地摇头笑笑,将其中一把银叉子递给他。 他们高高兴兴出来吃烧烤,最后却碰到了这样的事,哪怕最后吃了美味的蛋糕,樘华的心情也未回暖。 他回去后沮丧地扑在床上,滚了好几圈,一想到明日要去北云寺,心情便更差了。 北云寺乃皇家大寺,里头高僧无数,矗立在皇都北面已有一千多年,樘华担忧里头的大师们真会瞧出什么。 第二日一早,薄雾便带着丫鬟进来伺候他起床洗漱。 樘华打个哈欠,无精打采地坐在铜镜前,任手巧的小丫鬟帮他梳发。 薄雾早先闻到他身上有股特殊的味道,还以为闻错了,等凑近了,她发觉自家公子身上果然有股极淡的菜肴香味。 薄雾:“……” 犹豫了一下,薄雾还是低声问:“公子可要沐浴更衣,今日礼佛,不如慎重些,免得失礼。” 樘华一下便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人瞬间清醒,他不好直接嗅自个头发,集中精神,却也闻到了若有若无的烧烤味。 樘华顿了顿,面色不变,淡淡吩咐,“令他们准备热水罢。” 旁边小丫鬟听了忙去唤人,不一会几个小厮便抬着热水到隔间。 薄雾低声问:“公子,我伺候您罢?” “不必。”樘华挥退她们,怕时间来不及,匆匆洗了个头与澡。 薄雾与几个二等丫鬟早就在门外等着,一见他出来,忙拥着布巾过来伺候。 樘华头发又长又厚,上次剪了一回,却仍然及腰,很不容易干。 他无声叹口气,等丫鬟们多擦几回,道:“先用饭,待会再说。” 顾樘昱每日起床比他早得多,早已用完早点带着人过来,见他这披头散发的模样,微微蹙眉,“怎么一早洗头?” 樘华昨晚才被人抓到一次,怕今早又被兄长发觉端倪,正心虚得很,听他问,忙急急解释道:“今早要去礼佛,头发有些脏,怕有些不敬。” 顾樘昱:“先用饭,待会莫骑马,坐马车去。” 樘华本还想骑马,头发能干得快一些,听兄长这样说,又完全不敢反驳,只得点头应下。 早餐吃的都是素菜,樘华很快便在兄长的注视下用完了早点,而后又被擦了回头发,跟着上了马车。 顾樘昱上车前,看向白露,“帕子多备几条,呈上来。” 白露被他那一眼看得心惊肉跳,忙敛衽行礼,“是。” 其他小丫鬟更是连话都不敢说,脚步匆匆收拾好樘华的东西抱进马车里便退下了。 樘华钻进马车,顾樘昱也进来,樘华有些不自在,“大兄,您不骑马么?” 顾樘昱眼里似乎勾起了一点笑意,嘲道:“我骑马,你坐马车?” 樘华察觉到他不悦,赶忙闭嘴。 “过来。”顾樘昱唤他,而后拿起一条帕子,帮他擦起头发来。 顾樘昱正宗武将出身,手上力气极大,樘头发险些被擦下来,他不敢吭声,暗自忍了半晌,实在忍不住,只得小声求道:“大兄,您轻些,我头发要掉了。” 顾樘昱展开帕子,上头果然有几条头发丝。 他扫了眼,道:“娇气。” 樘华张了张嘴,没敢说话。 北云寺在山里,寺庙极大,庙产连占了好几座山,山下一连片田也是庙中财产。 前朝末年,民不聊生,许多百姓不堪田赋重压,想尽法子做和尚,一时和尚达百万之巨。 本朝开国后,十分注重僧道问题,等闲人拿不到出家文书,庙产更是少有,北云寺能保下这样多的田产庙产,可见确实不同凡响。 马车只能到山脚下,上山要么自己爬,要么坐肩舆。 樘华头发已干得差不多,他极熟练地梳好头发,抽出发带绑好,问:“大兄,我们走着上去罢?” “走。” 两人下了车,前有侍卫开路,后有侍卫护卫,三十多人浩浩荡荡上了山。 顾王府早派人来过,高高胖胖的知客僧站在外面迎接。 “世子,公子。”知客僧行礼。 “大师不必多礼。”顾樘昱语气温和,“慧行大师可在?” “慧行师叔在禅房。” 顾樘昱道:“劳烦大师带我们过去。” 知客僧忙在前方带路。 寺庙的建筑都极为高大,尤其里头放置的佛像,一具具丈许高,非得人用力仰起头方能看清楚全貌。 而这一具具佛像居高临下望过来,给人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樘华自从进了寺里之后胸腔里那颗心便咚咚跳得极大声,樘华瞧瞧按了按,眼睛中不自觉带着些忧虑,就怕真有高僧看出了什么,将他当那等妖孽抓出来。 顾樘昱察觉到弟弟的紧张,伸手轻轻拍拍他后背。 樘华轻吁口气,坚定了脚步。 樘华原本以为辈分那样高的大师会是那等须发皆白,悲悯慈祥的老和尚,却不想真见到时,这位慧行大师不过是为二三十岁的青年模样。 樘华有些吃惊地猛地转头看向兄长。 顾樘昱拍拍他手臂示意他淡定,上前一步道:“大师。” “两位施主。”慧行和尚不卑不亢,“请坐。” 樘华跟着走到蒲团前坐下,他悄悄打量这位慧行大师。 这位大师长相周正,面冠如玉,一双眼睛没什么情绪,并不像普通大师那样目含悲悯。 樘华对上他那双淡然的眼睛,只觉浑身浸在冰水之中,差点忍不住打个寒颤。 顾樘昱问:“依大师所见,舍弟如何?” 慧行和尚打量樘华,半晌后道:“这位施主福缘深厚,平生未见。” “可有不妥当之处?” “依贫僧看,这位施主慧根极深,受漫天神佛所庇,且受贵人庇佑,并无不妥之处。” “可按现时行事?” “但行无妨。” 顾樘昱一双利眼盯着慧行,问:“大师可还有见教?” 慧行和尚那双不带感情的眸子又打量了樘华一会,淡淡说道:“这位施主资质异于常人,并非贫僧所能教。” 顾樘昱顿了顿,见他再无说话的意思,便没再问下去。 樘华没想到一大早过来,就只换来这几句对话,他望望兄长又望望慧行和尚,用眼神示意:这样便成了? 顾樘昱示意他先跟自己出去。 樘华跟在兄长身后,走了出去。 临出门前,樘华没忍住回头看慧行和尚一眼。 慧行和尚这回没作那冷冰冰模样,反而回樘华一个笑容,樘华竟觉得那笑容十分亲切! 樘华愣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在禅房外摔倒。 顾樘昱眼疾手快捉住他手臂,扶了一把,低声问:“怎么了?” 樘华已走出几步远,他闻言忍不住又回望了一下禅房,他只见到禅房的大门,却不见里面那个笑得如冰雪初融的和尚。 顿了一下,他低声告诉兄长,“大兄,刚刚慧行大师对我笑了笑,那笑容似乎还,还挺亲切。” “嗯?”顾樘昱眉头微拧,“当真?” 樘华点点头,又小声问:“大兄,我们这样便回去了么?” “再去找慧能大师聊聊。” 第54章 男风 相比于慧行大师,慧能大师高大圆胖,慈眉善目,一双眼睛沉静异常,十分符合人们心底里对高僧的印象。 顾樘昱带樘华去见他,他说了些与慧行大师类似的话,对樘华十分友善。 樘华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不解,他听兄长与慧能大师说话,心里还在回忆慧行大师那个笑容。 三人喝了盏茶,慧能大师还邀请他们用了顿素斋,下午他们才告辞回去。 出了北云寺门口,樘华还有些茫然,“这样便成了?” 顾樘昱瞥了他一眼,问:“不然还要如何?” 不是要问问那个梦是怎么回事,卜问是否有什么不祥之兆么?樘华眨眨眼睛,乖乖跟在兄长身后。 他们回去之时骑马回去,樘华才从津口府赶回来没几日,这一骑马,大.腿内侧娇嫩皮肤又被磨了一会,下马的时候他强撑着不悄悄吸气,双.腿却不自觉分开了些,略有些像鸭子一样迈步进去。 顾樘昱蹙眉,“怎么又弄伤了?” “先前从津口府回来时赶得急,弄伤了点。”樘华朝他道,“大兄,我先回去了。” 顾樘昱看他,“回去上点药。” “嗯,多谢大兄。” 樘华过完这一关,心情十分舒畅。 晚上去阮时解那里,他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带着点笑。 他刚絮絮叨叨跟阮时解说了会话,陈穗跟贺席岭也来了。 贺席岭见他微微走路模样,目瞪口呆,憋了半晌,憋出一个,“卧槽!你们速度可以啊!” 陈穗微微皱眉,看他一眼。 贺席岭赶紧端正神色,装什么都未说过的模样。 阮时解以看傻子的眼神看贺席岭一眼,贺席岭心中憋屈,对上陈穗目光,又什么都不敢说,只得将憋屈咽下,打算待会再去找樘华。 樘华不明所以,大眼睛里带着几分茫然,陈穗见状忍不住摸摸他脑袋,带他上去,“今天我们接着上课。” “哦,好。” 上完第一节课,课间十分钟休息时,贺席岭鬼鬼祟祟走进厨房,找上正倒茶的樘华,压低声音问道:“樘华,你们真做了?” “做了什么?” “就是那个啊!”贺席岭酸溜溜说道:“你们动作也太快了,我才刚追到你陈兄,连拉个手都不好意思。” “什么那个?”樘华一脸茫然,见他挤眉弄眼的神情,这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脸一下爆红,结结巴巴道:“你,你别乱,乱说,我与先生并非那关系。” “哎!”贺席岭比他还郁闷,“我们不是同个战壕的战友么?这有什么好瞒的?” 樘华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好一会方道:“问题是我并非先生所爱呐。” 贺席岭端详这只脸色爆红的小白兔,好一会儿后耸耸肩,“好吧,反正我觉得你们迟早会是。” 樘华脸颊滚烫,他小声抗议:“先生与陈兄皆是意志坚定之人,他们若想在一起,早便在一起了。既然无那个意思,你担忧什么?” 贺席岭瞥他一眼,愁眉苦脸道:“你不懂,爱一个人就是这样,既永远放心,又永远担心。” 樘华脑门冒出一大串问号,以他现有的知识,他怎么瞧这句话都是病句。 贺席岭摆摆手,看了眼时间,“你快去上课吧。” 樘华端起水杯,依旧一脑袋不解。 下半节课是写作课,陈穗给他出题,让他按照恩考的模式写文章。 樘华最近都在练习这个技能,拿到题目他半点不怵,略微思考几分钟,提笔唰唰开始写。 陈穗坐在对面看着他,他垂下眼睫,目光沉静,仿佛心有成竹,笔往纸上一扫,一行行风骨凛然的毛笔字便浮现在纸上,看着有些像印刷体。 樘华的毛笔字在陈穗平生所见中绝对能排到第一第二。 看着他写文章,陈穗思绪有些发散,很快又收回心神,拿了本书出来看。 樘华写好文章后,陈穗要带回去研读批改,再提出有效的改进法子,相当于看一遍,改一遍,写一遍,不知道要浪费他多少工夫。 樘华心里有些愧疚,送走陈穗后悄悄问阮时解:“先生,我这般是否太麻烦陈兄?他不是有工作么?每日还得为我熬这么晚。” 阮时解见他惴惴不安,安慰他道:“你陈兄自小古道热肠,他愿意过来教你是他一番心意,你好好学,别辜负他往这边赶浪费的精力。至于愧疚,那个就不必了。我有付他薪酬,他自己本身也很高兴能直接研究你们那个时代的文学与风俗,这是个互利双赢的事情。” 他难得这么温和,樘华点头。 时间一晃而过,四月初,樘华收到了江平原让人带来的六匹香云纱。 这六匹纱制得十分完美,都是一面棕色一面乌色的阴阳纱,与先前的斑驳相比,这六匹纱十分纯粹,乌面纯乌,棕面虽偶尔有几个斑点,却无伤大雅。 四月初已挺热,尤其正午,人不动都容易出一身黏腻的汗,这几匹纱来得正好。 樘华赶忙带何梓何桦抱着纱去找兄长。 顾樘昱见他抱来的这几匹纱,伸手拿过其中一匹,推开略看了看,道:“不错,这纱就这般颜色?还能染么?” “能是能,就是现下一时顾不上。”樘华迟疑:“我对染花这块记不大清楚,须得回去想想。” “算了,这般也勉强够用。我四月十五出发回边疆,这几日先帮你将纱献上去。” 樘华与兄长相处了一个多月,关系前所未有地亲近,闻言瞬间不舍,收到香云纱的高兴也没了,蹙眉问:“这样快?那大兄您什么时候归家?” “今年应当不回来,看明年过年或后年过年是否回来。”顾樘昱道:“你不是要恩考么?考完记得给我写信,告诉我结果如何。” 樘华点头,“我记得。大兄,您在边疆好好照顾自个,那个,若有喜爱之人,您给我找个嫂子罢。” 顾樘昱笑:“我婚事多半由皇伯父赐婚,倒是你,可有心悦女子?” 樘华不知怎么,一下想起他家先生,他摇摇头,小声央求道:“大兄,我还不想成婚,您见到父王时帮我说说话成么?” 顾樘昱看他,“怎么便不想成婚了?” 樘华有些怅然,小声道:“我这样,求娶哪家女娘都不合适,不若往后拖一拖。” 顾樘昱神色不变,樘华怕兄长不同意,有些着急道:“王妃不大喜欢我,我怕她帮我相看的女娘不合我意,大兄,您帮我说说罢。” 顾樘昱问:“暂时不成亲,伺候的丫鬟总要两个,大兄给你两个通房丫头?” 樘华急了,一张脸涨得通红,“我不要,您要您自个留着,我这正要恩考,哪容得红袖添香来添乱?” 顾樘昱审视他,目光似乎要看透他心底。 樘华心里又急又慌,脸又红又白,他也不明白为何心猛地跳那样急,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顾樘昱收回目光,道:“能有定力固然好,你年纪大了,这些人事也该通晓,通房丫鬟迟早都得有,也未叫你此时与她们厮混。” 樘华见与兄长说不通,真有些生气了,“要什么通房丫鬟,我就喜爱那等一生一世一双人!” 顾樘昱目光从他面皮上一寸寸扫过,极具压迫感地问:“你是不喜丫鬟伺候,还是不近女色?” 樘华脑海中像霎时有个惊雷炸开,炸得他懵了,直愣愣盯着兄长,好一会都回不过神来。 顾樘昱眼睛仍然盯着他,樘华后背冷汗涔涔,张了张嘴又不知要说什么。 什么叫不近女色? 他忽然想起来,贺席岭怀疑了那么多回他与先生的关系,他一遍遍解释,却从未从源头上反驳——他不喜欢男子! 樘华睁着一双惶急的眼睛看向顾樘昱,小脸被吓得煞白,整个人似乎快要说不出话来。 顾樘昱心底一软,有些后悔逼他,有男风之好并非什么稀奇事,无论皇都还是边疆,他都碰到过好几对,只是樘华格外单纯些,他猜他这弟弟自个都还不知道。 顾樘昱霎时有些后悔。 顾樘昱安抚地拍拍他的背,低声安慰,“莫急,不骂你。” 樘华却仍然沉浸在自己可能喜欢男子这一猜想中,心中惊涛骇浪,整个人快不能思考。 他哑着嗓子,“大兄,若我真喜欢男子……” 顾樘昱打断他的话,“别胡说,你只是没碰着喜欢的女子,怎么就能说喜欢上男子了?” 樘华压根没被这样轻飘飘的话安慰到,他又想起了他家先生,不知先生知晓这消息会是什么反应。 第55章 重分 樘华知晓自个喜欢男子之后,整个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晚上阮时解一见他,就发觉他神色不对,立即站起来向他走去,问道:“怎么了?” 樘华原本想和盘托出,看着他家先生,却又实在说不出来。 阮时解站起来去热了杯牛奶给他,陪他坐在沙发上,温声问:“不方便说?” 樘华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先生,我可能喜欢男子?” 阮时解看他,耐性十足地问:“为什么这么说,喜欢上谁了么?” 樘华看着他,“今日兄长问我,我方发觉我可能不喜欢女娘。先生,我若真喜欢上男子……” 阮时解望着他那双惶急的眸子,顿了一下,道:“别急着下定论,兴许你只是还没遇到你喜欢的女孩。很多少年人在十六七岁时都不确定自己的性向,有时也可能跟男性走得比较近,所以会误以为自己喜欢男性。” 樘华心里奇异地安定了一些,他不安地问:“当真?” 两人对视,樘华似乎期盼阮时解给他盖棺定论。 阮时解站起来,“你跟我来。” 樘华忙亦步亦趋跟上,阮时解带他到书柜前,抽出几本书给他,“这些都是研究同性恋情的书,你可以先看看,再来判断自己是喜欢男性,还是一时误解。” 樘华抱着这些书,有些懵,阮时解看他,“嗯?” “无事。”樘华赶忙回到沙发上坐下,随手抽出一本开始看起来。 阮时解坐在书桌后面,一边处理文件一边陪他看书。 今天要上课,陈穗他们准时抵达,阮时解下去迎接他们。 樘华听见他们声音在楼下响起,慌忙将手中的书本塞到茶几底下,等塞完之后,他站起来一看,又觉得不保险,赶忙弯下腰去掏,打算重新塞回书柜里。 “樘华?”陈穗站在书房门口,目光中带着不解,“怎么了?” 樘华未想到被当面抓包,面上发窘,涨红着脸打招呼,“陈兄。” 樘华把手中的书放到茶几上,装作不经意问:“今日我们接着学杜子美的诗?” “嗯。”陈穗将带来的讲义放在桌上,示意他到对面坐下。 正式上课前,陈穗又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你要帮忙的话可以跟我说说。” 樘华望着他关切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了口,“陈兄,你发现自己喜欢男子是何时?” “这个啊?”陈穗露出温和的笑容来,“我发现得比较早,初中时候就发现了,那时班上的男生都在看女孩子,给女孩子写情书,我跟他们不同,我看男孩子比较多,一来二去就发现了。” 樘华好奇问:“这样早么?陈兄你那时可慌了?” “没怎么慌,我从小看的书多,知道这不是病,顶多就是我特殊一点。后来上高中之后,家里发现了,我们家还郑重谈过一次,家里除了不让我早恋之外,其他都没反对。” “这样啊?”樘华眼里流露出羡慕。 陈穗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依旧温和,“那你呢?你现在发现自己喜欢男性还是?” 樘华红着脸小幅度点点头,“今日我大兄问我,我方发觉。” 陈穗忍不住揉揉他脑袋,也说了跟阮时解类似的话,“你也有可能因为太少亲近女性,所以有所误会,先别着急。要找书了解一下么?” 樘华更不好意思了,“方才放在茶几上的书便是先生给我看的,他也道我可能是误认。” 陈穗见他心情轻松了些,开玩笑道:“就算你真喜欢男生,也没什么,我们都喜欢男性,别紧张。” 樘华深吸一口气,认真点头,他望着陈穗,小声问:“陈兄,你家当真不反对你喜欢男性?” “不反对。”陈穗笑了笑,“你家先生有没有跟你说过,当时因为我们两人都喜欢男性,还相亲来着?” 樘华点头。 陈穗想到他那边的复杂情况,安慰道:“先别多想,你才几岁,就算万一是,慢慢谋划也来得及。” 课间,贺席岭也悄悄找过来,跟他在厨房胜利会师,压低声音问:“你今天怎么了?好像情绪不对。” 樘华心下感动,问:“你怎么看出来?” “就你那脸,今天明显是阴天,就差没把‘我心情不好’这几个大字写脑门上了。有什么烦恼你先说说,说不定我可以给你出主意呢?” 樘华跟那么多人说过,轮到贺席岭时也没瞒,苦恼道:“我好像真喜欢男子?” 贺席岭一拍手,道:“我说什么来着?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我们是同道中人,怎么着?没错吧?” 樘华听到“同道中人”这个词糟心得很,抿着嘴不想说话了。 贺席岭人精,立即察觉到他脸色不对,忙伸手拉他坐下,“行行行,我不说这个了。你现在苦恼的原因是什么?你喜欢男人,而家里逼婚?” 这倒没有,樘华摇头。 贺席岭:“那不就结了?你喜不喜欢男人又不影响你目前的生活。” 樘华问:“贺兄,你发现自个喜欢男子时是几岁?” “我?我觉醒的时间点比较令人郁闷,应该是十七岁吧?高三才发现,那时一边要高考,一边怀疑自己变态了,吓得要死,每个月回家自己悄悄查资料,唯一一点休息时间全耗这上头了。” 樘华问:“后来呢?” “后来顺利考上大学,顺便跟家里出了个柜,再后来就追到你陈哥了。”贺席岭说到最后这句时得意洋洋,眉毛差点没飞到脑门上,“我正打算向你陈哥求婚,顺利的话,你到时记得跟你家阮时解一起来吃酒哈。” 樘华:“……哦。” 经过这么一遭,樘华一点都不慌了,第二日与顾樘昱一道打拳时,还因他脸上神情太过淡定,而引来顾樘昱的目光。 “大兄?”樘华不解。 “无事。”顾樘昱看他,揶揄道:“不急了?” 樘华淡定道:“这有甚好急?我并未碰上喜欢的男子或女娘,又不必那样快成亲,顺其自然便是。” 顾樘昱失笑,好一会儿方道:“说给你的那店铺我令他们收拾出来了,等会叫他们将房契地契给你。” 樘华惊喜,“多谢大兄!”想了想他又道:“大兄,我现今与千曲、平原他们一道做生意,是否将布料行开在那儿,我得先问问他们意见。” 顾樘昱点头,“理该如此。” 用过早饭,顾樘昱的小厮将房契地契送了过来,上头已改成了樘华的名字。 樘华一望这房契,方知铺子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地段也好,正在街中央,其中南来北往人无数,若是好好经营,应当不至于蚀本。 他约了游千曲下午喝茶,游千曲下工后直接过来,一进包厢先喝了三大盏茶。 樘华见他喝完又给他倒,问:“怎么渴成这模样?” “现今天气热,站在檐下也挡不住滚滚热气,当值又不好多喝茶,怕要去小解,先前喝下去的那点水全变成滚滚汗珠流走了,可就就渴了?”游千曲长长出一口气,解开领口,对着自个扇了扇,这才舒坦下来。 樘华道:“香云纱已制出来了,我给你瞧瞧。” “当真?”游千曲眼睛一亮,接过樘华递来的布料,霎时有些失望,“怎么这般乌黑暗淡?” “你转个面再瞧。” 游千曲应声将布料转过来,只见另一面是棕色,他摸摸这布料,担忧道:“颜色这般老气,不会卖不出去罢?” “哪里老气了?”樘华不大乐意,接过布匹,“这颜色最是合宜,老者可穿,少者也可穿,男子可穿,女娘亦能上身,多好的色?” “话是这般说……”游千曲犹豫了一下,仍道:“依我瞧,二八少女定不会买这般颜色的纱。” “那可未必,再说,这纱也不定谁都买得起。” 游千曲见他眉目间略带着些得意,好奇起来,“为何这般说?” 樘华道:“我兄长给我出了个主意。” 游千曲愕然,“世子爷?!等等!他怎么有兴趣管你那摊子事?!” “好歹我大兄嘛。”樘华铆足了劲要让他大吃一惊,见他打断,忙将话题拉了回来,“你且听我说。” 游千曲连连点头,“你说,你说。” 樘华:“我大兄说这纱只卖给女娘怕卖不出价钱,叫我琢磨卖给爷们,你猜第一笔生意要跟谁做?” 游千曲见他这神秘模样,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凑近他问:“谁?” 樘华:“陛下?” “啊?”游千曲险些没蹿起来,“当真?” 樘华看他,“我大兄做事,何时有假?” 游千曲坐回去,又喝了盏茶压惊,“怎么忽然想到这法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陛下对此纱感兴趣,日后生意便不愁了。”樘华说着将随身带的房契地契拿出来,“我大兄还给了我间铺子,铺面极大,用来卖香云纱应当绰绰有余,我来问问你们意见。” 游千曲被他这接二连三的消息震惊得几乎坐不住,“等等,你与你大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樘华:“先前我大兄在边疆,见不到自然难以亲近,现今他回来了,我亲兄弟之间,关系好些亦正常。” 游千曲打量他,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定定神,道:“我瞧这法子好,这铺面也好。” 樘华点头,“确实是难得的好铺面,若你们无意见,我便着手准备开业了。” “我们有何意见?”游千曲道:“我看成,不过这么一来,你家世子也算插手其中,便不算借我们游家的势力了,这分成也得再谈谈。” 樘华愕然,“这怎么好?” 游千曲郑重道:“亲兄弟明算账,理该如此。日后这铺子利润,我游家只要一成。” 第56章 开张 游千曲只愿意要布料行利润的一层,樘华早前与他商量过,此时再反悔,心下十分不好意思。 他悄悄请教阮时解,阮时解倒对游千曲这举动挺欣赏。 樘华看他一眼,发愁道:“先生您也觉他应当拿一成?” 阮时解跟他到茶桌前喝茶,闻言抬头问:“你内心觉得应该给他多少?” 樘华认真道:“先前说好三成就是三成,君子一诺千金,怎可短短时间便毁诺言?” 阮时解:“你这说法也没错。” 樘华原本以为先生不赞同,还攒了一肚子话准备说服他,未想他这般说,当即愣了愣。 阮时解给他递了一杯茶,“做生意跟做试卷不同,并无最优解,你觉得合适就行。” “这样么?”樘华满脑门写着不明白,讷讷道:“做生意不是应当谋求挣钱么?” “长远来说并不错,不过我们这样的生意人并不追求每一笔生意都能得到最大的利益。”阮时解道:“你现在不缺钱,与游千曲又是好友,你落魄时,他帮你良多,哪怕不凭别的,就凭这个,你让利也说得过去。” 樘华满脸赞同,用力点头,“先生,我就是这般想!” 阮时解笑了一下,道:“估计你朋友也是这么想,正因为你们是好朋友,他越发不愿意占你便宜。以前谈这门生意时,你大哥还没回来,销售主要靠游家那边,分他三成正应当,现在你又出铺子,又想办法扩大销售,他再分三成就是占便宜了。” 樘华毫不犹豫道:“他若愿意,我情愿他占我便宜。” 阮时解温声:“话不是这么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你这生意也不止你们两人做,你们各自背后还有一个大家庭,现在生意小还好说,要是有朝一日,你们的布料行一举跃为全皇都乃至全国最大的布料行呢?” 樘华犹豫,“不可能罢?” “有什么不可能?”阮时解抬眸问他,“两年前你能想象你会来这里么?一切都在变化之中,香云纱确实有优势,不仅如此,你们还可能染制出更好的布料来,毕竟你会的技术起码比你那个时代领先一千多年,你要是愿意,我敢保证,你一定会成为你们那里最成功的商人。” 樘华想了一下,摇摇头,“树大招风,我并未想过将生意做得那样大。” 阮时解温声,“我只是举个例子。在我看来,你朋友的想法非常明智,你同意要比不同意好。你要是内心中过不去,以后可以补偿他一二,无论是送礼还是再拉他做生意,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樘华听到现在,也想明白了,“多谢先生,我明日便再与他签一份契。” 今天不上课,樘华还是得好好学习。 他先前在瀚海房读书时不大坐得住,常与同窗溜出去完,来这里后,他才养成专心致志的习惯,拿一本书能看许久。 这晚,他不仅看了陈穗指定的阅读书目,还看了关于同性恋群体的介绍。 阮时解在他告别时问:“怎么样,有收获么?” 樘华点头,老老实实道:“有,多谢先生。” “还是喜欢男性?” 樘华脸上蒙上一层薄红,胡乱应了声,赶忙道:“先生,时辰已晚,我先回去了,晚安。” 阮时解见他跟只尾巴着了火的兔子般,笑了笑,“晚安。” 樘华回去时心脏依旧咚咚跳得极为急促,他端起桌子上剩下那壶残茶,连喝了两杯,脸上的热度才降下了些。 第二日洗漱完,樘华差何桦给游家送帖子,顺便问了一句,“我大兄可在?” 何梓忙上前回禀,“世子爷进宫去了。” “嗯?怎么这个时候进宫?” 这并不是何梓能打听的事,他摇摇头表示不知,樘华没为难他,打算等兄长回来再问问。 顾樘昱一在宫中待着,待到中午还未回来。 樘华一直等消息,好不容易用完午饭,何梓急匆匆进来,脸上带着一抹喜意,“公子。” “可是大兄归来了?” 何梓摇头,“世子爷那边尚未有消息传来,不过谷准着人送了琉璃来,人正在外头等着,公子可要召见?” 樘华回皇都已有月余,离庄前虽给过谷准烧琉璃的方子,但单凭方子想烧出好琉璃来亦并非易事。 樘华未想到区区月余,他还真烧出来了,当即惊喜道:“快传!” 何梓急忙往外奔去,不一会便带了个健壮少年进来。 来人也是瓷窑那边的一个学徒,名唤葛旌。 葛旌来庄上时又小又瘦,不知不觉,已长成英气勃勃的少年人。 他进来后给樘华磕头行礼,樘华问:“你一人来?” 葛旌道:“回公子,庄上人手不足,谷管事便差小人一人来。” “琉璃可在?呈上来瞧瞧。” 葛旌忙将背上负着的匣子拿下来,由何桦转交。 他骑马而来,怕琉璃在路上摔了,特拿粗布裹上,又层层裹上稻草,最后放入塞满谷糠的匣子之中。 何桦忙将谷糠清出来,拆开稻草与粗布方将琉璃呈上来。 这块来之不易的琉璃呈现斑驳的蜜糖色,里头有气泡,看着不大透明,与在先生那里看到的晶莹透亮的玻璃差得有些远。 樘华隔着粗布捏着这块琉璃,反复打量后,心里有些失望,面上却并未透出来。 他看向在旁边不安低头等着的葛旌,温声道:“你们做得极好,你回去后告诉谷准,本月你们烧琉璃的人每人多领一两月银,谷准多领五两。” 葛旌一下喜不自禁,磕头道:“多谢公子!” 樘华神色更温和了些,“琉璃还得再烧,什么时候真烧出透亮如水晶的琉璃来,本公子自有赏赐。” 葛旌信心满满,“是!” 樘华让何桦带人下去休息,提笔给谷准写信,告诉他调整配方,多试验几次,看能否烧出无气泡的透亮琉璃来,又给他多拨了三百两,供他试验用。 樘华不在,别庄那边算何锐与谷准挑大梁。 谷准现时识字不多,樘华在还好,不在时要写信给他却有些麻烦,有什么机密些的事情都不能些,怕找人读信之时会泄露出去。 樘华心里思忖,别庄那边也得请个先生,教底下人识字算数。 琉璃那头出了成果,樘华心情十分愉悦,他盯着手中的琉璃,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唤来何桦,吩咐了两句。 顾樘昱直到天色将晚时才回来。 樘华一天之中着人去他院里看了好几遍,下午还出去与游千曲喝了个茶,双方又签了个契,谁知他回来时兄长还未回来,等得他那叫一个心焦。 顾樘昱一回来,樘华心急火燎地带着人来他院子。 顾樘昱刚换了衣裳,一见弟弟这风风火火模样,斥了一句,“怎么一点稳重都无?” 樘华被他一训,心头一紧,忙敛了脸上神色,老老实实问候一句,“大兄。” “坐,可用过晚饭了?” “未。” 顾樘昱便道:“在我院里用,让厨房加一味酒酿鸭子,一味三杯鸡。” 这些都是樘华爱吃的菜,他眼睛一下又亮了。 下人领命匆匆去了,不一会带回几个食盒。 樘华坐下来与兄长一道用饭。 顾樘昱道:“你那香云纱,今日我已进献给皇伯父,想必过两日天气热时皇伯父便会穿出来。” “当真?”樘华有些没压住声音,被兄长警告的目光一扫,方勉强将那惊喜压下,道:“既然如此,我要加紧将布料行弄出来了。” “与顾恩德说一声,有何不解之处让他帮你。” “我知,多谢大兄!” 顾樘昱眼底闪现一抹不大明显的笑意。 樘华接下来用饭时心情越发愉悦,原本桌上便有他爱的菜,胃口一开,他比平常多用了一碗饭,一下桌方发现有些撑得慌,又不敢说。 顾樘昱原本跟他说要去边疆之事,见他脸上神情,察觉到不对,问:“怎么?” 樘华忙摇头,“无碍。” 谁知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嗝儿跟着钻了出来。 樘华想掩嘴亦来不及,顾樘昱见他这模样好气又好笑,“叫你贪嘴,这回撑着了罢?” 樘华抵死不认,“我,我就是方才多咽了几口气进肚。” 顾樘昱懒得听他辩解,转头叫下仆去煎了碗消食茶进来。 樘华自小怕喝苦药,一见黑漆漆的茶,脸险些垮下来,“大兄。” “叫也无用。”顾樘昱不理会他辩解,颔首问:“你是自个喝还是等人灌?” 又不是小孩,樘华哪能做出耍赖不喝药汤之事?他苦着脸将消食茶喝完了,拈了两块陈皮压了压苦味。 这下肚子里又是食物又是水,更饱了。 樘华向兄长告辞,临出门前他忽地想起来,问:“大兄,您定下了四月十五回边疆么?” 顾樘昱点头,“就那日,再待下去,我骨头该僵了。你还有事?” “倒没什么事,就一件礼物要送您,您到时候便知晓了。” 顾樘昱知他在梦中常能得到些妙术,一时真有些好奇,奈何他神神秘秘不肯多说。 樘华第一回打理生意,他乃王府公子,不好亲自下场,只得让顾恩德派人与何桦一道跑腿。 游千曲那边也派了人来。 顾樘昱给的铺子本就收拾得很整齐,他们接手后也不必如何拾掇,只需清扫干净,换上新的摆设便行。 樘华跟着阮时解看了那么多书,审美理念超前异常。 别家布料行都将柜台放在门口,四周摆了架子,将布料一卷卷放起来,再请殷勤的伙计招呼着。 樘华偏不然,他铺子的柜台靠墙,地上一应木地板,架子上搭着散开的香云纱不算,还放上了香云纱做的扇子,绣的香囊,制成的帽子等。 最引人注目的要属他将旁边两面墙掏了个橱窗出来,用木框装饰,将光线引进来。 铺子里放有桌椅,桌上放着小花瓶,上头插着搭配好的花草。 最令人称奇的则是这花瓶居然红如血、润如玉,小巧精致,华美得紧。 皇都还未出现过这般奇特的铺子,樘华这么一弄出来后,许多家资不丰的客人闻着里头隐隐传出来的熏香,竟不敢上门,只远远看着。 樘华亦不着急,吩咐店里不必出门揽客,客人能否进门,得瞧缘分。 他在这家店里投了不少心思,掌柜乃用游家推荐的林掌柜,这位掌柜先前也开过布料行,后主家南下,他未跟着,乞了个恩典,留在皇都另找事做。 游千曲家的掌柜知这位林掌柜名声,报上来后游千曲问樘华意见,樘华正愁找不着人,见林掌柜还算忠厚老实,便拍板用他。 樘华这布料行开得实在太不同寻常,很快便有客人上门,哪怕不买,看一看也算涨了见识。 他们名声一传十十传百,短短几日,在皇都竟隐隐有排得上号的趋势。 顾樘昱知晓后啧啧称奇,“倒未瞧出来,我家阿弟还有这本事。” 樘华认真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学了那么多东西,自与先前不同。” 顾樘昱拍拍他肩膀,“我自盼你有出息。” 樘华还记着秋季的恩考,闻言心头一紧,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顾樘昱眼见要出发前往边疆,这日樘华抱着一匣子,神神秘秘往他院里赶。 顾樘晗恰巧也在,一见樘华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冷哼一声,“你来作甚?” 顾樘昱威严喝止,“晗弟!” 顾樘晗有些不服气,又瞪了樘华一眼,不再说话。 顾樘昱知他两人不和已久,此时也无未他们讲和的打算,见樘华满脸不自在,顾樘昱对顾樘晗道:“虽远先生那里我帮你说情,你先回去罢。” 樘华听闻虽远先生大名,有些吃惊地望顾樘晗一眼。 虽远先生乃谋士出身,据说身手亦十分了得,有志于行伍的青年皆以拜在他门下为荣,不想顾樘晗居然有这志向。 顾樘晗达到目的,听到兄长这隐晦的送客之意,忙行礼告辞。 樘华一直死死抱着匣子,见他走来,还特地往旁边让了让,就怕他又故技重施,无故撞人。 顾樘晗见他警惕模样,不屑笑了笑,带着小厮走了。 顾樘昱招手,示意他过来坐,“找我可有事?” 樘华小心将匣子放在桌上,往顾樘昱那边推了推,“大兄,先前不是说有东西要送你么?你打开瞧瞧喜不喜欢。” 顾樘昱打开匣子,里面放着一只皮子蒙着的……铁长筒,他伸手掂了掂,才发觉的确是铁桶,里头含着铁皮,入手格外沉重。 外头皮子上用颜料绘制了些花纹,瞧着精致异常。 顾樘昱有些惊异,猜不出这玩意儿究竟是何东西。 樘华脸上满是期待,一双眼睛盯着他,“大兄,你拿起来瞧瞧。” “嗯?” “眼睛对准窄的这头,看看能瞧见什么。” 顾樘昱举起手中的筒子,睁着眼睛往里瞧,他原本以为会瞧见画片等,却不想长筒里除嵌着水晶外别无他物,他一眯眼望去,几步之外的墙仿佛一下便拉到了他面前。 “有些意思。”顾樘昱轻声说了一句,又举起来望向外头的园子。 园子里的景致一下变得极近,树上叶子的脉络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顾樘昱将手中长筒放下,屈指敲了敲膝盖。 樘华解释道:“这东西叫望远镜,有助于侦察远处敌情。” “这也是你在梦中得来的?” 樘华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原本应当是双筒,不过我一时来不及弄到那么多水晶片。” “双筒是何模样?” 樘华早有准备,将一张图纸拿出来,上头有望远镜制作的详细图解。 顾樘昱一望便知这是好东西,郑重拿过图纸后仔细将上头内容记下,道:“此时事关重大,你切莫将图纸展示给第二人。” 樘华点头,“镜片乃我请珠宝行师傅磨出来,筒子又另外请师傅做了,想来应当不会流传出去,不过这东西不难,只要有人拆开一瞧,便知里头怎么回事。” 顾樘昱:“未指望这东西能一直捂着,能多捂一段时日是一段时日。” 樘华:“大兄,此望远镜我用水晶制成,若资产不丰,还可用通透的琉璃制。” 顾樘昱问:“我见你先前着手烧琉璃,可是要做这望远镜?” “并非,我想弄些镜子出来,若制成功,琉璃还有大用处,倒未想到这望远镜上去。” 顾樘昱:“制琉璃你可有把握?” “有。”樘华不瞒他,“我自梦中得到了方子,只需多试验几次,便能制成琉璃。” 顾樘昱又敲了敲膝盖,他抬眼看樘华。 樘华被他看得不安,小心问:“大兄,怎么?” “我想着,你手中银钱不是不丰么?大兄与你合伙如何?” “当真?”樘华眼睛亮起来,“求之不得!” 顾樘昱笑,“你也不听我想怎么合伙?” 樘华:“以大兄为人,我定不会吃亏。” “行,不逗你了。”顾樘昱道,“我瞧你手头上好东西一件又一件,此时还不如何,等拿得多了,必定遭人觊觎。” 樘华也知这个理,故一直不敢放开手脚将他所知晓的那些好东西弄出来。 顾樘昱道:“我出人,你出方子与主意,利润你八我二,未与我商量过,不准将新东西往外售。如何?” 樘华忙道:“不售卖新东西这点可行,利润则不必那么多,我拿着那么多银钱也没处花。” 顾樘昱笑他:“哪有人有钱没处花?我瞧你身旁人手不足,你先前不是说要练出一队侍卫来么?没钱哪养得起侍卫?” “慢慢便有钱了。”樘华想了想,道:“大兄,要么我们五五分罢,不然我心里过不去。” 顾樘昱没与他争这个,“成,到时我将人马留给你,有事给我发信。” 兄弟俩半晚上便敲定了这事,樘华心头大定,有兄长在前头顶着,他总算不必冒险。 他先前不敢放开手来挣钱,就怕王妃以未分家不得有私产为由,让他将手中财产尽数充公,此时总算能松口气。 樘华晚上告诉阮时解这事,阮时解问:“你们的产业都在都城或者周边?” 樘华紧张起来,“先生,有何不妥么?” “暂时来看还没什么问题,不过如果你们以后如果涉及军|工产业,最好将生产地放在你哥的势力范围内,都城附近太危险了。” 樘华还未想到这里,他蹙眉,“军|工产业是哪些?” 阮时解顿了顿,方道:“兵器,铠甲。” 樘华愣了一下,“我要带这些东西回去么?” 阮时解:“随你,不过我建议你再观察观察,如果边疆有异,最好将这些能改变命运的东西攥在自己手中。” 樘华担忧地小心问道:“先生,您亦觉得边疆不稳么?” “亦?还有谁觉得不稳?” “我兄长。”樘华咽咽口水,道:“他觉边疆不稳,不亲自去坐镇不放心。” 阮时解看他,“你们那边离这里太遥远,缺乏必要信息,我没办法分析,而且我并不是军人出身,不具备相关敏锐性。不过——” 阮时解顿了顿,“我们先前学了历史,从古至今,鲜有安稳两百年以上的国家。你们开国好几代了吧?” 樘华点头,片刻后沉默道:“我知晓了。” 阮时解安慰他,“别紧张,居安思危总是好事,我就这么一说,做个提醒。” 樘华站起来,郑重朝他道谢,“多谢先生提醒。” 今天依旧不是上课日,阮时解见他心情不佳,问:“要不要出去逛逛?” 樘华摇头,先前阮时解说这一番话,已经将他的紧迫感完全调动起来了,他现在只想去找书看,压根不想出门玩。 阮时解随他,从书柜里抽出一本书,陪他一起看起来。 顾樘昱回边疆后,樘华打算回别庄那头去。 天气越来越热,布料行那头的生意越来越好,樘华还未听说宫里传来香云纱的消息,有些不甘心,一直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现时回去。 顾樘昱留了三十心腹侍卫给他,而然樘华消息依旧不够灵通,市井上的消息都够呛,更别说将手伸进宫里。 无人帮忙说话打探,樘华也不知陛下究竟何时会穿香云纱所制衣裳。 江平原那边制纱制得越来越熟练,樘华囤了三百多匹,就等着哪日生意能一下好起来。 这日樘华正在温书,何梓小跑着从外头进来,气喘吁吁道:“公,公子!我们的香云纱快卖疯了!” “嗯?怎么回事?” 何梓摇头,“小人不知,只听布料行里传来消息,说今日生意异常火爆。” 樘华马上站起来,“我去瞧瞧!” 第57章 分银 这家铺子虽由樘华带人开起来,名义却以江平原的名义开。 樘华还未见过皇都哪家店生意火爆成这模样,一时有些愣怔。 他带着人抵达铺子前时,能从门窗处瞧见布料行里人头攒动,许多人甚至在排队! 排队的人中大多为管事,也有哪家的爷们女娘亲自来瞧,店里的人手又增了些,一个个面容清俊的小二温声细语,尽量照料到每位客人,布料行里人多则多,却并不见争吵。 几乎每个进店的人都笑容满面来,笑容满面去,大多数人看起来满意得不成。 “樘华!”樘华听见有人喊他,回头看却是游千曲。 樘华惊喜,“你怎么也来了?” 游千曲骑着马两步到他马车前,从马上轻巧跃下,笑道:“我听闻今日布料行里生意十分好,特找弟兄换班。来后一瞧,果然如此。” 樘华笑着与他对砸一拳,低声道:“你我便等着收银子罢。” 游千曲左右望一眼,道:“此处不方便说,我们去旁边酒楼。” 两人进酒楼后上二楼临窗而坐。 游千曲望着酒楼下人来人往,禁不住道:“今日生意当真好,我估摸着,这两日能将库房里那些布一并卖完。” “我估计也成。”樘华看着楼下,“我已吩咐过,让掌柜悠着些卖,每人不能多买。” 游千曲瞪圆了眼睛,“为何?生意好难道不是好事?” “当然不是,任何东西,若是多了,人也就不稀罕了。”樘华认真道:“若是满大街的人都穿得起这香云纱,那些身份尊贵之人恐怕便不稀罕穿了。” 游千曲问:“与郎窑瓷一个道理?” 樘华笑着点头,“我们库房里是还存着些,却也不能这般卖,我打算明日再少往外卖些,且放出风声去,香云纱难制,卖完这茬便没了。” “那剩下那些香云纱?” “我们换个法子卖。”樘华道:“我们现今卖的香云纱都是纯纱,未曾印染,待我们下回再卖时,便直接卖印花的香云纱了。” 游千曲忧心忡忡,“若客人不喜印花该如何?” “哪能?”说到这里,樘华淡淡道:“我脑子里有无数花色,到时一次出一样花色,不怕客人不买。” 游千曲满脸震惊,一副还能这样的神色,看得樘华忍不住低笑。 游千曲以茶代酒敬他,“你这人,何时成了奸商?” 樘华回忆了一下,实在不好说都是他家先生所教,只能抿唇笑着低头。 樘华说到做到,香云纱只卖了三日,便不让掌柜往外卖,客人若来问,只说香云纱难制,先前积攒的全卖完了,新的还未到。 一时间,皇都内人人以能穿得到香云纱为荣,许多大户人家还专门差小厮每日来问,还有知晓香云纱来源的人,专门往樘华这边打探走关系。 王妃都屈尊召见了他两回,问香云纱之事。 樘华不堪其扰,吩咐顾恩德尽量将来人挡在外头,若实在挡不了,再派人来叫他。 樘华还须专心准备恩考,皇都多纷扰,他见状给江平原去信,让江平原将制好的香云纱送到别庄内,他再雇人加工。 在走之前,樘华与游千曲一道算这些时日卖香云纱所获之利。 他们这些日子一共卖了三百零六匹布,一匹布一千二百两,共得三十六万七千二百两,若将所得银子放入房间,可堆满三间房! 哪怕换成银票,也有厚厚一沓。 游千曲自大致猜到他们这阵子赚了多少钱后便回不过神来,整个人晕晕乎乎。 樘华与游千曲坐在酒楼包厢内,樘华挽起袖子,露出皓白清瘦的腕骨,一边喝茶一边噼噼啪啪打算盘算账。 “我们买素绸时买了最好那种,一匹素绸八十两,第一回买了六百匹,共计四万八千两,此时利润剩三十一万九千二百两。各式原料及仆从月钱自此共费六千四百八十两,利润只剩三十一万两千七百二十两。” 樘华垂下眼睫,脸上神色极为认真,游千曲看着他白玉般的侧脸,他长长的睫毛微垂,鼻梁高挺笔直,嘴唇红润,看起来依旧是翩翩少年郎。 少年郎十指翻飞,察觉到他目光,抬头看他一眼,接着说道:“我们先前制香云纱制得并不顺利,反复实验耗费三十七匹素绸,这个数目还会扩大,不过本钱已出过了,我先与你说一声。” 游千曲点头,“我知。” “账目就在这里头了。”樘华说道:“扣除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第一次分你一成,共三万一千两百七十二两,待会我让他们将银票给你送来。” 游千曲:“这么多?!” “就是这样多。”樘华朝他笑了一下,“一道做生意,最怕数目不明,账本在此处,你也可瞧瞧。” 游千曲摇头,直接道:“我信得过你。” 樘华推他,“信得过归信得过,数目不能乱,你快瞧瞧。” 游千曲拿着账本,却不翻开,只叹道:“我家不过出了三十家丁而已,短短半年,便挣了三万多两银子,这生意太好赚,若传出去,说不定多少人眼红。” 樘华开玩笑,“是好赚,此事天知地知,我们几个主事人知即可,切莫再传出去了,省得招人嫉妒。” 游千曲摇头,“皇都最不缺聪明人,我们挣得那样多,哪个不会算。” 他看着樘华,真心诚意道:“香云纱好赚,哪怕只有一成,已算我家幸运,日后若还这般分,倒占你便宜了。” 樘华也未想到香云纱能这般赚钱,当时陛下一将香云纱所制衣裳穿出来,林掌柜立即找他商量一匹纱要卖多少价。 樘华原本打算一匹卖六百两,这已是难得的高价,然而想到从先生那里瞧见的奢侈品价格,他一咬牙,直接喊一匹香云纱一千两百两,就为挣个噱头,也省得这纱卖得太便宜,陛下面子上过不去。 谁知皇都中人有钱者海了去,哪怕他们怕人倒卖,限制每人只能买一匹,香云纱依旧供不应求,短短几日就被卖了个精光。 樘华自个都被吓了一跳,他知晓这香云纱能这般赚钱,多亏了先生那头的技术,哪怕先生不知,他亦打定主意要分一份过去。 现在这般看来,先前分成确实有些不合适,这门生意已定,不好再更改,日后其他生意要如何分,他还得再斟酌斟酌。 游家只分一成已算不得多,樘华实在不好意思再消减,便对游千曲道:“这一成乃你们应得之利,你莫推脱。” 游千曲摇头,“若这一成只有万儿八千两,分了便分了,三万多两实在太多,我不敢拿这数。” 樘华失笑,“有何不敢?” 游千曲仍是摇头。 “这样罢,”樘华沉吟一下,道:“香云纱值钱的名声恐怕已传了出去,平原着人往这边送香云纱与送真金白银无异,已不大安全,路上就怕遇着强盗剪径,连累伙计连性命都丢了去。你那头若人手足,不妨再派三五十人来,退可守着染坊,进则与镖局一道押送香云纱过我那头。” 游千曲想了想,道:“这也成,不过日后我们得再商量别的分成法子。” 樘华道:“你别慌,莫看我们这短短半年挣了三十多万两,这一千二百两着实不便宜,日后买的人恐怕不这样多,我也不准备这样卖,实在太招人眼,日后一个月能卖二三十匹,挣个五六万两便顶了天了。” 游千曲心有余悸,“先前我们也不知一下能卖这样多呐?” 樘华笑了笑,“时人喜跟风,一匹布那样长,足够一家老小做一身半身衣裳,一年之内,哪有多大可能买第二回?银子又不是地上白捡的。” 游千曲嘀咕道:“这话倒是,前几日这生意做得,就跟不要钱直接进去抢一般。算了,不说这事,你此次去别庄,何时归来?” 樘华心里早有打算,直接道:“大抵六月份,你成婚之前便要回来一趟,且六月万寿节,此次托陛下福,挣了一大笔银两,万寿佳节,总得献些什么。” 游千曲深知他此话有理,忙点头,想了想,他忍不住又道:“打铁要趁热,你莫拖到万寿节,这两日尽量抓紧进宫谢恩一次罢?” “也成。”樘华关切问:“你家有个宝林斋,可有什么宝物?” 游千曲一日到晚连喝花酒的时间都无,哪里有空关心家里铺子卖什么,他含糊道:“这个你得慢慢逛,我一时也不大说得上来。” 樘华一时有些头疼,叹口气,“好罢,我再回去思量思量。” 第58章 进献 樘华将他们这阵子挣的银两告诉江平原,并打算给他分成。 江平原的信快马加鞭送了回来,与游千曲一般,他坚决拒绝先前的分成方式,只愿意要半成利润。 按原本的分法,江平原将分到两成,这一次便可拿到六万两千五百四十四两,确实有些多。 莫看樘华这几日淡定得很,他想到这一大笔银子,内心也有些慌。 樘华不愿意委屈自个奶兄,又怕六万多两确实打眼,晚上,他带着满肚子忧心去向阮时解求助。 阮时解坐在书桌后面看他,严肃问:“你现在内心中最深处的想法是什么?” 樘华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阮时解,小声道:“我还是想给奶兄两成分成,他这阵子忙前忙后,许多时候夜不能寐,分两成亦不算多。” 说到最后他有些迟疑,两成是不算多,六万两却着实不是一个小数目,樘华有些怕好心做坏事,最后害了自个奶兄。 阮时解声音温和,“你觉得这个分法公平么?游千曲拿一成,江平原拿两成,你们内部的人是否能服气?” 樘华迟疑道:“千曲那边原本应当帮着推广宣传,并负责销售这一块,然而此事被我兄长接过了手,他们做的事情变少了,拿的利润变少也能说得过去。至于服气,应当服气罢?” “你不用说服我,我只问,如果按现在的方法,你手下的人及游家服气么?” 樘华对上阮时解似能望穿一切的眼睛,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阮时解揉揉他脑袋,“我还是那句,不患寡而患不均,尤其你现在处的时代格外特殊,一不小心就要出事。你奶兄内心清楚得很,要半成已经不少,一万多两银子,许多人穷极一生也不定挣得到,他短短半年就挣到了,跟你没跟错。” 樘华有些过不去心里头那关,他小声道:“奶兄与我共患难,也应当同富贵。” 阮时解反问:“一万多两还不算富贵?” 樘华哑然。 阮时解温和的眸子看着他,等他想了好一会,再次开口发问,“你的两位合伙人都提出了调整,剩下八成半利润你怎么打算,全都归于自个名下?” 樘华摇头,“若真将平原所得改为半成,剩下八成半我需分兄长两成,陛下两成,还得分您两成……”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飞快抬了下眼皮,脸上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抿抿唇,他接着说道:“我自个留两成,剩下半成送去平原那里买原料,做实验,正好。” 阮时解笑了笑,“这倒是个不错的分法,不过我那两成就不必了,大笔资金来往实在太引人注目,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樘华固执,“要的,此次能染出香云纱,多亏先生,没您也就没那三十多万两。” 阮时解抬眼皮子,“一下子少了六万多两,这笔钱你要怎么解释?” 两人对视良久,阮时解眸子异常平静,樘华慢慢平息激动。 樘华无声叹口气,先败下阵来,他低垂着眼睫说道:“我买些珠宝玉器过来,若有人查,便说我已花用。” “就算买了珠宝玉器,这么一大笔珠宝玉器,也不可能凭空消失。”阮时解道:“你身份敏.感,要是有心人注意到,污蔑你资敌怎么办?” 樘华真没想过这个,他微微张着嘴,眉头紧蹙起来,“我无功无爵,哪里就,就会被人注意到?” “你不在官场,你家却在,再说,你挣了那么多钱,难保不会有人眼红。”阮时解耐心道,“你还小,不知世道险恶,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别人也可能奔着要你的命去。” 樘华轻轻“啊”了一声,满脑门失落,“我不能给您花钱了么?” 阮时解揉揉他脑袋,低声道:“你会记着我,我已经很高兴了,我不缺钱花,你也查过了,我挣的钱那么多,三辈子也花不完,实在没必要冒险。” 樘华抬头,固执道:“您挣是您挣,我还是想将我挣的给您。” 阮时解笑了笑,“下个星期我生日,要不然你陪我庆祝生日,就当是送我礼物了?” 樘华认真答应下来,“我当然愿意陪您,不过生日归生日,礼物不能算这个。” 阮时解笑问:“那你要送我什么?比起外面买的东西,我更情愿你自己做了送我。” 樘华一时没想到,他想了想,道:“我下回再告诉您。” 樘华心情好转,拿出书来接着学习。 他能在这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若他不主动回去,能直接待到凌晨三点。 樘华觉着,若是一直这般,不到一年,他应当便可随时过来,待上一两日不成问题。 樘华已写信将最近所得利润与兄长说过,又将分成之事说了说,他打算将利润分成六份,江平原一成,游千曲一成,陛下那里送两成半,兄长那里送两成半,他自己拿两成半,剩下半成接着投入至生产中。 樘华打算回别庄,他有些怕陛下,有心想托兄长或其他人将这利润送去宫中,奈何兄长不知何时回来,其他人靠不住,樘华最终还是觉得自个入宫。 他硬着头皮去申请。 好在这阵子他经常跟着兄长入宫,上面人知晓他,陛下见他乍然求见,以为他有事想求,亦允诺。 正是觐见那日。 樘华从头到脚洗干净换上新衣裳,又抱着个匣子入宫。 顾樘昱不在,他没坐着马车入宫的待遇,在宫门前便下了车,由侍卫检查过匣子之后,抱着匣子跟在太监后头,顶着大太阳往陛下那头赶。 皇帝见他时还略惊了惊,上回见这还是个面若冠玉的翩翩公子,这回一瞧,他整张脸红得不成,上头满是汗珠。 樘华怕御前失仪,已擦过好几回,奈何今日着实太晒了些,他皮子又薄,穿着厚重衣服走了这样就,整个人热得不成。 待他行过礼后,皇帝见他这模样,宣了人送水进来给他洗脸,还问:“怎么热成这模样?” 樘华见他亲切,老老实实道:“走过来时晒了些。” 皇帝便笑,“外头响晴,是晒。” 宫女很快端水过隔壁小橱,皇帝示意樘华去洗漱,樘华有些紧张,出去时手还有些抖。 皇帝看了又笑,“莫慌。” 樘华脸更红了,几欲滴血,皇帝摇头笑笑,“你怎么不似樘昱胆大?” 樘华红着脸,“小人自小便有些胆小。” “儿郎这般胆小可不成。”皇帝道:“你先去擦脸罢。” 樘华擦了脸,再回来。 皇帝赐座,樘华坐在下首,皇帝还在书桌前批奏折。 他家先生也是每日在书桌后批文件看论文,顺便等他,樘华望见这熟悉的情景,心里头安定了些,不那样紧张。 不一会,他脸上红晕消去,只剩一抹浅红在双颊处,其余地方白皙如玉。 皇帝总算批完奏折,望他一眼,笑道:“这样不禁晒,待会得让肩舆送你出去。不知你此次求见朕,有何事?” 樘华忙站起来,恭敬回话,“小人此次来,专为给皇伯父送银两来。” “哦?此话何解?” “小人叫人开了家卖香云纱的布料行,兄长前些日子给您送了些,原本布料行的生意不温不火,那日您一穿,小人铺子里的门槛都险些被人踏破了去。托您恩德,铺子里挣到了些银两,应当进献您一份。” 皇帝失笑,“我还以为何事?你做生意挣到了些银两乃你本事,哪里用得着想着我?” 话是这么说,见侄子能想着自己,皇帝心情还是愉悦了许多,脸上笑意越发浓厚,映出几分慈祥来。 樘华老实道:“这回挣的银两有些多。” 皇帝随口问了一句,“多少?” 樘华道:“共三十六万七千二百两,利润三十一万两千七百二十两。” “多少?!”皇帝险些没将嘴里的茶喷出去,他震惊问:“三十一万两千七百二十两?!” 樘华点点头。 第59章 获封 皇帝心里有些不能宁静,莫看他为一国之主,实则皇帝家也无余粮。 去岁雪灾,又大打了一场,这里烧的都是银两,今年夏粮又未下来,苦苦支撑了半年,国库里只余一千两百多万两,。 夏季多雨水洪涝,边疆又不大太平,这区区一千多万两随时能用完。 樘华这三十万两虽不多,但短短半年利润能挣这个数之人,怕举国难有。 皇帝沉吟了一会,问:“商税可交了?” 大晟王朝延续前朝,商税三十税一,商人又分行商与坐贾。 行商乃行脚商,在城与城中间行走,出门前便要去官府拿路引纸,路引注明商人籍贯,所贩卖物品,没到一出关卡都由守军清点,并且抽税。 坐贾则在城里开商铺,每月底要去衙门上报清缴税赋。 现今还未到月底,樘华一时险些忘记这回事。 他羞赧摇头,小声道:“月底交。既然如此,利润应当只剩三十万两。” 皇帝忍不住道:“你这门生意也太赚钱了些。” 樘华用眼睛余光觑着他神色,老老实实道:“此次能卖出那样多纱,多亏皇伯父先穿了一回,香云纱又是个新鲜事物,大伙看个稀奇,接下来恐怕生意就会大不如前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向来如此。 皇帝笑:“莫妄自菲薄,我瞧你瓷器卖得也不错,看来能源源不断赚钱。” 樘华心中暗道皇伯父果然知晓自己这门生意,顿时有些庆幸今日主动送了银两进来,不然失了圣心,日后生意怕不好做。 樘华老实回道:“赚点小钱,烧一窑瓷器,师傅们忙两三个月,最后烧出来十有八|九都得砸掉,纵使不砸,喜欢这瓷器的人也不大多,上回烧出的十来件瓷器现今还有四件未卖出去。” “那也相当不错了。” 樘华捧着匣子,“此次香云纱能卖出那样多,多亏皇伯父,小人本想孝敬些玉器珠宝等物,寻了一遭,未寻着合意的珍宝,再一想,天下珍宝莫不在皇伯父库里,小人觉着还是孝敬皇伯父银两为好。” 皇帝看他眼神越发慈祥了些,道:“朕所穿所用,也不知帮多少商家打出名头,樘华不必如此。” 樘华固执道:“要的,此次多亏皇伯父,小人抽了六万两利润出来,大抵两成,皇伯父您便收下罢。” 他抬起眼,一双眼睛明亮清澈,灵动异常,并未见丝毫不舍之心。 樘华做出个上呈的手势,太监得到示意,忙下来捧着那匣子上去,打开检查是否有异样。 未想到一打开,里面满满当当的银票如同纸张一般,压了个严严实实。 饶是皇帝看不上这么一点东西,见到银票,也着实感慨与樘华的实诚厚道。 他又想到堂弟与大堂侄,心中对顾王府越发有好感。 太监将匣子收起来,樘华无声松了口气。 皇帝随口问:“你还在温书,准备九月恩考?” 樘华老实点头,“是,小人正温书中,近来在皇都颇觉心神不宁,已打算回庄子里温书。” 皇帝笑了笑,“就濡川县那庄子?我记得你父王给那庄子你了?” 樘华心中一惊,更老实了,“是。小人正打算回那处。” 皇帝:“朕瞧你火候到了,不必执于恩考,帮皇伯父去户部做事,如何?” 上几回樘华进宫时,他皇伯父也说要给他授官,不过是宗人府,现今他算一跃登天,直接进了有实权的户部。 樘华心中明白,他皇伯父多半瞧他能挣钱,想让他进户部帮着赚钱。 樘华有些犹豫,皇帝看他神色,问:“怎么?” 樘华一直有些怕他皇伯父,见对方收了笑,神色严肃下来,心里有些惶恐。 他忙回道:“回皇伯父,小人怕才疏学浅,当不得大任。” 皇帝安抚他,“你也算在朕眼皮子底下长大,你如何,朕还能不知?” 樘华怕他当真委派自个去做些力所不能及之事,忙道:“皇伯父,小人能令人烧瓷器,派人染布,乃是恰巧得了方子,并非小人真正本事,若去户部,怕误事。” 朝中几个皇子都已成年,户部正是大皇子地盘,水怕深得很,樘华怕真闯进去会出事。 皇帝问:“你不想去?” 樘华背上冒出汗来,额头鼻尖也带着汗,整个人十分紧张。 到底是自家孩子,皇帝见他被吓到了,语气放得柔和了些,“不想去也无碍,莫紧张,朕只是问你。” 樘华知晓不能再推脱了,他跪地磕头,“多谢皇伯父,小人倒非不愿,只是怕误事。若皇伯父觉得可行,小人愿尽力一试。” 皇帝沉吟,“你若担忧,可先在户部做一小官,先熟悉一阵,朕特批你每日上午当完差便回去,不必再来,也不耽误你温书。” 樘华谢恩,“小人当勉励一试。” 皇帝笑了笑,“日后在朕面前便不必称小人了。” 樘华也跟着笑,“小臣多谢陛下。” 他长得好,这一笑如春花绽放,皇帝五十多岁的年纪,看他们这些少年不禁多了几分慈祥。 皇家人口不丰,樘华以前缩在王府深院中,声名不显,皇帝直接将他略过了去,此时一瞧,心里倒生出几分慈爱来。 樘华与兄长顾樘昱不同,他不在皇帝膝下长大,胆子又较小,进个宫拘谨得很,皇帝见他这样,未留他用饭,问完事便让他回去了。 樘华了却一桩心事,心里原本应当能轻松些,奈何又得了个差事,心里一想,便有些紧张,他抿抿嘴,打算晚上回去好好问问先生之意。 樘华这厢刚回到家没多久,顾恩德疾步走进来,“二公子!” “怎么?”樘华刚换好衣裳洗好脸,正打算用饭,见他这模样,忙问:“出了何事?” “好事!”顾恩德一边轻喘,一边说得飞快,眼睛亮极,“陛下传旨,你快去接旨!” 樘华懵了一下,马上吩咐一旁的薄雾,“去找一套衣裳来,我换个衣裳就去。何梓,你去备个红包。” 薄雾何梓马上应声而去。 顾恩德忙拉着他道:“我的公子嗳,红包小人已让人备下了,香案都已摆好,王妃那里也禀报过了,就等你了。” 樘华才从宫里回来你,接到宫中消息也不如先前紧张,他沉着道:“你先出去招待宫里来的公公,我换好衣裳就来。” 他们王府顶事的两位男主人皆不在,招待得管家出面。 顾恩德看了眼樘华神色,道:“今日小公子休沐在家,他已出面招待——” 樘华一怔,而后道:“那正好,你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顾恩德又高兴起来,“我见那公公满脸堆笑,想必是好事,公子您快些。” 薄雾手脚麻利,很快便准备好了衣裳配饰。 何梓何桦忙簇拥着樘华穿上,又再次梳洗过,他方出去接旨。 来传旨的乃是个陌生的公公,高挑白胖,一张脸笑眯眯,和蔼得如同弥勒佛。 樘华带着人出来,招呼了一声,“有劳公公跑一趟。” “应当。”白胖公公笑了笑,看向旁边的顾王妃,“既然公子来了,那咱家便传旨了?” 顾王妃清冷点头,对着正门跪下,樘华忙撩起衣摆在她跪下,他身旁则是顾樘晗。 整个顾王府的人在后面跪了一地,白胖公公脸上严肃起来,打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顾王府二公子顾樘华端肃恭谨……特封靖源辅国将军,钦此。” 辅国将军?! 从二品的辅国将军! 顾王妃与顾樘晗身形微微一变,顾樘晗更是忍不住猛地回头望了一眼樘华。 整个王府的人都懵了! 辅国将军乃亲王嫡孙封号,却非每个亲王嫡孙都能请下这个封号来。 本朝已开国几十年,陛下好几个儿子,孙子更是有十来个,封号哪有先前好拿?! 樘华祖父乃亲王,父王为郡王,按理,他不讨父王欢心,又无母族操持,连顾樘晗都是白身一个,他绝无可能受封,然而圣旨却下来了。 顾樘晗眼睛里险些没冒出火来,他攥紧拳头在旁边跪着,脸板得跟石头一样。 传旨完毕,樘华向公公道谢。 这公公笑得又和蔼了些,“旨意已传完,咱家便先回去了。” 顾恩德忙往公公手里塞了个红包,公公并未拒绝。 樘华拱拱手,看了眼王妃,“我送公公。” 公公笑道:“辅国将军不必客气。” 随着公公这一句话,顾樘晗眼里怒火又盛了些,看向樘华的目光越发不善,好在他还知轻重,并未当场发作起来。 第60章 庆祝 领完旨后,一家人关起门来。 顾樘晗刚想发作,王妃淡淡看他一眼,“你与我来。” 顾樘晗到底怕母亲,愤愤瞪樘华一眼,不敢再多言。 王妃对樘华道:“你已领封号,还须洗去先前狂妄,谨言慎行,莫做出不端之事,拖累整个王府。” 樘华正高兴着,被她不冷不热刺一句也不觉如何,应了句是便看着她带顾樘晗离开。 晚上,樘华迫不及待跟先生分享这则消息。 阮时解眼睛含笑:“恭喜。” “多谢先生。”樘华眼睛亮晶晶,“不仅如此,陛下还道我火候已够,不必执着于恩考,问我是否想去户部。” “你怎么回答?” 樘华:“我无法推脱,打算去试试,皇伯父应当会安排人带我,若还有何不解之处,我晚上来问您或查资料,这户部小官应当还当得来。” 阮时解见他心里有数,点头,“可以试试,你要是碰上困难,我们晚上一道给你想办法。” “嗯!” “你去信跟你大哥说了么?他可能会有什么交代。” 樘华:“接完旨我便写了。信已飞鸽传书发出去,他应当过两日便能收到。先生,你说我在皇都,是否将琉璃窑给搬过来?琉璃窑放在濡川县有些不大方便了。” “能搬最好搬,你手头上不是有些钱?可以买田置业,算一种投资,以后要有什么,也能及时抽出钱来周转。” 樘华点头,到郊外去买个别庄,像先前在濡川县那般,请人来建口窑,他平日出城也方便些。 今天要上课,樘华现在不必恩考已找到差事,心里那股弦一下松了,他实在兴奋,定不下心来上课。 他眼睛眨了眨,靠在桌上,几近央求,问:“先生,我们今日要出去庆祝一番么?” 阮时解揉了揉他脑袋,声音柔和许多:“可以,想去哪里庆祝?” 樘华心里主意,他想了想,提议,“不然我们去吃宵夜?” “又去吃宵夜啊?”阮时解捏捏他后颈,笑,“天气热,吃宵夜不那么舒服,不然我们去看电影吧。” 樘华在阮时解家的影音室看过电影,他时间紧,只看过《大闹天宫》这一部电影,一说到去外面看电影,他好奇心瞬间涌了起来。 “先生,去哪看?看什么?” 阮时解教他下载购票工具,给他看,“我们去西湾影城,这些都是今天播放的电影,你看看想去看哪个。” 樘华拿着手机,看了好一会,也没选出来。 他对这些电影一无所知,哪怕看简介,也不知这些电影讲什么。 他想了想,问:“先生,等会陈兄他们要过来,我们要与陈兄他们一道去看电影么?” “可以,你问问他们。” 樘华眼睛一亮,立即截图,发给贺席岭,兴致勃勃问: -贺兄,待会我们去看电影如何?你与陈兄想看哪部? 贺席岭与陈穗正坐车过来,司机在前面开车,贺席岭挨在陈穗身上闭目养神,手机一震,他顺手摸出来,有些意外地看见发消息的人是樘华。 他将手机调转过来,递给陈穗看,“阿穗,樘华问我们去不去看电影,想去看哪部?” 陈穗凑过来看了眼,温和笑道:“都行,你们来选吧,我今天没有特别想看的电影。” “那我们选了啊。”贺席岭美滋滋地将屏幕下拉到最下面,打算选一部爱情喜剧之类,好好约个会。 现在不年不节,没什么特别值得期待的电影,贺席岭想了想,点开其中一部,“就看《英雄远征》吧?这个点就这个能看了,怎么样?” 陈穗看了眼,有些担心樘华接受不了这个题材。 他拿起手机,“我问问时解。” 贺席岭立即伸手抱住他,腻在他身上,蹭了蹭,不情愿地问:“干嘛要问他啊?” 陈穗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轻笑了一下,“时解是樘华的监护人,问一下比较好,不然你来问?” 贺席岭闻言更别扭了,他面上显露出挣扎,“行,我来问就我来问。” 阮时解正陪樘华选电影,手机响了一下,他打开来一看,却是贺席岭的信息: -阮总,我们看《英雄远征》?阿穗怕吓到你家樘华。 阮时解看向一旁正垂下眼睫认真选电影的樘华,问他,“看这部怎么样?” 樘华顺着他修长的手指看去。 阮时解已将电影简介点开了,里面是陌生的名词与剧情,樘华注意到,这电影是3d电影。 他踟蹰,问:“先生,这电影好看么?” “应该还行。”阮时解看着他眼睛笑,“我和你一样,对这类电影没什么了解,要么我们一起去试试?” 樘华眼睛微亮,“那我们去试试。” 他掏出手机来给贺席岭发信息: -贺兄,我们就看《英雄远征》,笑脸.jpg -行,我去买票,西湾电影城是吧? -嗯嗯。 -我买好票了。我跟你陈兄先过去,你们慢慢来吧,十点二十开场。得意.jpg -好。 樘华沟通好了,举起手机给阮时解看,“先生,好啦。” 阮时解听到他雀跃的小尾音,又笑了笑,轻轻推着他的肩,“去换衣服。” 天气热,樘华进去换了一身休闲服出来,又换了鞋。 阮时解跟他穿着类似的衣服。 阮时解的司机分两班,晚班半夜十二点下班,他不喜欢同个空间内有不熟悉的人,回家后很少用司机。 这司机还是专门为他应酬请的,自从樘华来了之后,阮时解应酬从不超过九点,身旁一圈朋友与合作伙伴都知道,也很少过这个点还约他,约也约不到。 这个点司机早回家了,阮时解没叫他回来。 他与樘华一起下去,将车开出来。 接到通知的保安马上从隔壁跟着开车出来,慢慢跟在他们后面。 樘华坐在副驾驶座上,牢牢系好安全带,看着眼前斑斓灯光,忽然问:“先生,您现今这样晚睡,会困么?” “不会。”阮时解开着车,笑着侧头看他一眼,“困了?” “现在不困,若回去得完,白日会困,有时还赖床。” 阮时解听他老实交代,笑了笑,“别担心,我工作地点里也有休息室,要是困了,我可以及时睡一觉。” “先生,您在哪里工作呐?” 阮时解伸手一指,“看到那边没有?” 樘华趴到车窗上去看,点头:“看到了,那里的楼好高呐。” “我就在那上班,下次你如果白天也可以过来,我带你去转转。” 樘华立即应下来,“多谢先生。” 阮时解看他一眼,唇边含笑,“那么想去?” 樘华毫不讳言,“想去。” 阮时解耳边听脆生生的声音,眼里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从樘华来了之后,他脸上的笑容多了多少。 车辆在夜里行驶着,游龙一般快速滑过一条条车道。 很快,他们的车来到西湾,搭乘车库的电梯上一楼。 时间还早,阮时解顺便带樘华在附近逛一逛。 这一片都是大卖场,晚上正是生意好的时候,一连片地方灯火通明。 许多嫌热的市民过来逛街,顺便吹空调,推着婴儿车的爸爸或妈妈们格外多,小孩们也格外多。 樘华没想到这边会这么热闹,他们以往去的地方一般都比较冷清,也就烧烤店会热闹些,那种热闹是觥筹交错的热闹,而不是你推我挤的热闹。 有小孩跑过来,樘华下意识避退,一下退到阮时解结实温暖的怀里。 阮时解的气息包裹着他,在他耳边低声问:“不习惯?” 樘华忙摇头,“没。” 一群保镖察觉到他们这情况,忙走上来,隐隐呈现将他们护在中间的趋势。 樘华从阮时解怀里退出来,脸有些烧,“先生,我们现在去哪里?” “九点四十分,还有四十分钟,你想去哪里?” 樘华摇头,脑后长长的头发晃动,他也不知能去哪里。 他转头四望,一下看到了某个女生手里拿着的冰激凌,目光在那个高高的冰激凌上停顿了几秒。 阮时解敏锐察觉到他的视线,问:“想吃?” 樘华还来不及摇头,阮时解轻笑着拉他到旁边一家肯德基里。 柜台前的工作人员看阮时解戴着口罩,有些奇怪,再看樘华束起来的长发,心里头更觉异样。 他们两人气势十足,原本引导人员想让他们去自助点餐,见到他们后愣是不敢开口。 “您好,请问您要什么?” 樘华低头看显示屏里的菜单,看了好一会,抿嘴像自家先生投去求助的目光。 阮时解搭着他的肩膀,道:“要一份b套餐,再要一个夏日香草冰激凌。” “好的,请稍等,还需要什么吗?” “暂时不用,谢谢。” 他们的配餐很快出来,阮时解端着托盘,樘华拿着雪糕,两人往楼上走去。 谁都没注意到,餐厅外,有个小女生悄悄拿起手机拍了张他们的照片。 第61章 电影 小女生并无恶意,不过路上碰见了两个帅哥,抱着炫耀的心思随手往自己微博上一发: -今天在西湾影城遇见两个帅哥,个子高的好宠,个子矮一点的那个长相非常精致,没磨皮,没美颜,应该也没化妆,素颜就能有这样的效果。 照片.jpg,照片.jpg,照片.jpg 四张照片,女生愣是凑成了九宫格。 樘华被拍的时候正好笑着,皮肤白皙干净,牙齿整齐皓白,偏大的眼睛下卧蚕鼓起来,腰细腿长,美好得如同漫画。 -天呐,真没p吗?好久没见到颜值这么高的极品小哥哥了啊! -我有种不太相信的感觉,都是地球人,真有人素颜能好看到这种地步?! -妈耶,我又相信爱情了。 -那个高个子小哥哥好像特地落后了一小步,就为护着他是吧? -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小哥哥好像有点脸熟啊? -emm,楼上这么一说的话,我好像发现了真相。 -真难得碰上脸长得好看,身材也那么好的一对小哥哥,其实这是要出道的宣传照吧? -我也觉得小哥哥很脸熟,是这个么? 网友们很快找出过年那段时间狗仔拍到阮时解和樘华的照片。 碍于压力,相关网站虽然删掉并且置顶道歉,相片却已流传出去,哪怕以阮时解的能力,也不能完全禁绝。 尤其樘华,特征非常明显,极少见年轻男子留这么长一头长发,配上他长相,几乎叫人过目不忘。 两次的照片拿出来一对比,网友们惊愕地发现,照片上另一个主人公真是阮时解。 -天,半年过去了,他们还在一起,阮总还那么宠,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我感觉狗眼都快瞎了,仔细一看,真的是阮总跟他家那位啊! -阿勉拍到一个大秘密。 -霸总晚上还抽出时间陪恋人看电影,这是什么绝美爱情?! -人居然没包影院,就混在普通人中间看? -我感觉阮总不太好说话,要不阿勉你还是赶紧删照片吧?偷拍别人,侵犯别人**不太好。 -对,我看阮总好像还挺在乎**的,要是不小心惹上麻烦就不好了。 -上回那记者还被告了,要不然阿勉你再道个歉? 女生微博名为“勉勉兔子糖”,她不过发照片发了半个小时,转发达到了三千多,评论也有六百多。 她有些害怕,赶忙按网友的劝解去删了照片,并在微博和私信各道了一次歉。 这一次新闻发酵得没那么快,毕竟前车之鉴还在那里,那家爆出来的媒体道歉信还没删,也没哪家大点的媒体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摸老虎屁.股。 媒体没有大动作,各大吃瓜群众却抑制不住热情,不仅转发,还呼唤各大亲朋好友过来围观。 颜值这么高这么有钱的一对,不就是现实中的霸道总裁爱上我嘛,生活那么无聊,看看有钱人的八卦也好嘛。 樘华对此一无所知,阮时解也没猜到。 他这种级别的富豪,手下公关团队每年的年薪绝不可能白拿,就算有新闻媒体拍到他们的照片,也不敢轻易发出去,万一有不长眼的发出去了,也会在第一时间被删除,上了新闻撤新闻,上了热搜撤热搜。 阮时解知道这次出来有风险,却不想为此影响自己的正常生活。 樘华点完餐后,跟着阮时解上楼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保镖们坐在他们旁边,正好呈半圆形将他们护了起来。 樘华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体验到垃圾食品的快乐。 可乐冰凉刺激,鸡翅酥脆喷香,薯条与番茄酱更是绝配,吃完这些,再舔一口冰激凌,简直完美。 樘华眼睛发亮,见阮时解不吃,举着包薯条递到他面前,“先生,尝尝。” 阮时解勉为其难地拿了一块,蘸了点番茄酱放进嘴里。 樘华问:“先生,如何?” “还行,味道不错,就是热量太高了些。”说着他脸上微微露出怀念的表情,“我上一次吃还是大学本科的时候。” 樘华忍不住问:“那是几年前?” “我算算,差不多有十年了。”阮时解笑问:“喜欢这类食品?” 樘华认真想了想后,摇头,“吃着还不错,不过炸鸡太咸了,可乐太冰,冰激凌齁甜,都是十分浓重的滋味,多吃一两回怕就会腻了。” 阮时解笑他,“现在不还挺喜欢?” 樘华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理直气壮道:“现在是挺喜欢呐,多吃就不喜欢了。” 两人坐在这个角落边吃边聊,快到十点,贺席岭在微信上呼唤他们。 -小朋友,你们在哪?快进场了。寻人.jpg 樘华举起手机给阮时解看,阮时解道:“告诉他们,我们在楼下的肯德基店,马上就上去。” 樘华用纸巾将手里的油擦干净,单手举着手机不方便打字,他顺手将手中的冰激凌递给阮时解拿着,而后依言给贺席岭发信息。 阮时解将冰激凌递还给他,“走。” “等等,先生,还剩两块炸鸡与十来根薯条,我们吃完罢?”对上阮时解的目光,樘华抿抿嘴,不好意思道:“浪费粮食不大好。” 阮时解笑了笑,果真又坐下来,和樘华分食了剩下的东西。 樘华撑得直打嗝,好在手中冰激凌只剩一点点,他很快就能吃完。 电梯前很多人排队,他们专门等了下一班,在保镖的簇拥下进了电梯,直接上四楼电影院。 樘华总算将冰激凌吃完了,肚子险些没撑得鼓起来。 阮时解递纸巾他,樘华顺势一擦,纸巾上沾了一点点冰激凌,樘华意识到刚刚蹭到脸上了,不由闹了个大红脸。 阮时解脸上笑意越发深,樘华不服气地看他一眼。 上了四楼,人还是很多。 阮时解找了一圈,没见着陈穗他们。 樘华拿出手机看了眼,说道:“先生,他们在六号影厅前等。” “那我们直接去六号影厅。”阮时解视线扫到前面卖爆米花的工作人员,问:“要吃爆米花么?” 樘华连连摇头,他快被撑死了。 “那拿瓶水,你吃得比较咸,等会怕渴。” 阮时解往后丢了个视线,身后保镖之一立即去给他们买水。 樘华好奇地四望着,这里灯光不算亮,到处都挂着显示屏,屏幕上正播放一些大热电影的预告片。 樘华扫了几眼,颇觉好奇。 阮时解揽过他肩膀,带着人转了个方向,“十点了,差不多要进场。要不要先去个厕所,电影要看一个多小时,等会你可能想去上厕所。” 阮时解与樘华说话时一向耐心,两人并未察觉到那里不对,倒是身后跟阮时解较久的保镖有些诧异地看他们一眼。 他们阮总向来令行禁止,哪有这么温和的时候?谈恋爱谈得将自己恋人当孩子宠。 樘华出来快一个小时候,先前又喝了大半杯可乐,吃了个冰激凌,听阮时解这么一说,当即觉得腹内有些鼓胀。 他点头,阮时解带他去上厕所,保镖跟上了两个。 刚有场电影放映完了,过来上厕所的人挺多。 樘华才发现,这里的厕所居然是许多人并排上厕所,虽然大家自觉隔着一个小便池,但看起来还是非常尴尬。 樘华并非没跟人一道上过厕所,却是第一回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陌生人在一道上厕所。 他求救地看阮时解一眼,小声道:“先生?” “我们排会队,等会去隔间上。” 樘华看看仅有的五个小隔间,连连点头。 有保镖帮着一道排队,很快就到他们。 阮时解送樘华到一个隔间前,问:“会用么?” 樘华忙不迭点头,要真不会,等会他就上网查查! 阮时解见他脸红成那样,又笑了一下,轻轻带了他一把,让他去上厕所。 樘华轻吁一口气,走进厕所关好门才放松了些。 阮时解见他这模样,倒有些后悔未将整个电影院包场。 两人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十分,贺席岭在微信里催他们,手机震动得跟按摩仪一样。 樘华手忙脚乱回复:贺兄,稍等,我们就来。 -快快快,电影快开始了。 -我们来啦! 他们走到六号影厅前,贺席岭跟陈穗正站着。 贺席岭见到他们,忙招手,“快来,3d眼镜都给你们买好了。 樘华第一次看3d电影,刚刚已经查过概念,他还是有些紧张,跟着阮时解检票进去。 影厅里面灯光很暗,贺席岭打开手机电筒,活跃道:“小朋友小心点啊,别踩空了。” 他自己更是拉着陈穗的手,寸步不离护着自己男朋友。 陈穗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大大方方让他拉。 哪怕同性婚姻已合法,像他们这么大方颜值又高的情侣还是不常见,一时不少人盯着他们。 阮时解拉着樘华落后一步,避开别人的目光。 电影院里冷气比较强劲,坐好的时候阮时解轻声问:“冷不冷?” 樘华摇头。 保镖在他们四周坐着,阮时解将手中那眼镜架在樘华鼻梁上,又道:“水就放这里,渴就喝,紧张就抓住我的手。” 樘华有些茫然地点头。 等到电影真正开场时,他总算知道他家先生为什么会那样吩咐! 电影实在太刺激了,里头的景物人物恨不得怼到樘华脸上来,他下意识躲了好几次,人更是死死抵着椅背想要避开。 阮时解第一回真正牵住他的手掌,而不是手腕,在他耳边低声道:“别紧张,都是假的。” 樘华已经明白过来这些都是假的东西,然而他还是紧张。 阮时解的手掌比他大一圈,上面有些不易察觉的茧子,清瘦修长,能摸到骨头,力量感非常足,又十分温热。 樘华抓住这样一只手,心中的紧张感总算缓解了些,只有当小蜘蛛夸张地从建筑物上跳下去的时候,他才会紧张一下。 前半段的怪物十分震撼,后半段无人机轰来轰去,给樘华带来十分震撼的感觉。 他还是第一次从电影里接触到这个时代的武器。 “太厉害了。” “是很厉害。” “先生,这些都是真的么?” 阮时解轻轻拍拍他的背,小声道:“理论上来说,我们现有的技术已经能做到类似的水平,我们出去再讨论,等会给你找几本书看。” 樘华这才意识到打扰了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紧张的电影时光很快结束了,直到电影播放完毕,字幕出来,樘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阮时解拉着他站起来,“走吧?” 贺席岭忙道:“等一下,还有彩蛋。” 这个谢幕谢得格外长,贺席岭急性子,忍不住跟樘华说话,“小朋友,电影里你最喜欢谁呀?” “蜘蛛侠的女朋友。” 第62章 女学 樘华这话一出,众人脸上现出诧异表情,谁都没想到,他最喜欢的居然是一个女性角色,而且是配角。 贺席岭眼睛瞟向阮时解,有些幸灾乐祸地挑眉问道:“为什么呀?你不是应该喜欢男生嘛,怎么会喜欢这么一个女性角色?” “她很酷啊。”樘华眼睛里似乎有亮光,比划了一下,“她是我见过最酷的女生了。” 他还想再说下去,阮时解拉住他的手腕,大掌的温度透过手腕上薄薄的皮肤传过来,樘华被烫的一愣,瞬间忘记了自己刚刚想说什么。 阮时解低沉的声音已经在他耳边响起,“专心,彩蛋快出来了。” 樘华忙收回视线,他手腕被阮时解握在手心里,心里觉得有些怪异。 阮时解似乎没有意识到,一直没放开他的手腕,樘华不好意思说就一直任他那么拉着。 看完电影时间已不早,四个人兵分两路,各回各家。 贺席岭挨着陈穗,笑着冲樘华挥挥手,“今天很开心,下次再一起来看电影啊!” 樘华乖乖点头,“好的,贺兄。” 阮时解见前面两个人手牵手离开,转头问樘华,“要不要去个厕所?” 樘华连忙摇头,他现在上厕所的需求还不那么迫切,实在不想再进去看那厕所一眼了。 阮时解笑了笑,“在外面逛逛,还是我们一起回家?” 樘华凑过去看了眼阮时解手腕上的手表,看到已经十二点了,忙抬起头道:“先生,我们回去罢,时间太晚了。” 他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温热的呼吸扫在阮时解手腕上,阮时解不动声色地将手腕收起来“确实有些晚。” 樘华还是第一次在外面待到那么晚,外面的人并不多,却也不少。 电影散场,三三两两的情侣挽着手,从各个方向回家,有一些结伴的青年人也往外面走,整个广场看起来还算热闹。 樘华知道这个国家有十三亿人口,比他大晟王朝的两亿多人口那多的多人,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的感受到,原来这个国家有那么多人,那么繁华。 两人要回地下车库,樘华正在长身体,阮时解怕他饿,去给他买了一个蛋糕。 樘华分了阮时解一半,还直愣愣举到他嘴边,阮时解只好无奈地张口咬住了。 樘华这才高兴起来,眼睛弯弯,啊呜一张嘴咬住了那块蛋糕。 蛋糕绵软香甜,奶味厚重,十分美味,阮时解见他吃的高兴,心中一片柔软,问:“要不要再买一块?渴不渴?不然给你带瓶水吧?” 刚刚买的水已经喝完了,他们现在要喝水,只能再去买一瓶。 樘华忙拉住他的手臂,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撞进他眼睛里,“先生,我已经吃饱了,不必忙活。时间太晚,我们该回去了,不然怕耽误您明天上班。” 阮时解道:“没关系,我以前也睡得那么晚。” 樘华眼里流露出不赞同之色。 阮时解见他脸上神色,笑了一下,没再坚持。 两人连带保镖坐电梯往地下车库,上了车之后,樘华往椅背上一靠,眯起的眼睛让他像一只猫一样。 阮时解刚碰到他时,养着他确实也像养猫一样,只打算养一个解闷的小玩意,没想到养着养着,感情深厚了起来,现在倒像养儿子,每天都是操不完的心,偏偏阮时解还甘之如饴。 车平缓的开出去,阮时解还没忘记在电影院的那个话题,他状似随意地问樘华,“为什么喜欢蜘蛛侠的女朋友,只因为她酷?” 樘华解释:“嗯。我说她酷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酷,而是她十分鲜活,活出了不一样的人生。” 樘华词汇有些匮乏,他歪着脑袋,皱着眉,使劲想了想,从脑海里扒拉出合适的词汇,“我身边的所有女性都在追求温柔优雅,大方端庄,我没有想到这样叛逆的,酷酷的女孩子也能成为万人迷。” 樘华想起府里两个庶姐,他与姐姐们很少见面,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还会在同一个桌上吃饭,彼此感情也不深,若非他今年在家里,见面比较多,他甚至一时想不起来姐姐们的模样。 樘华有些费力地表达:“可能我并非喜欢mj,我就是觉得这种文化传递出来实在太棒了,女性并非男性的依附,她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并不应当只是围着男性转。” 说到最后,樘华有些苦恼,他微微叹了口气,“可能我不知道应当要如何说。” 阮时解问:“你并不只喜欢这个角色,你欣赏独立上进的年轻女性?” “嗯。”阮时解帮樘华总结了一下,他总算能接下去说了,“您先前不是给我看过一篇论文么?上面说女性作为第二性,是男性的依附,甚至在封建王朝时期,整个女性群体都湮灭了,很少能看到她们的力量。” “这是漫长的社会分工所造成的结果。”阮时解道:“哪怕在我们现在要推动男女平权,也是一件任重道远的事情,不仅很多男性没有意识,很多女性自己的思想也转不过弯来,这需要时间来改变。” 樘华皱着眉,“话虽如此,这里总在改变,我们那里则不然,就像许多专家所说,推动社会发展的只有一半人,女性虽然占总人口的一半,却完全没有在社会生产等各方面体现出来?” 阮时解看他一眼,低笑了一下,“顾小同学,你这想法有些直男癌啊。男主外女主内,女性的价值怎么没体现出来?” 樘华连忙摇头,急急解释:“我并没有歧视女性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样实在太可惜了一些。诚然,女性生孩子,做家务,管理家庭,她们的贡献不容忽视,事情不应该是这样,我们应当给每一个人那个,那个……” 他又卡住了,阮时解帮他补充道:“给每一个人出去工作,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 樘华用力点头,“就是这样!” 阮时解摇头叹息,“工业革命尚未开始,女性还困在家庭里,何来工作机会?你在思想有点太超前了,可能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实现。” 樘华握住拳头,道:“女性改变的契机不止一种,工业革命的确可以大幅提升女性的地位,以我们那个时代的生产力水平,我应当等不到那个时候了。除工作机会外,教育与思想传播也是改变大众观念的一个重要方式,我想试试那个。” 阮时解摇头:“这个也不简单,如果你传递出了不当的思想,兴许你皇伯父还要找你麻烦,这个太危险。” 樘华有些落寞,“此事绝不能一蹴而就,我也并非那种意志坚定,能改天换日的大毅力之人。待明年,我看是否能办个女学,教女娘算数织布,让她们有一技之长,不必依附家里过活也好。” “顾小同学,你目标挺多的啊。” 樘华在华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鼻尖,“我都记下来了,时间还长,这些目标我一个个去做,总有实现的一日。” 两人到家了,阮时解带着樘华下车,低声道:“步子可以适当迈小一些,别展现出太多实力,在不能保护自己之前,先别想着要去保护他人。” 樘华知晓事情轻重,他认真点头,应了下来,“先生,你放心罢,我心中有数,不会乱来。我父王兄长还在,不能连累他们。” 樘华并不认为生产力进阶完全是件好事,它会带来污染与动荡,樘华只想改善百姓生活,不至于到推翻王朝的地步。 两人轻轻松松去看电影,回来后气氛却有些沉重。 阮时解与樘华一到上楼,阮时解揉了揉樘华的脑袋,心中越发柔软,侧头问他,“要不要去洗个澡?” 樘华一下回想起上次浑身那股萦绕不散的烧烤味,他大惊,眼睛瞪得圆溜溜,举起袖子,皱起鼻子用力闻了闻,“先生,我身上食物的味道很浓么?” 阮时解笑了一下,“一般,你的冰激凌不是沾到脸上了么?多少有点味道。” 樘华闻言脸瞬间有些红,忙不迭地拿起自己的专属浴巾洗澡去了。 浴室里透出了灯光,接着很快传染哗哗水声。 阮时解坐下来看文件,他当初设计这所房子的时候,就设计一个人住,除一楼还有个洗手间之外,整个别墅只有一个浴室,樘华进了浴室洗澡,他只好在这边看文件。 他打开平板,第一眼看见的却是属下发来的邮件。 第63章 领差 阮时解与樘华被拍到这事不大不小,主流媒体不敢报,小道消息传播不远,公司的公关部门注意到并且已经处理了,这事就算了,基本没掀起什么水花。 阮时解看了一眼,回复下属已阅之后就将这事放到脑后去了。 樘华在浴室洗完澡,换上他自己的衣裳,穿着拖鞋哒哒跑过来,“先生,我回去了。” 阮时解看他满脑袋细小的水珠子,道:“先去将头发吹干。” 樘华一抹脑袋,果然摸到满手湿润,他不好意思抿抿嘴,又跑回去吹头发了。 他洗完澡后显得格外唇红齿白,濡湿的头发与肤色对比明显,阮时解见他还像小孩般,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 兴许心情愉快,阮时解睡得挺晚起得挺早,却精神奕奕,无半分颓色。 他刚召集高管上开了个视频会议,正带着助理等人往办公室走去,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妈。”阮时解抬眼望向总助,总助带人忙出去,帮他把门关上。 “时解,”那边传来女性温和的声音,“你现在有空吗?妈想跟你说点事情。” “有的,您说。” “也没什么大事,妈就想问问你,你现在怎么样?有情况吗?” 阮时解顿了顿,“妈,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小道消息?” 汤思仪犹豫了一下,承认了,“今天有朋友给我发了一张图片,你现在跟一个年纪比较轻的男孩子在一起是吗?” 阮时解沉默。 汤思仪小心翼翼问道:“这个男孩子是你男朋友?要是合适的话,你带他回家来吃顿饭?” “不是,他并不是我男朋友,您想多了。” 汤思仪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失望,她“啊”了一声,低落道:“这样啊?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吃顿饭?妈妈挺久没见你了。” 阮时解顿了顿,放柔了声音,“妈,我这周六早上回去,在家里住一天,周日回来,可以么?” 汤思仪顿时高兴了起来,“可以可以,那周六见啊。” 汤思仪与丈夫阮海舒都在临时,他们两人是大学教授,前些年退休了,又返聘回去教书。 一家人分居两地,平时见面较少,阮时解上回跟父母吃饭还是过年时候。 阮时解挂断电话,给助理发了份邮件,让他将周六日空出来,不再安排工作。 樘华看了场电影,心情好得很。 第二日一醒来,他拿着上面送来的文书,去户部报到。 朝中四品官及以上才需上朝,袭爵者不在此处。 樘华只有爵位与俸禄,并无实权,自然无需上朝。 他到户部时,上官不在,只有一小吏点头哈腰来接待他,整个院子里有不少人将视线投来,瞧瞧打量他。 樘华极少面对这种场景,有些不自在,他将脸绷住,面上表情淡淡,格外俊秀的脸还是让他看起来有些稚嫩。 小吏奉了茶来,笑道:“将军请用。” “多谢。”樘华点头,“你自去忙便是,不必招待。” 小吏瞧出他不自在,又一颔首,脸上现出热情笑容,而后点头去了。 樘华坐在这小隔间里,好奇四下打量。 这个小院名唤云阳院,乃户部下属一小院,院子长长一排,除正堂外,左右各五间,东西亦有五间房,共十五间。 户部长官大抵就在此处办公,除此院外,各大城还有院子。 户部掌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樘华获封后,俸禄便由户部拨下。 樘华隔着窗棂瞧外面的院子,此时正值四月,花木繁盛,气候宜人,这么坐着,倒酝酿点困意出来。 樘华先前那些紧张被扫空了些,他轻呼一口气,好歹他也学完了高中数学并考核合格,计算应当不大成问题。 仿佛要考验人耐性一般,樘华瞧院里日晷,他喝完一壶茶,枯坐两个时辰有余,还不见人来招待他。 樘华眉头微蹙,不知是否上面要给个下马威,想想又觉不应当,他奉旨前来,应当不会有谁那么大胆子,专门针对他。 眼见马上要用午饭,先前那姓李的小吏进来,问:“不知将军是在此处用饭,还是?” “就在此处用饭罢,我再等等,劳烦了。” 李姓小吏忙道:“当不等将军这一声劳烦,我这便去叫饭。” 他们这院子在宫中,饭食由侍卫挑来,同挑而来的还有碗筷等。 上官的饭食另有仆从送过去,小官小吏等则自个拿碗碟打饭,三三两两坐在屋内或院里吃起来。 樘华未想到户部内部居然是这等模样,当即有些诧异。 李姓小吏帮樘华先打了三碟菜并一碗汤,又装了饭,拿托盘送进来,“饭食送来了,还请将军慢用。” 樘华站起来,对他颔首,“多谢。” 李姓小吏乐呵呵道:“将军放心,碗筷都煮过,十分干净。” 樘华点头,李姓小吏又出去了。 樘华用完饭,学着其他人模样将碗筷送到外头放着的桶里,侍卫很快挑着走了。 他轻呼一口气,问李姓小吏要了一本书,端坐在小房间里坐着。 直到申时,李姓小吏方过来,“将军,尚书大人有请。” 樘华原本以为能有侍郎招待便已顶天,未想到居然是尚书,他脸上露出点诧异。 当朝尚书姓夏,名彪,人如其名,刚正不阿,执掌尚书位已有十二年,是位老尚书。 樘华整整衣领,倒也不惧,收敛脸上神色,抬脚跟着去了。 夏尚书在正厅招待樘华,见到他,老尚书先是解释了遍,“今儿陛下召尚书议事,还留了饭,劳辅国将军久等了。” 他六十多年纪,脸上皱纹颇多,还有老人斑,眸子倒还清亮,看起来威严又和善。 樘华未想到他这样客气,忙躬身行礼,“夏大人不必客气,直唤某名即可。” 夏彪眼睛扫他一眼,慢慢道:“那我便直唤了,陛下封你为员外郎,你尚无经验,明日起跟着桓伊阳桓员外郎先学着,如何?” 樘华哪敢说不? 夏彪见他并无意见,传桓伊阳来,细细交代一番。 樘华与桓伊阳见过面后,夏彪又交代了些事,见樘华只管点头,脸上却露着些茫然,心里叹口气,让他下去。 员外郎在本朝乃正六品官职,放在皇都中乃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官。 樘华出来后,桓伊阳带他到西厢一个房间,唤来仆从,给他制备官服,“头一套官服由部里置办,后续官服则要你自个做了。” 樘华忙道谢,“我知,多谢桓兄。” 桓伊阳三十多岁的人,儿子比樘华还高,听他带着稚气一本正经唤自个桓兄,不由想笑,脸上神情也和善了些许,“上官与我说过,你只上午来,我们辰初要到部里点卯,你可莫忘了。” 樘华又是点头。 桓伊阳与他大致说清楚规矩,便让他回去。 樘华出了户部,何梓何桦还在等着,见到他出来,露出小白牙,灿烂笑道:“公子!” 樘华也笑,进了马车,道:“明日午初来接我便成。” “好嘞,公子,我们现下回府?” 樘华想了想,道:“去北坝找祝麻子。” 樘华先前打算开布料行时找过不少牙郎,祝麻子人脉广,乃这片最好的牙郎。 樘华现在已有爵位,按大晟王朝的规矩,可搬出去住。 父兄不在家,樘华不好擅自搬离,只先找牙郎看宅院,慢慢寻摸,到时真要搬出去不至于急急忙忙。 祝麻子头一回接待这样的大人,诚惶诚恐,满口应允,一旦寻摸到合适的宅子便通知他。 樘华不急,给了定钱,让何梓何桦架着马车回府。 王府还是一如既往平静,幽深得仿佛无论投下多大消息,这宅子也死气沉沉掀不起一丝波澜。 樘华看过心理学书籍,知晓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心理很难康健起来,不由又叹口气。 游千曲知道他获封的消息,当完值后特来找他喝酒。 樘华收到拜帖,游千曲已在外面等着。 樘华忙换了身衣裳,急匆匆出府,边上马车,随口问:“你都已到门口,为何不进去找我喝酒?” “算了罢,你府上规矩森严,去你那里喝酒不大自在。”游千曲等他入座,拍了他大腿一下,兴奋道:“你可以呐,不仅封了爵,还领了差,我在瑄香楼包了一层,今日我们好好喝几杯。” 樘华笑:“虚爵叫着好听而已。” “那也不错了。”游千曲努努嘴,挤眉弄眼道:“你府上那位还什么都没有呢。” 樘华不好接话,只能笑笑。 游千曲兴奋问:“你领了什么差事?” “户部员外郎,正六品的官职。” “嘿,正好,我也是正六品的执戟卫。”游千曲笑,“缘分呐。” “我还不一定能做得来?” “怕甚?多学学便好,有上司下属帮你兜着,出不了什么差错。”游千曲揽着他肩膀,“走走走,今日不宜说丧气事,我们饮酒去!” 第64章 诸事 樘华封了爵,又在户部领了差事。 这样大的事,定无可能瞒着父兄,他一早写了信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番。 他父王的信率先送来,景勋一接到信,便令人将信送来。 樘华的院子里专门留了个书房,他坐在书房里温书,窗棂外草木正繁盛,午后阳光透过树木,点点掉落在地上,仿佛碎金一般。 上午樘华才去了户部,昏头转向地跟着桓伊阳转了几圈,又学了些东西,整个人脑袋还有些昏胀。 他揉揉太阳穴,展开信纸。 他父王写信向来简短,此时也不长,寥寥几句话,先是鼓励他一番,又交代他好好为陛下分忧,最后方道,他为兄长,家中弟弟功课不成,要多看着些。 前两点还好,后一点算什么事? 樘华叹了口气,若不是他父王放纵,他们兄弟间关系也不至于这样糟糕。 樘华双眼盯着信纸出神。 薄雾在外头轻轻敲了敲门,“公子。” 樘华抬头,道:“进来。” 薄雾出现在门口,她手里端着托盘,上头放着点心茶水等物。 樘华让她放下,看着她特地打扮过的模样,若有所思。 樘华向来不喜人贴身伺候,尤其不喜侍女贴身,薄雾将东西放下后赶忙退出。 樘华轻吁一口气,坐在椅子后边写起这几日的计划来。 他清瘦的身形在午后充足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高挑优雅,垂下眼写字时,长长的睫毛连成一排,仿佛一柄打开的小扇子。 随着年龄增长,他面部线条又利落了些,却无成年男性那种锋利,而是干净又清晰,显得格外美好。 景勋过来,一入眼便瞧见了这般景象,呼吸不由轻了几分。 樘华察觉到人的视线,抬头,见是他后笑了笑,“景侍卫长。” 景勋点头,说明来由,“世子来信,我给公子送来。” 樘华脸上现出笑容,“多谢。我瞧瞧。” 景勋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樘华。 樘华请他坐,又让何桦进来倒茶。 景勋道:“公子不必招待,我还得巡视府里,先回去了。公子若要回信,待会差人给我送去便是。” 樘华点头应下,目送他出去后,满怀期待地拆起信来。 顾樘昱信较长,足足写了两页纸,一个个字飘逸锋利,极具个人特色。 他亦先恭喜樘华一番,又多谢樘华送的银票,而后告诉樘华,此时仍是多事之秋,需谨言慎行,低调做事便成,莫与皇子们过多牵扯。 随信最后,他送樘华一别庄,房契地契由他的小厮一道送过来。 樘华看到最后,不知该说什么,他大兄向来出手阔气,皇都外的庄子也说送便送。 皇都东西贵,连宅子别庄等也比别的大城贵三成。 顾王府极少在皇都附近置办产业,都一杆子支到外头去了。凭顾王府家资,在皇都附近置产也置不来多少。 傍晚长兄的仆从送来已更好名的地契房契,樘华方知这别庄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足足三百多亩,庄子就在皇都外头,靠近南骅河,乃是十足的好地方。 樘华粗略估算了下,这庄子起码值四万两,还不算出产。 樘华在濡川县有一处庄子,价值三万两有余,皇都外这庄子价值四万两,江平原那处庄子便宜些,也要八千多两,再加上三万多两身家,他此时足有十万家财。 短短一年,比起苏杭巨贾来说,亦不差什么。 樘华将房契地契收好,给各方人马写信。 他先前打算让谷准带人来皇都烧琉璃,没找着合适的地方,便一直没让他们动身,此时时机到了,也该叫他们过来。 奶兄江平原那头不必动,香云纱无论染还是晒,都需大量空间与仆从,将人弄过皇都这边,成本将大幅上升。 他们培养出来的优质河泥也不好弄,换个地方,再捞这里的河泥可能不会有那样的效果。 樘华晚上将事情与先生一说,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分享自己的喜悦。 阮时解:“这么说来,你还差一个管家?” 樘华点头,抱着抱枕,郁闷道:“旁的还好说,培养左臂右膀哪有那样容易?” 阮时解含笑问:“一定要买人自己培养?” 樘华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家先生多半有主意,忙一咕噜滚起来,摇头道:“不必不必,先生您有法子?” 阮时解对上他期待的眼睛,笑了笑,“我们这里一般都去人才市场挖人。” 樘华想了想,叹道:“这法子是不错,不过怕外头请来的人不忠心,别庄的秘密被泄露出去。” “你们那里比较特殊,你现在不是有封号?你请到人,给高薪利诱,用身份威压,如果这样他都背叛你,那么买来的人多半也会背叛你。” 阮时解徐徐说道:“你现在追求的不是一般的仆从,而是有一定能力手腕的高级人才,这种人,你很难在低端市场里买到,你现在面临两条出路,一是直接在外面请,二则自己培养。” 樘华心里多少也知道,他苦恼道:“我知,奈何实在找不着。府里倒有几个不错的管事,我又不能拐了去。” 阮时解见他抱着抱枕在沙发里翻滚,知道他嘴里抱怨归抱怨,心中还是极为高兴,眼底里也跟着多了些笑意,“他们你是拐不动,他们家中子侄拐来一两个总不成问题。你找人问问,看有没有人给你推荐一二,要是有,你考察一下,差不多可以用起来了。” 樘华点头,抬眼看他家先生,而后往他家先生身边蹭蹭蹭,蹭到极近的距离方道:“先生,你说我日后管田地如何?” “在户部管?” “嗯,我还未确定具体职责,上官让我在户籍、田地、俸饷中任选一样,我估摸着,田地最好管,到时看能否借职务之便将先进种田方法带回去。” 阮时解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笑了一下,“我觉得可行,不过你得收着点,别一下暴露太多。” 樘华立即点头,“我知!” “我给你买点相关书籍,你先吸取点先进经验。”阮时解撸了把他脑袋,“你现在还准备恩考?” 樘华在他掌心里拱了拱,转头看他,“要的,若不经过恩考或科考,总有些立身不正的意味,日后要想在朝中升官也难。” 樘华没有太大野心,却也不想一辈子当个正六品的员外郎,太丢人了。 阮时解被他拱得手心酥麻,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背在身后,“那快去看书。” 两人在书房各自做自己的事,书房安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樘华要看的书很多,其中包括陈穗列的书单,也包括阮时解给他开的小灶,摞起来有一大摞。 他在书堆后面埋头苦读,是不是还得拿笔写写记记。 他才来这里一年多,阮时解有时碰到他的手,还能摸到他无名指上的茧子。 樘华察觉到目光,从书堆里抬起头,疑惑地问了句,“先生?” 阮时解:“我忽然想起来,周六要回家陪父母吃饭,周日才回来。” “啊?”樘华突然收到这个消息,愣了下,心里仿佛有个秤砣般,原本飞扬的心情一下便被拽下来了。 阮时解盯着他的神色,柔声问:“周六你过来,我让陈穗他们陪你去玩。” 樘华抓着笔,隔了好一会闷闷应一声,“我不想与陈兄他们去玩。先生,我能就在书房里等您么?” 阮时解笑他,“这么黏人啊?” 樘华抬起眼,有些不好意思,强撑着辩解一句,“陈兄与贺兄乃恋人,我与他们在一道不大好,容易变成那,那什么电灯泡。” “那要么你过来,想我了到时给我打电话。” 樘华想了想,“视频可以么?” “可以,你喜欢就可以。” 樘华心情这才好了起来,“先生,到时我们视频罢?我还未与人视频过。” 阮时解应下。 樘华低下头,高高兴兴地继续看书。 樘华现在颇有些忙得脚不沾地,户部事情繁多,他每日只去半日,去了跟在桓伊阳身后学,那样多东西,只学得他头昏脑涨。 下午要将上午学的东西记下来,还得温书准备恩考。 天气早已热起来,外头蝉鸣阵阵,樘华有些苦夏,整个人又瘦了些,脸上仿佛只绷着薄薄一层皮肉,显得眼睛越发大。 阮时解现在已忍不住每晚给他加宵夜喝补汤。 这日樘华刚从户部回来,饭还未来得及用,外头何梓进来禀报,“公子,江爷那头让人运了一批香云纱来,人正在外头等着。” 樘华换衣裳的手顿了一下,问:“谁在外头等着?” 何梓见他误会,忙道:“是个叫甘秋的人,公子可要见一见?” 樘华道:“让他去会客厅,我换完衣裳便来。” 薄雾正伺候樘华换衣裳,闻言瞧瞧瞪了何梓一眼,低声劝解道:“公子还未用饭,不若用了饭再去罢,莫饿坏了胃。” “不碍事,我在马车上用了些点心垫补,午饭晚些吃不打紧。” 樘华说着,抬脚带何梓何桦去会客厅,薄雾在后头望着他背影,悄悄一叹。 第65章 告白 甘秋这回带人送了一百二十匹香云纱来,短短一个多月,能赶工到这地步已非常不错。 樘华随意抽检了几匹,这些香云纱质量都非常不错,触手温凉,十分顺滑。 这些香云纱都是素纱,樘华早打算好要再印些花样上去,印花师傅也已找好,就等他这头定下花样,便可上版印染。 樘华找了不少资料,打算拓印三个纹路,秋云纹,牡丹纹,暗瑞纹,前两种乃女用布料,后一种则多用与爷们的衣裳。 在一定范围内,香云纱放得越久越值钱,樘华打算留一半印秋云纹与牡丹纹,另外一半印暗瑞纹,哪怕一时卖不出去,放在库房里也不打紧。 阮时解专门找了设计师,帮他改良花纹。 现代审美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优势,樘华觉着相对于他们那里的花纹来说,设计师弄出来的纹路要美得多,优雅又大气。 樘华认真拓画了两日,得将打印产品转换成毛笔画,方能交给印染师傅雕版印染。 陈穗这日一过来,就见他坐在书桌上,拿着铅笔费劲心思描纹路,不由好奇问:“你在画什么?” 他知道真相,樘华不瞒他,老老实实道:“我要染布,先绘点花纹。” “就染这个纹路?” “不是,我要染的乃是彩色纹路,这只是描个样子出来。” 陈穗凑过来看,然不住道:“你这画工可以啊,以前学过?” 樘华抬头冲他一笑,一边画一边给他让位置,“先前学过一些,在瀚海房念书时有画师傅,不过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陈穗兴致勃勃评价,“挺好看的,你那边染得出来吗?” “染得,就是染料不好找,慢慢染便是了。” 樘华原本还想用画绘的法子将这些图案绘到香云纱上去,奈何他们的香云纱实在太多,若用画绘,还不知要费多少工夫。 印花不像画绘那样灵动,胜在可大规模染,染出来的布料也不错,樘华只得妥协。 画了一会,樘华主动停下笔,“陈兄,我们上今日的课罢。” “行,我们先讲唐宋散文。你最好将我们讲的这一阶段的散文背下来,它们能很好地提升你的文字功底,我们先来讲韩愈的散文。” 陈穗一说到专业方面的东西就兴致勃□□来,引经据典,滔滔不绝。 樘华听得双目泛彩,一边听还一边时不时记笔记并问问题印证,两人一个讲得激昂,一个听得专注,气氛十分好。 十点二十,第一节课讲完,樘华去给陈穗端茶,问:“陈兄,你要喝什么?” 陈穗笑了笑,“一杯温开水就行,谢谢。” 樘华端着杯子,眼巴巴提议,“要么来杯果汁?今日榨了西瓜汁,十分清甜。” 陈穗原本不习惯晚上喝这些饮品,见他这模样,不好拒绝,笑了笑道:“要半杯吧,年纪大了,不好喝太多甜的东西。” 樘华不赞同地打量他一眼,道:“你哪里年纪大?” 陈穗无奈摇头,“我跟你家先生一个年纪,都快三十了,还年纪不大?” 樘华立刻道:“当然不大,你们看起来还年轻得很。” 陈穗见他这着急的模样,忍不住笑:“那算我说错了,三十不算年纪大,不过也不小了。” 樘华心里觉得不太对,下去的时候见贺席岭坐在沙发上处理公务,瞧瞧招招手,“贺兄。” 贺席岭跟阮时解不对付,贺席岭和陈穗过来的时候,通常贺席岭待在楼下,阮时解避去楼上,两人不在一个空间,不至于吵起来,勉强能算相安无事。 贺席岭见樘华叫他,合上电脑,走过来,顺手给自己倒水,“怎么了?” “喝西瓜汁么?”樘华见他点头,先给他倒了一杯,然后给陈穗倒,最后才给自己倒。 给阮时解那杯第一个倒了出来,贺席岭见他偏心偏得光明正大,啧了一声,摇头。 樘华绷着没脸红,他悄悄问:“贺兄,你觉陈兄年纪大么?” 贺席岭满身警惕,“等等,谁跟你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干嘛这样问?” “我就问问。”樘华眨眨眼,“老实说,贺兄,你觉陈兄年纪大么?” “当然不大啊!”贺席岭随口道:“我媳妇,今年十八,明年十七,大什么大?!” 樘华不理会他的骚话,眼巴巴问:“若是我先生呢?你觉我先生年纪大么?” “还行吧,毕竟快三十的男人了,也算不上年轻。” 贺席岭双标得一点都不心虚,指点江山道:“主要是年龄这东西分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两种,像我家阿穗,一颗赤子之心,哪怕四十五十,看起来也跟十几二十差不多。” “那我家先生……” “嗳,阮时解那人,满肚子算计,心理年龄比生理年龄老多了,你看我家阿穗,出去保准有人认为他是大学生。要是阮时解出去,谁会眼瞎地觉得他还在上学,不可能嘛。” 樘华原本只想问问快三十岁的人,年龄是不是确实有些大了,谁知贺席岭逮着机会就不忘损他家先生一把。 樘华心里有些不大乐意,陈穗又实在是很好的人,他总不能损陈穗,只能气哼哼不理他,端着三杯果汁要往楼上走。 贺席岭忙拉住他,“等等,不至于吧,这样就生气了?” 樘华气哼哼,“没生气。” “行行行,没生气就没生气。”贺席岭道:“你拐弯抹角究竟想问什么,总不能只是问一下我对他们年龄的看法吧?” 樘华被他硬拉回去坐在餐桌旁,只好道:“先生周六要回去。” “嗯?然后呢?” 樘华有些别扭,“你们这里人不是会那什么催婚么?先生年纪若偏大,他家会不会催他早些娶妻?” 贺席岭总算明白过来了,“你就问这个?催是肯定催嘛,当年他们才大学毕业,阮时解他家就四处打听要给他相亲,这都过了五六年,他也快三十了,家里怎么可能还不着急。” 樘华脸色有些垮下来了。 贺席岭看他好像不太高兴,有些同情道:“所以早跟你说嘛,喜欢就要去追。我跟阮时解虽然不对付,不过他也确实是难得的黄金单身汉了,俊美多金,家庭情况良好,无不良嗜好,配公主都配得上,你要是不抓紧……” 樘华心道我乃大晟正经的王子,不比那些小国公主来得值钱? 这念头只在心中一闪而过,他很快为生出了这样的想法而羞愧,脸有些红。 他用托盘端着酒杯,匆匆对贺席岭道:“贺兄,我先上去,上完课再聊。” “行,你先上去吧。”贺席岭一叹,“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直说啊。” 樘华胡乱点点头,端着托盘匆匆上去了。 这算是个大课间,可以休息二十分钟。 陈穗正在看书,接过已经不那么冰的西瓜汁,道了声谢,又问:“你贺兄在下面干嘛?” “我们刚说了会话,他现在应当在休息。” “正好,我也找他说说话去。你不是要送果汁给时解吗?快去吧。” 樘华点头,“陈兄,我先过去了。” 阮时解所在的房间原本是间客房,樘华来了之后,他才收拾出来做了休闲室。 见樘华端着西瓜汁进来,他抬腕看了眼时间,而后问,“休息时间。” “嗯。” 樘华给他送了西瓜汁,站在一旁并未离开。 明天就是周六,两人见不着面,顶多只能视频,阮时解见他仿佛有话要说,率先开口问:“怎么?” “先生。”樘华在他对面坐下,低声问:“您回家是不是要相亲呐?” 樘华原本不该管他家先生这些私事,话问出来时,樘华耳根子都在发红。 阮时解有些诧异他会问这个问题,道:“应该不会,我只在家里住一天,就算要相亲也来不及。” 樘华悄无声息松口气。 阮时解又道:“不过我年纪确实摆在那里,我家里可能会提。” 樘华有些失望,盯着自己脚尖抿嘴不想说话。 阮时解问:“不想我去相亲。” 樘华思考了一会,艰难而诚实地点头,他睁着那双清澈的眼睛与阮时解对视,问:“先生,您想找男朋友么?” “暂时还不想。”阮时解凝视他,承诺道:“如果我哪天碰到喜欢的男性,我会告诉你。” 樘华闷闷地应了一声。 休息过后的时间中,樘华兴致明显没那么高了。 陈穗刚跟贺席岭聊过天,多少知道他兴致不高的原因是什么,也没说他。 樘华回去后,辗转反侧,人都快转晕了,还没睡着。 他脑子里一会是他家先生的脸,一会是他家先生那形象不明的新男友。 樘华想着想着,越睡越清醒。 此时他特别想找奶兄说说话,问问他奶兄,若是遇上这样的事该如何。 樘华也不知何时睡着,睡醒后只觉亵裤□□里不大对劲,他迷迷糊糊,还觉怪不舒服。 “公子?”薄雾带着小丫鬟轻声唤道。 樘华坐起来,清醒了些的脑袋猛地明白过来□□里究竟是什么。 他脑袋一下懵了,脸颊涨得通红! 他先前睡时偶尔也会那啥,昨日却是因为梦见先生! 樘华感受了下状况,脸上越发热。 他愣怔了好一会,薄雾跟两个端着温水的小丫鬟担忧得盯着他。 樘华反应过来,看了丫鬟们一眼,强撑着清冷的声音道:“今日不必伺候,先出去。” 薄雾等小丫鬟不敢违拗,忙放下水,倒退着出去。 何梓何桦想进来伺候,也叫樘华喝退了,“今日我身子不爽利,去户部帮我告假,若文书不会写,去问问顾恩德。” 他清亮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 何梓忙应下,何桦轻叩门,问道:“公子,还是请大夫过来瞧瞧罢。” “不必,是药三分毒,昨夜未睡好,我再睡会便是,你们都退出去。” 院子里人很快离去,不敢在近处逗留。 樘华掀开被子下床,先找出新亵裤换了,再望着旧的这裤子,抱着脑袋有些不知所措。 他喜欢男子便罢了,居然在觊觎他家先生! 樘华深吸口气,不知如何是好。 他活这么大,也未喜欢上谁。 十三四岁时,瀚海房里同窗们便开始讨论男女之事,再大些,他们还会相约去喝花酒。 樘华自小不喜这些,喝花酒也好,睡通房丫鬟也好,他都从未做过,偶尔早上需要洗亵裤,也是积攒得多了,并非喜欢上谁谁谁,更莫提梦里与心爱之人共赴鱼水之欢。 他清清楚楚记得,昨夜梦里,他并未梦见甚出格之事,只是与先生靠得极近,并抱了抱,谁知今日便要洗亵裤。 樘华轻叹一声,只觉脑海里晕乎乎,先生的脸晃来晃去,害他几乎不能思考。 他这一上午都晕晕乎乎,睡醒了回过神强撑着去温书,作了篇文章出来,却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樘华看着手里的文章,自己跟自己生气,最后只能沮丧地烧了这文章纸,又倒回床上睡了一觉。 他这一副病了的模样令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大吃一惊,薄雾不敢擅专,午饭后忙禀告王妃。 樘华现今身份不一般,王府去请了太医来,太医号了一番脉,说是情志病,不应当思虑过重,开了几丸舒肝的药丸给樘华用了。 樘华对自个的情况心知肚明,老老实实用完药,又倒回了床上。 他这一日睡得实在太多,傍晚醒来后实在睡不着,又不大敢去阮时解那边,只能瞪着蚊帐顶发呆。 天光一点点暗下来,他倒映在墙上的轮廓越发暗淡,最后虚无消失。 薄雾来看过两回,何梓何桦也来看过一回。 樘华兴致不高,吩咐不能打搅,他们在院门外转了转,心里焦急得很。 樘华怕他们晚上还来,刚好撞破他不在房里之事,只得吩咐,严令他们不必再来。 当墙上出现那道熟悉的光影时,樘华盘腿坐在床上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过去。 今夜阮时解不在家,樘华轻轻推开门,这栋小别墅显得格外空旷。 樘华打开书房的灯,站在窗外看外头的情景。 晚风轻拂,外面树影轻动,远处是路灯。 樘华站在这个空间,几乎无法感受到阮时解的气息。 书房里的摆设确实阮时解的风格,整齐,干净,空旷,太过整洁,甚至不像有人长期在这边生活。 一旦阮时解不在,樘华就有种与这时空格格不入的感觉。 樘华定不下心看书,他拿出手机,离开书房,下到客厅里坐下。 客厅里空无一人,樘华望着落地窗,发了会呆。 手机震了一下,是陈穗发来的消息:今晚要不要出来玩?我与你贺兄打算去吃宵夜。 樘华:多谢陈兄,今晚我想在家看书,不出去了。 -好,要是有什么事,及时打我们电话。 -好的。乖巧.jpg 樘华摩挲了下手机,等到九点半,他忍不住拨了个视频请求过去。 然而下一秒,视频通讯被拒绝。 樘华:?!! 他瞪圆了眼睛,他的视频被拒绝了。 明明先前约好,他却被先生拒绝了! 樘华一下顾不得伤春悲秋,若他是只猫,全身的毛都该炸起来了。 樘华炸了一会,突然十分沮丧,这是他第一回从阮时解那里收到拒绝。 他安慰自己,可能他家先生正应酬或开车什么,顾不上接通讯,而后认认真真,一个个字敲过去:先生,您现在在做什么,不方便视频么? -正在吃饭,等会回拨。 樘华盯着那短短一行字,有些想不明白为何他家先生这个时间点方用饭。 他坐在沙发上,有些坐立不安地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客厅里除他呼吸声外再无其他声音。 樘华随手抽了几份报纸看起来,先坐着,后躺着,再趴着,换了好几个姿势,哪个姿势都令他不舒坦。 他百无聊赖,叹口气,用报纸盖住眼睛。 手机突然震起来,樘华顺手看了眼时间,已十点十六分。 上面是阮时解的视频请求,樘华腾一下坐起来,扒拉了下头发接通视频。 樘华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活力十足地喊了句,“先生。” 他注意到阮时解后面是窗户,窗户似乎特别大,外面则是空旷的夜空。 樘华忽然意识到:“先生,您不在家么?” “还在吃饭,要等会回去。”阮时解温声道:“时间太晚,你先回去睡觉,外面明天见面。” 樘华捞了个抱枕,盘着腿坐着与他说话,“我等您。” “可能要到十一点多我才能回到家。” “十一点便十一点。”樘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犟道:“先生,外面说好要视频,您不能言而无信。” 阮时解怔了一下,见他眼眶有些红,心里顿时有些酸软。 他那边不说话,樘华抬起一双眼皮薄红的眼睛,可怜兮兮地问:“先生,这样晚还在外头用饭,您是在相亲么?” 阮时解有些吃惊于他的敏锐,却不愿意骗他,只得点头道:“嗯。” 樘华今日方发觉他可能喜欢他家先生,晚上就听见这消息,这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劈在他头顶,他瞬间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您不是说不相亲么?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他半仰着脸这般问,整个人像是快要被抛弃的小动物般,现出一股别样的倔强与可怜。 “家里安排了一起吃个饭,不好拒绝。” 樘华抿着嘴不说话。 阮时解想伸过手去揉揉他脑袋,轻叹道:“你担心什么?我要真有那个心思,想要找什么样条件的男朋友找不到?也不必等着家里催相亲了。” 樘华低落道:“人那样多,先生您若多见几次,说不得便与谁看对眼了。” “哪有那么容易?” “先生,您喜欢今晚见的人么?” 阮时解没正面回答,只道:“我并没有跟他深入发展的意思。” 樘华抬起头,两人对视。 樘华那双比一般人大,也比一般人清澈得多的眼眸倒映进阮时解眼睛里。 樘华抿抿唇,忽然道:“先生,您看我成么?” 阮时解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樘华在说什么,他脸上先是现出惊讶的表情,而后浓黑的眉毛皱起,严肃道:“这话不能乱说。” 樘华与他对视,坚持道:“我没乱说,先生,我喜欢您。您考虑一下我成么?” 阮时解盯着他,过了几秒之后意识到他很认真,声音低沉了下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还没满十八!” “我知道。”樘华倔强道:“我同龄人已有不少能娶妻生子。按我们那的风俗,我们无需满十八,满十六便成。” 两人隔着镜头互瞪,樘华眼眶越来越红,阮时解怕他下一秒哭出来。 阮时解用力捏捏眉心,“视频不好说,明天我回来再说。” 樘华看他想挂视频,喊了一声,“先生!” 阮时解手顿了顿,到底没挂断,道:“你太年轻了,前段时间才对自己性向初步了解,可能分不清什么是仰慕什么是爱慕,回去好好想一想。” 樘华挺直了脊背,“我分得清。” 阮时解嗤笑一声,“小屁孩。” 他那张严肃的脸一下带着几分怒火,看起来异常危险。 樘华闻言瞪着他,瞪着瞪着,眼泪如掉线的珠子一般掉下来,下雨速度都不如他掉眼泪的速度夸张。 阮时解第一次见人流泪的速度快到这个地步,几乎瞬间便泪流满面,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气,“你等着,别跑,我回来再说。” 樘华看着他,阮时解又重复一遍,“我现在就坐高铁回来,你先别回去。” 樘华盯着屏幕,抿着嘴不说话。 阮时解挂断视频通讯,大步转回餐厅。 汤思仪见他去个洗手间的功夫,再回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焦躁,忙问:“怎么了?” 阮时解看在座五人一眼,抱歉道:“我那边出了点事情,急事,要赶回去处理。” 对面那个年轻男孩忙道:“没事,阮总您去忙正事要紧。” 阮时解再次颔首:“不好意思,伯父伯母,爸妈,骆先生,我先失陪。” 一桌人都有些惊讶。 阮时解的父亲阮海舒站起来,低声问:“这么晚,你怎么赶回去呀?” “我坐高铁回去。” “那我送你去高铁站吧?” “不用,爸,你们继续用饭,我有司机送。”阮时解交代完,掏出手机来低声吩咐几句,抱歉地走了。 司机就在楼下等着,阮时解上了车,司机风驰电掣地将他送到高铁站,最近一般的高铁票信息发到阮时解手机上,阮时解取了票,在两个保镖的簇拥下匆匆往高铁赶。 四十分钟后,阮时解从高铁站出来,坐车回家,此时半夜十一点五十二。 第66章 庄子 樘华昨夜便没睡好,阮时解的屋子又安静,他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说是等人,却不知什么时候倚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他睡着了还抓着手机,瘦小的身形陷在抱枕堆与柔软的沙发里,脸颊睡得发粉。 阮时解裹着一身夜里的湿凉气回来便瞧见这副情景,心下先一软。 沙发里并不适合睡觉,晚风也凉,才二十几度,阮时解怕他冷到,有心拍醒他,又见他正酣眠,拍醒了两人接着说先前的事,怕要吵架,说不定他下半夜都睡不着。 阮时解轻叹一声,上楼拿了张毯子下来盖在他身上,打算等他先睡两小时。 樘华本就在等阮时解,这一觉睡得不安稳,阮时解将毯子一盖在他身上他就醒了。 樘华迷糊中伸出手一把抓住阮时解的手腕,柔软温热的手指搭在阮时解手腕上。 阮时解想抽回手,樘华含糊喊了一声,“先生,您回来了?” “回来了。”阮时解见他睡迷糊了,心下更软,轻轻推了推他,“回你房间睡。” 樘华这时才彻底回过神来,他一手揉揉眼睛,一手抓住阮时解的手腕不放,顿了一下才重启话题,“先生,我没开玩笑。” 阮时解看他,“你还太小了,我不会接受一个未成年人。” 樘华马上抬眼,眼睛睁得圆溜溜,“爱情跟年龄有什么关系?何况我马上便满十八了,还有半年。” “怎么没关系?少年往往会将自己感情弄混。”阮时解手用了点力,将手腕从他手里收回来,不容分辩道:“你先回去睡一觉,有什么事情明天过来再说。” 樘华抬眸看阮时解,发现哪怕已到深夜,他家先生的眼眸还是十分平静。 樘华沮丧道:“先生,您真不能接受我么?不喜欢我仅仅因为我年龄太小?” 阮时解肯定:“真不能接受,没有不喜欢你,只是不是对恋人的那种喜欢。我一直拿你当弟弟养,目前对你也还是这个感情。” 樘华更沮丧了,一双耳朵仿佛要耷拉下来,他道:“我晓得了,先生,我这就回去,您别因为这个不理我。” “不会。”阮时解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樘华抱着他刚给自己盖的小毯子,跟着他上楼。 樘华跟在后面看着阮时解高大结实的背影,心里明白他家先生并不是好接近的人。 他家先生容貌俊美,家资丰厚,若是好接近,早便成家了,哪至于现在还是单身汉。 樘华跟在他屁股后面,闷闷道:“先生,您别因为要拒绝我,随便找个人谈恋爱。” 阮时解脚步不变,声音也十分平静,“说什么傻话,我是那种人么?” 樘华固执道:“您先答应我。” “行,我答应你,绝不会因为你这事随便找人谈恋爱。” 樘华知他素来说话算话,到书房后,樘华抬起眼睛将怀里抱着的被子递给阮时解,“先生,我回去了,明晚见。” 阮时解见他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染上一层薄红,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明晚见,晚安。” 樘华推开墙上那道门回自己房间,阮时解看着他背影消失,墙上再看不出端倪,心里不太舒坦。 他今天一天叹的气比去年一年还多。 阮时解将被子拿回房间,又拿出手机给父母发了个信息,告诉他们事情已处理好,不必担心。 时已深夜,阮时解作息向来规律,今天却睡不着,直到三点多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四点多又醒了,他索性起来冲了个澡,换上运动服去跑步。 樘华也睡得不好,他昨日已告过假,今日无论如何都得去当值。 薄雾见他面色苍白,眼皮子却有些肿,吓了一跳,忙拿热帕子裹了鸡蛋帮他敷脸。 何桦小心翼翼道:“公子,您还病着,不如多告假一日罢?” 樘华用帕子擦脸,声音在帕子后面显得闷闷的,“哪有那么娇气?” 一众下人拗不过他,只得伺候他用早点套马准备去户部。 桓伊阳见他脸色不好,一少年人,血气还没四五十的人足,也劝,“当值也不差这几日,既然病了,还是先养好身子骨。你年轻,身子骨若亏了,日后难养得很。” 樘华对他笑笑,“多谢桓兄,我已好些了,就是面色不好看。我才来没几日,实不好懒怠。” 桓伊阳闻言不好多说了,只道:“上午来便罢了,下午莫再那样拼命,多歇歇。” 樘华点头。 桓伊阳见他还病着,不好带他出去,便在院子里找出往年的文书给他讲解户部文书处理及职责范围。 樘华聚精会神听着,笔记做了一页又一页。 他学得专心,桓伊阳心里高兴,觉得被尊重,嘴里原本打算随便给他讲讲,到后来不免深入到某些不便放到台面上来说的规则上。 樘华跟着他学了一遭,受益良多,中午要回去前还特地对他行礼道谢。 桓伊阳自觉不过一员外郎,能得郡王之子,辅国将军亲自行礼道谢,那感觉不亚于三伏天喝了冰蜜水,整个人都舒坦得不行。 这日起,桓伊阳在同僚面前不自觉为樘华说好话。 樘华那张脸本就为他招了不少好感,风评一上来,他人缘更是一下好了起来。 樘华出身非凡,父王兄长皆在边疆,阖府风评皆不错。 他这样的人,不至于窝在一个小小的户部,为此,也没谁觉得他会妨碍自己利益,没了这层竞争,同僚自然看他顺眼。 有些同僚还特地与他为善,多交一朋友也成,说不得什么时候便用得着。 樘华没心思管他那些同僚。 中午从宫中一出来,樘华还未上马车,便问:“早上让你送的帖子送了未?” 何梓忙答:“回公子,已给游家送去了。” “行。”樘华揉揉太阳穴,“先去聚轩庄用些饭食,而后往郊外庄子上赶,我去瞧瞧他们雕版得如何。” 何梓在背后虚扶他,“公子,您还病着,不先回去歇息歇息么?” “不必,哪有那么娇气。香云纱夏秋最受欢迎,一旦天气转凉,便要压到明年再卖了。” 何梓知晓事情轻重,等他上了马车后,轻轻甩了下马鞭,先去聚轩庄。 樘华喜欢的酒楼就那几家,都去过多次,店家也与他相熟。 大堂掌柜一见樘华进来,忙上前来迎,“将军可还是到幽兰厢去用饭?” “嗯。上面有人?” “没有没有。”掌柜含笑,“将军您跟小人来。” 樘华跟在掌柜后面,“招牌菜随意捡三个上来。” 说着,樘华又对身后跟着他的何梓、雷行他们说道:“你们不必伺候,轮班快些用好午饭,下午不定抽得出空来。” “是。” 何梓是小厮,雷行他们是侍卫,樘华自受封后,身后总会带着侍卫,去哪里都至少有四五人。 樘华胃口不好,用饭接近花了半个时辰。 外头太阳大,花木晒得发蔫,樘华被拥着上了马车,马车跟蒸笼一般,里面都是滚滚热气。 何梓忙将灌了凉开水的水囊送进来,“公子,天儿热,您多喝些水。” 樘华接过水囊,用帕子擦了擦汗,眯着眼睛道:“你们也多喝些水,等会见着卖瓜的摊子,你去买几个瓜,等到了庄子上,你们自去用些瓜果歇息一番。” 何梓忙应,“小人知晓了,公子您先进去歇歇。” 樘华窝在马车上,自己给自己打扇。 前几日何梓怕他热,马车上专门放了个冰盆,一大扇丝丝凉意上来,倒舒服。 今日他还在装病中,何梓不敢让他用冰,倒热得樘华心浮气躁。 他长呼一口气,抵在马车壁上,努力让自己早些睡着。 顾樘昱给樘华这庄子离皇都有些距离,樘华他们的马车足足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到。 皇都内不许快马快车,纵使骑马,也要将将半个时辰才到。 樘华接手这个庄子后没怎么换人,庄头还是先前那个周佶。 周佶做事麻利,难得忠心,哪怕不算太机灵,管一个庄子还是够了。 听闻樘华过来,周佶忙带人出来迎接,“公子。” 樘华颔首,“庄上新建的宅子如何?” 周佶忙道:“前日刚上了梁,就待粉灰落瓦。公子,我带您去瞧瞧。” 樘华第二回来这个别庄,庄子十分普通,两个院子,屋前屋后都是田,不远处有条大河,附近的田都是樘华的。 三百多亩田的面积看起来非常大,从这边一直绵延到山那边。 这个庄子没买什么田仆,大多租赁给附近几个村的人种。 此时正值天热的时候,田里没什么人。 樘华抬脚跟周佶往河边走,那里沿河新建了个院子,院子里足有三十五间青砖大瓦房。 未来一段时间,这里将成为他一个重要生产基地之一。 第67章 花酒 五月天气,阳光十分酷烈,光照在地上,呈现出寡白的色泽。 樘华带着人走了一圈,脑门上冒出了点点细汗。 新屋还未建好,师傅们就在老屋雕的版。 一共三种印花,请的师傅乃是皇都里手艺最好的老师傅,八十两银子一个版,连花朵的纹路都纤毫毕现。 樘华在木料的清香气中查看版画,问调暗瑞纹的胡师傅,“不知师傅何时能完工?” 胡师傅忙道:“按这个进度,本月下旬应当能完工。” 樘华转向另外两位师傅,“岳师傅,吴师傅,不知你们进度如何?” 两位师傅闻言忙站起来,岳师傅恭敬回道:“我与胡师傅进度差不多,应当也是本月下旬完工。” “我亦是。” 樘华颔首,“麻烦你们。” 三位师傅忙齐声道:“不敢不敢。” 甘秋跟在樘华身后。 他是江平原推荐来的人,江平原随信道此人还算得用,若公子一时找不着人看守印染,可考虑他。 樘华跟着他家先生学了这么久,用人方面还算谨慎,未一口答应下来,只让甘秋跟着,若甘秋得用,他日后自由安排。 甘秋的卖身文书也送了来,他今年已十八,比何梓何桦他们要大些,看着也沉稳许多,跟了樘华一路,未发表什么见解。 樘华转了一圈后回到庄上的会客厅,盯着甘秋的眼睛,道:“你到我身边来伺候,有何不明之处问何梓何桦即可。” 甘秋无半分不愿,双眼里满是恭敬,跪下应是。 樘华招手将何梓叫上前来,吩咐道:“这里进度还是慢了些,你就待在此处,看着他们做工。活计让他们做细致些,莫敷衍我。” 何梓没想到他家公子这么快便放自己出来做事,心知此乃一考验,忙严肃应下来,“是,定不负公子嘱托。” 樘华点头,“你识字已近半年,在此处也莫将课业丢下。” 何梓又应是。 樘华叫布料行的林掌柜牵线买染料,好几种染料已买了来,就在库房里堆着。 他让何梓与林掌柜接触,抽空将染料运过来,开始试验染布。 香云纱价贵,他们须得在普通棕色或黑色绸布上染出各种花纹,以印证染料效果。 秋云纹、牡丹纹、暗瑞纹三种纹路中,暗瑞纹价格最高,需要金粉染,若是家资不丰,还真无法应对这消耗。 樘华在阮时解那里用电脑看过模拟出来的效果图,三种图案都是偏低调的吉祥图案,弄出来后优雅大方,贵气十足,就是不知碍于技术,他这边能复制出来几分。 处理好生意的事,樘华带着何桦与甘秋回府。 游千曲今日轮休,一早接到他帖子,见他难得找自个出来喝酒,早早便到顾王府来等。 樘华一进府,门子便禀报游家少爷在厅里喝茶。 樘华进去时,游千曲正逗檐下笼子里养着的鸟儿,见他红着一张脸进来,嘴唇却暴起了干皮,担忧地探手过来摸他额头,“怎么生着病还出去,脸这般红,无碍罢?” 樘华往后一仰避开他的手,“无碍,刚在大太阳底下走了一圈,是有些热,歇歇便好。” 游千曲看他,“你去哪了?” “就外头庄子里,去看看他们雕版雕得如何?” 游千曲道:“这生意我好歹也分了一份红,你忙不过来,有些事尽管差遣我便是。” 樘华一笑,“也没忙不过来,我大兄给我这座别庄,我总要去看着些。” 游千曲闻言便有些羡慕了,往椅子上一坐,说道:“你大兄对你真好,我爹都没对我这般好。若不是兄弟你拉我一把,我就得苦哈哈地依靠俸禄与月银过日子了。” “去年你娘不是给了你几个铺子么?” 游千曲皱起脸,“给是给了,不过我这不是还未成婚么?收益都在公中,我娘每日捏着。” 樘华忙了这么久,都快忙忘了,“你不是六月便要成婚?都准备好了没?” “备好了,六月底成婚,请帖要到六月初发,女方那里的嫁妆都送了一些来。等六月,我便得告假去迎女方。” 樘华真心实意道:“恭喜。” 游千曲到底对自个婚姻有几分期待,闻言咧嘴笑着应下。 唠完闲嗑,游千曲方想起来,“怎么忽然找我喝酒?” “有些事想问你。”樘华含糊,“我去换身衣裳,我们出去喝酒罢。” “在外头跑了一整日,还出去?就在你院子里喝呗,让薄雾叫几个小菜上来,我们好好喝一顿。” 樘华摇头,坚持道:“我们出去喝。” 游千曲见他这神秘兮兮的模样,心头颇有些古怪,他点头应下,“成,你去换衣裳罢,想去哪里喝?” “去章台路。” “噗!”游千曲一口温茶喷出来,见鬼似的看着他,“哪里?我没听清。” 樘华看他一眼,确定道:“章台路。” 章台路沿街都是些勾栏妓.院,樘华最厌那等轻浮地方,游千曲想不明白,“怎么忽然想去那里喝酒?” “心情不大好,去听几支曲儿。” 游千曲见他晒出来的红晕退了下去,只留几分苍白,眼下一抹青黑尤其明显,心知他心情应当真不太好。 游千曲叹口气道:“成罢,我们就去听个曲儿,别的事不做,我下月还要成婚呢。” 樘华点头,“就去听个曲儿。” 樘华回去换了身素纱衣出来,宽宽的腰带围着他细腰一勒,越发显得他腰细腿长,如松如杨,再看他那张脸,正是难得的美少年。 游千曲见他面无表情,过去揽了他,“走走走,我们去喝酒听曲,一醉方休。” 游千曲这些年没少跟同窗好友来这些地方厮混。 樘华见他熟门熟路把自己往那座最高的花楼带,揪住他衣领,“去相公楼罢,免得嫂子误会。” 游千曲一抖,“去相公楼你嫂子更得误会!” 樘华看他,游千曲解释道:“相公楼那里的男子也有涂脂抹粉的,若是第一回来,多半要被吓跑,我们还是先去花楼,下回你若不怕再带你去相公楼。” 樘华神色淡淡,“我怕什么?就去相公楼。” 游千曲见他倔劲儿上来了,只好由着他,两人转身去另一座素雅些的高楼。 时值傍晚,花街上人并不多,过来寻.欢作乐的男子大多也还清醒,并未见喝得醉醺醺的男子。 他们一进去,旁边站着的龟.公迎出来,“两位公子……” 游千曲不耐烦打断他,“找间素雅些的包厢,再找个曲艺好的相公来,我们兄弟要喝酒听曲儿,酒中莫下什么不该下的料。” “是是是,我们哪敢妨害贵人?”龟.公忙应下,“两位公子且随我来。” 樘华和游千曲上楼,他眼睛余光瞄着三三两两站着等接客的相公。 这个太瘦,颧骨高.耸。那个胖了些,肚子已腆了出来。那个未免也太粗犷了些,脸上胡茬都未刮干净。 樘华心里暗中想了一下将这些人其中一个拉入房里的情景,喉头蓦然一耸,腹中翻涌,险些要吐出来。 樘华又有些不确定,自个到底喜欢男子,还是只喜欢先生? 他站在楼梯处,有些茫然,又有些黯然。 相公楼里丝乐靡靡,到处摆着香炉,点着一些熏香。 樘华未觉什么幽香袭人,只觉腻得慌,眉头微皱,待他抽出手来,定要开个香水铺子,将那些男士香水研制出一些,省得这些人一熏香便熏这些甜腻腻的香。 游千曲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某一个粉抹多了的相公,也是一抖,悄声道:“你说我们去花楼多好,哪怕女娘粉抹多了些,也不至于这般腻人。” 樘华目不斜视,“去了包厢便好。” 花楼乃供人享乐之处,酒水饭食皆一等一,上了楼,这些都是贵人方舍得用的包厢,这里的相公们无论姿色还是仪态,都比下面要强得多。 樘华轻吁了口气,若喜欢男子便要弄成下面那些相公的模样,也太可怕了些。 游千曲暗地里猜测樘华多半是对哪个女娘爱而不得,心受情伤,故连喝花酒都不愿意见女娘。 他心中同情,旁敲侧击问了好一会,奈何樘华那嘴比死鸭子的嘴还硬,他问了半晌,愣是未问出什么来。 游千曲叹口气,“有事与哥哥说便是,难不成还笑你。” 樘华隔着一张纱帘子盯在外头弹琵琶低唱的清秀相公,板着脸道:“时机合适了我再告诉你,陪我喝酒罢。” “成成成,不说便不说,今日陪你一醉方休!”游千曲举杯与他干了一杯,叹道:“先吃口菜,免得喝得太猛难受。” 樘华不吭声。 游千曲拍拍他背,劝道:“你喜欢的那人又不在此处,你折腾自个有何用?” 樘华一直板着脸,听到这句眼眶倏然湿了,他有些失态地掩住眼角,闷声道:“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嫌我太小了。” 游千曲一惊,脸上表情几乎绷不住,心中暗道,难不成兄弟看上的乃是个半老徐娘? 第68章 请柬 游千曲从晴天霹雳中回过神,觑着樘华的神色,小心翼翼问:“她嫌你太小,她年纪几何?” “二十九。” 游千曲面皮抽了抽,看着樘华黯然伤神的模样,硬着头皮道:“快三十,是大了些,恐怕是不大般配,不然你另觅良缘。” 樘华喝了几杯酒,闻言瞪着一双眼皮薄红的眼睛望着他,拍着桌子嚷嚷,“哪里大了?我二十他三十二,我四十他五十二,我六十他七十二,我八十他九十二,还不定哪个活得长些!” “哎哟,我的祖宗喂!”游千曲赶忙伸手去捂他的嘴,“这丧气话也能说么?” 樘华呜呜叫了两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蒙了点水雾,瞪起人来也不叫人害怕。 游千曲道:“我放开你,别说了啊。” 樘华瞪他无效,只得胡乱点头。 游千曲又坐回去,给他倒了杯酒,“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她不喜欢你,你找个喜欢你的人不就成了么?” 樘华闷闷道:“我就喜欢他,别个都不喜欢。” 游千曲道:“你不嫌弃她年纪大,她还嫌弃你年纪小,岂有此理?还是算了罢,你们如何过得到一处去?” 樘华自个说归说,听人说阮时解他又不大乐意,“他助我良多,我能有今日,都靠他。我不怪他嫌我年纪小,年纪小我总会长,问题是他哪能以这理由拒绝我?我又不是今年十七,明年十六,越长越回去!” 樘华皱起鼻子愤愤灌下一杯酒,游千曲忙将酒壶拿开,顺着他话说:“要不你让她等你两年,两年过后你快二十,她总不能嫌弃你年纪小了。” 樘华愣愣盯着桌子盯了好一会,回过神来闷声道:“我不舍得他等我两年那么久。” “你这也忒痴情了些。”游千曲听他这般说都怀疑他被哪个狐狸精迷住了,试探道:“不然我帮你去说和说和?” 樘华好歹还残存着几分理智,他没回答。 纱帘那头的相公弹唱了一首又一首曲子,樘华在这头喝闷酒,游千曲怕他醉得厉害,明日醒来难受,喝到最后不敢让他喝,瞧瞧给他换了白水,樘华也喝不出来。 月上梢头,相公楼里渐渐热闹起来,外头都是人声。 游千曲付过账,搀扶起樘华,“走罢,下回再喝。” 樘华不知道是不是喝懵了,他迷茫看身后来来往往的男子,忽然说了一句,“我不喜欢这些。” “谁喜欢呐?”游千曲揽着他,“快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早一起来,什么事都没了。” 何梓与甘秋一直在楼下远远等着,游家的马车也在,看到他们出来,小厮们忙来接人。 游千曲道:“我先送樘华回去。” 一行人架着两架马车往顾王府赶,华灯初上,天还不算太黑,皇都热闹,樘华闷在马车里,还能听见外边沿街的叫卖声。 他在车凳上翻了个身,闷声道:“我这里难受。” 游千曲见他点点心口,以为他生病了,当场被吓了一跳,忙问:“是怎么个难受法?我带你去找大夫。” 樘华哑着嗓子低落道:“大夫没用,大夫治不好。” 游千曲这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暗叹一声,轻轻摸摸他脑门。 樘华回来得晚,顾恩德正在等门,见他醉醺醺回来,忙上前搀扶。 “游公子,今日劳烦您了。” “无碍,他喝得有点多,先找府上大夫来瞧瞧罢。” 顾恩德觑着樘华面色,见他面色不好看,不敢耽搁,忙叫人去请大夫。 大夫倒没说什么,只开了个解酒汤的药方。 游千曲等安顿好了樘华才回去。 樘华喝了酒,又被灌了一肚子解酒汤,肚里晃晃荡荡却是水,迷糊了一会,不得不起来尿尿,等肚子里的水排得差不多后,他也醒得差不多。 他喝完酒口干,又喝了一盏蜜茶,看着满屋的人,樘华挥挥手,道:“你们出去罢,晚上不必伺候。” 何桦忙上前来,“公子,还是留个人罢,晚上您起夜也好搭把手。” 樘华:“不必。这么多人在,我头疼,睡不着。” 在他跟前伺候久了的人都知道他这毛病,只要有人,他就睡不着,只好全退了出去。 樘华听他们关上门,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又睡着了。 这一睡,再醒来的时候墙上已出现了一道门。 樘华半倚在床头,盯着那道光隙,恍惚了老半日。 最终他还是下了床,披上衣裳,轻轻推开那扇门。 与往日一样,阮时解还是坐在书桌后等他,见樘华进来,阮时解站起来。 樘华软软喊了一声,“先生。” 阮时解:“嗯。先坐一会,今天课程取消,陈穗他们休息一天,后天再过来。” 樘华愣愣地应一声。 阮时解见他神色实在难看,走到他身边想拉他到沙发那边坐,谁知才一走近,一股淡淡的酒味混着脂粉的浓烈香味立即扑鼻而来。 阮时解的脸一下黑了,盯着樘华,沉声开口问道:“去喝酒了?” 樘华也不知怎么,有些害怕这模样的阮时解,他缩了缩肩膀,人却还死鸭子嘴硬,犟道:“是,喝花酒去了。” 阮时解脸色更黑了,仿佛一个大锅底。 樘华内心送得不成,却还是强撑着与他对视。 阮时解忍了又忍,对上樘华那双眼睛,实在忍无可忍,突然伸手一拉他。 樘华被他铁箍一样的手拽着,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往旁边歪去,眼见就要跌倒在地。 樘华失声惊叫,“先生!” 阮时解黑着脸,手一拉一带,将他拉到了沙发上。 樘华整个人趴在沙发里,阮时解就在旁边,他心里窘迫,脸上却热得厉害。 阮时解坐下来,伸手按住他的后腰,面无表情。 樘华在沙发上趴着,心咚咚跳得极为剧烈。 他攥住阮时解的衣角,又喊了一声,“先生。” 阮时解没理他,忽然动了一下,而后大掌扬起来,啪一下打在樘华屁.股上。 他这一掌没收力。 夏天穿得薄,软软的绸子几乎卸不了力,啪一声,清脆的声响响起,接着就是火.辣辣的剧痛。 樘华难以置信地抬起脑袋,泪汪汪控诉道:“你打我!” 阮时解面色黑沉,没理会他,啪.啪.啪又是几巴掌下去。 樘华被他按着后腰,根本动弹不得,整个人像被打翻了的乌龟一般在沙发上垂死挣扎,奈何只能屁.股微微挪动,无论挪到哪个方向都避不开如影随形的巴掌。 啪.啪.啪,清脆的打击声响起。 这些巴掌又痛又辣,樘华自小到大不怎么受府里关注,却也未挨过巴掌。 他小时候上瀚海房念书,还有专门的书童,若是哪里错了,挨打都由书童来替。 樘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被人按到在打屁.股,尤其打他这人还是他家先生! 樘华屁.股痛,心也痛,泪汪汪的双眼终于承不足那两汪泪水,两行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刷刷往下流。 阮时解半点没手软,直到打够了十巴掌才收回手,沉声道:“十七岁就跑去喝花酒,你说你该不该打?” 樘华带着哭腔嚷道:“你又不是我男朋友,你管我?” “我不是你男朋友,还不是你先生了?” 樘华抽噎了一下,不敢回嘴,脑袋抵在手上,小声抽泣。 阮时解问:“知错了没?” 樘华不理他,一个劲在沙发上发大水。 阮时解见他这样,也头疼,他放开按在樘华后腰的大掌,道:“你学过生物,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花柳病等性病有多厉害,你应该也清楚,你去那种地方,要是染上了病,该怎么办?” 樘华后腰被他大掌烫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原本还趴在沙发上失神,听到最后一句,他一咕噜爬起来,对自家先生怒目而视,“我就是去喝酒听曲儿,没叫相公!” “相公?”阮时解锐利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你还去南风馆了?” 樘华见他神色,怀疑他下一刻就会按到自己再打一顿,心里又怕又不服气,哼哼唧唧挪远了些,“我不做什么,我就是去瞧瞧那些人怎么样,我又不喜欢除你之外的男子。” 阮时解盯着他,道:“最好是。” 樘华鼻子都哭红了,鼻尖挂着一滴泪水,嚷道:“你又不喜欢我,管我床上的事做什么?” 阮时解没回答,只道:“下回让我知道你喝花酒,你还得吃教训。” 两人对峙了一会,樘华先软了下来。 他半仰起脑袋,沮丧地问:“先生,我真不行么?你嫌我小,我总会长大,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有朝一日我会比现在的你还大,你不喜欢我这个人可以,你怎能不喜欢我的年龄?” 说到最后,他满腹委屈。 阮时解在心中无声叹口气,“你也许有一日是会长大,不过现在的你还未长大,至少未长到能承担起一份感情。你说喜欢我,也可能只是弄混了,对长辈的崇拜与爱慕并不是同一见事。” 樘华抓住他话里的漏洞,“先生,那你能等我么?等我长大到到可以承担起一份感情。不用等很久,等我半年便成了。” 阮时解看樘华,樘华眼里满是希冀,颤颤巍巍几乎溢出来,阮时解有些不落忍。 樘华追问一句,“先生?” 阮时解没回答。 樘华道:“那我便当你答应了,我过完年满十八后再问你一句,成么?” 阮时解盯着他,良久,道:“哭得身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先去洗澡。” 樘华由哭转笑,高兴地应了一声,去浴室洗澡。 阮时解拿出家里的药箱,坐在书房等他出来。 樘华原本那套衣裳沾了各种味道,已不能穿,他穿了一套休闲服出来,露出白生生的胳膊与小巧的脚踝。 他忍着害羞,得寸进尺地凑过来,拱到阮时解附近,抱怨道:“先生,你太大力了,我屁.股都被你打红了。” 樘华说“你”字时非常不自在,他强撑着不用敬语,情侣之间总不能还用敬语。 阮时解比他成熟得多,听他这么说,淡淡道:“不然我帮你抹药?” 樘华闻言脸上爆红,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般,往旁边一蹿,忙道:“不用不用,多谢先生。” 阮时解笑了一下,道:“自己去房里抹药,药油要揉开,不然明天屁.股疼的还是你。” 樘华站起来,居高临下与他家先生对视,然而气势还是被压下去了。 他不敢放肆,只得接过药油,自己去旁边房里抹药。 阮时解不是那种雷声大雨点小的家长,他打是真打,结结实实,半点没留情面,樘华现在回想起来都头皮发麻。 过了这么一会儿,樘华整个屁.股全红了,部分地方还带着青紫色。 樘华给自己屁.股揉药,一边揉一边倒吸凉气,早知晓会挨打,他便不在先生跟前说了。 不过能得到这个结果,樘华被捶了一顿也心甘情愿。 他无声叹口气,抹好药油,穿上裤子洗干净手,重新出去,“先生,我好了。” 阮时解招手,“好了先来看书。” 樘华乖乖走过去。 阮时解盯着他白玉一样的脸庞,道:“你完整地学完了整个小学初中高中的内容,又接受了陈穗的补习,你想不想去大学里读个书?” 樘华现在从九点待到早上六点半,估计在这里待一整个白天的日子也离得不远。 他想了想,为难道:“怕是不成,若白日也来这里念书,恐怕会被人发现。” 阮时解道:“没让你白天来,你晚上来就行。陈穗他们学校有非全日制研究生,分晚上授课和寒暑假授课两种,你可以晚上去,拿个文凭下来。” 樘华有一瞬间心动,而后很快清醒,脸色有些白,“先生,您不乐意晚上见我么?” 阮时解淡淡道:“想哪儿去了,你去听课,我不得接送你?” 樘华见他脸上神色不似作伪,犹豫了一下,道:“我得想想。” “没事,慢慢想。”阮时解拍拍他的肩,“先看书,明天再告诉我。” 两人说开了,气氛有更亲密的趋势。 樘华今天喝了酒,又挨了打,他昨天就没睡好,激动的情绪一平复,脑袋里的困意就涌了上来,挨着阮时解坐着,脑袋一点一点,犹如小鸡啄米一般。 这几天下午,晚上起风了,天气有些凉。 阮时解结实的身躯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意,樘华挨着他睡,犹如被一个火炉烘烤着一般,极为舒服,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阮时解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将他放平在沙发上,又转去隔壁卧房拿出一张小毯子来给他盖上。 睡到十一点半,阮时解拿出樘华拿过来的内衫,轻轻推了推他,“换个衣服,回去再睡。” 樘华睡得正酣,困得不成,闻言眼皮子撩起一条缝,迷迷糊糊看阮时解一眼,开始脱衣裳。 阮时解没说他,只自觉转过脸去不看。 片刻后,樘华穿着歪歪扭扭的内裳,含糊道:“先生,我先回去了。” “去吧。”阮时解拉着他到门缝边,“小心脚下。” “哦,先生,晚安。” 阮时解跟他道了晚安之后,人还清醒着。 他坐在书房内,最后给自己总助发了条信息,让他去查询关于考试的相关信息。 樘华户口本上顶替的那位读完了初中,高中读了一年就辍学了。 樘华没在这边读过书,学识水平却足够,应付高中大学等各类考试应当没问题。 阮时解打算带他去补个高中毕业证,而后直接参与无学位证书研究生招生考试。 第二日中午,阮时解向陈穗咨询。 陈穗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 “总不能一直将他关在家里,我先问问。” 陈穗想了想,“这事理论上可行,我们学校有百分之八的本科无学位学生研究生名额,不过你知道,我们学校本来就是全国前十学校,有学位都很难考,要是没学位,难度会更高,樘华不一定考得过。” 研究生考试相对公平,阮时解有实力,却不是哪种喜欢用权势走后面的人。 他问:“以樘华的水平,考过的几率有多大?” “这么说吧,他要是外语还行,考过的几率能达到百分之八十,他基础非常不错,悟性也好,读研其实还是比较合适。不过他外语实在不行,七月我们学校非全日制研究生自主招生,我估计考过的可能性不超过百分之三十。” 阮时解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道:“我知道了,先找人给他补补外语。” 晚上,樘华过来,阮时解跟他说这事。 樘华迟疑,“我去考真的成么?” “有什么不行?”阮时解道:“你在你们那里读的就是最好的皇家学校,来这里后,陈穗作为顶尖名校的副教授,每个星期亲自过来给你补三次课,你所接触到的教育资源无论在哪里看都是顶尖,这么一个非全日制研究生要考进去也不难。” 樘华被他安慰了一番,心里淡定了点,点点头,“我听先生的。” 阮时解眼里露出了些笑意。 他拿出一大袋资料,“研究生外语可以选这三门,你先看看对哪门有感觉,这段时间我们重点攻外语。” 樘华人聪明,可能年纪偏小,对知识的接受能力非常强。 没到半年,他就学完了整个初高中课程,根据测试来看,学得还非常不错。 阮时解不追求他两个月能熟练掌握一门外语,只要能学个四五成,他就有去考试面试的能力,到时候能不能过,还得看天意。 要是实在不行,送他去旁听一年也行,阮时解并不介意帮他弄个旁听的名额。 樘华看着阮时解摆放出来的资料,仔细翻了翻,忽然道:“先生,我学过这个。” 阮时解一看,却是日语,心里有些惊讶,“你学过?” 樘华点头,高兴道:“倭国派了许多人来大晟留学,瀚海房的先生中就有倭国来的先生,他们字好认,我们学之时我选的就是倭国语。” “还有其他国家的语言?” “有,周边诸国的语言我们都能学,就是有些实在难学,我们都不乐意学。还有天方语,瀚海房的人多学天方语,倭国语乃我们这些偷懒之人方学。” 樘华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他挠挠脑袋,“看着也不完全一样,我许久未学,许多东西不大记得了。” “没关系,有底子就行。”阮时解看他,“从今天开始,我们二四六每天花三个小时学日语,一三五你要跟着陈穗学,另外再抽一个小时出来就行。我明天让人拿几分试卷过来,测试一下你的水平。” 樘华问:“先生,要另外请人过来教我.日语么?” 阮时解看他一眼,道:“不用,我会日语,我教你就行。” 樘华闻言立即眼露崇拜,“先生你会日语?” “嗯,早年没少跟他们打交道,就去学了些。”阮时解敲了敲他的脑袋,“别走神,今天我们先过一遍基础内容,看看有哪些古今相异的地方。” 樘华忙点头,老老实实跟着他学起日语来。 樘华上午要去户部当值,下午还得温书准备恩考,琉璃那头要看着,印染也要留心,晚上还得学语言,背考点,每天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根本抽不出时间考虑恋爱。 阮时解见他这模样,心里多了几分满意。 陈穗有些诧异他们的相处方式,不过什么也没说,每隔一天过来教他时,就给他带一袋资料来。 这些都是历年的考点真题,陈穗虽不至于给他泄题,但提供点便利还是没问题。 以樘华的悟性,要吃透了这些题,考个非全日制研究生并不难。 樘华这头忙得焦头烂额,每日从醒来到晚上,几乎每一刻都有事做,几乎不得停。 阮时解算半个罪魁祸首,见他这样,内心又心疼,只得在晚上他来时给他灌补汤,并拎着他去健身房至少锻炼半小时。 就在樘华忙得脚不沾地时,他忽然收到了游千曲的成亲请柬。 第69章 事业 游千曲的婚期改来改去,改了好几回,最后定下来在六月二十。 樘华找游千曲喝酒,游千曲颇有些惆怅,“日后成亲了,就不能这般随时随地出来饮酒了。” 樘华顿了顿,闷声道:“既然成婚,收心过日子有甚不好?” 他还单身狗一条,想好好与人过日子,偏偏被人拒了。 游千曲想起来,他还有个爱而不得的半老徐娘,心下瞬间有些心虚,举起杯子与他碰了一下,轻咳一声,“我这不就是说说么?成了婚我自然就收心过日子了。” 游千曲比樘华大上几个月,虚岁十八,在他们这里,成婚已算晚。 游家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婚礼备得十分盛大,五月二十六日,他便告了婚假,带人沿着漕河坐船南下,亲自去颍川迎接新嫁娘。 他婚礼要办两场,颍川办一场,皇都再办一场,游将军不得空,他家太太倒是与他一道去。 舟车劳顿近十日,就为了办这么一场婚礼,游家对这婚礼也算重视。 樘华说不上来什么心情,送走游千曲后,心里一直有些闷闷的。 他瀚海房结交的同窗好友,十有八|九已成婚,剩下的要么已经成过一次婚,要么身有不适,不便成婚。 樘华身子骨康健,十七八的年纪,却还冷房冷被,十足单身狗一个。 顾王府的人一向成婚得晚,他两个庶姐一个与他同岁,一个大几岁,都要今年出阁,嫁的人都在皇都,虽还未成婚,却已有婚约。 顾王府三男丁,顾樘晗年纪还小,尚未成婚,顾樘昱与樘华却正是适婚年龄,也未成婚,皇都里多多少少有闲言碎语传出来。 去年雪灾之事,樘华冒险进宫,背上了个“顾狂”的名头,今年做生意,皇都上层都有所耳闻,他“顾狂”的名声便更响了。 王妃不帮着操持,也没人敢越过王妃,给他拉纤保媒,他在皇都上层这一社交圈子中越发显得怪异。 樘华无与那些小女娘成婚的心思,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多少有些不舒坦。 樘华心情不大好,晚上去阮时解那里也显得闷闷。 阮时解看他,问:“怎么了?” “今日送千曲去颍川了。”樘华抬眸看他,可怜巴巴道:“先生,我好友们都已成婚,就剩我孤身一人,你真不考虑我么?” 阮时解反将一军,抬眼淡淡问:“你不是叫我等你?” 樘华可怜巴巴,“若你愿提前与我在一起,便不必等了啊。” 阮时解轻轻敲敲他脑袋,“看你的书去,对一个还未满十八的孩子下手,我还没那么禽.兽。” 再次求爱失败乘九十九次。 樘华鼓起双颊,郁闷地低下头专心啃日语去了。 他看了一会书,陈穗跟贺席岭过来。 他们正处于热恋期,两人又是不顾及他人目光的坦荡之人,来的时候牵着手进来,彼此眼里都含着笑意,将樘华刺激得不清。 樘华将昨日做的卷子拿出来,交给陈穗改。 陈穗继续给他布置阅读任务,然后简单地帮他串联了一下知识点。 樘华埋头专心读书,吭哧吭哧写了近一小时,才迎来课间二十分钟。 原本青春活泼的小孩最近都蔫哒哒的,仿佛南方三四月家里一角长出来的蘑菇。 贺席岭拿他当弟弟,见状多少有些不落忍,专门过来找他说话,悄悄问:“你跟阮时解还没成?” “没呢。”樘华沮丧,“我按你教的法子,逮着机会就说,温水煮青蛙,不过先生他就是不松口。” 贺席岭问:“那他有什么反应?” “先生说我还未满十八,他没有那么禽.兽。” 贺席岭同情地看他一眼,“我就猜到了,阮时解这人吧,又古板又固执,还有几分别人没有的正义感,真没法轻易啃下来,你还是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谁知道你年纪居然改大了,才十七岁,别说阮时解了,就算我,我也下不了手啊。” 樘华气鼓鼓,“贺兄,你究竟站哪边?” “站你这边,站你这边。”贺席岭叹口气,“说实在,我觉得阮时解挺喜欢你的,他空窗了这么多年,一副男女不近的模样,也就你能在他身边呆着,要是他不喜欢你,根本不会让你进他家门。” 樘华心道,我他也没让我进,我是不小心自个闯进来的。 樘华憋不住,真心求助,“为何我年纪小,他便不能喜欢我,他喜欢的不应当是我这个人,而不是年龄么?” “这话说的?”贺席岭笑了一下,“哪个有良知的人也没法对未成年人下手啊。你想想你们年龄差有多少,你现在读完高中了,你想跟那些十四五岁的初中小孩谈恋爱吗?” 樘华不答。 贺席岭又道:“要是你们都在读中学,虽然思想成熟度不一样,但好歹也有些共同话题。你想想,要是你读完了研究生毕业出来,你愿意跟还在读高一高二的小孩谈恋爱么?” 樘华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问:“你们是觉得我思想不够成熟还是年龄不够成熟?” “都不够成熟好么?”贺席岭有些怜惜地摸摸他脑袋上翘起来的呆毛,“你想想你家阮时解是什么地位,世界有名的富豪暂时就不算他了,好歹华国排行前百是吧,多少人等着抓他小辫子,要是知道你还没成年,他声誉就毁了,说不得还得坐牢。” 樘华心凉了一半,抽抽鼻子,控诉道:“先前你还撺掇我撺掇得最狠来着。” “天地良心,我以前也没猜到你没成年啊。”贺席岭拍拍他的背,温声安慰道:“听哥的,要么等要么弃,你们这事还是过两年再说吧。你要是读完研究生,他喜不喜欢你就能出来个结果了。” 樘华神情低落,大课间休息完后,继续上去吭哧吭哧啃日语了。 陈穗又心疼又欣慰,以樘华的努力与聪明,考全日制研究生怕还得要一两年火候,考非全应当就没问题了。 他是副教授,已有资格带研究生,今年樘华要考的就是他名下的华国古代文学。 樘华户部的差事也学得差不多,桓伊阳知晓他努力且聪慧,已跟长官汇报,六月上旬,经过考核之后,樘华便能选一项独挑大梁。 他香云纱那边也实验得差不多,印花的雕版已弄出来了,三块板,每一块都十分细腻华美。 染料也实验过十来回,除暗瑞纹洒金粉这一步工艺还有些许瑕疵之外,其他都十分完美。 五月二十九,樘华特地带着甘华与何桦去了庄子一趟,看着他们开始印染。 染布师傅们都是重金请来的好手,知晓香云纱价格贵,上手十分小心。 秋云纹最先染出来,棕色底布上,连绵不断的祥瑞暗云布满了整匹布料,染得匀称又清晰。 樘华让他们拿到阳光下看,只见这样的纱料隐隐有些反光,却有不至于刺眼,用多种名贵染料最后染出来的香云纱竟有种宝华内敛的感觉。 不说染布师傅们与甘华他们,就是找人设计这图的樘华都震惊了,他猜到效果不错,却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樘华伸手牵着这布,久久不语。 何梓小心喊了一句,“公子?” 樘华收回心神,难得露出了这些日子最灿烂的一个笑容,“这布不错,与染布相关的人员每人加一月俸禄,我身边伺候的也加。” 何梓他们立即笑着道谢:“多谢公子。” 樘华挥挥手,信心满满道:“成了,你带他们仔细做事,暗瑞纹先莫染,我瞧瞧如何将金粉磨得更细,更好地固定在暗瑞纹上。” 何梓立即应是,“我知晓了。” 樘华意气风发,他如今也算闯出一番事业来了,尽管其中借了先生不少力,好歹不再是小孩,人成熟起来了,生理年龄到底几岁也不那么要紧不是? 樘华带着人回府,一回去第一件事便找景勋。 他现在有钱,手头大方,人又赤诚,眼见封了辅国将军,在府里的地位也上来了,与王妃隐隐呈现双方对峙之势。 先前他在偏院快饿死也没人瞧一眼,现在仆从们都收紧皮,但凡他吩咐,无一敢敷衍。 景勋很快过来,樘华已整治好一桌精美酒席,正等着他入席。 景勋来了之后,望着一桌丰盛酒菜,眉头微微一挑。 樘华忙道:“今日有事相求,还请景侍卫长给个面子。” 景勋顶头上司乃王爷,不受王妃所辖,与樘华走得近也不怕,故没驳他面子,看这阵仗难得开了句玩笑,“看来公子所求不小。” 樘华笑,“景侍卫请上座。” 双方入座,樘华先敬他一杯,直言道:“想必景侍卫长也知晓大兄将郊外那别庄给了我。” 景勋点头。 樘华诚恳道:“先前那里未放什么东西,也无多少人,现今我正在那染香云纱,正是要紧的时候,别的人手我倒不缺,就是手下无侍卫,怕无人看守那处有人使坏。” 景勋抬眉问:“你想借人?” 樘华点头,央求道:“借我五十人,借一月,最好帮我训一队人出来,如何?此事我会写信与父王说。你们不是还有未训出来的青辉卫么?从那借一队给我便成,俸禄我出,再加每人二两的赏银。” 青辉卫还在训练,并未参与到王府守卫中来,樘华开这口也不算突兀。 景勋没一下答应他,只道:“我再想想。” “成,你过两日再告诉我也不迟。”樘华拿信出来,“我写了信给父王与大兄,劳你帮我寄一下。” 第70章 盐酸 景勋考虑一日后应下给樘华派人,樘华亦不见外,接到人手后立即派这五十青辉卫去郊外别庄看守着。 别庄上新屋已封了顶,樘华命人收拾出五间房做大通铺,五十人五间房,另给他们请了厨娘仆妇做饭洗衣,就为安下这些人的心。 青辉卫不算王府正规侍卫,更非大晟王朝将士,他们并不依伍长、什长等排辈,只十人做一队,唤队长,十队又有大队长。 樘华只要了五十人,景勋仍给他配了名唤尤洪的大队长。 尤洪年方二十六,成过一次亲,婆娘死了,又无孩儿,暂时未打算续娶,就在营中与兵丁们同吃同住,深受手下爱戴。 樘华过了两日亲自去郊区别庄,带着他一道到郊区里巡视一圈,特告诉他哪些地方要重点巡视。 附近百亩田地都在樘华名下,只要不让陌生人靠近便可。 尤洪十分严肃地应下,当即按樘华所说调整了一下手下人手,又提议,“此处地大空旷,不如养几条看家犬看着,有个风吹草动也好及时发觉。” 樘华点头,笑道:“先前倒是我思虑不周,此事还得劳烦你去物色几条好狗来。“ 尤洪应下。 樘华今日来并不只是看尤洪他们巡视得如何,他今日过来,主要还是瞧香云纱之事。 香云纱目前只染好了一个秋云纹,牡丹纹还在调整,暗瑞纹却卡住了。 他先前打算在上头绘金粉,他先前便穿过绘有金粉,绣着金线的衣裳,并未觉着金粉金线如何难弄,然而染匠一来,他打听了才知晓,金粉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这里制金粉,要先将黄金融了,加入汞浆,而后加入盐。 变成液体的金汞齐将会吸附于盐末表面,等将汞浆蒸发后,将盐末冲洗干净,便能得到极细的金粉。 樘华先前王府做什么衣裳他穿什么,待知道事情真相后,他傻眼了。 好歹学过化学,汞浆多可怕他一清二楚,这样的金粉如何能缀到衣裳上,他的客户群体可都是达官贵人,最好的那匹布甚至要进贡给陛下,弄出这样的金粉来,他有几个脑袋够砍?! 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整个顾王府都不够他拖累! 樘华马上将金粉紧急叫停,让手下人再想别的法子。 何梓见状,小心提议用金箔代替金粉。 金箔不比金粉大多少,如头发丝粗细的金箔也有,完全能代替金粉。 樘华对金箔有所了解,打金箔得先将黄金化条拍叶,而后落开子、炕炕、做捻子、打箔 、出具、切箔,十来道工序下来,每一点金箔都耗费着制作者的巨大心力。 这样弄出来的金箔好看是好看,却也着实贵重,樘华原本不想用金箔便是因为金箔贵,比黄金还贵三倍,成本实在高。 现今他没法子,只得让人去联系会打金箔的匠坊,免得误事。 樘华事情多,又要忙户部,又要忙自个生意,晚上去阮时解那里还得拼命背课文,学日语,一天从早至晚,可怜原本白玉一样的脸庞,硬生生熬了些黑眼圈出来。 阮时解这日给他换了一批新的夏装,樘华一看衣帽间中的衣裳,探出脑袋来,问:“先生,我不是还有那么多没穿完么?怎么又换新的了?” 阮时解随口道:“你最近瘦得太厉害,原来的衣服不合身。” 樘华低头掐自己腰身一把,疑惑道:“有么?我未发觉呀?” “有。”阮时解招手让他过来,“先下去吃饭,今天的补汤,赶紧喝了。” “哦。”樘华放下手中的衣服,一想到阮时解先前为他买的衣裳被扔掉了就十分不舍得,忍不住小声道:“这么多衣裳都扔了,多浪费呀。” “不浪费,有些送去我投资的相关工作室,有些捐了。”阮时解见他仍愁眉不展,叹口气,“你年纪轻轻,怎么操心那么多?” 樘华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道:“那是你买给我的呐。” 说完他觉得逮着机会,赶紧按贺席岭教的,磕磕绊绊撩了一句,“操,操多点心会显得我心理年龄成熟一些,正好配你?” 阮时解见他笨拙的模样,无奈摇摇头,“还不赶紧过来?” 樘华早就闻到香味了,一见他招手,赶忙笑着跑过来。 两人下楼,去餐厅用饭。 阮时解最近专门请了个营养师,每天下午过来做一顿饭。 樘华在他那边时晚饭用得不多,只用五分饱,到这边再补一份,从汤到菜再到甜品,樘华每天都能吃撑,学两个小时候后,刚好消化得差不多,回去方便睡觉。 樘华过来一看,“咦,今天吃鱼?先生,这鱼看着好奇怪,是什么鱼?” “不知道,就是海鱼的一种,你要感兴趣,明天营养师过来了问问他。” 营养师八点四十五才做好饭下班,现在桌上的菜还烫着,鱼蒸得尤其好,一点腥味都没有。 樘华吃了一块,忍不住将鱼肚子上的嫩肉挟下来一块,送到阮时解碗里,献宝道:“先生,这鱼好吃,您尝尝。” “知道,吃你的,别管我。” 阮时解已经到了每天必须努力撸铁,控制饮食保持身材的年纪。 他晚饭不吃,现在陪樘华用一些,却也不多吃,只吃小半碗饭菜,就停下筷子了。 倒是樘华,还在长高当中,每天都能吃下一头牛,桌上三菜一汤并一道小甜品很快就被他扫进肚子里。 他用完饭,手脚麻利地收拾好碗筷扔进洗碗机里,走过来小小地打了个饱嗝,又连忙不好意思地捂住嘴。 阮时解看着他笑了一下,轻轻推着他的背,“去刷牙。” 樘华应一声,乖乖去找出自己牙刷来刷牙。 樘华吃完饭刷完牙,时间还没到九点半。 “先生。”他拿着本书,问:“问你件事行么?” 阮时解抬头看他,“问什么?” 樘华没拿儿女私情烦他,只问香云纱印染的事情,他先将情况说了一遍,而后道:“我看他们往衣裳上贴金箔都用大蒜水贴,我让他们试了试,不仅沾不住,还有股蒜味。” 阮时解最近陪他看了不少论文,对他那摊子事有所了解,闻言问:“不是用鱼胶贴?” “鱼胶也不成,弄到衣裳上硬邦邦,不舒适。” 樘华自做生意起,一路有阮时解保驾护航,从未遇上过什么问题,这个问题出现后,他耗了不少精力,却颇有些束手无策,此时已有些心烦。 阮时解提示他,“你看了相关论文没有?” 樘华点头,他翻看过不少资料,却没有找到行之有效的法子。 他也是最近才发现,论文虽好,但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在论文上找到,大家都紧紧把能挣钱的当代相关技术捂在怀里,他想参考也参考不了。 阮时解名下的产业多属于高新产业,对此也不大了解。 他沉吟一下,“不然试试明胶?” “明胶?”樘华脑子里多少有些印象,“我去找找要如何制作。” 明胶比鱼胶要麻烦,将牛皮、猪皮等下脚皮内层油脂去除,切成小块,放在石灰乳中浸泡,而后加盐酸中和,后面还得加水蒸煮、过滤、浓缩、冷却等。 短短几句话,里面却蕴含着盐酸这个技术难点。 樘华只得再去找盐酸制作方法。 实验室制法与现代工业制法他都能查到原理,想要搬去他别庄那里制作却没辙。 樘华现在还得面临着先制作出硫酸再制作盐酸的窘境。 樘华看书看得头昏脑涨,他揉着脑袋,脸贴在冰冷的书桌上,“先生,我怎么觉得我读研究生应当去读化学类的研究生呐?” 阮时解见他蔫哒哒的模样,顺手撸了把他脑袋,“化学研究生招生条件要严得多,你没经过本科训练,没有三五年突击学习,没人敢要你。” 樘华听他这么说出来,哀怨看他一眼,轻吁一口气,背诵道:“我现在有两个法子,一是燃烧硫或高温处理黄铁矿,制取二氧化硫,最后得硫酸。第二则是用绿矾为原料,放在蒸馏釜中煅烧而制得硫酸。” “用绿矾吧,你不是在皇都么?肯定有道观,能买到相关东西。” 樘华点头,“那便用这个。” 有硫酸后,盐酸倒好弄了。 十七世纪便有将食盐和硫酸放人蒸馏釜中加热制取硫酸钠,并将逸出的刺激性气体用水吸收得到盐酸的技术,制作起来不难。 樘华在课本上学过,将这一段话记得清清楚楚,弄出硫酸来,盐酸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事情总算有头绪了,樘华放松了些。 阮时解看他,“明天六月二十八日,要不要出去玩?” 樘华学习学傻了,他抬起头,一双眼睛因为清瘦而显得越发大而亮。他这阵子又抽条了,脸部轮廓发育了些,眼睛不像十五六岁那么圆溜溜,反而有种又大又长的趋势。 他眼睛十分好看,尤其眼尾,弧度极佳,看上去像是描绘出来的画,韵味十足。 此时那如画的眼睛里满是不解。 阮时解盯着他的眼睛,提醒他,“马上就要考试,不然去放松放松?” 樘华兴致勃勃,“先生,去哪里放松?” 阮时解含笑:“郊外新开一家主题乐园,去么?” 樘华这才反应过来,而后疑惑,“我又不是孩童,游乐园便不必了罢?” “陈穗跟贺席岭要去,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樘华简直难以理解,贺兄过也就罢了,他常抽风,为何陈兄也跟着去那什么游乐园,实在太奇怪了。 阮时解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解释道:“不只孩童,只要心态年轻,几岁都可以去游乐园。” 樘华此时最怕人说他年轻年幼,闻言立即道:“我不年轻,我可老了,先生,我们莫去那什么游乐园。” 阮时解见他一脸焦急地要澄清,又忍不住想笑。 樘华见他眼含笑意,那股焦急也缓和下来,他眼珠一转,道:“不然还是去?先生你若想去,我便陪你。” 第71章 成了 樘华跟阮时解他们用的历法并不一样。 阮时解这边用公历,樘华他们却仍按照农历来算。 按农历,第二日正好是六月一日。 新的一月,户部也有新的安排。 樘华生性聪颖,桓伊阳见他学得差不多,禀报上官,可让他单独带着小吏做事。 尚书大人忙得很,没空理这等微末小事,樘华便被打发到柳侍郎那处。 柳侍郎也年轻,才三十好几,面白无须,长相俊朗,相比起刚正不阿,不怕得罪人的尚书,他圆滑得多,这份圆滑又不至于让人讨厌,反而有些翩翩君子风范。 见樘华进来,柳侍郎笑了笑:“樘华且坐,我批完这份公文便来。” 樘华在一旁坐下,目光沉静。 樘华官职不如他,爵位却比他高得多,乃是从二品的辅国将军。柳侍郎见他安坐在一旁,不卑不亢,不由高看他一眼。 偏阁的仆役见樘华进来,忙给他倒茶来。 柳侍郎很快处理完手头上那份公文,他撩起下摆,走到偏座坐下,樘华站起身来迎了迎。 柳侍郎伸手做个下压的姿势,关切笑问:“樘华也来了将近一月罢?可还习惯?” “习惯。”樘华道:“还得多谢大人们关照。” “哪里?近来案牍繁忙,抽不出空亲自带带你,你且见谅。”柳侍郎笑呵呵道:“我听桓伊阳说你悟性好,上手快,想来应当学得差不多?” 樘华忙谦虚,“桓大人谬赞。” 一盏茶喝过,柳侍郎进入正题,“员外郎之职,乃掌判天下租赋多少之数,物产丰约之宜,水陆道途之利,你可能上手了?” 樘华点头,他学了这么久,这些并不算难,左右有小吏,又有同僚,上头早定下规矩,他依规矩而行便是,出不了什么大岔子。 柳侍郎见他点头,温和道:“既然如此,本月你便正式上任,待会我让人将印章给你送去,你便在乙寅房办差罢。” 樘华应声,“是。” “有何不解之处,你可问桓伊阳或我。” 樘华道谢:“多谢大人。” 柳侍郎交代完正事后又勉励他一番,而后放他回去。 桓伊阳正在他的乙寅房里等着,见他进来,道:“恭喜顾大人。” 樘华露齿一笑,“这些日子以来还得多谢桓大人。” “不必客气。” 两人相视一笑,樘华道:“这次休沐,我们出去喝一杯罢,这些日子劳烦桓大人了。” “成,我也正想去喝一杯,你来此处,还未帮你接过风,我们去喝一杯也算接风了。” 月初,桓伊阳头上也一堆事,他让门外站着的六个小吏进来,“日后你们便跟着顾大人。“ 一干小吏应是,樘华看着这群高矮胖瘦不尽相同的小吏们,点头。 “有事便唤人。”桓伊阳道:“我那还一堆事,先回去了。” 樘华笑:“我送桓大人。” 樘华这日接了新人新事,比往常忙得多,中午他出去时已到午时四刻,累得他头昏眼花。 何桦一见他出来,忙上前扶住他,“公子。” “不必如此。”樘华推开他的手,不愿露出虚弱来,他自己爬上车,抹了把汗,“这天儿真热。” 何桦道:“马车里有酸梅汤与各色糕点,您先垫垫。今日可回府里?” “不回,先出城,去庄子里瞧瞧。” 他们还在弄暗瑞纹,樘华打算去看看今日进度如何。 天气那样热,很快便盛极而衰,多耽搁一日,能卖香云纱的日子便少一日。 想了想,樘华又道:“先去杂货铺,瞧瞧哪里有绿矾卖,买上一些。” 何桦忙应下来。 樘华正是长身体之时,禁不得饿,连用了五六块点心,又喝了半水囊酸梅汤,他总算缓过来些,撩起车帘瞧外头的情景。 马上到小暑,日头明晃晃,街上行人怕晒,尽挑阴影里走。 樘华探出头去看骑着马的雷行等几个侍卫,招招手示意他们上来。 雷行忙上前,“公子?” 樘华示意勒马停车,“日头太大,你们莫跟着晒了。雷行,你来,坐何桦旁,其余人回府里去。” 雷行低声道:“公子,这不大合规矩。” 樘华满不在意,“无碍,就这么着罢,你身手好,不必太多人跟着。” 雷行拗不过他,只好打了个手势,叫副手上来,交代他们先回去。 暑气滚滚,樘华让何桦架着马车找了好几个杂货铺,最终在间卖药材的药铺里买到了绿矾。 他们那绿矾不多,只有二十来斤,被樘华全包圆了,而后马车哒哒往郊外庄子里赶去。 天那样热,庄上人也未歇息。 暗瑞纹弄不出来,何梓有些上火,嘴角长了好几个大燎泡。 何梓今年十六,何桦十五,两人刚跟在樘华身边时十分瘦小,现在张开了些,却也不算强壮。 他身旁无人可用,只叫庄头协助何梓,而后让他挑大梁。 何梓何桦兄弟俩皆忠心有余,能力不足,还有得磨炼。 樘华见何梓办事不利,并未责怪他,只时常往这头跑。 何梓见状反而更加愧疚,在心中责怪自个无能,办差也更用心。 樘华见他迎上来,道:“将绿矾搬下来,再找个干净不沾油污的锅,待会有用。” 何梓忙弯腰上前搬下绿矾。 何桦道:“公子,我去让厨娘炒几个菜整治午饭罢?” “成。”樘华挥挥手,跟着何梓,“金箔可买了?” “买了,今早与林掌柜一道去买,还请宝林斋的掌柜牵了下线。” “成,我瞧瞧金箔。” 何梓忙引他去。 金箔价贵,他们卖了五斤,金灿灿的金箔装在匣子里,别庄这里的守卫正重点看守着。 樘华伸手捏起一小撮金箔起来看了半晌,见金光闪闪,细碎耀眼,点头道:“成,暂时先用这些。” 他将匣子放回去,又问:“猪皮、牛皮等可买了?” “买了,已在石灰乳中泡着了。”何梓不敢怠慢,忙带樘华去看。 樘华用棍子搅拌了一下,细细看过之后点头,“下午先炮制绿矾。” 他们说话间,厨娘已将饭食整治了出来。 樘华带着雷行他们先去简单用过饭,而后带着何梓何桦与几个忠厚老实的仆从在院子里生火制硫酸。 樘华只教他们制,并不上前,准备好后,院子里每人鼻端蒙着一张沾过水叠起来的厚棉巾,又让他们拿好厚厚的木锅盖后,小心煅烧绿矾。 这口灶专门用来蒸煮绸子等物,灶下有个风箱,樘华令他们大力鼓风,放干柴。 他们在外边,日头晒在脚边明晃晃,天气热得不成,这么一烧火,跟蒸笼一般。 很快,锅里的绿矾散发出刺鼻气味。 樘华嘱咐他们当心。 何梓何桦看得心惊胆战,何梓劝道:“公子,要么您先去厅里坐着,待绿矾煅出来后小人再叫您?” “不必,你烧便是。”樘华不为所动,“换人,加火,尽量站远些,莫靠近。” 他们煅烧绿矾不用锅铲,用长棍,每人都站得极远。 哪怕如此,不多时棍子便被绿矾水烧黑了,周围一干仆从闻到这股味道心惊胆战,碍于主子在,不敢说出来。 樘华十分镇定,他们还没有弄出琉璃制品来,他便让人用水缸准备装盐酸硫酸。 厚陶大水缸放在一旁,里头水早已晒干了。 一个多时辰过后,樘华让他们拿起锅盖,远远瞧了一眼,“成了,站远些,慢慢将盐倒进去,多搅拌几次。竹筒呢?小心些,将湿布堵住一旁,将里头的烟气收集出来倒入水中。” 仆从们按照他吩咐麻利动作着。 制作明胶对盐酸浓度要求并不高,樘华估计这种粗陋的制取方法应当够用了。 身旁一圈下人都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只小心按樘华要求,将刺鼻的气体导入水中,烧开过的井水被通入气体后咕嘟咕嘟冒着泡,颜色也变了。 别的不说,就冲着几手,在场的仆从们对樘华都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佩。 樘华见盐酸弄好了,时间还早,干脆指导他们制起明胶来。 这一弄便弄到傍晚,樘华见夕阳西下,知晓回去后城门多半关了,干脆就留在别庄,让他们连夜印暗瑞纹。 先前秋云纹已印过一回,大伙印起暗瑞纹来十分熟练。 樘华叫他们在染料里加上明胶,又加上金箔,而后搅拌均匀,拉着长长的布匹一点点印上纹路。 暗瑞纹整体呈现金色,是个抽象的福字枝叶纹,原本黄褐色的颜料印在乌黑的香云纱上,平平无奇,加了金箔之后,效果立刻显得十分不一般。 他们晚上点蜡烛印出来的纹路,哪怕在烛光下,这暗瑞纹也散发着细碎的光芒,大气异常。 天气热,染料干得快,樘华摸摸已经干了的纹路,上面金箔被粘得十分牢固,他用手抠,才十分费劲地扣下一块来,想来平常应当不会掉。 “成了?”何梓茫然地看着樘华,嘴唇有些颤抖,“公子,真成了?” 樘华笃定点头,“成了。” 何梓“哇”一声哭出来,喊了一句,“成了!” 樘华拍拍他的肩,“明胶应当够用了,我不在,你们莫自个弄明胶,剩下的布匹能染多少便染了罢,六月十号前尽量将暗瑞纹的香云纱染完。” 何梓用力抹了下眼睛,“是!定不负公子所托。” 樘华看着这布,心里头隐隐有些想法。 六月,圣上将带着诸妃到城外云霞园避暑,许多受宠的臣子与宗亲也将作陪,若他有能力,完全可将这事弄成他的新品发布会。 名头不叫这名头,操作却是这操作,若一举成功,他们再挣三十万两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眸子里闪着难以言喻的光。 何梓抹眼泪的间隙,望见他家公子几欲发光的眸子,心里一凛,生出深深的敬畏。 第72章 游乐 劳累了一日,樘华戌时方用完饭回去歇息。格格党#小@说 躺在床上时,他浑身都快散架了,又不敢睡过去,怕睡死了等会不知道起床,只得撑着眼皮子躺在床上背书,背完一篇撩起眼皮子望一下墙皮,看是那道门是否开了。 他越背越困,背到最后险些睡着,正迷迷糊糊间,想到今日有约,他一脚蹬空,硬生生把自个吓醒了。 好不容易熬到门出现,他迷迷糊糊爬起来,推开那扇门,“先生。” “怎么困成这样?”阮时解站起来过来想拉他一把,见他双眼皮困成了三层,忍不住想揉揉他脑袋。 “累。”樘华眼睛都快睁不开,走路还差点被沙发绊倒,他干脆顺势将自个摔在沙发里,懒洋洋地躺着不动弹。 天气热,阮时解这里开了空调,气温正好,适宜睡觉。 察觉到身旁沙发陷下一块,樘华伸出修长的胳膊,随意往旁边捞,捞到阮时解的腰,他挪过去,抱着阮时解的腰,脸埋在他背上。 阮时解感觉他皮肤上的热度顺着腰上的皮肤渗过来,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天气热,别靠过来。” “开了空调,热不热有什么关系。”樘华嘟囔,手伸到前面抱着他小腹不放手,“先生,我今日好累呐,你让我抱会罢。” 阮时解手一顿,到底没忍心直接将他手拉开。 樘华得偿所愿,身上越发热,耳尖不知何时充血变红,直热得要烧起来。 被他抱了好一会,阮时解道:“困了去房间睡,等会叫你。” “贺兄他们不是说要去玩么?” “你先睡半个小时,半小时后我们再去跟他们会合。” 樘华确实困了,第一回能睡他家先生的床,他心咚咚跳得十分急促,自己收回手,慢吞吞翻身下沙发,“先生,我睡你的床么?” “不然你还想睡谁的床?” 阮时解不喜欢家里有外人,偌大的别墅,近十间房间,却只有一间卧室,其他都已挪作他用。 樘华趿上拖鞋,跟在他高大结实的背影后,吸吸鼻子往卧室走去。 阮时解的卧室残留着十分浅淡的香味,大概是沐浴液与残留香水混合的味道,这香味浅淡得旁人几乎闻不到,樘华却一下辨别出来。 他有些局促地缩缩脚趾,阮时解卧室他不是第一回来,却是第一次到他床上睡。 “坐着等一下。”阮时解一指旁边的椅子,吩咐。 樘华到旁边坐好,困倦地用手撑着脸看阮时解动作。 阮时解拉开衣柜门,快速新换一套床上用品,又给樘华拿个枕头,“好了。” 樘华站起来,慢吞吞走到床边,坐下后抬眼看阮时解,“先生,你不睡么?” “我不睡,我就在外面陪着你。” 空调早在他们进来的时候便智能感应,自动打开了。 阮时解打开床头壁灯,关上大灯,看樘华的脑袋陷在柔软的枕头里,人乖乖盖好被子,柔声道:“睡吧。” 樘华实在困得不成,原本心里还翻江倒海地害羞与激动,他这一句温和的话像是一阵风,一下将樘华的思绪抚平。 樘华几乎立即睡着了,整个人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阮时解看了眼时间,给陈穗发了条信息后,拿出一本书慢慢看起来。 半个小时后,阮时解轻轻拍樘华,“樘华?” 樘华被他唤起来时还有些懵,一头长发睡得跟鸡窝一样,因细小的静电支棱着。 “还困?”阮时解摸了下他的脑门,眸子里含着担心,“不然你接着睡,我们下次再去游乐场?” 樘华这阵子确实累得狠了,不过他年少,恢复能力卓绝,睡了一觉后,整个人又生龙活虎起来,“不必,先生,我想去。” “你起来洗漱,我们等会出发。” 樘华应一声,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去一旁刷牙洗脸。 他今天一来就发困,营养师做好的饭菜还没吃过。 阮时解下去将饭菜拿出来,又热了一遍,两人坐在餐桌上面对面开始用饭。 今天的饭依旧很好吃,樘华哪怕用饭用得晚,还是有将饭菜一扫而空的趋势。 阮时解拦了他一下,“留点肚子等会我们吃小吃。” “嗯?”樘华抬起眼眸,哪怕累得狠了,他眼白依旧干净清澈,“先生,游乐园也有小吃么?” “有,多的是。” 樘华于是放下筷子,与阮时解一道收拾起碗筷来。 他们出发得晚,将近十点才出发,更是十点二十多分才赶到游乐场。 游乐场营业到凌晨两点,这里是省会,尽管如此,也找不到第二家营业到这么晚的游乐场。 陈穗跟贺席岭已经玩了好几圈了,时间本来就晚,游乐场里人不多,他们又都买了vip通票,基本用不着排队。 “你们也太能磨叽了。”贺席岭给樘华递了杯大杯果汁,“你们要是再不来,我们都玩完回去了。” 陈穗笑着碰碰他的手肘,示意他不必多说。 樘华一见他便被他塞了一杯果汁,还有些回不过神来,闻言有些懵。 陈穗笑:“别听他的,我们才玩了几个项目,既然来了,肯定要多玩几个项目。” 贺席岭见樘华拿着果汁还有些懵,冲他挤挤眼,示范性地拿起手中的果汁先喝一口,又将果汁递到陈穗唇边。 路灯较暗,陈穗没发现他小动作,低下头微微抿了一口。 贺席岭冲樘华做口型:看见没? 樘华:…… 他下意识转头看阮时解,阮时解搭着他的肩膀,微微用了点力。 樘华知道他家先生断然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自己共饮一杯饮料,只得有些遗憾道:“先生,我再去买一杯罢?” “不用,我不渴。”阮时解问:“你们想玩什么项目?” 贺席岭唯恐天下不乱,立即道:“我们刚玩了海盗船,要不然玩过山车?” 樘华来之前悄悄差了攻略,许多人都觉得来游乐场海盗船、过山车、跳楼机等一定要玩,樘华有些心动。 阮时解否决,“过山车太刺激了,樘华没玩过,先玩些温和的。” 陈穗笑:“不然去坐旋转木马吧,他们这里的旋转木马速度也可以。” 樘华听这个也挺感兴趣,忙转头去看阮时解。 贺席岭不反对,樘华感兴趣,阮时解点头。 一行人便去排队坐旋转木马。 贺席岭看外面稀稀落落几个人,坐上了旋转木马后叹道:“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大晚上专门来坐旋转木马,这也是绝了。” 陈穗笑了笑,“你这是性别歧视。” 旋转木马已经转起来了,上下浮动着,被挂臂带着往前飞。 木马前有星星月亮模样的装饰彩灯,灯开了,木马在其中旋转,十分梦幻。 除樘华外,其余三人对这项目都不感兴趣,樘华却有些被震撼得挪不开眼,脸上不知什么时候露出灿烂的笑容,白玉一样的牙齿露出来,十分有感染力。 阮时解眼睛余光瞥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移不开眼。 这些项目都有电脑拍照。 下了旋转木马后,带着口罩的阮时解带樘华去选照片。 工作人员将他们的照片调出来,笑道:“你们自己选,选出来后我们打印,一张五块钱。” 阮时解只看了一眼,便道:“他的照片我全要,麻烦打印出来,而后将底片删掉。” 樘华坐个旋转木马被拍了三十多张照片,工作人员确认,“全要?” 阮时解淡淡应了声。 樘华赶忙上前,指指阮时解,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好,他的照片我也想要,可以让我选一选么?” “好的,稍等。” 贺席岭在后面嘲笑他们,“至不至于?” 说归说,他也凑过来选陈穗的照片,结果越选越上瘾,哪张都无法舍弃。 陈穗见他兴致勃勃,只好跟着他,选了几张拍他拍得不错的照片,打印出来。 一行人足足打印了七十三张照片,工作人员脸上笑容越发热情。 贺席岭道:“麻烦把底片发我一份,然后删了。” 工作人员二话不说,加了他微信将照片给他发过来。 一沓沓照片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油墨的温度,工作人员将照片装在信封给他们,拿在手里沉甸甸。 陈穗委婉建议,“接下来还有那么多项目,我们就别一个个项目要照片吧?” 阮时解应了一声,却转头看向身后跟着的保镖,用眼神示意,而后在微信里吩咐他们等会将照片跟底片买来。 陈穗见状好笑地摇摇头。 樘华不大清楚内情,只跟着去一个个项目玩。 这一晚上下来,他脸上的笑容便没停过,眼睛里仿佛收敛进了满天星辰,亮得惊人。 这些项目有的十分刺激,坐过山车时他握着阮时解的手,差点没将他家先生手捏青。有的和缓放松,经典摩天轮里还带着音乐,他挨着他家先生,差点睡着。 无论玩哪个项目,樘华旁边都有阮时解。 仅凭这点,这个晚上就足够让他开心。 贺席岭见他们这黏糊而不自知的模样,瞧瞧在陈穗耳边说道:“阮时解要栽了。” 陈穗一笑,也跟贺席岭咬耳朵,“他早栽了,不过碍于世情伦理,不好开口而已。” 贺席岭闻言无声大笑。 第73章 献呈 樘华跟着出去玩了一遭,回来后整个人生龙活虎起来,哪怕每日从早忙到晚,不见半点颓唐,反而浑身都是用不完的精力似的。 这日中午,樘华当完值自户部出来,吩咐何桦去宝林斋。 何桦坐在前头,牵着缰绳,忧心问:“公子不若用完饭再去罢?” 樘华还真不觉得饿,不过真要宝林斋也不差在这一时,“也成,去聚轩庄随便用些罢。” 何桦这才打马,缓缓驾着马车出发。 用过饭,略微歇了歇,樘华令何桦赶往宝林斋。 宝林斋余掌柜对樘华恭敬异常,听到马蹄声,打眼一望是顾王府的马车,赶忙出来,笑容满面地迎接,“将军。” 樘华利落下来,“余掌柜不必客气,侯师傅可在?” 余掌柜忙道:“在,小人这便唤他过来?” 樘华扫了眼宝林斋二楼展出来的各色宝物,颔首,“有劳。” 余掌柜忙令旁边守着的伙计上去了,机灵些的伙计已端来香茶点心,余掌柜招待樘华坐。 前些日子,樘华托宝林斋的侯师傅做了件翡翠项链,整挂项链呈水滴形,共用了五十四颗水头极好的玻璃种翡翠,以纯金为底,饰以切割打磨好的水晶,整挂项链光华璀璨。 翡翠乃是樘华令人特从邯商寻来,还未打磨便已光华璀璨。 侯师傅打了大半辈子首饰,还是第一回瞧见这样水头好首饰,一时间险些不敢接,怕做出来不够好砸了自个招牌。 六月十七万寿节,樘华打算向帝后进献服饰,届时将搭配这挂首饰一道送上去,也突出那身衣裳。 樘华此次过来,专门问这首饰的进度。 侯师傅一进来先行了个礼,躬身侧耳,听到樘华问进度,他忙道:“翡翠已打磨出来,水晶还需差五日左右方能磨好,金托也还在打。” 樘华问:“我想去瞧瞧,不知是否方便?” “自然方便。”侯师傅恭敬道:“将军还请随我来。” 樘华不跟他客气,抬脚往外走。 樘华拿来的首饰实在贵重,侯师傅不敢带回去,因此带着师弟与徒弟专门过来制作,余掌柜还专门整理出一个小院子给他们。 樘华带人过来时,院子里的匠人还未歇息,小锤子砸在金饰上发出当当的响声。 见到樘华,机灵些的人忙过来行礼。 樘华打个手势,让他们不必客气。 众人知晓他过来看项链做得如何,不敢怠慢,侯师傅陪着他转悠,其余人则纷纷回到原位,继续敲打起来。 这里并无机械,打磨全靠手工一点点磨,磨出来的翡翠水晶不想樘华图纸上画出来的那样标准,却多了些灵性,每颗水滴状的翡翠都流光溢彩,油润细腻,灵气十足。 首饰还未做出来,樘华已能想象出日后这挂首饰成型后有多璀璨美丽。 看过首饰的进度,樘华心里有数了,又去问裁缝的事。 裁缝乃内务府退下的老裁缝黄春辉之孙黄尺寒,手艺在皇都称得上数一数二。 樘华既打算进献衣裳,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做两身。 衣裳他画了类似旗袍的图,专门请黄尺寒做衣裳。 时人多穿直身,女娘外头还会穿罩衣,衣裳大多宽宽大大,并不显身形,能否穿得好看全靠个人身材。 黄尺寒见到这图还有些惊异,不过最终还是接下来了。 黄尺寒自个开了个裁缝庄,平日在铺子里接衣裳,樘华上门时他赶忙过来行礼,“将军?” “黄师傅不必多礼。”樘华关切问:“衣裳做得如何了?” 黄尺寒谨慎地带他去看。 衣服挂在架子上,被打理得平平整整。 黄尺寒祖父在内务府干过,大抵知晓帝后身量,哪怕不十分精确,也足够用了。 樘华顾及世情,衣裳并未大改,只让黄尺寒收腰腹,胸膛那边也放宽些,上裳短,下裙长,较平常衣裙比例不同。 挂在架子上还看不出样式,然而香云纱那股子雍容华贵已瞧出一二。 尤其暗瑞纹那套,闪着金光的暗瑞纹绵延在底面上,每一寸都散发着别样的光辉。 樘华不受宠,却也在王府里长大,见过的好料子无数,他自己也常能穿贡缎,暗瑞纹香云纱制成的衣裳却还是数一数二。 这衣裳每一寸都透着低调华贵的光,并非普通衣裳能比拟。 樘华轻轻摸着衣裳,脸上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 万事俱备,樘华打算等东西做好了之后再去一趟宫里。 万寿节还没到,研究生那边已经要考试了。 樘华在阮时解这个世界已经能从晚上九点待到第二天下午一点三十五,下午的考试没办法进行,阮时解用了点手段,为樘华申请到单独考场,将考试挪到上午来。 别人一天考完的试,樘华从早上七点半到中午十二点半,一上午就要考完。 樘华不在意辛苦,却挺在意成绩,考试前一周,他复习起来越发努力,凌晨方睡,天刚亮又起,整个人疲惫又昂扬。 这天阮时解见他带着一身露水进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充满着疲惫,站起来引他到楼下,问:“去哪了?看起来那么累。” “没去哪呀。”樘华茫然。 阮时解:“闻到你身上的露水味道了。” “哦。”樘华恍然大悟,忙解释道:“刚去清点我私库里的物品了,回来得晚了些。” 阮时解笑问:“怎么不早些去?” 樘华傻笑一下,“下午温书,忘了。” 阮时解转头见他那脸疲惫又充满朝气,顿了一下,说道:“考研究生这事不必太过心焦,你又不靠学历吃饭,怕什么?” 樘华看他一眼,心道:怕你失望。 对于恩考,樘华倒没有那么紧张,王府诸人,也没谁真正在意他恩考考得如何。 反而在此处,他家先生与陈兄用了那么大劲儿培养他,哪怕拼劲全力,樘华也得考上才行。 阮时解对上他那双眼睛,心里明白他的顾虑,揉了下他的脑袋,“行了,别想那么多,先吃饭。” 樘华跟在他后面,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先生,你觉得我火候可够了?” “够了。”阮时解道:“你日语学得很好,文学方面的基本功也很扎实,只有政治稍差,应该也能考到七十来分,这么一算,你已经比绝大部分人强,就算考全日制应该也没有太大问题。” 樘华点头,“先生,我回去了。” “去吧,晚安。” 樘华最近状态不佳,身边人都感觉得到,何桦他们只以为樘华忧心生意,于是办差办得越发尽心。 樘华每日忙碌,累得狠了,睡眠不佳,脸色有些难看。 他递牌子上去有好几日了,这日总算传来宫中消息,说蒙圣上召见。 樘华赶忙令薄雾熨烫衣裳,又差何桦去户部请假,沐浴洗漱,准备起进宫面圣。 好不容易收拾停当,薄雾觑着樘华脸色,小心道:“公子可要用些脂粉?” 这年头面圣乃是大事,为脸色好看,哪怕七八十岁的老爷子,该用脂粉时也会用。 樘华看了眼铜镜,哪怕铜镜不大清晰,亦能瞧见里头人面色苍白,眼下青黑,唇色极淡,几无血色,这模样的确不好见客。 樘华只好道:“拿脂粉来遮一遮我眼底下的青黑,此外再用点口脂。” 薄雾忙拿了新的面脂与口脂来,细细帮樘华上妆。 面脂用得少,口脂亦极淡。 樘华不大习惯地抿抿油润的嘴唇,心里琢磨着口红也可试着制出来。 不过还是先把镜子制出来再说,陆安坊那个别庄已盖好房子,也该叫谷准带人过来。 “公子。”何桦在门口回禀道:“时辰已到,是否出发?” 樘华吩咐,“再检查一回衣料与首饰。” 何桦与甘华忙进来,小心检查一遍给帝后制作好的衣裳后,封了匣子。 樘华带着他们并王府十来个侍卫,往皇宫赶去。 马车停在神武门前,早有太监在外头等着。 何桦他们无法入宫,樘华将匣子交给禁军侍卫查验过后,由身后太监捧着入宫。 这条路樘华早已走熟,走起来极快,就是天气热,走到福宁殿前,樘华脸热得起了层薄红。 消息层层递了上去,樘华等了两三刻钟,才听闻上头召见。 樘华与皇上也算熟悉,他进去之后先规规矩矩请了个安。 皇帝笑道:“坐。樘华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樘华小半屁股挨着凳子坐了,老老实实道:“您寿辰快到了,我过来孝敬您衣裳。” 皇帝眼里露出诧异的神色,好奇道:“哦,你那又弄出新布料来了?” “没有,还是原来的料子,只是印了新花纹上去。”樘华忙道:“微臣也无其他本事,新纹路印出来,便裁了衣裳过来孝敬您与皇后娘娘。” “你有心了。”皇帝令太监接了匣子,笑问:“你在户部当差当得如何?” “勉强能上手了,还赖上司与同僚多照看。” “你年纪小,一时有哪里不会也不打紧,慢慢来便是。” 樘华恭敬应声,“是。” 皇帝见他拘谨,笑着摇摇头,道:“留下来陪朕用个午饭罢。” 这已是恩宠,樘华忙谢恩。 宫里的饭味道素来好,随着太监抬饭进来,各种香味飘荡在空气中。 樘华正是能吃的时候,闻到香味就有些饿了,肚子咕一声响。 室内安静得很,皇帝耳尖,听见这声音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饿了罢?” 樘华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是饿了。” 皇帝带着他入座,笑道:“用饭用饭。” 饭桌上,三十来个菜堆得满满当当,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等皇帝先落筷,樘华也跟着用起来,香滑的鱼片入口,他险些没眯起眼睛。 皇帝见他吃得香,笑了笑,胃口也跟着好起来。 伯侄俩饭没用几口,外头有太监进来通传,“陛下,四皇子求见。” 皇帝抬头看了外面一眼,随口问,“顾戟来了?传。” 外面很快进来个穿茜色衣裳的高大男子,面貌倒还算英俊,就是脸上带着酒色气,眼袋略微明显,眼白也有些浑黄。 “拜见父皇。”男子大步进来,先行礼,而后目光扫到樘华这边,面上露出一丝惊艳,而后很快收了起来。 樘华忙站起来行礼,“见过四殿下。” 顾戟眼睛微眯,扫了樘华一眼,笑道:“这是樘华罢?许久不见,你个子高了许多。” 皇帝板着脸看他,略皱眉道:“你急慌慌大中午赶过来作甚?” 顾戟笑道:“好几日没见您,刚给皇祖母请安,她叫我过来陪您用饭。” 皇帝脸色神色和缓了些,“坐罢。” “是。” 早有太监送上新餐具,三人坐下,皇帝居上首,顾戟居右,樘华在左。 坐下后,顾戟眼睛仍忍不住往樘华脸上描,樘华心中不喜,又不敢露出什么神色出来。 顾戟倒赞许:“许久不见,樘华长相越发出色了。” 顾戟好色在全皇都皆有名,上回就是他强掳民女,杀人父兄。 听他赞一句,樘华险些没犯恶心,道:“多谢殿下。” 皇帝警告地看顾戟一眼,顾戟忙收回心神,不敢多说。 樘华用过饭后告辞回去。 寿礼已制好献上,其余布料也已印染,樘华交代过布料坊的林掌柜后,将心思转回功课上来。 何桦等人不知他在另一个世界还有考试,只以为他在准备恩考。 距恩考还有三月,家下知他重视,不敢扰他,人多在外头待着,不经樘华叫,轻易不敢靠近小院。 哪怕如此,正式考试前一日,樘华便告了假去别庄住了,别庄才真正是他地盘,仆从令行禁止,他在那里最为放心。,新m.. .. ,,, 第74章 玻璃 考试七点半开考,樘华六点前就到了阮时解那里。 阮时解素有早起锻炼的习惯,昨夜跟他说好汇合,见到他也不惊讶,只问:“吃早餐了么?” 樘华摸摸肚子,有些紧张答:“吃过了。” “那去换衣服。”阮时解拍拍他肩膀,“头发也扎起来。” 樘华深吸一口气,钻进衣帽间换一身休闲服,绑的马尾也换成了利落的丸子头。 “还有半个小时。”阮时解还在外面看报纸,见他实在紧张,问:“我们去跑跑步?” 樘华手紧张了摸了摸裤腿,忙道:“不用,陈兄总结了不少考点,我再看一遍。” 阮时解见他这样,只得随他去。 六点半,阮时解站起来,“走了,准备出发。” “是!”樘华忙将所有资料放入阮时解新给他准备的背包里,“先生,你送我去么?” “对。”阮时解拍拍他的肩膀,脸上露出了点笑意,“我今天上午不去公司。” 樘华犹豫道:“要不然你还是去上班罢?你不是忙么?耽搁了事儿多不好。” “今天不想去上班。别啰嗦了,走,等会九点半考完你出来找我,我们一起休息会,你也吃点东西,再准备第二场。” 樘华点头。 六点半实在有些早,居民区里大部分人都没起床,外面的朝霞很灿烂,在深蓝干净的天空上显得格外明显。 樘华看车窗外,除早点西点店等少数店铺外,绝大多数店也没开门。 他悄悄深吸一口气,心里是抑制不住的紧张。 阮时解住在郊区,陈穗所供职的d大也在郊区,却在城市另一边,开车需要四十多分钟。 时间还早,路上不堵车,在樘华的紧张中,他们很顺利就到了那学校。 七月正是放假的时候,这校园里的人依然不少,樘华难得看到那么多年轻人的面孔,眼睛不眨地盯着外面,有些好奇。 阮时解看着他,笑了一下,“看什么呢?” 正当此时,一群女生结伴走过,大长腿白得晃眼,樘华忙收回心神,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 阮时解也看到了,正对上他心虚的目光,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樘华跟着阮时解,找到他考试的教学楼,七点二十,教学楼下的人已经很多了。 教学楼下面已经拉了警戒线,有保安拿着警棍在防守。 这次考试两套卷子,分a卷与b卷,普通考生八点半开考,考a卷,樘华等少数几位考生七点半开考,考b卷。 考a卷的考生还要等差不多一小时才能入场,樘华他们已经可以进去了。 阮时解递给他早已准备好的文具袋,又将一瓶撕去标签的水递给他,“等会考完就出来,我在这里等你。” 樘华用力点头。 阮时解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加油!” 樘华笑着朝他挥挥手,往保安那边走去,安检过后就进去了。 樘华进教室,找到自己座位坐下,抬头看见后面墙上一个大摄像头立在上面,对考场进行全方位监控。 他扫了一眼,收回目光,放好东西等待发卷。 广播很快响了起来,播放考试注意事项。 樘华第一次接触到这个世界的考试,前后两个监考老师看起来非常威严,樘华有些紧张。 他深吸一口气,灌了口水,又掐掐手心,心情总算平复一些了。 考题并不难,樘华拿到试卷后很快上手,一支笔刷刷地写着,每道题的答案都不算太长,却十分严谨。 他师从陈穗,与从小考到大的考生们不同,他并没有那种能写多少写多少,无论有没有把握,尽力把试卷写满的习惯。 历时接近一个半小时,快到九点时,樘华便已完成了试卷,他仔细检查一遍,起来交了卷。 考场里就五个人,他一交完卷后,只剩四个人,樘华瞥了一眼,大家都在奋笔疾书,那四个人中,最快的那个也还剩两道大题。 樘华轻吁一口气,拿上东西出教室。 等到了楼下,确定不会影响到考试的学生后,他才给阮时解打电话。 “先生,我考完了,你在哪儿?” “那么快?”阮时解的声音自听筒中传来,似乎带了点笑意,“下来吧,我在车里。” 樘华听见这话不由加快脚步,几乎轻快地小跑起来,嘴里却道:“你不是说在咖啡馆等么?怎么还在车里?” 阮时解笑听他嘟囔,樘华继续道:“先生,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到了。” “好。”阮时解应下。 樘华跑过来,鼻尖带了些许汗水,眼睛里仿佛蕴含着光。 阮时解早已打开车门等他,见他快步走来,抬眼问:“热不热?” “还成,紧张起来便顾不得热了。”樘华眼睛晶亮,“先生,你呢?热不热?” 阮时解用眼睛示意前面,道:“开了空调。” 樘华嘿嘿一笑,挨着他坐下,问:“先生,我们要去哪?” “去咖啡馆,你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准备下一场考试。” 樘华点头应了,司机开车,保镖们开车跟在后面。 咖啡馆被包场,里面除工作人员外空荡荡无一人。 樘华闻着里面咖啡醇厚中带着苦味的香气,目光中闪现出一点好奇。 他还没喝过咖啡,以往他过来阮时解这里的时候都晚上来,阮时解担忧他睡不着,从来不让他喝奶茶咖啡等刺激性饮料。 阮时解察觉到他的目光,问:“想试试?” 樘华点头,“先生,我能喝这个么?” “尝一尝没关系。”阮时解笑了,“我给你叫个不那么苦的。” 他招手,侍者过来点餐,阮时解叫了一杯卡布奇诺一杯蓝山,又要了份芒果千层,外带一份蛋包饭简餐。 咖啡端上来,上面有花纹,樘华学着阮时解那样,轻轻将杯子拿起来,慢慢呷了口。 下一刻,他眉头皱起来,看向阮时解的目光满是不解,“先生,这什么一股药味?” “那里就要药味了。” 他小声道:“就是苦药味嘛。” 樘华自小身子骨不算强健,苦药不知喝了多少,在他看来,这咖啡明显就是一股苦药味,哪怕它带着股香味,也是带香味的苦药。 阮时解笑,“不喜欢就算了,自己过去点果汁。” 樘华:“先生,你要喝果汁么?” “我比较喜欢喝咖啡多一点。” 樘华实在无法理解他的审美情趣,摇摇头,自己去柜台点了杯百香果茶。 芒果千层很甜,陪百香果茶正好。 阮时解吃东西很克制,实在拗不过,也只尝了一小口。 樘华眼睛弯起来,用叉子将芒果千层吃完了,又努力吃完蛋包饭,接着才拿出复习资料来再过一遍,准备第二场考试。 上午的考试很顺利,不过实在累得狠。 樘华回到别庄后先狠狠睡了一觉,直到太阳偏西才起来。 何桦笑着打水进来伺候,“方才小人还估摸着是否叫您起来,睡多了晚上怕闹觉。” “哪里至于。”樘华懒洋洋起来穿衣裳,又洗漱,吩咐,“叫桌饭菜上来,不必多,两菜一汤便成。” “厨下已做好,正温着。” “那便成。”樘华道:“叫人套马,用完饭我们回府。” 何桦应了。 好不容易解决一件大事,樘华心情极好,用完饭后,他带人回顾王府。 一回到自己院里后,下人来禀,说谷准带人到了。 这倒是意外之喜,樘华传他进来。 谷准这些日子又长高了些,身上已经完全是成年人的样子,肩宽腿长,身上还有薄薄一层肌肉,看起来极为精神。 他进来后先行了礼,“公子,我来了。” “坐。”樘华坐在上首,问:“琉璃烧得如何?” 说到这个,谷准面上涌现出兴奋之色,他耳尖有些红,“回公子,琉璃已烧出来了,就是不太大块。” “善!”樘华立即道:“呈上来看看。” 谷准起身深施一礼,快步往外走去。 他早有准备,不一会便带着一个匣子回来了。 他打开匣子,“公子,我们烧的琉璃都在此处!” 樘华凑过去看,他先前特地吩咐过,烧的全是平板玻璃。 碍于技术,他们弄出来的不过是小块的玻璃,最大那块长宽还不及一尺,也不大规则。 小的那些大多为两三寸长宽的不规则玻璃,层层叠叠足有三四十块! 这样效果已很让人惊喜,樘华当即露出些喜色,“善!” 樘华小心拿出最少面那一小块玻璃。 这玻璃已十分澄澈,里面没气泡裂纹等杂质,入手沉实,玻璃面平整,与他在阮时解那里看的相差无几。 哪怕不够大,这些玻璃依旧能称得上合格的玻璃,尤其这些小块玻璃,用来制作镜子最合适不过。 “不错。”樘华赞许点头,温和看向谷准,“此次烧琉璃者,每人赏银五两,你是领头人,得十两。” 谷准低头行礼,“多谢公子赏赐!” 再抬起头时,他满脸笑容,露出一口白牙。 问完琉璃之事,樘华问:“你此次过来带了多少人来?” “回公子,先前制瓷学徒都带了过来,还按您吩咐,从庄子里选了三十少年,也都带了过来。” 这些少年乃田仆之子,老是在外头买人也不是个事,樘华便吩咐谷准带批家生子过来。 樘华抬头看了眼天色,吩咐旁边的甘华,“甘华,待会你与谷准一道,将这些人安置到外头客栈去,明日一早带他们到别庄。学徒两人一间,少年们五人一间,少年们交给尤洪训练。” 甘华忙应下,“公子,可需给尤队长写信?” “不必,我与他说过这事。” 樘华吩咐完,见谷准还站在面前,不由用眼神询问他。 谷准忙道:“公子,还有一事。庄子里蚕丝收了五茬,庄里各家女娘已织成布,何庄头请我顺道捎上来。” 这倒是意外之喜,樘华问:“一共几匹?” “八十匹。” 估计何锐特地凑了个整,樘华道:“呈上来我瞧瞧。” “是。” 谷准忙出去带着人抬着两个箱子进来,打开给樘华看。 樘华拿出一匹布,扯开仔细看了看,又伸手捻了捻。 这些绸布还算不错,不过不够细腻绵密,丝线粗细不一,摸起来略显粗糙。 他们染制香云纱时买的是八十两一匹的上好素绸,庄子上产的素绸远不达这个标准,用来染香云纱铁定不成。 樘华摩挲了一会,道:“甘华,你后日找个布料铺子卖掉罢。” “是,小人明日便找布料行。” 樘华想了想,又道:“谷准你明日跟着甘华再回来一趟,我有事吩咐你。” 谷准应,“是。” 樘华摆摆手,让他们带人去用饭休息。 万寿节后,铺子里香云纱可以尝试往外销了,上回卖了那么多匹布,市场估计有些饱和,尤其香云纱价贵。 樘华凝眉,这回可以多弄些花样,比如赠品。 买布匹送镜子,不怕喜欢新鲜的女娘不动心。 镜子先弄出来,以各种名贵木料为镜框,饰以螺钿珠宝,就不信女娘们不动心。 刚好以后还能弄成系列,日后可随布料送花露,送口脂等等。 樘华心里思量着,已有了计较。 他在书房写规划,好不容易写完,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外头已进黄昏,层层叠叠的云彩在天边堆出绚丽的晚霞来。 何桦守在书房外,见他写完了,小声问:“公子,摆饭罢?” 樘华看了眼天,道:“再等等,先磨墨,我给平原写封信。” 何桦忙迈进书房,伺候笔墨。 香云纱那边的事早已上手,派个熟手过去应当不成问题,樘华这边缺个管家,打算问问江平原的意思。,新m.. .. ,,, 第75章 成绩 d大这种级别的大学效率非常高,第五天就出成绩。 樘华和阮时解面对面坐在餐桌上吃饭,他有些紧张,问:“先生,成绩我要怎么看,明天抽空去一趟d大看么?他们在哪里张榜?” 阮时解:“不张榜,他们会将结果发到你手机里,要是你等不及,也可以上网查询成绩,九点开始就可以查。” 樘华受思维惯性所限,一时没想到,回过神来,他有些懊恼地拍拍自己的额头,“忘这回事了。” “没关系。” 樘华眸子晶亮,里头满是期待:“先生,你明天在家么?我明天上午偷偷过来一次?” 阮时解放柔声音,“我可能要上班。你自己过来查就行,手机和电脑随便你用。” 樘华吐了口气,他比较想跟他家先生共同揭晓成绩。 听阮时解这样说,樘华有些沮丧地妥协道:“算了,我明晚再来罢,成绩总在那,又不会长腿跑了。” 阮时解有心和他保持一点距离,见他这样,又不忍心,只得道:“我跟他们说一声,明天下午再去上班,上午陪你查成绩。” 樘华得到应允,抿嘴笑了一下,眼睛似乎一下便被点亮了。 阮时解见他这样,有些无奈道:“你啊。” 樘华嘿嘿傻笑。 吃完饭,樘华跟着阮时解到书房苦读。 阮时解最近给他买了不少书,其中大部分书籍与工农业相关,人文科教书籍也不少,樘华需要这些书籍开阔视野,推进他那边的工作建设。 九点半,陈穗跟贺席岭到了。 樘华听见他们的声音,抬头看阮时解。 阮时解拍拍他的肩膀,“你继续看书,我去接他们。” 樘华点头,于是低下头接着看书。 陈穗与贺席岭好几天没来,见到阮时解,几人互相打招呼。 贺席岭啧了一声,“阮总你又不缺钱,怎么不请个管家或阿姨,每天还得自己过来。” 家里有樘华在,阮时解只请钟点工,从不用保姆和管家。 阮时解看陈穗一眼,陈穗面上做出个无奈的表情,没阮时解与樘华允许,他不好将樘华的秘密说出来,贺席岭现在还被瞒在鼓里。 阮时解随口道:“再说吧。” 贺席岭耸耸肩,对此不抱希望。 陈穗背着装了书的布袋上楼,见樘华在伏案苦读,笑了一下,走到近前。 他的身影挡住一角灯光,樘华猛地抬起头来,露出灿烂的笑容,“陈兄,你来了。” “嗯。”陈穗放下东西,笑了笑:“你先准备一下,五分钟后我们准备开始上课。” “嗯嗯。”樘华快速收起手头看的书,在上面夹了张书签,而后拿出笔记本与笔,端端正正坐好,准备听他讲课,“陈兄,我准备好了。” 陈穗笑了笑,坐好从袋子里掏出资料来,他虽然没恩考过,但普天之下,只要有考试,都有考试技巧,他正经学者出生,总结起考试技巧来不在话下。 樘华跟着他学习了那么久,平时又大量阅读,眼界开阔了不少,现在做起文章来已能言之有物,文采斐然,就是还有些生涩,有时看问题不够深入,做起文章来,无法触及问题的核心。 陈穗看他文章,觉得只要按他拿来的那些卷子评分,他这次恩考应当有所斩获,不过目前想要名列前茅还有些困难。 好在距离考试有三个多月,慢慢磨,总能将文章磨得更好。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很快第一节课就上完了。 樘华问:“陈兄,我去给你倒水。” “我跟你一起去。”陈穗站起来,“坐了那么久,活动活动筋骨。” 樘华歉意地看他一眼,凑近道:“很累么,要不然我帮您捶捶背?” “不用,不至于,就是骨头有点僵。今天在家看了一天书,腰骨都快累断了。”陈穗伸了个懒腰,笑着叮嘱道:“你自己也要注意,不要久坐,伤了腰椎脊椎等就不好了。” 樘华认真点头,“我知道了,若坐久了我便起来走走。” 陈穗应了一声,两人一起下去。 贺席岭一看到他们,立刻将手中的事情收起来,殷勤拍拍座位旁边,“阿穗,快来坐,我帮你捏捏肩。” 陈穗眼含笑意,大大方方走过去坐下,贺席岭站起来,果真帮他揉腰捏肩。 樘华乖乖去给他们倒水,内心中含有一丝羡慕。 “贺兄,我家先生呢?” “上楼去了,要么你找找?”贺席岭一边帮陈穗捏肩,一边问:“明天就要出成绩了,紧张吗?” 樘华看着他,点头,“紧张。” “哈哈哈,看你这脸色,一点都不像紧张的模样啊。别紧张,要是这次考不过,明年再考就是了,你看你陈兄不一直在帮你补习嘛,不管考不考得上,你都要跟他学。” 樘华点头,而后忍不住道:“贺兄,陈兄,我上楼找先生去了。” 陈穗应下,笑道:“去吧,二十分钟后记得回来上课啊。” 贺席岭恨铁不成钢,“瞧你那没断奶的样,才几分钟没见,就要找过去了。” 樘华耳尖发红,当做没听见,只管自己去找自己的。 晚上的课程全部学完之后,樘华回去休息。 阮时解怕他紧张得睡不着,特地道:“回去之后好好睡,别胡思乱想。” 樘华无法保证自己是否会胡思乱想,不过他还是应了下来,“好。先生,晚安。” 阮时解送他到墙壁的门边,跟着说了一句,“晚安。” 这一扇看起来薄薄的门,关了之后就再听不见彼此的声音了。 樘华在门边站了一会,爬上床去睡觉。 晚上还很热,樘华素无让人伺候打扇的习惯,脱了外裳之后,他爬上竹床,捞起一旁的竹夫人抱在怀里,心绪却还在那边的阮时解身上。 第二天要出成绩,樘华醒得很早,天刚擦亮他就醒了。 外头薄雾和值守的小丫鬟听到动静,忙进来伺候。 樘华穿上外裳,用牙粉刷了牙,见旁边候着的薄雾,心头一动,问:“薄雾,你今年年岁几何?” 薄雾福了福身,有些羞涩,“回公子,奴婢今年十九。” “十九啊。”樘华眼里流露出感慨,挥挥手,等屋里其他小丫鬟退下,问道:“也是该嫁人的年纪了,不知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薄雾脸刷一下白了,跪在樘华面前,哀求道:“公子,可是奴婢伺候得不好?奴婢不想嫁人,就想在公子跟前伺候。” 樘华深深看她一眼,目光依旧温和,“纵使一世拿大丫鬟的月银也不想嫁人?” 薄雾咬牙,道:“奴婢不想那些,只想伺候公子。” 樘华一双平静的眼睛看着她,“我没往身边放人的打算,你十九不嫁人,二十不嫁人,二十五六,三十还能不嫁人?我有意放你出府,你回去想一想,要是家人在,准你一日假出府与家人商量商量,明早再回我。” 薄雾低头不语。 樘华道:“好好考虑一下,我不喜婢女伺候,你在我身边也有些浪费。” 薄雾低低道:“是。” 樘华点头,叫人传早饭过来。 早饭传进来之后,何桦雷行跟着过来伺候。 樘华让薄雾退下,而后吩咐:“雷行,等会你派人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得进入我院子,我要静心写文章。” 雷行抬起头,一看樘华郑重的脸色,心里头就有数了。他是顾樘昱的人,得罪谁都扛得住,听樘华这样说,他沉声应下,“是,我会亲自带人守在外面。” 樘华欣慰一笑,“辛苦了,要是中午我没出来,不必往里送午饭。” 樘华交代完,雷行看着院子里大小丫鬟们鱼贯而出,何桦也跟着出去,而后调手下侍卫过来,守在外面。 樘华不喜人近身,侍女小厮都住在院外,雷行特叫人看住他们,所有侍女小厮一律待在各自房中,不得外出。 院子里的气氛肃穆起来,侍女们大气不敢出。 薄雾联想到早上樘华的话,心神恍惚,旁边二等丫鬟低声询问公子要做什么,被她三言两语敷衍过去。 樘华用完早饭,直接回房,而后关好门窗。 墙上那道门还在,只要他用心看,就能看到。 同样一道门,只有他能瞧见,早餐侍女们进来伺候,期间也不是没有人眼睛余光扫过墙边,却仍发现不了半分端倪。 樘华先前还借过府里养的兔子来,哪怕他将兔子往这扇门边赶,兔子也无法看见这道门,更别说越过门去。 他还特地捉着兔子去门另一端,然而兔子只能碰见冷冰冰的墙体,压根无法穿越过去。 樘华先前从阮时解那边带了铁还原菌过来,细菌却完好地存活了下来,估计这扇门拦截的只是大型动物。 樘华摸摸门框,拉开门。 阮时解不在书房,樘华换好拖鞋后下楼找他。 阮时解正在厨房做早餐,围裙将他颀长结实的身影勾勒出来,樘华见到他嘴角便不自觉上扬,喊了一声:“先生。” “这么早?”阮时解问:“吃过早餐了没?” 樘华三步做两步一溜烟小跑过来,见他在煎蛋,摸摸肚子,“吃是吃了,不过我觉着好像没太吃饱。” 阮时解于是转身从冰箱里再拿了个鸡蛋,而后夹了片培根出来。 面包片已烤好,表面蒙上一层金黄,在旁边散发着香气。 鸡蛋与培根放到不粘锅里煎,片刻后便冒出一阵阵香气。 樘华忍不住问:“先生,你每天都自个做早餐么?” “只是有时。”阮时解微微抬头示意,“别傻站着,拿碟子准备吃早餐。” 樘华忙从洗碗机里拿出干净的碟子出来,又按指示倒牛奶去热。 阮时解做了四个三明治,里面夹了煎蛋培根与生菜,他自己那份没放什么酱,樘华这份却酱料偏多,美味十足。 三明治,牛奶,沙拉。 阮时解道:“你可能吃不惯这个,先尝尝。” 樘华尝了尝那道绿油油的沙拉,里面只放了少许沙拉酱,他果然不喜欢,只尝了一小片菜叶就不肯再碰,三明治倒是十分对他胃口,一口咬下,又是蛋又是肉,配合着甜香的沙拉酱和柔软微甜的面包片,他眼睛都亮起来了。 吃完早餐,时间也才七点多,樘华将桌子收拾好,嘟囔一声,“还要一个多小时。” 阮时解擦干净手,“要么你去影音室看部电影?” “先生,你呢?” “我要工作。”阮时解给自己泡了杯咖啡,笑了一下,“九点我们再一起查分数。” “你在书房工作么?” “嗯。” 樘华犹豫一下,最终还是觉得看他家先生工作比较有吸引力,他问:“我要是在书房,会不会打扰你?” “只要你不发出大动静,那就不会。” 樘华立即点头,“我安静看书,先生,我跟你一起去书房吧?” “也行。” 阮时解带他去书房,见他看不大看的进书,将他的专用iad给他,又给他拿了一副耳机,“先看看电影。” 樘华点头,搜出自己想看的电影,戴好耳机后点进去,目光却忍不住一直停留在阮时解身上。 白天的阮时解显然比晚上要忙得多,他一坐到椅子后面,立刻就进入了工作状态,打开电脑阅读起文件来,时不时低声交代助理几句。 他声音低沉磁性,大部分时候用国语,偶尔用英语,樘华没怎么学过这门语言,听不太懂,却仍觉这样的阮时解极具魅力。 他带着一副平光镜,看起来比晚上威严得多,一双眼睛更是锐利。 樘华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樘华心里十分害怕,又有种以为自己已死,故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当晚便将自个情况一股脑倒出来了。 那时樘华总觉得他家先生比他父王还威严,后来渐渐意识不到,未曾想有朝一日,樘华又看见了他家先生这一面。 樘华盯着人看,iad里面放了什么电影,他几乎感觉不到。 阮时解被他盯久了,抬头看他一眼,对着他手里的iad做个手势,示意他看电影。 樘华忙不迭低下头去,期待已久的电影却不大入得了樘华的眼。 他轻吁一口气,悄悄抬起头,再次看向他家先生,这次他不敢光明正大看,只用余光偷瞄。 阮时解工作一个半小时,樘华偷瞄一个半小时,阮时解一抬头,他眼睛余光看见了,还得赶紧低下头,对iad里的电影做全神贯注状。 阮时解好笑,“九点了,我们先查分数。” 樘华闻言又紧张起来,咽咽口水,“好。” 阮时解打开相关网页,输入樘华的考号与密码。 樘华站在他身后,手搭在椅子上,紧张地盯着屏幕。 页面跳转,很快,樘华的分数出来。 综合一:112; 综合二:126; 政治:71 日语:88 总分:397 樘华忍不住紧张问:“先生,这分数可以么?” “应该没问题,往年这学校的初试分数线只要380,你这分数比较稳,具体的分数线还得等正式分数线下来再说。” 樘华点头,轻吁一口气,下意识地擦擦额头。 阮时解笑他,“这么紧张?” 樘华道:“还成。” 阮时解又是一阵笑,“你先坐会,晚上我们出去吃个饭庆祝一下。” “要去哪里吃?” “你可以搜一搜,找到你想去的餐厅,要是找不到,我们就去吃私房菜,十点半出发。” 樘华:“好,我先找找。” 阮时解接着专注于工作。 樘华摸出手机,先将成绩发给陈穗和贺席岭,向他们汇报一下。 陈穗知道得比他还早一些,不过不好以权谋私,提前告诉他罢了,收到樘华发来的信息后,陈穗回:恭喜,初试进了,晚上我们再讨论一下复试的事情。 樘华:多谢陈兄。 陈穗:不客气,我们晚上见。笑jg 樘华跟他说完,贺席岭的信息也到了:厉害啊,复习了这么短时间就能拿到这分数,没想到你还是一名学霸。 樘华:不敢当。 贺席岭:别跟我谦虚了,这有什么不敢当的?来来来,我们出去吃个饭一起庆祝一下,为你成功成为阿穗的学生干一杯。 樘华认真反驳:只过了初试,我还不是陈兄的学生。 贺席岭过了一会才回:你陈兄说相信的水准,只要考试那天别掉链子,应该就不会有问题。 他在后面还发了个荡漾的兔子表情,樘华忍不住笑了一下,转过头问阮时解,眼睛晶亮,“先生,我们和陈兄他们出去吃饭庆祝一下行么?” 阮时解眼里含着笑意,“我们自己先去庆祝一次,再回来跟他们一起庆祝。” “好!”樘华点头,而后从沙发上跳下来,笑道:“先生,晚上我们再看吃什么罢,我先回去了。”,新m.. .. ,,, 第76章 太后 樘华庆祝完初试成绩,接着很快便到万寿节。 今上勤勉节约,万寿节素无大办之意,非整寿不办宴席,不开礼乐,只带着臣下眷属去别庄一乐。 太后娘娘原本在凌定峰万佛寺常住,随着万寿节日期临近,便回来了。 往年太后娘娘并不会特地赶回来,今年忽然来这么一遭,樘华备礼只备了帝后的礼,差太后一份,收到消息后冷汗都快下来了。 太后娘娘月初便回来了,樘华当时还不知晓,往宫里送了趟孝敬,给帝后的孝敬都有,尤其皇后娘娘那,他花大价钱特地送了挂翡翠项链做配,光是这挂项链,就差不多要耗费上万白银。 樘华原本想将名声一举打响,制衣裳制项链未计成本,做工也是精工细作慢慢磨。 太后娘娘一回来,樘华急得满头是汗,太后是长辈,纵使不够时间慢慢再制衣裳首饰,孝敬却得再厚一成,免得失了礼数,引来麻烦。 樘华向阮时解求助,听取他的意见后,特命人重金买了匣上好的红宝石与珍珠,打算再制一挂项链。 这些日子,樘华一面催底下人加紧赶工,一面忙考试,好不容易考完,这日,底下人总算来报,说镜子制出来了。 镜子算是个需要保密的配方,樘华特地找了三拨人,谷准烧玻璃,何梓制镜,由宝林斋余掌柜牵线,另找工匠配手柄,装镜匣。 镜子制作不难,只将锡熔化,倒在平滑的大理石上,然后加注水银成为汞合金,而后将玻璃放上去,度膜成镜便成。 这也是一种难得的会者不难,难者不会的技术。 工匠们将镜子送上来,一开匣,明晃晃的镜子反射出镜光,映照得室内透亮了几分,樘华大喜,立即着人请顾恩德,让他帮忙将求见的帖子递上去。 樘华特查了一下,琉璃还有人会烧,史书文章中偶能见记载,玻璃镜却是举国上下唯他这里独有,纵使外邦人,也未见制镜的相关记载。 这样的好东西,送哪里都足够分量了,好礼不怕晚,这么一份东西送上去,再大的失礼应当都能圆过去。 樘华信心满满,谁知他求见的帖子递上去后,上头隔了一段时日方回。 恩准进宫的旨意下来后,樘华换好衣裳,忐忑地带着人捧着三个匣子进宫。 他还算常进宫,多少有点面子,进宫过程中十分顺利。 他抵达宫里时,正逢命妇们来请安,慈宁宫人挺多,他在大殿外便听见里头人说笑声。 他不由头皮一麻。 太监已将他求见的消息递进去,里头很快准许。 樘华硬着头皮进去,在一众中老年女娘的注视下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在场十来个女娘,都盯着樘华的身影,将他看得极为不自在。 等他行完跪礼之后,太后笑道:“起来罢,走近我瞧瞧。” 太后看面相是个顶慈祥的中年妇女,尽管已年逾六十,保养得却如同四五十岁的人,气质温和,长相极好,看着让人心生亲切。 樘华见她话里不像带着厌恶,心定了些,微微走近。 太后端详他的脸,笑道:“好一个翩翩少年郎,哀家不常在皇都,未曾想皇都出了这么一个俊秀少年。” 旁边忽然有人插话,“您是不知道,樘华不仅长得好,才干也是一等一,现正在户部当值。” 樘华被这突然出现的男声吓了一跳,定睛望去,发现四皇子顾戟不知何时也在慈宁宫,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樘华看了一眼,忙收回心神。 “当真?”太后倒因为这话对樘华的印象好了些,赐座后,拉着樘华,笑道:“年少有为呐。” 满屋都是女娘,纵使这些女娘都是母亲辈,祖母辈,樘华也不自在,脸上一直挂着些薄红。 博宁大长公主笑,“当真是个俊秀孩子,脸一红倒有霞印白玉之美感。” 她这话一出,一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樘华脸上,顾戟的目光尤其热烈。 皇后娘娘笑:“樘华确实长得好,家里难得有长得这么好的儿郎,难得还这么孝顺,小小年纪便会为陛下分忧。” 樘华那挂项链大抵没白送,有皇后娘娘回护,屋里气氛好了些。 提到孝顺,樘华忙趁机接话,“为陛下分忧乃是臣等应尽的本分。” “这话好。”太后赞许,“若是人人都这么想,不怕国家不兴旺。” 樘华忙道:“多谢太后娘娘夸奖。” “都是自家人,何必那样生疏,你随顾戟一道叫皇祖母便是。”太后娘娘笑道:“不知你此次求见有何事?” 樘华顺梯子接话,“我手下有人制了新绸布,听闻皇祖母回来了,我让他们赶工制了身衣裳,特孝敬皇祖母。” “哦?就是你那什么香云纱?” “正是。” “哀家在外头便听过了,可得好好瞧瞧。”太后问:“你这回是送了布料进来?” “回皇祖母,不是布料,是衣裳。” 太后越发好奇,“怎么还制了衣裳?呈上来瞧瞧。” “是。” 得到允许,太监们忙一直捧着的匣子进献上来,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打开匣子。 第一个匣子里装的是叠好的衣裳。 樘华给太后设计的这套衣裳用暗瑞纹做,也是略微收了腰身,放宽胸部,而后将腰线提高。 这套衣服要比给皇帝做的那套精致,除布满金箔的暗瑞纹外,衣裳上的所有扣子都用掐金镶黑玉制作,料子轻、凉、亮,垂坠感极佳。 博宁大长公一看便笑,“这衣裳好看,樘华果然名不虚传,总有些巧思,母后快去试试。” 太后也笑,“这衣裳做得真好。” 樘华忙道:“后头还有套首饰,可配这套衣裳,皇祖母您瞧瞧。” 太监将第二个匣子呈上来,里头是一套红宝石头面。 皇都难得有这样的红宝石,里头一整套头面,宝石红如血,润如玉,一粒粒美丽又大气。 这一套红宝石中,最大的乃是那挂珍珠托红宝石的项链,接着是发簪,手镯则是宽面手镯。 太后只看第一眼,便爱上这套首饰了,忍不住赞叹,“果然心思巧,这宝石真别致。” 博宁大长公主笑道:“皇嫂也有一套,也是樘华孝敬上来,不过与您这身又有所不同,您这要雍容大气一些,看着气色好。母后,要不然您穿着给我们开开眼?” 旁边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的江泽侯夫人跟着笑道:“小将军献上来这衣裳似乎别有玄机,臣妾瞧着衣裳与别的衣裳不大相同。” 顾戟插话,“是不大相同,这衣裳收了腰。” 太后被勾起了好奇心,看孙儿一眼,“这你又知晓?” 顾戟笑,“皇祖母您身形在那,这衣裳一看便略微收了腰,您要不信,试试便知。” 左右无事,太后被怂恿得提上了好奇心,当即有些意动,不过又不大好意思,她看满屋笑容满面的命妇一眼,心中一动,道:“婉宁那不是还有一套么?你去一起穿了,我们娘儿俩一道试试。” 皇后笑着应下,温和道:“那臣妾便去换了来,待会再过来。” “你快些。” 太后说着,也令宫人捧着匣子去后头换衣裳,留下博宁大长公主待客。 博宁大长公主是个活泼性子,有她在,气氛绝不至于冷场。 樘华坐在一大堆女娘中间,耳边不时听着她们问问题,心中羞窘,只得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回答,时不时引得旁边女娘们一阵笑,耳尖越发红。 顾戟笑着解围,“姑母您莫逗他了,我看您再逗,他非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可。” 博宁大长公主哈哈几声,“怎么会?我看樘华顶顶好,若本公主有儿孙如此,定会做梦都笑醒。” 樘华道:“崇亮兄文物才学样样都拿得出手,比小臣好得多了。” 牧崇亮乃博宁长公主小儿子,最得她欢心,一听樘华这么说,博宁大长公主心情越发好了,不由掩嘴笑,“这嘴甜。” 旁边有命妇接话,“小将军这话倒也是实情,满皇都谁不知您家崇亮出息?” 一众命妇很快便将话题转移到皇都中谁家子弟出息上去,一时其乐融融。 很快,外头传来动静,大家忙起身迎接,果然是太后进来了。 她身形高挑,掐腰高腰线的衣裳让她更显窈窕,六十来岁的年纪,远远看去跟三十来岁差不多。 黑色洒金的暗瑞纹衣裳衬得她皮肤白皙细腻,与往日相比分外不同。 她没戴别的首饰,只将樘华这一套首饰戴上,首饰不算多。 与时人喜欢满头珠翠的模样不同,樘华进献的这套首饰发簪只有两柄,插在乌发间,起了点睛作用。 头饰不多,那挂项链却是难得的大件首饰,平时没见谁有那么大一挂项链,顶多年轻女娘戴个璎珞,然而这别具一格的项链却吸引足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样一挂项链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后的脖颈处,戴着项链,她脖颈被衬得越发修长,且与其余人满头珠翠相比,项链令人重心下移,不再有头重脚轻之感。 哪怕见惯了好东西,大伙目光也不由带着一丝惊艳,这东西虽好,制作人心思更是巧,一套衣裳首饰便将人衬得完全不一样了。 博宁大长公主半是真心半是马屁地感慨:“母后这一身衣裳,穿出来跟天上王母娘娘似的。” 太后心情极好,却仍笑道:“这嘴贫,哪有这么夸张?婉宁呢?她衣裳如何了?” 正说着,外面又有动静,有命妇笑着回禀,“回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来了。” “哎?快传!” 第77章 私留 本朝以瘦为美,贵人们大多非丰腴身形。 皇后也不胖,就是平时总穿宽宽大大的衣裳,显不出身形来。 樘华交代黄尺寒做衣裳时,特地让他做了衣裳将腰收细一些。 相比起太后这套,皇后的衣裳更接近樘华看到的旗袍。 雅黄偏红的衣裳上,飘逸的秋云纹连绵不绝,衬得皇后皮肤白且细。 她脸上淡淡上了些脂粉,原本因岁月流逝而有些暗沉的皮肤重新白皙起来,被这套衣裳衬得极为细腻。 最引人瞩目的乃是她脖子上那挂翡翠项链,这样足的水头,这样幽绿的项链,与时人常戴的项链颜色差异极大,给人带来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在场众多女娘,还没有谁妆奁里有这样大的一挂翡翠项链! 看到皇后脖子上这挂项链时,不少贵妇都心动了,很不得立即回去时买上几挂这样的项链来戴。 皇后脸上不若平时严肃,反而带了点笑意,这点笑意越发显得她光彩夺目。 项链好看,衣裳也好看,皇后原本六分的姿色立即被衬出了八分,一众贵妇心里暗暗称奇。 博宁大长公主心中暗道:真是难得啊,平时也不见你这笑模样。若平时便有这风采,也不会一个皇子也生不下来。 她心里说归说,面上却笑道:“皇嫂你这衣裳当真好看,将你人衬出来了。” 皇后脸上露出一些羞涩,手似乎不知往哪摆,“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有什么好看不好看?” “你年纪还轻,说什么大年纪的怪话?”太后仔细端详皇后的衣裳,称赞道:“这衣裳确实好看,你以后便这样穿,衬人。” 皇后笑,柔声道:“臣妾皮子黄,还是母后您穿这样的衣裳好看。” 博宁大长公主爽朗道:“我瞧都好看,樘华这眼光好,选的衣裳首饰都合适。” 太后笑着点头,“这哀家可得赏了。” 太后眼睛余光扫到在角落里捧着匣子的太监,才想起还有个匣子,不由好奇,“这匣子装的又是什么?快捧上来给哀家瞧瞧。” 前两套衣裳首饰给太后带来很强的期待感,她招招手,太监忙小步跑上来,托着匣子到太后跟前。 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打开匣子,一眼望见里面的人影,还吓了一跳,多年的定力没绷住,细微抖了一下。 樘华已经在回话了,“回皇祖母,此乃琉璃镜。” 见太监动作,樘华忙道:“镜子有些亮,会反光,我来罢。” 众人见这模样,不由都伸长了脖子。 大太监用眼睛余光看太后一眼,见她没反对的意思,忙点头哈腰让出了位置。 樘华小心捧起镜子,这块镜子是他们目前烧制出来的最大块玻璃制成,长宽皆三寸有余,碍于技术,这面镜子比起他在现代看到的镜子来说有些小,在当代,这却是顶尖的镜子,大多数铜镜也就这水平。 镜子方形,上下宽,左右长,长度大概有三分之五宽。镜框用檀木制作,上头镶嵌螺钿与白玉红宝石等拼成花纹,镜柄也嵌了宝石。 樘华拿的时候特地往下压了压,免得贵人被天光晃了眼睛,他拿出来,从下往上举着给太后看。 太后吓了一跳,整个人抖了一下,往旁边挪了挪,拍着心口道:“哎哟,怎么会有这么清的镜子?” “此乃家下工匠所制的琉璃镜,耗费半年多制出来的镜子中,唯有这块最大,用来梳妆相照最合适不过。” 太后伸出手,略有些急切道:“来来来,哀家瞧瞧。” 樘华忙将镜子递过去,太后长长的护甲翘起来,只用三根手指把着镜子,樘华手在一旁护着,“皇祖母,镜子有些重,您当心别坠了手。” 太后把着镜子照了照,活了这样久,第一回这般清晰地照出了自己的容颜,一时稀奇不已,“这镜子可真清楚。” 说着她传给其他人观看。 皇后拿到镜子后也唬了一跳,铜镜可远远没这效果,这般明亮的镜子,也不知如何做出来。 博宁大长公主拿到后更是惊讶,“这镜子亮堂得快把人眼睛晃花了!这也是你家下人的生意?” 镜子还在往下传,看过镜子的女娘都竖起耳朵来,就为听一听这新镜子的消息,等一会好跟首饰一道买一柄。“ 樘华没想到瞌睡正巧碰上人送枕头,忙道:”镜子不卖,只随香云纱附赠。” 碍于这里是慈宁宫,樘华不敢多言,只略微提一句。 在场的夫人们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物,只这一句便听明白了,眸光略微闪动。 太后笑道:“你这下人真是巧思,我看这灵气随了你。” 樘华:“谢皇祖母夸赞。” 太后越看越爱,忍不住问:“樘华你十八了罢?” 樘华答:“回皇祖母,小臣虚岁十八,实岁十七。” “十七也不小了,可有看上哪家闺秀?” 樘华一听这是要做媒的架势,忙道:“回皇祖母,我父王兄长都还在边疆,天下未平,何以为家,我暂且还无成婚的打算。” 他这么一说太后想了起来,顾樘昱常进宫,太后也算看着他长大,闻言有些忧愁了,“你兄长也未成婚?” 樘华点头,“还未顾上。” 太后感慨万分,拍拍他胳膊,“你们的忠心哀家都看见了。老王妃西去也有两三年了,守孝早已守完,你们该抓紧还是得抓紧,你好像还有两个姐姐?” “回皇祖母,正是,姐姐们都与我同年出生。” 博宁大长公主快人快语,亲切问:“可定亲了,不知哪家有幸娶得佳妇?” 旁边临江侯夫人笑道:“府上有幸,小将军长姐与我次子订下了。” 另一边的隆息将军夫人也笑,“小将军二姐则花落我家了。” 太后兴致勃勃,侧过头问:“那倒是两庄美事,可过了礼?” 临江侯夫人恭敬道:“还未,正差媒人,若是能从娘娘这儿请两张旨意,这事便美了。” 太后今儿心情实在好,闻言也不反驳,笑道:“撞上了也是缘分,合该成人之美,这媒便由我来做罢。” 三家人大喜,一齐磕头拜谢太后。 樘华献上来这镜子让太后稀奇了许久,等樘华告退时,太后还特地厚赏他一匣子宝石,一斛珍珠与布料三十匹。 皇后也有赏赐,比照太后的规格,降一档赏了宝石、珍珠、布料,又加了一柄玉如意。 樘华虽是宗亲,但要得到赏赐也不容易,能有此待遇,真是意外之喜。 樘华出宫时已日中,何桦见到人,忙小跑上来迎接。 樘华见了他们,立即吩咐同样跟上来的雷行,“派人速去布料行,通知林掌柜,恐怕很快便有生意上门,让他速速做好迎接。” 雷行肃容应声,从后面一挥手,立马出来个精干儿郎,小跑着去布料行报信。 附近几条街都不允许无官无爵之人跑马,报信之人得走着去。 樘华看了眼身后快要出来的贵妇人们,对何桦道:“我们回府。” 何桦问:“公子,我们不必去布料行看看么?” “不去,万一布料不够卖,待会驳了谁面子都不好。”樘华上了马车,道:“赶车赶快一些。” “是。” 樘华回府后,令人找顾恩德过来说话。 顾恩德听传话人急急忙忙,以为出了什么事,吓了一大跳,忙赶了过来。 樘华对他说道:“府上有喜,方才皇祖母说要为两位姐姐赐婚,旨意估摸着下午便回来,你备着些,通知母亲与两位姐姐那头,免得到时慌乱。” 顾恩德一喜,太后赐婚可是天大脸面,他胡子乐得一翘一翘,“老奴知晓了。” “还有一事,劳你帮我送点东西到博宁大长公主府上。”樘华吩咐何桦,“将家中放着的镜子拿一匣来。” 樘华就镜子一物已孝敬过王妃,两位姐姐与顾樘晗那头也各送了一面去。 顾恩德对这样东西还算熟悉,闻言立即道:“老奴立刻派人去送。” 樘华点头,“就这两事了。” 今日六月十五,方才入宫时,他带了三面镜子去,太后那里一面,帝后那里各一面,不过太后那里那面乃是亲手奉上,帝后那头则要走流程,由内务府层层献上,估计下午方能献到。 后日便是万寿节,明日帝后携手去别庄避暑,樘华近日圣宠正浓,也在伴驾名单之内。 樘华吩咐人摆饭,心里思索着接下来要如何走。 布料行那里的事情果然不出樘华所料,贵妇们从宫里一出来,便直奔他的布料行而去,就怕人多了镜子送完了,赶不上头趟。 何桦得到消息后绘声绘色地跟樘华学:“公子,您是不知道,我们的布料都快卖疯了,轮到最后一块镜子时,尉平将军府的李夫人与康平伯夫人就差没吵起来,一个说她先看到,一个说她先结账,两位夫人亲自交涉,下人们都靠边站,那场面可谓火爆极啦!” 樘华眉头微皱,“这可是有些失礼了,林掌柜如何处理?” 何桦见樘华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高兴,忙将脸上喜意收了几分,“林掌柜亲自出来道歉,说镜子不足,还等调来货,再送至两位府上,而后总算将两位夫人送走了。” 樘华点头,“这还成,总算未得罪人。” 何桦道:“整个皇都,能将布料卖得那么好的,也就我们一家了。” 樘华摇头,无声笑了笑。 他们布料是好卖,卖的乃是新奇,是技术,也是影响力。能有这效果,多亏太后与皇后当场穿了香云纱制成的衣裳,陛下多香云纱也多有赞赏。 这些都是都是构成香云纱高价的关键,缺一不可。 要继续做这门生意,把牌子与名气做起来,他得花更多心思,好好经营才行。 樘华想了想,问:“明日要跟着去别庄,衣裳物品等收拾好了未?” “回公子,都收拾好了,马车也定好了。” 顾王府作为唯一的同姓王府,王妃与顾樘晗都在伴驾名单内,两位庶姐应当也要跟着一起去,不早些说,明日还真不一定能寻到合心意的马车。 樘华听何桦办事妥帖,欣慰点头,“这便成。” 晚上,樘华拿着个盒子兴冲冲跑到阮时解那里。 阮时解见他险些收不住脚撞上书桌,笑问:“发生什么事了,这样高兴?” 樘华在阮时解这里完全不压抑自身的喜悦,他眉眼弯弯,略有些得意道:“今天我给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进献衣裳,她们穿了出来,下午我们的香云纱便卖疯了!” “恭喜。”阮时解站起来,笑问:“货备足了?” “也没太足。”樘华靠着桌子看着他,笑,“太足了不值钱,都压着卖,只往外卖一部分,此次我们打算卖三百六十匹,每种花纹各卖一百二十匹,卖完便不忘外卖了。” “你手头上总共多少匹?” “也就八百来匹,香云纱不好染制,瑕疵品要染成其他料子,不能充做香云纱卖,免得带累名声。布料染出来,印花又是一环,这里又得废一些布,一批素绸从买来到成品,能留下三分之一便不错了。” 樘华先前什么都不懂,现在说起生意来也能头头是道。 阮时解沉吟,“卖一半,留一半也差不多了。香云纱是夏布,现在已经七月多,十月便会变冷,你顶多还能卖两回,要怎么分配你自己心里得有数。” 樘华嘿嘿笑,“我就再卖一回。这月与下月只陆陆续续卖这回三种布,等秋老虎时,我再看看设计下一种花纹。” “那祝你势如破竹,财源滚滚。” “承你吉言。”樘华将手上的匣子递过来,高高兴兴道:“先生,送您的礼物,您看看,喜不喜欢?” 阮时解一早注意到他手上的匣子,见他献宝,眼含笑意笑着接过匣子打开。 里面是一枚胸针与两枚袖扣,全都是用水头上好的翡翠所制。 胸针制成蜻蜓模样,黄金为底,翡翠装饰,匠人精心打制的蜻蜓灵动异常,仿佛随时翩然飞走。 袖扣则显得有些朴素,白银为托,两枚翡翠圆溜溜,器型朴拙,然而出色的水头却让谁也无法忽视。 这是阮时解见过成色最好的翡翠袖扣,一般人绝舍不得拿这样成色的翡翠来做袖扣。 阮时解盯着匣子,“怎么忽然想到要给我送这个?” 见阮时解盯着袖扣看,樘华嘿嘿傻笑,“这些翡翠原本寻来是要给皇后做项链,我看水头实在好,舍不得全送给她,便给你私留了一些。先生,你喜欢么?” 阮时解喉头动了动,半晌,有些沙哑地开口,“喜欢。” 第78章 管家 樘华忙了这么久,最大心愿就是听他说一句喜欢。 得偿所愿后,樘华瞬间高兴起来,眉眼弯成月牙,“你喜欢就好。” 阮时解轻敲了他脑袋一下,“这么高兴啊?有没有给自己做什么东西?” “有,香云纱下来后,我也裁了衣裳来穿,下回穿给你看。”樘华有些兴奋,“先生,我明天要跟着去别庄避暑,约莫去五六日,这段时日我便不过来了,免得被人发现。” 阮时解点头,“行,我知道了。天气热,就算要跟出去玩你也别乱跑,提防中暑。另外,千万别学人下河游泳,野外河流都比较危险,你要是想游,下次带你去游泳馆游。” 樘华这一年来好歹从一年级开始学起,无数课本都提醒过不能游野泳,不至于还知险犯险,不过能听他家先生提一句,他还是非常高兴,认认真真应了,道:“我知晓了。” 今天不用上课,樘华自己看资料,他只过了初试,还得准备复试。 d大的复试很严格,八位老师面试,还要录像做记录等。 陈穗与阮时解不是那种喜欢走后门破坏规则的人,樘华能否考上还得看他自己,凭硬实力过关。 眼看就要复试了,他不敢放松,这段时间都在努力背资料,真正学海无涯,什么时候都没得放松。 阮时解最喜欢晚上陪着安安静静看一两个小时书,要是樘华有什么问题,也会抽时间跟他讨论一下。 樘华这半年来,生意能一飞冲天,少不了阮时解在背后出谋划策。 樘华认真学习了一个半小时后,阮时解跟他一起去楼下休息。 阮时解给他倒了杯果汁,问:“你那奶兄回来了么?” “快了,我已经将令甘华去津口府,等他到了,将事情交接好后,平原便会归来。正好下半年我要恩考,无心压在生意上,他回来能帮帮忙。” “你不是说他已接近二十?他不用成亲?” “我问过他,他说暂时不想成亲。”樘华迟疑问:“这有何不妥么?” “暂时倒没什么不妥,你作为上位者,对自己的左臂右膀总得多关心一下,尤其你奶兄这种身份,在婚姻上颇有些高不成低不就,你出手会好许多。” 阮时解耐心教他,“你奶兄要成婚了,有自己的家人,慢慢他对人生规划也会有自己的考量,你身上秘密多,势力又还单薄,必须防微杜渐,要是他妻子人品有瑕,或者他丈人那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以后可能会埋下隐患。” 樘华听他意思,犹豫道:“奶兄待我极好,我干涉他婚姻是否不太好。” “干涉他人婚姻好不好得看你抱什么心思去干涉,他随意找一个,你挑选品貌家世皆上乘的闺秀,你觉得哪种结果好?” 樘华点头,“我明白了,待他回来,我好好与他谈一谈。” 阮时解见他神色仍不太好,拍拍他肩膀,“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你那边事业越做越大,无论对谁,都该划出底线,不然破财还是小事,没底线容易出大问题。” 樘华听进去了,“我回去便思考立下规范来。” “也不用太急,你现在就挺好,给每个手下明确的负责范围,掌握他们的情况,不得用的人贬下去,得用的人提上来,适当也可以收拢一些人才,不能全依赖你的小厮们。” 樘华点头,“好。” 阮时解随意指点了下生意经,他倒不担心樘华做生意会赔本会遭人背叛等。 在封建社会,樘华的身份便是他最大的底牌,只要他不往某些禁|区上闯,谁都奈他不何。 眼见到了十一点,樘华回去休息,再次跟阮时解强调他要五六日之后才能回来。 阮时解看着他笑,“知道了,去吧,这阵子小心。” 樘华恋恋不舍地关上门,心里十分想要么不去算了,可旨意已接,不好随意抗旨,且能伴驾乃是荣耀,他此时做生意还多亏皇帝,要是不去也不大好。 天气热,伴驾也没太多事情做,偶尔被皇帝或皇后、太后召去说说话,大部分时间还是跟着其他伴驾侍从一起行动。 樘华这次跟着出来别的没什么收获,就是新认识了一大批人,皇都里公侯高官等各家子弟连同他们的亲朋好友都认识了个遍,先前有些生疏的同窗情也再联络了起来。 这日,樘华又在与昔日同窗与新认识的友人一道饮酒。 户部尚书夏彪的儿子与他在一起。 樘华名义上是户部员外郎,乃夏彪下属,实则却是二品辅国将军,有正经封号与俸禄。 在一众公子哥中,樘华身份最高,出身最好,哪怕只是郡王府庶子,众人也隐隐有以他为首的趋势。 礼部侍郎之子窦点敬了樘华一杯酒,忍不住感慨,“顾将军您那镜子真难抢,来这里之前我娘还去买纱,说想抢面镜子,结果香云纱愣是卖完了,下一批要等月末。” 樘华苦笑,“我也不知那镜子会如此受欢迎,早知如此,我便令家下多制点出来。” 他们这一群人中哪家都有铺子别庄,哪怕假托下人名义,说起来,也一样说自己铺子。 樘华这铺子在皇帝那儿过了明路,说起来也不避讳,“伯母若看得上我那镜子,等新镜子送来了,我拦一块,叫人送去你家便是。” 窦点大喜,“那可说好了,将军莫忘了此事!” 樘华摆手,“忘不了。” 旁边人纷纷开口,“将军,给我留一块成么?” “我母亲也想去买来着,没抢上。” 樘华一见自己险些被人淹没,忙道:“诸位,不是小弟不肯帮忙,实在是窦兄他家先去买,没买上,已经在排队了,我提前一些给他,不违信诺。若是私留,那便有些难了,哪位客人都是贵客,拖谁的单子都不好,还请原谅则个。” 跟他关系好的公子哥纷纷出言帮忙说话,“这倒也是。” “若谁都插队,生意便不必做下去了。” 樘华拱手,“新镜子送来后,余宁布料行会在三日之内将先前订下的货尽快送出去,若是已下了订,很快便能收到了。” “成,那我们便等着啊。” 商贾之事总不那么上得台面,大家说完这茬,又笑嘻嘻谈起别的来。 樘华跟他们一道谈诗作画,每一处都接得上话。 大伙见了,不免暗暗惊奇。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樘华先前还去瀚海房学习过,有不少人都是他的同窗。 他小时候怕出头了会引起王妃忌惮,一直不敢表现得太出色,学习起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比大字不识的白丁好一些,现在也说不上满腹才华,却是实打实的读书人。 短短两年有如此进步,怎么不令人刮目相看? “将军今年可是要恩考?” “正是。” “难怪,小弟在此处可先预祝将军旗开得胜。” 也有要跟樘华一起恩考的子弟,见他这样,再对比一下自己,难免有些沮丧,“将军学识如此之高,科考都去得,我等注定要在你之下了。” 樘华谦虚,“这一年我也称得上头悬梁锥刺股,碍于天资,只到这水准,大伙莫笑。” 樘华不知背后人说甚,等他从别庄回来时,他头上那个“顾狂”的绰号已被摘得七七八八。 不少公子哥再暗地里说起他时,都会神秘兮兮地言称他被神仙点化过,进益一跃千里,现在人灵醒得很。 樘华偶尔听说,还松了口气,现在他摊子铺得那么大,若能推到鬼神之事上,那便最好不过。 樘华回来方两日,江平原也回来了。 下人来报时,樘华高兴至极,亲自出府迎接他。 江平原又高了,樘华走过去抱了他一下,发现才到他下巴,不由笑了笑,“平原,你长得可真结实。” “这段日子忙碌,是结实了不少。”江平原的目光落在樘华身上,有些担忧道:“倒是公子,怎么比上回见时还单薄。” 樘华摸摸鼻子,“可能还在抽条,我们不说这个了,你可饿了?我们先用过饭再说罢。” 回到院子里后,何桦带人摆饭,樘华亲自帮江平原盛了碗饭。 江平原忙接过,“哪能劳动公子?” “你我之间便莫说这个了。”樘华将饭递给他,“盼了好久,总算将你盼回来了,你不在,我总觉有哪里放心不下。” 江平原道:“我回来,若非公子派遣,我便不走了。” 樘华笑:“你莫再走了,你若愿意,给我当管家罢。我弄出这么一大摊子事,九月要恩考,没人帮我管着,我抽不出身来。” 江平原看他一眼,单膝跪地,目光平静道:“愿为公子效死。” 第79章 拆伙 江平原回来之后,樘华一下轻松许多,起码不必在当差之后急慌慌往郊外庄子上赶,也不必亲自督促协调匠人们赶工,每日睡眠时间都长了些,吃食方面也不像先前那样总是随意对付。 他回来之后,不仅樘华,就是顾恩德也跟着松了口气,樘华先前太忙,王府公子,受陛下御封的辅国将军,每日忙得脚不沾地,顾恩德都怕他累坏了,对王爷交代不过去。 有江平原在,樘华身边的事务变得井然有序,连先前拖了许久的薄雾之事也解决了。 薄雾最终还是选择嫁人,樘华赐她一副嫁妆,放了她的身契,主仆一场也算好聚好散。 江平原知晓樘华不喜身旁有女子伺候,尤其府里的下人难辨忠奸,便禀明王妃,将樘华身边下人全遣散,另外换上庄子上选出来的忠心小丫鬟。 大丫鬟得选些有才干能力的女子,江平原未选到人,干脆在外头买了两个。 价格高了些,不过这两人皆是书香门第出身,因家族中有人犯案,受牵连后沦为官奴。 江平原使了点手段,将两人买来,两人琴棋书画皆通晓,又做了一阵子丫鬟,放在樘华身边最合适不过。 两人一唤敬宜,一唤瑞栀,樘华未帮她们改名,只去了姓,平时直唤名。 这日一早,樘华起来,穿好架子上的衣裳,敬宜与瑞栀端着水来洗漱。 樘华弄好之后吩咐她们摆饭,江平原进来,樘华拉着江平原一道用饭。 “公子今日不必当值罢?” “不必,我今日要找千曲喝酒去。”樘华说起游千曲,眉目飞扬起来,“给他家递帖子了未?” 江平原笑:“递了。” 樘华放下心,“那待会我们便过去。” 游千曲自从去迎亲,两人已有大半个月未见,樘华攒了一肚子话想与他所说。 江平原知他心思,用过早餐后,笑着安排去了。 樘华出门素带何桦,何桦这小半年来机灵了不少,也跟着他出入不少场合,此时已很能带得出手。 顾王府的马车走到游家前,游家下人一看,忙进去禀报。 樘华几乎未等过,便被游家下人热情迎了进去。 片刻,游千曲携一圆脸的小巧女子进来客厅,樘华站起来与他们见礼,“千曲,嫂子。” “你这就外道了。”游千曲畅快地还了个礼,他身旁的女子也跟着还礼,“这是我夫人,闺名蕴,殷蕴。” 殷蕴长相只清秀,气质却温和大方,笑道:“久闻将军大名,今日一瞧,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樘华忙道:“嫂子不必与我客气,唤我樘华即可。” 樘华与他们夫妇说了会话,喝过一盏茶。 殷蕴笑道:“你们聊,我去陪母亲说说话。” 樘华开玩笑:“嫂子,我借千曲一中午,下午再送他回来,成不?” 殷蕴脆声应道:“你尽管借,哪怕明日还也不打紧。” 游千曲打趣,“那可不成,你舍得我,我还舍不得你呢。” 殷蕴到底不似他这般开得起玩笑,又是新婚夫妇,闻言脸上薄红,恨不得啐他一口,“怎么这般不正经?我先进去了。” 游千曲哈哈大笑。 樘华与他一道出府,感慨,“千曲,你娶了个佳妇啊。” “哈哈哈,这我便不谦虚了,你嫂子确实好。”游千曲揽着他的肩,“先前我还不大想成婚,现在倒觉得成亲也顶好,身旁有个人知冷知热,有事也好商量,比一个人好得多。” 樘华笑:“能合你心意便好。” 两人骑马出街,找常去的酒楼,上楼要了个包厢。 游千曲临窗而坐,心情甚是畅快,“这些日子你过得如何?我在外面都听说了你的名声。” “什么名声?” “说什么你被神仙点化了,好东西才能一样又一样地拿出来,外头传得可玄乎。” 樘华摇头,“哪有什么神仙点化,不过是用心改了古方,研制出些新鲜玩意儿罢了。” “别人可没你那巧思。”游千曲说到这,脸上的笑容忽然收了起来,顿了一下,正色道:“樘华,你那摊子生意我想退了。” 樘华执壶的手顿了一下,“我还想与你说说我们这个月的账目,你怎么忽然想退了。” 游千曲笑笑,“我本来便想退了,这生意现时还能做下去,全赖你兄长与你,我这头帮不上什么忙,能挣三四万两已是你照顾我,我总不能老是占你便宜。” 樘华正色,“若因如此,你不必担心,我岂是那等可同患难不可共富贵之人?” 游千曲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语气中也带了些惆怅,“我知,不过确实不大合适了。我已成家,日后不止一人,我想清楚了,这生意确实不应当再一道做下去,内子也同意此事。” 樘华早有预感,却未想到这么早便要拆伙,心里有些伤感。 两人沉默对坐了一会。 游千曲拿起酒杯,与他干了一杯,“何必做这种表情?难不成我们不一道做生意便不是朋友了么?” 樘华也端起酒杯,“只是有些意外。” “先前我们便签了文书,若哪方想退出,便可无条件退出。此时我们生意还不算大,我要退正好,没日后那么多牵扯。哪怕退了,我心也与你一道,有何要帮忙之事你尽管说。” 樘华轻呼一口气,“若有那么一日,我定不与你客气。” 两人又喝了一阵酒。 游千曲忍不住关心地问:“我若退了,你那生意该如何做?” 樘华早便想过这个问题,“我先前问过我大兄,他虽未正式回应,但应当也愿意与我一道做这生意,他要占几成,我们日后再商量。除此之外,我奶兄江平原那份不能少,我打算给他半成。” 游千曲并非小量之人,闻言也不禁唏嘘,“满皇都,如你厚道之人也无几个。” 樘华摩挲着杯子,“平原待我至诚,除你之外,我估计再找不到几个如他待我之人了。” 游千曲听他顺便夸了一番自个,眉开眼笑地与他干杯,“敬我们之间的情谊。” 这顿酒算散伙酒,两人喝得都有些多,下午方被各府仆从带回去。 樘华极少喝酒,一喝便喝懵了,晚上险些爬不起来。 好不容易将头晕眼花的感觉压下去,他跑去找阮时解。 阮时解见他跟醉猫一样,走路都快走不直了,忙过来,伸手扶住他,皱眉沉声问:“怎么喝酒了?” 樘华被他搀扶着手臂,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看他一眼,忽然啪叽一声倒在他怀里,双手死死箍住他的腰,化身樘华牌牛皮糖,撕都撕不下来。 阮时解猝不及防被他得逞,拉他的手拉了两次都没那拉开,又怕太大力会弄伤他,只得小心护着怀里的他,带他到沙发上坐下,有些无奈,“樘华小同学,逃避有什么用?” 见他不说话,阮时解拿出电话拨给陈穗。 “时解?”陈穗有些惊讶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阮时解:“樘华喝酒喝醉了,今天估计没法上课,你不用跑一趟。” 陈穗听着他无奈的声音,忍不住笑,“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喝醉了?” “不知道,现在化身小醉猫了,眼睛都不聚焦。” “那行,我跟席岭今天就不过去了,我们明天再来。” “好,麻烦你们了。” 阮时解打完电话,樘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眯着眼睛快睡着了。 阮时解盯着他盯了许久,半晌无奈地叹一声,抱着这个人形挂件下楼找解酒药。 他担心樘华喝醉了,行事不像先前时那般严谨,若在这边过一.夜,又没交代好,露了马脚,明早他的下人发现他不在会出大事。 樘华先前纵使醉了十分,经过这么一折腾,十分也只剩六分了。 他趴在阮时解怀里,偷偷用眼睛余光去瞄他家先生线条明朗有力的下颔。 阮时解正拿着一本书在看,发现他的小动作后淡淡出声,“醒酒了先喝杯水。” 樘华没想到他那么快就发现自己醒酒了,有些沮丧:“哦。” 早知道便不乱瞄了。 见他从自己身上爬起来,沉甸甸的重量一去,阮时解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不舍,这口气呼得长且重了些。 阮时解眼睛盯着樘华,“不是说不喝酒了?” 樘华正捧着杯子喝水,闻言忙道:“我上回说我不喝花酒,普通酒还是会喝,先生你莫偷换概念。” “然后喝得醉醺醺?” 樘华鼓了鼓脸颊,“我也不大想这样,千曲迎亲归来了,我与他见了一面,他说要退出我们的生意。” 说到最后,樘华有些怅然。 阮时解倒挺欣赏,“急流勇退,也是件好事。” 樘华抬眼瞥他一眼,垂下眼叹道:“日后我身边站着的人又少一个了。” 阮时解顿了顿,最终还是将手放他脑袋上轻轻揉揉他头发。 第80章 农研 七月流火,八月一下便转凉了。 樘华想到去年的雪灾还心有余悸,写信给兄长时特地提醒他注意屯粮囤草料。 今年粮食收成还行,樘华看户部的资料,全国上下没哪有水灾旱灾等大灾害,冬季粮食应当不会短缺。 樘华现在对户部的事情已经很熟,与同僚相处得也还不错。 偌大户部,真正有品阶的官员中,唯有他一人未满二十,且未通过科考进入户部,然而他封号最大,还称得上陛下眼前的红人,谁也不敢小觑他。 同僚之间,大约每月会喝一次酒,樘华每回都欣然前往,喝酒吟诗钓鱼小聚,文人之间那套樘华已无比熟练。 樘华身旁无论是阮时解、陈穗还是同僚上司,都比他年长许多,樘华跟他们跟多了,不知不觉也成熟起来,比同龄人深沉许多。 他自己不觉变化,身旁人倒看得一清二楚,连顾樘晗都不找他麻烦了,一是他进了户部当值且有封号,找他麻烦也不一定能讨得到便宜,二则是他成熟了许多,顾樘晗对上他时,时常有对上长兄与父亲的感觉,心里本能怵了三分。 顾王妃在樘华这里碰了几个钉子后也不怎么管他的事情,樘华乐得清静,自然不会挑事,双方相处到现在,已经颇有分庭对峙,相安无事之态。 樘华的信发往边疆时能走特殊通道,一来一回也就六七天。 他上次与兄长说了合伙做生意之事,又提出将两成利润进献给陛下,并说明缘由。 同样的信,他还给他父王去了一封。 两人都不反对,顾樘昱说会写信与相关人马打好招呼,他父王则让他有事便调王府侍卫,顾恩德与景勋皆可信赖。 有这么两大靠山在,樘华这生意基本不必愁,哪怕他们生意火爆,眼红之人不少,也绝无人敢伸手捋虎须。 生意之事料理出来后,樘华送帖子入宫,说要求见陛下。 皇帝没让他多等,第二日便让他进宫。 “皇伯父。”樘华还未行完礼,皇帝已让他起来,顺便赐座,“不必多礼。” 樘华将手中匣子交给太监,方坐下去。 皇帝抬头笑道:“嗯?这是什么?” “回皇伯父,此乃铺子里上月的利润,臣特将利润分了两成出来。我们上月共卖了三百六十匹布,一匹一千二百两,总共收入为四十三万两千两,扣除成本十三万两后,利润大致三十万两,臣给您送了六万两来。” 皇帝见他一股脑说出来,上下嘴皮子一碰,更吐珠似的,眼里笑意更浓,虽不想要小辈的钱,但小辈能想着,心里还是受用。 樘华一见他这模样,以为他在想税的事,忙道:“皇伯父您放心,这回我们已经交完商税了,这里全是利润。” 皇帝感慨,“你这生意倒是好做。” 樘华想也不想,利落拍马屁,“多亏国泰民安,百姓手里有银两。” 皇帝没想到他今天嘴皮子这么利索,不由笑,“你这张嘴倒是快。行了,你好不容易做点生意,朕哪能次次要你这小辈的银两?你自个收着罢,你这份心意朕收到了。” 樘华诚恳,“您拳拳爱护之心臣知晓,此银两乃臣诚心孝敬,若不是您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穿了香云纱所制的衣裳,臣这香云纱卖不了这么好。” 皇帝与他坐着喝茶,和蔼道:“上回布能卖出去还能说托朕的福,这回你那布卖得这样好,主要还是你送的镜子,这功不必堆到朕身上了。” 樘华此时真有些感动了,他眨眨眼睛,“皇伯父,此银并非臣子孝敬天子,乃晚辈孝敬长辈,您收下罢。” 皇帝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言,只心下感慨,“做生意倒来钱快。” “也不是回回都能有这利润,臣能将生意做起来,还是沾了您的光,新技术也占很大成分。一般人做不来臣这生意,换门生意,臣也做不出来这规模。”樘华今日着实有些放松过头,心里想什么说什么:“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商人能盘活市场,促进国家之间交流,也推动新技术发展。” 皇帝听他脆声,笑:“你倒挺有心得了。下月要恩考,你复习得如何了?” “臣也是最近都在弄这事。”樘华忙正了正神色,“对于恩考,臣不敢保证,不过臣平日写了文章给同僚瞧,同僚也道臣火候差不离。” “那朕可就等你好消息了。”皇帝问:“恩考后你想去哪里当差,朕瞧你做生意有一手,不如去织造局?” 皇帝看上樘华这挣钱小能手的本事,半年挣六七十万两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有。 这等人才,不放到织造局,有些可惜了。 樘华未想到皇帝想给他调职,有些不太乐意,以他本来的规划,他还是想慢慢谋求设立新部门。 他心里快速权衡了一下,站起来小心回禀:“回皇伯父,臣不想去织造局。” “哦?”这样油水丰厚的部门,皇帝没想到他会拒绝,眼里露出几分诧异,倒没生气,温和道:“既然不想去织造局,不知你心仪哪里?” 樘华行礼,老老实实道:“臣哪都不大想去,若是可能,臣希望您能立个农研所,臣想去研究农事。” “农事?” 皇帝听着这陌生的词语,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脸上神色郑重起来,“不知你所想中的农研所是做何用?” 樘华心里早有设想,一听他问,认真道:“臣先前在别庄住过小半年,庄里的佃农十分勤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然而田少人多,仍时有饿死之惨事发生。臣想去研究农事,看哪里适合种什么,粮食如何才能增产,百姓如何才能尽量不被饿死。” 皇帝眉头微皱,“这倒是桩宏愿,然这样的东西,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怕是弄不出什么东西来。” “哪怕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不成,八年十年,三十年五十年总有收获。臣多一点收获,兴许百姓便能少饿死一人。”樘华抬起头来,眸子清澈异常,“臣并非八面玲珑之人,不大会做官,也无左右逢源的本事,臣只愿这一生中,能为国为民做些许实事。” 皇帝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他,樘华丝毫不怕,声音依旧平静,“臣读了那么多书,对于农事,总比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容易积累经验。哪怕此生无太大成就,也能为我们子子孙孙打下些基础。” “学如逆水行舟,国力亦如逆水行舟,周边诸国虎视眈眈,我们不进则是为退!臣想着,臣本事不在当官上,若能研究推行出一套好的农事技巧,也算为国做了贡献。” 皇帝目中湛然有光,“好一个不进则为退!” 樘华诚恳,“臣还年轻,不知日后如何,也不知是否真能有一番成就,还请皇伯父给臣一个机会。” “你有心了。”皇帝拍拍他肩膀,果断道:“你回去写封奏折,将你心中所思所想写清楚,给朕递上来。若是能说服朕,朕便给你弄个农研所!” 樘华肃然应下。 皇帝再看他时,目光慈祥许多,“时已近午,留下来陪朕用饭罢。” “是。”樘华应声,又行礼,不好意思道:“臣还有一事想求皇伯父。” “哦,什么事?” 樘华支支吾吾,耳朵尖都红了:“臣今年周岁十七,年纪不小……” 让一少年主动提起婚事,他有些羞。 皇帝兴致勃勃,接过话头问:“莫非你看上哪家闺秀,想求朕赐婚?” 樘华连连摆手,急得汗都快出来了,“并非,恰恰相反,小臣想求皇伯父帮臣挡一挡,臣长兄还未成婚,臣目前心思都在其他事上,也不想成婚。” “胡闹,成婚后有夫人帮你管着家,哪里用得着你费心思?” 樘华忙道:“若成婚有了孩儿,臣怎能不顾孩儿?大丈夫何患无妻,若此时被家庭琐事所绊,恐怕臣便无心思做其他事了,还请皇伯父帮臣挡一挡,起码等臣二十五六再说。” “你说此事,你父王可知晓?” “知晓一些。”樘华没敢将实话全说出来,他写信跟他父王说过,只说想晚一些成婚,未说过要晚到二十五六。 皇帝恨铁不成钢看他,“你兄长以天下不平何以为家的借口不成婚,你又说不愿被家庭绊住,你父王何时方能抱上孙儿?” 樘华还想搞定不成婚之事,明年满十八后好一心一意追他家先生,此时一听这话,他卖弟卖得毫不心虚,“臣弟樘晗只比臣小一岁,皇伯父给他赐婚便是。若臣两位姐姐出嫁后他便成婚,快的话父王明年便能抱上嫡孙。” 皇帝险些被他气笑,揶揄他,“你不想成婚,你弟弟便想了?” 樘华见皇帝没有生气的意思,认真道:“自古以来,有大才干的人皆不同凡响,普通之才则遵循先成家后立业的平常道路。臣长兄算有才之人,臣不敢厚颜忝列于此,却也不是平庸之人,自无需走寻常之路。” 人做贡献的方式有许多种,樘华觉着,顾樘晗为这个家做贡献的方式大抵便是成婚生子,开枝散叶了。 皇帝见他说得认真,被逗得乐得不行,当日中午连饭都用了不少。 樘华陪着用完饭,又被叮嘱早日写出奏章来,而后告辞回去。 他解决一件心头大事,心里也轻松,打算晚上跟他家先生好好聊一聊。 他与先生隔着时空,纵使他这边有人,他家先生也不一定能察觉出来,然而樘华并不远这般做,哪怕与男子在一起,他也要坦坦荡荡,而不似有些高门子弟,家里头有妻,外头还狎|昵情|人。 晚间,皇帝陪太后用饭,说笑间说起今日之事,忍不住感慨,“樘华当真是纯臣,皇弟一家子都不错。” 太后也笑,欣慰道:“难得他小小年纪这样实诚实心。” 皇帝愉悦道:“是啊,母后,您帮他一把,与靖宁王妃提一提,他不想那么早成婚,帮他拖一拖便是。” 太后含笑应允,“哀家明日便跟她说一声。” 皇帝说完又觉对不住自个堂弟,道:“母后您顺便帮靖宁那小儿子瞧瞧,他两个兄长都未成婚,他终身大事总得早些定下来,好叫靖宁早些抱上孙子。” 太后轻轻拍了拍皇帝胳膊,“就会劳烦你母亲。” 皇帝笑:“不劳烦您老,朕还能劳烦谁呢?” 太后被他一句话逗得哈哈大笑,心里受用得很。 第81章 恩考 樘华见到阮时解之后没忘记跟他说这件事。 “皇帝答应了?” “应下了。”樘华坐在阮时解对面,信心满满,就差没拍着胸脯,说道:“先生你放心,皇伯父答应过我,近五年之后我都不必忧心成婚之事。” 五年之后,他相信凭自己的能力,情况定会大不相同,彼时再谋算便成。 阮时解见他骄傲的小模样,忍不住屈指轻轻敲了敲他额头,眼睛含笑:“樘华小同学,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比如说我没有答应跟你在一起。” “啊?”樘华傻眼,沉默片刻后,整个人萎了,耳朵都快耷拉下来,他问:“先生,你说等我十八以后再考虑,是骗我的么?” 说话时,他眸子里已快含着水雾,阮时解一怔,刚想解释。 樘华却不听他解释,转过身默默地到书桌旁边坐下,拿出一本书来看,一副要自己待在角落里长蘑菇,拒绝沟通的小模样。 阮时解第一次见他真有些生气的模样,有些束手无策。 樘华坐在那里生闷气也不理他,只自顾自的看书。 得,阮时解在心里苦笑,这下得罪了这个小家伙,今晚这事怕不好过去了。 陈穗与贺席岭进来就发现他家的气氛有点不对劲,阮时解脸色有点差。 贺席岭有些幸灾乐祸,用嘴型无声问:怎么了? 阮时解没回答,只道:“陈穗,麻烦你了,樘华在上面等你。” 陈穗点头,回头看贺席岭一眼,示意他不要搞事。 陈穗上去的时候樘华还在看书,陈穗走到他对面坐下,“怎么感觉今天你们之间气氛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樘华收起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了一遍,“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先生这么说我心里有点难受,不大想理他。” 陈穗见他有些气鼓鼓的模样,站在他这边,出言道:“那你冷他两个小时消消气。” 樘华长吁一口气,叹道:“凭我这没出息的模样,我顶多也就冷他两个小时了,冷长了我自己还得心疼,划不来。” 得,还挺有自知之明,陈穗笑道:“这么喜欢他啊?” 樘华点头,眼神很认真,“先生那么好的人,谁会不喜欢他?” 陈穗笑:“那可不一定,在许多人眼里他古板又无趣,为人冷冰冰,靠近他都不敢。这样的人只适合当上司,不适合当爱人。要真有那么多人喜欢他,他也不会单身那么久,到现在连初恋都没有。” 樘华听到了关键词,眼睛叮一下亮了,用手扒着桌子小声问:“陈兄,我家先生中没谈过恋爱么?” “据我所知没有,他连去相亲,通常都会得到相亲失败的结局。” 樘华觉得不可思议,“像先生这样长得好,家世好,本身能力也足的人,去相亲之人还会招人嫌弃?!” 那些人眼睛有多瞎呀?! “当然也有不嫌弃他的人,不过那些人大多冲他的钱来,真能跟他坐到同一张桌子上相亲的男士条件也不差,看不上他也是正常的事。” 樘华简直想念佛,“幸好他们没看上,要不然就没我什么事了。” 陈穗见他一副庆幸至极,好像捡到了宝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敲了敲桌子,“现在高兴了吧,要是高兴了我们专心下来开始学习。” 樘华兴高采烈,“高兴了,多谢陈兄!今晚我们学什么?” “今晚模拟考。” 陈穗让他做模拟考,却并不是做面试时的模拟考,而是按照恩考拟出相关题目,规定时间让他开始做卷子。 面试这一关由樘华自己努力。 陈穗是老师,如果教他面试技巧未免对别的学生不太公平,陈穗也觉得以他的能力,即便不用特训应该也能考上。 樘华现在自信了许多,他看过无数面试视频,大概清楚面试的流程以及老师们会问什么范围内的问题,心里也早有准备,现在不必练习,他也不怯场。 按阮时解这边的时间,八月二十六号就是面试日期。 樘华要在这边呆一上午的时间,他怕被人发现,不得不告了假去别庄准备。 江平原回来之后将他身边的人事梳理了一遍,现在别庄被他打造得跟个铁桶一样,别说一般人,就是皇帝来了,想要探出什么消息也需要一定时间。 在这里备考,樘华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正式面试那天,阮时解推掉上午的工作亲自送他过来。 樘华笔试成绩排第二,第二个抽签,他手气不错,抽到的号码比较靠前,刚好排在第四位,十九位考生中能排这个位次挺好,正好面试老师们已经进入了状态,又不会太过疲劳,他的面试来说有一定的优势。 樘华进去的时候发现陈穗果然不在,陈穗为了避嫌,将他认识其中一考生这事上报了学院,因此他不担任本届的面试官。 在场八位导师中,六男两女,面容都比较和善。 樘华今天穿了一身仿汉服衣服,他身上的衣服做工很好,料子也很好,并不会给人不正式之感。尤其他头发长,配汉服正好,这么一穿着起来,气质显得格外不一样。 这么一位俊秀小公子进来面试,老师们都眼睛一亮。 在他鞠躬打过招呼之后,其中一位老师朝他笑了笑,说:“介绍一下自己。” 考生们大多选英语,极少选日语。 樘华得到提示后,立即用华语与日语,双语将自己的大致情况介绍了一遍。 老师们都很和善,但问出来的问题一点都不含糊。 前几个问题还好,等樘华渐入佳境时,老师们一个个问题抛出来,樘华额头的冷汗都差点没流下来。 好在面试就短短十分钟时间,樘华熬一熬,终于在老师们意犹未尽的眼神中,将问题答完了。 其中坐在中央的那位老师告诉他,考试结束他可以回去了。 樘华松了一口气,朝老师们鞠了一个躬,转身往外面走。 阮时解就在教室外面等他,与他一起站在教室外面等待的还有许多抽了签却没有轮上的考生。 考生们见阮时解西装笔挺地站在那里,虽然戴了墨镜跟口罩,但还是能看出他的俊秀,目光频频投向他这边,更有许多人心动不已,蠢蠢欲动地想找他要电话号码或者微信号,都快没有心思准备面试了。 樘华现在也算经过大场面的人了,人不像先前那么天真,他出来一看这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怕自家先生招人觊觎,赶忙拉着阮时解的胳膊,一溜烟地跑了。 阮时解见他刚出门时面色不好,忍不住问:“感觉怎么样?” 樘华想了想,道:“题目有些难,不过我都会答,只是有些题目答得不那么完善,如果没有太多太厉害的人,应当不会有问题。” 阮时解松了口气,“那就好,接下来要去哪里?我们去吃饭。” 樘华一想到有江平原就带人在院子外守着,心里再放心不过,“成,那我们先用饭,用完饭后我再回去。” 过了面试这关后,樘华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事了。 三天后,成绩出来,樘华成绩果然不错,他笔试第二,面试第一,综合第一,已经成功被d大录取。 国家的在职研究生培养主要分两类,一类集中在寒暑假上课,另一类则是晚上上课。 d大属于晚上上课的那类,课程周一到周五,每天三节课,从晚上八点到十点二十,每隔四十分钟休息十分钟。 樘华每日能在阮时解这里待的时间一直在增加,现在他已经能待到下午三点多了,估计过段时间,这个时间会再次延长。 他不确定等真正开学过后他能不能全天二十四小时随时过来,如果不行的话,他只能先请假或者休学,等能过来的时候再跟同学一起上课。 阮时解当时让他考研究生的目的之一便是让他多接触这个时代的学生,多交一些朋友,开阔视野,免得混淆自己的感情。 跟同学一起上课这个环节肯定不能丢,到时还得看看要怎么安排。 樘华搞定研究生这边的事后,他现在唯一的压力便是恩考。 他只需上午去户部当值,下午与晚上都能用来温习,随着时间越来越紧张,他身上的压力也在增大。 在这股压力之下,他学习得十分努力,写出来的文章已经有模有样,按他同僚的话来说,这样的文章纵使拿去科考应当也不成问题。 d大九月六日开学,樘华只能在阮时解那边从晚上十点待到第二日傍晚六点半,这段时间还不足以支撑他学习,樘华不得不先办休学手续,打算下半年再开始。 他的导师就是陈穗,陈穗没意见,学校的其他领导也不会有意见,这事就这么定了,顺利得出人意料。 在樘华的忙碌中,他生活的这个时空也进入了九月份。 九月的天气已经非常凉了,人们在早晚时得穿着夹衣。 天气一凉,樘华铺子里的生意也慢慢回落,不像先前那样火爆,先前一个月便能卖出几百匹布,现在一个月连十匹布都卖不了。 他今年已经大赚了一笔,这种情况在他意料之中,他知道后也不着急,只叫林掌柜稳住,趁这个时间研发新花纹,等来年夏天再卖便是。 他们铺子不仅卖香云纱等布料,也卖瓷器与珠宝。 樘华献给太后与皇后的首饰实在好看,他当时预料到翡翠会火,专门囤了一批在铺子里。 翡翠真火起来后,无数贵人永路铺子里说要买翡翠,还有人专门看上他们制作的项链,头饰,手镯等,不惜银钱买了回去。 这个时代没有版权保护,他们的首饰能脱颖而出,多亏宝石质地上乘,匠人手艺精湛与樘华提供的设计方案。 樘华特地交代江平原,每做一套首饰都用能找到的最上乘的宝石,一套首饰只做一套,做完后打上他们铺子的印记,而后放在铺子里展示,卖得出便卖,卖不出放在铺子里当镇铺之宝也好。 出乎樘华的意料,这些首饰意外好卖,不少公侯之家有婚嫁大事,还会特地买一套宝石首饰作为压箱底之物。 卖首饰的钱乍一眼看起来不多,这么几十套累积下来利润也有十数万两,实在惊人。 这日,江平原对完账,将账册呈上来给樘华看。 樘华大致翻了一下,觉得没什么问题之后,点点头:“先前我说要建个育婴堂与学徒馆,我已向陛下报备过了,冬日无太多事,平原你跟一下这事。” 这件事早便在他们日程计划之上,江平原应下,“不然我先买地,建起房再收人?” “行,买地买远一些的地方罢。”樘华想了想,“皇都寸土寸金,买外面一点的地方也好建大一点的院子。” 皇城根下什么人都有,贫苦之人也不在少数,春夏秋这三个季节还好,过一段冬天大雪封路,常有穷人冻饿而死。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樘华没指望能救助皇都的所有穷人,能救一个便一个罢了。 就在大伙的忙碌之中,恩考终于来了。 恩考与科考一道,都在考院中进行。 先恩考后科考,恩考人少,只允许所有勋贵子弟参加,每次恩考撑死了也不超过百人。 樘华这一年都住在皇都,他又有些名气,一进考场便发现周围有不少认识的人。 其中他两个未来的姐夫也在。 不少人都在互相打招呼,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 有人见到樘华后,高声问:“小将军,你准备的如何了?” 樘华笑:“我也说不好,尽人事罢。” 许多人也纷纷点头,都说复习得不好,心里完全没底。 还有人哭丧着脸,说若是今年再考不过,又要被家里逼着温习三年,等三年后再考。 紧张的气氛会传染,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少年连脸都白了。 外头的监士听到声音,用木棍在外面的柱子上敲了敲,严肃道:“肃静!若再喧哗,以作弊论处!” 考房里一下安静下来,大伙儿坐回自己的位置,安安静静等开考。 当朝十分重视科考,恩考沾了科考的光,待遇也不错,考试之时外面有兵丁守卫,场内有监士巡查。 每人都分到了一个小格子,那个小格子也叫考房,前后左右都用木条围了起来,隔绝视线,避免作弊。 考房里有马桶,恩考只考三日,吃喝拉撒都在考房里解决。 这种小考比起秋闱的九日来说要轻松一些,不过对于贵族子弟来说,这也不算太轻松。 樘华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很快,用纸糊着的卷子便发了下来。 他打开卷子查看,等看到第六份卷子时,他心下一松:这次恩考十拿九稳了。 第82章 第一 为期三天的恩考一考完,卷子当天傍晚便被送入礼部。 这些试卷都被糊上了名字,厚厚的一踏摞在一起,谁也分不出来这些是谁的试卷。 恩考与科考一般,考生做出来的卷子由小吏另外誊抄,杜绝主考认出考生字迹而作弊的可能。 主考住在考院里,须阅完卷方能离开。 皇帝下午处理完公务后想起来,问身边的太监,“樘华可参加了这回的恩考?” “回陛下,小将军确实参与了恩考,已考完回去了。” 皇帝一笑,有些感慨,“就是不知道他今年成绩如何。”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马怀盼知晓樘华简在帝心,凑趣笑道:“小将军的文章常被诸人夸赞,若不出意外,定榜上有名。” “哟,这话你得跟他夸去。” 说是这么说,皇帝的心情显然顶好,整个人笑眯眯,脸上多出一分慈祥来,当差的宫女太监们见主子心情好,心里也松快了些。 樘华不知他皇伯父还在关心他的考试,一从考院出来他整个人站都快站不稳了,疲惫的钻上马车之后他半躺在椅子上,累得昏昏欲睡。 江平原自来接他,见他这模样,递了一匣子点心进来,轻声道:“公子,莫着急睡,先用些点心垫垫肚罢?” 樘华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随意挥了挥手,“我不饿,赶紧回府,我想睡一觉。” 江平原他这疲惫的模样,示意旁边的何桦赶紧赶车,一行人往王府赶去。 樘华参加大考,王妃难得记在了心上,特吩咐了一声,让膳房备好饭食。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府里已有热水可用热饭可吃,樘华承这个情,让江平原先代自己去道谢,明日歇息好了,他再亲自过去道谢。 任何人进考院熬三天都绝不会好受,樘华身子骨本就不算太强健,熬了三日送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累极,王妃吩咐一声,让他好好休息之后,便再无动静了。 樘华没在意这些,他草草用了一些粥,洗漱完上.床睡觉。 雷行等人就在他院子外面守着,随时听候他吩咐。 樘华脑海深处给阮时解留出一丝意识,睡了两个多时辰,他自动醒了过来,抬眼看了下窗边,外头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可以看见皎洁的月光,再看一看墙上,那道门不知出现了多久,可以从门缝里看见阮时解那边透出来的灯光。 樘华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从旁边衣架上拿起衣服来穿好,汲着木屐打着哈欠过去。 阮时解显然在等他,看见他后笑了笑,“考完了?” 樘华点头,感慨道:“终于考完了。” “完了就好好休息休息。”阮时解看他的脸一眼,问:“刚睡醒?” 樘华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睛里带着疑惑,“先生,你怎么知道?” 阮时解看他一眼:“你脸上带着枕头印子。” 樘华“啊”了一声,嘴唇微张,忙往浴室里跑去。 等看到镜子时,他发现自己颧骨果然红了一块,头发也没梳好,乱七八糟的发丝掉下来,显得有些狼狈。 樘华忙将头发解下来再梳一次,他剪过好几回头发,头发已经短了许多,只到腰间。 他头发偏厚,握在手里跟绸缎一样,能厚厚的握成一股,披散下来显得很有分量。 樘华用发绳扎好头发,转头发现阮时解就站在门口,正抱胸看着他,不由问:“怎么了?” “没怎么。”阮时解笑了一下,温声道:“问你睡了那么久,要不要去吃宵夜庆祝一下?” 他一提,樘华就觉得肚子咕咕叫了,当即点头,“要!” 樘华换了一身衣服,跟着他往地下车库走去,现在才九点多,正是吃宵夜的好时机。 两人也没约其他人,只带了保安,去比较常去的一家烧烤店。 吃过一轮,阮时解见樘华吃得差不多了,问他:“考完试了,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先前我递了折子上去,陛下已答应我弄一个农研所出来,可能我会去处理农业问题。”樘华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高兴道:“我这阵子看了不少书,种子可能一年两年没办法弄出来,不过化肥与水利弄出来应当不太困难,作物应当能增产不少,如果行的话,明年可能就可以往外推广经验了。” 阮时解看他,“你将成果弄出来上报就行,推广经验还是交给其他人罢。你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去干这活太容易得罪人。” 樘华不解,“不至于罢?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阮时解:“忘记拗相公了?” 拗相公王安石,因推行变法,落下了不少埋怨声。 樘华沉默了一瞬,“我知晓了,会小心,先生你放心吧。” 阮时解道:“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来做,你能给你们那里的人民带来许多有益的东西,如果把精神耗在政治斗争上那就太可惜了,你自己好好思考一下。” 樘华郑重点头,“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 阮时解想说的都说完了,招呼他吃菜。 樘华这些日子累得狠,吃饭上也没怎么用心,每天不过草草填饱肚子而已。考完试一身轻松地来吃烧烤,他胃口十分好,连光了七八个盘子。 最后,他恋恋不舍停下了筷子,摸了摸微微凸起的腹部,克制道:“九分饱,不能再吃了。” 阮时解见他这样就想笑:“那下次再来。” 阮时解一个眼神往保镖那边递过去,保镖站起来去帮他们付账。 两人出门,樘华摸了摸肚子,他平时吃饭大多吃七分饱,一下吃成九分饱,肚子难免有些鼓胀,他拉着阮时解手臂,“先生,要么我们走回去罢?夜色正好,风也凉爽,走着比较舒服。” “那就走回去。” 身后一个保镖过来拿了钥匙帮他们把车开回去,剩下的几个人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樘华出了烧烤店的店门,看了眼夜色,忽然问道:“先生,你认识路么?” 阮时解沉默一瞬,摸出手机道:“开导航吧。” 樘华莞尔一笑,两人在夜色下跟着导航往家里走去,宛如一对出来散步的老夫妻。 恩考成绩很快出来,樘华不出意料的被点为了第一。 为表公正,前十的卷子都糊在专门的公告栏上,可供诸人查看。 樘华卷子明显比第二名高了一个水平,这样的实力别说参加恩考,纵使拿去科考那头,应当也能榜上有名。 无论是否与樘华交好,看了这张卷子的人无不服气,许多人将樘华的实力归结于他的奇遇,都觉他被神灵点化,所以一下开了灵窍,凡人再怎么努力也拼不过他。 谁都不知,这成绩乃是樘华一年多以来,每晚都去阮时解那里苦读,一瓣汗水摔成八瓣,用结结实实的苦读辛苦换来。 成绩出来后,皇帝专门召见了榜上有名的学子们,勉励他们一番。 接着礼部给他们授官,樘华因特地要求去农研所,身上户部员外郎的官职卸下了。 礼部的人知晓陛下对他另有安排,授官之时特地跳过了他。 外面有些对他成绩不服气的人还幸灾乐祸了好一阵,等听说陛下给樘华专门弄了个农研所,另外给他创了一个四品农事官的职位时,许多人便压抑不住心里那股酸水了。 几个皇子听说这件事后都倍感嫉妒,尤其他们父皇对他们向来不假辞色,一副严父面孔,到樘华这里时便春风化雨,慈和得很,这落差实在太大了,皇子们难免不舒服。 樘华对此毫不在意,他并不求官,也不求爵,日后无论哪个皇子上位,立场变了之后,应当都不会对他这种能干实事的纯臣有什么意见。 恩考过后是秋闱,这是关系到举国学子的大事,礼部十分忙碌,朝廷的重心也转移到了科考身上。 樘华没在意此时,他收拾好包袱,高高兴兴地带着何桦去皇帝给他建立的农研所。 这个农研所不算大,只辖五百亩地,按照樘华的要求,农研所专门建在城外,就在山脚下,附近有好几座不算太高的山。 这边是皇庄,附近没什么人家,显得有些空旷荒凉,不过景色却很好。 此时正是秋日,漫山遍野都是红叶,樘华十分喜爱此地景色,还特地命人在外头修建个亭子。 山能聚水,樘华打算等在此地安顿下来之后,立即选好地址规划建立水库。 皇都处于北方,不靠海,附近也没什么大河,一年之中,只有七八月比较多雨水,总得来说还是比较干旱,如果有个水库,以后用水便会方便许多。 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修了水库再修沟渠,将水利条件提升上来,明年正式播种时,情况便会好得多。 他过来这边当农事官,可带家丁侍卫,他没跟上头客气,结结实实地带了六十人过来。 这六十人一来,田庄里的性质立即变得不一样,原本不远处住着的农人还喜欢探头探脑打探消息,一见兵丁,立即做鸟兽散。 樘华对这情况倒是喜闻乐见,旁边干净,正好免得有人使坏。 樘华选人最重要一个要求便是忠诚,平日里还有思想教育课,长此以往,他手下人精神气倒是不错,看着挺让人欣喜。 除了雷行等几个王府出来的老人之外,其余人要么在庄子里选出来,要么由外面买来,各地的人都有,一水儿七尺男儿。 侍卫需要做的事情很少,平时只是训练与学习,训练半年,手底下人就很能看了,尽管身手还比不上顾樘昱的侍卫,对付普通人却轻松得很,也算得用。 江平原回来之后,按照樘华的设计,特地设立了一个情报部门,这个部门还略显稚嫩,打听起普通消息来还成,樘华由此知道了不少秘闻。 谋划一年半,樘华身边的人事初步走上正轨,他相信,日后将会越来越好。 樘华到郊区不过三天,他接到王府的来信,说靖宁王要回来了。 第83章 形势 樘华接到信时愣了好一会。 他父王自他小时候起便常在边疆,基本没有哪段时间在皇都待到半年以上。 一时间,樘华心里涌现出无数猜测与担忧,他坐在书房那把太师椅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打起精神来,继续处理农研所的事情。 现在还不太冷,农研所有田仆二百一十六人,都是正当壮年的男子, 侍卫六十人,还有在樘华请求下,特调来的小吏三人。 农研所旁边建了房子,这些房子乃先前所建,除两间大灶房外全是泥砖屋,上头盖了黑瓦。 田仆睡通铺,十人一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基本无歇息时间。 樘华将情况大致弄清楚后,第一件事便是改善田仆的生活质量,每五日一次肉食。 这举动得到了田仆们的热烈欢迎,田仆们的心立马安定下来,接下来的工作也好做。 在安排工作的同时,樘华还命人过来盖房子,他自己的院子要另外盖,仆从侍卫们的居所也要另盖,田仆们的房子则要休整,免得像去年雪天那般,房子塌了,最后压死人。 樘华有钱有势,很快便找到了工匠,农研所这边两百多健仆,搬砖挑沙极快,农田旁边,山脚下,一排排房子像春苗生长般,一日日拔地而起。 樘华并未让他们所有人都去建房,而是轮着来,二百一十六田仆分成了二十二队,前二十一队每队十人,最后一队为伙头队,只有六人,挑的乃是田仆中的做饭好手,专门负责田庄里的饭食。 每日有五队被抽出来一起建房,剩下十五队则整地开始种萝卜、白菜、包菜三样蔬菜。 皇都冬日天气冷,几乎种不了什么别的植物,樘华第一年接手,也不想种太特殊的东西,只种些寻常蔬菜。 这些菜都不难种,若是种好了,基本上第一茬就能赚钱。 历时五日,牛棚与猪栏皆建好了,樘华吩咐底下人去买五十头猪与二十头牛回来,猪买小猪便成,牛可买大一些的牛。 樘华手下的小吏都来自于户部,其中李昌利从他进入户部的第一天就跟他打交道,为人十分精明。 听到樘华吩咐后,李昌利暗地里过来禀报:“顾大人,此时已近冬,草粮稀少,不然等来年春日再买,免得养不活。” 樘华听了颔首道:“你不必担心,我们这里这么多人,菜叶草料加谷糠,养那么一点牲畜没问题。” 李昌利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好多说,只得跟同僚孙欣言及傅政博一道买猪羊去。 樘华向来精明,年纪不大,官却做得风生水起,谁都不敢糊弄他,尤其他们三个从户部过来的小吏,第一回独立当差,慎之又慎,就怕出了纰漏。 他们按樘华的吩咐,从牲畜市场买来猪牛。 樘华带人亲自查验过,牛都是半岁到一岁大的小牛,猪则是圆滚滚的猪崽,好好养,想必明年会有大收获。 这日樘华查看过田里的情况,做好记录,转回牲畜这边,问他们:“猪可阉割过了?” 李昌利伸出袖子擦了擦额头,“回大人,猪才买回几日,还未来得及阉割,我明日便找匠人过来阉猪。” 樘华点头,又吩咐,“这批小牛可以穿鼻环了,小心些使,莫伤了小牛的身子骨。牛还小,草料上也用心些,按养马的标准,用些黑豆鸡蛋等好料。” 李昌利心中惊奇极了,也不知道他家大人年纪轻轻,哪来那么多心得,忙恭敬应下,“小人回去便吩咐。” 养了猪牛,马上便有尿粪可用。 樘华让田仆中几个堆肥好手开始堆肥。 皇庄里本来便有十头牛,加上新买的二十头,一共有三十头。哪怕小牛身子骨还嫩,轮换着用,犁地是够了。 地犁好耙好,樘华开始令他们种菜。 与先前不同,樘华特给二十一组田仆划了各自的实验田,每组十亩地,种同样多的菜,给同样多的肥料,等收获时得看哪种收获最多,到时另有奖励。若是种得太差,也会有所惩罚。 这等变化充分调起了田仆们的积极性,几乎每一个田仆都铆足了劲儿努力种田。 皇庄这头一下子变得生机勃□□来。 樘华他们有余力,又让人买了鸡鸭各五百只回来,养在皇庄里,鸡鸭粪便也派上用场。 短短一个月不到,皇庄大变了模样。 一排排白墙黑瓦的大房子拔地而起,其中还包括两座特别的院子,一座乃是樘华办公所用,一座则是他暂住的院子。 他暂住的院子离其他房子有些远,外头用高墙围起来,隔绝一切窥视。 办公的院子则在建筑中间,周围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鸡犬鸣声,猪牛叫声,田仆们干活的吆喝声,各种声音充斥在里面,每日都热闹得紧。 樘华犹不罢休,着人在山上种了竹子,沿河种了桑树,又派人疏通沟渠,几乎每一亩田都能直接或间接地从沟渠里引水。 这几项工作都未做完,他又安排人修路,田被划成一块块整齐的大区域,有平坦的泥路遍布在上面,路上可通牛车。 十月初,皇帝心血来潮,突然摆驾到他在小小的田庄。 李昌利等人接到消息时都快吓傻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回过神来又慌忙派人清理田庄,自己更是去洗澡,差不多洗脱一层皮,换上新衣新化新帽新鞋,整饬干净了过来迎接圣驾。 其他人同样惶恐,除樘华外,这里的人活了大半辈子都未见过圣驾,猛然接到这个消息,胆小的吓得脸都快白了,又害怕又激动。 樘华倒淡定得很,众人看在眼中,心中佩服得紧,樘华的威严在这小小田庄那陡然提升到一个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正式接驾那日,樘华带着圣上参观他们的田庄。 萝卜,白菜,包菜等小小幼苗已经长起来了,在寒风中迎风招场,嫩绿绿的颜色让人很是欣喜。 路边水渠修得很干净,水渠边上种了桑树,水渠底下则种满了水草,哪怕冬日水草不怎么茂盛,也能看得出绿龙龙一层颜色。 再看远处,一栋栋白墙黑瓦的房子,整整齐齐立在一边,看着就让人舒坦。 皇帝不由笑道:“你这地方弄得不错。” 樘华道:“皇伯父明年再来,这地方会弄得更好。” “哈哈哈,有志气。”皇帝大笑,看着水渠边上的树苗,问道:“你这种的是桑树吧?” “皇伯父好眼力,正是桑树。” 皇帝每年春日要亲耕,皇后要亲织,为天下表率,他认得出来一些平常的作物。 看见桑树,他不由好奇:“你在种桑树作甚,朕见你这里并无女娘,难不成让那些汉子去养蚕织布?” “臣未抱这心思。”樘华笑道:“皇伯父您看,臣这有青壮田仆二百一十六人,另有侍卫六十人,大多单身,也有少部分成了亲,却得分居两地。臣思量着,夫妻相聚乃是人伦,待庄子情况好些,臣便想法子让他们成亲,先前成了亲的,也可将家中妇孺接过来。” “这法子倒是好,不过朕记得你想弄的乃是农研所,而不是经营田庄?” 樘华正色道:“臣未忘,臣在自个田庄里便采取这样的模式,臣挖鱼塘,塘边种桑树,庄内女娘养蚕,桑叶喂蚕,蚕沙喂鱼,鱼粪塘泥给桑树堆肥,这样一个循环,不必耗费多少精力,田庄的收入却大幅增长。” 樘华接着道:“臣想弄这农研所目的也就两个,一是将农作物产量提升上来,二则是增加农人收入,让他们不至于过的那样困苦。既然目的能达到,何必在意它是否符合旧制?” 皇帝拍拍他的肩膀,“好,年轻人,正应当有这股朝气方是。” 樘华谢恩,“皇伯父提点,樘华必铭记于心。” 皇帝过来转了一圈便走了,朝中聪明人皆明白今上对樘华这农研所的重视,原本细小的声音消匿下去。 左右不过是一些田与经费,外加一闲职一般的四品官而已,不值得费神。 朝中又平静下来,平静的外表下,几位皇子之间的争端倒是越发剧烈,堪称暗流翻涌。 现时朝中主要争位势力分三股,大皇子居长,天然占据优势,是为一脉;二皇子在所有成年皇子中能力最强,矮子里拔高个,又是一脉;五皇子则养在皇后膝下,算是半个嫡皇子,纵使年纪小了些,也受到不少支持。 樘华远离了政治中心,顾王府却在这股风波中越显突出。 靖宁王身为一方郡王,本人乃边军监军,长子领兵,次子圣宠正浓,谁都无法忽视他们这股势力。 樘华哪怕躲在庄子里,也有不少人过来拜访,大皇子与四皇子还各来过一次。 这日晚上,阮时解问起他那边情况时,樘华长长吐了口气,“我这头还好,我无兵无权,哪怕下场,也碰不上什么用处。就是我父王马上要回来了,瞧着像是皇伯父的意思,不知皇伯父意欲如何。” “你家只要不出错,皇帝应该就不会撕破脸。” 樘华无奈摇头,“谁知晓,亦有可能皇伯父觉我府上势力已大,打算削弱我家。” 阮时解:“权势小一些总好过日后被清算。” “我也是这般想,就是不知我父王回来后是否还出去。” “你希望他出还是不出?” 樘华想了想,道:“还是莫要出去罢?我父王年岁也大了,在皇都平平安安养老也顶好。纵使我大兄,我也希望他能回来,边疆刀剑无眼,未免太过凶险。” 阮时解道:“看这情形,你皇伯父多半要叫他回来。” 第84章 代赈 局势倒不是这一年倏然变得紧张起来,先前局势也紧张,只不过樘华那时无权无势,不大感觉得出来。 此时他已是四品官,在朝廷中属于中阶官员,对朝中大势也有一些心得,自然便能轻易看出。 樘华心知,这种大事绝非他能干涉,他不过跟他家先生随意说一说,缓解压力罢了。 清空心中的负面情绪后,他又回到农研所,精心尽责工作起来。 十月末,樘华的父王靖宁王终于从边疆回来了,王府来信让樘华回去一见。 樘华收到信,心里复杂得很,愣怔了许久,到底叫底下人收拾好包袱打算去见他父王。 靖宁王离家十来年,樘华少时极少见到他,不然在王府中也不会过得那么艰难,得小心翼翼掩藏起来过日子。 靖宁王不算个好父亲,却也称不上多坏,起码给了樘华一些基本的庇护,赏罚也算分明,樘华年初还得了他一个价值三万多两的庄子。 王府家资不算丰厚,这么一个庄子已称得上很大一笔钱财,无论如何,樘华还是记这个情。 樘华的马车回到王府,底下人不敢拦,直接迎着他进去了。 敬宜与瑞栀两个赶忙在前面引路,快步回去清扫院落,迎接主子。 樘华抬脚走在后面,吩咐何桦,“去与顾恩德说一声,我回来了,待我洗漱好便去给父王母妃请安。” 何桦恭声应下。 路上来来往往的人见到樘华后,无不恭敬跪地行礼,比起先前无视他的模样,不知好了多少百倍。 权势就是如此,哪怕在自己家中无权无势也得招人欺负。 樘华无声叹口气,回到小院中。 天气有些冷,他在敬宜与瑞栀的伺候下穿上一身夹衣,又穿上皮靴,带着丫鬟往主院走去。 靖宁王接到消息,就在书房里等他。 樘华一进来,在外面的景勋与他交流了下眼神,而后有人进去禀报。 里面传来一个淡淡的中年男子声音,听着有些陌生。 樘华恍惚一下,马上收敛心神,进去先行了个礼,“儿臣拜见父王。” “在家中何必多礼,坐。” 樘华抬起头,看见个中年男子,上面那张脸是他有些陌生的属于父王的脸。 他父王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高大威严,脸也不如他记忆里那么俊美,反倒有些消瘦,皮肉显得有些松弛,鬓发也有白了,看起来十分憔悴。 樘华常照镜子,还能从他自己身上看出他父王的影子,两人好像掉了个个儿,父王萎缩成灌木,他倒挺拔成青松。 靖宁王目光也十分复杂,看向樘华的目光中带着欣慰,又带着愧疚,还蕴含着许多樘华看不不明白的东西。 时隔多年,父子俩再次相见,似乎两人都不知从何说起,一时有些语塞,只是定定打量着对方。 还是靖宁王先开口,“多年未见,你都长那么大了。” 樘华笑了一下,“您倒是一直未变,壮勇俊美如往昔。” 靖宁王摇头,“这是哪里话?你们都长大了,我也老了,老成个老头子了。先前看你送给你母妃的镜子,我都未想到头上白头发何时茂盛如春草,皱纹那样多。” 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樘华心里怪不是滋味。 靖宁王倒还算看得开,笑问:“不与父王说说你现在的事?” 樘华早已写信跟他说了一遍,见他还想听,没偷懒,又重新跟他重复了一遍,包括此时取得的成绩,心怀的抱负等通通说了出来。 樘华没说得太深入,不过现在做的事情大体说了出来。 靖宁王连连点头,“你这般便很好,为国为民,也不算辜负你所学。” 樘华轻吁了口气,“是呐,能尽一份力便尽一份力,能发一份光便发一份光,等老了之后也不算辜负此生。” 靖宁王闻言便笑,“你年纪轻轻说什么老啊老?我听皇兄说你不想成亲,可有此事?” 樘华一听便知重点来了,脸上神色十分严肃,“是,儿臣都不想随便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娘成亲,草草将自个后半生交付出去” 靖宁王呵斥他,声音不算严厉,“胡闹,你不找门当户对的女娘,你还能找谁?” 樘华抿抿嘴,“不管是谁,儿臣都不想此时便结婚。若您想抱孙子,儿臣已请求皇伯父为晗弟赐婚,估计很快便有消息。” 靖宁王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顿了一会方说道:“这事你皇伯父也与我说了,你能记着你弟弟我很欣慰,你自己事也需抓紧,一年两年不成亲,三年五年你总得给家里个交代。” 樘华见他让步,低低应声,“是。” 中午,一家人一道用饭。 樘华已许久未跟王妃及顾樘晗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一时感觉有些新奇。 靖宁王回来后,整个王府不知不觉变得深沉肃穆起来。 樘华也说不清自己为何有这种感觉,不过在府里他总觉得放不太开,晚上去他家先生那里时他也提心吊胆,就怕出了什么纰漏,会被人发现,因此这好几日他都匆匆过去,又匆匆回来,弄得心里十分不痛快。 他与他家先生能相处的时间本来就少,再这么一压缩,他简直跟守财奴每天晚上都发现钱被人偷了一般,心痛得不成,没坚持几天他便以公事为由,辞别靖宁王回到他的皇庄上去。 阮时解笑他,“有那么夸张么?” 樘华从沙发上捞过一个抱枕,抱在怀里重重的叹了口气,“你不明白,这感觉就跟当惯了家,忽然头顶上来了个人当家做主一样,让人心里不是滋味。要是我一直在府里住,可能落差不会这样大,我出去住过再回来,便觉得不大适应了。” “由一把手忽然降到二把手?” “差不多。”樘华抠了抠手中的抱枕,道:“父王未回来之时,我还觉得那里是我的地盘,他一回来我心中便很清楚地明白,顾王府乃是我父王的王府,再不济也是我大兄的王府,反正绝不会是我的王府。” “你要是真这么不自在,以后想法子出来另外建府,别窝在你父亲的府上了。” “我知晓。”樘华闭着眼睛,“现在我还未攒下功勋,不好开这个口,等过两年我那农研所弄出些成就来,就好跟皇伯父提这事儿了。” 想到这儿樘华忍不住看着阮时解笑了一下,“那时府里便是我的地盘,我想什么时候过来便什么时候过来,我们白天各自去上班,晚上便回来歇息,你说成不?” 阮时解刚想说还没答应他,又怕他生气,只好说:“到时再说吧。” “那我们便一言为定了,我努力一些,早些搬出来住。” 阮时解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瞧得几乎绷不住脸上的神色,谁被这样直白又赤诚的眼神盯着都难以绷住。 阮时解的声音不知不觉柔和下来,眼睛看着他道:“行,等你搬出来住后,你就天天过来,到时正好去把课上了。” 一说到上课,樘华忽然想起来,“先生,d大是不是离我们这里有些远?我们每日来回,赶得及么?” 阮时解轻描淡写,“我在那边有房子,到时我们搬过去那边住就行了。” 樘华听他早有规划,心中一暖,然后想起了什么,脸上带上了一丝笑,他看着阮时解,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问:“先生,我这样算不算是你包养的小白脸儿?” 阮时解十分淡定,“不算,小白脸都要给睡。” 樘华道行不够,败下阵来,脸快要烧起来,耳尖儿都红了,讷讷不知要开口说什么。 阮时解看他一笑,“行了,赶紧看书吧。” “……哦。” 撩那什么失败,樘华没脸再战,只好老老实实将心神全放在书里,一心一意看起书来。 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话对别人来说不过是句勉励自己的格言,对于樘华来说则实打实,他所有学习到的东西或多或少都能转化成金钱或其他利益,故他学习越来越努力。 樘华的皇庄渐渐走上了轨道,每天按部就班跟进记录就行。 天气慢慢冷了下来,十一月初就开始下雪。 先是下小冰粒了,后来就下起了鹅毛大雪,外面的路都铺上了厚厚一层,樘华出门的时候一脚踩下去,雪能到脚踝那里。 这种天气还要出门干活是一件很遭罪的事情,尤其田里的田仆们大多没有靴子,有的只是布鞋,这种天气布鞋不保暖,在雪里走个来回就是了。 樘华多少有些仁心,这种天气几乎不让他们干活,反正田里的萝卜白菜已经长得差不多,两三天不去看也没什么事,等雪化了再说。 秋天时,樘华曾让江平原准备育婴堂等善堂,冬天收治一些孩童,免得流浪的孩童在冬天冻死。 朝廷也在做这样的事,不过上头拨款本就少,被层层贪掉一些,真正能到善堂里的银子没多少,收养的孩童更是稀少。 樘华这种私人出钱的善堂要好得多,处理此事的都是他的心腹,又有情报部门监督,基本每一分银子都能用到实处。 他第一年做这样的事,收养到的孩童不算多,只有一百二十多人,这个人数可能每日都有加减。 江平原担忧有家贫的人家知晓善堂收养孩童后,会故意将孩童扔掉,故善堂的条件不算好,每日吃得一般,孩童们还要做些小活计。 这样的生活不算轻松,却比他们在大街小巷流浪要好的多。 有戒备心较强的孩童打听到他们这边的情况后,慢慢也愿意过来。 樘华今年挣了不少钱,善堂这方面的投入便没怎么控制。 外头流浪的孩童见他们愿意收人,一下雪,好几十人涌了过来。 除了孩童之外,也有些妇女老人甚至流民过来乞讨,见他们不赶人,慢慢便睡在善堂外的屋檐下。 这日樘华带着江平原过去巡视,见善堂外的屋檐下乱七八糟睡了好几十人,男女老少皆有,脸色不由变得不大好看。 江平原也看见了,有些无奈,“下雪天实在太冷,他们无处可去便在这里歇息几日,我已通知善堂管事,待雪化便让他们离开。” 樘华看着这些人,问:“这些都是什么人?” 江平原道:“有家里遭了灾,活不下去出来讨生活的人,有老无所养的人,也有受不了家里相公殴打,拼命逃跑出来的女娘。都是一些可怜人。” 樘华看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长吐一口气,说道:“待会儿你找人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过来皇庄干活,愿意的话便都收了过来吧。” 江平原未立刻答应下来,他犹豫一下,问“公子,找这样一群人去皇庄,会不会不大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都是去干活的可怜人罢了。”樘华道:“我先前不是让他们准备着手修水库么?正好缺人,他们去倒也合适。” “老人与女娘也要?” “都要,我们这么多活计,总有用的上他们的地方。” 江平原还想劝,“不然我们施粥罢?这些人也用花费不少银两,弄去皇庄好像不大合适,那可是给陛下干活的地方。” “不用,没什么不合适。施粥能养他们一日两日,总不能养他们一辈子,让他们去皇庄干活好歹能吃饱饭,攒些积蓄度过这个难关。” 对于慈善,以工代赈是个最好不过的方法。 江平原见他心意已决,才不再劝了。 樘华转过脸认真叮嘱:“待会儿若是有人不愿去也不必勉强,只不过不愿去便不能让他们再睡在这里了,老让他们睡在这里也不大好看。” 对于那种有救命绳索垂下来都不拉的人,樘华也不同情。 江平原应下,转身让人去安排。 这些人中九成都愿意去干活换取一顿饱饭,也有那等懒惰的,情愿睡在大街上乞讨,有的吃就吃,没得吃就睡觉。 善堂的人毫不留情,将这等懒汉懒女都赶走了。 樘华此次收到的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他进去之后,角落里又出来不少人纷纷祈求报名,最后下人一统计,一共有两百来人。 这批人中,十岁到六十岁的男子占绝大多数,还有十七个十岁到六十岁的女娘及七个六十以上的男女老人。 这些人到皇庄后各自清洗一番,剃去窝藏着虱子的头发,换上新衣裳,准备做活。 七个老人被送到灶房洗菜摘菜,其余人则去修水库。 有力气的多干一些,没力气的少干一些,干得多赚得多,干的少赚得少,樘华管理下的皇庄公平异常,庄子里气氛极好。 然而,这一切走上正轨的时候,樘华发现自己被参了。 第85章 风云 樘华被御史参了,理由乃是他狼子野心,施恩于百姓,以财贿民。 这口从天而降的大锅真是又大又圆,樘华恨不得找到那个御史咬死他,又不得不回到府里,打算上折自辩。 樘华还未上折,皇帝先一步将御史台的奏折压下,又召樘华进宫。 樘华去时还有些转过弯来,心中愤愤,他年轻,哪怕行礼时候态度再端正,眼睛里也带出来了些。 皇帝失笑:“御史向来风闻奏事,不过一份奏章,怎么气成这模样?” “臣出生以来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污蔑,如何不气?” 他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逗得皇帝笑起来。 樘华有些落寞,“臣闻老话有言,‘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世情果然如此,臣不过看在今年手头较宽裕的份上做了些微末好事,祸便上身了。” 皇帝抬眼看他,“又说怪话了。” “臣来时,父王知晓此事,还训了臣一顿。”樘华飞快抬眼看了皇帝一眼,“皇伯父,小臣当日叫人开善堂当真未想那么多,若是此事不妥,我还是将善堂捐给朝廷罢?” 皇帝摆摆手,“不至于此。不过此事确实有些不妥,倒不是说你开善堂,而是你弄那什么流|民去修水库。我听闻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人,不分男女,都要去修水库,可有此事?” “事情确实有,不过与皇伯父听说的有些出入。臣那头正接收人修水库,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人都能过去那边干活,按活计轻重来算,不同的活有不同的报酬,若有谁不愿意去,臣从未强迫过。” 皇帝问:“让十来岁与五十来岁的人去做这样的重活,是否有伤天和?” “年纪小和年老的人,臣都不叫他们搬搬抬抬,只做一些比较简单的活。”樘华解释:“臣这法子名唤以工代赈。天下穷苦人何其多,若是一个个施舍下去,怕散尽家财也施舍不完,且白白施舍,易养出懒怠之风。给个机会叫他们做工,自强者自能借着机会立起来,挨过这苦关,日后重新变回平民也容易。” 皇帝摩挲着膝盖。 樘华接着道:“这种法子一般在大灾时用。一旦哪里受灾,当地官府便要开仓放粮,百姓无所事事,只等着那一点儿量,只能救个急,想活下去也难。若是换个法子,哪里受了灾,便以充足钱粮雇灾民修桥铺路等,朝廷不必惜银钱,灾民日子也好过一些,一旦大灾过去,还能迅速回到先前的生活。” 皇帝眯着眼睛,“这法子有意思。” 樘华严肃道:“是顶有意思,不过施行这法子还得有压根的监督手段,若底下人借机敛财,活让百姓做了,钱粮却未发够,十分容易引起暴动。” “朕知晓了。”皇帝欣慰地看着樘华,“你巧思不少,许多都是治国的灵丹妙药,若有什么想法也不必藏着掖着,尽管上折子来。此事亦是,你将想法好好整理写下来,明日呈自朕案头。” “那臣便放厥词了。” 皇帝哈哈大笑:“尽管放。” 见这事过去了,樘华眼珠子一转,问:“皇伯父,此事臣出了主意,不知可否讨个赏?” “你想要什么赏?” 樘华恭恭敬敬,“臣瞧父王一回皇都,臣的日子便不大好过,估计有人忌惮父王,干脆借打压臣的机会伸手试探。” 皇帝面色倏然变得阴沉了些。 樘华低着头,没看见,“臣前些日子与父王对坐聊天,见父王须发皆白,脸上皮露松弛,已呈现老态。臣估计着出王在边疆这么多年,也着实辛苦,接下来的时日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你又想成亲了?” “并非,”樘华忙道:“臣想求陛下赐婚于臣弟。” 他上回说过一次,现在又提起这个话题,皇帝有些愧疚,点头道:“这也成,朕便劳烦母后为你弟弟说上一门好亲事。” 樘华大喜,起来行礼,“多谢皇伯父。” 樘华这回照例陪皇帝用过午饭,然后才回府。 靖宁王心里记挂这事,一听他回府,马上召他过去,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樘华将事情说了一遍,靖宁王点头,“王兄能有此话,应当无大碍了。” 樘华转开话题,“不知皇伯父此次会为晗弟赐婚哪家千金?” 靖宁王的注意力果然被转到这上头来,开口笑骂:“你倒是敢想,还叫你皇伯父做媒。” 樘华笑:“我们猜来猜去,也不知该找哪家闺秀,让皇伯父决定再好不过。” 他说完这话才发现靖宁王正欣慰地看着他,樘华有些不解,靖宁王欣慰道:“你能有这般觉悟,父王便放心了。有你与你兄长在,靖宁王府百年之内无忧。” 樘华笑,“多谢父王夸赞。” 樘华提了两回次婚之事,皇帝也挺重视,当日下午便去陪太后吃饭。 太后听他说起樘华,摇摇头,问:“樘华可有说他为何严待百姓?” “他倒是好心,不过外人不清楚内情,有所误解,朕已叫他写折子上来。” 太后好奇,“此话何解?难不成并非他定下那条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都得去修筑水库的规矩?” “这倒不是,不过他采取自愿原则。”皇帝将事情细细说了一遍,尤其细说以工代赈之事。 太后听了不禁感慨,“他倒是心思灵巧,一下想到了这关头之上。难为他不惧世人目光,该如何便如何,小小年纪有这番定力与心思,着实有些了不得了。” “是啊。”皇帝感慨:“生子当如顾樘华。” 太后轻拍了下他的手臂,嗔道:“这话被老大他们几个听去心里头还不知如何难受呢。” 皇帝道:“朕就与母后说说,他们几个哪能听得去?若是能收到风声也当真是他们的本事,朕还不必那么愁。朕一世英名,哪哪都好,就是生儿子这运道不太好,远不如堂弟,他家樘昱、樘华但凡有一个是朕儿子……” 太后听得心惊肉跳,皇帝摇摇头不再说了,面上神色却带着一片惋惜。 皇帝转而说起别的,“母后,樘晗的婚事您可有心得了?” 太后也乐得转话题,“我先前也看了好几家闺秀,你觉江泽侯家闺女如何?” 江泽侯哪哪都好,就是子孙上不大有运道,小妾娶了数十,膝下唯有一嫡女。 眼见他都上五十了,便上折子要在宗亲中挑一子承嗣。 江泽侯无实权,钱财却厚实,若顾樘晗能娶他家嫡女,倒能得一桩好富贵。 皇帝笑道:“母后眼光好,这媒再好不过,佳偶天成。” “也是挑了许久挑出这门婚事来,先前我还想让江泽侯这女儿配小四来着,也好收收他那心。” 提起四儿子,皇帝淡淡道:“他那心谁收得住?若江泽侯闺女嫁他,夫妻俩恐怕要日日打架。” 太后见他心情不佳,忙转了个话题。 皇帝速度极快,樘华奏折送上去第二日,圣旨便下来了,赐婚顾樘晗与江泽侯之女。 樘华父王与王妃高高兴兴接了旨,顾樘晗却如遭晴天霹雳,跪在地上浑浑噩噩回不过神来。 靖宁王脸一沉,顾樘晗眼睛余光瞄到,心里一抖,这才老老实实地接了旨。 天色已晚,樘华便未回皇庄,打算先在自己院子里歇息一晚。 谁知他前脚刚回到院子里后,后脚顾樘晗便跟着来了。 江平原见他来势汹汹,面色不善,在前面挡了他一下。 顾樘晗二话不说,当胸一推,将江平原推在墙壁上。 他练武练了十来年,身上一把子力气,江平原又不敢真拦他,被他推在墙上撞得肉咚一声响,可见他并未收着力。 樘华瞬间怒了,挡在江平原面前,眯着眼睛冷声道:“晗弟可是气不顺,专门来为兄院子里撒气来了?” 顾樘晗咬牙,双拳紧握:“顾樘华你别装!谁不知道这桩亲事就是你给我求来的?!你到底安什么心给我弄这么一桩亲?!” “我能安什么心?这桩亲事乃圣上所赐,你若不满,向圣上求去便是。” “我若是能进宫,还轮的着你在这里假惺惺说话?!”顾樘晗悲愤,“我自认这两年没什么好对不起你的地方,纵使小时候与你有龃龉,那也是小时候不懂事,你怎么能这么坑我?!” 樘华险些被他口水沫子喷一脸,往后退了一步,护着江平原,道:“圣上赐婚,我何德何能,插手其中?” “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想成婚,便三番五次求陛下为我赐婚,我能有今日都是你求来的!你就是诚心害我!” 他们在这边吵,早有人去禀报靖宁王。 靖宁王匆匆赶来,还没进院子,就听见顾樘晗的吼声。 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小儿子还这般张扬,靖宁王气得一哆嗦,从后面飞起一脚踹在顾樘晗的屁.股上,将他踹了一个踉跄,“逆子!” “父王!”顾樘晗转身大喊,“您也不帮我!” “帮你甚!江泽侯家嫡女相貌在皇都排得上号,又有才名,圣上能将她指婚于你乃是我们王府烧了高香,你有何不满?” “她才貌似不错,可她是母老虎啊!”顾樘晗伸手一指墙壁,红着眼睛大吼:“她十四岁就敢手持木棒将她族兄打个半死,哪个娶她哪个遭罪,您怎么能让我娶她?!我不娶,要娶您娶!” “混账!!!”靖宁王喘着粗气,半晌伸手一挥,“给我绑起来。” 景勋立即上前,带着几个侍卫将人绑得严严实实。 顾樘晗流着眼泪,悲愤异常:“#%&&*!!!” 樘华有些惊了,刚想上来劝。 靖宁王一挥袖,冷声道:“开祠堂,动家法!” 第86章 挨打 王府的祠堂也就清明开一次,中元开一次及过年开一次,一年三次,平时偶尔有仆役来打扫,此外,再无人踪迹,一进这屋子,就能很明显感觉到有股萧瑟在里头。 祠堂顶极高,有近十米,抬头能看见巨大的横梁以及上头的黑瓦。 祠堂没有开天窗,里面有些暗,还萦绕着淡淡的香灰气。 天气本来就冷,一行人进来祠堂里,感觉更冷了,樘华禁不住小小的打了个寒颤。 顾樘晗已经被绑在凳子上了,旁边行刑的下人拿着大木棍上来,肃立在两边。 顾樘晗被堵住了嘴,一直呜呜叫着,眼睛瞪得都要脱框了。 靖宁王看着他,冷冷问:“你可知错?” 靖宁王一个眼神扫过去,旁边下仆忙把顾樘晗嘴里的布拿出来。 顾樘晗虎目含泪,犹自挣扎,“我没错,我不认!我不过是想娶上一位温温柔柔的夫人,何错之有?!你们有野心,何须拿我的婚姻大事做筹码!” “你!”靖宁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朽木难雕!我问你,你不满意这桩婚事为何不先与我商量,反而来你兄长院子里大闹?闹得人尽皆知,难不成你就能得好处了?” 顾樘晗冷哼一声:“我不得好处你们也别想的好处!” “竖子!”靖宁王心累,一挥手,“先给他来三十大板,让他醒醒神。” 旁边仆从得到指示立即抡起板子啪啪的往顾樘晗臀上打去,一时木杖拍击臀肉声不绝于耳,与此相伴的还有顾樘晗的哀嚎声以及他的怒骂声。 靖宁王冷冷看着儿子,手一扬,立即有识眼色的仆从拿块布将顾樘晗的嘴堵上。 顾樘晗又痛又恨,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如同一条大虫子一般。 “住手!”板子打到一半,只见王妃冷面寒霜,带着仆人匆匆赶来。 顾樘晗一见着他娘,眼泪立即忍不住了,哭得椅子都湿了,呜呜的也是可怜。 樘华见他这样,忙示意仆从将他嘴里的布拿出来,不然他一哭,鼻子堵住呼吸不畅,得出大事。 王妃眼睛扫过父子三人,放柔些声音问:“好好的,王爷怎么动家法?” 靖宁王没好气,“你问问这竖子都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只不过不甘心自身被你们拿去利用罢了。”顾樘哈还被绑着,又痛又气,涕泪横流,用眼神控诉他父王,“我算看明白了,哪个有出息,父王您便喜欢哪个,要是没出息,您不管不说,还得在旁边找回利润来。” 靖宁王活到四十多岁,还是第一次被人忤逆成这样,当即气得脸色发黑,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顾樘晗的鼻尖,“你!” 顾樘晗根本不惧,冷哼,“哼!有本事您打死我。” “成,有骨气!”靖宁王二话不说,立即走过去,抢过仆从的板子,噼噼啪啪就往顾樘晗屁股上打,“你们也打!再赏他三十板子,好让他长长记性!” “王爷!”王妃总算明白发生了什么,尖叫一声扑上前去要挡住儿子,“有事您好好教他便是了,何必动家法?” “我教这逆子,他也得听得进去!”靖宁王气喘吁吁,“江泽侯嫡女有何不好,有才有貌,江泽侯无子,大半身家都能陪过来。你再看看他!文不成武不就,脑袋空空,一把年纪还跳脱成这样!若不是陛下亲口做媒,他焉何能攀上这样的好亲事?!” “是,她样样都好,就是活脱脱的母老虎,谁都不敢娶!”顾樘晗道:“要真是好亲事,顾樘华怎么不自己去?!” “没大没小,你叫谁顾樘华?”靖宁后又想赏他一顿板子,怒瞪他,“你兄长要是有成亲的心思还轮得着你?!” 王妃看樘华一眼,苦口婆心地劝,“有话好好说,王爷您先别动怒,我再劝劝他,他年纪还小,不知轻重,我与他说说便好,何苦话都没说清楚,便先将他打一顿?” 说着,王妃又迁怒于樘华,瞪他一眼,“你也是,这做兄长的看父王与弟弟吵成这样,还在一旁作壁上观,抱的是什么心思?!” 樘华小时候还避着她,对她惧怕莫名,现在长大了再也不肯惯她这臭脾气。 听她这么说,樘华在一旁拱拱手,“母妃说得是,都是樘华思虑不周。我这便换衣裳递帖子进宫,请求皇伯父收回成命。哪怕拼着被皇伯父责罚,我也会请他收回成命。” 王妃脸色数变,樘华说着转身就要走。 靖宁王看她一眼,叹道:“罢罢罢,就依樘华说的办罢。” 顾樘晗心头一喜,希冀地看向他母妃。 “等等!”王妃站在那里,身上发冷,好一会才回过神,看看儿子,又看看丈夫,勉强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樘华现时是官身,贸然请旨恐怕会坏了前程……” 顾樘晗不可置信,惊叫道:“……母亲!” 王妃看着他,瞪身边仆从一眼,“还不将小公子抬回去延医请药?!” 仆从们机灵,早已在旁边准备好了藤凳,见主子们达成一致,立即麻利地将顾樘晗放到藤凳上,抬着他往院子外面走去。 王妃见他们离开,勉强笑笑:“臣妾去瞧瞧他伤得怎么样,樘华,此事乃你弟弟对不住你,母妃代他向你道个歉。” 樘华温和道:“都是一家人,上牙还有碰着下牙的时候,母妃不必将此事记挂在心上。” 王妃笑得越发勉强,很快便带人走了。 靖宁王拍拍樘华的肩膀,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樘华心中一酸,“委屈不委屈什么的,事情都过了。” 靖宁王轻叹一声,不知说什么好,良久道:“父王也先回去了,你好好歇息。” 晚上樘华向阮时解汇报今日的战果,未了感叹一句,“我小时候还真没想到能有这么一日。”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这么威风?” “差不离。”樘华叹道:“我小时候被养在王府深院,总觉得王妃就是天,看她眼色行事,半步都不敢踏错。长大了再回头看,王妃也没什么,不过是个弱质女流,被困在后宅什么也做不了,倒是我一飞冲天,已经看不上这么一方小小的天地了。” 阮时解笑:“对付敌人的最好方法就是成长到他们难以企及的高度。” “我能有今日,还得多谢先生。” “行了,马屁就不必拍了,你能成长成今天这模样最主要还是得多谢你自己坚韧好学,努力上进。” 樘华用力点头,感慨:“若是我们以后有儿女,我也得教他们努力上进,无论哪个困境,只要跳到更高的天地去,再回过头来看,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了。” 阮时解笑他,“我们哪来的儿女,难道你能生?” 说着阮时解扫了一下他的腰腹。 樘华面皮发窘,挠了挠脑袋,“我这不是随意说说么,我们可做那什么试管婴儿,也可去领养,这不就是有儿女了?” “算了,我已经过了养孩子的瘾,可不想再养第二个。” 樘华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耳尖发红,沉默好一会,期期艾艾道:“我还有两个月便满十八了。” 阮时解逗他,“那不算,得到十八周岁才行。” 樘华握拳,开口道:“那也就还差小半年。” 阮时解笑了:“等你满十八后再说。” 说完这事,阮时解道:“我下周要去阿斯港开会,恐怕要去一周,你要是过来没见到我,就自己看书。” “啊?”樘华顿时有些懵,他来这里一年多,阮时解基本每天都在,只有少数几日去父母家,樘华脑海里根本没有他会外出开会这个选项,“先生,那是个什么会?” “世界经济论坛。”阮时解道:“这是我第一次受邀,实在不好推辞,去开这个会,对我公司的发展也有一定的好处。公司上下努力那么久做到这个规模,我不能不去。” 樘华心里虽然失落,还是点头表示理解,“没事,我有时也会因有事不能来,先生你尽管去好了。” 说完这句话,他到底有些不舍,又问:“先生你去开会,我能给你打电话么?” “到时候我们再看,阿斯港离这里大概有十三个小时的时差,恐怕你过来的时候我正在工作。” 樘华在心里快速算了算,叹了口气,“那到时我们聊微信成么?” 阮时解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实在没法拒绝,只得揉揉他的头发,“成,你到时可以给我发微信,我要是看到了信息就会及时回你。” 樘华这才高兴起来。 他长得好,在阮时解面前又向来不掩饰自己的心情,一旦高兴起来整张脸仿佛在发光,再引人注目不过。 阮时解每回见他这样心都软得不成,恨不得把全世界捧到他面前讨他欢心。 樘华回去躺在自己床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家先生似乎已经答应了,不由心情大好,心里想着,等明年一满十八就向他家先生求爱。 到时还得好好谋划一下,最好问问贺兄他们的经验,力争一举拿下。 顾樘晗从小到大就挨了这一回打,被捶得屁股青紫,躺在床上起不来,哼哼唧唧地瘦了一大圈,某天吃饭的时候一看樘华油光水滑,满面红光,眼睛亮得惊人,瞬间气煞。 两人对比实在太过惨烈,他咽不下这口气去,回去连饭都吃不下,原本就瘦的人更瘦了,不再那么圆头圆脑,倒多了些清俊之气。 江泽侯之女托人瞧他的样子,知他俊秀,心里愿意了几分,这婚事又顺利不少。 第87章 丰收 十二月初,皇庄上萝卜、白菜与包菜也长成了。 近来天气有些冷,地里的作物长得比较慢,三样蔬菜都用了两个多月。 九月末播种,十二月初方长成,期间,各小队看护着自己的萝卜白菜跟看护眼珠子一般。 随着萝卜白菜越来越大,大家又是防虫又是防冻,每日都得在田里点燃火堆保暖,就怕在最后的时期功亏一篑。 这日,一队队长钱罡毅提着一筐虫子进养鸡舍,“老罗,鸡鸭喂过了未?” 罗英从鸡舍里探出头来,“喂过了,谷糠拌着萝卜叶喂了一轮。老钱你们今日又去抓虫了?” “唉,哪日不抓虫?天气这么冷,也不知怎么还那么多虫,不紧着抓,叶子都被它们吃光了。”钱罡毅将筐子递给罗英,“正好今天抓到小半筐,连昨天下午抓到的一起给你送来了,给鸡鸭加加餐。” “那感情好哇。”罗英伸手抓出一把把虫撒在鸡鸭棚子里。 “咕咕咕。” “嘎嘎嘎。” 不大的棚子里顿间响起一阵翅膀扑棱声,鸡叫鸭鸣声以及鸡鸭撞地声,热闹得很。 罗英看着棚子内的情景,脸上挂上了些笑容。 钱罡毅看着这些鸡鸭,忍不住道:“好家伙,这群鸡鸭可真肥壮!” “谁说不是,我小时候在家也帮我娘养过鸡,那母鸡也就我两个拳头大,哪里像我们现在,一只母鸡都快五斤重了,下的鸡蛋也大个。” “还是你们养得好,鸡蛋不但大,蛋味儿也足,好吃。” “还是大人定下的法子好,每日喂那么多虫子进去,不怪鸡鸭长得又肥又大,下的蛋也多。说起来,后日便要开始拔萝卜,收白菜了罢?” 说起收获,钱罡毅也紧张,“是,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罗英正是当日倒在善堂外睡觉的人,他已经五十多,来了这里之后便和同伴一道养鸡,没分得田种。 他闻言十分羡慕,“我听说你们所有人种的东西都合格了,就看哪队种得好,听说第一名有十两白银呢。” 一提这个,钱罡毅黝黑的脸上满是笑意,“嘿,不止,第一名的队伍可将婆娘带过来,搬进大人令人建好的小院中。” “哎,真好。”罗英满脸羡慕,“你们赶上好时候,遇上了个好大人。” 钱罡毅有些骄傲,“谁说不是呢?先前我还以为要一辈子做个田仆,现在也敢盼盼其他。成了,不跟你多说,我还得回去侍弄菜地呢。” 罗英点头,“去罢去罢。” 钱罡毅意气风发地走了,接下来好几个送虫子的田仆也如他一般,脸上挂着紧张又希冀的神情。 第二日便是评比日,樘华带着李昌利等人观看田仆拔萝卜收菜。 两百来人一下子撒到田里,干活的气氛立即出来了,尤其他们这些田仆全都是身材健壮的好男儿,种田种了那么久,手脚灵活,动作极快。 有人拔萝卜,有人砍白菜,有人运送,田仆们来来回回在田里忙碌,如一群群勤劳的小蜜蜂,冰天雪地中愣是弄出了一股热火朝天的气氛。 樘华看着他们的速度预估了一下,估计一上午能把萝卜白菜全都收完。 樘华亲自坐镇,盯着个小队将本队种的萝卜白菜送来过称,旁边两个书记员分别记录各队的情况。 各队人马心情十分不错,干劲十足。 他们中种田年限最短的也种了二十来年田,还是第一次看见萝卜白菜能长到那么大个,尤其是那白菜,沉颠颠的,芯子抱得极实,一颗大白菜拎在手里,大的粗略估计起码有十斤重。 樘华看到这情景,也有些意外。 当初播种时他特地选了一下,所用的种子都是高产的种子,不过即使这般,大部分人种出来的白菜也瘦瘦小小,一颗顶了天也就五六斤,他还是第一次在这里看见上十斤的白菜。 他们能有这收获似乎单纯因为他们种得好,那些由普通农户照管的实验田,种出来的白菜目前最大也就是四斤八两重,远不如田仆们种的菜。 看来幼苗期的肥水确实至关重要。 樘华在自己的记录本上写下一条条心得。 李昌利在一旁见了十分欣慰,脸上的皱纹笑开了花:“我们这菜可真不错,估计整个大晟王朝估计也就我们能种出这等菜来。” 樘华正在旁边做记录,闻言随口道:“那可不一定,强中自有强中手,我们不过种得认真,又花了心思,不计成本才有这个水平,若是像普通农户一般随意种种,估计也就五六斤。” 李昌利笑眯眯,“无论我们如何种,总归种出来了不是?” 樘华笑了,作为一名合格的上官,他不会在此时泼冷水,他放下毛笔,望着热火朝天的田仆们,招手叫来旁边的是侍卫,问:“猪可杀好了?” 先前樘华吩咐过,中午就炖猪肉白菜与大骨萝卜汤,伙房那头一早就在准备。 他们今天杀的猪并非庄子里养的猪,而是外面买来的大猪,一共买了两头两百来斤的大肥猪,今日都要杀了吃肉。 侍卫被这股丰收的气氛所感染,高兴回道:“回大人,已经弄好了,灶房已经起锅在炖菜。” 樘华点头,“吩咐他们温些酒来,今日中午好好庆贺一番。” “是!” 年轻力壮的田仆们在田里抛洒汗水,短短一个上午,萝卜白菜包菜全部收完称完。 樘华看数据,一亩包菜平均能收获两千一百一十九斤,一亩萝卜平均能收获两千二百二十二斤,一亩白菜平均能收获三千一百六十七斤。 这个数据在这个时代来看相当了不得,饶是樘华自己,看到这个数字都忍不住惊讶了一下。 他原本有预感今年能大丰收,却没想到收获远比他想象得要多! 樘华大树回忆了一下要点,今年能种得那么好,主要还是水利,从一开始他们的沟渠就派上了用场,作物全程没缺过水,水份才能这样充足。 除此之外,他们也很舍得下肥,除了庄子里的猪粪牛粪,鸡粪鸭粪,还从外面买了不少粪肥回来。 种菜之前,他们便用草木灰拌着着粪肥下了一遍底肥,在幼苗成长过程中他们也在不间断追肥。 此时没有农药,抓虫也很重要,这一群田仆几乎每日都扑在田里,用手用眼睛,力求能抓完每一条虫。 多方努力之下,他们种的田最终才有这个结果。 樘华长出一口气,令人召集田仆,展开训话。 “今日丰收,结果已经出来。种田成绩最好的乃是十六队,两亩包菜收了四千六百九十八斤,两亩萝卜收了六千零七斤,两亩白菜手了八千九百八十二斤,以总共一万九千六百八十七斤高居榜首。按照本官先前所说,他们这队每人都能获得十两赏银。此外他们能将家小带来,住在我们建好的宅院里。” 有人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樘华伸手压了压,接着笑道:“本次收获最重的包菜来自六队,重七斤六两。最重的萝卜来自十九队,重五斤四两。最重的白菜来自一队,重十一斤三两。这三队每人能获得五两赏银。” 底下瞬间响起一片欢呼。“大人英明!” “停。”樘华笑道:“大伙忙了近三个月,本官看在眼里,今日大丰收,每人加一月月银,中午喝酒吃肉,以酬这些日子的辛苦!” 底下又是一阵高叫,“多谢大人。” 樘华做了个手势,示意侍卫们可将饭菜抬上来。 每一队一张桌子,大盘大盘热腾腾的菜被端上来,豆腐丸子,猪肉炖白菜,大骨萝卜汤,酸辣包菜,猪血粉丝,扣肉……各种各样热腾腾的菜,带着扑鼻的香味朝人涌来。 樘华一声令下,所有人开吃。 这是一顿难得殷实丰盛的年饭,几乎每个人都挂着笑容,每个人眼里都带着期盼。 在樘华没来之前,谁都没法想象有一日还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几个月前樘华吩咐他们修沟渠,建水库时,许多人私下里亦多有埋怨,然而在这一刻,所有的埋怨所有的不解都烟消云散。 田仆们几乎个个下定了决心,明年跟着他们的长官好好干,拿着丰厚的月银,吃着丰盛的饭食,好好奔日子,过两年也娶上个媳妇,生几个大胖小子。 樘华与手下人吃了一顿饭之后,吩咐李昌利等人尽快将每人的赏银发下去,还有每人分得鱼肉也给他们捎上,每人轮流放五日假,趁着丰收好好乐一乐。 李昌利等人本就是户部出身,对于算数这行当再熟悉不过,不用樘华怎么吩咐,他们都清楚要如何做,两日便能将银两发下去。 理清赏银问题后,李昌利忧心地问:“大人,今日收了那么多菜,都堆在这里?天气这样冷,放一日两日怕会冻坏。” 樘华笑了笑,“不必忧心,我自会处置。” 李昌利有些想不通这数十万斤的菜一时要怎么处置,当日下午,樘华便拉着几车菜进了宫。 皇帝那句“生子当如顾樘华”的评价到底传了出去,消息灵通一些的人都知晓樘华圣眷正浓,他来禀报无人敢拦,都加急给他报了上去。 皇帝果然也在第一时间宣召他进宫,樘华令人拉着三车挑好的菜,直接进到福宁殿门前。 皇帝听到动静还笑,“你这进宫动静一次比一次大了,这次又给朕送什么来?” “回皇伯父,我们庄子里的菜收了。臣忍不住请您一道分享喜悦。” 皇帝抬脚往外走,“哦,一共收了多少菜?” “一共六十六万六千两百四十斤。臣令人种了六十亩包菜,一百亩萝卜,一百亩白菜。平均包菜一亩两千一百一十九斤,萝卜一亩两千二百二十二斤,白菜一亩三千一百六十七斤。” “这样多?”皇帝也震惊了,这个数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夸张,“两百六十亩,六十六万多斤?” 樘华郑重点头,“还有另外几十亩田,臣还未来得及种东西,两百六十亩地便能收获这么些东西了。” 皇帝眯着眼睛,“这样多菜,遇上春荒之时,只吃菜都能撑好些时候呐。” 樘华点头,“今年蔬菜确实大丰收,这也多亏今年年成还算好,没遇上什么冰雪灾害。此外,臣种菜时不计成本,使用一切法子努力供应水和肥料,一般农家人种菜定做不到这般,每亩地收获的话,打个折扣应当也就差不多了。” 皇帝摸着下巴,忍不住问:“你种了那么久,可找出些规律了?” 樘华肃容,“回皇伯父,是找出了一些,主要还是肥料与水之间的心得,不过此时还在实验阶段,等明年再种一年,臣大抵就能摸出一些东西了。臣相信,若是操作得当,水稻小麦也一样能增产!” “好好好!”皇帝连说了三个好字,看向樘华的目光越发慈祥,“若需要什么尽管与皇伯父说,伯父定想尽一切法子支持你。” “臣此时还有一万多两银子未用,想来来年的经费也用不了多少。对了,这几十万斤菜还得请皇伯父拿个主意,看要要如何处理?” 皇帝没想到他如此能省钱,一时看向他的目光更加慈祥,当真比看儿子还亲切。 “哈哈哈,既然是菜,吃了便是。”皇帝看着门口这一筐筐菜,豪气冲天地开口,“马怀盼,你将这些菜送去御膳房,今晚各处加这三道菜,大伙都尝尝,我们新种出来的菜如何!” 第88章 分送 皇帝不仅吩咐烹饪樘华带来的菜给各宫送去,还特地留下他来吃晚饭。 皇宫里伙□□致,哪怕是几道普普通通的青菜也弄得极美味,一抬进来,一股暖融融的菜香味便飘散开来。 今晚加菜的三道菜乃是水煮白菜,手撕包菜以及萝卜大骨汤。 樘华上午吃时就觉得他们种出来的菜挺好吃,鲜甜鲜甜,现在经御厨一催发,樘华一尝之下越觉惊艳。 开水白菜十分软嫩,那种从芯子里透出来的甜味让人的味觉遭受了一个洗礼,尝一口只觉得整个舌头都清醒了,尤其这种蔬菜让人十分舒服,一入口就感觉颇为滋润。 手撕包菜酸香可口,滋味浓重,十分开胃,配合着炙鹿肉,小羊排等肉食吃正好。 萝卜更是因到了季节的缘故,水灵灵嫩生生,半点不带苦味,喝着萝卜排骨汤,汤味鲜浓,再来一块软烂的萝卜,蘸着调料往嘴里一塞,整个冬天的寒气似乎都被这口萝卜给散发出去,只留下暖洋洋的惬意。 他这几样菜都十分水.嫩,完全不像一般的冬天蔬菜,多少带着丝苦味。 蔬菜到了这个季节多少有些缺水,干巴巴的,有些渣,他这蔬菜就不一样,入口即化,半点渣都没有。 也可能是御膳房在做菜的时候特地挑选过,只用了比较嫩的部分,老的部分都被丢弃了,所以才能有这种口感。 樘华只觉得今天的菜格外好吃,他不知不觉多下了几筷子,用饭姿势优雅又迅速,皇帝被他带着食欲也调动了起来,伯侄俩一个下筷子比一个快。 他十分放得开,连吃了三大碗饭方一脸满足地跟着皇帝放下筷子。 皇帝见他这模样,笑道:“与你们这些年轻人用饭胃口就是好,朕许久未像今日般多用一碗饭。” 樘华忙问:“皇伯父可要用些消食丸?” “不必如此,也没撑到那地步,等会儿走一走便好了。”皇帝看了眼外头,慈祥道:“我瞧天色已晚,今晚你便住下来住罢。” 被留宿宫中乃是种天大的荣耀,阮时解最近出差去了,樘华每天晚上都怅然若失,有种不完整的感觉,住哪都无所谓,因此爽快地答应下来,“多谢皇伯父。” 皇帝哈哈一笑,旁边宫女太监发现他们已用完饭,十分有眼色地过来,无声而迅速地把桌子收拾好,皇帝站起来带着樘华往书房那里走。 樘华问:“皇伯父,剩下这六十六万斤菜,不知要如何处置?天气冷,放不了多久恐怕便会被冻坏。” “各家再分一分罢,有品阶的皆得一份,冬日菜贵,也体恤体恤他们。多的再送去附近几个军营,叫将士们多用些新鲜的菜,实在吃不完让他们腌酸菜晒萝卜干,这么点菜几下便消耗完了。” 樘华没想到他皇伯父这么接地气,一时有些意外,立刻答应下来,“皇伯父,您可得催他们快点过来与臣交接呐。臣未料到能收获那么多菜,先前挖的地窖不大够用,菜都放在外面用稻草盖着,顶多放一两日就得冻坏了。” 他眼睛十分清澈,无论什么时候与他眼睛对上都会觉得这个人心地纯良,内心毫无私欲。 皇帝看他,欣慰点头,“放心罢。” 樘华见皇帝还有事做,连忙告退,留宿的臣子在宫中有固定的住所,樘华跟着宫女过去那边住。 第二日,樘华一早便匆匆赶到了皇庄上,令田仆们用箩筐将收获的菜装起来,该清理的都清理一下,尤其萝卜,都得洗干净去掉根须,务必呈现出白胖胖的模样来。 这些筐子早就准备好了,一筐筐摆出来,框子上面还贴了个福字,红纸黑字,字态风流。 略一装饰,这些萝卜白菜与外头卖的一下区分了出来,谁见了都会觉得这不愧是皇庄收上来的萝卜白菜,就是敞亮大气。 上万筐菜这么整整齐齐地摆在田里,内务府的人见了也十分震撼。 尤其看到框子上的装饰后,他们看向的目光越显恭敬,谁都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公子一做事会做得那么稳妥,比官场上混了大半辈子的老油条还要稳妥谨慎。 这些菜都装好了,他们用牛车拉出后去直接送到各家便成,压根不必再另外进行清理装饰,省了好几道手续。 裘大江与樘华对接,真心实意道:“多谢大人。” “不必客气,单子都在这里,你们看看,若无问题的话,我们便可签字画押。” 六十六万多斤菜,樘华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与他对单子时十分容易,清点只需按单子来,再舒服不过。 裘大江深深施一礼,“下官这里无问题。” 樘华便与他签字画押,令人看着他的人赶着牛车将菜一筐筐运走,他们这里的菜实在太多了,估计得运两日才能把菜运完。 樘华提醒天气冷蔬菜保质期的问题,裘大江回过神来,下午的时候皇都附近驻扎的军营都派了人赶车过来拉。 这些与樘华没多大关系,他们直接跟裘大江对接,樘华处理完这些事便回到了王府。 不过两日,皇都中有不少人尝到了樘华那里种出来的菜,冬日的菜本来就少,尤其现在已到了大雪封山的天气,大伙吃来吃去都是那几味,颇有些菜荒之感。 高门大户还能吃点暖棚子的菜,普通小官与将士只能吃点放了半个冬天的萝卜白菜,顺便吃萝卜干、咸菜、酸菜等各种容易存放的腌菜。 好不容易能吃到这新收下来的水灵灵嫩白菜,水当当大萝卜与鲜甜甜的包菜,大家都觉当真舒坦,干燥了半个月的心肺一下被滋润了,人的精神都好了许多,用饭用的也香。 对于肯干实事的人,大部分人都会送上一份佩服与敬意。 樘华乃是靖宁王之子,深受皇帝宠爱,在还未考之前便进入了户部,领了员外郎之职,恩考成绩出来后又拿了榜首,大伙都觉得他可能会去哪个实职上干上一阵,没想到他居然放下身段跑到皇庄上种菜去了。 这样一位沉得下心干实事的年轻人,由不得人不佩服。 当然,也有年轻人觉得他脑子多半有病,好好的路子不走,去当农人种菜。 然而大部分有见地的人对他的评价都极好,尤其朝廷那些真正说得上话的官员们。 面对这样一个父兄都爱往军中凑,自己却只爱种菜的王府之子,哪个对局势有想法的官员会不喜欢? 樘华不知道自己又拉了一波好感,他忙完这些事便天天闲赋在家抠着手指头数他家先生什么时候能出差回来。 十二月十七,樘华庶长姐便要出嫁。 樘华长在外院,他两位姐姐长在内院,碍于王妃威严,双方之间来往极少。 樘华也就年节偶尔能收到两位姐姐送来的荷包鞋袜等等,他也会回以一些小玩意儿做礼。 若说感情,还真没太多感情。 不过无论如何到底是亲姐,樘华让江平原兑了五千两银子回来,用匣子装了,派人送去给长姐压箱。 二姐的婚期在来年一月二十二,到时樘华也会同样送一份。 顾樘晗自从上次挨打后,看向樘华的目光都带了几分仇恨,不过上次挨揍被揍怕了,不敢做出什么来,只是喜欢在用饭的时候趁着父王母妃不注意,狠狠瞪兄长一两眼。 樘华一向淡定,压根不与这种中二病弟弟计较,该做什么做什么。 庄子上种了一茬菜,樘华还得将笔记心得整理出来。 当初种菜时,樘华便令每个小队写了日志上来,有些小队全员不识字,樘华还特地令人调整过一番分队配置,在种菜过程中,也一直田仆们跟着请来的先生学写字算数。 李昌利送来的这一大箱子记录本,有些写得好,有些写得差,不过总归都能看。 樘华再结合自己的记录,每天开始整理笔记,尤其水肥温度等信息,他会格外在意,还特地画了曲线图。 江平原每日跟着他,帮他收拾桌子时看到都忍不住,“公子,你这也太细致了些。” 樘华抬起头捏捏脖子,鼓着脸尝尝吐了口气,“这还好,只是些粗浅数据,以后可能还得更细致,才能找出作物生长的规律。” 江平原顺势站到他身后帮他揉捏脖子,江平原手掌温度高,力气也大,樘华被他揉捏得跟猫儿一般,整个人恨不得闭上眼睛靠在他身上。 “平原,快过年了,你是否要回去看看哪?” 江平原摇头,“不必,老家也没什么人,我已叫人带了东西去给族老拜年,亲自回去便免了,一来一回也浪费时间。” 樘华也不是真想他回去,见他真没回乡的心思,樘华脸上一下多了股喜意,抬起亮晶晶一双眼,“那正好,这年我们一道过!” 第89章 毛衣 还有小半月就要过年了,天气还是很冷,屋外滴水成冰。 樘华长姐顾沁即将出嫁,王府十分热闹,整个府邸内外都贴上了红纸,挂上了红灯笼,下人们因多领了一个月月钱,面上喜气洋洋,看着便让人舒心。 府里还有长辈在,这种嫁娶大事,樘华帮不上太多忙,他整日都窝在自己院里处理公事,渐渐在家待得有些不耐烦了,不过还得等长姐出嫁后才好提回去皇庄的事。 江平原这阵子也忙,忙庄子里的事,忙铺子里的事,整天见不着人影。 樘华开春时收了许多羊毛,当时洗晒清理过,又让人制成毛线,夏天运香云纱时统统运了回来。 按樘华的打算,卖完香云纱后,紧接着就要将这些毛线放到铺子里卖,不过他那时忙着恩考,恩考后又一直在庄子里修筑水利设施,观察作物生长,分身乏术,实在抽不出空来弄这事。 尤其羊毛比他想象中的还难弄,织成布容易散,防缩性也不太好,算是一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原料。 他们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方法,只通过加热加湿,再耗费人力物力去揉搓,让羊毛纤维表面存在的毛鳞片张开,再互相缠绕勾结,逐渐收缩成型。 这么处理需要耗费一个比较长的周期,樘华只得等手下人慢慢弄,他抽出手来再料理。 最终测试表明,这样弄出来的羊毛只要注意水温与清洗方法,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羊毛线弄好了,下面则是将它们变成成品。 樘华想了许久,最终决定还是织成羊毛背心卖,这样只用织几个基本码,不必考虑太多。 背心要织也简单,樘华优先供应给两个庄子手巧的女娘织,熟手三日便可织成一件,织一件能得九十文,庄上手巧的女娘们小挣了一笔。 第一回制羊毛衣,樘华只制作了六个颜色——浅黄、白色、粉红、大红、黑色、棕色。 女款比男款多了个粉红色,此外,女款比较小巧,胸部位置也放出了点余量。 手底下人忙活大半个秋冬,终于赶制出三百来件羊毛衣,可送去店里销售了。 江平原忙的就是新衣服上市之事。 樘华不指望这批衣裳能挣多少钱,多少挣点,也顺便回馈老顾客。 新毛衣送来后,樘华给家人每人送了一件。 靖宁王十分欣慰与感动,当日便穿上了。毛衣不算厚实,然而一穿上,明显能暖和不少,他原本只是为了支持儿子的生意,能有这种效果,不免十分惊喜。 “这羊毛衣原来这样暖和。”与樘华说话时,靖宁王忍不住将身上的背心摸了又摸,低头感慨:“边疆羊毛最多,若是他们也知晓如何将羊毛织成毛衣便好了。” 樘华道:“父王不必担心,我已将羊毛清洗的法子给了大兄,此时多半已派上用场了。” 靖宁王看着儿子,压低声音凑近了些悄悄问:“你哪来这么多巧思?还真是做梦所得?” 樘华煞有其事地点头,“真是如此,寺庙里的大师也说我有福缘,兴许是受到了哪位仙人菩萨的点化。” 靖宁王看着儿子的目光有些复杂,摇摇头感慨,“这人的际遇来了还真不好说,有人拼死拼活想不到一条出路,有人做梦便能得到点化。” “瞧您这话说的,得了好处的是您儿子,您不高兴呐?” “感慨两声罢了,哪能不高兴?”靖宁王拍怕他手臂,“成了,你都这么大了,别老像个猴儿。你要开始做新生意,手头上缺钱否?是否要父王给你点儿?” “不必,我手上还有十来万两,上回说要给大兄分成,他没要,都在我这里。” 靖宁王颔首,“缺钱你便说,有何需要帮忙的,你也告诉父王。” 这话若让顾樘晗听到,他又得气得半死。 他与江泽侯家的小姐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就在明年五月。 他与游千曲成婚前一般,现在还是靠府里的月银过日子,一个月三十两,哪日用多了还得被靖宁王训一顿。 一想到樘华手里十几万甚至数十万两,顾樘晗便羡慕嫉妒得不成,他也想不明白,一年前还任他欺负使唤的兄长,怎么一年多时间便变得那么厉害,令人望尘莫及? 王府三子,前面两人都十分出息,唯顾樘晗在两人衬托下越发显得纨绔,因婚事被揍了一顿的消息传出去,让不少人看了笑话。 顾樘晗年纪还小,第一次体会到了沮丧的滋味。 顾樘晗想着,要追上他大兄,他应当是没法子了。 他武学上天赋平平,并非那等可上马杀人,马回酒尤温的将领。 他气苦的是,原本比他还懦弱不堪的顾樘华短短几月便因那什么神仙梦中点化脱胎换骨,迅速崛起,将他甩开八百里。 追他二兄,他现在也没法子。 顾樘晗还特地派心腹去樘华院子里打探消息,奈何江平原在,雷行也在,樘华的院子被两人经营得铁桶一般,顾樘晗那点人远远突破不了这个防线。 有人在打击之下会努力崛起,进益千里,别有人会一蹶不振,彻底死心,安安心心过日子。 顾樘晗属于后者,他已经认命了,就打算等来年好好成亲,随便领个差事做,反正有父兄在,家里用不着他操心。 樘华不知道他心情的转变,不过见他终于想开了,不时常逮到机会就瞪自己一眼,心里也挺欣慰。 十二月十七,阖府在天未亮时便起来了。 王府只有樘华与顾樘晗两个男性小辈在,两人之中得有一人背新娘子出门。 顾樘晗原本想揽下这差事,奈何他这阵子气苦,实在瘦得太厉害,身子骨也不如那么好,力气有些不足。 靖宁王见他这样,便道:“背新娘子那日可要从你们长姐的院子背到王府大门前,你们先回去背背自己的丫鬟练练,看能背多远,到时轮流背出去罢。” 顾樘晗鼓起脸颊,这种事情,哪家若是有嫡子,哪里轮得到庶子出头? 他哼唧唧背着自己的丫鬟练了练,而后悲剧地发现,背不到几步路,他就开始喘。 真背新娘子那日,总不好背几步换一下人,要不整个王府得被外面人笑死。 靖宁王见状只好将背新娘子这差事交给樘华一人。 正日子那日,樘华一大早便起来了,今日长姐成亲,他们都得收拾一番,拿出个好的精神头来,免得被人小瞧。 若不然,长姐嫁去别人家,婆家以为娘家没人,还得遭欺负。 樘华穿了一身簇新的织金衣裳,头发整整齐齐梳起来,绑了根织金发带,上面缀了红宝石。 他在院里用过早饭,而后出去帮着招待客人。 樘华现在也算皇都里的名人,许多人看在他的面子上特地来参加这个婚宴,几位皇子一个不落的来了,皇上、太后、皇后皆赐了礼来,这门亲着实荣光。 靖宁王为首,樘华与顾樘晗跟着招待客人,王妃招待女眷,顾恩德与景勋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府里的下人们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力求妥妥帖帖,无一丝差错。 “姑爷来迎亲啦——”接亲的礼官长长喊了句。 靖宁王使了个眼色,樘华与顾樘晗立即在友人们的簇拥下去内院背新娘子。 新娘子出嫁前脚不可沾地,樘华要将她从她的院子里一直背出来。 樘华长姐顾沁一早就盖着红盖头坐在椅子上,樘华在友人的簇拥下进去背了她出来,周围满是热闹的说笑声。 顾樘晗看着樘华单薄清瘦的身子骨,颇有些心惊胆战,他伸手护了一下,悄悄说:“你小心些,若实在不行便与我说,我与你换一下。” 樘华心中好笑,眼含笑意地点头,“成。” 顾樘晗有些羞恼,“你莫小看我,我虽体力不大行,走个十几二十步还是不成问题。” 樘华点头,“我知晓了。” 顾樘晗就等着他走到一半背不动了,叫自己换手,没想到走了近一刻钟,他还是走得稳稳当当,脸不红气不喘。 顾樘晗:……别的比不过也就算了,没想到体力也比不过。 气煞! 顾沁成婚的重头戏便是樘华要背着她出门,这个环节走完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不过是吃吃喝喝,顺便招待客人。 来人中各个势力的都有,尤其几个皇子,招待起来万不可掉以轻心。 靖宁王特地费神,交代两个儿子小心些。 好在皇子们喝了杯水酒便走了,四皇子待得久一些,走之前还给樘华飞了个媚眼,恶心得樘华够呛。 这桩喜事让顾王府从早忙到晚,樘华傍晚才送走最后一茬客人,得以解脱。 一回到自个院里,樘华便叫水沐浴沐发。 瑞栀低声劝道:“公子,不然明日午时暖和些再洗罢?您喝了酒,若是着凉了该如何?” 樘华捏着眉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温柔一笑,低低道:“莫多说,去打水来。” 许久未见,他晚上还得赴约,万不可带着一身腌臜酒气。 第90章 做媒 阮时解这一去便去了七日,加上去一日,回一日,一共去了九日。 期间樘华去过阮时解那边两次,空空荡荡的房子,让他觉得分外寂寞,好像这么一个人不在,整个时空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了意义。 第一次时,樘华打起精神打电话给阮时解,只是匆匆说了两句,那边有官员来叫阮时解开会,两人必须挂断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樘华茫然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书房,呆了不到十分钟就耷拉着脑袋回去自己的房间了。 第二次樘华跟阮时解发微信,也没发几个来回,阮时解那边有事不得不匆匆下线,不过这次他倒是确定了回来的时间。 樘华知晓他后再没来过,之后便一直在等,等阮时解回来这日。 樘华坐在椅子上,目光有一下没一下地盯着那道墙,不知道过了多久,墙上忽然亮起一道光缝。 他的眼睛霎时被这一道光点亮了,啪一下跳下椅子,看门窗已经锁好,便冲到墙边去。 门一拉开,“先生!” 阮时解还是坐在书桌后面,一如往昔。 见樘华冲进来,他眼里带着点笑意,从书桌后站起来迎接他,“来了?” “嗯嗯!”樘华用力点头,飞奔到他身前,纵身一投,黏进他怀里,跳了两下,“先生我来了,我好想你呀!” 阮时解有些不自在地单手搂住他的腰,将他安置到沙发上,“我也挺想你,给你带了礼物。” 桌子上是一个个盒子,足有几十个盒子,把桌面堆到一米多高。 樘华瞪圆了眼睛,奇道:“先生,你不是在那里只待了七日么?怎么这样多?” 阮时解面色不变,揉了揉他头上的软毛,说道:“那里的特色产品比较多,给你带了些回来,你看看喜不喜欢?” 巧克力、披肩、葡糖酒、金属模型……桌子上每一个盒子装着一样东西,琳琅满目,仿佛商店里的商品,樘华看了一下,甚至在里面找到了一架无人机。 “真酷。”樘华爱不释手地摸着无人机,更酷的是这是他家先生特地给他带的。 “下次你白天来的时候就能玩了。” 樘华点头,注意力集中在阮时解身上,担忧问道:“先生,你这回去开会怎么比预定的日期多了两日?发生什么事了么?” “是有事,不过不是坏事。”阮时解笑了一下,“国家将一个国家级的项目交给我们公司做,这两天都在谈判,所以耽搁的时间有些久。” 阮时解没说的是,他们这个项目上了全球百分之八十国家的官方新闻频道,后续谈判还需很长一段时间。 即使这样,樘华眼中充满着崇拜,轻声赞叹道:“真厉害。” “你也很厉害,你那边的事情弄得怎么样了?”阮时解回忆了一下,问:“我记得你姐姐今天出嫁?” “是,来了可多人了,我与父王他们招待了一日。”樘华面带唏嘘地评论道:“成婚当真不容易。” 未了,樘华忍不住憧憬,“先生,你说我们成婚的时候,也会有那么多人来么?” 樘华对他们会在一起并且会结婚这事深信不疑,气氛实在太好,阮时解不忍心泼冷水便道:“会,等我们结婚的时候,来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樘华伸出手指勾着沙发上的抱枕,眼睛弯起,提醒道:“还有十二日便过年了。” 过完年他便十八岁了。 “是挺快。”阮时解也有些感慨,跟他并肩坐在沙发上,有些抱歉地说道:“刚谈了个大项目,今年可能没什么假期,要过完年才能带你出去玩。” 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年假都不在这个时段,他们也不得不跟着加班。 樘华“啊”了一声,问:“那,今年过年你回家么?” “回家肯定会回,得在家里休息两天。” 樘华有些失望,不过仍理解地点头。 阮时解看着他:“等元宵那会儿应当就能闲下来了,到时候带你出去转转。” 樘华应下。 对有情.人来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两人差不多十天半月没见,再见面时,心里都舍不得对方。 阮时解也不铁面无情地叫人去看书了,他问:“我们出去外面走走?” 樘华自然期盼跟他共处一听他这话,立即点头同意了。 樘华那边很冷,阮时解这里也不暖。 阮时解给樘华裹上围巾,戴上帽子,又押着他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才带他出门逛去。 临近年关,到处都很热闹,外面已零星听得到人放烟花爆竹的声音。 今年也在禁烟花爆竹,被抓到了要罚钱,时人不敢光明正大放,只是偷偷隔一会儿点一发。 爆竹声零零落落,却将过年的气氛充分烘托起来了。 樘华感慨,“我们认识的时间马上就要满两年了。” “嗯。” 樘华笔尖被冻得通红脸,半张脸捂在围巾下,嘿嘿笑了起来:“先生,你知道我见你第一面时,心里想什么吗?” “想什么?” 樘华不怀好意地扫他头顶一眼,“我当时在想,这人头发那样短,不知是否是刚还俗归来的大和尚哈哈哈。” 阮时解再怎么七窍玲珑也想不到他念头居然是这个,当即哭笑不得,“然后呢?你当时突然见到我也不害怕?” “怕是怕,我当时不是逃了一回么?后来再想想,见你总比饿死要好,我又回来了。”樘华笑:“你喂我吃东西,救了我之后,我便知晓你是好人了。” 阮时解感慨,“也就是遇着我,换一个人你连渣都不剩下。” 樘华心里也有些后怕,不过此时听他说这些话,樘华板起脸,一本正经道:“我们这叫千里姻缘一线牵。” 阮时解失笑。 保镖们在后面跟着,天气有些冷,阮时解见樘华这模样,带他去旁边的酒店吃宵夜。 樘华被投喂了一肚子美食,吃饱喝足犯困,被阮时解带着回家去了。 朝廷年二十四才放假,还要好几天,樘华待在府里呆得不舒服,干脆收拾东西带着江平原他们去庄子上住下。 他身边的家生子很少,大多数仆从都是从外面买来的人,过年也无处可去,樘华不必给他们放假,故身边一直不缺人伺候。 这日,江平原从外面进来,樘华捧着个手炉正好跟他撞上面,见他行色匆匆,大步迈进来,不由问:“你上午去哪儿了?这么急慌慌?” “去庄子里走了一趟,又瞧了瞧铺子。”江平原笑道:“待会要去准备各处的年礼。” 樘华知他指的是皇都郊外的那个庄子,不由问道:“可还顺利?” “顺利,庄头等人过几日便要过来送年礼。” 樘华瞄到他手都冻红了,忙把手炉塞进他手里,又问:“铺子里如何?” “还成,生意一般,利润倒过得去。”江平原道:“天气还要冷上一两个月,可再卖一季。” 樘华一想到他们的毛衣,面上有些得意。 他们的羊毛衣从取毛洗毛到织毛衣经过了数个步骤,期间投入人力物力无数,兼之这产品举国上下他们独一份,故定价定得有些高。 中码的羊毛衣每件五十两,每小一个号减二两银子,大一个号增二两银子,由此类推。 男士的羊毛衣则中码每件六十两,也是小一号减二两,大一号增二两。 樘华从创立这个铺子以来,走的就是奢侈品路线,降价是不可能降价,哪怕关店他们也不会降价。 正是因为品牌后面还含着其他东西,他们铺子里的生意一直不错,高门大户家的少爷小姐都以能用上他们的东西为荣。 羊毛衣从羊毛到衣服蕴含着好几个技术难点,樘华估计短时间内应该没有哪户商家能够破解。 有实力的商家不会特地冒着得罪他的风险来从他嘴里抢肉,没实力的商家又没那技术,他们可安安稳稳挣上几年钱。 至于销量不太高,这也在预料之内,若满大街人手一份,也就不叫奢侈品了。 樘华放下心,想了想,道:“过两日我去瞧瞧罢,伙计们忙碌了一整年,也该发些东西叫他们歇歇。” 樘华打算给手下所有人多发一个月月银,外加礼包一份。 整个皇都中,手面也没几个似他手面儿这么大方,这份年礼已经很不错了,他也没打算做的太过惹眼。 江平原捧着个火炉,跟着他一道往书房走,“我陪您一道去。” “成。”樘华坐在椅子上,亲手给江平原斟了杯茶,看江平原一眼,越发觉得他奶兄这般俊俏,又有才干,还未成婚有些可惜。 江平原见他眼神不对,眉头一跳,“公子,您有事要说?” “是有些事。”樘华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犹豫片刻才开口道:“平原你年纪也不算小了,现在顾樘晗都被指婚了,你还是单身,不知道你倾慕什么样人家的小姐?若是方便,你上上心,来年把家给成了罢?” 江平原以为他会说什么,没想到他说这个,愣了一下才笑问:“公子怎么想起这事儿了?” 樘华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看着身边人接连不断成婚么?先前我也没能力给你娶一门好妻,此时倒勉强有点实力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娘,官家女儿还是商家女儿?我让人给你说说去。” 江平原看着他家公子,欣慰笑道:“那我可就说了啊?” “说说说,你尽管说,莫与我客气。”樘华一双眼睛盯着江平原,眼里满是期待。 江平原思索着慢慢说道:“娶个忠厚老实的女娘罢,也不拘是官是商是民,人品好,家里厚道些。” 樘华听他要求宽泛,先是失落一阵,很快又燃起斗志,“成,你等我好消息!” 第91章 暴利 樘华铆足了劲要为他奶兄娶一门好妻,奈何他自己还是光棍一个,也没个嫂子,府里王妃又是后娘,靠不住。 光凭他,连认识的女娘都无几个,更别说帮他奶兄找个妻子。 樘华想了想,干脆给游千曲下帖子,约他与他妻子殷蕴出来喝茶。 樘华让何桦去的时候特地交代,“你跟千曲说,记得一定要让他夫人一起来。” 游千曲接到帖子时皱起了眉头,“你家公子这是什么意思?约我便约我,还约我夫人?” 要不是他跟樘华熟,非得拿大棍将何桦打出去! 开口便约女眷,岂有此理! 何桦机灵赔笑道:“恐怕我家公子有事要与贤夫妇商量。” “成罢,我知晓了,让他等着。” 何桦出去了,殷蕴从外面进来,回头看了看,好奇道:“刚刚走的那个是樘华家的小厮罢,他来找你做甚?” “我也不知,他神神秘秘的也没个准话。”游千曲特地将帖子递给殷蕴,无奈笑道:“约我们两一道去喝茶呢。” 殷蕴便笑:“左右年下没什么事,待我们禀报了父亲母亲,一起去赴这个约就是。我嫁来这皇都后还没去逛过几回,也正好见识见识天子脚下的情景。” “成,我去与父亲母亲说。今日天冷,你怎么才穿这么点儿?快去多加件衣裳来。”游千曲握着妻子的手,看着她身后跟着的丫鬟,皱眉道,“你们怎么伺候?夫人穿那么少也不让她披件披风!” 身后跟着的乃是游千曲的大丫鬟,听他这么说,丫鬟有些委屈。 殷蕴微微一笑,“不过出来走两步,不碍事,待会儿我又回到屋里去了。” “一步也不成。”游千曲握着她的手,“我们加件衣裳去。” 里里外外的人都看着,殷蕴有些不好意思,忙挣开了游千曲的手。 游千曲不让,硬是将她微微有些凉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掌心,拉着她屋里换衣裳去了。 樘华帖子下得突然,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确定了游千曲夫妇会来之后,他早早就在茶楼里开了个临街的包厢等着。 游千曲成婚也快半年了,樘华细心,提前点的点心都是滋补的点心,连茶都点了两壶,一壶花茶,一壶普洱。 至于酒,他压根没有饮酒的打算,就怕殷蕴有了双身子,出来喝一趟酒喝出什么事来。 樘华带了本书过来,一个人坐在包厢里等也不着急。 等到时间差不多,他听到动静张目往楼下张望,只见游千曲夫妇果然来了。 游千曲先下马车,然后站在马车旁伸手扶他夫人下来。 樘华看见这一幕有些想笑,游千曲成婚前还喝了不少闷酒,就怕被家庭绑住,现在再来看,他早乐在其中,先前种种忧虑似乎早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两个人看上去十分恩爱,一举一动都是脉脉温情,樘华盯着他们,忽然有些羡慕,不知什么时候他与他家先生方能有这番情景。 游千曲和殷蕴一进包厢就见他面带点笑容与轻愁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 游千曲:“嗬,回神啦。你这日子过得倒悠闲。” “再怎么忙,年关也得松松筋骨不是?”樘华含笑站起来迎他们两个人,“嫂子来了,快坐。” 游千曲酸溜溜,“啧,就招呼你嫂子啊?” 樘华不知道他在吃谁的醋,赶忙拉了张椅子放到他身后,“成了,你也快来坐。许久不见,我早便想找你出来喝酒了,又怕你们忙。” 殷蕴笑道:“樘华你若找他尽管找,与成亲前是一样的。” 樘华笑眯眯,道:“有嫂子这句话,日后我便不客气了,我这次约你们出来,其实想求你们件事。” 游千曲一下收起玩笑,关切问:“什么事?你赶紧说,我们之间哪里用得着求字?” 樘华摸摸鼻尖,“实不相瞒,这回我约你们出来,其实想找嫂子帮忙做一门媒。” 游千曲惊了,脱口道:“你仰慕的那位女娘答应你了?她是哪家的女娘?” 殷蕴满脸不解,“哪位女娘?樘华也要成亲了?” 樘华尴尬,“不不不,不是这回事。嗨,没什么女娘,千曲你把这事儿忘到脑后头去!” 游千曲不理他,对上自家夫人满是茫然的眼睛,游千曲一指樘华,解释道:“先前他似乎有了意中人,现在还在为意中人守身如玉,非卿不娶,婚事也耽搁下来了。” 樘华连连摆手,“没有这么回事,成了,我们赶紧说正事罢。” 殷蕴脸上好奇神色更浓,不过不好意思问,只得点点头,“不知樘华想请我做什么媒?” 樘华道:“不知嫂子知不知道我奶兄江平原,他比我大一岁多,现在还未娶妻,我想请嫂子做媒的就是他的亲事。” 殷蕴对他的印象本来就好,听说他有个非卿不娶的女娘,又想为自己奶兄,知他是个长情的人,好感越发浓厚,“你奶兄我倒是听说过,满皇都也没几个人没听说过他这一等一的能干人。做媒不成问题,不知他喜爱什么样的女娘?” 樘华也不与她客气,“我奶兄喜爱忠厚老实之人,不过我觉着凭我奶兄的人品,女娘的人品才干家世样貌等也得顾及一些。” 说到这里樘华有些不好意思,却仍坚持道:“我奶兄家资还算丰厚,收入也成,每年挣个万来两不成问题。他虽不科考,但亦是一等一的好男儿,嫂子你应当见过他模样,似他这样器宇轩昂,眉目俊秀之人,怕是整个皇都都不多见。” 说这话时樘华看着殷蕴,似乎非要她点头跟着一起赞同。 殷蕴忍不住笑着点头,樘华这才接着说下去,“我奶兄虽为我做事,却并非我奴才,他乃是自由身的良民,我一向拿他当兄弟看,真要说起来,他在我心中地位跟我长兄也差不多了,他妻子我必以嫂子之礼相待。” 殷蕴认真听他说完,点头道:“我知晓了,我必会尽可能为他说一门亲。” “此事便拜托嫂子了。”樘华站起来施了一礼,“这条件有些苛刻,我想除了嫂子应当也没谁能促成这门婚事,女方的家境我们这边不挑,人好品格好便成。” 殷蕴连忙还礼,见他说得郑重,应得也郑重:“我必竭尽所能。” 等他们谈完,游千曲在一旁酸溜溜道:“你待他倒好。” 樘华笑道:“我带你也好呐,是不是,兄弟?” 游千曲盯着他的脸,绷不住笑了,举杯以茶代酒跟他干了一杯。 樘华待游千曲是真的好,游千曲迎亲回来办成亲礼时,樘华直接送了五箱子贺礼,珠宝首饰布匹古玩等应有尽有,里头还有两个铺子,这箱子东西看起来不起眼,却起码价值一万两银子。 连游千曲他爹,游将军看了这箱子都忍不住感慨:“樘华待你是真的好,有些人家给儿子娶媳妇也就准备这些东西了。” 游千曲:…… 他后来也未认真跟樘华道过谢,不过心里记他这份情。 樘华将事情托给殷蕴后松了一口气。 年下正是各家走动的时候,殷蕴这阵子能接触到不少人家的女娘,也好看看各家女娘的才貌品性。 眼看离过年越来越近,樘华亲自去郊外的庄子上看了一回,又去信命何锐等慰问濡川县那头的烧瓷师傅与田仆。 布料铺子得开到年二十八,樘华去看过一回。 他们的毛衣顶好看,颜色鲜亮,质地柔软,握在手心里如握着一团柔软的云,光是这卖相质感,就足以吸引人。 尤其他们的毛衣款式新颖,又是独一份,穿上还十分保暖,皇都中但凡称得上富贵的人家都会来买几件,还有些家资不那么丰厚,却又想撑面子的人家,哪怕典当也要凑钱买上那么一件。 皇都人们还发明了毛衣的新穿法,内里是正常衣裳,穿好后在外头套件毛衣,再穿上一件敞怀的长袍。 毛衣刚好分出上下身,怎么一穿又时髦又保暖,乃是青年人必备的炫耀利器。 光凭这一点,樘华生意就不差,做到年二十八也有生意可做,毕竟年前总得买件新衣裳过年。 这么一来,年二十五一盘账,樘华赫然发现,他们这不起眼的毛衣足足卖出了六千多件,刨除成本后,樘华总收入二十七万八千六百六十两银子! 一件毛衣连原料带人工再带税,总的成本也就五两,这么一卖,每件毛衣足足四十五两利润。 樘华这生意乃是一人独做,未与人合伙,也未请皇帝等贵人试穿,银子不必分出去,全收入了樘华口袋。 他真想不到,原本不起眼的毛衣居然这么好赚。 樘华眯着眼睛,忍不住在心里连连感慨。 真是暴利啊! 开个钱庄都够钱了! 第92章 确定 王府的男主人回来了,过年也格外热闹些,且今年顾沁出嫁,府上的红灯笼红喜字尚未撤下,离过年还有好几天,整座宅子就洋溢着一股喜气洋洋的感觉。 樘华算是彻底休假了。 忙碌了一年多,又是考试又是当差,忽然放起假来,樘华也不知要做些什么,拿起书本总觉得看不进去,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要真去找点事做又不想动 好在他假期不算长,也就年前几日,撑一撑也就过去了。 转眼便是年二十九,下人们将王府细细打扫过一遍,管家顾恩德指使人挂灯笼,贴窗花,樘华院子的屋檐下也挂上了红灯笼,树上还特地绑了无数个红灯笼做装饰。 裁缝院上午送来年关要穿的衣裳,樘华足足有十二身,外裳、内衫、祭服,还有各式鞋子,香囊,抹额等配饰,下仆们抬着两个箱笼来,才将衣裳抬完。 用完午饭,靖宁王派人来叫樘华出去祭祀祖宗。 年二十九在府中祭一回,樘华他们明天还得与宗亲们入宫,在礼部官员主持下再祭一回。 樘华早熟悉了这套,换上身严肃些的衣裳,带着江平原过去。 今天出了大太阳,冷意被压下去了,气温颇为舒适。 阳光照在祠堂高高的屋顶上,为祠堂蒙上一层严肃。 今年无需王妃主持,她并未出现。 靖宁王则早早便已经在祠堂里,他拿着布弓着腰亲手擦拭祭桌。 顾樘晗也在,沉默地在靖宁王后面打下手。 樘华上前打招呼,“父王,晗弟。” “樘华来了?”靖宁王抬头看他一眼,示意他站到旁边去,“去拿元宝香烛来,准备祭祀。” “是。” 樘华走过去提了装着元宝香烛的篮子过来,交给靖宁王后站到顾樘晗后面。 气氛正肃穆,顾樘晗看他一眼,忽然转身往后退几步,让两人位置调换。 樘华有些诧异,抬眼看顾樘晗。 顾樘晗一张脸板得死紧,不跟他说话也不动。 靖宁王察觉到动静,回头看他们兄弟一眼,点头,“就这般站罢,樘华你已获封号,排前头。” 樘华肃容应下。 祭祀完,樘华回院子里。 天色慢慢暗下去,红灯笼便点起来了,映得一院红彤彤。 今晚要一道用饭守岁,樘华换身衣裳还得再出去。 他换衣裳不喜人伺候,敬宜与瑞栀早便将他今晚要穿的衣裳熨烫好挂在架子上,樘华拿上穿起来即可。 他中午已经沐发浴身过,此时不用再洗一回,只要换上衣裳便可去吃年夜饭。 下人刚报了时间,年夜饭还需等半个时辰,樘华一想到去到主院还得干坐好一会,便不大想动。 樘华慢吞吞脱掉身上这套祭服,只穿着中衣,伸手去拿挂在架子上的新衣裳。 他一只手刚伸进袖子里,眼睛余光忽然发现墙上那道门还在。 樘华心中一动,也不管衣裳了,关上窗,又吩咐等在门外的何桦一句,蹑手蹑脚地打开墙上的门,跑进阮时解家。 “先生?”樘华喊了一声,脸上表情明显比在自己院里时要轻松。 房子里冷冷清清,看来阮时解已回他父母那里过年。 樘华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平复情绪,他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坐在沙发上给阮时解打电话。 一声、两声、三声……铃声一共响了七声,电话被人接起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个温和的声音,“喂,新年好啊。” “新年好。诶?!”樘华说完了猛地瞪大眼睛,刷一下把耳边的手机拿下来,这声音不是他家先生的! 他盯着手机屏幕,确认了一下,这的确是阮时解的电话没错。 这是怎么回事?! 樘华连忙追问:“您好,请问您是?” “我是阮时解的父亲,你稍等一下,他马上就过来。” 樘华那颗心还没放到肚子里,又猛地被提起来了,他几乎磕磕巴巴地说道:“啊,伯父,您好您好。” “哈哈哈,不用那么客气,我这就叫他听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爽朗的笑声,樘华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那边传来喊声:“时解,你好了没有?” “就来。” 电话边边由远及近传来一个干净的声音,接着是衣料摩挲的声音。 樘华基本能想象阮时解走到近前,用修长的手指接过电话放到耳边的情景。 “樘华?” “嗯,是我。”樘华好奇问道:“先生,你刚去哪里了?” “刚才正在包饺子,去洗了个手才来接电话。” “你们年夜饭就是吃饺子?” “也不是。年夜饭一共有十个菜,很丰盛的一桌,主食是饺子。”阮时解问:“怎么这个点打电话,你们吃完年夜饭了?” “还没有,要等一会儿才吃,我跟你打个电话就去吃饭了。”樘华侧耳倾听,“先生,你那边好热闹啊,是不是特别多人与你一起过年?” “也没有,就我们家,你听到的可能是电视里的声音。”阮时解问:“你们家呢?多不多人一起过年?” “不多,也就五个人,今年我兄长不在家,连活跃个气氛的人都没有,估计等会儿饭桌上会十分僵。” 阮时解笑:“你父亲不是好不容易回来与你们一起吃年夜饭吗?怎么还僵?” 樘华脸颊鼓了鼓,长长吐出一口气,“主要吧,我跟顾樘晗不对付,我父王与王妃也相敬如宾,大家还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你想象一下,那么一大桌子菜,吃上半个多时辰,沉默那样久,能不僵么?” 阮时解柔声安慰他,“那你等两天,我回来后带你出去外面吃大餐。” “成啊,你可得说到做到。” “我哪回答应你的事情没说到做到?” 樘华闻言傻笑。 两人恋恋不舍地说了一会儿话就挂了,樘华马上要过去吃年夜饭,不能耽搁。 阮时解挂掉电话后从房间里走出来,汤思仪见儿子脸上残留的笑意,忍不住问:“跟谁打电话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阮海舒在一旁呵呵笑道:“这我知道,电话那头是个特别年轻的男声。” 汤思仪眼睛一下亮了,目光炯炯地望着儿子,“你爸说的是真的啊?什么情况,你要谈恋爱啦?” 阮时解将手机放在桌上,挽起袖子慢条斯理答道:“说不准,真有可能。” “诶呦,那就是还没追上!那男孩是干什么的呀?是你的下属?” “不是,他现在还在读书,也帮家里做点事情。” “几岁了?听起来怪有出息的。”汤思仪盼儿子谈恋爱盼了这么多年,思维全活跃起来了,手手指翻飞着包饺子,嘴里还不住打听,“那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不叫人来家里玩?” 阮海舒笑她:“哎哎哎,汤思仪同志,大过年呢,人家不得在家陪自己的父母呀?” 汤思仪嗔道:“我在不就问问嘛。” 她说着,期盼的目光还停留在儿子身上。 阮时解不好跟他们说实话,也不好欺骗他们,干脆选择性的说了一部分,“还没正式在一起,他年纪有点小,我让他多考虑考虑。” “哎,不是,有点小是多小啊?”汤思仪一下便急了,“你还让人反复考虑!好不容易碰上个你喜欢,对方也愿意的,你还不抓紧?” 阮时解看着他妈,说:“他就是上回你们看到的那个男孩儿。” 汤思仪迷惑,“哪个?” 阮海舒做了个口型:照片。 汤思仪一下就想起来了,“是那个啊!看着确实有点小,不过你们不是认识挺久了吗?知根知底,年龄差距大一点也没关系,还是他家人反对?” 阮时解一想到樘华,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温和下来,他垂眸笑了一下,“爸妈,你们别操心了,要真在一起了,我介绍他给你们认识。” 汤思仪见他真不想说,只好道:“那等你们在一起后再一起出来吃个饭啊。” 阮时解抬头看她一眼,笑道:“谢谢妈。” “一家人客气什么?” 阮时解:“那个跟林叔叔儿子,还有郑叔叔侄子吃饭的事情,您帮我推了吧。” 汤思仪点头,“成成成。早知道你有目标对象,我就不费心思张罗这个了。” 樘华打了一通电话,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起来。 他高高兴兴去主院吃了一顿年夜饭,而后婉拒他父王一起守岁的要求,又回来院子里。 江平原见他这模样,忍不住笑,“怎么那么高兴?” “大过年嘛,自然高兴一些。”樘华伸手揽着江平原的肩,“平原,你吃年夜饭了没有?我陪你再去用一些罢?” “还没有,我等会跟何桦敬宜他们一道吃,不用你陪。”江平原伸手摸摸他额头,“公子,你是不是喝的有点多?” “没有,哪里多了,就那么几杯水酒。”樘华脸上透着一股明朗的喜意,“那你们用饭,我回院子里歇息去了。你们不必管我,我看今晚能否做个好梦。” “公子仁善聪慧,定能做个好梦。” 樘华挥挥手,笑眯眯地催促他去用饭,自己回房里关上门。 时间还早,他先睡了一觉,可能喝得有点多,他睡得比较沉,万幸再爬起来时那道门还在。 他趿上兔毛鞋,披上大氅,推开门过去阮时解那头。 他拿到手机第一时间,先给阮时解发了一条祝福短信:先生,新年快乐!新的一年,祝你健健康康,工作顺利,跟伴侣和和美美! 阮时解一看到他这条祝福短信就笑:也祝我们的小樘华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事业顺利。 樘华:伴侣呢? 阮时解:伴侣得等你找到再说。 樘华:我已经找到了。他要是答应,我立刻就能脱单。 阮时解没回他这条短信,反而一个电话打过来。 樘华接起电话,屏住呼吸,不知为何,心跳得极快。 阮时解带笑的声音传来,“我觉得我有些亏。” “啊?”樘华万万没想到一接到电话他会说这句,傻眼道:“为什么?” 阮时解眼含笑意:“因为告白比我想象中的要简陋。可以啊,樘华小同学,还没追到手呢,就拿出糟糠之夫的态度来了?” 樘华紧张得都结巴了,“诶?没,没有,我就是先问一下你愿不愿?这个不算正式告白……” 阮时解打断他,“愿意。” 咕嘟! “啊?”樘华咽下一大口口水,“先,先生!你这是答应了?” 阮时解似乎无奈地笑了一下,“你说呢?” 樘华腾一下从沙发上蹿起来,“答应了!你就是答应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能反悔!” 阮时解笑道:“是,我答应了。小男朋友,别那么激动。” 樘华脑子几乎一片空白。 半晌,他道:“阮时解,我想见你。” 第93章 冥冥 樘华说“阮时解,我想见你”时声音有些抖,阮时解心被他这句话勾得也跟着抖了一下。 阮时解哑着嗓子,“你在沙发上等一会,我很快就回来了。” 樘华点头,马上反应过来他看不见,开口道:“我在家里等你。” 不等他挂电话,樘华又道:“你别开太快,我会担心。” 阮时解全身的焦躁都被这句“我会担心”给抚平了,他低沉应下,“好,我去隔壁叫保镖过来开车。” 樘华鼻腔里发出轻轻一个“嗯”字。 零点的钟声响起,外面砰砰地响起一阵阵烟花声音。 阮时解与樘华几乎同时抬头向窗外望去,两人分居两地,外面的天空却不约而同绽放出绚丽的烟花,烟花绽开,星星点点的火光坠落,将黑夜点染成一片光海。 两人握着手机,静静听着对方的呼吸声。 隔了好一会,烟花响声稍稍停下后,阮时解道:“你睡吧,睡醒我就回来了。” 樘华问:“你准备出发了么?” “嗯,正准备,已经开始敲隔壁保安的门了。” 正说着,在阮时解家隔壁暂住的保镖们出来开门,阮时解朝他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着走。 保镖们没二话,立即出来两人,披上大衣跟着走了。 阮时解低声对他们道:“去高铁站,回g城。” 其中一个保镖跑下去,先把车开出来,另一个则跟在阮时解后面。 樘华听着他在电话那头小声说话,舍不得挂电话,就这么一直拿着手机。 阮时解低声道:“你先把电话挂了,去休息一下,我等会就回来了。” 樘华问:“我可以去你卧室睡么?” “可以,床分你一半。”阮时解道:“乖,去睡吧。” “嗯。” 应是应了,樘华仍旧没挂断。 阮时解也没挂断,耐心地举着手机,等他说话。 樘华默默听着他的呼吸,听了好一会,知道他已经上车了,车里还有保镖在开车,这才低声道:“那我先挂了。“ “挂吧。” 历时一个七十多分钟,阮时解再次回到自己家门口。 他用指纹刷开了自己家的大门,站在大门口顿了一下,然后打开门,往屋内走去。 樘华不知道是否有心灵感应,他原本已经在阮时解的床上抱着枕头迷迷糊糊睡着了,此时却猛然惊醒。 他意识到阮时解可能回来了,回过神来忙穿上棉拖,往楼下跑去。 刚跑到楼梯口他就对上了正准备上来的阮时解的眼睛,两人都愣了一下。 樘华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朝阮时解扬起一个笑容,“你,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樘华还穿着新衣服,裁缝院的人特地给他做了一身暗红色的衣裳,好迎合过年这喜庆的气氛,他现在穿着出来,倒像是新娘一般。 阮时解眼睛暗了暗,站在楼梯处张开了手臂,樘华犹豫了一下才过去轻轻抱住他。 两人气息交融。 抱了好一会,樘华想起了什么,忽然强调,“已经年初一,我满十八了。” 阮时解低笑,“我知道。” 樘华正抱着他的腰,感觉到他胸膛的震荡,不免有些别扭,忙松开了抱住他腰的手。 阮时解揉揉他早已散开的头发,与他一道上楼。 樘华跟他并肩走上去,扶着楼梯,突然道:“好不真实啊,跟做梦似的。” 阮时解看他,“要不要捏一捏?” “啊?” 阮时解眼睛含笑,“捏捏看疼不疼,就知道是否在做梦了。” 樘华弯起一双眼睛,“不用捏,我知道不是做梦,做梦都没这么美。” 自从阮时解答应后,樘华就忍不住老看着他傻笑,此时回过神来,樘华忽然想到,问:“我们在一起了,以后我叫你什么?” “嗯?你以后想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樘华侧过脸看他,忽然叫了一声,“阮时解。” “嗯。” “阮时解。” “我在。” 樘华看着他,目光炯炯,“那,以后我就叫你阮时解了。虽然我比你小,但我也是成年人,我们之间是平等的。” “我要叫你名字,提醒你,也提醒我。”樘华顿了顿,郑重说道:“以后我们就是爱人的关系,要以成年人的身份对对方负责。 阮时解捏捏他后颈,额头贴着他的额头,鼻息相闻,低哑地应了声,“好。” 两人静静地靠在一起靠了许久。 还是阮时解先回过神来,他拍拍樘华的后腰,说道:“时间不早,你先回去睡觉,我们明天再一起吃饭。” 樘华舍不得,伸出胳膊拦腰抱住他,抱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这句,樘华猛然想起来,抬起头,问道:“先……阮时解,你有没有跟伯父伯母说啊?突然跑过来,他们早晨起来会不会担心?” “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说,等会儿我给他们发信息,放心吧。” 樘华乖乖应下,站起来准备回去,阮时解送他到墙边。 走到墙边,樘华听下脚步。 “怎么了?” 樘华定了定,才说道:“我刚刚突然感觉到,我好像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这边了。” “嗯?” “我也不确定,刚刚冥冥中有一种感觉,明天我再过来试试。”樘华伸手摸了摸门,“我还觉得以后你在哪里,这扇门可能就会在哪里。” 阮时解摸摸墙壁,“因为我们在一起了么?” “有可能,我总觉得我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加深了。” “好事。”阮时解揉揉他的脑袋,“时间太晚了,你快去睡,明天我们再来研究。” 樘华点头,有时不舍得勾了勾他的手指,然后抓着他的手飞快握了一下,抬眼看着他的眼睛,“晚安,明天再见。” 阮时解高大的身影站在门边,目送他过去,“明天再见,晚安。” 樘华以为自己会兴奋得睡不着,然而可能是阮时解答应了他,他的心彻底踏实了的关系,他睡得无比香甜,第二天早晨天光大亮才醒过来。 他一睁眼看到床前站着个高大的身影,心头一跳,迷迷糊糊间还以为是阮时解,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江平原。 他心中有些失望,勉强定了定神,开口打招呼道:“平原,过年好。” “过年好,新的一年,祝公子步步高升,财源滚滚,顺顺利利。”说着江平原塞了个红封过来,笑道:“压岁钱。” 樘华拎着红封,跟江平原大眼瞪小眼,半晌后感动道:“压岁钱便不必了吧,我又不是小孩儿,哪还能拿着压岁钱?” 江平原拍拍他的肩膀,面带笑意道:“不过取一个吉祥的意头,希望公子平平安安罢了,又不真看在那点钱上。” 樘华这才收下红封,塞到自己怀里。 江平原见他已经彻底清醒了,催促他:“公子快些起来穿衣裳洗漱,等会要过去主院给王爷王妃拜年,顺道用早饭。” 樘华打个哈欠,“我知道了,我这就起来,顾樘晗起来了么?” “那边是传来消息说他已经起来了,不但起来了,还到了主院给王爷王妃请过安了。” 江平原极少伺候樘华起床,那是敬宜与瑞栀的事情。 今天乃是敬宜敲门没唤醒他,才禀报去江平原那头。 樘华点头,“我知道了。” 江平原帮他把祭服拿过来,帮他穿好衣服又送他去洗漱。 敬宜与瑞栀早已经将青盐与牙刷准备好了,温水也在一边放着,只等樘华过来。 江平原顺便让他们将早点端进来,“公子,你先用点早点垫垫肚。” 樘华飞速洗漱好,又往嘴里扔了两块奶糕,咕嘟咕嘟喝了碗核仁奶浆,接过敬宜递上来的帕子抹了下嘴,“走吧。” 现在这个时间点确实有些晚,再不去就得失礼了,况且等会儿还得去皇宫参加祭礼,耽搁不得。 樘华到主院时,大家都在。 靖宁王见着樘华,还关切问了句,“可是昨夜睡得太晚?” 樘华顺梯子下来,有些不好意思道:“昨夜喝了几杯酒,晚上睡得有些沉。” 王妃看他,眉头微蹙,“既然好了,便赶紧出发罢,免得等会儿误了正事。” 靖宁王看了眼天边,“时间还来得及,樘华可用过早点?” “回父王,都用过了。” 靖宁王这才点头,“我们走罢。” 祭祖是件大事,樘华他们在宫中折腾了一天,下午的时候皇帝还留他们吃晚饭。 樘华昨天才表白成功,正是想人想得紧的时候,一整天都在走神,希望找个机会跑去跟他家先生见面,没想到事情拖了又拖,直到天擦黑了,他们才从皇宫出来。 樘华松了口气,就等着回府赶紧去见阮时解。 没想到坐在马车上,靖宁王又拉着他说话,“我见你皇伯父倒是宠你。” 樘华在心里叹口气,抬头看靖宁王,“父王您别担心,皇伯父宠我不过是因为我能干罢了,我今年给他送了八万多两银子,又弄了个农研所出来,他自然看重我几分,应当没别的意思。” “兴许你皇伯父没别的意思,在别人看来倒是未必了。” “这世上,只要做事便会有人有意见,我自认问心无愧。”樘华见他父王面色有点奇怪,心也沉下来了,问:“难不成我出多了风头,有人针对我,外头有什么流言?” “现时倒无。”靖宁王看着这个儿子,拍拍他的肩膀,又转头看顾樘晗,声音低而沉道:“不过你们记住,谨言慎行,这四个字对于我们在等人家来说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樘华与顾樘晗皆肃容应了。 靖宁王看着他们,目光中含有一丝欣慰,“皇兄说的没错,我有三个好儿子呐。”,新m.. .. ,,, 第94章 宅子 对于樘华来说,完成年初一的祭祖之后才是真正的过年,因为从这一刻开始,他才没有强制性任务,可以安下心来,随意安排自己的时间。 江平原送樘华进院子,樘华特地跟他说累了一年,想睡晚点,明天不必叫自己起床,江平原应了。 王府的人都知道他院子里一旦有人,他就睡不着这个怪癖,因此等闲不会轻易接近他的院子,晚上锁上院门又锁上房门之后,樘华安下心过去阮时解那边。 阮时解早就等着他,见到他之后,抬头看了眼时间。 现在晚上七点半,要是樘华能在这里待上二十四个小时,中途他就不必回去,等到九点再来。 樘华一推开门,满室亮光撞入眼帘,不由十分惊喜,“你今天没回家么?” “没回,我跟二老说了,等过一段时间再回去陪他们住。”阮时解看他换了鞋,笑:“现在回去不好解释。” 樘华好奇,“那你今天怎么跟他们说?” “就说我这边有点事情要回来处理,他们没怎么问。” 樘华瞬间有种拐带别人家儿子的心虚。 阮时解过来挨着他坐下,问:“你要不要给陈穗他们发个信息?他们说昨天发信息给你,你也没回。” 樘华轻咳了一声,他昨晚实在有些激动,没顾得上给两位发信息,确实有些不应该。 “要,我现在就发。” 樘华靠着阮时解坐下,“你给他们发信息了么?” “昨天就发了,下午四点多我就开始给各方人马发拜年信息。”阮时解伸手让他靠得更舒服一点,问:“要不要帮你参考一下?” “不必,都是朋友,按我的心意发就行。” 樘华打开手机才发现陈穗跟贺席岭昨天晚上都已经给他发过拜年短信了,他现在才看到。 陈穗还好一些,知道他情况特殊,贺席岭则在微信上发了问号无数连:小老弟,你是怎么回事?失联了吗? 樘华见状赶紧给他们发拜年短信,然后才回信息:贺兄,不好意思啊,昨晚比较忙忘了看信息。 贺席岭秒回:你忙什么呢? 樘华迟疑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昨晚我跟阮时解表白了。 贺席岭:??? 贺席岭:!!! 贺席岭:老弟,我真是小瞧你了!!!结果怎么样?他答应你了吗?! 樘华:答应了,我们现在在一起。 贺席岭:恭喜!追了那么久,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樘华谦虚:哪里哪里。 贺席岭: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大好事啊!你们在哪里,什么时候有空出来?我请你们吃饭,也算庆祝你们两个双双脱单。 樘华:我们就在家里,我问问阮时解有没有空。贺兄,你把陈兄也一道叫来吧? 贺席岭:那肯定的啊!聚餐怎么能不叫我老婆?你问阮时解什么时候有空,我去跟阿穗说,等会再一起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去哪里吃饭。 樘华看他下线,赶紧抓紧机会给寇生微发拜年短信,寇生微很快也给他回了一条。 樘华将贺席岭的信息拿给阮时解看,眼睛亮晶晶,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吃饭?” “问问他们明天有没有空?要是明天有空的话就明晚一起吃饭。” 樘华飞快发信息问贺席岭,回过头来又问:“阮哥,你说我把我的来历告诉他怎么样?我们四个人,三个人都知道,只瞒着他一个人,有些不太好。” “嗯?”阮时解捏捏他的脖子,含笑问:“你叫我什么?” 樘华眨巴了下眼睛,又重复一遍,“阮哥。” “不叫阮时解了?” “我感觉你比我大那么多,张口闭口阮时解好像有些不太好,我叫你阮哥吧。”樘华扑一下抱住阮时解的胳膊,眼睛发亮,声音又软又甜,“阮哥阮哥阮哥!” 阮时解见他这活泼的样子就忍不住笑,“行行行,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告诉他这件事你跟陈穗商量一下,要是陈穗不反对,你就告诉他吧。” “为什么?” “我挺看好你陈哥的眼光,要是他觉得没问题,那多半就没问题了。” 樘华有些醋,小声叨叨,“你怎么不看好我的眼光呀?” 阮时解看他一眼,淡淡道:“陈穗是他男朋友,你又不是。” 一句话说得樘华又眉开眼笑起来。 贺席岭那边很快回了信息,说明天晚上有空,地点定在了他们这里一家着名的酒店里。 樘华跟他确定好时间地点后放下手机。 阮时解看他,道:“我们下去看电影吧,这段时间一直这么忙,好久没有一起看电影了。” 樘华刚来这里没多久就跟阮时解一起看过电视剧,当时看的是《西游记》,现在想起了这依旧是美好的回忆。 他点头,搭着阮时解的肩膀往外走,“阮哥,我们看什么电影?” 阮时解显然也想起了他刚来的事,下了楼梯回头拉住他的手腕,“看《大闹天宫》吧。” 樘华还真没看过这部有些时候的电影,然而好作品永远不过时,他挨着阮时解坐,心神被电影完全攫住了。 里面那个齐天大圣完全超乎樘华的想象,他一直睁大眼睛,力求不放过每个细节。 “好看吧?” “嗯嗯。”樘华感慨,“做这部动画的人真是太厉害了。” “下次带你去看另一部有关齐天大圣的电影。” 阮时解带着他看了这部电影,然后转到网络转播,一起看了昨晚的春节晚会。 樘华比较难看懂里面的梗,也不怎么欣赏那些流行的现代歌曲,不过能跟阮时解静静坐几个小时就是再美好不过的事了。 等到十二点,夜已深的时候,阮时解赶他去睡觉。 樘华还有些恋恋不舍,抓住他的手指,“要么再看会儿吧。” “明天再来看,我就在这里又不会跑,你急什么?” 樘华小声道:“舍不得你。” 阮时解与他对视,看了好一会儿,阮时解有些无奈得捞过他,轻轻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晚安吻,快回去睡。” 阮时解的呼吸拂过他的额头的时候,就像春风轻轻吹过平静的湖面,哪怕再幽微,也足够荡起一层涟漪。 樘华心里痒得不成,眼睛被他的呼吸吹得眯了一下,直到他的唇离开自己额头前,都屏着呼吸,不敢喘气。 阮时解握住他的肩膀,将他带到墙壁旁边,示意他开门,“樘华小同学,晚安。” 樘华转过身来伸手抱住他的腰,轻声道:“真舍不得走啊。” 然而他心里也清楚,此时的他还不够强大,没有肆意妄为的权利。 尤其住在府里,如果被人发现,可能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阮时解回抱着他,也没催他,就等他静静回过神来。 樘华腻歪了五分多钟,还是乖乖回去了。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沾染的阮时解的味道把他包裹起来,将他拉入黑沉的梦乡。樘华还能回忆起阮时解温软的嘴唇贴在自己额头上的酥痒,唇边一直泛着笑容。 这一夜他睡得极好,第二天也没赖床,醒来就爬了起来,大大伸个懒腰迎接年初二。 他拉动绳子,院外候着的敬宜她们听到动静连忙端水端帕子进来伺候。 樘华接过沾满青盐的牙刷,问:“你们江爷呢?” 敬宜答:“江爷还未过来,可要奴人去唤?” 樘华刷完牙,用茶水再漱了遍口,道:“不必,他也累了一年,让他睡会晚觉吧,等会儿谁见到他,告诉他来找我就行。” 敬宜忙应了。 樘华擦干净脸将帕子丢回水里,又吩咐:“今日早饭弄丰盛些。” 江平原过来的时候,樘华正在吃早饭。 看到江平原,他脸上扬起笑容,兴冲冲地拉江平原坐下,“来陪我用些早饭,我特地叫他们弄丰盛点,两个人吃应该够了。” 江平原笑,“公子今日心情很好啊。” 樘华笑着摸自己的脸,问道:“真那么明显么?不过我今日心情确实好,你陪我用早饭,待会儿我们一道出门。” 江平原回忆了下最近的日程安排,没想明白今天要去哪里,“公子要去哪里?可要先去套马车?还是骑马去?” “坐马车去罢,天气太冷了,骑马刮得脸生疼。” 两人吃完早饭移到出门,江平原还是一头雾水,丝毫猜不透今早要去哪里。 他们依次穿过朱雀街,裕南街,最后来到西宁巷,停在一座院子前。 樘华掀开马车帘子看这座院子,转头对江平原道:“陪我下去看看。” 江平原连忙下马车,伸出手来扶他一把。 院子里守着几个老仆,听到敲门声,有人迅速来开门。 樘华带着江平原走进去。 这是一座三进院子,前院中院后院,东厢房西厢房,院子格局很方正,采光也好。 三个院子被长长的回廊连起来,各院饰以假山小池高树等,看得出来这座院子已经有些年头了,里头的建筑有些古旧,但修复过后带着一股经历时光的与韵味。 樘华带着江平原游了一圈,抬头问他:“这院子如何?” 江平原点头,“顶好,院子原主人品味不俗,院子的材料用的也好,且离庄子那头近些,公子若住在这里,去那头也方便。” 樘华从怀里掏出一份房契塞到江平原手里,说道:“不是我的院子,是你的院子,你喜欢就好。” 江平原猝不及防,握着房契,“公子你怎么忽然给我座院子?” 樘华抬头冲他一笑,说道:“你不是到成亲的年龄了么?有房产也好说媒。” 江平原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感慨,“我手里头有银子,还有两万多两,公子不必帮我张罗这些……” 樘华打断他,“帮兄长张罗这些怎么了?你知道我一直拿你当亲兄长,你若也拿我当弟弟便别跟我计较这些,我产业都是你在打理,我有多少银子,你也知道,这么座院子还真算不上多少钱。” 江平原唏嘘。 樘华接着道:“院子的名字我已经改了,放到你名下去了。” 江平原怔了好一会,才哑着嗓子应下,“好。” 樘华见这座院子被成功送出去,心里一块石头也放下,他拍拍江平原的胳膊,道:“我年前已托千曲的夫人帮你做媒,估计这个月便有结果,你若有心悦的女娘也可与我说,我请人帮你们做媒。” 江平原摇头,“我无心悦的女娘。” “那成,我们就看那边的结果了。”樘华有些叹息,“可惜我娘跟姆妈都不在,不然万事有她们张罗,能便宜许多。” 江平原拍拍他的肩膀,“公子如此出息,她们看见也能放心了。”,新m.. .. ,,, 第95章 坦白 樘华今天特地来得比较早,晚上六点半就过阮时解那边了。 年初二这顿饭要顺便谈事情,樘华想了挺久,最终还是阮时解一锤定音,“就在家里吃。” “家里?”见阮时解坐在书桌后面,他迟疑地问:“阮哥,你会做饭么?我不大会做饭。” 阮时解淡淡道:“会。” 昨晚确定了今天约饭,只是还没定地点。 樘华一边发信息跟陈穗及贺席岭确定晚餐地点,一边从抬起眼睛问阮时解:“那,我过来帮忙洗菜?” 阮时解捏捏他后颈,“不用你,等会儿我让厨师过来做饭就行。” 樘华真没想到还有这操作,他们一般叫酒楼的人将席面送过来,却极少直接让人上门家里做。 他睁大了眼睛,“那这样岂不是连菜都不必买?” “厨师们会带过来,我们只要确定今晚吃什么就行。” 樘华不确定,“大过年的,请得到人么?” “请得到。” 得到一系列肯定的回答之后,樘华放下心来。 大冬天,他其实也不是很想出去外面吃。 阮时解很快就叫了一整个厨师团队过来,一行六个人,除为首那厨师之外,每个厨师手上都拎着用保鲜箱装起来的食材,看起来极为专业。 为首的厨师跟阮时解定下菜品后就带着人忙了起来,阮时解则拎着樘华上楼,让他们在楼下忙碌。 厨师们手脚极为麻利,不过五分多钟,樘华就听到了“滋啦”一声菜入锅的声音,然后闻到了浓烈的香气。 “好香啊!” “饿了?”阮时解从小冰箱里给他拿蛋糕与水果,“饿了就垫垫。” “算了,我还是留着肚子等会儿吃大餐好了。” 樘华挨着阮时解坐,“阮哥,你们公司的订单谈下来了么?” 他说的是阮时解上回接到的那个国际大单子,阮时解道:“谈得差不多了,等过完年大家抽出手来就可以正式跟进这个单子。” 樘华立即问:“那你还要出差么?” 阮时解抬头,对上他眼巴巴的神情,伸手捏捏他的脸颊,眼睛含笑,“这么不想让我出差?” 樘华脸颊被他捏得说话有些含糊不清,“这不是正常的么?我们好不容易确定关系协议,怎么可能想让你出差?” 他在阮时解面前向来坦荡,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毫不避忌,“阮哥,出差么出差么?” “不出。”阮时解道,“就算要出差,我也会尽量让手底下人去。” “说好了啊。” 阮时解弹了弹他的额头,“要不要跟你拉个勾?” 樘华认真想了想,伸出白皙清瘦的修长手指,“拉吧。” 阮时解笑了,“樘华小同学,别那么幼稚。” 樘华不由分说勾住他阮哥的手指主动拉了一勾,他倒不是像小女生一样相信那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什么的,只是刚在一起,他像得了肌肤渴求症一样,恨不得时刻黏着阮时解,每一寸皮肤贴在一起才好。 两人在楼上,樘华像个糖糕一样单方面黏黏糊糊,房子的智能控制发出有客人到访的提示,阮时解点开屏幕,见陈穗和贺席岭已经到了,就站在门外。 阮时解按下开门键让他进来,同时站起来,“你陈哥他们来了,我们出去迎接一下。” 樘华忙跟着站起来,穿上棉拖,和阮时解一块往楼下走。 贺席岭跟陈穗已经进到客厅里了,贺席岭手里拿着个大果篮,见到他们便笑道:“新年快乐!” 樘华忙跟他们互道新年祝福,并极有眼色地接过了他手中的大果篮。 贺席岭:“里面的葡萄酒我换了一支,是八五年的波尔多红翡,等会儿就可以喝了。” 樘华并不清楚八五年的波尔多红翡是什么,不过不妨碍他知道这是瓶好酒,忙应下,“哦。” 几人坐在客厅里说话,厨师们正在厨房里忙碌着,一阵阵浓郁的香味从里面传出来,还有厨师已经帮他们擦桌子摆盘。 七点二十多分,厨师们将十个菜全做了出来,为首的那个厨师出来跟阮时解说了一声,他们就准备回去了。 阮时解出去送他们,陈穗去洗手去了。 屋子里没有外人,贺席岭看了眼樘华,趁着陈穗和阮时解不在,凑近小声问道:“你小子可以呀,什么时候表白在一起的?” 樘华脸有些红,“就除夕夜。” “啧。”贺席岭对他的果决表达了充分的赞赏,“你以前不是还问过我怎么追阿穗的吗?那些法子你用上了没?” 樘华摇头,当时话赶话赶得太紧了,他什么浪漫的法子都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干巴巴地问出来了。 贺席岭一直想看阮时解被求爱的那天,奈何没等到,有些遗憾地摇摇头,“你只是简简单单的问他要不要在一起,他答应了你们就在一起了?” 樘华耳尖有些热,小声说道:“差不多。” 他有些招架不住贺席岭一直问来问去了,趁着这个机会忙反问道:“贺兄,你呢?你当时怎么表白?” 贺席岭轻咳一声,小声道:“当时阿穗先问我要不要在一起,我被他问蒙了,连忙答应了,准备好的几十种求爱方法一个也没用上。” 贺席岭说着,脸上涌现出一丝骄傲。 樘华想了想,觉得四舍五入勉强也可以算他家阮哥先问,这局没有输。 陈穗先回来,问他们,“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呢?” “没什么,正讨论吃饭的事情。”贺席岭连忙转移话题,“阮时解呢?还没进来?” 正说着阮时解高大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吃饭吧。” 阮时解请的是五星级酒店的厨师过来做菜,食材全是最优级别,厨师们的手艺也没得说,香味早就飘出来了,哪怕樘华不怎么饿,肚子也有些咕咕叫。 一听他说,樘华忙招呼用饭。 今天要说正事,席上到底没开酒,只是热热闹闹地用餐饭。 樘华昨天已经私下发信息问过陈穗能否将秘密告诉贺席岭了,陈穗做了肯定的回答。 见饭吃得差不多了,樘华忽然严肃着脸一本正经对贺席岭说道:“贺兄,今天请你们过来,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贺席岭到底是大公司的总裁,敏锐性还是有,一见这架势立即紧张了起来,“不会吧,有什么秘密?难道你是我的兄弟?” 说着贺席岭用眼神上下扫视着樘华,试图寻找双方之间的共同点。 虽然他对他爸的节操还有几分信任,不过今天樘华的神情实在太严肃了,严肃得他有些发慌不得不多做他想。 陈穗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 樘华愣了一下,而后道:“不是。” “不对,贺兄你的脑洞怎么那么大呀?” 贺席岭幽幽道:“下次换你被别人这么严肃地来一句,看看你会不会胡思乱想?” 樘华默。 阮时解轻轻拍了下他的背,“说正事。” “哦。”樘华定定神,看着贺席岭说道:“我要说的是,我其实来自另外一个时空,不是你们这里的人。” 贺席岭下意识的在桌上找酒瓶子,他怀疑这人喝多了假酒上了头,要不然就是自己喝多了假酒,连小樘华都会一本正经地开玩笑了。 陈穗拉着贺席岭的手,道:“是真的。” 旁边阮时解也严肃地点了点头。 樘华早就猜到了他不信,正好饭也吃的差不多了,他示意贺席岭站起来,要带着贺席岭往楼上走。 贺席岭伸手揉了揉胳膊,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嘟囔,“哎,不是。你们这样子有点恐怖啊。” 陈穗安慰他,“我第一次见到时也很震惊。” “你们要带我去看什么,你那么淡定的人,连震惊都出来了?!” 樘华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干脆沉默地带贺席岭来到书房,然后当着他的面走到墙边,说道:“我当初就是在墙上发现了一道门,打开门就来到了这边。” 贺席岭看着光秃秃的墙壁,“你别驴我,这墙上那有门?!” 樘华深深看他一眼,伸手攥着门环,将门轻轻推开了。 贺席岭:“?!!!” 他见鬼似的伸出手,用力揉了揉眼睛,“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来自另外一个时空,每天通过这扇门往返两个时空。”樘华说着还亲自跨过了那道门,给贺席岭做个示范。 贺席岭他的身影消失在门那边,扑上去摸了摸。 等樘华消失后,门又变成了墙,贺席岭摸来摸去只摸到了一堵墙,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道:“等等,你们这是变魔术吧?” 陈穗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变魔术,今天我们也没喝酒,事情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樘华真的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贺席岭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生摆手道:“等等,我需要缓一缓。” 说着他走到书房外看了看这堵结结实实的墙,确定这不是什么障眼法,带着一脸恍惚的神情回到书房。 樘华在自己的房间里等了几分钟,确定贺席岭确实看见了他离开的情形,才推开门又回到了阮时解的书房。 贺席岭坐在沙发里揉着眉心,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樘华问:“你相信了么?” 贺席岭苦笑,“事实都摆在眼前,由不得我不相信。” 说完他自言自语,“好歹看了那么多小说,这点接受能力还是有的。” 樘华松一口气,对他道歉,“对不起,瞒了你那么久,先前我也是不得已。陈兄这边也是我请他瞒着你,你别怪他。” 贺席岭摆摆手。 樘华诚恳道:“知道我秘密的只有你们三个人,以后麻烦你帮我多遮掩遮掩了。” 第96章 春耕 贺席岭也不算没经过事的人,当年刚开始创业的时候,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什么匪夷所思的经历都听过,然而樘华这一出还是把他给惊住了。 陈穗深知这种三观炸裂的感觉,他拍拍自家男友,对阮时解道:“那我们先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 贺席岭正在恍惚中,依然记得转过头来说了一句,“你们放心,我会记得保守秘密。” 樘华心中感动,忙点头,“多谢贺兄,我们下回再请你们吃饭!” 贺席岭苦笑摆摆手。。 送他们离开后,樘华跟阮时解回来收拾桌子。 樘华轻吁一口气,“不知贺兄怎么想?” “能怎么想?”阮时解道:“他年纪轻些,对这种事情最好接受,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过两天就好了。” 樘华点头。 水龙头打开了,水流哗哗地放出来。 阮时解洗干净手,转身看着他,“放心,万事有我。” 樘华原本还忐忑着,对上他温和平静的眼睛,那颗提起的心彻底放下了。 樘华弯起眼睛笑了一下,“阮哥威武。” 洗完碗,两人上楼。 阮时解问:“你这半年忙不忙?你现在能全天候过来,你想这半年开始上学,还是下半年再开始上学?” 樘华想了想,“还是下半年再开始上学吧,正好跟下一届的新生们一起,也免得漏听了什么,上半年我要带着他们种东西,恐怕有些抽不出空来。” 春节已过,马上就要松土种春小麦,种完小麦又得种菜蔬,还有水稻也要准备开始种了。 种田最讲节气,一轮轮忙农活紧锣密鼓,樘华本身就不大擅长种田,在这种情况下他作为主事人,还真不一定抽得出空。 阮时解颔首表示理解,“我去跟他们说一声,等到下学期再去。” 樘华在王府里待得颇不自在,年初五就回皇庄去了。 靖宁王原本还想多留他住几日,见他神采飞扬地使唤奴婢搬东西准备去庄子上,猜出他在府里待得不自在,无声叹了口气,没有多说,只是叫下人装了三辆车吃食送到庄子里去。 李昌利等人比他回来得还早两日,已安排田仆赶着牛犁地,春小麦准备开始种,还得再种一回蔬菜,免得三四月要过菜荒。 这几日不像先前那样冷,土已经化冻了,田仆们从小水库引水过来将浸泡所有农田,浸泡透了,便可下犁犁地,比起以往犁干干的地,这样犁起来要简单得多。 庄子里本来有十头牛,去年又买了一批小牛,每头老牛都可套犁犁地,小牛则选身子骨健壮,身材高大且脾气温驯的去犁地。 这批牛去年便已穿了鼻环,现在拿来用正好。 这几日天气都还行,没怎么出太阳,也没下雨,大部分时候是多云天气。 今年初十立春,还差几日,大部分人正在过年,庄子里的田仆热火朝天地正在干活,去年樘华设下了各样奖励,田仆们有奔头,干活便格外积极。 樘华带人巡视农田,耳旁是田仆们干活的吆喝声。 他一手拿白纸订好的本子,一手拿令人自制的铅笔走在田头,顺便记录田里的情况,比如田里的鸟类,虫类,杂草种类等等。 李昌利等人不明白樘华记录这些做什么,却也不敢多问,只跟在樘华后面看他记录。 樘华走了一圈,正好又到了一队的地盘。 钱罡毅正跟手下队员们一起犁地,吆喝的号子叫得老长,跟隔壁队的号子相互应和。 水牛歇息时下了嚼子,也时不时哞一声,应和着早春的鸟鸣,显得格外热闹。 从这气氛中能很明显看出,田仆们干活累归累,过得却很开心,樘华不禁觉得有些欣慰。 天阴着,太阳没出来,天气有些冷,下田的田仆一应挽起裤脚,光着脚踩下田里,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樘华见状,转头吩咐,“今日中午杀几只鸡,炖桶生姜鸡汤加菜。” 手下人明白这是要炖驱寒的鸡汤,赶忙应了。 樘华曾严令过,他巡视田里的时候不必手底下人停下来行礼,大家看到了樘华,依旧各干各的,顶多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算是打招呼。 樘华四下张望一眼,冲钱罡毅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钱罡毅眼睛明亮,一见樘华叫他,忙将手里的活计交给队员,快走几步上田埂来,他之前他还没忘记用水洗了洗脚。 “大人,您叫我?” “嗯,找你问些事情。”樘华示意他赶紧将鞋子穿上,示意他站到自己跟前。 钱罡毅眉开眼笑,忙走过来。 “你们现在犁地,田里的虫可多?” “回大人,经过一冬休整,现在虫不算多。” “不算多是怎么个算法?先前种了菜的地虫多,还是没种菜的地虫多?” “没种菜的地虫要多些,种菜的地虫我们都抓过一轮了。” “虫有哪些?” “蛴螬、蝼蛄、金针虫、地老虎都能看见,地老虎最多。不过水一泡田,地老虎死得七七八八,我们耕田的时候大部分还是捡到死了的虫,活着的虫比较少见。” “嗯。下一个问题。地好不好耕?只浸湿,用水泡着,以及没泡水,哪种地好下犁?” 钱罡毅毫不犹豫地答道:“用水泡着的地最好耕!” 樘华又问了些常规问题,问好后做记录,然后让钱罡毅回去了。 他不仅叫了钱罡毅,另外几个小队的队长也叫了。 樘华做基础研究,正需要大量收集数据的时候,也没问什么特别艰深的问题。 樘华第一回叫他们之时,他们还有些战战兢兢,现在已经被问习惯了,几乎不假思索就能答出樘华所有的问题。 这些田仆都是没念过书的大老粗,问什么答什么,一来一回之间时间过得飞快。 樘华走了一圈问了一圈,差不多便到吃午饭的时候。 今天可以吃肉,樘华还特地让人加了一桶鸡汤,老母鸡熬出来的汤,香味老远就闻得到,哪怕加了大量生姜驱寒,这股香味也十分明显。 他们去年种的菜除了往外面送了几十万斤之外,自己也留了一些,白萝卜、腌萝卜、焖萝卜、萝卜干,泡包菜、包菜干、酸包菜,泡白菜、辣白菜、酸白菜。 他们种的菜品质本来就好,制成各种制品之后也好吃,尤其是酸包菜咸萝卜等跟辣椒一起炒了肉,放足盐,又酸又香,极为下饭。 这些干惯了苦力的田仆们,配上这样的饭菜,个个都能吃个四五碗。 樘华接管他们后给他们的待遇十分好,别的不说,起码饭菜给足,田仆们的日子比以往好了不少。 樘华上午做完记录,下午去看小麦种子,他们种小麦要有一个初步的选种。 他令手下人将皇都各大粮食行的小麦种子都买回来些,下午将直接验看。 与别人不同,樘华查验小麦种子的时候,不但查验种子的饱满程度,颗粒大小,还要做成面,尝一尝这些种子分别是什么味道,最后再看发芽率。 李昌利等人都知道他是个严谨的性子,不敢糊弄他,因此整个皇都三百七十六家粮食行的小麦种子都买了些。 樘华也细细做了记录,还专门派懂行的人过来给他做讲解,说一说这些小麦分别产自哪里。 若是小麦好,产地气候土壤等与他们这里不同,他们用了这款种子也种不出什么好效果。 不同于其他农作物,春小麦越早播种越好,因为春小麦得有一个春化阶段。 春小麦的种子在土壤萌动后,必须经过一定的低温条件,才能起身拔节发育形成结实株体。 樘华吩咐李昌利,让手下人加紧将田整出来,准备播种。 他们一共有五百亩地,虽然每亩地理论上来说都能直接或间接地连接上沟渠,但并不是每亩地都能得到充足的水源灌溉。 尤其现在是冬天,本来就处于枯水期,哪怕他们有水库也有直通山里的沟渠,水源还是不够。 平时没什么感觉,一到现在这种需要大量用水的时候就很明显了,直到此时,樘华发现他们的水库建的有点小。 现在没有水泥,樘华不敢建大水库,就怕春汛夏汛,水库涨得太满容易溃堤,到时候他们这个皇庄将会首当其冲。 然而五百多亩田,哪怕他建了好几个水库,这几个水库也就十多亩大,或者说,叫大点的池塘比较合适。 平时用水还好,现在一到了急需用水的春播期,这六个水库的水量就有些不够看了。 樘华估摸着,下回有条件得把他们这几个水库再扩建一番,他今年可以努力一点让人把水泥配方给弄出来,冬天农闲的时候再修一次水库,明年就不怕没水用了。 樘华实在勤勉,皇都里不少人都在关注着他,宫里的人也把他的消息放到第一步。 这一天,皇帝给太后请安,中途不知怎么聊起樘华。 太后得过樘华的衣裳首饰,对他印象非常好,一说起他,便忍不住感慨:“这可真是个孝顺孩子,哀家看满皇都也没几个像他这么有心了,难得还那么能干。” “这倒是。”皇帝哄老娘开心,笑道:“越大越机灵了。那孩子佛缘也深厚,听说有神佛常入他梦。” 太后眼睛一下亮了,“哦,这是怎么一回事?哀家怎么没听说过?” “这也是去年的事了,那时他住在离皇都不远的庄子里温书,说要恩考。临近大年的时候,忽然骑马连夜赶回来要觐见朕,说梦到了边疆告急,当时朕还莫名其妙,谁知去信一问,事情果然如此。也多亏他早做提醒,边疆诸将有所防备才没叫蛮子得逞。” 太后老了,就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她身子前倾了些,“这都能梦到?” 皇帝笑道:“许是他真的梦到了罢,要不然相隔千里,也不知他消息从哪来,还说的那么准。” “这倒神了。”太后道:“不然传他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听他怎么说。” 太后眼看着就要发懿旨,得宠的太监凑过来小心陪笑:“回娘娘,清源将军已经去了庄子上,接到懿旨后怕明日一早方能赶回来。” 樘华被封为二品辅国将军,封号“清源”。 太后下意识的抬头去看皇帝,“这么早,不是还没上朝么?他怎么便去当值了?” 皇帝也惊讶,“朕可没下旨令他早早过去当值,他是真去当值了,还是只在那里住上一段时日?” 太监道:“恐怕已经当值了,奴才听说他们开始种麦子了。” 太后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樘华一定已经在干活了,不然太监不敢冒欺君的风险这般答。 “这孩子心眼怎么那么实?年初六都还没到呢,就已经去当职了。” 皇帝道:“他素来实心眼,去年恩考得了榜首,朕问他想去哪里,他推了户部的差事,就想另外去种田,朕劝都劝不住。” 太后感慨,“这样勤勉的臣子也是难得。” 皇帝笑道:“就盼天下能多几个这样的臣子。左右无事,朕等会去瞧瞧他种田种得如何。” 太后听他这么说,心痒得紧,“哀家也跟着瞧瞧去。” 两人都是说到做到的主,话一出口,便张罗着摆驾。 手底下人忙劝,皇后也道:“母后,还是明儿再去吧,天色已渐渐暗了,赶过去也看不了什么。” 皇帝没想到老娘也想去,人一多就得给时间让樘华好好安排,他劝道:“母后不必急,还是明日再去瞧瞧。朕先给他下道旨,让他准备好迎驾。” 太后刚被劝着坐下,闻言忙摆手,“可别。你若是下旨令他准备,他将前事都弄好了,到处弄得整整齐齐,规规整整也没有意思,不如我们直接去,看看他那庄子到底如何。” 皇帝笑道:“也成,我们明儿上午再出发。” 樘华还不知道皇帝要来,他正忙着种小麦。 先前犁地的时候,他们为了好犁,也为了淹死害虫,特地放了水进去,小麦却不需要多少水,水多了还会烂根。 他现在正带领手下人监测土里的含水量,等干得差不多才能将小麦种下去。 也有干一些的土,已经开始种了,樘华叫他们做好记录,等收获的时候再来对比,看看哪种种法种出来的小麦好。 御驾驾到时,他带着李昌利他们正拿着一碗碗土在对比,樘华还十分接地气地用手碾压泥土,看是否板结,泥土里的主要成分是什么。 像草籽、草根、虫卵、石子、沙子等,肉眼就能看出来,剩下的得借助工具,弄成水溶液再来测试。 他们在忙碌的时候,外面的侍卫匆匆忙忙跑进来,双膝一跪,匆忙禀道:“公子,陛下与太后娘娘驾临!” 皇庄没有配备侍卫的需求,上面也没有人愿意给他配侍卫,这些侍卫乃樘华从府里带来,都是他的心腹。 樘华见他这慌乱的样子,眼睛一扫旁边明显也跟着慌乱起来的李昌利等人,肃容点头道:“既然如此,准备迎驾。” 他自己就着田里的水洗干净手,然后问道:“陛下与太后娘娘到哪儿了,可到了近前。” 侍卫打着颤儿,忙道:“就在皇庄外。” “不是令你们放哨么?怎么没早发现?” 侍卫哭丧着脸,不敢回答。 樘华深吸一口气,“跟我去迎驾。” 皇帝已经第二次来他们这了,樘华出去的时候,皇帝与太后正在四下张望。 看见他,皇帝笑道:“你们这收拾得挺整齐,看起来比去年要好。” 樘华忙要跪下,“臣给皇伯父请安,给皇祖母请安。” 皇帝与太后皆道:“免礼。” 樘华有些拘谨,“水库已经修好,引来了水,是比去年景色要好些。不知皇伯父与皇祖母驾临,有失远迎,还请皇伯父与皇祖母恕罪。” 太后拍拍他的手,“好孩子,今日哀家以自家人身份过来逛逛,你不必拘谨。先前哀家特叫他们莫提前说,就想过来看看你们平常在做些什么。平常如何,今日便如何了。” 樘华忙弓着身子请两人进去,身后跟着太监宫女呜呜泱泱一大堆。 他们这庄子自建立以来是第一回那么热闹,上次皇帝来时都没那么热闹。 太后一进去就看见一块块整齐的田,有些上面种了东西,已经发出芽来,嫩.嫩绿绿一片,随春风摇晃,有些刚犁好地,田里水波荡漾,映着天上的云朵,十分惹人注目。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特有的气味,十分特殊。 太后与皇帝久居宫中,不常出来走动。看到这田园景色,心里先喜欢上了。 太后四下看着,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 樘华忙笑道:“臣等正在准备种麦子,皇祖母可要随臣来瞧瞧?” “你们麦子怎么种得那么晚?哀家来时,看路上已经有不少人家种好了麦子?” “回皇祖母,他们种的可能是冬小麦,臣这里的是春小麦,品种不一。” “哦,春小麦与冬小麦可有什么区别?” “区别有些多,种植时间、生长时间以及口感产量等都不相同,臣去年原本应该开始种冬小麦,奈何地没修整好,只能先种春小麦,今年冬天再试试冬小麦,对比一下两种有何不同。” 太后与皇帝听他一路讲解,连连点头,看向他的目光越发和蔼。 樘华申出手时手腕处带了一块泥土,他自己没发现,皇帝跟太后倒看得分明。 他是个做实事的人,对这片田地又上心,介绍起这片田地与上面的作物来,如数家珍,话都比平时多了不少。 “咦,”太后看见好几亩田的菜苗,目露好奇之色,“你们是油菜苗罢?” “皇祖母好眼力,这正是油菜苗。臣今年一共种了五十亩油菜苗,还没完全种完,这只是一部分。” 皇帝奇问:“怎么种那么多油菜?五十亩怕吃不完罢?” 樘华忙解释道:“油菜的吃法比较多,小的时候可以吃菜苗,大一些可以吃菜心,等开花了就结菜籽炸菜油,榨油的肥料以及菜叶到时候还能用来喂猪喂鸡喂鱼等。” 樘华解释道:“臣观许多人家吃猪油,若是能多种些菜,菜油价格降下来,也算是利国利民的一件好事。不过这事得慢慢谋划,行的话,过个十来二十年,吃菜籽油的人才会慢慢增多。” 皇帝点头,“你的庄子你自己做主罢。” 五百亩地不算小,樘华带着他们逛了一圈,半上午就过去了。 眼看要到吃午饭的时间,樘华也不能将他们撵回去,只能小心问两人是否有在这里用饭的打算。 太后今天难得走了这么多路,胃口正开,她有些饿了,便笑道:“就在这吃吧,哀家也尝尝你们种出来的菜。” 皇帝没意见,还开玩笑道:“今日便劳你招待了。” 樘华哪里敢接这样的玩笑话,忙行礼去吩咐手底下人。 皇帝与太后一张口手底下人都忙起来了,禁军、太监、宫女,各路人马井井有条地伺候,既要保证中午的饭菜能入口,又要防止的人下毒。 樘华还得在御驾面前陪着说话,想了想,叫李昌利等人过来吩咐,“中午就做我们常做的那些菜。” 做那些菜不容易失手,还能尝个新鲜。 樘华细细吩咐,“去水库里捞几条鱼,做酸菜鱼,辣子要放少些。杀只鸡浸白斩鸡,鸭则做酸笋鸭,主食做白菜饺子,若是能找着野菜,再做一份野菜饺子。其余蔬菜瓜果,你们看着上,宁愿多,勿要简陋。” “是!”李昌利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在禁军的目送下忙去张罗饭食了。 他还是第一次接到如此重大的任务,大冬天汗湿了头发。 樘华对等在此地的禁军将军张献宁客气道:“劳烦张将军,此地还请您多看着些。” “这个自然,顾大人不必客气。” 樘华点点头又回去了陪两位说话。 他们上午走的慢,走了这么一遭,太后筋骨活动了一回,觉得颇为舒适,心情也好。 樘华招待他们喝茶吃点心,好在先前靖宁王给他送了几车吃食来,现在倒不至于太过寒简。 手底下人用心伺候,李昌利等更是使出吃奶的劲,命许多田仆一起动手杀鸡宰猪,将几个菜收拾出来。 这些菜都不是精致的菜,不过胜在新鲜,菜新鲜,菜品也新鲜,皇帝与太后两人又走了不少路,正是饿的时候,用这样的饭用得极香。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用过午饭后,樘华好不容易将皇帝以及太后送走,在心里松了口气。 太后与皇帝对他实在满意,太后临走时还拉着他的手,殷殷嘱咐,“哀家知你是个好的,你在这里住着,也莫要太过简朴,你还年轻,莫亏了自个儿身子。” 堂堂一国太后,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可谓亲切至极,樘华心里感动,行礼道:“多谢皇祖母,臣一定好好照料自个儿,不叫你们担心!” 太后欣慰道:“这便对了,多保重身子,也好为这天下多谋几年福。” 樘华不知道太后出于什么原因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也有可能是纯粹的客套话,不过这话一传出去半个皇都都惊了。 随后,皇帝与太后皆有赏赐下来,令不少人狠狠眼红了一把。 很多人在樘华这个年纪还是白身,再没出息一点的,即使年长他一辈,也不过是个小官。 皇都里没几个像他这般,还未满二十便到了这个高度,况且颇得皇帝与太后的青眼,若是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以后还不定有什么样的造化。 真说起来,樘华不过是为庶子,原本请封都轮不着他,他兄长要继承王府,弟弟是嫡子,应当也能请下个封号来。 他作为中间的庶子,不上不下,实在有些尴尬。皇帝不可能给靖宁王府如此厚待,皇子们本来就多,子子孙孙数十人,正宗的皇子皇孙都不一定有封号,他这偏房庶子就更不大可能了。 然而,满皇都都觉得不大可能有出息的人偏偏最有出息,樘华无论做官还是从商,都做得风生水起,令许多人大跌眼镜。 只这一遭,暗地里嫉恨他的人就不知有多少。 先前叫他“顾狂”等花名的人便多少期望他狂妄自大,自毁前途,只是世事难料,他不仅没有自毁前途,还大放异彩,直至这个地步,大部分人已惹不起他了。 年初十,早朝正式开朝。 樘华现在已经是四品官,平时不怎么上朝,不过大朝会须得参加,像年初十开朝,第一次的大朝会,他是必定要参加的。 江平原平时跟他住在庄子上,知道他要开朝,头天晚上便令敬宜与瑞栀两个熨烫好衣服,准备朝珠朝靴等。 他们离得远,第二日天未亮,樘华就被挖了起来,送上马车,江平原亲,自驾车带他往宫里赶。 樘华眉眼饧涩,困得在马车里直打哈欠,喃喃道:“这日子也太什么了,天又冷眼又困,还得颠颠簸簸去上朝。” 江平原温声,“公子莫说这样的怪话,这难道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荣誉?若换个寻常人来,宁愿短寿十年二十年,怕也想获得个颠颠儿上朝的机会。” “事实就是如此嘛,我也就在你面前说说。”樘华靠在靠垫上,从匣子里摸点心吃,“我约了千曲他们过几日去逛元宵灯会,你记得空出时间来与我一道去。” “我知道了。” 江平原现在也忙开年了,他既要管铺子,还得安排两个庄子,甘华那边香云纱的印染不能停,谷准的玻璃也还要继续烧,郎窑瓷也得跟进。 他是大管家,虽然下面有许多人手可使话,但这么多事也足够令他忙得脚不沾地。 江平原都在太忙,忙得都快想不起来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樘华倒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他白天在这边忙碌,晚上过去黏着着他阮哥,日子过的充实又快乐。 樘华住在庄子里,不必担心有人突然闯入他房间,心里一直暗搓搓计划晚上去跟阮时解睡。 如果不是阮时解最近实在太忙,要处理他公司新项目的事情,樘华计划早就得逞了。 樘华到宫门前时,天才微微露出点白光。 官员们大多已经到了,大家啃饼子的啃饼子,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的说话。 许多人看见樘华过来,纷纷扬起笑脸跟他打招呼,其中也不乏一些长官。 樘华忙谦虚地回应,该拍马屁的拍马屁,该结交的结交,短短一年多,他已经成为挺适应官场的老油条。 大朝很快便开始,大家排好队,在太监的引领下,慢慢到议事殿去。 樘华排在靠后的位置,站着听了全场。 他这种级别的小官员,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的话,在朝上基本不会说话,就算有事大多,也还是以上奏折为主。他们的官位实在太低了,一般来说没有他们说话的机会。 绝大部分人当官当得比较谨慎,奉行中庸之道,不会做这个出头的椽子。 樘华站着听了近两个时辰,国家大事都心里有数了。 随着太监一声退朝,樘华他们这些官位低的站在原处,等前面的大人们先走,才在后面慢慢跟上。 “樘华——”听到前面有人叫自己,樘华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他睁大眼睛往前看去,只见四皇子正他招了招手,二皇子顾戈也在。 樘华心中一凛,脚下却小跑几步跑到他们跟前,认真行过礼,叫了一声,“见过二殿下,四殿下。” 二皇子顾戈笑道:“樘华何须如此客气?都是亲戚,叫我们一声兄长便是。” 普天之下,还真没几个人敢跟皇族论亲,樘华有丝犹豫。 二皇子:“前几日皇祖母还特地对我们几个夸了你,叫我们见贤思齐,华弟今日可有空,不妨一道去喝几杯,我们兄弟之间也亲近亲近。” 樘华无法推辞,只得道:“殿下客气了,理当我请二位去喝酒,不知二位想去哪里喝?” “就聚贤楼罢,听闻华弟常去那里,估计那里的酒菜应当合你口味。” 樘华硬着头皮应下,“臣还穿着朝服,还请二位殿下容臣去换个衣裳。” 顾戈笑笑,“本王许久未见皇叔,今日正好与你一道去瞧瞧。” 樘华去看顾戟,顾戟朝樘华露出一个油腻笑容,樘华眉头几乎不受控制地要皱起,他费了点力才勉强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樘华不愿意跟他们出去,又不得不跟他们出去,费力拖延无效,只得让江平原驾车回顾王府,打算等会儿再说。 樘华大不担心别的,他现在圣眷正浓,估计他们两个也不敢打自己主意,不过现在朝廷上的争端隐隐有白热化的趋势,樘华不愿意跟他们多来往,免得有人误会自己站了队。 估计也正是这样,他们两个才想拉拢自己。 樘华知道自己还有个别人没有的优势,那就是他能挣钱。 争皇位也需要经费,他手里几十万两银子捏着,就没有谁不眼热。 靖宁王见樘华但他们带了回来,目中也露出一丝惊讶之色,连忙向两位皇子行礼问好。 顾戈笑道:“王叔不必客气,是本王叨扰了。” 樘华道:“父王,我先换件衣裳,待会要与殿下他们出去吃酒。” 靖宁王笑:“去罢。你们年轻人也多出去走动走动,你弟弟在家,待会儿叫他跟你一起去,若是喝多了,他也好驾车送你回来。” 樘华心头一动,“多谢父王。” 顾戟笑:“皇叔多虑了,哪里用得着他弟弟跟着,若他喝醉了,我们送他回来便是。” 靖宁王温和笑道:“只有下属送上峰,哪有上峰送下属?这不合规矩。刚好他弟弟也在家,闲着让他去跑跑腿,免得他整日在府里无事生非。” 顾戟听他这么说,不好反驳。 樘华也怕出事,特让江平原去请顾樘晗。 顾樘晗人不大聪明,性格倒还孝顺,也算守礼,尽管不太情愿,还是来了。 樘华道:“待会儿你与我一道上去喝酒,酒桌上懂眼色一些。” 顾樘晗瞅他一眼,嘀咕,“好事不想到我这些麻烦事,第一个就想到我了。” 樘华乜他,“你还想怎么地?” 顾樘晗已经被他收拾怂了,闻言不敢多说,抿着嘴站到一边。 不多时,樘华带着顾樘晗跟顾戟他们一道出了门去聚贤楼。 这酒楼一般,酒也一般,樘华他们坐了个包厢。 酒菜上齐后,顾戈举杯笑道:“我们兄弟这么多年,也未好好亲近亲近,这杯酒本王敬你,日后还得多来往,莫要太生疏。” 樘华忙举杯喝了,嘴里说道:“哪里哪里。” 顾樘晗也跟着举杯,樘华忙道:“二殿下,四殿下,这是我弟弟顾樘晗,日后还劳两位殿下多照顾照顾。” 顾戟明显想谈一些隐秘些的事情,谁知道半路出来个棒槌顾樘晗,饭吃了是吃了,目的却没达到,气得他肺管子疼。 浪费了时间,吃了一顿饭,只拉进了些关系,顾戈也有些遗憾,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只得等下次再来。 这次酒局只有顾樘晗一个人挺高兴,剩下几个人都是表面上笑着,内心却郁闷。 樘华灌了不少酒,中午就在王府里休息,下午一醒来就让人驾车回庄子里。 靖宁王来送他,“怎么这么赶,已经下午了,要么就在府里歇息一日,明早再赶过去吧?反正也不差这么一点时间。” “多谢父王,还是不必了,现在我们正在春耕,每一日都十分重要,若在府里歇息,得耽搁一日半。还是算了,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再回复来看您。” 靖宁王见儿子脸上满是疲惫,也没多说,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你自个儿注意些,有事向父王说。” 说到最后,靖宁王压低声音,“我们这等人家,不必掺和到那些事去,你自己注意一些,能推就推了吧。若实在不行,你避在庄子上也是个好法子。” 樘华郑重,“我知,就怕他们不放过我们,今日上午晗弟跟他们喝了一顿酒,父王你也多叮嘱他一些,莫叫人钻了个空子。” “父王知道了,本王心中有数,你放心吧,有我在。” 樘华回去庄子,他倒没推脱,现在每天都要记录数据,他是真忙得很,几乎分身乏术不能耽搁。 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得,晚上去到阮时解那里,心里的委屈便有些压抑不住了。 阮时解见他脸色不好,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摸摸他的脸问道:“怎么了?” 光很好,气氛也温和,尤其面前这个人是樘华好不容易才追到手的人。 樘华一下扑到他怀里,抱住他的腰闷声道:“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阮时解笑了一下,揉了揉他头发,“嘴那么甜?” 樘华闷声,“嗯,甜,你要尝尝么?” 跟坦荡的人谈起恋爱来,总是特别直白,哪怕阮时解自诩为君子,也经常被撩的心情激荡,不能自拔。 既然樘华邀请,阮时解自然要尝尝。 谁知这一尝之下,两人险些失控。 樘华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扶着阮时解的肩,挨着他努力换气。 阮时解伸出结实有力的手扶在他腰间帮她保持平衡,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不会换气?” 樘华嘟囔,“换了,就是后面没想起来。” “你呀。”阮时解耐心等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发,问:“今天想干什么出去?出去吃宵夜还是在家里看书看电影?” “暂时没有什么想干的,你呢,你想干什么?” 阮时解:“不然我们过去大学城那栋房子里,实验一下,看直接能不能从你那里开门到大学城那栋房子。” 樘华早就忘了这事,听他提,想了想,道:“成啊,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 第97章 共枕 跟坦荡的人谈起恋爱来,对方说话总是特别直白,哪怕阮时解自诩为君子,也经常被撩的心情激荡,不能自拔。 既然樘华邀请,阮时解自然要尝尝。 谁知这一尝之下,两人险些失控,连阮时解的目光都变得幽深起来,其他变化该有的一个也没少。 樘华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扶着阮时解的肩,挨着他努力换气,并平复身体与心情。 阮时解伸出结实有力的手扶在他腰间帮他保持平衡,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不会换气?” 樘华嘟囔,“换了,就是后面没想起来。” “你呀。”阮时解耐心等他,伸手摸摸他的头发,问:“今天想干什么出去?出去吃宵夜还是在家里看书看电影?” “暂时没有什么想干的,”樘华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昂起头问,“你呢,你想干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阮时解道:“不然我们过去大学城那栋房子里实验一下,看直接能不能从你那里开门,通到大学城那栋房子。” 樘华早就忘了这事,听他提起,伸手一拍脑袋,“成啊,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正好将事情确定一下,省得老惦记。阮哥,我们现在就过去吧,早点去看看。” 阮时解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喝了酒,我们先吃点宵夜垫垫肚子等会儿再去。” 樘华闻言大惊,一咕噜从他身上爬起来,瞪大了眼睛问:“阮哥,你闻到我身上的酒味了?” 他有些好面子,受不了自己身上有酒味,还被恋人闻出来了。 阮时解看他一脸崩溃的表情,忙安慰道:“有一点,不是很明显。” 阮时解伸出大掌,示意他握着,“我们下去吃饺子,今天阿姨特地包了鲜肉饺子里,还有专门的饺子汤配料,你应该会喜欢。” 樘华是不折不扣的肉食动物,尤其讨厌吃青菜,很不得每天不用吃菜只吃肉,闻言心果然欢喜,“行行行,我们下去尝尝饺子是什么味道?” 两人老夫老妻一样下楼煮饺子,阮时解请的阿姨早把汤料配好了放在保鲜盖里,锅里还温着大骨汤。 等骨汤煮开后,阮时解捏着白白胖胖的饺子往汤里放,又拿了两个大碗出来,往碗里放虾皮、紫菜、姜蒜末等阿姨准备好的汤料。 樘华除了有些不喜欢吃青菜之外,其他的倒不挑食,挺好养活。 阮时解家请的阿姨拿过厨师证,手艺没得说。 樘华肚子饿了,大晚上吃这么一碗滚烫鲜美的鲜肉饺子,口舌满足得不成。 阮时解一共下了五十个饺子,樘华一人就吃了三十多个,直吃得肚子微微鼓出来。 吃完晚餐他有些不想动,挨在在阮时解身上等他给自己顺毛。 阮时解摸着他的头发,笑问:“还去不去了?要是不想去我们就在家看电影,明天再去。” “还是去吧。”樘华八爪鱼一样抱着阮时解,嘴里嘟囔,“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呐?” “觉悟不错。” 阮时解那套房子乃是他有意送樘华去d大读书后特地买的,房子离东大不远不近,是个临着湖的独栋小别墅。 这边算是个高级别墅区,周围都用栅栏、围墙等围了起来,不允许外人闯入,因此显得格外清净。 从这里到d大,走路的话大概十五分钟,骑自行车五分钟就够了。 樘华以后过来这边上学将会十分方便,要是时间不赶的话,他们还可以溜达着去学校,顺便散个步。 这套别墅的装饰沿袭着阮时解先前那套都是简洁明亮的风格,不过这边的色调要温暖活泼一点,适合樘华这种年轻人。 樘华几乎第一眼就看上了这座别墅,他目中流露出惊喜,“好棒!” 更让他惊喜的是,这套别墅跟先前那套一样,只有一间卧室,卧室里面的双人床上放着两个枕头,明显就是要同居的节奏! 他努力了那么久都没成功说动阮时解跟他一起睡,现在突然实现了目标,他激动得不成,哪怕努力收敛神色,唇角还是高高翘起,眼睛亮得快要发光。 他握着阮时解的手腕,抬头央求道:“阮哥,我们今晚就在这里睡吧?省得你跑来跑去。” “这个等会儿再说,你看能不能找到门回你那边,要是不能的话我们再回去,你看看从你那边开门能不能直接开到这边?” “我感觉应该找的到,就是不知道那门在哪,我们一起找找。” 樘华睁大眼睛扫视着卧室的边边角角,企图找出那道隐藏了许久的门,找了一会儿他没看见,干脆走进浴室,伸手摸了摸墙壁,不放过每一道缝隙。 阮时解跟着他一起找,不过他大部分时候都看不见那道门,得等樘华打开了门,他才能发现那道门在哪里,现在哪怕跟上来,他的用处也不大。 樘华并不介意他能否帮上忙,他兴致勃勃地拉着阮时解一起找。 卧室、浴室、衣帽间、书房、健身房……樘华跟阮时解找了许久,连天台都去找过一回了,最好发现门开在储物间。 “这门口真够隐蔽。”樘华嘟囔,手在门把手上看着阮时解,“阮哥我先回去了,等会儿我再开门,看能不能开门回来。” “行,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你当心点。” 樘华点头,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他先探头过去看门那边的场景,那边正是他在庄子里的房间,这房间的每一处角落樘华都很熟悉。 樘华缩回脑袋,转过头来对阮时解道:“那边没问题,就是我的房间。阮哥,我先回去了,等几分钟我再开门过来。” 阮时解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腰,对他说道,“去吧,我在这等着你。” 阮时解说等就等樘华的开门回去后,他就站在原地抱臂看着这堵光滑无痕的墙,沉默地站着。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很快,十来分钟过去了,樘华还没出现。 阮时解眉头微微坐起,伸手去摸墙壁。 “阮哥!”他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兴高采烈的声音,阮时解回头看,却见樘华从楼上颠颠的跑下来。 他边跑边压低声音喊:“阮哥,我能直接过来了,门在你卧室里,一切都没问题。” “也就是说第一次开门有偏差,接下来门能自己调整?” “应该吧?”樘华跑到他跟前站着,拉着他的手臂,“实验成功,没问题了。” “那就好。” 樘华眼睛晶亮,“事情搞定了,我们准备休息吧,就在这睡,别跑来跑去了。我刚刚顺便看了下衣帽间,衣服被子什么的都齐全,不用另外去买,住在这里也挺方便的。” 阮时解摸摸他脑袋,“那我们就在这睡,你先去洗漱,衣服在柜子里。” “好!”樘华像是怕他反悔,屁颠屁颠就跑上楼去了。 阮时解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摇头一笑。 樘华也没真想着跟阮时解做些什么,只要能挨着阮时解睡,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母亲去得早,姆妈虽然疼他,但在身份上到底是个下人,很多事情也不好逾越,何况她还有个亲儿子江平原。 樘华从小到大基本上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角色,他懂事得还算早,很早就知道不能碍了王妃的眼,不然日子更难过,因此不知不觉中养成了胆小懦弱的性子。 他还是来到阮时解这里之后学到不少东西,大大开阔眼界,性格才改了一些。 这样长大的孩子,多少有些缺爱,尤其喜欢跟人肢体接触。 阮时解知道他的性格,两人洗漱后,阮时解将樘华抱在怀里,拍拍他的背,“睡吧。” 他这一句话跟催眠曲似的,樘华有些不习惯地在他怀里动了动,找个舒服的位置,而后揪住他的睡衣,呼吸着满是他味道的空气,闭上眼睛乖乖入睡。 他睡前被阮时解押着给我杯牛奶,哪怕刷过牙了,呼吸间还是有牛奶浅浅的味道。 这股味道十分能安眠,哪怕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同床共枕,樘华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阮时解睡得晚一些,此时也抱着他慢慢睡去。 过完年,阮时解就是年满三十的老男人了,除了小时候没记忆时被父母抱着,他活那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亲密地跟人睡在同一张床上。 另一个人的体温通过被挨着的皮肤慢慢传过来,这体温并不高,相对于他的体温来说,甚至有点低。 与温度同样明显的乃是樘华浅浅的呼吸,那呼吸并不明显,仿佛一只猫儿正蜷在他耳边。 阮时解在这一片温馨的体温与呼吸中陷入温和的梦境,一.夜都是暖洋洋的梦。 早上六点钟,阮时解定下的闹钟响起。 樘华也被炒到了,他不满地翻了个身,将脑袋塞进枕头堆里,眉头皱了起来,鼻子里发出轻轻的哼哼声。 阮时解翻身下床,去浴室洗了条温暖的新毛巾过来拧干净水,轻轻覆在樘华的脸上。 “樘华,该起床了。” 樘华被温热的毛巾温和唤醒,将手拿开,配合地被阮时解洗了个脸,痛苦地说道:“天还早,怎么那么早就要过去了?” 阮时解温和解释,“早一点比较保险,省得等会儿他们来叫门时你不在,会引发什么怀疑。” 樘华也知道这个道理,他翻身掀开被子,接过阮时解拿来的衣服穿了,眼睛半闭着嘟囔,“行吧,回去就回去。阮哥,我今晚再来。” 阮时解勾唇,“好。” “真是造孽呀,搞得跟那偷什么一样。” 阮时解听他胡说八道,轻轻拍拍他的背,“别胡说。” 第98章 意中 樘华对今年的元宵节还挺期待,不过不是期待这里的元宵节, 他好歹是有男朋友的人了,过元宵节必须得跟男朋友过,为了凑出时间来,他还特地提早约游千曲。 游千曲接到帖子,见樘华让他下午带着夫人一道出来吃酒时整个人都懵了,再三拉着何桦确认,“你家公子约我今日吃酒,不是明日,也不是后日?” 何桦点头,“我家公子确实约您与您夫人今日一道去吃酒。” “哎,这叫什么事?”游千曲郁闷,“成了成了,你告诉他,我们会准时去赴约。” 何桦恭敬行礼退下。 游千曲抱怨归抱怨,最后还是携夫人按时到樘华约的酒楼,与他见面。 游千曲见了樘华的面,一脸郁闷道:“怎么挑这时候约?今儿不是元宵节么?要不然你先回去,我们过两日再约。” 他可是已婚男子,要与夫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樘华也急着找男朋友约会,方约在这时候。 他有些无奈,拍着游千曲的肩膀道:“我这不是忙么,除了今日,哪日都抽不出空,也不常回这边,你与嫂子凑合着与我聊半个时辰便差不离了,我等会儿就回去,不打扰你们约会。” 游千曲这才松口气,“好兄弟,我下回再与你出来喝酒。” 两人叽叽呱呱说了一会儿话,殷蕴坐在桌子前喝着茶含笑等他们。 樘华在有些事儿上特别细心,每次点的茶都是温和养生的茶,茶点也多是奶糕、枣糕、茯苓膏、淮玉糕等养生佳品,殷蕴坐着喝茶,没一会儿便将桌上的糕点吃了半角。 樘华回来扫了一眼桌上的糕点,关切问:“这些糕点合不合口?嫂子可要再点一些?” 殷蕴一笑,“再合口不过,多谢华弟。” 游千曲一扫桌上这模样,说道:“还是再点些罢,他们这里的春卷、玉檀糕等都不错,我们这次出来正好尝尝。” 说着他叫来店小二,要了方才说的两味糕点,又按店小二推荐,要了几味特色的珠笋包、云菜包、酱骨等。 樘华眼里流露出几分诧异,游千曲转头解释道,“你嫂子现在是双身子,饿不得。” 果然如此,樘华脸上笑容灿烂了些,“恭喜!我可就等着做叔叔了。” “成啊。”游千曲冲他挤眉弄眼,“到时我孩子的洗三礼,满月礼,你的礼可不能薄。” “说什么呢?”殷蕴嗔道,“都这么大人了,还好意思开口问人要礼。华弟,你莫理他。” 樘华笑道:“礼肯定不能薄,我想升格为叔叔想挺久了。” “还有好几个月呢。”殷蕴递给他一本册子,“这是你托我看的女娘,我将合适的一一记下来了,这些都是待嫁的好女儿,你瞧瞧,若有合适的,便可找人说媒。只是有一样,这些都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儿,华弟你看完册子之后务必将这本册子烧掉,莫要流入他人手中,免得坏了这些女儿们的闺誉。” 樘华郑重应了,“嫂子你放心,这册子只有我跟平原能见到,看完之后我会立即烧掉它。” 殷蕴点头,笑,“我都与这些女娘们的家里说了,说想给她们做媒,各家也答应下来,这册子并不算太冒犯,你放心看便是。” 樘华拿过册子一看,便知殷蕴为何写成册子,而不是直接口述。 这册子太详细了,只记了五位女娘,却有厚厚一本,上头有姑娘大致的样貌,身量,性格以及家里情况,连外家等亲戚都顾及到了,可见殷蕴绝对耗费了一番心力。 樘华深承她的情,拱拱手,道:“此次多谢嫂子了。若不是有嫂子帮忙,我与平原两个光棍,还不知要拿这事如何办。” 殷蕴摆摆手,“你说这话可就太客气了。” 樘华将书册收进怀里,问:“不知嫂子看了这么多家女娘,觉得哪家女娘与我家平原最合适?” “这我可说不好,合不合适还得看眼缘,外人说了无用。”殷蕴笑着推迟了一番,才道:“不过若要叫我推荐,我倒最看好陈性姑娘。” 樘华一下回忆起了陈姑娘的资料,陈姑娘父亲早亡,她与母亲居住在伯父家。 她家庭条件不怎么好,个人条件却很出色,早年学过琴棋书画又念了几本书,个子高挑,样貌出色,性格也坚韧。 樘华知晓这样的女娘最适合过日子,就是家庭单薄了些,他郑重点头应了,“多谢嫂子,我与平原说说。” 目的已达到,樘华又与他们说了话便告辞了,今日佳节,他不好多打扰。 何桦驾着马车就在下头等着,今日元宵节,不宵禁,不关城门,他们现在出城还来得及。 樘华见街上人已渐渐多起来了,忙吩咐何桦,“我们赶紧出去,不然等会儿要被堵在这了。” 何桦应下,忙赶着马车缓缓前行,今日人多,哪怕再着急赶路也不能赶太快,不然撞到人,事情就麻烦了。 尤其樘华身份特殊,若是被人拿到把柄往皇帝桌前一参,他得惹上一桩□□烦,朝中暗流涌动,事情最终恐怕还会发酵成不利于顾王府的模样。 今日十五,月亮已经上来了,一轮圆月将地上照得亮堂堂,他们离皇庄又不算远,在一众侍卫的护持下,他们从官道走,顺顺利利地将车赶回了庄里。 江平原已经回来了,看樘华回来,他出来迎接。 见樘华有些狼狈的模样,江平原不由皱眉道:“既然天色已晚,公子何不在府里先住一晚?赶那样急,出了事该如何?” “没事,没事,我交代过何桦,特地让他赶慢一点。”樘华挠挠脑袋,“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嘛。” “公子可饿了,我令他们摆饭吧,待会再去洗漱。” “不饿,我刚与千曲他们喝完茶回来,你跟我来,我跟你说些事情。” 樘华拽住江平原的手腕,将他往饭厅里拉。 敬宜与瑞栀两个十分有眼色的快走一步,将饭厅里的蜡烛都点起来,映得亮堂堂一片。 江平原奇道:“何事?可是铺子里的事?今日元宵,铺子里的生意很好,许多人家都特地来买首饰,前几日有不少人过来买布料,买毛衣,这个月利润应当可以。” 樘华哭笑不得,“谁与你说铺子里的事了?是别的事。” 拉着江平原到椅子上坐下,樘华从怀里摸出一本书册来,递到江平原面前。 “我先前不是托千曲的夫人给你做媒么?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樘华喝了半杯温热的茶,接着说道,“这些女娘大多都是肯的,你看看有没有合心意之人。” 江平原已是青年,不像少年那般羞涩,谈论起婚嫁来他也没什么回避,大大方方拿过眼前的册子翻了一番。 樘华一边喝茶一边偷偷看他神色,奈何江平原现在养气功夫已经很好,一张脸没什么变化,樘华也看不出他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 “怎么样?你有没有喜欢的?若是不喜欢我们再找便是。” 江平原笑了笑,“那有什么不喜欢,这些女娘都很好,江夫人费心了。” 这些女娘们自身的条件挺好,都比江平原好,不过也没有好太多,要是真成婚了,不至于有入赘之感。 樘华心口的大石放下一半,小心问:“那你喜欢哪个?我们派人打听打听,若是合适的话,再上门提亲。” 江平原道:“我看这位陈姑娘便挺好。” 樘华一见他果然选择了陈姑娘,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位陈姑娘是顶好,不过她娘家势力单薄,日后你无岳家支持,可能会比较辛苦。” 江平原自身已经足够出色,并不希望有个势力强大的岳家顶在自己头上指手画脚,他温和道:“这位陈姑娘父亲虽然仙逝,但总比我这无父无母的要好,我瞧她便成,应当是个能过日子的人。” 樘华便道:“我令手底下人去打听打听,你也再考虑考虑,过几日再看看要不要去提亲也不迟。” 江平原点头,“有劳公子。” “同我客气做什么?”樘华捏着册子,想了想,又道:“你再多考虑几日,另外几位姑娘的事情我也打听一下。” 在樘华心目中,江平原也就出身差了些,能力没话说。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樘华心目中,江平原配公主也配得,配个孤女,到底有些委屈了他。 樘华对自己有信心,对江平原也有信心,不怕婚后他岳家会指手画脚,故觉江平原没必要对自己那样苛刻。 第99章 官宣 今天元宵节,樘华跟阮时解早约好了去看灯会,相比起樘华这边的灯会,阮时解这边的灯会要恢弘壮观得多,何况他们去年来过一回,今年再回去那个公园也算是故地重游。 樘华心里挺期待那个灯会,他还特地做了身新衣裳,做了新鞋子,连发带也用新的,就打算等会儿穿这身衣裳与阮时解一道去公园。 樘华很少打扮,尤其很少打扮成这么郑重的模样。 阮时解一下便看出他穿了新衣上新鞋子,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 樘华将手臂举起来,有些得意地问道:“这衣裳好看么?” 这衣裳是黄尺寒的手艺,樘华上回给太后他们进献衣裳便请黄尺寒做,连太后都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他做出来的衣裳自然好看。 樘华今日穿了身暗红的衣裳,腰线缝得有点高,越发显得他身高腿长,从视觉效果来看,并不比阮时解矮多少。 他经过一年的疯长,现在已经长到一七八了,差一点一八零。 樘华自己觉得想再长高两厘米恐怕有点悬,他母亲便不高,小时候又有些亏了身子,能长到这地步,他已经很满意了,要再长高怕不容易。 阮时解视线落在他身上半晌,最终点头,“好看。” 樘华平时就没少见外面人穿汉服,他穿这身也不算出格,见阮时解没有反对的意思,他拉住阮时解的胳膊,“阮哥,走走走,我们早点出门,省得像去年一样去得太晚,连人都没几个了。” 阮时解顺着他的手腕往上,捏捏他的袖子,看着他,“好看是好看,不过衣服太薄了,你上去换一身,我们再出去。” “不用了吧,今年天气那么暖,我看天气预报都有十三度了。” “那是白天的温度,晚上气温肯定要再低一点。”阮时解不容分说地捏着他后颈,拎他上去上面换衣服。 樘华只好说道:“那我再回去加件鹤氅吧。” “快去,挑件厚些的。” “阮哥,你也上去换身衣服吧,这身衣服太居家了。” 他的眼睛望过来,清凌凌的一双眼睛里面似乎盛满了期待,“换身好看的!” 阮时解喉头动了动,“好。” 樘华弯起眼睛推门而出,回到自己房间加了一件鹤氅。 敬宜与瑞栀准备得齐全,这身鹤氅洗过熨过,拿出来时暖融融,散发出一股轻微的香味,披在身上与这套衣裳正好成一身。 樘华忽然有些期待,想看阮时解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他跑回来的时候,阮时解正好换了衣裳出来。 阮时解个高腿长,今天穿了羊毛衫西装裤,外面穿着一件及膝的长外套,看上去俊美逼人。 两人衣服风格不一,看上去却意外地和谐。 樘华几乎忍不住立刻星星眼,“阮哥,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你这身衣服也很好看。走吧,我们准备出门。” 阮时解伸出手来,樘华跑过去拉着他的手,两人去地下车库开车。 住在旁边的保镖们听见他们的动静,忙开着车跟上来。 看元宵花灯,得去公园里才最为热闹。 今年才正月十五,新年的余韵还在,街上挂着许多红灯笼,孩子们也多穿着红色的新衣,到处都喜气洋洋。 阮时解开车,樘华坐在副驾驶座上,从兜里摸出手机来:贺兄,我们已经出发了,你们呢? 贺席岭:我们也正准备出发,等会在公园里见。 樘华转过头,“阮哥,贺兄说他们已经准备出发了,等会儿见。” “行。” 今天出来玩的人太多,尤其家长带了孩子出来,停车场里停得满满当当,阮时解不得不再稍远的地方停车,然后在保镖们的暗中护送下,与樘华一起挤人群。 今年是虎年,公园外面做了萌化的大型老虎花灯,不少人在外面拍照。 樘华拉着阮时解兴致勃勃地挤过去,“阮哥,我们也去那里拍照留作纪念。” 他们两个都长得极好,身上穿的衣服看起来又十分贵重,尤其樘华打扮与常人不同,周围人一发现他们就不由自主把目光统统聚到他们身上了。 樘华现在已经不怕人看了,他拉着阮时解,直挤到人群中央去。 阮时解今天没带口罩,就这么淡淡定定地帮他拍了好几张,又被他拍了好几张,然后两人靠在一起自拍。 周围已经有人认出阮时解了,他们中似乎有人想上来要签名,在保镖明里暗里的保护下,才没到阮时解近前来。 人越来越多,樘华一看大事不妙,忙拉着阮时解的手腕,“阮哥,我们不拍了,赶紧走吧。” 阮时解飞快扫了眼今晚拍的照片,点了点头。 他们在保镖的帮助下挤出了人群,外面灯光暗了一点,已经看不太清楚人的具体容貌了,樘华松了口气,心里又有点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刚才的自拍紧张又刺激,不过被堵在人群中就不好了,尤其今天人那么多,一不小心就容易发生踩踏事故。 他们刚出来没一会儿,贺席岭打电话过来,“樘华,你们现在在哪里?” 樘华高兴道:“刚进公园,就在公园大门口那组老虎花灯的旁边。” “那行,你们在那里等着啊,我们已经下车了,这就来找你们。” “好的,你们喝不喝东西?我看到茶饮店了。” 贺席岭道:“要点吧,我要水,给你陈兄来杯热牛奶什么的就好了,不要奶茶和咖啡这种刺激性饮料,怕他晚上睡不着。” 樘华应了,高兴道:“行,那我给你们买饮料去啊。” 他挂断电话,转过头来问阮时解,“阮哥,你要喝什么饮料?” “要水。”阮时解看他,“一个人去买没问题么?” “没问题,我已经用熟支付软件了。”樘华比了个ok手势,高高兴兴往不远处那家饮料店走去,“站在这里等我回来啊!” “好。” 阮时解朝后面使个眼色,跟着他们出来的保镖们忙分一个人跟着去。 阮时解站在原地,等他的背影消失,才摸出手机来给自己的特助打电话。 “喂,是我。” “阮总。”特助提起心,“您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工作要我去安排吗?” “是的,我谈恋爱了,打算今晚公开。”阮时解道:“估计已经被人拍到了,我等会儿会发微博,你联系一下新闻媒体,做好控评工作。” 特助早有预料,听到这个消息反而松了口气,“好的,我马上联系相关人士。” 阮时解:“嗯,辛苦你了。” “不客气。” 阮时解挂上电话后,打开手机图库,查看刚刚拍的照片,然后从里面挑了一张最合眼缘的照片,上传到微博,发了出去: 谢谢大家,我们确实在一起了。 照片.jpg 阮时解作为个白手起家的老总,英俊多金,又年轻。 哪怕他基本不怎么用微博,微博粉丝还是有三百多万。 -卧槽,这是怎么回事?阮总,你要是被盗号了你就眨眨眼。 -我看了一下,今天的确是元宵节,不是情.人节,没错吧? -酸了酸了,两个都那么好看,又不知道该酸谁。 -又一个钻石王老五结束单身生活,唉。 -我有种不太相信的感觉,这是被盗号了吧?! -等等,这条微博究竟是谁发的?难道真的是阮总? -小哥哥好好看啊,无敌美颜了,祝福。 -你们是怎么做到一对情侣穿着如此迥异?笑哭.jpg -我发现这小哥哥好眼熟,去年就拍到了是吧?也就是说你们否认了一年之后,终于在一起了。真香.jpg? -呜呜呜,我又相信爱情了! 这条微博的相当于官宣,发出去不到五分钟就已经转了上千条。 无数粉或者路人收到消息之后都过来打卡,顺便见证一下这位以冷硬着称的总裁秀恩爱的历史。 各家新闻官微也纷纷转发,第一时间做确认。 很快,特助带着人接管阮时解的账号,对于底下评论,该删删,该引导引导,该点赞点赞,务必不让他们总裁看到什么不好的消息败了心情。 十分钟后,微博瘫痪了,#阮总官宣#这条热搜爆了,迅速空降至第一。 微博的相关技术人员发了条欲哭无泪的微博。 -你们这些人就这么喜欢在节假日里搞事情吗?!我刚刚买好的机票……哭.jpg 与此同时,阮时解微博里涌入大量的粉丝,绝大部分人都是看在他和樘华颜值的份上粉他们的年轻女孩。 话题榜里也有人迅速发起了话题#今天总裁与小哥哥领证了吗?#。 一众吃瓜群众刷评论刷得飞快。 而此时,终于停好车的贺席岭跟陈穗走过来。 贺席岭目光复杂看阮时解一眼:“我们只迟来了十多分钟,怎么这世界就变了个大样?” 阮时解淡定将手机放回裤袋里,什么话也没说。 樘华这傻白甜还什么都不知道,拎着两袋子饮料兴冲冲赶过来,老远便扬手喊道:“陈兄、贺兄,你们来啦!” “来了。”贺席岭伸手接过他手里的饮料,有些同情地看他一眼,示意道:“你要不要先刷一下微博?” 樘华:“???” 他满头雾水,一时之间甚至想不起来微博是什么,在贺席岭的第二次提示下才将手机摸出来,不太熟练地打开搜索引擎搜了一下微博首页。 他点进去看,第一眼就看到热搜榜第一的#阮总官宣#这个话题。 他顺势点进去,第一条是阮时解发的微博,下面那张照片也是他们刚刚拍好的,才出炉不久的热乎照片。 樘华:……脸红.jpg 樘华脸上霎时迸发出巨大的惊喜,看向阮时解的目光中带着光,“阮哥,你公布了?” “嗯。”阮时解将插好吸管的热牛奶递回给他,“你年龄还小无法去领证,我先宣布一下,免得有人来打扰,等过两年我们去领个证。” 樘华用力点头,“嗯,等我身份证上年龄一满我们就去。” 樘华真没想到阮时解会向全世界公布他们的感情,在他心目中,阮时解一直淡淡的,为人比较严肃,看起来不像是喜欢把私事告诉别人的那种类型。 贺席岭感慨,“怪不得人家说老男人谈起恋爱来就像是老房子着火,此话果然不假。” 樘华以前就不太乐意听他说阮时解不好,现在更听不得了,当即气哼哼地召唤陈穗,“陈兄,他说你是老男人。” 陈穗伸手捻了捻贺席岭的耳朵,脸上挂着笑容,看着樘华跟阮时解。“还没正式跟你们说一声恭喜,恭喜啊。” 樘华眼睛晶亮,“谢谢陈兄!” 他们已经从大门边走进来了,黑灯瞎火的,视野不好,每个人都看不远,也没什么人发现他们的存在。 四个人沿着湖边慢慢逛。 今年的元宵灯会比去年更胜一筹,水边挂了盏盏莲花灯,水面倒映出橙色的光芒,显得十分梦幻。 樘华心里正高兴,看什么都欣喜。 陈穗与贺席岭心情也不错,尤其贺席岭心中的危机彻底解除,心情上扬了不止一分两分。 一行人逛完,约好下次出来吃饭,然后两两回到车上,各自准备回家。 樘华一路握着阮时解的手,他们还没走到停车场,阮时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黑夜中手机屏幕的光芒十分明显,樘华不怎么费力就看清楚了来电显示,打电话过来的正是阮时解的妈妈。 阮时解用眼神朝樘华示意,他要接个电话,然后摸出手机接通电话放在耳边,“妈,元宵节快乐!” “快乐快乐,你们也快乐。”汤思仪忙问道:“时解,你刚刚发的那个微博是什么意思啊?你真有男朋友啦?” “是真的,我们最近才在一起。怕人乱写,我先宣布一下。” “哦,原来是真的呀,吓我一跳。刚刚你黎叔叔他们还打电话来问你爸是怎么回事,我们也不太清楚。” 阮时解笑了笑,“他叫樘华,朱佑樘的那个樘,华表的华,姓顾,顾樘华,下次有机会,我带他来见你们。” “这样啊,我看照片他年纪还有点小,是不是?” “嗯,比我小十二岁,他还在读研究生。” “这样啊?” “他比我小一点,去年被记者拍到的那个人也是他,我们考虑了一年,该考虑的都考虑清楚了,最终还是决定在一起。” “好的好的,你们考虑了清楚就好,只要你们自己觉得没问题,爸妈就祝福你们。”汤思仪忙道:“我也没别的事,就是上网看见了这则消息,打电话问问你,你们忙你们的吧,时间也晚了,我跟你爸要睡觉了。” “妈,晚安。” “哎,你们也晚安。” 樘华一直竖起耳朵,阮时解挂掉电话正好对上他的眼睛,樘华有些心虚,缩了缩脖子。 阮时解好笑,“你躲什么?” “我这不是条件反射性的躲一躲么?” “好吧,我们回家了,天气有些冷,早点回去。” 樘华吸吸鼻子,拢了拢鹤氅,拉着阮时解的手腕,乖乖跟他回去。 今天发生的事情的确出乎樘华意料之外,不过最终的结果很令他开心。 他跟着阮时解上了车,坐在副驾驶座上,乖乖系好安全带,然后偷偷摸摸又爬上阮时解的微博,恋恋不舍地看了会儿照片之后把它存到自己手机里。 阮时解看着他偷偷摸摸的动作,在旁边笑着摇摇头,修长的手指领动钥匙,启动发动机将车缓缓开出去。 樘华将他们的照片设置为自己的手机屏保,心里开心的要命,他点开评论一条条刷评论。 阮时解早叫了人控评,他刷了很久,几乎每一条都是祝福,半点□□都没看见。 樘华脸颊涌上些红晕,一条条拉下去。 评论要么夸他阮哥和他俊美,要么夸他们般配,还有送祝福的,看了就让人舒心。 樘华看着底下很多人嗷嗷地求他的微博,转头看下阮时解,“阮哥,你说我要不要也去开个微博?” “你想开就开,你想开么?” “有点想,不过我怕他们会发现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会。”阮时解道:“有我跟陈穗还有贺席岭三个人为你作证,你的身份已经没什么可怀疑了,只要没有人特地往你这边追查,绝不会发现你这个身份有什么异常之处。” 樘华高兴地点头,“那我开个微博,也发我们今天晚上拍的照片。” “行,等会儿我转发你的微博,再让人去给你做实名认证。” 樘华说干就干,立刻下载了个微博app,然后注册信息,用手机号码开了个微博。 他微博第一条内容就是秀恩爱。 车刚停到家门口,两人还没下车,樘华捅了捅阮时解,“阮哥,快拿你的微博转发我的微博,帮我认证一下。” 樘华还不太会转发之类的操作。 阮时解摸出手机,转发他的微博,发了个爱心。 而后,樘华就看见自己的微博迅速涌进来一些粉丝。 樘华看着微博,忙问道:“现在要怎么办?我要转发抽奖么?” “为什么要转发抽奖?” “啊?”樘华有些茫然,“我刚刚搜索微博的注册步骤时,看到有些人发微博会有转发抽奖这个项目,我们要么?” “他们转发抽奖的目的是为了宣传吸粉,你想要更多的粉丝么?” 樘华一下明白过来,“他们转发抽奖相当于花钱买了粉丝?” “也不是,这就是一种宣传策略。”阮时解带着他下车,将钥匙抛给一旁的保镖,解释道:“发抽奖能帮你快速聚拢人气。” 樘华摇头,“那还是算了,转发抽奖得来的粉丝不太纯粹。” 阮时解揉揉他的脑袋,“那我们就不转。” 哪怕同性婚姻已经合法,他们这样大规模秀恩爱也太惹眼了,秀多了,容易给商场的一些前辈留下他不太稳重的印象。 今晚又是逛灯会,又是发微博,忙碌了大半晚,樘华有些累了,阮时解推他去浴室洗澡。 每个季度阮时解让人送衣服过来的时候都会让人顺便送一份樘华的衣服,樘华现在的衣服多到已经占满了小半个衣帽间,从里面找件睡衣出来十分容易。 樘华将头发扎起来,用沐浴露将自己洗得香喷喷。 他走进卧室的时候,阮时解已经开空调了,配合着旁边的加湿器,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暖香。 樘华床上一扑,就地滚了滚,陷在柔软的被子中间,心情如同被托在云朵上一样。 阮时解拿衣服去洗澡,没一会穿着睡衣出来。 薄薄的睡衣底下能清晰地看出他的身形轮廓,樘华抱着欣赏的眼光在他身上扫了好几圈。 阮时解坐到床上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想什么呢?笑成这个样子。” “没什么。”樘华滚啊滚,掀开被子,拍拍旁边的床,“阮哥,快来睡。” 阮时解笑着将脚抬上来,盖上被子,关掉大灯,只留下一盏床头灯。 樘华枕在他胸膛上,道:“阮哥,读书给我听吧。” “你想听什么书?” “什么都行,只要是你读的就行。” “好。”阮时解拿起一直放在床头的书,打开阅读灯翻开它上次看到的地方,慢慢开始读起来。 他声音十分好听,温和而有磁性,樘华听着他读书,总有种他在讲故事哄自己睡觉的错觉。 樘华听着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阮时解转身轻轻他脑袋移到枕头上,帮他掖好被子,关掉床头灯在他旁边躺下来。 阮时解转过身侧着睡,面对着樘华,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泛上一抹笑容。 跟阮时解睡哪哪都好,就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第二天得起的很早,过去自己房间里再睡一段。 现在天气还很冷,每天起床都很难受。 樘华照旧被脸上的热毛巾唤醒时,忍不住委屈地转过身来抱住阮时解的腰,“我再睡一会儿。” “一会儿是多久?” “五分钟?” “那你睡,我守着你。” 樘华闭上眼睛,睡不了三分钟,他就因舍不得阮时解在这边傻等而自动自觉爬起来。 阮时解将他已经烘得热热的衣服拿出来,“你换个衣服过去那边继续睡。” 樘华张开手,等着他帮自己换好衣服,打个哈欠,“知道了,阮哥,晚上见。” 阮时解亲亲他的额头,“晚上见。” 樘华回去之后也睡不了多久就要起床了,敬宜与瑞栀伺候他洗漱,何桦则去叫早餐过来。 他用过早餐,拿起本子,依旧去巡视田里。 上午歇息的时候,何桦过来禀报,“公子,世子寄信回来了。” “嗯?”樘华站起来,“王府的人现在已经将信送过来了?” “是,就在门外候着。” 樘华眉头微皱,“我去看看。” 第100章 规划 顾樘昱并不怎么主动寄信回王府,往往樘华寄信他才回信,一来一回,绝无第二封。 他管着那一摊子事,忙得很,没什么空写信。 樘华听到这次他有信寄回来,心里咯噔一下。 他衣摆翻飞,快步走到门口,盯着眼前正躬身等候的仆从,盯着人问:“信呢?” 仆从未想到他主动出来,晃了一下神,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来,“回公子,信件在此。” 樘华拿过信件,边走回屋内,边拆开信件看了起来。 信写了大半页,顾樘昱的语调倒平常,他说他去岁时抵挡了好几拨蛮人,立了几次功,积累的功勋让他又升了一级。 上官告诉他有半年假期,他左思右想,决定回皇都看望父母兄弟。 这是一封很普通的家书,甚至因为顾樘昱要回来,这封家书还带上了些喜悦的味道,樘华一眼却觉得不太正常,他兄长不是那等能放开下属与职责,随意回家的人。 樘华将信来回看了几遍,仔细琢磨了下,转头问仆从,“父王叫你送来此信?” “是,王爷那也还有一封。” 顾樘昱是个谨慎人,樘华估计他父王手里那封信也没什么特别的内容。 他颔首,“我知晓了,你回去罢。” 仆从行了个礼,匆匆告辞。 樘华在屋内踱了几步,想不明白此事,干脆不想将信,交给何桦,让他收好,樘华整理衣裳,拿上他的专门记录本,打算出去外面走走。 田仆们总是起的很早,天微微亮便起来了,先出去干活,辰时再回来用朝食。 这两日都是大晴天,樘华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他带着两个侍卫在田间转,晶莹的露水附在草芽上树枝上,将他的下摆沾得湿漉漉。 樘华一般穿长靴,倒不至于弄湿腿,不过也没多舒适。 他看了一下小麦的发芽情况,小麦还好,大部分田里的小麦已经长成寸许高了,根茎很结实。 小麦绿油油一片,从这边延绵到那边。 这五百亩地樘华主要让人种了小麦与油菜,两样植物基本对半分,占了四百八十多亩,剩下十几亩地零零碎碎地种了一些别的蔬菜。 皇都气候比较冷,现在还太早,除了油菜跟小麦,其他的都很难种活,得天气在再暖一些,吃两个月,等三四月再种。 相比于小麦,油菜更为娇嫩,虫也多。 田仆们已经很小心地护理自己队分到的油菜田,一有空就到菜田里抓虫,然而即使如此,菜田里的虫还是很多菜,叶子被吃的坑坑洼洼,看起来不太好看。 樘华将这些信息一一记录在册,又去查看小水库与沟渠里的水量。 最近都没怎么下雨,山涧有些干了,水库倒还好,树木的保水能力比较强,小水库未见干涸。 樘华转了一圈,趁着太阳还不算太晒,赶紧回去。 江平原也已经回来了,樘华与他一道喝茶,顺便问他两个庄子上的事情。 江平原道:“濡川县那个庄子现由何锐打理,他还未来信,我已写信去催他了,年前已吩咐过他,他应当会依照去年,按部就班地种养。” 樘华听了,淡淡道:“何锐能力是有,就是不大老实,若有机会,将他换掉罢。” “好。他们那里,我还提了余义与宁维做小队长,若他们有心,多少能看着些。” 樘华摇摇头,“他们两人也当不得大任,还得另外选人。” 这两人一个太精贼,一个太朴实,都不是能当领导之人。 “正在选。”江平原笑了笑,“我们这里哪哪都好,就是实在缺人才,恐怕得要一两年才能慢慢找足人手,填补这些空缺,将我们的架子拉起来。” 樘华点头,“这两年要辛苦你了,你若是看上什么人,尽管与我说便是。” “好。”江平原接着说:“万鹤洋带着陆诚和袁劲一直在制瓷,我让他们三月烧一窑,去年烧出来的瓷还不错,有几件瓶碟等放在宝林斋寄卖,今年也叫他们依例便是。” “万鹤洋手艺最好,让他多烧些,袁劲去岁烧出来的瓷与外两人差距太大,今年叫他少烧些,实在不成就叫他给另外两人打下手吧,别糟蹋东西。” 樘华对袁劲印象不太好,去年樘华还未发迹时,袁锐颇有些得寸进尺的迹象,当时他没说什么,心里却跟明镜一般。 江平原知他不喜用这等小人,点头应下,“我再去安排。” 濡川县的事情禀报完,江平原找出皇都郊外那个庄子的消息。 这个庄子一直由庄头周佶管,周佶是个谨慎又低调的性子。 樘华对他印象不错,他是个可用之人,哪怕庄子换了主子,樘华也一直没换掉他。 相对于靖宁王,樘华发现他兄长留下的人总是靠谱一些,无论品性还是能力,都比他父王留下的人要好。 若一个两个如此还说明不了什么,总是如此,就足以见得他兄长的能力比父王强得多了。 这庄子由周佶在管,樘华跟江平原都没什么好操心的。 樘华只吩咐道:“叫他种蔷薇时上心些,务必在入夏前种一批出来,我有大用。” 江平原问:“公子,这蔷薇花露不是要放置一段时日么?此时方种,可来得及?” “无碍,应当来得及。”樘华想想又道:“不是叫他们酿酒么?酒可有酿下去?” “酿下去了,酿了一百缸米酒,再过十来日便能拿出来喝了。” 樘华早就想弄酒精,闻言松口气,“酿好便成,你让周佶别动那些酒,等下月我抽出空来,再将这些酒蒸出来。” 江平原一一应下,而后又问:“今年还是多烧些琉璃?” “嗯,叫何梓与谷准多用些心,烧些通透澄澈的大块琉璃出来,再做成镜子送去林掌柜那里卖罢。甘华那里如何了?他可开始收羊毛了?素绸呢?” “都已收着,现时还未到染制香云纱的季节,我便叫他先选好的素绸收好。羊毛倒是能再染制一批,我已叫他着手准备分拣羊毛,洗毛纺线了。” “还有倒春寒,羊毛背心还能再卖一段时日。”樘华用手敲敲桌子,沉吟道:“纯碱还剩多少?若是不够,我们这边再自备一批送过去。” “我回来前制备了五百多斤留着,应当够用了。” “够用便成,今年还是辛苦你了。” 两人说了半上午,说得口水都干了。 樘华一边说,江平原一边记,记完樘华再拿过来看了一下,见无遗漏之处,他点点头。 今年的工作计划,他们年前便商量了一遍,应该没什么遗漏,有什么不妥之处明年再补便是。 说完事情,樘华笑眯眯问江平原:“平原,你可有派人去打探陈姑娘的消息?” 江平原有些无奈,“昨日才说,今日哪有那么快?” “怎么没那么快?你吩咐一声,派几个人出去能有多难?我等会儿跟雷行说一声,让他派人去。” 江平原摆手,“算了,还是我自个来吧,这种事劳烦他不太好。” “那成,你自己得抓紧啊。” 樘华笑眯眯,忽然又想起来,“善堂那边如何了?” 江平原也有一段时日没关注善堂那边了,那里有专人负责,樘华钱粮也拨够了,应当没太大问题。 樘华看他愣了一下,知道他也没顾上那边,摆摆手道:“没事,我下午去看看吧,天气暖和了,也该叫孩子们读点书了。” “读书这事宣扬出去,附近的贫苦人家怕也想送孩子来。” 樘华笑了一下,“送来便送来,孤儿我们出钱,那等贫苦人家意思性叫他出几个钱便罢了。左右都是做善事,帮谁都是帮。” “对了,还有一事。读书不但要教儿郎,也叫那些小女娘们跟着一起学。人若是多的话,分成两间教室,别叫他们混在一起,免得外头有话要说。” 江平原神色郑重了些,“让女娘一起念书?公子,这事外头收到了消息,恐怕反对之声会蜂拥而至。” “不怕,都是人,女娘门反而更需要念点书,得有个立身的手艺,免得从善堂出去叫人欺负。也不单教他们念书,儿郎们教他们学点木工和其他东西,练好吃饭的本事。女娘则学点纺织刺绣,叫他们做点活计,算是半工半读。” 樘华早就有这个想法,也就是最近才提出来。 江平原有些忧虑,最终还是应下,“我与那边说说去,看要怎么弄。” 樘华安慰道:“你莫担心,有外人打探,你便让人说想教这些孩子们一点东西,让他们以后去庄子上做活。” 江平原点头,“这样好一些。” 第101章 酒精 樘华下午抽空亲自去了善堂一趟。 善堂现下有孩童一百五十多人,女娘三十多,儿郎一百二十多,几乎全是健全孩子。 这个年代先天不足的孩子极少有活下来的机会,要么早早病夭,要么一出生就被父母家人弄死。 女娘也少有在外头当乞儿的,只要出生时能活下来,没叫人淹死踩死,她们一般会被人抱回家当童养媳养,养到四五岁就叫她们干活,十来岁便可成亲,主家能少出一笔彩礼钱。 小女娘在外头当乞儿也更危险些,纵使没被人抱养,也容易有那等黑心肝的,将大一点的女娘捡回去,送进窑子里。 这年头孩童流浪格外不易,因此没什么天真的孩童,尤其是在外面混了那么久还能活下来的孩童,心里都有点数。 这样的孩童,不说格外感恩,格外懂事倒是真的,因此善堂十分好管。 三个先生,五个老妈子,加一个管事,九个人就把这一百多人管的服服帖帖。 樘华去的时候,孩子们正在学手艺,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拿着活在干,一张张小脸格外认真,基本找不到走神的人。 樘华有些感慨,他带着何桦跟侍卫,没惊动这些孩子们,只是转了一圈然后又走出来。 善堂的管事全发云过来回话。 樘华问:“那么多孩,衣裳被褥可够,他们可能吃饱穿暖?” “回公子,衣裳被褥尽够了,还有余量,再来几十个孩子也够的。” “现在这里可是大孩童带小孩童?” “正是,按照江爷的吩咐,每个孩子身上都有任务,也有人管束,他们还互相结成对子,分成一队一队。” 樘华点头,“将善堂里孩子的名册拿来,我看看。” “是。” 金发云二话不说就是拿名册了,他是个细心人,不仅记录了孩子们的名字,还记录了他们的状况,包括跟谁结对子,在哪队,性格大致如何,擅长什么等等都有了。 樘华先前简略吩咐了一下,没想到他记得那么全面,翻看了一下倒有些意外。 “你这事办得不赖。”樘华看他一眼,淡淡吩咐,“本月月俸翻倍。” “谢公子。” “我看善堂里有几个十二三岁的孩童,这样的年纪已经比较大了,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打算?你抽空挨个问问他们,若是愿意出去做学徒,找人安排看能否安排进哪家铺子里。若是不愿,便放他们出去自谋生路,我们这头不做限制。” 樘华沉吟:“另外,跟着我们也成,不过在我这头都得签身契,且不要一般人,你与孩子们说,只有每回测试能考前几的孩子才有机会进我这里,这话同先生们也说一说,一般孩子便不必问他们是否愿意来了。” 金发云早知樘华会收人,听见他这样吩咐,也不怎么意外,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樘华回头看了下何桦,道:“何桦,你待会将我们的待遇同金云发说一说,你说给孩子们听一听,让他们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 樘华虽然善良,但他并不是那种做善事不求回报的人。 相反,他善良的基础在于先将自己管理好,然后才会发善心去帮助别人,像收养这些孩童们也是,他并没有打算从孩童们身上榨取什么利润,不过也不打算养出一些白眼狼来。 他请了那么多先生过来教孩子们念书,教他们本事,却也给孩子们宣传一些思想,引导他们对自己产生一些天然的亲近感,崇拜感,让他们发自心底里维护自己。 包括这里的先生们乃至金发云也是,樘华都派人过来宣传过,确定他们思想倾向没问题才让他们进来干活,他绝不允许手下有吃里扒外的人。 樘华身上的秘密很多,他对手底下人的忠心格外看重,对手底下人能力要求反而次一等。 短短一年多,樘华身边第一得用的便是大管家江平原。 第二核心则是何梓何桦兄弟,林掌柜,甘华,谷准等人,第三核心才是周佶,雷行,敬宜,瑞栀等为他办事之人,一层一层,外人根本渗透不进来。 他短短两年多时间走到这步,哪怕手里头捏着无数秘密,拥有无数赚钱的法宝,也从未贪多过,谨慎异常。 他允许手底下人没什么能力慢慢来,却不允许因为自己的贪婪而导致翻车,最后酿成强大的苦果。 樘华目前的侍卫多从两个田庄里选来,这些侍从的身契乃至父母的身契,都捏在樘华手里,比较能保证忠心。 他还一直派人印发书册,宣传忠心思想,力求从日常中渗透这些侍卫们的思想。 等善堂的这批孩童成长起来后,多多少少都会留下可用之人,到时候樘华可以从他们之中选出一批人来加以训练,长此以往,十年八年后,他应当就有一只比较强劲的侍卫队了。 到那时候,他在层层保卫下每日过去与他家阮哥一起生活,便不怕被人窥视了。 不过这些事情还远着,他现在只是埋下一颗种子,未来能长成什么样,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种子可能长成参天大树,也可能半路夭折。樘华只愿拭目以待,让未来一点点出现在他眼前。 樘华向来喜欢把自己的事情告诉阮时解。 两人就坐在书房中交流,面对面好像开一场小型会议一般。 阮时解听了他的话,用手指点了点桌子,“你这想法倒是不错,你注意宣传,再注意防渗透抓间谍,保守这么一个小秘密应当够用了。” 樘华愉悦地弯起了眼睛,“我也觉得,按这样一一布置下去,基本上两三年就可以小有成果,七八年可以高枕无忧。” “你们酒已经酿好了,打算什么时候蒸馏烧酒?” “天气再暖一点之后吧,现在天气还冷,我感觉那些酒发酵不完全,等暖和一点之后我就去蒸了。” 樘华坐在椅子上,小腿一晃一晃的,看着阮时解说道:“主要是殷蕴,就是我跟你说的千曲他家夫人怀孕了,这批烧酒蒸出来,我让他们多蒸几遍,蒸成酒精,到时候有利于杀菌,她生孩子的时候也安全一些。” “你对她的事倒上心。” 樘华怕他吃醋,连忙解释道:“这不是有来有往嘛,千曲帮了我那么多,我也得帮他们一点。何况朋友就那么几个,要是不好好维护,嫂子生孩子的过程中真出了什么事,我自己得后悔死。” 阮时解笑了一下,没特别在意这个问题。 樘华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接着说道:“我感觉酒精还挺有用的,可以消毒杀菌,也可以作为一种溶剂,以后我要弄香水还得靠它。何况我长兄那里还在打仗呢,他们那边伤兵多的是,如果能弄出酒精来消消毒,兴许能把医疗水平提高一些,受伤的将士活下来的几率也大一些,说不定什么时候我长兄就会因此受益。” “这倒是件好事,你们现在酿酒用什么料?” “都是普通的大米呀,因为这批酒不用来喝,我让他们用陈米酿,酒应该能喝,就是品质不那么好。”樘华抬起眼睛意识到他话里有话,忙问道:“怎么啦?” “我觉得你们酿酒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用来喝的烈酒,另外一种可以当做成工业酒精来用。除了米之外还有一些红薯、玉米粒、甘蔗渣等等粗粮杂料都能用来酿酒,网上有很多相关论文,你可以去查一查。” 樘华先前酿酒的时候就看过相关论文,不过一时想不起来,经阮时解这么一提醒,他懊悔地拍拍自己脑袋,“说的是!我得把这点给记下来。” 他连忙用笔在纸上写下来,然后睁大眼睛看向阮时解,虚心求教,“阮哥,还有呢,我还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漏了,尤其是什么能帮我省钱的注意事项,你一定得提醒我啊。” “倒真还有一点,你弄出酒精来了,怎么跟他们解释这些酒精有什么用?还是直接就跟他们示范说这些酒精有利于消毒杀菌?” 樘华愣了一下,“这样不好么?我原来打算就这么跟他们说。” “的确不怎么好,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可行。首先你空口白牙跟他们说,他们会相信么?酿酒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弄成酒精之后就更贵了,有多少人家舍得因为你一句话的事去买那么贵的酒?” 樘华“啊”了一声,回过神来老老实实承认错误,“这说的也是,我再想想办法要怎么跟他们说?” “我这里倒是有个办法,你听听看能不能用?” 他这话一出,樘华哪里还不知道他早心有成竹,于是忙用手肘轻轻杵了他一下,着急道:“你跟我还卖什么关子呀?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呗,小生必有重谢。” 阮时解他快要急眼了,倒不着急说,两手往桌上一叠,翘着个二郎腿,眼睛里带着笑意,说道:“你有什么重谢?先说给我听听,我看值不值得为你出个主意。” 樘华先前真的着急,也是真心求助,看到他这个样子脑海里那一脑袋求助的想法突然就熄灭了,那颗色心倒是急不可耐地涌了上来,他几乎脑海里一片空白,难耐地咽了咽口水。 他家阮哥这样子实在太有魅力了,帅得人合不拢腿。 樘华又想起了以前贺席岭偷偷给他看的霸道总裁小说,那时他嗤之以鼻,完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写这种东西,又怎么会有人相信这些东西。 而在此刻,他终于能将霸道总裁的脸想象出来了,阮时解身上的荷尔蒙几乎要溢出来,樘华有种整个空间都充满了他气味的错觉,这种气味让人心跳如鼓,面红耳赤。 樘华咽了咽口水,那声音大得,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咕咚一声。 丢人丢到家了! 樘华顶着一张快冒烟的脸努力回望他,“阮哥,那个,以身相许成么?” 他说到最后,话里还带着一点点颤音。 谁知,阮时解还是那么冷静,他甚至有空整理了一下衣领,伸出手指轻轻摆了摆,淡淡说道:“不行,你已经许给我了,本来就是我的,这说不得谢。” “那,”樘华的声音哑得不像样,“允许你为所欲为呢?” 阮时解先前还在逗他玩,这一刻就真的有些引火烧身了。 他定了定神,强行把这个话拉回来,故作平静地压着自己语气道:“这个提议通过,等你满十八周岁再执行,我们再说回酒精的事儿。” 阮时解的声音也变得低哑,樘华有些得意地抬头冲他笑了一下,露出一口小白牙。 这一局算是打平,樘华后来赶上,谁也没胜过谁。 两人交换了一下视线。 樘华说道:“阮哥,你要不要去个厕所?” 阮时解瞟他一眼,“你先去。” 樘华又闹了一个大红脸。 两人都去过厕所之后,已经是半个小时的事情了。 再重新打开话题的时候,两人之间并没什么尴尬的情绪,反而因为做了坏事气氛更加亲密。 樘华问:“阮哥,你有什么法子你说嘛。” “你以前是不是送过你兄长望远镜跟潜望镜?” “是,不过那时我还没弄出玻璃来,送他的望远镜跟潜望镜都是用水晶片磨出来的,怎么了?这跟我们的酒精有什么关系?” 阮时解面带笑意,“想想你学生物的时候,经常用到的一个仪器是什么?跟镜子有关的。” 樘华去年才将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课程学完,对生物还十分熟悉,对于做实验要用的那些仪器他也心头有数,只在心里头转了一圈,他马上反应过来,“阮哥,你说的是显微镜吗?” “对,你只要制作出显微镜来,邀请人们看一看水里有什么,平常的东西里有什么,大家就清楚细菌的危害了。你要是愿意,你还可以用琼脂培养一下空气里的细菌,然后再用酒精杀菌做一个对照组,以增强说服力。” 樘华兴奋点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多谢阮哥。” “不用谢,等你事情做成了之后再跟我说这句话。”阮时解目光温和,“你不是跟你皇伯父挺熟的么?到时候给他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要是愿意支持你,你推广这些概念就完全没有问题了,你还可以借你的农研所来说明一下这些东西。” “嗯,我知道了,我先把放大镜弄出来,再慢慢一步一步弄出显微镜,到时候也不用拿什么特别的东西,我就带着人先观察一下叶绿细胞等,这些应该就足够说服他们了。” 樘华越说越觉得可行,“正好借这个机会提醒一下百姓烧水喝,然后注意公共卫生。一些简单的药物,我也试试能不能弄出来,将人均寿命延长一点。” “这些都可以,你不是有个神仙入梦,得了神仙点化的名头么?你找医生找和尚等合作一下,看看能不能弄出什么东西,有时候你身在局中,反而被困,找专业人士兴许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好的,这事我也慢慢谋划。”樘华将一条条注意事项记下来。 他的本子不会带去他那边。 这本子放在书房里,平时给自己看看,提醒一下自己就够了,如果带去那边的话容易暴露他真正的秘密。 再三看过自己的本子,确认无误后,樘华忍不住崇拜地望向阮时解,“阮哥,你怎么知道那是么多事情,你真是太厉害了。” 阮时解揉他的脑袋一下,“我们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故看得格外高远。” 樘华叹息一声,“总觉得我欠这个世界很大一份情。” “以后有能力了慢慢还,我先帮你还一些。”阮时解问:“后天有个慈善晚宴,你去不去?” “就是我刚来这里不久参加的那种晚宴?” “有点类似,那种晚宴也是跟人说说话拉拉交情,不过会多一个拍卖环节,那些拍卖的物品都由参加晚宴的人捐出来,也由参加晚宴的人拍下,拍得的钱将捐给有需要的人。” 樘华刚还想着要怎么报答这个世界,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要是可以的话,我想去。阮哥,你等着,等会儿我拿几份首饰过来,你就捐那个去给人拍卖吧。” “行,不过不用拿太贵重的首饰,这样的晚会毕竟是慈善性质,一般来说物品的价值远低于它的价格。” 樘华身为王府公子,二品辅国将军,实在没什么品相一般的首饰。 他想了想,“要么我拿几件小一点的首饰?到时我们把起拍价定的高一点,看看有没有人买?” “也行。” 事不宜迟,樘华立即过去自己那边拿首饰去了。 他自己没太多首饰,要论不贵重的首饰,他手边有些平常用来赏人的玉佩、镯子、璎珞、金银裸子等,这些都给小辈们玩。 他手上没什么凡品,品相也十分不错。 很快,樘华就抱着个小匣子过来,在阮时解眼前打开匣子给他看,“阮哥,你看看这些首饰行么?” “这些就足够了,拿两样,别拿太多。” “还是拿三样吧,我刚刚还说要报答这个世界。”樘华财大气粗道:“两样太少了,这些东西都用来赏人玩,平常赏出去也就赏出去了。” 阮时解随他。 樘华这阵子没定做西装,他又长得快,上次的西装已经不太合身了。 今天时间还早,阮时解带他去定制西装。 各大品牌都有定制西装这项服务,不过一般很难排队,定制品也通常要十天半个月才出的来。 阮时解身家丰厚,不在意这点小钱,他是顶级vip客户,作为各大品牌的座上宾,他去的话可以直接跳过排队。 樘华挑选半天最终挑了一个新兴的奢侈品品牌。 阮时解有些诧异,一边设置导航一边问他,“怎么挑了这个牌子?” “我感觉这个牌子非常有朝气,做出来的衣服也好看,就用他们吧。” 樘华跃跃欲试,“平原那边又给我做了一批首饰,包括各大胸针袖扣什么的,设计虽然没有这边的好看,不过品质非常好,等会儿我搬出来,我们一起按首饰的风格选一选西装,看能不能配得上,要是配得上我们就用那些首饰了。” 在樘华的世界里,他是不折不扣的贵族阶层,如果有评分的话,他的评分应该会比阮时解的还要高。 皇家搜罗全天下各种奇珍异宝,樘华这种有钱有地位的人,手上珠宝也是不计其数。 他们的铺子会顺带卖首饰,算是一个奢侈品店铺。 江平原平时查看店里的货物,次一些的宝石首饰他会让人放在铺子里卖,顶级的货色就直接收着,作为镇店之宝或者留给樘华用。 樘华也不清楚他自己到底有多少首饰,那些首饰又是什么样,不过他非常确定他有许多令人垂涎的珍宝,毕竟那几十万两他不可能全部换成银票或银子金子,也需要拿一些出来转换成其他值钱的东西好好收藏。 樘华什么事情不瞒阮时解,阮时解大概知道他身家有多丰厚,闻言没有反对。 阮时解的保镖早打电话过来预约过了,他们的车一到立刻有人迎上,带他们进店里。 店长立即迎上来,助理泡茶送点心招呼他们,店长寒暄完问他们有什么需求。 阮时解道:“我这次来是想帮我爱人定制一身后天慈善晚宴要穿的礼服,你们看看赶不赶得及。” 店长毫不犹豫的说道:“没问题,我们今晚就可以出设计稿给您确定,您要是同意的话明天就能做好。” “你有推荐的设计师吗?” 店长在奢侈品圈子里混了那么久,对本省各大富豪的资料都心中有数,何况樘华他们官宣的时候声势那么大,店长也好好吃了一大口瓜,对樘华还算熟悉。 听到阮时解问他,立刻从店里拿出一本册子放到阮时解与樘华面前,温声解说道:“这是我们店里的设计师以及他们的代表作品,我个人比较推荐李设计师,他拿了去年的菲茨拉杰珠宝设计大奖。这是他的作品,他个人风格非常强烈,尤其擅长优雅贵气的风格。” 樘华跟阮时解翻看了一下,樘华对这设计师倒挺有好感,他没多犹豫点了点这位设计师的介绍页,“行,就他吧。” 阮时解关上宣传本,“多请几位设计师设计衣服,我们从中选一套,今晚就要。” “好的,我马上跟他们沟通一下。”店长笑眯眯,“顾先生是我们店的新客户,还需要录入数据,请跟我来,我记录一下您的数据。” 樘华也常做衣裳,他很配合地走过去,让他们把自己的身体数据记下来。 第102章 珐琅 樘华和阮时解当晚确定好款式,第二天店里的人就将礼服做出来送到阮时解家了。 一同送来的还有些小配饰,放在小盒子里,放得很妥帖。 樘华打开盒子一看,见这些配饰都由宝石制成,抬起头惊讶问道:“阮哥,你还买了这些小配饰么?” “没,他们跟你的配饰一样,只要买了衣服就会送一些小配饰。” 樘华觉得不可思议,他拿着那颗蓝宝石袖扣左看右看,忍不住说道:“可这是蓝宝石袖扣啊,这里的人做生意都那么拼了么?不用计较成本?” “他们这衣服卖得贵,蓝宝石之类的东西又便宜,顶多一个加工费而已,算下来他们不亏,还能提升顾客的好感。”阮时解解释道:“就像你们卖香云纱送镜子一样,都是营销手段。” “可我那香云纱卖得特别贵呀,镜子又没多少个钱。” 阮时解笑笑,“都一样,你将这些理解为这身衣服添的搭头就是了。去试试这衣服合不合身,要是不合身我们赶紧改,明天好穿出去。” “好吧。”樘华放下手中的宝石袖口,伸手一抖,将外头穿的大氅脱下来,又兴致勃勃地解腰带脱外裳内裳。 阮时解见他豪放的动作,伸手搭着他的肩,微微用了点力帮他转了个方向,推推他精瘦的腰,“去衣帽间换。” “都是情侣了,还那么多顾忌……” 阮时解听他嘟囔,无奈问到,“要不然你在这里换,呆会儿我们再去半个小时厕所?” 前车之鉴犹在,樘华也不想待会去厕所折腾,只好点头,“得,我去衣帽间换吧。” 说着他抱起装衣服的盒子,噔噔噔跑去衣帽间了。 他今天拿了一匣子首饰过来,首饰大喇喇放桌上。 阮时解打开盒子看了一眼,从中挑了两三样,包括胸针、袖扣和发带。 男人的配饰其实偏简单,大头是手腕上戴的表,其他都很低调。 阮时解挑好胸针袖扣,去衣帽间找樘华,“你好了么?” “大致好了,你可以进来了。” 阮时解进去的时候,樘华正跟衣服上的扣子作斗争,这衬衫的扣子又多又密,偏偏是修身款,挺叫人为难。 “松手,我帮你扣。” 樘华闻言乖乖松开手。 阮时解的气息一下笼罩过来了,樘华仰起脖子看着他,清瘦修长的脖子扯出优美的线条,眸子里像倒映有星光。 “看什么?看得那么专注?” “看你呀。”樘华抬起手来摸了他脸一下,低声感慨,“阮哥,你真帅!” “谢谢夸奖。”阮时解帮他扣完扣子,顺手拍了他清瘦的腰一下,“好了,你把外套穿上。” 樘华点头。 阮时解转头打开某个大柜子,里面放着满柜的手表,一只只手表从上到下摆出来,十分令人震撼。 樘华早知道他有这些手表,也看过很多次,见到这些手表,樘华凑过来上下打量,“明天我们要带哪只表?” 阮时解心里早有成算,他迅速拿出两只同款表,将其中一只递到樘华手中,“就带这只,配今天的衣服,跟袖扣与胸针也挺大。” 樘华好歹在王府里锦衣玉食养大,眼光总有,看到这支手表,他没反对,顺手扣在自己手腕上。 他正处于成长期,人似乎一直在变,每一次穿西装都更俊朗,有种半成熟的,介于少年与男人的味道,常能勾得人心头悸动。 他轮廓也十分精致,不过那种精致跟女气没什么关系。 很多人的精致是轮廓柔和,巴掌脸,眉眼都生得特别清丽,他的精致则是轮廓线条干净利落,脸上五官各有特色,眼睛尤其出彩,黑白分明,目含明珠。 他人清瘦,个高腿长,一走出来就跟漫画里走出来的小王子一样。 他似乎天生就适合锦衣华服,打扮好的时候总有一种摄人心魄的俊美。 阮时解端详着他,似真似假叹了一声,道,“你这模样,我已经不太想带你出去了。” 樘华昂首与他对视,“为什么?我这模样很怪么?” 阮时解抵住他的额头,“不是怪,是太惹眼,我怕别人觊觎我的宝贝。” 他说到最后时声音很低沉,樘华忍不住笑了起来,“是你的就是你的,法制社会,谁也抢不走。” “等你再大一点,够年龄领证了我们就去领证。” 樘华郑重应下,“好。” 俩人腻歪了一会儿,又换回自己的衣服。 阮时解去下面拿了牛奶与水上来,问:“今天要做什么?” “看书吧,总感觉好多东西要学,这些天都没认真看过书,好浪费时间。” 阮时解没意见,两人拿了一本书在各自的位置上看起书来。 樘华以为慈善晚宴就在本市办,他在阮时解手机上看过本市的大佬们,虽还没见过面,但对他们都算熟悉。 一想到要去一个满是熟人的晚宴,樘华半点紧张的情绪都生不起来,何况他现在淡定的很,也不怎么容易紧张。 因要出门,阮时解特地交代让他今天早些过来,樘华听在心里,六点出头就到了。 现在已快春分,白天越来越长,他到的时候天难得还没黑透,大片的晚霞正堆在天边,从巨大的落地窗看过去,可以看见深蓝的天空。 樘华愉悦地吸了口窗外有些干冷的清新口气,开口问:“我现在去换衣服么?” “嗯,你先换,我等会再过来,我先去安排一下,马上准备。” “咦,这次那么早就出发,以前不都是八点多才出发么?” “路比较远,我们早点出发。” 樘华这才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睛,问:“路远?我们要去哪里参加慈善晚宴?” “去京都。” “啊?”樘华有些懵,“现在去么?这个路远已经不是一般意义的路远罢?上千里,我们现在赶得及?” “放心,赶得上。”阮时解淡定道:“已经向上面打过申请了,等会儿我们坐私人飞机去。” 樘华真没有坐私人飞机这个念头,或者说私人飞机根本不在他交通工具的选项里。 他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知道有飞机的存在,却从没坐过飞机,也没幻想自己哪天能坐上飞机。 “坐私人飞机啊?那等会儿我们是不是要去机场?” “对,等会儿让他们开车送我们去机场。”阮时解一手拿着手机要打电话,一手走过来揉揉他的脑袋,“你先去换衣服吧。” 樘华回过神来,忙去将衣服换了。 他们以企业家的身份过去,脸上不用带妆,只要穿着得宜就行。 阮时解原本想叫造型师过来这边,樘华拒绝了,他在那边有丫鬟伺候,来到这里却并不喜欢有人侵入他们两个人的空间。 阮时解理解他的感受,干脆不清造型师了,两人简单弄清爽就行。 他们从这边出发,去到机场的时候还没到七点半。 机组的人员已经在等着他们了,到了机场后他们不用等待,上了飞机,机组人员调度好,很快便升空。 私人飞机的内部装饰如同酒店一般,樘华系好安全带后,忍不住好奇地趴在窗边看外面的景色。 阮时解过来跟他一起看。 樘华看了好一会儿,评价道:“外面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 阮时解握住他的手,跟他十指交缠,笑了笑,“那下次我们白天再来坐。” 樘华点头。 阮时解问:“困不困?困的话,你去床上睡会儿。” “还是别了吧,折腾了那么久,要是去睡把头发衣服弄乱怎么办?” “那就不睡,这里离京城比较近,半个多小时就能飞到了。”阮时解道:“在飞机上看书不太舒服,你挑部电影吧。” 樘华挑了部电影,这部电影一下将他吸引住了,直到下了飞机又换了车,他还在看,似乎早已将慈善晚宴抛在了脑后。 等到了目的地,他发现这个晚宴比他想象中的规模要大得多,目光中不由流露出几分惊奇。 这个晚宴在一家通灯火通明的酒店举行,酒店外面铺了红毯,无数记者在外面等着,明星们锦衣华服,在走红毯环节争奇斗艳。 阮时解他们的豪车缓缓驶过,他们这些商业人士走另一条通道,基本能跟明星们避开,不过如果他们愿意,也可以走红毯。 阮时解见樘华眼也不眨地盯着外面,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你要是喜欢,我们也可以去看看。” “不不不,不用了,我就是有些好奇。” 樘华心里清楚,虽说双方都是名流,但是明星跟商业人士还是有很大不同,尤其阮时解这种全球都称得上小有名气的商人,现在又拿了一个国际合作项目,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凑过去跟明星们一同走红毯,有些不太合时宜。 阮时解笑了笑,“那我们从那边进去。” 他们两这张脸已经足够表明自己的身份,根本没用着请柬,守在外面的保安一看使他们便毕恭毕敬的将他们两人请进去了。 保镖跟在他们身后,直到他们走进酒店,才退到一边在门外守着等着他们再次出来。 要拍卖的首饰昨天已经提交给主办方了,今天他们空手来。 “樘华。”樘华一进去,就看见了陈穗。 “陈兄,你们怎么在这?” 陈穗拉着贺席岭过来打招呼,笑道:“跟你们一样,席岭也收到了请柬,正好还没开学,我们比较有空就过来看看。” 樘华最近跟阮时解在过二人世界,完全忘记问一声,闻言有些羞愧,低声道歉,“对不起啊,陈兄,忘记问你了。” “没事,我们这也不是忘了问你们来不来么?”陈穗笑了一下,举起酒杯朝他们示意,“等会儿见。” 贺席岭怕樘华不自在,和陈穗走开前交代,“等会儿你要是在会场上转得无聊了,又找不到人说话,就来找我们,知道不?” “知道了,多谢贺兄。” 阮时解耐心的等他们,说完话才带着樘华去找人聊天。 与会的都是人精,阮时解前不久才刚公开过,会场大部分人都认识他们。 阮时解带樘华去找老朋友们聊天,大家纷纷跟樘华打招呼,态度十分亲切。 会场气氛十分友好,哪怕五六十岁的老人家看见他们,姿态也放得挺低,大多以平辈相交。 樘华看阮时解一眼,嘴角抿出笑容。 樘华不太懂他们聊的局势与行业,不过还算感兴趣,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半点不觉得无聊。 见到樘华的人许多都觉得惊奇,在他们印象中,樘华更像一个侥幸上位的小网红,没有想到他气质这么好,落落大方,像哪家走出来的贵公子。 人的衣着会骗人,气质眼神等却不会骗人,一看他模样,有点阅历的人都知道他养尊处优惯了,许多内心中原本对樘华带着点不屑的人,都赶紧收起轻视的小心思。 樘华不知道底下暗流汹涌,只觉得这个慈善晚宴办得非常不错,灯光璀璨,环境优美,连会场上的东西都格外好吃。 聊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主办方招呼大家前往拍卖大厅,今天的重头戏正式开始。 阮时解护着樘华,在他耳边低声问,“饿不饿,要不要去个厕所?” 樘华:“阮哥,你这话好像问小朋友哦。” 阮时解从善如流地换了个问法,“樘华小朋友,你饿不饿?要不要去上厕所,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这场拍卖会可能会持续一个多小时,中途不好离场。” 樘华闻言认真感受了一下,“算了,来之前才刚去过不去了,等会儿再说吧。” 那边拍卖会已经快要开始了,他们俩与陈穗他们会合,一起往会场走。 樘华原本对这种慈善性质的拍卖会不怎么感兴趣,谁知看见第一件拍品他的眼睛就转不动了。 那是一件蜻蜓胸针,上面镶嵌着宝石,大概是仿思想启蒙时期的自然主义作品,这件蜻蜓胸针做得十分华美,淡黄色半透明的翅膀仿佛要扇动起来,缓缓飞走。 阮时解注意到他的神色,低声问:“你喜欢这个?” “嗯,看起来挺漂亮。”樘华点头,低声问:“阮哥,那是什么材质?” “珐琅彩。” “嗯?” 这是一个樘华完全陌生的名词,他脸上露出点迷茫。 上面的主持人已经介绍完了,最后说道:“珐琅彩宝石蜻蜓,由恒宁企业的宁小姐提供,起拍价二十万,每次加价一万起。” 喜欢这件珐琅彩蜻蜓的人不止樘华一个,很快有人举牌子加价,“二十一万。” 阮时解开口,“三十万。” 与会的人纷纷转过头,看见阮时解都愣了一下,他们以为这种大幅加价的会是哪个愣头青,没想到却是大名鼎鼎的阮石头阮时解。 大家静了一下,主持人说道:“三十万一次——” 会场里有真心喜欢这件珐琅彩宝石蜻蜓的人举牌,“三十一万。” “四十万。” “四十一万。” …… “一百万。” 阮时解面不改色,“一百一十万。” 这下谁都知道阮时解真心有意于那件珐琅彩宝石蜻蜓,没人加价跟他抢了。 宁小姐捐的拍品一出场就取得了个开门红,她美目闪了闪,含笑往阮时解这边望来。 阮时解正低头跟樘华说话,根本没在意会场里各种视线。 许多人内心遗憾,什么叫一掷千金为美人,什么叫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现在算是见识到了。 阮时解名声多响啊,他的俊美多金早已传出了圈,甚至有了些国民度,比他俊美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曾经是个老光棍,年近三十都没有男女朋友,甚至没有感情史。 唉,真是可惜了。 早知道,他们就算迎难也要上啊! 第103章 催婚 珐琅实际乃是一种特殊釉料烧制而成的器物,华国常烧的景泰蓝就是掐丝珐琅。 樘华那边也有,景泰蓝贵重异常,常作为贡品进贡宫里,王公贵族之家也收藏有一些。 樘华屋里就有几个,都收在库房里,每年要细细拿出来查看保养。 珐琅彩好看是好看,不过色彩过于浓丽鲜艳,樘华并不太欣赏这类器物,平常也不怎么拿出来用。 他完全没想到这珐琅彩宝石蜻蜓居然就是他记忆中的那珐琅彩,明明不同的东西,本质却是同个来源,也是神奇。 他们拍下来的珐琅彩宝石蜻蜓很快就被送了过来,这种珐琅彩宝石蜻蜓历史挺长,工艺已臻至完美,这虽然只是一件仿品,却精致异常,上面的宝石片磨得流光溢彩。 樘华从小到大见过那么多法琅彩,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低调优雅又动人心魄的珐琅彩,他的心思几乎在第一时间动了起来,心里转到到了他们的布料行,夏季不好送什么,弄点珐琅彩做首饰倒十分不错,成本低廉又特色十足,别人想仿都仿不来。 阮时解没想到他短短一瞬间就想了那么多东西,只以为他喜欢这个珐琅彩宝石蜻蜓,拍了拍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要是喜欢,待会我们去订做几件珐琅彩首饰。” 樘华立即抬头拒绝,“这就不用了,我又不是女孩子,要什么首饰?” “真不要?” “真不要!” 拍卖会还在进行,他们不好多说,低声交流了几句,就坐回了原位。 樘华拿出来拍卖东西的最后换成一块玉佩、一把扇子和一方砚台。 这东西不那么女性化,又蕴含了文化内涵,挺受欢迎,最低的那件拍出了五十四万的价钱,最高的那间则飙到了一百二十六万的高价。 樘华没想到能卖出那么多钱,尤其一百二十万还是贺席岭拍的,他有一丝惊讶,也有一丝心疼。 回头看了看阮时解,樘华低声叹道:“阮哥,你说我要是缺钱用就把家里的东西拿一点过来拍卖怎么样?” “嗯?”阮时解摸不清他的脑回路,“你缺钱不是还有我么?怎么?不想用我的钱?” “那倒不是,我就想私下里拿点钱。”偶尔给你买点礼物,制造点惊喜什么的。 樘华强调,“私房钱。” 阮时解抬眉,“还学会了藏私房?” 台上拍卖会正在进行,他们在台下说话,旁边也有许多人在交头接耳。 他们这行为不算出格,原本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来特地关注他们,奈何他们两个一个赛一个俊美,这么坐在一起,足以夺目。 有明星在,现场来了许多媒体,只要有一点新闻嗅觉的人都不会放弃他们这对同性恋人凑在一起说话这个素材。 樘华跟阮时解都知道有人拍照,他们已经公开过了,樘华的身份也不成问题,俩人都不在意,就这么大大方方地任人拍。 为了防止拍出一些丑照,他们在发现有人拍照时,还会特地停下来摆出比较端正的姿势。 相比起以前阮时解怼天怼地,发现有人偷拍时还会专门发律师函警告这个行为,现在可谓友善至极。 在场的媒体很快发现他们真不介意人拍照,媒体人们赶紧抓紧机会冲他们笑一笑,举起相机做出要拍照的姿势,樘华跟阮时解都还算配合。 阮时解跟樘华秀了一波,拍卖会完毕之后,这场慈善晚宴基本上就到尾声了。 陈穗跟贺席岭来与他们汇合,问樘华,“怎么样?今天的拍卖会好不好玩?” “可以。”樘华眼睛弯起来忍不住笑,“陈兄,你们要砚台,我明天送你们块更好的,干嘛要在慈善晚宴上拍东西呀?价格抬得那么高,有些可惜了。” 贺席岭耸耸肩,“那有什么关系?来参加这种晚宴迟早都要花钱的嘛,要是我们一点钱都不花,等明天报纸出来的时候,多半就有媒体盘点哪家企业跟哪位明星最吝啬了,与其随便拍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还不如拍你们这个砚台呢,起码它是真的讨喜。” “讲究那么多么?” “当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是非,像我们这种小企业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你家阮时解那种大企业更要谨慎,要是一个不慎被人抓住了把柄,怎么死都不知道。” 现在已经十一点多钟了,他们来参加这个晚宴也有两个多小时。 该寒暄的人都寒暄过了,该做的社交也做完了,只能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下,等会儿就得回去了。 樘华吃着主办方提供的芝士蛋糕,口齿含糊地问:“陈兄,贺兄,等会怎么回去?跟我们一起坐私人飞机回去么?” 贺席岭笑了一下,“好啊,你要是不说这话,等会我跟你陈兄出门就要坐车去机场搭飞机回去了。” “你们不是坐私人飞机来么?” “我可没阮时解实力强,能有私人飞机还不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申请到起飞权限就很厉害了,我们包的那个私人飞机出了点小差错,临时不能飞,只能去坐航空公司的飞机。” 樘华似懂非懂。 阮时解见他满脸不解,看贺席岭一眼,从桌上又拿了块蛋糕过来,问他,“吃饱了没,要不要再吃点?” “还是不吃了,饱了再吃,等会儿估计撑得睡不着了。” “放心,还有那么长时间,吃什么下去都能消化大半。”贺席岭听见他们说这话,兴致勃勃地建议道:“要不然等会儿我们参加完晚宴之后出去吃个宵夜,好久不来京都,还挺想念谭家的私房菜。” 樘华没意见,他睁着湿润的眼睛去看阮时解。 阮时解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问道:“现在又吃得下了?” 樘华真认真感受了一下,“还行,主要是我没吃过这边的宵夜,感觉能腾点肚子来尝尝鲜。” 陈穗听他这话忍不住就笑,“你们那里还能不给你吃饱饭?” 樘华笑眯眯,“那倒也不是,不过我府上厨子的手艺我都有些吃腻了,尝尝鲜也挺好的嘛。” “我问个问题,我们两个时空的饮食,哪边的比较好吃?”贺席岭举手,满脸好奇,看着不远处的人流,压低了些声音,低低问:“你是不是尝过御厨的手艺?他们的手艺怎么样?” 樘华认真想了想,“怎么说呢?各有优劣吧。” “如果论食材,还是我们那边的食材比较新鲜,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用科学术语来说就是我们的食材成长时间比较长,风味物质积累得比较足,这不是现代的食材能比,哪怕有机食材也比我们那里的食材差一点。” “皇伯父他们吃的食材都由庄子特供,出了名的好,厨子们也多注重食材本身的鲜味,不会用特别复杂的烹饪方式。” 贺席岭听他夸了他们那里半天,忍不住问道:“那我们这里怎么样?” “这里的厨师手艺要好一些,有很多创新菜跟创新烹饪方式,还有各种各样奇特的调味料,尝鲜的话,两边的菜摆在一起,我一定会多吃这边的菜几口,过日子的话,我还是比较喜欢吃我们那边的菜。” 贺席岭“啧”了一声,揶揄阮时解,“阮总,看来你们的口味不是特别统一呀,你没有抓住樘华的胃?” 阮时解还没回答,樘华先老老实实道:“这倒不是,无论跟阮哥吃什么,只要跟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我都觉得那食物特别好吃,算抓住了吧?” 贺席岭:…… 陈穗笑了一笑,“看起来你还颇有心得,其实饮食文化也是我们文化研究中一个很重要的部分,你平时不妨多看看此类书籍,可以写一篇论文出来,下半学期你开始读研的时候要用。” 樘华一时还真没想到这个,他现在不是学生身份,有些转不过弯来,听到陈穗这么说,他忙点点头,“陈兄放心,我一定会趁着还没开始上课,好好储备一下应该储备的知识。” 他们坐在这个角落说了好一会儿话,简单垫了个肚子之后便告辞,出去吃宵夜去了。 京都作为华国首都,天南地北的美食汇聚于此,盛名之下无虚士,谭家私房菜算对得起它的名头,等几人入座点菜,吃完之后,连樘华都觉得这一家私房菜真不错,勉强比得上御厨的水准。 吃好喝好,樘华又有动力处理自己的事情。 前些日子一直在放晴,樘华连续十几天没有见着雨,看着水库里的水位,他心里已经有些着急了。 春耕正是要用水的时候,如果水不足,对农作物的影响非常大。 老天爷不下雨,急也没办法,樘华暂时将这事放一边,先下了肥,准备给小麦上第二回肥。 谁知他们的肥料刚刚下去,天空里传来轰隆一声,春雷响了,马上就要下雨。 樘华刚还担心水源不足,这一下雨他又有些忧虑雨下的太大会把刚刚埋下去的肥全溶解,造成烧根现象。 农业种植就是这样,晴也忧雨也忧。 真正风调雨顺的日子很少,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会影响收成,樘华从去年开始种田便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然而正遇上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点心烦气躁,总想找办法弥补一二。 他这边累死累活的补救,慢慢的,多少有了一些成果。 他们的小麦现在已经长得很壮实,根据有经验的老农判断,等今年收成的时候,他们肯定能收获不少粮食。 油菜也长得很好,正如樘华所说,油菜在东西几乎百搭,嫩的时候可以吃菜苗,大一点可以吃菜叶,再大一点则可以吃菜花。 樘华年的油菜种的多,他不仅自己吃,还会摘一些送进宫里去。 尽管这些菜苗微不足道,不过能经常在他皇伯父面前刷刷存在感,这已经非常不错了。 靖宁王偶尔也会来这边,他就过来看看,听到樘华往宫里送菜的消息之后,他觉得颇为欣慰。 儿子能这么有眼色,想必他老了之后三个儿子也不会过得太难。 春天到了,这个时段正是过菜荒的时候,叶类蔬菜已经下去了,瓜果又没成长起来,普通的民众大多吃白菜萝卜腌菜咸菜度日,高门府宅情况好一点,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时,倒能显出樘华这里菜蔬格外丰盛。 他当时挑这个庄子的时候,特地挑了一些近山的田地,附近有好几座山。 春天一来,山上的树便发芽了,好一些能吃的野菜正探出脑袋来看这个世界。 樘华没跟老天爷客气,他时不时组织手下的田圃们上山摘野菜。 除了野菜之外蘑菇也发起来了,他去年种的竹子活了不少,哪怕很多竹笋要留下来做种,也有一些竹笋能吃。 春天来了,人身上都多了股勃勃生机。 樘华先前说要给江平原做媒的事情,现在终于能抽出空来问他。 “平原,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樘华快急了,拍了他坚实的胳膊一下,瞪着眼睛道:“你别跟我装傻,我是问你那陈姑娘怎么样?你找人去打听人家了嘛,你悄悄见过人家了吗?有没有意思啊?要是有意思我找人去给你们合八字,再找人帮你做媒。” 他这一连珠带炮说出来,嘴皮子快得突突突地,江平原甚至没看清他嘴皮子的动作,不由笑了一下,“你别着急,我们这阵子不是正忙吗?我原本想等忙完这阵子的事情再具体去看看。我这边一头热也没用啊,还得看看人姑娘的意思。” “哦。”樘华一瞥他,“这话的意思就是你完全来不及去看,人家也没有去打听过,打算等过一阵子再说吧?” “差不多,不过这事我真放在了心上。主要是现在抽不出手来,两个庄子要忙,津口府那边也要忙,还有铺子的事情,这一样样,你看我今天下午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真没空去看人家小姑娘。” “完了吧,都是借口,你看我们一年到头有哪天不忙?大年初一都得进宫去祭拜祖宗。” 江平原讨饶,“知道你记挂着我这事情,我保证等这段时间忙完之后一定好好去那边看一看,绝不敷衍,如何?”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呐?”樘华想了想,“我觉得这样不成,你若抽不出空来,恐怕接下来一年都抽不出空来了。我给你放个假,你去好好跟人姑娘相处相处,合得来则合,合不来我们再找下一家,眼看你都二十多了,再未娶妻生子,我想起姆妈来都觉得对不起她。” “与我娘何干?” 樘华闷闷道:“我前年不叫你来,你就在你家的小镇上开着你的药铺,安安稳稳挣一份营生,此时应当也娶妻生子了,不像现在跟着我四处忙碌,回去后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江平原目光温暖,“男子汉志在四方,若不是跟着你,此时我还在那里汲汲营营,也不像现在这样,去到哪里都有人唤一声江爷。” “这可说不准,以你的本事,你去到哪里都能做出一番事业来,我总觉得是不是我耽搁了你,你若是不喜欢女子或是不想成亲也就罢了,明明有成亲的心思,何必一日拖过一日?” 樘华先前还不像这样急,现在看着身边好友一个接一个成亲生子,他是真有些坐不住了,尤其连他自己都已经找到了阮时解,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再转头一看,他奶兄形单影只,孤孤单单一个人为自己卖命,银子虽然拿了一些,但忙得根本没处花,想到这里,樘华越发愧疚。 江平原多少清楚他的心意,见他寸步不让,有些无奈的摊摊手,“等我忙完这两天,我亲自去见见人姑娘,看合不合得来,如何?” “这还差不多,平原,你可要说话算话啊,我连去哪里找大师帮你们合八字都想好了。” 第104章 放大 樘华有时候挺能絮叨,尤其是在面对自己人的时候。 江平原在他的絮叨之下,最后还是抽空远远去见了那位陈姑娘一面。 樘华自己也找人调查过,从调查报告来看,那位陈姑娘品性优良,样貌极佳,除了家境差一点之外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然后呢?”阮时解问:“他决定娶那位陈姑娘了?” “那倒没有,”樘华躺在沙发上,挨着阮时解,缓缓说道:“他只是初步有这个意思,还没有正式决定。” “阮哥,其实我原本挺看好这位陈姑娘,现在马上要找人去说媒了,结果现在见平原觉得能接受,我心里倒担心起来,想暂时把这事给搁下,你说我这是什么心态啊?” 阮时解伸手拨动他的头发,含笑:“是啊,这是倒有些奇怪,他要娶妻,按理来说有婚前恐惧症的是他,你担忧个什么劲?一直在旁边瞎捣乱。” “我也不知道。”樘华想了想,“可能人本来就是自私的吧,我虽然很清楚娶妻对他来说才是好事,但一想到以后平原就是别人家的,他最亲密的人会是他的妻儿,我心里就不太舒服。” 阮时解笑,“正常,我妈也这个心态。” “诶?”樘华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来了,“阮哥,上次你说伯父伯母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事儿了,现在伯母不太喜欢我么?” “别瞎说,她很喜欢你,就是跟所有准婆婆一样,她心里也有些惆怅和担忧。” 樘华听了越发不放心,“我们什么时候去拜访伯父伯母?要准备什么么?” “还早着呢。”阮时解笑了一下,压着他的肩膀让他重新躺在自己大.腿上,“我爸妈以前都是大学教授,现在返聘回去教书了,平时比我还忙一些。他们现在没空,等什么时候你做好准备了,想去见他们,我再跟他们说吧。” “这种事情不是该让伯母决定么?” “当然不。”阮时解温和道:“这是双方的事,自然应该由双方共同商量决定。我爸妈也是这个意思,他们说等你准备好了,他们那边再看看时间,然后我们一起吃顿饭。” 樘华又打退堂鼓了,道:“那我可能还要有点久。” “没关系,你在法定结婚年龄之前做好心理建设就好。” 樘华仰着脑袋看着他,跟他商量,“阮哥,我想跟平原说我们之间的事情。” “你确定他可以相信么?如果你确定我这边没意见。” 樘华一轱辘坐起来,认真道:“可以,我很确定他是可信的。按他的性格,他一定会保守这个秘密,哪怕睡觉说梦话都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趁他成亲之前先告诉他吧,不然等他成亲了再说,他要是受到了冲击,枕边人多少能察觉出来。” 阮时解点头,“那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了,怪不得你那么焦虑。” 樘华不自信地问道:“我表现得很明显么?” “在我面前特别明显。” “好吧,我会多注意。对了,阮哥,跟你说件事。我已经让人将厚玻璃烧出来了,这几天他们正在磨玻璃,先把放大镜弄出来。” “弄好放大镜,下一步就是弄显微镜?” “事情一步一步来,免得一下拿出显微镜,朝中有人觉得太过神异而难以接受。” 他决定的事情,阮时解很少反对,闻言只笑问:“你又要去你皇伯父那里?” “嗯,联络一下感情。我跟皇伯父走得近些,几个皇子自然就会离我远些了。” 放大镜并不难做,熟练工一天之内就能做完,樘华对这个镜子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放大就行,不追求特别精确。 磨好放大镜后,他又让人做了个镜柄,木柄镶嵌宝石螺钿与金线,将整个放大镜装饰得十分华丽。 他让人拿个匣子小心将放大镜装好,又派人去宫里递折子求见。 皇帝喜欢他,经常召见,他过来这边庄子之后皇帝更是来过两次。 全皇都也没几个人有这份殊荣,他折子一递上去,很快就有太监递到了皇帝案头。 皇帝召他第二天上午入宫觐见。 樘华走流程已经走得很熟了,到福宁殿前,大太监马怀盼亲自出来迎他。 樘华颇有些受宠若惊,作了个揖,“有劳公公。” 马怀盼一笑,“将军折煞老奴了。陛下正在里面等着您。” 皇帝正在里头处理公务,听见动静抬头看他一眼,“来了啊?免礼。” 樘华跪到一半,闻言站起来,笑道:“多谢皇伯父。” “坐。”皇帝眼睛扫到他抱着的匣子,奇问,“这次又给朕带了什么,还是衣裳?” “不是,今日臣给您带了柄放大镜来。” “放大镜是何物?” 樘华笑着将手中匣子举起来,由太监转呈,“顾名思义,放大镜乃是能将东西放大的琉璃镜片,皇伯父您瞧瞧便知晓了。” 樘华入宫前,侍卫早搜过身,又查验过他带来的东西。 马怀盼将匣子呈上来前也打开匣子查过一遍,而后才恭恭敬敬捧到皇帝面前。 皇帝年纪大了,多少有些发福,手上的肉也厚。 樘华注意到这点,特地吩咐底下人做了个长柄,宝石镶嵌在顶端与低端,木柄上还雕了花纹,做防滑处理。 樘华细心至此,皇帝一将放大镜拿出来便觉这放大镜格外精美,看着跟珠宝似的。 他拿出来眯着眼睛打量一番,问:“此物该如何用?” 樘华近前一步,拱手道:“还请让臣为您演示。” 皇帝笑着将放大镜递给他,樘华接过来后,左手持放大镜,将放大镜平行对准桌上的花纹并慢慢靠近,人透过放大镜看。 “皇伯父,这样将放大镜平放在您想要看的东西之上,慢慢凑近至您觉得合适的位置,再透过放大镜看便成。” “这放大镜倒也稀奇。” 皇帝饶有兴致地接过放大镜,随手对准刚刚还在批改的奏章,慢慢移动放大镜,奏章底下的字果然变大起来,最后便成指头大小。 他有些老花眼,平时看奏章得眯着眼睛看,看久了眼睛干涩发酸,总想流泪,不得不叫太监或宫女念奏章。 太医曾看过,最后说这眼睛医不好,只能慢慢养着。 皇帝养了好些年,平时不妨事,他也没过多在意,现在樘华陡然拿出一柄能帮他看清楚东西的放大镜,他心里不由高兴起来,面上笑意都多了几分,“难为你有这等巧思。” 樘华笑,“臣这不是要解农事之秘么?土里有些东西太小,有人看得清,有人看不清,臣也看不清,便想着能做点什么,正巧想起以前看过一本书提过磨水晶镜之事,臣试了试便弄出来了。这东西自古就有,也算不得臣的功劳。” “即使自古便有,也无其他人将它制出来不是?”皇帝将放大镜移来移去,下意识地眯起一只眼睛,只用另外一只眼睛打量放大镜下的字,脸上笑意越发明显,“这放大镜倒好用,朕再做柄呈给母后罢,她也常看不清楚。” “是,待臣让人烧出厚琉璃来便弄。” “不必琉璃,就用水晶罢。朕私库里还有好些水晶,你指点下匠人便成。” “臣多谢皇伯父厚赏。” 皇帝就像个拿到新玩具的孩童,一直拿着放大镜试来试去,看看奏折,看看桌上的花纹,连自己衣服上的纹路都要看看。 樘华见他兴致盎然,恭敬道:“皇伯父,这放大镜还有另外一种妙用。” “哦?是什么妙用,快说与朕听。” 樘华不卖关子,直接道:“若天晴,这放大镜能代替火折子生火。” “这是为哪般?难不成它会突然冒出火光来?” “并非。它只是能在阳光下将光聚集到一点,然后点燃柴火。今日太阳大,皇伯父,不然我们去外头试上一试?” 皇帝正好奇着,自然没什么不允许的,他点头,大掌一挥,带着太监宫女,“我们就去外头走一世,你可要什么东西?” 樘华毫不客气地提要求,“要一个火盆,盆里放些纸张、木屑等好引燃的东西。” 皇帝应下。 片刻,东西就配齐了,放在阳光下。 皇帝还是头一回听说在琉璃能点燃火,心里好奇的不成,不由伸长脖子一直往那边张望。 樘华绷着一张俊脸,拿着放大镜放在火盆上方,很快,放大镜下面斜斜的地方聚集起一个白点。 宫女太监们在一旁伺候,翘首以待。 一息,两息,三息。 火盆里忽然冒出一股青烟来,接着淡黄色的火花在木屑与纸张上跃动。 “还真行?”皇帝震惊,伸手指着放大镜,“这是为何?” 樘华摇摇头,不敢暴露更多,只道:“臣也不知,只是在田间看泥土时偶然发现这放大镜能点火。臣想着这也是个稀奇物事,便献上来了。” 皇帝早已忍不住凑上来看,闻言拍拍他的肩膀,“你有此孝心,朕甚为欣慰。” 加了个“孝”字,这事便是家事了。 樘华心里高兴,眼睛弯起,“皇伯父,我下回若发现了什么,一定如这回一般,第一时间过来孝敬您!” “好!”皇帝得此新奇物件,实在忍不住,笑道:“走,我们去你皇祖母那里,叫她老人家也高兴一下。” 太后一听说樘华送来了新鲜玩意儿,立即极为期待地在她宫里等着。 她不单自己等,还叫上皇后等人,大家一块等着赏玩新奇东西。 樘华正与皇帝一道朝这边走来,他并不知道,得益于这些娘娘们,他又将出一次名。 第105章 生意 放大镜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工具。 这么一个工具,宫里的娘娘们拿在手里瞧,真瞧了好个稀奇,尤其这放大镜还能放大字,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等年纪大一点的娘娘们都能借此看清书册上的文字。 这就很了不起了。 樘华从宫里一出来,立即叫住贴身侍卫雷行,“雷行,出个人,立即叫人去庄子上将所有后琉璃送出来,再叫他们继续烧。” 雷行拱手应喏,“是。” 他一招手,身后一个侍卫瞬间跑出来,面向樘华单膝跪下行了个礼,而后跑去送信去了。 樘华点头,接着道:“再让人去牛掌柜那里,让他们继续制作放大镜,檀木宝石金料等什么都不要省,依照这个水准赶工制作出来。” 雷行垂耳倾听,招手,又一个侍卫跑出去。 樘华这才上了马车,吩咐何桦往林掌柜那边赶。 林掌柜在樘华手底下呆了也快一年了,算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老好人,平时樘华也不会叫他,他处理好自己铺子里的那摊子事,每月月初会让人送账本过来。 他虽然是樘华手底下的一大力将,但两人其实并不怎么熟悉。 樘华不是个会用言语笼络人心的人,林掌柜也不是个喜欢逢迎的人,两人合作了快一年,彼此之间还是淡淡。 见到樘华,掌柜脸上先是现出了一丝诧异,他走过来向樘华行礼,有些惊讶:“不知公子找小人何事?” “就那放大镜的事,你觉得我们的放大镜做得怎么样?” 林掌柜一时有些懵了,他想像中的樘华,即使会问放大镜的事,也该问有什么效用?能否推广,怎么会问好看否? 呆了一下,林掌柜实话实说,“我们制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看。” 樘华目光灼灼,“既然如此,你觉得我们将在放大镜做首饰、做配饰来卖如何?” 林掌柜不愧是生意人,第一时间明白他的想法了,想了一下也觉得颇为可行,立即道:“可!” 樘华跟他进铺子里坐下,两人对坐喝茶,商量放大镜的事,这还是樘华他们铺子第一次推出单品,先前他们都将布料以外的东西当做配饰来卖。 樘华问:“你觉得一柄放大镜卖多少钱合适?” 林掌柜毫不犹豫,“小的觉得放大镜可分为两种。一种是普通的放大镜,这种与毛衣背心一个价格便成,五十两差不离了。有钱的不在意这五十两了,家境一般的,为了赶时髦咬咬牙也会拿出五十两来买。” “另一种呢?” “一种自然是镶嵌了金玉宝石的放大镜,这些东西细细做出来,每一柄都不一样,富贵人家瞧见了自然会买这一种。” “善。”樘华抚腿笑道:“既然林掌柜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我便将这事交给你了。后天左右,放大镜便能做出来,你这两日放出风声去,说我们铺子里有放大镜卖。” “是。公子,还有一事。” “嗯?”樘华抬起头,“何事?” “我们一直买布送镜子,小的私下收到消息说别的地方也有镜子卖,就是不如我们的照得那样清楚。” 樘华一怔,他倒没想着永远把这技术握在掌心里,不过镜子起码也得卖上三五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破解了。 他正了正神色,严肃问:“有样品吗?送上来给我瞧瞧。” “有。”林掌柜转身吩咐后在一边给他们倒茶的小伙计,“如宁,去给公子拿我们买来的镜子上来。” “是。”小伙子腿脚麻利,很快就抱着一匣子上来了。 他打开匣子,匣子里面满满当当全是镜子,各式各样,圆的,方的,菱形的,还配了木框。 这些镜子跟铜镜一样,大多呈黄色,背面不知道涂了什么东西,弄得有些乱七八糟。 不过即使这镜子看着很拙劣,很不起眼,它也是一柄镜子,拿起来能将人的影子隐隐绰绰照出来。 在这一刻,樘华清晰地认识到,他们的竞争对手确实来了,对手还不知一个! 外面恐怕有无数人正打算仿制他们卖的所有东西,好来分一杯羹。 樘华一想,觉得他们的竞争力不算强,东西贵,卖得也少,外面一仿制出来,他们这摊子生意恐怕要凉。 他们的镜子不单卖,只做为布料的赠品附送,而他们的布料又卖的格外贵,一千二百两银子一匹,整个皇都也找不出多少家能买得起他们的布料,这镜子自然也是个稀罕物。 镜子是好东西,好东西自然能引的人垂涎,有些人买不起他们的布料又好面子,想办法去买别的镜子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就是这个过程太快了,出仿品出现的太快,有些打乱樘华的计划。 他还想着镜子作为赠品附送一年,等今年的香云纱出来之后,他就将镜子拿出来单卖,附送的东西换成香水。等明年新出香云纱又换一种赠品,香水也可以拿出来单卖,如此循环下去。 这当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樘华暗中叹了口气。 樘华也不是拘泥的人,他伸手敲了敲桌子,“既然如此,我们抓紧时间把镜子弄出来单卖。现在谷准他们那边已能做出好几种规格的琉璃,到时候弄出来了再按镜子的大小,配的宝石装饰等标价格。” “依小的看,镜子只按大小标价格便可以了,这东西的价值不在于背后的装饰上,弄好几种装饰,客人们反而会迷惑,不利于镜子的销售。” “那便按照你的意思,只做不同规格的几种镜子吧,我看我们这边的木匠人手不足,还得另外再找木匠,这事你来办。”想了想樘华又吩咐,“我们布料行出品的东西一定不能粗制滥造,无论哪种价格都得保证质量,能用好东西尽量用好东西,宁愿贵一点也别掉价。” “是。” 樘华又与他商量一些经营上的事,将未来两个月的事情安排好了才回庄子。 樘华回来后想了许久。 傍晚江平原一回来,便有小厮过来请他去樘华那里谈话。 中平原有些不解,还是换了衣服过去,他去到了时候樘华正在看书,见他来了,樘华转头向敬宜道:“你去厨房叫饭上来,我与你们江爷一道用饭。” 敬宜行了个礼之后快速迈动脚步出去了。 江平原见樘华正襟危坐,心里顿时一凛,面上开玩笑道:“公子,我这两日忙着呢,真没空去见陈姑娘。” 樘华笑:“我在你心目中都是什么人啊?叫你来说话就一定催你去娶媳妇么?” “那不是你关心我终身大事么?”江平原在他对面坐下拿水伺候他漱口准备用饭,然后才问:“公子,你找我什么事?” 饭菜很快上来,他们一边吃,樘华一边说。 “我今天去见林掌柜了,他说市面上已经出现不少仿造我们样式的镜子。我看了一下,那些仿照的镜子确实不少,虽然还很粗糙,跟我们的没得比,但若是给外面人足够时间,顶多一年两年,他们就会制造出与我们不相上下的镜子。” “商业之事,本就如此,也无法禁绝。” 樘华点头,“我知道这种大事不是我们可阻挡,我就是忽然想起来,我们的铺子还太小了,先前没什么经验,又急着用银子,选址什么的也不够讲究,举国上下就弄了这么一个铺子,实在有些亏了。” 江平原闻弦知雅意,抬头笑问:“公子的意思是我们再去盘个铺子经营?” “正是如此,我们的东西好名声大,也该扩大经营规模去抢占市场了。” 江平原早就有这个打算,只不过一直不好提罢了。 现在樘华主动提出来,他点头,“既然公子有意,我明日起便叫他们留意合适的铺子,不知道公子想把铺子开去哪条街?” 樘华看着他,忽然停下筷子,“不是哪条街,我想将铺子开在津口府,苏扬府,上昊府,洛州府与汉海府这五个府的府城。” 江平原也停下了筷子,这对奶兄弟对视。 樘华目光坚定而平静。 津口五府,都是人口上百万的大府,这五个府收上来的税赋占了天下的七成,几乎可以说,它大晟王朝就是凭着五个府供养起来的。 江平原低声道:“公子,这个目标有些大。” 樘华浑然不惧,“怕甚,我那里还有三十万两银子。” 他显得很平静,看着江平原说道:”平原你了解我,我先前没什么野心,现在的我却不是先前那个只想着平平安安度日的我,这么多银子放在我手中,我不可能只将它们存放起来。” 江平原仍看着他。 樘华重复了一遍,“我有银子,有本事,再叫我缩在皇都已不可能了。” 过了一会儿,江平原低下头去接着用饭,“既然如此。那便开罢,不过现在人手不够,公子你还得容我慢慢找人。” 樘华应下,也边用饭边慢慢说:“这摊子事不单我一个人弄,我先前已经写信跟大兄说了。这事他跟我一起来,我经营,他提供保护,分他两层利润。” 樘华道:“这么一大摊子事,里头有大兄的份,我可能无法直接给你分成。你帮我管这些,就从我这八成里拿出半成当你的酬劳,你看如何?” 江平原笑了笑,“能追随公子已是我的荣幸,半成酬劳已足够多了,若消息放出去,恐怕全天下的商人都会打破头想跟你一起做事。” “哪怕全天下都想跟着我,他们也不是我的奶兄。” 做完这件事,两人都有些沉默。 他们吃完饭,江平原说道:“公子我先回去了。” “等等!”樘华叫住他,“我还有事情跟你说,我们去卧室里说。” 江平原点头,跟他一起漱口后,两人站起来往樘华的卧室里走去。 江平原对樘华的卧室并不陌生,先前缺人手的时候他还伺候过樘华洗漱起居,现在来到这个地方,他疑惑地看向樘华,满眼询问之意 何桦他们在外面守着,敬宜与瑞栀按老规矩,收拾好桌子也快速退下了,整个院子就他们两个人。 樘华还是谨慎地关好门窗,叫江平原在桌子前坐下,然后郑重的告诉他,“今天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说一个秘密。此秘密关系到我身家性命,以后我的安危便托付于你了。” 江平原被吓了一大跳,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身家性命? 他猛地站起来,走前两步,看着樘华紧张地问:“究竟是什么秘密?怎么还关系到你的身家性命了?可是有人在威胁你?” “那倒不是,不过这里头有一段奇遇。”樘华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问:“你还记得我前年快到过年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大兄他们那里可能有敌袭,特地与你快马加鞭赶回皇都报信的事么?” “这怎么能忘记?” 樘华看着他,压低声音道:“这里面其实并不是我做的梦,而是我得了一位先生指导,推断出他们那里有雪灾,才赶回来报信。我恩考,烧郎窑瓷,制琉璃,染香云纱乃至现在制镜子等,都承蒙那位先生指导。” “公子拜的是哪位先生?” “他不是这里人,换个说法说,他不是我们这个时空的人。” 江平原曾觉得这段话的每一个字他都没听明白,他茫然地看了樘华一眼,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樘华脸上神色很郑重,“接下来的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万不可再跟第三人说,我也只与你跟长兄说这件事,你记得千万帮我保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是!”江平原毫不犹豫举手发誓,“我定保守秘密,不走漏半点风声,不然我江平原这辈子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樘华在他说话时就眼疾手快地去拉他的手,奈何没拉动,只好任他完整地说了这句誓言,才无奈道,“你说那么快干什么?我要真不相信你就不跟你说这个秘密了。” “此誓提醒老天,亦提醒我自己。” 樘华看他一眼,“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能会无法理解,不过且听我慢慢道来,我没骗你。” 江平原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樘华看着自始至终一直在墙上的那道门,慢慢将这件事情完整说出来。 江平原一脸半信半疑,樘华之后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手一指墙边,“现在这道门也在,我打开给你看看就知道了。” 江平原心神恍惚之下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樘华走到墙边不知道怎么真打开一扇门。 他往那边看,门里一片空茫,仿佛云海深处一般,什么也看不见。 樘华问:“你这下相信了吧?” 平原高大的身影站起来,走到门边伸手摸了摸那片空茫的地方,他摸到了冷硬的墙壁,就如旁边白刷刷的墙一样。 樘华伸出手,他的手却直接用越过了那一片空茫,只剩下手腕以上的部分。 江平原艰难道:“我什么也没看见,只摸到了一片墙。” “可能这东西对你们比较排斥,我以前用兔子试过,连兔子都带不过去,不过我本人确实可以轻松过去。” 樘华说着,整个人往门里一迈,就这么消失不见。 江平原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张了张嘴,惊吓过度之后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樘华也怕吓到他,过去那边之后立刻又转了回来。 江平原见樘华的脸突兀出现,接着整个人都出来了,心才重重放回胸腔处。 他抹了一把冷汗坐回椅子上,苦笑道:“公子你吓死我了。” 樘华有些不地笑了笑,“这不是你不太相信么?我就演示给你看。” 江平原喝了一盏茶,定了定神很快反应过来,“公子你说做梦,其实你每晚都过去那边?” “嗯,自从我能过去之后,基本每晚我都会过去一趟,有时在那边待长一点,有时待短一点。我在那边认识了不少人,还交到了很好的朋友。” 江平原有些相像不能,他问:“那边有危险么?” “没有,那边非常安全,比我们这边还要安全的多,他们那里没皇帝也没其他类似于皇帝的人。” “天下大同?” “那倒也不是,他们那里很怪,有时间我详细与你说说。”樘华拍了拍他的肩膀,“总之这就是我最大的秘密了,跟你说了,你记得帮我保密。” 江平原苦笑,“我还真是被吓到了,需要缓缓,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去吧,路上小心啊。” 他走了之后,樘华重新锁好门也走了。 阮时解还坐在沙发上,见他短短时间来回跑了一趟,问:“你那边怎么回事?” 樘华自己去冰箱里给自己拿果汁,喝一大口缓解了口干之后才说道:“就平原的事啊,我现在来往得那么频繁,他是我的心腹管家,我也不好瞒着他,今日找机会便跟他说了。” “他怎么样,能接受吗?” “勉强吧。”樘华往沙发上一坐,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又过了一关。跟平原说这是倒不怎么难,他人好说话。更难的是以后要跟我大兄说,他那个人在军里待久了,素来心思缜密,思虑周全,不知道跟他说了之后会怎么样。” 阮时解见他真的愁,揉揉他脑袋,“兵来将挡,怕什么?” “其实别的我不怕,我就怕他不许我再过来这边。”樘华靠在沙发上,“我大兄若过不来,无法亲眼看见我在这头的情况,他定放不下心让我过来,” “要不,先瞒着?” 樘华摇头,“这个恐怕瞒不过去,我以前每天只过来一两个时辰倒不打紧,谁也不知道我睡着了还会跑过来,现在不成了。” “嗯?” 樘华认真道:“在我们是恋人关系,日后说不定还会成婚,我还这样来回跑,我们日子怎么过?” 樘华年纪小归小了些,他在这件事上思考的却很多,他真心想跟阮时解一起过日子,方方面面的事情不能不考虑到。 在樘华心目中,最好的办法便是他白天回来做事,晚上到阮时解那边跟他一起生活。 他们就像上班一样,他把家安在阮时解那,每天白天回来上班,晚上又回去,也不耽误什么。 这样一来他将长期在那边,想要瞒住身边人就不好瞒了,他得想个办法让身边的人帮他一起瞒,这样事情才好规划。 他身边最亲近的就是江平原,江平原肯定得知道。至于他长兄,日后他兄长可是要继承王位的人,他未成婚,兄长肯定会多看顾,想瞒也不容易。 阮时解倒还淡定,“这事的确得说,不过什么时候说,要怎么说这种事情还得慢慢规划。” 樘华点头,“我长兄已经在路上了,他脚程快,估计十几日之后便能回到皇都,到时我旁敲侧击一下,他若是能接受我便跟他说了吧,有他们两个做遮掩,我不必每日来回跑,连个囫囵觉也睡不着。” 阮时解在他旁边坐下,“我估计在你大哥心里最担心的就是他完全不知道这边的情况,怕你过来这边吃亏,你要是真跟他说,到时候我可以以写信的方式跟他交流,多交流几遍,说不定他就不那么担心了。” 樘华没想到阮时解愿意参与进来,他点头,“好。到时候我看看能不能把什么画册书籍带回去,让他了解一下,反正不急,等他回来再说吧。” “对了,阮哥,我今天跟林掌柜沟通了一下,我打算卖一批放大镜。他发现市面上有很多仿照我们的镜子,这镜子也要拿出来单独卖。” “在任何一个时代竞争都免不了,你们能做的就是把你们的技术与质量提上来,占据高端市场的绝大部分市场份额。”阮时解道:“你们已经吃到肉了,下点汤让别人挣去。” “我也是这么想。”樘华道,“我们先前布置得太少了,我现在打算开分店,将另外几片还空白的市场啃下来。” “这么快就决定了么?” 樘华点头,“嗯,决定了。商场如战场,我们总要抢的先机才是!现在还有个问题,一时半会儿我们找不到人手去开拓新市场。” “这个好办。”阮时解笑了笑,“派老员工去带新员工不就完了?” “老员工?”樘华侧头看阮时解,“派伙计们过去么?” 阮时解:“我们这里开拓新市场一般会派老员工过,同时在当地请新人。老员工为主,将老店的规矩带过去,新员工协调当地特色问题。一般而言,有技术支持,员工们也不算太差,新店就能开出来了。” 第106章 回来 樘华他们的放大镜生意十分火爆,高门大户家中几乎每个老人手里都有一柄,许多夫人们手里也揣着一把。 跟放大镜一样火爆的乃是他们的梳妆镜,这样明亮清晰的镜子,高门大户不备上一块,都不好说自己是高门。 林掌柜开门做生意,这两天生意之火爆,门槛都差不多被人踏破,许多人家买镜子还不是一两面地买,直接十面十数面。 玻璃镜迅速替代铜镜,成为高门大户中最受欢迎的东西,并且迅速引起一股风潮。 一柄放大镜五十两,一面镜子三十两起,价格贵得跟抢钱一般,林掌柜三天内卖了两百三十七柄放大镜与七百五十六面镜子,总收入四万六千多两银子,扣除税与成本,利润高达四万。 三天,四万净收入。 这个速度真有些比印钞机还快了。 樘华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这两年生意做的非常好,手里从来没缺钱。 多的时候一个月挣一二十万两银子,少的时候也有好几万两,一年差不多能挣上百万两银子。 樘华心里知道,哪怕坐在龙椅上那九五之尊也很羡慕他的挣钱速度,几位皇子们就更不用说了,明里暗里拉拢他,就希望能得到他最赚钱法子。 然而三天四万两纯利还是太夸张了,就算守着金山银山,让手底下的伙计们去挖,一时也挖不到那么多。 樘华心里有些得意又有些紧张,他让林掌柜封锁消息,不要透露给外面人知道,且加紧想办法将这些钱尽快用一些。 这么多钱拿在手里实在太烫手了,樘华有些心惊胆战。 樘华给参与镜子与放大镜制作买卖的每个人都加了月俸,连铺子里的小伙子现在每个月都有二两月俸。 整个皇都,还没几家铺子伙计工钱开得那么高。 消息传出去,无数人想往他们这里钻。 樘华顺势说了要选派伙计去外头开新店的事,去了外头之后,月俸翻十倍,每月二十两,还能做副掌柜。 他们布料行里一共有三十二伙计,樘华说选五个出来,择优录取。 这些伙计们能否抓住这个机会就看他们各自的本事。 这则消息一传出来,铺子里的伙计们都激动得不行,有一个算一个,几乎全体报了名。 这群伙计中,有些是樘华手下两个庄子田仆的家生子,有些则是从外面请来的良家子,樘华倾向于派自己人过去,问过林掌柜意见后,最终敲定了五个机灵上进的年轻人。 他将人抽走,铺子现在又要扩大经营规模,人手就不够了,樘华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在田仆中再选一批人过来。 这些人的身契在他手上,他比较放心。 除了将人抽过来经营之外,樘华还得抽一百多人分散到新开的五个铺子出去。 两边庄子里的年轻田仆基本都被他抽空了,最后人手仍然不够,他们得去外面买人。 这边正是急着要用人的时候,手底下人待遇自然好。 除二两月银与每月衣裳之外,樘华还做出一个重要决定,出来为他办事的这批田仆,一旦他们成婚生子,下一代不受奴契束缚,直接放他们做良家子! 这消息一出来,两边的田仆都快激动疯了,都知道他们家公子厚道,跟着他们公子干活,前程不必担心。 樘华做这个决定几乎是神来一笔,他手下的人本来就不算多,这么一来基本上跟他做事的所有田仆年轻一代都被他安排好了。 田仆们心中的喜悦自然不必提,靖宁王府收到消息的仆从们就不那么淡定了。 樘华两个庄子,一个是他父王给的,一个是他大兄给的。 他手下的这两个庄子原本都属于顾王府,他们庄子里的人也属于顾王府的仆人,现在只是主子一换,田仆们就得了这么大的便宜,府上的人嘴上不敢说,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羡慕跟不甘心。 尤其被樘华借调的那些侍卫们,他们在樘华这里待遇很好,心里更加确定樘华是个好主子,在这种情况下,人人都想往他身边钻营。 雷行这几天听这些事听的耳朵都冒油了,他知道跟着樘华做事有好处,手下人一个个来求,他作为上官,知道这里有差事又不照顾手下人,心里过不去,于是他只得亲自过来求樘华。 雷行为人忠厚沉稳,十分靠谱。 这是长兄亲自点名给的人,樘华其实很信任他,平时身边的安全也由他一手负责。 两人虽然并不常说话,但日日在一起,感情还挺深厚。 俩人在庄子里喝酒,谈话前他喝了三巡,樘华停下杯,笑问:“不知雷侍卫今日找我什么事?” 雷行吭哧吭哧了好半天,最终还是问出来:“公子,听说您现在正在找伙计?” “是有这么一回事。”樘华揶揄,“怎么?你手底下人来求你帮他们说情?” “嗯。”雷行闷闷道:“我手底下人家人也是个个好儿郎,要么——” 说到这里他有些窘迫,话还没说完,一张黝黑的脸黑里透红看着,让人挺不落忍。 樘华知道他的意思,伸手压了压,将他未尽之话压下去,而后说道:“我们这次开分店要的是眼明手快的伶俐小伙子,你让有兴趣的手下人将孩子送到林掌柜那里,我跟林掌柜吩咐一声,叫林掌柜选一选,合适的就去分店里打拼。” 雷行手底下六十侍卫就没有不愿意的,哪怕还年轻未成婚,没儿子也得叫兄弟过来。 他们都打听过了,去外面分店干活的伙计跟在这里一样,也是二两月俸,还包吃住,每月有衣裳发。 这么好的条件,出去干个几年就能攒上几百两银子,回来讨房媳妇,和和美美把日子过下去。 要知道这些青少年们大了总得出来做事,而其他铺子收学徒伙计,一个月二钱都不一定有。 林掌柜接到了新差事,百忙之中抽空帮樘华看了几个人。 来应聘的伙计们家庭条件都不错,多少学了些东西,个人素质挺可以。 樘华招他们也是一种双赢。 很快人手就准备好了,一共准备了一百一十五人,五个副掌柜,一百个伙计,另外的掌柜则要江平原费心去搜寻。 他们的店铺跟别人的铺子不一样,他们的铺子已经转型向现代店面靠近,讲究得很。 这么一个铺子,不是有本事的掌柜还真做不下来。 樘华就怕请了不合适的人,跟一帮非富即贵的老爷夫人们打交道,到时候没挣到钱不说,得罪了人就麻烦了。 樘华手下生意慢慢越做越大,规矩也该立起来了。 因为要开新店,樘华想了想,最终还是请教阮时解,结合这边的实际情况,特地同江平原商量一起写了个规章制度出来。 他们规章制度最终出来很简单,一个是要手底下人的忠心,第二个则是要能干。 满足了这两条,在他们这里绝对能担当重任,满足其中一条也过得不差。 这一条规矩从樘华事业起步的初阶阶段就已经隐隐开始展现。 跟他久了的人都知道,只有忠心才能领到好差事,才能过上好日子。 不忠心,哪怕再有能力再机灵也不得重用,看他们家公子以前的贴身小厮余义便知道,跟了他家公子一场,现在连个贴身伺候的差事都没捞到。 开分店是件大事,哪怕樘华,一下子把这十多万两银子扔下去,心里也有些紧张。 他就算不在意钱,不过声势浩大地决定开个铺子,然后还把事情搞砸了,也挺丢脸的。 这样的大事需要江平原亲自带人去,无论是选址,往上面打招呼,还是做别的,他作为樘华的左臂右膀都要亲自去镇场。 樘华对他能力十分放心,就是有些遗憾,陈姑娘那里又泡汤了,等他再回来,陈姑娘还不知道嫁了没有。 江平原收拾东西准备走的前一晚,樘华与他一起用完饭,“要么先帮你做媒,你将亲事定下来了再出去?” “不用,大丈夫何患无妻,该我是注定是我的,不该我的提前定下来也怕难成。” 樘华此刻终于意识到他真对成亲没什么心思,只好作罢。 江平原抬腕给他布菜,“公子,明早我便出发了,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樘华想了想,“选址的时候选大一点,将铺子左右尽量买下来,如果人愿意卖的话,哪怕整条街买下来也成,反正我们现在银子捏在手里也捏在手里,换成铺子也让人安心。” “就这一条?” “嗯,就这一条。”樘华道:“该交代的先前都已交代过了,就这么一条,你记着罢。” 樘华跟着阮时解久了,见识到了房地产的恐怖,总想囤地囤房。 江平原笑了一下,“那我出去了,公子你好好照顾自个儿。” “知道了,这不是还有何桦他们么。” 江平原过去,樘华不担心,他是经验老道的老人,已经做了不少事了,何况他是王府的人,有点眼色的人都知道不能随便得罪他。 他们这次去开分店顶多不赚钱,绝不会招来什么危险。 樘华思索一下,他们现在不着急钱,用时间也还足够,索性让他们去折腾。 他也不期待五家分店一下就能开起来,只要能开到三家,这事就算成功了。 有一点比较令樘华为难,那就是随着他们开的店越来越大,他们所需要的原料也越来越多,这意味着他们需要请更多的人,买更多的仆从,保证他们的生产节奏。 按理来说,他手头上有钱,这件事情本不应该那么为难。 樘华要是在阮时解那个时代,手里有钱,遵纪守法能将生意做起来,他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奈何他在大晟王朝。 哪怕樘华已经是二品辅国将军,哪怕他出生于王府,是当今皇帝宗亲,他依然不敢冒险,他就怕招多了人会引来朝中反对势力的攻讦。 生意黄了、钱少了不怎么要紧,万一有人别有用心,直接扣顶他们招兵买马,意图造反的大帽子出来,事情就大了。 哪怕他颇得皇帝宠爱,他也知道一旦有这个机会,皇帝绝不介意来次削藩。 人不敢买多,在外面请又不放心,就怕许多东西泄露出去。 樘华一想到这个事情就觉得颇为纠结。 就在他的纠结当中,他兄长回来了。 顾樘昱带着一身伤疤,也带着一身愤怒。 樘华一看到他兄长俊美的脸就知道他兄长过得不痛快。 为了迎接他长兄,樘华还特地回到王府住了一晚,一家人匆匆用了一顿饭。 靖宁王便叫长子去书房了。 樘华赶紧抓紧机会冲冲去阮时解那边一趟,阮时解见到他还有些惊讶,“今天怎么来的那么早?” “阮哥,我大兄今天回家,我今晚有事要跟他聊,就不过来了。” “他不是要在你们皇都里面待挺久的么,怎么那么急,就急在这一晚?” 樘华拍了阮时解的肩一下,凑近他说道:“我大兄今天回来时脸色不好,我担心他心里有什么事,等会儿我去问问。” 阮时解也担心大舅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过他问:“你哥是不是刚回来,舟车劳顿特别累,所以脸色不好看?” 樘华毫不犹豫的摇头,“那不可能,我大兄乃是军|人,他每日骑马作战,身子骨健壮得不得了,赶路这点事情不至于累着他。” “那估计真有什么事了,你好好问问。” 樘华点头,他不知道什么事,不过兄长能平安回来就好了。 他看着阮时解,“阮哥,那我今天先回去了,明天再来陪你。” “去吧,要是真有什么事时间晚的话,你也可以过来跟我说一声,我什么时候都在。” 两人现在已经是恋人,樘华也不跟他客气,点头道:“行,若有什么事我拿不定主意,我便来找你。” 阮时解笑了笑,“那我今晚晚点睡,你过来跟我说句晚安。” 樘华答应下来,“好。” 樘华等在自己院子里,让丫鬟去他大兄那边,后者一旦回来便过来报告他,他去他大兄那边看看。 顾樘昱父子两不知道谈了什么,谈了许久,一直到晚上掌灯,那边才有消息说顾樘昱已经回院子里了。 樘华有些担心,他们父子都不是多话的人,能说那么久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要不然不至于此。 樘华过去的时候顾樘昱刚洗完澡出来,穿着一身长袍,带着一身水汽,长袍下面是他结实健壮的躯体,从裸露出来的手腕脖颈处看,他最大半年似乎又听见了不少伤痕。 樘华心中一酸,喊了一声,“大兄。” 顾樘昱笑了笑,“你来了。” “嗯,我来了。大兄,我想与你说说话,可以么?” 顾樘昱眉眼虽然还挂着疲惫,对这个弟弟到温和,他笑了笑招手示意樘华过来,然后指着旁边的椅子,“坐。太晚了就不给你泡茶了,怕惊了觉,你这一年来过的如何?” “挺春风得意,大兄,你呢?” “我过得也还成,毕竟是将领,又是靖宁王府世子,没什么人敢为难我。” 樘华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眉眼,低声叹了口气问,“那怎么还过得这么累呀?” 顾樘昱在烛光里笑,“很明显么?” “非常明显,连皱纹都出来了,看起来跟三十多岁一样。” “滚。”顾樘昱笑骂,“就会埋汰你大兄。” 看到他的笑容,樘华心里轻松一点,问他大兄,“你这一年还好么?有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 “还好,其实也没去过多少次战场。去年,哦,应该说前年,雪灾让敌寇安分了许多,一时拿不出人来进攻。”顾樘昱寥寥几句话说了一下那边的情况,然后便转开了话题,“若不是敌寇不多,不需要那么多人驻扎在那里,上峰也不会给我假,让我回来看看。” 樘华看着他大兄的脸,总觉得他脸上的笑容似乎还带着隐情,有些担心地问:“就这样?” “就这样啊,不然你以为呢?”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去过那边。”樘华看他一眼,“大兄,你们那边打仗是不是特别费钱呐?” “这不是废话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那么多人在边疆,哪能不费钱?” “那你们这些人就在边疆傻呆着,也不种点菜什么的?” “嗯?”顾樘昱利眼扫过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让将士们去种菜过日子?那跟老农有什么区别?” “大兄你别激动,我不是那个意思。” 樘华见他面色严肃,有些怂了,忙举手道:“我就是觉得大晟王朝都难到这个地步了,上头没钱,下面也没什么钱,若想将士们日子过得好一些,不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不是说全都靠自己承担粮草,只是多少种养一些东西,平日里供自己口粮也好。” 顾樘昱敲敲桌子,皱眉道:“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主意,这主意也太荒唐了,难道叫全军将士都去种菜不成?” “有何不可?你们不是正在备战么?上午可以训练,下午就种种菜浇浇水,也可以换过来。或者一部分人训练一部分人种菜浇水,每日一换,这样便抽出劳动力了。” 樘华正色,“肚子重要还是面子重要?大兄你不会不清楚吧?” 顾樘昱听着他怪里怪气的话语,倒真有些听下去了,他坐在椅子上沉吟,“我回去想想,此事重大,你莫跟第二人说。” 樘华忙点头,“我就你这一个兄长在军中,这话我还能与谁去说去,难道去跟那些皇子们说么?” “其实你这主意早有人提过了,纸上也有一些记载,只不过将士上马杀敌,已不事农事久矣,现在谁都抹不下面子去做老农?”顾樘昱叹口气,“你怎么知道我们那边发不出粮饷来?陛下跟你说了?” “什么?!”樘华惊叫起来,瞪圆了眼睛,“你们那里居然发不出粮饷来?什么时候的事?” 顾樘昱见弟弟脸上的惊讶不是作伪,摇头,“我还以为你那么神通广大,知晓边疆之事,原来你只是随口说说,这下我倒成第一个将正式透露给你的人了。” “大兄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你们那真发不出粮饷来?那你们这大半年来日子怎么过?” “倒不是发不出来,只是发一些陈粮粗粮,发得也不太足,每日只能吃得七分饱罢了。” 弟弟长大了,顾樘昱也不瞒他,只是叮嘱,“此事干系盛大,你莫往外说。朝有些大人看不惯每年耗费那么多粮饷,又说既然敌寇已败退,便该裁|军撤军了,故今年粮饷发得不太足,往上面问也只说国库里没钱。” 樘华怒而拍桌:“户部明明还有上百万两银子,怎可饿着杀敌的将士?这帮狗娘养的?!” 他去年还在户部干,看了那么多年的资料,多少可以推断出现在国库的情况。 国库不足,这纯粹是推脱之词。 再说,哪怕真不足,也不应该饿着将士。 樘华关切地问:“那怎么办?大兄你还回去么?你们的粮饷什么时候发?你手下人吃不吃得饱饭?” “还回去。那么多兄弟,总不能都把他们扔在那里,我的人交给别人带,我不放心,就怕什么时候被人拿去填死人坑。” 樘华吐出一口气,“那你什么时候回去?你这次莫不是特地回皇都来要粮饷?” “那倒不是,我是真有假期,上峰叫我回来看看,不过能顺手要到还是得顺手要,我有能力,总不能叫手底下兄弟们挨饿。” “若要不到呢?” “那还能怎么?只能跟兄弟们一起挨饿了。” 顾樘昱豁达地笑了一下,“天无绝人之路,现在待遇差是差了点,不过皇伯父也不是真想叫我们这些将士折在自己人手中,该给的还是会给。我先考虑一下你那什么种地的事,看看行不行,若是行的话我们自己也种一些,多少补充一点口粮。” 樘华迟疑道:“大兄,我这半年来挣了不少银子,刨去用掉的那些手头还有二十来万两……” 他一出声,顾樘昱的脸立即黑了,瞪着他,“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拿自己的私库养军,莫不是想造反?” 樘华小声嘟囔,“我又没叫你养整支军队,这二十多万两养得起多少军队呀?就是让你拿着,平时给自己手下人开个小灶,大家吃饱了也好豁出精力御敌,你自个儿也安全点。” “你一片心思我收到了,这话以后莫要再说,我们这样的人家,最重要的便是……” “谨言慎行。”樘华打断他的话抢先开口,“这事我知道。大兄你都强调多少遍了,我记在心里,你放心吧。此话不过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不会有第三人知道。我们的人都在外面守着呢。” 顾樘昱被他气笑,“什么我们的人?那是我的人,你少打我的人的主意!” 樘华不服气,“分那么清做什么?你看我做生意挣了银子都不跟你分那么清。” 顾樘昱忍不住揉揉他脑袋,目光颇为欣慰,不过很快又严肃起来,“你跟几位皇子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你对他们的敌意还挺大?” “哪里是我对他们敌意大,他们几个,一个两个都想上来占我便宜,我挣了那么点钱,他们便想将我招致他们麾下。” 樘华低声道:“我这一年多以来在皇都看着,几位皇子也就那样,一个成器的都没有,日后皇伯父若真的去了,这天下交到他们手里头,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腾。” 顾樘昱也跟着无声叹了一下,不过还是道:“你做好你的事便成,这种事又轮不到你操心,成了,天色已晚,你赶紧回去睡,有事我们明日再说。” “大兄,明日我还要去庄子里,不如我抱被子过来,今日我们抵足而眠,也好说说话。” 顾樘昱敲了他脑袋一下,说道:“不跟你睡,你睡相差,我还是睡我自己的,明日.你要去庄子里便去庄子里,我过两日也去你那庄子上看看,他们都说你那庄子办得好,我去瞧瞧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好法。” “欢迎。大兄你来了,到时我们一起去钓鱼,我挖的那水库已经放了不少鱼苗下去,加上它原本就有的一些鱼,估计能钓上几条来,也算是个野趣。” 樘华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往门外走,就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对了,大兄,我打算开分店,已经让平原去处理了,你手头上有什么得用的人么?若是有得用的人暂时又没什么事,不如借我一两年,我让他们给我管铺子去。” 顾樘昱笑骂道,“就知道你贼不走空,成了,还真有几名,明日我叫名单整理出来给你,你放心用罢。” 樘华喜笑颜开,拱手朝他大兄作了个揖,“多谢大兄。你也没亏,那我们不是说好一道做生意么,明日再谈一谈要如何成。对了,除得用的掌柜之外,香云纱那里也需要人,还烧琉璃那边,我两个田庄……我一直不敢大量买人,大兄你瞧瞧我那是要怎么弄?” 顾樘昱真有些累了,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他颔首表示记在了心上,说道:“我明日再帮你想想。” 樘华看着他大兄的脸,心头一动,忽然想到了个法子,他趴在门口,问:“大兄,你那边伤兵多么?” “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顾樘昱无奈地看他一眼,还是回答道:“有一些,不过也不算太多,许多伤兵已经退伍回老家去了。” 樘华问:“他们退伍之后生活如何?可过得日子?可娶得媳妇?可还能正常地生活。” 樘华说到这个问题,顾樘昱心中一痛。 他自己的兵他自己清楚,回家是能回家,拿上那么一点抚恤的银子,多少能糊口。不过要真说过得好,娶妻生子那便有些难了,纵使健全男儿也难以娶妻生子,更莫说一个伤残的兵丁。 顾樘昱摆摆手不想多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一件事。 若伤残兵丁已娶妻生子,那还好一些,若没有,回去这人的一生基本也就废了。 樘华看见他大兄脸上的痛色,心里也不好受,他小心翼翼地建议,“大兄,要么我们请人便请这一部分人吧,都是做活,也不需要他们特别健全,能做便成了。” 顾樘昱脸上神色不明,“你真愿意请这样一批人?” 樘华眨眨眼,“我做善事都做了,善堂那边不知倾泻下去多少银子,请一些伤残兵丁也多废不了几个钱,还能帮他们一把,有何不可。” 顾樘昱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 这事便这么定了,顾樘昱会找一些人来,多是一些轻微伤残的兵丁。 樘华倒不在意,告诉他不必特地挑人,跛足断足,瞎眼断手,只要人还肯来出来做活,出来养活自个,他便招,左右他也不缺每月那点花费。 顾樘昱事先说明,“这些兵丁可就不好叫他们签卖身契了。” “知道,其中利害干系我清楚着呢,不会给人留下把柄。” 樘华摆摆手,“大兄你要是还不放心,干脆进宫跟皇伯父说说,正好你许久未见他,你们俩好好聊聊,你也跟皇伯父联系联系感情。” 顾樘昱见他这样便笑,“你也会说这样的话了,犹记去年我带你进宫之时,你还战战兢兢,一眼都不敢多看。”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樘华斜他一眼,忽然贱兮兮地凑上去,“大兄,你这次好不容易回来,是不是也赶紧给我找个嫂子呀?平原都已经在相看了,你比平原还大。对了,晗弟也蒙皇伯父赐婚了,你还是个光棍儿——” 顾樘昱用手勒住他脖子,将他拖过来抵着他脸,威胁道“我们府上就两个光棍一个是你,一个是我,你还好意思威胁我?” 樘华摸摸鼻尖,虽然他现在不好跟家人说阮时解的事,但他还真不是光棍,他看了兄长一眼,理直气壮地小声道:“问题是你比我大几岁啊!” “大几岁又有什么关系?大几岁难道你就不是光棍?” 樘华真不好跟他说,“反正你趁这个机会赶紧给我娶个嫂子吧,不然你一跑回军中,下次再回来又不知道何年何月了,你自己不急,父王憋在心里,嘴上不说,怕也得急死。” “我知晓了。能娶我便娶。倒是你,你现在怎么回事?既不想娶妻又不见你有什么心悦的女娘,难不成你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喜欢的是男子?” 樘华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 顾樘昱被他这么干脆利落地一点头,差点没气死,他松手一直指着樘华的鼻尖,“你倒是出息了,你不是说还不确定嘛?怎么又确定自己喜欢男子?难不成你喜欢上什么人了?” 这个樘华还真不敢说,他沉默不语。 顾樘昱心里多少有些准备,然而被他这坦坦荡荡的承认弄得心里还真有些缓不过来,他叹了口气。 “行吧,这事我以后再跟你说。” 说着他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赶樘华出去。 樘华心虚得很,赶忙贴着墙根溜出去了。 晚上他去到阮时解,那里跟阮时解一说,“阮哥,我今天跟我哥出柜了。” 阮时解上下打量他,见他神色还镇定心情,也不像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还能跟他开玩笑,于是问:“怎么样?你哥有没有想打断你的狗腿?” “那倒没有,去年我们已经谈过这个问题了,他怀疑我喜欢男性,不过不确定、今年只是确定了。”说到这里,樘华有些愧疚,他看阮时解一眼,低声道,“我没直接跟他承认你的存在,恐怕要过些日子再说。” 阮时解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没事,过些日子再说就过些日子再说,反正你是我的,谁来也抢不走你。” “嗯,我是你的,谁来也抢不走。” 两人在沙发上一坐一躺,阮时解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打算吗?是继续坦白,还是先铺垫铺垫让他好接受一点。” “我先铺垫铺垫吧,这样突然开口他也不好接受,到时他一个冲动把事情闹出来就糟糕了,虽然按我的理解,我大兄他脾气还好,不会直接弄出这种事来,但还是得以防万一。” 说到这里樘华叹了口气,“他那边也有些自顾不暇,今天我才知道他们的军饷都不怎么能发出来,手底下的弟兄们冷饥挨饿,他心里也不好受,估计这次回来就是想找办法解决这件事。” “你们那边已经到这种地步了?说起来你们那边打了多少年的仗,是不是因为打仗打太多年了,国力有些耗了。” “也不算太多年,不过我们建国没几代,这些年一直在打,表面上看起来也还成,国库还略有盈余,只不过朝中有些人想裁|军了。” “这样的话你们那边倒也还能想办法”阮时解低头看着他,“在其位谋其事,你先别太愁?你们的仗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粮饷暂时没到位也不会有大问题。” “这我知道,不过总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啊。”樘华枕着阮时解大腿,低声道:“俗话说离乱人不如太平犬。哪怕不打也总有人要震慑敌寇,最好能一下把他们打怕,此后后就能一劳永逸了。” “你们那边的战况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这恐怕很难。”阮时解冷静道:“草原条件有时太恶劣了,他们不可能一直缩在那里,最好能互利共赢。” 樘华眼里有些失望,“嗯。其实打不打可以,以后再商量,不过他们来这釜底抽薪的一招也实在太寒人心了。我这两日特地请人去查过,说是二皇子一脉想插手,大皇子他们也蠢蠢欲动,我们内斗至此,怕有好一段时间的艰难日子过了。” 第107章 纸条 樘华身上有差事,在王府上住了两天便回庄子里了。 三月多天气渐渐暖和,地里的小麦长得极快,油菜也开花了,一望上去一连片黄登登的油菜花,蓝天白云之下看起来十分美好。 樘华按照原先弄好的计划,开始准备种茄子、辣椒、青瓜、角瓜、冬瓜、南瓜等蔬菜,西瓜,香瓜等瓜果也要种一些,番茄还没传进来,樘华有心想种又不好拿种子过来,怕被人发现不对,只得暂时放弃。 这些瓜果蔬菜倒没不必参与实验,这些只是多少种一点以供应皇庄里几百人的日常食用。 樘华目前的主要实验对象是小麦与水稻,今年能弄一些水利与肥料的心得出来已经很了不起,更多的得等未来再慢慢弄,故他没将自己逼得太紧,小麦与瓜果蔬菜等只是慢慢种。 顾樘昱在家里待着几天,进宫跟皇帝说了两天话,下了两天棋,一时无所事事,干脆到他在庄子来了,美名其曰过来参观参观。 樘华的庄子前围了一片围栏,上面种了金银花,现在已经发芽,开始爬藤。 现在外面一片翠色,将这个庄子包裹得更田园风景画一般,从外面一看就有种颇为不同凡响的感觉。 顾樘昱原本不觉得自家弟弟这个农事官做出了什么成就,现在看到这副景象,他心里头忽然觉得,自家弟弟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厉害一些。 他在大门前站了好一会儿。 再往里走,有一条大路直接通往庄子内各个地方,去年新建的白墙黑瓦大房子还崭新着,往那边一看,看着特别干净。 庄子内人来人往,几乎每块田都有人干活,引水的,抓虫的,拔草的,施肥的,就没见一个人闲着。 这些人衣着整齐,身材结实,脸上挂着笑,看起来过得很好。 顾樘昱在军中这么多年,也未见哪支队伍能有这精神面貌,哪怕他的手下也做不到这般。 顾樘昱看见这样子觉得颇为稀奇,他这个弟弟小时候有些腼腆,以前还被下人欺负过,没想到现在还能拉起摊子干出这么一番事业来,将手下人管得井井有条。 樘华正走在田间忙着记录现在植物生长状况,见他兄长过来老远摇了一下手朝他兄长打了个招呼。 顾樘昱溜达着往那边去了,眼睛四下一扫,“你这地方弄得倒不错。怎么你们拔的草都留下来了,这样担着去哪里?” “一部分扔去水库里喂鱼,一部分拿去跟鸡鸭猪牛粪一起沤肥。” “喂鱼?”顾樘昱扫了眼田仆们留出来的一担担草,“那么多草你们要拿多少去喂鱼?吃得了那么多么?” “就一部分,也不算多。鱼能吃多少吃多少,剩下的吃不了也没关系,反正扔在水库里过不了几天这些草就会腐烂沉下去变成水库泥,什么时候要大量用水或者天气实在太干旱水库水干了,我们正好可以捞个鱼,顺便把这些泥挑出来肥田。” “你还打这个主意啊?” 樘华笑了笑,有些无奈道:“没办法,我们这边才始始种田,什么都不足,好歹找点肥料。” 樘华他们现在用的主要是鸡鸭猪牛的粪肥,这些粪肥要集中起来进行消毒处理,然后还要放入枯草稻杆等一齐进行腐熟。 枯草稻杆等主要用来给枯草杆菌等提供养分。 这些用于腐熟的菌类都是樘华偷偷从阮时解那边带过来的,他们这里也没办法生产。 这批菌等好好保存,估计得跟香云纱那边的铁还原菌一样用好几十年。 其实这些粪肥不加枯草杆菌等菌类也可以,这些菌类主要杀死根结线虫,不加菌类的话,就得把肥料放在阳光下暴晒至少三到六个月晒到这些肥料开始冒烟,里面滚烫,然后才能用,要不然有各种细菌及虫类。 他们现在养的猪牛鸡鸭虽然多,但肥料还是不够,樘华得想别的法子。 其实去年也是没早做打算,他第一回种田,有些没经验。 如果有经验的话,他就应该种一茬紫云英等绿肥。 紫云英是好东西,种在那里可以肥田,割下来也可以作为牧草喂猪牛羊,而且要是粮食不足,它还可以用来吃。 挑肥嫩的紫云英枝条采一些下来,清水洗了,大铁锅里放上姜蓉蒜蓉爆香,最后猛火快炒,然后装盘,趁着滚热开吃。 肥嫩的紫云英枝条经这样炒过之后,又爽又脆,别有风味。 樘华去年几百亩田除了用来种萝卜白菜包菜之外,他全让它们荒着了,现在想想,他都替自己可惜。 往事不可追,他只能安慰自己他们去年也没太亏,起码深耕了地又加了底肥,今年土壤条件好的得多,种什么都长得不错。 樘华在阮时解那边读了不少资料,根据他看到的地力测定报告,他发现他们这里的土壤氮素极缺乏,磷素和钾素好一些。 在这种情况下,樘华他们主要考虑氮肥的问题。 氮肥也叫尿素,平常都用腐熟的粪尿,就是这么多亩地,有些不够用。 樘华先前打算弄一批化肥出来,后来发现这根本不太现实。 他们这边根本没有工业基础,也不可能弄一些化学物品出来,去年能少量弄到些硫酸盐酸已经很侥幸,要是大量弄的话,那个化肥的价格可比农产品的价格贵多了,根本划不来,这是一项无法落地的项目。 哪怕樘华学了再多的知识,知晓再多的窍门,也没办法将工业基础搬过来。 仅凭他一己之力,纵使他能活到九十岁,都没法将整个国家的科技水平提升到工业革命时期的水准。 独木难支。 樘华只能转向生物肥,这两年也在做这方面的研究。 顾樘昱见他一直在记录,眼睛里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干脆跟着他。 樘华一直在认真记录,时不时叫来正在干活的田朴,问上一两句,他主要打探田里的东西生长的情况。 顾樘昱不明白他做这些有什么用,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樘华却很细致,几乎将每一亩田的情况记录下来。 他们这些种田的最怕碰上病虫害,现在没有农药,一旦遇到病虫害,这一茬作物就算废了,什么法子也没有。 好在到目前为止他们的作物还挺好,基本没有什么病虫害,一旦遇到了樘华还会去查资料,并且迅速将一片植物铲除,人工制造出一片隔离带。 他们现在条件不足,樘华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只能用这个笨法子。 顾樘昱忍不住问:“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种那么些东西,真的有用么?能找出庄稼生长规律?” “有用,我们去年的萝卜白菜就比普通农户家里的萝卜白菜增产了近一倍。”樘华正色道:“我们现在投入的人力物力比较多,普通农户不这样种肯定没这个效果,不过找到种植方法之后,我相信即使农户们投入的人力物力相对较少,每亩地增长个几百斤也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几百斤什么?几百斤白菜?”顾樘昱眯着眼睛,“那水当当的菜压秤,也不算增产太多。” 樘华扭过头来跟他解释,“大兄,你不要小瞧这几百斤,你想想,一亩地增长几百斤,十亩地几千斤,一百亩地几万斤,若是全国各地那成千上万万亩地都能有这个增长,我们的国力该增长到哪个地步?” “别的不说,我们边疆的将士就不必担心吃不饱饭了。” 顾樘昱一旁听着听见他这话,忍不住笑了笑,“你还挺雄心壮志。” “偶尔有点雄心壮志又不是坏事,我展望一下未来嘛,大家都需要这个动力。”樘华笑了一下,“其实我这边不怎么费钱,随便折腾一下也费不了什么事,随我折腾吧。” 顾樘昱笑笑,“除了你也没别人有这个本事折腾了。” “是啊,我们不说这个事了。今天上午的记录已经记完,我们先回去歇一歇。”樘华收起册子与自制铅笔,“大兄,你累不累?下午想去做什么,要不然去钓鱼吧。” “水库里真有鱼?” “真有,去年便放了些进去,今年又放了些鱼苗,估计为数不少,我们开渠放水时还常能捉到鱼。” 顾樘昱无事可做,真带着亲兵钓鱼去了。 他在外多年练出来的好技艺,一个人一柄钓杆在水库边上坐了半下午,钓上来的鱼有半木桶。 一般的老手都钓不到这么多鱼。 庄子上的总厨项义昌也是个钓鱼好手,且热衷于此。 他提着这半木桶鱼笑了,“爷,这鱼小的收拾好了,炸了炒辣子给您下酒罢再来个烧鸡,炸排骨,花生米……” 樘华没跟手底下人说他兄长之事,他手下的人也不知道这乃靖宁王府世子,只以为是他身边哪个朋友,一律叫爷。 顾樘昱也和气,“成啊,就是不知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好酒?” “这您得问我们大人去。”项义昌也跟着笑,“我听说他庄子上酿了百十缸好酒……” 樘华想进来吩咐厨子这边做几个好菜,招待他兄长,没想到人还没到就听见项义昌向他哥透底。 他面无表情走进去扫了项义昌一眼,项义昌讪笑几声,缩着脑袋不敢说话了。 顾樘昱轻笑一声,问:“你那边真酿了百十缸好酒?你不是好酒之人,为何酿那么多酒?难道你得了什么新的酿酒坊子?” 樘华老实道:“酒方子倒没得,还是普通的米酒,只不过这回要酿烧酒。” “那你烧酒酿的如何了?可能喝了?” 樘华看他哥一眼,“没呢,再说这里离庄子那么远,纵使我把酒酿出来了,你今日也难喝得到啊。” 顾樘昱来到这里后许是真的放松,闻言一勾唇,“若你那边有酒,我打马过去,用不了半个时辰我便能走个来回,信么?” 樘华抬头看他,兄弟俩对视。 顾樘昱一双凤眼带着些许疑惑,不自觉眯了起来,“舍不得给你大兄喝你的好酒?” “怎么会?”樘华心头一动,有了个主意,“我还珍藏有好酒,就是这酒不同寻常,大兄你回去等一会儿,我去院子里给你拿。” “我与你一道去。” “不必。这酒我藏在秘处,不想被你知晓,你等我一会儿,待会儿我便带着好酒来找你。” “究竟是什么好酒?藏得那么严密,连我也不能知晓?”顾樘昱奇问,“你该不会是把什么酒埋在地下了罢?” “那倒不是,总之你等我一会儿,一会儿我就回来了。” 樘华说完,朝他兄长挥挥手,带着何桦往院子里走。 还没走到院子,樘华吩咐,“你快去库房里给我拿一坛酒来。” 何桦不解,“我们便用库房里的酒招待世子么?” “天机不可泄露,你快去拿,我在院里等你。” 何桦心中一凛,忙垂首小跑去库房里拿酒了。 樘华回到院里,坐在屋内等了一会,何桦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公子,您的酒。” “行,酒放这,你们都出去。”樘华打发屋内连同侍女在内的几人,吩咐何桦,“你也出去叫侍卫在我院子外守着,谁来都不许进来,包括我大兄也不让他进。” 何桦等忙应声告辞,在门外守着。 樘华抱着在一小坛子酒掂量了一下,连坛子起码有五斤,这么多酒,随便倒掉就有些浪费了。 他抱着酒回房间,看了眼墙上的门,拉开门往那边走。 阮时解上班去了,并不在书房。 今天阳光很好,大片阳光洒落地窗外,将一切映照得亮堂堂。 樘华很少白天从书房里往外看看了一眼,觉得有些新奇。 他抱着酒坛子,只有顾不上什么新奇不新奇,他在屋里找出自己手机来,给阮时解打电话。 电话响时,阮时解正在开会,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伸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站起来往外面走,边走边接通电话。 模模糊糊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会议室的人听见他声音一下温柔许多,下意识抬头看他远去的背影,再抬头时,能从彼此眼里看见惊讶。 阮时解走进隔壁空会议室,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你别担心,就是我兄长来了,我们打算等会儿喝酒。我那里也没什么好酒,想着你不是收藏了一些好酒么,问问能不能倒点你那个酒回去给他。” “一些酒而已,你尽管倒就是。”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估计得拿两瓶回去。” “没事,你把一酒柜的酒全拿回去也没关系。”阮时解笑了笑,“冰箱里还有今天新送来的牛肉干,是草原的风味,你去拿一包出来,你兄长应该也会喜欢,那个配酒喝不错。” 在樘华那里,牛肉干可是稀罕物,主要是他们那里不让杀牛,寻常人家想吃到牛肉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樘华他们好一点,但是他们身在高位,更得慎重,平常没事不会吃这些容易遭人参一本的东西,再说他们吃鹿肉麂子肉鸟肉,什么肉都吃得,自然不会去馋牛肉。 平时比较少能吃到,现在能吃牛肉倒是个意外之喜。 樘华高兴地应了一声,先去冰箱里翻牛肉。 电话还没挂,阮时解听着他那边的动静,问:“你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用纸包着的是不是?我尝一块。”樘华用肩膀夹着电话,在那边窸窸窣窣地翻动袋子找牛肉干吃,“唔,是挺好吃的,牛肉干不软不硬,又香又辣,下酒不错,嘶。阮哥我看到这里有五包牛肉干,我拿两包过去了啊。” “你拿,本来就是让他们拿回来给你当零食吃的。” 他那边没主动挂电话,樘华也不想挂电话,他拎着两包牛肉干去酒柜里找酒。 那坛子酒他也带来了,能放在他私库里的酒都是上好的货色,他舍不得倒,干脆在阮时解这里找了个水壶出来,将一坛子酒全倒进去,然后开了两瓶华国最有名的白酒之一哗哗哗地倒进了坛子里,将原来的酒调了下包。 这酒有一股特殊的香味,樘华闻到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阮时解在电话那头笑他,“你自己悠着点,别喝醉了把什么都抖了出来。” “我知道。阮哥你现在在干什么?要工作么?我得回去了,我先挂电话,我们晚上再聊。“ 阮时解轻笑了一下,“挂吧,我也要回去工作了,晚上再聊。” 樘华两只手拎着东西高高兴兴的回去了,他怕被人发现,特地在房间里找了个果盘,将果子倒出来,然后将牛肉干倒在盘子里,包装纸他都打开门扔在阮时解这边。 做完这一切,他高高兴兴的找兄长喝酒去了。 顾樘昱正在客厅里等他,见到他之后瞥了他一眼道:“你去拿点东西还真慢,估计厨房都将鱼给收拾出来了。” “那不能。”樘华愉悦地笑了笑,“他那鱼又要洗又要剖又要炸,半个时辰弄一桌菜出来我都算他本事。” 何桦忙将手里拎着的酒恭敬献上来,敬宜与瑞栀过来放碟子放杯。 顾樘昱看着这一盘子黑红的肉,有些好奇道:“这是什么肉,鹿肉?” “不是,大兄,你先尝尝,等会儿我再告诉你什么肉。” “哦,你还卖上关子了。” 顾樘昱笑了笑,伸手夹了一块牛肉般放进嘴里,嚼了半响,抬起头狐疑道:“这是牛肉干?” “对,我一个朋友给的。你放心,不是我们这边的牛肉,我们没有私宰耕牛。” “你这朋友待你倒好,不知道你哪里认识那么有本事的朋友?” 樘华想到阮时解,默认下兄长这句夸赞,他也觉得阮哥什么都好。 他伸手给他兄长夹了一块只肉,招呼道:“好吃大兄便多吃些。” 说着他又打开酒坛给两人到倒酒,酒一倒出来,顾樘昱鼻尖就闻到一股难言的酒香味。 顾樘昱常年在外征战,这些年没少喝好酒,天南地北的酒都有人运过来,兄弟自家酿的,各路商队孝敬的,缴获的。 他在宫里也见过不上好东西,连贡酒都喝过无数坛。 然而这酒香一溢出来,他还是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这酒实在太香了。 哪怕一个平常不怎么喝酒的人,都能轻易闻出这好货色! 他忍不住问:“这酒你哪里来的?怎么这么香?” 樘华答:“这也是我那个朋友给的,就这么一坛子,多的没有了。” 顾樘昱怀疑他认识的那个好朋友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这些东西可不是一般的家庭能拿出来,尤其那牛肉。 牛肉里面的佐料,光是他尝出来的就有十来种,一般门庭的人家连认都认不全,更别说用了,能请到这么高超的厨子,可见这家底蕴之深厚。 顾樘昱再一想,自家弟弟喜欢的好像是男的,有这么一个较好的朋友,莫非两人之间有什么不一样的感情? 他越想越不对,端起杯子来大口喝了一口酒。 酒一入口,那绵长的香味立即冲入鼻腔,接着是清冽的味道,又香又辣。 顾樘昱捏了条牛肉干丢进嘴里,“好酒!” 樘华也跟着他喝,喝完眼睛一亮,“这酒真不错,也不知道他们怎么酿出来。” “既然你跟你朋友那么熟,你跟他打听打听就是,反正你又不酿来卖,只是问个方子,平常酿来自己喝,不打紧。” “那不成。商业机密怎么好随意打听?再说他也不会酿酒,这酒是他外头买来的。” “哦,你连这个都知道?” 樘华心中一凛,知道已经被诈出了话,忙傻笑,“大兄你这话说的,我们好歹是朋友,他干什么营生我还是大致知道,他家祖宗十八代,估计都跟酿酒没关系,既然如此,那酒肯定就是他在外头买的。” “那他是做什么的?我回来这么久也不见你提过,你们什么时候那么要好了,不如请他过来,我们一道喝喝酒。” 樘华被问得冷汗都快下来了,他下意识拿衣袖擦了擦额头,半晌之后苦笑道:“大兄,这事我还真没办法跟你交代。” 顾樘昱将杯子放在桌子上,抬眼看着他,神色有些冰冷,“你们两个在一起了?什么时候的事?” “哎,不是这话赶话怎么说到这份上了,什么叫我们在一起了?” “是或不是,你告诉我。” 樘华的脸僵住了,他不敢看兄长的眼睛,低着脑袋半晌回了一声,“……是。” “他是哪里人?年纪几何?可有娶妻生子?” “没娶妻生子。”樘华头皮发麻,抬起头央求道:“大兄,我不想说,我们暂时别说这事,成么?等我准备好了,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我连那个拐走我弟弟的家伙的情况都不能知道?” “不是不能知道。”樘华低着脑袋,“只是这事实在不好说,我怕大兄你生气,不然你先等等,过一段时间冷静下来,我再慢慢跟你说?” “若我说不呢?” 樘华犟道:“你说不也不成,反正我不会告诉你。” 兄弟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正在这时,厨房要将鱼送进来。 何桦在外头隐隐听到这兄弟俩的动静,苦着脸在外头敲了敲门,“世子,公子?厨房烹好鱼了。” 顾樘昱的目光一就落在樘华脸上,他声音平稳道:“送进来。” “是。”何桦弯着腰,低着头,眼睛不敢四下打量,毕恭毕敬端着托盘,将好几盘下酒菜一并送了进来。 “大兄。”樘华软软央求,“这事我们以后再说罢,你让我冷静冷静想想要怎么将事好好告诉你,我保证不扯谎,成不?你知道我为人,这个家我最看重的便是你了。” 他急得满脸通红,顾樘昱看着他这模样倒底不忍心逼他,叹了口气,“成罢。弟大不由兄,你莫跟他出去鬼混,也莫将人接到这庄子上来,暂时不说就不说。” 樘华松了老大一口气,“大兄,你放心吧,我自己还要脸呢,保证不在庄子里跟什么人鬼混,这种事你不用担心。” 顾樘昱看着弟弟俊美的脸,问道:“你那情.人该不会是你奶兄江平原罢?” 樘华毛一下子就炸起来了,他看着兄长,道:“大兄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跟平原情同兄弟,怎么可能跟他在一起?” 顾樘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是就好,若是的话,你可要想清楚,他即使过得了我再一关也绝对过不了父王那一关。” “不是不是不是!”樘华连说三遍,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你们想什么呢?我跟他谈坦荡荡的兄弟情,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莫传出去,他还等着讨媳妇呢。” 顾樘昱不为所动,逼问道:“那你跟哪个在一起了?我瞧你也没跟哪个人走得特别近,总不能是你的小厮罢?你不像那么没出息的人。” “都不是,大兄你别瞎猜了,我保证你想破脑袋也猜不到。对了,大兄。”樘华觑着兄长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他身份比较特殊,不太方便见面,他想给你写封信问候一下,我转交给你,成么?” 顾樘昱本来就不爽,听到他说这话就更不爽了,臭着脸道:“他面子就那么大?还要我亲自给他回信,在信里跟他交流?” “哪能啊?”樘华蹿到顾樘昱后头给他捶背,“这不是他暂时没法见你么?他就想写信拜会一下你,你要是乐意就给他回信,你要是不乐意就晾着他好了,我保证他一封信都不敢少。” 顾樘昱试探来试探去,也猜不到自己的弟弟究竟找了个什么样的人,他轻吁一口气,干脆道:“你既然喜欢男人,要不然早些娶妻生子,等有了孩子传宗接代之后,你对父王也算有个交代。” “这怎么成?我都喜欢男子了?怎么还能去祸害女娘?!”樘华断然拒绝,“再说我有没有孩子有什么打紧?你有,晗弟有,到时候,无论你们哪个过继一个给我都成。若不愿过继,我这份家财分一分,留给家中子侄也不打紧。” “这叫什么话?” “大实话,大兄你放心罢!像我们这等人家,难道我没儿子没人给我扫坟上香了?”樘华摇头,“人一辈子那么短,过的开心便成,哪里需要考虑那么多?我此时就喜欢他,想跟他在一块儿。” “你几岁了?老将喜欢不喜欢什么的挂在嘴上?”顾樘昱对他在番话说得又有些窝火,上下打量他一眼,说道:“也就是你现在得了封号,领了差事,是朝廷的四品官,不然就冲你今日这番话,我就得行家法将你揍一顿。” “大兄你喝酒,喝酒。家法什么的还是别了吧?”樘华笑了笑,“到时父王一问,我这里头没准备,怕更加瞒不住,到时整个皇都知晓了。” “你这家伙小时候还好,长大了就越发没脸没皮了。” “这样还好些,自在些。”樘华笑笑,“我现在顶好,名利都有了,日子过得不差,若无意外,日后会越来越好,大兄你放心。” 兄弟俩喝了好一顿闷酒,顾樘昱心中存着事,这酒又实在好喝,便喝得多一些。 樘华不敢喝醉,怕最后吐真言,便没喝几杯。 等喝到夕阳西下时,顾樘昱已经醉得睡了过去,樘华从瑞栀手上接过帕子帮他简单擦了下脸与手脚,又吩咐顾樘昱的侍卫长孟存锐背他去偏院里睡觉。 樘华不知道他兄长是真醉还是装醉,这日照旧赶了院子里的人,叫人在外面守着,却不敢开门过去阮时解那边。 万一他兄长装醉,半夜过来逮人,却发现他人压根不在,而后一找,哪里都找不到,事情就糟了。 樘华叹口气,心里暗恨自己太死心眼,若是刚兄长问是否有喜欢之人时摇头说不是便好了,反正他兄长也无法求证。 然而这样一辜负便辜负两人,樘华心里又过不去。 樘华坐在房间里,盯着那扇微微发出光芒的门,暗叹一声: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他跟他阮哥现在就是被王母娘娘分隔的牛郎织女呐。 樘华想了想,又觉得对不起他阮哥,兼之怕他担心,他干脆在桌上铺了张白纸,用日常做记录的铅笔写下一段话说明情况,然后打开门将纸条扔过去阮时解那边。 阮时解活了小半辈子,也就年纪还小的时候跟同学玩过这个传纸条的游戏,现在毕业都十年了,没想到又能玩这个游戏。 他捡起纸条看了上面的内容,钢笔在下面添了一句话:所以呢?你哥现在明确反对? -对,我瞧他还挺生气,根本不敢告之他,就怕他提剑跑过来砍人。 -这么严重? -你不知道我兄长,他可是十岁不到就能上阵杀敌的狠人。他功夫好得很,阮哥你要是在这里的话肯定会被他揍。 -对你阮哥这么没信心啊? -这不是信不信心的问题,不是你跟我说的么?我们要实事求是,万不可逞能。 写完这句之后,樘华想想有些不对,怕打击到他阮哥的信心,赶忙抓了一张空白的纸过来,又加了一句扔过去:阮哥你跟我哥比武力那是以己之长攻彼之长啊,你想想,你的职业是总裁,我哥的职业是军|人,这怎么拼得过? 阮时解在那张新的纸上回他:看来你兄长要揍我,我只能跑了。 -没事,他如果要揍你,我一定会拦在你前面,抱着他大腿也要拦着! -对我这么好? -这不是我们要各自搞定自家的家人嘛。伯母那么通情达理,我哥总不能拖后腿。 他写完这句话后,无师自通地在上面画了一幅简笔画。 简笔画是个微笑的笑脸。 阮时解眼睛含笑,跟他隔着一扇门坐在地上传纸条:那样我是不是得提升自己的能力?赶紧争取到你哥的同意? -嗯? 樘华又飞快的传过来一张新的纸条:为什么?你已经够好了,我不是说我哥这边由我来争取么?为什么你要赶紧提升自己的能力? 阮时解逗他:你这么好,怕你哥棒打鸳鸯,生生将我们拆散。 -不可能!我们这又不是《孔雀东南飞》。 阮时解以拳掩嘴低笑一声,纸条上银钩铁画写着:切记,君当作磐石。 -放心,磐石方且厚,我定不移心。 -你那边现在怎么样?你哥睡着了吗?你还是不敢过来? -暂时不过来了,我兄长那人贼得很,他去打仗就没打过败仗,你想想边疆那么多人都不够他玩,更别说一个小小的我了,我还是小心为上,不然他要真闯进来,外面的人拦不住他。 这一晚上两人就这么传纸条乱七八糟地聊着,谁也没说道别的话,谁也没劝对方先去睡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聊到半夜三更,两人还是恋恋不舍。 樘华的纸条换了一张又一张,积累了一小沓厚厚的纸条。 他捏着这一摞纸条,颇为不舍地又写了一张新的纸条,连着一大纸条一起扔过去。 -阮哥,这可是我们来往的情信啊,你一定要好好收着,拿个锦盒装起来,就别放我这里了,放我这里怕被人发现,我还得一把火烧掉它。 -行,我等一下拿个盒子装起来,等我们结婚的时候再找出来当纪念。 -成,那我等着了啊。 樘华跟他传完最后一张纸条就爬上.床睡觉去了,他在睡着的时候嘴角还是带着微笑,眼睛好像弯了起来,陷入酣甜的梦境。 顾樘昱就没那么愉快了,他喝的酒虽多,但他在边疆里喝惯了酒,颇有些千杯不醉的味道。 那阵酒意上来的时候他迷糊着,感觉到了弟弟在帮自己擦脸擦手脚。 顾樘昱察觉到弟弟温柔的动作,心里更生气了,这么好的一个弟弟,又乖又软又孝顺,不知道被哪家拐去了。 他弟弟以前那么没主见的人,现在还拼命护着对方,一想到这个他就恼火得不行,他不过只去了边疆大半年,事情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原本还有六分酒意,最后生生被他给气没了。 他慢慢清醒过来,大半夜干脆爬起来点起蜡烛,招手叫自己的侍卫长进来,大马金刀坐在床沿冷声道:“存锐,你安排安慰去查一查樘华那边究竟怎么回事?他身边有没有来往密切的男子?” 孟存锐心中诧异,“世子,现在么?” 顾樘昱狠声,“是,现在就去,我到要看看哪个胆大包天,敢拐走我弟弟!” 他这弟弟年纪还小,算起来十八整都还未到,被人骗了也情有可原。 孟存锐一拱手,“是,属下这便集结人手,将二公子身边人叫起来审问。” 顾樘昱头疼,黑着脸道:“背着樘华审问他身边的人,以后兄弟都没得做了,你先让人去打听打听,别着急从他亲近的人下手。” 第108章 烧酒 顾樘昱叫孟存锐去打探一番,奈何他们不在主场,樘华消息又捂得紧,他们打探来打探去,连个屁都没打探出来。 根据下面传来的消息,顾樘昱只知道他这个弟弟办差分外用心,一天到晚待在庄子里,不怎么回府,也不去与朋友喝酒饮茶,人际关系那叫一个简单。 他真要跟哪个在一起了,决不可能每日龟缩在这里。 排除所有干扰项,顾樘昱觉得人多半藏在庄子里。 然而庄子里除了田仆便是仆从,樘华亲自将江平原否决了,剩下的那几个仆人小厮当中没一个能看的,顾樘昱相信自家弟弟不会看上这么一人。 在那一刹那,顾樘昱甚至觉得会不会是这弟弟随口说谎骗了自己,然后再往回想想他又觉得不大可能,自己弟弟什么性格他自己清楚,他弟弟要是真想骗人也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 何况开玩笑对他也没有好处,除了挨骂之外得不到任何收益。 真令人头疼了。 顾樘昱捂着脑袋细细梳理这件事,最终觉得实在想不出来干脆就别想了。 弟弟的小情儿还没跳出来,他在这边纠结也没什么意思,一力降十会,等到小情儿出来蹦跶,他在收拾也不迟。 下定决心,顾樘昱彻底把这事抛在脑后了,他找樘华聊天。 樘华抬头看见他来了,率先开口道:“大兄,这几日我要去庄子里,你去不去?” “哪个庄子?” “就是周佶管的那个,你给我的那个。”樘华解释道:“我先前不是在那里酿了些酒嘛,酒酿得差不多了,也该去进一步处理。” “那你身上的差事怎么办?不管了?” “不是不管,我就去两日,李昌利他们在这里坐镇就行,反正我这官也不是什么特别正式的官,一开始我就跟皇伯父说了,有时候要出去,皇伯父让我不必特地告假,只要安排好庄子里的事便成。” 顾樘昱诧异,“你什么时候跟皇伯父这么熟了?” “这不是经常入宫去陪他老人家与皇祖母说说话嘛,一来二去也就熟了,大兄你去不去?去我们便一起去。” “去,怎么不去?好不容易见你酿酒。” 顾樘昱跟他往外走,孟存锐早已让人备好马。 他们一个是郡王世子,一个是陛下亲封的二品辅国将军,他们只要不在主街上纵马就没有人管。 樘华很少骑马,他马术不算太好,皇都里又拥挤,他怕撞上人,一般都坐马车。 顾樘昱在边疆待久了,那边天地辽阔,去哪里都比较远,他习惯了骑马,再坐回马车,总觉得这东西娘唧唧,哪哪都不太舒坦。 坐马车要将近一个时辰才能到别庄,骑马半个时辰不用就到了。 樘华跟在兄长后面颠的屁.股都疼了,下马时还感慨道:“今天这风可真大!” “这风有什么大的,都春天了,吹面不寒杨柳风呢。在边疆风才大,朔风凛冽夹杂着沙子石子,刮得人脸生疼,一不小心还得吹进眼睛里,半天睁不了眼。” 樘华看兄长随口说出这些话,也判断不了他是否夸大了,他到底还是心疼兄长,迟疑一下,问道:“要不然我给你们弄一批护目镜吧,那样就不怕风沙迷眼睛了。” “什么护目镜?” 他伸手比划了个姿势,“我这里不是烧了许多琉璃出来吗?到时候拿一片琉璃挡在前面,又不妨碍视线,又可以挡风沙,多好。” 顾樘昱很快就明白过来,笑道:“不必,琉璃价贵,哪能用在这种地方?” “不贵不贵,这些琉璃都是我们自己烧的,论成本也用不了几个钱,只是有些技术难点罢了。” 樘华想起摩托车头盔,兴致勃勃道:“你们有时候不是要穿盔甲么?那正好将琉璃固定在头盔上,到时候你们若要出战,便把琉璃拉下来,挡在眼前,防风沙。” 顾樘昱无奈的笑了笑,“我们现在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钱弄这东西?” 樘华刚想张口,顾樘昱伸出手来制止了他,“不要说不收钱什么的傻话了,全军那么多人,你自己往里贴钱贴得了多少?再说琉璃易碎,到时被什么东西砸碎了,砰一下全都扎在脸上,那可是满脸血的事情。” 樘华想了想,他确实没本事做出钢化玻璃或者什么的,这项技术也确实不太实用,只得暂时作罢。 他们一行人到了别庄门口,周佶忙带人出来迎接他们,见到新旧主子,周佶跪地行了大礼。 樘华扭头看他大兄,顾樘昱居高临下看着周佶,淡淡道:“免礼。” 周佶扔不敢起来,抬头看了一眼樘华,樘华颔首,他这才起来。 樘华问:“酒酿得怎么样了?我让你采购的家什采购齐全了?” “回公子,酒已酿好,几个酿酒师傅尝了,都说这批酒酿的不错。工具也都买来了,就在那边的院子里堆着。” “行,我们先去看看,你叫几个烧火的人过来,酿酒师傅也叫过来,待会我们要烧酒。” 吩咐完,樘华转头跟他兄长解释道:“蒸馏酒这是没什么技术含量,只是有些人没想到,然后有些人舍不得花费时间精力去做。” 樘华他们骑马过去放酒缸的院子里。 上百缸酒正整整齐齐的放在那里,那都是能装两百斤的大缸,那么多缸放在这里颇为震撼。 顾樘昱想不明白,“你没事酿那么多酒做什么?” “我这回不是想要酒,是想弄点酒精。” “酒精?”顾樘昱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词,然后问:“这酒精一事也是你从梦中得来么?” “嗯,”樘华压低了些声音,“我在梦中还知晓了一种叫显微镜的东西,它能让我们看到平常看不到的细菌,酒精就是为了灭杀细菌。” 顾樘昱很难跟上他的思路,他想了想问道:“这个细菌又是什么?” “细菌这东西无处不在,平常我们看不见,不过他经常导致我们生病,包括受伤了,伤口发炎化脓也多半是这细菌所导致,所以我们得用酒精来杀灭细菌。” “这么说来酒精就是烈酒?” 樘华一喜:“大兄,你知道烈酒的用处?” 原本还想着要怎么说服兄长,没想到他大兄的接受能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不由松了口气。 顾樘昱果然点头,“知道一些,先前我们受伤了的时候,老军医会拿烈酒浇一下伤口,然后再来包扎。” “对对对,酒精一般比烈酒度数更高,效果也更好一些。”樘华高兴道:“有了酒精,能有效帮助受伤将士存活下来。其实盐水也是一样的道理,你们受伤了之后要是没有条件用酒精可,以用一点盐化开,化成浓盐水洗伤口也有效果。” 顾樘昱眼睛微眯,“你这酒精是特地为我们这些边疆的将是准备的?” “有一部分吧,倒也不完全是。”樘华笑笑,“它除了能用于伤口消毒,还有许多别的用处。” 顾樘昱拍拍他的背,一时也不好说什么。 樘华也不邀功,他带着兄长去酿酒的院子里,见仆从们已经到了,便指挥他们把大锅摞到灶上,开始点火烧水。 顾樘昱看着他们的动作,好奇问:“这酒不是直接倒到锅里烧么?” “不是,酒精的沸点要比水高,所以不能直接那么烧,不然到时候酒会混入大量水蒸气,蒸不好。” 樘华说着又指挥人将个带长竹嘴的木桶放进锅里,木桶里装满了米酒,然后严严实实盖上盖子,用帕子捂住盖子上面的缝隙。 最后,他让人用个带个口子的大罩子将锅连桶严严实实地罩了起来,那个竹嘴就从口子里透出来。 “这样便成了?” 樘华点头,“差不多了,我也是第一回弄,不知会弄成什么样,我们拭目以待。” 火早就点起来了,锅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作响,堂华让人看着锅里的水,要是差不多烧干就及时添水。 顾樘昱看着这在模怪样的装置,心里思忖这玩意儿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然而不过片刻,这竹嘴便开始一滴一滴地往外滴酒。 酒滴在坛子里里,发出叮一声轻响。 樘华看着兄长的脸色,问道:“大兄,你要不要尝一尝我们这酒什么滋味?” 顾樘昱笑了笑,“那尝尝罢。” 樘华在院子里连起了三口大锅,留下来的都是心腹仆人,好几伙人守在锅边认认真真蒸酒,酒一滴一滴地滴下来了,很快便积了一小洼。 他让人用带长柄的小竹升将酒打出来,酒还热着,兄弟俩就端着酒碗,守在院子里一左一右慢慢喝起酒啦。 这酒味道还真不差,原本就是上好的米酒,弄成烧酒之后甘冽绵长,入口又苦又香。 顾樘昱悠悠呷了一碗,“这日子倒舒服。” 樘华看他兄长的脸色,忙劝诫道:“饮酒伤肝,偶尔尝一尝也就罢了,万不可时常喝酒。” “知道我也就说一说时常喝酒,以我们的家底子哪里喝得起?” 樘华笑了笑。 院子里的酒一连蒸了三天,才初步得到第一道烧酒。 这是头道烧酒,樘华打算再蒸馏一次。 留下来的酒糟也不能丢,还能添点水,再蒸一次,成二道烧酒。 他们这一忙就忙了半个月,樘华也不能时时守在这里,干脆令仆下小心蒸酒,自己先回皇庄里去了。 顾樘昱看他们蒸酒颇觉有趣,左右无事,干脆留下来指挥他们将头烧酒蒸第二遍,第三遍,二道烧酒也蒸一遍。 酒糟也不能丢,留下来办点糠拌点菜,喂猪,喂鸡鸭都极好,他们在庄子里也养了几十头猪,上百只鸡鸭,这点酒糟完全消耗得过来。 等所有酒蒸好都三月末了。 他们马上要收油菜,这些油菜籽取菜籽。 菜梗菜叶什么的,全被砍倒在田里,嫩枝叶搂回去喂猪牛鸡鸭,老的枝条则看看能否化成绿肥。 绿肥化不成的,到时候再捡出来放到田埂上,晒干后送去当柴火烧了。 连叶到梗,每个部分都不会丢弃。 油菜籽收回来要送去晒,幸好最近天气不错,晒个两天就能晒干了,晒干之后略炒一场,拿稻草包成油饼,然后就来用木舂来榨。 他们现在在榨油靠壮汉一点一点收紧横着的大木舂挤压油饼,而后将油榨出来。 油菜籽比较好榨,出油率几乎能达到百分八十以上。 等所有菜籽油榨出来,上百桶喷香的菜籽油放在他们面前,皇庄里从上到下都有些激动。 去年也收获了一大批白菜,不过菜终究是菜,哪怕收获再多,也比不上粮食来得令人激动,菜籽油可就真的是粮食了,这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好东西。 樘华在收货的第一时间就往宫里送了一批,他们出了成果总要表一下功。 除了往宫里送之外,他还写了一份奏折,认认真真总结了一下他们从种到收所经过的步骤以及要特别注意的事项,也有总结跟反思。 皇帝知道他是做实事的人,却没想到他那么快便有成果,不由欣慰地连说了几个好,然后派太监给他赏了些东西。 樘华高高兴兴地接了,其中皇帝题字的牌子立即敲锣打鼓地挂在了他们庄子的庄门上。 同时按照老规矩,他还让人杀了两头猪,又宰了二十来只鸡鸭,让手底下人好好吃一顿,乐呵乐呵。 弄完油菜,樘华接下来又要开始忙了。 大片大片的蔷薇正开始开花,樘华这边小麦到了结实的关键时期,水稻也要开始种了。 他公事私事掺杂在一起,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蔷薇花他让人挑半开的摘下来,准备蒸蔷薇露。 这种蔷薇露要放置一段时间才会香,现在蒸第一批,勉强赶得上夏季中末期的香云纱发布,到时候配着一起卖,相信会引起不少女娘的兴趣。 他们今年还开了五家分店,分店基本上都已经开成了,就差一个收尾,今年夏季的香云纱发布估计会是一个开门红。 樘华相信各方势力对他们的新店都有一定的期待,在这种情况下他得拿出点好东西来,让人们开开眼,也要把他们的名声一炮打响。 那边要开始蒸蔷薇露,这边要犁田耙地准备种水稻。 水稻要先育种,挑一块好的地施足底肥,先把到秧给育出来,到时候另外的田犁好耙好了,再把水稻移植过去。 时人习惯插秧,樘华这次却打算抛秧。 这个还得先培训一下。 阮时解眼见他一天天忙起来,心中心疼得不得了,开玩笑道:“你不是有那么多手下么?怎么一件件事还得亲力亲为。怎么?不肯放权啊?” “我倒是想放,奈何手底下一个得用的人都没有,放了他们也接不起来。”樘华叹了口气,“主要是这些东西很多都是在这边学来的,他们什么也不会,让他们去做,他们也做不到,现在能跟上我的节奏已经比较为难他们了。” 阮时解摸摸他的额头,“创业是比较艰难。” “是啊,今年只能我自己忙一点,明年可能会好些。” 樘华今天又跑了一天,真累得不行,沾床就想睡了,这样还是顾忌着一整天,没见到他家阮哥,硬撑着留一丝清明出来跟阮时解说话。 阮时解见他眼睛都睁不开他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睡吧,明天再说。” 樘华含含糊糊道:“算了,我们还是说说话吧,下个星期你是不是又要出差?出差可能我们又一个多星期见不到了。” “这次只是去确定一些具体事项,不用那么久,顶多三天我就回来了。” 樘华无声叹口气,“你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我本来该高兴的,可是一想到你今年要经常去出差,我就高兴不起来。” 阮时解又拍了拍他的肩,以他们两个的性格,肯定不可能说出什么放下工作之类的话。 他们两个身上都背负着无数人的命运,由不得他们俩放弃。 樘华感觉到他的无奈,伸手搂住他的腰,总结一句,“所以能抱我还是多抱一会儿吧,要不然过几天可能想抱都抱不着了。” 阮时解开玩笑,“要不你试试能不能直接开门,开到我在那边住的酒店?” “唔,太远了,我估计不行,你坐飞机都得坐十二个小时呢。”樘华说完这句话又不甘心,嘟嘟囔囔,“算了,我还是试试吧,万一要是成功了呢?” 阮时解轻轻笑了笑,“对呀,万一要是成功了呢,以后我去哪里我们都可以在一起了。” “行,试试就试试!” 第109章 猜测 樘华早就想弄香水出来了,实际上他不怎么会调香,只能在阮时解那边找资料,看一些比较简单的教程。 这个时代也没多少人会调香,大多数人用的香都是天然香料,尽可能通过香薰的办法将香味留住,基本没什么香水。 樘华想做的就是能随身携带的香水。 他第一批香水主要面向女娘,打算弄一批花香味的香水出来,比如蔷薇花香,茉莉花香,桂花香等等。 因这些花出油率都一般,茉莉花产量不高,桂花又不到时节,樘华第一个弄的就是蔷薇花。 他们这边有种很特别的蔷薇花,一朵蔷薇也就一个铜板大小,开起来很香,隔老远都能闻得到香味,而且这种花很繁盛,有时候在野地里看到这种花,能看到满架的花挨挨挤挤,多得晃人眼。 这种花一般四五月开花,开花的时候有许多蜜蜂会过来采蜜。 樘华他们种的花开花时间提前了一点,四月初就开始陆陆续续的开了。 他刚开始没怎么管这些花,主要是这蔷薇的出油率不高,如果不大量采摘,一次性蒸馏的话,其实有些浪费人力物力。 他就让这些花这么开着,正好他们那边养了蜜蜂,今年春天让蜜蜂先采一批蔷薇蜜也不错,这蜜润心润肺,十分养人。 樘华觉得他家阮哥这阵子忙工作的事情,忙得整个人有些心浮气躁,喝一喝蜜水也不错。 除了做蜜源,那些半开不开的蔷薇花,也可以摘下来晒干作为花茶用。 樘华已经叫周佶等人趁着刚开花的时候收集到一批了,到时候配着蔷薇蜜,估计挺好喝。 四月上旬已经很暖和了,甚至有些炎热,现在正是初夏时节。 樘华他们的水稻早已经育好了秧苗,准备用来种水稻的田犁出来了,他带着手底下人忙着抛秧种田,又给水稻施底肥,等水稻长稳了才抽得出空来理会他自己的私事,准备蒸馏蔷薇露。 周佶挺能干,将庄子打理的井井有条,樘华平日很少关注这边。 这日樘华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去别庄看看,顺便叫周佶过来说话。 樘华在自己的庄子上巡视了一圈,庄子整得非常不错,一块块田整整齐齐,桑树已经种活了,现在正是吃桑葚的时候,一串串紫黑色的桑葚在桑树上,十分引人垂涎。 周佶会做人,他已经让人给樘华送过好几次桑葚。 樘华虽不缺这一口吃食,不过对他还算满意,起码这人会看眼色,也有上进心。 樘华巡视时,发现庄子里不少田仆都在养蚕,他能看见不少桑树都被摘了桑叶。 再往上看,上面种了好些竹子,春天挖了不少笋,已经晒成了笋干。 庄子管得好,从山脚下放眼四望,小麦青青,禾苗生长。 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了蔷薇花种植基地,他们种了不少蔷薇花,一年几十亩都是蔷薇,老远就能闻到那股特有的香气。 走到近前时,樘华才发现,周佶说蔷薇花开的满架子都是还真不是夸张的说法。 这些蔷薇花胖嘟嘟,粉.嫩.嫩,一串串开在搭起来的花架子上,挨挨挤挤,密密麻麻,简直成了一片花的海洋。 樘华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话,一时颇为震撼。 周佶见他脸上的表情,心中有些得意,整个皇都都没有哪家像他们这样,肯舍得出田地出肥料专门种花。 花这种东西说金贵是金贵,说不金贵又好养活的很,他第一年种花就能种出这样的效果,哪怕嘴上不说,他心里还是有些自豪。 樘华没吝啬自己的夸奖,他转过来,朝周佶点头,笑道:“你差办的不错,没辜负我对你的期盼。” 周佶大喜,弯腰深行一礼,“能为公子分忧乃是奴才的荣幸。” “得了,你也别谦虚了,你赶紧叫人将这些半开的蔷薇花摘下来,我有用处。” “是,奴才这就去叫人。” 他们这里什么都可能缺,就是不缺人手。 樘华一声令下,周佶去调人,立即有二十几个年轻的女娘背着背篓过来帮忙摘花。 她们摘花都很小心,只摘半开的,而且尽量不弄伤枝条,樘华点了点头,带着周佶往院子里走。 “我记得我们庄子里养了百来头大猪?” “是,开年捉回来的猪崽,现在已经长得半大了,一只只肥嘟嘟的,公子您要去看看么?” “我就不看了,我们庄子里养了那么多猪,是否有专人负责猪食?可有铡刀用于剁猪菜?” “有两把,庄子里专门安排了三十位老田仆喂猪。” “叫那些剁惯了猪菜的过来,先把铡刀洗干净,等成为蔷薇花送过来,用铡刀将蔷薇花切碎。”樘华道:“再让人去把锅洗干净,我用于蒸酒的那三套酒器找出来,木柴也备上一些,等会儿我要蒸花露。” 周佶得了吩咐赶忙安排去了,他不敢多问,只是按樘华的要求,找齐了人弄好了东西。 前面摘蔷薇花的小女娘手脚很快,不到一炷香时间,几筐蔷薇花被送了进来,切花的也赶紧拿铡刀开始切。 还有那边蒸酒的人,樘华还没让他们隔水蒸,直接将切碎了的蔷薇花放在锅里,然后用那套收集水蒸气的装置收集花露。 底下人转了起来,很快花露便滴滴答答地落在罐子里。 樘华见切花的人动作不够快,想了想,又安排另外一茬人去磨花,他们这边有专门的水磨,打开水闸之后,巨大的水流带动石磨咔咔咔地转动,这一点蔷薇花磨起来压根不在话下。 很快,一桶桶花磨成泥状被送了出来,又送到锅里去蒸,蒸出来一罐罐花露。 新蒸出来的花露有一股青草的涩气,谁也没有闻到什么香味,更难以想象这东西日后居然会变成香水。 樘华不跟他们解释,只是让他们用纱布将装满了花露的罐子蒙起来,用油纸封上,避光储存。 这些都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樘华指导了一番,也不在这里坐镇,见手底下人上手了,便回皇庄子里。 顾樘昱还没回边疆,他在皇都里待得一身骨头都快懒了,百般无聊之下,倒底愿意过来跟樘华这里作伴。 樘华问他,“大兄,你不用回去看你手底下的兄弟们么?” “我已经寄信回去了,皇伯父让我在这里待着,我想回去也没法子,先待着看看吧,兴许日后会有什么转机。”顾樘昱躺在躺椅上,“昨日我副将还给我写信说他们已经开始种菜了,虽然种得有些晚,不过菜秧已经能吃,总比先前要好一些。” “就吃蔬菜么?” “荤菜也有,我们的营地近山,有时候也会去打打猎,打一下牙祭,各个方面凑合一下,日子也过得差不多了。” “大兄,你们那么多人去打猎,可别把山上的东西给打绝了。” “知道,都收着手呢,哪能打绝种了?再说我们也不常去,到底是大晟王朝的将士,偶尔借练兵的名义出去折腾折腾,还曾要是成日出去,还指不定要被上官怎么骂。” 樘华见他这懒洋洋的样子,心里觉得哪里有不对,他转念一想,奇问:“你都已经回来了,上面还敢扣你们的粮饷?” “这帮孙子有什么不敢?他们也不说扣,只说手里头粮饷不足,先压着,我们能怎么办?还不是随他们去。”顾樘昱眯了眯眼睛,“局势还不明朗,我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也好。” 樘华点头,“也是。” 顾樘昱问:“不说我了,你开的那些分店怎么样了?可有哪里遇到了什么麻烦?” “哪能啊?我们这身份出去哪里都碰不到麻烦。”樘华边总结今天上午做的记录边随口道:“平原就是去香云纱那边巡视了,今年染出来的纱也不错,就是还在研究要弄什么花纹。” “今年的香云纱还是卖一千二百两银子一匹?” “对,我们卖这个技术也卖这个名气,价格是不可能低了,不过今年买香云纱会附赠香水。” “什么香水?就是你们弄的那个蔷薇露?”顾樘昱问:“我不是听说你弄的那蔷薇露一点香味都没有么?” “也不是一点香味都没有,主要是刚蒸出来香味还不明显,放一段时间就好了。我们主要也不用那蔷薇露,而是用里面含的精油,到时候要拿烧酒调和一下。” “酒?”顾樘昱想不明白,“这两种东西怎么能凑合在一起?” 樘华笑了一下,“别人估计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想不到这法子。其实也不是酒,而是反复蒸馏提纯过的酒精,到时候我弄好你就知道了。” “你这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不是我脑子好,我能有今天多亏那个‘梦’。”樘华想起来,“对了,大兄,我朋友昨天给你回信了,我让人给你送去,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我过几天再回,你别催。” 顾樘昱现在正是跟阮时解写信,樘华做他们之间的中转人。 两人写个信神神秘秘,哪怕是樘华也看不见他们封了口的信,他旁敲侧击地分别问过两个人,两个人嘴巴都闭得死紧,半丝口风也没露,以至于樘华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究竟在信里写了什么。 樘华能从他们偶尔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推测出他们相处得还不错,起码没有刚开始时那股剑拔弩张。 阮时解真是国外出差了,隔得老远。 樘华这天照旧推门过去,在推门之前,他反复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希望推门之后能见到对面的阮时解。 推开门还是那熟悉的书房。 他有些沮丧,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看了一眼时间,推测阮时解应该已经起床跑步了,便抽屉里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他一开口,沮丧的声音传了过去,“阮哥,今天我也没能把门开到你那边。” “没关系,那你陪我聊天好了。”阮时解那边的气息好像有些不稳,他笑问:“今天做了什么?” “上午记录数据,下午跟我兄长聊天,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对了,我们的豇豆已经长出来了,今天摘了第一回豇豆做了豇豆炒肉,味道还不错。” “恭喜呀,今年的豇豆丰收得特别快?我记得去年这时候还没到收获豇豆的季节。” “其实也没有,我让周佶他们对比了一下去年庄子里的状况,我们这边的豇豆也就早个三五几天收获,差异可以忽略不计,不过加多了肥料,我们的豇豆十分高产倒是真的,一架子都是小豇豆,估计我们今年能晒不少豇豆干,顺便腌几缸豇豆。” “挺好的,你们的麦子呢?” “还是那样,麦子还没黄,估计要十几天才割。”樘华道:“我们也请了看青的人来看过了,都说我们的麦子种得不错,今年应当有个大丰收。” “那也很快了,种完这茬麦子,你们是不是还要种水稻?”阮时解问:“那你们快到双抢时节了吧?抢收抢种。” “对,我们打算分两个批次种水稻,前几天种的那批是早稻,麦子割完了就可以种中稻了。”樘华道:“不过我这里人手还挺足,倒不用太担心这个问题。” 阮时解:“看来你那边还不错。对了,问你个问题。” 樘华:“你问。” 阮时解笑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忘了订镰刀?我好像没听你说过这事情。” “啊?”樘华一下子傻眼了,他还真忘了订镰刀,他一拍脑袋,“你不说我还真忘了,我明天就让他们去买一批。” “你这种大规模定制,记得讲价。” 樘华听到这个问题,脸上的笑容加深了,“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你平时也不像是会跟人讲价的人啊。“ 阮时解有些无奈,“这不是这几天都在这里磨合同的事情,磨的我头大。大家都拼命讲价,我们这边想往上涨,他们那边想往下压。” “那磨得怎么样,成功了么?” 阮时解苦笑,“没,人家的合作伙伴不止我们一个可选,我们这边又迫切想要这份合同,一时谈不下来,要是按他们这边的意思,我们这里真的是一点赚头都没。现在这时候,没得赚就等于要亏了。” 阮时解大多数时候都沉稳得体,运筹帷幄,很少这样苦恼 樘华有些心疼,声音忍不住放柔了些,“是因为上面要求,你才想接这个活么?” “也不单只是上面要求,我本人也想接下来。我们的很多东西确实落后了,哪怕拼命追赶,也差着一段时间,如果能追接下这个活,我们能节省挺长一段科研时间。” “那他们知道么?就是跟你谈判的公司。” “他们知道,抓住了这点正拼命往下压价。”阮时解声音也放柔了些,“没事,我们这边的技术也有可取之处,他情愿费尽心思压价也没有直接换合作方,就说明还有得谈,大不了多耗几日,你别担心。” “我知道了,我在家等你回来啊。” “好,我尽量早些把工作处理完,回来陪你。”阮时解道:“陈穗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你要是在家待得无聊了,可以找他们玩去。” “我知道了,其实我也不太想出去玩,就想呆在家里。” 阮时解低笑,“年纪轻轻,待在家里有什么好玩的,有机会多出去走走。等会你给贺席岭发微信,看他们有没有空,有空的话过来带你出去玩。你放松一下,一门心思老扑在你那摊子事上,整个人都累傻了。” “哦。”樘华应下来,“我打完电话就问问他。” “我这边要到出发时间了。”阮时解解释了一句,“最近都在谈判,每天都要早起商量方案,估计我手下很快过来,我们先挂电话,等有空的时候我再找你聊。” 樘华舍不得挂电话,不过他有正事,樘华也不好多打扰他,只能道:“行吧,阮哥你先去忙,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再聊。” “好,回来再聊,这几天你好好照顾自己。” “嗯,我知道你也是,再累也别忘记吃饭休息啊。” 挂完电话好一会儿,樘华打起精神来找贺席岭:贺兄,你在干嘛? -在策划一件大事。 贺席岭神秘兮兮地补充:你别跟你陈兄说啊。 樘华见他这态度,立即联想到一件事,不由悚然一惊:不会吧,贺兄,你在谋划求婚啊?! 贺席岭正拿着手机,前一秒还对自己的计划十分有信心,下一秒被他喊破,不由立刻蔫了。 连樘华都猜得出来,他家阿穗岂不是早看在了眼里? -……那么好猜吗? -我感觉挺好猜的,可能因为我也有喜欢的人? 第110章 白玉 贺席岭跟他聊了一会儿微信,聊得不太过瘾,干脆直接打电话给他。 “你现在在哪,有空吗?我们出来再聊。” “我就在家里,过来也可以,不过我自己不会坐车,你让人来接我吧。” “行,你等着吧,我这就过来。”贺席岭道:“我们两个去吃宵夜。” “就我们俩么?不带陈兄?” “他出去做学术报告了没回来,就我们俩了,怎么样出来吗?” 樘华正待着无聊,听他这话果断地答应了,“出来,你过来接我。” 阮时解的保镖还住在隔壁,樘华怕他担心抽空给他发了一条微信:阮哥,我跟贺兄出去玩,你别担心。 -你们去哪玩? -应该去吃宵夜。 -你怎么去?我让保镖开车送你? -不用,贺兄说他来接我。 阮时解那边顿了一下,很快又是正在输入: -你带保镖。我们已经公开了,网上还挺多人认识你,就你们两个出去不安全。等一会儿我跟保镖队那边说一声,让他们派两个人跟着你。 樘华带惯了侍卫,带保镖也差不多,他没反对:行啊,那我带保镖出去跟他吃宵夜,等回来再跟你说一声。微笑.jpg -好,出去玩得开心。 -嗯嗯。 贺席岭到的时候,樘华还在跟阮时解有一句没一句地发着微信,阮时解那边忙,樘华在这边看书也专心不了,整个心神都扑在手机上。 贺席岭来了之后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看他们这情况不由酸溜溜道:“你们两个也太粘糊了吧,就去那么几天,有什么好每时每刻都发微信的?” 樘华看他一眼,“你跟陈兄不经常发微信联系么?” 贺席岭哀怨,“你陈兄忙,现在估计正在台上做着报告呢,哪有空给我发微信?就算不做报告,他身边也围着一大堆人,我得往后排。” 樘华看着他笑,“得了啊,你忙的时候,陈兄中午有空了还会给你送午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贺席岭收起脸上哀怨的神色,又眉开眼笑起来,“不说这个了,我们赶紧去吃宵夜,已经订好了桌子,今天吃海鲜,他们那边刚送一批特别新鲜的野生海鲜过来,我们趁此机会好好去吃一顿。” 樘华想一想那些海鲜,嘴也有些馋,赶忙点头,“走走走。” 贺席岭家原本就做远洋运输发家,渔业也会涉及一些,他家有好几座海鲜酒楼,他自己名下就有一家。 他喜欢美食,对自己名下那间海鲜酒楼也上心,时不时挖大厨过来,原料也保证用最新鲜的,经过长时间发酵,他名下那海鲜酒楼的口碑非常不错,现在已经快成为网红酒店了,许多来自座城市旅游的人都会去尝一尝。 他们到的时候,酒楼外面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了,好几十人坐在酒楼放置的椅子上说说笑笑。 酒楼里菜肴的香味一**传来,在夜风中勾得人食指大动,许多人要排两三个小时也情愿,就为了尝一尝他家酒楼的手艺。 “这么多人我们要直接进去么?” “嗯。”贺席岭招招手,悄悄道“跟我来,我们从旁边的员工通道进去,他们给我留了间包间。” “上次来还没那么多人。” “上次不是晚么?”贺席岭随口道:“现在才八点多,上次我们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将近十一点了,对吧?” “也是。” 身后两名保镖跟上来,贺席岭转头笑:“我们上楼上的云雾包厢,两位兄弟在大堂里坐着吃点东西吧?” 保镖中一人点头,“谢谢贺总。” “哈哈哈,不客气。”贺席岭招招手,一名服务人员带他们过去,两名保镖还有些不放心,视线落在樘华身上。 樘华赶忙道:“我加了你们的微信群,等会我出来会在微信群里跟你们说一声。” “好的。”保镖这才放心地跟着服务员过去。 两人进入包厢,旁边守着的服务人员笑嘻嘻地过来问:“老大,你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今天不是来了一批新鲜的野生海鲜吗?你让厨房那边看看,什么好吃给我们做什么,挑最新鲜的送上来,来六七个菜就差不多了。” “好嘞,老大,你们稍等哈。”服务人员放下花茶转回后厨去了。 贺席岭等包厢的门关了才问樘华,“你那边最近怎么样,还顺利吗?” “还行,一切都按部就班。”樘华笑了笑,“麦子快黄了,水稻已经插秧,没遇上水旱虫灾,收获应当不错。其实像我这种身份的人一般也没什么人来问我,差不多就行了。” 贺席岭听他这么说,不由感慨,“日子还是你过的舒服啊,像我们这样的人,每天早起摸黑,累得要死。” 樘华不怎么赞同,“你们忙,但是自由,我清闲,不过不怎么自由,各有优劣。” “也是,来,我们以茶代酒干一杯,认识这么久还没单独出来吃过饭。” 两人走了一杯,樘华问:“怎么样?你打算求婚?” “求啊。”贺席岭说到这个没眼睛泛上温柔的笑意,“我认识你陈兄的第一天就想向他求婚了,我对他是一见钟情。” “真好。” “是啊,我追了他挺多年,他一直嫌我年纪小不愿意松口。后来我有自己的事业,起来可靠一点了,我们慢慢熟了,他才答应我。” 贺席岭脸上流露出回忆的神色,樘华心里多少有共鸣,“我也追了我家阮哥好久,他才答应我。” “我们两不一样。”贺席岭笑了笑,“阿穗不愿意答应我可能是怕我靠不住,或者说感觉不到位,他老拿我当没长大的小孩子。你家阮时解不答应你咋是因为你年纪实在太小了,他即使有心也不敢动,就怕把你引上歧路,以后你懂事了会后悔。” 樘华顿了顿说,“那可能我比较幸运。” “我也很幸运,有资格追求阿穗这样的人并且追到手了,可谓三生有幸。” 两人又干了一杯,樘华问:“你求婚的事情弄得怎么样了?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求婚这种事得我一个人自己来,谁也帮不了,我慢慢琢磨吧。”贺席岭笑起来,“阿穗多半知道了,他看破不说破,应该也有几份愿意,等我诚意到了,说不定我这一次真能一次成功。” 他们正说着话,一盆盆香气四溢,汁水淋漓的海鲜端上来了。 两人开吃。 樘华尝着鲜甜的海鲜,忍不住道:“这鱼真好吃,可惜陈兄跟阮时解不在。” “是有些可惜,”贺席岭一边剥蟹一边附和,“我听说阮时解搬去大学城那边,你也能开门过去找他。这次为什么不行?是太远了吗?” 樘华怔了怔,“我自己也不清楚,可能吧?” 贺席岭随口道:“我感觉相比起我们两个空间的时空距离来说,这点路程应该不算太远吧?你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情况下?随便发现了一扇门吗?” “那有可能?我那边出了点意外才发现门,我现在也没搞清楚原理。”樘华道:“反正突然有一天墙上出现了一道门,我打开门就看见阮时解了。” 樘华抬起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道:“阮时解让人联系科研人员,也投资了相关科研项目,我们一起找了很多资料,不过现在还没找出原因。” “我就说嘛,怎么他这一两年投资了那么多新项目。”贺席岭看着他,提醒道:“可能你们要快点弄清楚,要么这可能是个非常大的安全隐患。” 樘华点头,他心里也害怕这扇门什么时候突然消失不见,两个人再无法联系。 他想了想,道:“其实我对那扇门隐隐有些感应,它要是快不存在了,我应该能知道。” 贺席岭忍不住感慨,“你们这样能隔着两个时空在一起,还真是有缘。” 樘华一本正经地接话,“爱情本来就是一个奇迹。” “对。” 两人吃完大半桌宵夜,贺席岭要送樘华回去。 樘华刚给保镖发完信息,闻言摆摆手,“算了吧,我今天带着保镖,他们开了车,我等会儿跟他们回去就行。时间太晚了,送来送去也耗费时间。” “那行,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你的保镖呢?你跟他们上车我就走。” 说曹操曹操到,在走廊尽头等着的保镖听见他们说话,其中一个上来,“顾先生,贺先生。” 樘华朝贺席岭摆摆手,“那我先回去了。” “去吧,过几天我跟阿穗在一起找你吃宵夜。” 樘华跟着保镖回家,他进了院子,锁好门,蹬蹬蹬跑上二楼跟阮时解聊微信。 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阮时解那边正是中午的时间,有空跟他聊。 -阮哥,你吃饭了没有? -刚吃完,正准备去休息。 阮时解顺手打电话过来,“你们吃完宵夜了吗?味道怎么样?” “挺好的,他们运过来的海鲜新鲜肥美,厨师手艺又好,鲜甜香辣各有味道,我感觉都有些吃撑了。”樘华摸了摸自己有些鼓出来的胃,“阮哥,我们今天讨论了门为什么会出现?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儿。” “嗯?有什么新发现么?” 樘华摸了摸脖子上吊着的那块墨玉,“你还记得我送你的那块白玉么?当时我带着白玉,墨玉在你书房里,我一推开门就到你的书房了。你说会不会还是跟这两样东西有关系呀?” “我们当时不是送去检查了吗?这两块玉很正常,什么特别的反应都没有。” “检查又不一定完全做得准,我还是觉得门跟这两块玉有关系,要不你以后随身带着白玉吧?到时候究竟有没有关系,我们就可以通过这个来分辨了。” “好,我回去就戴上。” 阮时解极少戴饰品,他这么一个总裁脖子上调一块玉感觉也不太合适,樘华送他那块白玉他正锁在保险柜里。 樘华道:“我感觉你戴着白玉的话,应该你去哪里,我都能开门过去找到你了。” “这么有信心?” “当然,这可是来自男人的直觉。”樘华说着又忍不住问电话那边的阮时解道:“你们今天的谈判结果怎么样?还顺利么?” “还在扯皮,不过比昨天要明朗一点了。”阮时解闻弦知雅意,眼里含笑,“按照这个谈判进度往下走,用不了三天我就能回来了。” 樘华心情瞬间转好,语调都上扬了一点,“那行,我等你啊。阮哥,你在外面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拜拜。” “嗯,拜拜,晚安。” 第111章 接机 阮时解出差由原本的三天改为一个星期。 周四那日,他总算能回来了。 他出差的地点在另一个大洲,距离这里十分遥远,哪怕坐飞机也要十二小时以上。 樘华知道他的航班之后,偷偷在网上查了一下,发现他晚上七点多才在这边落地。 樘华灵机一动,干脆去接机,两人还能一起吃顿晚饭。 说干就干,樘华打起接机的主意了。 他自己不会开车,不过家里的保镖们会开汽车。 钥匙就放在楼下鞋柜的上层抽屉里,樘华随手拿了一把,然后出门去隔壁的别墅找保镖们。 阮时解的保镖班子一共十二人,分成两班,每回阮时解出门的时候,他们都会自动自觉跟上来。 与外界想象中的保镖们都孔武有力,身上有着大块大块的肌肉不同,这些保镖们身材各异,虽然没有太胖太瘦的,但是高个子矮个子的都有,长相也大多属于普通人,少有英俊或丑陋的保镖。 不过他们身手都不错,或多或少有些武学底子在,阮时解通过各个途径将他们请来,为自己组建了一个完善的保镖团体。 阮时解以前吩咐过他们不能监视别墅里的情况,只要确保别墅外围没可疑人员逗留就行。 保镖们清楚阮时解不喜欢有人侵犯他的**,他们每次做任务时都会自动自觉刻意不去看别墅里的情况,只在外围负责警戒。 樘华这段时间比较放松,有时候早上也会过来,偷偷溜过来打电话跟阮时解说说话。 保镖们不经意之下,时常能看到他的身影,见他出门,赶忙下来查看是否需要帮助。 樘华站在原地朝他们挥了挥手,“我想去接阮时解,你们谁有空,帮我开一下车?” “好的,没问题。顾先生,现在么?” “对,就是现在。”樘华点头,“你们派个人帮我开车。” 保镖队这次派出了六个人跟着阮时解去出差,留守在这里的只有六个人,其中队长跟着阮时解出差,副队长卢德秋留了下来。 卢德秋接到手下的报告赶忙下来,从队员手里接过钥匙,“顾先生,您稍等一下。现在这个时间点外面会大规模堵车,我们要现在去么?” “对,就现在去吧。既然堵车我们早点去,不然晚了,我怕我们会正好错过。” 卢德秋见他点头确定,也跟着点了点头,沉稳道:“没问题。您稍等一下,我们先去检查一下车辆,我和阿米跟你去吧。” 樘华当然没意见,看着他们检查好车辆又将车开出来,抬脚在保镖拉开的车门处上了车。 上了车之后,樘华才发现,这是他第一次跟阮时解去参加晚会时坐的那辆加长豪车,不由笑了笑。 阮时解不在,他不是个喜欢跟人聊天的性格,干脆从旁边拿出ipad来自己找论文看。 他们正在试图烧珐琅彩,不过有些配方还没弄清楚,谷准他们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主要是没能成功烧成樘华想要的那种藕色或者蜜糖色珐琅彩,接下来还有得磨。 樘华估计他们有哪步弄错了,现在正努力找论文,看看能不能找到资料支持。 他们现在烧的这批珐琅彩首饰主要当成配饰卖,新一批香云纱面料确定好了之后,他们就要将珐琅彩首饰推出来,与香水一起作为这一季的时尚元素。 香云纱已经晒成了,现在正在确定印花。 男士面料比较少噱头,樘华打算在上面画上鹤形图案,鹤是长寿的象征,这是一个不错的寓意,转化一下印在布料上并不会显老,这是一款无论年纪多大的男子用起来都挺合适的布料。 樘华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们的布料卖得太火爆,满街都是这种衣裳有点撞衫。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目前还不流行撞衫这个概念,应该不会有太多的问题。 至于女用的两款,樘华打算印染两种图案,一种是黄底碎花图案,一种则是蓝底描金图。 实验了一年,他们的印染技术已经大幅提升了,目前用香云纱也能染制出别的颜色的布匹。 今年的生意应该不会有去年火爆,不过今年开了五家分店,算起来售出的总量应该还会比去年更多,樘华相信今年他们又能大赚一笔。 因男士布料不好赠送什么,樘华打算无论客人买什么布,今年都送香水,反正买布的人家家里总有女娘,他们的香水也不错。 现在已经四月初八,很快就到初夏了,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江平原目前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香云纱的售卖,这段时间一直到处跑,都没怎么待在皇都里。 樘华揉揉眉心,估计等到秋天的时候,大家才能闲下来喘口气。 傍晚六七点正是最堵的时候,樘华坐在车里往外看去,前面是条长龙后面也是条长龙,不知道还要堵在这里多久。 他摸出手机来看了一下飞机的时刻表,阮时解还有半个小时就会下飞机了,也不知道他们赶不赶得上。 卢德秋在后视镜里看到樘华焦急的神色,道:“顾先生不必担心,过完这个红绿灯之后就能往城郊出发,到那里应该就不怎么堵了。” “嗯,麻烦你们了。” 樘华说完这句话又低下头来看书。 卢德秋对路上的形势判断的比较准确,过完这红绿灯之后,他们的车疾驰而去,一路上都没怎么遇到堵车。 樘华到的时候飞机还有八分钟到,机场上面挂着的巨大显示牌上显出了阮时解那趟飞机的停机点,樘华看了一眼,在保镖的陪同下跑去对应的出口接机。 阮时解非常好认,他个头高人俊美,身边还跟着一群保镖下属,那么多人一起出来,除了明星之外就没有什么人有他那个气势了。 不仅樘华第一眼就看见了他,旁边的人也第一眼朝他望去,许多人看到他之后眼睛一下就亮了,有年轻的男孩女孩很快认出了他。 一时间,手机拍照的声音纷纷响了起来,旁边还有人在议论。 许多人蠢蠢欲动,碍于阮时解的身份,又不敢直接上去要签名和拍照什么的,只是往前两步堵在通道口。 有些年轻女孩子时不时还跟女伴尖叫一声,樘华眼尖,清晰地看见一个女孩正在拍照发朋友圈。 阮时解的保镖客气而坚定地隔开了人群,阮时解大步向前走来,他边走边朝旁边人吩咐着什么,目不斜视,气场十足。 樘华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起了笑意,他摸出手机给阮时解打了个电话,“阮哥。” “樘华。”阮时解温柔的声音因疲惫而显得越发动人,他问:“你在家了么?吃晚饭了没?” “我不在家,想你了,没吃晚饭就过来接机了,你往左前方看看我在那里。” 樘华说完这句话阮时解果然往左前方看来,樘华察觉到他的目光,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阮时解一声寒气一下就散了,他脚步又加快了几分,腿长逆天的人快走起来简直有别人小跑的效果,身旁的下属不得不小跑起来才勉强跟在他屁.股后面。 其他接机的人也察觉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纷纷扭过头来看,很快就看见阮时解跑到一个俊美的年轻人面前。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樘华的身份,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樘华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见阮时解过来张开手给了他一个拥抱,“阮哥,好想你啊!” 阮时解将他整个人摁在怀里,低头亲了下他的头发,“哥也想你,饿不饿,我们先去吃东西。” 樘华抬头笑了一下,“饿,你要不要先交代下属事情?” 后面的员工们总算跟了上来,好奇又有礼地微笑向樘华打招呼。 阮时解向后看了一眼,说道:“该交代的刚刚在飞机上已经交代完了,没什么事了。” 他说完又转向自己的特助,“小林,你等下回去发份通告,让这次跟着出差的人交接好工作,要是没什么特别的事,明天休一天假,包括你自己,连着周末休三天。” 他身后的工作人员嘴上没说话,眼睛一下就亮了,包括林特助,员工们七嘴八舌道笑道:“多谢阮总。” “不客气,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阮时解没跟手底下人客气,直接拉着樘华去吃饭。 阮时解问:“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你出那么久才刚回来,今天晚上吃点清淡的吧。”樘华跟他一起钻进车里,“我们一起去粥底火锅。” “好。”阮时解示意前面司机开车。 “你出了那么久差,事情搞定了么?累不累?” “总算不辱使命,累也不算太累,还好。”阮时解转头朝他笑道,“我这几天都有出去锻炼,感觉还不错。你怎么忽然想起来去接机?” “这不是想你了嘛。”樘华拉着他的大掌把玩,两人十指相扣,“算下来都快一个星期没见了。前几天也没来得及视频,你回来想第一时间见到你。” 阮时解笑他,“这么黏糊?” “当然,我们热恋期啊!我这还不算黏糊,你知道贺兄他打算向陈兄求婚了么?”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前两天,他跟我聊天不小心被我问出来了,你记得不要跟陈兄说啊。” “嗯,知道。” 阮时解嘴上说着不累,坐了一会儿精神就不太集中了,樘华见他这样,强硬地按着他在椅子上小睡了一会儿。 阮时解十分少见他这样,笑着任他折腾。 两人去一个出名的餐厅,吃了顿粥底火锅,然后坐车回家。 一回到家,樘华噔噔噔地跑到楼上,从阮时解的保险柜里拿出他送阮时解那块白玉,又跑下来,“阮哥,这玉你戴着吧,明天我试试能不能根据这玉找到你。” 阮时解从善如流的将绳子挂回脖子上,“我明天换条金属链子,绳链总怕它断,不太放心。” 樘华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上的墨玉,“皮绳应该没关系罢?” “理论上来说没什么关系,不过我怕它丢,还是换条链子。”阮时解揉揉他脑袋,“你累不累?要不赶快去洗个澡,今天我们早点睡。” 樘华没意见,不过先推他,“你累了几天,你先去。我去帮你放水,你泡个澡,好好放松一下。” 阮时解没喊住他,只见他跑进浴室了,很快浴室就传来细微的水声,应该是他在洗浴缸。 阮时解笑着摇了摇头,解开领带将身上的衬衫长裤脱下,裸|着上半身找出睡衣来。 樘华刚出来就见他这模样,不由吹了声口哨。 “别学人。”阮时解按了他脑袋一下,走进浴室,“对,我行李箱有给你带的礼物,你自己去翻。” “随便翻没关系么?” “没关系,所有包装好的盒子都是你的,你尽管拿。”阮时解道:“里面有一些文件袋装着的资料,你别翻乱那个就行。” “知道了,你快去洗澡吧。” 樘华翻着保镖送来的行李箱,忽然想起来,闻言扬声问:“伯父伯母的呢,你没带么?” 阮时解里面的水声停了一下,“带了,你放心,已经让人给他们寄去了。” 樘华安下心来拆盒子,跟上次出差一样,阮时解这次也给他带了大量的礼物,一个盒子连一个盒子几乎占了大半个行李箱,剩下的少部分地方才放着阮时解的衣物。 他不由笑着摇摇头,随手拆开一个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枚胸针,绿宝石胸针,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再拆开其他的盒子,首饰,衣物,食物,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其中还有个小玩具。 樘华盯着这些盒子好一会儿,忍不住拿过自己的手机给这些礼物拍了个照,在微信朋友圈跟微博上各放了一份。 -家人出差给带的礼物。 他上次申请了微博认证后,粉丝一直在涨,现在已经有一百一十一万多粉丝,比一般的小明星还多。 阮时解怕他被人骚扰,帮他关闭了私信,评论倒是留着。 樘华发了微博退出发送界面之后,发现有很多人在艾特他。 -你给阮总接机好甜啊!心.jpg 心.jpg 心.jpg 不会吧,消息传得那么快? 樘华顺着这条艾特去看这名粉丝的微博,然后才发现他去接机的照片已经上了各大新闻的官微。 照片拍的还不错,记者正拍到他们拥抱的时候,两个人当时抬起头看对方,彼此眼睛里似乎有星星,跟拍偶像剧似的。 “还挺好看的。”樘华嘀咕,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起了灿烂的笑意,手不自觉右键将图片保存了下来。 第112章 迂回 樘华刷着微博来了兴趣,接着刷他们两个的热搜。 他才发现他们又上了热搜,就在刚刚,#阮时解夫夫#这个话题后面跟了个小小的爆字,十分惹人注目。 可能这次那位大特助也在控评,他们的热搜下面分分和谐,基本没什么不.良评论,哪怕偶尔有几个说酸话的,也挺克制。 樘华选择视而不见,他刷着手机往下滑,很快就看到了另一组照片。 这组照片拍到阮时解正在亲他的头发。 可能因为路人拍的关系,这组照片像素并不高,却因为有点模糊,反而带来了别样的朦胧美好。 尤其这张照片还拍到了他们身后落地窗外那大片大片的晚霞。 温柔的霞光与室内的灯光给他们身上染上了一层美好的柔光。 “在看什么?” 阮时解的声音传来,樘华扭头望去,他正拿浴巾擦着头发,披着一件浴袍,身上浴袍随便打了个结就出来了。 洗澡之后的他意外的性.感,樘华看着他怦然心动。 “看刚刚机场里路人拍到的一组照片。”樘华举起手中的手机扬了扬,展示给阮时解看,“你什么时候亲了我的头发,我都不知道。” 阮时解那时情不自禁轻轻亲了亲他,没想到被人当场拍下来了。 阮时解接过手机看了一下,评价道拍道:“挺好的。” 樘华有些遗憾地收回手机,将这张图片也保存下来,顺手换成自己的手机屏保,然后道:“早知道你亲了我,我就应该抬起头来。” “嗯?” 樘华眼睛弯起来,“亲回你啊。” 阮时解弯下腰,樘华顺势搂着他的脖子跟他接吻。 两人黏糊了好一会儿,阮时解气息有点不稳,他拍拍正在急促换气的樘华,“去洗澡。” 今天达成了每日一吻的成就,樘华笑笑,喘匀气后利索拿起衣服进浴室洗澡去了。 樘华今天也忙了一天,早累得不行,洗完澡出来整个人都放松了,他躺在阮时解旁边,拿过ipad调整光线,然后调出一篇论文来看。 阮时解也在看论文,这是他们两人的休闲活动,除了看论文也会看一些书籍,一般而言,睡前看点这些东西,困意很快就能泛上来,然后两人关上灯相拥而睡。 第二天一大早,樘华调了五点五十的闹钟。 阮时解跟他一起起床,揉了下他的脑袋,问道:“怎么改成五点五十了,上次不还六点么?” “这不是快到夏天了,天亮得越来越早。”樘华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困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揉了揉眼角,勉强打起精神下床穿鞋子,“我们庄子里那些田仆这个时间点都已经上工了,我早点过去看看。” “都起那么早么?” “嗯,我们现在上工早,下工也早,要不然中午太阳太大了,晒得人头晕。”樘华趿着拖鞋进浴室刷牙,“对了,阮哥,我今天晚上可能晚点回来,不用等我吃饭。” “我知道了,你自己一个人在那边也别太辛苦,该吃的饭要吃。” “嗯。” 樘华洗漱完回到自己的房间,装作刚起床的样子叫敬宜她们进来伺候洗漱。 他在阮时解那边刷过一回牙,回来了之后就不用再刷了,随便用牙刷刷一刷就行,然后含含茶水漱口准备用早饭。 整座庄子都已经清醒过来了,哪怕在院子深处,樘华也能听见外面田仆吆喝的声音。 他并不讨厌这种声音,反而觉得这些声音给人带来宁静的感觉。 樘华每天都在这种声音下起床洗漱,然后拿上本子去外面查看作物的情况。 这边的小麦终于开始黄了,基本上是一天一个色,跟油画上色一样,还没有过几天,原本青青的小麦转橙橙黄一片。 到了小麦收获的关键时期,樘华经验不足,赶紧叫手下有经验的老田仆看着,推测一下庄子什么时候割麦。 老田仆们商量了一下,“大人,我们这小麦月末便应当可割了。” “还有那么久么?” 田仆恭恭敬敬回答:“是,小麦比水稻黄得慢一些。” 樘华还是第一回知道这事,他点了点头挥手让手底下田仆回去。 他们也不着急割小麦,早稻已经种下去了,田里的禾苗长得十分好。 现在天气热,田里的水蒸腾得很快,基本上晒一天,田里的水就只剩一半。 现在又没到夏汛的时候,水库里储水已经不多了,樘华觉得小麦慢一点成熟也不错。 等过完四月五月,这边应该会陆陆续续的下雨,补充一批水之后,干旱情况就能有所缓解。 到时候把小麦晒干放入仓库里,这边夏季雨水也下来了,刚好犁地耙地,将小麦地整理好准备种水稻。 他们这边还没有玉米传进来,甘薯倒是有,不过这种东西不能多吃,吃了胃会反酸水,一般人家不到三穷水尽的地步,都不会拿这种东西都饭吃。 樘华没打算种这个,这东西不能当饭吃,摸清楚了生长的情况也没什么意义,他就打算老老实实把水稻跟小麦的规律摸出来,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他到时候看能不能从阮时解那边偷点高产种子过来跟这边的小麦和水稻杂交,尽量把整个国家的吃饭问题给解决好。 就是不知道小麦和水稻这样大型的种子能不能偷渡过来,他现在能带的生命体也就是细菌,大一点像刚出生的小鸡都会被那层屏障挡住。 也许这也是这个时空自我保护的一种方法,要不然那个时空的什么东西都能过来,这世界迟早都会乱套。 眼看着麦子你日日成熟,樘华正准备安排人割麦子的时候,李昌利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大人,咱们那么多麦子往哪里晒呀?” 他不说,樘华一时真没想到这个问题。 他们要在麦子九成熟的时候割下来,那时候的麦子含水虽然少,但也没完全干了,他们还得在阳光下暴晒,晒干才能放到仓库里储存,要不然这麦子一放回去就得发芽。 今年的麦子长得很不错,据说能大丰收,然而问题也来了,这么多麦子,在这种收割的时节,究竟要弄去哪里晒? 这可不是一百斤两百斤的问题。 樘华他们一共种了一百零五亩麦子,普通人家麦子一亩地能收上三百到五百斤,他们这边种麦子种得特别精细,肥水给得特别足,按这种情况来看,别说三五百斤,就是五六百斤都有可能。 按五百斤来算,一百零五亩地,他们能收到五万两千五百斤麦子,一担麦子一百斤,这些麦子能分成五百多担。 他们里的晒谷场,最多也就同时晒二十担,还有五百担不知道要弄去哪里晒。 樘华自己算了一算之后脑袋又疼了起来,早知道他一过完年就赶紧弄水泥了,到时候铺个水泥晒谷场也不用那么麻烦。 樘华吐了口气,“我先想想。” 他左思右想想了好久也没能想出什么主意来。 这年头大部分路都是泥路,如果像后世的水泥路那样,他豁出去不要脸皮也能给他们争取到一段水泥路来晒麦子,但泥路就不可能了,每天人来人往,尘土那么多,这些麦子还要吃,哪能放去这种地方晒。 他当时选址的时候特地选了个比较偏僻的地方,附近也没什么村庄,要是附近有村庄的话,还可以借人家村子里的晒谷场,现在只能抓瞎了。 这些麦子必须在五月初晒干,要不然雨水很快就来了,要是拖到五月末或者六月内就更糟糕了,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樘华琢磨来琢磨去,最终觉得这事情还得向别人求助。 他们这里的确没什么人家,不过几个勋贵人家的庄子倒是在,其中还有个皇帝用来消暑的梅庄。 这些庄子建得又大又美,凡是里面的地方都铺了青石板,虽然有走廊,池塘等在,但里面的中庭,后院等地方也不少,很多地方都晒得到太阳,而且干净又开阔,用来晒麦子最好不过。 这些庄子不仅里面好,外面的路也很整齐,可以过马车。 要是能说服他们将庄子借出来晒麦子,到时候樘华可以令人直接用板车推着成筐的麦子去晒。 这个主意几乎完美,以樘华自己的交际手腕,想要说服这么多勋贵人家肯定是不可能了,人家用来度假的别庄,绝不会允许下仆弄麦子去晒,将好好一个清雅地方,弄得满是烟火气。 他不行,但不代表没人行。 樘华眼珠子一转,很快就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没直接去拜访这些人家,而是往宫中递了牌子求见皇帝。 皇帝挺久没见他,看到他的牌子也挺想念这个小辈,大笔一挥直接允了。 樘华熟门熟路地来到福宁殿外,等太监进去通传。 很快,皇帝便让他进去。 “许久没见你,你正忙什么?”皇帝抬头看他一眼,吩咐,“怎么热得满头大汗,喝口茶?” “多谢皇伯父。小臣最近正准备割麦子,一时抽不出空来。” 樘华也不拘谨,拿起太监端过来的茶就喝了一口。 他现在发现了,在皇伯父面前表现得越是落落大方,越是不卑不亢,就越能得他老人家喜欢。 皇帝喜欢他的爽气,笑了笑说道:“你都说抽不出空来,却又来我这里,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樘华拱手,眼睛弯起来,“不敢瞒皇伯父,不过小臣今日来不是跟您诉苦,而是想请您去参观。” 皇帝饶有兴致,“哦,参观什么?” 樘华眼睛清亮,开口道:“回皇伯父,小臣想请您去参观割麦!” 第113章 厚赐 割麦? 皇帝一时没反应过来,樘华看出他那点不解,忙换了一个文雅一点的词,“臣想请皇伯父观刈麦。” 皇帝这回反应过来了,他笑着上下打量樘华问道,“怎么今年麦子割得那么早,你们那的麦子全熟了?” “还差几日,也快了,今年麦子种的早,年成又好,月末就能熟。” 皇帝没正面回答,只笑道:“朕先瞧瞧,若有空便去观刈麦。” 樘华没应声,难得眼巴巴求道:“皇伯父,这可是臣第一回种麦子,忙活了这么久,就想跟您分享一下。底下人说今年能丰收,臣瞧臣这麦子种的也不错,您若有空,可一定要来啊。” “朕若有空必来。”皇帝笑了笑,“中午在朕这用饭罢,你兄长昨日便在,你若是来早一日,你们两兄弟还能撞上。” 顾樘昱最近又忙了起来,樘华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不过他很少往庄子里来,樘华也就偶尔回府才能见到他大兄。 皇帝这么一提,他还真有些想他大兄了。 这股思绪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他陪皇帝吃饭都没太能打起精神来,等用完膳准备告辞的时候,樘华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他回到庄子里直接唤人拿帖子过来,然后写了好几份请柬,请父兄以及游千曲等人过来观刈麦。 他所请之人都是至亲好友,所有人都十分给面子,当即承诺,等到正式刈麦那日他们会过来。 接着皇都中流传着樘华的庄子要大丰收,请了陛下等去观刈麦的消息。 消息渐渐传开的时候,许多人都坐不住了,或明或暗打上了樘华的主意,想去瞧瞧他这麦子究竟种得如何。 就在要正式刈麦前几日,樘华接到了好几份帖子都是各家问是否能来观刈麦的帖子。 其中还有几位皇子,博宁大长公主、端阳公主几人的帖子。 这些可是贵人,帖子必不能驳,樘华赶忙亲自写了请柬补送过去。 樘华心里知道皇帝多半已经确认要来他这庄子了,心里既高兴又有些紧张,他叫人再三培训手底下的田仆,免得皇帝驾临那日御前失仪。 等快刈麦时,皇帝果然降旨说要来他这里参观。 樘华忙带着人在庄子里忙碌一番,尽最大的努力将庄子布置出来。 正式刈麦那日,樘华前一日都没敢在阮时解那边睡,他守在自己的庄子里,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了。 庄子里的其他人也是,磨刀的磨刀,准备箩筐的准备箩筐,然后他们用来称麦子的大秤也抬了过来,扎着红绸放在田边,就等着今天割了麦当场打下来后,在旁边称量一下亩产。 厨房那边今日又杀了猪,香喷喷的猪肉白面的味道传得老远,大家闻到这股味道,越发有干劲。 露水蒸腾得差不多的时候,下了朝的客人们陆陆续续来了,樘华早叫人搭了棚子,在棚子底下放了椅子,正中的椅子留出来给皇帝,他们其他人往两边坐。 他们这里不仅有椅子,桌上还有瓜果,不是实在不合时宜,樘华甚至想请两个戏班子过来,一边让大家观刈麦一边看戏。 正主不来,樘华不敢先令手底下人刈麦,只让大家准备好,在后面等着。 及到日上三竿时,皇帝终于带着大批侍从来了,皇子们陪在皇帝左右,樘华的父兄靖宁王和顾樘昱也来了,庄子里一下热闹起来。 樘华早有预料,然而来的人数还是超出了他想象的范围。 好在他这里地方大,人多一点也没关系,只要在整理出来的空地上加椅子加桌子便是。 大家跪地朝皇帝请安,起来按尊卑入座。 樘华为了表示尊卑之别,在座位上也花了一点小心思,皇帝坐在最中央,旁边两排椅子摆成弧线形。 大家入座之后,正好在左右拱卫着皇帝。 顾樘昱悄悄带着孟存锐过来,问樘华:“你这边可忙得过来?” “勉强。”樘华苦笑了一下,从何桦手上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今日来人实在太多了。第一回这么接待,着实有些手忙脚乱。” 下一句他没说,他这里得力的人太少,李昌利几个小吏还没见过这般排场,大早上的,怂得不行,只敢在幕后安排,压根不敢上前来伺候。 顾樘昱看着弟弟,拍拍他肩膀,“你叫个熟悉庄子各大事项的人过来,我帮你招待。” 樘华还得安排等会的刈麦打麦,无法亲自出来招待客人,闻言抱抱拳,点头:“大兄,麻烦你了,何桦跟着你,他什么都清楚,你要什么只管吩咐他就是。” 顾樘昱挥挥手,“不必外道,你忙你的去,这里保证帮你安排得妥妥帖帖。” 樘华不跟他客气,将这边交给他就去协调别的事情去了。 顾樘昱粗中有细,在皇帝面前又说得上话,他接过招待的差事之后,棚子里贵人们间气氛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很快便说笑起来。 樘华见这边没问题,忙去忙自己的事情。 皇帝出行,禁军也来了,好几千禁军,将樘华这个庄子围得水泄不通。 樘华看着禁军们有条不紊地在庄子里排查布防,暗地里松了口气,老远朝那边的禁军将军拱拱手算是打招呼。 他别的什么都不怕,就怕今天来的人太多,有人浑水摸鱼,若是出了行刺天子之类的事情,那可够他好好喝一壶了。 顾樘昱代替樘华在御前陪坐着说话,樘华去吩咐手底下人开始刈麦。 随着他一声令下,穿着一身崭新衣裳的田仆们开始以组为单位,扑进一亩亩田里刈麦。 孔武有力的田仆们拿着镰刀走进麦田,麦子像风吹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片片倒下来,这个情景十分壮观。 远远坐在旁边观刈麦的贵人们这辈子还没怎么见过这样的情景,看着这模样都有些发愣,继而赞叹不已。 旁边四皇子做农诗,皇帝笑着点头应下,言称诗最好那位能得彩头。 仆从们很快便磨好墨,送纸过来给贵人们作诗取乐。 天气还不算太热,樘华又在旁边放了冰盆,桌子上面放着冰果子,大家坐着还算舒坦,尤其看着金黄的麦浪一片片倒下去,田仆们挑着新割下来的麦子在大卖场上开始摔打,热热闹闹的声音传来。 牛也被牵着上来了,戴了嚼子的牛安静地跟在田仆身后一圈一圈地拉着石磙压麦子。 上面有皇帝等贵人看着,田仆们不敢出声,不过丰收的喜悦并不因为这安静而减弱半分。 刈麦声,走路声,石磙声,声音不绝于耳,陪着田仆们脸上憨厚的笑容,上头的皇帝皇子们心里都颇有些感慨。 诗很快就做完了,几个皇子及在座臣子们的诗挂出来供皇帝评比。 最后大皇子夺魁,得了皇帝赏赐的文房四宝一套。 很快,一亩地的麦子就摔打完毕,樘华回到棚子里,朝上面行礼。 皇帝关切问:“你这里一亩麦子能收多少斤?” “臣也不知。”樘华热得通红脸上泛着点紧张与期待夹杂的笑意,拱手道:“今年出的第一亩麦子,臣这边唤人称量,还请皇伯父见证。” “好。”皇帝笑应,声音洪亮,“你只管称,我看看你一亩地能收多少麦子。” 麦子就在大家眼前割下来打好,一亩亩地绝对不混淆,众目睽睽之下,料樘华也做不了假。 大家见他这么声色浩大地把皇帝请来了,都想知道他今年的麦子种得怎么样。 要知道他去年没选户部等油水肥厚的衙门,反而要求设立一个农研所,带着人来种田,惊掉了不少人的眼珠子。 一个金尊玉贵娇养长大的公子哥,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偏偏要来当老农,由不得人不好奇。 樘华也看到了上面人好奇的目光,对着在座诸人展颜一笑,挥了挥手,示意田仆挑着麦子去称量。 健壮有力的田仆们“嗬”一声挑着满担冒尖的麦子去称量。 刚打下来的麦子还带着水分,要比干麦子重一些。 健仆们挑到地方,负责称量的仆人两人一起将巨大的秤杆抬起来,另外一人在旁边负责移动秤砣。 “一二三——起!” 随着一声吆喝,仆从们将秤杆抬起来,另一个仆人则飞快地移动着秤砣。 樘华为保证公平公开,特地请了皇帝身边的太监过来看称。 等第一箩筐麦子称完,太监扯着高亢的嗓音开始报数,“六十六斤——” 接着他们源源不断地称麦子,太监也一直扯着嗓子将每一箩筐麦子的重量报出来。 “六十三斤——” “六十七斤——” 他们这一亩田一共收获了九担半麦子,称的时候装了二十一个箩筐。 麦子报完,旁边李昌利算了一下,扬着嗓子报数:“一队第一亩麦子,总重一千二百三十五斤!” 噔!皇帝猛地睁大了眼,精光湛湛,“好!” 与此同时,樘华大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啊!大丰收啦!”一队的人瞬间跳了起来,他们甚至顾不上不远处有许多贵人在坐着,本能地欢呼起来。 皇帝见他们这样,本身就在震惊中,也没追究。 队长钱罡毅最快回过神来,赶紧压着手下的人,心惊胆战地让他们别跳了。 他们每队都挑自己麦田中最好的那块出来先割,能有这个数字虽然在意料之外,但也没太出乎他们意料。 皇帝每年开春的时候都会开耕劝农,对麦子多少有些了解,他目光灼灼,看着不远处那片麦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监继续报数,皇帝听到下面的报数,眸子激动之色越发浓厚。 棚子里气氛一下便严肃起来。 也有不清楚这亩产一千来斤麦子到底意味着什么的贵人,有些茫然地四下张望了一眼,跟旁边人悄声交头接耳起来。 一队的麦子称完,二队的麦子很快送了上来。 他们的收获也不错,亩产一千二百零七斤。 二队有些懊恼,被一队压了一头,不过能亩产上千斤,他们还是非常兴奋,有过第一队的经验,他们到底没失态,不过拳头都攥得死紧,咬着牙将要露出的笑咽下去。 三队,四队,五队……很快,十来个队伍的麦子都称完了,这些队伍中就没有哪队的麦子亩产低于一千一百斤。 皇帝召樘华过来说话,盯着他问:“你这麦子种得不错,朕听说外头麦子亩产能达到六百斤就算丰收了?” “回皇伯父,外头的麦子大多是晒干了称,臣这麦子一割下来就称了,里头多少有点水分,何况现在割的是种得最好的麦子,待会儿全部割完,晒干后称平均有九百斤以上就算不错了。” 皇帝摩挲着椅子扶手,“这也是难得的大丰收。” 樘华没再谦虚,“这麦子总算没辜负臣等日夜扑在田里的功夫与心思。” “这可谓有心人天不负了。”皇帝笑道:“这麦子割完了,你可得送份去宫中,朕也尝尝你这新收下来的麦子滋味如何!” “是,臣明日便送过去!” “好。”皇帝眯着眼睛望着不远处的麦浪,笑道:“你这麦子种得不错,朕瞧你有稻稷之才,这庄子还要用于实验,旁边那庄子便赏给你自用罢。” 樘华没想到皇帝手面儿会那么大方,旁边那庄子比这个庄子还大,足有八百两地,算下来起码值五万两银子! 最重要的是旁边那庄子离这边近,他好做安排。 樘华喜意盈眉,“多谢皇伯父。” 皇帝慈祥地看着他,“你若真能将种麦子的诀窍找出来,让天下老百姓都能丰收,朕还得谢谢你。” 樘华自信笑道:“丰收不敢说,不过臣种了一回,确实有些心得,待麦子收完,臣便总结成折子递上去。” “好!”皇帝笑笑,转头对靖宁王道:“皇弟,你有两个好儿子呐。” 靖宁王笑着道谢:“樘华在府里时表现平平,还是见过皇兄之后方开了窍,慢慢有些微末成就。” 皇帝又是一阵笑。 樘华等他们聊完,拱拱手有些不好意思道:“皇伯父,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不情之请,你先说来听听。” 樘华越发不好意思,“臣第一回种麦子,没什么经验,这里又没什么空地,故没建好晒谷场。原本还能在我们这小晒谷场里凑合凑合,奈何今年大丰收,麦子太多了,一时晒不完,臣想借您的别院晒晒麦子。” “朕允了!这别院便赏你罢,你在这边住着也便宜。”皇帝笑,“朕将别院借你你便能晒完了?” 樘华越发不好意思,“恐怕也不行,还得借几位皇兄的别院,还有公主们的别院晒一晒,好几万斤麦子,若在几日不晒好,怕会发霉。” 二皇子听他这么说,抢先笑着开口道:“你帮朝廷种麦子,本王与皇兄皇弟们岂会在意这几个别院,待会本王吩咐一声,你尽管拿去用便是。” 其余皇子公主也纷纷开口,都答应借庄子出来。 皇帝笑道:“你们有心了。” 大家谦称一番,因今日在皇帝面前表现了,脸上都带着笑意。 皇帝公务繁忙,眼看太阳越升越高,这里越来越热。 旁边的皇子公主们纷纷劝他摆驾先回去。 皇帝看也看完了,笑也笑完了,吩咐樘华尽早把种麦子的诀窍整理完就回去了。 樘华等人恭送。 靖宁王走在最后,等所有人走完,他忍不住拍拍儿子的肩膀,“干得好。” 樘华笑笑,“我不若您与兄长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只能在这些小节上想点办法,也算是为国做些贡献了。” 靖宁王欣慰道:“你这功劳比我们镇守边疆还要大。兵家之将常有,农家之将则闻所未闻。你好好做,有朝一日也青史留名。” 樘华看着他父王脸上的欣慰,认真点头,“父王您放心,我必竭尽所能,找出稻麦种植的规律。” 父子俩说了一会儿话,靖宁王回去了,顾樘昱倒是留了下来。 田仆们还在抢收,李昌利等人留下来指挥就行了,天气太热,兄弟两回院子里。 顾樘昱笑道,“你今日真是大丰收啊。” 他一语双关,樘华毫不讳言,眼睛弯起来,“确实是大丰收,这半年没白辛苦。” 今日不止麦子丰收了,樘华将皇帝请来观刈麦,亩产还这么喜人,他的名声也将传出去。 想必要不了多久,他在种植方面的能力将会名满皇都,这也算给他积累了一大批政治资本。 还有皇子赐的庄子与别院,这是一笔直接的金钱进账。 一举数得。 顾樘昱拍拍他的肩膀,眼里满是感慨。 第114章 鸡汤 有皇帝做后盾,樘华他们麦子收割与晾晒的过程非常顺利。 他找皇子公主及几位侯爷借的那几座别院中的仆人更是配合无比,人家还帮他晒麦子收麦子。 收完麦子之后樘华也没往皇庄里的仓库装,征得皇帝批准后,直接一车车拉去户部,这么多麦子,连拉了几十车,许多百姓都过来围观。 樘华的名声一下便传出去了。 这批麦子来得非常及时,刚好可充作百官四月的月俸。 官员们的月俸都是用陈谷子陈粮,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回能收到新粮,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十分满意。 新粮要比陈粮值钱,哪怕有些人家不吃这个粮,往粮食铺子里卖也能多得几个钱。 虽说很多官员也不缺这个钱,但能多得一点,谁又会不高兴呢? 户部尚书夏彪与其他人一样,这日也领了粮回家。 家里的下人拉了好几车粮进来,他老娘知道了还好奇,特地带着儿媳妇跟丫鬟出来看,“这就是那小王爷种出来的小麦罢?听说他管的那皇庄大丰收,一亩地能产千来斤麦子?也不知道这高产的麦子是个什么味道?” 夏彪为人板正,对老娘也没怎么软和,他闻言硬邦邦说道:“还不就是那麦子味,能有什么味?” 他老娘一看他这样子就来气,“跟你说了也不懂。这一般的麦子能跟亩产上千斤的麦子相比么?” 夏老夫人用手捻了捻新麦,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别的不说,这麦子味道要真可以,你也去跟那小将军说一说,让他匀点给咱们,咱家还有好几个庄子,都换上这个种多好。” 夏彪他夫人笑,“还是您有远见。” 老夫人得意,“哪里有什么远见?都是经验之谈。我们年轻时也是过苦日子过来的,你们别小瞧这一亩地多两三百斤,那十亩地百亩地多的粮可多了去了。” 夏彪道:“他带着那么多人种了那么久,不知道照顾得多精细,能丰收也不足为奇,估计到我们这里就南橘北枳了。” “你知道个屁!村子里多少人家没什么地,一家人扑在那两三亩地上,照顾得不比他手下人还要殷勤精细?人家麦子就没这丰收。”老夫人耿直道:“要我说还是那小将军摸到了麦子的脾性,才有今日。” 夏夫人便笑,“说不定是神仙点化。皇都里不是都传他得了菩萨点化,开了灵窍,才有今日这一番番奇遇?” 老夫人感慨,“我看多半是,北云寺的慧行大师与慧能大师都说他福缘深厚,有佛缘。不然他这么一个半大小伙子,打哪知道那么多道理?” 夏彪又道:“别瞎猜,他先前在户部当差,也就是个小年轻,看不出来有何神异之处。” 他处处打岔,老夫人气得伸手拍了他胳膊一下,“你又没有佛缘,难不成还能看出什么来?” 夏彪不说话了。 老夫人说赢了,总结道:“我看啊,这小将军有出息,今日就吃他种出来的麦子,我们也沾沾这股喜气。” 老夫人发话,底下人自然不敢不从,他们临时舂麦,今日就吃新麦新面。 类似于这种对话不知发生在皇都多少人家中。 樘华并不关心此事,他带领手底下人正在抢种,这些麦子刚割完,他们还得把麦茬剔出来,而后深犁,将板结的土地犁松散,再准备种稻子。 樘华作为上峰,不用干农活,不过他要拿他的记录本仔细记录土地现在的状态以及地理虫类草类的情况。 五月太阳大,他在田里忙碌,一天到晚晒下来,没几天他整个人就黑了一圈,又黑又瘦,看起来有点老农的模样了。 这种黑瘦,换一个人来颜值气质什么都崩了,也就他那张脸那五官能打,黑一点瘦一点也没关系,少了点贵公子的温和,却有种桀骜不驯的帅气。 阮时解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挺喜欢他的新形象,早安晚安吻就没少过。 在这种情况下,樘华迎来了五月初的端午节,也迎来了生辰。 香云纱那边终于弄好了,江平原披星赶月地赶回来,带着一车礼物为他庆贺生日。 他回来那天,樘华正在吃瓜。 他们庄子里种的早瓜虽然不够大,但切开来里面的瓢已经很红了,拿在手上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西瓜味。 樘华这阵子很爱吃瓜,每天早晚都要吃两块。 何桦跑来禀报说江爷回来了的时候,樘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江平原大步走进来,笑着说了一句,“公子我回来了。” “哦!”樘华傻了片刻,站起来想过去拥抱他,奈何手上一手西瓜汁,黏黏腻腻也不好抹他衣服上,只能举着手,“平原你终于回来了!快转个圈本公子看你瘦了没。” “没怎么瘦。”江平原从善如流地转个圈,笑道:“早就想回来,香云纱那点事绊住了。” 樘华没过去抱江平原,江平原猜出他的动作,走过来轻轻抱了抱他。 两人之间那股默契一下就上来了。 樘华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西瓜递给他一块,“赶路累了吧?赶紧吃口西瓜润润喉。” “都是我们庄子里种的西瓜?” “那倒不是,皇庄里种着的。”樘华笑道:“我们的庄子隔得太远了,今年也没特地吩咐他们种西瓜,不知道庄子的西瓜成熟了没有。” “我看周佶种了两亩,应该有西瓜吃了。” 樘华:“如果真的有,他应该会送过来,没送应该就还没熟,再等等看吧。对了,要是你早几天回来,就可以跟我们一起割麦子,今年刈麦特别热闹,皇伯父跟几位皇兄公主他们都来看了,麦子收获了十万多斤,惊掉了不少人的眼睛。” “我在外面听到了,民间都说你得了农神的点化,种什么活什么。” “哪有那么夸张,说我得到了那啥的技术还比较有可能。”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樘华故意含糊了一下,在屋里伺候的侍女们什么也没听出来,江平原秒懂,跟他对视一眼,笑了笑。 “对了,皇伯父还把隔壁那座庄子跟别人赐给我了,八百多亩田跟个大别院,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有的忙了。” 江平原问:“庄子上的人留下来了?” “当然没有,什么时候听说过皇伯父赐庄子还赐人下来?”樘华笑着摇摇头,“人需要我们自己买,现在庄子上还种着东西,我从顾王府的庄子里调了些人过来,暂时顶着吧。” 江平原点头,“那等我忙完香云纱的事情,我再安排人过来。” 樘华拍拍他胳膊,感慨道:“辛苦你了,一年到头忙来忙去。” “公子也辛苦。” 两人相视一笑,堂华看着他眼皮子都累得多了一层褶子,拍拍他胳膊,“你累了一日,赶紧回房歇息吧,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 皇庄里有江平原的房间,江平原不跟他客气,“那我先回去歇息了,公子不必帮我叫饭,等我饿了自己叫他们。” “你去休息,我让他们不要打扰你。我也去歇息了,我们明早再一道用饭,一道说说话。” 江平原听他这话,就知道他要去那扇门那边,点头道:“那公子您早些睡。” 樘华草草吃了几口晚饭便回了房间,侍女们知晓他晚上饭量小,不敢多劝,留下糕点果子等,便一齐退出去了。 雷行等侍卫就在外面守着,很快樘华这个院子除他之外再无一人。 樘华推门过去,阮时解还没回家。 打扫的阿姨倒做好了饭留在桌子上盖着,樘华看了一眼,有两个他喜欢的菜,两个阮时解喜欢吃的菜,还有一煲老鸡椰子汤,不由一下就饿了。 他拿出电话打电话给阮时解,一边夹着电话一边偷吃一块手撕鸡,“阮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饿了?” “是有些饿,阿姨今天煮的饭好香啊,你赶紧回来我们吃晚饭吧。” “已经在车上了,你稍等一下,估计半个小时就会回来,要么你去看会儿电影或者打会游戏?” “行,那我打游戏去了,等你啊。” 樘华最近迷上了打游戏,他那边压力比较大,过来这边打两局游戏,跟阮时解吃饭看书说话,很快就能放松下来,以饱满的精力继续投入到工作之中。 打游戏的时间总是过的非常快,他才玩了两盘就听见外面有声音,他赶忙按了暂停退出游戏,哒哒哒地跑出去迎接阮时解。 “饿不饿?饿的话就快洗手吃饭。” 阮时解见他的笑脸,自己也不由露出点笑意,“不饿,给你的礼物。” 阮时解递了个小盒子过来,樘华看了眼里面是一块点缀着芒果块的蛋糕。 他眼睛已经弯起来,嘴里却问道:“怎么又给我买蛋糕?” 阮时解揽过眼睛似乎在发光的他,吻了他额头一记,说道:“在生日之前试出你喜欢的口味。” 樘华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往水池那边走去,忍不住摸着额头笑了笑,他从透明的视窗上方看了眼蛋糕,小心翼翼把它塞进冰箱。 两人坐在餐桌前吃饭。 偌大的一张餐桌,十个人也坐得下,两人并没对面而坐,而是并排着坐下。 “阮哥你先喝碗汤,今天的汤好香啊。” 阮时解接过汤,问他,“今天发生什么事了,这么高兴。” “特别明显么?” “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不用特别明显,我也看得出来。” 樘华笑:“今天平原回来了,刚刚到。” “怪不得。他出去那么久,一切还顺利吗?” “他说一切还顺利,不过我看他特别累,估计也没有他所说的那么顺。” 阮时解理解地点头,“毕竟那么一大摊子生意,几乎全交给他打理,他不累也不可能。” “今年要开分店嘛,我没什么空,就看看明年我能不能抽出点时间来,过去巡视一下。” “你们分店现在生意还好么?” “还行吧,分店刚开起来,我们也没什么主打产品,主要带了镜子放大镜跟首饰过去卖,生意不说很好,也过得去。”樘华道:“就看我们这批香云纱能不能一炮打响了。” 阮时解点头,“你们的产品不可替代,生意应该会不错。” 樘华将装了鸡汤的碗端起来,以汤代酒敬了他一杯,“承蒙吉言。” 阮时解见他这装模作样的怪样子,跟他一起笑。 两人在各自的属下面前总是严肃着一张脸,为人分外沉稳靠谱,而跟对方在一起时却总是不经意就笑出来,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正在热恋的俩傻子。 第115章 论文 吃完饭后,樘华正在写奏折的草稿。 阮时解在一旁陪着他,见他一会儿喝水,一会儿发呆,不由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这份奏折很难写?” 樘华回过神来,挠挠脑袋,“是有些难写,主要是数据太分散了,我打算写一份可能给普通人看的奏折,措辞方面就得格外注意。” 阮时解:“打算今年就推广种植经验?” “那倒也不是,今年还太早了,我只种了一茬麦子出来,也不知道这茬麦子能丰收是否侥幸。”樘华转了转笔,“我起码得种三年以上,才好总结经验向人推广。” “这种关系到天下农业的大事,是应该谨慎一些。”阮时解评价完,说道:“既然这样,你这奏折不应该还很难写吧?” 樘华将桌上的纸跟笔一堆,叹了口气,“不啊,就是很难写。这份奏折既要让底下的人看得懂要怎么按我的思路去做,又要写明我今年所做的事,好让皇伯父知晓。要顾及两面,措辞方面很难。” 阮时解拿过他桌上的奏折,看了一会儿发现他写的皱折文绉绉,引经据典还挺有文采,就是条理性不强,不由笑了笑,“你这思路就不对。” “怎么不对了?”樘华抬起眼看他,自暴自弃将拿着笔的手一伸,“来,笔给你,你来写。” 说着他就要站起来让座。 阮时解真坐到他让出的位置上来,“你这有点像实验报告,又有点像论文,你应该按照论文的思路来写,先总体写个摘要,简述你做了什么工作,然后再分论。” 他边说边写,很快就将樘华的措辞改了一遍。 “这么写就可以了,既含蓄又直白,想必双方都看得懂。”阮时解帮他写了开头部分,然后把奏折还给他,“按照这种模式接下去写就行。按理来说你这份奏折应该是最好写的,毕竟你前期做了那么多工作,也有一些自己的心得,只要把你的心得写下来,后期再润色一下就行。” 樘华看他已经把开头写出来了,思路也被理顺了一遍,点头,“我知道应该怎么写了。” 阮时解站起来将位置让回给他,“别着急,你这里还有那么多资料可以参考,慢慢写就是了,你皇伯父没给你具体的期限对吧?” “是没给期限,不过我也不好老拖着。” 阮时解看着他奋笔疾书,问:“你生日之前能写完么?” 樘华生日在旧历五月初八,他看了看手中的文本,觉得勉强能行,于是点点头,“应该可以,我试试。” “那你生日想怎么过?空出两天时间来我们去旅次游,好不好?” 樘华心神急转,一想到马上就要满十八周岁,他心里就有些激动,他轻咳了声,定了定神,“行吧,平原已经回来了,他可以帮我打一下掩护,到时候我说去巡视分店,借机过来这里玩两天。” 樘华说到这个话题,手中的奏折写不下去了,他干脆放下笔转过身来,轻轻挠了挠阮时解的裤腿,“阮哥,我们要去哪里玩?” “你想去哪里?要不然我们去青云山爬山?” 樘华在这边生活了这么久,对青云山还是有所了解。 青云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山,就在城郊,开车三个多小时就能到,很多徒步爱好者会特地过来爬这片山。 山上有两座寺庙,都是千年古刹,现在这片山开发的不错,山上有温泉酒店,有玻璃栈道,也有缆车,还有个小小的动物乐园,引进了猴子孔雀等小动物。 樘华点头,“行啊,就我们两个人么?” 阮时解征求他的意见,“你想我们两个人还是跟朋友们一起出去玩?” 樘华有些纠结,他们两个人的话可以过个二人世界,跟朋友出去玩又热闹一些,会比较好玩。 “要不——”他最终道:“跟朋友们一起出去玩吧?叫上陈兄他们,还有寇哥,可以么?” 樘华今年三月被阮时解押着去医院体检过一次,寇生微全程陪同,樘华挺喜欢这位寇医生。 阮时解没意见,“你喜欢的话,我们就把他们叫上。” 樘华想了想,“这次旅行可以分两部分么?就他们头天去,第二天回,在山里的酒店住一晚,我们头天去第三天回,在山里的酒店住两晚,怎么样?” 樘华越说越小声,抬眸看阮时解,小声嘟囔,“好好过一个生日,我们俩却没独处时间,感觉有些太亏了。” 阮时解顿了顿,眼里含着笑意,“没问题,我来安排。” 有出去过生日这个诱.惑在前面撑着,樘华埋头奋笔疾书。 他得尽早把奏折写完,然后跟手下人交代好,以去濡川县巡查庄子的名义在外面住三天。 他先前两个多小时都没憋出五百字,后三个小时他文思泉涌,基本上三个小时就写了七千多字。 写完之后他把长长的草稿拿在手里,感慨道:“果然人还是要有欲.望才会有动力啊。” 阮时解躺在床上,抬眼看他,看他在桌子前嘟嘟囔囔,温声催促,“写了那么长时间,赶紧去洗澡睡觉。” “好嘞,马上就去。阮哥,你先帮我看看,我这论文……”樘华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口误,敲了敲自己额头,“奏折写得怎么样?要是有什么错误和矛盾的地方,你拿圆珠笔帮我改改。” “行,我现在就看。你累不累?累的话自己放精油泡一会儿澡。” “有点,那我泡澡去了,你帮我看一下啊。” 阮时解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书桌前打开阅读灯,拿起笔认真帮他改起奏折来。 他是樘华半个老师,樘华很多用词习惯都源自于他,阮时解看着手底下这份奏折,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樘华没受过专门的论文训练,这份奏折写得随心所欲,有些地方用词比较奇怪,有些地方表述不够严谨,段落也不够简洁,不过从整体来看这还是一篇挺好论文,第一次写论文能有这个水准已经非常优秀了。 阮时解帮他调整了下段落,要把一些不够严谨的用词替换了一下。 阮时解受现代教育长大,文笔可能没什么古典韵味,不过他当惯了领导,写文章非常犀利,直切要害。 两人也算互补。 樘华不敢久泡,泡了二十多分钟就出来了。 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过去看阮时解帮他调整论文,“错误很多么?” “不,没什么错误,只是帮你调一下一些词句,还有些段落,我帮你调整一下,看起来会顺眼一些。” 樘华“嗯”了一声,坐在他旁边看他慢慢改。 阮时解改论文一直改到十一点多,阮时解站起来,揉揉他脑袋,“可以,基本改完了,明天你誊抄的时候再检查一下,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自己调整调整。时间太晚了,睡吧。” 樘华点头,顺手抱住他的腰,整个人趴在他背上,“阮哥,有你在真是太好了。你当年有没有考研究生啊?” “没有,我们那时候还不太流行考研究生,加上我当时有创业的想法,读完本科就出来创业了。”阮时解伸手按住他箍在自己腰间的手,拖着他往前走,“后来事业慢慢走上了正轨,我这边一直忙着也没来得及,不过我一直有看相关领域前沿论文的习惯。” 樘华点头,“这个我知道,我那看论文的习惯还是跟你学的。” 阮时解反手拍拍他,“好习惯。” 樘华第二天醒得挺早。 小麦割了之后,他一般六点才起床,今天却五点四十就醒了。 卧室里的窗帘拉得很严实,樘华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不过大致能判断出还不到六点,闹钟没响过。 他缩在阮时解怀里,静静听阮时解的呼吸与心跳声。 过了一会,阮时解也醒了,顺势在怀里人额头上亲了亲,才轻手轻脚下床。 谁知一下床便对上了樘华那双清亮的眼睛,看来他已经醒了好一会。 阮时解摸摸他脑袋,“怎么醒得那么早?” “我也不知道,可能今天要安排生日的事,有些兴奋。”樘华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拿在手里,提前关掉闹钟,也爬起来洗漱。 两人用一白一黑的情侣电动牙刷,刷干净牙后,樘华摸出洗面奶洗脸,挤了一坨到手上后,樘华忽然想起什么,眼神诡异地看向阮时解。 “怎么了?”阮时解看他表情不对,随口问一句,顺手将两人的电动牙刷归位。 樘华看看手心,又看看阮时解,语气飘忽地问道:“阮哥,你买东西了没?” “嗯?” “就那什么,润、润、润……”樘华耳根烧起来,含糊道:“你知道的。” 说完他也不敢去看阮时解,自己搓起泡泡快速洗脸,哗哗水声盖过了两人的呼吸声。 阮时解见樘华害羞,有些想笑,他顺手抽了两张吸水纸巾给樘华擦脸,“你说润|滑剂跟安全套。” 樘华的声音闷在纸巾后面,“……唔。” 阮时解淡定,“买了。” 樘华在哗哗水声下张口,“那你哪天……” 阮时解低笑,“知道,我会记得带。” 樘华这下彻底受不住了,火烧屁股一样快速说了句,“哦,好。阮哥,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 他说完落荒而逃,蹬蹬蹬便跑出卧室往书房赶去。 阮时解看他背影,嘴角又浮起一抹笑容。 随着两声“咣当”的门响,樘华的声音消失不见,屋里又变得安静起来。 江平原昨晚在皇庄睡,樘华特地交代过,让他今早过来用饭。 他起得挺早,樘华一起床,他便跟着伺候的侍女过来了,顺手将樘华的衣服扔他那边让他穿。 樘华忍不住问:“你怎么起那么早?” “我昨日睡得早,睡足了,再说你还不是一样?”江平原看着樘华的脸色,问:“你昨晚睡得可好?” “挺好。”樘华擦完脸后抬头打量他,“你呢?” “也挺好。” 敬宜与瑞栀端来牙粉与牙刷给樘华洗漱。 樘华在阮时解那边用的牙膏与洗面奶都是味道极淡,近乎无味的产品,丫鬟们近身伺候那么就也没闻出来,更不觉得主子这么简单洗漱一番有什么不对。 樘华接过热毛巾,吩咐:“瑞栀,你叫厨房将早点送上来,今天平原也在这里吃。” “是。”瑞栀忙放下手头的活计,带着院里的小丫鬟去厨房叫早饭。 两人过去客厅用早饭,樘华看着江平原,道:“你出去外头走一遭,又瘦了些。” “舟车劳顿,瘦些也正常,很快便养回来了。”江平原看向樘华,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皱起,“倒是公子,你在皇都,人也清减地厉害。可是未好好用饭?” “那倒不至于,我这就是忙的。”樘华笑道:“前段日子确实有些辛苦,接下来不会了。” 瑞栀带着厨房的人提着食盒过来,樘华用眼神示意他们摆饭。 很快,早点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樘华给江平原夹了个鹿肉包子,“你尝尝,最近多请了几个厨子,这位包了包子师傅手艺还成,尤其你喜欢的这味鹿肉,鲜而不腻,韧而不柴,味道不错。” 江平原拿起碟子去托他夹过来的包子,叮嘱:“公子,您也多用些。” “好。” 两人一边用早点一边交流最近的情况。 江平原道:“分店都安排妥当了,我们选过去的那五名副掌柜都是稳妥人,没一名彻底被当地的掌柜压住。这开篇开得不错,至于后续,还得看当地的情况。” 樘华当时其实也不是很想另外请掌柜,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 奈何他们这里每个府都有自己的方言,地方势力错综复杂,没本地掌柜,铺子根本开不下去。 樘华问:“那几个掌柜性情如何?可有疏狂之人?” “并无,当时好好选了一番,掌柜都还成,有副掌柜与我们派去的伙计,纵使掌柜心再大,应当也翻不了天。” 樘华点头,想了想又道:“我看不如再组个巡视组罢,我们的生意走高端品牌,多多巡视,免得副掌柜与掌柜联合起来一手遮天,坏了我们的名声。” “这也成,我会物色合适的人选,尽量在六月组起来。” “香云纱的情况如何?三种花样可都印染出来了?” 江平原:“都印染出来了,我带了样品过来,待会送来给你瞧瞧。” “那就好。”樘华说着筷子顿了顿,犹豫一下说道:“平原,过两日我们会濡川县罢,我今年都没去过那里,正好趁你回来,我们一道去巡视一番。” 丫鬟与侍卫们都在外面候着,没人听得到他们说话。 江平原多聪明的人,只一看樘华的脸色便知晓另有隐情,他压低声音,“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你不在王府过?” “不了。”樘华声音比他更低,“我跟我先生说好了,生日打算过去玩几日,到时你帮我遮掩一下。这里不太安全,我从濡川县那头过去。” 江平原不太赞同,“王爷跟世子可答应了?” 樘华摸摸鼻尖,“我还未与他们说,明日我将奏折递上去,顺便回趟王府,我与他们提前吃个寿面。” 眼看江平原还要说什么,樘华忙道:“我知晓事情轻重,就出去玩几日,困在皇都困了快一年,我也累了,我去外头放放风。你放心,我每日都会回来与你报平安。” 江平原见他铁了心,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答应下来。 樘华朝他灿烂地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胳膊,“好兄弟!” 第116章 出游 樘华正整理这段时间做的笔记,门外忽然传来点动静。 “公子。”何桦的脸从门后露出来。 樘华看着他的脸:“嗯?进来。什么事?” 何桦进来,禀报道:“王爷派人过来请您回府,说要给您过生辰。” 樘华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你就跟那人说,我明日便回府。” 樘华说完又在整理自己的笔记。 他打算跟阮时解出去玩三天,加上一去一回濡川县的路程,总共需要五天。 这五天他不在皇都,手上事情得交代好,免得因为他离开这五天皇庄里乱了套,这一季的种植白费功夫。 樘华今年满十八,因不是整寿,靖宁王并未提前准备。 樘华心里惦记着跟阮时解出去外面过生辰的事情,靖宁王原本想帮儿子办的隆重一点,起码请他的好友过来王府吃酒,再请两折戏。 结果樘华道:“父王,还是算了吧,您见哪家男儿十八便请人来喝酒唱戏?八十的老太君才那么干呢。” 靖宁王被他逗得险些笑出来,无奈瞪他一眼,“又说怪话了。”靖宁王拗不过他,“就这么简简单单过去了,家里吃一道长寿面便算了?” 樘华笑了笑,“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能一道吃到长寿面,儿子便觉得有福了。” 他这话真是说到靖宁王心坎里去了,靖宁王拍拍他肩膀,心里暗叹他懂事。 靖宁王看着他的脸,“那便一家人一道吃道长寿面吧,我唤你大兄回来。” 樘华最近都没怎么见他大兄,心里有些不妙的猜测。 他状似不经意问:“大兄这阵子去哪了?怎么不见他来庄子里玩?” “你皇伯父给了他差事,父王也不知道。”靖宁王随口道:“他不在皇都。” 樘华看他父王这模样,心里知道他多半说的是实话,不由暗忖,也不知道他大兄最近在做什么,这么神神秘秘。 顾樘昱在樘华生日当天下午才匆匆忙忙骑马赶回来,大热天,他穿着一身铠甲,身旁还配了剑。 樘华越发觉得不太妙,悄悄跟顾樘昱打听,“大兄你最近在做甚?我能打听么?” “什么都不知道才是福气。”顾樘昱揉揉他脑袋,“你安心做自己的差事,瞎打听什么?” 樘华跟他并排去主院请安,闻言抬眼看他,“你那差事可有危险?” “皇伯父看顾着呢,能有什么危险?莫瞎担心了。” 樘华看着他这一身铠甲,半点都不信。 顾樘昱接收到他怀疑的眼神依旧没说什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跟他并肩往院子里走。 今天晚上一家人要待一起吃饭,他们三兄弟还是光棍。 顾樘晗虽已订了婚,但大户人家办婚事没那么快,他们的婚期顺延到十月。 故晚上吃宴席的只有靖宁王夫妇与顾樘昱三兄弟,宴席上有些安静,确实靖宁王府难得的热闹时刻。 樘华看着面前这一桌宴席,心里十分感慨。 两年前的这时他刚被发配到了别庄去,生日也在别庄过,奴大欺主,连一顿好一点的饭都吃不上,更别提一整桌宴席。 此时一府人一道用宴席,王妃表情还是淡淡,顾樘晗脸上也带着别扭,不过好歹一家人在一起庆贺,这在两年前几乎不可想象。 樘华心里想着,面上倒没怎么露出来。 靖宁王见他发呆,亲自给他夹菜,“你爱用狮子头,今日多用些。” 樘华忙伸过碗去,“多谢父王。” 气氛由此热闹起来。 顾樘昱端起酒杯祝樘华生辰快乐。 顾樘晗也端起酒杯跟着祝了一杯。 靖宁王颇得意他们兄弟和睦,笑得眼睛皱纹都显现出来了,王妃在上首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这一晚一家子喝了挺多酒,连王妃也喝了好几杯,直喝得微醺。 樘华告诉他们他想去濡川县那别庄巡视一番,好几日都不在皇都。 靖宁王大手一挥,满口答应,“你想去尽管去,这里有父王给你看着,保准误不了差事。” 樘华心里大石彻底放下,站起来敬他父王,“那便多赖父王照看了。” 这一日樘华没去阮时解那里,他喝完酒直接睡下了,第二日一早爬起床,带着江平原等直接往濡川县赶。 昨日顾樘昱送他匹千里马,马是性子温顺的老马,今日樘华便用上了。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这回他还带了一队侍卫,足有二十五人。 顾樘昱跟他一起出发,两队人马出了城之后才分开,樘华看着兄长的背影,心里知道最近一定出了什么事,奈何亦他的身份,不好打听这些事,只能暂时放下。 从皇都到濡川县,骑马一天就够了,赶得急的话,大半天也能到。 樘华心里兴奋,路上根本没怎么停,连中午也只是歇息了半个时辰,草草用了饭食之后又赶路。 雷行心里纳闷这次为何要这么赶,只有江平原知道他的心情,一路在帮他打配合。 樘华从皇都赶到濡川县时,太阳还没下山,他进了庄子,何锐忙带着余义宁维来迎接。 他前几日便写信过来说要来,让他们将院子收拾出来,此时院子已经收拾好了。 樘华没等他们行礼,大手一挥,让他们起来,脚步匆匆往自己以前住的那座院子赶,“我今日累了要歇息,晚饭你们不必送。平原你帮我安排他们的食宿,顺便守在外头,别让任何人进来。” 江平原看他衣袂翻飞,眼睛晶亮,笑道:“公子你放心歇息去吧,这里有我。” 有他这一句话,樘华彻底放下心,挥挥手就往自己院子里去了。 随着院子门咣当一声关上,院子重新清静下来。 樘华子仔细细将院门锁好,又跑进自己房间将门窗锁好,找到墙上那道熟悉的门,推门往阮时解书房里一钻,扬声喊道:“阮哥,我回来了,你在哪?” “在楼下做饭,你下来。” 樘华当即转身蹬蹬蹬往楼下赶,老远就看见阮时解站在厨房里做饭,背影笔挺,系着一条围裙。 他面前的锅里正滋滋冒着油烟,看起来十分有模有样。 樘华抽抽鼻子,“好香啊,阮哥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读初中的时候就会了,我家庭条件一般,小时候我父母来不及回家,一般都是我做饭。”阮时解随口答他,回头看他穿着一身长袍,笑问:“热不热?” 樘华原本还不觉得,一听他问,立即感觉到全身上下都冒着汗水。 “热,我赶了一天的路,身上湿了又干。”樘华夸张地说完这一句,挤过来看阮时解做饭,“做什么菜?” “现在是香辣鸡蟹块,刚刚做了道油焖大虾,就在隔壁。” 樘华闻弦知雅意,伸出罪恶的爪子从旁边的菜盘里捏了只油焖大虾丢进嘴里,嚼了嚼之后,眼睛一亮,朝阮时解竖起大拇指,“香!” 阮时解拍了拍他的背,“还有两道菜,你先去洗个澡,洗完澡就可以下来吃饭了。” 樘华点头,又偷吃了只油焖大虾,这才掉转头连蹦带跳地上楼洗澡去了。 他洗完澡换了身短裤t恤,整个人轻松许多,擦着头发趿着拖鞋往楼下走,“阮哥,你今天怎么下班那么早?” “你今天要回来,我特地早点下班早点煮饭。”阮时解道:“公司那边都安排好了,未来三天我都不用去公司。” 樘华一边看他做菜,一边倚着橱柜擦着头发陪他说话,“那陈兄他们安排好了么?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早上八点在大学城外面集合,我们一道去青云山。”阮时解道:“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寇生微的女朋友也想来,他问我们介不介意多带一个人。” 樘华昨天没过来,阮时解不好直接帮他答应,只说今天再问问看。 樘华挺高兴,满口应下,“来啊,多一个人有什么关系?正好我们六个人三对情侣。阮哥你回复他了没?要么我现在去给他打电话。” “不用那么急,菜已经好了先吃饭。”阮时解转头看他,“快洗手,把菜端出去。” “好嘞。”樘华将毛巾往肩头一披,立即洗手端菜拿碗,闻着香味,肚子应景地咕咕叫起来。 阮时解的手艺一般,架不住这是他特地为樘华做的菜。 樘华捧起碗,觉得这也好吃,那也好吃,一道菜一道菜尝过去,脸上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阮哥你好棒啊,简直是完美男神。” “不过是家常菜罢了。”阮时解忍不住笑,给他夹了一块蟹肉,“喜欢你就多吃点。” 樘华忙也给他夹菜,“超级喜欢!阮哥,这是我活到目前为止吃过最好吃的饭菜!” 阮时解一边笑一边看他,“你这嘴今天是抹了蜜对吧?” 樘华一边闷头夹菜一边随口说道:“那到不是,我这嘴沾了颜料。” 阮时解满眼不解,不知道他打什么哑谜。 樘华放下筷子,双手拢成喇叭状,放到嘴前说道:“所以我今天才能吹出彩虹屁来。” 阮时解忍俊不禁,简直要被他这神来一笔逗得筷子都拿不住,拍拍他肩膀,“行了,盛产彩虹屁的顾小同学,赶紧吃饭,要么菜都冷了。” 樘华是觉得他手艺真的好,说完话吭哧吭哧努力吃。 阮时解为了帮他庆祝生日,特地做了六菜一汤。 阮时解自己有健身的习惯,平时吃晚饭会比较克制,一般吃到七分饱就会放下筷子,今天被樘华带动的吃到九分饱还意犹未尽。 樘华更是用实力展示什么叫光盘行动,阮时解做的好几盘菜都被他吃完了,最后只剩一道蒸肉饼和一道清蒸鱼。 看着桌子上那两道菜,樘华揉着肚子拉住阮时解的袖子,“阮哥,你别收拾,等会儿我消消食再自己收拾,这两道菜要留下来,我明天煮面吃。” “就剩这么一点了,不必留。” “不行,这可是你亲手给我做的菜,一定得留下。” 阮时解道:“那留这道蒸肉饼,鱼就不留了,鱼明天吃不新鲜。” “怕什么,正好年年有余嘛。”樘华坚持,仰头来看他,“这是为庆祝我生日做的饭,你得听我的。” 阮时解只得听他的,简单将桌子收拾好,又去楼上找来健胃消食片给他吃。 樘华看着他掌心里的消食片,捂着眼睛叹道:“算了,等下再吃,我刚刚用汤给胃溜了缝,再吃口药我就得撑吐了。” 阮时解敲敲他脑门,“该,谁叫你劝都劝不住?来,将这药嚼吧嚼吧咽了,这么点儿量,不占地方。” “直接嚼啊?”樘华从他掌心里摸过健胃消食片,举在眼前看,“药能直接嚼么?” “能,水果味,放心吃吧。”阮时解碰了碰他脸,进厨房去洗碗。 樘华忙制止他,“阮哥,你别洗,放那我自己收拾。不是说做饭的人不洗碗么。” “一家人哪来那么多规矩。”阮时解声音从厨房里传来,“我收拾收拾放洗碗机,不费工夫。你要是觉得闲了,给你寇哥打个电话,邀请他明天带女朋友一起来。” 樘华半躺在沙发上,伸手去摸他手机,“那我用你手机打了啊。” “嗯。” 阮时解手机保留了樘华的指纹,他伸手开锁,阮时解的手机对他敞开无余。 樘华经常玩他手机,对他那简洁的手机界面没什么新鲜感,只扫了一眼便调出通讯录,搜索到寇生微电话,拨打过去。 “喂,时解?”寇生微几乎秒接。 “寇哥,是我。” 寇生微的手机听筒里,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 寇生微有些懵,下意识拿开手机看了眼屏幕显示的名字,的确是阮时解没错。 樘华怕他听不出来,赶忙补充一句,“顾樘华。” 寇生微这才回过神来,“樘华,晚上好啊。” “晚上好。”樘华直奔主题,“寇哥,我想邀请你和嫂子明天一起出来玩,嫂子方便么?” “方便。”寇生微挺高兴,“那我明天带他一起过来。” 樘华也挺高兴,“那说定了啊。” 樘华骑了一天的马,累得狠了,阮时解收拾好厨房出来的时候他脑袋一点一点,眼看快睡着了。 阮时解见他这样,伸手碰了碰他脸颊,干脆抱起他,往楼上卧室走去。 樘华在他衣襟上蹭了蹭,嘴里嘀咕两声,很快又睡过去了。 第二天又要起早准备出门,阮时解将人放到床上后什么也没干,关了灯拥着他睡觉。 两人的生物钟运行良好,第二天樘华早上六点钟就醒了。 他揽着被子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问阮时解,“阮哥,我们现在起床么?” “起。东西还没收拾,我去收拾些衣物。” 樘华掀开被子下床,“那我洗漱完去做早饭,阮哥,你想吃什么?就按我们昨天说的吃面可以么?” “可以是可以。”阮时解含笑看着他,“你确定可以搞得定?” 樘华挑了挑眉,“小看我了不是?我也学过如何用煤气灶。” 他说得雄心壮志,阮时解到底不放心,跟他刷完牙之后一起下楼。 樘华不太满意,斜眼看他,“你不是说要收拾行李吗?你去收拾,我这里你放心。” 阮时解道:“时间还早,不用那么早收拾,待会我们一起收拾,顺便商量一下带点什么。”趁他抗议之前,阮时解笑道:“还没见过你下厨,我见识一下。” 樘华这才不说什么了,他兴致勃勃在冰箱里拿东西——面条,番茄,小白菜,鸡蛋以及昨晚剩下的肉饼跟鱼肉。 他清点了下东西,洗干净番茄切成小块,将鸡蛋打成蛋液,然后开始点火准备下面条。 阮时解注意到他特地看了眼开始下面条的时间,然后才在另一口灶上点火下油,炒香葱蒜,开始倒鸡蛋液,鸡蛋液炒成块状再下番茄。 等他的番茄鸡蛋炒匀,他放入水煮汤,然后赶紧看了下时间,见到了四分多钟,赶忙将面条捞出来放到纯净水里。 阮时解见他虽然手忙脚乱,但动作大体还算对,没有什么重大的错误,心里猜想他私下里应该做过功课,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坐在料理台旁边的椅子上观察起他煮面来。 樘华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包括煮个面也是全神贯注。 他的番茄鸡蛋已经煮得差不多了,又放入肉饼跟昨天的鱼肉,然后放洗好的小青菜,最后加入盐块。 他家加盐跟别人加盐不同,别人加盐都是拿勺子掂量一下,要加多少一次性就把盐倒进去了,他不一样,他用那把勺子撩起一点盐放到汤汁里,搅拌均匀后用另一个勺子舀起汤汁来尝咸淡。 重复了两三次之后,他觉得应该差不多了,才放下两个勺子。 他吁了一口气,这口气吁得有些大,他下意识朝阮时解望去。 阮时解抱臂看着他,“这法子不错,什么时候学会的?” 樘华耳尖有些红,“以前上化学课的时候,你教我做实验不就是这样做的么?” 感谢樘华严谨的科学精神,他第一次做出来的面条居然十分不错,汤汁甚至称得上鲜美,一人一大碗,面条都吃光了。 樘华吃饭比较快,他现在放下筷子摸了摸肚子,一脸得意地笑道:“看来我手艺不错,阮哥以后我们就可以轮流做饭。等什么时候我有空了做好饭给你送到公司里去,让别人也羡慕一下你爱的便当。” 阮时解吃完后将桌上的碗收拾好,然后拿去厨房放到洗碗机里,打开洗碗机洗碗,回过头说道:“这主意不错,那我就等着,看什么时候能吃上你的爱心便当。” 他洗干净手,从旁边架子上抽出纸巾擦了擦水,“我们上去收拾东西?” 樘华看了一眼,现在已经六点五十五分了,赶忙道:“走走走,要么等会儿该迟到了。” 他没过来之前,阮时解已经收拾过一轮,现在拉他一起收拾也不过是想看一看还要带什么东西。 樘华好收拾能力一般,简单看了一下,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要带的,干脆道:“这样就可以了吧?要是实在缺什么东西我们到了地方再买。” 阮时解合上两个行李箱,自己拎一个递给他一个,“行,那我们准备出发。你上保镖微信群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把车开出来。” 樘华上去说了,然后兴冲冲拉过万向轮的行李箱,豪情万丈,“走了,我们玩去。” 贺席岭和陈穗到得挺早,七点四十多分就在集合地点等着他们了。 寇生微这对到得晚一些,也没超过八点十分。 阮时解跟贺席岭都让保镖开车,三方汇合之后,他们的车队往青云山驶去。 昨天晚上下过雨,今天是个明天天气不错,外面不算太热,从车窗往外望去,公路两旁是农田跟远山,光是这景色就足够令人心情舒畅。 樘华趴在车窗旁看车窗外的景色,忍不住高兴道:“阮哥,等我们退休了之后,我们也在田园中买间别墅隐居吧?” 他开着车窗,声音传了出去。 贺席岭的车跟他们并驾齐驱,闻言喊道:“我们这里用不着隐居,住在哪里都是隐居。” 樘华好不容易跟阮时解说点小梦想,气氛就被他破坏殆尽了,十分不忿,皱着鼻子跟他对吼,“我就爱买房子到乡下隐居怎么啦?贺兄你怎么这么扫兴啊?陈兄你也不管管他!” 陈穗带笑的声音远远传来,“管不了。” 樘华你胳膊肘处了处旁边的阮时解,“快,阮哥跟我一起怼他们,他们夫夫上阵,我们也要夫夫上阵。” “等等,我们是过了明路的未婚夫夫,你们什么时候说开了也算夫夫啦?!” 樘华吼,“我说算就算。” 他们说了几句话,阮时解拍了拍他的腰,“行了,别干扰司机他们开车,去到青云山那边再说。” 樘华意犹未尽转过脸来,“那阮哥你在微信里跟他们说一句,我们也是未婚夫夫,我的跟你求过婚的你还记得么?等年龄够了我们就去领证!” 他们求婚的过程十分顺理成章,没有很隆重的仪式,也没有长篇大论的告白,只是某天提起来,樘华就强调等到年龄了就去领证。 阮时解笑了笑,果然在微信里说了一句,“不玩了。等到了青云山,我们两家人再一起对阵。” 他们这次出来旅行,特地拉了个小群,六个人都在群里面。 寇生微听着他们在这边互动,悲愤地喊了一句,“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俩?” 樘华连忙安抚他,“没呢没呢?寇哥你开车别聊微信不安全。” “我家小萌帮忙拿着的手机。” 阮时解凑过来说了一句,“就算小萌拿着也不太安全,你还是专心开车,等会到地方再说吧。席岭,阿穗,休战了不聊了。” 他发话了,大家只好不在开口,开着车往青云山奔去。 他们将半山腰的度假酒店包了下来,车到了酒店门前只有他们一行人在,故显得格外安静。 阮时解他们下车,保镖们开着车往停车场走,寇生微的车由酒店的门童去停了。 寇生微一下车望了眼四周的景色,不由自主道:“这地方真不错,比我想象中的好一点。” 他们在路上开了三个多小时,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 阮时解扫了眼,“先去房间里安顿好,然后再下来吃午饭吧。” “没问题。”贺席岭拉着陈穗,“正好吃完午饭睡一觉,下午四点多就可以开始玩了。” 一路过来大家都有些累了,中午饭也没有太隆重。 吃了一顿当地特色的午饭之后,大家各回各的房间准备休息去了。 他们将整座酒店都包下来了,每组人的房间视野都很好,樘华他们住在顶层靠左的房子,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山景,再往上就是蓝天白云。 樘华躺在阳台的躺椅上,“这地方真舒服。” 阮时解将他们的衣物放到衣柜里,闻言转过脸来跟他说话,“你要是喜欢,我们每年可以抽出空来旅行一到两次。” 樘华:“我这边应该没问题,你要是抽的出空来,不影响日常工作,且不觉得吃力的话,我们每年出来玩一两回好了。” “樘华小同学,你太小看你男人了啊。”阮时解过来敲了他额头一记,“放心,抽得出空来。下面风大,你别老在外面坐着,赶紧进来休息,等会四点多再一起去泡温泉。” 樘华想起寇生微的女朋友小萌,连忙问:“阮哥,待会儿我们五男一女,要怎么泡温泉啊?” “让寇生微他们两个去泡情侣温泉,陈穗他们则是看跟我们一起行动还是自己去泡情侣温泉。”阮时解揽着他的脖子,将他往屋里带,“别操心了,赶紧睡,晚上还有活动,可能要早点睡。” “晚上还有什么活动,怎么我不知道?” “特地为你安排的活动。”阮时解将人压在自己怀里,“不许再问了,赶紧睡。” 樘华反抗不成,只得抱着他的腰,被他蒙着眼睛,准备入睡。 阮时解用ipad关上室内的窗帘,又关上灯,将空调温度调低一点,抱着他怀里的小王子快速睡了。 一觉睡到下午四点钟,贺席岭和陈穗在外面敲他们的房门。 “四点啦,赶紧起床了,别睡了,我们去泡温泉去。” 樘华才刚醒,脑子还有点懵,问阮时解,“阮哥,我们现在就去么?” “你要是还没睡醒就再等一会儿。” 樘华想了想觉得还是起来泡温泉比较划算,他掀开被子揉揉脑袋,“我醒了,我们去泡温泉吧。” “行,先把泳裤换上。” 阮时解从衣柜里将两条黑色的情侣泳裤拿出来,樘华拎着那块小小的布料,不安地动了动脚趾,“现在就换,待会儿我们全身上下就穿这么点布料出去么?” “外面可以再披一件浴巾。”阮时解安慰他,“整座酒店除了工作人员,就我们几个人,别担心。” 樘华这才被说动,顺手开始脱t恤与休闲裤。 阮时解猝不及防之下,看见一室春.光。 第117章 话本 樘华长那么大,极少在人前裸露身体。 他脸与手就白,身上的皮子更是白,如珠如玉,似霜似雪。 再配上一双大长腿,阮时解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瞬间变得幽暗起来。 樘华被他目光盯得不自在,扯了扯裤腰,裤腰带被拉起,发出细微地“啪”一声响,“要不我还是穿上衣裳罢?太不雅观了。” 阮时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点异样,从衣柜里拿出浴袍给他,“不用。” 樘华被浴袍兜头盖脸造了一身,有些茫然地转过头来,“这样便可以了?” “这样便可以了,穿好走吧。” 樘华于是按他的要求穿上浴袍,系上带子,趿着拖鞋跟他出去。 他活了十几年还是第一回穿这样短的袍子,浴袍才到他小腿处下面,露出两只脚晃晃悠悠走在外面,他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室内的空调冷气拍在他小腿裸露的皮肤上,凉飕飕的,让他小腿的存在感格外鲜明。 阮时解看他不停扯那浴袍,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别扯了,马上就到地方了。” “你们这造型不错嘛?”贺席岭远远看到他们便吹了一下口哨,显得有些流.氓。 陈穗也挺放松地泡在水里,伸出手来朝他们扬了扬手,指尖撩起的水花划出一条弧线。 阮时解问:“寇生微他们不跟我们一起泡。” “嗯,刚刚过来说了一下,有女孩子在不方便,就我们几个泡。”贺席岭露出一口白牙,“温泉温度高,也泡不了多久,待会就回去了。” 樘华见他们已经下水了,浴袍都挂在旁边的价值上,也跟着他们一样。 温泉水不算太深,只到樘华大.腿,他小心翼翼走下去,坐到台阶上。 陈穗见他动作有些慢,伸出手来搀扶了他一把。 阮时解跟在他身后下来,两人并肩坐在一起。 贺席岭将池子上飘着的水果跟酒轻轻推了一下,推过来,问樘华,“第一次在这边泡温泉吧,感觉怎么样?” “开心。”樘华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看着瓷砖池底,“底下不是温泉么?怎么还铺了瓷砖?” “温泉是温泉,不过泉眼不在这里,估计是从外面引来的水。这温泉应该还挺正宗,我还闻到硫磺味了。”贺席岭挤眉弄眼,“隔壁有几个高温池子,可以煮鸡蛋那种,等会儿要去那边煮鸡蛋么?” 樘华回头看了下阮时解,见他没反对的意思,转头高兴,“煮!” 贺席岭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待会我们一起煮鸡蛋。” 四个大男人在这池子里泡着也没什么具体的娱乐项目,干脆一边吃一边聊。 泡了二十多分钟,陈穗先站起来,摆摆手道:“算了,我不泡了,再泡得晕过去了。” 他个子跟樘华差不多,人也瘦,皮肤平常显得有些苍白,今日泡了温泉,一身皮子全泡红了,估计泡得有些难受。 樘华关切地问:“陈兄,你去哪歇息?要不我们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你们泡你们的,我就在这儿坐一坐,缓一缓。”陈穗往旁边一指,示意道:“那边还有个温泉游泳池,你们要是泡累了也可以去那边游会儿泳。” 樘华长那么大一直是个旱鸭子,一听说可以游泳,他有些兴奋,“哗”地一声站起来,带着一身水,他扭头张望,“在哪?阮哥,我们去游泳吧。” 阮时解站起来,“在那边。” 樘华兴冲冲,“陈兄,贺兄,你们两去不去?要么一块去游泳罢?” 陈穗摆手,“泡得有些累了,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贺席岭马上道:“我陪阿穗在这边休息一下,你们两个人自己活动。” 樘华于是拉着阮时解去过二人世界。 “阮哥,我不会游泳,你会么?” “会,我教你。”阮时解跟他手拉着手往旁边的温泉游泳池走去。 路上碰见工作人员,阮时解叫了其中一位,“这里有浮板跟背漂么?” 工作人员都认识他们,也受过培训,听大客户叫自己连忙走过来点头殷勤道:“有,阮先生,你要几个?” “背漂拿三个串一起,浮板要一块就行。” 工作人员忙去给他们拿工具。 樘华满脸疑惑,“要这东西干什么?” “教你学游泳?” 等工作人员把浮板跟背漂拿过来,阮时解帮樘华带好泳帽跟泳镜,带着他下了水,让樘华握着扶梯开始学换气跟漂浮。 樘华还是第一次接触游泳,因阮时解就在身边,他泡在水里也没怎么怕,按照阮时解的要求,学完换气之后努力拉直身体,握着扶手轻轻的飘在水面上。 他飘了一会儿,慢慢有心得了。 阮时解扶住他的后腰,“你用脚蹬一下池壁试着漂出一段距离,要是感觉到憋不住了,就抱着自己的膝盖往水底下沉,站起来换气,我就在你身边,不要害怕。” 樘华转过脸来看他,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眼睛晶亮,像含着星星。 “好,知道了!” 他们两人在水里飘来飘去玩了一会儿。 阮时解笑了笑,“背上背漂,我们再来试一试。” 阮时解半跪下来将背漂牢牢系在他细瘦的腰上打了个结,然后拍了拍他的后腰,“待会儿我们下水不会再沉,你放心大胆跟着我飘就行。” 两人对视,彼此眼里都倒映出了对方的身影。 偌大的游泳池只有他们两个人。 樘华十分喜欢跟阮时解身体接触的感觉,被他握着手和扶着腰时满满都是安全感。 两人在泳池这边练习着游泳,陈穗和贺席岭早就泡完温泉上来了,寇生微和小萌也不泡了,穿着泳装披着浴巾走过来。 他们这边的温泉游泳池是室外游泳池,拐个弯就能看见。 寇生微远远看着那对在水池里扑腾的身影,忍不住问陈穗,“他们在干嘛?” 贺席岭抢答,“很明显他们在游泳,顺便约个会。走走走,我们不打扰他们,今天还要吃生日蛋糕呢,我们过去先布置一下吧。” 寇生微也在热恋当中,老远看见泳池里那一对黏黏糊糊的人,还是觉得受不了,打了个寒噤,赶紧道:“行,我们去大堂布置生日宴要用的东西。” 酒店里一大堆工作人员实际上也用不着他们怎么布置,他们不过是简单摆了下盘子插了下花,然后坐在这边边等阮时解他们边玩手机。 阮时解教了快一个小时,拍拍樘华的肩。“今天先学到这里。” 樘华正意犹未尽望着眼前一汪碧莹莹中带着点白色的池水,恋恋不舍道:“要么我们再玩会儿?” 阮时解伸出手来拉着他上岸,“他们应该已经泡完温泉回去酒店了,要玩的话我们明天再来。” 樘华只好妥协。 他们走到酒店大堂的时候,贺席岭等人果然已经在酒店大堂里等着了,正各自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一看到他们两人远远牵着手过来,贺席岭忍不住吐槽道:“你们俩赶紧的,别黏黏糊糊了,一起回去换完衣服下来吃蛋糕。” 樘华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拉住阮时解的手,“好的,稍等一下,我们上去换个衣服就来。” 贺席岭他们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了,每人身上都穿着休闲装,小萌穿上了条裙子,看着十分可爱。 他们人不够,酒店经理知道樘华今天过生日,特地带着工作人员下来唱生日歌。 樘华不在这边长大也没听过生日歌,更没在别人的簇拥下吹过蜡烛。 他一整晚眼睛都弯着,露出编贝般的牙齿,看起来像个快乐的小王子。 阮时解在旁边护着,他目光一直在他身上,眼里带着暖意。 贺席岭在旁边看着,忍不住跟陈穗咬耳朵,“我感觉阮时解这辈子算栽了,除了樘华,他应该不会有第二个这么爱的人。” 陈穗耳朵有些痒,含笑转过头来看他,却听他接着说道,“我也栽了,除了你,我这辈子不会有第二个爱人。” 喃喃情话,想将人心头那点热血都点燃了。 陈穗面红耳赤,心里生出无限欢喜来。 两人躲在角落里接吻,唇齿相依,呼吸间都是对方喷过来的酥痒热气。 樘华瞥见他们两个在这边接吻,忍不住掂起脚尖亲了阮时解一下,旁边的工作人员看到了立即善意起哄。 他们两个早已公开,听见起哄声,樘华耳垂已经红地快要滴血了,仍输人不输阵地追上去接着吻阮时解的嘴唇。 在场三对情侣都有亲密举动,气氛十分热烈。 大家乱哄哄地吃完蛋糕,工作人员收拾场地退下了,大厅里只剩他们六个人。 小萌提议,“我看酒店里有k歌房,要么待会儿我们去k歌怎么样?” 樘华不清楚什么是k歌房,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一个换一个,我这种五音不全的人太吃亏了。”贺席岭道:“要么接下来我们玩点游戏吧。” 小萌兴致勃勃,“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还是狼人杀?” 在场两个总裁,一个大学教授,还有一个从古代来的小公子,对真心话大冒险和狼人杀都不感冒。 看了眼前的场景,寇生微觉得这个提议好像不太合适,忙道:“算了,狼人杀人不够,真心话大冒险这游戏太年轻了,我们老胳膊老腿有些玩不动,不然换其他的?” 小萌也感觉到他们的圈子比较成熟,普通的游戏都玩不起来,一时没有头绪,迟疑道:“要么玩点□□什么的?” 贺席岭哭笑不得,“玩□□还不如玩围棋呢,要不我们今天还是来讲故事吧?” 他这话一出,除了陈穗有所预感之外,其他人都不明白要讲什么故事。 见大家的目光都往自己身上投来,贺席岭阴沉沉一笑,扫视众人一眼,“关了灯点蜡烛讲鬼故事怎么样?” 小萌一拍手掌,“这个提议好!有没有更好的主意?没有就鬼故事了哈。” 樘华自小被教育“子不语怪力乱神”,长大后也没什么机会接触这些怪诞的事情,一听他提,脸上写满了感兴趣。 阮时解和陈穗都没意见。 大家望向寇生微,寇生微一个医生自然不怕鬼,他迎着众人的目光一笑,“我没问题。” 女士优先,小萌先开始,她笑了笑,声音忽然变得低哑起来: “大家都坐过公交车吧,今天的故事是一个关于公交车的故事。话说十几年前,我们市有趟叫四三一的公交车。这天,老许上晚班下班后,照旧来到厂子门口等公交车。他工作的工厂在城南,家里却在城北,搭公交车要搭近一个小时。” 樘华预感到什么,有些害怕地往阮时解那边靠。 “平时公交车都很好等,谁知这一天在公交站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想要的那班公交车,工友们都陆陆续续的回家了,很快公交站就剩他一个人。等着等着他不知道怎么的有点困,知道一辆公交车在他面前刹车,他才被刹车声惊醒……” 小萌讲故事是个好手,她讲得绘声绘色,脸上的表情在烛光下显得有些阴沉。 故事中的小许上了一辆鬼车,被带到了坟地,见到了一系列光怪陆离的人,最后发现这鬼车原来是一个棺材,车也是专门载着人去投胎的车。小许不幸上错车,没有回头路,最后变成了鬼车上的司机,等下一个“有缘人”。 樘华来这里之后还没坐过公交车,对公交车也不熟悉,不过听她这么绘声绘色一脚,背上冷汗都下来了,直觉得背后凉飕飕,不由一直抱着阮时解的手臂往他那边挤。 贺席岭上下打量小萌一番,“看不出来啊,你还挺会讲故事。” 小萌嘻嘻一笑,在烛光下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越发瘆人。 樘华里那颗小心脏一颤,吓得将阮时解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低声叫了一声,“阮哥。” 阮时解大掌摸上他额头,“别怕。” 贺席岭嘿嘿一笑,道:“到我了到我了。今天我给你们讲一个我叔叔他们的故事。” “我叔叔他们不是做生意嘛,早几十年的时候,我国的条件还不如现在那么好,交通也不像现在这么发达,很多时候跑货都得自己去跑,有时在路上遇见什么事,比如说车抛锚了或者说没找到可以住的店,就得借住在老乡家。” “那天是个台风天,下午四点多钟黑云压顶,天就黑的快伸手不见五指了,我叔叔开着一辆货车,带着伙计,抬头看着天色,觉得实在不能再跑下去了,不能大雨一下来,倒是雷电交加那可就太危险了。那时候也没多少条高速公路,他们走在省道上,两边都是稻田,偶尔能看见村庄,我叔叔他们在路上开了一会儿,看见一家在路边的农户,便开车过去借宿。” “那时候人们还很热情,碰到在外面跑货的人来求助借宿,便将他们迎进了家里。这是一户比较典型的六口之家,两位老人,一对夫妇及一双儿女。我叔叔跟伙计将车停在他们院里,被男主人招待着洗了个热水澡又准备吃饭。” “那时跟现在一样,因为下雨停电,大家点起蜡烛,围坐在桌子边上吃饭。我叔叔吃着吃着,突然看到窗边闪过一个人影。那个人影穿着有些奇怪,因为在大夏天他居然戴了顶帽子。我叔叔当时也没介意,以为是亲朋好友过来串门或者怎么样,等过了几秒闪电一闪而过,他突然发现窗外的那个人戴的帽子是寿衣特有的寿帽……” 樘华还没从上一个恐怖故事中回过神来,就被拽入了这个恐怖故事当中,因故事的主人公是贺席岭的“叔叔”,这个恐怖故事听起来更有带入感,也更真实。 樘华牙齿都快打颤了,原本抱着阮时解的手臂,现在他忍不住挨着阮时解,直到被他揽着才有了点安全感。 贺席岭讲的是因为泥石流丧生的一家,误会自己还活着,所以在雨夜中招待客人的故事。 接下来几个人口中的故事一个比一个恐怖,陈穗语调平平地讲了校园恐怖故事,寇生微那医院鬼打墙险些没把樘华脸吓青。 轮到阮时解跟樘华了,阮时解揽着樘华,“我没什么恐怖故事,算了,我们就不讲了。” 众人一起嘘他。 轮到樘华,樘华想了想,讲了一个伥鬼的故事。 跟前面那绘声绘色,要气氛有气氛,要情节有情节,要反转有反转的真实型恐怖故事相比,他这故事一点都不恐怖,反而有一点可爱。 大家看他尽力了也不为难他,只按着阮时解灌酒。 阮时解那是早年创业练出来的酒量,四杯半两白酒灌下去,眼也不眨。 等喝完酒,他揽着樘华站起来,“时间不早了,赶紧去休息,明天再去爬山玩。” “行吧,散了散了,明天再出来玩。樘华你还好吧?怎么脸有点白?” 樘华心道还不是被你们吓的?不过这有些胆小的话他不好说出口,只抱着阮时解的手臂道:“没事,时间晚了大家快回去休息吧,我们也回去休息了,刚刚阮哥喝的有些多。” 贺席岭听他硬撑,坏笑一声,“那行,今天先休息,明天我们再来讲鬼故事,我们非得决出胜负不可。” 樘华瞪他一眼,陈穗赶紧拉着他走人。 寇生微跟小萌也回自己房间。 樘华回到房间后,将房间里所有灯都打开,亮堂堂的光明驱散阴暗,樘华看了看床底,床底是实心的,看不见床底总算不那么怕了。 阮时解楼楼楼他脑袋,“怎么样?还怕么?” 樘华诚实地点头,“有点,阮哥,怎么他们讲的鬼故事那么可怕?” “都是从小听鬼故事长大的,听的多了讲的多了,慢慢就会讲很恐怖的鬼故事了,别怕,这世上没有鬼。” 樘华大力点头表示赞同,然而阮时解进去浴室洗漱的时候,他一刻都不想在外面待着,连忙挤进浴室跟阮时解一块洗漱。 阮时解笑了笑,让出位置跟他并肩刷牙。 樘华刷着刷着牙,突然看向镜子里的阮时解,喊他一声,“阮哥。” “嗯,怎么啦?” “我突然想到我们今年要卖的香云纱出了什么问题了!”樘华有些兴奋,他挥了下手,“我们没有企业文化,所以做奢侈品的牌子很难作起来,不得不每年都费尽心思想一些新玩意儿。其实我们接下来应该加大宣传,将我们的名声打出去!” “有道理。”阮时解没想到他听个鬼故事都想到生意上去了,笑着抬眼望他,“那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编话本啊!”樘华兴奋地一拍手掌,草草刷完牙,道:“你们这里不是老讲什么代言广告么?其实我找皇伯父穿我们的香云纱便算是请他代言,正是因为他代言我们的香云纱才打开了市场。有今日这般局面,我们应当再接再厉,将名声往下扩展,尽量扩展到全民当中去,将口碑打出来。” 阮时解拧了帕子给他,“接下来呢?” “先让他们编一批话本吧,将香云纱的名声扩出去。等大家都知道香云纱值钱,穿香云纱有面子的时候就算把品牌给立住了。” “编了话本怎么弄?随香云纱赠送?” 樘华嘿嘿一笑,“当然不是。要是这么做,还有什么格调?我打算让他们弄个书铺,到时候顺带卖卖话本什么的,想必生意也不错。” 樘华说干就干,也不怕什么鬼故事了,他刷完牙洗完脸兴冲冲地跑到外面去,拿出自己的ipad开始搜相关的故事。 他自己就是学文学的,知道两边的历史有很大的不同,其中一些很着名的画本他们那边就没有哦,那些话本口耳相传,经过民众的智慧串联出来,情节十分动人。 这些故事本来就极具民众基础,他只要稍微修改润色一下就可以成为全新的话本。 他不但自己干,还招手让阮时解帮忙,“阮哥,快帮我找一些合适的材料。” 阮时解无奈走过来,跟他一起挑灯夜读。 他们那边还没什么话本,就算有故事也极短,樘华不打算一下将步子迈得太开,他也找了几篇短话本自己在那咬着笔头润色,修改起来主要突出香云纱跟他的布料行。 什么才子佳人,什么书生小姐。 这些故事写起来极快。 樘华没打算一直带他的布料行入镜,只是在话本中用众多的宝石珍珠将香云纱衬托出来。 例如写“那小姐头戴鸽蛋大的夜明珠花钗,遍身香云纱衣裳,脚踩金丝绣鞋……”将香云纱与众多珍宝一道并列,逼格一下就起来了。 他写完之后有些得意洋洋地拿给阮时解看,阮时解看了看,笑道:“不错。” 樘华喜滋滋地将这篇收起来,又去写下一篇。 他写这东西的时候下笔如飞,速度极快,比写奏折的时候快多了,他不仅写,还写得兴高采烈,阮时解原本想拉他早点睡,反被他拉着去干活,不得已跟他熬夜熬到半夜十二点半。 一晚上他就写出了三篇大作,起来收拾东西的时候他还道:“明日让陈兄帮我看一遍基本就没问题啦,我趁着这段时日赶紧将文稿印出来,开家书铺为香云纱造势。” 阮时解提醒他,“你写这些话本别写得太过激进,最好符合一下主流思想。” “我知道,我又不傻,绝不会过多掺杂私人内容,你放心吧。”樘华飞了阮时解一眼,几步一蹿,跳到床上,“阮哥,快来睡觉。” 他心里存着事,第二日起得极早。 早起洗漱后他没下去用早饭,反而打开ipad继续写起他的话本来。 今天他换了个风格,将昨天听来的鬼故事改了改,换了个背景,然后又将香云纱这个硬广插进去,写了一出古代版的雨夜惊魂。 阮时解真对他的速度服气了,起来帮他收拾东西,“你做生意怎么瘾头就那么大?出来玩也不忘惦记着自己的事业。” 这次出来玩,樘华原本不想告诉阮时解他那边的局势已经变得渐渐紧张起来,免得扫兴。 听到阮时解问,他犹豫了一下,只好道:“我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能好好做生意多攒点钱总归是好事。” “出什么事了?” “没没没。”樘华连忙摆手,“不过这事迟早要出,我提前做个准备罢了。我皇伯父年纪越来越大了,储君未立,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争端,我先攒点银子,有什么事,手里有钱心里都不必慌。” 樘华以前是个小忠臣,不说如何忠心,心里头也有三纲五常那套来。 到阮时解这里后,他学了不少东西,看了不少书,视野渐渐开阔,人已经不满足于封建王朝那一套。 相比于君为臣纲,他更认同人生而平等这个概念。 现在还好,国家无事,他不介意为朝廷奋斗做些利国利民的实事,然而一旦有什么大事,他绝不会将身家投在这艘烂船上。他就算要为天下计,也得跑出去外头为天下计。 他皇伯父做得还成,算是个明君,然而膝下五个儿子都不成事,各有缺点,不一定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樘华内心中许了他家阮哥一辈子,若日后上头打击他们王府来个削藩什么的,他肯定要远走。 天大地大,外头岛屿那么多,他带着父兄去岛外置办一份产业,比在皇都里待的要舒服多了。 阮时解细细听完他内心的独白,揽过他的肩拉到怀里,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眼睛看着他的眼睛,感慨道,“没想到我的樘华真的长大了。”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话,樘华就有些炸毛,握着拳头几乎要跳脚地强调道:“我早说我长大了,阮哥你别老拿我当小孩,我们是恋人,两人的身份平等!” 阮时解嘴角含笑,“别瞎说,我要真觉得你是个孩子,怎么会跟你谈恋爱?” 说完他亲了上来,将樘华的抗议细细封存在嘴里,俩人在晨光下接吻,气氛十分温馨。 昨天玩的有些晚,今天大家都起晚了,樘华他们下去吃自助餐的时候,另外两对情侣还没起来。 樘华看了眼,在微信群里呼唤他们赶紧下来吃早餐,待会去爬山。 贺席岭打着哈欠趴在陈穗背上,一脸萎靡道:“你怎么永远这么精力十足,果然是年纪小一点的人比较有精力么?” 樘华早上才跟阮时解强调自己不是小孩,现在又被他指出这个问题,瞥他一眼,“这跟小不小孩有什么关系?只要不肾虚的人精力都会比较足。” “嘿,过分了哈!不过吐槽你一句你就影射我肾虚,你问问你陈兄我肾不肾虚?” 大家的目光投向陈穗,陈穗淡定地无视他们。 上午的爬山活动还挺好玩,爬到山顶在山顶对着脚下的云雾和远处重岩叠嶂的山峦吃烧烤。 天清气朗,哪怕寇生微,都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这样的日子真舒服,还是你们有钱人会玩。” 贺席岭笑了一声,“有钱不算什么,主要还是有心,能想的到那么好的主意,我们今年算是沾了樘华的光了。小樘华,明年过生日的时候记得还邀请我们啊,你去哪里我们保证跟你一起去。” 樘华轻哼一声,“明年我才不邀请你们,明年我要跟阮哥去过二人世界。” “今年也没耽误你们两个过二人世界啊,你们不是要比我们多在酒店里玩一天吗?别以为我不知道。” 樘华猝不及防之下被他爆出了计划,脸腾一下红了。 阮时解淡定,“总不能三天都用来陪你们,难道你希望我们三天都在一起?” 贺席岭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自己打了个寒颤,能不跟在老男人在一起再好不过,他干嘛想不开要跑上来找虐? 下完山之后他们就回去了,阮时解跟樘华接着留在酒店里。 酒店里只有他们两位客人了,樘华不喜欢人多,阮时解也不喜欢,除了寥寥几个工作人员在自己的岗位之外,其他工作人员都已经被放假了。 两人下午散步回不回来的时候樘华有些羞涩,却又坚持没有躲开阮时解的眼睛。 “阮哥,今晚的烛光晚餐啊,别忘了。” “没忘。” “那,那啥你也别忘了。” 阮时解轻笑了一下,胸腔微微震动,勾得樘华耳根发热,他其实挺不想强调那个,不过他心里不踏实,总怕阮时解会敷衍他,最后会忘记这事。 幸好阮时解从不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这一.夜的体验樘华怎么说呢? 那种感觉就像昨天在水里泡久了的一一样,整个人随波逐流,脑袋又昏又热,整个人都快失去意识了。 他又想到去年一起去坐缆车,坐摩天轮,那种感觉大概就是飞在云顶上的感觉吧。 樘华觉得他再也不能说他阮哥如何如何了,他阮哥在健身房耗费的时间跟精力没白费,年长那么多年也没白年长,除了樘华险些下不来床之外,一切都刚刚好。 两人一觉睡到大中午才起来,阮时解让人送了粥过来。 樘华昨天晚上很爽,今天早上一起来觉得又痛又饿,整个人都不怎么爽,一听到阮时解叫人送粥,心里的沮丧简直要溢出来了,他勾着阮时解的衣角,“阮哥今早就吃粥么?” 阮时解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不仅今早,今天中午跟晚上也要喝粥,等你好了再说。” 阮时解给他上了消炎药,重新调了下空调的温度,等粥被送过来之后喂他喝粥。 樘华吃完之后又闷闷的趴在枕头里补眠了。 阮时解有些担心地问他,“要么我们今晚在这里多住一晚吧?也不急那么一天。” “你不是还有工作么?在这里多留一天不太好吧?” 阮时解直白,“工作哪有你重要?我是总裁,旷个一两天班算什么?等会儿我给打个电话,让他们从新安排一下就行。” 樘华想说那等会儿我去跟平原交代一下就行,想了想发现好像不太行,江平原要是看到他现在这个状况,心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樘华只好叹一声,“算了,那你多陪我一天,我待会看能不能回去别庄跟平原交代一声,反正我还要回来这边睡。” 阮时解应下。 樘华的恢复能力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要好一点,等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他觉得没什么大碍了,走路只要不大步走,不刻意去注意身后的状况就感觉不到什么。 他努力在脑海中想象那道门,努力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墙上果然出现了一道门。 樘华抓起这几天他写出来的话本,对阮时解说道:“阮哥,我先过去一趟,把话本给平原,让他安排一下,等会儿再过来。” “行,我等你吃饭,你早点过来吧。” 樘华“哎”地应了一声,消失在了门后。 门那边还是他熟悉的房间,三天的光阴没有对这房间造成任何影响。 樘华揉了揉后腰,走出房门,对外面喊了一声,“平原,你在么?” “在。”江平原应了一声,疾步从外面走进来,一眼就看到樘华身上似乎有些不对,他皱着眉头,“公子,你怎么了?受伤了?” 樘华连忙点头,“前天走楼梯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上滑下来,摔了一下尾巴骨。莫担心,已经上药了,大夫说过两日便没事。对了,我这边有事情要交给你,你看看我手里这几份话本如何?” 樘华心虚,说得飞快,江平原没料到他已经不是三日前那个他,注意力很快就被他转了过去,“话本?” 第118章 畅销 樘华听到江平原问,连忙把手中那几沓纸递上去。 这些话本都是他这几日让酒店找来的小毛笔,蘸着墨汁一个字一个字写出的,用词遣句都带上了他的个人色彩。 每篇故事都不长短的,短的只有两千多字,长的也不过六七千,一共五篇话本。 神女、狐女、鬼女、高门小姐,话本中的形象都是樘华曾在阮时解那边看到过的经典人物形象,或美.艳或端庄或高贵,唯一不变的则是这些女性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且身份富贵,穿得起香云纱。 江平原原本还不明白他为何要写这话本,将一个个故事仔细读完后,他抬眼看向樘华。 樘华眨眨眼睛,满脸期待地问:“如何?” 江平原迟疑,“话本写得不错——不过公子你为何突然爱上写话本了?” “你有没有发现这话本中有何共同之处?” 江平原盯着他家公子杵在近前那张紧张的脸,迟疑了一下,“都有男有女?” “香云纱啊!”樘华抓过其中一本,“你瞧瞧,话本里头的女娘穿了我们铺子里的香云纱!” 江平原又翻了翻,“公子,写这话本有用吗?” “如何没用,不是有个词叫潜移默化么?”樘华笑得跟狐狸一般,“等这些话本渐渐传出去,人们便知香云纱是富贵的象征了。” “这五篇都放出去么?我看只有三篇提到咱们的香云纱。” “三篇已经够多了,若是全部提起咱们的香云纱,怕是有人生疑,到时候坏了名声反而不美。”樘华道:“平原,我们再开个书铺罢。不用弄得多大,我去父王那里拿几本古籍过来刊印了镇铺,你去搜集一些试题文集,再买一批普通书册,待话本印出来,一道往外卖。趁着我们香云纱生意还未开始正式做,先将这边的事情处理好。” “成。”江平原点头,“我过几日便去看看有无合适的铺子。” “这事便拜托你了,我先回去歇息歇息,明日便回来,你让他们喂马,准备明日出发回皇都。” “好。”江平原答应下来,“我再去看看瓷器制得如何。” “嗯。那我便先回去了,这几日有些累。” 樘华在这边待了半个多小时,又回去阮时解那。 现在才大中午,阮时解见他回来了,赶紧扶着他到床上坐下,“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樘华不太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故作轻松地挥了挥手,“没什么。” 屋内的空调开到十八度,樘华舒爽地叹口气,“我们那边夏天没有空调,实在太热了。” “不是可以用冰么?” “就那点冰,大家都得省着来用,也没办法跟空调一样成天开,主要还是让人打扇。” “你们那还没发明硝石制冰的技术?” 樘华一愣,与阮时解面面相觑,“哎,好像还没有。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下次你要用冰可以让手下人用硝石制一些。”阮时解揉了揉他脑袋,“饿不饿,要不我让他们把午饭送进来,我们先吃个午饭吧?” 樘华还真有些饿了,阮时解于是叫人送来午饭,在樘华的坚决工抗议之下午饭他们没在喝粥,而是吃了内容丰富的炒面。 他有些不太舒服,两人吃完午饭之后,阮时解按着樘华睡了一觉,一直睡到下午五点多。 两人起来吃晚饭,由司机开车一起回了市区。 出来玩了这么一趟,两人放松了一回,又开始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之中。 第二天,樘华跟江平原骑着马带着侍卫飞快回了皇都。 他皇庄那边一切安好,他走之前交代过手下,让他们每日做记录。 李昌利等人不知他想要什么纪录,只得下了死功夫,一项一项详细记好。 几个小吏都是户部出身,条理性出色,记下来的东西十分详细清晰,樘华略为一整理便能看了。 樘华简单处理了一下皇庄的事情之后,跟江平原和林掌柜一起准备香云纱上新。 他们今年没请贵人穿他们的香云纱产品,一切都得靠自己来,不过樘华今年让人烧了珐琅彩首饰,首饰虽然不多,不过也是一个新产品,可以略微领一下潮流。 江平原赶紧找了个书铺,让人加急把好几本书刊印出来,准备卖话本,到时候他们的话本卖起来了,对香云纱也有一定的带动作用,有了这双重保险之后不怕这个香云纱卖不出去。 除了珐琅彩跟话本之外,樘华还准备了蔷薇花露。 他们的蔷薇花露蒸过好几次,后面几回樘华就没上手了,都由周佶带领手底下人蒸。 蒸好的蔷薇花露都放在大坛子里,塞在地窖里,避光储存。樘华许久没看过这些东西,也不知道究竟坏了没有 樘华处理好这边的事情之后,还特地找了一天带着何桦去郊外庄子上,打算开封看一下这批花露究竟是什么情况。 等真正开封一看,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要好一些,花露已经泛起淡淡的香气,底下有些沉淀物,中间是水,上面浮着的则是精油。 樘华让人用勺子小心将精油舀上来,细细将油水分离好,再用透明的玻璃罐子装起来。 蔷薇的出油率不算太高,他们折腾好久,现在一分离,也就分离出了三罐精油,加起来四斤九两有多,不到五斤。 刚分离出来的精油并不让人觉得香,甚至因为味太过浓郁,有一种冲鼻子的感觉,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何桦看着这一壶壶透明的精油,满怀担忧,“公子,这精油能做花露么?” “可以,等我制出来你便知晓了。”樘华笑了笑,没跟他多说,令人拿着剩下的花露回皇庄。 接下来,樘华带着人用高浓度白酒和精油兑比,按照他看到的论文一点点试,过去没多久就以精油与高度白酒一比两百的比例配出了蔷薇花露。 在配比的过程中要加水,他直接加蒸馏出来的水蒸气。 一通配比出来,水和精油正巧差不多消耗完。 等到这时,樘华他们才发现一个问题,他们那么好的香水居然找不到瓶子来装。 樘华简直要崩溃了,临门一脚,出了这么大一个乌龙! 阮时解哭笑不得,“你们先前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没,我们又没有弄过香水上哪考虑去?我们那里压根都没有香水,有的只是熏香。”樘华伸直腿坐在椅子上无奈地吁了口气,“也就是昨天把花露配出来,我才想起来,似乎还得要个瓶子来装。” “那你们现在怎么办?要什么瓶子来装?” “还没想出来呢,原本应该用玻璃瓶装,不过现在玻璃还很贵,用来装这个有点可惜了,而且技术也不算太达标,很难制作出统一的瓶子。郎窑瓷也不行,郎窑瓷漂亮归漂亮,不过我们现在还在卖,如果用来装花露那就太掉价了。” “你们今年的香云纱卖多少银两一匹?” “还是一千两百两,不过今年可以散卖,不一定要买一整匹。” 阮时解挠挠他下巴,“散买的人也送花露?” “不在。我们的花露只送买了一整匹香云纱的顾客。” “那综合算下来,你们一品香云纱的利润还挺多。”阮时解提议,“我看不如你们就花点心思在赠品上。你那边不是已经可以烧珐琅彩首饰么?花露就用银珐琅彩瓶子装如何?” “用银子打底做出来的珐琅彩瓶子?” “对,现在你们的品牌还不算响亮,品牌价值没多少,要想你们的商品一直畅销,那么你们的货物就得配得上它的价格。” 阮时解解释道:“银子性质稳定,用银瓶镶珐琅彩瓶子装,又好看又昂贵,还不会跟花露,人们即使用完了花露也不会将瓶子丢掉,这东西说不定还能留下来当传家宝,怎么一传,有点钱的人都想买你们出产的产品了。” “这也有道理。”樘华托着下巴想了想,“正好我们珐琅彩烧制技术已经成熟了,我让他们试试看能不能加急赶出一批瓶子来。如果可以的话,那我就用银瓶了。” “去试一试,哪怕今年用不上,说不定下一年也用得上。对了,花露的封口技术你想怎么解决?” 花露里面含有大量的酒精,而酒精会挥发,如果封口没封严的话,花露很快就会挥发完。 桃花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经他一提醒,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么用拧盖子的方式?我看大家都挺喜欢用螺纹形盖子。” “可以,这个也没什么技术含量,不过你回去之后就得抓紧找师傅,称早把你们的瓶子给赶出来,要么就赶不上香云纱的开售了。” 樘华点头,“我明天就让他们去办。” “阮哥。”樘华有些无精打的趴在椅子上,双眼与阮时解对视。 阮时解抬起头来看着他,“怎么?” “我觉得我好幼稚啊,原本想着什么事情都弄好了,就等着香云纱发售了,没想到临到头来花露这个大赠品的问题都没搞好,要是像你一样估计就不会那么手忙脚乱了。” “你才刚满十八岁,我已经三十了,要是你比我还面面俱到,我这么多年的饭岂不是白吃了?” “你当时创业的时候也不一定有那么狼狈啊。” “谁说?当年我可狼狈多了?”阮时解笑了笑,“你知道我家庭条件不算太好,顶多也就中产,当时我创业的时候什么都缺,前期想尽办法要把产品卖出去,好不容易把产品卖出去了,还得想尽办法去收钱,那个年代条件不如现在那么好,许多人就喜欢赖着,赖个一两年三四年。” “那你怎么办?” “没什么特别的办法。”阮时解笑着弹了弹他的脑瓜,“那时我就天天去人家办公室堵人,要是一天不给钱我就去一天,十天不给钱就去十天,慢慢一点点把钱要回来扩大生产的同时又得去拉投资。幸好那时我们站在风口上国家大力发展这块,我自己运气跟能力也不错,慢慢就将事业做起来了,最终走到这个高度。” “那也很厉害了。” “做生意就是这样,得意只是一时,永远都是战战兢兢,随时准备应付各方面的问题。” 阮时解道:“只要生意还做得下去,事情就没什么好沮丧的,有时候得意了多赚一点钱,失手了就少赚一点钱,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拿你这批赠品来说,你要是实在来不及,就推迟一些时候发售,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我知道了。”樘华道:“这个也不算太难,谷准他们还在烧珐琅彩首饰,另外叫他们烧一烧瓶子就行了。” 银的熔点才九百多度,谷准他们早掌握了烧银骨架的珐琅彩技巧。 樘华这次制作银瓶抛弃了低调的淡黄色,反而选择了蓝红拼接的珐琅彩图案,看上去有点像彩色玻璃。 小块蓝色和红色拼接的图案放在瓶子上,拼成花朵的模样,十分具有异域色彩,又十分精致,小葫芦大小,刚好可以拿在手里把玩。 瓶子烧好了之后,樘华请来工匠凿螺旋纹,一个瓶子对应一个瓶盖,差一点都盖不上。 这样的瓶子即使放到后世来说也是纯手工制作的昂贵瓶子,可以当成奢侈品卖了,更别说放到他们这里。 六月七号,樘华他们第一批五百个珐琅彩银瓶总算完成了,这些小瓶子里都灌装好他们制出来的花露。 樘华让人快马加鞭将花露送去各个分店,他们皇都这个总店有一百瓶,五个分店,每家店五十瓶,后续他们会继续制作。 江平原已经让人开了家书铺,铺子挺大,跟他们的布料行不在同一条街上。 他们的话本也开始卖了,才刚刚开始,反响不算强烈。 樘华也不着急,他没打算这次就将香云纱的名声给打出来,他卖话本只希望潜移默化,慢慢影响人们的思维观念。 前期掌柜伙计什么的都培训好,造势也造的差不多了。 樘华再三确定没问题后,六月十日,樘华让人正式开始发售香云纱。 他们的香云纱年年都推出新款,在皇都中也有口碑,他们一开售,许多女娘都会特地去他们铺子里逛一逛了,一逛就看到了珐琅彩首饰跟新上来的花露赠品。 普通花露卖的也不便宜,大食来的花露一瓶能卖上两百多两银子,他们的花露半点不比差,甚至还更香,香味更加雅致持久。 樘华原本还以为卖了一年多,他们的香云纱肯定不如去年好卖,没想到居然会碰上这阵势。 外面五家分店的情况如何,樘华一时不清楚,皇都这家店的门槛几乎被女娘们踩平。 他打供应十天左右的花露,第二天就已经随香云纱赠送完毕。 林掌柜大中午的看伙计过来跟他汇报这事,“公子,掌柜问香水还有吗?可否先送个几十瓶过去应应急?” 樘华放下茶碗,“今年香云纱这么好卖,两天之内就卖了一百多匹?” “哪止?”伙计脸上涌现出了满满的自豪,笑容满面地拱手,“昨日跟今日加起来,我们已经卖了三百多匹,其中两百多匹都是散卖,许多人家消耗不了一整匹香云纱就过来扯几尺。” “说来库房里的香云纱可还够?” “掌柜方才刚吩咐了小的提一提这事,我们库房里存着的香云纱,也不太够了,估计十日之内能卖完。” “我知,你先回去。等新的花露送来之后我便让人给你们送去。” “是。” 香云纱的事情有江平原负责,他一向靠谱,樘华跟他说了情况之后就没关注这件事了了。 两人一起吃饭的时,江平原跟他提了一下,五个分店也基本把货卖完了,还得加紧补货。 樘华怀疑,“有钱挣那么多吗?一千多两的香云纱,说买就买?半点不带犹豫。” 江平原笑了笑,“人多有钱人自然也多,人又不一定每年都买,想穿了咬咬牙挤出几百两银子来买几尺总不成问题。一个县有两三个人买的起,一座城十来个人买得起一个,一个州府几十座城上百个县,分摊来看,能买得起香云纱的人自然就多了起来。” “也是。”樘华道:“今年开了那么多分店,也不知道能否有百万两收益。现在是生意旺季,今年的生意就劳烦你了。” “我们之间何必说这样的客气话。”江平原夹了一筷子菜,抬眼望樘华,“公子,待新一批花露制出来后,我想押着花露去巡一巡五个分店,也看看那头的具体情况如何。” “没事,你去吧,反正我们这里该忙的事基本已经忙完了,接下来一段时日应当会比较清闲,就算有什么事,我大兄今年在,我找他去便成,你放心吧。” 江平原听他这么说,放下心来开始准备出去巡查分店的事。 今年的香云纱比去年还好卖,他们不得不加急又蒸了一批花露出来,连花露带高度白酒,周佶等人一睁眼就折腾,忙活了十来日。 谷准跟何梓他们则烧花露瓶子。 这批瓶子一共制作了一千五百多个,每家分店两百,皇都这边留三百,江平原手里扣着两百供随时调用。 他们估计一次补货两百多瓶花露,应该够用了,要是实在不够用那也只能等下一次再补货。 樘华料想他们的生意会很火爆,但没有想到香云纱竟然引领了一个潮流,接下来几日生意越来越火爆。 许多稍微有点钱的人家,哪怕买不起一整匹香云纱也会零零散散地扯一点香云纱做点小物件,比如扇子抹额袜子。 不多时,几乎满街都能看到他们的香云纱了。 樘华对这状况始料未及。 尤其当林掌柜派人来汇报说开售十日以来,光整匹的香云纱便卖了接近七百匹。 一个月光是整匹香云纱就卖出两千匹实在太夸张了,要知道他们散卖出去的香云纱还能比整卖多一倍,也就是说一个月可能会卖出六千匹。 他们忙碌了一整年,也不过积攒了五千多匹香云纱,其中印染好了的也就两千多匹,要是生意太好,他们的产能也不可能跟上。 樘华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一点点惶恐。 他犹豫着是否等卖这批货就收一收,走饥饿营销路线。 他还没拿定主意,这日顾樘昱回到王府,正好樘华也在府中。 外面人通他大兄找了过来,他还有些纳闷兄长找他有什么事。 兄弟两许久未见,樘华十分高兴,直接亲自出了院门将他大兄迎进来。 顾樘昱看了一下他的院子,笑着点评道:“你这院子拾掇得倒不错,挺有几分雅致了。” “敬宜瑞栀她们手艺好,都是她们拾掇出来的,我很少在府中,也没怎么注意。”樘华说完端详他大兄的脸,忍不住道:“大兄你怎么又瘦了?黑瘦黑瘦的。” 顾樘昱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他道:“当真那么憔悴。” “等会儿我给面琉璃镜你照照就知晓,脸上颧骨都凸出来了。”樘华看着他大兄,有些心疼,“这段日子你去哪了?” “办差去了,还能去哪了?”顾樘昱吁口气,“还不是长河那边,今年发大水淹了不少地方,灾民们缺衣少食,祸乱起来,我跟人带人去平叛。” 孟存锐就带着人守在外面,顾樘昱也不怕人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东西。 樘华没想到事情那么严重,他转过脸来看兄长的脸色,见他完全没开玩笑的样子,吓了一大跳,“那么严重?怎么我一点都没有听到消息?” “你又不做相关官职,能听到什么消息?出了这等事上头还不把消息封的死紧?”顾樘昱道:“所幸事情已经过去了,大水退去,灾民们也陆续回到自己的乡里,上头说既往不究,只要这是没饿死,接下来想活下去也不算太难了。” 樘华难以置信,他看着兄长道:“我一直以为你就在皇都郊区,没想到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我过生辰那会儿你是怎么回来的?” “还能怎么回来回来述职呗,那时候叛乱刚平定,上峰令我回来述职,顺便压送一批粮草前往灾区。” 顾樘昱不想跟弟弟多讨论这事,他只是略提了几句就没再说了,看着樘华道:“你那香云纱还有么?有人托我向你买几匹。” “有。要多少有多少,缺了谁的也不会缺了大兄你的,你哪个朋友要,要什么纹路?我让他们留出来,花露要吗?我们今年蒸的花露还不错,瓶子也挺有趣的,可以略微赏玩一番。 ” “当然要,三种花纹各来三匹吧。买你的香云纱有一部分就看在你那花露上。话说你现在可以呀,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比你大兄有出息多了。” “大兄你这话说的,我生意不就是你生意,你忘了我们一起合伙了?” 顾樘昱有些愧疚地拍了拍额头,说道:“我还真忘这事了,今年都没怎么顾上你这边。” “没是,有你这块牌子,有我们王府这块牌子,就帮上我大忙了。 樘华看他兄长眼里满是红血丝,猜想他十分疲惫,两人兄弟说了会话,他就推着兄长的肩膀赶他去歇息。 “大兄,明日我也在府里,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我瞧你累得很了,赶紧去歇一歇。” “成,那我便歇息去了。”顾樘昱拍拍他肩膀,“你在这里多住两晚,明日我还有话跟你说,我们兄弟两好久没一起喝一杯明日喝酒。” “知道啦,大兄,你快去别再啰嗦了。” 第119章 捐赠 樘华皇庄里的早稻已经拔节了,很快就要开花。 他在府里住了两晚,与父兄用了两顿饭,将想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之后再也坐不住,急忙赶回庄里。 现在正是着急水肥的时候,若是开花了可能还得要人工授粉,那时候要看有没有风再说。 在这种情况下,他这个主事人长期在外面住着肯定不行,他得在庄子里坐镇,手底下的人才知道要干些什么。 他一走,顾樘昱也跟着出去办差去了,王府瞬间冷清许多。 樘华忙着皇庄里是事情,一时顾不上这边。 今年年成不错,从年初开始到现在天气一向很好,简直能说得上风调雨顺,再加上他们建了个水库调节水量,田里种着的东西基本没遇上水旱问题。 这也是他们今年能丰收的一个基础所在。 谁知眼看水稻长得不错,生机勃勃的,再有一个多月就能结穗了,天气忽然坏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台风天的原因,六月中旬以来天就一直在下雨,不仅下雨还下大雨,每天阴沉沉的天,哗啦啦时不时就来一场大雨。 他们的小水库完全不起作用,每个水库都已经装满了水。 樘华这日看着外头不停的雨,很怕水库溃堤,连忙唤人来,撑着油纸伞,穿着蓑衣,套上油靴,一脚深一脚浅地带人去巡视水库。 雨实在太大了,大滴大滴的雨点打在伞上,发出哒哒的细微声响。 江平原不在,也没人能劝得住他,李昌利等人怕出事,忙跟在他后面,一边撑着伞,一边在风中苦劝,“大人您莫去,天雨路滑,我们去便成了,您留在这里罢。” 樘华回头对上他一张皱得跟干橘子皮一样的脸,风将细小的雨滴吹过来,扑在两人脸上。 李昌利嘴不自觉地微张着,眼里流露出焦急的神色,又喊了一句,“大人?” “你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硬往危险的地方闯。”樘华安慰他一句后沉声道:“雨太大了,也不知水库那边是什么状况,我身为主官得去瞧瞧,免得出了什么纰漏危害百姓。” “哎哟,我的大人喂,周围都没几户人家,能出什么事?” “一户人家也算。你这话倒提醒我了,待会让人去瞧瞧那几户农户人家怎么样?若是有屋子年久失修里头漏水或者有坍塌倾向的,让他们暂时避到皇庄里来。” 李昌利连忙应是,樘华伸手一摸脸,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水库早已经涨满了,几乎涨到了堤坝边缘。 原本偏深绿的水现在混黄一片,上头还漂着折断了的树枝等物。 樘华一看水库这情况便觉得不行。 他们这几个水库的堤坝全由石头与泥筑成,没有水泥,堤坝不算太牢靠,若是载这样涨水下去,迟早得决堤,到时候下游的农作物淹了还是小事,一不小心酿成了泥石流,那才是大患。 樘华吩咐:“你们回去叫人来,每个水库四组,挖一道泄洪渠出来。” “大人,泄洪渠如何挖?我们现在挖的河道已经涨满水了,怕无法再泄洪。” “往没有人家和农田最少的地方挖条沟渠,先将水库里的水导出来。” 李昌利眯着眼睛,一脸愁苦地说道:“这些洪水无法泄出去,怕都要淤积在我们田里。” 樘华舔舔嘴唇,眼睛带着疲惫,“无碍,人没事便好。” 李昌利等人也知道这个道理,不敢多劝,赶紧派人去叫人过来干活。 田仆们带着锄头浩浩荡荡来了,按樘华的要求,小心挖沟渠帮助泄洪。 这些水没处可去,就淤积在他们田里,稻田被淹了半截,水已经到他们小腿肚高了,再高一点的话,连叶尖尖都会泡在水里。 这些也不纯是清澈的水,里头夹杂着自山上冲下来的淤泥,将田里搅得一团糟。 樘华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水稻还好,终究是喜水的作物,他们种的菜可就糟了,有些菜比如说西瓜冬瓜等藤蔓类的作物,几乎都已经泡死了。 他们的房子也开始进水了,也就樘华住的这个院子,地势较高,还没有蔓延到屋里头来。 田仆们住的大通铺,室内都是水,有些东西漂在水里,污水横流,人住在里头苦不堪言。 唯一令人高兴的就是他们现在的伙食不错。 樘华他们养的鸡鸭共一千来只,下雨天,这么多家禽无处可去,都关在棚子里。 鸭子还好一些,鸡不喜水,容易生病,在这种环境中都成蔫鸡了,每天缩在窝里动也不动。 樘华怕鸡鸭这样下去会搞出鸡瘟来,赶紧让厨房他们每天过来看一看,要是有蔫了的鸡或者鸭就赶紧抓出来,拎到厨房杀了做成肉菜给大家补一补。 上好的鸡肉配上田里的辣椒及冬瓜茄子豆角等一炒,味道还挺不错。 偌大一个皇庄,大伙也就在用饭时脸上多少有笑意。 这种日子一天过得两天过得,连续过了三四天,樘华不太坐得住了。 他赶紧让人回皇都打探情况。 皇都的下水道弄的不是很好,街上也全是积水积水,比樘华他们这里还严重一些。 这里是平原,附近没什么大河,唯一的河都是他们开凿出来的漕运运河,平时这河还行,一到遇到洪水的时候这河就不大顶事,起不了什么泄洪作用,加上天又一直下雨,因此一个五六天了,整个皇都还在水里泡着。 顾樘昱不在家,不知道是不是领着什么差事,又到外面平叛去了。 樘华只得找他父王,打听朝廷的动向。 “还能怎么办?陛下也管不了老天爷。”靖宁王也愁,他看着这天气拧着眉头道:“也不知道这天是怎么回事,若是再下雨,今年这茬夏粮就得坏了。” 父子两对视一眼,两人脸上有着相似的愁苦。 樘华问:“这么看来招灾的地方岂不是很多?灾民如何安置?” “官衙里没多少地方安置,主要还是开仓赈灾。”靖宁王道:“其实国库里也没什么粮,各地的粮仓还不知道被淹了多少,调粮也不太顶事。现在正是夏季,勤奋一点总不会饿死人,挺过这段时间便好了。” 靖宁王说着又叹了口气。 书房内的气氛有些沉重。 樘华看着他父王犹豫了一下,问道:“父王可能打探到宫中情况?” “陛下已下令削减用度,正全力度过这个难关。我们府里为响应,已让人减菜了。” 樘华诧异,“不叫人捐银子么?” 靖宁王摆摆手,“还没到那个地步,叫什么人捐银子?平白惹人笑话。” 靖宁王嘴很紧,有些事情连樘华这个儿子也不告诉,樘华在他这里打听了半时辰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好又回去了。 他那边也一大帮子人,他总得在那边做个主心骨作用,否则,一旦出了什么事,手底下人团团转还不知道要做什么。 今年也是多事之秋,大水还没退下去,边疆忽然传来消息,说敌人进犯。 樘华看着传上来的消息,皱着眉头,“怎么这时进犯?按理来说,现在草原的日子还算好过,我们虽然遭了灾,但兵力又没受损,咬咬牙挤出粮草来打仗还是打得,他们现在进犯究竟图什么?” 樘华在一边自言自语,一屋子下人,谁也不敢接他的话。 他管着这么多人压力也很,平时在庄子里不好说什么,只能回去之后跟阮时解絮叨。 “阮哥,你说我们现在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阮时解揉揉他脑袋,无奈道:“科技不是万能的,我们现在碰到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都靠人民子弟兵把这灾情压下去。” “现在真是天灾**啊。”樘华揉着眉心,靠在他肩上,“别的我都不怕,就怕到时候一打仗我父王跟大兄都要去战场。” “如果外敌进犯,隔那么远,就算让他们,他们一时也到不了,你暂时不用担心这个。”阮时解道:“觉得既然先前敌寇没有进犯的迹象,现在应该也不会大规模打仗,应该只是趁你们这边遭了灾过来抢掠一番。” 樘华苦笑,叹了口气道:“要是平时听到这,我不知道该得多生气,现在听到这话心里倒有些庆幸了,我情愿他们过来只是小打小闹,也不希望两边正式打起仗来。我先前在户部,国库究竟有多少银两我清楚,以我们的国力绝对经不起一起大仗。” 阮时解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即使在科技与民主发达的现代,还是有不少战火纷飞的地区。 “这种情况,尽人事听天命吧。” 樘华胡乱点了点头,心里也没有多少被安慰到的意思。 朝廷虽然没有传出需要捐赠的风声,樘华看着眼下这情况,想了好几天,最终还是悄悄往宫里递折子要求见他皇伯父。 皇帝现在分身乏术,每日忙得团团转,即使如此,抽出中午饭的时间见了一下他。 两人已经十分熟悉,樘华在皇帝面前也不怎么拘束。 他抬起头看见他皇伯父一张老态尽显的脸,心中一酸,喊了一声,“皇伯父。” 皇帝表现的倒不如他脸庞那么焦虑,看见樘华他还笑着打了一声招呼,“樘华你来了,坐,陪朕用饭。” 马怀盼连忙带着小太监过来伺候。 樘华没顾上用饭,先双手将一个木匣子递上去,犹豫了一下,道:“皇伯父,这个给您。” “这是什么?”皇帝笑了一下,“你该不会又给朕送银子来了罢?” 樘华点头,“国家风雨飘摇,臣也帮不上什么,只有一些银子。这里是十万两,原本还能再多些,不过今年开了分店,又有十多万两银子正在周转,一时抽不出来,目前臣身上只有这些了。” 樘华迟疑道:“臣也知此举不太合适,也怕有邀功之嫌。皇伯父您……” 他说到最后不知道要怎么说。 他皇伯父对他向来好,无论是刚开始时看在他父兄的面子上召他进宫说话,还是后面熟悉起来之后多有回护。 樘华对他皇伯父多少有些感情,现在十多万两银子放在手边,于公于私他都想拿出来帮这么一把。 尽人事,听天命。 这便是他所尽的人事。 他这么做也有先例,每当国家有哪里受灾时,阮时解总会捐赠出一批财物帮助受灾的人民群众。樘华在他书房里待了那么久,看到过他的报表。 阮时解无官无职,在国家需要的时候,总是默不出声的伸出援手。 他是大晟王朝的辅国将军,身上有官有爵,更应当为黎民,为天下做些什么。 樘华知道现在出手做这个事情有些出风头,不过他还是想做,能帮一把帮一把,能救一家救一家。 人们常说天掉下来有高个顶着,其实在他们这里他就已经算高个了。 在阮时解那边,普通民众都会做的事情,他也想做一做。 皇帝抬起头,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赤诚眼睛,心中一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在位三十多年,见过无数风雨,现在虽然困难,但是比起其它东西来说也不算什么,远远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作为最高的那个,也没有指望谁能站出来真正为他分忧。 然后现在有一个小青年,初生牛犊不怕虎,就这么揣着一个装满银票的匣子来了,现在伸出手说想帮一把。 皇帝感慨地拍拍樘华的肩,说了声,“好孩子。” 樘华一抬眼,见他皇伯父那张有些苍老的脸上正满含着欣慰。 他轻吁一口气,也不知这事做得究竟对不对,不过好歹无愧于良心了。 第120章 雨夜 雨夜,田地间都是哗哗的水声,暴雨其他杂音都掩盖了。 黑暗中,一群人骑着马摸黑跑到皇庄,沉沉的战甲覆在这些人身上,却没发出一丝声音。 为首的那个高大的英俊男子骑马走到皇庄前,他伸手一扬,示意手底下人悄悄去叫门。 樘华他们这里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田庄,侍卫都是他从府里带回来的自己人。 庄子在皇都边上,此时还算太平世,夜里压根没人守夜,樘华也没料到有人会夜袭皇庄。 顾樘昱两个亲兵走到大门前,双手一压,脚一蹬,一翻就翻上去了,犹如猴子一般蹿进去,从里面把门打开,一行人悄无声息地骑马进入了庄子。 下雨天很暗,却也不完全伸手不见五指,眼睛习惯黑暗的人能隐约看见路。 马套了嚼子,马蹄上包了布匹,这么一行人进来皇庄里,依旧没半个人发现。 樘华的院子在正中,他睡觉时不喜欢有人待在院子里,院子外有人整页守夜。 守夜的人也不多,只有五个,因下雨无事,五人都靠在耳房里,点着蜡烛,抱着刀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 顾樘昱一挥手,立刻有亲兵过去,悄无声息地摸进屋子里,一下便将五人打晕了。 亲兵打开院门,嘎吱一声。 雷行就在旁边的院子里休息,他原本正在熟睡中,不知怎么的,忽然感觉到一丝危险,刚一醒来就听见一声细微的嘎吱声,他心中一凛,立刻觉出了不对。 他什么都来不及想,翻身下床,顺手抄起旁边的道赤着脚往外跑去。 顾樘昱刚要进院子,突然耳边听到点细微的声音,他转头看却见雷行穿着一身雪白中衣,拎走刀跑过来,脸庞在黑夜之中若隐若现。 “雷行。” 顾樘昱低声叫了一声,示意他过来。 “世子。”雷行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压着声音问道:“怎么是您?” “来找樘华有点事。”顾樘昱吩咐,“你们在这里守着,我进去看看。” “不行!”雷行出口打断,见顾樘昱一双沉沉的眼睛望过来,紧张解释道:“公子曾吩咐他睡着后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您还是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先进去在门外通报一声?” 顾樘昱有些诧异,没想雷行会反驳自己,他盯着雷行,声音低沉,“我硬要进去呢?” 雷行胸膛剧烈起伏了下,握着刀的手紧了紧,最后仍坚持道:“还请世子在此等候一番,小人进去通报。” 顾樘昱盯着他,好一会儿说:“快些!” 雷行拱手应是,然后快步走进院子里,走到樘华房前轻轻敲了敲他的房门,喊了一声,“公子?” 里面没传来声音,雷行以为他睡得比较熟,也没有在意,敲门又提高了声音喊了一次。 里面还是没有动静,他是练家子,侧耳仔细倾听,房门里安安静静,连该有的呼吸声都没有。 雷行有些慌了,他才刚睡醒,脑袋里迷糊一片,顾樘昱连夜带人闯过来,更是让他疑惑不已。 事情紧急,一件扣一件,他来不及细想,现在敲门没听到声音,他一下子明白了,可能是公子突然出了什么事,世子那边收到消息才匆匆忙忙赶过来。 想明白后,他再不敢耽搁,忙奔出去回话道:“世子,公子果真不在!” 顾樘昱脸色剧变,一把揪住他衣领,单手将这八尺大汉悍然拖至身前,“怎么回事?什么叫他不在?!他今晚可有出去过?!” 雷行冷汗涔涔,“没有,公子今日累了一日,傍晚用完饭便回房间歇息了,未见他出来过。守夜的侍卫也没听到动静,要不然早该过来禀报。” 顾樘昱顾不上跟他说什么,连忙带人进院子里,跑到樘华的房间找。 樘华房间冷冷清清,被子还整整齐齐叠在床上,并不见异样。 顾樘昱让人点起蜡烛在房间里找了一会儿,沉着脸道:“找!将他的小厮侍女叫起来问!” “是!” 樘华此时正说阮时解怀里睡,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七月多台风,阮时解这边也在下雨,窗外雨声潺潺,里面开了空调,身旁又是自己的爱人,樘华睡得非常沉。 半夜一点半,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心里有些不安,在阮时解怀里拱了拱醒了过来。 “怎么了?”阮时解被他供醒了,察觉到不对,摸摸他渗满冷汗的额头,抱着他低声问道。 “心脏有些不太舒服,有些心慌。”樘华长吁一口气,“不行,阮哥,我得回去看看,现在到处都在下雨,可能我那边出了什么事。” “你那边白天不是检查过了么?” “是查过,不过下了那么多天的雨,什么事都有可能,山体滑坡泥石流房屋倒塌……不行,我得回去看看才安心。” 樘华越想越觉得可有那么回事,他急匆匆翻身坐起来从旁边拿起自己的衣服穿。 “先别慌!”阮时解见他这急慌慌的样子,顺手帮他拿过衣服,“黑灯瞎火,你自己过去那边是小心一点。” 樘华胡乱点头,匆匆穿好衣服,踏上鞋子,“阮哥,我回去了,待会儿要是没事的话我再回来睡。” 阮时解见他这样完全睡不着,从旁边拿起自己的睡衣套上,“我跟着过去看看。” 两人顾不上什么,赶紧跑去书房。 樘华打开门,阮时解想过去,无奈他一伸手就被一层无形的膜给阻挡住了。 樘华见状,搂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快速到:“阮哥,你别担心,要是情况不对我会及时退回来,不会瞎逞强。你等我一会儿,顶多两个小时,我应该就能回来了。” “嗯,一切小心。” 阮时解说完这句话就目送着他匆匆推门而去。 樘华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到房间里乱糟糟被翻了个遍,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第一反应就是敌袭。 他懵了一下。 房间里那里已经没有人了,他悄悄走到门口想看看,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外头守着的人眼尖看见他,忙高声喊道:“公子在此!” 随着这一喊声,四面八方不知道涌出了多少人。 樘华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最前面那个穿着战甲的男人一脸焦急大步走过来。 “大兄。”樘华讷讷喊了一声,“你怎会在此?” “我还问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哪去了!”顾樘昱上下一打量他,怒问,“刚刚去哪儿了?!” 樘华目光扫过周围站着的一圈人,抿了抿嘴,含糊道:“没去哪就去了个茅房。” 顾樘昱冷冷看他,“茅房找过了,没人!” “咳,大兄你进来我跟你说。”樘华有些狼狈,顾樘昱进屋子里,樘华忙道:“大兄你一人进来,让他们都守在外头。” 孟存锐心里涌现出不好的预感,他忙叫了一声,“世子。” 顾樘昱伸手制止他。 孟存锐随机应变,“世子,公子,让我等先进去里头瞧瞧。” 情况紧急,他也不等顾樘昱应声,忙带着几个亲兵,刷一下便冲进了樘华的房间。 樘华也知道今晚的事情有些怪,他无法解释,干脆不阻止他们,等他们进来翻找一番,要不然他们不会放心。 刚刚找人的时候,这伙人已经从上到下都翻找过了。 床上的被子,衣柜里的衣裳,床底下的情况,边边角角都已经找过,也没找出什么特别之处,更没藏着什么人。 孟存锐带着人在这不大的房间里找了一番见确实没有异样,这才点头退了出来,让自家世子与二公子进去。 一进屋,樘华先开口,“大兄,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连夜过来找我?” 顾樘昱盯着他,“边疆告急!陛下派我与父王回边疆。” 樘华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不是说父王身子骨不好,在边疆劳累不得,才让他赶紧回来么?” “陛下说父王在边疆做了多年监军,对边疆情况熟悉,便派他押运粮草。我先开拔,父王稍后赶上,你一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故特地过来接你。 ” 樘华忙道:“大兄,你们放心去。我这边没什么,我能顾好自个!” “先前有顾王府以及皇伯父看着,你这话我便信了,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到处乱哄哄,你怎么顾?”顾樘昱道:“赶紧交代一番,收拾收拾东西,与我去边疆。” “我这一摊子事……” “不过是几亩薄田的事,你在边疆还想种,我亲自给你划地方,别犹豫,快去。” 樘华多少有些不愿,“我这里又没什么事……” “屁!”顾樘昱紧盯着他,“先前是没什么事,不过眼见要乱起来了,你又是个能挣钱的,一个月几十万,几十万两银子往府里搂,你这状况,若一旦出了什么岔子,几个皇子保准将目光对准你!” 樘华骇然,“不至于罢?!上头还有皇伯父呢!” “怎么不至于?陛下身子骨不好,若是他顶不了多久呢?陛下几位皇子,你落在谁手上能讨得了好?” 樘华问:“情况已经那么严峻了么?” 顾樘昱冷声:“未雨绸缪,总得做先做打算,莫废话了,赶紧去收拾东西,跟我走,这事我跟父王也说了,他也赞同。” 樘华仍不大愿意,“平原还在外面巡视,一时也回不来,我得给他写封信。还有银子银票,今夜有些忙乱,这一时片刻也弄不完,要不大兄你先走,过几日真要走的话,我与父王一道去。” 顾樘昱皱着眉,“若是过几日,你还能走得了?” “我还是先将这里的事收好尾罢。”樘华抿抿嘴,仍小声坚持道:“不然我这般突然走了,有什么事,手底下人也要倒霉。” 第121章 摊牌 樘华一直拒绝,顾樘昱感觉到哪里不对了。 他深邃的眼睛微眯,在烛光下打量樘华。 樘华心咚咚跳着,小声喊了一句,“大兄?” “大晟朝挂印而去的官员多了去,也没见哪朝还追究手底下人。”顾樘昱道:“你那铺子也无碍,现银差不多都抽出来了,你又不是畏罪潜逃,纵使现在离开,有皇伯父与靖宁王府在,在事情未发展到失控之前,也没谁敢封你铺子。至于江平原,途中给他去信一封便是——” “你不愿与我去边疆,可是因为有其他顾虑?” 樘华哑口无言,与兄长对视一番,只好道:“我确实还有别的事情,我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顾樘昱皱眉,“你要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 樘华看着他,小声慢慢说道:“这涉及到一个秘密。” 樘华早就想跟他说了,哪会一直找不到机会,现在逼到了这个关头,他索性不再隐瞒。 他道:“大兄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为何知道那么多东西么?其实这并不从梦中得来,而是我每晚都去另外一个世界。” 顾樘昱八风不动,“什么世界?” “距离我们几千年的另外一个世界。” 外面雨还在下,窸窸窣窣的雨声隔绝了人声。 兄弟俩站在这个不算大的房间内,顾樘昱看着弟弟,只觉得身上发寒,他甚至怀疑弟弟是否撞邪了。 樘华道:“我很难解释,大兄你看墙上,能看到一扇门么?” 烛光下,樘华盯着墙的样子有些诡异。 顾樘昱盯着他,忽然探出大掌摸他的额头。 樘华感觉到他的手掌在自己的额头上,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发疯,你先看看,能看到么?” “看不到,墙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顾樘昱反问,“你能看到?” “嗯,我不仅能看到,我还能打开那扇门。”樘华对兄长招招手,示意他走到墙边来。 兄弟两靠近墙边的时,樘华什么也没说,忽然伸出手一下推开墙上那道门。 顾樘昱眼前一花,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出现一扇雕花木门,门那边白茫茫,看不清楚雾气里究竟有什么? 顾樘昱在边疆作战,几乎称得上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还是第一次碰见那么诡异的事情。 他僵在原地,伸手指着这扇门,“你,你怎么打开的?” “我也不知道,那会被王妃关在偏院里,仆下忘了送饭,我饿得受不了,忽然看见有一扇门,下意识地打开,就去到另外一个世界了。” 樘华长出一口气,“说起来也做了两年多了。我在那边认识了不少朋友,学会了不少东西,包括香云纱玻璃瓷器等等都是从那边学的,所以我说大兄你不必担心,我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一旦有什么不对,我打开墙上的门,跑过去那边。” 樘华话说得很平淡,顾樘昱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他走前两步伸出手,轻轻触碰门框里那片雾气。 门里面有冰凉凉的东西,好像他摸到的不是雾而是一片墙。 他收回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此事诡奇,你让我想想。” 樘华体贴的去桌子上给他倒了一杯茶来,“方才你们找不到我,就是因为我过去那边了。” “现在还能过去?” “能,什么时候都能过去。”樘华说道:“大兄,你在这里坐会儿,我去给你看看。” 顾樘昱盯着他,樘华淡定地走到门边,直接抬脚过去那边。 阮时解就在书房等着,樘华极少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什么都没做,就坐在椅子后面发呆。 见到樘华,阮时解瞬间从雕像状态鲜活起来,“你那边还好吧?” “还好,你别担心。”樘华忙解释道:“我那边还在下雨,我没出去看。我心慌是因为我兄长过来了。” “大半夜他怎么突然找过来?难道出什么事?” “也不算,不过皇伯父派我父王与兄长出征,他怕我留在皇都不安全,想让我跟他一道去。他来的时候我正好不在,他还让人出去找我找了半天。”樘华捏捏眉心,“我刚跟他说我能过来这边的秘密了。” “那他怎么说?” 樘华摆手,“没怎么说,他受到了惊吓还没回过神来,我当着他的面又过来了一次,主要想告诉你,我没事,你别担心。阮哥,我先回去了,等这事处理完了我再找机会过来。” “行,你先回去吧,别让你哥久等。”阮时解伸手轻轻碰了碰他额头,“要是有什么事,你只管过来,我们想办法一起解决。” “我知道了,你别担心。” 樘华匆匆说了几句话又回去了。 顾樘昱还在发呆中,看到他回来,顾樘昱有些难过地挡了一下眼睛,长长吁了口气,“没想到是那次,为兄对不起你,没护好你。” 樘华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呆了一下连忙道:“没关系,可能是机缘巧合吧,也不一定因为那个原因。” 顾樘昱摆摆手,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你这事我知道了,还是与我一道去边疆罢。边疆广阔也有大把东西可让你发挥,不然我们一家人天南地北,想递个口信都难。” 樘华想说什么被他制止了。 奔忙了半夜,他脸上满是疲惫,“你先听我说,你年纪还小,一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若你无能也就罢了,你现在这模样,哪个皇子不想咬你这香饽饽一口?” “那晗弟呢?他也一道去边疆?” “他有母妃护着,不必担心他,若他也一道去,陛下就得担心我们是否会叛逃了。” 关键时刻,总要有人留下为质。 樘华听他道理一条条罗列,总觉得哪里不对,然而究竟哪里不对,他一时又说不出来。 顾樘昱也发现了他的狐疑。 兄弟静默片刻,顾樘昱说道:“我怀疑敌方有间谍在皇都为官,有人通敌,且可能是皇子之一。” “啊?!”樘华遽然一惊,“皇伯父知晓么?” “尚未找到凭证,只是些蛛丝马迹,不敢往上禀。” 兄弟俩再次陷入沉默当中。 顾樘昱抬头看窗外雨潺潺,道:“约五更天了,走罢。” 樘华知他大半夜赶过来也是为自个好。 不过—— “大兄,战事紧急,你先去。我安排好这边的事,过几日我带人去找你。” “最多五日,父王也会出发。” 樘华想了想,道:“五日差不多了。” 顾樘昱见他坚持,看着他,“既然如此,我先过去,我在肃府桥延泗吉镇,你处理好这边的事便过来找,一刻也莫要耽搁。” 顾樘昱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递给他,“但是你的路引跟身份证,里面有一套真的,两套假的,假的也确有其人,你可以拿着用。你舅家还有个舅舅,是个游侠儿,我已令人去找,手下人说有了眉目,估计十天半月之内能找到他的行踪,到时我令人联系你。” 樘华听他一件件事吩咐,心里突然有些愧疚。 兄长为他费了那么大力气,他却不领情。 顾樘昱对上他的眼睛,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胳膊,“为兄走了,你多保重。” 樘华用力点头,开口再说话时声音有些哑,“多谢大兄!” 樘华目送顾樘昱带着人冲入茫茫雨中,他们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雷行带着侍卫守着被押来的何桦、敬宜等人站在屋外走廊上瑟瑟发抖,又惊又惧。 樘华看他们几个一眼,“今日之事,你们须烂在肚子里。” “是。” “成了,回去睡觉罢。有何事明早再说,雷行你带人在外头守夜,莫放任何一人进来。” 众人皆应声而行。 院子重归清静,樘华站在屋檐下看了一会雨,回身进房里。 他推开墙上那道门时,阮时解还在书房里,不过这次他没干等,而是在处理文件。 见樘华回来,他起来揽着人,“时间很晚了,我们继续去睡觉吧。” 樘华走上前,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他,将脑袋埋在他怀里。 阮时解知道他糟心,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他抱了好一会儿,阮时解一伸手,将他整个抱起来,“走,有什么事明天再想,先回去睡觉。” “阮哥!”樘华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抱起来,整个人悬空,忙拿腿夹住他的腰保持平衡,哭笑不得,“我都多大了,你还抱我。” “能有多大,再大我也是你哥。”阮时解一只手揽着他的腰,抱着他另一只手去开门,“别胡思乱想了,赶紧去睡一觉。” 樘华无奈道:“其实我也没怎么想,今晚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 “等明天你就清醒了,我不是教过你画思维导图么?明天画出思维导图来看一看。” “嗯。我们这摊子事,我得好好想一想。”樘华抱住他脖子,忽然问:“阮哥,你公司有没有遇到过生死攸关的时候?” “当然遇到过,还不止一次。”阮时解道:“每到这时候,硬着头皮去解决,回过头来再看也没什么。” 樘华顿了顿,点头,“你说的对。” “嗯?”阮时解将人放在床上,轻轻摸了摸他脑袋,将人裹在被子里,“睡吧,有什么事我陪你一起解决。” 这一句话犹如催眠符咒,又有如定海神针。 樘华心中纷乱的思绪被压下去,吸吸鼻子,低声道:“阮哥,你快上来陪我,没你我睡不着。” “好。” 阮时解贡献出一条手臂跟一个怀抱,带樘华进入黑沉梦乡。 第122章 浑水 第二天阮时解比樘华起得还早,樘华起来的时候听见楼下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因为房间门没关,声音很细微,但还是能听见。 他从床上爬起来,趿上拖鞋下楼。 熹微晨光下,阮时解高大的身影系着条围裙,正在灶台边忙活。 樘华怔了一下,走过去趴他背上,搂住他的腰用还有点睡意的尾音含糊地说到:“阮哥,怎么起得那么早?” 阮时解放下正在煎蛋的锅铲,转过身回头看他一眼,说道:“怕你今天早上没胃口吃早餐,在这边吃完再回去。” “哦。”樘华将脸埋在他宽厚的肩上,什么话都不说了。 阮时解让他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然后回头弹了他额头一下,说道:“别撒娇,快去洗漱,早餐已经快做好了。” 樘华被他催促,只得趿拉着拖鞋上楼去洗漱。 再下楼时,饭厅里已经满是香气了。 牛肉包子,瘦肉笋丁包子,三鲜包子,番茄鸡蛋牛肉面,几样小菜,外加刚静音打出来的豆浆,满满当当放了一桌子。 “今天这么丰盛?” “包子都是阿姨弄好放在冰箱里的,牛肉也是她卤的,小菜是外面买来的。”阮时解道:“只有番茄鸡蛋面跟豆浆是我弄的,凑合着吃。” “这种水准说凑合太谦虚了。”樘华坐到位置上,抬头冲坐在右手边的阮时解笑了一下,拿起筷子准备吃面。 他原本并不觉得饿,只是心里发堵,看到这一桌丰盛的早餐,胃好像突然被唤醒了。 番茄牛肉面味道一般,阮时解盐没放好,有些偏咸了,樘华大口往嘴里塞了一口,心里涌起了任何美食都无带给他的幸福感。 “别吃那么快,多咀嚼几下。”阮时解给他夹了一筷子小菜,叮嘱道:“阿姨弄的小菜也挺好吃,你尝尝。” 樘华借他也夹了一筷子小菜,对他笑了一下,“嗯,阮哥你自己也吃。” “你回去之后该考虑的事情好好考虑,要是做什么重大决定提前跟我说一声。” 阮时解展示了下筷子中的面条,表示正在吃着,温和道:“我以伴侣的身份对你提出这个要求。” 樘华一听这话便笑了,“知道了,先生。” 阮时解听他一语双关称呼,也跟着笑了一下。 在他们这里,比起用先生表示老师,更多的是表示丈夫。 如果一名女性在外面介绍某某是我先生,绝不会有人误会到某某是她的老师上面去。 吃完早饭,樘华打起精神回到自己那里。 敬宜与瑞栀早在院子外面候着了,听他拉铃才推开院门,端着水与洗漱用品,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她们昨晚被吓了一跳,回去应该也没怎么睡着,眼下都是一片青黑。 樘华不是那等苛刻的主子,见她们这样,开口道:“伺候完早饭便回去歇歇吧,今日不必再伺候了。” 两人都不敢多问,忙柔声细气地应了个是,然后站在旁边候着。 樘华早就洗漱过了,现在简单再洗漱一遍也用不了多久,快速洗漱完又让她们叫了几份点心,便打发她们下去休息了。 何桦过来,樘华赏了他几样点心,道:“伺候笔墨,我要写信。” 何桦忙过来铺纸磨磨。 昨天他们都被吓到了,樘华又下了封口令,何桦有些蔫,不敢像以前那样贫。 樘华一脑袋烦恼,也顾不上他这边。 樘华这信写给江平原。 他 将昨晚的事大致写了一下,然后又告诉江平原尽快赶回来,他要去边疆。 怕有人拦信,樘华没敢多写具体的内容,只是含糊提了一下,再三催促对方快些回来,便将这封只有六七十字的纸交给何桦,让他找人发信鸽过去。 写完信之后,时间还早着,外面依旧在下雨。 排水系统不好,到处都是水,走出去能浸到人脚脖子那里。 樘华派侍卫去叫李昌利、孙欣言及傅政博。 他们三个都是小吏,原本出身户部,樘华这边有事要忙,便将他们调过来了。 这边没户部名声好听,却比户部还实惠一些,他们在这里不仅待遇提高了,手底下管着几十号人,去到哪都能被人尊称一声爷,日子过得比先前好多了。 他们在这边过的舒心,人也忠心,有什么事樘华吩咐下去,他们一点都不敢打折扣。 听到樘华突然叫他们三人都有些惴惴不安,连忙赶过来。 三人齐齐拱手行礼,“大人。” 樘华眼睛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点点头说道:“今天我们再去巡一回田,走罢。” 他面色严肃,三人心中一紧,沉默跟上。 油靴踩在地上,踏出一个个浅坑,细雨打在油布伞上,沙沙作响。 外面雨不大,水却很深。 樘华院子里地势高,出了院子,外面积水渐渐到了小腿肚上边。 所有作物都泡在水里,水稻都被淹没了,只是偶尔有些长得高的水稻能露出个叶尖尖。 樘华叉着腰放眼四望,良久叹息一声:“这些作物的根多半要被淹烂了。” 李昌利小心道:“若今明两日能退水,还有得救。” “雨还在下,哪来退水的机会?”樘华道:“我府里还有些事,接下来要回去一趟。庄子里的事,我待会写奏折禀报陛下,若陛下同意,庄子便交由你们三个代管。” 李昌利三人既惊且喜,喜掩盖在惊下面,三人面色一片沉肃。 樘华接着说道:“李昌利主管,孙欣言、傅政博,你们两个做他副手。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庄子里的事,你们依照我先前定下的规矩,看着弄便是。” “是!” 樘华没跟他们多说的心思,在庄子里转了一圈,又带着人回去了。 他没吃午饭,先让何桦磨墨,把奏折写出来,又让人快马加鞭送去宫里。 弄完这一切,他草草吃完午饭,接着安排庄子里的事。 奏折第二天就批下来了,皇帝准许他挂职。 樘华心下一松,匆匆赶回靖宁王府,就等着江平原回来。 靖宁王准备押送粮草去边疆。 他们这些边疆将领一般都不会透露自己的具体位置,对外一律说在边疆。 樘华这么久以来也是第一回知道他兄长究竟哪里,看着他父王每日行色匆匆去办差,心里有些忧虑。 这日用完晚饭,靖宁王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叫樘华到书房里说话,“事情你大兄都已经跟你说清楚了。” “略说了一下,儿子还云里雾里,不大清楚。”樘华期盼地看着他父王,“父王,究竟出什么事了?” 说到最后,他压低声音,做了个口型,“皇子那边?” 靖宁王没料到大儿子没说清楚,这又在情理之中。 他看着二儿子,沉吟了一下,说道,“你大兄不肯说自然有他的道理,那边暂时不说了罢。你收拾一下准备与我一道押运粮草去边疆。” 樘华:“……” 他小声嘀咕,“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瞒着我?” “多说无益,知道的多也不一定是好事。”靖宁王抬眼看他,问:“你庄子那边的事都整理好了?” “都安排下去了,皇伯父也批了奏折,准许我挂职,我离开一年多应当不会有问题。”樘华不等他再问便乖乖补充道:“我自己的庄子也弄好了,三个庄子都安排了人。” 他现在一共有三个庄子,一个在濡川县,一个在皇都郊外,另一个则是皇帝最近才赏赐给他的那个在皇庄附近的庄子。前两个庄子在他手里也有一段时间了,该安排下去的人都已经安排好,别说一两年,就算三五年他也不担心。 皇庄旁那个庄子他最近才接到手,里头空荡荡,太仆寺那边早将人撤走了。 樘华无法,只得找管家顾恩德介绍了个姓周的庄头,又买了两百田仆,让周庄头管这事。 周庄头身契也在樘华手里,为人最是谨小慎微,不出彩,却也没差错,樘华还挺满意这个人。 靖宁王道:“你安排好了便成,另外多带些人过去边疆罢。倒是战事一忙起来,我与你大兄也不一定顾得上你。” 樘华忙点头,“我知道,你们不必管我,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靖宁王闻言便笑,“成。” 樘华犹豫了下,仍问道:“父王,晗弟他们不跟我一道去么,就留在家里?” “他们留在家里看家。”靖宁王没想到二儿子还问一句,心里有些感慨,他拍了拍樘华的肩膀,“父王心里有数,他们留在这里没多大危险。” 樘华这才放下一颗心,他跟顾樘晗虽然不大对付,但也是亲兄弟,自己逃跑却留兄弟在这里,他做不出来这事。 江平原还没回来,时间已经过去三天了,樘华有些担心,忙问靖宁王,“父王,我们什么时候要开拔?” “还要几日,粮草还没集结好。” 他们运粮草并不是从皇都这里开始,皇都附近没有多少地,粮食还要从别的地方漕运而来,因此还专门开了条运河。 也多亏粮草不是从皇都运,要不然这么大的水,他们想走也走不了。 在樘华的焦急等待下,江平原第五天下午才到。 樘华在信中没跟他细说,他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出了点事情,心里着急,一回来赶紧回府,亲眼看到樘华才略安下心。 江平原站在樘华身前,“公子。” “这里暂时没什么大事,别太担心。”樘华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父王大兄他们要去边疆,大兄要我一道去,我身边也没什么完全信得过的人,你陪我一块儿罢。” 江平原迅速问:“我俩都走了,这里生意该如何?” “无碍,不过是少赚些罢了。”樘华摆摆手,说了句大实话,“命要紧。” 江平原不太同意,“若我们都走了,少了主心骨,这摊子非塌了不可。” 两人对视一眼,樘华一看就知道他有话要说,有些无奈道:“那你说说怎么办?” 江平原道:“公子你去边疆,我留在这里。” “不成!”樘华立即反对,“我是王府公子,二品辅国将军,留在这里尚有危险,你留下来顶什么事?还是听我的,我们一道走。” 江平原坚持道:“我留在这里还能传些情报过去,若去了边疆,两眼一摸黑,什么都不知道。” “我父王大兄他们自会有情报来源,用不着你。” “王爷他们的情报是他们的情报,我们的情报是我们的情报。 公子,你让我留在这里 吧,大不了我不在皇都。” 樘华诧异,“不在皇都你要去哪?” 江平原道:“我们的香云纱不在津口府那边弄么?我就去津口府,津口府离这里近,有什么事情也好打听,若有个风吹草动大不了,我从津口府坐船逃去广府,天高皇帝远,我跑到那边他们怎么也抓不着我。” 能说出这话来,怕不是船都备好了吧? 樘华扶额,“这主意你想多久了?” 江平原笑了一下,轻声道:“自接到公子信起,我便开始想。” “我们两人总要有一人留在这里坐镇,公子千金之躯,去边疆避一避也好,且边疆艰难,公子过去边疆说不得还能帮世子他们一把。” 江平原振振有词,樘华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暂时说不服他了,顿时有些头疼。 浑水已经搅起来了,皇都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出于安全起见,他完全不赞同奶兄继续留在这里。 不过江平原有句话说到樘华心坎里了,他们总得有自己的情报部门。 第123章 医药 樘华倒不是不信他兄长。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他兄长为了他着想,有时候可能会隐瞒一些事情,樘华能理解这种隐瞒,但不想受这种隐瞒。 他想要情报,更想要江平原跟他一道去边疆。两人意见不一,一下子僵持起来,谁也没能说服谁。 他们手底下的事情还多得很,情况陷入僵持之后,眼见一时无解之后,两人之间又忙了起来。 樘华跟阮时解抱怨:“我奶兄属倔驴。” 阮时解一边工作一边陪他,闻言随口说道:“我估计在你哥嘴里你也得这个评价。” “怎么可能?!我比他听话,比他配合很多好么?” 阮时解抬头冲着他笑,“你自己说呢?” 樘华悻悻收回目光。 过了会儿樘华又说道:“阮哥,我要去边疆,到时候我一直往西北走,一边实验一下能不能开门过来这边。我有预感,应该不会有问题,不过万一哪天发现开不了门,暂时没过来,你也别慌哈。” “嗯,如果有问题你再往回走一走,我们看看怎么解决。” “知道了。”樘华想了想,说道:“阮哥,我想试试能不能改进炼铁配方,制作出一批比较好的战刀。” 阮时解抬头,问:“你要制作战刀?□□等要制么?” 樘华原本也想过这个问题,如果要制作战争武器的话,无疑□□最合适。 □□成本低威力大,拿出来□□,这场战争肯定能稳赢。 犹豫了一下,樘华抱着自己的膝盖,还是摇头,“算了,就制作战刀吧。现在局势不明,拿出□□来还不知道是福是祸,何况这东西杀伤力太大了,我们原本科技就没发展到那个地步,我不想将这无法掌控的东西带去我们那个时空。” 说到这里樘华又补充道:“我也不是承诺就一定不用,若我大兄受到了伤害过我们这边战况太惨烈,我还是会考虑这东西,不过能不用就不用罢。” 阮时解点头,“我理解。” 樘华叹口气,“战争真是最残酷的东西。恐怕只有等我们国力强大,能一举收服周围小国,将他们纳入我国的版图之中,才能换来彻底的和平。” 阮时解:“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好,拭目以待吧。” 樘华跟阮时解说好后,第二天出门去找游千曲。 现在雨太大了,周围交通不便,没什么新鲜蔬菜运过来,酒店大多都关了门,也就是寥寥几家财力雄厚的酒店还开着。 殷蕴已经怀胎八月,游千曲当完差之后哪也不去,每日早早回家陪他夫人,樘华想约他一次也难。 现在好不容易能约出来一次,还是樘华以要出远门的借口找他出来。 两人交情好,樘华没等他过来,先点了酒菜,一个人自斟自饮。 游千曲过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甲,一动便哗啦作响。 樘华看他一眼,问:“怎么没穿常服过来?” “唉,别说了,这贼老天!一天到晚下雨下个没完,我早上带了两套常服,下马车时包裹不慎滚到水里浸湿了,没得换,只能穿着甲过来。”游千曲撩起下摆哗啦一声坐到长条凳上,抹了抹脸问:“你怎么这个时候出远门?” “有点事,不好说。” 他这么一说游千曲一下就明白不能多问了。 游千曲举起酒杯狠狠闷了一口,“知道了。不管什么事,我先提前祝你一路顺风,有事你尽管开口。” “好兄弟,多谢。” 两人举起酒杯干了一杯,又吃菜,樘华问“嫂子最近情况怎么样?” “不算太好。”说起这个,游千曲满脸忧虑,“大夫说你嫂子肚里的胎儿恐怕是双生子,这段时间要多走走,少吃些。原本还能在院子里走,现在不是下雨,到处湿漉漉,哪怕两个丫鬟跟着也怕天雨路滑,她就不出来了,只敢在屋内动动。” 樘华没料到情况这样,担心不已,“这样的情况你得找两个有经验的接生婆与大夫住府里,时常候着,以防万一。” “已经找了。”平日游千曲也不好拿这些事情跟别人说,就一个人闷在心里,现在说起来他眼眶有些红,拿起酒杯又狠狠闷了一口,“这俩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别这么说。”樘华有些无力的安慰一句,“现在嫂子还怀着,别说这些丧气话。” 话是这么说,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哪怕在阮时解那个时空,双胞胎生产也不算是太容易的事,很多双胞胎生下来都得护理。 以前樘华晚上跟着阮时解去医院,医院里急诊最多的就是孩子,单个孩子尚且不易,双生子更难养。 包厢里的气氛有些沉默。 游千曲勉强笑了一下,“我跟你说这个干嘛,累你忧心。” 樘华道:“我们兄弟之间,你不跟我说我才担心。” “我今日来给你带了两坛高浓度白酒。” 樘华将座位下放着的两坛子酒拿上来,闷声道:“我也没料到嫂子这情况,原本是想给嫂子生孩子用的,生孩子前让接生婆等能接触到嫂子的人拿着高度白酒洗手洗所有器具,比如说剪刀帕子等,都要拿白酒清洗一下。尤其是给孩子剪脐带的时候,剪刀一定要先烤一下,烧干净剪刀上面的脏东西东西,再用高度白酒擦一下。” 樘华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遍,看着游千曲强调道:“这些都是我自梦中得来的,你也知道我那梦有些神异,有这东西护持,嫂子一定能平安生产,你好好收起来。” 游千曲没想到他专门记得这件事,还给自己那么多东西,当即怔了一下,眼睛掉下泪来。 他用力拍了拍樘华的胳膊,吸了吸鼻子接着喝酒。 樘华准备这些东西只是给一般的接生流程用,现在看来,殷蕴那边情况明显不太妙。 他接着说道:“嫂子情况比较特殊,我先前也不知道,你先等等我,我今晚回去看能不能做梦梦到些什么东西,我们后日再见罢。你带嫂子一起来,我将相关事情与她说说,顺便将注意事项写个小册子给你们。” 樘华现在忙得很,然而再忙也得抽出功夫处理这事。 游千曲没跟他客气,他双目盯着樘华,哑着嗓子道:“我没白认你这兄弟,以后你有什么事给句话,风里来火里去,绝无二话!” “说这些干什么?”樘华叹口气,“我们先回去罢,后日还是这个时候在这里见。” 樘华回到家,草草叫了点晚饭吃了,跟敬宜瑞栀她们几个说要歇息,而后锁上院子,准备过去阮时解那边。 他已经跟他父王打过招呼了,雷行带着人在外面守着,也不怕谁突然闯进来。 他到阮时解那边的时候才下午五点多,阮时解还没下班,请的钟点工阿姨已经回去了,房子里空空荡荡。 樘华打电话给阮时解:“阮哥,你在哪?什么时候下班?” “还在公司。马上就回来,你饿吗?饿的话自己下楼找点吃的。” “我不饿,刚吃了晚饭。”樘华夹着电话,“对了,阮哥,我想找点妇产科的资料,等会儿打电话问寇哥可以么?” “怎么忽然找那个资料?” “我不是要去边疆嘛,今天约了千曲喝酒,一说起来才知道他夫人怀了双胞胎,大夫说双胞胎偏大,最近天气不好,她也没办法多走动走动,还有两个多月就要生产了,这情况有些危险。” 樘华说起来都替他兄弟发愁,这种情况一个处理不好恐怕就是一尸三命的事了。 阮时解没料到这个情况,听完他立即道:“我待会给寇生微打个电话,看他晚上有没有空,约他一起吃个饭,我们当面说吧,他那边应该有些资料。” “行,阮哥,我就等你好消息了。” 阮时解道:“要么你过来找我,待会儿我们一起请他吃饭,要是他没空我们就先去逛逛书店,买点科普读物什么的,也好先做点笔记。” 樘华觉得他这主意靠谱,忙道:“行。那我直接来你公司?” “嗯,你到了给我电话。”阮时解声音温和,“我下来接你。” “不用,你告诉我在几楼,我下来找你就行。”樘华哧溜一下溜下沙发,顺手在微信群里召唤保镖队的人,“行了,阮哥,我叫小何他们下来了,我先去换衣服,待会见。” 很快,保镖小何跟阿石就将车开出来了。 樘华换完衣服跑出去,问他们,“你们队长今天不在?” 小何答:“队长陪阮总上班了,副队长请假回老家了。” “哦。”樘华那开车门坐上去,“去阮哥公司。” 小何闻言发动汽车,车一下开了出去。 现在还没真正到下班高峰期,路上并不怎么堵,只是过两个红绿灯用了点时间。 这边离阮时解公司只有二十分钟车程,过了两个红绿灯右转便看见一连片高楼大厦。 樘华看见一块巨大的牌子写着科技园,车子通过保安亭后,沿着小路一直往前开,直到开到一片气势恢宏的高楼大厦前,在门前停住了。 小何说:“顾先生,到了。” “哦,好。”樘华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衣服走到大厅里。 大厅起码有十几米高,地板蹭光瓦亮,走在上面能倒映出来人影。 有五个着装整齐的妹子坐在前台后面,见他走到近前,先集体愣了一下,然后笑容可掬地说道:“顾先生。” 樘华:“你们都认识我?” 其中一位笑了笑,“刚刚阮总吩咐过,您过来后带您上去。” 她们眼睛极亮,樘华被她们盯着有些不自在,“麻烦你们了,请问走哪边?” 其中一位已经走了出来,对樘华道:“请您跟我来。” 樘华对他们点头致意,然后跟着人走过去搭电梯,边走边摸出手机给阮时解发信息。 在他身后,诸人不动声色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 其中一个立即在她们的私群里发了一句:看到小顾先生了,他刚来。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长得超帅? -有照片吗?求照片!我在微博上看了两次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小顾先生的消息了。 -没有照片,谁敢拍照片啊?!不过他确实长得超好看,气质也非常好,站在他身边有点不敢说话。 -他上去了吗?我偷偷下来装要份文件? -已经上去了,阮总刚才已经打电话吩咐过,一见到就请他送去。 -嗷,护得太紧了叭?! 阮时解公司那个员工私下组的微信群里消息刷得飞快,大部分都是女性员工。 樘华完全不知道有人在 背后议论他,他已经走进了电梯。 阮时解公司的电梯也很高大,里面装了冷气,金色的电梯壁,入目让人觉得金碧辉煌。 他早知道阮时解生意做的很大,其实他自己生意做的也不错,然后这么一对比还是觉得有些太令人震惊了。 前台按了二十八层,电梯很快就到了,前台小姐姐帮他按开了电梯。 电梯门口已经有小助理在等着,小助理有些紧张地笑着打了声招呼,“顾先生。” 她在电梯门口伸手示意,“阮总已经在等您了,请跟我来。” 樘华点头,转身对前台妹子笑了一下,“谢谢。” 前台妹子顿时一个激动,拳头紧握,好险才没失态。 等电梯门一关上,她迅速掏出手机:顾先生到总裁办公室门口了,刚刚顾先生特地转回头跟我说了声谢谢,超有礼貌! -他们夫夫都超有礼貌,有一回我帮阮总按了电梯,他也对我说谢谢了。 -阮总看上去有些高冷,其实特别亲和的一个人。 -说实话,第一次嗑到那么好嗑的真人c,我好激动,想下去跑圈。 -……那啥,你报表交了没?我估计顾先生来了,阮总一定不加班,那么上面的老大们就一定会加班以便目送阮总下班,上面说不定等下就会催你的报表了。 -qaq -说起来我也还有份申请没弄,我赶紧去弄了。 -唉,好想刷消息。我上辈子一定是道数学题。 -??? -??? 原本发这条信息的妹子幽幽叹了口气:我太难了。 阮时解果真如她们所料,一点加班的意思都没有,“你坐一会儿,我约了寇生微八点出来吃晚饭。” “哦。”樘华坐在宽大舒适的椅子上,好奇地打量四周,问:“阮哥,你公司究竟是做什么的?都没听你说过。” “刚开始时做的是工业程序编译,现在什么都做,主要还是高科技与机械编程那块。”阮时解一边开着电脑飞快批阅文件,一边对他说道:“冰箱里有刚让他们买来的小蛋糕,你尝尝。” 樘华问:“冰箱在哪儿?” “就在你身后。” 樘华过去看,果然有几盒小蛋糕,看起来十分诱人,他拿出两盒,问阮时解,“阮哥你要吗?” “不要,你自己吃。你想喝什么东西,我让人给你拿。” “要不然喝奶茶?” 阮时解瞬间变脸,淡定道:“奶茶不行,晚上你睡不着。” 他说这句话时,被召唤而来的小助理一字不漏地听在了耳朵里,脸上表情不变,眼睛却亮了亮。 阮时解快速吩咐,“小张,你去温杯牛奶进来。” 樘华立刻道:“麻烦加点糖。” 小张见阮时解没阻拦的意思,忙应下,“好的。” 热牛奶的途中,她看着微信群里刷得飞快的消息,心里有些遗憾:多甜的糖啊,可惜不能往外发。 樘华在阮时解办公室里坐了一个多小时,途中他没闲着,拿出笔记来在网上搜了一些关于孕妇与及生产的资料,仔仔细细做了笔记。 这是一门很大的学问,樘华看了半天,除了看的头昏脑涨之外,也没有真学到什么具体的诀窍,反而因为看了不少案例,很是受惊吓了一番。 阮时解见他神色不好,揽着他的肩安慰了一句,“都是凡人,尽人事听天命。” “也只能这样了。”樘华叹道:“ 待会儿我们是在网上 买药还是请寇哥帮忙拿一批药?” 医术无法带回去,支持药品却没问题。 当然,药品主要用于生产后的抗感染跟止血,说不定到时还得带针剂回去。 樘华想到这里有些头疼。 不过往另一方面一想,他能来这边的事在他大兄那边已经过了明路,到时拿一批药品回去也好,万一他大兄及亲近的人受了伤,这些药都是能救命的好东西。 阮时解道:“待会再看看,看他有什么建议,他是公职人员,看他是否方便,要是不方便我们再找另外的途径买。” 阮时解这个层次的人,想买点药品根本不是事,他只要吩咐一声,自然有无数人会为他服务。 两人走出办公室按了电梯下去,整栋楼的人果然大部分都在加班,在下面能很清楚的看到一层层亮起来的灯光。 樘华忍不住道:“工作可真辛苦。” “都是这样。一份耕耘,一份收获,愿意留下来加班的人有高额加班补贴。我们公司没有加班的文化,大部分人只是偶尔加下班,今天比较特殊。” “啊,哪里特殊了?” “今天我不加班,下楼的时候可以看见哪个部门的人加班。” “那平时你加班呢?” “公司有规定,加班不允许超过八点半,他们不确定我是否会加班,自然早早走了。” 樘华笑:“看来全世界都一样,雇员总跟老板斗智斗勇。” “挺好的,至少说明这个公司有前途,员工们还愿意装一装。”阮时解带着重新跟上来的保镖,揽着樘华的肩,“走了,吃饭去。” 第124章 舅舅 寇生微过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四十多分了。 他一坐下来就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我那边出了点事情,来晚了。” “没事,我们来得也不算早。”樘华忙道:“寇哥,你快坐,喝点什么?” “不用,我们吃完饭说说话我就回去休息了,什么也不喝。”寇生微无力摆手,他昨天加班加到凌晨两点半,休息了八个小时,今天又过来上班,整个人已经累的不行了。 他实在累了,樘华不跟他客气,点好菜之后给他倒了杯水,开门见山问:“寇哥,我想学习妇产科的知识,你们给我讲讲或有推荐书目么?” “妇产科啊?这个我不太熟,也就当年轮转的时候去了一次,你怎么突然想起学这个?” 阮时解道:“他有个朋友夫人怀有双胞胎,情况比较危险,他拿资料给那个朋友。” 寇生微皱皱眉,“如果这样的话,最好还是住院卧床休息。” “她不大方便住院。”樘华含糊道:“而且人还在老家,无法过来。” “即使这样,在当地医院住着也好,外行人短时间内学不到什么的。”寇生微苦口婆心劝道:“医学生学了十来年也就那样,你想想外行人随便一学,哪里应付得了这种情况?” 当医生的最怕这些人乱来,寇生微第一反应已经想拒绝了。 阮时解道:“他那朋友家庭条件不太好,没有办法支撑全程住院卧床的费用。他们就想平时学点东西护理一下,真有问题还是会去医院。” 阮时解发话,寇生微不太好拒绝了,“行吧,那我简单给你讲讲。” 樘华忙掏出笔记本,他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书店看了一会儿书,也做了不少笔记,不过对于一个外行来说,书中的很多知识他还是看不大懂,得靠寇生微讲解。 寇生微见他已经提前看过不少书籍,又听得认真,还能附上自己的思考,脸色好看了一些。他是个细致人,讲起问题来深入浅出,樘华收获颇大。 他们两个一个教一个学,不知不觉又弄到了十点多。 寇生微讲完之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感慨道,“很久没有教人学这些东西了,樘华你悟性不错,要是当时报专业的时候报个医学,应该也会有不小的成就。” 樘华今天有所得,心情也不错,收起笔记开玩笑道:“这辈子是来不及了,下辈子可以试试。” 阮时解大掌拍向他的后腰,樘华转头正好迎上他略带责备的目光,樘华忙举起手作投降状,不好意思地笑笑。 寇生微看着他们互动,笑了一下,“行,东西教交完了,我先回去了,下次不那么忙的时候我们再约。” 阮时解站起来,“我让保镖开车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就那么几十分钟车程。” “没关系,这是他们的工作之一。” 阮时解给保镖发微信,很快就有一个人跑过来,要送寇生微回家。 寇生微懒懒一挥手,不再跟他客气,“那行,我走啦。” 樘华看着自己做的笔记,又看寇生微发给他的书单跟视频,决定今明两天一定把内容给啃下来。 其实有关妇产科的内容并不算太多,樘华难就难在他不仅要把书中的内容完全啃下来,还得转换成他们边的知识,用他们能理解的概念,并且瞒下那种不适合出现的科学内容。 好在他工作起来向努力,又习惯了熬夜啃书,两天之内搞定这些东西也不算什么。 “劳逸结合,该睡觉了。”阮时解看他开始咬笔杆,伸手轻轻推了 推他,“已经十二点多了,快去洗漱,明天还要早起。” “稍等,我看完最后这一个章节。对了,阮哥,药你拿到了么?”樘华抬眼看他,“我约了千曲他们明天下午见面,最好能明天中午之前把药拿回来。” “已经让人去拿了,两种药要从外面调过来,时间会耽搁稍久一点,明天中午之前肯定能送到。”阮时解推推他,“这个章节的内容明早起来再看,别磨蹭,你才看到前几页,今天肯定看不完。” 樘华看了看足剩一指来厚的书籍,这才不甘不愿的在书里夹了枚书签,站起来去洗漱。 他自制力还不错,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他果然又爬起来了,开了一盏小台灯开始啃书。 阮时解知道他这性格,哪怕心疼也没阻止他,只得爬起来跟他一起看书批文件。 早上六点多钟,樘华总算把寇生微给他的所有书籍跟视频都看完并梳理了一遍,等会儿他再抄一抄,润色一下就可以拿去给游千曲了。 阮时解在下面给他做早餐,万籁俱静之下,锅碗瓢盆碰撞声跟油烟吱吱的声音格外明显,樘华坐在桌前傻笑了一会儿,跳起来去浴室洗漱,然后下楼吃早餐。 “阮哥。” “嗯?”阮时解抬眼看他,示意他有话快说。 樘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说道:“等我忙完这一阵子你教我做早餐吧,以后我也做早餐给你吃。” “你有空我们可以一起下来做早餐。行了,早餐已经做好,快洗手。” 樘华响亮地应了一声,跑过去洗手台挤在他旁边洗手,顺手把早餐端到桌上。 樘华回到自己房间里时天已大亮,他先把带回来的笔记藏起来,才拉铃叫敬宜她们进来伺候洗漱。 敬宜与瑞栀见他心情明显转,不禁也笑了一下,柔声问:“公子可是做了个好梦?” “嗯,又得菩萨托梦了。”樘华飞快刷完牙,用茶水漱了漱口,然后接过毛巾洗了把脸,说道:“叫早餐来,简单叫上两样便成,我不饿。” “是。”敬宜应声,转身出去了。 她这等级的大丫环手底下自然有小丫鬟,服侍跑腿等事不用她自己去忙活。 樘华简单塞了两口煎饺,便让人将早餐撤了,又将他们赶出院子里,自己从房间拿过笔记,打算再修改润色一番。 何桦和雷行在门外守着,他有什么需要好及时进来伺候。 樘华正奋笔疾书了时候,何桦轻轻拉了拉书房的铃。 樘华听到声音,抬起头扬声喊:“什么事?” 何桦轻手轻脚进来,禀报道:“公子,王爷那边派了人请您?” “父王找我何事?那人可有说?” “并未,只说王爷请您。” “行,知道了,我再就来。” 他们已在皇都耽搁了好几日,樘华觉得多半是上面有消息,催他们准备出发了。 他带着何桦等人快步往靖宁王书房里赶。 还没走到近前,樘华就发现书房里还有另外一个陌生人。 他心里涌上点奇怪的感觉,在走前两步,书房里的陌生人听到动静,率先转过头来,樘华一看那张脸就愣住了。 那张脸跟他有八分像,或者说他的脸跟那张脸有八分像。 他反应极快,在书房里暂定犹豫了一下问:“舅舅?” “哎!”那张脸一下就笑开,他没顾上书房里的靖宁王,快步走出来拍了拍樘华的肩膀,无限感慨,“好多年没见,你都长那么大了。” 他走到近 前的时候,樘华才发现他比自己高一个头,也比自己强壮,看着好像是大号的自己,感觉颇为奇异。 靖宁王等他们甥舅俩交谈完了,开口道:“都进来吧。” 樘华跟他这位突然出现的游侠舅舅走进书房,靖宁王示意他们坐下。 靖宁王道:“这是你小舅舅叶秩,阿秩,这就是樘华了。” 叶秩忍不住又拍了拍樘华的肩膀,“真的好多年没见了,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小孩。” 说着他伸手在膝盖下比划了一下,表示樘华小时候的高度。 樘华看了一眼,问:“舅舅,你这么多年都去哪里了?” 当年他过的不如意的时候,也悄悄叫人打听过外家的情况,奈何当时他势力单薄,什么也没打听出来。 叶秩摇摇头,有些伤心道:“自从你外祖父母过世后,我就外出游览了,困在蜀地好些年,也没能来看看你。” 甥舅俩说了会话,靖宁王开始说正事,“阿秩,这次请你回来,是想请你贴身保护樘华,不知道接下来一段时日你有没有空?” “保护自己的外甥怎么能没空?王爷放心罢,我有空。”叶秩道:“世子将你们的计划大致跟我说了一遍,我心里有数。” 靖宁王点头,“那便麻烦你了。” “王爷不必客气。” 靖宁王转向樘华,“樘华,你带你舅舅去你院子里暂住两日,我们后日便要出发了。” “这么快?”樘华问:“从哪里开始押运粮草?” “得到大河府去,粮草在那边,我们从皇都出发时轻车简行,一日要赶四百里左右的路,这两日你在家温习一下马术,真到赶路的时候恐怕没时间停下来等人。” 樘华忙点头,“父王,我知道了。” 樘华带着叶秩回去,两人刚刚问完近况,现在倒没什么话说。 叶秩努力找话题,问一问樘华小时候的事跟现在他的生意。 两人之间有些尴尬,樘华把舅舅带到自己院子外,却没将人安排在自己院子,而是安排到了隔壁院子。 这一片地方都属于他,他能随时调用。 樘华安排好人后,道:“条件有些简陋,舅舅在此暂住一两日罢。” “无碍,两日后便要出发,不必折腾。” 樘华笑了笑,“那还请舅舅再休息一会儿,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叶秩没意见。 樘华回去继续折腾自己的笔记,中午的时候又将人赶出院子,悄悄去了阮时解那边拿了药物过来,他换了个包装,仔细包扎好,又在每份包装上写清楚用量用法等等。 下午樘华要去见游千曲跟殷蕴,叶秩原本想陪他去,被樘华以要见朋友的名义给拒绝了。 他倒不是怀疑他舅舅,只不过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容易相信人。 叶秩不在意,见他拒绝,又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练剑。 游千曲跟殷蕴早就到了,涉及到殷蕴的身体状况,游千曲十分上心。 与樘华预料的不同,殷蕴脸色倒还不错,脸上挺红润的,看着也挺有血色,就是她那个肚子实在太大了,大的吓人。 “嫂子好。”樘华匆匆走进包厢跟殷蕴打了个招呼。 殷蕴见他将东西放下,忙示意游千曲给他倒茶,“一路赶来辛苦了罢?瞧你赶得满头大汗。” “不辛苦,不过小事而已。我这汗水是爬楼梯爬的。” 两人虽然许久未见 ,然而一两句话已将彼此的距离拉近了,生 疏感一扫而空,两人相视而笑。 时间紧急,樘华也不废话,他将带来的东西堆在桌上,“嫂子,你的情况我听说了。前两晚我在梦里梦见一一些东西,可能对你生产有益,你们务必记在心里。” 游千曲跟殷蕴皆严肃点头。 樘华接着拿出笔记,说道:“这是我的笔记,上面记录了我梦中所得的一些注意事项,这段时日你们根据我笔记操作,切莫粗心大意。” “这些药物是我根据梦中所制,用法与用量我都写在上头了,你们一定要严格遵循注意事项,不要乱用。” 樘华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清楚。 殷蕴认真点头,“多谢你费心。” “都是朋友,何必说这些话。”樘华将东西推给他们,“时间紧急,后日我便得走了,平原会留在皇都,有什么事你们可找他,与找我是一样的。他若有什么事,也请你们稍稍看顾一翻。” 游千曲郑重道:“你放心,你奶兄便是我奶兄,我知晓。” 第125章 害羞 靖宁王这次押运粮草上头拨了三千兵力。 樘华收到消息后愣了一下,“那岂不是全程靠走?” 靖宁王点头,“这么多人一道,跑是跑不起来了。” 樘华瞬间感觉眼前一黑,“这么多人一块儿,要走到边疆得花多少个月?” 他可不想跟着傻跑两个月啊。 靖宁王道:“看走到哪儿,要是走到我们的目的树商陂,两个多月就行了。” “不是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这么大老远运粮过去,真赶得及?” “若有战事早就附近调粮,不至于等我们这一批。”靖宁王声音低了些,道:“我们要送的主要还是铠甲与兵器。” 樘华一愣,“军械府制出了新的铠甲与兵器?” “自然。”靖宁王见他还想问什么,摆摆手制止道:“莫问,跟着走便是了。” 樘华不好打听军事机密,他凑过来与靖宁王商量,“父王,要不然到大河府后我先走罢?我轻车简行,肯定比你们快,说不定一个多月就能到。” 靖宁王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道:“再说。” 说着他就打发樘华下去了。 马上要出发了,大家都紧张起来,江平原更是叮嘱了又叮嘱,那目光简直充满了慈母的担忧,恨不得当个人形挂件跟他一起去。 樘华拍着他的肩膀,哭笑不得道:“我跟着父兄呢,你有什么好担忧的?倒是你这里的情形更让我担忧一些。” 江平原道:“我这边也不必担忧,我有分寸。公子,我收拾出来的东西你们还是带上罢。那么多人,一人驮一点就成了。” “不必不必,我带着金银呢,什么买不到?” 樘华不愿意带太多东西,只让人换好金银,再带上一包银票便可赶赴边疆。 江平原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 江平原也要出发,不过他不跟樘华一起走,他要退守津口府操持他们的铺子。 樘华临出发前再三交代他,一旦出了什么事,不必管铺子,赶紧带人跑便是。 六月二十日,皇都附近的水已经退去了,地面积着浅浅一层水,出了皇都后到处都是烂泥。 靖宁王这次出行很低调,只有两百来亲卫与七百将士,剩下的人在大河府跟他汇合。 樘华穿了盔,带着六十多人混在队伍之中,一点都不起眼,除了少数几个有心人之外,许多人甚至不知道他也跟着出发了。 他们出发时天才刚亮,街上人都没有几个。 靖宁王去卫所带了人出来,走到城门时,守城将士大致检查了下所有人的文书跟腰牌就放他们出去了,他们到大河府这段路很赶,要日行四百里。 樘华跟在队伍之中,旁边是他舅舅和雷行,身后则是他挑选的六十精卫。 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大口袋干粮,拿防水的油布裹了驮在马后面。 这天是个阴天,没有太阳,靖宁王下令每一时辰休息一次,停下来饮马吃东西。 樘华平时看他父王就是个文弱的中年文士,脸上皱纹已经出来了,腰板也挺得不算太直,一直觉得他不算严格的军人,哪怕在军中做监军也多做一些文书类的工作,然而真正跟着他父王出行的时候,才算见识到了什么叫身先士卒。 靖宁王带着人骑在最前面,这一队人中,应当是他年纪最大,然而几个时辰跑下来,他脸上半点不见疲惫,还能在歇息的时候抽空出来慰问士兵。 樘华平时很少骑马,哪怕这两日已经锻炼过了,大 腿根处还是被马鞍与裤子磨得生疼。 他被扶下马时,整个人在地上走起了鸭子步,得勉强控制脸上的表情,才不至于龇牙咧嘴。 总得来说,比起父王,他要弱多了。 靖宁王在前面转了一圈,看将士们都没什么问题,才走到儿子面前。 看着儿子这惨样,靖宁王幸灾乐祸笑了一声,看着儿子道:“如何,当兵不容易罢?” “嗯。”樘华绷着脸,淡定地应了一声,“大晟王朝将士威武。” 靖宁王与旁边跟着的将士看他这言不由衷的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 靖宁王摸出一管药扔到樘华怀里,“待会歇息的时候,你自己找地方擦一擦,接下来几日都要赶路,小心些。” “多谢父王。” 休息了约一炷香时间后,他们接着赶路,现在天气好路上也凉爽,靖宁王中午没让人停下来埋锅做饭,只给了半个时辰让大家在路上啃点干粮,再略微睡了睡,然后又带着人赶路。 樘华真不是娇气,他只是平时不太动,有些受不了了。 叶秩就在他身边看他这样子,低声问:“不要紧罢?” 樘华摆摆手,“没什么事,挺一挺就过去了。” 他们在一天从天刚刚亮一直赶路赶到太阳落山,直到蚊子已经出来了,才在先前定下来的驿站里歇息。 靖宁王让人去买鸡买鸭买肉,又叫人备下饭时。 晚饭不算太精细,不过有菜有肉还有不限量的饭,将士们都吃得挺开心。 樘华赶了一天路有些不舒服,晚上没怎么吃,草草吃了两碗饭,喝了一碗汤就睡下了。 靖宁王先去将士中间转了一圈,确定他们没什么问题之后,才带着亲兵来找儿子。 樘华彼时已经睡着了。 “没事罢?”靖宁王问叶秩,“他晚上可吃药了?” “吃了。”叶秩道:“怕他水土不服,给他喂了一粒整肠丸,大腿处也上药了,应当没什么事。” 靖宁王听说归听说,但还是不太放心他那娇生惯养的二儿子。 他亲自让人点起蜡烛,在帐子里看了一眼,见樘华在被窝里睡得深沉,脸上甚至泛起了红晕,心才放下了些。 他转头拍了拍叶秩的肩膀,“这些日子得多亏你照顾他了。” “他是我外甥,我不照顾他还能照顾谁?王爷你放心吧,我一定将他平平安安带到他兄长手里。” 两人压着声音说了几句,忙走出樘华的房间,免得搅扰了他睡觉。 樘华今天得很了,这么多人在他房里走了一招,他什么都不知道,依旧睡得深沉。 直到半夜因为喝药喝多了水,他被尿憋醒了,不得不起来上厕所。 他是王府公子,又是二品辅国将军,有特殊待遇,能自己一个人住一间房。 他尿完之后站在房里仔细倾听,左邻右舍的鼻鼾此起彼伏,显然已经睡得非常熟,他走到窗边轻轻将木窗拉开一条缝,看着窗外的星星,能推断出现在已经是下半夜了。 他果断闩窗闩门,坐在床上仔细感应墙上那扇门。 很快那扇熟悉的木门就出现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轻轻拉开门,闪身走进阮时解书房。 阮时解这边也很安静,连虫鸣都听不见,他睡觉的时候给樘华留了一盏壁灯,昏黄色的灯光,将室内照的一览无余。 樘华脱掉靴子,换上阮时解给他专门准备好的拖鞋跑去找他。 阮时解睡得正熟,樘华难得看 到他熟睡的睡颜, 站在床前看了好一会儿。 “樘华?”阮时解眼睛睁开一条缝,揉了揉太阳穴,翻身坐起来,“你那边安全么?” “勉强算安全吧,现在下半夜,应该没人会特地爬起来查看我房间的情况,何况我已经锁好门窗了。”樘华忙道:“阮哥,我过来说几句话就走。今天我们赶了四百多里路,我看了一下,这个距离我可以开门。” 他眼睛晶亮,阮时解笑了一下,“那恭喜我们。” “对,恭喜我们。明天我再找机会试试。”樘华怕被人发现,当真说几句话就要走,“阮哥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再来。” 阮时解看他转身走,问:“你腿怎么?” “没事,骑马骑的,适应两天就好了。” “上药了么?” “上了上了,你放心,阮哥,我真走了,要不然等会我舅舅该发现了。” 阮时解不听他的,打开大灯下床,“先别走,我看看你伤得怎么样。” 樘华有些尴地被他按在床上打开双腿,眼睛望着天花板,不自在地说道:“也没怎么样,就是个擦伤,估计明天就好了。” “明天你还要继续骑马,哪里好得了?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拿药箱。现在凌晨四点钟,刚好再上一遍药。” 樘华瞥了一眼他手机,三点五十八分,四舍五入也就四点了,现在正是人们睡得正香的时候,应该没关系,就算有关系,那门跟窗也可以顶一会儿。 他催促道:“行,不过阮哥你快点啊。” 阮时解点头,“你自己先把裤子脱下来。” 两人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不过光着大腿躺在床上溜了那啥,樘华还是十分不好意思。 阮时解看见他大腿两旁的擦伤,什么旖旎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他有些心疼地敲了敲樘华的膝盖,“不是让你穿好绸裤,多包几层,免得擦伤么?” “包了,如果没穿,肯定不止这个样子。嗷——哥,你轻点——” “忍一忍,天气热要消毒。”阮时解修长的手指翻飞,飞快而轻柔地帮他消了毒,又敷上药膏,“你回去这么摊着再睡会,别穿裤子,免得擦伤。” 樘华听他说这话,只得手提着裤腰,站起来道:“我知道了,阮哥,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嗯,明天见。” 阮时解在背后送他到书房,樘华朝他笑了笑,换下拖鞋穿上靴子,鸭子步地打开门回他在驿站的那个房间了。 他大半夜离开一会,谁也没发现不对。 樘华侧耳倾听了一下,听到鼾声依旧,忙打开窗,放下门栓,爬到床上睡着了。 他腿上还伤着,不敢穿裤子,就穿一件大裤头躺在床上睡。 天刚亮的时候整个驿站都起来了,烧火做饭的烧火做饭,喂马的喂马,整理行装的整理行装,到处热热闹闹,樘华很快也被吵醒了,他坐起来揉揉眼睛。 “醒了?” 樘华听到声吓了一大跳,“舅舅你怎么在这?” “不知道你醒了没有,我过来看看。”叶秩放下水盆,道:“刚好一进来你就醒了,快起床,洗漱好上个药,等会去吃早饭。” 樘华连忙点头,他爬起来的时候下意识低头看一眼自己大腿内侧。 大腿内侧的红肿擦伤已经消去了一大半,伸手摸了摸也不疼。 叶秩瞥见他动作,好笑道:“你干嘛?” “啊?”樘华忙把手收回来,尴尬道:“我伤好得差不多了。” “那么快?” 樘华一见他还想过来看,连忙摸出裤子快速套在腿上,“嗯!舅舅,你放那里就行了,我自己来。” 叶秩哭笑不得,“还害羞啊?” 樘华尴尬地摆摆手,他才没害羞,他是有家室的人了,格外注意一些。 第126章 惊吓 樘华他们一大早吃的是大米饭跟肉炒咸菜,还有肉饼。 因为今天也需要赶很长的路,早饭吃得格外扎实。 靖宁王和樘华也没有特殊待遇,两人从伙头兵那里拿来烫过的碗筷之后,各自盛了一碗饭,又在碗面上夹满了菜,坐在桌子上开吃。 靖宁王过惯了这样的日子,也不觉如何,见儿子这样淡定,不由诧异看他一眼。 这一趟出来,父子俩对对方的了解都有所加深。 樘华快速吃下大半碗饭。 靖宁王抬眼看着他,道:“你多吃些,中午吃饭可能比较晚。” “我知道了,父王你也多吃些。”樘华大口扒了一口米饭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问他父王,“中午在哪用饭,会停下来埋锅做饭么?” “不停。”靖宁王停下筷来,解释道:“这两日中午都不埋锅,主要吃干粮。依照这个速度,后日中午我们差不多就能到大河府了。” 樘华:“哦,我知道了,父王你慢慢吃,我过去看看他们准备得如何了。” 说完他扒了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脚下如风地去查看他小队里的情况。 雷行今天早上起得极早,已让人刷过马喂过草料顺便检查马蹄马鞍等。 樘华现在要做的就是过去再看一遍,对自己的队伍做到心中有数,这是顾樘昱与靖宁王教他的,他真慢慢实践。 叶秩静静跟在他后面,片刻不离。 才不过几日,樘华已有些习惯他舅舅悄无声息跟在后面的身影了。 用完早饭太阳还没升起来,他们又要准备出发。 这么一条长长的队伍奔袭在路上,一路没少扬起尘灰,樘华被扬尘扑得灰头土脸,面色都黑了几分。 下午出太阳,人在阳光底下骑马,阳光打在脸上,晒得火辣辣疼,汗水更是被一层层炙烤出来,夹杂着灰尘,闷在衣服里,令人浑身黏腻。 樘华还好,他是个不怎么出汗的体质,某些比较怕热的将士,身上已经能析出盐花了。 直到太阳落下,他们才到今天的驿馆。 靖宁王与手下将士在这条路上不知走多少次,对路上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连他们的马都已识途。 樘华手下这批侍卫还青涩,正是要学东西的时候,才跟着大队伍走了两日,便已学到了不少东西。 他自己也有所收获,这大概是这一路以来唯一的欣慰之处。 这么累了一整日,一回到驿馆,他草草洗完澡,吃完晚饭之后便支撑不住倒在床上闭眼睡了过去。 他腿上的伤药还是半梦半醒之间叶秩帮他上的。 半夜,樘华在黑暗中醒来,无声打了个哈欠,总算清醒了点。 他眨眨眼睛查看屋内的情况,听左右鼾声依旧,悄悄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在脑海里努力将门打开。 不多时,墙上透出一道光隙,那是阮时解书房里透出的光。 樘华拥着被子会心一笑,轻手轻脚下床,打算去闩上门窗,如昨夜一般悄悄去阮时解那里。 谁知他刚走到窗边,忽然觉得不对,窗外树上透出一个陌生的身影。 樘华:!!! 刹那间,无法言喻的恐惧完全攫取住了他的心神,他甚至在原地僵了一刻,屏住呼吸过了几瞬才重新呼吸。 刚刚有人与他隔窗对视! 天色实在太黑了,他其实没看清,只是感觉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等他定睛再细看 的时候,树上却又什么人都没有。 樘华屏住呼吸,心里思考着要如何去床边拿刀过来。 过了几个呼吸时间。 “樘华?”一个平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啊!”樘华一声惊叫,猛地扭头转向窗边,“谁?!” 窗子是木格子,窗外面是屋檐下的走廊,窗户挡住了一半视线,樘华也无法将脑袋伸出去,只觉得这个声音格外熟悉。 “我,叶秩。”下一刻,叶秩高大的身影如猫一样从侧面走出来,站到窗前,低声问:“怎么?” “没,没怎么,舅舅你怎么在这里?” “半夜听到你闩门的动静,我出来看看。”叶秩道:“你昨晚是不是也闩门了?而且出了一次门?” “啊?”樘华傻眼了,没想到他舅舅的听力那么厉害,他只是在屋内亲手亲脚地关起门来,还是被舅舅听到了,“没,没有,舅舅,可能是你听错了罢?” “嗯。”叶秩抱着手臂,没多纠缠,“今日呢,还是睡不着?” “也没,我就是不大习惯不闩窗和锁门。”樘华心砰砰急速跳动着,“舅舅,你快去睡罢。没什么事,我锁好门窗也去睡了。” “嗯,睡罢。”叶秩也知道信了还是没信,他点点头,下一刻,整个人如同只鹞子般迅猛地轻快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樘华被吓得够呛,他不知道舅舅是否会回来守着,不敢过去阮时解那边。 想了想,他像上次那样,点起蜡烛铺纸写了张纸条,然后打开门往阮时解那边扔。 阮时解知道他今晚会过来也没睡,然而等来等去都没等到他人影子,只等到一张轻轻扔过来的纸条。 樘华在纸条上写明缘由,有些愧疚地写到:哥,你是不是还没睡?正在等我。 -嗯。在工作,顺便等你。 阮时解提笔接着用钢笔在后面写了几个字:这两天你就别过来了,每晚给我扔张纸条,让我知道能否开门就行。 -哦,那阮哥,我明天不过来了,过几天我带人单独走的时候我看看能不能借去上厕所的功夫过来看看。 光从这张纸条上阮时解都可以想象出樘华的沮丧,他嘴角勾了勾在后面轻轻写了一个字:好。 -阮哥,你赶紧睡吧,时间已经那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你别加班了? -嗯,不加了我给你扔到这灌药是治疗擦伤的药,自己消好毒给自己上伤药药,别不当回事,天气那么热要是发炎了就麻烦了。 跟这张纸条一起轻轻扔过来的还有两罐药。 樘华笑了一下:知道了。 他先将纸条扔过去,然后拧开药瓶,快速给自己上了个药。 阮时解的纸条很快扔了回来:别糊弄我,过几天我亲自检查。 -知道了,哥,晚安=3= -晚安。 两人互道了晚安,樘华带着一脸笑意回床上继续睡。 第二天一早,叶秩亲自来敲门。 樘华一看到他舅舅,心就在扑通扑通加速。 他僵硬道:“舅舅,你怎么起那么早,不多睡会么?” “不睡了,练武讲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先起来练一会儿。”叶秩抱着剑,“可要帮你打水过来洗漱?” “不,不必,我自己来!舅舅你坐。”樘华连忙让开位置,自己扒拉了衣服出来穿,他怕叶秩起疑,不敢问昨晚的事。 叶秩也没有纠结昨晚的意思,看他穿好衣服之后点头道:“早饭已经做好了 ,赶紧出来吃早饭罢 。” 在饭桌上,靖宁王问道:“昨晚怎么了?半夜好像听你叫了一声。” 樘华在才知道他们老江湖的厉害,僵着脸道:“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窗户没锁上有些不踏实,跑过去锁窗户时往窗外看了看,没想到看到了舅舅,猝不及防之下被吓到了。” 靖宁王了然,“你舅舅也是担忧你安全。” “我知道。”樘华夹了一筷子咸菜,忍不住问道:“父王,我起夜的动静特别明显么?怎么你们都知晓?” 樘华觉得自己轻手轻,应当不会打搅到任何人才是,何况两边呼噜声那么响,房间里的人完全不像醒来了的样子。 “也不算特别明显,但也是动静。”靖宁王自嘲一笑,“都在边疆讨生活,谁晚上也敢睡得太死,都是一点风吹草动就醒了。要真睡得太死,半夜起来脑袋就不一定在脖子上了。” 樘华心中有些心酸,他低声问:“边疆那么危险么?有兵丁巡逻也不行。” 靖宁王摇头,告诉儿子,“打仗不一定只是两军对峙,彼此之间也常派高手卧去刺杀双方将领。兵丁只是一般人,能防一般人却防不住高手,若要平安活下去,还需自己警醒一些。” 樘华一下想明白了,“所以舅舅听到动静特地在门外帮我巡逻。不过父王——” 樘华迟疑道:“你们觉得我也有危险么?” “你在帝都都快变成招财童子了,又有神灵入梦一事,哪方势力会不注意到你?”靖宁王见樘华担忧的脸,立即改口道:“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忧,应当不会有人派出绝顶高手来刺杀你?” “那万一有哪方势力不走寻常路呢?” 靖宁王自信一笑,“你真当你舅舅在外那么多年是白游历了?” 樘华这才隐约明白过来,他舅舅可能厉害得超乎他想象,怪不得他大兄要帮他找舅舅过来。 既然说起这个话,樘华忍不住问:“我们这世上真有飞檐走壁的高手么?” “高手也只不过比人跑得快些,跳得高些,若说神异,倒也不打算。”靖宁王道:“不过一方高手可以一敌百,哪怕不算太神异,杀个把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您和大兄是高手么?” “你大兄武功好些,大概能以一当八十罢。”靖宁王脸上涌现出些自豪的神色,“至于你父王我,比起高手来那就差得远了去了,不过若是对付一般的小蟊贼,还是不在话下。” 樘华眨眨眼睛,“那父王,我呢?” “你?”靖宁王对上儿子期待的目光,笑道:“方才说你大兄能以一敌八十,就是敌八十个你这样的。” 樘华:“……” 第127章 失策 樘华他们走了四天,终于走到大河府。 “父王,要不我带着人先走罢。”樘华昨天晚上已经见过他父王的下属了,今日他父王还得去对接,他一闲人,不敢光明正大的暴露身份,掺和进去对哪边都不好。 靖宁王听他又提起这事儿,抬起眼来看他,“你真这么不想跟父王在一块儿走?” “这不是没必要么?我跟您在路上磨磨唧唧好两个月也没意思,要是早些过去,兴许还能找些事儿来做,帮大兄一把。”樘华将椅子挪近一些,“您说是吧?” “勉强也有点道理。”靖宁王看着儿子,板着脸说道:“行,我不留你,不过一路你都得跟你舅舅在一起,不能脱离他的视线。” “我知道,您放心,我对自己这条小命爱惜得很。”樘华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对了,父王——” “嗯。” 樘华犹豫一下,问了出来,“大兄那边如何?您最近有收到战报么?他们那边还安全么?” 靖宁王定定地看他一眼,声音压得极低,“北鹄与丹东联合压境,陈兵十万。” 樘华愕然,严肃问:“这么多?” “前头探子传回消息,这数字应当没虚报。”靖宁王声音低沉,“不过打不打,什么时候打这些都是个未知数。你自己过去时万事小心,莫往前线冲,留在后方即可,千万莫脱离你舅舅的视线。” “嗯,父王您放心,我还有别的保命手段。” “还有别的?” 樘华点头,“今日不及且人多眼杂,下回我再告诉您。” 樘华与靖宁王交谈完后,第二日一早,悄悄带着他的人马从小路离开。 他们这一队才六十多人,算得上轻装简行,只带了银子跟少许水、干粮便开始跑。 叶秩在外面游历惯了,樘华手下又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日四百里,跑起来不在话下。 樘华希望早些见到自己兄长,一路没叫过苦累,反而催促队伍尽早往边疆赶。 樘华已经十多天没见到阮时解,尽管脱离了大部队,但他舅舅比大部队还厉害,樘华半点不敢露馅,只是每天去厕所或者晚上夜深时悄悄打开门跟阮时解传一传纸条。 他正年轻,十多天见不到恋人,整个人都快憋疯了,也顾不上什么累不累,腿有没有擦伤,每天憋红着眼睛使劲打马往前跑。 好在他们王府精挑细选选出来的马匹脚力足耐力好,雷行和叶秩都有经验,怎么疯跑易通,除了人与马都有些累之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伤。 靖宁王他们需要用两个月的路程,樘华他们十多天就跑完了。 七月中旬,樘华带着一队人来到肃府桥延市泗吉镇。 泗吉镇乃边境重镇,顾樘昱他们就驻扎在这里,来往兵丁无数,镇上的老百姓已经看惯了,对樘华他们这支区区六十多人的小队伍不怎么在意,该干嘛干嘛,民风甚是彪悍。 樘华他们一路过来的时候,一路被人查身份纸跟路引,已经习惯了,一进到镇里便派人去求见他长兄。 顾樘昱正带人去拉练,要晚上才回。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樘华的心就散了。 他这辈子就没这么累过,跑了这么久他身子骨快散架了。 确定已经到了目的地之后,他什么都没管,直接撒手交给手底下人,然后让人在镇上最大的客栈里开了间上房,花了三桶水,将自己洗了个干净后,狠狠地睡了一觉。 在醒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有烛光,睁眼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 坐在桌子前,好像在批文书。 “大兄!”樘华惊喜,一翻身坐起来,喊道:“你回来了。” “嗯,今天一回来就听到你来了的消息,过来你这边看看。”顾樘昱放下笔,往他这边看,“怎么样?这一路走来累了吧?” “别提了。”樘华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连着跑了那么多天,好在先前没将武功落下,要不然现在早被颠散架了,拼都拼不全。对了,大兄,你看见我舅舅了没?” “刚见了一次,我瞧他也累了,便让他歇息去了。” “歇息去了?”樘华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活泛起来了,他眉眼灵动,悄悄往房屋子外面看一眼,小声道:“大兄,他去哪里歇息了?” “能去哪里?客栈另一间上房。”顾樘昱瞥见他这鬼鬼祟祟的样子,抬眉问:“怎么?” “我这不是……好久都没过去那边了么?”樘华极小声道:“大兄,快!你给我打个掩护,我过去那边瞧瞧。” 顾樘昱气笑,“得,还使唤上我了是罢?” “大兄,我这是央求你,不求你能求谁呀?”樘华拉他的手臂,将他拉到窗前往外看,见外面没人,忙道:“快快快!帮我打个掩护,真的,我已经十几日没过去了,就怕被舅舅发现!” 顾樘昱:“你现在还能打开那扇门?” “说不准,我昨天晚上还能打开,今天不知道,我先试试。大兄,你记住千万帮我守着门,不要让舅舅过来啊。” 说的他也不等人答应,赶忙努力想象墙上那道门。 这业务他做得越发熟练,不过两个呼吸功夫,墙上已经出现了那道熟悉的门,他眼睛一亮,朝兄长笑了一下,抬脚往那边蹿去。 顾樘昱甚至都来不及叫他! 眼见他消失在墙上,顾樘昱无奈摇头,只得出去吩咐孟存锐人好好守着门,不要让人靠近。 阮时解不在家,樘华过来面对着空荡荡的书房跟家里,连忙扒拉出手机,躺在沙发里给阮时解打电话,“哥,我过来了,你在哪呢?” “正在应酬。”阮时解对桌上诸位饭友笑了一下,握着手机捂着听筒出去外面讲电话。 “什么应酬啊?哥你是在外面吃饭么?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你呀。” 阮时解听着他声音,那叫一个百炼钢成绕指柔,低声温和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跟里面人打一声招呼,马上就回来。饿不?冰箱里应该有饺子,柜子里也有零食,要是饿了你自己垫补垫补。” “有一点,不算太饿,我先吃点零食。阮哥,你回来的时候带点饭回来吧,等会儿我们一起吃。” “好。”阮时解讲完电话匆匆进去,端起酒杯敬了在座诸位一杯,笑道:“不好意思,诸位,家里有点事,我得先回去了。” 这顿饭已经吃了到尾声,这场宴席由政府部门的人主持,与会的各位都是各行各业的顶尖大佬,彼此之间也不那么熟悉。见阮时解说要走,好几个人客气地挽留他,挽留不成,又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倒没怎么纠缠。 阮时解自罚三杯,放下酒杯后带着保镖步履匆匆往车上赶去。 “老何,刚发微信让你打包几份饭菜,你打包好了么?” “已经打包好了,按您的吩咐打包了五菜一汤,就在前面那辆车上放着。” “嗯。”阮时解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我先眯一会儿,到家了叫我。” “哎。” 阮时解到家的时候,原本以为会看见一个那个跟猫一样躺在沙发或者床上睡觉的青年,没想到一进门就见他兴高 采烈地正在玩手机。 “哥!”樘华一把扔下手机兴奋地跑上来,如同一只热情的金毛,直扑到阮时解怀里。 “回来了?”阮时解拍拍他的肩膀,碍于保镖在场不好多说,眼神却带着炙热。 几个拿着食盒进来的保镖见状连忙麻溜将食盒摆在桌子上,跟阮时解和樘华说了一声后,快速跑出去了。 樘华心根本没放在这几个保镖身上,他抱住阮时解在他唇上用力亲了一口,“哥你想不想我?” “不想你能想谁?行,别皮了,先准备吃饭。”阮时解将怀抱里的人拉出来看,“黑了,也瘦了。” “没事。”樘华灿烂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赶了那么多天路才黑一点,很快又白回来了。” 阮时解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也跟着笑,“当时我应该顺便将防晒霜一起给你扔过去。” “你可别,我不是跟你说了我舅舅的事么?他那耳朵贼灵,鼻子也贼灵,估计瞒不过他。” 这倒是个大问题,阮时解问:“那你们现在怎么办?就这么僵着么?不打算摊牌?” “倒也不是。”樘华老实道:“我得跟大兄先商量一下,我觉得舅舅可信,不过我没有那政治敏.感度,大兄说要告诉舅舅,我再告诉。” 阮时解拉着他到饭桌前,给他装了一碗汤,边看着他喝边问:“那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到哪里了?” “就在边境上,情况我也不太了解,今天已经跟大兄会合,明天再看看他的安排吧。可能我们要后撤,我打算试试能不能将粮食种出来,继续我们那实验,虽然现在已经七月了,但是种一茬蔬菜还是来得及。” 樘华三口做两口喝完碗里的汤感叹一声,眼睛极亮,“好喝!” 阮时解见他喜欢,将自己那碗没有动过的汤递过去,无奈地轻轻拍怕他的背,“这大半个月你们都吃了什么?怎么馋成那样?” “还能吃什?吃大米饭跟干馒头呗,平时就配点咸菜,有空了才买点菜叶子煮道鸡蛋汤喝喝。”樘华叹息一声,“出门不易呀,我这次出来没敢亮身份,后面连驿馆都没住,一路尽住客栈去了,很多客栈破破烂烂,要什么没什么,连吃个白面馒头都奢侈。” “你怎么不跟我说?”阮时解看着他,忍不住摸摸他额头低声道:“晚上我给你空投点零食过去啊。” 樘华在吃饭过程中抬头,“不行,我舅舅鼻子灵,会被他闻出来。” “既然这样,你们路上也没考虑弄个辣椒酱什么的备着?” “啊?”樘华一懵,“对哦,还有辣椒酱!” 辣椒酱是多好的东西啊,他怎么忘了将这玩意带回他那个时空?! 他们还有午餐肉! 樘华心里暗道失策:这要是弄好了,怕什么赶路没饭吃啊! 第128章 匕首 樘华现在一回过神来,深感委屈了自己的嘴。 阮时解看他表情,好笑道:“现在弄也来得及,要不明天让阿姨给你炸一罐?” 樘华回过神来,“哎,不对,阮哥,你也有要吃辣椒酱的时候?” “怎么就不能吃辣椒酱了?刚开始创业那两年,我们的销售渠道好不容易打开了些,终于有国外的订单了,那时手底下没什么人,什么都要我亲力亲为,一出差就十天半月,不带点东西去吃真吃不饱。” 樘华好奇,凑过脸来,“外面的饭菜那么难吃?” “那不是说难吃只是不习惯罢了,当然,也没好吃到哪去。”阮时解笑道:“那时候还有人习惯出差拉一旅行箱泡面去。” “对,还有泡面。”樘华一拍脑袋,“泡面也好吃啊!我可以试着把泡面也弄出来。” “很多东西都可以弄出来,只不过出于成本等考虑,我觉得弄辣椒酱最划算。”阮时解给他盛了一碗饭,“先吃饭,吃完饭再来讨论。” 板栗烧鸡、酸菜鱼、老汤鸭、四喜丸子、开水白菜,这都是酒店的招牌菜,味道相当不错。 樘华啃了快半个月的白面馒头,吃到这菜眼睛亮起来,下筷子的速度又快了几分,“哥,你也吃。这菜的味道真不错。” “你吃自己的,我随便陪你吃点,刚刚回来之前已经吃过一轮了。” 樘华也不跟他客气,一碗接一碗连吃了三碗半饭,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呼——总算活过来了。” 阮时解伸出大手轻轻揉了揉他肚子,带着笑意问:“撑不撑?要不要给你找两片消食片吃一下?” “不用不用,我才吃了九分饱。”樘华懒洋洋地抓着他的手把玩,“待会儿我们去剪个头发吧,顶着这一脑袋头发,热死我了。” 阮时解瞥了眼他如云如雾的头发,点头。 “那我先去换个衣服。”樘华高兴地跳起来,往楼上走去,“哥,你等我一下。” 樘华上到二楼时没忘记特地跑去书房打开门冲那边的顾樘昱说了一声,“大兄,我这边还有事,估计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回来,你在这里等我,待会儿我们抵足而眠?” 顾樘昱见他唯一大脑袋伸过来,整个身形倒隐在那一边,显得滑稽又惊悚,气笑,“一去就是半个时辰,这又要一个时辰。我说不成,你便回来了?” 樘华认真,“大兄,你要实在不愿意那我也只得回来了,在我心中你才最重要。” 说着他做了个捧心的模样,还特地露出来给顾樘昱看。 顾樘昱见他高兴成这样,笑骂:“滚,莫巧言令色!去罢,为兄在这等着你,待会早点过来。” 樘华笑嘻嘻做了个揖,“多谢大兄。” 说完他将脑袋缩回来,一溜烟跑了。 他去衣帽间找出衣服来换,套着个他恤大短裤,匆匆跑下去找顾樘昱。 “阮哥,我好了,我们走罢。” 他现在的头发会经常去修一修,长度还是保持及腰不变,不过会打薄,少一点头发,夏天盘起来会舒服许多。 他也不是想特别想今天剪头发,他就是找借口,想跟阮时解多待一会儿。 阮时解知道他的心思,带他去剪完头发之后,两人又逛了一圈。 最后回到购物广场出口时,阮时解将手中刚买的冰激凌递给樘华,“快十一点了,你哥是不是还在房间里等着你,要么今天逛到这里?” 樘华兴致勃勃,“行,那你明天早点回来,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好 。” 樘华回去时,顾樘昱已经处理完了工作,正倚在桌前看书,看见弟弟,他轻哼一声,“还舍得回来?” “舍得舍得。”樘华凑过来,“大兄,你洗漱没有?” “洗了。” “成,那我们赶紧歇息罢,天都已经这么晚了。”说着他连忙跑去铺床。 顾樘昱斜眼看他,“你也知道夜已深啊?” “我这不是好久没过去那边么?”樘华拖着他大兄走到床边,“大兄,我今天听说可制点辣椒酱改善伙食,不如我哪日带人制点罢?” 顾樘昱一愣,“这哪跟哪?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 “这不是跟人聊天,说起行军不易,伙食也不怎么好,突然想到这个了么?”樘华兴致勃勃,“我过两日便试试。” “也成。”顾樘昱道:“不过,你先在这边住几日,过后得撤到后方小镇去。” “没问题,大兄,你给我找块地罢?”樘华将头发解下来,盘腿坐在床上看着他兄长,“我想接着种地。” “怎么就跟种地过不去了?” “关系到生计的事,我觉得种地挺好。”樘华倒在床上,枕着手臂,“大兄,你们在这边屯兵了没?有没有自己的地?” “有,就在后方小镇上,都由将士们耕种。” “那挺好,我比较在行这个,若是可以,我跟他们那边种地去罢。” “不做你的生意了?” 樘华摆摆手,“我倒是想做来着,不过这边没什么做生意的基础,我看百姓不算太富裕,我那生意应当做不起来。” 顾樘昱摇头,“你可以另外找生意来做。” “算了,我又不怎么缺钱,就不那么忙累了。”樘华望着帐顶,“反正现在不缺钱用,我想沉下心来做些实事。” 为了逼格,他也不可能做一般的生意,要不然消息传回皇都,他那些布料就卖不出价格了。 顾樘昱有些欣慰,“也行。” 兄弟两个说了半夜话,第二天一早顾樘昱起来出去晨练,樘华迷迷糊糊能感觉到他起身,不过他这些天来实在累了,骨头都快散架,睡也睡不够,只掀了一下眼皮子又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直到日上三竿,他才打着哈欠爬起来,出去一看外面几个兵丁守着,叶秩也抱着刀倚着门守着。 他高大的身影如同一棵小白杨在门外扎了根。 “舅舅,您怎么在这?”樘华愧疚得不行,“外头不是有人守着么?你不必那么辛苦啊。” “不妨事,醒了过来看看你。” 樘华有些心虚,忙搭着他的肩膀推他往前走,“舅舅你用早餐了没?” “早用完了,你才刚起床,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打水洗漱?” “不必不必,我自己去便成,又不是没手没脚,哪用得着劳动您?” 樘华想起昨天没问兄长能否将事情告诉舅舅,又是一阵心虚。 好不容易洗漱完吃完早餐,叶秩问樘华:“今天去哪?还是在客栈歇息一日?” “不必再歇了,我已歇了一天半,再歇下去骨头都懒了。”樘华急忙说道:“舅舅,我想在小镇里逛一逛,顺便去周边看看,你陪我去成么?” “可以。” 有舅舅在个绝顶高手在,樘华没再带别的侍卫。 两人在镇上逛了一圈,这个小镇比樘华想象中的要繁华一些,镇上人员往来颇多,房子除了泥砖房外还有一些二层小楼,一些青砖房,街道都挺宽阔,小巷子也有几个 居民区。 这地方当然比不上皇都以及樘华遇到的几个大城,不过在边境来说,能有这规模,这地方已经发展得非常不错了。 樘华转了一圈,发现这里的气候应该也可以,护城河的水量并不小,周围植物郁郁葱葱,樘华出城发现这边种了些小麦等作物,马上就要进入丰收期了。 这边比皇都要冷,小麦的成熟期也晚一些。 樘华还发现不少人家种着辣椒,菜地里红红黄黄一片,看着十分红火,老啦,这些辣椒,他的辣椒酱应当能实验成功。 他看了植物,看了作物,又回城,一条条小巷开始逛,看这边主要产些什么东西。 很快他就发现这边的手工业不太发达,像衣服布料家具之类的比较少,不过他们这里有一样特产——颜料。 青色、红色、黄色,各色颜料堆放在木筐里,就如别的小店放粮食一样,一看就觉得十分醒目。 樘华有些诧异,问了几圈才知道附近有好些矿山都产颜料,他们这边颜料最好,边境商人往往会带上一些,这里的颜料通过边境商人之手,很快就能流向全国。 樘华看到这些原料心里,第一反应便是:这么多颜色绚丽的颜料用来染布做衣裳多好? 他问了下价格,这里的颜料价格低得连他有些心动,直想把颜料弄到皇都去。 正好他们可以将秋季的主题定下来,弄有异域风格的五彩纹。 这边的铁矿石也比挺丰。 樘华数了一下,光是他发现的就足足有九家。 一家家打铁铺子坐落在正里各处,成日叮叮当当地打着铁。 这边的冶炼业好像要比别处的发达,他们这边会打一种特殊的叫玫瑰纹的匕首,这种匕首用熟铁跟生铁反复击打而成,性能要比一般匕首优越,虽然没有达到削铁如泥的地步,削木如泥却不在话下。 樘华心里一松,这里有匕首就好,在原基础上改进可比凭空创造要低调的多。 当晚樘华就跟他大兄说:“大兄,我想去制作匕首。” “等等,你说什么我没听清。”顾樘昱从公文中抬起脸来,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你说你想去弄匕首,昨天不是还说要制辣椒酱么?对了,你还说要种田来着,你接下来究竟打算弄什么?” “什么都弄呗。”樘华看他,耸耸肩道:“我这不是能拿到先进的技术么?不拿白不拿,种田、制辣椒酱跟制匕首又不冲突。” 顾樘昱与他对视,神情严肃了些,“真能制作?” “应该没问题,我先跟你打声招呼,你要是同意,我明天就开始查资料,准备制匕首。” 第129章 老马 樘华带着人出了泗吉镇,再往西走个八里,就能看见顾樘昱带的部队。 这里已经是边境,快到驻地时,脱离农田与庄稼,只能看见一片漫无边际的荒野,荒野中上长满杂草,绵延向北。 他们这里没有界碑,也没有栅栏,只是大致能知道,那边是北鹄人的地盘。 顾樘昱曾出使过北鹄,故派他来守这个地方,一方土地,两万兵马,全在他手上。 樘华带的人不多,只有舅舅叶秩和雷行。 到了营边,孟存锐亲自带人来接他们。 樘华抬头笑了一下,“我大兄可在?” “世子正带人操练,我带您进去。”孟存锐笑了下,“这位兄弟手上提的都是什么啊?” “有劳。”樘华让雷行展示了一下,笑,“提了点辣子,待会制辣酱。” 穿过大木门,就能看见一座座营房。 他们的营房今年才建起来,都是泥砖房,上面盖着茅草,一排接一排,足足有三长排。 泥砖房左右也有房子,那是厨房与军械库。 樘华跟着孟存锐往前走,旁边校场上将士正在训练,喊声震天,越走近越清晰。 “孟副将,你们每日都这么训练?”樘华盯着一组组拿木枪比划的人影,眼睛挪不开。 “是,跟练武一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孟存锐跟他一起将目光投向那边,说道:“世子向来重视将士们的身手,现在多流一滴汗,多学一分功夫,到战场上就少流一滴血,少丢一条命。” “我大兄也在校场上么?” “在,那个就是。” 樘华伸长脖子好一会,才看见他兄长穿着铠甲的身影。 现在这是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穿这么一身厚甲在这里训练,闷一上午,估计里面全都是汗水。 樘华伸长脖子看了看,收回视线,对孟存锐说:“走罢,带我去你们的厨房。” “成,世子方才吩咐过,一切听您吩咐。” 两万多人的伙食十分不好弄,樘华去厨房时,里面正热火朝天地做着饭,暑气加热气一蒸,厨房里都是光着膀子的大老爷们。 “公子,您在这稍等一下,我去叫他们的队长出来。”孟存锐亲自带人进去里面叫人。 不一会儿,一个榜大腰圆面相凶恶的男人走了出来,先是不客气的上下一扫樘华一眼,目光落在樘华身上,嘴上却不客气地问道:“孟副找我出来何事?” “老马,这位大人过来我们厨房看看,你全力配合便是。” 老马殷勤一笑,“厨房有什么好看?大人,要么您还是上别处逛逛?让孟副将带您去。我们这里正忙着,又是油烟又是火气,到处火烧火燎,若是进去,您这身衣服那可就是废了。” “无妨,我进来主要是想借你们的锅灶弄点辣椒酱,不过你们既然正在忙着,我下午等你们空闲的时候再来也成。” 孟存锐没想到这糙汉居然会直接拒绝,有些头疼,“老马,你们不是空了几个灶眼么?让大人进去瞧瞧。” “那不成。厨房重地,没将军的手令谁我也不能放进去。”老马微微弯腰伸手摆个请的姿势,赔笑道:“再说,这位大人文质彬彬,进去了之后不小心被磕着碰着了算谁的?” “那不是有我们护着嘛,哪用得着你操心。” 老马连连摆手,“不成不成厨房的事,我说了算,你们去找将军要手令罢。” 老马乍一看笑嘻嘻,还挺莽汉,感觉挺好说话,然而真讨论起来滴水不漏,说不放行 就不放行,半点都没得商量。 孟存锐都快急了,拉着老马还想说什么,樘华制止他,诚恳道:“今日我来确实是我不合规矩,没提前跟上面打个招呼,马师傅你放心,我去问你们将军要了手令我再过来。” “行。我们正准备做饭呢,厨房里乱糟糟,我先忙活去了,有事您再找我。”老马说完行了个礼,腿脚麻溜地离开了。 樘华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再一回头,孟存锐满脸尴尬,挠挠脑袋说道:“将军曾严令个人管好个人的事,我管不着老马这边。二公子,要么您稍等,我让人去找世子?” “别,我还是看我大兄去罢。”樘华笑问:“这会他们该操练完了?” “还没,应当在跑操,不然您去营房那歇会?” 樘华闻言只好跟着他往营房走去。 日正时分,顾樘昱终于带着一身汗回来了。 樘华坐他的书桌看他的书,一见他进来忙站起来迎接,“大兄你是否要先去洗个澡?” “嗯,你先坐会,我待会儿就来。”顾樘昱拿了衣裳往旁边浴室走,很快,他的亲兵抬水过来,并将他的屏风移了过来。 樘华低下头是接着看书,这才想起来,“大兄,我看你的书成么?” “成,随便看,都在书架上。” 他怎么说,樘华便不客气地接着看。 片刻后,顾樘昱洗完澡出来,见他盘腿坐在椅子上,轻轻拍了拍他,问:“用饭了没有?” “尚未。大兄你呢?我与你一道用饭罢?” 顾樘昱点头,往外吩咐一声,亲兵很快便将饭送上来了。 三菜一汤,菜品不算丰盛,味道还成。 樘华夹了一筷子菜尝了尝,先给兄长盛饭,然后再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边扒饭边问:“大兄你刚来这边的时候,这里的人是不是特别难管?” “何出此言?” “就是感觉嘛。”樘华抬眼看他,“我觉着应当不大好管,” “是挺不好管,我也未遇见过好管的士兵,管多了也就习惯了。”顾樘昱给他夹了一筷子菜,问:“可是上午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不是说想制辣酱么?上午去厨房那边看了看,老马说要你的手令方放行。大兄,待会你给我张手令罢,我下午再去那边将辣酱制出来。” 顾樘昱抬眼,不放心道:“正好我下午有空,与你一道去。” 樘华没拒绝。 下午,厨房内满满当当都是伙头兵。 樘华指挥手下人备原料,大桶大桶的辣椒洗干净滤干水份放到舂桶里被舂成碎辣椒,辛辣的气味直冲人脑门。 半个队的伙头兵涌了进来,剥蒜的,剁姜蓉的,剁豆豉的,砰砰砰将案板剁得震天响,过年剁饺子馅都不一定有那么热闹。 屋里挤得满满当当,大半屋子的人很多过来帮忙,更多的是在看热闹。 几乎所有人都无法想象,旁边指挥的公子哥会制辣酱,然而樘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让人不得不信。 “大人,原料备好了,可以上手了么?”老马跑过来,“厨下已经准备好,马上便能点火。” “那便开始罢。”樘华笑笑,“马师傅,麻烦你准备开始。油温烧至七成热,而后放入辣椒。” “滋啦——”一声,腾腾热气与辣味一道升腾起来。 老马握着勺子转过来,问:“可是要将辣子煸至发干?” “对。”樘华眯眯眼,道:“火小一些,放姜蓉与一半蒜蓉一起 煸。” 姜蓉蒜蓉一放下去,香味便出来了。 旁边雷行伸长脖子往锅里瞧,叶秩眼睛微眯,环胸抱刀在一旁打量樘华他们动作。 樘华抹抹额头上的汗,接着道:“待煸得差不多,火再小一些,放豆豉。” 老马长得凶狠了些,手上功夫却极好,下勺又快又稳。 锅里的辣酱已制得差不多了,香味在空气中飘荡。 他们这辣酱配方与手艺需要保密,无关的伙头兵都在外面。 此刻有不少人蹲在墙根下,闻着空气中的香味,开始抽抽鼻子咽口水。 “那位大人还真有两下子,这辣酱也太香了!” “大人说要制辣椒酱定是心里有谱,总不至于随意消遣我们,要我说,这辣酱制出来后,味道定差不了!” “嗨,这不是废话么?闻这香味也知好吃。” 辣椒酱实在太香了,哪怕刚吃完午饭不到两个时辰,大家也觉得腹内空空,直想找些东西垫补垫补。 有机灵的已经去盛中午剩下的大米饭,打算等会儿等辣椒酱出锅了,率先吃上一波。 樘华已经让老马放了糖,酱油,五香粉等佐料,眼看就要起锅了,他让老马将剩下那一半蒜蓉放下去。 这辣椒酱里面的蒜蓉一半是边炒至焦黄的干蒜,一半是刚放下去的湿蒜,两种不同的酸香味结合在一起,诱人异常。 老马是真的服气了,他将大部分辣酱盛到洗干净的大陶缸里,锅里剩的那一点直接拿个大瓦盆盛起来。 “大人,这新出炉的辣椒酱好了,要不然我们盛点饭尝尝?” “尝尝,大兄你也试试我这新秘方。”樘华转头招呼,“舅舅,你也来点?” “来罢。” 不用试,光闻到这股香味,所有人都清楚这辣酱绝不至于难吃,然而真吃到嘴里时,所有人还是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厨房里那半蒸笼饭很快便被抢光了,每人分到半碗。 樘华跟顾樘昱在小饭厅吃。 樘华也觉今日辣椒酱味道不错,他夹了一筷子辣酱,盯着它说道:“今日不方便,我便用了鲜辣椒,鲜辣椒比较鲜甜,肉质较厚,尝起来味儿也好,不过不易储存,若是要好储存那就得换干辣椒。下回要去哪里时可制一坛干辣椒酱出来,若是好好放着,吃个两三月都不成问题。” 顾樘昱看他,“难为你有那么多妙想。” “我也是为了自个,那清汤寡水的菜多难吃,若是能制上一罐辣椒酱,时不时换个口味,饭菜便好下口的多。”樘华快速扒两口饭,“大兄,辣酱方子给你了,你什么时候想制便制罢。” 不待顾樘昱应声,樘华又道:“我正找匕首的资料,估计要几日,这几日我先去看看农田?” “都随你,你在这里先玩几日也行,过去看农田也成。” 樘华道:“那我还是去看农田罢,老留在这里总觉得不踏实。” 他们兄弟俩在里头用饭,外面一帮伙头兵也在用饭。 还没到下午做饭时间,伙头兵们又不用操练,难得有那么清闲的时候,这会儿都在抢辣椒酱吃,那笑声传出去老远。 所有人都没意识到,因有樘华的存在,自今日起,顾樘昱带的这支兵与大晟王朝任何一支兵都不一样。 樘华听到外头有人问有没有酒,转头问顾樘昱,“大兄,你们这里允许喝酒么?” “军事重地,哪有喝酒的道理?怎么?” “没怎么,我那里有一个酿制烧酒的方子,烧酒反复蒸馏可得 到高浓度白酒,用来杀 菌效果挺好。” “杀什么?” “细菌?”樘华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说道:“反正若是谁受了伤?用高度白酒擦拭一下伤口,化脓的可能性就会小许多了。大兄,我在门那边有一些书籍,要不然今晚我给你带一些书回来看罢?” “好,我也正想瞧瞧,你在那边学到的东西。”顾樘昱给弟弟夹凉拌青瓜,“别光吃辣酱,青瓜也吃些,还有这卤肉片。” “谢谢大兄。”樘华忙端过碗去接,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我今晚可能还会在那头待比较久,大兄你记得早些帮我掩护。” “我记下了。” “对了,大兄,”樘华凑近他兄长,压低声音问:“用人不疑。门那边的事能告诉我舅舅么?老这么瞒来瞒去也不是办法。” 顾樘昱声音也极低,“再过两日罢,我找机会请他过来,我们一块跟他说。” 樘华点头,“你记得啊。” 第130章 藏书 樘华在他兄长这边算是过了明路,晚上两兄弟说是抵足而眠,实际上樘华一回到房间就找机会往阮时解那边跑,连澡都过去那边洗。 顾樘昱拉都拉不住他,只能无奈地任他去了。 弟大不中留。 樘华今天约好跟阮时解去看电影,票都买好了,临出发前忽然收到贺席岭的微信:你们在家吗?阿穗想问问你今年入不入学,想过来找你们谈谈。 “阮哥!”樘华啪一声翻下沙发,光着脚啪嗒啪嗒跑去衣帽间,“贺兄跟陈兄说要过来。” “嗯?”阮时解正穿衬衫,樘华颠颠儿走过来将手机举在他眼前,顺手帮他翻衣领,“哥,还去看电影么?” 阮时解扫了眼屏幕,“去,你问问他们去不去看电影。” “好嘞。”樘华收回手机,迅速打字回复。 -贺兄,你与陈兄看电影么?我们出来看电影吧。 -还是西湾影城? -对,我们昨天就打算看电影了,看简怀远主演的《水滴》 -恐怖电影? -不是,科幻片,贺兄,你们来么?我们打算看八点二十那场,九点五十结束,刚好去吃个宵夜。 贺席岭那边估计在商量,好一会儿才有信息传过来:行,我们马上买票,待会来找你们。 樘华:“阮哥,他们答应了。” “好。” 阮时解穿着衬衫休闲裤,樘华眼睛一亮,跑到他面前上下打量,“哥,你这身真好看,显年轻。“ 阮时解眼里含笑,“多年轻?” 樘华随口胡诌:“像我弟弟。” “胡闹。”阮时解轻拍了下他脑袋瓜,而后拍拍他的背,揽着他肩头往房门外走,“东西都收拾好了?还要不要带点别的东西?” “不用不用,哥,我们准备出发吧。” 他们到那边之后还不到八点,樘华拉着阮时解去买果汁。 “别喝茶,喝热牛奶吧?” “别,喝了那么久牛奶,不想再喝了。”樘华看菜单,问阮时解,“哥,要么喝椰汁吧?椰汁西米露和椰汁芒果捞,你要哪个?” “一样要一份。”阮时解抬头示意点单员下单,“待会你可以两样都尝尝。” “哎,也行。”樘华拉着阮时解坐到店里的椅子上坐着等,“哥,你记不记得前年过年的时候我们买饮料被记者拍到,然后外面开始有人传我们是一对?” “记得。”阮时解抬眼看他,笑他,“你那时还是小孩。” 樘华个子这两年才蹿起来,那时应该还不到一米七。 这事实他死活不肯承认,梗着脖子道:“不算罢?好歹我也有十六岁了。” 阮时解淡淡看他一眼,“在我们这里,十六岁还在读高中。” 樘华凑近他小声道:“在我们那里,十六岁可能都是两个孩子他爹了。” 店员将两人的椰汁送过来,樘华抓起椰汁,眨眨眼睛示意阮时解干杯,“来,哥,敬我们的缘分。” 电影还没那么快开始,他们干脆坐在奶茶店等。 贺席岭一进来就忍不住感慨,“好家伙,这天气可真热,还说快立秋了。” “陈兄,贺兄。”樘华看他们互相拉着的手,挑眉:“热你们还牵手?” “牵着阿穗,再热我也心甘情愿。”贺席岭笑着与陈穗对视一眼,对陈穗道:“我们先去点杯饮料?” 陈穗笑了笑,“你去点吧,我在这等你。” 贺席岭凑过来快速在他脸颊亲了口,“给你点杯椰汁,跟樘华那一样。” 陈穗点头,樘华一脸牙疼的表情看着他,“陈兄,你们什么时候这么肉麻了?” 陈穗坦荡一笑,“情到深处,情不自禁。” 樘华打了个抖。 几个人坐在最里面,店里没什么人,双方的保镖坐在外面一点的地方等他们。 陈穗问:“樘华,你这学期有时间上课吗?” “应该有,”樘华小声道:“我回去跟我大兄商量一下,后天再答复你?” “没问题。”陈穗也跟着压低声音,“你要实在没空,再休学一年也没问题,不过要在正式开学前提前办好手续。” “我知道了,谢谢陈兄。” 贺席岭拿着两杯饮料过来了,“你们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就说些杂事。”樘华朝陈穗跟贺席岭一笑,“你们俩最近如何?” 贺席岭揽着陈穗的肩膀往自己这边靠了靠,一脸得意:“我们俩也挺好,正筹备婚礼。” 樘华眼睛瞪得溜圆,“什么时候开始的啊?你们动作也太快了罢?!” “我都求婚成功了,婚礼肯定要提上日程嘛。”贺席岭敲了下桌子,兴奋道:“估计年前会举办,具体的日子还没定下来,等我们定好,给你们写请柬啊。” “恭喜啊。”樘华靠近阮时解,眸中有丝羡慕。 阮时解揽着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笑道:“等你到二十二岁,我们也领证去。” 几人低声说起了闲话,说到最近正查军|刀的资料,樘华很有几分苦恼。 “那军|刀问题还挺不好解决,我最近都在看资料,有些工艺必须用大型机械才能制作出来,有些对机械要求比较低的工艺很多又是某家的独门秘方,在外面根本找不到。” “这好说,你问我嘛。”贺席岭用叉子叉了一小块蛋糕扔进嘴里,看着樘华道:“我爸有一朋友,特别喜欢军|刀之类,家里还收藏了些。你要是感兴趣,我们去拜访一下他,肯定能有所收获。” 陈穗:“我也有一朋友,历史学院的教授,专门研究这个,可能他知道某些工艺,或者能找到传承了这些工艺的家族。” 樘华感慨:“谢谢。先前阮哥也说帮我找,那时我还没看完资料,感觉不太需要,现在再一回过头来看,这些设计传承的东西,不找专家,外面人连门都摸不着。” “哎,不是,阮总,”贺席岭看阮时解,伸出胳膊肘杵了他一下,“樘华说不找,身为男朋友,你不会主动帮他找啊?” 阮时解看他一眼,对樘华解释道:“正找着,没什么成果,就没来得及跟你说。” “没事没事。”樘华连连摆手,“我这也就是顺嘴说起,我论文和书还没看完,说不定多看几本书就能发现有用的东西了,陈兄贺兄,你们也不必着急。哎,到时间了,我们快去看电影吧。” 樘华说不必帮忙,贺席岭跟陈穗还是各自去联系自己的朋友。 看个电影的功夫,贺席岭已经约好了人,说第二天中午去喝茶,陈穗也问来了些资料,都传给樘华了。 贺席岭嘱咐道:“我们明天先约出来喝茶,你记得准时过来啊。我这位何叔叔在这方面特别厉害,应该能有所收获,要是没收获,我们明天看看再另外约谁。” “好的好的,谢谢。” “我们之间客气什么。”贺席岭赖在陈穗肩上,“时间也晚了,我们先回去,明天见。” “明天见。”樘华用力挥挥手,和阮时解站在一起,看着他 们上车。 “阮哥,我们也回去?” “等会再回,先去书店转一圈,陈穗刚刚传你的书籍,有些书店应该有卖,看纸质版的书舒服些。” “行,那我们去逛书店。”樘华伸个懒腰,“我们也好久没去逛书店了,正好补充一批书。” 两人去购书中心,琳琅满目上万册书摆在一排排整齐的书架上。 樘华最喜欢这个环节,先关注书店的公众号检索出他们想要的书后,开始慢慢逛了起来。 等逛完离开时,他足足买了五十来本书,后面跟着的保镖不得不派一个上来帮他搬书。 樘华回去时,顾樘昱还没睡,一见他穿着甚怪模怪样的衣裳,胳膊都露出来了,眉头立即皱了起来,“怎么穿成这样?” “忘带衣裳过去了,洗了澡不想穿脏衣服,我待会睡觉前换了它。”樘华伸长脖子往外看,见侍卫们老老实实在外头守着,忙从裤腰里往外掏东西,“大兄,给你带了本好书。” “什么书,弄得这么鬼鬼祟祟。” “这不是不方便被人瞧见么?”樘华又往外看一眼,将还带着体温的书籍递给他兄长,“专门给你带的兵法,你瞧瞧有没有用。” 樘华在购书中心时特地买的繁体版本,横排有标点,看起来很厚实。 顾樘昱摸着挺括的封面,再看里头米黄的书页,米粒长短的字,感慨一些,“这书倒印得不错。” “是挺不错,他们那边的书,纵使上头滴了水,也不会晕染。我当初刚看见他们那边的书之时,心里还新奇得不成。对了,大兄,你记得千万藏起来,莫被人瞧见呐。” 顾樘昱瞥他一眼,“谁敢瞧我的书?” 樘华摸摸鼻子,也是,他兄长可是一方将领,又是王府世子,御下最是严格,真没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窥探他兄长的秘密。 不像他,做点什么事都得偷偷摸摸,瞒了这个想着瞒那个,根本没那令手下自动回避的气场。 樘华有些沮丧地将胳膊肘靠在书桌上,“大兄,我舅舅那儿我快瞒不下去了,我们时候跟他说啊?” 顾樘昱抬起头,“今天我已经隐晦地跟他谈过了,等过几日,他心里接受了,我们再彻底告诉他。” “成,我搬种田之前跟他说好。”樘华说着停顿了一下,有些难受地问:“大兄,你说我是不是有些没良心?” 顾樘昱伸手揉揉他脑袋,“怎么这么想?” “舅舅这么千方百计过来保护我,我一直瞒着他,若不是怕实在瞒不住,估计我现在依旧不会跟他说。父王那儿也是,我到现在都未说。” “谁没秘密,何必将此事放在心上?”顾樘昱道:“父王与你舅舅肯定也有秘密,你会因他们未告诉你而生气么?” “这倒不会。”樘华长长吐出一口气,“不过,我这不是特殊情况么?” “莫瞎想,你又未伤天害理,怎会因这事生你气?”顾樘昱拍拍他的肩,“你心里实在过不去,便多写几封信问候父王罢。” “父王还在路上,想来也没法子收我的信。” “估算日子,他也快到远掖城了。你先写,写完我帮你寄到远掖城去,我们在那有据点,等父王到了之后再让人将你的信送去便是。” 樘华点头,“那我现在写。” 顾樘昱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点位置来。 樘华对他兄长一笑,搬张凳子坐到他旁边开始写。 樘华写好信,顾樘昱第二日一早便让人寄出去。 寄信 的信鸽还没返回,他们 先收到了景勋的来信——他们父王遭到了袭杀! 第131章 会面 景勋年近三十,孑然一身,自二十五起便在靖宁王府做侍卫长,忠心耿耿。 此次靖宁王估摸着边疆会有战事,特安排他到军中,好杀敌立功,挣些功勋。 樘华这回跟他父王一起来,这些事他都知晓。 他拿着沾了血迹的纸条,手有些抖。 “镇定。”顾樘昱用力握了一下樘华的手,从他手中重新接回纸条。 景勋带人在前头探路,回来时发现靖宁王遭自背后的袭杀,所押军械粮草丢失了大半,人也受到重伤。 “大兄,现在我们当如何?” “我已给远掖城的好友送信,托他们打探情况,并让他们送医送药。皇都那边,我也令人关注着,看陛下如何处置。”顾樘昱道:“先莫慌,情况不一定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樘华深吸一口气,“成,大兄,你乃一方将帅,不便回去,我先过去远掖城一趟,查看情况。” 顾樘昱点头,扶着弟弟的肩膀压低声音叮嘱:“我令人给你备人被马,你带着你舅舅与雷行便成。万一有什么事,你别怕暴露,直接去那个世界,小命要紧,过后悄悄来找我。” 樘华用力点头,“我知晓了,大兄你莫担心我。” “珍重。此事蹊跷,敌手不知在外还是在内,说不得跟皇都几个皇子有关,你多留几个心眼。”顾樘昱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印鉴,“此乃我私印,我在各大城都有人,你若有需要,按印鉴上的标记去找人。” 樘华珍惜地收好,“大兄,此乃多事之秋,你也珍重。待我去父王那头看过,再来帮你。” “我在边疆摸爬滚打这些年,不必担心我。” 时间紧急,顾樘昱马上去安排,樘华则快速回阮时解那边,打电话跟他说了一声。 “你现在就出发?” “嗯,大兄已令人去备马,备好马带上干粮文书便走。”樘华道:“还有件事,哥,我父王受伤,情形不明,你帮我准备些药品。” “没问题,我这就让人去准备,你在赶路的过程中别忘了随时跟我联系,要是不方便过来给我扔小纸条也行。”阮时解交代,“起码每天要联系一次,我才能放心。” “我记得了。”樘华捏捏衣角,“哥,这几天我不能过来,你帮我跟陈兄贺兄他们解释一下。” “好。”阮时解说道:“万事小心,若是情况不对,你赶紧回来这边,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哥你先别担心,我去看看情况再说。” 樘华想了想最终还是给陈穗及贺席各发了一条简短的短信说明缘由。 两人很快回信,都让他小心。 樘华不能在这边多耽搁,交代完了便匆匆赶回去。 顾樘昱已经派人备马收拾好东西,见樘华回来,塞给他一个包袱,“干粮、文书、丸药等路上要用的东西都在里面了,你打开看看还需不需什么,我马上让人去给你准备。” 樘华打开看了一眼,道:“备得很齐全,不用再另外备什么了,大兄,我先走了。” “我送你。”顾樘昱站起来,“若真出了什么大事,你也别一个人行动,赶紧回来找我,我们两个一起想办法。” “我记住了。” 雷行和叶秩都在外面,见樘华出来,他们各自备着包袱拎着长剑,跟在他后面。 顾樘昱看着他们,郑重道:“事情便交给你们了,一路平安。” 雷行抱拳,“卑职定不辱命!” 叶秩也道:“放心吧,我就 他这一个外甥,拼死都护住他。” 樘华向后面挥挥手,翻身上马,身后传来两道马蹄声。 马匹跑到官道上,哒哒哒扬起一阵轻尘,他们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天际。 樘华偷偷跑来边疆,路上不方便住驿站,一路都在客栈投宿。 叶秩是老江湖,路上总能找着干净又清静的客栈。 一行人走过一个地方也不停留,晚上回去吃完饭后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再饱饱地吃饭上路,中午基本不停。 樘华每天晚上跟阮时解联系一次,两人不敢见面,就传传小纸条,彼此报个平安。 阮时解已经把药拿回来,没给樘华。 樘华这段时间要赶路,要住在客栈里,包袱就那么大一个,药品给了他也不好藏,干脆等他到了目的地,看靖宁王需要哪种药,到时直接给靖宁王用上。 叶秩隐隐约约知道点樘华的事,双方没明说,晚上他听到诡异的动静,确定不是外面来的危险之后就不会过来查看了。 这天晚上樘华跟阮时解传纸条。 阮时解:方便过来一趟么?有东西给你。 -哥,什么东西呀? -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樘华推开窗看了眼月色,此时正值深夜,哪怕过去阮时解那边,应该也不会被人发现。 他重新闩好窗,将枕头埋在被子里,做出有人正在睡觉的假象,然后蹑手蹑脚打开门,闪身进了阮时解那边。 “哥,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呀?这么神神秘秘的。” 阮时解正在书房等他,一见他进来,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跟过来看。 书房并桌上摆着一个大箱子,里面杂七杂八放了些东西,看起来都很贵,樘华凑过去仔细看,“这个是首饰么?” 他指着一个项圈,向券商还缀着红宝石。 “差不多。”阮时解将那个项圈拿起来,按住旁边凸起来的纹饰扭了扭,咔哒一声打开来,里面是中空的,此时满满当当塞了九粒橡胶囊,里面是液体。 阮时解:“这几天给你准备了些麻醉针,麻醉剂等,这些就是麻醉剂,新研制出来的产品,无色无味,十分隐蔽,你需要的时候就用一颗,在你那个时空应该没什么人看的出来。” 樘华惊了,他瞪大眼睛,“东西就都藏在这里面,哥你专门找人做的么?” “嗯。”阮时解道:“你平时不是会戴个项圈什么的,藏在里面不会太引人注意。” 樘华接过项圈,估计因为里面有液体的关系,项圈沉甸甸,完全无法察觉里面居然是中空。 阮时解指着项圈道:“这项圈采用了密码锁,密码是‘九零零’,项圈材质是航空合金,以你们那边的科技,应该无法破坏项圈,放心用。” 樘华点头,接过项圈当场挂在自己脖上,然后问:“那这些呢?” 阮时解给他一把小手|枪,“这个是□□,我记得你骑射学得不错,这个应该用的上。来,我先教你用。” 樘华认认真真跟着他学了一遍。 “里面有十根麻醉针,穿透力还可以,药量能直接放倒狮子,你放心用。你们那边的人没见过这东,第一次用应该没有人会防备。” 樘华有些紧张地将□□收到靴子里。 阮时解拍拍他的肩膀,严肃道:“我没法跟去你那边,你注意自己保护好自己,一旦有什么不对赶紧撤,回来之后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樘华紧张之余笑了一下,“谢谢哥!” “瞎客气 。”阮时解心情也放松 了一点,搂着他肩膀问:“笑什么?” “我大兄也说了一样的话。” “都关心你。” 樘华不能在这里久留,拿到□□与麻醉剂之后就回去了。 他回去开窗的时候,发现叶秩就在门外等着他。 “舅舅?”樘华一怔。 叶秩点头,抱着长剑低声道:“我听见你房间里好会儿没动静,不大放心,过来看看。” “多谢舅舅,没事了。”樘华有些紧张地解释道:“你回去睡罢,我们明早还要赶路。” 叶秩点头,“你也早些睡。” 紧赶慢赶,第五天,他们终于赶到了远掖城,靖宁王就在城里。 樘华没费力就打听到了他们在远掖知府府里,樘华赶紧带人上门。 靖宁王身边的心腹属下都认识他,一见到他来,齐齐松了口气,行了礼后带着他往府里赶。 樘华跟着景勋步履匆匆进府,一边问:“我父王的情况如何了,没有大碍吧。” “情况不算太好,王爷当时被箭射中了,此时箭已经取下来,不过王爷一直在发烧。” “我父王被箭射中了哪里?怎么还一直在发烧?” “当时被当胸射中,大夫匆忙取箭,上了金创药,再回来这边歇息。”景勋低声道:“王爷惦记着被劫走的军械,条件又不太好,没能好好养着。” “那皇都那边如何,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陛下怎么说?” “还没消息传来,估计陛下会派人过来。”景勋低声道:“出了这么大一件事,人心有些不稳。” 樘华点头,“我知晓了,先带我去看看父王。” 靖宁王住在主院,他伤得相当重,樘华一进院子就闻到一阵冲鼻的药味。 樘华皱眉,“这药味怎么那么冲?大夫可在,我先去看看父王,待会让大夫过来见我。” “在,大夫就在府里候着。” 樘华点头,“那叫他们去偏厅候着,我去看看父王便来。” 靖宁王房间药味更重,樘华一进去便看见他脸色煞白,赤着上身,身上缠着一圈绷带,正透着血色。 樘华脸色不好看,他走近去看。 他父王正在昏迷当中,樘华对身后几人道:“父王病重,你们莫凑近,免得影响到他,我过去瞧瞧。” 景勋跟叶秩等人忙后退几步。 樘华走到床前,见他父王嘴唇发灰,心下觉得不太好。 看了好一会儿,他走出来:“我们去偏厅。” 他们随军带的军医还年轻,平时这个跌打损伤等还好,要诊治这种重创便有些力不从心。 远掖城及附近的大夫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到那么大的官,被请过来时束手束脚,压根不敢说话。 樘华问他们情况如何,除军医说了几句外,剩下的大夫都支支吾吾。 樘华揉着太阳穴,“你们现在用了什么药?外用内服的都拿药方子过来我瞧瞧。” “是。”一众大夫见他不问了,赶忙奔过去拿药方子过来。 樘华看了这几张龙飞凤舞的药方,什么也看不明白,他越发心烦意乱,随手一挥衣袖,“你们出去院子外头等着我,我去瞧瞧我父王,不必伺候。” 眼看所有人都要出去,樘华跟叶秩使眼色,将他拉到近前低声道:“舅舅,待会儿你帮我守在院子外头,不要让人过来。” “行。”叶秩拍拍他肩膀,“有我在这里,你不必担心,没人 能闯进去。” 樘华感激 地对他一笑,“那舅舅,我先进去了,拜托你了。” 叶秩拍拍他肩膀,低声道:“去罢。” 第132章 疯了 樘华对上叶秩的眼神,点点头,进屋去了。 叶秩面无表情地抱刀守在门外,一夫当关,鬼神莫近。 靖宁王情况实在不怎么好,樘华进来两趟,他也没醒。 樘华悄悄摸了摸他父王的额头——滚烫。 他转身坐回椅子上,死死盯着墙看,看了好一会,墙上陆陆续续出现门的轮廓。 樘华开门闪身走进门那边,一推门发现阮时解正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哥?你今天没去上班?” “不放心你。”阮时解站起来看他,“在家办公也一样,你那边情况怎么样?见到你父王了么?” “见到了。”樘华目光里流露出忧虑,“大情况还好,皇都那边的处理结果没下来,父王在远掖城知府府里养病。他伤得有些重,正在高烧,人还昏迷着。” “大夫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给他灌了好几副中药呗。”樘华苦笑了一下,“药不行,我得赶紧拿药回去,先拿点退烧药消炎药吧,有么?” “有,都备齐了,我给你找。” 阮时解前段时间专门往药箱里补充了一次药,常用药十分齐全。 他低着头,很快就找出消炎药与退烧药递给樘华,“要么你先等等?我打电话问问寇生微,他是医生,应该知道药怎么吃,配哪些药最有效果。” 樘华眉头微皱,焦虑道:“还是我来打吧。” 阮时解把手机递给他。 樘华迅速拨通寇生微的电话,“寇哥,你现在方便听电话么?” “稍等一下。”寇生微那边传来细碎的动静,很快,他的声音重新传过来,“好了,好久不见啊。” “是挺久不见,寇哥,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没问题,你说。” “就是那个,如果外伤导致高烧,应该吃什么药?” “等等,外伤?”寇生微很快反应过来,“有伤的话应该来医院处理,你们别乱吃药,尤其你们这种情况,最好来医院看看……” “不是那个。”樘华尴尬地打断他,马上又反应过来,含糊道:“总之现在不方便去医院,寇哥,你有什么药物推荐么?” “如果这样的话,口服退烧药跟消炎药,还有药膏也别忘了抹。这样吧,你稍等,我等会儿在微信给你推荐几个品牌,平时注意好护理跟消,一旦有什么不对劲一定要及时来医院检查。” “好的好的。” 樘华跟他说完之后挂断电话,松了口气,举着手机叹道:“他误会了。” 阮时解揉揉他脑袋,“这种时候就不用介意这些细节了,你看看他发来什么药品,我等会出去买。对了,等会儿你偷偷带个体温计过去吧,测一测你父王现在发烧到多少度。如果体温实在太高,我们再来想办法处理。” “哥,我跟你一起去,把留在家里我也不踏实。” “不用,你先回去看看你父王的情况。”阮时解看手机,“退药跟消炎药这里都有,你先让他吃药,外用跟消毒的药等会再来拿。” 樘华不再坚持,拿过退烧药跟消炎药,“那,哥我先回去了。我等会儿再过来跟汇报我父王他的情况。” 阮时解亲亲他额头,低声道:“你父王长期练武,又跟着军队东奔西走,身体素质肯定可以,有现代医疗的支持,你不用太担心。” “我知道。”樘华抱了他一下,“哥,我真先回去了啊。” 樘华回到靖宁王卧室的时候他还没醒。 “舅舅。”樘华探头往 外叫了一声,叶秩疑惑地看过来,樘华勾勾手指,“舅舅,你快进来,帮我个忙。” 叶秩抬脚走进去,“怎么?” “我这里有些药,舅舅你帮忙,我们一起喂一下。”樘华刚刚试着扳动了他父王一下,奈何他那小身板力气不够大,实在没法完成单手扶着人喝药的操作,“舅舅,你帮我把我父王扶起来。” 叶秩看到他凭空拿出来的白色药片,什么也没问,走过去轻轻扶起靖宁王,让他靠在床头。 樘华端着一杯水,笨手笨脚地换着姿势,他看哪个角度最好将药喂进去。 叶秩看他在床前团团转的模样,实在看不过眼,拿过他手中的药跟杯子,“我来吧,将这药片喂进去就行?” “对对对,舅舅你来。”樘华大大松了一口气,将药片交给叶秩,放下药片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掌心紧张得有些潮湿。 叶秩干净利落地捏开靖宁王的嘴,将药片塞到他嘴里,压了压舌根,然后又罐水进去,将他头往后一仰,靖宁王反射性地将水跟药片吞咽下去。 “舅舅,你真是太厉害了!” 看着樘华脸上的崇拜,叶秩眼底带着点笑意,“小意思,以前给人喂药丸子才难。” 樘华给他父王喂完药之后,拒绝了大夫们送来的其他药汤,只说已给他父王喂了救命的秘药。 几个属下在旁边忧心忡忡,又不敢多问。 半个时辰后,樘华去阮时解那里拿来外用的消毒药水及药膏,用凝胶将他父王血肉模糊的伤口封起来,避免感染。 靖宁王本来体质就好,又从没接触过现代药物,樘华将药给他服下后,他的情况肉眼可见地好转了起来,两个时辰之后烧就退下来了些,不再高烧。 等到傍晚,他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属下们都松了一口气,他清醒了,主心骨就在了。 靖宁王真正清醒是在凌晨,樘华怕他会反复发烧,专门守在房间,有什么事也能及时发现。 他一清醒,樘华立刻就发现了,忙走过去问他,“父王,你感觉如何?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去个厕所?” 靖宁王望着樘华关切的脸,手握在樘华的手上,“你怎么过来了?” “听闻您受伤的消息,坐不住,便快马加鞭赶过来。”樘华看着他虚弱的模样,心酸道:“父王您稍等,我让他们送点粥过来。” “等等!此次应当是顾戈所为——”靖宁王病得辛苦,手用力拉着樘华,压低声音道:“你们千万当心。” 樘华被他的手烫得一抖,失声惊叫,“父王!” 樘华忙压低声音,急急问道:“何出此言,您可有证据?二皇子不是多次被皇伯父夸赞么?派人出来劫掠军队,他疯了?!” 靖宁王喘了口气,道:“他是想皇位都快想疯了,你皇伯父近来身子骨不太硬朗,也难怪他想出这些歪着。父王这里没事,此事事关重大,你亲自回你大兄那里一趟,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您没事了么?”樘华眉头皱起来,不放心道:“您伤得这样重,今儿若不是我来给您带了救命的丸药,现在您还不一定醒得过来,我若回去了——” 两边的事情都急,樘华想了一下,道:“不能派死士送去么?” 靖宁王喘息着,艰难地摇了下头,“信得过的人下基本都折在那场刺杀中了,这事恐怕得你亲自跑一趟,不传达到位父王不放心。” 樘华抬眼看了下窗外的天,妥协道:“今儿都那么晚了,您先歇息,明早再说罢。我看看您情况如何,情况若是还稳定我便跑一趟。” “叫他们来伺候, 不必你,累了一日,你也好好歇歇。”靖宁王拍拍樘华的手,“我躺了那么久,骨头都僵了,你让我靠在床上坐会儿。” “成,您坐着,要扶您去如厕不?”樘华问:“还是用个夜壶。” 靖宁王吁一口气,“用夜壶,你帮我拿上来。” 樘华在床底给他找到干净的夜壶,又去外面叫人进来伺候。 很快,景勋带人送来热水热毛巾热粥等,大夫们也全都进来了,查看过靖宁王的情况,确定他好转了之后,大家齐齐松了口大气。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靖宁王心疼儿子,赶樘华去歇息,“有他们在这里伺候,你快去睡一睡。” 樘华点头,交代景勋,“有什么事你一定得叫我。” 景勋沉稳道:“公子放心,若有什么问题,我定第一个通知您。” 樘华确实熬得累了,跟靖宁王说了一声后便回自己的房间。 他打发雷行去休息,对上叶秩却有些不好意思,“舅舅,还得麻烦你再帮我守一会儿门,我有事要办。” 叶秩应下,“嗯,我就在这里守着。” 樘华笑笑,“那我先过去了。” 他去到阮时解那边时,阮时解还没睡,樘华看他的黑眼圈,叹口气道:“你抓紧时间眯一会儿也好啊。这么整夜整夜地等我,怎么熬得住?” “不经常熬,偶尔熬一下没关系,你父王情况稳定下来了?” “嗯,总算稳定下来了。”樘华低声道:“我父王说这次袭杀乃二皇子顾戈派的人,他让我明天快马加鞭,亲自去通知我大兄一声。” 阮时解:“老爷子这么说,手里有证据了么?” “应该有吧,我还没来得及问,刚知道这事时吓了我一跳,等明天我再问问。”樘华拍拍心口,“我就过来跟你说一声,舅舅还站在门口帮我守门,我得先回去了。明天我缓过来之后再找时间过来报平安,你别跟着我熬夜了,明天看能不能抽出时间补一下觉,再熬你都快有黑眼圈了。” 说到最后,樘华明显心疼了,看向阮时解的眸中似含着水光。 “行,我知道。”阮时解送他到书房,“你自己也赶紧补一下觉,身体要紧。” “哥,晚安。”樘华搂着他,嘴唇飞快往他嘴唇印了一下,“白天我再过来。” 阮时解乘胜追击,两人吻到气喘吁吁,阮时解才伸手拭去他唇角的水渍,“晚安。” 第133章 醉鬼 此次事关重大,樘华确定他父王无大碍后,便留了足够的药膏药物,而后快马赶回泗吉镇。 他上午先睡了一觉,下午才开始出发,带着叶秩和雷行一路翻山越岭,用了四天半时间回到泗吉镇。 顾樘昱已接到信,推测到他什么时候回来,特地在营地里等他,兄弟俩第一时间见面。 “如何?” 樘华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跟他兄长到屋里,压低声音说道:“父王说此次截杀乃顾戈所为,让我们万事小心。” 顾樘昱眸子一冷,“我便猜测是他,可有证据?” 樘华摇头,“父王未与我说,我瞧他那模样,怕是十拿九稳。大兄,我们要将事情捅到皇伯父那去么?” “疏不间亲,这事不好弄,何况此事若一爆出来,恐怕会动摇国本。这事须得从长计议,你让我与父王好好想想。”顾樘昱拍拍樘华的肩膀,“你也累了,先回去歇歇,晚上再给你接风洗尘。” 樘华点头,“那我先回去歇息,大兄,我们晚上早些用饭罢,我还得过那边。上次托人找军刀铸造法子已经有眉目了,这几日我没空过去,今日得过去看看。” 顾樘昱看他,“辛苦你了。” 樘华:“大兄你也辛苦了。我瞧附近好几个铁矿,我早日拿到方子,我们也好早些铸刀。顾戈勾结外敌,大战还不知什么时候会来,我们须得早些做准备。” “为兄已谋划好,你也别太操心。”顾樘华在他眼下虚虚划了一下,赶他,“瞧你累成这模样,快去睡罢。” “那我去了,大兄,你记得早些叫我起来用饭呐。” 樘华累极,回去就睡了。 再醒来时,天已经全黑,外头没点蜡烛。 他闻到香料幽幽的味道,有些头疼地坐起来揉揉太阳穴。 “醒了?”黑暗中有人声传来,樘华定睛一看,见桌前坐着个高大人影。 樘华被吓了一大跳,“舅舅,你怎么在这?累了那么多日,你不好好睡睡休息一下么?” “已经睡醒,左右无事,过来守着你。” 樘华掀开被子坐到床沿穿鞋,“都已经到了营里,应当没什么危险了,你不用时时守着,那样太累了。舅舅,你用完饭没?我们去用饭罢。” “还未。” 樘华套上靴子穿好外裳,带着叶秩去找顾樘昱用饭。 顾樘昱还在外头没回来,他提前交代厨下做了樘华爱吃的饭食。 樘华让人端上来,和叶秩吃完饭后去找阮时解。 他在叶秩这边也算过了明路,他去阮时解那边时,叶秩便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樘华昨晚还和阮时解传过纸条。 他过来时,阮时解正在工作。 樘华往书桌前一趴,感慨道:“我怎么觉得你今年工忙了许多?” 阮时解抬头,“不是有跨国合作么?今年本来就忙一些,估计要忙两三年,等局面打开来就好了。” “我感觉你好辛苦啊。”樘华坐到他旁边嘟囔,“你都已经坐上富豪榜的位置了,又不缺钱用,干嘛搞得那么累?要不然,我养你也可以呀。” 阮时解扭头看着他笑,“那你呢?你身为王府公子,堂堂二品辅国将军,每天还要风里来雨里去地干活,干嘛弄得自己那么累?” “这不是这里好东西太多,我得给我们那里的百姓搂回去点嘛,除了我之外也没其他人能办成这事儿了。”樘华托着线条精致的雪腮,懒懒道:“要是有人能代替我,我二话不说肯定马上卸任。” “我这职位也是不可代替的啊。”阮时解笑着伸手刮了下他的鼻梁,“顾小同学,你是不是太看低你家先生了?难道随便来个人就能顶替我的位置?” “这倒也不是,不过你能放权嘛。” “还真不能放,很多事情不好由人代劳。”阮时解随手拿过一份文件,对他道:“你看这份文件,虽然它只有短短十来页,但里面涉及到的东西有很多,比如说两个国家的政策、税赋、市场行情等,如果决策者不去查阅,对它们的情况不清楚,可能就会做出错误的决策。” “那你岂不是每天都要花费许多时间来查文件?” “是啊,查一份文件要十来分钟,查个四五份,一个小时就过去了。”阮时解见他愁眉苦脸的模样,笑他,“别愁了,习惯便好。” 樘华看到文件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跟报表就觉得眼晕,“哥,你今天要工作到几点啊?” “还剩一点内容,半个小时就能结束,你自己先看会儿书,结束了我们去吃晚饭。” “行啊!”樘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我刚刚已经吃了一顿,不过我觉得还能再吃一顿。哥,要不我打电话给陈兄他们,约他们今天晚上出来吃宵夜吧?” 阮时解眼里含着笑意,“一晚上吃三顿?” “我每顿吃的又不多。”樘华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趴在他肩上,软软问:“怎么样嘛?吃不吃?” “吃。”阮时解含笑,“你稍等一下,我把这几份文件弄完,你先给他们发信息。” “行。我发完信息去摆饭,你快点下来吃饭啊。”樘华说着在他颊边“叭”地亲了一下,眼睛亮晶晶,“我们好久没一起出门了,早点出去。” 阮时解抬眼看他,“顾小同学,今天心情挺好啊。” “是很好。哥,我先下去了,你早点弄完你这边的事。” 陈穗和贺席岭都不算忙,接到他的微信后,贺席岭立刻回到:你陈兄说没问题,宵夜去吃什么? -烧烤怎么样?我这几天都在赶路啃干粮,馋死我了,就想吃一口烧烤。大哭.jpg -没问题,你想去哪家吃?吃海鲜还是羊肉串? -都想要。 -那去我店里吧,我让他们好好整治一桌出来。九点半见面怎么样?我们才刚吃完饭,等消消食再出来。 -没问题,我们还没吃饭呢,那说定了。 樘华飞快加上一句:上回请你们找的有关于军刀的资料,如果方便的话,一起给我带过来鸭!比心心.jpg -啧,就知道你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行,没问题,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 樘华得到确定的消息之后,高高兴兴拉开柜子端菜出来摆盘了。 今天阿姨做了很多硬菜,烧鹅、蒸排骨、烤猪蹄、酸汤肥牛、鸡枞汤,好在量都不大。 樘华打开柜子看了一会儿,默默地上楼健身——他得赶紧将刚刚吃的东西消化掉好再大吃一顿。 阮时解出来时没见到人在屋里喊了一声,樘华赶紧蹬蹬蹬从跑步机上跑下来,探出头在门外回了一句:“哥,我在这呢。” “你怎么跑去健身了?” “动一动消化得快一点,今天的菜好香。”樘华随手抓过一条毛巾抹汗,一笑露出一口少年气满满的小白牙,“想多吃点。” 阮时解哭笑不得,“你在几天都吃了什么?怎么馋成那样?你不是弄了辣椒酱出来么?” “就那么一小罐辣椒酱,去的时候就吃完了,回来的时候只能配着白水啃烧饼,啃得我看见烧饼嗓子就发干。”樘华说起来就一把辛酸泪,“要不是行程太仓促,我肯定得让他们带点方便面和菜干,路上煮了吃。” “行行行,不说了,我们赶紧下去吃饭了,我看你馋得眼睛都快绿了。” 樘华高高兴兴与阮时解吃完一顿,两人手拉手出去散步,一边约会一边消食,准备等会儿去吃宵夜。 保镖们照例远远跟在后面吃狗粮。 陈穗他们到得比较早,樘华和阮时解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叫了东西在烤着了。 “今天来了几只特别新鲜的大龙虾,我让他们挑了最肥的一只放到烤架上去烤,等会儿你们都尝尝。”贺席岭一见他们进来,笑着献宝:“我新请厨师的秘制酱料,保证你们成了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樘华惊讶,“贺兄,你又请了新厨师啊?” “那可不,我都开第五家分店了,肯定得请人手过来。”贺席岭挑眉得意道:“新请的厨师过来总部学习一下,也好交流交流菜品。” “恭喜。”樘华跟阮时解入座,外面的香味飘进来,两人瞬间觉得有些饿。 陈穗将贺席岭倒好的茶递给他们,问:“樘华你那边没事儿了吧?” “暂时没事儿了。” 陈穗点头,“那就好。” 说着他从旁边的椅子拿出一个大购物袋,“这是我这段时间帮你收集的有关军刀的资料,你拿去看看哪些有用?” 樘华经过资料随手一翻,里面全是有关材料配比的干货,他眼睛一亮,扑上去搂住陈穗的脖子,高兴道:“太有用了,多谢陈兄!” 贺席岭吃醋,伸出一只手想虚虚隔开他俩,撩起眼皮子喊,“哎哎哎,高兴归高兴,可别动手动脚啊,这些资料我可出了一半力,都是我跟陈兄一起帮你收集到的。” 樘华笑嘻嘻地探前身去也抱了他一下,“多谢贺兄,麻烦你们了。” 贺席岭一边躲一边笑,“行了,行了,黏黏呼呼的。” 樘华看过资料后仔细将它们收起来放好,举起酒杯,“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也请你们尽管提。” 贺席岭跟他碰了杯,开玩笑道:“你们别太客气,下次阮总有项目的时候带我们一起赚钱就成。” 阮时解点头,“下次有机会我让人接触你。” 阮时解应下,贺席岭反倒不自在了,忙道:“哎,不是,公是公,私是私,财神爷真带我们赚钱?” 阮时解淡定,“有几个是人投资项目,你们要感兴趣的话,我让助理明天把资料给你们,你们可以考虑一下。” 陈穗笑,贺席岭看自家阿穗一眼,按下心中那点心动,连连摆手,“算了,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就不横一杠了,要是下次有合作的机会再说。” 他们说话间,厨房将烤好的龙虾肉送上来。 雪白肥厚的龙虾肉,配上酱汁,轻轻一沾,趁着还有点热度放到嘴里,肉又鲜又嫩,带着一股令人回味无穷的甜味儿。 “烧烤要大口吃肉,你们要不要再来点啤酒?我家酒店的啤酒也很不错,自己酿造的,真材实料,香得很。” 樘华第一个响应,“来来来,先来三大杯。” 三大杯啤酒一端上来,黄澄澄的啤酒,散发着啤酒特有的香味儿,每一杯都有一斤的量。 樘华抓起啤酒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大口,眼睛一亮,“这啤酒真不错,配上羊肉喝正好。” 阮时解按住他的手,无奈道:“别喝那么多,待会儿你得醉了。” 樘华抬眼看他,双颊染上一层薄红,眼里带着的水光使他双眼越发显得呆。 阮时解拿过他的酒杯,“得得得,别喝了。” 樘华往他身边凑,央求道:“别,我没醉,就是有些上脸。哥,你让我再喝几口,就几口呗。” 贺席岭在旁边煽风点火,“醉了没?叫哥可能不管用,得叫老公才行。“ 樘华抬起眼皮,反应了好一会,突然一扬手,“走你。” 陈穗莞尔,“别喝酒,赶紧吃肉,烧烤要趁热吃。” “好嘞。”樘华伸手去拉烤盘,拉到一半,他歪着脑袋定定看向阮时解。 阮时解不解其意,低声问:“怎么?” “哥,可以打包一份么,我拿回去给我大兄吃。” 阮时解自然没意见,于是当晚,顾樘昱就得到了两大纸包的烤肉拷海鲜,外加一个醉醺醺的,被烤肉味儿腌透入味的弟弟。 顾樘华半抱着人,无奈看他一眼,叫人送水来,亲自押着醉鬼弟弟洗澡去了。 第134章 铁矿 樘华第二日日上三竿时才醒,醒来的时候头疼得很,感觉脑子里乱糟糟地搅成了一团糊糊。 大家都在忙,也没有谁管他,还是叶秩过来,给他端了水盆洗漱。 “舅舅。”樘华闷闷地喊了一声。 “嗯?”叶秩抬眼看他,“怎么?” “我哥他们出操去了么?” “嗯。” 樘华看了眼他越发沉默的舅舅,凑过来压低声音问:“舅舅,我昨晚回来没做什么罢?” 他隐隐约约记得昨日晚上好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然而究竟做了什么,他又回忆不起来。 “做了。”叶秩面无表情,“你昨晚回来抱着你兄长就是一通嚎,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扒了衣服脱了鞋子嚷嚷着说要沐浴” 他脸上表情太过正经,樘华怔了一下,睁大眼睛:“不会罢?我醉到那个程度了么?” 两人对视,叶秩面无表情的脸上不见半点虚假,樘华心里已经信了八分,脸上的表情越发惊恐。 他好好一辅国将军,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径,面子里子都彻底没了。 樘华越想越抓狂,脸上表情隐隐有失控趋势。 “骗你的。”叶秩大掌揉了下他脑袋,淡淡道:“下回莫喝那么多了,喝多了不好。” “真的?”樘华满脸不信,仔细端详他脸上的神情,他脸还是十分淡定,压根看不出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樘华无语半晌后真诚道:“舅舅你真适合骗人,你顶着这张脸去骗人,恐怕谁都会当真。” “过奖。”叶秩将温热的毛巾敷在他脸上,说道:“快洗漱,已经给你备好了早餐。” 樘华抬头朝他灿烂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谢谢舅舅!” 叶秩被小外甥笑得心软成一片,抬手揉揉他脑袋,“我去给你叫早饭。” 樘华昨天吃了太多,今天一点都不饿,他捡了几样粥跟包点草草用了,鼓着腮帮子将碗一推,“舅舅,我想去找大兄,你跟我一起罢。” 叶秩点头,又问:“不多用些么?” “不了不了,舅舅我们快去。”樘华去里头找披风,“再晚估计又得吃午饭了。” 顾樘昱今天在城外,他们还得骑马出去。 樘华自从拿到了□□跟麻醉剂之后,人有底气许多,出门再也不愿呜泱泱带一大群人,只愿意带三两个,其中一个还包括他舅舅。 反正在他兄长的地盘里也出不了什么大事,若真不幸遇上高手刺杀,人多也没用,有他舅舅在身边就够了。 顾樘昱也清楚,故未怎么劝他。 他到的时候,顾樘昱带着手底下人正在演练,到处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乱遭遭一片。 樘华揉着耳朵,带着叶秩走到顾樘昱面前,喊了一声,“大兄。” “你今日怎么起的那么早?不多睡会儿么?”顾樘昱在阳光下眯着眼睛,朝他招招手,示意他站到城头上,“头还疼么?” “不疼,不过再睡就要头疼了。大兄你们现在的演练有用么?”樘华左右转动着脑袋,看着将士们,底下将士每人都拿着蘸着靛蓝的木刀,但凡打中人,被打中的那个身上便会泛起一道蓝痕,跟玩似的,“我怎么感觉这不大起作用?” “多少有些。”顾樘昱叉着腰看着手底下的人,舌尖顶了顶牙齿,“练一练能练得灵敏些,战场上能少受些伤。” 顾樘昱看得专注,樘华转过头来看他大兄,开口道:“大兄,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 什么?” 樘华看他,犹豫了下,道:“我昨日拿到制军刀的资料了,大兄,要不然你批块地,给我人手,我们开始制军刀罢。这种东西早一日制作出来,早一日放心。” 顾樘昱将目光转回来落到他身上,问道:“真有把握?” 樘华笑了一下,露出一口小白牙,“大兄,你就放心罢,你看我这两年想做的事哪件没做成?我不敢说能制出削铁如泥的军刀,不过总比现在你们用的生锈军刀要好得多。” “这个我们回去再说,我看看你拿来的工艺。”顾樘昱眯了眯眼,声音有些低,“此值多事之秋,我们都须慎重一些。” “没问题,我回去整理一下,晚上就将资料给你。”樘华又压低了些声音,“大兄,附近几个城的铁矿,我们能拿到手么?” 这边的几个铁矿都不错,樘华早有耳闻,有点眼馋。 “全拿到手不容易,拿一两个应当不成问题。”顾樘昱拍拍他的肩膀,“你来管理工艺,剩下的由我解决。” 樘华点头,又压低声音问:“大兄,父王伤怎么样了,他会过来么?” “已无大碍,正在将养。我已去信让他过来,估计等他伤好一些才能做打算,得看上头怎么说。” 樘华鼓起脸,吐掉那口气,“我知晓了。” 顾樘昱拍拍他的肩膀,“去罢,我们中午再一道用饭。” “成。” 樘华带着叶秩他们又回了营地,回到房间后穿墙过去阮时解那边。 阮时解已经上班去了,樘华给他打电话。 阮时解的声音很温和,“睡醒了么?头痛不痛?要不自己下去泡杯蜂蜜水喝?” “不用,不用,早就不疼了。”樘华嘀咕,“就几杯啤酒,还能醉到哪里去?” 阮时解笑,“要是你昨晚没发酒疯,我也就勉强信了。” “不会吧?”樘华懊恼,压低声音急问:“哥,我昨晚真发酒疯了,我做什么了么?” 他隐隐约约有记忆,却又记不完全。 “抱着我唱歌算不算?” “……算。”樘华吁一声,在电话里发誓道:“我下回再也不喝那么多酒了!” “好。”阮时解在那边笑了笑,“打扫的阿姨今天来了,我让她不要上二楼,你要是饿的话,等会儿下去让她给你做饭吃。” “不用,我约好跟大兄吃饭。我过来就是整理一下资料。哥,我要用你的电脑。” “我知道了,你随便用,你要用打印机么?” “会,你放心吧。哥,我不跟你说啦,我去干活啦,你也专心工作吧。” 樘华交代完,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阮时解这边有扫描仪,他把昨天得到的资料扫描进电脑里,再重新整理转换成繁体,然后打印出来。 他昨初略扫了一下,陈穗他们给的资料里,有用的东西不少,其中有不少理论知识,也有不少工艺步骤,樘华通通转换成繁体打印出来然后装订成册。 工作起来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他忙到快一点才忙完,揉着脖子又回了那边。 顾樘昱早就回来了,正在屋内处理公文,见他回来,双手一指对面让他坐下,瞥到他手上拿着的册子,问:“今日可有收获?” “收获大了!”樘华蹬蹬蹬小跑几步凑过来,献宝似的将手中册子放到顾樘昱案桌上,眉目飞扬,“大兄,你看这个。这就是理论跟工艺,还有预计的成品效果,要是行的话,我们就按这个工艺来做。” 樘华将册子翻 到“锻钢”这一章,递 给他。 顾樘昱伸手拿过来,认真一字一字看过去。 樘华站在一旁耐心地等他看完。 “这方子不错,若真能达到这效果,可值得一试。” “这个还得看铁矿石的品质,估计需要一段时间慢慢调整。大兄,我们开始着手铸造军刀罢,要不然我怕不怎么来得及。” “嗯,待会儿我让他们出去探寻附近几个镇以及桥延城的铁矿情况,我将孟存锐拨给你,你看在哪里铸军刀合适一些。若无问题,明日便可开始建高炉,铸军刀。” 樘华得他吩咐,点头,“大兄你放心,我定不辱使命。” 顾樘昱拍拍他胳膊,“成了,别老说公事,先用饭再说,都已经上面时辰了?” 他往外吩咐一声,很快就有亲兵提着饭菜进来。 这些饭菜都有专人试过毒,然后才会送上来。 樘华看了一眼,他们的饭菜说是小炒,其实也是大锅饭,跟各位将领的饭菜一起炒,色香味都差了点,远远比不上樘华平日吃的饭菜那样精致。 好在这段时间他啃惯了干粮,也不至于说吃不下。 等全部饭菜拿了出来,樘华眼尖,看到亲兵还拿了一个小盅出来,他以为是汤,没想到打开却是一盅辣椒酱。 樘华惊喜,眼睛晶亮,抓着辣酱盅把玩,“大兄,什么时候辣椒酱开始成为你们下饭的标配了?” “你所制的辣酱味道实在好,厨下又制了些,平日搭着筷用,十分下饭。”顾樘昱笑着给他挟了点辣酱,“这些辣酱已成为每日必备的下饭菜了,来,尝尝厨下所致的辣酱与你制的有何区别?” 第135章 分工 樘华最终选了泗吉镇边上的一个铁矿作为秘密基地。 顾樘昱派了五百兵丁过来守着,又在附近征调了十三个铁匠,连带军营里原本的军械师,共三十八人。 这批人现在都由樘华管,这个基地的大小事务也由他全权负责。 樘华不是第一次在一个全新的领域从无到有,从有到优。 他接到任务之后信心十足,人和矿藏一到手,立即让人分拣铁矿,燃起高炉,开始动工锻铁。 他们的房子还没盖好,所有人都住在简易搭在的棚子之中。 樘华作为主事人,也跟着一起睡草席住棚子,手底下人嘴上不说,见他这样,心里都有些佩服,短短几日,他们这边的人心就凝聚起来了。 他们的军刀铸造正式开始,几乎所有人都以无限的热情投入到了军刀铸造当中,基地里每天都能听到热情洋溢的号子。 他们这边住的不怎么样,吃的方面顾樘昱跟樘华却下了功夫,每日都有鱼肉,请了手艺好的伙头师傅过来做饭,手下的大小伙子们吃饱了,越发干劲十足。 樘华在这里一蹲就蹲了五天,他提前跟阮时解打过招呼了,最近都要在这边蹲守。 他们的房子连墙都没有,自然也没法子见面,樘华心里着急,奈何正事要紧,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在这边努力工作。 两人还是第一次这么久不通音讯,一到第五天,樘华早上安排完所有的事情之后,立刻快马加鞭赶路回了泗吉镇。 顾樘昱知道他中午回来,特地提早结束操练回到住处。 顾樘昱一见他有些模样便心疼地地对他说道:“你让人管理便成,不必日日住在那里。那头吃不好睡不好,你看看你人都瘦些了。” “哪有那么夸张,这不是还有辣椒酱么?” “你自己掐掐你的腰,看是不是又瘦了,还说没那么夸张?”顾樘昱端详他,“你鼻子怎么啦?怎么那么红?” 樘华揉揉鼻子,“这两日有些风寒。” 现在已快入秋,白天还是很热,晚上山风吹起来却有些凉。樘华前日睡觉踢了被子,一下便中招了。 顾樘昱脸立即黑了,“风寒了怎么也不和我说,这几日|你莫住那里了,每日早晨去,傍晚回,反正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无碍,就暂时住那么一两个月,等军刀成功铸造出来便成,过后你叫我住,我也不住这边了。”樘华抹了抹脸,白净的脸最近被晒黑了些许,他抬头冲顾樘昱笑了笑,“过几日等我们的铁炼出来了,我要送去那边检测一下铁的主要成分。” “你们对现在打出来的铁没什么把握。” “嗯,有经验的老铁匠说这铁还是脆了些,若是用来铸造军刀,很容易崩断。”樘华吸了吸鼻子,用手指揉了揉通红的鼻头,道:“这两日我们另外锻了几分铁,估计含碳量不行,里面杂质也比较多,品质没达到非常好的第一步,还得另外再想想法子。” “这是因为工艺不行?” “那倒没有,工艺没问题,只是铸造得慢一些,没有太大问题。主要还是铁成分的调整,别人用几十几百年摸索出来的经验,我们怎么着也得用一两个月,大兄你莫太着急。” “我知晓了。”顾樘昱拍拍他的肩膀,“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没事,我那么大,总得做些什么。”樘华朝他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说:“大兄,我今日不与你吃饭了,要先过去那边。” 顾樘昱虽然很想与弟弟一道吃饭,但知道他心中惦记什么,只好无奈抬手放人,“你去吧,下午早些回来,别一直待在那头。” “我知道了,下午回来与你一道用饭。” 樘华说完当着他的面打开墙上那扇门滋溜一下溜过去那边,顾樘昱抬头看他很快,连他的衣角都看不到。 顾樘昱看着他轻快的背影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继续批自己的公文去了。 两人之前约好,阮时解知道他今天会来,一早在等他的电话。 樘华回到阮时解那边之后连鞋都没来得及换,他穿着靴子,飞快跑到沙发上坐下,摸出沙发下面的手机给阮时解打电话。 阮时解秒接,樘华轻快地问:“哥你在哪里?我回来啦!我过来找你吃午饭吧。” “我在公司,你让保镖们送你来。”阮时解心情跟着他的声音飞扬起来,轻快异常,柔声问:“你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去订位置。” “吃牛排吧,好久没吃牛排了。”樘华道:“哥,你不是说你们公司附近开了一家非常不错的西餐厅么?我们一起去那里尝尝看,怎么样?” 樘华他们这边不许杀耕牛,他馋牛肉馋好久了。 阮时解笑着应下,“那我让他们去订位置,就等你过来了。” “没问题。” 樘华跟他打完电话之后,快速给保镖们发了条信息,让他们备车准备出去。 他自己的去衣帽间找了一身衣服快速换下,脚上的靴子也不能穿了,他换了一双运动鞋。这一身白衣牛仔裤外加运动鞋,看起来跟个学生一样,青春异常。 老何开车过来,一看他便笑,“顾先生,您穿这身挺好看。” “嘿,还成吧,最近都晒黑了。”樘华低头钻进车里,“现在阮哥每天早上几点上班?晚上几点下班来着?” 老何知道他们的关系,说话也无所顾忌,“大概早上七点多上班,晚上七点多下班吧。” “嘿,还真行,都工作快十二个小时了。” 樘华摇摇头,老何见他这模样不敢说话了,就怕说多错多,给阮时解惹麻烦。 从这里到阮时解公司只需要二十多分钟,樘华摸出手机来给朋友们发微信。 陈穗提醒他:还有几天就开学了,你要实在忙不过来可以提前过来再办理休学一年,要是忙得过来就得准备报名的事宜。 -这么快? -哪里快了?都八月二十七号了。 樘华就在陈穗名下读研究生,见他这么一句话发过来,赶忙给他回信息,保证道:有空有空,我今年能来上学。陈兄,哪天开始正式报名? -九月三号正式报名,学院里应该会发短信通知你,你需要白天抽空过来,带上准考证,身份证,录取通知书等物品,报名时间持续三天,九月三号到九月五号,九月六号正式开始上课。 -知道了,多谢陈兄,我会准时过去报名,你受累了。 -没事,那到时候我在学校等你,正好带你去参观参观校园。 两人在微信聊了会天,车到了阮时解公司楼下,樘华丽立刻给阮时解发信息:哥,我来了,你工作处理好了么?快下来用饭!搓手手.jpg 阮时解估计忙于工作,一时没回他信息。 樘华来过一次,他熟门熟路走进公司,看向前台。 前台的小姐姐们认识他,见他过来,笑容满面地问:“顾先生,阮总已吩咐过,您来了直接上去就行。” 她们说着,其中一位出来带路。 樘华坐电梯上去的时候,阮时解外面的几个助理都还在努力工作着。 上回见到的那个小助理还在电梯外等着,一见到他诚惶诚恐地低头弯腰朝他行了个礼,“顾先生,请您跟我来。” “好的,谢谢。”樘华回头朝前台笑了一下,再次点头示意。 前台小姐姐的心都快化了,站在电梯里紧握拳头无声尖叫了一会,按下一楼键,下去跟小姐妹们八卦去了。 “哥,我来了,你工作处理完了没有?”樘华推门进入总裁办公室,看见正在埋头工作的那个人影,心情不自觉飞扬起来。 阮时解抬头温和道:“你先坐会吃点零食,我还剩一点文件就处理完了。” 知道樘华要来,外面的助理早备了零食过来,牛肉干猪肉脯饼干巧克力果冻果汁等应有尽有,樘华在零食篮里扒拉了一下,找出一袋牛肉干出来啃着。 阮时解忍不住叮嘱道:“马上要去吃饭,别吃太多。” “行,我知道了,哥,你做你的工作吧,我自己看会儿书。” 樘华来了,阮时解面上不显,手中动作却加快了许多,没用十分钟,他就处理完手头最后这几份文件,从座位后面拿上西装外套,对樘华说道:“走吧,我们下去吃饭。” “好嘞!”樘华笑眯眯地站起来,跑到他身后推着他的肩膀,“哥,刚刚陈兄给我发信息了,让我九月三号过去报名,你有空么?我们一起去?” “有空,我把工作安排一下,应该没问题。”阮时解看他,“倒是你,又要忙你那边的事,又要上学,忙得过来么?” “忙的过来,主要还是白天忙,我晚上没什么事做。”樘华看着他,忽然说道:“哥,我们还是别搬家吧,要搬过去那边,离你上班的地点太远了。” “没关系,也不算太远,四十多分钟就可以到了。” 樘华摇头,“算了,我还是比较喜欢这边。” 阮时解转过头看他,确定他没勉强后笑了笑,“也好,那我每天接送你上下学。” “别!”樘华忙道:“七点就要上课了,你哪来得及?你工作那么忙,要是赶来的话,实在太累了。还是让保镖送我上学,你要是有空,过来接我放学吧,我们还可以在学校附近散散步,去吃点东西。” “也行。”阮时解揉揉他脑袋,“这些事过几天再多说,我们先去吃午饭。” “嗯。”樘华又想起来,“对了,哥,你再帮我联系一下检测机构,我明天带几份样品过来检测,看看我们锻好的铁都是什么成分。” 比起经验,樘华现在更想要准确的数据。 阮时解问:“你们这么快就要正式开始铸造军刀了?” “差不多。铁矿石都运来了,等锻好铁,调整好铁中成分后就开始铸造军刀。我们那基地里都是老师傅,真铸造起来就很快了。” “你们的老师傅一天能铸造多少把刀?” “大概四五把,每个人的效率都不一样。” “那一共有多少铸刀师傅?” “三十八。”樘华答得飞快。 “那么算下来,一天也就铸造个一百多把?”阮时解道:“这效率似乎不怎么样?” 樘华敏锐地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眼睛一亮,赶忙抱住他胳膊,“哥,你有办法?” “有啊。”阮时解笑了一下,“你不是学过分工合作跟流水线么?你们那么多人五六百人,总不能都用来看守放哨罢?打铁,打刀背,安刀柄等这些工作都没太大的技术含量,你让工匠们简单训练一下手上的士兵,就可以把这部分份活计给交出去了。” 樘华一想立即转过弯来了,“哥,你太厉害了!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 他长出一口气,激动道:“我回去之后让他们试试!” 第136章 开战 第二天一早,樘华从基地里提取了几组铸铁,送去阮时解专门找的检测公司检测。 因为加急,当天下午结果就出来了。 樘华送来的七组铸铁中,有三组合格品,可以用来铸造军刀,剩下四组性能不那么优越,只能放弃。 他做事向来是细心,现在又正是刚开始的阶段,他手底下每组铁都标明了出产地、锻造方法、锻造时间等等,无论哪一组,回去想要还原都能立刻还原出来。 樘华召集手底下人开会,让他们将失败的四组放到一边,专心批量制造这三组铁。 打铁对于他们来说算是最简单的步骤,三百多人打起铁来,一日能出千来斤成品。 铸铁的问题很快解决,接着是军刀的制式,他们这种做军刀的,长度与重量都有规定。 樘华让人专门铸了模子出来,将锻好的铁烧融,放到模子里,以控制长度与重量。 樘华按照阮时解的建议,将手底下人分成几组,每组完成一个部分。 几日下来,他们熟悉手头的工作后,效率果然大大提升了。 原本每日只能铸一百来把刀,很快便发展成每日能铸四百来把,若是原料充足,每日铸五百把以上也不成问题。 樘华估计,一个月功夫,他们就能铸造出一万三千多把军刀,装配他大兄这支军队算勉强够了。 这日,他们成功将第一批军刀成功制出来。 樘华十分激动,专门拉他大兄过来看。 “大兄,你快过来看看我们在军刀铸得怎么样,合不合格你用用看,顺不顺手” 顾樘昱一来,樘华立刻往他手里塞了一把已经安好刀柄的军刀。 这把军刀重八斤,做成砍刀的样式,刀背一指宽,刀锋雪亮,刀柄用的是铁木,拿在手里沉甸甸又不至于太过吃力。 樘华自己挥过这柄军刀,觉得十分好用,他不敢砍人,杀鸡倒杀了几只,用起来跟砍瓜切菜一样十分好用。 顾樘昱将手中的军刀抛了抛,看向樘华,“感觉还不错,我过去那边试试。” “成,大兄你快过来这边,这边有木桩”樘华有些心急地挥舞着手让顾樘昱过来。 顾樘昱看着边上立着的木桩子,转头笑道“就这么几个木桩,要是全被我劈完了怎么办” 樘华现在豪气得不得了,大手一挥,“大兄你尽管砍砍完了我出钱让他们建个新的” 顾樘昱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甭客气” 顾樘昱双手握着军刀,眼神已经变了,他对着木桩子大喝一声,人闪电般消失在樘华眼前。 乒乒乓乓 沉闷几声响后,顾樘昱在木桩前站定,早已被劈开的木桩,这才缓缓的四分五裂。 樘华被他这一阵如同暴风雨般的攻势骇得心跳都快停了。 顾樘昱点点头,对樘华说道,“这刀不错,很有力。” 樘华欣喜,“我说是罢当时设计这刀便考虑了可能要砍骨头,故刀锋没有特别锋利,而是坚硬柔韧,轻易不会崩断,再加上有刀背的重量加持,无论遇上什么样的对手应当都不成问题,哪怕敌手穿了甲,应当也可以豁开个口子来。” 顾樘昱笑着揉揉他的脑袋,点头赞叹,“这次要记你一大功” “大兄,那你可得记得啊。” 兄弟俩试完刀后去樘华的工作棚里喝茶,樘华拿出肉脯来,问“大兄我们这边粮食还充足么我想酿些白酒备用。” 顾樘昱眼睛看 向前方,咂了下嘴,长出一口气道“恐怕挪不出酿粮食的酒了,我已写奏折催军粮,还未见回音,我们这边的粮食不能动。” 樘华在这里有些日子,也清楚他们现在的身家如何,听到这话只好遗憾地耸耸肩,“好吧,知道了。” 顾樘昱拍拍他的肩膀,“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樘华,我看此间事了,你干脆投军来做我的副手罢。” “真的”樘华没想到这么快便能得到兄长的肯定,眉毛飞扬起来,“大兄你未骗我罢” “你若肯来,我倒履相迎。” 樘华暗自乐了一会儿,给他敬了杯茶,“过来当副手便算了,偶尔帮帮忙便成。此间事了,我还得回皇都,现下事情都压在平原身上,怪对不住他。” 顾樘昱赞许,“你奶兄倒也是个人才。” “是啊,他就是出身差了些,其余的才干心性样样不差,他是个做实事的人。”樘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道“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有王府这块牌子,他又是你的人,真能出什么事不成” “这倒也是。” 兄弟俩喝完茶,确定下未来数十日生产的军刀后区,顾樘昱便回去处理他的公务去了,樘华也督促手底下人铸刀。 最忙的时候过去了,樘华不必日日留在这里,他开始每日早出晚归的生涯,中午到会留在这里歇息一会儿。 他们这边人多,房子已经建起来了。 二十间的大房子足足建了三排,左右库房厨房等也建起来了,外面还围了篱笆,设立了岗哨,不过十多日功夫,他们在里边打造成铁桶一块,滴水不漏。 樘华见状大大松了一口气,他现在每晚得过去阮时解那边上学,六点钟就要出发,七点钟要到达课室前。 他是陈穗名下的研究生,不过上课到不完全跟着陈穗上,他有八门课程,每晚都要去不同课室面对不同的老师。 研究生教学是小班教学,每回上课能碰到的同学也就三十多人,因为大家上的专业、选的课不一样,同学之间能每节课凑到一起上课的并不多。 如果能在学校住宿,住在同一间寝室还好一些,室友总会慢慢熟悉起来,奈何樘华不住寝室,每天赶来赶去,上了好几天课也没认识什么朋友。 阮时解不放心他,硬要每天都陪他一起上下学。 “不对啊,哥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不是每天都依靠保镖们接送么”樘华靠着他的肩膀,“开学已经五天了,要不明天让我自己上学吧” “不是不放心,是想见你。” 樘华闻言凑过去亲了他一下,“哥” “嗯。” 樘华伸手压着他膝盖,压低声音,道“我们每日不是一起睡么,见我的话晚上见也成了,若一直送我上学,你五点多就要下班。太早了,晚上还得加班,多辛苦。” “都是车接车送,有什么辛苦”阮时解揉揉他脑袋,“行了,别操心那么多,等过完这个月我就不送你上下学了,行吧” “这还差不多。”樘华抓着他的手把玩,“哥,国庆七天假,我们琢磨去哪里玩一玩罢你们公司国庆会放假么” “会。” “多少天。” 阮时解笑了笑,“可以是七天。” “太棒了那我们提前安排。哥,我们去哪里玩要叫上陈哥他们么” 阮时解见他激动,笑了笑,说道“你想去哪里玩我们可以先做个攻略。” “我都行,秋天的话我们可以去看落叶我先发信息问问他们有没有空。” 樘华摸出手机,看了看 旁边的阮时解,不舍得玩手机,干脆又将手机塞回兜里,“今晚能见着陈兄,我直接去他办公室好了。” “也成。”阮时解低声问“现在你成了他的学生,还叫这称呼,心里会不会觉得有点奇怪” “不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不一直是他的学生么”樘华跟阮时解挤着,低声道“先前问他是否要改口,他说不用了。研究生跟一般的师生关系不同,可以宽泛开明一点,他们还叫师公老爷子,也不是规规矩矩叫老师。” “那就好,你在学校学习和生活上遇见什么难题,一定要及时和我说,知道么” “知道,”樘华仰头朝他笑,“不跟你说,我还能跟谁说去啊” 樘华当晚问了陈穗跟贺席岭的意见,他们都说没问题。 陈穗是教师,只要国家法定假日,他都有空。 贺席岭也是总裁,管着手底下一大票人,他比阮时解还好一点,规模没那么大,公司氛围又轻松,还没有太厉害的合作伙伴绊着,想走的话跟手底下人发封邮件,别说国庆法定假日,就是平时想休十天半月的假期也没问题。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樘华对这次国庆旅行抱了很大的期待,他做了不少攻略,就等着国庆去北方看落叶。 然而在离国庆还有十来天的时候,顾樘昱同时收到了两个不幸的消息蛮子在容安和大晟开战,以及皇帝病重。 第137章 驾崩 皇帝病重与敌国入侵同时发生,哪怕樘华这种政治性极不敏锐的人都能察觉到这里头的凶险。 山雨欲来风满楼。 顾樘昱当日便清点辎重,召集人手,随时准备出征。 樘华则令人整理铁矿石,加紧炼铁铸造军刀。 此等大事,该收到消息的都已经收到了,不独顾樘昱,整个大晟王朝都震了震,暗流涌动 樘华紧张,问他兄长,“大兄,父王收到消息了吗他何时过来” “暂不清楚,我已去信,明日应当会有消息。”顾樘昱手搁在樘华肩上,沉稳地拍了拍,“暂且不必担心,也可能皇都那头故布疑阵。” 樘华听他这么说,便压低声音问“大兄,你觉着是并未开战还是皇伯父的病乃是装的” “两者应当都是真的,不过未必有那么严重,先不要慌。” 樘华点头,“我知晓了,我们身在边疆,纵使慌乱也无法。” 顾樘昱道“就是这个理,我们做好准备,严正以待,而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罢。” 这消息只在上层流传,中下层将士尚且不知,营地里一派热闹。 樘华这边的军刀尚未制作完,顾樘昱已把军刀都许出去了。 将士们拿到军刀的条件很简单,只需在演练中获胜,每日发五百把,已拿到的不参与争夺,剩下未拿到的则各凭本事。 樘华他们这军械基地铸造的军刀实在好,每一个拿到它的人都爱不释手,连晚上睡觉都要抱着,比对自个婆娘还要珍惜。 没拿到军刀的,见他们这样自然眼馋,每日急得挠心挠肺。 然而军刀就这么多,每日演练拼死拼活也不一定能拼得过眼睛都急红了的同僚,实力一时上不去,有些心眼灵活的开始打起了歪主意。 这日樘华一回营地,刚想回房歇息,就见院外堆满了包裹。 樘华满脑袋不解,问站在旁边站岗的兵丁,“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怎么都堆在外头” “回大人,此乃将士送来,特孝敬您。” 樘华翻看包裹里头有书本,有吃食,还有手工做的小玩意,当真琳琅满目,什么都有。 他哭笑不得,“怎么忽然想起孝敬我来了” 兵丁答“众将士感激您铸的军刀,故特送了东西来。” 樘华无奈笑笑。 叶秩在旁边说道“这些东西我来处理吧。” 樘华点头,“那便劳烦舅舅了。” 这里头还有吃食,他当然不可能吃外头送来的不明东西,得谨防人下毒。 樘华抬脚要走,旁边守着的兵丁欲言又止。 这堆东西里还有不少信件,樘华想了想,道“舅舅你处理完东西之后帮我检查一下信件,若没问题,等会儿一起给我罢。” 叶秩应下,“待会儿我给你送过来。” 旁边的兵丁见状松了口气,樘华看着他们,心觉好笑,摇头进屋里去了。 这些信件都是马屁之言,樘华一封封翻看,发现这些大头兵们还挺能吹,哪怕通篇都是别字,也不妨碍他们表达敬仰之情。这些信件的最后往往还要多添几个字,注明写信的是某某某,定会努力在下次演练中夺取军刀。 当然,他们都留了姓名跟营帐,他们说要努力上进不假,若是樘华感念他们的上进,赐把军刀下来,他们也不介意。 顾樘昱对这些小动作深恶痛绝,知晓消息后,亲自过来问樘华要了信件,让人记录下名单,第二日一早便着人一个个拎出来 ,发配去越野跑,直将这些人跑得快吐了,大杀了一番不正之风。 樘华一便铸刀一边关注着国家大势,晚上会去阮时解那边上学,日子过得很充实。 靖宁王终究没来他们这边。 上头旨意下来了,并未追究他丢失军械之过,只让他依照原计划出任监军。 此时正紧张,靖宁王不能也不愿离开那头,过来樘华他们这边。 又五六日,消息传来,蛮子在容安遭遇重创,已退兵。 同时,顾樘昱得到消息,二皇子被贬,五皇子病亡,病气过给了皇后,皇后也重病,正在深宫养病。 樘华跟顾樘昱一道用午饭,听到这消息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大兄,不是二皇子在背后搞小动作么怎么五皇子倒病亡了” 若说五皇子真生病而死,樘华不大相信。 五皇子比他还小两岁,算是个英气勃勃的少年,皇家又养得精细,什么医药没有,哪会在这个年纪迅速病亡 “不知。可能有人栽赃,亦可能他自己真伸了手,被人抓着了把柄。”顾樘昱声音有些沉重,“五皇子乃是自尽身亡。” “不会罢”樘华眼睛盯着碗筷,半晌惋惜地叹口气道“他以前人还不错,大方知礼,风评还行。” 若说在樘华心中谁登大宝,也就五皇子一人有资格了,半个嫡皇子,聪慧端谨,哪怕年纪小些,若他皇伯父能再活五年十年,五皇子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 顾樘昱给他夹了筷子菜,道“成王败寇,既然陛下定下他病亡,那便只能是病亡。” 樘华点头,“这我知晓。” 说完他忍不住嘀咕,“幸好我们未生在皇伯父家。” 顾樘昱闻言屈指敲了下他脑袋,皱眉轻叱“说什么傻话。” “实话。” 顾樘昱又敲一下,瞪他,“你还不服气” 樘华夹菜扒饭,不敢说话了。 “他们兄弟阋墙,与生在哪家有何关系若想争,哪怕为点蝇头小利,他们也争。” 这边事情那样乱,樘华自然无法出去旅游,他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眼也不眨。 阮时解处理完工作过来看他,“想什么呢” “也没想什么。”他心里沮丧,“现在这种情况,我什么想都没有。” 阮时解摸摸他额头安慰道“等过了这段时间,你想去哪里玩,我安排休假陪你去。” “也只能这样了,我去跟陈兄他们说一声。”樘华将脑袋搁在阮时解胳膊上,“我感觉局势会有大变动。” 看他说得一本正经,阮时解逗他,“有什么大变动” “暂时还不清楚,不过不好说。”樘华吁气,“总之情形不那么妙就是了。” “你们那边受波及了么” “暂时还没有,祈祷以后也不会。” 阮时解柔声,“你注意安全。” “好。”樘华想了想,嘀咕道“哥,托一件事。“ “嗯,你说。” 樘华犹豫一下,“哥,你能弄到防弹衣或防弹衣的制作技术么” 樘华知道不该把太过先进的东西带过去他那边,然而在亲人生命的遭受威胁的情况下,他仍忍不住抱有幻想。 阮时解毫不迟疑,“能,你要几件,我尽量给你多弄几件。” “三件吧”樘华伸出手指比了比,“我大兄一件,我父王一件,我一件。要是拿不到的话,两件也可以,我不去战场” “拿得到,没问题。”阮 时解打断他,快速说道 “在这种关键时刻,不需要你发扬精神,拿到了你好好穿。” 樘华被他说得脖子一缩,赶忙表态道“我知道了。” 阮时解说想办法,第三天就给他带了三件防弹背心回来。 樘华惊诧于他的效率,问“怎么那么快” 阮时解淡淡道“找了点关系,从外国进口三件,今天凌晨由专人护送过来。 “谢谢哥。”樘华摸着防弹背心,“我明早就拿回去让他们穿上。” 防弹背心整一个黑色面料,看得倒不太起眼,拿在手里沉甸甸,让人十分有安全感。 樘华拿回去给顾樘昱,叮嘱他战时一定要好好穿着,平日操练等也尽量穿上。 顾樘昱知晓这东西来历,也没多问,过后日日穿在衣裳里头。 靖宁王那件樘华也托他大兄送去了,他父王还给他写了封信,告诉他衣裳收到了,他那边一切都好,让他不必担心。 日子过的风平浪静,樘华心里总有股不详的预感,然而到底是怎么,也不好说。 这日中午,他刚睡了个午觉起来,就见他大兄急冲冲走进来,面色不虞,手里还拿着一封短信。 樘华一看他在脸色便心道不好,赶忙爬起来,问道“大兄,出什么事了” 顾樘昱将手中短信递过来,“刚刚收到的消息,天子驾崩。” “什么”樘华失声惊叫,抱着被子满眼不可置信,“皇伯父驾崩了先前不还好好的我来之前他身子骨还挺健朗,也未听说过有什么大病,纵然急病,也不应该走得那么急啊” “镇定皇都死士传来的消息,应当不会有有误,此时朝廷该发丧了,再过几日,邸报应当能送到这里。” 樘华与他对视,顾樘昱神情极严肃,一张俊脸板得跟钢铸铁打的一般。 樘华后知后觉想起一个问题,“皇伯父驾崩,继位者谁” “此时暂无消息。” 樘华抓着被子,眉头紧锁,没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帝国要乱起来了。 顾樘昱对时局的把控远在他之上,此时面色已铁青。 第138章 登基 国一日无主,局一日不稳。 蛮子扰边,皇都内乱,边疆也人心惶惶,战争似乎一触即发。 樘华这日与兄长一道吃午饭,只吃了小半碗便有些吃不下,他放下碗筷,手撑在膝盖上看着他兄长,“大兄。” “嗯?”顾樘昱抬眼看他,“饭菜不合胃口?再让他们做一份。” “不是不合胃口,是没心情,吃不下。”樘华看见了他兄长,叹了口气,“大兄,你说现在这局势,我们还能等到下个月的粮草么?” “这不是有我么?你愁什么?” “总不能什么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啊。”樘华压低声音,“大兄你给我交个底,你最近可有收到什么消息?下月的粮草能及时送来么?这眼看就要乱到这边了,若是不能,我们出资先购买一批粮草罢。” 顾樘昱难得没拒绝,而是问:“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银两?” 樘华立刻飞快道:“拿在手上,能立刻去兑换银两的银票有十一万,我还随身带了五千两黄金和各色宝石,若要凑,凑个十五六万两不成问题。” “既然手头有钱,便先备着罢,算是大兄借你的。”顾樘昱道:“库房里还有近百万斤谷子,旁边地里也还有几十万斤萝卜白菜未收,你让人备上二十万斤便差不离了。” 樘华一口应下,“成,那我便让孟存锐联系人去。” 商户什么时候都不缺,哪怕大战爆发之际,也有人趁着这个商机想大赚一笔。 孟存锐接到差事后笑着对樘华说道:“二公子您放心罢。泗吉镇的事没有我老孟不清楚的,保准买来又好又便宜的粮。” “那这次就交给你去办了。”樘华压低声音,“买粮之事不宜声张,你让手底下都保密。” 孟存锐郑重应下。 孟存锐作为樘华的副手,对泗吉镇了解之深,出乎樘华意料之外。 不到三天,他便联系到了宁北商会的会长,泗吉镇及附近的粮食买卖都集中在了宁北商会手中,要买粮得跟他们买。 二十万斤粮是桩大生意,孟存锐来报价,“公子,我们压价压到四百八十文一石粮。” 一石粮市值一百二十斤,四百八十文一石,合则四文钱一斤谷子。 “可打听清楚了?这些粮食是新粮还是陈粮?都产自哪里?他们收来的时候大概多少钱一石。” “这……”孟存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这个属下尚未打听到。” 樘华道:“你去打听一番,看附近可有其他商行卖粮,价格几何,或者除我们之外是否有哪家吃得下这么多粮食。” 孟存锐忙领命而去。 半天过后,他忙过来回复,“这些粮食都是陈粮,应当去年在据此八十多里的关内收来,收来时价格两文五厘钱一石。” 樘华敲敲椅子,“那其他商人呢?可有?” 孟存锐摇头,“只此一家,就他家独大。” “难怪。”樘华问:“那除我们之外,他们可有其他的大客户?” “没,他们就在镇上开粮行卖。” 樘华冷笑,“上哪消耗的了那么多?我们这里有多少人你又不是不知,何况不少人家乡下都种着点地,不用完全到外边买粮,我看他们定偷偷运到北鹄去了。” 孟存锐心里也知道多半有这事,不过他们才来不久,本地的枝枝叶叶还未理清,他也不好开口多说。 樘华道:“你将这事报于我大兄,你们查一查。” “是。” 这些都是长期在边境做生意的人,一个两个滑头得很,顾樘昱最终也没查出什么来。 樘华心里有所预料,也没说什么,只让孟存锐得去跟他们谈,“告诉他们四文一斤的陈粮太贵了,且四跟死谐音,不吉利,问问他们文人卖不卖,不卖便回去关内买吧。今年夏粮刚下来没多,三文一斤大量收购新粮应当也不在话下。” 孟存锐应声,又跑去谈,这回成功以三文一斤的价格买下了二十万斤陈粮,宁北商会的人还多送了五千金,说慰劳将士。 樘华处理好这些事后,便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他让人去买布买盐,又囤了批肉食。 不知从何时起,顾樘昱已将军中的内务全交与了他。 樘华做事细心,又铸造军刀在先,他来做这个粮官,大家都能服气。 皇帝驾崩的消息半个月后方正式传过来,与此同时正式传来的还大皇子继位的消息,二皇子正在潜逃,四皇子被囚的消息也传来了。 樘华早就得到了这些消息,然而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不免伤感,当晚他拉着他大兄喝了一顿闷酒,也算在边疆遥祭他皇伯父。 天子驾崩,天下缟素。 樘华先前买来的白棉布被裁成一条条,系到了每个人头上。 情势如火,樘华常能听到哪里边境外敌入侵的消息。 从北到南,从西到东,周围诸多小国似已结盟,突然接连发难。 顾樘昱冷笑:“也未必就是以结盟,只不过看我大晟陷入了战争中,狼子野心不死心,想横插一脚过来分杯羹而已。” “大兄,那我们如何,就在这里等么?” “等!”顾樘昱掷地有声,“我大晟男儿,须得将国门守好。” 战争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情势已紧张到这地步,樘华还来得及去听课。 阮时解他们都知道这边的事情,除叹息一声外,也没别的法子帮他。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樘华他们这里也冷了起来,每日早晨起来,都有厚厚的霜。 他们在这陈兵两万,樘华原本以为北鹄不敢打过来,没想到出乎他的意料,就在他以为最不可能打过来的那日,北鹄突然来了五千兵丁,出其不意攻袭过来。 顾樘昱在边疆待了十几年,为人沉稳,用兵老练,这小股兵患被他轻易解决。 当日下午他收到消息,北鹄人十万兵马,绕过他,从另一道防线攻进大晟了。 那正是靖宁王他们守卫的地方,若消息属真,靖宁王他们将正面迎敌。 “大兄!”樘华脑子嗡一下,兄弟两对视,彼此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三万兵马对上有备而来的十万敌军,他们将没有任何优势。 “全军听令,留五千于此,剩下一万五千人随我驰援!” 一营帐的将领望过来,“将军!北鹄三十万兵马,还剩十万留守,若我们走了,北鹄人从后面攻来当如何?” “若他们敢倾巢而出,我必调转方向,深入他们王庭!”顾樘昱牙关咬了又松,松了又咬,“时不待人,追!” 各将领去点兵点将。 樘华跟在他兄长后面赶忙说道:“大兄,我与你们一道去。” 顾樘昱点头,“成,快去换衣裳。” 樘华忙道:“我知,大兄你亦是,莫忘了防弹衣。” 顾樘昱平日御下几严,此刻大军开拔,也不过半个时辰便弄好了。 前方已派了斥候出去,打探前后的消息。 樘华回到屋里换衣裳时,看着墙壁上那扇门,心里天人交战。 叶秩抱着刀在门口等他,见状说道:“你若是担心,不妨开门过去与他说一声,反正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樘华中显露出挣扎之色,他摇摇头,“罢了,我不说还好,说了他更得担心。若有空,我晚上过去。” 叶秩道:“那便走罢,莫耽搁时间。” 樘华将匕首绑在腰上,拿上佩刀,再次回头看了身后那扇门一眼,“走!” 樘华白日跟着军队走,晚上抽空回去跟阮时解说一声。 他并未战斗人员,一直在后勤,又有叶秩严严实实护着,哪怕已参战,身上也没什么伤口。 在阮时解这头,他不敢直说已经开战,在他自己那头,他们又没找着他们的父王,据说第一日溃退时,亲兵们掩护靖宁王撤退,后被北鹄军冲散,不知所踪。 顾樘昱与樘华心中着急,奈何现在无法大规模派出人手去找,找了几日找不见,已经不知他们父王退去哪里了。 樘华心中焦急又心虚,一时压力极大,人瘦了好几斤。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顾樘昱带着人一直在北鹄后头追赶,北鹄人则势如破竹挺近大晟皇城。 双方交锋好几次,各有输赢。 樘华以为他们将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持久战,谁知,在这个时候,他们收到消息说新皇弃都而逃,逃前还将二、三、四三位皇子杀了个精光,就怕他们临危受命,黄袍加身。 消息传出,举国哗然。 当晚,樘华被他兄长拉着,在军中喝了一顿闷酒。 将士在边疆死战,还有极大把握能守住皇城,等待驰援的天下之主却望风而逃。 这事居然话发生在他们大晟王朝之中。 战时无好酒,不过是村里人家酿了,兑水卖出来的水酒,下酒的则是萝卜干。 樘华陪他兄长喝了一杯又一杯闷酒,心中亦百感交集,气愤异常,心里已做好去勤王的准备,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大兄果决起来会如此果决。 喝完酒,半醉的顾樘昱便下令收拢残军,继续南下,驱除鞑虏,恢复大晟。 至于原来的大皇子,现在的新皇,顾樘昱已不在意了。 这一打便是小半年,顾樘昱手底下人越来越多,从开始的两万激增至二十六万,难为樘华在后头跟着调度,还能每日过去阮时解哪儿上课,在叶秩的配合下,四十分钟的小课间出去厕所开门回这边确认是否有军情。 他开了个坏头,没在第一时间跟阮时解坦白,后来则没机会坦白。 就在这种纠结当中,樘华一直瞒到顾樘昱的军队打到了皇城根下,将北鹄等几国蛮子的军队打散打残,眼看要登基继位,这才被阮时解堵住。 “你最近不大对劲,有事瞒我?” 第139章 请罪 此话如同晴天霹雳,樘华险些一抖,心中更为心虚。 阮时解盯着他,樘华垂下眼睫,完了完了,这下瞒不住了! 两人对视,阮时解一指沙发,“坐下说。” 樘华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早就猜出了有事,只不过没正面说罢了。 樘华老老实实在一旁坐下,手搁在膝盖上,咽了咽口水,哑着嗓子开口,“哥。” 阮时解微抬下巴,“坦白从宽。” 樘华千头万绪,一时没想好从哪说起,他求助地看阮时解一眼,干巴巴道:“我们那边最近都在打仗。” 阮时解盯着他,“打了一个月以上了吧?” 话虽然是疑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樘华承认,“嗯。” “打多久了?你哥占了上风?” “是,已经打了半年,现在我们已经打到皇城根下,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 阮时解点点头,“好本事,瞒了我半年,瞒得严严实实什么也不说。” “我也不是故意不说……”樘华下意识争辩了一句,再一看阮时解风雨欲来的神色,忙道:“我错了,哥我错了, “行,你不是故意,那为什么没说?”阮时解敲了下桌面,“你自己解释。” “就是,就是……”就樘华吭哧吭哧半天,对上阮时解的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对不起,我就是有意瞒你,怕你知道我那边的事之后不让我去。” 阮时解问他,“那是你的家,你的国,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樘华摇头,小声说:“可若换过来,你在那边,我也不会让你去。” 阮时解气极,手中的文件一摔,“既然如此,你还瞒我?” 樘华对上他的眼睛,心里难过得不成。 他亦知此举甚为伤人心,故这半年来,他为死死瞒着,连假都不敢请,就怕阮时解会问他请假缘由。 阮时解手放在膝盖上,平缓了一下情绪,冷着脸道:“从头老老实实交代。” 樘华连忙从头说了一遍,从蛮子入侵,新皇溃逃开始,说到他们已经拿下皇都,基本清理了匪乱,一五一十说了近十分钟。 他这段时间说是已经参与了战争,其实也就在后勤那边打转,永远离战场有一段距离。 他身边有叶秩,又有亲兵,被护了个严严实实,安全性不成问题。 樘华老实道:“每回打起来我都在后方,还会专门待在房间里。大兄让舅舅看着我,一旦兵败,我就会开门回这边,故打得是久了些,其实没什么危险。若又危险,我定不敢瞒你。” 阮时解脸色稍稍缓和了些,问他,“你们现在局势如何?” 樘华一怔,忙道:“大兄用兵如神,打了这么久,未尝一败。我们打到了皇城根下,已经入主皇都了。” “不错啊,你兄长都要当皇帝了。”阮时解冷冷道:“既然赢了,自己房间里好好待着反省。” 樘华垂头丧气,“好。” 阮时解隐忍道:“别想着偷偷跑过去那边,若你反省期间敢逃跑,我们以后也不必见了。” “保证不会!”樘华说道这里,顿了顿,忽然小声开口问:“哥,你早发现了,是不是怕以前说出来我们吵架,我会分心,所以一直按捺着没说啊?” 阮时解避而不谈,伸手指指房间,“去反省!” 樘华脖子一缩,赶忙去了。 平时不生气的人生起气来异常恐怖,知道他那边没危险之后,阮时解就跟他冷战了,似乎要存心给他给教训。 樘华每天眼巴巴地跟前跟后,奈何阮时解说不理他,就是不理他。 这事他没做对,他也不敢有什么奢求,一时间垂头丧气,沮丧得很。 顾樘昱那边正忙着战后恢复,这半年多的打仗,他手底下已经集结了不少官员,能人辈出,各种事情都有专人处理,樘华一时间倒闲了下来。 两边一闲,阮时解不理他,倒让他越发难受,挠心挠肺一般。 这日陈穗见他精神状态不怎么好,问他,“你最近怎么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也没怎么。”樘华小声说道:“我做错了点事,阮哥不理我。” 他不说还好,一说陈穗有些稀奇,“你做错什么了,居然还能惹阮时解生气。” 樘华:“我们那边打仗了,我没告诉他,瞒了半年。” “……”陈穗拍了拍他的脑瓜子,好不同情地送出两个字,“该!” “我也不想,这不是没办法嘛。”樘华说着越发沮丧,脑袋顶在书桌上,“其实我主要在后勤那块打转,也没什么危险。” 陈穗撸了把他的脑袋,温和问:“既然如此,你怎么不跟他只说?” “刚开始我怕他反对,就没敢直说,后来想明白了,已经快到战争结束的时候了,瞒了这么久,我,我又不敢说了。” “你们那边现在可好?回复和平了吧?” “嗯,除个别地方有小股匪患之外,其余地方已平定下来了,我大兄也快登基做皇帝。”樘华老老实实交代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祈求地看着陈穗,“陈兄,这种情况要怎么办啊?我努力道歉,可阮哥已经不理我了。” “他还在生气?还是只是为了让你长点记性,故意不跟你说话?” “我估计他还在生气,你是没看见,他每天的脸色,看起来别提多吓人了。”樘华脑袋抵在桌子上叹一声,“若不是他没将我赶下床,我都怀疑他是否要休了我。” 陈穗好笑地揉揉他脑袋,“要不然我帮你探探口风?” “多谢陈兄!”樘华朝他道谢后,又忙说道:“陈兄,你打探的时候可千万莫说是我让你去啊,不然我怕阮哥更生气。” “放心,我就问一问,要是他生气,我就不打探。”陈穗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你做错了事,最近可有做什么挽回的措施?” “有,我昨天还早早过来想做早饭来着,结果阮哥饭照吃,就是不跟我说话。” 陈穗无奈,“我还没见过阮时解生气的样子,他这种平常轻易不生气的人生起气来最难哄,估计你得做个心理准备。” “我知道了,多谢陈兄。” 不仅陈穗,顾樘昱也明显感觉到弟弟心情不佳,他百忙之中抽空与樘华一道用午饭,问:“你那头发生了何事,怎么整日一幅蔫巴巴模样。” “大兄。”樘华叫了一声,欲言又止。 顾樘昱眉头一皱,“有话便说,莫学那小儿女做态。” “那个,此次战事我瞒了那边。” “瞒了多久?” 樘华难以启齿,对上兄长的目光,只好开口,“半年。” 顾樘昱早便知晓樘华那边那个所谓的好朋友与他多半是恋人关系,此时一听他将战事瞒了半年,不敢与对方说,饶是作为兄长,顾樘昱打心眼里想护着自己的弟弟,也吐出一字,“该!” “我知道我活该。”樘华沮丧地放下了筷子,“这不是他也忙,我不想他担心么?大兄,你想啊,他又过不来,帮不上忙,若告诉了他,他一天到晚尽担心我这头,那该多难受啊。” 顾樘昱嘲道:“你既然认为你做得对,如实跟他说便是。” “我知道我做得不对。”樘华心里难过,都什么时候了,他大兄还往他伤口撒盐,“我这不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么?大兄,你快给我出出主意,他到现在还不理我,我难受死了。” “出什么主意,这种事情焉能耍手段?”顾樘昱看弟弟没出息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说了一句,“用心道歉保证不再犯便是,负荆请罪没听说过么?” “啊?”樘华反手摸摸自己的后背,“这成么?” “成不成我不知道,做了总比不做要好。” “也是。”樘华三言两语就被他兄长说动了,揉揉脑袋,痛定思痛地说道:“那成,我今晚就负荆请罪去!” 顾樘昱无奈地摇摇头,“你避着点人!” “知道了。”他也是要面子的人,才不会跟人到处说。 说是负荆请罪,这个荆条十分有讲究。 樘华好歹是快种了一年地的人,找点荆条不是难事。 用完午饭,他午觉也不睡,拉上叶秩就要去砍荆条。 叶秩难以跟上他的脑回路,“大中午的,砍荆条做什么?” 樘华附在他耳边小声解释,“我要负荆请罪。舅舅,我们去外头山上砍点罢。” 叶秩神情难辨地看他一眼,“这季节要砍荆条也难,你在园子里砍点柳条、竹条不顶好?” 樘华:“……也成罢。” 于是,樘华他亲舅舅亲自给他砍了一堆柳条与竹条来,条条粗细得宜,又柔韧又,不打个十几二十下,绝不会断的那种。 “您还真是我亲舅舅啊。”樘华看着这一大捆柳条竹条,都快哭了,他忽然觉得这个法子好像不太靠谱。 叶秩面无表情,“不是你说要负荆请罪?这点诚意都没有,怎么负荆请罪?” “问题是这鞭子可是打在我身上啊!”樘华瞅着这竹条柳条半晌,最终还是一咬牙,“算了,就这些罢,反正阮哥也不一定舍得打。” 叶秩帮他将柳条仔仔细细捆好,提醒道:“负荆请罪得除去上衣。” “哎,知道了。”樘华不想被他看笑话,忙推他,“舅舅你快出去,我自己来。” 叶秩见他耳根都红了,不管他,径直去隔壁房间休息去了。 樘华作为王府公子,活了近二十年,还是第一回那么丢脸。 他在房间里踌躇良久,怎么也没下定决心背着柳条与竹条去阮时解那讨打,直到天色一分分暗下去,眼看就要天黑了,阮时解也该下班了,他才不得不慢吞吞脱下上衣,将柳条竹条用布带绑在自己赤|裸的背上,开门阮时解那边。 阮时解这天回到家时樘华不在,他看了眼天色,回过神来发现今天是周末,樘华不必过来。 他一哂,拉下领带,冷着一张脸去洗澡。 他什么都没说,可从大力扔到框子里的衬衣来看,明显能看出他心情不好。 樘华过来时,整栋楼黑漆漆,并不闻人声。 他犹豫了下,按照阮时解的习惯,往卧室里走去,果然走近浴室时听到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樘华在黑暗中站了五分多钟,浴室里的水声忽然停了,将发怔的他惊醒过来。 他迟疑地走上前,站到浴室门前,“哥。” 阮时解动作停了下来,下一刻,他披着浴袍,猛地拉开了浴室的门,冷冷地看向外头。 樘华瑟缩了一下与他对视。 阮时解一怔。 樘华只穿着一条裤子,光脚赤膊,背着柳条与竹条站在门口。 他人清瘦,这么一番打扮站在门口,平白生出了三分可怜。 阮时解眉心一跳,樘华在他开口之前先开口,可怜兮兮道:“哥,我给你负荆请罪来了。你要打要罚我都受着,别生我气了行不行?” 第140章 教育 樘华装起可怜来阮时解真受不住,何况他现在是真可怜,阮时解晾了他这么久,他早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每天跟进跟出,眼睛里都像染了水意。 看见自己的爱人这样可怜兮兮,谁受得住? 阮时解看着他,问:“真知道错了?” “知道了,哥,这次是我不对,我保证下次再也不犯了,你打我也好,让我写检讨书也好,我都受着,一点意见都没有。”樘华可怜兮兮,“哥,你原谅我好不好?” 阮时解看他,“自己将背上的鞭条解下来。” 还真打啊? 樘华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流露出祈求,对上阮时解淡淡的神情,他二话不敢说,忙将鞭子接下来,挑选了一条,双手呈给阮时解,“哥,给你,你,你别那么重成么?” 阮时解意味不明,接过柳条点点他肩膀,“转过去。” 樘华龇了下牙,乖乖转过去,而后被柳条引导着单膝跪地。 他心惊胆战地等待着第一鞭。 …… 第二天一早,樘华回去自己那边。 顾樘昱刚好得空,过来看他,见他惨兮兮地趴在褥子上,眉头一皱,“你去负荆请罪,他还真打你?” 真是岂有此理!顾樘昱说着伸出手来想要揭开他衣裳看个究竟。 “啊?!”樘华脸颊瞬间爆红,伸手揪住自己衣领,就地一滚,滚到床里边去了,嘴里慌忙道:“别,大兄,他没打我。” “没打你,你怎么这个样子?” 樘华红着脸不说话了,他是没挨柳条,不过挨了另一条大鞭子。 顾樘昱也是男人,看着他快冒烟的脸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冷哼一声,甩袖站起来。 “出息。”顾樘昱薄唇微启,“你就这么让他欺负你。” “要不然还能怎么地?”樘华裹在被子里,仰头看着他大兄,声若蚊蚋,“毕竟这次是我错了在先啊。” 顾樘昱看不上他这模样,冷哼一声,站起来要往外走。 樘华从帐子里伸出一个脑袋瓜,后知后觉说道:“大兄,你同意我跟他在一起啦?” 顾樘昱一瞥他,“天要下雨,弟要嫁人,我还能怎么着?” 樘华完全不理他的讽刺,嘿嘿笑了两声,“太好了,我今晚告诉他。” “瞧你这样。”顾樘昱摇摇头,“你自己歇着,我出去做事去了。” 顾樘昱跟阮时解通过好几次信,又受过他的药品,防弹衣等,虽没有对这人很满意,但打定清楚对方的性子,若弟弟要跟男人在一起的话,这人倒是个可考之人。 经历这么多,顾樘昱自然不如一般人迂腐。 既然弟弟喜欢男子,抛却身份等能找到另一半也是一件好事。 当然,这个找得在他眼皮子底下,若樘华彻底跑过去了,他眼睛看不见,定也不能放心。 顾樘昱现在忙得很,很快便将弟弟的事抛在脑后了。 新皇死在了乱军之中,皇子们一个不剩,他得收拢好这些皇子的尸骨,先祭祀一番,才好名正言顺地继位。 战亡的兵丁也得抚恤一番,还有完全乱成一团的朝廷,也得重新抚慰。 各地官员的分派,战时投递派的清理,人员严重受损人口的迁入……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事,顾樘昱分身乏术。 樘华不管这些事,确定他父王没死,只是受了伤,正在休养,现在不便移动之后,他便高高兴兴地回他自己的庄子里去了。 战争刚过,他三个庄子都被抢了好几回,钱财损失不少,好在并没多少人员伤亡,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樘华召集周佶等几个庄头,听他们汇报庄子里的事情,清点损失,再将下半年能做的事情安排下去。 现在已九月,早已深秋,天气冷了下来,粮食没法中,萝卜青菜倒是能种一茬。 还有水塘里的鱼,也差不多可以捞上来。 放了一年的丝绸等也要开始处理,这些丝绸要卖出去,新丝也要买进来,为明夏的新品做准备。 几家分店的人员也要重新调整,该将该惩,各有定论。 还有上回去边疆未带完的银子,樘华让人全取了出来,自己留了十五万,剩下的连同分红一起都送到他大兄那里去了,算是暂时借给他。 国库里的银子基本被新皇祸祸完了,内库里的钱财也被取走了,新一茬税收又还没收上来,樘华有钱,总得想办法支援他大兄一下。 好在到了樘华现在这个地位,基本不用他亲自动手,他只要动动嘴皮子,自然会有地下的人去做事,他也不算太忙。 这天樘华窝在自己的庄子上整理去年的种植记录,外面何桦欢天喜地跑进来,“公子,江爷回来了。” 樘华这几日才跟江平原重新联系上,让江平原重新来皇都见他,没想到江平原来得那么快,樘华大喜,蹦着跳下地穿鞋子,“快请他进来。” 江平原在樘华这里向来畅行无阻,不到片刻,江平原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外。 “平原!”樘华鞋子都顾不上穿,趿上鞋子,啪嗒啪嗒跑出来,用力给了他一个拥抱,“你没事罢?” “托公子的福,我无碍。” 樘华毛手毛脚摸摸他胳膊,“没事就好!快坐!哎,何桦,去取大兄给我的龙井来泡茶给平原喝!” 他话快得江平原压根插不上嘴,等他说完,江平原有些无奈地笑笑,“莫光说我,公子你如何,可还好?” 要是一天前,樘华还没跟阮时解和好,他怎么也说不出好这个字来,至于现在——他挑挑眉,“你看我容光焕发,像哪里不好的样子么?再说,你应当听到了消息,我大兄马上就要继位了。” 江平原点头,“先前是听到了些。既然如此不知公子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还是种田吧。”樘华笑了笑,“我也不缺什么东西,好好种几茬东西出来,为百姓谋点福祉方是正道。现在谷准他们还在濡川县,你又才刚回来,大家七零八落,我得等他们回来后再统一安排一下,我先前说的显微镜等也该制出来了。” 江平原侧耳耐心倾听他说的话,点头道:“若真制出来也是一项好事。” “是啊。”樘华笑了笑,“这个任务得交给谷准,他跟琉璃打了那么多日交道,对这个最熟,我跟他说说原理,看他什么时候能弄出来。我这阵子没空,这些事情恐怕得由你统筹。” 江平原点头,“没问题,正好冬日了,我手上也没什么事做。” “这可未必。”樘华看着他,“我正有事想让你去忙,你愿接手善堂么?” 江平原应下:“接手不成问题,就这么点事,不至于占了我所有空。” “未必。”樘华叹口气,“这次蛮子打到皇城根下,造的杀孽到底不小,虽说有朝廷,我大兄还没登基,百废待兴之下,根本抽不出空来管这事,我便将这差事要过来了,我左思右想,这事得交给你我才放心。” 江平原点头,“自然没问题,我愿为公子分忧。” “那成,我跟大兄说一声。”樘华道:“这事便交给你了,我跟他要了个官职,你挂在礼部下,当员外郎罢。” 江平原一怔,“怎么还有官职?” “本来就该有官职。”樘华手搭在膝盖上,细细解释:“这次战争能打胜,多亏后勤弄得好,要不是你留下来处理这摊子事,我们也挣不到那么多钱。大兄原本问我,是让你做皇商好,还是做别的好?我想着皇商虽有皇家背景,到底不若做官地位高些,既然有这样一个机会,还是做官好,日后成家生子,面上也好看一些。” 江平原点头,“多亏你想着了。” 樘华笑了一下,“没事,你是我奶兄么,不想着谁我也不能不想着你啊。” 樘华沉下心来,静静看着江平原,说道:“此事说是办善堂,我实则是想抓抓教育,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你也知晓,我能去另一个世界,既然如此,该学回来的总得学回来,这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你能挑这大梁。” “既然是教育,让翰林院那帮人来岂不是更好?” 樘华摇头,“他们诗词歌赋固然学得好,却怕有了思维定式,我不需要培养文学素养多高的人才,能干活,能促进社会进步才是正经。翰林院里兴许有良师,一时却找不到,还得你帮着打下基础,过后再慢慢选。” 江平原听完,郑重点头道:“既然如此,差事我接下,不知要何时走马上任?” “就这几日罢,待你休整好便去。”樘华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我已请大兄将流离失所的孩童送到我们开办的善堂里去,现在恐怕已经人满为患了,就等着你去梳理。” 江平原笑了笑,“无碍,若无事做,我骨头才松得难受。” 樘华想办学这想法前年就开始有了,先前也做过功课,他不求办多高大上的学校,只求把基础教育弄出来。 见江平原点头答应,他干脆进屋里拿出早做好的笔记,细细跟江平原一项项讨论起来。 江平原跟在他身边良久,又帮他将香云纱的买卖从无到有一直做出来,理解他思路这块完全没问题。 樘华跟他说了之后,他提出几个关键点,两人一一讨论,将计划慢慢完善。 他们两都不知道,从此刻开始,他们对大晟王朝最重要的贡献已经产生了。 大晟王朝的科技发展进程从此刻始,有了个质的飞跃。 第141章 教材 有言道:宁做太平犬,莫做离乱人。 樘华这几日都与江平原一起跑善堂。 他们的善堂现在已经扩展到五千六百多人,人一直在增加,还大多都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四千多男孩,一千多女孩。 樘华原本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原先建造的大院一下不够住了,还是请孟存锐调来兵丁,新建了八十多间房子,将附近半条巷子都买下来打通才安置得了这么多人。 这些孩子也不全是皇都里的流浪儿童,附近几个城的流浪孩童都被送了过来。 这些孩子中,大部分都是本次战争的受害者,有些与爹娘失散,有些则是爹娘已身亡,还有些爹过世了,做娘的没办法,要改嫁另寻他路,孩子就被送了过来。 其中也有些孩子在战争中受了伤,断了胳膊或腿或者其他,眼看要落下残疾,被父母抛弃,现在也全送到善堂里来。 樘华他们的善堂先前已经传出了名声,在他们这里生活的孩子,只要满了六岁,都要干活,好在不苛待,没有打骂,孩子们日子过得也算不错。 现在樘华打算在善堂里开班,教育方面参照他在阮时解那边学到的课程,从国文、数学与工业开始,外加一个爱国教育,六岁以上便上学。 这么多孩子,统一从一年级开始,每月测试,成绩好的分去二年级,成绩不好的留在原地,以此类推,分出一到五年级来。 至于六到九年级,这些则是提高班,在樘华的预设下,想去提高班的孩子都必须自己考进去,提高班也分工业、农业、科举等班,看孩子们自己的兴趣。 学完五年后,如果孩子年纪满了十三岁,就可毕业出去挣钱自理食宿,善堂这边也会帮忙推荐,顺便进行监护,免得孩子年纪还小,出去被人骗了。 不满十三而又不想上提高班,可留在善堂内部带更小的孩子,也算工钱。 樘华估算,顶多五六年,他们这一套体系就能培养出不错的人才,让整个善堂朝更好的方向发展。 善堂还有孩子源源不断进来,樘华没打算等,他跟江平原一起,将孩子们编了编号,分了班,又忙着培训教师,编写教材,等这一切弄好后就打算开班。 这些事要弄好也挺忙,樘华白天跟着江平原忙活,夜晚则去阮时解那里,跟他共用同一张办公桌写字。 这日他又在伏案工作,阮时解敲了敲他的桌子,“别靠那么近,再近一点就该近视了。” “知道了。”樘华把背挺直,接着写。 阮时解难得遇到跟他说话,他眼睛也不抬的时候,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四门课,四本教材,全由你一个人编写?” “这也没办法嘛。”樘华随口道:“我们那里就我一个人接触过这个世界的文化,如果我不编写,其他人编不出来,而且,其他人编写的教材未必符合我的心意。” “现在只是第一套教材,还好说一些,等到二年级、三年级甚至九年级呢?” 樘华;“……” “啊啊啊!!!”樘华抬起头来一个猛子扎入他怀里,脑袋抵在他腰间,有气无力地仰头看他,“要不然我什么办法嘛!我也不想啊,干嘛要那么快提醒我!” “真没办法?”阮时解撸撸他后颈,无奈道:“向我求助难道不是个办法?” “就算向你……”樘华说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向他阮哥求助当然有办法。 他阮哥什么都不多,但是钱多啊! 像他阮哥这么有钱,大把大把钱砸下去,想要什么教材拿不到? 樘华眼睛一亮,坐起来,搓搓手,仰着脸问他,“哥,你打算怎么办?快说。” “不怎么办,直接招人编写教材就是。” 樘华有些迟疑,“这样编写出来的教材适合我们那边么?” 阮时解看他,“你觉得是凭空编写出一套教材容易,还是修改一套大体合适,只是小细节有所出入的教材容易?” “修改容易修改容易!”樘华忙拖住他的手臂,仰着脸,“哥,你一定得帮帮忙啊,这么多活都我一个人干,我每天查资料查得头都大了。” “跟我出去吃饭,下周给你招聘专业人员回来编教材。” “得嘞。”樘华忙站起来,屁颠屁颠跟着他去衣帽间换衣服,打算吃大餐去,“哥,你到时候招人要怎么说?” “说要开国学馆,让人去编教材。”阮时解淡淡道:“放心,到时候我派负责人过去,有负责人在,出了什么问题他会想办法解决。到时候你和负责人直接沟通,将你的想法告诉他,他应该能帮你弄出合适的教材。” “成。”樘华跟他一起站到衣柜前,凑上去“叭”地亲了他一下,“哥,跟你谈恋爱真是太美好了。” “别贫,快去换衣服,带你去吃饭。本来就瘦,现在更没几两肉。” 他这么一说,樘华不死心地捏捏自己的肚子,“不至于罢,小腹肌还是有的,不信你看看,虽然轮廓不算清晰,但还是有,六块呐。” 阮时解见他衣裳半解,敞开来让自己观察腹肌,眼神一暗,几乎忍无可忍地警告道:“再看出不了门可就不赖我啊。” “别别别,待会怕低血糖。”樘华手忙脚乱推他,“我也没做什么,都是你,心中有色,眼里全是色,你先出去,我安安生生在里头换衣服。” 阮时解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倒打一耙。” 有阮时解帮忙,樘华的教材编写工作进度飞快。 不到一个星期,初本就出来了。 樘华拿教材过来跟江平原一起删改。 樘华现在只是帮忙,并不参与到善堂的日常运营中来,善堂主要还是江平原负责。 他过来时才发现,江平原管理得非常不错,这善堂已经初步有军事化的影子了,无论大人还是孩子,眼神中都多了几分坚毅,精神状态也非常不错。 樘华感慨,“果然将善堂托付给你是个正确的决定。” “先前已定下了大半规矩,现在不过是萧规曹随罢了。”江平原引着樘华到书房,“公子,您那边的教材编出来了?” “嗯,一年段的教材在这,我已经删了些不太合适的地方,另外一些我可能没注意道,我们一起删改。” 樘华跟着阮时解学完了现代教育的全部课程,现在编写的这套教材中,可能有些东西不适合这个时空的孩子,但他潜意识里已经完全接受了,无法发觉,这个进一步的剔除和删改工作就需要江平原来完成。 江平原接过教材,“成,我这两日会批注完。” “也不必太累。”樘华拍拍他胳膊,劝道:“这么多事情都压在你身上,暂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为你分忧,你得好好保障身子才是。教材这事,早一月晚一月,也不大打紧。” 江平原笑了笑,“我心里有数。” “你心中有数便成。”樘华说完神秘兮兮,“平原,你是不是该想着娶妻了呀?” 上回樘华就催促过江平原娶妻,奈何当时忙起来江平原就顾不上那边了,娶妻之事无疾而终。 江平原一转脸对上樘华兴致勃勃的脸,有些无奈,“你怎么老催我娶妻,你自己不也未娶妻么?” “问题是我有我阮哥了呀?”樘华皱皱鼻子,说道:“你瞧你,钱也有,官也有,回家还是冷冰冰一人,这日子过得也太差了罢。你又不是对女娘不感兴趣,纵使你真对女娘不感兴趣,哪怕找个男子也好过茕茕独立呀。” “我知道了。”江平原揉揉眉心,“这不是真没空么?过得几年再说罢。” “几年又几年,平原你乃栋梁之才,估计什么时候都空不下来,难道你真要打光棍么?” 江平原:“……我真想找不过片刻之事。” “问题要配得上你嘛。”樘华道:“我都想找殷蕴再给你做媒了。” 江平原一听他提起殷蕴,赶忙转移话题,“游公子他们夫妻两人如何?” “顶好,殷蕴生了双大胖小子,兵祸的时候他们避去了乡下,未受到扰乱,现在他们也还在乡下住着。” “怎么不回来?” 樘华随口道:“孩子还小,说怕受不得风,要长大些再回来。他家游将军回来了,他们夫妻两个左右无差事在身,在乡下多住一段时间也是好事。” 江平原问:“世子要登基了罢?” “快了,钦天监测的日子是下月初六,也就十来天的事。” 其实登不登基,权柄都在顾樘昱手上握着。 他是凭战功打下来的天下,又是除他们父王外血脉最近先皇者,谁都撼动不了他的位置。 王妃一脉倒是暗地里打过主意,不过朝中有眼色一点的大臣都知晓选他们父王绝不会是个好主意。 他们父王既老且病,说个不好听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要立从龙之功,谁都想上头的天子能安安稳稳多坐个几十年,免得几年后又动荡一回。 王妃他们那一脉想了也是白想,无官无权,在朝中也说不上话。 江平原说到登基的事,樘华眼珠子一转,“朝中都上奏请大兄选妃,不然我请他帮忙选一位,到时候赐婚于你?” 顾樘昱一继位,后宫事务必须有人来处理,总不能都推到老太妃们身上。 靖宁王妃倒挺乐意伸这个手,奈何顾樘昱压根没那个打算。 “得了。”江平原无奈地摇头,“我跟陛下抢妻,我有几个脑袋能去讨这个嫌?” “也是。”樘华不好勉强他,只得道:“你自己也抓紧啊。” 想了想,樘华有些担忧地说道:“要是你实在不想娶妻,一定得跟我说,我不勉强你,你也莫烦。” “没不想娶妻,不过一时抽不出空来考虑这事罢了”江平原笑道:“就是不跟你客气,才一直托你,若不合适,我便直接拒绝了。” 樘华叹了口气,“也成罢,你就慢慢找着,看最后能找出个什么样的天仙来。” 樘华跟阮时解聊起这件事。 阮时解反过来问他,“你不也没找,你哥他们不催你?” “怎么没找?这不是有你么?”樘华抬眼看他,认真道:“有你就够了。我大兄说,待他继位后,将我封为亲王,左右以后我不会缺人照顾。” “你不挺喜欢小孩儿?到时候不生个小孩?” 樘华摇头,“不用,我收养了那么多小孩呢。倒是你,哥,你生个小孩我也不反对。” 阮时解一怔,“怎么忽然想起这事了?” “这不是还要考虑伯父伯母他们么?” 阮时解看着他,道:“如果他们真喜欢小孩儿,收养个我也不介意。我们两个都那么忙,我有你就行了,用不着小孩。” 第142章 心愿 顾樘昱的登基仪式极为隆重。 樘华作为他最信赖的亲弟弟,一直陪伴在左右。 从早上天还没亮便开始,祭天祭祖宗,身旁站满了威严的将士,宏大肃穆的国乐声一直响在耳畔。 折腾到中午,才结束完祭天仪式回到皇城。 樘华穿着厚重的礼服,一直跟在他兄长身后,未怎么来得及吃东西,好不容易挨到中午用饭,文武百官都吃祭饭。 冷冰冰的鸡鸭鱼肉,一人一块,樘华地位格外尊崇,还得到了极大的一块。 这些东西都得吃完,噎得樘华险些翻白眼。 顾樘昱在祭礼间隙见弟弟这模样,低声安慰道:“忍忍。” “我没事。”樘华帮顾樘昱整理着装,低声道:“大兄,晚饭我不在这里吃了。” “又过去那边?” “嗯,我待会过去看看,晚上我顺便在那边睡,成不?” “晚宴稍微用些,我退了你再退,第一次宫宴,你不能不在。”顾樘昱抬头看弟弟一眼,低声道:“去那边睡倒成,别的莫提,还指望你帮我来着。” 樘华低低应下,“那我宫宴后过去。” 顾樘昱瞥他一眼,“没出息。” “这不是要忙一整日,我过去那边松快松快么?大兄,你也赶快娶妻,到时你便知晓了。” “说什么胡话呢。”顾樘昱瞪了他一眼,“先打起精神来将今天的礼完成!” “是是是,我知晓了。” 上午祭完天地祖宗,下午就是正式登基开朝。 恢弘庄严的勤政殿内,纯金的龙椅上高高立在上头,闪烁着微光。 太监尖细高亢的声音在肃穆的议事殿里回荡,“大朝伊始,众臣入殿——” 百官按照资历小步快走,迅速入殿。 “皇上驾到——” 众臣跪在地上山呼万岁,声音大得樘华有些恍惚。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他大兄浑身威仪,正坐在上首。 樘华一时有些恍惚。 “本朝第一项,封赏功臣——” 太监高亢的声音响起,将樘华的心神拉了回来,他定定神,认真倾听。 “顾慎由,褆躬淳厚,勤勉端严,运粮草,调兵马,于军于民于国大功绩,兹以一品辅宁亲王赐封——” 樘华没想到第一个就是自己,他抬头,皇位上的顾樘昱朝他鼓励地笑笑。 樘华跪下叩首无声谢恩。 太监肃穆的声音接着回响,一个个大臣跪地无声谢恩,如同被风吹倒的麦子。 樘华是大晟本朝唯二亲王的一位,另一个是他们父亲定宁亲王。 顾樘晗是晗王,孟存锐是归远将军,江平原是曲南将军,叶秩是忠勤伯。 其他樘华不熟悉的功臣们身上大大小小都有封号。 名单一行行往下念,樘华认真听着。 太监足足念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名单念完,可见这次封赏规模之大。 樘华估摸着,未来十年内,大殿上这些人就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了。 首次开朝一直由下午进行到晚上,直到月亮升起,华灯初上,顾樘昱退朝,侍卫们引导群臣浩浩荡荡转向宴厅。 封赏过的功臣按排位各自坐在小桌上,吃宴席赏歌舞。 樘华坐在右下角最前面一张桌子,就挨着他大兄坐。 他是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父王还在边境养伤,并未归来,无人可与他并席。 厅内歌舞升平。 新皇在,无人可敢放开来。 顾樘昱略饮了三杯酒,便先行离开。 樘华等他走后,遥遥对着叶秩和江平原他们敬了几杯,也跟在后面。 他略有些醉意,出去后着人跟他大兄说了声,而后带人要出宫 跟着他的小太监忙着人提灯引路,又唤人将肩舆抬过来。 “我来罢。”身后传来个温和男声。 这声音一过耳朵樘华就听出来了,他有些惊讶地望向江平原,“舅舅,平原,你们怎么来了?” 叶秩淡淡道:“我护送你回去。” 江平原则道:“许久未陪公子一道走,我陪公子回去。” 樘华看着他笑了笑,“成,那我们就走罢。” 樘华出了宫,在江平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何桦带着车夫安安静静往樘华的新宅子驶去,这是二皇子原先的宅子,宅子占地百来亩,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应有尽有。 樘华莫说一个人住,就是带着仆从全部住进来,也空空荡荡。 最后还是顾樘昱看不下去,亲自给他拨了宫女太监近百来人,伺候他衣食住行。 “舅舅,平原,今日回我那里睡罢。” 江平原笑:“公子不是要过那边?” “是啊,不过你睡在隔壁我便挺安心的。”樘华双手垫在后头,枕在马车蒙着数层棉絮的软壁上,“平原,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么?我小时候老害怕,也是你陪着我睡。” “怎么不记得?”江平原给他脑后塞了一个枕头,眼里带着笑意,“那时候我们一睡觉就开始玩,我娘还揍过我好几回屁.股,让我不许晚上带你玩。” 樘华又想起小时候的岁月,那时候他们总喜欢滚来滚去,每天调皮捣蛋,没个停的时候。 他娘性子好,也不拘着他们。 那时靖宁王不在府里,王妃又不屑于管他们。 他娘是正经册封的侧妃,日子过得还算舒畅。 樘华小时候最爱做的事就是带着江平原满院乱窜,只要避着王妃与顾樘晗,就没人能奈何他们。 他还记得跟在他们身后的小丫头和侍卫有年夏天还生生晒了些许,他娘见了吓了一跳。 那时候的时光总是过的很慢,一转眼,他们已经长大成人,日子也远比想象中要跌宕起伏。 樘华侧过脸,转向叶秩,眨了眨带着些醉意的眼睛,“舅舅,要是你那时候在就好了。” 叶秩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樘华又问:“舅舅,外祖父他们是怎么样的人啊?” 樘华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几乎未听母亲提起过外家那边,长大后又无处问询,一直都不太清楚自己外家的情形。 提到这个问题,叶秩顿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你外祖父他们是军户出身,先前在靖宁王手下干过。” “后来呢?我娘怎么嫁给了我父王?” “后来啊——”叶秩的眼神变得缥缈,回过神来后简单带过,“后来没什么可说的,你外祖父战亡,外祖母病亡,就剩姐姐带着我,姐姐就嫁与你父王了。后来王爷找人让我拜师学艺,我一去就学了十多年。” 樘华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心里一下难过起来。 叶秩大掌揉揉他后脑勺,“莫想,事情都过去了,你外祖父为国捐躯,乃是英雄。后来我学成归来,手刃了仇人,亲自拿着她的头颅去你外祖父坟前祭奠了一番。” “舅舅。”樘华看着他的脸,认真喊了一声。 叶秩问:“怎么了?” “你真厉害!” 叶秩嘴角带着点笑意,“你也很厉害。” 樘华问:“舅舅,接下来你想做什么啊?” “出去走走罢。”叶秩道:“大晟这大好山河,我还没去看看呢。” 樘华转头,问:“平原,你呢?” 江平原看他,“我便将善堂弄好吧,公子说的,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公子,你呢?” 叶秩听见江平原问,也转过头来看樘华。 樘华眨眨有些迷茫的醉眼,喃喃道:“我?我想给大晟打个基础,让大晟积累国力,最好能延续五百年以上。” 大晟若能延续五百年以上,科技积累可让其直接走入近代。 有那么多年的和平与积累,百姓的日子定不差。 到时候若能将政体平稳过渡到三权分立,大晟兴许能延续到现代去。 樘华别无野心,只想护一域平安,护一朝平安。 国家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 第143章 求婚 一晃两年过去,樘华以一品辅宁王之尊,又回庄子里种田去了。 前些年还是先皇在位时,他放下好好的官不做,跑去侍弄庄家,哪怕成果斐然,暗地里也没少被人嘲笑。 话是说士农工商,在皇都许多年轻人眼里,在地里刨食的泥腿子比铜臭满身商人还要令人瞧不起。 今年樘华照旧种田,连地点都没换,绝大数人都转换了思想,换成了深深的敬服。 再一次回来种田,樘华驾轻就熟,种了两年,他的庄子推广出一款水稻种子和一款辣椒种子,其余水利肥料等种田心得也被他编成册子,推广到全国各地。 樘华年已二十,看起来还是俊美夺目的年轻人。 内里却成熟又稳重,这两年来不少人都在关心他的婚姻问题,都被他一一推却。 顾樘昱问过他好几次,他都说没有在这边成婚生子的打算,久而久之,只好放弃,任他每晚过去阮时解那边,只要他记得每日回来便成。 有九五之尊帮忙遮掩,樘华现在放在两个世界的精力基本达到一半一半,他每天早上七点回来,晚上五点过去,每天就跟来这里上班一样,唯有假日、大朝日与丰收时段会有所改变。 这天差不多五点,樘华看了眼天边的太阳,收起本子回庄。 他的随从现在已经很习惯他的行程,眼观鼻鼻观,心跟在他身后往庄子里面走。 在雷行等人的帮忙掩饰下,他只有中午放在庄子里吃,早晚都在阮时解那里,过来这里犹如正常上下班。 樘华回去之后,打发人出去,而后准备过阮时解那里。 他劳作了一日,身上都是汗,过来了之后见阮时解不在,打算先去浴室洗个澡,待会再出来干活。 他最近整理出不少关于肥料的心得,打算等会写份奏折给他大兄看,若是可行,便推广下去。 樘华刚进去不久,阮时解久回来了,樘华隔着浴室门听到他的动静,赶忙草草用浴巾一围,顶着一脑袋泡沫探出脑袋来,“哥,我在这里。” “今天怎么那么早洗澡?” “别说了,弄了一天肥料,一身臭味,赶紧洗一洗。”樘华问:“你今晚回来得晚了啊。” “月末中秋国庆凑在一起放假,得先安排好。” 他这么一说,樘华这才想起来,今年中秋又快到了。 阮时解挽起袖子,见他一脸恍然大悟,走过来,“洗着头别睁眼睛。” 樘华皮肤白,头发又多,如云的头发总容易渗下含洗发水的泡沫来,哪怕阮时解让人买了温和款,他眼周皮肤还是被刺激得薄红。 他自己没感觉到什么,阮时解替他难受,伸出手一拭他眉角上的泡沫,“你自己也不觉得难受。” “不觉得,还好。”樘华笑着抬眼看他,“哥,我想去剪头发。” “剪到齐肩?” “嗯,短一些,打薄一些,可以加冠便成。”樘华抱怨,“长发太热了,这里还好些,回去我那边,简直要闷出痱子来。” “不是能用冰块?” “田野做活哪里有冰块用啊。” 阮时解听他这么说,便用手轻轻揉了他额头一下,顺手帮他洗起头发来。 他衬衣长裤,水沾湿他衣服后,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肌。 樘华眼睛一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哥,你胸肌真好看,我每天活动量也不小,就是没有那么漂亮的肌肉。” 阮时解眼里含着些笑意,“身体健康就行,没有必要一定去追求这些东西。” 樘华手不肯挪开,还往下滑,阮时解抓住他的手,轻轻弹了他额头一下,“洗个澡都不老实,待会还出不出去吃东西了?” “吃吃吃。”樘华呲溜一下立刻收回手来,此刻美食在他心里吸引力略比美色大,毕竟美色已经在他手中,不必着急,要是待会不去吃美食,下回想吃,就不知道阮时解什么时候还松口了。 樘华乖乖将手垂在身侧,站在他身前让他给自己洗头发,“待会我们去吃大闸蟹吧,现在正是吃蟹的时候。” 樘华在大晟王朝贵为亲王之尊,吃到的东西还真没这边好。他们那边饮食文化没发展到这个高度,许多烹饪方法及原料没开发出来,味道层次没樘华在这边吃的丰富。 他们那边交通也不算太发达,就说大闸蟹,须得用水草丰美的湖里产出的湖蟹。 皇都附近无名川大湖,要吃蟹得在外面调运,螃蟹远调而来,一路折腾,自然少了几分丰美。 樘华这种爱吃蟹的人,想吃上这一口,也就不那么容易。 阮时解专心帮他洗头,温热的手掌摸了一下他的后颈示意他低下脑袋接受冲水,随口道:“已经预定好了。” 樘华被他按着将脑袋冲洗干净,长长的头发被布包裹起来,他拉起裤头作势要脱裤子,“哥,你也一道洗吧,我看你衣服都打湿了。” 阮时解拍了他光溜溜的脊背一下,“别作怪,我去给你找衣服。” 樘华洗完澡洗完头出来,站在风口吹头发。 他原本头发又浓又厚,过来这边剪了好几次才好了些。 反正他在那边要戴冠,除亲近之人外,也无人能看出他剪了头发。 他在这边还没吹到半干,阮时解已经围了条浴巾出来了。 阮时解体脂率低,身上肌肉线条特别清晰,又不至于显得壮硕,这样半裸着出来特别好看,樘华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一副欣赏的表情。 “小色鬼。”阮时解揉了他脑袋一下,从墙上取下风筒帮他吹头发。 樘华转过身来正对着他,一本正经道:“因为喜欢你啊,看你觉得特别帅,情难自禁,眼睛就一直盯着你看了。” 阮时解低笑了一下。 樘华跟着他的动作转脑袋,“哥,你是我见过的最帅的人。” 阮时解低头亲了他额头一下,声音低沉,“你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时间还早,头发不用吹太干。 阮时解吹到没有水汽就关掉吹风机了,示意他赶紧穿衣服。 樘华拿到衣服,发现阮时解给他准备的是一套休闲西装,他头发刚吹干水汽,不适合扎起来,就放下了。 如缎一半的顺滑头发披散下来,他皮肤雪白,头发乌黑,脸又精致,再配上衬衫西裤,整个人多了几分异域风情。 樘华转过脸去看阮时解,阮时解正在扣衬衣扣子。 他手指修长,指甲干干净净,剪得恰到好处,扣起西装扣子来别有一丝禁欲气息。 两人这两套衣服是情侣装,穿来约会再好不过。 樘华抬头看阮时解,对他笑着伸出手。 阮时解扣完扣子,伸出手来跟他十指紧握。 离得近了,樘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不浓,气味却很幽远,应当是刚刚洗完澡之后喷的。 晚风轻轻拂动窗帘。 这样一个初秋天气,晚风轻柔,流云溢彩,天幕是大片大片宁静的蓝。 劳作一天回来,身边男朋友英俊卓绝,两人感情还极好。 樘华觉得再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安静宁和,他不由凑过去亲吻阮时解的嘴唇。 两人呼吸交缠,彼此眼睛澄净明亮,全然是对方的倒影。 他们开车去市区吃晚餐。 餐厅是家私房菜馆,樘华很少来这边,上网的时候偶尔能看到,多少知道这家餐厅的名气。 这家人祖上曾阔过,留给子孙的是一家江南园林。园林还由他家保管,没被政府征收,不过每年要交的修缮费用不少。 樘华跟阮时解走进去,这家园林中西结合,小巧精致,一步一景,樘华手下那么多套园林,与这套都略有差别。 阮时解要过来这边用饭,早已包了场,院子里没有其他客人,侍者也全都引到厨房房间等去了,他们沿着台阶慢慢走进来,树丛里放了光晕暖黄的灯笼,像一团团大型的萤火虫,将这一片地区照的朦朦胧胧。 天上的月亮已经朝着满月前进,他们这一块园林闹中取静,进来之后能看见皎洁的月光跟精致的园林,耳旁是虫鸣跟潺潺水声。 阮时解拉着樘华的手将他带到亭子里,亭子四面围了纱帐,却也没有完全围严实,晚风轻拂,轻纱飘扬,景色异常好。 樘华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抬头看月亮,忍不住问道:“这样不会有很多蚊子么?” “亭子下面装了诱蚊灯,应该不会有什么蚊子,蚊子咬你了?” “那到没有,只觉得这亭子真美,等我回去也让他们装一个。”樘华笑了笑,“就是怕到时候会有蚊虫。” 私房菜馆的服务很好,他们来了没一会就有人送饭来了。 清蒸蟹、香辣大闸蟹、炒蟹、醉蟹……主食是小小一碗秃黄油米饭。 所有食物既鲜且香,樘华想吃螃蟹许久,终于能一饱口福,吃得十分开心。 两人吃完螃蟹,用菊花水洗手,又用茶水清过口,私房菜馆的侍者端来两盏姜撞奶,作为饭后甜品。 樘华挺喜欢这款不太甜却又鲜又嫩的甜品。 阮时解递给他的时候,特地提醒了一句,“甜品还烫着,小口吃。“ 樘华的进餐礼仪极好,哪怕饿极,也不会给人狼吞虎咽的狼狈之感。 阮时解交代一句,他也没多想,只是慢慢舀着吃,舀到最后,不知碰到了什么,精巧的瓷碗发出“叮”一声轻响,樘华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碗底冉冉升起一个小盒子,盒子的叶片刷地缩进去,里头露出一枚铂金镶嵌绿钻戒指。 樘华第一回见这种情况,一时瞪大眼睛,愣愣看着对面阮时解温和地捏着戒指夹起来,递到他面前,单膝跪地抬头看他,温和道:“跟我结婚好么?” 见樘华还不回答,阮时解抬首对他笑了笑。 樘华整个人都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睛里瞬间带着泪意,“我我我,我愿意!!!” 他伸出左手,等阮时解将戒指戴到手上,赶忙发力将人拉起来,“哥,你戒指呢?” 阮时解笑着从西装内衬口袋掏出一个扁平盒子给他。 樘华几乎哆嗦了一下手,这才拿起这么轻细却又重若千钧的戒指,郑重地戴在阮时解左手无名指上。 两人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戒指戴到上面,异常明显。 樘华忍不住用指腹摩挲了下阮时解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十七那年就想跟阮时解结婚,兜兜转转那年,他的人还是他的人,两人之间终于有了个名分,能在官方的见证下结为夫夫,成为他最亲近之人。 樘华抬起头朝阮时解笑,眼里因泛着泪水而变得朦朦胧胧。 阮时解低头亲了下他的鼻尖,声音低低从胸腔里发出来,“宝贝。” 直到此刻,樘华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今天穿的衣服那么正式。 他忍不住扑上去狠狠抱着阮时解的脖子,给了他一个大力的拥抱。 这个拥抱炽热有力,是纯粹男性之间的拥抱跟碰撞,樘华与他对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像盛满了盈盈月光,两人情不自禁又吻到的一起。 所有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炽热情感,都在这亲吻中由唇舌细细传递,直至人心。 两人在月光下接吻,天上明月皎洁,星子灿烂。 水榭旁边的院子里有人在放烟花,细细碎碎璀璨的烟花不断涌出来,低低地充满整个空间,如背负着祝福的漫天萤火。 恍惚之间,樘华回首看去,略有些朦胧的眼睛看见陈穗和贺席岭并肩站在一起的身影,见他望过来,两人对他笑了笑,笑容里盛满着祝福。 第144章 领证 阮时解跟顾樘昱这些年一直保持通信,以樘华转交的方式。(w w w.ggdown) 两人通信并不频繁,少的时候半年一封,多的时候也不过一个月两封,樘华从未问过两人通信的内容,不过从他大兄并不反对他过来这边来看,两人交情应当不错,起码对对方的人品还算认可。 樘华和阮时解准备结婚后,阮时解给顾樘昱写了封信,照旧用烫金信封装好,并未封口。 成婚这么大一件事,势必要跟双方的家长说。 阮时解的父母早知道樘华的存在,樘华的大兄顾樘昱对阮时解有所了解。 然而正式成婚,双方家长都需要一个更正式的拜访。 樘华打算和阮时解一起去一趟他家,阮时解过不去樘华那边,则决定采取写信的模式。 阮时解的信头天晚上写好,早上起来的时候,樘华用过早餐会那个世界,顺便把信件带回去。 樘华捏着这封有些沉甸甸的信,有些担忧地问:“哥,你说我大兄会同意么?” “会。”阮时解摸摸他脸颊,温和道:“你大哥不是那等迂腐之人,我们在一起这么久,又在这边结婚,他没有理由不同意。” 樘华顺势在他掌心里蹭蹭,整张脸压在他手上,低叹一声,“但如你所言。” 阮时解空出另一只手揉揉他的后脑勺,温热的大掌存在感十足,樘华感受到他的温度后,心下稍安。 樘华有点婚前恐惧症。 分隔两地的时空,大逆不道的男男成婚,以及无法掌控的未来。 阮时解理解他,他们的婚期订在年后,年初五,婚礼将在南半球举行,他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慢慢消化这件事情。 他住在庄子里,身边还是何桦等老人,宫女太监们则在更远的地方住着。 他是个对生活条件要求非常低的人,身边人却从不敢以这点为由怠慢于他。 他年纪尚小,身边没有靠谱的管家,顾樘昱派了个名叫陶宪的太监过来做他的管家。 陶宪十分得用,自从他来到樘华身边后,樘华便再未为琐事烦恼过,尤其陶宪心细嘴严,不敢打听的不打听,将樘华身旁一切事物安排得妥妥当当。 樘华很喜欢他,这日一早回来时,他叫来陶宪,“准备车马,我要进宫。” 陶宪并不多问,低低应了声是便出去了。 樘华身旁的大丫鬟还是敬宜跟瑞枝,她俩的身份转换了一下,已经从樘华身边的丫鬟转化成了宫里的宫女,受过宫里嬷嬷的培训后,现在是有品阶的女官,越发心灵手巧,谨言慎行。 樘华要进宫,身上的衣裳得换成亲王爵的大礼服,穿着十分闷热。 此时虽已秋天,却秋老虎尚在,穿这么全套礼服折腾一边,待会里头估计得全部是汗水。 他摆摆手,“不穿礼服,平常衣服即可。” 敬宜跟瑞枝两人不敢反驳,低低应了声,去给他找了套明月别枝的云销雨霁色衣裳出来,另外架出一排各色款式的衣服给他选。 樘华瞥了眼,随口道:“就要先头那一套。” 两丫鬟忙应了,过来轻柔伺候他更衣,而后又帮他梳头发加冠。 此时瑞枝才发现他头发又短了,手顿了一下,也没敢说什么,轻轻换了个更轻巧些的金纱白玉冠给他簪上,又拿来香囊、佩玉、扳指等装饰。 樘华手上已戴着订婚戒指了,并不愿意再戴太多饰物,只扫了这戒指一眼,便收回目光。 敬宜知道他的意思,忙用小托盘端着剩下的饰物离开。 樘华这座新宅子离皇宫并不远,乘马车一炷香都不必,便可由东直门入宫。 他乃一品亲王,顾樘昱特批他入宫不用下马车,可直接乘坐马车到顾樘昱的寝宫门前,即使皇后,也没有在皇帝寝宫前才下舆轿的资格。 顾樘昱现在已经有皇后,后宫四妃已封了三位出去,都是已生养子女的妃子,他不沉迷女色,却不欲子女出身太低。 樘华的马车还未到近前,早有机灵的太监进去禀报。 顾樘昱寝宫外的侍卫没拦着,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樘华揣着信件走进去,喊了声,“大兄,我来了。” 顾樘昱正在批奏折,见他进来,放下手中的奏折,怎么今日来得这么早。 “不早。”樘华有些心虚地从怀里将信件掏出来,喊了一声,“大兄。” “有话就说,这么吞吞吐吐做甚?” 樘华盯着他棱角分明的正脸,更心虚了,声音压低了些,“大兄,你先跟你说件事,你莫生气。” 顾樘昱皱眉,“你做什么了,就判定我会生气,我什么时候跟你生过气?” 顾樘昱在樘华面前从不自称朕,这几年来也确实从未生过气。 樘华将信放到他桌面上,抿抿嘴,扔出一个惊天大雷,“大兄,我决定与阮时解成婚了。” “嗯?”顾樘昱挑眉,修长的手指从信件上收回来,十指交叉放在腹部,淡淡看着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樘华咽咽唾沫,坚定而低声地说道:“大兄,我都二十了,与阮时解认识近四年,正式在一起两年,这决定我们都慎重考虑过。” “大张旗鼓,昭告天下地成婚?” 樘华点头:“那边的律法允许男男成婚,若是成了婚,在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是共同体,有那边朝廷承认的法律效力可以一起扛。” 太监宫女们都被打发到外头候着去了,顾樘昱猛地灌了一口冷茶,抬眼看樘华,沉声问:“确实想过了。” “想过。”樘华抬头望了一下大殿顶部,声音有些哑,“想了三年了,从未跟他在一起时我便想过,我考虑清楚了。” 樘华看着他兄长,低声道:“大兄,你便应了我罢,你成婚了,顾樘晗成婚了,过得不久平原也要成婚,千曲孩子都四个了,总不能就剩我一个孤苦伶仃,哪怕仆人再好,也不贴心啊。” “成吧。大兄何时阻拦过你们?”顾樘昱摩挲着指骨,有些无奈道:“成亲了也莫忘记回来方是。” 樘华松一口气,认真道:“这是我的国,我的家,我不回来能上哪儿?我还期望能多将那边的东西带过来这头,让我们的百姓也过上好日子。” 顾樘昱沉默良久,拍拍他的手,道:“为难你了。你想成婚便成婚罢,只要你喜乐便成。待会你去我库房里瞧瞧,都要成婚的人了,聘礼总得有,你看上什么,带回去给阮时解,就当我们下聘。” 樘华哪敢说阮时解才是需要给他下聘的那个,忙点头应了。 顾樘昱道:“别心疼东西,成了婚阮时解便是我们顾家人,你须大气些。” 樘华原本还在一个劲儿猛点头,听到这里有些哭笑不得了,“大兄,你究竟想给我什么啊?” “你不是说他们那头天生土长的好东西不多么,那支千年野山参带过去给他。那斛夜明珠也给他,还有那匣拳头大各色宝石,那张白玉暖床,那盆珊瑚树……”顾樘昱一口气数出九样来,淡淡道:“都给他罢,你在那头与他成婚,大兄也看不见,聘礼给高些,莫堕了你的面子。” 樘华哪里还不明白,小声嘟囔道:“这哪是给他,大兄你这是补贴我罢。” 顾樘昱斜他一眼,“你说呢?” 樘华笑了笑,道:“我们无儿无女,这些都用不着,大兄,我拿几支百年老参孝敬老人,其他便算了。” 顾樘昱见他真没收的打算,只好道:“你以后要便跟我说。” 樘华点点头,这才将阮时解写的信交到他手上。 阮时解写的信颇有点厚度,捏在手里十分厚实,樘华将信交给他兄长后也没走,反而眼巴巴地望着,看他兄长的反应。 顾樘昱瞥他一眼,“你也想看?” “不不不。”樘华连忙摆手,笑了一下,“大兄,这是写与你的信,我不看。” “知道写与我的信你还在这坐着?”顾樘昱一想到这弟弟要跟一男人成婚,心里到底有些不得劲,眉头微皱道:“先去挑你的老山参,待会过来跟我一道用饭。” “那我过去了。”樘华走到门口,又想起来什么,回来扒着门道:“大兄,你让人抱阿姬、阿茹他们两个过来啊,我许久没见他们了。” 阿姬跟阿茹是顾樘昱两个满了周岁的儿子,皇家也有取贱名好养活的说法,太贱的名字不成体统,最后就取了这两个女娘家的小名。 这两个小家伙从出生以后就锦衣玉食地养着,现在一个比一个玉雪可爱,樘华很喜欢这两个小侄子。 顾樘昱应下,“我这便唤人抱他们过来。” 樘华确定有小团子撸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樘华不知道阮时解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等他回来时,顾樘昱谈起阮时解时,态度又亲和了些,看得樘华暗暗称奇。 顾樘昱不反对,他们这门婚事最大的阻碍就算消去了。 樘华和阮时解回他家拜访了一次,阮时解的父母汤思仪跟阮海舒早知道樘华的存在,双方互送过礼物,这一次拜访,双方都很满意。 阮时解身上有工作,樘华也有自己的事,阮时解没在家里住太久,说完婚礼的事就要带着樘华回去。 在回去之前,阮时解私下交代母亲,“妈,樘华送你们的参小心点用,一次用五克以内的参须,一月炖一次参汤就足够了。” 汤思仪一下反应过来了,“这参很贵?” “不是贵的问题。”阮时解低声解释道:“樘华专门从家乡弄来的上好野山参,都是百年老参,一次用太多怕会补过头。” “这么珍贵?!”汤思仪瞪圆了眼睛,立即道:“这太贵重了,樘华一下送了三条呢!我们两个哪吃得了那么多?你带两条回去,你们年轻人工作辛苦,多补补才是。” 汤思仪二话不说就要去给他装参,“你帮妈跟樘华解释一下,这东西太贵重了,妈很感谢他,不过真吃不了这么多,咱一家人一起吃。” 阮时解坚定地推着她的手推回去,温声道:“哪有什么吃不了的道理?这参保存好了可以保存几十年,妈你让张婶炖汤的时候放点进去,每个月补补,把身体养得健健康康,樘华心里就高兴了。” “话是这么说,樘华才刚读完书没多久,拿那么珍贵的参过来,妈也没送他什么好东西,哎,我再去给他补个红包。” “得了,妈您不是给了他一万块钱大红包么?还送了块金表。”阮时解压着他妈妈的肩膀低声安抚,“樘华是个很厉害的人,他不缺这些东西,您儿子也不缺,这是他的心意,您就安心享用吧。” 汤思仪这才安下心,不由感慨,“樘华对我们老两口还真是没话说。” 阮时解低声感慨,“他确实非常好,您儿子能跟他成婚那真是三生有幸。” 汤思仪一个当妈的最听不得这话,忙道:“他遇上你也是他的幸运,你们两个这叫互相成全。” 阮时解笑了笑,听完他妈这一番话,直到出去时,他脸上还挂着笑意。 樘华有些好奇地抓住他的手,低声问:“哥,刚你跟伯母在厨房里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阮时解垂眸看他,眸光中全是温柔,“我跟我妈说我能跟你结婚那纯属三生有幸,我妈说我们是互相成全。” 樘华连连点头,“伯母说的对,我们互相成全。” 说着,他忍不住低声道,“其实我也觉得跟你成婚实在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实属三生有幸来着。” 阮时解忍不住亲亲他额头,而后沿着鼻梁往下亲,两人就在车边热吻。 确定婚期之后,两人的感情稳重有升,每天都像热恋,也每天都像老夫老妻。 两人身上都背着一大堆工作,尤其樘华,他下半年正实验引进土豆的事宜,忙得不可开交。 然而就在这种状态下,两人还是每天都抽出晚上时间来准备婚礼事项。 阮时解不缺钱,他名下百亿财产,正不知道往哪花。 充裕的金钱确保他们广阔的选择权。 一个月内,他们接待了全球顶尖的十家婚庆公司,看了数十个方案。 两人都觉得这些方案挺美好,又都觉得这些方案差了点意思,樘华家人不能来这点,给婚礼添上了巨大的遗憾。 陈穗跟贺席岭夫夫这段时间没少来帮忙,陈穗跟樘华既是师徒,又是至交,贺席岭对樘华的心跟陈穗的差不多,见状他出主意道:“其实这个并不难,科技就能解决。” 樘华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阮时解敏锐地察觉出他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让樘华带摄像机过去,拍下亲友们的祝福视频?”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贺席岭道:“这就是婚礼的常规操作嘛,樘华你带个摄像机去,教你家人怎么用,然后让他们录个视频,婚礼的时候再播放就可以了。” 樘华眼睛一亮,“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要是你们担心你家人的存在会泄密,到时候还可以安排个特殊环节,比如婚礼中的婚礼,在牧师跟我们俩的见证下,看亲友的视频即可,或者直接在我们俩的见证下看视频也行啊。” 樘华越想越觉得这个点子妙,“多谢贺兄、陈兄!” 贺席岭揉揉他脑袋,“不必客气。” 婚礼中的最大难题解决了,接下来两人按部就班地走流程,很快就到了领结婚证的日子。 这个日子阮时解跟樘华都找人算过,最后选了旧历十二月二十六这个两边都喜庆的黄道吉日。 樘华一早上起来特别紧张,在阮时解怀里拱来拱去。 “紧张什么?” “不知道,就是又紧张又兴奋。” 阮时解低头轻轻亲了亲他的睫毛,“我在,别紧张。” 这个日子,两人都很重视。 樘华难得早上六点多就起来了,催着阮时解洗漱吃早餐换衣服,最后两人穿着两身高定西装,从发丝到鞋面都打扮得整整齐齐,请专业的摄影师拍了结婚照,而后带着保镖跟助理,乘车到民政局领结婚证。 他们早预约过,又是命人,带的材料都十分齐全,手续上毫无问题,不过五分钟时间,交了九块钱,他们就领到了两张大红封皮的结婚证。 樘华坐在车上,珍惜地摸了摸这两张结婚证,小声道:“真容易,也真不容易。” 阮时解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吻上他的唇,“多谢上天。” 加长的劳斯莱斯缓缓启动。 樘华抓住阮时解的手,两人钻戒朝上,樘华道:“哥,我们拍个照片吧。” 手机轻响,清晰地将两人握着的手和两张结婚证照下来。 樘华往微信微博里放图和文字,一式两份:我们结婚了。 第145章 婚礼 樘华放出的结婚照跟结婚证在微博上掀起轩然大波,所有吃瓜群众都觉得不可思议,当天,微博又瘫痪了。 无数人涌进他们微博表达祝福,许多人纷纷觉得又相信了爱情。 更有无数吃瓜群众涌进来查看真伪。 -两年啊!这是一允许拿证就迫不及待地去领证确定下来吗?! -这是什么神仙爱情,颜值,财富,最重要的是,具有如此颜值跟财富的两人居然是对方的初恋,要知道阮总都三十二了啊! -真的又相信爱情了!说什么有钱就变坏,其实只是还没钱的时候男人的坏处还没显现出来,看看人家,有钱而专一。 -好羡慕啊,两个人都那么好看,果然好男人都内部消化去了吗? -我又相信童话了,看看双方的履历,这是典型的王子跟灰公子啊! -不不不,有热评说是王子跟灰公子,我更倾向于这是国王跟王子的故事,爱一个人,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他都是你的王子。 -爆哭,这样的爱情真是太暖了,从小顾先生被第一次拍到照片起,我就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奸情,果然如此。 -我们究竟为什么感动?我想是纯粹的爱情吧,不是没钱的爱情才纯粹,有钱的爱情亦一样很纯粹,很美好,只不过我们有时候往往迷失在**中,感受不到纯粹的爱情。 樘华这些年来攒了不少微博粉丝,六百多万的粉,跟一般的小明星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短短一分钟,评论就破了三百,转发等更是快破千。 阮时解转发他的微博之后,他微博的评论更是爆炸般上升,许多人都觉得又相信爱情了。 其他一些有合作的商家或者明星,也转发了他们的微博并送上了祝福。 他们的微博一片哗然,微信也炸开了锅。 这几年,樘华读了在职研究生,平时跟同学一起上课,组队完成作业,跟着参加活动等,认识了不少朋友,他那些论文也为他扩大了交际圈。 朋友们隐约知道他的背景,等他发结婚证的时候,朋友都觉得不可思议。 -哇,你们动作也太快了吧?! -另一位是阮总么? -恭喜! -祝福,什么时候摆酒啊? -祝福,要一直幸福啊! 樘华选了几条留言回复,并且谢谢大家的祝福。 樘华跟阮时解打算在澳大利亚办婚礼,婚礼时间又是华国新年期间,两人请的客人不算太多。 樘华跟班上的同学不算太熟,便没怎么请,只请了经常同组做作业的两人。 两人共同朋友陈穗、贺席岭、寇生微、老潘等人也在邀请名单之内。 阮时解作为跨国集团的总裁,还请了相关高管、合作伙伴及官员等人。 这么林林总总一合计下来,客人一共一百三十七名。 樘华跟阮时解用金墨亲自写了烫金请帖发出去,又专门打电话通知。 一周后,两人统计,确定能出席参加婚礼的一共九十六人。 阮时解让人事先申请航道,所有人都会直接由他的私人飞机送至澳洲,省去客人们新年期间出行的烦恼。 樘华他们年二十九的时候就飞过去澳洲了,他们得提前准备婚礼。 阮家父母阮海舒跟汤思仪也跟着他们一起飞过去,一家人在一起过了一个年,而后监督工作人员布置婚礼现场。 他们的婚礼在海边,专门请了牧师,因为两人都不信教,就没在教堂办,而是准备在海边的国际酒店办。 他们办婚礼的海滩是一片私人海滩,出来之后,就是一片绵延不绝的白净细沙。 沙滩、海洋、海鸟,湛蓝的天空,海边微风,大片大片的白纱,花朵、以及旁边放着的椅子。 这里安静又热闹,仿佛连四周的天地都对樘华他们送上了祝福。 正式婚礼那天很快就要来临。 婚礼前一天,阮时解跟樘华因为习俗,正式分房睡,分别住在两个酒店。 陈穗跟贺席岭陪着樘华,阮时解独自住在一旁,两人隔着一段距离。 房外是海洋,海风温柔吹进来,带着点咸腥味。 窗帘随着微风晃动,渐渐被吹开,外面是墨黑的星空跟皎洁的月亮。 樘华晚上睡不太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点睡意都没有。 正在他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夜色发呆时,阮时解发微信过来:没睡着? 樘华笑了一下:哥,你怎么知道?看来我们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阮时解秒回:感觉你没睡着。要不要出来走走? -欸? 樘华一骨碌爬起来,彻底拉开薄纱窗帘,赤着脚下地。 外面胖月牙撒下万点清辉,将整个沙滩与海面映照得清溶溶一片,海浪拍击海岸的声音细微而规律。 樘华忽然看见酒店前站着一个人,他张目望去,看见阮时解高大挺拔的身影。 樘华想喊,忽然想起这是大半夜,忙闭上嘴,用力朝阮时解挥挥手。 夜已深,樘华不知道阮时解看不看得见。 下一刻,那个高大的身影却举起手来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樘华笑了一下:哥,你在下面?我下来了。 -嗯。 樘华从床边拉过一件薄外套,披在睡袍上面,哒哒跑下去找他。 电梯十分轻快,半分钟后,樘华微喘着气抱住了阮时解的腰,抬头朝他笑了一下。 阮时解一直在下面等着,被他抱个满怀后,双眼含笑,伸手递过一杯饮品,“这么激动?” “嗯,一想到你在下面待着,一秒都不想耽搁。”樘华在他颈间拱了拱,深深吸了口他的气息,才接过他手里的饮品,喝了一口,奇道:“椰汁?” “椰奶。”阮时解跟他一起往外走,“出来时去酒店餐厅拿了一杯。” 樘华喝着甜甜的椰奶,跟他一起仰头望天空的明月与星辰,“我现在忽然明白我为什么会睡不着了,这是我们这两年来第一次分床睡。” 阮时解揉揉他脑袋。 樘华感慨:“时间过得好快啊,五年前我根本不可能想到,现在我过的会是这样的日子。” “我也想不到。”阮时解低低笑了一下,“感谢上苍。” 樘华举着杯子敬苍天,“嗯,感谢老天。” 两人在沙滩上慢慢散步,婚礼前一晚,两人似乎都有一肚子话要说,又似乎根本没什么好说,凭两人的默契程度,一切都在不言中。 沉默的月夜,两人的脚印沿着沙滩一点点走远,四行,两对。 走了大半个小时,樘华原地站住,笑了笑,“哥,我们回去吧。” “不继续散步?” “不了,我已经平静下来了。”樘华回头朝他笑笑,“哥,我能过去跟你睡么?” 阮时解张开手臂,樘华投入他怀抱中,深深吸一口气,“算了,我们都男男成婚了,就别在意什么传统不传统。” 阮时解在他耳边低笑了一下,低低的声音传到耳膜中,震动耳膜也震动他的心。 樘华摸了摸耳朵,用力抱紧了他。 不管在一起多久,樘华总对阮时解很痴迷,既痴迷他的□□,也痴迷他的心,越来越爱。 两人散了个步,沾染了一身露水,而后回樘华的房间。 从一楼到二十六楼,电梯很快就到了。 樘华脱下外套,探头问:“哥,你要不要洗个澡?” “你先,我待会再洗。”阮时解推了推他,“别感冒了。” 明天要举行婚礼,今天确实不适合做什么,樘华老老实实进去洗完澡出来,轮到阮时解进去。 他一边用毛巾擦拭头发上的水汽,一边问:“哥,你记不记得,那年我们去吃烧烤,吃完回来我想上厕所,你带我去你们公司常合作的酒店,还被记者拍到了?” “嗯。”浴室里的水声低了些,“那时解释了很久。” 樘华笑了笑,“早知道我们就不该解释。” 阮时解快速洗完澡出来,裹着一张浴巾,结实的肌肉露在外面,樘华抬头望着他。 阮时解低头亲了亲他微张的唇,两人在此刻交换彼此的气息。阮时解撸了撸他的后颈,低声道:“睡吧。” 他这句话像催眠良药,樘华爬上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往旁边挪了挪,让出阮时解的位置。 两人在柔软如云的被褥中彼此相拥,在熟悉的气味中很快睡着。 第二天六点钟,两人醒来。 阮时解打电话叫服装与化妆人员过来这边的酒店,樘华先去洗漱。 不一会儿,两组服装化妆人员都抵达了酒店,陈穗跟贺席岭也过来陪樘华了。 贺席岭打着哈欠,有些无语道:“你们就一晚都不能忍么?昨晚还各自住在酒店里,今早一起床又在一起了。” 樘华正接受发型师的造型服务,闻言道:“我不太睡得着。” 贺席岭“啧”了声,“你那就是借口,有什么真睡不着的话,找服务员要颗褪黑素,实在不行来颗安眠药,多方便。” 樘华笑,“行吧,我就是借口,一刻都不想离开他。” 贺席岭摇摇头,跟陈穗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分在两个房间做造型。 两人长相俊美,不用怎么化妆,刮胡子弄头发修眉毛,略微用口红修饰嘴唇就行。 两人都是西装,一个比一个腿长,一黑一白站在那里,俊美逼人。 贺席岭看他们做完造型出来,低声对陈穗道:“阿穗,你有没有觉得他们这造型特别好看。” 陈穗被他握住手,忍俊不禁,“然后呢?” “我们都快到三周年纪念日了,要不然我们再办一场纪念礼?” 陈穗笑倒在他身上,“还有近一年呢。” “这不是我们可以提前订地方订服装邀请客人么?”贺席岭侧过脸在他颊边亲了口,“怎么样?阿穗,再来一次吧?” “算了,都老夫老妻了,三周年纪念日还办什么礼。”陈穗见他瞬间一脸失落,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温和道:“不办礼,不过我们可以再拍个婚纱照,抽空去哪个地方玩一周庆祝一下怎么样?” 贺席岭眼睛一亮,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这个可以有。” 樘华和阮时解这边做好造型之后,造型师们鱼贯而出,套房内就剩四人。 樘华一看就知道他们有大动作,不由好奇,“现在要做什么?” “看亲友们的祝福。”阮时解亲了他额头一下,“谢谢你,穿越时空。” 陈穗跟贺席岭鼓掌。 樘华紧张,他已经猜到是什么了。 阮时解过去打开电脑,调试投影,而后问樘华,“准备好了么?” 樘华紧张而郑重地点点头。 阮时解按下播放键,先前录好的录像开始播放。 摄影机还是樘华带过去那个世界并拿回来,录像他却是第一次见。 录像先暗了一下,而后是端坐在椅子上的顾樘昱的身影。 他坐在书房内,身上穿着帝服,面容俊美,神色严肃。 这个角度有点背光,越发显得他身影高大肃穆。 贺席岭跟陈穗看到人影都微微愣了一下,有些惊奇顾樘昱的俊美。 贺席岭低声:“他们兄弟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好看啊。” “要么怎么说是兄弟?”陈穗低低道:“他哥气质太好了,还有你看那边的摆设跟建筑装饰,他们那边发展得很不错啊,太不可思议了,太美了。” 贺席岭见他眸中异彩连连,瞬间醋了,拉着他的手强行让他回过神,“阿穗,看我。” 陈穗笑了笑,凑过去亲了他一下,而后认真听顾樘昱说话。 “樘华,”顾樘昱说出这个名字时,眉目间似乎温柔许多,他盯着镜头,仿佛与屏幕外的人对视,“你应当就是今日成亲了,我不能亲至,想说的话便在这里说罢。” “阿弟,你向来温和上进,心系国民,我一直觉得,能有你这么一个兄弟,方是我顾樘昱这辈子最幸运之事。” 顾樘昱在投影里似乎笑了一下,伸出手在膝盖处比了比,“你我自小便分开,我第一次对你有记忆乃是你三岁之。那时你才到我膝盖高,白白嫩.嫩,如同一个肉团子,人也调皮,这么点年纪就敢跟着你奶兄招猫逗狗,爬树胡闹,我抱过你几回,每回都被你的脏爪子弄脏衣裳,那时我还是喜欢你这个弟弟。” 阮时解捏捏他的手,低声问:“真的?” 樘华吸吸鼻子,“真的,那时我还常挨母妃揍。” 樘华眼眶有些热,屏幕里的顾樘昱无知无觉,目光温和地接着道:“我那时候不常在家,对你的看顾也不够,后来想起,时常觉得对不住你。长兄为父,我对你总有一定责任,没护好你,后来我常觉心中有愧。好在你本身就是栋梁,自己一个人磕磕绊绊成长,哪怕长得慢一些,却从未长歪。” 樘华吸吸鼻子。 顾樘昱:“这么多年来,你第一回喜欢上一个人,第一回跟一个人在一起,为兄有些遗憾你喜欢之人并非女娘,却也为你感到高兴,尤其你喜爱上那人后,眉眼里常含着笑。这便够了,人生总不能处处如意,你能有这个幸运得到心悦之人已是极大的好处了,为兄也不能强求。” “阮时解。”顾樘昱目光微微上抬,对上阮时解的目光,他万分感慨般说道:“你应当还是第一次见着我的模样,我虽见过你的画像,却仍是难以想象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们自四年前相识后,你帮家弟良多,我心中对你多有感激,如今将最重要的弟弟交给你,哪怕知你靠谱,仍忍不住想多叮嘱两句,此乃人之常情,还望你莫怪。” 阮时解揽着樘华的肩,“我定不辜负他期望。” 顾樘昱目光锐利,语气郑重,道:“我暂时过不来你们那头,我们大晟却不乏能人异士,你若对不起他,我纵倾尽全国之力,也会护着他,你们若成婚,希望你能有这个觉悟。” 阮时解郑重点头。 顾樘昱的影像到此为止,接着是江平原的影像。 “樘华。”他在屏幕那头笑着打了声招呼,接着笑容很快消失,他抿了抿嘴,说道:“这东西我还真是用不惯,一想到你到了那个我不能想象的地方,用着我用不惯的许多东西,我心中总是挂着几分担忧。时至今日,这份担忧我已习惯,我们身份贵贱有别,然而你在我心中一直是我弟弟,当兄长的,怕这一辈子都会挂着对弟弟的担忧。” 樘华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阮时解拿纸巾轻轻帮他擦干净。 屏幕上的江平原接着说道:“你要成婚了,我记忆里时常还是你小时候的模样,是你扑在侧妃怀里撒娇的模样,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江平原低头擦拭了一下眼睛,眼眶微红,接着道:“这两年你平日没少催我成婚,想来你对你那心上人极满意,日子过得舒畅,心情也舒畅,故一直催促我娶个心悦之人,也能知冷知热。想到这里,你成婚似乎也不那么难接受。” 他哽咽一下,咳嗽两声方接着说:“别的话我不多说,我一直在,一直在你身后,若你在那头有何不顺心之处,便回来,我与陛下都在。若你挨欺负了,我拼着最后一口气,也帮你挣回来,有事与我们说。” 他说着目光也微微往上抬了抬,似乎在看阮时解,“阮时解,公子便交予你了,期望你好好珍惜,亦期望你们平安喜乐,百年好合。” 樘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那两位一位比一位寡言稳重的兄长,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泪水流了满脸,阮时解想擦都来不及。 他猛地将脑袋埋在阮时解颈间,温热的泪水冲刷着阮时解的皮肤,灼痛他的心。 阮时解低头亲亲他的头发,低声安慰:“宝贝,大喜日子,别哭,我们好好过日子,别辜负他们的期望。” 樘华一边哭一边哽咽,“我知道,我就是忍不住,他们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阮时解张开双臂,沉稳有力地抱住他。 汤思仪跟阮海舒在现场招待客人,见时间差不多,忙打电话过来提醒,“时解,你跟樘华的造型做好了吗?吉时差不多到了。” 阮时解听她声音有些紧张,目光温和地先看了樘华一眼,道:“已经好了,我们马上过来。” 婚礼就在旁边举行,他们从这边下楼,五分钟就能到地方。 樘华的眼睛哭红了,阮时解的衣领也有些湿。 现场的化妆师跟陈穗他们忙过来,帮忙洗脸补妆,还有用电吹风吹干衣领。 这个等候室忙碌而充实,工作人员看着刚哭过的樘华,都在柔声安慰他逗他开心,那细心温和的模样,仿佛在逗一个不小心误入凡尘的天使。 他们下去的时候,亲朋好友们全到了,一群人坐在座椅上翘首以盼。 樘华跟阮时解手拉着手下去,贺席岭跟陈穗作为伴郎跟在他们身后,花童,摄影师,引导人员等一大堆缀在后面。 这次婚礼的主持是阮海舒跟汤思仪的一个同事,算是阮家世交,德高望重的一位老教授。 他们手挽手走来,好几个摄像头对着他们拍,宾客们目光随着他们的身影,花童们一直在撒花,耳旁的乐曲热情浪漫。 主持人笑道:“有请今天最俊美的新郎们上台来。” 阮时解跟樘华一步一步坚定地上去,花童、伴郎跟随行人员各自归位。 一对新人上去,宾客们看见他们的模样,忍不住纷纷拿起手机拍照。 同性婚礼不常见,长得比明星还好看的同性婚礼更不常见。 在这种时刻,两位并肩的新郎站在台上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简直比电影场面浪漫。 主持人:“下面,我们将见证一对有为青年最甜蜜最热烈的婚礼,这两位,一位是我们阮氏集团的董事长,带领着名下企业制造出无数优良产品,为我们国家、社会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一位是我们d大的研究生,投身于古代文学领域,为什么还原出古代人民的生活。” “这可谓是脚踏实地与仰望星空的结合,工科的严谨与文科的浪漫的结合,躯体与灵魂的结合,祝愿两人越走越好!” 台下响起一阵阵掌声。 樘华经历过的大场面无数,然而站在此地时,他脑海里还是忍不住有些眩晕。 他看着对面那个夺目的人,只觉得整个思维都被填充满了。 接着是双方父母的讲话,阮海舒跟汤思仪上台,都对新人献上了祝福。 “有请新人交换戒指。”主持人在他们边交换戒指时边说道:“从此以后,无论贫穷富贵,无论健康疾病,无论青春衰老,你们都要做彼此的伴侣,做彼此的灵魂伴侣,相伴一生,百年好合。” “啪.啪.啪——”台下传来热烈的掌声,无数年轻的声音从细小到宏大,汇聚在一起,“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阮时解跟樘华一笑,在蓝天下,在微风中,在花香里,拥吻在一起。 “还有最后一项,”主持人眨了眨眼睛,“这一项最特别,阮时解先生与顾樘华先生交换定情信物,这一项是什么呢?” 宾客们十分好奇,纷纷伸长脖子睁大眼睛看。 阮时解和樘华各自从脖子上摘下一块玉,为对方戴上。 樘华摘下的是白玉,阮时解摘下的是墨玉。 这两块玉被戴了一上午,早染上了各自的温度,戴在脖颈上,各自烫了一下,对对方的温度感受得越发明显。 “……两人因玉结缘,人本身也光华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过往的所有一切,都成全了今天的他们,让我们用掌声献上最真挚的祝福!” 婚礼现场顿时掌声一片。 樘华忍不住握住手中的墨玉,看阮时解一眼。 阮时解眉眼含笑,凑过来亲他。 全场宾客善意起哄,响起一片热闹声。 婚礼正当时,青春正当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