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风华今眇然》 第1章 “大赦了!大赦了!公子,大赦了啊……”上了年纪的男人穿着露了棉的袄子,大声喊着,迈着蹒跚的步子,尽可能让自己快地走向破旧的茅草屋。 屋门打开,清冷的空气涌入气味尘滞的屋内,祁襄走出来。斜在右脸的两道疤从耳边延伸到鼻翼及嘴角,突兀、狰狞,没能得到好的治疗,疤痕的凸面很明显,泛着时过境迁的白。他的眼中没有喜悦、没有惊讶,就好像听到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潘管家扑通跪下,爬满皱纹的双眼混浊地含着泪,“公子,您终于不用再受苦,可以回京了!” 祁襄伸手去扶潘管家,瘦弱的手臂形销骨立,打了不知多少布丁的破布衣裳挂在身上,“潘叔,你先起来吧。” 晨曦鲜有温度的光照在祁襄脸上,将他脸上病态的白照得几乎透明,嘴唇干裂出数条小口子,下唇中间有一道很深的唇纹,是反复干裂和愈合造成的。 西陲的流放犯们丢掉锄头,甩着衣服,欢呼着这突如其来的自由。看守他们的官兵们有的跟着露出笑容,不是为这些犯人,而是他们也终于能回家了,无需再等半年后的换班。但大多数却是一脸鄙夷,他们平时对这些犯人非打即骂,现在时逢大赦,这些人也动不得了,却仍是奴籍,以后也是任人打骂的料,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 “公子……我们……”潘管家起身扶住祁襄,“我们回京吧!” 祁襄淡漠地看着不远处的热闹,丝毫没有共情之感,“不急,慢慢做打算吧。” 潘管家也不急劝,能离开这个地方,已经是上天开眼,日后总能有个出路。 大川当朝皇帝于正月十七千秋节喜得一子,这种普天同情的日子,又是老来子,皇上便以为孩子祈福为名,大赦天下。消息从京中传来已经去十余日,今日惊蛰,万物复苏,也是个好意头。 祁襄很清楚,大赦只是一时的自由,依照大川律法,他们可以回原籍,却依旧是奴籍,这就导致没人帮衬,没有文书,很难回去,就算有幸回去了,也只能做下人的活计,不过是换个地方受苦罢了。 将祁襄扶回草屋,潘管家激动地说:“公子,我这就回去收拾一下屋子,晚点儿来您搬过去,也能干净些。” 祁襄轻轻点头,眼中没有半点欣喜,就像个没有情绪的木偶,又并非呆滞迟钝。 潘管家笑呵呵地去了,他在这儿有个不大不小的住处,只是以前从没有机会让祁襄去住一住。 被赦免的犯人们有的一家人计划着要往哪儿去,有的已经有了主意,收拾了为数不多的行李,踏上了返乡路。边陲的气温较低,风中还夹杂着雪初融的味道,但因为人心是热的,所以感觉不到冷。就像被放出笼子的麻雀,就算不知今后去向,也是自由的。 很多人都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茅草屋这边几乎全空,倒是大通铺还留了不少人。官差要明天才回京交差,今晚没有犯人需要他们看管,他们买了不少好酒,就着西陲特色的酱牛肉,从晌午就开始把酒酣饮,酒味飘进祁襄的茅草屋,祁襄遥遥看着班房的方向,眼神平静无漪。 这茅草屋并不舒适,夏季漏雨,冬季透风,又不能生火取暖,却是潘管家花了十两银子才给祁襄换到的,否则祁襄只能待在人多味杂的通铺房,到处脏乱不堪,也很少洗澡,干了一天的活,抹块地方就睡,夏天酸臭虫飞,冬天滴水成冰,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收拾好屋子,潘管家赶紧来接祁襄。 祁襄也没什么行李,最要紧的,不过是按厝在屋角的两坛骨灰——一坛属于他的母亲,一坛属于他的书童。 跪坐在屋角,祁襄分别拿起两个坛地,细细地擦掉坛子底部的土,轻轻放到一块黑色的布上,“娘,梁福,咱们换地方了。” 潘管家双眼泛红,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待祁襄把包袱系好,才将他扶起来,“公子,我来。” 祁襄没跟他争,将包袱交给他后,说:“你先带着回去,我想四处走走。” “这……”这边陲之地没有风景可言,有何可走的? 祁襄露出一个浅笑,若忽略他脸上的疤,也称得上是面如冠玉、风华绝代了,“我这里五年,我最远去过乱葬坡。如今自由了,想四处看看。” “您先随我回去休息,等明日,我陪您逛。”潘管家抱着包袱,小心翼翼。 祁襄摆摆手,“去吧。” 潘管家无奈,只能先抱着包袱离开,他上了年纪,腿脚以前就不是太好,现在行动更缓慢了,若祁襄走快了,他也追不上。 看着潘管家离去的背影,祁襄目沉如水,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走动后,离开了茅草屋。 五年前,祁襄的父亲大将军祁邑带军出征,决策失误大败,导致五万大军剩下不到十人,还丢了两座城池,祁邑也死在了那场战役中。朝堂震惊,龙颜震怒,祁家一族被下狱落籍,发配西陲。 那年,祁襄十九岁,祁家惊才风逸的二公子一夜成了人尽唾弃的罪人之子,什么才华、美名,都被那场战役中带着血腥味的风吹得丝毫不剩。 潘管家是十多年前,被祁襄的母亲方姨娘带回去的下人。潘管家最早是做瓦工的,幼时跟着村里的秀才认过字,但因家境贫寒,并没有正式读过书。 那年潘管家做工摔断了腿,无法继续做原来的活计,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女儿也生了重病,无钱医治。潘管家便四处求工,遇上了出门进香回来的方氏。 方氏感念他爱女心切,腿没得到好的治疗跛着,想来也不好找工,便求了祁邑,说祁襄身边得有个能管事的,家中缺人手,不好再向夫人讨要,所以自己挑了个不差了,先将就用。 祁邑并不多喜爱祁襄,对他的事也不上心。既然方氏已经找到了人选,他也懒得操心,就同意了。 就这样,潘管家开始跟在祁襄身边做活,方氏也提前支了银子让他为女儿治病。但潘管家的女儿得的是急症,不好医治,钱花了,人却没留住,其妻伤心欲绝,没到一年,也跟着去了。 妻女全无的潘管家并没有跟着去,而是死心塌地地跟着祁襄和方氏,誓要用一生报答方氏恩情。潘管家办事得利,为人和善,很快就从一个仆人成了方氏院子的掌事。再后来老管家年老回乡,推荐了潘管家担任府内管家,那时起,祁襄在家中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祁家一族被流放后,潘管家并非祁家签卖身契的奴仆,只是帮佣而已,并未被连累。但他还是跟着流放的队伍来到了西陲,要继续报答方氏之恩。即便祁襄说了很多次让他回去,即便后来方氏没了,他也依旧留在这里,白天打打短工,赚得不多,却也在尽量帮衬着祁襄。 夜凉如冰,万籁俱寂,肉身撞击地面的声响沉闷而突兀。 被摔到地上的官差一脸酒气顿时清醒了,但尚未弄清状况,骂骂咧咧地说:“哪个混蛋,居然敢摔老子,他娘地不想活了是吧?贱奴胚子,看老子不剁了你!” 锋利的剑尖抵上官差的脖子,闪着寒光。官差顿时不敢动了,嘴上咕哝了几个含糊的字音,也没有再骂出什么。只是僵硬地抬起头,云层闭月,四处一片漆黑,他根本看不清面前的人,只能通过身高身形判断是个男的。 “好、好汉饶命……”官差声音颤了起来,不知道对方是谁,真是求饶都求不到点上。 “饶命?”男人的声音很平静,“站起来。” 官差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动作缓慢,生怕剑锋不小心划到他的脖子。 “转过去。” 官差老实地转过身背对着他,心如擂鼓,冷汗涔涔。 “你看这山崖下的风景如何?”男人声音很轻,自言自语一般。 “好、好汉,这、这哪有什么风景可言啊……”官差咬到舌头,也顾不上了。 男人似是笑了,“下去看看,风景很好。” “你……”确定了对方根本不会饶他,官差求生的意念使他爆起反击。但一摸腰间,却发现没带佩刀。无法之下只能哇呀叫着,空拳而上。 男人没与他交手,只来回躲过,像是戏耍着他白费力气。 官差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加上醉酒迟钝,出拳也越发没有章法。男人抄起不知何时放在那里的帚竿粗细的树枝,一招刺穿了他的腹部。木枝与皮肉相交发出的闷响失真又瘆人,血腥味与酒气相撞,说不上哪个更刺鼻。 ”呃……“官差双目大睁,又没有焦点地看着自己的腹部,漆黑中他看不清自己被什么捅了,只能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和一点灼热。 男人松开木枝,向前走了两步,双手一推,官差便毫无反抗地从崖边掉了下去,只有尖叫声飘散在风里,无奈又渺小。 “你未曾饶过别人,又有什么资格获得饶恕?”说罢,男人转身离去。 农家小院里,潘管家摆上买来的牛肉、猪蹄,和几包炒货,一小壶梅子酒配上两个豁口的茶杯作盅,物缺人全。 潘管家给祁襄满上,“公子,我知道您不能多喝,咱们就喝这一盅,您能恢复自由身,姨娘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我祝您身体康健,以后万事如意。” 祁襄笑了,这样的祝福对他没有意义,但老人家的心意,他是领情的,“潘叔,这些年你跟着我受苦了。” 潘管家忙摆手,“公子说哪里的话?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待日后公子成亲了,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我去见了方姨娘,才算有个交代啊。” 祁襄给潘管家夹肉,“你这些年的辛劳我看在眼里,我娘泉下有知,只会感念你的照顾,还是那句话,你不欠我的。” “公子,欠与不欠我心中自有一杆秤。霞儿是没救回来,但我已经尽力了,方姨娘也尽力了。如果没有方姨娘的帮助,我必然抱憾终身。我没正式读过书,却也谨记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份恩情不能忘。您就让我跟着您、伺候您,这对我来说都是该做的,否则良心不安呐。” 祁襄轻叹,“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多吃点。” “嗳。”潘管家吃了几口肉,给祁襄盛了糙米粥,菜色简单,却是五年来他们吃得最高兴的一顿饭。 第二天,祁襄醒来,天已经大亮。潘管家给他熬的粥放在灶台上,人已经上工去了。 祁襄没什么胃口,喝了两杯花茶就在小院周围散步,他不喜欢晒太阳,但这样悠闲地晒太阳的日子实在是久违了。 西陲民风彪悍,百姓嗓门也大,祁襄隔了挺远都能听到聚在树下缝补的女人们的聊天。是在说昨晚有个官差喝多了出去方便,结果失足摔下山崖,肚子被崖上的树枝捅穿,人也摔扁了,样子特别惨。其他官差为了早日回去,不想在这件上耽搁时间,催着仵作草草验了,仵作说那人身上没有别的伤痕,就是摔下去的。官差们便把他就地一埋了事了。现在已经在收拾行囊,明天一早就走。 祁襄没多听,步伐也没有改变,只是突然有了胃口,绕回屋子吃饭去了。 “祁公子?祁公子是住这里吗?” 祁襄刚吃了没几口,就听有人叫门,看样子是来找他的。 打开门,祁襄就看到一个圆脸小厮,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身后站着几个家将打扮的人。 小厮看到他,怔了一瞬,控制不住地尖叫:“祁公子,您的脸!” 祁襄看了他一会儿,才问:“你是小松?” 小松一下跪倒在地,“是,公子还记得小的?恭喜公子重获自由,少爷让小的来接您回京呢!” 第2章 “先起来吧。”祁襄自己也是奴籍,没理由让小松跪他,“贤珵让你来的?” “是。”小松站起身,“让别人来接公子,我们少爷不放心,怕您也不认识,不得信任。是小的没用,路上病了几天,来晚了。” 贤珵是祁襄老师的孙子,是祁襄为数不多的朋友。他犹记得自己被流放那天,贤珵相送十里,满脸悲戚,细细地嘱咐了他一遍又一遍,即便五年不见,也未有联系,祁襄心里依旧是感激他这份情意的。 小松是贤珵的小厮,从小就跟着,如今长大不少,却依旧有七分当初的模样,倒不难认。 “身体好些了吗?”祁襄给他倒了杯茶。 小松忙道不敢,自己接了茶壶来倒,“已经好了,路经锁顶县突然下起雨来,把小的淋了个透,就病了。” “出门在外,多添件衣服总是没错的。”祁襄坐回长凳上,“你们少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帮我回了,说我现在虽得了自由,但仍是奴籍,京城是非多,回去平白让人议论,非我所愿。就让我在边陲住着吧,若有他日,我再登门一叙。” “不成啊!”小松直接拒绝了带话,“我们少爷说了,务必将您接回去,否则让小的也不必回去了。公子您的奴籍文书已经在少爷手里了,您因是带罪落籍,没办法烧掉文书还您正常户籍,但您是知道我们少爷的,断然不会让您受委屈。老太爷和少爷从得知大赦消息后,就让人收拾出了一间二进小院,就等您回去住了!” “太傅也……”他的老师是皇子们的太傅,还曾教导过当朝皇上,如今也记挂着他,祁襄是有些感动的。 “太傅还好吗?”祁襄语气很轻,他不想听到不好的消息。 小松笑道:“是,老太爷身体很好,与您离开时并无二样。刚听到大赦的消息,老太爷眼睛都红了,晚饭都高兴地多吃了一碗。” 祁襄长长地呼了口气,“我再想想吧。这里条件简陋些,你们将就住。” 小松一看有门,立刻喜笑颜开地说:“不将就,公子能住得的,我们这些下人肯定也能住得。” “如今我也是奴籍,你不必用敬词。”他改不过潘管家,改小松总是行的。 小松惶恐道:“使不得啊!别说少爷知道,会扒了我的皮,就说公子的才华气度,也万万不可跟小的平起平坐。” “都过去了。”祁襄的目光越过小松看向窗外,“现在的我只是残躯一副,风华眇然。” “公子别这么说,等回了京里,少爷一定会给您找最好的大夫,为您调养的。”他能看出来祁襄身体很不好,脸上的疤也特别难看,疤痕怕是没办法了,但身体细心养着,总能好的。 傍晚,潘管家带着青菜和半只鸡回来了。见到小松十分惊讶,在得知他的来意后,心怀感激地谢着贤珵的好意。 小松为难地说:“但祁公子似乎并不想回京,潘叔,您能帮着劝劝吗?我们少爷断然不可能再让祁公子留在这里受苦了。” 当初贤珵与祁襄一同上课,小松和潘叔也时常见面,自然比旁人要熟些。 潘管家嗟叹,“我能明白公子的顾虑。将军的事若真被淡忘了也罢了,可那么大的事,哪能说忘就忘呢?公子回去让人知道了,也是徒增议论,怕是会给太傅大人和贤少爷惹麻烦。若真连累了,公子也于心不安。” “唉,这些事太爷和少爷必然是已经考虑过了,若真有所顾虑,也不会千里迢迢让我来请。当初的事跟公子又没关系,公子着实不必忧心的。” “公子向来心细,回京这种大事,他必然要细细考虑的。昨天消息传来,我还高兴地跟公子说,他终于可以回京了。但公子似乎也没有回京的意思,可见顾虑重重。” 小松唏嘘:“公子大可以不在意那么多的,我们少爷和老太爷都盼着公子回去,这样挂心的,公子要不回去,恐怕我们太爷要亲自来找了。” “这可使不得,这路途遥远,太傅可经不得这份累,若伤了身体,这不是折煞我们公子吗?” “那您就帮我好好劝劝公子呗,大家可都盼着公子回去呢。” 潘管家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我会好好跟公子说的。” 吃完晚饭,潘管家给祁襄送了一壶菊花茶。 “公子,我今日回来时听说,那位姓邹的官差死了。”潘管家端着茶走到祁襄身边。 祁襄接过茶,抿了一口,觉得有些烫,就放到一边凉着,“我今天一早也听说了。” 潘管家一脸痛快,“死得好!这下梁福也能安息了。” “是啊,等挑个好地方,将他葬了,我再好好为他上柱香。”祁襄轻叹一声,不愿过多回忆。 “公子,哪里能比京中地方更好呢?梁福跟着您在京中长大,将他带回去安葬,也是落叶归根了。”潘管家观察着祁襄的神色,梁福的死一直是祁襄心里的一道疤,若祁襄脸色难看,他定然要住口,以免惹得祁襄伤心,再病一场,“而且公子,您身子一直不好,这边缺医少药,总不是回事。京里气候好,大夫多,您多为自己想想,就跟着回去吧。” 祁襄重新端起杯子,将已经好入口的茶一饮而尽,“潘叔,不是我不想回去,只是我若回去,必然惹眼,恐会给老师和贤珵惹麻烦。” “您若不想惹眼,咱们找处不显眼的市井小院住着,就我照顾您,成不?”他腿脚是不太好,可身体还算硬朗,除了行动慢一点,别的也不影响。 祁襄踌躇着:“我再想想。时间不早了,你早点睡吧。” 潘管家知道硬劝也不是回事,将茶壶拿来放到炕头的小凳上,“那我先出去了,公子也早些休息。” 等潘管家把门关好,祁襄才慢慢倒了第二杯茶。 不是他不想回京,而是他不能主动回京,更不能高调回京,若一开始就让人心生防备,后面的事怕也无法顺利进行。他活了二十四年,父亲忽视,嫡母防备,嫡兄对他满是敌意,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好在还有姨娘疼爱,书童相护,可这两人最后都没个好结果。过去身边的人如今只剩下潘管家,而有些事他也不愿让潘管家知道,以免忧心。 次日,祁襄还是拒绝了小松带他回京的请求,让小松带着他的信回去复命,想必贤珵不会难为小松。 小松人轴,没办成差事绝不回去。只安排了跟着来的一个家将骑快马回去送信,让少爷再想办法写信来劝。 家将刚走了一日,一队人马就踏尘而来,引得村民远处围观。 小松出门去看,在看到从马上下来,一身劲装,面如精雕的男人后,立刻单膝跪地,笑道:“小的见过白将军!” 男人面色冷峻,声音与他的面色一样低冷,“起来吧。” 小松欢天喜地地起身,并不怕他,与他也不多见外,“白将军怎么过来了?” “受贤珵所托,怕他不愿回去,让我来接。”男人说话很直接,二十四五的年纪却有着比之更甚的沉稳。 “少爷果然料事如神,祁公子不愿回京,小的昨儿已经让家将回去送信了。” “他人呢?” “公子在屋里呢,将军这边请。” 屋内的祁襄已经听到白君瑜的声音了。五年未见,或许样子有变,但声音的变化却很细微。祁襄并非容易记住别人的声音,而是因为这个人是白君瑜,他印在骨子里的那个白君瑜,他朝思暮想的那个白君瑜…… 祁襄怯了,他不想见,也不敢见,从没想过他们会这样相见,也没想过自己居然不愿意用这张脸去见他。 同时,祁襄也在默默地自我安慰,白君瑜只是受人之托,或许他回了京就不会再见了。他们身份不同,也着实没有往来的必要。可想到这儿,他心里又有些疼。又或许他见到白君瑜后,发现白君瑜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这份感情也就随之淡了,也未可知。 再多的心酸、纠结、顾虑,都停止在门响的那一刻。 祁襄握了握载麻的手指,佯装淡定地拉开了门。 白君瑜高出祁襄半个头,如今身材更精实了,肩宽腰窄,穿着劲装气势非凡。样子也比祁襄印象里英俊很多,已经成了真正的大人。 一切仿若静止一般,静谧得可怕,耳朵又好像在嗡嗡作响,分不清身在何处,祁襄此时满心满眼都是白君瑜,根本移不开眼睛,他的心思并没有如预想的转变,甚至开始后悔这样突然的见面,也许他用个布巾将脸遮一下会更好,就算显得很怪异。 白君瑜也愣了,故而没有觉得祁襄发呆有什么问题,片刻后皱起略显锋利的眉,“你的脸……怎么回事?” 祁襄从幻境中被拉回现实,心中五味翻腾,面上却装得很淡定,“没什么,不小心伤了。” 白君瑜抬手掐住祁襄的下巴,要仔细看看那两道疤。祁襄迅速拍开他的手,并后退了两步,似乎不喜欢被碰。 白君瑜也不勉强,他刚才只是想什么就去做了,但就他和祁襄的关系来讲,真没好到可以随意触碰对方的地步,是他莽撞了。不想彼此尴尬,白君瑜道:“闻景,尔勉让我务必把你接回去。这也是太傅的意思。” 闻景是祁襄的字,是太傅所赐,只是五年了,没有人再叫过他的字,如今听来,倒陌生得很。 “你来接我,不怕惹上麻烦?”他想过贤珵会来,甚至想过太傅会来,却没想过白君瑜会来。 “我既然来了,就只能是麻烦怕我。”白君瑜毫无顾虑地说。 “我若不跟你走呢?” 白君瑜的到来的确非他所料,却不得不说是个意外之喜。不是想见的欢喜,而是被动回京的理由已然充分了。 白君瑜一伸手,他身后的家将立刻将一捆绳子放到他手上。白君瑜把绳子扔到祁襄身边的破木桌上,“自己上马车跟我走,或者我把你捆起来送上马车,选吧。” 第3章 一队人马在官道上不快不慢地前行,前面是骑马的队伍,最后是一辆双驾马车。马车看着不起眼,可若仔细看这两匹马就不难发现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祁襄坐在马车上,无所事事地吃着小松带来的梅子、糕饼之类的零嘴。他嗜甜,也嗜酸,不过从身体大不如前后,酸的就不是大敢碰了,倒是这许久未吃的糕饼,现在吃起来,居然美味得让他心生愉悦。 白君瑜亲自来接他回去,完全在祁襄的意料之外,却是比贤珵来更好的结果。所以他嘴上说了拒绝的话,但事际上他还是会跟白君瑜回京。 这几天他跟白君瑜都没有太多交流,分隔多年,消息闭塞,他并不了解白君瑜的情况,不知道他是不是成亲了,也不敢问,就像个陌生人一样与白君瑜相处,互不干涉,却又难以自制地心存挂念。 到了一处茶摊,已经是中午时分,一队人停下来休整吃饭。 小松端了碗热汤面到车前,“公子,这边茶摊只有热汤面,您凑合吃点吧。” 祁襄没下车,只将帘子掀开一点,接过了碗,“谢谢。” “公子别客气,有什么事再叫我。” 热汤面,汤底是猪骨熬制,配菜有白菜和鸡蛋,热热的很鲜美,适合这样的季节。 祁襄慢慢吃着,再有两天他们就能抵达京城,回去报信的家将已经跟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也带来了贤珵的回信。 贤珵的语气一如从前,就像他们从来没有分隔过一样,用词很随意,也没有假客套,让祁襄看得很暖心。 贤珵说让他不必顾虑那么多,他们既然要接他回去,就不怕那些流言,这事四皇子也在不知道他们要接他回来的情况下,向太傅提议并下了保,说必然会保他周全。 如果祁襄不愿意住大地方,贤珵自己也有个小四合院,开始是准备给太傅做书库的,但暂时还没用上。院子位置不错,处在深巷之中,也算是闹中取静,很适合祁襄。如果祁襄愿意,可以住在那里。 这当然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他在京中的活动会更顺畅些。 白君瑜吃完饭,过来看祁襄的情况,祁襄不愿意下车,他也知道原因,并不勉强,但是…… “白天你不愿意下车就算了,晚上总要出来走走,整天拘着身体也受不了。”白君瑜掀开车帘说。 平日里,白君瑜是不管他的,这也让祁襄觉得舒服,同时也有一点点失落,可总比过分关心要好些,人尝到了甜,就更难去品苦了。 “好。”祁襄应着,不愿意跟白君瑜多争辩,多说就会有更多接触,何必呢? 看到祁襄还剩下大半碗的面,白君瑜问:“不合胃口?” “没有,吃多了糕饼,吃不下了。” 糕饼盒子只剩个底,可见是真没少吃,“吃不下就别吃了,你倒是越发好养活了。” 祁襄想说:你在那边饼子咸菜吃五年,也会觉得有糕饼充饥是件特别满足的事。但话说回来,对京中的少爷小姐们来说,糕饼只是零食,可有可无的东西,他用来当主食,自然会被说几句。 “很久没吃了。”祁襄现在饱着,手也没往那伸。 白君瑜沉默了一会儿,说:“京城郊外有一家宋氏糕点铺,卖的糕饼味道独特,就是远一些,京中有条件的才会特地去买。等路过了买些给你。” “谢谢。”他身上没钱,潘管家也没多少,就算知道好吃,他也必不可能买。白君瑜提出买给他,他本应该客套拒绝,可想到入京后还不知是怎样一番场景,那份糕点且当是一点回味吧…… 抵达京中,贤珵已经在四合院等了。 马车辘辘而来,人数有所减少,也是避免太过惹眼,与应有的低调不相符。 马车停在门口,贤珵都没顾上和白君瑜说话,直接去掀了马车帘子,“闻景!” 随即,尾音消失的异常突兀,只剩下傻愣了。 祁襄知道这是为何,没让相见的喜悦留在这种事上纠结,从容地笑道:“尔勉,好久不见。” 贤珵回过神,立刻伸手去扶他,也贴心地暂未多问,“一路辛苦了。” 贤珵嘴角天生含笑,一直就是京中有名的风流公子,这风流不是说他与女人关系混乱,而是他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样貌也俊逸倜傥,在勾栏瓦舍里有不少红颜知己。这些人大多不是自愿堕落,能有个好人家公子理解她们,不会瞧不起她们,是件足以让人满足的事。 所以贤珵在这种地方,尤其是艺馆是非常受欢迎的,但这些女子注定登不上名门的门槛,也不做此奢望,而那些门眉与贤家相配的人家的姑娘也不愿自己的郎君是这样的人,所以直到祁襄离京,也没听贤珵与哪个姑娘议过亲。 祁襄下了车,潘管家和小松来行礼,贤珵关心了潘管家几句,才想到白君瑜也在。 “兮择,辛苦你跑这一趟。还是我有先见之明,不然闻景还知何年何月才愿意回京。” 白君瑜的字“兮择”与祁襄一样是太傅所起,在过去的岁月里也一度让祁襄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与白君瑜一样的东西,还暗自窃喜了许久。 白君瑜跑了这好几天,也是一身风尘,现下眉间也有了疲惫之意,“不必客气,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好,改天请你吃饭。” 白君瑜没应声,便带着人走了。 贤珵拉着祁襄进了屋,“你坐。” 说着给他倒了杯茶,“这是爷爷新得的白茶,你尝尝。” “多谢。”祁襄轻抿了一口,没什么表示。 贤珵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但喝茶对他来说并不是重点,急急地问:“你这脸……” 祁襄笑说:“在那种地方,带点伤总是难免的。” 贤珵叹气,“是我无能,没有照顾到你。” “和你没关系,我是戴罪流放,你也做不了什么。”祁襄一脸释然,像是对这事已经不在意了,“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这几年过得好吗?成亲了吗?” 贤珵苦笑:“别提了,三年前,我母亲病重。你也知道,自我父亲去后,我母亲一直郁郁寡欢,积郁成疾了。她知道自己时间有限,就希望能看到我成亲。但京里姑娘不好找,我名声说不上坏,可让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嫁我也没那么容易。” “也是赶巧,我母亲那边有个表妹,长的漂亮,就是身体不太好。过了十八也没有个好人家。表妹为人和善,知书达理,我母亲回娘家时,表妹与她也十分亲厚。母亲就想让我娶她。她不住在京中,对京中的事不了解,加之她长年药不离口,一般人家怕也是供起,倒不如入我贤家。我陪母亲回娘家时,也见过几回,印象不错,就同意了。” 说到这儿,贤珵长叹:“我母亲在我成亲第二年就过世了。表妹的身子比我们预想的要糟糕,半年前也走了。” “节哀。”祁襄说。 短时间内失了母亲和妻子,不可谓不是打击。 贤珵喝着茶,说:“都是命,不多想也不那么难熬。” 贤珵名声不够干净,可以太傅的名声,不至于得不到一份好姻缘。而且能让贤珵愿意娶一个来往不多的表妹,想必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考虑须臾,祁襄问:“对你这桩婚事,太傅没反对?” 贤珵是贤家独苗长孙,娶一个病歪歪的姑娘,太傅作为贤珵的亲祖父,是有立场让孙子找门更好的婚事的。 贤珵笑道:“没有。现在皇子们都长大了,京中早已进入局势紧张的状态。我们毕竟是跟着四皇子一起读书的,身份敏感,我娶一个无权无势的姑娘,皇上也放心。” 果然,所有事背后都有与政治相关的原因。 “有此种打算,也是应当。”祁襄也不能多做评价,谁身在贤珵的位置,怕也是一样的,“太傅今日去给皇子们上课了?” “正是,知道你今日回来,说放了课就来看你。” “不敢不敢,以我如今的身份,怎敢劳动太傅来看我?若太傅不弃,理应我上门拜谢才对。”太傅当年对他是真的好,经常私下悉心教导,借他书文,还总让他跟着贤珵回去吃饭,祁襄一直铭记这份恩情。 “你舟车劳顿,本就辛苦,爷爷没那么多讲就,咱们随意就好。”对着祁襄,那些繁文缛节能省就省了。 祁襄敬重太傅,但现在他的确疲累,让他去贤府拜访,他的身体实在不允许。只能麻烦太傅来一趟,等他休息几日再去,也不算失礼。 “看你现在这样,我就是不问,也知道你过得不好。”贤珵叹气:“明天我找大夫来给你看看,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祁襄慢慢喝着已经晾温的茶:“别麻烦了,太高调容易惹眼。在西陲时潘管家找人帮我看过,照着那副药吃就行。” 贤珵反对:“那怎么成?西陲缺医少药的,万一诊的不好,不是耽误了?这事你得听我的,就这么定了。” 祁襄思量片刻,说:“那好,我就不与你客气了。” “这就对了。”贤珵满意了。 傍晚时分,太傅的马车停在了小院前。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白君瑜又来了。 祁襄也顾不上惊讶,出大门跪行大礼,头重重地碰于石砖上,口称“太傅”。 太傅赶紧将他扶起来,与祁襄离开那年相比,太傅又生出了许多白发,但看着精神矍铄,面有红光,激动又克制地拍着祁襄的手,“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祁襄扶住太傅,“劳太傅惦念,学生有愧。” “你父亲的事本就与你无关,有何可愧?你若愿意,以后继续跟着我读书便是,趁我还能教得动,多教你一些,你们这一门,只有你能踏实跟着我学,他们啊,就是来应付的。” 太傅说的“他们”,是指与祁襄一起读者的贤珵等几人。 祁襄没有接话,只恭敬地将太傅扶进厅内。 贤珵和白君瑜跟在后面,贤珵问:“你怎么又过来了?” 白君瑜看了看在前面说话的两人,道:“我母亲知道闻景回来了,叫人做了些饭菜让我送过来,说这里也没个照顾的人,闻景刚到怕是吃不好饭。我就顺路去接太傅,说一下闻景的情况,以免太傅没个准备,再惊着。” “还是你想的周全。”贤珵笑说,眼睛也不禁瞟向祁襄,不知道祁襄听到这话会不会高兴。 “既然来了,晚上就留下来一起吃吧,当是给闻景接风。”贤珵说:“闻景身份敏感,不好去酒楼大肆庆祝,就咱们陪着吃顿饭,也是份心意。” “好。”白君瑜应下了。 贤珵欣笑,觉得白君瑜这几年也是越活越有人情味了。 今天值得高兴,没人说扫兴的话,也不提朝堂之事,太傅喝多了些,贤珵扶着他离开时,已经打晃了。 “今日多谢。”大概是一路上日日能见白君瑜的缘故,祁襄的思念找到了落处,装淡定也越发纯熟,而心中的悸动只有他自己明白。 白君瑜坐在桌边等潘管家把盘子洗净收拾好,他才好回家禀明父母,“不必客气。你我父亲做过同窗,你我也是同窗,就算对你的本性不够了解,也知道你在家中的处境。既然事情与你无关,我也没有避嫌之理。” 没想到五年后,他们的交谈居然如此顺畅熟稔,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想到五年前的种种,祁襄一咬牙,问:“你,可成亲了?” 第4章 晚风吹起,卷起院中浮土,月光皎皎,照着院中方寸之地。 祁襄话问得突然,他也没给自己三思的时间,只想知道一个答案,一个他当来当去的答案。 “尚未成亲。”白君瑜说得坦然,也没觉得祁襄这话问得有何不妥。大川男女成婚晚些,一般男过十八,女过十六才开始议亲。到他们这样二十四岁的年纪,经年未见问上一句也是应该。 祁襄心里的纠结瞬间消散了,一边唾弃自己的小心思,一边“假惺惺”地问:“为什么?” 白君瑜戏谑道:“我堂兄三年前过世了。大伯母以堂兄无子嗣为由,每天哭闹堂兄无人守孝,不能瞑目。祖母向来更心疼堂兄些,就跟我父亲说,让我如亲兄弟般为堂兄守上三年,堂兄是家中长孙,理应有这样的待遇。” 祁襄皱眉,脱口而出,“荒唐!” 等话说出口,祁襄又觉得自己多言了。这是白家的事,私下议论两句没什么,但当着白君瑜的面说他的祖母荒唐,就太失礼了。 白君瑜笑了,“谁说不是呢?别人议论纷纷,祖母全然不在意。父亲也不好在这种事上与祖母争执,只能照办。” 关于白家的事,祁襄是知道些的。白君瑜的祖母育有两子,长子娶的是她娘家的外甥女,次子就是白君瑜的父亲奉北将军。白祖母向来对长子一家更为亲厚,大川没有“长辈在,不分家”的说法,所以白家早已分府,白祖母跟着长子一家住,这样想来,偏心一二也正常。 可白家长子有三个孩子,长孙过世,他仍有亲弟妹可以为其守孝三年,怎么也排不到白君瑜身上。若按正常,白君瑜守一年即可。这下白白耽误了,想让旁人不议论都难。 “我记得你堂兄身体不错,怎么突然没了?” 白君瑜似有些不好开口,顿了又顿,才低声说:“沉迷于勾栏,胡乱用药,身虚骤逝。” 祁襄了然——就是“马上风”。 这样不光彩的死法,白家祖母仍然袒护,可见白君瑜不守这三年是必然不成的。至于是白家祖母非让他守,还是其他人有心撺掇使坏,就不好说了。 这种事多问只会徒增郁闷,祁襄转问:“奉北将军与白夫人可还好?” “有劳记挂,父亲母亲身体康健。” 祁襄点头,“我不便上门打扰,今日也多谢将军与夫人挂念,回去代我敬谢吧。” “好。”白君瑜并不图这声谢,但祁襄有心,他必然把话带到。 白君瑜离开时,夜色已深。京中没有宵禁,还有一条不夜街,与西陲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一桶热水洗去途中疲惫,潘管家端了一碟点心和一壶花茶进门,“公子,我看您晚上一直陪着太傅大人说话,没吃多少东西。就再吃点点心吧?” 这些糕饼是路经宋氏糕点铺时,白君瑜给他买的。祁襄没尝几块,心里一直惦记着。 这家的糕饼味道的确很好,外皮又松又酥,内馅适中,甜度也刚好,是祁襄喜欢的。可味道再好,也好像少了点什么。 祁襄吃了一块就没再动了——这些,都不是他心里的那个味道…… 第二天祁襄醒来,就收到师父传来的信,说再有两三日可到京城,安顿的事无需祁襄操心,他有安排,等过几天探望祁襄的人少了,他再露面。 祁襄将信烧掉,穿上衣服去洗漱。 如果要说他在西陲这五年最幸运的事,那必然是遇到了自己的师父——郤十舟。 已是不惑之年的郤十舟之前一直是位游医,四处游历,居无定所,武功精妙但为人低调,在江湖上的名号并不响亮。这对祁襄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拜郤十舟为师后,郤十舟一直尽心尽力地在帮他、照顾他。否则他能否活到现在,都是未知数。 他此生能得太傅与郤十舟两位恩师,是他浸在泥里的二十多年人生中,最幸运的事。 “公子醒啦?我刚给您熬好了米粥,您现在吃吗?”潘管家擦着手从厨房出来。 四合院地方不大,除了主屋外,只有东西两间厢房,在哪儿都能一眼看尽院子,对于潘管家这种独自照顾主子的人来说就非常方便了。 “晚些吧,有甜汤吗?”祁襄浅笑着问。 潘管家也跟着笑了,“有有有,我一早就熬上了银耳莲子汤,这就给您盛!” 这是祁襄五年前一直有的习惯,早上会喝一碗甜汤先垫着,然后去给嫡母请安。如果嫡母不刁难,回到院子正好吃早饭,如果赶上嫡母气不顺,那这碗甜汤也能让祁襄不至于饿着。 这个习惯从去了西陲就没了,也没那个条件。如今回了京,见祁襄看似要把这习惯捡回来,潘管家也高兴。现在祁襄身体大不如前,能多吃点东西总是补的。 甜汤送进屋,祁襄对潘管家道:“师父过几日会来,这期间有什么书信往来你帮我看着些。” “公子放心。” “帮我准备纸笔来。”他有事要请师父派人去做,回京的路上有白君瑜在,书信往来不方便,才拖到今时。不过他既然回来了,就有得是时间等。 鸽子扑楞着翅膀飞出房檐,个头比一般信鸽小不少,很不起眼,却是郤十舟自己养出来的,能来往于自己和祁襄之间,非常方便。 祁襄看着青蓝的天,恍然觉得京中似乎没变过,那些他去过的店铺昨天路过时发现都还开着;街市的样子也无甚变化;他熟悉的人也还是那样,无论成亲与否的,于他记忆中的差别甚微…… 一切都好好的,变的只有他而已。 以前那个一早匆匆赶往宫中读书的小书呆子祁闻景不见了,只有现在满腹怨恨,病病歪歪,一心报复的祁襄。 没什么不好,含着金汤匙的人无需改变,被屈辱磨平的人不得不变,成长并不是公平的,他咽下了这份不公,就要去讨一个说法。 吃完饭看了会儿书,小松就带着大夫来了,这是贤珵昨天就安排好的。 小松还是笑模样,乐滋滋地说:“公子,昨天回去老太爷就吩咐管家准备了些补品,叫今天给您带过来。” “回去代我向太傅道谢。”昨天太傅没多问,也没多说,只一直拉着他的手,他明白太傅想说什么,也理解老人家的心情,所以才格外感念。 “是!少爷本要跟着一起来的,但临出门前被四殿下叫了去,让我给您带话,说您缺什么,有什么想要的尽快跟小的说,千万别见外。” 当今圣上共有六子,自五皇子出生后,已经很多年没有皇子降生了,所以年初得的六皇子才格外受重视,用大赦天下为其祈福。四皇子在皇子中不算最拔尖的,不是学识能力不好,只是他的外家平庸,母妃也不甚得宠,故而并不多受皇上重视。 “已经准备得很周全了。”祁襄说。 这样的小院不难找,能做到五脏俱全,衣食不缺的确是费了心的。祁襄不愿给人添麻烦,贤珵做的已经足够了。 小松提着大夫的药箱,殷切地说:“那您想起什么再随时同小的说。公子,咱们看诊吧。等大夫开了药方,小的跟着一道去拿了送来。” “好。” 大夫姓钱,看着五十多岁的年纪,胡须及颈,修剪得相当得体,衣衫是普通的棉布缝制,估计是出诊的地方优劣不定,这样进出方便。 在钱大夫给祁襄把脉时,小松从旁轻声说:“钱大夫是我们府上常请的大夫,医术高明,擅于调理。我们老太爷身子骨这么硬朗,也有钱大夫的一份功劳。钱大夫为人随和,又不计诊金,很得街坊四邻的拥戴。如今在永林堂坐诊,离您这儿不远,有事可以请他来。” 祁襄点头。像太傅这种职位,是有权请宫中太医诊治的。不过平日调理把个脉这种,不好总劳动太医,所以像贤府这样的人家,都会有自己信得过的大夫专门看诊。 一柱香的工夫后,钱大夫捋着自己的山羊胡,语重心长地说:“哎,你这身子是熬坏的,就没一处不虚的地方。唯一的办法就是慢慢调养,平心静气,切忌忧虑,温补为上,千万不可用力过猛。如此十来年,方可见好。” 祁襄并不意外,潘管家也很淡定。只有小松脸都快皱到一块去了,“大夫,您这说得轻松,这十年慢调,遭罪的还是公子啊。” 钱大夫也不恼,笑道:“你这小猴孙懂什么?‘养’本就是个慢功夫,趁现在还能养,就赶紧养起来。别等到养也无用的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小松也不敢怠慢,“那您开方子吧,我随您去抓药。也劳烦您给写个食谱,这样公子要怎么补也好安排着。” 钱大夫点头,他不清楚这位公子是什么来历,做大夫的,把诊看好就行,其他不该问的就别问。 方子一式两份,一份带回永林堂抓药,一份祁襄自己留档。 潘管家拿着方式感叹,“这位钱大夫医术不错,方子上的几味药与郤先生开的相差无几。” “毕竟是老师在用的大夫,差不到哪儿去。” “公子,我去把小松送来的东西收拾一下,您想吃点什么?我先给您送过来。” 祁襄摆摆手,“不用,你收拾去吧。” 潘管家刚出屋子,门又响了。 潘管家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年纪与小松差不多的小厮,一身短打,看着比小松稳重些,见到潘管家,忙道:“潘叔,您还记得我不?” 潘管家定睛细看了一会儿,一拍大腿,“哟,这不是白如吗?!” 白如笑道:“您记得我就好,我奉我家少爷之命,来给公子送给东西,不知公子可方便见我?” 白如口中的少爷,那不是别人,正是白君瑜! 第5章 “哎呦,劳白将军记挂着,先进来吧,我这就去跟公子说。”说罢,潘管家走向主屋。 白如十来岁就跟着白君瑜,以前在学堂上也是常见的。与小松的活泼爱说话不同,白如从小话就少,如果不刻意去找,都很难注意到他的存在。但白如机灵、听话,比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小厮都得用。 白如奉命来给他送东西,祁襄很意外,他以为昨天那顿饭已经是白君瑜能做到的极限了,没想到今天人未到,东西倒送来了。 “让他进来吧。”祁襄不拿款儿,也没那个必要。奴籍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像白如这种,一般的奴才也惹不起,若不是白君瑜要求白如来,这回谈不谈得上“拜见”还两说呢。 “小的白如,见过祁公子,祁公子安好。”白如毫不含糊地跪地磕头。 祁襄亲自去扶他,“不必多礼,今时不同往日,这种大礼就免了。” 白如并未立刻起身,而是恭敬地扶住祁襄来扶他的手,说:“公子不必如此,小的敬重公子,与其他无关。” 祁襄轻笑,“你的心意我明白,快起来吧。” 白如这才起身,说:“昨晚我们少爷回去后,吩咐小的准备给补品出来,今天早上亲自过目了,才差小的送来。” “费心了,代我谢过你家少爷。” “公子客气,您与少爷是同窗多年的情份,少爷记挂您也是应该的。”白如话说得得体,不近不远,听着也舒服。 祁襄高兴之余,也有些失落——白君瑜的关心,不是他想要的关心。他想要的,也得不来…… “坐,昨天也没有空细问,你来得正好。”祁襄让潘管家给白如上茶,“兮择这些年可好?听闻京中形势逐日紧迫,对他有影响吗?” 白如是个能办事、能主事的,一些他还没找到机会问白君瑜的,倒是可以问白如。 白如客气地接了茶,道:“少爷挺好,前几年带兵打仗有些战功,颇得圣上赞誉。京中……是不如之前轻松了,但少爷向来低调,老爷也十分有度,加上没有战事,日子也安稳。” “兮择向来有分寸,是我担心过了。听兮择说起守孝的事,三年孝期全过了吗?” 白如见少爷把这事都跟祁襄说了,自己能说多少心中就有数了,“快了,二月底就过了。” “那白夫人应该给他看亲事了吧?”祁襄试探着。人就是很奇怪,明明问了也没有意义,却还是想问。 “没呢。”白如笑说:“不过这事大抵也不需要夫人操劳。” 祁襄因为前半句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怎么说?” “少爷与何小姐时常往来,想必是喜欢的。”白如觉得少爷年纪也不小了,的确应该打算起来。至于何小姐与少爷是否合适,那也不是他一个下人能多嘴的。 祁襄似是听到了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笑意僵了一瞬,立刻强迫自己笑得自然些,“何小姐?哪家的?” 大川民风开放,男女正常往来并无大碍,也不会影响女子名节。就算祁襄多问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 白如沉浸在“少爷今年大概可以成亲”的美好喜悦中,回道:“是户部尚书何大人的小女儿,年十七。” “正好的年纪啊……”祁襄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僵了,很酸,很痛,未等他再开口,就猛烈地咳了起来。 “公子,公子您这是怎么了。”白如吓了一跳,忙站起来上前。 潘管家也惊了,赶紧拿过茶杯给祁襄递水。 祁襄咳得面色涨红,原本没有血色的脸这回倒看不出半点苍白,就连脖子都跟着红起来。 潘管家轻拍着祁襄的背,心疼地说:“公子,您喝点水,喝点水能好些……” 祁襄喘不上气,眼睛通红,潘管家递来的水还没喂到祁襄嘴边,就被祁襄碰洒了。 “这是怎么了?”贤珵进门就看到这副情景,赶紧上前。 人有快了一步,将祁襄抱了起来。 祁襄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模糊中能辨认出是白君瑜,可他一点也不想见白君瑜。 将祁襄放到床上,白君瑜一手揽住他的肩膀,一手接过潘管家新倒的茶,气沉手稳地将水喂进祁襄嘴里。 祁襄这才慢慢缓了过来,一杯水喝完,哑声说:“你们怎么过来了?” 贤珵凑到床边,“四皇子刚被皇上叫进宫了,我们没什么事就顺便来看看你。你这是怎么了?” 祁襄抹了把眼睛,苦笑道:“没事,只是身体突然不舒服。” “钱大夫来看诊怎么说的?” 潘管家代祁襄答了。 贤珵叹气,“你要多注意保暖,如今是一天天暖了,但也不能贪凉。” 祁襄自己知道跟那个无关,是听到白君瑜有喜欢的人,心中一郁所致。如果说之前白君瑜未成亲对他来说是京中的“不变”,那知道白君瑜有了喜欢的人,就是天塌地陷的“变”。他以为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准备,但当支撑他多年的执念崩塌的一刻,他才明白,所有的不在意、准备好,都只是他自以为的。 此时他也明白,自己的执念从来不是“再见他一面”这样简单…… 可知道又怎样?没用了……时不待他…… 躲开白君瑜还放在他肩上的手,祁襄面无表情地说:“我会注意的。我想睡一会儿,你们先回去吧。” 白君瑜并没觉得祁襄躲开的动作有何不对,也很自然地站起身,不去打扰祁襄。 贤珵帮他拉过被子,“那你先休息,等醒了咱们再说。正好小松把药拿回来我帮你看着煎了。” 祁襄闭上眼睛。 贤珵起身招呼大家出去。 门关上,祁襄再次睁开眼,望着床顶眼神空空的。手伸出被子,一寸一寸地摸着自己脸上的疤,然后露出一个自嘲又自恶的笑容,久久未曾眨眼。 直到下午,祁襄才从房里出来。 白君瑜已经带着白如走了,贤珵和小松还在,潘管家在厨房洗着碗筷,贤珵他们已经留在这吃过饭了。 “醒了?可舒服些了?”贤珵放下茶杯问。 祁襄点头,“让你担心了。” “好在钱大夫没说有什么要命的大毛病,不然我才是不知道怎么回家交代了。”说罢,贤珵冲着厨房喊道:“潘叔,闻景醒了,把饭给他端过来吧。” 潘管家高声应了,小松进去帮着端了出来。 一碗清粥,几样小菜,一小盘剁好的卤鸭腿,非常简单。 祁襄坐到桌前,对贤珵道:“我能吃的东西不多,招待不周。你吃饱了吗?” 贤珵喝着茶,说:“我这么大人了,还能饿着不成?” “那就好。” “你也这么大人了,对自己的身体多上点心。药已经煎好了,等吃完饭喝,别怕苦。” “好。” 祁襄舀着粥慢慢吃,小菜动了几筷子,鸭腿倒更像是充门面的摆设。 贤珵挥退了小松,对祁襄道:“今天去四皇子那儿,他也挺想来看望你,又怕太惹眼对你不好,想过些时日再来。” 祁襄摇摇头,“殿下的心意我领了,我这儿实在没有能招待殿下的,怠慢了总是失礼。还是算了吧。” 贤珵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你也是跟四皇子一起读过书的,应该知道他不会介意这些小节,你不必有负担。” “四皇子君子如玉,品性高贵,自是不会计较。但也不能因此,就放任怠慢。殿下是皇子,你来我这儿,我管你一顿、饿你一顿的都无妨,因为你是太傅的孙子。四皇子,我可不敢这样随意,生了话柄对谁都不好。” 皇家允许朝臣的孩子入宫读书,每位五品以上的大臣都可以送一个与皇子期年纪相仿、前后开蒙的孩子进宫,嫡庶不论。皇子们有自己的皇子太傅、皇子太保分别授课,也会有所有皇子和陪读一起听的太傅、太保授课。 祁襄当时就是跟着四皇子一起读书的那六人中的一个,若不是父亲犯事,他这身份拿出去也是面有荣光、身带尊贵的。 祁襄作为庶子,家中又是那个情况,按理说进宫读书的应该是他的嫡兄。但嫡母听闻宫中读书辛苦,师教严厉,又是早出晚归,风雪无阻的,实在心疼嫡子。但以祁家的官位,不送孩子去陪读必然若人非议,嫡母也怕坏了她贤良的名声,这才让祁襄占了这个便宜。 如果当年是嫡兄进宫读书,那必然是跟三皇子一起的。等到了祁襄这儿,按年岁算就只能跟着四皇子了。也好在四皇子从没因为他父亲的立场排斥、孤立他,那些年读书的日子对他来说也是安稳顺遂的。 “你还是这样谨慎。也对,如今形势不比以前,周全些肯定没错。”贤珵收了几分笑意,语气也严肃起来,“其实我和兮择过来,是有事想问你的想法。” “什么事?”祁襄停了筷。 贤珵说:“四皇子想请你做谋士,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祁襄干笑,“我一个读者读了半吊子的人,哪有资格给四皇子当谋士?” “这有什么的?你自小聪慧,祖父都夸你,如今你回来了,学识总要有个用武之地吧?四皇子开的例银很高,你以后想买点什么手头也宽裕些。” 祁襄摇头,“我明白四皇子是找个由头想帮我一把,但谋士还是算了。我离京多年,对京中情势不了解,书读了一半,在西陲又荒废多年,如今也没记得多少了。谋略上又向来不是我在行的,实在无颜忝居其位。而且四皇子同这我个罪臣之子往来,也传不出什么好话,对四皇子日后也是不利。你也不必劝我,这中间明显是弊大于利,没必要因着多年同窗情份,就过分抬举我。” 说到这儿,祁襄露出笑意,“我也实在没那么精力。若以后有四皇子的一天,我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太差。所以谋士就不必了,若有需要我帮忙的,知会我一声便是了。” 话都被祁襄说全了,贤珵也知道多劝无益,但他相信以祁襄的聪慧,只要肯帮着出对策,对四皇子必然是有利,这也够了。 第6章 鸽子呼噜着翅膀飞进安静的四合院,轻巧地落在窗台上,尖嘴“笃笃”地点着窗棂。 祁襄睁开眼,外面天刚蒙蒙亮,这个时节天亮得晚,听外面的动静,潘管家应该还没起。 下床推开窗子,祁襄将信鸽抱进来,从它爪上的竹筒里取出信,又随手抓了几颗瓜子放到桌上,信鸽就不管祁襄,扑向那些瓜子了。 祁襄的师父郤十舟已经于五日前到达京中,安顿在京外的一处院子中,是郤十舟自己的地盘,十分安全。 郤十舟暂时也没露面,这样的谨慎也是他多年的习惯。 点上床头的蜡烛,祁襄借着烛光看起信来。 信上说昨日手下的人查到,那场战事中活下来的吴庆和赵正刚两人,如今在三皇子府中做事。其他人未见踪迹,很可能已经不在京中。 当初那场败仗无人不知,这也导致活下来的几个人都是谁也不难查。对于这两个名字,祁襄没有印象。当然了,活下来的人也没一个是他认识的。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三皇子为什么要收那两个人进府做事?难道不应该避嫌吗? 祁襄知道他父亲是三皇子一党,为三皇子也可算是尽心尽力。三皇子荣洌是皇后的儿子,外祖是当朝左丞相,可以说地位十分尊贵,也是炙手可热的太子人选。这样的身份地位,祁襄的父亲祁邑有心投靠也正常。 他父亲出事后,三皇子及其一党众人,没有一个站出来为他父亲求请、为祁家说话的,明显他父亲成了弃子,三皇子也不想担任何干系,更不想惹皇上怀疑。 既然当时三皇子避嫌了,又为何要了两个人去他府上做事?这也未免太不合常理了。 除了在宫中课堂上,祁襄与荣洌没有接触,无冤无仇。但因为父亲的事,祁襄还是在心里记了荣洌一笔。他也是后来才得知,当初太傅和四皇子为他求情,皇上那里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荣洌催着刑部的人尽快安排发配,明显是怕夜长梦多,祁襄没等来宽恕就去了西陲,才有了今天的他。 祁襄回京是想查明当年的事,想讨个说法,而目前只查到了吴庆和赵正刚,自然要顺着这条线继续挖下去。如果能把那一笔从荣洌身上讨回来,就是稳赚不亏。 将信烧掉,祁襄走到桌边执笔回信,之后也没了睡意,就自己去厨房烧水煮饭——这些年这种事他已经做得很娴熟了。 “哎呦,公子,您怎么不叫我起来啊。”潘管家忙接过祁襄手里的锅铲,“我来我来,公子怎么好干这些呢?” 祁襄失笑,“之前也做过很多次了。” 潘管家一脸不满,“那怎么一样?那是那群畜生故意给您找活干,现在您可不能再干了。” 看锅里已经熬上了杂粮粥,潘管家说:“我给您再炒个土豆丝吧?” “好。”祁襄退出厨房,没多会儿又折返回来,“给太傅带的东西放哪儿了?我再看看路上要不要添点儿。” 潘管家笑说:“放东厢房了。” 经过几天休息,祁襄精神好了不少,今天赶上太傅休沐,他准备前去拜访,做全礼数。 早上出摊的大多是卖早点的,这个时间几乎都开始收摊了,街上熙熙攘攘,有些热闹。祁襄坐着潘管家雇来的马车,前往贤府。 贤珵一早就在等他了,听说马车到了,赶紧迎出去,“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祁襄笑说:“都是给太傅带的,没有你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一份心意罢了。” “这就是你小气了。”贤珵引他入内,玩笑道:“你就算给你带块肉也行啊。” “囊中羞涩,万望谅解。”祁襄知道贤珵不是真的要跟他要肉,只是说笑而已。 贤珵说:“那必然要理解一二的,中午留下来吃吧,哥哥供你顿大肉吃!” “恭敬不如从命。” 进到正厅,祁襄向太傅行礼。 “快起来。别跟老头子来这些虚的,一会儿多陪我下两盘棋比什么都实在。”太傅笑呵呵地对伺候地人说:“你们都下去吧,我和闻景说说话。” 贤家伺候的都是老人了,都知道太傅除了孙儿外,最喜欢的就是祁襄了,自然也乐于让祁襄陪着太傅说话。 “你那小院住得还行?”太傅喝着茶问。 祁襄微微颌首:“是,住得很好。” “那就好。我知道你低调,不想给我惹麻烦,我也不要求你日日来跟着我读书,我这准备了些书籍,你拿回去看吧,有什么不懂的等我下回休沐时带来,我为你解惑。” 除了报仇,读书是祁襄其二想要的,太傅已经为他准备周全,他又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多谢太傅。”祁襄起身作揖。 太傅摆摆手,又说:“听珵儿说,四皇子想请你做谋士,你拒绝了?” “是。” 太傅一笑,“做得好。现在京中的情况你贸然插|进来并不合适,比起这些,你养好身子,多读些书更有用。待有机会去了你的奴籍,我安排你入书院教书,也是条好路。” 贤珵简直无语了,祖父赞同了祁襄的作法,这不是变向在说他们考虑不周吗?虽说这是事实,但也不用特地拿出来讲吧?怪丢人的。 “有劳太傅费心了。”太傅的安排自然是最好的,但日后能否实现实在是两说了。 太傅拿过手边的木匣子递给祁襄,“这里是你的身契和我帮你准备的文书,你自己拿回去保管吧。目前脱不了奴籍,但好歹以后出门能方便些,有什么问题就报贤府的名,我来出面。” 祁襄起身双手接过木匣,再次道谢。 太傅感叹着:“以后常来常往就好,你回来了,我的头一桩心事也了了,甚好,甚好啊。” 接近晌午时,下人们来报,说四皇子到了。 祁襄意外,听下人话里的意思,应该是早知道四皇子会来。 太傅微笑道:“直接请去饭厅吧,我们也过去。” 几年不见,四皇子荣沧并没怎么变,可能是自小就有少年老成的气质,如今看他倒没多少违和感了。荣沧样貌不算出众,却也十分周正,加上与生俱来的华贵,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荣沧赶紧免了太傅的礼,扶着他老人家先入座,才看向祁襄。 “闻景,你能回来我很高兴。陪我读书的几人中只剩下你、尔勉和兮择,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日后有我一日,必保你一日。” 荣沧向来说话算话,这点祁襄信。但能做到如何,并不取决于荣沧,因为荣沧只是皇子,而非皇帝。 祁襄道了谢,态度不疏不近,与当年并无二样。 太傅招呼他们坐下吃饭,贤府今天准备了不少菜,都是祁襄以前喜欢的,也知祁襄身体不好,还特地给他熬了稠稠的粥,让他能吃饱吃好。 桌上没有旁人,自然也说起了朝堂之事。祁襄并不清楚,也不插话,只从中听些有用的消息。 目前皇上的六子中,除去刚出生的六皇子,能在御前为皇上办事的只有三皇子荣洌。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毕竟是皇后的儿子,就算为了朝中稳固,皇上都得多宠爱些。 皇子们成年后可出宫建府,读书也从每日上课改为三日一课,只有太傅和太保授课。皇子们各自的师傅是跟到府上继续授课的。而陪读已经不必再上课,可各奔前程。 荣沧没有差事,每日过得循规蹈矩,出不了错,但看着也不像有一争皇位之力。 太傅说:“三皇子刚因千秋宴办得好,得到皇上赞许,看似势头不错,但四殿下也不必灰心。皇上至今没让三皇子碰过兵权,可见心中也有忌惮。四殿下只要耐住性子,等待机时,总有得用的一日。” “是。我并不急,三哥虽得父皇喜爱,但同样盯着他的人也多。倒不若我这样自在。” 这话无论是否发自真心,理是没错的。 “殿下能这样想就好。如今左丞相势力盘根错节,正面与他们冲突,并无好处。殿下身边除了老臣,只有白家最得皇上重用,但白家父子碰得都是兵权,更不方便站出来为殿下谋差事,所以凡事还得殿下自己忍耐。” “我明白。太傅与白大人处处为我小心谋划,我定然不会辜负。” 突然提到白家,让祁襄又不禁想起白君瑜,心中叹气,好在今天白君瑜没来,他是真的不想见。 从贤家带了不少书回来后,祁襄每天也有了事做,日子过得也挺快。偶尔想起白君瑜,似乎都比前一次能少郁闷些。 白君瑜有喜欢的姑娘是很正常的事,别说他没跟白君瑜表明过心意,就算他表明了,白君瑜也有拒绝的权利,男子喜欢男子,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祁襄也不会无理取闹地认为白君瑜就应该回应他的感情,他又没疯。 自我劝解多了,郁郁的心情也跟着开朗了不少。 这天,潘管家出门买菜回来,跟祁襄说:“公子,我买菜时听街坊闲传,说三皇子府上的人把一个酒楼的掌柜的给打了,还东西砸了不少。今天一早事情闹上衙门去了!” 第7章 祁襄目光一烁,问:“还打听出什么了?” 事关三皇子府,潘管家不可能不多打听一些。 潘管家放下菜篮子,道:“听说闹事的一个姓吴,一个姓赵,在三皇子府上有点权。这两人爱喝酒,酒量又不怎么样,时常闹事。但之前闹的都是小摊小店,人家不敢得罪三皇子府上的人,只能忍气吞声。” “但这回那两个人算是踢到铁板上了。那家酒楼才在京中开了小半年,看着没什么根基,让这两人一闹才知道,那酒楼背后的老板是被封了‘京中第一厨’的宁御厨。” “宁御厨?”祁襄给潘管家倒了杯茶,这个人他是知道的,以前进宫读书时遇上过几回,看外表是个耿直的,“那不是应该在宫里伺候吗?不应该出来办其他营生的。” 宫里规矩,在宫中伺候的人均不可在外从事其他生意。此规也是以防奴才被收买,对主子不利。 潘管家解释说:“那宁御厨因长年做饭,手腕累伤了,已于半年前告老。皇上感念他数年辛苦,给了不少银子,还封了这‘京中第一厨’的称号。宁御厨行事低调,京中都没人知道那酒楼是他开的,直到今天早上他亲自去敲鸣冤鼓,事情才传开。” 宁御厨从小就伺候在当今圣上身边,像这样的御厨是深得皇上信任的,自然也只效忠于皇上。也因为他只依靠皇上,所以并不忌惮皇子,皇子惹上他,他依旧敢告。 而这一个“告”字,中间的学问就多了,能揣度的也就多了。 “衙门接这事了?”祁襄问。 潘管家一口气将茶喝完,点头道:“是,不敢不接。” 祁襄拇指与食指捏着杯沿,“潘叔,你可知闹事那两个人是谁?” 潘管家心中一震,如果祁襄不这样说,他且当是一桩看热闹的事。但既然问了,这中间的事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请公子明示。” “是活下来那几个人中的两个。” 潘管家眉心皱紧,“他们入了三皇子府?” “是不是很奇怪?”祁襄语气云淡风轻,不像刚知道时那般疑思。 潘管家转念一想,心里也明白了几分,“那这事……” 祁襄点头。 潘管家笑了,“公子有主意,我就不多话了。中午我炒几个菜,给您温一壶贤少爷送来的鲜花酒可好?” 鲜花酒度数低,又带着甜味,祁襄可以小酌一杯。 祁襄应了,潘管家就去厨房忙活了。 天空万里无云,只有鸟雀不时飞过,祁襄心情不错。他之前传信去,让师父找机会给吴庆和赵正刚惹些事,看看三皇子府上的反应。如果被打发了,那可能只是偶然进了三皇子府上伺候;如果被保下,这中间的缘由就值得去查上一查了。 对于活下来的那几个人,祁襄一直有个疑惑——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论武功排不上数,论机敏也不曾出挑,连待在后方的伙夫都没幸免于难,他们是如何做到的?是运气太好,还是有别的说法? 由于事关宁大厨,就算宁大厨已经不在宫里伺候,那也曾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而且宁大厨在京中开酒楼这事别人不知道,皇上知不知道还不好说,以宁大厨的月银肯定是开不起的,倒是离宫时皇上赏的银子挺够用,既然银子可能跟皇上有关,下面的官员就更不敢怠慢了。很快,折子递到了御前,百姓们不知皇上是如何处置的,只是茶余饭后多了个谈资罢了。 午觉醒来,祁襄坐在屋里看书吃茶点,屋门开着,外面的风偶尔吹进来,已经不见凉意,也柔软许多。 安静的小院里突然落下一人,祁襄警觉地摸上靠枕下的剑。 “反应不错。” 熟悉的声音让祁襄一下放松了警惕,笑道:“师父,您怎么不走正门?” 郤十舟一身黑衣信步进门,不似文客儒雅,也不似剑客侠气,独有的一份自在与不羁,是他最明显的特点。 “不知道你这儿有没有人,走正门万一有人在还麻烦。”郤十舟笑说。 祁襄请他上座,喊了潘管家给上茶。 潘管家送来茶,见了礼,才退出去。 “师父那边还好吗?”祁襄问。 他暂时不方便出城去看,只能交给师父安排。 郤十舟喝着茶,他对茶倒是不挑,只要是茶味就好,“放心,都好。我在周围开了几块地种些草药,让手底下的人冒充药农,也不惹眼。” “师父想得周到。等以后有机会,您再带几个人到京中住下,这样来往也方便些。”祁襄说。 京中的人口更替较慢,尤其是城中,外来人过来,很容易引起注意,不是好时机。 “我也这样想,眼下住在京郊是远了些,但胜在安全。你自己在这里也要多注意,有事尽可能让我去办,你继续当个无害的小公子就行。”郤十舟笑说。 他的事,师父都知道,祁襄也不弄那些虚的,“人家叫我一声‘公子’那是客气,真论起身份来,我什么都不是。” “别的不算,我的徒弟,一声‘公子’怎么都是当得的。” 祁襄笑了,应道:“是。” 郤十舟喝了半盏茶,才又道:“我过来,是想跟你说说吴庆和赵正刚的事。” “您说。”祁襄坐直身体。 “活下来那几个人只找到这两个,其他的这么多天查下去,半点消息都没有。吴庆、赵正刚这两人不是第一回 这么嚣张闹事,就算是皇上的奴才,也不敢这样跋扈,何况是一个皇子的人,除非这他们还有别的依仗。”郤十舟说。 祁襄点头,“的确。三皇子是太子的热门人选,按理说更该管持好府中下人。皇上不给兵权已可见忌惮,吴庆和赵正刚这么一闹,简直是往皇上桌上送三皇子的不是。” “为了两个下人,皇上倒不至于惩治三皇子。但三皇子如何处理这两个人,可能就很有说法了。” 祁襄给郤十舟递点心,“师父,您是怎么知道那酒楼背后的老板是宁御厨的?” 郤十舟吃相斯文,等一块点心吃完,才道:“让人在城里打探消息时偶然看到的,那人认识宁御厨。当时宁御厨是被掌柜的恭敬地送着从酒楼后门出去的,那个时间酒楼已经打烊,厨子也走了,看起来不像是去吃饭,也不像要换新菜色,更像是去看账的。后来又盯了两天,宁御厨每天都从后门进出,他们也偶然听有人叫宁御厨老板,这才确定。” “那你们是怎么把那两人弄去酒楼的?” 郤十舟笑说:“那两个人除了嚣张,还贪酒,又自视颇高。我不过是让人在他们出门吃饭时,‘不经意’提到那家酒楼里有上好的竹叶青,只卖贵客,没点体面的喝不上。他们自认为是体面人,竹叶青又是好酒,当然要去试试。但那酒楼里并没剩多少竹叶青,我前一天把去年最后的五坛买走了,今年的还没到,他们必然喝不上。而他俩以为掌柜的是看不起他们,加上下午喝了几杯酒还没全醒,就闹起来了。” “师父好布局。”无论他请师父帮什么忙,他师父都会做得很周全,完全不需要他操心。 郤十舟拍了拍手上的碎渣,“我原本还安排了人坐他俩隔壁桌,想着他们不闹就让人在提提竹叶青的事。没想到只是白费了一顿饭钱,这俩人什么都不需要说,自己就能想出一场戏来。” 祁襄用拳抵住嘴,闷闷地笑着,半响之后才说:“让人继续盯着吧,看三皇子怎么处理。” “自然。那五坛酒我也给你留着,等你成亲的时候拿出来喝。”郤十舟豪爽道。 祁襄笑意明显淡了许多,轻声说:“怕是不能了,师父喝了吧。” 郤十舟挑眉,“怎么就不能了?见到那个人了吗?” 关于白君瑜的事,郤十舟是知道的。不是祁襄有意同他说,而是生病昏迷的时候,叫了好几回白君瑜的名字,被郤十舟记下了。后来才慢慢问出了缘由。 郤十舟从不觉得祁襄喜欢男子有什么不对,江湖上这样的事也不少见,根本不必大惊小怪。而且当时祁襄凭借着这个名字坚持下来,好好地活到了现在,让他也对这白君瑜生出几份好奇。 祁襄笑意全无,“他有喜欢的姑娘了,可能很快就会成亲。” 郤十舟笑也淡了,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若真喜欢,为师帮你把他绑回去。” 祁襄知道师父是想让他高兴,但他却笑不出来,“绑回去他也不喜欢我。而且我这副样子,不吓着人就不错了,不奢求别的。” “你这也是不得已。以后总有人会敬你、爱你,不在意这些的。” 祁襄扯了扯嘴角,“不说这个了。前几天我让潘叔分别在庵里和寺院为我娘和梁福立了牌位,日后方便祭拜。师父帮我看看周围有哪处风水不错的地方,我娘和梁福的骨灰也应该入土为安了。” “好,我尽快帮你看。”郤十舟对看风水不在行,但京中找个人看风水还不容易吗?一个不准就多找几个,肯定能看到一块好地。 原本想留师父吃晚饭,但还没到傍晚,贤珵就提着吃的来了。 郤十舟直接翻墙离开,他对贤珵不好奇,也不想露面。 贤珵笑呵呵地将东西往桌上一放,道:“今天咱们喝两杯,庆祝三皇子被皇上斥责了。” “只是斥责,有这么高兴?”看来皇上已经有了定夺。 “是没伤筋动骨,但看皇上的态度,也没多维护三皇子,这样看四皇子必有一争的可能。” 朝中局势祁襄不愿多分析,至少他分析的点跟贤珵是不一样的,“饭可以吃,但酒就别喝了。” “怎么?”贤珵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喝不了多少,点到为止嘛。” 祁襄无奈道:“明日是清明,你也要去祭拜吧?” 贤珵一拍脑袋,“你看看我,把这事忘记了。得,我不跟你吃了,回去陪陪祖父,这种日子,他老人家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嗯,回去吧。改天咱们再聚。” 送走了贤珵,祁襄问潘管家,“祭奠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是,车也已经雇好,明天一早咱们就去。” “那今日早些睡吧。”也许睡不着,也许会做恶梦,都好,他曾经历过的恶梦一遍遍地梦到,才让他觉得现在活得够真实。 第8章 清明当日,细雨纷落,将地面打得湿滑,又没到积水的程度。 马车在雨中走得不快,赶在天大亮前,祁襄就已经出城了。他们并不是最早的,有些祭奠地比较远的,天不亮就走了,他们夹在众多出城的马车中,一点也不显眼。 在大川,寺院和庵里都给提供临时的供奉牌位,给那些不方便在家中供奉的或者入土地太远不便时常前去的人祭拜,只象征性地收些银子,并不为难。 祁襄把牌位供奉在家中也可以,只是在西陲时,并没有机会日日供奉,也没有将母亲和梁福埋在那边,总觉得祈福不够,所以才送到这种能日日诵经的佛门清静之地,又花了银子请人专门诵经七七四十九日,以弥补一二。 因男女有别,牌位也要分地供奉,倒不费事,只是祁襄要祭奠需要两边跑而已。 庵中祭完母亲,祁襄添了香油钱,没留斋饭,就去了恩华寺。 恩华寺是京中香火比较旺的寺庙,跟相对冷清的庵中一比,那就是人来人往了。在这边,无论什么身份都可以供牌位,也没有档次高低之分,享受一样的大殿与供奉。 跪在蒲团上,祁襄往火盆中投着纸钱和元宝,面前的小桌上摆了供品,都是梁福生前爱吃的。梁福七岁就跟在祁襄身边了,当时祁襄的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对这个小书童虽算不上苛待,却也很难拿出特别好的吃食与他分享。 后来潘管家上任,他们的日子才好了些,梁福也长了些个子,就是好景不长,又跟着他折腾到了西陲,最后惨死在那里。 祁襄一言不发,枯枝般消瘦的手指微微抖着,这里人多,他不能说什么,但他心里明白,即使杀害梁福的人都死了,也依旧弥补不了他心中的愧疚和难过。他只是没疯,若疯了,想要株连也不是没可能。 祭奠的人一轮换过一轮,只有祁襄久久未动,这里并没有定时,也设有许多供桌,倒不必非等祁襄这一个。 潘管家陪祁襄跪着,心中也是惋惜和愧疚,梁福没有时候才十六,正是好年纪,还没看过这大好河山,就已经与他们天人永隔。 “公子别太难过,梁福泉下有知,也难安心的。”潘管家叹息道。 祁襄哑声道:“潘叔,你知道我有多恨吗?我甚至觉得那些人死了也不够。” “我懂。”潘管家抹了抹眼睛,“若能早遇上郤先生,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祁襄抬头看向梁福的牌位,“终究……是我无能……” 跪了半个时辰,祁襄起身时已经有些打晃,腿也麻了,眼前一阵发黑。 潘管家先扶祁襄去小亭中休息,再去将烧过的纸和供品端出来送到寺里指定的地方去。 祁襄靠着亭柱,脸色煞白。他天生白,在西陲劳作时也没晒黑,在身体不好后脸色就更白了,只是与健康的白完全不是一回事。 “闻景?” 祁襄寻声看去,只见白君瑜一身黑衣走进亭子。 祁襄也没力气坐直应承,只点了点头,说:“抱歉,我有些不舒服,就不与你见礼了。” 大概心中的难过大过白君瑜与何小姐的事,祁襄生不出其他心思,也无暇伤感。 “你来做祭奠?”白君瑜坐到祁襄身边。 祁襄再次点头,过近的距离让祁襄能清晰地嗅到白君瑜身上薰香的味道。 “祭奠谁?” 祁襄垂眸道:“梁福……” 白君瑜并没显出惊讶,这次方姨娘和梁福都没回来,他们也有了猜测,是怕惹祁襄伤心,才没多问。 “方姨娘也没了吗?”白君瑜问。 “嗯,我先祭奠了娘亲才过来的。” “他们……怎么了?”这样问像是在挖祁襄的伤口,可话已经说到这儿了,该问的还是要问。 祁襄语气很淡,似乎经历这些事的不是他,如此伤怀的也不是他,“我娘是病死的,梁福……受伤死了……” 祁襄嘴唇几不可见地轻颤,随即低头不去看白君瑜,眼中的湿热也快压不住了—— 梁福是怎么死的?梁福是为了护他,活活被那些人打死的! 当年他风华清靡,在边关这种长年见不到年轻女人的地方,就成了官差们觊觎的对象。女人有怀孕的风险,年纪大的又让他们提不起兴趣,他去到那里,可以算是最好的亵玩之物。 那夜,他被三五的官差拖进小屋,欲行龌龊之事。梁福冲进来护他,惹怒了醉酒的几人,活活被打死了。 祁襄还记得梁福在他怀里咽气时的样子,七窍流死,浑身青紫,疼的发颤,又发不出声音……这是他这辈子挥之这去的梦魇。 声音惊动了官差长,又出了人命,就算是流放之人,也非死刑之人,出了事他们还是要担责任。但因为天高皇帝远,只仅是罚了一个月的俸禄了事,根本算不得处罚。 梁福火化那日,祁襄跪在熊熊大火前,用匕首划伤了自己的脸——在这里,这张脸只会招祸,留也无用。 “节哀。”白君瑜说。 祁襄眨掉眼中湿意,问:“你怎么也来了?” 白君瑜说:“一早去给堂兄扫完墓,祖母让我来添些香油钱,请大师为家中诵经祈福。” 祁襄想了想,说:“你在外打仗也是伤人性命的事,应该请大师单独为你祈一份福才是。” “我母亲每年都会来请大师为我祈福,我就不必亲自去添了。” “夫人想得周道。” “你留下来吃斋饭吗?”再有小半个时辰就开斋饭了。 祁襄摇摇头,“人太多,不想挤了。等潘叔收拾完我们回去吃。” “也好,既然身体不舒服,早些回去休息也应该。”白君瑜刚说完,白如就端了水来。 刚才白如是跟着白君瑜一起过来的,看到祁襄脸色不好,就去厨房要了水。 “多谢。”接过杯子,祁襄冲白如笑了笑,慢慢将水喝完。 这周遭也没有旁人,白君瑜说话就不避讳了,“估计快打仗了。” 祁襄不解,“怎么说?” 白君瑜目光沉静,像是习惯了,“现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外族很可能来犯,抢夺粮食。” 这种事不说年年有,却也比较常见,多发于入冬储存食物和春来食物吃完新物未成之时。 祁襄沉吟了一会儿,说:“这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全当你我同窗几年我多虑提醒吧。” 白君瑜认真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这回若起战事,你勿要主动出头,即便能力所及、义愤满心,也要克制着退一步。除非……”祁襄比了个“三”,“他们提出让你或奉北将军出征,再出头不迟。” 白君瑜明白祁襄比的手势是指三皇子,追问道:“为何?” 祁襄既然提出来,就希望白君瑜不要莽撞,即便多解释一二也尚有这份耐心,“一方被斥责,另一方就积极表现,取而代之的意图太明显,上面那位也不傻。而且只是训斥,是做样子给个交代还是真心不喜尚不好说,但治下无方这个帽子必然是扣上了。现在急的应该是被扣帽子的人,急就容易出错。如果这时另一方做得太过,将上面那位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就是给对方解围,自己得不偿失。” “你与你府上的立场已经被旁人默认,你出挑就是为己方惹眼。朝中的情况你比我了解得多,心里对谁能出战、是否非你不可也有数,所以不要太急,你们急也一样会出错。朝中若无可用之人,早晚会转回你身上。奉命而去与主动请缨,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差别很大。” 白君瑜笑了,凌厉的脸上也显出些许随意,“你这番话让我开始后悔应该多劝你几回,让你去做谋士。” 祁襄摇摇头,“这点东西你未必想不到,或许也只是我多此一说罢了。既然不让你惹眼,我又怎么可能自己去惹眼?” “无论我能想到与否,还是多谢你提醒。” “客气了。”祁襄远远地看到潘管家已经收拾完往这边来了,“这里人多眼杂,我就不与你久叙了。你吃完斋饭再走吧。” 说完,祁襄拉上颈巾遮住脸,出了亭子向潘管家那边走去。 白如站在亭边,嚅嚅了片刻,说:“少爷,我觉得祁公子脸上的疤一点也不难看,不必这样遮着。” 白君瑜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觉得不难看,但他向来细心妥帖,这样也是不想引人注意。” 白如又道:“少爷,我想去给梁福上柱香……” 白君瑜点头,“去吧,也代我上一柱。” 清明一过,天就真要开始暖起来了。 这天一早,祁襄没什么事,就在院中侍弄贤珵送来的花草,还没到花开的季节,但叶子已经长出不少,嫩绿的颜色也很是赏心悦目。 鸽子扑腾着翅膀落了下来,潘管家给祁襄端点心时正好看到,放下茶点就把鸽子抱了过来。 祁襄取下信来看,也微微有些惊讶。 信上说,三皇子被斥责的第二日,吴庆和赵正刚就被赶出了府。打探的人听两个人的意思是要回老家去,遂回来请示是否继续跟。等再派去的人跟上他们时,两个人已经在夜色中被杀了。他们的人没现身,看着杀了两人的一伙人用席子将人一卷,丢进了乱葬岗里。 潘叔琢磨了一下,说:“公子,这若是劫财,也不至于还管收尸吧?” 祁襄一笑,“的确多此一举,很可能是三皇子所为。别人看着这两个人被赶出府了,也觉得他们应该是要回老家,这路上遇到点意外,自然与三皇子府没有干系。三皇子京中的面上做全了,但可能从始至终就没打算留这两个人的命,所以出了京中地界把人杀了,又担心当地知府查下去再把他牵扯进去,干脆丢乱葬岗,也没人会去乱葬岗查死尸数。京中与老家都不见两人,要报官也只会说是失踪而已。” “话说回来。”祁襄将纸条捏在手里,“那两个人的所为就算让三皇子被斥责,也罪不当死。若真是三皇子做的,那这两个人手里肯定有三皇子忌惮的把柄,所以才必须要除掉。” “公子有何打算?”潘管家问。 祁襄拿了块糕饼慢慢吃着,说:“不急,我再想想……” 第9章 如白君瑜所说,边关果然不甚安稳。这个消息倒不是在京中打听来的,而是郤十舟的旧友游历到那边,给他写信时提到的。 祁襄并不担心,先不说外族能否打到京中,就算打到了家门口,他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到时谁葬于谁的剑下还是两说。 早朝也已改成所有官员齐上朝,往常这种大朝是五日一次,风调雨顺时更是十日才有一次,平日都是五品及以上官员上朝议事,也是多年不改的。 太傅如今已经甚少参与朝政,大部分时间还是以教书为主,但这回也被要求日日上朝,参议国事,可见此次政事难议。 没了休沐,祁襄也不好总上门去讨教,太傅如今年纪大了,休息时间不能少。 祁襄关心太傅,太傅自然也记挂着祁襄,这天让贤珵去叫了祁襄到府上吃晚饭,学问可以放一放再议,但孩子这几日过得如何总要及时看看才能放心。 退了旁人,太傅笑道:“近来读书没落下吧?” 祁襄恭敬道:“是,每日都有诵读。” “那就好。近来朝中事忙,我也顾不上你。有什么事我不在的,就直接来找管家,让他们帮你办。” “京中一切安稳,我都好,您不必担心。”祁襄说的也是实话,天子脚下,是惹不起的达官贵人最多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前几日下朝时,白将军悄悄跟我说,让我代他向你道谢。那日你与兮择说的,兮择已经告诉他了,说谢你费心为兮择想得这样周全。”太傅口中的“白将军”自然是指白君瑜的父亲,至于祁襄都跟白君瑜说了什么,白将军也全说了。 祁襄微笑说:“奉北将军太客气了,我不过是当日偶遇兮择,他提起边关可能不稳,我想到便说了。” 太傅一脸满意,“你能念着当年的情份,提醒他一二,我也甚感安慰。” “您这话说的,好像我以前与他关系多差似的。”祁襄无奈道。 “你当我老了健忘?当初你俩在课堂上为那些诗文辩过多少回?那些皇子就爱看你俩争,可以免去听课,也不必被我考较了。”说到这个,太傅又突然想起来,“还有,我可是听说你们俩为了争一个姑娘,还当街红过脸。” 祁襄都不知道自己要从哪儿辩起,也是当初心中喜爱白君瑜,又不敢表达,只能用这种笨拙地方式让白君瑜多关注他。现在想来的确幼稚,“当时年纪小,就算有争执,也未必有心的。这回他受尔勉所托,接我回京,我已知他对过去的事不在意了,我又何必紧抓着不放?” “你们能如此相处,我就放心了。”太傅继续说:“既然兮择之前就跟你说过边关之事,那我也跟你说说近来朝中的事。边关的克骊族蠢蠢欲动,看起来已经在集结兵马,准备来犯。朝中兵力不足,去年又还乡了不少老兵,军中人数紧缺,所以皇上想征兵。” 祁襄眉头紧锁,“征兵可不是小事,手段强硬,百姓怨声载道,恐生事端;自愿入伍,效果可能不好,百姓多不会功夫,上了战场与去送命无二。” “没错。所以久议不下,征兵又刻不容缓,这才棘手。” “四皇子也被叫去议事了吗?”祁襄问。 “去了,倒是没叫三皇子。也如你之前同兮择所说,皇上大概也是想看这种局面下四皇子和白家的反应。” 这点祁襄倒是不太忧虑,“自古君王皆多疑。无妨,只要不惹皇上忌讳,这事很快就能过去。” 太傅叹气,“现在四皇子表现也不是,不言也不是,反倒更为难了。” “比起这种‘出挑’的小事,想征兵才是皇上要办的大事。老师不如在这方面给四皇了出出主意,哪怕不得皇上认可,也得拿出一个章程,让皇上觉得四皇子至少用心了。” “是啊。”太傅应道,可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出来的,还有得磨呢。 吃完饭,贤珵主动要求送祁襄回去。 祁襄吃得很饱,靠在软垫上懒洋洋地说:“有什么想说的就说。” 贤珵嘿嘿一笑,问:“明人不说暗话,征兵的事你有没有办法?” 祁襄斜睨他,“刚才老师都没问我,可见是知道我没主意。” “少来,祖父拿你当老实学生,可我知道你主意多。当初连你嫡母都没办法太为难你,你肯定能想到怎么应付皇上。” “不要妄言。”祁襄提醒他,虽是在马车上,但也是在街上走的,不比在家安全,“拿我嫡母和皇上比,这是藐视君上。” 贤珵倒没在意,“所以我没考科举,也没有捐官,就是怕话说太快惹事。” 祁襄不知道该不该笑,“你还有理了?” 贤珵坐得也不周正,眼睛转了转,说:“要不这样,我带你去杏春楼坐坐,那里新来的的春莲弹得一手好筝,你去听听放松一下,说不定就有主意了。” 说着,贤珵就冲外面的车夫喊,“转道,去杏春楼。” 祁襄怎么可能跟他去那种地方?就算是艺馆也是从来不去的,忙截住了他的话,说:“慢着。不去杏春楼,回家。” 贤珵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就劝说:“都这么大人了,去艺馆看看怎么了?也不让你做什么,别整天闷在宅子里。” 祁襄并不怀疑贤珵是真心想带他去看看的,那里可算是贤珵的“地盘”,但祁襄是真没那个兴趣,语气生硬地说:“别折腾,我不去。” “啧,听几首小曲,我带你去吃个宵夜,再送你回去,多好?” 祁襄知道这样干跟贤珵争肯定是不成的,只好合出杀手锏,“你还想不想知道怎么回皇上了?” 贤珵诧异地看着他,“你是真有主意,还是不想去唬我的?” “我用拿这事唬你?你要非拉我去,我会告诉老师。” 贤珵语塞,按理说他们这个年纪,一个未婚一个鳏夫,去听个曲儿实属正常,但若让祖父知道了,祖父是不会管他,但他硬拉着祁襄去这事,肯定要好好说道一番。 贤珵妥协,对车夫道:“原路走,回四合院。” 热水要现烧,潘管家盛了两碗今天早上做的红豆甜汤送进屋,自己退了出来。 “你说的办法是什么?”贤珵迫不及待地问。 祁襄喝着温凉爽口的甜汤,悠然道:“如果不是知道你跟那些姑娘们关系近,我都觉得你是故意用这个算计我。” “嗨,哥哥我是这样的人吗?”他是真没这样想过,只是觉得带祁襄见识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反正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拘束着祁襄了。 祁襄根本不接他的话。他这个年纪,去那种地方还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他对那些姑娘提不起兴趣,也无心欣赏,去了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行吧,以后不这样了。但你得相信,我没有算计你的意思。”贤珵说。 祁襄微笑道:“我知道,开玩笑而已。” 贤珵觉得自己清白了,也放心地继续道:“那你说说吧,怎么办?” 祁襄一边喝着汤一边道:“这事说难是难,说简单也简单。四皇子给皇上的主意一方面要解决问题,另一方面要给皇上带来困扰,这样皇上才会觉得四皇子才学有限,行事有度,没有急功近利地要趁这个机会越过三皇子。” 贤珵点头,也不插话。 “征兵这事让百姓主动参与,比朝廷强行征用来得更得民心。书生看文章、古籍,感文中情怀,或伤怀家国天下,或为不公义愤填膺。百姓大多不识字,让他们去读书感受家国情怀不现实,但他们也有情绪被带动的时候,比如听戏、听书。听戏明显是更得百姓喜爱的方式,扎个大戏台,几个村的人都会赶来听一场,甚至不需要花钱。百姓们积极参与,也容易因戏感同身受,与书生看文章是一个道理。所以尽可能多安排些戏班子演出跟战事有关的戏,带起百姓们的心气,到时候再征兵,那些有抱负的青年就更愿意参与,朝廷也就不必硬征了。” 贤珵一拍掌,“这个方法好!” 祁襄一笑,“有聪明法子,就得有个蠢提议。可以提议每户有兵的人家,适当减免税收,这样百姓会更乐意参军,对家中来说负担也会减轻不少。这听起来是应该的,但皇上未必愿意,减税最后减的就是国库,即便国库充盈,上位者也希望多存金银,以留享乐。皇上不愿意,就会觉得四皇子不甚精明,不懂讨好,对他才会更放心。” “妙啊!”贤珵高兴极了,几口把甜汤喝完,说:“我这就去同四皇子说。闻景,你回来真是太好了!” 祁襄也不留他,让潘管家送贤珵出门。 这个法子是他早就想好的,没在贤府跟太傅提,也没主动跟贤珵说,就是等贤珵来问他,这才显得不像是他算计好的。这次征兵跟他关系不大,但他想借事为自己办事。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会有意外收获。 第10章 次日,四皇子荣沧递了折子上去,下午就被皇上招进了宫。 “这主意是你自己想的?”皇上问。大约是近来忧心的缘故,向来面色润泽的皇上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憔悴。补品是日常供着的,却没显出多少作用,就连身边不时恭维的老太监都说不出“圣上面如三十”这样的话了。 皇上不是不相信荣沧的学识,总归是跟着太傅读过书的,就算不出类拔萃,也不会差太多。但他也明白,让富贵之人感受黎民之心,并不是说的那么简单。就好像衣食无忧、家缠万贯的孩子,很难因为穷人攒财的故事而去理解其心,跟随效仿。人多是看着比自己位高钱多的人心生羡慕,才会向其学习。所以一个皇子能知道怎样带动百姓对战事的斗志,可比让他们学先祖的政治之道要难得多。 荣沧跪在地上道:“父皇英明,此法的确不是儿臣所想。” “那是谁给你出的主意?”皇上面上露了几分笑意,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意外,也很满意。 “父皇可还记得祁襄?”荣沧问。 皇上略一想,就记起了,“你是说祁家庶子?” “正是。”荣沧并没有出卖祁襄的意思,但祁襄既已经回京,父皇要查那也是顷刻便可知的事,“皇父隆恩,大赦天下之后,贤珵得知他身体不好,不适合继续留在西陲,顾念着多年同窗情份,硬是将他接了回来。” 皇上倒没表现出意外,“这恐怕也是太傅的意思吧?朕还记得当年,太傅曾频频夸赞祁襄的学问。” “是。也不知是从哪儿传起的,京中已经开始议论起可能要来的战事,祁襄也不免听闻。昨日,贤珵去给祁襄送给补身的药材。祁襄就问起他是否真要起战事,也提到起战事恐要征兵。贤珵就顺着他的话问了句‘如何才能让百姓自愿参军’,祁襄可能也是当闲聊,就说了这个法子。贤珵觉得也是个办法,路经我府上,就顺便来与我讨论。” 荣沧一脸谨慎恭敬,“儿臣也觉得此法可行,但祁襄身份敏感,不便在朝堂上提起,故而儿臣也未在折子上提起,想着父皇问起私下提一提倒是无妨。儿臣又琢磨着此法虽好,但不给百姓们一些实惠,就算男子愿意参军,家中怕也不会同意,毕竟农忙耕种都需要男子出力。可若能适当减税,就可减轻劳作负担,这样百姓家中应该也会同意了。” 提不提祁襄,如何提,何时提,荣沧已经跟贤珵商量过了。 出主意的功劳荣沧是可以自己揽下,但皇上未必好糊弄,若问起,还是实话实说为好。至于可能惹皇上不悦的减税之事,荣沧决定全揽自己身上,一来能在皇上面前为祁襄刷好感,二来皇上就算真不高兴,最多说他几句,不会连累祁襄。 ——心藏大智,往往才是真智慧。 为了尽快达到效果,国库拨了银两,快马加鞭传旨下去,让各个地方官府搭设戏台,轮流唱与战事相关的戏,尽最大可能带动百姓心气,任何扰乱唱戏、听戏的行为,均按国法处置。 因为不得宣扬是皇帝旨意,所以百姓们只以为是官府所为,娱乐百姓的,百姓们都挺高兴,积极地拖家带口去听戏,早出晚归,也很有经验地自带干粮,是最省钱的听戏方式了。 祁襄这边,郤十舟已经找人看好了块地,就在京郊的青云山上,山坡不高,偏僻安静,人迹罕至,不少京中富户都把祖坟设在那里。 石碑已立,郤十舟也提前挖好墓穴。祁襄到后,将骨灰分别放于冢中,亲手填土,以示哀思。 潘管家在碑前分别烧了两份纸,跟里念叨着,望方姨娘和梁福再天有灵,保佑公子百岁长安,身体康健。 郤十舟蹲在梁福的墓碑前,接过潘管家手里的纸钱帮着烧。 祁襄边给母亲埋土边道:“娘,我一切都好,如今已经回京了。师父和太傅都很照顾我,您别为我操心。让您跟着我颠沛许多,如今终于能入土为安了,我为您设了牌位,以后会常去祭奠。” 填好了母亲这边,祁襄转身去填梁福的,“你自小跟着我,我没让你过过好日子,又让你因我而死,是我对不住你。如今,那些几个人都死了,但我依旧无法满意,总觉得不够,却又不知还能做什么。我也为你供了牌位,待我身体好些,必为你求一个长生牌,或许能弥补一点我心中的愧疚吧。” 郤十舟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帮他一起填土,“不要太难过,你的愧疚未必是梁福愿见的。” “正是因为他太纯善,从不与人为恶,我才越感愧疚。”祁襄哑声道。这样的少年,若不是跟了他,应该会有另一番天地吧。 “他护你,是他所愿。你若沉浸在自责中,倒辜负了他的好意了。”郤十舟劝道。 祁襄抓着地上的土——有些东西,怕是他这辈子都放不下的。 各地的戏唱了好几天,反响越来越淡,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出,听多了就不像刚听时那样有兴致了。寻常百姓又不是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没什么事做,请个戏班子来能听好几天。他们都还有活要干,不可能整天守着一个只会唱那么几出戏的戏台子。 折子如雪花般送到了京中,前两天的喜人情况让皇上原本很有信心,但后来情况越发不如人意,皇上的眉心又皱了起来。 四皇子再次被召进宫,皇上说:“现在在唱的《将军出战》、《文兵坡一战》听多了百姓也提不起兴趣,你说该怎么办?” 荣沧想了想,说:“要不让他们唱《女将从军》、《肆河渡舟》?” 这回不是荣沧不想出主意,而是他也不知道。戏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出,百姓们就算平日里不常听,年节时也多会热闹一下,听上一出,的确不算多新鲜,甚至听多了更多在意的就是唱腔,而非故事本身了。 皇上面露失望。就前两天的情况来说,这个方法明显是有用的,就是戏不对。可要如何解决也是个难题。 思索了片刻,皇上道:“朕听说,祁襄以前跟君瑜有些过节?现在如何了?” 荣沧不明白正说着戏,怎么又转到祁襄和白君瑜身上了,但还是认真回道:“那不过是当初年少不懂事,哪能记仇啊?现在听说是以礼相待,并无口角的。” “你觉得祁襄不是个记仇的?” 话说到这儿,荣沧略一想就明白了父皇的意思——祁家是父皇下令处置的,现在父皇是有意用祁襄,所以想看看祁襄是不是个能为他所用的。 这种为祁襄说话的好机会,荣沧自然要把握住,于是脑子转得飞快地回道:“祁襄性子向来沉静,时常自省,不是偏执自笃的人。以前太傅也很称赞他这点,说学问还是其次,品性贵重更为难得。我没亲眼得见祁襄与君瑜现在相处得如何,是之前去拜访太傅讨教学问,听太傅提起两人相处融洽,君瑜还给祁襄送过两次东西,可见已经放下前嫌了。”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这几年他也长大了,各中道理肯定比以前更能明白。” “正是。” 皇上将恼人的折子往旁边一放,说:“那你去祁襄那走一趟,问问他这个情况要怎么办吧。毕竟唱戏的主意是他出的,如今让他想个章程也不为过。” “是。可是父皇,若祁襄没有主意,还请您勿要怪罪,毕竟他那话只是跟贤珵闲聊说的,不知道被我拿来献策了。”做戏要做全,该把祁襄摘干净的地方他也不会忘。 皇上笑道:“这是自然,放心去吧。” “谢父皇!” 下午,荣沧叫着白君瑜一起去了祁襄的四合院。 原本荣沧是想让贤珵陪他来的,他们这几个人中,还是贤珵跟祁襄关系最近。但贤珵陪太傅听戏去了,荣沧也不好打扰老人家的兴致,所以才叫了白君瑜来。 祁襄刚从外面回来,脸上还围着颈巾。 免了礼,荣沧问:“你这是去哪儿了?” 祁襄将颈巾拉下来,但还没摘,落座后回道:“尔勉为我订了几身衣裳,今天去试了。” 有几处不合适的还要改,等改好会一并送过来,不需要他再跑一趟。 荣沧惭愧道:“是我疏忽了,我那儿有些不错的料子,回头让人给你送来。” 祁襄推辞道:“不必了,殿下的东西都是有规制的,我不便用。” 荣沧一想也的确应该顾忌,但心意不能省,“放心,定给你送你能用得上的。” 祁襄想着之后的事之后再说,也不多计较,问:“不知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白君瑜坐在祁襄对面,不时扫过他的颈巾,并不说话。 荣沧也不虚客套了,把如今的情况告知了祁襄。 祁襄毫无意外,“的确,再好的戏听多了那就那样。不如写新戏吧。” “新戏?”这个主意荣沧是一点也没想到。 祁襄点头,“新戏可以以现下局势去创,内容不要太复杂,重要的是带起百姓的心性。朝中文人众多,总有人能写出合适的故事,到时改编成戏本,再由宫中乐司拟曲带唱,用不了几天就能成戏。再派下去教学,唱戏的都有些悟性,学起来也不会太慢。届时百姓们冲着新鲜也能多听几回,也更愿意去理解其中内容,自然心性也就起来了。” 荣沧心下激动,起身道:“就这么办!” 祁襄笑说:“看殿下这样,想必不需要我留饭了。您回去酝酿了折子递上去,闲下来也可想想新戏故事,为皇上分忧。” 荣沧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去提笔了,但又觉得来了听完就走很不地道,于是拍了拍白君瑜的肩膀,说:“兮择啊,你留下来代我好好陪陪闻景,回头我请你们吃饭!” 被留下的白君瑜也不恼,等只剩他和祁襄了,才伸手扯掉祁襄的颈巾,道:“戴这个做什么?这样挺好的。” 第11章 祁襄心头爬上一丝异样,他知道自己这个样子不好看,但白君瑜说“挺好”,让他也不禁觉得或许这样并没有多吓人。 伸手去抢颈巾,白君瑜一躲,没让他抓到,继而又道:“你出门想戴,我不拦你,就当是你低调。但在我面前,就不必戴了,现在这样就很好。” 祁襄默默不语,也不再去抢。白君瑜这样说,他是高兴的,同时他也明白白君瑜想表达的,和他想要的,并不是一回事——有暖有酸,感觉很微妙。 “不愿意?”白君瑜似乎必须要让祁襄表个态。 祁襄轻叹道:“知道了。” 白君瑜笑了,幽深的眼睛也柔和了许多,“四皇子的料子不适合你,我那里倒有些现下京中时兴的,明天让白如带着裁缝一起过来,给你量了。” “不、不用了……”穿着白君瑜送来的料子做的衣裳,他怕晚上睡不着觉。 “反正我也用不完,给你正好,颜色也合适。”说到这,白君瑜又道:“我没有尔勉那样细心,但你若有什么需要的、想要的,尽管跟我说。” 有白君瑜这句话,无论他是否真需要,这份心意他记下了。 “还有一事。”白君瑜提醒道:“朝中文官虽多,但让他们写故事做戏文,恐怕并不容易。大川那些被改成戏文的故事,多是民间文人墨客所写所记,朝中人未必有那份见地和才情。” “乐司呢?也写不了吗?”祁襄问。 乐司是宫中专门□□乐曲歌舞的地方,那里的人有才有情,并非一般奴才。 白君瑜并不看好,“他们谱曲练唱是不错,但极少写出过什么。” 祁襄眉间似有愁云,“那当如何?” 白君瑜淡笑说:“我也帮不上忙,只是想到如果宫里拿不出像样的东西,皇上说不定会寄希望于你。” 祁襄摆摆手,“我是什么身份?皇上怎么可能让我写?” “到了这种时候,身份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你之前提醒过我,那我也提醒你一回,早做准备,有备无患。” 祁襄失笑,“好吧。虽然我也没什么主意,希望只是你多虑过了。” 钱大夫给开的药,经郤十舟调了几味药的份量,祁襄喝着还不错,至少在这种天气不稳定的时节,祁襄没有生病。 荣沧把祁襄的主意递到了皇上面前,皇上觉得甚是可行,就吩咐让文臣们都回去写一份来看,武将尽力而为便,若家中有读书的孩子,也可写一份来参详。这“家中读书的孩子”自然也包括了贤珵,而武将里能拿得出手称说有文采的,就只有白君瑜了。 要说让贤珵写故事,也不是不行。这么多年流连于花街柳巷,总会听说些爱恨离愁的故事,让他写这种情爱故事,他信手拈来,但让他写参军之事,实在是为难他了。 皇上要戏本,各臣各家都忙活开了,都希望自己或者自己的孩子能入了皇上的眼,那也是祖上冒青烟了。但也因为时间短,很难找到合适的代笔,只能自己编,看的全是个人水平。 呈给皇上的东西,又不是奏折,自然要用最好的纸。这也导致京中最贵的纸一度供不应求。 三日后,大批地故事文本被送到御前,皇上暂且放下折子,与太傅、太保、大学士及左、右两位丞相一起看起来。 皇上主要看的是他比较抱有希望的几个孩子写的。皇子们的本子明显是告诉他,含玉出生的孩子根本不懂什么才是能让百姓群情激昂的故事;白君瑜写的简直就是战报,就是没有战报那么简略罢了;贤珵文笔是好,看着也引人入胜,但从军故事最后成了爱情故事,不知所云! 剩下一些在宫里读过书的孩子的皇上了也看了,评价下来只有四个字——乱七八糟! 像左丞相这种的,也想借机为三皇子或者手里的学生讨个好,可这些东西看完,他都张不开那个嘴,估计他说了,就直接被罢职了。 “各位爱卿可看到有合适的?”皇上捏着眉心问。 在座皆沉默。 皇上已然知道答案了,沉默了片刻,说:“太傅,明天早朝后让贤珵来见朕。” 太傅不解,“皇上,难道珵儿的文章还能看?” 他根本没看贤珵写了些什么,他年纪大了,皇上并不难为他,他虽有心为皇上分忧,但从来没写过,实不擅长,就没浪费笔墨。 皇上一脸冷淡,“不是能看,是可能有救。” 说罢,皇上起身一挥手,“散了吧。” 皇上离开后,太傅拿了贤珵的来看,其他几位大人也凑过来,看到后来纷纷摇摇头,太傅也无奈了,道:“看来皇上是真的挑不出人了。” 这种东西如果贤珵换个名字发出去,说不定能成一桩美谈,但作为太傅的孙子,这东西就是拿不出手的。 其他人也没法说什么,剩下那些真是还不如贤珵的这个,果然是官当久了,又未下放与民同苦同乐,已然写不出民心了。 次日下朝后,荣沧、贤珵和白君瑜被叫去了御书房。 皇上犹记得祁襄是跟着他们一起读书的,他也有些别的打算,跟这几个孩子说说,看看他们能不能帮上忙。 “尔勉。” “是。”贤珵老实出列,临来前,他祖父提醒过他很多次,一定要谨言慎行。 皇上抖了抖他呈上来的故事,“你这故事写得不错,就是跟从军没什么关系。” 贤珵也明白,一脸愁容道:“皇上明鉴。臣自小在京中长大,跟着祖父读书认字,学得都是书中那套,对战事并无了解,身边能说得上话的只有君瑜这一个武将。但君瑜是个嘴严的,从不提战事,臣实在无从得知从军应当如何。” 他这番话一来是说自己没有结党营私,身边的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样玩在一起无无可厚非,这点皇上应该知道,二来是说白君瑜在他们面前不谈军事,是个能保密、知晓要紧厉害的人,不是好吹嘘乱言之辈。 皇上果然露出满意的微笑,“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朕也不好强人所难。但现在下一个能用的故事都没有,你们可有什么办法?” 这事明显是拖不得了,白君瑜想到自己之前同祁襄说的话,不知道祁襄有没有准备,他也不好贸然举荐,只能干站着,反正指望他写是没可能了。 这时,荣沧上前一步,道:“父皇,儿臣有个提议。” “说。”皇上眼中似是有些期待。 “儿臣认为既然各位大人不擅此道,不如让祁襄试试吧。主意既是他出的,那他也理应出一份力。” 白君瑜皱起眉——四皇子这样拉祁襄下水,是否不太地道? 皇上眉头舒展,显然正中下怀。 贤珵立刻躬身道:“不可。” 皇上沉声问:“为何?” 贤珵不卑不亢地说:“皇上,大川流传开来的故事都是文人雅士所作,这才有资格供人。但祁襄是奴籍,就算写出来了,也是上不了台面的,更别说编戏传唱了,只会惹人非议,不是上选。” 荣沧一脸恍然,“是儿臣疏忽了,请父皇恕罪。看来只能请几位大人回去继续写了,就算写不出好的,也不好交给一个奴才,让人知道了,恐会笑我朝无人。” 皇上脸上的温和全无,但又不能发火。让一个奴才写故事,的确是惹人笑话的事,而大臣们还不如一个奴才,这说出去丢的也是大川的脸。 “行了,你们下去吧。”皇上没了兴致,将他们打发了。 出了宫门,贤珵伸出手掌。 荣沧笑着与他击了个掌。 白君瑜这才惊觉事情不太对,“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荣沧摆摆手,“没有。我提闻景是希望通过这个机会让闻景摆脱奴籍,虽说有点冒险,却是个好机会。照理来说尔勉应该不会反对,但他反对了,还把奴籍的事拿到了明面上,我就知道他跟我的打算是一样的,只是方法不一样而已。” 贤珵笑着往前走,这边没有人,可以放心说话,“皇上能把我招进宫,明显那些大臣的故事写得还不如我。我就斗胆一猜,皇上是实在找不到人了,我不写,皇上就只有干等着,这叫以退为进。等实在没办法了,就是皇上请闻景去写,‘请’与‘让’可是不同的。” 白君瑜看着一脸笑意的两个人,“若这次没中你们下怀呢?” 贤珵说:“那也没事,大不了再等机会。反正闻景籍落在我家,我定能护住他就是了。” 白君瑜没再多问,沉默地跟着他们往前走——以前一起读书的时候,贤珵和荣沧就是走得最近的,也是最有默契的,一个表情、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想做什么,这个他已经见识过无数次了。 那他呢?他和谁走得近一些? 白君瑜仔细回想了一会儿,脑子里跳出的居然是祁襄。 的确,他表面上跟荣沧关系更好些,也正常,他们是荣沧的陪读,肯定以荣沧为中心。但其实私下里他还是跟祁襄接触更多些,抛开那些口角不提,他们也有无数和睦相处的日子。 是何时开始有争执的?白君瑜已经记不清了。但他知道,自己不清楚荣沧和贤珵喜欢吃什么,喜欢看什么书,但对于祁襄,却是都知道的。 第12章 不知道白君瑜是不是额外出钱让人赶工了,衣服竟然跟贤珵找人做的前后送来。 潘管家摸着这些软和又漂亮的料子,欣喜道:“白将军也是有心了。您看这两条颈巾,料子又薄又透,您夏天围了也不会热,而且穿什么衣服都合适戴的。” 祁襄摩挲着那摞衣衫,浅笑道:“先收起来吧。” “您不穿?”潘管家诧异地问。 祁襄喝着花茶,眼睛已经看向院中,“我如今这个身份,穿这样好的料子不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贤少爷送来的也不比这个料子差呀。”潘管家甚至觉得这些衣服的样式更好些,也更适合祁襄。 “贤珵那些料子是好,但样式普通,穿着也不会引人注意。但这些,我若是平民,别人会说我附庸风雅,但是奴籍,就只会觉得我张扬越矩,不是好时机。先收着吧,以后有机会再说。” 潘管家也是无奈,但真觉得祁襄穿这些会更好看,但奈何祁襄有自己的想法。 “那这两件颈巾我给您留外面吧,这个不张扬。”一件都不用,潘管家总觉得浪费了。 祁襄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便同意了。 潘管家也自己拿着主意,又留了两件里衣出来,这里衣的料子特别柔软,而且穿在里面也看不出什么,现在拿来穿正好。 晚上洗完澡,祁襄套上了新里衣,手指在领口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默认着穿了。 皇上又给了群臣三日时间重写,但结果又是“全军覆没”。皇上一度怀疑自己选臣子的方式是不是有问题,科举是否是验证一个人是否有政治能力的唯一标准? 边关战事随时会起,可能是大川有意征兵的事传到了克骊族那里,对方也很是谨慎。越是谨慎,隐患也就越大,对方给他们时间的同时,也是在给自己时间。 万般无奈之下,皇上召见了祁襄。 祁襄穿得简单朴素,在皇上身边的老太监李公公的带领下,入御书房觐见。 “小人祁襄,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祁襄跪地行礼,以前身为臣下庶子,也可自称一声“臣”,现在却只能用“小人”这种自称了。这对祁襄来说不是羞辱,而是让他把恨记得更牢的捷径。 “平身。”皇上语气严肃,看着祁襄的眼神也满是打量。 祁襄起身,低头站在中间。 “抬起头来,朕也是多年未见你了。”皇上语气带上了几分感慨,不知是真心还是做样子。 祁襄:“皇上恕罪,小人脸上有伤,怕冲撞了皇上。” 既然要召见祁襄,肯定是了解过的,皇上平静地说:“无妨,你以前也是在宫中读过书的孩子,朕也见过你数回,无需要在意这些虚事。” 祁襄微微抬头,并不看皇上,也是避免真的冲撞了。 祁襄脸色苍白,疤痕突兀,就连头发似乎都少了往日的光泽,与皇上派人查到的无二,看来身体是真的不好。他还记得当初坊间称赞祁襄风华无双,话传到他耳朵里,他也认为甚是。但如今再看,已然黯淡无光,流放的岁月磨平了祁襄的风骨,毁了那个高洁意气的少年…… “赐座。” “谢皇上。” 李公公搬了椅子过来,请祁襄坐。 “听说你身体不好,朕已让人准备了些补品,你回去时可带上。” “谢皇上。”祁襄语气不急不缓,像是根本不知皇上为何召他一般。 皇上轻叹道:“当初太傅和荣沧来为你求情,朕已有动摇,但当时的局面朕不得不三思再三思,还没等物议消散,你就已经去了西陲,朝堂又有很多事要处理,朕也就顾不得了。” 这话祁襄左耳听,右耳就冒出去了,皇上的话一分都不必信,君王言,永远是利己之言。 “当年父亲犯下大错,皇上秉公处理,小人并无怨言。”漂亮话他也会说,皇上不走心的话他若当真,那才是真的蠢,“如今承蒙皇恩,赦免回京,已经万分欣喜,并无任何不满。只想蜗居于京,平淡一生就好。” “你能这样明事理,朕就放心了。”说完这些寒暄话,皇上也进入了正题,“你对征兵的提议朕觉得可行,但朝中无人能写出像样的故事,不知你可愿写来试试?” 荣沧“擅自”将他的主意写成折子递给皇上的事,从荣沧去问祁襄旧戏不管用该当如何时,就已经摆明面上了。所以皇上说话自然不需要拐弯抹角。 祁襄也知道什么是皇上以为的,什么是真实情况,说道:“当时小人只是与贤珵闲聊,没想到会让皇上知道,是小人妄议了。” “这都是小事,而且你的主意的确有效。”祁襄这么说,皇上就更确定自己知道的才是实情。 祁襄:“皇上,小人已经许久不曾提笔,实在没这个把握,若写得不好,请皇上不要怪罪。” 皇上:“自然,你尽力一试便是。” 祁襄沉默片刻,又道:“皇上,小人还有两个想法,或许对征兵有用。” “你说。”皇上在此事不顺的情况下,格外想听建议。 “用戏鼓动人心是个法子,同时也可以用说书来辅助行事。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听戏更省钱,可说书也有说书的长处,安静的说书环境更容易让人思考。听书的都是听故事,听戏的总有一部分是听唱腔的。若能双管齐下,说不定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皇上点头,“有理,还有呢?” 安排人去说书就更容易了,还花不了多少时间,比唱戏更省事,只是去听的人不会像听戏那么多。 “还有就是皇上可以安排下去,适当地给士兵们一些便利。”祁襄也不绕圈子,细说道:“最简单可行的,就是提高士兵与家人书信往来的速度,尽量多而快的知道彼此的近况,两方都能安心,才能更好地各司其职。” 书信往来快些,不过是加派人手的事,与谁都不算为难。 皇上沉吟了片刻,问:“这是因为你父亲长年征战,少有回信,所以你才会考虑到这件事?” 祁襄摇头,“并非如此。父亲向来威严,对我们这些小辈并不宽松溺爱,在外也很少写信回来,可能是怕我们忧思过度,无法专心读书吧。但不是所有人都同小人的父亲一样,战场之上,能时常慰藉将士的应该就是与家人来往的信件了。信件来往多少,在于将士们自己,但快慢却可以人为决定。” 什么父亲甚少来信是怕他们担心,这都是祁襄编的,反正也无从查证。当初父亲上战场,信是不少的,只是没有给他和他娘的,多是写给嫡兄,或让嫡兄转交三皇子等人的。 传信的事皇上不置可否,只是又赐了祁襄文房四宝,让李公公好生将人送出了宫。 上了马车,祁襄问车夫:“京中可有哪家铺子玫瑰花饼味道好?” 车夫是潘管家常雇佣那位,一来二去也熟了,今天潘管家没有跟来,由车夫接送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西街如蜜斋的玫瑰花饼是京中一绝,就是去的话要绕远,公子可要去?” 祁襄坐稳后道:“去吧。” “好嘞!”车夫放下帘子,驱车前往。 京中的那条不夜街就在西街附近,近傍晚的时候,这里的人格外多,市井气也格外重。 将马车停稳,车夫道:“公子,您就别下来了,这边人多,我去给您买。” “劳烦了。”祁襄递了银子过去。 车夫进了店,祁襄挑起一点车帘望着外面,这里买小吃的小贩格外多,到处是吆喝声,女子买了都是带回去吃,男子则无视那些文雅礼节,边走边吃。 也是不经意地一瞥,祁襄在如蜜斋的转角那里看到了白君瑜,跟白君瑜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位俏丽的姑娘。 那姑娘面若春桃,肤若凝脂,身穿黄缎双蝶戏水裙,头带红珊瑚花簪,手上一对剔透冰种白玉镯,一看就是家中极受宠爱的姑娘——这位应该就是白如之前提过的何小姐吧? 祁襄心如被数九寒冰骤然冻透,连缓回的可能都那样渺茫,不疼,却冷得让他身上打颤。 他听到白君瑜说:“最后几个玫瑰花饼了,下次要来早点叫我。” 姑娘娇蛮地笑说:“要是赶不上,白哥哥给恩儿摘花,恩儿亲自做给你吃。” 白君瑜语气溢出笑意,“这个时节京中玫瑰花都没开,你若要,我得向老板打听看看,他这花是从哪运来的。” 车夫一脸无奈地回来了,低声同祁襄说:“公子,玫瑰花饼刚刚卖完,要不您吃点别的?” 祁襄一刻也不愿多留,轻声道:“不必了,回去吧。” 车夫应声后,重新驾起车子,离开西街。 祁襄闭着眼睛,手指抓着心口前的衣服,突然想起自己在牢里等待发配时,贤珵托了层层关系进来看他。 当时贤珵问他,要不要把多年的心意告诉白君瑜?万一一别,今生能否再见都是未知。 他怎么回的? 他说:“不用。你情我愿是恋,独自相思也是恋。如今我到了这个地步,恋这一字已然太过奢侈,他……大概也不屑于一罪臣之子的爱慕吧。罢了,我自己留个念想,总比听他说了绝情的话要好过些。” 他的爱未说出口,白君瑜也没说绝情的话,但此刻,他并不觉得比听到绝情的话好过到哪儿去。 他失去白君瑜了,再多的爱恋,再多的执念,都只能埋在心底,这才是对他好,也对白君瑜好的选择。他比不过的、争不过的,就别再挂念了吧…… 第13章 回去后祁襄就病了,卧在床上不吃饭,也不吃药,整个人看着憔悴又颓靡。 “公子,您哪不舒服跟我说啊。你这样病着,又熬着,哪能成?”潘管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愁得不行。 祁襄轻声道:“没事,你出去吧。” 就算心里不舒爽,他也不会向潘管家发脾气,潘管家跟着他也不容易,肯定不能因为他自己的原因,给潘管家委屈受。 潘管家哪能走?祁襄今早才退了烧,还全靠冷敷降下来的,如果再不吃药,这病症走到哪儿还难说。 咬了咬牙,潘管家威胁道:“您要是不吃药,我可去找郤先生了。” 郤十舟的话祁襄还能听进去几句,实在不吃药,扎几针下下火也行啊。 祁襄畏冷,又刚出了汗,现下盖了一床厚被子,人也没个精神,“师父正忙,不要去打扰。桌子上有几份文稿,你明天送到贤府给太傅,请他代为交给皇上。说我累病了,起不了身,不能进宫回话。” 这些故事他早就准备好了,甚至早于白君瑜提醒他的时候。是的,从听到征兵消息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在计划这件事了,经四皇子的口把主意提到御前也是计划中的。当然,也算好了皇上会找他写故事。他做这些自然有他的目的,这也只是个开始而已。 潘管家叹气,“您这是何苦呢?” 他不知道祁襄为何这样折磨自己,上次这样,还是梁福死的时候。当时祁襄受了很大的刺激,潘管家也能理解,但这回怎么了,实在无从得知。他还特地去问了赶车的车夫,车夫也没发现异样,只说没买到玫瑰花饼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祁襄不想做的,潘管家也逼不了。想着如果今晚祁襄还不知东西,他明日去贤府时,顺便求了贤珵来劝劝,说不定有用。 潘管家出去后,祁襄半瞌着眼,似睡非睡的。因为出汗的缘故,脸色倒有了些红润,却不是健康的润泽。 白君瑜和何小姐的事,祁襄早已知道,伤心归伤心,却不至于自我折腾。让他这样折腾的,是出于对自己的厌恶——他居然因为白君瑜,而讨厌起何小姐,他不甘心、焦躁,想把白君瑜抢出来,甚至想推开何小姐,警告他离白君瑜远一点…… 这是病态的,是心病了。他跟何小姐没有接触,也仅仅是一面之缘,根本不应该厌恶一个没有交际的姑娘,更不应该产生怪罪之心。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毒蛇,悄悄地徘徊在白君瑜身边,意图用毒牙咬死每一个接近白君瑜的姑娘…… 喜欢一个人,而对方另有所爱,暗自嫉妒、难过、愤懑……都是正常的,但不应该想要伤害那个无辜的被爱者。 所以祁襄不吃不喝,这样就没有力气爬起来,也就不会做出过激的事了。 爱一个人很幸福,同时也很辛苦。既然他选择沉默,害怕绝情,那就没必要去牵连一个无辜的人。等他想通了,他会吃饭、吃药,好好活下去,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这些才是他回京的意义。 第二天下午,太傅将文稿交给了皇上。皇上看后大感欣慰,也甚是满意,赶紧让李公公将这些拿去乐司,尽快排出戏来。 祁襄准备了两个故事—— 一个是自小学武但找不到学武意义的青年游历至边关,看到城中被外族劫掠后百姓的惨状,心中大震惊,自此励志镇守边关,保家国安宁。他先是说服家人,安抚未婚妻,然后参加武试,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成了军中一个小官。之后慢慢通过战事历练,积攒军功,在军中地位也越来越高。又呼吁亲朋友好友入军卫国,共赴战场。战事输赢皆有,青年从中学到很多,也发现懂得“武”的价值。在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后,被封了将军,如他所愿,镇守边关。从此再无外族敢来犯,边关安宁,人人称颂,千古留名。 另一个是少年书生在外读书回家,发现家里人被外族所害,整个村子无人生还,金银粮食也被洗劫一空。少年背上了血海深仇,誓要杀光外族,为家人、为全村报仇。从此,少年弃文从武,拜师学艺。过程十分艰辛,但最后学有有成,又幸得一位将军赏识,入军参战,在军中与将士们的相处过程中,他也逐渐喜爱上了军中生活。军中规矩严,但人人豪爽义气,是值得结交之辈。大仇得报后,少年没有选择离军继续读书,而是留在军中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收获了一群兄弟,生死与共。 前一个故事打斗场面较多,适合排成戏,必然精彩好看。后者则是由文转武,内心想法的改变和军中的义气相处更为突出,适合用来说书。 “当初你向朕赞过祁襄的文采,当时只觉得是通诗书,没想到现在这些杂文编写也做得这样好。”皇上感慨。想着等宫中说书先生练好了,他必要叫到跟前听上一番。 太傅虽不满皇上当初的决定,但事已致此,翻旧事已经没有意义,便道:“祁襄书读得杂,能写出这些臣倒不意外。只是想着若多读几年,写得会比现在还好吧。” 皇上点头,“他那身子究竟哪儿不好?” 太傅回说:“之前请了大夫去看,说处处都虚,就算将养着,也要十年才能见好。” 皇上长叹一声,“倒是苦了那孩子了。等他好些了,朕再传他进宫受赏吧。” “臣代祁襄谢过皇上。”那些金银太傅可看不上,如今当务之急,是去了祁襄的奴籍。但这话不能说得太直,还得迂回着找机会,让皇上自己开这个口才行。 又躺了两日,倒是没继续发热,祁襄也稍微能平复住自己的情绪了,这才喝了药。这病是愁闷所至,来得快,去得也快,潘管家总算是稍微放心了些。 这日天气阴凉,祁襄乘马车去青云山祭奠。这是大川的老讲究,入土为安一个月内,要再去祭奠一回,主要是看坟上有什么需要修整的,若一切妥当,日后每年来一回就可以了。 去时都挺好,回来就赶上了暴雨。好在路经一家茶舍,可小坐避雨,倒没淋着,否则回去怕又要生病。 雨停后,路面积了不少水,但对马车来说,并无影响。 进城后,马车走得明显慢了许多。祁襄掀开帘子往外看,恰好看到前面不远处,何小姐带着个丫鬟从一家首饰铺子出来。 祁襄只考虑了一瞬,随后车帘微动,马匹嘶鸣一声,不受控制地冲着何小姐的方向奔去。 “哎?哎?吁——”车夫也吓了一跳,拼命拉住缰绳想控制住马车。 路边的百姓看到这一幕也尖叫起来。 何小姐的丫鬟惊地将手中的盒子一抛,拉着何小姐躲回店里,马匹擦着她们刚刚站的位置跑过,最后停在了门边。 盒子里的头面已经摔了出来,是金的,倒是没碎没坏。 车夫吓得赶紧下车,一边向两人赔着不是,一边帮着捡起地上的东西。 何小姐平了余惊,怒声道:“没长眼睛啊?会不会驾车?若是伤了本小姐,你这条狗命赔得起吗?!” 这边动静大,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祁襄眉峰一挑,随即一脸歉意地下了车,“抱歉,马不知怎么惊了,吓着两位姑娘了。” 车夫将东西捡好,还给两人。 丫鬟要伸手接,被何小姐推了一下,不满道:“掉到地上的东西,岂能戴到本小姐头上?!” 祁襄一脸纯善地说:“东西没坏,有何不可戴?” “你懂什么?这叫晦气!”何小姐横眉冷对,完全不似之前见过的娇柔的模样。 “那当如何?”祁襄的态度依旧很好,在别人看来就是赔礼该有的样子。 何小姐上下扫了他几眼,“看你这穷酸样,也陪不起。这样吧,你跪下来给本姑娘磕一百个响头,再在这跪上一天,这事就算了!” 祁襄藏在袖中的手指徒然握紧,眼神阴沉。 看他这样,何小姐更不高兴了,“给你脸不要?你知道我是谁吗?!” 祁襄刚想佯装不知问其芳名,只见她身边一直在打量祁襄的丫鬟拉了拉何小姐的衣袖,说:“小姐,这人应该就是白少爷之前的同窗,叫祁襄的那个。” 祁襄脸色不变,心里想的却是这丫鬟是如何知道他的?他回京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了,但能特地了解他近况的应该也没多少人。或许只是偶然知道的,他故意没围颈巾下的车,倒不难认,也的确打了让人认出的心思。又或许是户部尚书官当久了,像他这种身份敏感的人特地了解一下,也不是不可能。但无论是哪种,他的目的达到了,丫鬟声音不低,离近围观的百姓应该也听到了。 何小姐冷哼一声,“我说呢,怎么口气这么大,还说要赔给我。原来是毁了脸的罪臣之子,一个奴才还敢站在我面前说话,真是新鲜!” 祁襄微微低头,道:“姑娘有事说事,何必牵连其他。” “呵呵,你当自己是什么公子少爷,还说不得了?得罪了我,你以为谁敢保你不成?”何小姐横眉冷对,“今天就是太傅来了,也不敢动我分毫!” 祁襄有一瞬的恍惚,这位何小姐怕是在白君瑜面前装得太好了,就像他第一次见到何小姐时,也觉得她是一个娇柔却不失温顺的姑娘。但现在呢?除了刁蛮,还有什么? 他承认自己是故意让马车冲过来的,他也把握了分寸,绝对不会真伤到何小姐。如果何小姐端庄贤淑地接受了他的道歉,哪怕是吓到了骂他几句,他都不会说什么。也会好好劝自己,将白君瑜让给这样得体的姑娘不是坏事。 可这一撞,是撞出了何小姐的真性情。他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白君瑜,至少他知道,白君瑜不喜欢这种蛮横叫嚣的姑娘。让白君瑜跟她在一起,凭什么? “我要赔,姑娘嫌寒酸。我道歉,姑娘又不接受。马失控的确是我们的过失,但什么样的弥补姑娘都不要,我也实在无法了。”祁襄说得很无辜,语气也冷冷的。 百姓们议论纷纷,也觉得这姑娘不好伺候。 “本小姐已经说了!让你下跪磕头,是你自己不做!” “恕难从命!姑娘想告便告去吧!”说罢,祁襄回到马车上。 车夫看何小姐也没有拦着的意思,又道了几声歉,才坐上马车,驱马离开。 第14章 何小姐自称“小姐”,听着就必然是个有身份的。就算京中一块牌匾砸下来,被砸到的十个人里有九个是小姐,也不代表何小姐的身份在纭纭人海中难以打听。最简单的,问首饰铺的老板就是了。 于是很快,户部尚书之女何玉恩与当年的风华公子祁襄当街争执的事就传开了。虽说一开始的确是祁襄不对,马匹惊吓到了何玉恩,但后来何玉恩的话就让大家更倾向于她在仗势欺人了。马是畜生,偶有失控谁也控制不了。何玉恩的首饰也没坏,只是掉地上了,就让人磕头下跪的,着实是过了。 何况身边丫鬟已经点出了祁襄的身份,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她那一句“太傅来了,也不敢动我分毫”更是失尽人心。贤太傅在百姓心里可是个好人,没有为官的架子,对谁都挺和善。也是出了名的门楣清廉,为人正直。赶上节气不好了,贤府施粥也是最积极的。可以说是百姓心中的好官,这样的人被一个尚书的女儿拿来语带不敬地说事,民心向谁已然可见。 这事祁襄回来没同潘管家提,但潘管家第二天出门买菜的工夫,就全听说了。 其实“撞”何玉恩那一下,祁襄只是想找个机会认识一下这位何小姐,看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而他一开始的预估是对方会生气,但不会趾高气扬地恶言相向。若对方认出他,他再以白君瑜同窗的名意结实一番,也算是逼自己把白君瑜放下了。日后白君瑜若跟何小姐成亲,他凭着这一面之缘,上门拜访也好,叫白君瑜喝酒也好,都不会觉得太唐突。 可这次一看,何小姐跟他预计的相差甚远,也踩中了他的痛点,所以现在——他不想让了! 既然何小姐喜欢张扬自己“小姐”的身份,那他就顺水推舟帮她这个忙,也省得他再费事找别人了。 下午祁襄闲来无事,找了份经文来抄,想下次去祭奠时一并给烧了。 一张都还没抄完,潘管家便敲门进屋道:“公子,白将军来了。” 祁襄手上一顿,随即道:“请他进来吧,看茶。” “是。” 潘管家刚出去,白君瑜就进来了。 祁襄没看他,一脸平静地说:“稍等,等我抄好这篇经文,很快的。” 白君瑜果然没有开口,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喝茶,原本紧张的气氛一下淡了许多。 祁襄看他进门的气势就猜到了他为何而来,所以才借着抄经文,让他冷静一下,自己也冷静一下,以免气极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全倒干净了。 放下毛笔,喝了口已经冷掉的茶,祁襄这才开口问:“你来是有什么事?” 白君瑜心是静了不少,但事情还是要论一论,“你当街跟恩儿吵架?” 这种兴师问罪的态度让祁襄降下去的焦躁一下又冒了起来,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恩儿?那是谁?” 既然何小姐没自报家门,他当然不能说认得,否则就表示一切都是他故意为之。 白君瑜深吸了一口气,面带不悦,“你的马车是不是撞上一个姑娘?然后跟她吵起来了?” 这种已然偏颇的态度也让祁襄面染寒霜,他之前从白如口中得知了何小姐,不知道白如有没有跟白君瑜说,他也只能按说过对待,“原来她就是何小姐,久仰大名了,这还没过门了,白将军就这么护着,以后怕是要宠到骨子里了。不过我得纠正您一点,马匹失控是意外,是我的错,但并没有撞到她,她一根毫毛也没少。” 白君瑜皱眉,冷声道:“说话不要阴阳怪气,就事说事。” “没什么好说的。”他不是喜欢一个人就无限忍让的,也没有人值得他在尊严这件事上忍让。他忍过,但那些人最后都死了,“冲撞到了您的心头肉,实属意外。将军想怎么讨这个说法,说了便是。至于何小姐,我道歉她不接受,理赔她不需要,恕我不知自己还能怎么做。” 祁襄垂着眼睑不看他,疏离的姿态让白君瑜更为不爽,又不得不为何玉恩辩驳道:“恩儿不是那样的人,她只是吓坏了。” “所以呢?你是想让我给她下跪道歉还是怎样?”祁襄分毫不让。 “我不是那个意思。恩儿一个女儿家,你该让她几分才是。” 祁襄勾起嘴角,双目含情地看向白君瑜:“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她?” 白君瑜一愣,喉头也不自觉地动了动,“为什么?” 祁襄虽毁了脸,但白君瑜真觉得与之前相比无甚影响,祁襄的眼睛太好看了,如同放在细白沙上的琥珀,又润又亮,连双眼皮的褶皱都那样恰好,像会说话一样,生气时眼角也染上了桃色,让人可以忽略其他,溺毙其中。 祁襄笑意更深了,只是眼睛并没有跟着弯起来,“因为我讨厌她跟我争你。” 白君瑜刚才那点躁动一下被击得粉碎,怒道:“胡说八道!你先前都没见过她,何谈这些?你若想气我便气,别糟践自己。” 祁襄哈哈大笑,心中却一片悲凉,冲着门口大声喊道:“潘叔,送白将军出去!” 潘管家一听祁襄这称呼,就知道了是真动气了,赶紧走进来,恭恭敬敬地送白君瑜。 白君瑜也不可能赖着不走,看了祁襄片刻,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祁襄颓然倒在椅子上,白君瑜是个有些刻板的人,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教的,所以出了这样的事,白君瑜来问问,给自己心仪的姑娘讨几分理,也正常。是他自己没压住情绪,才闹得难看。而白君瑜笃定他只是个赦罪回京的公子,无甚人脉,肯定是没见过何小姐的,所以才觉得他最真心的那句话是假话,他真不知道是该无奈,还是该悲伤。 何小姐与祁襄起冲突的事并没有销声匿迹的迹象,这几日反而是愈演愈烈了。而祁襄也从一个有错在先的人,变成了完全的受害者,传言中何玉恩骂祁襄的话也是越发难听,比如说祁襄就是个奴才秧子,给她提鞋都不配;再比如当年的风华公子已经毁容,丑得吓人,形同魑魅。当然,其中也有传得没那么刺耳的听着又有几分道理的,像是祁家罪不可恕,祁襄居然还有脸待在京中,就应该被逐出城去,自生自灭。 这些话没有一句是当时何玉恩说的,但传得人多了,每个人都言之凿凿,不明真相的人听得热闹,也就信了。至于祁襄到底如何,是俊是丑,没有没脸待在京中,百姓们是不管的,皇上大赦回来的人,哪需要他们多言? 事情传得开了,自然也入了皇上的耳朵。 李公公从旁绘声绘色地给皇上讲着,没带主观情绪,就是说个乐给皇上听。 皇上并没有什么表示,李公公说了一会儿也就不说了,当奴才的必然要随时揣摩主子的想法,皇上明显不爱听,他也就不多嘴了。至于何玉恩和祁襄的事,都不是朝堂中人,百姓爱传就传去吧。 夜色已深,潘管家端了今天的药进来,一脸愁容地说:“公子,外面那些话越传越不像话了,您不想想办法吗?” 祁襄一口气将药喝完,给自己塞了块麦芽糖,闲适地靠回榻上,懒懒地问:“想什么办法?” “这何小姐如何我是不管,但她那话的确影响公子的名誉啊。” 祁襄笑了,“潘叔,能影响我名誉的只有我自己。” 潘管家急急道:“但公子没做什么,现在不还是传得难听……” “你怎知我没做什么?”祁襄咔嚓咔嚓地将糖咬碎,甜腻的味道让他心情舒畅, 潘管家愣了一会儿,一下反应过来,“那些话……难道是您让传的?” 祁襄没什么可避讳的,点头说:“嗯,请师父叫人办的。” 但潘管家还是想不明白,“您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就算传言不是真的,没见过您的人说不定就信了那些辱骂了。” 祁襄并不在意地说:“我有我的打算,你宽心便是。” 和祁襄闲散悠闲相比,白君瑜是真的忙,他是有公务在身的人,朝中想征兵,不少事都需要提前准备,每日也是早出晚归。 何玉恩和祁襄的事,他也无暇顾及,何玉恩也没找他哭诉,他想着或许户部尚书自有安排,他跟何玉恩并没有婚约,也没有正式相看,很多事他都不方便出面,以免坏了何玉恩的名节。 “回来了?吃饭了没?”白夫人带着丫鬟迎出来,关心地询问着。 白夫人优雅端庄,看着是个和善的,穿得也很朴实,就连头上也只是插了一对海棠碧玉簪而已。 白家世代读书,但直到白君瑜的父亲白观游这儿,才真正入仕为官,走得还不是文路,而是武官。 白家以前门户一般,读书人占多,但也曾冒出过一两位经商的,倒也有些家底,可并没什么大规矩。从白观游有出息后,白祖母便也拿起了排场,各种摆规矩,想抬一抬自己的身份。 白夫人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两人在上香路上偶遇,白观游对她一见钟情,那时白观游已经小有起色,上门求娶白夫人娘家也没有不同意的道理,门当户对的,白夫人心里也喜欢,这事就成了。 还没分家那几年,白夫人受了白祖母不少规矩,即便嫁妆丰厚,在白祖母看来也是高攀了他儿子。直到分家,白夫人这日子才真正松快了些,但在白祖母面前朴素惯了,即便分府多年,打扮上依旧无华。 外人不知道,白君瑜心里很清楚,他父亲之所以在分府时什么都不要,也不做纠缠,就是想早些分出来,他母亲也能过过舒坦日子。他们家也因着这些过往,并不设大规矩,父母慈爱,儿子孝顺,就是他们家最大的规矩了。 “母亲,儿子还没吃。”白君瑜微笑回道。 白夫人赶紧吩咐人把饭热了,陪着他一起坐了,边吃边聊。 “母亲今日没出门?”现在天气好了,白君瑜觉得母亲也应该多出去走走。 白夫人无奈道:“原本是想去看看料子,给你父亲添两件夏衣,但你大伯母突然来了,招呼了她就懒得出门了。” 白君瑜问:“大伯母所来何事?” 白夫人道:“来向我打听贤珵,似是有意将你堂妹嫁过去。” 第15章 “若薇?”白君瑜挑着鱼肉,“若薇今年也十九了,是该找个人家。” 除了死去的堂兄白君昶外,他大伯还有一女一子,堂妹一直由祖母教导,堂弟今年十七,在京中一书院读书。 白夫人叹道:“是啊,君昶的丧事把她耽误了,如今这个年岁也该急的。今天你大伯母来,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贤珵与咱们家门当户对,虽有过一任正妻,但他们不介意。如果咱们白、贤两家成了亲戚,日后在朝中也更为稳当,太傅也能多提携你,是好事。” 白君瑜并不评价,只问:“母亲怎么想?” 白夫人笑得和婉,“你娘我虽不是名门闺秀,但这些年下来,包括你父亲跟我讲的,我也明白各中局势,必然是不行的。若非避嫌,当初贤珵也不会娶他表妹不是?再说,成了亲家为了提携谁还不好说,你堂弟那学问,只会伤了咱们两家的情份。” “母亲心如明镜,儿子就不多言了。”他母亲未出身名门,却是个极聪明的,从不乱拿注意,也不会大包大揽。他堂弟如今也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主,学问不成就想投机取巧。 “我也不好正面同你大伯母起冲突,惊动了老太太,这事就更不好搪塞了。所以我只回说侧面打听看看,若贤家短期内没有给贤珵续弦的意思,也不能强求。”白夫人心里也有盘算,现在这只是打听上的事,做不得数。但如果老太太出面,再想敷衍势必要费一番工夫。 “这事回头我与贤珵通个气,让他也做个准备,以防万一。”这个万一,自然是他祖母一意孤行,让人驳了面子,肯定又要闹。 在大川,正妻亡故,丈夫三年内是不可再娶正妻的,一年内也不得纳妾,若是情深义重,三看不纳妾也是有的。可若是家中独苗,且正妻未留下嗣的,这个规矩便可不守,只要半年内不娶正妻便可。这也是为子嗣延绵考虑,对祖先和长辈的孝道还是排在第一位的。 贤珵正好是这种,半年之期一过,别人家开始打听着,也属正常。 丫鬟端来桂圆枸杞红枣茶,这是白夫人每天晚饭半个时辰后必喝的,是白将军找来的养颜的方子。慢慢饮了半杯,白夫人才又道:“近来何家姑娘的事也传到了我耳朵里。你与何姑娘如何,我不问,但有件事我想不通。” 提到何玉恩,白君瑜放下筷子,认真听母亲说话,“何事?” “祁襄回京后我是没见着,但听你和白如说的,他性子与从前无多改变,那想必跟之前一样温润和善才是。何姑娘在京中名声也不错,说她平易近人,随善温厚。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当街吵起来?”白夫人笑意温柔地看着白君瑜。 白君瑜眉头一皱,他倒没想到这个,“或许……两个人只是小有争执,但传言夸大,才会那样吧?” “若是如此,你做个中间人,请他们一起吃个饭,这中间的误会也就自然解除了不是?”白夫语速都没变过,似乎并不是想证实什么,只是同白君瑜说闲话。 白君瑜嘴唇微抿,“不瞒母亲,儿子之前去找过祁襄,问他为何同恩……何姑娘吵架,他对儿子也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也许这些年他性子坏了,也未可知。” 白夫人微笑着摇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不仅是说坏习性,其实也是在讲好性子。善良的人即便遭受打击,心中对无辜的人也会存善,何况他与何姑娘近日无冤,往日无仇的,跟一个姑娘发脾气,传出闲话去他也没脸面。但现在倒是向着他的人多一些,那这中间是否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君瑜,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就是偏心,也要偏对了才是。” 白君瑜沉默了片刻,恭敬地道:“母亲教诲的是,是儿子做得不好。” 这样想来的确,以前他跟祁襄也有争吵,但祁襄从未如此不顾脸面口不择言,也从未开过那样不知轻重的玩笑,更是没有隔夜仇。如果不是祁襄性子变了,那只能是被逼急了。 “你们几个都是一起长大的。如果人还是那个人,就别坏了这个情份。”白夫人起身道:“行了,你自己吃着吧。你父亲也该回来了,我去看看厨房给他炖得汤怎么样了。” 送走了母亲,白君瑜重新提了筷子,驻了片刻,又放回桌上,对白如道:“你让人去查查那天到底怎么回事,低调点,别让人发现。另外,再去库房挑些上好的文房四宝,明天给祁襄送去,说是我的赔礼。” 白如抱拳应道:“是!” 第二天,白如带着东西去了四合院,结果被怎么去的怎么回来了。 白君瑜看着完好未动的礼,心道:这小子几年不见,气性怎么这么大了? 另一边,潘管家直到中午才找了个机会,问祁襄:“公子,白将军送的东西都挺好,也没有逾制的,您怎么不收呢?就算先前吵了几句,白将军已经服软了,您怎么不给个面子?” “我还没消气。”祁襄边抄经文边说:“什么事都那么轻易原谅,我的原谅也未免太不值钱了。” 祁襄没消气,潘管家也就不好劝了,试探着问:“那下回白军将再送东西来,我就直接帮您回了?” 祁襄淡淡道:“回了吧。” 得,潘管家更不敢劝了,看来这回祁襄是真生气了,白将军还是自己看着办吧! 皇上要排的戏,乐司半点不敢怠慢,没几日就排好了。 皇上昨日听了说书先生的书,这会儿正在兴头上,听说戏排好了,就邀了后宫妃嫔们一起去戏阁一观。近来他为着征兵的事日夜忧心,很久没进后宫了,叫着妃嫔们一起,也是恩泽。 没叫御驾,由李公公跟着,皇上慢慢往戏阁溜达,顺便看看这御花园的好风景。 走到一处及人高的灌木旁,就见通往戏阁的岔路前摇曳地走着两个女子。 皇上后宫人数众多,不是极宠爱或常见的,光看一个背影也认不出是谁。但每个人身边只跟了一个宫女伺候,显然位份不高。 就听黄衣女子道:“姐姐可听说了?这出戏是个奴才写的。” 绿衣女子点头,“听说是奴籍来着,别的倒不清楚。” “姐姐,你知道我向来性子直,心里有话就直讲了。让咱们去听这样的戏,这不是自降身份吗?” “哎,你怎么想的我明白。咱们听着文人墨客写的故事改的戏,也算雅事。听个奴才写的东西,就算是好的,也总觉得不适。” “姐姐最懂我了,若不是后宫娘娘们都去了,我都想装病算了。” 绿衣女子拍了拍她的手,说:“咱们这种位份低的,也就是去当个陪看。要说犯隔应,皇后、妃位的姐姐们听了,不是更不知该哭该笑吗?” 黄衣女子叹道:“也是。别说咱们了,百姓们到时也未必买账,别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才是啊。” 两位女子慢慢走远,皇上却一直没动。 李公公小声提醒:“皇上,该移驾了。” 皇上未动,问李公公,“此事,你怎么看?” “皇上折煞奴才了,奴才哪懂这些?”李公公躬身小心伺候着。 皇上用余光看向他,“你跟了朕这么多年,你有什么本事朕清楚得很,说吧。” 李公公“哎”了一声,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太懂了,但也是因为他跟了皇上四十多年,别人不能说的,他还敢说几句,“各宫主子有异议也是正常的,之前四殿下和贤少爷不也有所顾虑吗?这议论的话是不好听,可理是这么个理。如今只是主子们私下嘀咕,等戏放到民间,那议论肯定比宫中大得多,恐怕也更不好听。” 皇上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你觉得祁襄这奴籍该去吗?” “哎呦,皇上,这奴才哪知道啊。”李公公惶恐道:“这事还得皇上您来定夺。奴才跟您说的,不过是寻常人的看法。” “那你就‘寻常’着跟朕说说,这奴籍该不该去?”相比别人,李公公是待在他身边最久,也是最得信任的人。有些不伤大雅的事他懒得拿去让群臣争辩,就会问问李公公的看法。未必尽听,也是一个参谋。 李公公略一琢磨,道:“那奴才就大着胆子说几句。当初祁邑之事,祁襄怕是什么都不知道。祁邑重嫡轻庶,这也不算什么秘密。祁襄在宫中读书那会儿,奴才也听过些闲话,说祁襄的生母方氏在府上并不受宠,祁襄也不受重视,从家中带来的午饭往往不像样子,贤少爷还经常分自己的午饭给他。这样一看,有嫡子在的祁邑,就算有什么事,应该也是跟嫡子说,祁襄排不上的。祁襄如今全是让祁邑所为给牵连了。” 皇上不置可否,让李公公继续。他也为人父,也为人子,在嫡庶子问题上,他曾经历过,也正在经历着。重嫡轻庶的结果往往就是庶子是家中摆设,有没有都一样。 李公公接着说:“如今祁襄做戏文有功,还给您出了主意。您向来最心软,又爱惜人才,若还他自由之身,日后祁襄必会知恩图报,为您所用。” 皇上抬步慢行。 李公公不知圣意如何,伺候得更小心了。 走出一段后,皇上突然问:“之前你说何尚书的女儿跟祁襄当街吵起来了?” 这事李公公可没忘,而且现在外面还正传着呢,“是。说是马车失控了,惊着了何小姐,何小姐说话就难听了些。何小姐脾气直,但素日也没有出格的事。都是些茶余饭后的闲话,皇上不听也罢。” 皇上微笑道:“一个是奴才,一个是官家小姐,祁襄怕是单方面被骂吧?若真还嘴闹大了,早已经进府衙了。” 皇上这一笑,李公公心里松了半截,跟着笑道:“皇上明鉴。” 皇上叹了口气,“既然能为朕分忧,那就是好孩子。明早去传旨吧,再赏些笔墨之物,以示褒奖。” “奴才遵旨!” 第16章 去了奴籍,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贤珵特地在酒楼摆了酒,为祁襄庆祝。请的也没外人,只有荣沧和白君瑜。 太傅年纪大了,不愿意凑他们这些年轻人的热闹,只说等改天,自己在家摆一桌,跟祁襄好好吃顿饭。 贤珵订的地方无外乎是他熟悉的地界,还特地挑了个酒菜好,又够雅致的地方,要了个雅间,没叫人弹曲儿,就他们几个。若醉了,可以直接去后院客房休息,贤珵是老客了,这里的老板自然是安排得妥妥当当。 白君瑜之后又往四合院送过书画、茶叶和糕饼,也是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他也没辙,只觉得祁襄多少是长脾气了,可又生不起气来。 今天早上白如来回了他话,把查到的那天的经过跟他说了,他才明白祁襄生气不是无理取闹,他没办法为何玉恩辩解什么,所以就更不知道怎么见祁襄了。 好在机会自己来了,贤珵请酒,他就算再忙,也得暂放一放去露个脸。 席上菜品繁多,酒水满杯。但从白君瑜进门,祁襄就半个眼神都没施舍他。荣沧能猜到其中原因,还想着吃完酒后找白君瑜谈谈。贤珵也听闻了祁襄与何玉恩争吵的事,他也没多问,有些事别人不知道,但他心里清楚。反正百姓们向着祁襄,他自然不会出面做什么和事佬。而今天又是祁襄的好日子,他也不想提无送紧要的人,全当不知道,庆祝为主。 端起酒杯,贤珵笑呵呵地道:“今天是祁襄恢复良籍的好日子,他不喜欢讲台面话,咱们也都不是外人,就不讲究那些了。来,咱们走一个,恭喜闻景恢复自由之身。” 四只杯子碰到一起,祁襄笑道:“谢谢。原本只是想家吃顿饭就好,尔勉手快,已经订了地方。” 荣沧喝完酒,笑说:“这不是应该的吗?以后你有什么想做的,尽管说,能帮的一定不推辞。” “那多谢四殿下了。”说到这个,祁襄笑道:“其实四殿下已经帮我很多了。听传旨的公公说,是有人在皇上跟前提了我奴籍不便的事,皇上这才下得旨。我思来想去,能够得上后宫中人的,只有殿下您了。” 荣沧笑意更浓了,“我也只是预备着,没想到竟有收效。其实就算没有我的安排,等戏放到民间,父皇还是得给你改籍才能顺利征兵。” “殿下想得如此周全,我也替闻景放过了。”贤珵重新给他们倒上酒,招呼着:“来来来,吃菜吃菜。这可是这条街上味道最好的酒楼了,我点的都是招牌,不比你们府上差。” 看得出每样菜品都格外精致,分量不大,对寻常百姓来讲叫宰客,但对他们这些贵公子来说,是正常。只有摆在祁襄手边的蔬菜粥跟这一桌菜格格不入,卖相也不是太好,应该是贤珵要求做的,厨房也没研究过配料和摆盘,打眼一看就是没什么讲究的。 推杯换盏过两轮,祁襄还是没理白君瑜,白君瑜又实在不擅长哄人,只好挑着能理他的人说。也正好,他近来也没空出时间去贤府,今天见着了,自然要把他大伯家的打算跟贤珵说一下。 贤珵摸着下巴,“哟,本少爷这么受欢迎呢?” 荣沧也说:“是啊,据我所知,也有别家在打听你要不要续弦了。” 贤珵嗤笑:“他们是想找个联姻,跟我本身没什么关系。如果祖父不是太傅了,他们大概就变成生怕我上门了。” 白君瑜给桌上的人倒酒,到了祁襄这儿,酒壶倾了半分,酒液还未下来,就扶正了。 祁襄偏头看他,因为喝了酒的关系,祁襄眸中水色颇深,甚是耀眼。 白君瑜将酒壶换成茶壶,给他倒了杯温茶,并低声说:“这酒后劲大,少喝点。” 祁襄也没拒绝,端起茶杯听他们说话。 荣沧说:“别人有打算,你也得有主意才行。你若不愿意,别人打听也白打听。” 贤珵讪笑,“我只是在想,是不是我风流名声太过了,别人都不相信我愿意守上三年再娶。” 这话说得戳心,贤珵风流,却不滥情,被人这样揣测,定然郁闷。 祁襄与他碰了下杯,笑说:“不了解你的人只会人云亦云,了解你的人必然明白你的心意,你自己也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这就够了。为谁而活,到了这个年纪,总该想得明白的。” 一句话让贤珵心情豁然,“没错。祖父都默认我守三年,我必要做好我该做的。唉,你这怎么换成茶了?” 白君瑜帮祁襄接话,“他身体不好,不能喝太多。” “哎,我这一高兴给忘了。”贤珵看白君瑜还是挺关心祁襄的,心情更好了一点,借着缓回来的气氛,佯装不知地问:“你俩刚进门那会儿是怎么了?一副吵过架的样子。” 荣沧也不插话,他想问的贤珵问了,他就当个听众也挺好。 祁襄不说话,气氛看着又要冷下去了。 白君瑜开口道:“有些误会而已。” 贤珵可见不得祁襄受委屈,“兮择,这我可就得说说你了。闻景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他最不擅自辩,心思又细,你更应该让他几分才是。” 白君瑜郑重道:“是我不对。” 贤珵:“那你可得好好赔礼。” 白君瑜点头,看向祁襄。 祁襄没有表示,只慢慢喝茶吃粥。 今天是有高兴事,贤珵和荣沧喝得比较尽兴,似乎是要把祁襄不能喝的那份也一起喝回来,最后就是两个人都醉了,趴在桌子上睡得昏天暗地。素日里,荣沧是警醒的,不贪杯,不贪食,但今天不一样,一方面是真为祁襄高兴,另一方面是即便喝多了,也没人会说什么,本来就是高兴事。 白君瑜酒量好,这个程度还醉不倒他。 祁襄喝得少,但像白君瑜说的,这酒有后劲儿,这会儿也是困了。 白君瑜在酒楼小厮的帮助下,把荣沧和贤珵送进屋,然后自己扶着祁襄进去,这个房间有两张床,中间用一屏风遮着,显然是为结伴醉酒的客人准备的。 拧了条帕子,白君瑜道:“擦擦脸吧。” 祁襄闭着眼睛接过来,胡乱地划拉了两下。 白君瑜放下床帐,“睡里面去。” 祁襄缓缓地睁开眼,“你要睡这儿?” 白君瑜没醉,完全可以回家去。 白君瑜自己也擦了把脸,说:“不然呢?别的也就算了,这是什么地方?没个清醒的人,万一半夜有哪个心怀不轨地溜进来爬床,皇上和太傅那都不好交代。” 祁襄想想也是,自己喝了酒,估计睡得会比较沉,是得有个清醒地在这。可他跟白君瑜睡一起…… “往里些,把被子盖好。”白君瑜去拿了茶壶放在床头的凳子上,晚上万一祁襄喝了,也不用下地去拿。 灭了蜡,白君瑜也合衣上了床。 祁襄心脏怦怦跳,都快把他的醉意驱走了。他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与白君瑜同榻而眠,恍然有中坠入梦境之感。 “睡了?”不知过了多久,白君瑜轻声问。 祁襄想装睡,但行动快于想法,低低地回道:“没……” “睡不着?”白君瑜平躺着没动。 祁襄搪塞道:“不习惯旁边有人。” “以后成亲了,还能一直自己睡?” 祁襄声音依旧很轻,“不成亲……” “为何?” “我都这样了,哪个姑娘愿意托付终身?” 白君瑜毫不犹豫地说:“总会有的。不过是脸上伤了两道,又不难看。上过战场的人多少都带伤,不一样娶妻生子?” 祁襄不接话,他不想耽误别人姑娘,也不想用其他人去做白君瑜的代替品,只能敷衍着:“再说吧……” 安静了一会儿,白君瑜说:“之前的事,我正式向你道歉。事情我已经了解过了,是我偏颇了,对不住。” 祁襄看着床顶,“兮择,别人如何指责我,我并不在意。但你……不行……” 白君瑜自然理解成了因为他们是同窗,又是一起长大的,所以祁襄才受不了他的误会,“抱歉,以后我定会注意。” 祁襄知道白君瑜想的跟他说的不是一回事,但也不想多解释,有些话没必要说,也不能说。他把自己想说的表达过了,白君瑜能理解多少是缘分。 叹了口气,祁襄说:“睡吧,我累了。” 白君瑜问:“不生气了吧?” 今天白君瑜将酒换成茶,他就已经消了一半的气了。其实这次冲白君瑜发火,不是完全气白君瑜帮何玉恩说话,而是何玉恩的话真的踩到了他的痛处,他无处发泄,白君瑜又撞了上来,所以发到了白君瑜身上。可谁让白君瑜喜欢何玉恩呢?那就受着吧。哪怕说他无理狡三分,他也认。 “睡吧,不气了。我口不择言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 白君瑜笑了,“以前跟你争执,也没有隔夜的,这回气性挺长啊。以后有什么不高兴的就直说,咱们还像以前那样。” “嗯……”祁襄翻了个身,背对着白君瑜,一副要睡的样子。 白君瑜也没再说话。 祁襄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或者很难入睡,但片刻之后他已沉入梦中,踏实安逸。 矛盾和解了,第二天傍晚,被祁襄退回去的东西又如数送到了四合院,祁襄收了。他借着这件事除了奴籍,都是在他预料之中的,只是比预计的早一些,原本他是想着戏文放出去,皇上顶不住传言,才会给他改籍。至于何玉恩,原本祁襄是想用别人顶这个位置的,但何玉恩自己撞上来,他也是物尽其用了。 达成了计划,祁襄心情不错,白君瑜又道歉了,今天早上还请了他吃早饭,这事就算过了吧。他能这样随意自在地同白君瑜相处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白君瑜什么性子他也是知道的。既然白君瑜郑重道歉了,我也不想过多地消磨这份时间——毕竟等白君瑜哪天成亲了,一切就都不同了。 白如来见礼,脸上难掩愁容。 祁襄问:“遇上什么事了?” 白如难得露出一脸不高兴,倒不像他习惯内敛的性子,“公子,这事按理来说不应该跟您提,但小的觉得还得您帮着我们少爷出个主意。” “怎么了?”既然关系到白君瑜,他肯定得问问。 “大爷今天晌午送来一姑娘,说少爷这么大了,身边总得有个知心人。还说如果可心了,收了当个妾也好。” 第17章 长辈给晚辈送妾,不是什么大事。往好听的说,叫关心晚辈,往难听的说,多半居心不良。而正经长辈也不会做这种事,就算要纳妾,也是父母给挑的才是真的名正言顺。 白君瑜尚未成亲,一般这样家世的少爷,成亲前有几个通房也不稀奇,等到成亲时会一并打发了,也是为了不影响夫妻间的感情。但妾跟通房又不是一回事了,通房好打发,妾却是有名头的,就算被打发了也不可能再婚配,多是老死在别院。除非犯了大错,才会被卖到龌龊地方沦入贱籍。 万一婚前妾有了孩子,那对日后的明媒正娶也会有影响,有头有脸的小姐都不愿意有个庶出在前,太容易影响夫妻感情,对以后的嫡出也是威胁。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白君瑜的大伯给他送妾,都是说不过去的。 “白夫人没有回绝吗?”祁襄问。这事只有白夫人和奉北将军有资格为白君瑜回绝。 白如忧心道:“大爷话里的意思是这事老太太也知道,夫人就不好说了。” 如果是白祖母示意的,那这事还真不好办。不过,也不是没办法。 “那姑娘什么来历?”祁襄得多问几句,才能确定方法是否可行。 白如说:“是大夫人身边的丫鬟,前几年买回来的,□□了几年。” 既然只是个丫鬟,那更好办了。祁襄问:“君瑜在奉北将军府吗?” “我们少爷前两年在将军府旁边设了个院子,平日里从院子进出的比较多,只晚上回将军府用饭。” 祁襄食指在桌上轻点了两下,“君瑜送这么多东西过来,不当面道谢总不过意,不知我前去是否方便?” “当然方便。公子现在去吗?”白如只以为祁襄是要谢白君瑜,之前两个人有些不愉快,原由他也知道,现在和解了,祁襄愿意登门,这不更说明这事翻篇了嘛!再说祁襄现在是良籍了,去哪都方便。 “去吧,待我换身衣服就走。” 白君瑜的另设的院子不大,二进的规制,紧挨着奉北将军府。这个宅子与将军府从内打通,也新做了连接的围墙,形成一个整体。在白君瑜这个官衔上来说,已经是简朴了。照理说以白君瑜的军功,皇上完全可以赏他一个府邸。之所以没动静,估计是提过被谢绝了,否则这种看似分院,实则扩大了将军府的事,早被言官参了。 听祁襄来了,白君瑜迎了出来,“怎么突然过来了?” “亲自登门谢你,不乐意?”祁襄莞尔一笑。 “怎么会?”白君瑜招呼祁襄进了正厅。 正厅内,一个穿着粉衣的姑娘正站在桌边,在看到跟白君瑜一起进来的祁襄时,眼神有些无错。 白如冷着脸跟在白君瑜身边,根本不让那姑娘靠近。 院里的人不敢怠慢,东西都是挑着最好的上。 “这位姑娘是?”祁襄提盏撇茶沫,眼睛看向那位粉衣姑娘。 若论好看,这姑娘不及何玉恩,也没有姣好的气质,但身上有肉,身材曼妙,看着是个好生养的。 “是大伯那边拨来的丫鬟。”很明显,白君瑜并不拿她当妾。别的就更不用说了。 祁襄捏着盏盖的手一松,瓷盖“啪”地一声松回盏上,随后将茶盏冲着姑娘的方向递过去,“我喝不了太热的东西,去稍微用水镇一下。” 姑娘双目含水地看向白君瑜,脸上似有似无地透着委屈。 这样一双眼睛在别人看来或许是魅惑的,但对笃定祁襄的眼睛最好看的白君瑜来说,简直不直一提,还非常冷淡地说:“去镇茶,愣着干什么?” 姑娘无法,再不情愿她也只是个下人,只得走过去接茶盏。 祁襄手指微动,姑娘手腕突然一酸,茶盏啪地一声打落再在,把祁襄的衣摆都溅湿了。 白君瑜赶紧去拉祁襄,皱眉问:“没事吧?有没有烫着?” 祁襄笑道:“还好,没事。” “你怎么做事的?没学过规矩?”白君瑜呵斥姑娘。 祁襄不等姑娘申辩,便接话道:“这姑娘没□□好就来伺候你,也未免太随便了。” 白君瑜不耐地道:“长辈给的,不好拒。” “那也不能这样没规矩。”祁襄拍了拍衣摆上的水渍,“要不这样,我帮你带回去教教规矩,你知道的,潘管家最会这个。” 白君瑜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祁襄这是帮他解围来的。 丫鬟们的规矩由嬷嬷教,小厮们由管家教,这中一般府中的正常安排。但白君瑜记得很清楚,祁襄以前提过,祁家小厮的规矩是由副管事教的,潘管家虽为管家,可对此事并不通,也从未教过,那如今又何谈“最会”二字? 白君瑜顺势而下,道:“如此甚好。我院中打杂的都是身上有伤退下来的士兵,身边就白如一个能管事的,实在不会教规矩。潘管家若愿意代劳,我不胜感激。” “少爷!”姑娘惊叫着跪下来,“我……我是……” 她想说她是大爷送来的人,但她一没名份,二没入榻,三不能说大爷交代她吹枕边风的事,白君瑜要用这种方便送走她,也是名正言顺的。 白君瑜根本不理她,对白如道:“送四合院去。” “是!”白如心情也好了,没想到祁襄一来就给解决了这么个大麻烦。于是一手薅起姑娘背上的衣服,就往外拖。 姑娘想争辩几句,但白如根本没给她机会,塞了巾帕就拖走了。 白君瑜微笑道:“跟我去换件衣服吧,这样从我这出去,别人看到还不知道怎么说。” 祁襄想说“我穿着你的衣服出去,才不知道别人怎么传呢”,但这样的调侃过于露骨,真计较起来反倒不好敷衍了,所以到了嘴边的话转成了,“好,那就麻烦你了。” “没什么麻烦的。” 卧室里只有祁襄和白君瑜两个人,白君瑜找出一套未上身的衣服给祁襄换,自己君子地坐到屏风外,就算都是男人,也不多看。 “那姑娘你找个理由帮我打发了吧。”白君瑜说。 就算是长辈送的,他也可以在没碰过的情况下,转送给亲朋。只是长辈不会太高兴,却又说不出个理罢了。而祁襄这一出,让他既不必费心跟长辈交代,也不用再为如何送走这个姑娘烦心,教不好打发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而且人是祁襄要的,又经的是祁襄的手,长辈更说不出什么了。 “你这是利用我帮你平事?”祁襄明知故问。 白君瑜笑说:“是你有心帮我,既然你提了,倒省得我想办法了。” 祁襄换好衣服出来,衣服有些大,但不影响行动,姑且不折腾了,坐到桌前,问:“你对那姑娘就没半点想法?” 白君瑜摇头,“我父亲一生只有我母亲一人,我也想那样,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多美好?只是他不会是那个人。祁襄笑意淡了些,但面上依旧从容,“我把人带走,外面会不会传我跟你抢人?” “也不是第一回 了。”祁襄跟他当街抢姑娘的事可是传了好一阵。 祁襄无奈失笑,“当初我年少不懂事。不知那位姑娘现在如何了。” “听母亲说,嫁了个不错的人家,过得很好。” “那就好。” 白君瑜也严肃了几分,问:“一直没问过你,当初,你真的喜欢那姑娘吗?” “没有。”祁襄回答地很干脆。 在京中,两个男子争一个女子,别人并不会传女子的闲话,反而会将女子捧得比较高,受闲话的只有当事的男子而已。所以祁襄才敢当街跟白君瑜争,若是会坏女子名节的,他肯定想别的办法。 “那为什么……” 祁襄半真半假地说:“当初看你木讷,想逗你一下。没想到会出那样的传闻。”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不希望白君瑜跟别的姑娘在一起,至少那个时候他没办法淡然祝福,所以才表示自己也喜欢那姑娘,跟白君瑜当街争吵。现在想想,那时还是不够冷静,而现在他是够冷静了,却没了当时的意气,只剩下和白君瑜多相处一日算一日的颓唐。 “罢了,都过去了。”那时他年岁也不大,若换作现在,他会处理得更好吧。 两人出去时,下人们刚将茶盏碎片收拾干净,谁也没注意到桌角靠内侧的地方落着一枚花生仁,是用来招待祁襄的盐炒花生。祁襄刚才就是用这个打了那姑娘手腕上的麻穴,而就算被扫出来,下人们也只会觉得是吃或端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罢了。 那姑娘被送到四合院当天,就被送走了。祁襄不会一直拘着这姑娘,只是送远些看上一段时间,等这事差不多被忘记了,就还她自由。反正她回来也是投状无门,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若是个老实的,还能换份嫁妆以后嫁人为妻,总比做妾强得多。 潘管家忧心地对祁襄说:“公子,您替白将军出了这个头,怕是会得罪白家老太太和大爷那边。” 祁襄笑了笑,“无妨。” 他依旧没办法向白君瑜吐露自己的心意,他也有自己要做的事,不愿拉着白君瑜掺合。他能为白君瑜做的不多,这次,且当是他想随心的任性妄为吧。日后若白君瑜回忆起来,也算是他的好处…… 新戏推广开,各地开始陆续演出,加上精彩地说书和安排下去煽动气氛的人,各个戏台、戏楼每天都是人满为患,一时间百姓群情激昂。朝廷也趁机颁布了征兵办法。 有了前期的准备,征兵很顺利,加上对军户减了税收,百姓们就更积极了。 京郊进京报名参军的人不少,更有在附近城镇谋生,户籍不在当地的,想参军也需要到京中报名。一时间京中人来人往,十分纷乱,维持城中秩序的巡逻军都加派了人手。 郤十舟也在接到祁襄的消息后,带着几个人进了城中安户,邻居打听起来只说家中有人参军,不放心才跟到京中,也不会惹人怀疑。 第18章 郤十舟带人入住的地方就在祁襄住的四合院隔壁的巷子里,也是个差不多大小的地方,不如四合院规整,但越是这样普通的院子,他们编的身份就越合理。 来往方便了,郤十舟入夜后到了四合院。 祁襄已经煮茶以待,小泥炉上的水咕嘟咕嘟响着,桌上的茶壶氤出阵阵茶香。 郤十舟喝完一杯才说:“如今你除了奴籍,我也就放心了。日后行事更方便,但也要格外小心。这出戏已经让你的名字传开了,说不上名声大噪,可想结识你的人肯定会多起来,各方面你也要周全好,才能万无一失。” “是。”祁襄不是张扬的人,等戏的热潮过了,他还是可以继续做个深巷中的小百姓,“师父,新院子那边都安排妥当了?” 郤十舟微笑说:“都妥当了。这次没带几个人过来,也是先掩人而目。等都安稳了,再多调些人来,这样打探消息也快一些。” “好。我们借机而动,这中间说不定会有跟我们同样打算的人。您也让人留意一下,重点是那些皇子和皇子身边最得信赖的大臣。若无异动,就当是多心了。若真抓到把柄,以后都是为我们所用的证据。” “我回去就做安排。”郤十舟笑着喝了第二杯茶,祁襄聪明他是知道的,看着祁襄用各种方式做自己要做的事,并且每一步都算得周详,他也十分安慰——孩子能照顾好自己,就是做长辈的最欣慰的事了。 说到祁襄是个有主意的,郤十舟想起前几天手下的人额外去办的事,问:“前几天你让人将一个姑娘送去乡下了?是什么人?” 这事祁襄本也没想隐瞒,就说了那姑娘的来历。 郤十舟到底是心疼自己的爱徒,语重心长地说:“你是帮他解围了,但恐怕也得罪了他的长辈。万一人家把这事传出去,就会变成你抢了那白君瑜的妾,对你总是不利的。” 祁襄点头,“师父顾虑的我明白。他已经到这个年纪了,成亲也好、纳妾也好,都是早晚的事。我能做的真的不多了,就想任性一回,让自己心里舒坦。” 郤十舟叹气,“好在他是个明事理的,也承了你的情。也罢,你高兴就好。” 又给师父添了杯茶,祁襄问:“吴庆和赵正刚的尸体运回去怎么样了?” 这也是之前安排好的,祁襄还没倒出时间过问。 郤十舟闻着茶香,也不着急喝,“天气暖了,尸体不好存放,两家人先办了丧事,不日就会进京。” “那就好。有好戏,这京中才不会寂寞。” 隔天,来来往往的城门外,几个中年男人跟着两个披麻戴孝的女人和两个捧着牌位的孩童进了城。 城门口的守卫见状,上前盘问,对方只说进城找亲人,因为是良民,守卫也没多管。 一行人来到一处府邸,一胖一瘦两个女人扑通跪到地上,边哭边嚎—— “我男人可怜啊!在三皇子府上做事,只因一点小事,就被赶了出去,丢了性命啊!” “当初三皇子用我们家男人的时候,明明说得好好的,日后不会薄待,怎的说赶就赶,连个路费都没给。现在家中上有父母,下有孩童,这日子怎么过啊!” “三皇子,您要给个说法啊!这跟您当初说的不一样!我们家男人为您买命,就算有了小错,您也不能让人下死手啊!我们男人身负重伤,行动不便,才被小喽罗抢劫,客死他乡!” “我男人是会些功夫的,这样重伤被杀,死得冤枉!” 女人闹,孩子哭,三皇子府前顿时堪比菜市场,乱做一团。百姓们也凑上来围观,指指点点的议论着。 这两个人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吴庆和赵正刚的老婆。都是乡下出身,不识字,嗓门大,两家原本就是邻居,一起参的军。现在两个人都出事了,自然得来讨个说法。 这些都是祁襄安排好的,让手下的人冒充吴庆和赵正刚的朋友,送两个人的尸体回乡。然后同他们家里说,两个人在京中犯了点小错,连累三皇子挨了骂,三皇子一气之下将两人教训了一顿丢出了府。两人回乡的路上不幸遇到抢劫,在三皇子府被打后伤势本就重,当下也没了还手之力,被洗劫后害了性命。 他们这些朋友原本是追去给两人送些银钱周转的,毕竟两人在京中与他们关系挺好,也曾接济过,如今遇事了,他们也理应帮忙。但没想到路遇两人尸体,只能帮着收尸了。 吴庆和赵正刚被赶出府时,身上的确有伤,但并不是大事,估计是平时受到欺压的见他们倒势了,借机出气罢了。倒是方便了拿来利用。 这个天气运尸体入京显然不现实,运到家乡就已经臭了。祁襄这边的人还帮着办了丧事,两家人都沉浸在悲伤中,加上家里赚钱的没了,日子难过,就更好鼓动了。只需说两人这事三皇子有责任,理应赔他们一笔银子养家,否则以后的日子没法过。 而这在两家人看来的确是头等大的事,便决定入京讨赔偿。 而此番为所,祁襄意在让他们闹上三皇子府,看看三皇子的反应。 这样又喊又叫的,还围了这少人,三皇子府肯定不能视而不见,没多会儿,管事就出来了。 “下面何人?竟然在皇子府前喧哗!”管事带了几个人出来,一副随时准备赶人的样子。 胖女人大声道:“我是吴庆的妻子,这是赵正刚的妻子。如今我们的丈夫都死了,三皇子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这一报家门,京中人都想起来这两人被打发走的事,只是没想到居然丢了性命。 “无知妇人,无理娶闹!”管事吹胡子瞪眼,“还是速速离去,三皇子可不是你们能攀扯的!” 胖女人可不管三皇子是什么身份,自己家都快过不下去了,不闹出个结果就是等着饿死,“明明是你们打了我们丈夫在先,才导致他们无力还手!怎么能是攀扯?” 瘦女人也说:“就是。我们丈夫走的是官道,不可能有大匪,最多是些趁黑吓唬人的小喽罗,不可能打不过!如今命丧路边,不是你们导致的又是哪个?” “他们自己只会些假把式,如今死了,关我们三皇子何事?你们不要血口喷人,说不定是他们自己惹上了事,才被杀的!”管事大声道。 瘦女人:“他们能惹什么事?最大的事不就是让三皇子挨骂了吗?其他人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至于杀人吧!” 她这话让围观的百姓又议论起来,这两个人的确好惹事,但他们惹的都是平头百姓,又未伤人性命,谁也不会为了这种事要他们的命。 “你们居然敢诬陷三皇子!来人,把他们打出京城!” 管事身后的家将拿着棍子冲下台阶,门前一片混乱…… 祁襄听说时,已经是傍晚了。 “那两家人怎么样?”祁襄问。 潘管家说:“已经被巡城军分开,一起送进衙门了。” “师父有传来消息吗?” “没有。” 祁襄点头,“准备吃饭吧,要头疼也是三皇子的事。” 既然师父没传消息来,那就是按计划,他们的人已经全身而退,剩下的就是看三皇子的表演了。 京中讨论的话题在从何小姐与祁襄吵加变成新戏的事后,现在下又转成了三皇子府上仗势欺人。 这可不是祁襄传的,而是百姓们自己把“故事”补全的。皇子欺压百姓的事,必然是越传越难听,也更容易让百姓气愤且感同身受。 去城郊的军营办完事回来,白君瑜被何玉恩的丫鬟水琳拦住。水琳说何玉恩让她在这儿等,请他到品鲜楼一叙。 从京中传她嚣张跋扈起,何玉恩就没出过府门。现在传言散了,她这才出门透口气。 白君瑜近来也忙,实在没时间关注何玉恩。加上之前他查到的当日的情况,对何玉恩的想法也有了些许改变。 何玉恩瘦了不少,脸色全靠脂粉支撑,看着才有几分健康。 一见到白君瑜,何玉恩就红了眼眶,声音也带上了哽咽,叫了声:“白哥哥……” 毕竟是自己心仪的姑娘,如今这样我见犹怜的,白君瑜也心软了几分,“怎么这样憔悴?” 何玉恩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让白哥哥见笑了。没什么的,就是在府上待得太闷,太想见白哥哥了。” “吃饭了吗?”白君瑜让她坐下说,桌上没有菜品,只一壶茶和几盘根本没动的点心。 何玉恩摇摇头,“没有,没胃口。” “无论怎么样,饭还是要吃的。”白君瑜说着,叫了伙计来,点了些细软的食物。 “边吃边说吧。”白君瑜给她盛了海鲜粥。 何玉恩心不在焉地搅着粥,问:“白哥哥近来还好?” “还好,征兵的事比较忙,别的倒没什么。” 何玉恩小小地吃了口粥,“征兵顺利吗?奉北将军的军队也添人了吧?” 像白君瑜这个官阶的,是没有自己固定的军队的,打仗是现拨士兵、现定副将。但像他父亲那个位置的,都有自己固定的一批兵,这也是朝廷的优待。 “此事还不确定,要看圣意。” 何玉恩给白君瑜夹菜,自怜叹道:“白哥哥越发受皇上重用了,而我一个女儿家,不能为朝堂效力也就罢了,居然连自己的名声也保护不好……” 说着,她又呜咽起来。 白君瑜安慰道:“你也不必想太多,京中这样的闲话总是有的,时间久了,就没人记得了。” “嗯……还有白哥哥不嫌弃恩儿,肯来劝慰几句,恩儿都不知道怎样感激才好。” “你日后遇事勿要冲动才是。”他能说什么?他对何玉恩有好感,但说到底跟何玉恩并没有确定的关系,有些话没法无顾忌地说,有些事也不能一味地去护。 “是,恩儿已经知错了。”何玉恩又抹了抹眼泪,说:“不知那位祁公子愿不愿意见我,这事我们两人都有错,若能坐下来和解,是最好不过的。” “他身体也不好,不一定愿意出门。”若能和解也是好事,何玉恩的父亲在朝为官,祁襄不好得罪过了。 何玉恩嚅嚅片刻,委曲求全地说:“要不……白哥哥帮我去问问吧。若祁公子愿意,我来做东便是。” 受人所托,何玉恩态度也不错,白君瑜次日便亲自去了四合院,同祁襄说了这事。 原本祁襄以为白君瑜只是来看他的,心情不错。但真正的来意摆到面上,祁襄脸一下就冷下来,“不去!” 白君瑜皱眉,“为何?” “不为何。不想去,没必要。”他跟何玉恩不可能和解,从何玉恩让他下跪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绝了所有的路。 白君瑜不理解,“她一个姑娘家,因这事损了名声。现在求我做个中间人,你何必僵持?” 祁襄冷眼看他,脸色比较他刚进门时白了不少,“就她要名声我不要?她在大街上那番话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不吃她楚楚可怜那一套,我不去!” “她已经知错了,你为什么不能给她一次机会?” “有些事是没有再来的机会的……”祁襄转过身去,闭上眼睛,“我若去和解,别人只会觉得她骂我的那些话、那些无礼的要求都是应该的。我从小到大,被人看过不少笑话,回京后更是一无所有。但这并不表示我身上笑话多了,就不在意这一回了!” “我也是为你好,她父亲是户部尚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于祁襄的不领情,白君瑜也很恼。 “不劳费心。”祁襄转回身,只有眼睛有些红,“白君瑜,你我君子之交,你的关心我心领,但你没资格要求我去原谅一个我不想原谅的人。” 又是一次的不欢而散,潘管家心疼地给祁襄倒水安慰。任何人都可能觉得祁襄过于计较,但他不会,他知道祁襄经历过什么,也知道何玉恩踩到了祁襄哪一个痛点上。他也明白白君瑜的担忧不是没道理的,但他还是选择不劝,因为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了,必然无法释怀,就像梁福和方姨娘,永远不可能活过来一样。 第19章 雨夜,雨水滂沱而下,将祁襄泼了个透。 祁襄跪在雨中,脸带新伤,央求着官兵让大夫来给他母亲看看。 方姨娘得知了梁福的死讯,看到儿子脸上的伤,又听说了他的遭遇,加上长日累计的辛劳,一下病倒了,人也烧得说起了胡话。 潘管家冒雨跑了数十里地才请了大夫来,结果官兵不开门,大夫进不来这看守之地。 有官兵嘲弄地说:“想让你娘看病?也不是不行,你跪在这儿,给爷磕一百个响头,不响不算,爷满意了,就放那大夫进来。” 其他官兵也跟着起哄,梁福的死让他们中的人受了罚,现在正可着劲儿报复。 祁襄磕了,个个见响。 不知磕到多少,血顺着祁襄的眉眼流下,也沾到了地上,雨珠在他身上和地面跳动着,将血水一次次冲散,看不到它应有的模样。 官兵的笑声、嘲弄声盖过了雨声。到后来祁襄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头晕眼花,额头的伤口也疼得厉害,但他根本顾不上,他要让大夫进来为母亲看诊。 时间一点点被雨水冲走,祁襄的意识也像是被带走了,最终眼前一黑,失了知觉。 等祁襄醒来,已经是三日后的事了,他额头上敷了药,刚退烧,脸色惨白如纸。而他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不是母亲看过大夫了,而是母亲没了…… 他磕的头,没有换回母亲的性命,甚至没换来一个看诊的机会。祁襄疯魔了,他什么都顾不得,赤着脚,酿跄地跑到了乱葬岗,在腐尸飞蝇中找到了母亲的尸身,嚎啕恸哭…… 黑暗中,祁襄倏忽睁开眼,身上的汗已经将里衣浸湿,心脏跳得极快,又冷又渴。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又像不切实的涅磐——遥远,又什么都改变不了。 拖着酸软的身体下床,祁襄灌了几杯凉茶,心跳才得以平复,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他知道自己发热了。他的身体是真的折腾不起,不过是跟白君瑜吵了一回,又做了这么个梦,就经不住了。 没叫潘管家,祁襄躺回床上,盖了两床被子,慢慢又睡了过去,想着捂一捂汗,兴许醒了就没事了。 但结果并不如祁襄所想,潘管家做好饭见祁襄还没起,敲门叫他,才发现人已经烧得厉害了。 跟在祁襄身边这么多年,潘管家没慌。赶紧给祁襄拧了条冷帕子敷上,然后出门去找郤十舟。也好在郤十舟已经搬进了城,不然他就得跑去找钱大夫。不是钱大夫的医术不好,而是这几年祁襄的身体一直是由郤十舟看顾的,肯定比钱大夫更好用药,他也更放心。 等祁襄退了热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了。 一睁眼看到坐在床边的郤十舟,祁襄知道这回又惊动师父了,歉意地叫了声“师父”。 郤十舟叹气道:“京中若不利于你养病,等事情了了,我会带你离开。” 他居无定所,大川各地地走,落脚的宅子也多,哪一处都可以给祁襄静养。 “是我自己多思而已,现在已经好多了。”等事情了了,祁襄也不会留在京中,这里对他来说没有太多好回忆,等他的执念也离开了,也是他离开的时候。 “听说那个白君瑜又跟你吵架了?” 师父用了“又”字,显然之前那回潘管家也告诉师父了,祁襄笑了笑,“他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不接受何玉恩的和解。我也不想向他解释母亲的事。话说不开,不欢而散也正常。” “那何玉恩究竟跟你说什么了?”当时祁襄给他传话,让他叫人把两个人吵架的事传开,把何玉恩骂他的话说得越难听越好。但具体两个人是怎么吵的,他也不清楚。 祁襄垂眸道:“我让马车吓到她了,她让我给她磕一百个响头,跪上一天……” “岂有此理!”郤十舟先炸了,他知道祁襄的这个痛点,也痛恨这种凭身份侮辱人的行为。若是别的,祁襄不会纠结,但这事,就算何玉恩不是有心的,郤十舟都不能为她说话。能讲出这番话的人,跟当初那些官差有什么区别? 祁襄喉咙酸涩,昨晚的梦又把他拉回了那个心境中,短时间内失去两个至亲的人,每个都因为那几个畜生,让他如何能不崩溃。他们的所为,他们的每一句话,祁襄都记得清清楚楚,并像阴影一样在旧梦重现时不断侵蚀着他。何玉恩挑起了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魔,他无法释怀,更无法原谅。 “师父,我好累……”祁襄眼睛也跟着酸涩起来。他不想这样,不想崩溃,不想计较不放,但是不行,他的心做不到。 郤十舟给他换了条帕子,低声安慰道:“不怕,一切都有师父在。” 祁襄这边病着,白君瑜那边也不好过。 丫鬟被送走的事很快被白祖母和大伯一家知道了。而且听说是祁襄开口要的,那丫鬟未与白君瑜有任何亲密就直接送人了,白祖母和大伯一家想吹枕边风,给白若薇说亲,给白君阳谋差事的打算就落空了,心里哪能不恨?不急? 可白祖母和大伯都无权无势,能有今天的地位也全是靠白观游和白君瑜,所以气归气,白观游对此事都无异议,甚至没提,他们也不能明着拿白君瑜如何。 拿捏不住白君瑜,白祖母开始身体不适,让白夫人每日去请安照顾,还各种刁难。 因着解决了丫鬟的事,白夫人挺高兴的,白祖母闹,她也顺着做了自己该做的。白观游心疼妻子,但另一边是自己的母亲,明知母亲刁难,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白夫人回来时安慰几句,宽她的心。 白君瑜也心疼母亲,却无能为力。冷静下来想了一晚上,如今白家这种谁都能折腾他们二房的状态,必须彻底解决,母亲才能真正过上好日子。要让大伯一家不撺掇祖母闹事,就必须让他们看清楚自己的位置,断了一切不切实际的可能,才能让该安份的人彻底安份。 吴、赵两位妻子大闹三皇子府的事很快也传到了皇上耳朵里。皇上没论吴、赵两人被杀与三皇子有没有关系,只骂他不会约束下人,有前两个人的教训还不知改,居然让下人对妇孺动手,让皇家也跟着丢脸。 三皇子想辩几句,但皇上根本不听。罚了他回府抄《为子之道》一千遍,不抄完不准出府。 祁襄当天中午就得到了消息,来报信的手下还说三皇子出宫后亲自去把吴、赵的妻子和儿子从牢里接回府中,给了不少银两,并承诺明天一早派人护送他们回去。 “师父怎么看?”祁襄哑着嗓子问。 郤十舟边给祁襄做蜜丸边道:“且看三皇子是安稳地把人送回去,还是半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灭口。如果是后者,多半心虚,怕这两人的妻子知道些不该知道的,留了把柄。” “我也这样想。”祁襄吩咐那名手下:“让之前冒充两人朋友的人悄悄跟着,若对方起了杀心,务必把人救下。这两个女人说不定知道吴、赵两人能进三皇子府当差的内幕。最好能问出大军出事之前,这两人有没有跟谁往来频繁,或新认识了什么人。” “是!” 手下的人刚离开没多会儿,就听潘管家提高了嗓门道:“哎呦,贤公子?您怎么过来了,快请进。” 这么大声明显是说给屋里的郤十舟听的。 郤十舟暂且不方便露面,带着桌上的东西一闪身,躲进了潘管家的屋子。 贤珵也没发现异样,留着小松帮潘管家倒茶,自己先一步进了祁襄屋里。 “闻景,我跟你讲……”贤珵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你这是怎么了?病了?” 祁襄笑了笑,“有点不舒服罢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贤珵哪还顾得上自己的事,赶紧走到床边,“哪不舒服啊?找钱大夫看了没?” 祁襄请他坐,干裂的嘴唇说出话来也没个精神,“病得急,潘叔就近找的大夫,吃了药已经好多了。” “你这哪像好多了?病了几天了?” “三五天吧。病去如抽丝,恢复起来总需要时间。” “怎么突然就病了?你可得注意身体才是,春夏养不好身子,到了秋冬就遭罪了。” “我知道。我看你这脸色也不怎么好,遇上烦心事了?” “别提了。”贤珵苦闷地将扇子一放,接过小松端来的茶,说:“白若薇你知道不?” 祁襄没印象,摇摇头。 “就君瑜的堂妹,他大伯家的闺女。” “哦,就是打听着想跟你说亲的那个?” “对。她这几日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天与我偶遇,还跟我说话。我本觉得他是君瑜的堂妹,说亲的事又八字没一撇,便礼待了几分。谁知这姑娘居然想偷拿我扇子!” 这可不是小事,像扇子、腰坠、香囊、手帕这种贴身之物,是不能随意交给异性的,说好听了叫定情信物,说难听了就是私相授受,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大川虽开放,送些吃食、书笔倒无妨,可有些却是万万不能随意送的。 若这扇子被白若薇拿走,非说是贤珵送她的,加上两人近来常见面定然有人看到,可以为证,那贤珵也百口莫辩,为了女儿家的名声,还得硬着头皮把人娶进门,那就太憋屈了。 “白家姑娘怎得如此?”祁襄也很无语,看来他病的这段时间,贤珵也是一团糟。 贤珵忿忿道:“我原本想找白夫人探探情况,谁知道奉北将军府也不安宁。” “怎么说?” “白家老太太病了,每天必须白夫人服侍在侧,不然就各种不舒服。已经有好几天了,听将军府的下人说白夫人也累得不轻,估计离累病差不远了。” 祁襄皱眉:“什么病白夫人不在身边服侍就不行?” “心病!”贤珵不屑道:“我虽不愿恶意揣测长辈,但这理由也太奇葩了。君瑜大伯一家都在,怎么就得白夫人日日前往?” 祁襄细一想,就能猜到这事大概跟那个丫鬟有关,暂且不论。贤珵的事倒是不能等,万一哪天被白若薇得手了,就不好办了。 祁襄琢磨着办法,头又跟着疼起来。 按着额角,祁襄要躺下。 贤珵赶紧帮他抽枕头,扶他躺好。也顺便摸了一把祁襄的额头,惊叫道:“怎么这么烫?你还没退烧呢?” 祁襄想说没事,发烧反复也是正常的。 可贤珵觉得定是大夫医术不行,祁襄这样不能拖,万一烧傻了怎么办?于是旁的也顾不上了,道:“你先睡一会儿,我去四皇子府上给你弄个太医来瞧瞧!” 说完,留下小松帮着看顾,就离开了。祁襄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心下又奈又感念,贤珵对他的关心从来不是假的,做的一直比说得多,这份情意他一直记着。现在贤珵遇上事了,他也得帮着想想办法,这不仅是为贤珵解忧,也是为太傅分忧。 第20章 贤珵不是急性子的人,但祁襄病了几日,到现在还烧得这样厉害,他怎能不担心?既然寻常医生治不好,那就只能找太医来看看。 原本他可以回家去跟祖父说,以祖父的名义去请。但他又觉得给臣子看诊的太医不如给皇子看诊的好。既然要请,就要请最好的才是。所以也没多犹豫,就奔向了四皇子府。 皇子叫太医来诊个平安脉可比臣子请太医容易多了,只要身边的人拿着腰牌去太医院说一声,就会有太医来。 四皇子府上,白君瑜也在。都不是外人,贤珵就直说了。 荣沧一听,也没耽搁,赶紧吩咐身边的人去请,直接带到四合院去。 贤珵也没久留,赶回四合院照看一二。 白君瑜眼中含忧,但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 太医很快赶来了,每个皇子都有自己亲信的太医,这也是以防有人借太医之手暗害。所以四皇子让自己的亲信太医给祁襄诊治,太医也没有任何怨言。也正好赶上他今日轮休,府上离得不远,来得也快。 四诊过后,太医道:“公子身子羸弱,是经年熬坏了。不能乱食,不能受气,否则就容易伤身引病。这病是症在火里,应是受气遇惊引发的,如此反复说明气惊未消,还是要多多疏散心结才是。我给开副药调理着,这从病上发一发也好,总好过积忧成疾,药石罔效。” 贤珵放心了些,礼貌地说:“那麻烦太医开药吧。” 祁襄躺在床上淡淡地笑了笑,这诊的与他师父相差无几,有这样的太医跟在四皇子身边,也是能让人放心的。 送走了太医,贤珵没立刻进屋,而是拉了潘管家到一边,问:“潘叔,近来谁给祁襄气受了?” 潘管家欲言又止,有些话他也不知道怎么讲,或者祁襄愿不愿意让他讲。 “潘叔,你就说实话吧。你不说,我去查也早晚能知道,何必让我费这个事?”贤珵声音很低,“既然是气伤了身,我也好知道从哪儿为他疏散心结不是?” 潘管家琢磨着现在能为祁襄疏散心结的可能只有贤珵了,便一咬牙,说:“前几日白将军来,跟少爷吵了一架。少爷第二天就不好了。” 贤珵眉心一簇,“君瑜?为什么事?” “听着像是为‘何小姐’的事,具体的我也没听清。” 别人不知道祁襄喜欢白君瑜,但贤珵是知道的,也正因为知道,才明白何玉恩的事对祁襄来说是什么样的刺激。以前他不是完全能理解祁襄的顾虑,但随着年岁渐长,遇事繁多,他也明白了这中间看似只有一层纱,但纱后却可能是万丈沟壑。白君瑜对祁襄没那样的心思,就说什么都没用了。 叹着气,贤珵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一会儿小松拿药回来,你帮着煎了。” 四皇子府—— 太医是经了四皇子的意去诊脉,自然要来回禀祁襄的情况,顺便也给四皇子把个平安脉。 太医走后,荣沧和白君瑜继续刚才的那盘棋,“祁襄这回的病,你可知为何?” 白君瑜心不在焉地落了白子,说:“大概知道。” “和你有关?”荣沧态度从容,只像是与他话家常一般。 “应该是。” 荣沧继而追问:“和何姑娘有关?” 白君瑜微怔,问:“殿下何以这样猜测?” 荣沧一笑,“你跟祁襄本也没有仇怨,近来最大的事不就是何姑娘跟祁襄吵起来了?你对何姑娘的心思我明白,祁襄又是你朋友,你想做这个中间人也无可厚非。但祁襄跟何小姐之前又不认识,初次见面就被羞辱,他就算在泥里滚过,也是有风骨的,不可能随便就原谅了,他又不是修佛的,要原谅世间万物。” 白君瑜无奈地笑了,“殿下猜的不错。我也没想到他身子差成这样。何姑娘找到我,希望我能从中调和,邀他吃顿饭,但他不想去,就闹了些不愉快。” 荣沧按下一子,“我多说几句,你别不爱听。祁襄不是疾言厉色的人,若非真被踩住了痛点,他不会不卖你面子。有些事做错了,道个歉也就过了。可不是所有事都可以用道歉解决。何姑娘虽是姑娘家,但身份高出祁襄不少,你不要觉得她是姑娘,就一定处于弱势。放眼这整个京中,祁襄才是弱势的那一部分。” 白君瑜沉默落子,心下也有了计较。 荣沧新拿起一颗棋,“你最近忙于征兵的事,无暇多想也正常。我这个闲人就再多句嘴,说的对或是不对,且看以后。户部尚书此番一言不发,他就何玉恩这么一个女儿,向来捧在手心里宠着。如今女儿名声上的事,他却如此沉得住气,又是为何?” 白君瑜点头不语,他刚才也是突然想到了这一点。要么是户部尚书不能出头惹眼,要么是有其他谋算。 “你若喜欢何姑娘,她年岁也差不多了,你大可以跟家里说,找人上门提亲,也算了你一桩心事。” 白君瑜捻着棋子,“我还没想那么远。眼下事多,儿女情长的且放一放也无妨。何姑娘也常道家中觉得她年纪尚小,不急婚配,我也不好唐突。”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祁襄那边,等他好一点,你若愿意,就去赔个礼,若不愿意也罢了。”荣沧不会逼白君瑜,白君瑜的聪明不在他之下,只是有时当局者迷,“赢了。” 白君瑜看着那盘棋,他心不静,且不在这上面,输是必然的。 祁襄吃完药,热也退了,这会儿精神不错,跟贤珵说着话。 贤珵没提白君瑜,只说起了三皇子府被闹的事。祁襄也佯装不清楚,插科打诨地跟贤珵说。 说到后面,祁襄困意也上来了,“跟你说点别的,说完我睡一会儿。” “怎么了?” “你不是想摆脱白若薇吗?” 贤珵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不是什么好办法,你且听完跟太傅商议一下再说。” 贤珵忙点头,等祁襄继续。 “我在西陲时,偶然认识了一位道士,叫郭保梅。前几日听说他在京郊的祥云观挂了牌,你可以去找他。他算不上老实道人,乐意帮人做些假活儿。你去提我的名字,让他给你算一卦,说你两年内不宜婚娶之类。这样白家就不会打你的主意了。你等得起,白若薇未必等得起。你也可以安心地为妻子守孝了。”祁襄说。 这位郭保梅道长确切地说,不是他认识的,而是他师父的朋友。郭道长喜欢借着自己道士的身份,神神叨叨地做些能帮人的事。比如哪里用童男童女祭神了,他就去跟人家说神下预兆,只要烹熟的食物,不要人祭;再比如有人别有目的地传女子克夫,他会为女子正名,并施些咒符法术洗涤不净之物…… 总之,是个办事有些随意,却从不伤天害理的好道长。性格跟他师父也合得来,是可以信任的。 大川释道并重,云游的道士只要有身份贴,到哪里都是会受道观接待的。这次他们回京,郭道长也跟着来了,说是没有老朋友不时说说话,这日子过个没大个滋味。 贤珵一拍手,“这真是太好了!” 这种暂时的命数上的事,不比“克妻”这种传闻影响严重,别人自然也不会说他、说贤家的闲话,而且他也有个理由为妻守孝。他主动要守,必然会有有心人想办法劝他放弃,倒不如这种不得不守,别人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你回去还是要跟太傅商议一下,看看是说命数所定还是其他的,总之别伤了府上的声誉为好。” 贤珵点头,“明白,你说这个就很好。没想到你居然还认识道士。” 祁襄笑说:“实属偶然,也正好他进京修道,否则也没这么便利。” “好,你困了就睡,我回去跟祖父说一声。” “还有……”祁襄有些犹豫,但也没考虑太久,说:“白夫人的困境……也可用此法。他们若愿意,中间如何,让君……将军府上自己考虑吧。” 贤珵本想问“你这是不生气了?”,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说了这个势必就要多问,问多了无疑是戳祁襄的伤口,何必呢? “行,我会跟他们提一下。”贤珵给他掖好被子,“睡吧,一会儿我让府上做些吃的给你送来加菜,你留着点胃口多吃些。” 祁襄笑着点了头。 贤珵就离开了。 贤珵一走,郤十舟就回来了。 “你这买一赠一地帮白君瑜也想了办法,是不生气了?”郤十舟倒了杯水,扶起祁襄,让他把蜜丸吃了再睡。 祁襄吃完重新躺回去,说:“年少时吃了不少白夫人做的糕饼,也没什么报答的,如今就算是了吧。” 祁襄细想想,自己这回气病了,仅是因为白君瑜来说和吗?其实并不尽然,应该是连着最开始白君瑜来质问他的气一起了,白君瑜是跟他道过歉,他也原谅了,但心里始终还是有结的。所以再加上这回的事,才倒下了。 “那是该着想一二。”郤十舟将剩下的蜜丸装进瓶子里,“你有朋友照料,我就不操心了。一会儿我去祥云观帮你安排一下,也让郭道长做个准备。” “麻烦师父了。” “没什么麻烦的,我本也应该去看看他。”郤十舟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你睡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第21章 怕赶不急给祁襄加菜,贤珵让小松先回去吩咐厨房,自己则顺路去了四皇子府。白君瑜在那儿,他正好把祁襄的主意跟白君瑜说一下,至于白君瑜要不要采用,他就管不着了。 他到的时候,白君瑜已经离开了。白跑一趟,贤珵大大方方地从荣沧这儿讨了杯茶,准备喝完再回去。 “祁襄好些了没?”荣沧关心地问。 贤珵如实答道:“我走时刚吃了药,说想睡一会儿。” 荣沧喝着茶,说:“刚才我跟君瑜聊了几句,大概知道祁襄为何生病了。” “他说是因为他?”贤珵挑眉。 “你知道了?” “听太医说完,我问了潘叔。” 荣沧点头,“一边是何玉恩,一边是祁襄,君瑜也很难。” 贤珵不太高兴地说:“何玉恩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凭什么比祁襄重要?” “也没说是谁重要,只是何玉恩的姑娘,君瑜照顾几分也正常。”他们都是正统教育下养出来的孩子,但四人中,白君瑜是最古板的。这大概也源于奉北将军和白夫人的感情笃定,耳濡目染地让白君瑜也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要多护几分。而他和祁襄都属于爹不疼,娘不受宠的,自然是差几分。贤珵就更不用说了,他父亲走的早,父母相处的记忆对他来说太少了,也起不到学习的作用。 贤珵抿着嘴唇,“我只是替祁襄不值。” “君瑜对祁襄其实也不错。”荣沧也要为白君瑜说几句话。 贤珵摇摇头,“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荣沧不太明白。 贤珵很想把中间的区别说清楚,但话到了嘴边又停住了——他不知道这话该说不该说。 荣沧见他欲言又止,追问:“究竟怎么了?” 贤珵犹豫再三,开口道:“我说了,殿下要帮着保密。我不想给祁襄惹麻烦,但如今我们都不是少年了,我与殿下说,也是希望殿下以后能多帮着祁襄衡量一二。” 荣沧被贤珵睵说越糊涂,但贤珵的态度让他不得不郑重起来,“你说。” 贤珵心一横,道:“祁襄喜欢白君瑜。” 荣沧一惊,差点手一抖把桌上的茶挥到地上。 “这回祁襄被气病了,听到了白夫人的事还是帮着想了办法。所以你说君瑜对祁襄也很好,可我觉得不够。”贤珵抹了把脸,用茶水润了润发紧的喉咙,“不是说祁襄喜欢他,他就一定要回报什么。祁襄也没这么想过,也没想要什么。只是我心里觉得祁襄值得君瑜对他更好些。” “怎么会……”荣沧还有点没回过神来,他真的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那个时候咱们在一起读书,君瑜对人细心有礼,对祁襄也格外照顾。祁襄在家中没受过重视,君瑜是除了方姨娘外,对他最好的人,动心也是人之常情。但君瑜一直不知道,祁襄也不想说,怕弄得难堪连朋友都做不成。我虽都知道,可也不好在中间多话。”说到这个,贤珵只剩下叹气了,“殿下若念着咱们同窗一场,以后在祁襄面前还是不要提君瑜的婚事了,包括那何玉恩,成不?” 荣沧严肃地点头,“我知道了,以后定当注意。” 好在他之前也没提过,不然有点没脸见祁襄。 “那我先回去了,还有好多事要办。”贤珵起身。 “去吧,我一会儿也让人送些补品去祁襄那里,希望他早点好起来。” 有了郤十舟提前去打招呼,郭道长很给面子地做了准备,贤珵的事办得也十分顺利。也正赶上有人上门问亲,被太傅用命数不好,两年内不能娶亲为由,给搪塞过去了。京中媒婆就那么些人,圈子小,这事没半天就传开了,不需要贤珵再做什么,白若薇那就得死心。 白夫人跟贤珵不是一起去的,她是下午才到的祥云观。祥云观在京中也非常有名,哪家需要做法事之类的,基本都会请这里的道长。 法子是贤珵昨晚让小松去传得话,白君瑜同父母一商量,就定了下来。白观游知道母亲是装病折腾自己媳妇,也知道是为着那个丫鬟的事,他本也不满大哥给白君瑜送妾,所以这回也没心软,细致地把事情安排妥了。 白夫人以婆母久病不愈为由,到祥云观祈福三日,为婆母求一道护身符,再让道士做几场法事看看。白观游则替媳妇一早去了母亲那里,把事情跟她说了,并说若到时还不见效,就要考虑请道士到家里做法了。不过那样一来,府上恐怕会被传些邪乎的事,对未嫁未娶的白若薇和白君阳都不太好。 白祖母就算再不高兴,也没办法当场跳起来指责儿子。母亲生病,媳妇祈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既不能说自己没病,也不能说不需要祈福,就生生卡在这中间,上下不是。 而祥云观的法事会正常办,符也会拿回来烧,回来前郭道长还可以给批个时运,至于这个时运怎么写,就看白夫人的需要了。反正是挑不出任何错的,若白祖母闹,丢的也只是自己的脸。 郤十舟怕祁襄不放心,特地让人去把贤、白两家今日到观中安排的事打听回来,说给祁襄解闷。 今日祁襄的烧没再反复,这是见好的表现,估计明天会更好些。 “白家已经分家,长子一家连着老太太还不消停,真不是省油的灯。”郤十舟用内力破着核桃,取出仁来,准备明天让潘叔做些琥珀核桃仁,给祁襄当零食吃,吃药后也能解解嘴里的苦味。 “有些人分家分的是权,这才是真分。而有些分的是钱,这是贪婪。钱护自己怀里了,还要指望靠着被分出去的人手上的权上抬自己的身价,别人也得掂量着敬上几分,财权两不失,才是最好的算计。”祁襄喝着一碗杏仁牛奶,嘴角沾上了一圈白,“若长辈是个名理的,这事自然不会发生。就怕长辈心偏到了天上,仗着孝道不担心忤逆,就要得越来越多,一不顺心就各种作妖。” “的确。不过这回白家老太太也是吃了个哑巴亏,只能自己赶紧好起来,才不会连累孙子孙女。” 祁襄倒没全放心,“这事看着是糊弄过去了,但谁知道老太太会不会憋着别的招呢?之前都那么能闹,之后也难消停吧。” “你也不能时时帮着白君瑜,还是得他自己想得出主意,他家才能有真正的安宁。”弄碎的核桃仁被郤十舟直接吃掉,“你能帮他一时,总不能帮他一辈子。” 祁襄淡笑说:“我懂,师父放心吧。” 潘管家快步走进来,“先生、公子,手下的人来了。” 他不太知道这些人具体被安排去做什么了,但都是见过的,又有腰牌,这才敢放进来。 郤十舟和祁襄对视了一眼,郤十舟道:“让他进来。” 很快,一个穿着粗布衣裳,一身农夫打扮的男人走了进来。 这是他们安排去跟着送吴、赵两家人队伍的其中一人,也是冒充两人朋友的人,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回来,应该是有消息。 “怎么样?”祁襄问。 “先生和公子料事如神。”男人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妇孺们走得慢,三皇子府安排护送的那些人耐心也不错,直到走到快将人送到家了才动手。我们的人一直跟着,将她们救了下来。那些家将救人时杀了三个,还有两个原本活捉了,但这几个人居然是死士,服毒自尽了。” 祁襄点头,“那两人的妻子可交代出什么了?” “我们跟她们说一路跟随就是怕出意外,如今护了她们母子,也算是对得住两位朋友了。她们惊觉自己是要被灭口,对我们更是感激不尽。我们借机说,说吴、赵两人怕不是横死,应该是被灭口了,让她们回忆一下有没有这六七年突然与两人走得特别近的人,还有两人是怎么进的三皇子府。两个妇人慌得很,一起回忆了一下,说出一个小哥。说是大军出事前一年,跟吴、赵两人开始有来往的。两人还在家中招待过这个,这人每年也往两人家里送吃食,一副老朋友的样子。但那小哥没跟她们说过自己的事,也不知道是干嘛的。她们只听自家男人提起过,小哥姓曹,都管他叫‘曹哥儿’,在京中谋职。两人能进三皇子府,这曹哥儿也是出过力的,当时两家还出了银钱请他喝酒。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在京中谋职,那必然不是做生意的,也不是平头百姓,这样的人每年往两个下人家里送吃的,不是真朋友,就是送礼。后者可能性更大,若是真朋友,两个妇人不可能只知道这么点消息。而曹哥儿能把两人送进三皇子府,必然与三皇子有交情。究竟是曹哥儿与吴、赵两人先有往来,后做人情送入府中的。还是以进三皇子府为饵,达成某些目的后才按承诺这样做的,尚不好说,也都是猜测。这中间又有三皇子多少事也未可知,要查的事太多了。 “可问了那人有什么特征?”祁襄问。 “问了,也画了画像让两人辨认过了。” “做得不错。”有画像相对能好找些,“就你一个回来了?” “是。他们把人送回家去再回来,把戏做全了更为保险。让属下先来报信。” 郤十舟笑说:“这一路也辛苦了,回去让他们把画像多画几份,你早点休息吧。” 男人笑着告退了。 “等画像复制好,让他们每个小队拿一张,逐一去查,肯定能有眉目。” 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更不能让白君瑜和荣沧去辨认,只能用这种笨办子,“那就辛苦师父费心安排了。” 第22章 祥云观中,白君瑜陪母亲住了一日,白夫人也总算享了一份安宁,一早起来精神不错。 出了房门,白夫人就见白如提着食篮进了院子。观中晚上休息男客与女客是山下山上分住的,等到白天才能随意走动。 “夫人醒了?”白如笑道:“小的给您拿了早饭,您是进屋用还是在院子里用?” 今早天气很好,微风和煦,带着阵阵草木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平心静气。 “在院子里用吧。” 白夫人身边的丫鬟帮着把饭菜摆好。 白夫人问:“兮择呢?” 白如如实道:“回夫人,少爷今天天刚亮,就去拜观中各位真人了。” “这么早?” “是。为显敬畏,早饭都没吃,说回来再用。” 白夫人笑了,“他这是要求什么?这样虔诚。” 在大川,往道观求事,为表虔诚,除了各处都拜外,空腹而去更显敬畏。而拜佛的虔诚之礼是从山脚下开始,三跪九叩上山,再到各殿参拜。 若非有重之又重之事,大川人的参拜都是更为简单的。不需饿肚子,也不需要三跪九叩,只需上山参拜即可,再添上一笔香油钱,以表诚心。 所以白君瑜今次这样郑重,白夫人当然要问一句。 白如说:“祁公子身子一直不好,前些日子更是病了。少爷想求一道观主亲手所绘的平安符,再由观主亲自开光,好拿去给祁公子佩戴,以求康健。” 白夫人笑得很欣慰,“应该的。祁襄那孩子我总共也没见过几回,这回来了又是帮兮择又是帮我的,是个有心的孩子。你一会儿去跟兮择说,我这儿不用他陪着,让他求好了早些给祁襄送去吧。” “是。” 下午,白君瑜来到四合院,潘管家声音很轻地说:“白将军,公子午睡还没醒,您坐着稍等一会儿吧。” 他不可能把祁襄叫醒,祁襄还在养身体中,多睡觉也有益处。而祁襄也没说不许白君瑜进门,他把人请进来,若祁襄不高兴了。大不了再赶人就是了。 反正每次祁襄让白君瑜走,白君瑜都没纠缠。 上了茶,潘管家就退出去了。 白君瑜轻声绕过屏风,就看到在榻上熟睡的祁襄。 郤十舟给祁襄新配的药里加了些安神的药,这几日祁襄睡得都很好,只是药不能多吃,等身子好了就停。 祁襄侧躺着,带着疤痕的脸被压在了枕面上,完全看不出有伤的样子。完好的半边脸比白君瑜记忆中的更加好看,甚至有几分靡艳之感。让他恍然想起那天春天,祁襄在学馆趴桌而憩,桃花纷飞入内,落在桌上和祁襄的发间,那样美幻,让他内心无比安宁。 若非有西陲那遭,京中想与祁襄说亲之人必然趋之若鹜。不过当初祁家嫡母当家,未必会给祁襄配一门好亲事。祁襄离开那几年,他们几个聚在一起偶尔提起,都说祁襄命不好,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连累至此,实在是命途多舛。 拿出平安符,白君瑜将它放到祁襄枕边。他希望这道符日后能给祁襄带来安康和福气,让祁襄不再受苦。 祁襄睁开眼,就看到枕边的符。他不知道这是哪来的,只下意识地伸手握住。 “醒了?” 祁襄听到声音,转头看去,隔着屏风隐约能看到外面的白君瑜。 起身下床,祁襄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可能是刚醒来脑子还没太清醒,倒没有赶人的想法,就好像之前的争吵不存在一般。 白君瑜放下茶杯,“我在祥云观求了符,给你送来。” 祁襄心中一热,握紧手中的符,道:“多谢。” 伸手不打笑脸人,白君瑜给他送东西来,他也实在发不出火了。而且过了这么多天,他的气也消了不少。何况……心意难得。 “应该是我谢你才是,帮我家解决了难事。”白君瑜觉得光一个“谢”字真的不足以表达。 “举手之劳。吃了白夫人那么多糕点,总要回报的。”祁襄淡淡地说。 “这平安符你随身带着,观主开的光,应该很灵验。” 祁襄一愣,嗓子有些干,“费了不少工夫吧?” 他知道想让观主开光,必不是一般的请愿可以的。 “没什么。”这些对白君瑜来说都不是辛苦,“之前的事我没考虑周全,你不愿意和解就算了,以后我多留意些,尽可能护你周全就是了。你也别生我的气,何玉恩来找我,让我做中间人,我也不好不给姑娘家面子。” “我懂。”祁襄觉得也没有必要为难白君瑜,白君瑜喜欢何玉恩,何玉恩扮几分可怜,白君瑜听了她的说辞也正常,他有他的原则,白君瑜有白君瑜的顾虑,一味针锋相对没必要,“我娘说过,男人生来就是被女人哄的。她示弱,你怜香惜玉,我能理解。” 其实他娘当时说的是:男人生来就是被女人哄骗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人纳妾,女人优嫁。这中间有多少一开始就有爱情?有的甚至一辈子都不见得有爱情,只是个依靠或者依仗。但在以夫为天的社会,没有丈夫的宠爱必然不成,正妻需要宠爱巩固地位,在公婆面前留脸,妾氏需要宠爱让自己占有一席之地,不会随意被欺凌践踏。为了“宠爱”,不爱也要哄骗得男人觉得女人爱他。若真相处着生出爱意,那便是最圆满的。若就是爱不起来,就只能靠装了。 白君瑜很想反驳,但又莫名地觉得很有道理。 “行了,我也不跟你纠结这个。日久见人心,以后且看就是了。”祁襄说。 他还能做什么呢?总不能跟白君瑜说“何玉恩不是个好姑娘,装无辜是一把好手,其实内心狠恶。你还是别喜欢她了,喜欢我算了”吧?先不说白君瑜会不会被他吓着,之后两个人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何必呢? 白君瑜因着母亲的事,本就格外感激祁襄。之前担心祁襄得罪人,现在想想,祁襄都敢为着他得罪祖母和大伯,他又有什么理由保护不好祁襄呢?等过一阵戏的热度散了,他在自己住的院子附近给祁襄买个院子,这样住得近也更好照应,他就不信有人敢踩着他对祁襄不利。 “走吧,我带你去吃顿好的补补。”白君瑜觉得别的不说,总得请祁襄去吃顿好的,表示谢意。 祁襄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算了吧。你祖母‘病’着,你母亲在祥云观做法事,你带我去大吃大喝,合适吗?” 白君瑜难得没想周全,微笑道:“那我让白如去买了拿回来。” 祁襄摇头,“你身边的人有多少是这京中酒楼不认识的?” “那你说怎么办?” 祁襄见白君瑜没有作罢的意思,想着也是许久未与白君瑜好好地单独相处了,他也不想把难得的机会推出去,就冲门外道:“潘叔。” 潘管家很快进来,“公子。” 祁襄看了白君瑜一眼,没说话。 白君瑜了然地将身上的荷包解下来丢给潘管家,“白如前去不方便,潘管家,你去酒楼买些菜品点心带回来,我请祁襄吃顿好的。你也知道祁襄的品味,挑他喜欢的便是。” 潘管家不确定地看向祁襄,祁襄微微点头,潘管家才放心应下,“是,我这就去办。” 钱到位了,潘管家张罗回来的自然色香味俱全。没有奢靡的东西,很多东西祁襄都吃不了,所以菜品买了不少,却都没有大价钱。 “我敬你。”白君瑜举杯。 祁襄杯里是果茶,也不与白君瑜客套,喝了半杯。 “你晚上还回祥云观吗?”祁襄问。若回,白君瑜喝这一杯就差不多了,带着酒气入观,总是不敬。 “不回。回府上看看,观里留了人,倒不用担心。” “嗯。此番解决的是眼下之急,但等你祖母缓过神来,可能还会有下文。另外,你堂妹的事,贤珵可与你提了?” 白君瑜一脸不解,“何事?” 祁襄就多了句嘴,把白若薇想偷拿贤珵扇子的事说了。 白君瑜瞠目结舌,“有这种事?” “找郭道长的法子原本是给贤珵出的,后又想到白夫人也用得上,才让贤珵去传个话。” 白君瑜很是无语,感觉已经没有脸去见贤珵了,“没想到她做出这种事,今晚我会跟父亲说,万一被她得手,我们与贤家也没法处了。” “现下贤珵已有了拒绝的理由,媒婆那也传开了,你堂妹只能死心。奉北将军点拨几句也罢了,你是男子,不好太过掺合姑娘家的事。” “我明白。”白君瑜又默默闷了杯酒,心中郁闷。 祁襄喝着他的茶,吃着他喜欢的菜,跟白君瑜单独吃饭,倒是比他预想的平静、舒心。 “你已经恢复良籍,但看你这也没添什么东西,不像样子。过几日白如要去书斋帮我拿书,到时也给你挑几本。还有,前一阵有人送了些薰香给我,说是熏衣衫的,我实在用不上,放着也浪费,一并给你拿来。你这的茶盏碗碟也应该换上一套,我让白如帮你留意着。” 作为不会哄人的人,白君瑜唯一会用的方式就是送礼。这种不涉及真金白银的礼,对他来说才是朋友间会相送的东西。 祁襄刚想回绝,白如就匆匆走了过来。 “什么事这样急惶惶的?” 白如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低声道:“少爷,不好了。底下人来报,大爷那边送来一位女子,说是……说是给老爷的。” 第23章 果然,白祖母和大伯一家还没消停,这回又打上了白观游的主意,趁着白夫人去观中祈福,就想趁机给白观游塞女人,这怕不是急疯了。想来也是,白若薇年纪在那摆着,又想高嫁,贤珵是不用想了,但能让她选的人家也越来越少,怎能不急?而想要门好亲事抬娘家和自己的身份,只有白观游出面,才能让他们沾上足够的光。指望白夫人肯定是不成了,就想了这么个下作的法子,不知道是脑子不够用,还是觉得白观游念在自家人的份上,不会发脾气。 席间一时静默,颇有几分尴尬。即便这尴尬不是祁襄给的,但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奉北将军若想纳妾,早些年就已经纳了,哪需要等到儿子都过了成亲的年纪,才想起要风流一回,那不是等于把多年的痴情名声直接扔出去,惹人笑话吗? 不过这终究是白君瑜父母的事,祁襄也不好多说,更不好多问。于是权当什么都没听到,接着刚才的话往上说:“你费心送我东西,心意我领了,但还是不要太铺张得好。我一平头百姓,就算不违规制,太过奢华的东西也不适合出现在我这儿。就不必送了吧。” 白君瑜皱眉,语气不善:“你是不想收,还是不想收我的?” 祁襄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你说这话是冲我,还是有气无处发,拿我出气?” 白君瑜摇摇头,“不是,我没有拿你出气的意思。只是我送你东西,你收着便是。不然就更让我觉得事事不顺,连送礼都没人收了。” 祁襄笑了,他知道白君瑜不是无故发脾气的人,他不喜欢白君瑜对他语气过冲的同时,也理解白君瑜的郁闷。他虽未耳濡目染过寻常恩爱夫妻应是何样,但从看过的书,听过的故事中也能知道一二,若换作他是白君瑜,也不会乐得接受自己多出个姨娘。 考虑了一会儿,祁襄问:“要我给你出个主意?” 白君瑜再次摇头,自斟自饮了一杯,“你已经帮我够多了,没必然再沾上这事,徒增麻烦。而且无论我送你什么,也不是为了换你的帮助。” 祁襄眼尾含笑地看他,“那你到底听不听?” 白君瑜沉默,满眼都是祁襄笑脸和顾盼生辉的双睛。 祁襄拿了块椰蓉米糕,边吃边说:“咱们就当说闲话了,我且一说,你且一听,究竟如何你自己斟酌。你办事的风格一直没变,太守规矩,不太变通,估计跟你打仗不是一个风格,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战功了。我说句不好听的,人家耍贱招,你却做君子,没人会说你聪明大度,只会在背后说你傻。” 听祁襄说话,白君瑜觉得很舒服,即便这话里没多少是表扬他的,但他就是觉得能听进去,心也静。 祁襄继续说:“之前从未见你因家中事表露过情绪,如今应该是憋到极限了,对着我也不知遮掩。” 白君瑜并不否认,或许不遮掩还有另一部分原因——他真的拿祁襄当自己人。 “所以,我要怎么做?”白君瑜问。 这米糕合祁襄胃口,他说话都带上了几分愉快,“对付耍贱招的人,就要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他们能想出这种主意,只能说太闲了,那就找点事干。” “你是说让我父亲给大伯送?” “兄赠弟,弟亦可赠兄,本就是平常。你是侄子,不可给长辈赠,但你也有堂弟不是?奉北将军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亦愿如此,但别人未必能拒绝。他们若真拒了也无妨,找个机会,把你祖母身边的丫鬟换几个听话的,再在白府各处按上自己人,以后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也能提前得知,若有必要,也能直接从源头按死。只是前者更方便容易,后者需要时日和时机,所以先试简单的。”祁襄说。这个法子并不难想,只是像白君瑜这样“老实”的人不会往这方面想罢了。 白君瑜既觉得可行,又觉得这话从祁襄口中说出来有点不合适,“你脑子里怎么这么多鬼主意?以前没发觉。” 当初祁襄对他来说,也是老实孩子,小学究似的。 祁襄不甚在意地说:“西陲不比京中,京中虽人来人往,但百姓生活还是比较简单的。西陲民风彪悍,是非也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还之彼身。看得多了,自然也摸到了一点窍门。” 白君瑜笑了,“抛开正人君子的礼数不提,你的法子倒是即刻能见效的。” “这事还得奉北将军出面,你回去还要与将军商议。” “嗯。”白君瑜给祁襄夹菜,“多吃菜,这种甜品留到饭后吃,别占了胃口。” 祁襄看着碗里被越夹越多的菜,心下也是暖的,即便这对两个人意义不同,但祁襄觉得待以后他离开京中了,偶然拿出来回忆一下,只按自己的想法去回忆,也是件高兴事吧。 临离开前,白君瑜拿出被祁襄放进荷包里的平安符,郑重地帮他戴在脖子上,让他除了洗澡都不可摘下,待明年他再去求了新了给祁襄换。 祁襄捏着平安符,笑着送走了白君瑜,才细致地将符收进衣中,贴身放好。 白君瑜回去怎么跟奉北将军商量的,两个人具体是从哪儿找的人,祁襄并不清楚。他听到的消息是白赏历一下纳了三个妾氏,还是在他母亲身体有恙的时候。白大夫人不同意,很是闹了一出,左右邻居都见的真真的。白老夫人原本也是不愿意的,但到底是心疼儿子,媳妇闹完之后,她就把三个妾叫进门了。 既然都能帮着儿子纳妾了,在旁人眼里白老夫人身体已经好了,都夸着白夫人有孝心,为婆母祈福,才让白老夫人好得这么快。 白大夫人原本还想闹来着,但听到自己儿子白君阳也举止亲密地带了姑娘回来,虽没明说是妾,但光天化日的,邻里邻居都看到了,无论是通房还是妾,反正这白家小少爷一次要了两个姑娘的事是传开了,甚有不屑的人开始调侃,说白君阳果真有其父风范,夜御数女不在话下,连纳房里的都敢紧随其父之后。 白赏历身边的三个妾的确是白观游送的,当时说的是大哥惦念他,他岂有怠慢大哥之理?他知道大哥身边唯一的妾氏一年前没了,正好听闻有人伢子精心调-教好的干净姑娘,也不清楚大哥喜欢什么样的,就挑了三个性格迥异的。除了伺候好大哥外,也能从旁协助大嫂伺候母亲,尽一点孝心。 白观游是想着三个里面总能有一个大哥喜欢的,就算没有,也能隔应他们一下,为自己的妻子出口气。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大哥全收了。 白君阳那边更夸张。 白君瑜请他到自己的院子吃饭,饭间故意上白如带着几个姑娘进来,说是院子里新添的下人,刚从人伢子那儿买的,没跳粗使的,都是家道中落的小姐,会些诗书,也识字,近身服侍也妥帖。 白君瑜就留了两个颜色最好的服侍布菜,白君阳眼都看直了。 白君阳不爱读书,但白大夫人哪能允许?每天逼着上学堂,但白君阳渐渐大了,也不好管,有时候就偷懒不去,白大夫人没法,又刚失了长子,所以对幼子格外溺爱。 白君阳之前有过一个通房,后来因为他不去上学,被白大夫人发卖了,现下屋中正空着。而白大夫人越是压着他找女人这事,他就越想着,每天也是糟心。 白君瑜甚少与白君阳往来,也就年节期间能见几回,对这个堂弟说不上有多了解。而看到他的样子,白君瑜就突然想到了死去的白君昶——不愧是亲兄弟,见了女人都迈不动腿。 白君瑜试探地跟白君阳说:“你读书枯燥乏味,身边伺候的人还合适吗?” 白君阳目光闪烁地道:“都是那些人,跟我也说不上几句话,不瞒二哥,我在家待得也是毫无意思。” “你也到了年纪,身边该有个周道的人。要不这样,我新挑的这批下人里有些不错的,一会儿把他们都叫来你看看,有合眼的就带回去伺候你吧。就说是我院中买来的,让大伯母放心就是。”白君瑜的本意里还包括小厮这种方便近身伺候的,这样也显得没那么刻意。 白君阳眼睛都亮了,“这、这行吗?母亲说太多人伺候,我没法安心学习。” 白君瑜淡笑道:“学习在于心,不在于身边人多少。京中这些有家世的才子,身边伺候的人都不少。伺候的人不够,家里面上也无光。” 白君阳觉得有理,嘿嘿笑道:“那弟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到时候母亲要问起,二哥可要替我说几句。” “自然。”白君瑜说。他倒不怕大伯母来质问,他本来只是给弟弟送几个好看的下人,至于这些下人弟弟怎么用,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白君阳笑得更开心了,“二哥别麻烦,我看屋里伺候这两个姑娘就挺好。” 白君瑜一笑,没想到白君阳这样直接,“也好,那等回去的时候让她们跟你走。白如,把这两个人的身契挑出来给三少爷带走。” “是。”白如应道。 “来来来,我敬二哥。”白君阳给两人满上,脸上笑开了花。 现下,白大夫人要防着白赏历的新妾,还要看着儿子屋中的不能惹事,不能影响白君阳学习,已经是心力交瘁。她又不敢闹得太过,以免传出个善妒的名声。这心里委屈有气,就得跟白老夫人说说,毕竟白老夫人是她姨母,不跟白老夫人说还能跟谁说呢? 白老夫人希望白赏历能再添个孩子,白君昶去后,她总觉得儿子膝下单薄,但这个外甥女早已过了适合生育的年纪,只能指望新人了。外甥女日日来诉委屈,她开始还愿意安慰几分,也藏着自己的心思不提,后来也烦了,觉得外甥女没用,拿不住白赏历的心,还不让纳妾,实在不可理喻。气闷了几日后,说自己身体还没缓过来,想去庄子上小住修养。也不等旁人再说什么,就让身边的人收拾东西出发了。 白大夫人没了可诉的人,家里又没个能帮她说话的,让她越发愤懑,每天不是咒骂那些妾室,就是对儿子那里挑鼻子挑眼。而白赏历和白君阳过得到是前所未有的舒心。白君阳瞒着母亲,把两个姑娘都睡了,现在就等找个机会提抬妾的事,以后这日子也逍遥些。 至于白君瑜这边,之前大伯送给他父亲的女人早就被打发走了,只是没对外宣扬而已,只等时机合适了再说。而白君瑜买来准备让白君阳挑的那几个姑娘和小厮,除了被挑走的,剩下的也都发卖了,一个没留。 在这狂风扫落叶般还至其身后,边关的战事也终于爆发了,京中一时物议如沸,人心惶惶。与此同时,郤十舟那边也查到了那位“曹哥儿”,是城郊守卫营的一个小队长,名曹光明。 第24章 城郊守卫营正经名字叫“进字营”,是军中比较特殊的存在。 进字营的兵不负责上前线打仗,也不管守卫京中秩序和安全,是夹在兵部与户部之间的存在,专门负责运送粮草的。 打仗的军饷、粮草等都归户部管,但户部又无权管辖进字营,这些人中也没有一个文官能跟户部扯上关系的,而对兵部来说,这些人就是不能上战场的兵,连调度他们都觉得没必要,所以也不爱管。到了需要运粮草的时候,自有圣旨安排,而皇上也不会直接见他们,最多是送完回来,负责进字营的将军写折子上报情况就行了。如无特殊,皇上也不会召见。 这在军中算不是肥差,却是最安全的,不上战场,性命无虞。赶上没战事的时候,他们也就按季将粮草送到各地驻军那边,并不多劳累。有战事打了胜仗,他们分不到军功却能分上些赏赐,打败仗了,跟他们也没有关系。于是这也成了京中官宦关照自己文不成武不就,但能吃点苦的远房亲戚的首选。 这曹光明能进进字营,若不凭关系,仅靠自己的可能性太小。进字营人员更替很慢,可以说只要不犯错,就是个养老的地方了。 祁襄吩咐了继续去查曹光明是怎么进的进字营,其他的要顺着这条线看看能牵出什么来。 祁襄这边算是清闲,但白君瑜可就没那么闲了。 边关开战,早朝日日议事。白君瑜还记着祁襄让他不要主动出头的话,所以这几天除了必要的话,别的并不多说。 边关驻守的将领请求朝廷派兵支援的折子一封接着一封,克骊族这次完全是有备而来,看样子不只是为了食物,大有侵占城池之意。而议了几天,连是派兵过去,还是调兵前往都没有个准。 不是因为粮草不足,也不是因为朝中无人,更不是因为兵数不足,而是谁都想占这份军功,但有些人想占却没这个能力,又不甘心拱手让人,所以相互牵制起来,没有最终的结论。 而皇上也有皇上的顾虑,派奉北将军或其他老将去是最稳妥的,可这些人战功卓着,要再添,必得谨慎,以免功高震主。再者,万一败了,可比一般将士败北更致命,到时气势不在,恐怕面对的将是接连的败局。也好在奉北将军等人没有主动提出出战,这让皇上比较满意,没有君王喜欢臣子争功或别有目的,这样正合他心意。 “皇上,克骊族来势汹汹,调兵支援比较快,可以尽快打压住克骊族的势头。” “皇上,臣以为不妥。调兵固然快,却也会削弱一方防御。若有不轨之徒趁机生事,岂不是拱手让城?” “臣复议。如今军中人数充盈,赶往边关是慢一些,但只要出征人数够多,气势上就可以给对方压力,边关将士也会受到鼓舞。是最妥当的办法。” “臣也复议。调兵总归不稳,如今开战,又不知道有多少外族想坐收渔翁之利。保险起见,还是京中派兵最为合适。” 大臣们热烈地讨论着,白君瑜站在队列中也不说话。 皇上昨夜为这事也没睡好,想了一晚上,心中已有定论,“既如此,那还是从京中派兵。众爱卿觉得谁带兵出征更为合适?” “启禀皇上,朝中老将众多,骠骑将军、护国将军、镇国将军都是上上之选。” “臣以为不妥,几位将军是有战功,经验也丰富。但都已上了年纪,如此周车劳顿怕是上选。” “皇上,老将军们近来的确多有不适,臣等也有所耳闻,即便愿意为国效力,也怕途中受罪。臣以为奉北将军、正南将军是合适的人选。” “北方边关有苍厉将军驻守,其与奉北将军、正南将军同品阶,届时以谁为主将呢?” 与白君瑜一并沉默了多日的左丞相出列,“皇上,诸位大臣的顾虑都有道理。苍厉将军经验老道,为主将并无问题。但为增加士气,稳固军心,臣以为,可以派皇子一同出征,扬我国威。” 此话一出,再没有争论声,似乎所有大臣都同意左丞相的观点。 户部尚书道:“皇上,诸位皇子中,属三皇子骑术武功最好,由三皇子出征更为妥当。” 他话音刚落,就跳出了反对之声,“臣以为不可。三皇子被留府中抄书思过,若为此事免了罚,那皇上的惩戒岂非儿戏?” 户部尚书:“臣并无此意,只是觉得三皇子文韬武略,随军前往更显国威。” 皇上没说话,只沉默地看着殿中众人。 左丞相悄悄看了皇上一眼,再次开口:“皇上,三皇子在思过,实在不宜不罚而放。而且朝中并非只有三皇子可去,其他皇子的骑射武功也很不错。” 皇上这才开口:“左丞相觉得还有哪位皇子合适?” 左丞相躬身道:“臣以为,四皇子可前往。” 从三皇子又被训斥后,皇上就有意没再让四皇子参与政事,怕也是担心他有僭越之心。现在左丞相提到四皇子,四皇子也无法当朝同意或拒绝,只能看皇上的意思。 兵部侍郎出列,“皇上,四皇子在武功上虽有建树,却并没有征战的经验,怕是不周啊。” 户部尚书立刻接话:“四皇子独自前往支援的确不妥。不如让白将军一共前往。白将军立过不少战功,必能襄助四皇子。” 白君瑜稍稍偏头看了户部尚书一眼,眸中阴沉。 左丞相:“臣以为如此甚妥。即不会让军中双主将,又可助各方一臂之力。” 皇上看向白君瑜:“君瑜,你怎么说?” 白君瑜跪身道:“皇上信任臣,臣自当为皇上效力,为大川效力。” 皇上沉吟了片刻,道:“好!那就由四皇子和白君瑜带兵增援,五日后出发,不得有误!” “是!”白君瑜接旨。 “皇上圣明!”群臣跪道。 祁襄担心战事不顺,京中戒严会出入不便,所以趁着天气不错,去给母亲和梁福烧了纸钱和之前抄好的经文。 回来的路上,祁襄掀开车窗帘子,看着外面的景色,时节正好,到处都染上了绿色,花也开了不少,生机勃勃的,让人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就在这时,祁襄突然看到了何玉恩。她正从一辆马车上下来,往林中走去。林中还停着一辆马车,看马匹不是一般人家会有的。 “走慢点,晃得晕了。”祁襄借口道。 车夫应着,放慢了速度。 何玉恩走到林中的马车边,帘子掀开,车内的男子伸手将何玉恩扶了进去。而那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三皇子荣洌! 祁襄眉头紧皱,三皇子尚在思过中,却私自出府了,可见并没把皇上的话当回事,而京中真敢得罪他的人也不多,只要不被看到,出个城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何玉恩,户部尚书的女儿,这会子上了三皇子的车,三皇子还亲自握着她的手拉她上去的,怎么看都对劲儿。 祁襄也是多年没见三皇子了,但三皇子的样子并没什么变化,倒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放下车帘,祁襄一路琢磨着这事要不要跟白君瑜提。何玉恩见三皇子并没行礼再上车,甚至连常礼都没有,可见关系不一般。如果两个人真有往来,户部尚书能一点也不知晓?如果户部尚书知晓,且是乐见纵容的,那是不是表示户部尚书是倾向于三皇子的? 如果真是这样,白君瑜就不仅是被欺骗利用,还有可能被扣了顶绿帽子。 回到四合院,祁襄就让潘叔去给师父带话,让他派人去盯住户部尚书府上,看看他们与三皇子往来如何。 潘叔刚走,贤珵就来了。 “怎么这样急匆匆的?”祁襄将他请进门,看贤珵脸色,也不像是出了要命的事。 贤珵坐下喘了几口气,才说:“四皇子和君瑜要出征了!五日后便走!” 得,这下何玉恩的事还是别跟白君瑜说了,以免白君瑜分心,这一分心,可能就是要命的事。 “是四皇子和君瑜自己请战的?”他心里觉得不会,他跟白君瑜说过,白君瑜不可能那么蠢。 “不是,是左丞相提议的。” 祁襄并不意外,给他倒茶,道:“君瑜也不是第一次出征,你这么急做什么?” “他是有经验。”贤珵把茶一口气喝完,“但四皇子第一次出征,哪能不担心?” “你担心就去四皇子府上嘱咐几句,跑我这儿来算怎么回事?”祁襄笑了。他倒不是太担心,万事有白君瑜。 贤珵也无奈,“我这不是没主意吗?想问问你要提点些什么好。祖父也有些担忧,但不想让四皇子太有压力,所以并没说什么。” 祁襄笑说:“四皇子也不是小孩子,自然知道应该注意什么。你若想叮嘱,就跟他说这次出征,赢是一方面,这要天时地利人和,不是他一个人能左右的,暂不多说。重要的是要通过这次,在军中树立威信。要笼络人心,这个人心包括苍厉将军,要令将士们信服,还有,不能骚扰百姓。其他的多听白君瑜和苍厉将军的即可。” 贤珵点头,祁襄说的这些都是实在话,“那好,我现在就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四皇子出征,府上肯定忙乱得很,我就不去添乱的,等四皇子得胜归来,我再上门道贺。” “也好,我会同殿下说的。” 送走了贤珵,祁襄回到屋中,心里琢磨着四皇子和白君瑜出征了也好,这样三皇子就更容易放松警惕,他也更容易查。当年的事究竟如何他分毫不知,但现在顺藤摸瓜,也不知查到的会不会是他想要的。可无论如何,该查的他一分也不会放弃。他的西陲五年,母亲和梁福的命,都在等着一个说法,也必须有个说法。 第25章 征战在即,各种安排密集,京中也略显混乱。城中加强了守卫,但尚未设宵禁,也是担心百姓人心浮动。 四合院处在深巷之中,感受不到街上的热闹,对祁襄来说倒是清净。 这天傍晚,郤十舟带了消息来。 “师父吃饭了没?”祁襄问。 “没呢。消息集中的急,让他们先吃了,我先过来跟你说。”郤十舟坐下道。 他们手下的这些人曾经也都在京中待过不短的一段时间,怎么查消息也有私下隐秘的通道,跟踪蹲守更是不在话下,对京中小路巷口十分熟悉。 祁襄说:“那边吃边说吧。” 郤十舟摆手,“不差这一会儿,我先跟你说完,你想想下一步要怎么办。” 祁襄这会儿也不饿,而且消息重要,便道:“也好。” 郤十舟将查到的逐一道来,“那个‘曹哥儿’曹光明不难查,是户部尚书何隶的远房亲戚,也是何隶安排进进字营的。进字营平日没事,只需点个卯就可以回家,这曹光明不常去何隶那儿,但近几日倒去的频繁,走的是后门,显然不想让人看到。” 祁襄点头,并不插话。 郤十舟继续说:“何隶这几日每天都去三皇子府上,来往之间走的都是后门,穿的都是普通粗布衣裳,不是官员素日穿的绸缎,连发冠都没戴。至于他与三皇子商议了什么,尚不清楚。三皇子府内守卫严,我们的人很难靠近。” “另外,昨天稍晚些时候,何府从门出来两位姑娘,一位穿得华贵,两人上了马车去了三皇子府。今天天亮时马车才返回。手下的人不知道那姑娘是何人,但回来跟我一说,我猜可能是何家那位小姐。” 祁襄皱眉,“何以见得?” “何家女眷本来就少,能穿戴得那样好出来,再算算年纪,也差不多。这姑娘出入三皇子府,不知道白君瑜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郤十舟倒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一点没见长辈的稳重。 白君瑜对何玉恩有意的事郤十舟已经知晓,如今何玉恩在三皇子府过夜,若说什么都没发生,他必然是不信的。现在明显是何玉恩根本没看上白君瑜,而是想紧着高枝攀,三皇子又尚没有正妃,如此一想,何玉恩有些谋算也是正常的。 “看来何隶是入三皇子一派了。何玉恩装扮高调去三皇子府,必然是会如意郎君的。若三皇子承诺娶何玉恩,的确能让何隶更好地为他效力。至于这效力的结果是两厢欢喜还是沦为弃子,对三皇子来说都不亏。”加上之前自己无意撞见的,祁襄已经可以肯定,何玉恩是不可能嫁给白君瑜的。 这对白君瑜来说是打击,也是丢脸的事,但祁襄却觉得很好。他本来也不可能让何玉恩嫁给白君瑜,现在何玉恩自己选了,也省了他费工夫。只是白君瑜那边,他不可能去说,只能等白君瑜自己发现,也算给白君瑜留面子了。 “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郤十舟手肘搭在桌上问。他这个徒弟向来主意正,几乎不需要他费脑筋。 祁襄想了一阵,说:“现在皇子都长大了,京中局势早已开始紧张。如今三皇子遭训斥,四皇子展露头角,虽已在尽量装愚钝,但皇上吃这套,三皇子未必吃。现在四皇子又要出征,这看似是个揽功的好机会,但若赢,皇上忌惮,若输,性命难保。左丞相是三皇子的外公,没为三皇子请战,恐怕也是想到这一层。” “三皇子跟户部勾结上了,战事上户部也要出力安排粮草之事。这几日他们往来又频繁,焉知不是在这上面有图谋?” 郤十舟点头。 “师父,让人盯着负责粮草的人和曹光明,何隶那边也盯好,有事随时跟我说。”祁襄表情严肃,他既希望自己猜对了,又希望是自己多心。如果猜对了,白君瑜很可能有危险,如果只是多心,那他就做不了什么了。 “好,我这就回去安排。”郤十舟起身要走。 “师父,在这吃了饭再走吧。”祁襄觉得也不用那么急,这一时半刻也成不了事。 郤十舟笑说:“这次出兵准备的急,不紧盯着怕漏掉什么。我那有留饭,饿不着你师父我。” 祁襄也笑了,“那师父慢走。” 郤十舟出了房门,又停下来,问:“那白君瑜出征,你要不要去送一送?” 祁襄没有犹豫地说:“不去了。估计何玉恩那边做戏还是要做全的,肯定会去相送,到时候我与她再吵起来,对我的名声也不太好。” 郤十舟笑得更开了,“行,你自己高兴就行。” 祁襄是不准备去送白君瑜,但白君瑜却在出征前一晚来找他了。 白君瑜这次来,带了上次说好送他的书籍、餐具等,和白如两个人提着过来的。 “你现在出来没问题吗?”祁襄以为这个时候,白君瑜应该跟出征的将士们待在一起。 白君瑜微笑道:“没事。本也是让我回家听父母教导的。我也不是第一次出征,父亲提点了我几句就罢了。” 祁襄引白君瑜进屋,让潘管家上了茶,“听贤珵说你这次出征是要和四皇子一起,你要多加小心,四皇子出征看似好事,但其中的危险也是不可估量的。” “我明白。”对于祁襄的叮嘱,白君瑜觉得舒心,朋友之间就应该有这样的叮咛,“我这次出征,短则两个月,多无定数,四皇子也不在,你出门要格外当心。” 他这次来,就是要嘱咐祁襄这事的。 祁襄笑说:“你还不知道我吗?没什么事半个月都不会出门,放心吧。” “不是怕你惹事,是怕别人找你麻烦。我已经跟父母说好了,你若真遇到麻烦,直接去奉北将军府住下便是,不要见外。小打小闹的,像我祖母大伯那边若找你麻烦,倒不必担心。就怕其他人生事,你不好防。我这边也不方便安排人跟着你,太过显眼,万事还得你自己当心。” 白君瑜在担心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他不在,户部尚书在。 白君瑜的关心祁襄自然是领情的,也安抚道:“你不必担心,有事我会先去找太傅。若太傅也应付不来,再打扰奉北将军吧。不过京中加强守卫应该会到战事结束,巡城兵那么多,各方都有牵制,有人想从中生事也不容易。” 何况,他可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若真有人上门生事,他只能让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话虽如此,但多小心一层总没错。” “知道了。你求来的平安符我戴着,定能保我无虞。” 白君瑜笑了,“希望如此。明天天不亮大军就出发,你不必来送我了。” 祁襄本也没想去,但在白君瑜面前也不能这样说,“那等你回来,我给你摆庆功酒。” “好。”白君瑜看着祁襄,有些移不开眼睛,屋内烛光不甚明亮,将祁襄照得更为柔和,连疤痕都淡了许多,目若朗星,颜若美玉,是与平日不同的温和,也别有一番风逸。 次日一早,大军出发。 郤十舟也暂且搬来了四合院。他心中也有担忧,四皇子和白君瑜不在京中,他也怕有人趁机找祁襄麻烦。祁襄虽能应付一二,但有他在更为保险。 午饭后,祁襄站在院中,看着阴沉沉的天,觉得这不是个出征好的日子,若下雨,白君瑜肯定能赶上。 郤十舟将药罐子放到炉上,说:“这人年纪大了,觉少,起得就早。” 祁襄被他分散了注意力,转头看向师父,不知道师父要说什么。 郤十舟接着说:“所以我闲着没事,就去看了一眼大军出征。如你所料,那位何小姐果然去了,哭得梨花带雨,身上也不沾翡翠,素得很,看起来就像为白君瑜担心,无心收拾一般。我差点就信了。” 祁襄失笑出声,“差点?” “是啊”郤十舟跟说戏文似的,“然后她回了府,等我在早饭摊上吃完饭,就看到她花枝招展地出门了,脸上没有半分憔悴担忧之色。若把这姑娘放到后宫,应该也是一把好手。” 祁襄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好吧,至少让君瑜安安心心把仗打完。” 郤十舟笑说:“他自然能安心把仗打完,毕竟你都安排好了不是?” 雨滴落下来,砸在祁襄的鼻梁上,“下雨了……” 郤十舟催促他,“快进屋去,别淋了雨又生病。晚上准备些肉烤来吃吧,下雨天吃烤肉,再配一壶酒,岂不美哉?” 大军浩浩荡荡赶往边关,往北走雨水少些,加上天气热了,休息时倒也不必非得搭帐篷,席地而眠是常事。 篝火上烤着刚猎回来的獐子、野猪等,数量不多,是给将士们的加餐。他们赶到边关还需要些时日,携带的粮草在边关至少要吃上两个月,所以途中若能猎到些野味,也能省下不少粮食。 吃得饱,将士们才有动力。此时都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聊着家乡的事、聊着战场上的传闻、聊着打了胜仗后得了赏赐要怎么花,等着野味烤熟。 白君瑜没有选择跟士兵们同坐,他和荣沧独占了一堆火,上面烤着野鸡,火下还埋了只叫化鸡。 荣沧一改在京中的雍容华贵,穿着精练的铠甲,与将士们同吃同睡,不抱怨,不嫌弃,就像在战场上打滚多次的老将。荣沧表现出的随遇而安也让士兵们心生好感,他们是去打仗的,自然不希望军中来个祖宗,在打仗之余还要伺候着,只会让他们看清贵贱之别。 荣沧喝着一壶小酒,也不敢多饮,怕耽误明天的行程。 白君瑜看着火堆,沉默不语。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荣沧用匕首割了一下木架上的野鸡,没熟透,还得再烤一会儿。 白君瑜回神,淡笑道:“没什么。看殿下这样适应军中生活,我也就放心了。” 荣沧又喝了一盅,笑说:“可能是在京中待久了,也待腻了。如今离开了那四面的城墙,倒是自在惬意得很。” “也是。战场危险,但京中实则也不安全,都是一样的。”他们离人群远些,说话也不必太顾忌。 “没错。”荣沧换了条腿支着,“这几日你总发呆,是有什么难事吗?” “没有。”白君瑜说:“只是惦念家中而已。” 他这几日不知怎么的,一休息下来就会想到祁襄,会想起祁襄的睡脸和烛光下的样子,也会担忧祁襄现在如何。但这些他不能和荣沧说,说了也没用,就找了个借口。 荣沧信了,白家之前的事他也知道,白君瑜担忧也正常,“其实你也不必太过操心,奉北将军必能处理好。” 白君瑜敷衍地点点头。 白如脸色阴沉的匆匆走来,观察了一圈见无人注意这边后,单膝跪地尽量压着声音道:“殿下,少爷,出事了!” 荣沧一怔,下意识地看向白君瑜。 白君瑜皱眉问:“怎么了?” 白如咬牙切齿道:“随军的粮草里被掺入了大量的石子,恐怕不足以支撑到大军到达边关。” 第26章 “怎么会这样?!”荣沧惊怒地一下站起来。 他声音太大,也引来了士兵们的关注。 白君瑜一脸淡定地对他们道:“无事,私事而已,你们继续。” 既然是私事,他们自然管不上,也不好八卦,而且都是男人,也不太好传问这种事,没多会儿篝火前又热闹起来。 白君瑜也站起身,低声道:“我们去那边说。” 休憩时只设了必要的帐篷,暂无议事的地方,只能走远些说。而既然是私事,他们躲着点人,士兵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走到无人之地,白君瑜问:“究竟怎么回事?” 他不是不担心,只是这种情况下,如果他不冷静,军中必会大乱,人心不定。 白如如实道:“随军的粮草表面看着没有任何问题,也从未出过这事,检查时也最多看了表面的几袋,看是否有霉而已。这次也像往常一样,出发时没发现问题。今天第一车粮吃得差不多了,小的就带人去开了第二车,结果划开袋子往里扒了几分,发现掺了不少石头。小的不敢怠慢,又紧接送翻了后面几车,发现情况都一样,这样估算下来,我们的粮草未必能够赶到边关的。” “岂有此理!”荣沧第一次出征就遇到这种问题,他就算再傻,也知道是被算计了。只是他从未想过有人会在粮草上动手脚,这简直无异于是从根上动摇军心。 白君瑜问:“这事有多少人知道?” “小的带去开粮的都是自己人,伙食营那边只跟了两个兵,也是自己人,不会乱说的。” 白如办事一向严谨,所以白君瑜无论做什么,都愿意带着他。 “很好。让人先把出发前检查军粮的人看紧,其他的装作无事就好。”他不确定检查粮草的人是否参与其中,但还是要盯一下,不直接关押也是怕有聪明人看到这种情况,猜出些事情来。 “是,小的这就去办。” 白如离开后,荣沧急切地问白君瑜,“兮择,现在怎么办?” 他很少这样着急,也是实在无法,这本不是他擅长的事,甚至白君瑜都没遇到过,让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能听白君瑜的。 白君瑜负手而立,似感慨又似愤懑地说:“如果之前京中的局势只是暗潮涌动,那经此一时,就是正式向殿下宣战了。” “你的意思是……”荣沧皱眉揣测道:“三皇子干的?” “我想不出旁人。能做出这事的,必是与殿下有利益冲突的。殿下向来与人为善,没得罪过人,要说利益冲突,只能是几位皇子。大皇子体弱,在别处休养,二皇子不涉朝政,与官员也无甚往来。既能在朝中走动,又能拉拢住官员的,也就只有三皇子了。” 荣沧叹气,“是啊。之前我多有谦让,就是不想与他正面冲突,现在看来,我避着他,他也容不得我。” “这次的粮草,户部是由何隶负责,若无他帮忙,这事必不能成。看来他是投靠三皇子了。”白君瑜不想这么猜,但户部能在这事上说得算的,只有何隶。 荣沧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是何玉恩的父亲,你和何玉恩……”他原以为有这层关系在,何隶应该会为他们所用才是。 “单凭何隶,他没这么大胆子,必是有人指使授意,还承诺保全他,甚至是更丰厚的回礼。京中放眼望去,除了三皇子,我想不到谁能让他甘愿冒这么大风险。他没有根基,爬到这个位置上实属不易,也是正好赶上朝中官员不足,想必他也是日夜忧心,怕被拉下马。这种时候,三皇子若向他伸出手,就算不仗着三皇子,只看着左丞相和皇后,就足以保住他的 地位。这种保证殿下你都给不了他,能给他的只有皇上和三皇子。” “或许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或者误会呢?”荣沧不是想自我安慰,只是觉得得劝慰白君瑜几句,毕竟这中间还夹着个何玉恩,就算他并不看好何玉恩,可他们毕竟是多年挚友,该说该劝的,总要说几句。 白君瑜非常坚定地摇摇头,“还能有什么原因?不愿意让何玉恩嫁我,才出此下策?没有这种可能,一来这事太冒险,没人保他他根本不敢,也承担不起;二来就算他不希望何玉恩嫁我,大不了趁着我没上门求亲,给何玉恩安排一门婚事就行了,我也不可能阻挠,更不可能抢亲。” 事情都被白君瑜分析透了,荣沧也实在没话可劝了,只能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白君瑜望了望月朗星稀的夜空,心下异常平静,“我们已经离京多日,现在才发现粮中掺了石头,且离京时不是没有检查过,实在不好解释,也有嫁祸之嫌,所以不能直接上折子,除了会引起轩然大波外,朝臣们讨论起来猜疑会更多,对我们不利。现在最好,也最快的的法子,就是给皇上送密信,既能将影响降到最低,又能避免打草惊蛇。让皇上找个名义重新送粮草来,才能安稳度过战期。只不过这样一来,回去必要受罚,你这次就算胜了,战功封赏怕也没了。” 这算盘打得好,四皇子这趟就等于是白出力了,什么好也捞不到,白君瑜也是。 “无妨。”荣沧释然,“既然我们不小心踩到别人的陷阱里,就不想那些荣华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活着回去,有命在,才能迎战。” 白君瑜笑了,“殿下能这样想是最好的。那就请殿下尽快写密信呈给皇上,在新粮草送达前,我们就多靠捕猎添食吧。”也好在这一路往北,森林比较多,有林子就有野味,不至于饿死。 祁襄喝了药,又吃了块松子糖,准备看会儿书就睡了。京城中依旧守卫严备,但正常生活并不受影响,也没有坏消息传来,人心还算稳定。 郤十舟收了药碗,颇为不赞同地说:“你近来睡得有些晚了,那些书放白天看就行了,晚上还是要多睡,才能养好身体。” 白君瑜给他送来的书很有意思,多是些民间乡间的见闻趣事,再就是些故事集之类的,只有两本与民生有关的手记,一点也不影响娱乐性。祁襄平日里还是国策国论之类的书和文章看得比较多,太傅府上借来的,大多就是这些东西。以前读书的时候手头也紧,攒点钱都买笔墨史书了,实在没有多余的买闲谈。现在骤然有了这么多本,还都挺有趣的,祁襄当然愿意秉烛夜读。所以这几日睡得晚,起得也晚了。 “知道了,今天不看了。”祁襄笑道。他也知道总看这些不成,赶明儿去太傅那里受考校,答不上来可不好。 “白君瑜出征那么多天了,也没看你担心。”郤十舟这话不是要证实什么,只是闲说几句罢了。 “他的征战经验我是赶不上的,如果遇上事他都处理不了,那我就更没什么用了,担心也是枉然。”祁襄心态好,说的也是实话,“对了,安排去接近曹光明的人怎么样了?” 郤十舟笑说:“放心。曹光明没事爱赌点钱,手下的人帮着他赢了几回,已被他奉为知己,这会儿恐怕正搭伴喝酒呢。” “那就好,跟他们说,务必跟曹光明保持好‘知己’关系,回头可能有用。” “放心吧,别的不行,这个他们在行。” 转眼又到了太傅休沐的日子,祁襄上门讨教。近来朝政繁忙,太傅上次休沐都取消了,今天好不容易闲一天,巴不得祁襄一天都留在府上。 但太傅毕竟年纪大了,祁襄也不好一直打扰,所以吃了午饭就告辞了 ,也好让太傅好好休息半日,之后休沐能不能照常还不好说。 近来天热起来,祁襄就有些怀念以前喝过的梅子汤,便顺路去蜜饯铺子买了配好的汤料,又买了些冰糖。原本这东西自己配味道会更好,可祁襄犯懒,本身又不太擅长这个,有现成的也挺好。 自己提着东西往回走,在路过一小巷时,突然蹿出两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看这两人的打扮和神态,像是本地的地痞流氓,祁襄皱眉问:“何事?” “何事?”高个的甩着手里的匕首,“自己得罪的人,心里没点数?” 祁襄琢磨着他入京以来得罪过谁,简直不需多想,就有了答案。 “光天化日,你们敢动手?”祁襄并不退缩,只是在思考要如何应对。 周围不是没有百姓路过,但可能是这两个地痞在这块有点名气,百姓也不愿意多管闲事,都绕着快步走开了。 “光天化日又怎样?你看看,这周围可有人敢救你?”矮个笑得猥琐,也天生长了一张猥琐脸,“这京中都是贵人,哪一个都不是你能得罪起的!” 高个哼笑道:“跟他废什么话?上!” 两个人向祁襄冲过来,祁襄正考虑怎么出手的时候,突然跳下一个灰身人,挡在了祁襄身前。 祁襄一看,居然是郭保梅郭道长。从进了京,他还没见过郭道长,没想到今天这样巧。 见有人拦路,高个道:“牛鼻子老道也敢拦老子的路?不想活了?!” 矮个也道:“你知道我们是给谁办事的吗?你一个道士好好做你的法事,少管闲事,否则要你好看!” “呵呵。”郭道长捻着胡须,“你们要如何给贫道好看呀?” “让你满地找牙叫爷爷!”说着,高个抄着匕首刺向郭道长。 矮个踢向郭道长下盘,想帮高个放倒郭道长。 只见郭道长身形一闪,从他们眼前消失了,两人皆是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郭道长一人一脚踢翻在地。 两个人也来了气性,不甘示弱,爬起来又扑向郭道长。 郭道长拽住高个的衣裳,啪啪给了他两巴掌,打得高个头晕眼花。搡开高个,郭道长又一把抓住矮个的头发,从肩膀处一抡,直接将人摔到地上。高个酿跄着没站住,摔倒时匕首不慎把自己划了,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这两个小混混只是一般的地痞而已,小打小闹的欺负寻常百姓还成,本身并不会武功,真遇到会武的,只有被打的份。 两个人如此惨嚎,路过的百姓也没有去报官的,甚至有的一脸恨意地瞪了两个人,估计是被欺负过的,趁着两个遇到真高手了,瞪一眼,低咒两句,算是给自己解气了。 “多谢道长。”祁襄向他行礼。 郭道长笑呵呵地说:“举手之劳,不谢不谢。这两人你想怎么处置?” 祁襄没有表现出跟郭道长很熟稔的样子,“这里人多眼杂,不好生事,随他们去吧。” 郭道长点头,“也好,走吧,贫道送你回去,以免再遇上挑事的。” 郭道长在祥云观只是挂名,大部分人都不认识他。但他毕竟帮了贤珵和白夫人的忙,难保真的不会被认出,所以祁襄与他装作刚认识的样子,否则怕有人猜到些什么。 “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走出好一段距离,已经快到四合院所在的巷口了,郭道长确定没人跟踪,也没有人监视,这才笑道:“哎呀,你作戏的本事是越来越好了。” 祁襄这才露出发现真心的笑意,“没办法,京中复杂,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 精神应对。道长怎么会这在儿?” 郭道长边走边道:“今天观中做大法事,我没什么事,就想进城找你师父喝个酒。” “正好,师父近来住在我那儿,道长跟我回去便是。” “这倒省得我去认门了,走着!”郭道长看着周围的店铺,看有好下酒的就带一点去,总不好让孩子全准备,“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祁襄没在太意地说:“之前跟人吵了两句嘴,应该是那家人找来的。” “岂有此理,不过吵几句就这样,还有没有王法了?这种人你下次遇到不用客气,就算闹到官府,你也不吃亏。” 祁襄无奈道:“就怕对方是想闹到官府去,我无权无势的,真关进去了还是我吃亏。” 郭道长啧啧了两声,“这京中不宁啊。等办完事,你还是跟你师父去隐居吧,过过逍遥日子,多好?” 祁襄点头,“等事情都办妥了,我会的。” 郭道长眼尖地看到一家卤味店,拉了祁襄一把过去买,也不算两手空空了。 一坛新起出来的梨花春,是郤十舟的窖藏之一,之前一直埋在京郊的院子里,搬进城中才起了两坛在院中埋好,本也是打算招待郭道长的。几碟佐酒小菜,除了卤味,还有潘管家给炒的花生和油拨豌豆。 祁襄喝不了几杯,郭道长也没让他喝,三个人围坐着闲聊。厨房里,潘管家刚泡上梅子汤的料,等过一会儿上炉熬。祁襄现在吃不了太酸的,这梅子汤多加些糖,每日饮一碗消暑,倒是没问题。 郭道长把路上的事跟郤十舟说了,郤十舟很生气,但没说什么,只等有机会再给何家一个教训。 “白君瑜求的符,你可戴着了?”郭道长问。 祁襄愣问:“您怎么知道?” 郭道长哈哈笑说:“观里上下都知道白君瑜虔心求符,一早未食参拜,才得了观主亲笔。只是他们都以为是给父母求的,我悄悄问过观主,观主说是给一位公子求的,我细一猜就觉得是你。” 祁襄知道这符求得应该是费了工夫的,但没想到是用这样虔诚的方式。当时白君瑜来给他送,他没见白君瑜面有倦色,故而没想太多。 郤十舟倒是很满意,“他也算有心。” “是不错,也不枉祁襄帮他想那么个主意。”郭道长往嘴里丢了枚花生,咬得咯吱响。 祁襄回神,道:“还要多谢您相助。” 郭道长摆摆手,“我那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不费神不费力的,不需谢。” 祁襄也无心做陪了,道了句困倦,就下席回屋了。祁襄身体不好,他们本也没想让他一直作陪,就赶紧劝去休息了。 躺到榻上,祁襄拿出贴身带着的平安符,摸了又摸,捏了又捏,即便这份心意跟他想要的不一样,他也真的领情,从来没有人为他这样求过东西,他的爱意无处可落,可心里的暖意已经被白君瑜填满了。 皇上收到密信,勃然大怒,摔了茶碗,把所有人赶到外面,不准伺候。 宫人们只以为是战事不顺,皇上为这个发火也是常有的,所以并没多想,各宫的娘娘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皇上眉头,一个个安静如鸡。 皇上不是没有怀疑是四皇子故意生事,但细想又没这个必要,经此一出,四皇子必是没赏了,而且战事紧急,四皇子又何必生这样的事呢? “李甸!” 李公公听到皇上叫他,赶紧小跑着进去,“皇上。” “把右丞相叫来。明天下早朝后,把户部尚书何隶给朕带来。” “是。” 如果说左丞相是仗着当皇后的女儿和嫡出外孙升到这个位置上的,那右丞相就完全是凭借自己本事上来的。右丞相是朝中的中立派,不偏不倚,效忠皇上,没有女儿入后宫,长子娶的也是平民女儿,与朝中众人都无厉害关系。平日里为人低调,不与左丞相争高下,在别人眼里右丞相甚至是个摆设。但李公公看得明白,若真遇上左右为难的事,皇上第一个想找的就是这位刚正不阿的右丞相。 次日早朝,皇上以将士征战辛苦,应添些吃食以慰军心为由,让户部再出粮草运往北关与白君瑜汇合。 粮草乃战事中头等要紧之事,以往都是因粮草不足,望京中派粮的折子。去年赶上丰收,国库较为充盈,皇上主动为边关多添粮草,这是好事,自然没有大臣跳出来反对。 这事依旧交由何隶来办,要求三日后出发。 朝中几家欢喜几家愁,但都为官数年,早已学会隐藏,脸上自是看不出什么的。 贤珵在家待得闷了,来找祁襄出门吃饭。 近来战事焦灼,贤珵也不好再去花柳之地,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别人怕也会传他的闲话,说他作为太傅的孙子,半点不关心国事,只顾风流却也没半点文人气节。万一再传到皇上耳朵里,对太傅也不好。所以贤珵近来都待在家中,四皇子不在,他就更没地方跑了。 今天天气好,他就找了祁襄出来。平时他多是在四合院和祁襄吃饭,也是因为祁襄身体不好,怕他累着。 “畅欣楼新来了个厨子,做得一手好甜点,我特地订了位子,你一会儿可得多吃点。” 这畅欣楼在京中的各大酒楼里还真不算多有名,但胜在糖水做的好,一到夏天,各种冰镇的糖水上了菜单,总让人忍不住想去喝一碗。 小二引着两人上楼,迎面正好看到有人下楼,两个人便稍微侧了点身,让对方先下。 “尔勉?闻景?” 两个人闻声抬头,就连祁襄脸上都带了几分惊喜。 “诚之?你怎么在这儿?”贤珵也是一脸惊喜,这都几年没见了,这家伙倒没怎么变。 胡继山,字诚之,父亲之前在大理寺任职,后身身体原因辞官。胡继山也曾跟着四皇子一起上过课,不过成绩实在一言难尽,若去考科举,必定一生无望。所以只念了一年就辞学回老家去了,并不像他们跟着四皇子时长那么长。 胡继山学业上没有长处,但经商却是一把好手,脑子也活,回去就接手了他外公的产业,听说一直做得不错,年节时也会往四皇子府送些礼,但人并未再入京。 “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好歹咱们同窗一场,必得好好聚聚啊。”贤珵说。 胡继山为人正直,没有歪心眼,是个踏实的。所以即便多年未见,贤珵对他的印象依然很好,可惜这家伙读书太糟,否则真能成为更好的朋友。不过老天对他也不薄了,这样一个人在经商时没有被骗掉老婆本,也是天份。 “你这可不能怪我,我是今天上午才到的京中,刚落脚来这儿吃个饭。还想着明后天去拜访太傅呢。” 贤珵见他也没带随从,便道:“咱们别挤在这儿了,上去说话吧。” 胡继山也不见外,道:“行,那我就再蹭你一顿。” 雅间安静,菜上齐后三个人继续聊。 胡继山叹气道:“祁襄的事我之前听说了,也是帮不上忙,惭愧啊。” 他也没想到祁襄的脸成这样了,不过现下气氛正好,他也不好扫兴揭人伤处。 祁襄淡笑道:“都过去了。” “是啊。看到你们几个都挺好,我也就放心了。” 贤珵给祁襄拿糕点,让他先垫个底,问胡继山:“你这次进京是有事啊?” 胡继山也不隐瞒,“是这样,我这几年生意做得还行,在家乡小有名望,手头也有些闲钱,就想在京中开个店,扩张一下生意。” 这对生意人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贤珵问:“你打算开什么店?” “要说赚钱,自然是饭庄更好些。但京中名厨太多,我带着家乡的厨子来也未必合京中人胃口。所以退个求其次的,觉得开始个首饰铺子也很好。京中贵人多,需要打点的、装扮的场合也多。做这个肯定赔不了。” “既然你有主意了,我就等着你店开了给你道贺了。”贤珵对生意并不通,看个热闹还成。 “我这还得看呢,等铺子签订了,后面的就快了。以后我可能会多往来京中,有什么事,有什么需要的,随时知会我,咱们可别见外了。” “好,那以后年节送礼可就靠你了。” “没问题。” 喝了几杯后,胡继山还要去看铺子,已经跟人约了,也不便多留,就先行离开了。 贤珵感慨着:“他还是那个性子,挺好。以后也多个往来的人。” 祁襄吃着菜,一脸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贤珵笑问。 祁襄说:“看到继山如今生活得不错,我在想我是不是也应该做点生意,赚些银钱。” “你缺钱?跟我说啊。” “不是。”祁襄无奈地说:“我也不能坐吃山空啊。也不好总让你和太傅接济,你也没营生,太傅为官清廉,不是长久之计。” 他现在用的钱是他师父的,他刚回来那会儿,贤珵怕他手头紧,也给他送过不少。但那些钱他没动多少,想找个机会再还回去。 贤珵家底丰厚,倒真没想那么多,但祁襄若有个营生也好,不为赚钱,主要是多出来走走,认识些人,日子过得也充实些。加上他祖父并没有要让祁襄考科举的意思,在大川,经商也不会被低看,祁襄要乐意费这个心,倒也没什么不好。 “那你想好做什么了吗?”贤珵问。 “刚才胡继山提到首饰,我突然想到,可以开个成衣店。” “成衣店?”他不知道祁襄怎么想到这个。 祁襄说:“抛开百姓和达官贵人的衣裳不提,将士们的铠甲年年补、年年修、年年养,这些虽由兵部负责,但也都是下分到老字号衣店去。若能从中分得一杯羹,这个店必然能长久经营下去。” 贤珵眼睛一亮,“对啊!” 开成衣店琐碎,就算是有钱人,可能都不会想做,多是手艺人来开。若真能分一杯羹,这中间的利润的确可观。而即便他们不会裁、不会绣,也可以请会的人来,并不麻烦。 祁襄继续说:“就算兵部那边分不上,像奉北将军这种官阶的,手下兵的铠甲缝补有权自己找人。那么多兵,这方面兵部也是长年忙不过来,他们也乐得只出银子少操心,要能争取到这样的生意也很好。而且只要不偷工减料,把东西做好了,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安全得很。” 的确,修补完的铠甲会当场验收,真的修补好的才会被拿走,有瑕疵的要重补,这就从根源上断绝了以好充次的可能,成衣店也不需要担风险了。 想到这儿,贤珵忙道:“闻景,别的不说,这生意带我做吧!” 祁襄失笑,“我跟你说就是想让你参与,我自己也没那么多精力。” 贤珵特别高兴,自己有营生赚钱,跟拿家里钱来用完全是不一样的,“那我着人打听着店面和裁缝。” “行, 布料的进货渠道我来打听,我们低调行事,做生意忌讳惹眼,在开成之前别惹不必要的麻烦。” “放心吧,我懂。” 一顿饭吃完,贤珵乐颠儿地办事去了。 祁襄回到四合院跟师父说起此事,郤十舟十分赞同,有这么个店面做遮掩,他们明面上打探也更方便些。而且背靠着贤府,也不是谁都敢来惹的。 “到时候店铺里的掌柜和小二我会跟贤珵说我来找,就说是潘叔旧友的儿子,之前家里是做布料店生意的,后来家到中落到京中谋生遇到了潘叔。我记得手底下有个家里做过布料生意的。” 郤十舟点头,“对,艾五家是做这个的。” “行,那就安排他,您去跟他说一声,再带个机灵的去做小二。” 郤十舟没意见,有个知行性的就不容易露怯。 “师父,布料进货还得请您帮我打听一下,这个我是真不在行。”祁襄也不会大包大揽,力所能及更容易把事情做好。 “这有何难?我朋友中有不少跑商的,也往来京中。他们并不知道你,你到时候以店铺的名义跟他们谈价就是了。”郤十舟觉得这是最好办的,他的朋友跑商必然经过京中,有祁襄这个固定的生意他们必然高兴。至于他和祁襄的关系,他并没有跟多少人提过,之前祁襄身份敏感,不方便多说,现在祁襄有很多事要做,太多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对祁襄谋事不利。等以后事情都解决好了,再介绍不迟。 “好。等我赚了钱,就换个大点的院子,师父跟我住也能舒坦点。” 郤十舟轻笑,“我那么多宅子,还差你这个?你只要健健康康的就行。” “师父有的是师父的,我为师父准备的是我的心意,不一样。” 郤十舟既无奈又欣慰,道:“行,那为师等着。” 一早,曹光明在酒楼的客房醒来,人当时是蒙的。醉宿的脑子不甚清明,半晌之后突然跳起来,拉开房间就喊:“小二!小二!” “诶,来了来了。”小二挂着布巾跑上楼,“客官什么吩咐啊?” “现在什么时辰了?”曹光明面若寒霜地问。 小二回道:“巳时刚过呢。” 曹光明骤然松了口气——还好,来得及。 “昨晚跟我喝酒的那些人呢?”曹光明又问。 “昨天几位爷喝多了,都在店里留宿的。今天一早他们几个陆续起来回去了,已经帮您付了房钱,说等您得空了再聚。” 曹光明心情更好了些,“行了,赶紧给我上碗面,我这还有事呢。” 说着,扔了几个铜板给小二。 小二应着就去忙活了。 吃了早饭,曹光明舒服了不少,也没空回去换衣服了,匆匆去了进字营。今天是奉旨往北关添送粮草的日子,这次由他带队,不算是个辛苦差事。 时间来不及了,曹光明看着这一车车的粮,也没多做检查,反正户部尚书都安排妥当了,这一队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可多虑的。 “出发!” 队伍循序出发,曹光明宿醉的头疼还没有完全缓解,这个时候正坐在马上心不在焉地往前走。这次加送粮草让户部尚书觉得奇怪,所以也更加谨慎,这一车车都是实打实的好粮草。只待走到圭县,自会有人帮着换上几车。到时候只要半夜到达,要求第二天早上再验粮就行了。反正粮草到了军中就由军中的人看守,发现问题他们自可以反咬一口。而进字营就是个奉旨送粮的,将军不敢杀他们。等再安排重运,军中人还有没有命吃都不好说了。 队伍行了半个时辰,突然被一队 人拦下。 曹光明一看,居然是右丞相。 曹光明倒是不怕,右丞相就是个摆设,手里没实权的东西,有什么可怕的? 下了马,曹光明假意迎上去,“右丞相大人安好。” 右丞相面无表情,“我听闻这次的粮草有问题,特来查看。” 曹光明半点也没慌,心里还一遍遍地说着幸好何大人有先见之明,他这回一定要让右丞相吃个大亏,彻底不能与左丞相并肩。 “大人说得什么话?我们进字营运送的粮草怎么会有问题呢?”曹光明一脸正气,“您这一动手,不是打我们进字营的脸吗?再说,这中间若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也不好向皇上交代。” “我无需与你废话,你且让我一查,若无异样,我自会向皇上请罪。” 曹光明依旧挡着右丞相的路,“就算请罪,这罪名您担待得起吗?您这是怀疑朝廷命官。” “我自有我的道理,让开!”右丞相寸步不让。 曹光明笑了,“那成,让您查。但如果您没查出什么,可别怪我上书一封,请皇上做主。您好自为之吧。” 右丞相一挥手,身后几个家丁打扮的男人便推开曹光明,走到粮车前。 曹光明幸灾乐祸地看着,心里已经在盘算怎么向何大人邀功了。这右丞相除了,以后左丞相在御前就更有威望了。 家丁掏出匕首,直接划开粮草袋子,石子混着霉粮簌簌流出,在地上堆成一小摊。 曹光明顿时傻了眼,“这……这不可能……”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家丁又连续划了几袋,结果都是这样,这些粮草根本没法吃! 曹光明脑子转得飞快,他不知道是何大人受了算计,还是何大人在算计他。他的确知道不少事,何大人想借别人的手灭他的口也不无可能。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先见着何大人再说! 于是曹光明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大声道:“右丞相携私兵破坏粮草,栽赃我们进字营,罪不可恕。将他拿下,交由皇上定夺!” 这次队伍里都是户部尚书的人,自然是听从曹光明的。纷纷抽出武器要拿下右丞相。 但还没等他们动手,埋伏在周围的禁军就冲了出来。 曹光明彻底傻眼了,这一刻他才明白右丞相前来根本就是皇上的意思。而车上这些掺了石子的霉粮究竟是谁放的,曹光明根本想不出来。但他已经更倾向是何大人所为了。不然何大人说没问题的粮怎么突然就换成这样了?有这个能力换的,只有何大人吧?说不定何大人是早得到了消息,拉他来做替死鬼的。他根本没法证明粮在出发前就有问题了,因为他根本没检查!如果当时不是那么赶,检查一下必能发现问题,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大人辛苦了。”禁军统领拱手道。 右丞相摆摆手,“总算是有收获。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禁军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先将这一队人和粮草藏好,待天黑城门关了,才拿着圣旨带这些人进城入宫,听后发落。 何府当晚被抄,所有家眷仆人一概入狱受审。 监视何府的人赶回来报信。 祁襄并不意外,“大家做得不错,把派出去监视各处的人都叫回来,最近别出门了。出了这事守卫怕是会更森严,等风头过一过再说。” “是!”手下的人应着就去办了。 潘管家今天下午才知道祁襄的这一系列举动,如今有了成效,也不禁赞道:“公子真聪明。既帮了白将军,又能顺藤往下查了。” 祁襄笑道:“这还 得有人供出线索,才能往下查。且等吧。” 这事从户部第一次弄掺了石子的粮开始,就都在祁襄的掌握中了。进字营都是些关系户,跟正规军根本没法比,晚上值班的个个在帐篷里呼呼大睡,根本无人看管这些粮草。 于是在何隶差人动随军粮草时,祁襄就顺手推舟,索性多给他换了几车,还特地把装载了混石粮草的车子往前提了几个车位,能让白君瑜更快发现粮草有问题。 白君瑜也是个聪明的,知道不能直接上折子,密信更妥当。这也给祁襄制造了接下来的机会。 而这次补送的粮草全是他换的,曹光明也是他安排的那些“知己”灌醉的,让曹光明第二天根本无暇检查。 祁襄也早已料到皇上会派人去拦,除去多疑的本性,皇上还要借此判定是四皇子说了谎,还是京中真有人图谋不轨。皇上不傻,这是最快的办法。他只需要顺水推舟,把粮换了就好,也不算冤枉何隶。事发突然,何隶的尾巴怕也来不及藏好。 现今也离间了曹光明和何隶,只要方法得当,总有一个会松口。曹光明怀疑何隶要杀他,何隶就不怀疑曹光明被人收买了吗?反正狱中他们见不上面,只能靠猜了。 别的暂且不提,至少白君瑜那边接下来肯定能拿到好粮草,这才是最实际的。能稳住军心,才能打胜仗。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祁襄觉得今天晚上他能睡个好觉了。至于之后在皇上那里能不能讨点好处,还要看时机,倒是不必着急的。 第27章 何府虽是入夜被抄,但消息是瞒不住的。白天禁军统领新自带人搜查府中各处,官兵威严进出,不时搬出些东西,怎么看都是被抄府了。 至于原因,百姓们并不清楚,只能等圣旨下来再看。不过这并不耽误他们猜测,传闻也似煞有其事,让京中紧张的氛围多了一些可闲谈的话头。 狱中什么情况,祁襄并不清楚。不过进了刑部肯定是得吐出些东西的,至于是自己主动招了少受些苦,还是用刑必被问个一干二净,就看自己的觉悟了。反正待在那种地方,怎么都不会好受。 三皇子府一切如旧,祁襄也不意外。何玉恩想高嫁,何隶想攀附,可三皇子也不是傻子。这样危险的事,如果轻意能把他拽出来,那他这个皇子早就不用当了。三皇子不动,估计心里已经有谋算了。至于何隶是甘愿成为弃子,还是殊死一博,祁襄在家听消息就是了。反正再怎么扯也扯不到他身上来,那几车掺了石子的粮就算何隶发现数目不对,也没得辩,审问之人只会觉得他想减轻刑罚而已。据他查到的,何隶准备的掺石粮不止运出的那些,只要找到剩下的,就表示何隶不只有预谋,还不准备一次收手,那他的辩词也就没人会信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何隶有办法证明一部分掺石粮不是自己准备的,那他们也得查得到另有其人的蛛丝马迹才行。祁襄已经把所有事都安排得非常妥当了,断不会让别人查到一点线索。没有线索,刑部想结案,就只会觉得何隶在使诡计拖延时间。反正不是死就是流放的结果,刑部也不会多与他啰嗦。 贤珵很快找到了几处合适的铺面,位置都不错,租金也合理。所以这几日祁襄都跟着他在看铺子,开铺子这事要多方去看,才能挑一个最合适的。 祁襄也借此机会向贤珵提了艾五的事,说艾五对布料熟识,可担任掌柜。小二的话,艾五有个一起来的同乡,以前是首饰铺子跑堂的,也算会揽生意,可以用用看。 贤珵自然没意见,有潘管家做保,他定然是放心的。 “进布料的渠道艾五知道一些,都是长年来往于京中与各地跑商的,也有专门跑布料生意的,赚得都是个辛苦钱,布料价格也合理。有需要的南方料子可以让他们专门带过来。剩下的普通料子就比较好弄了,各地都有专门以织布为生的人,京郊也有不少,挑好长期进货就行。” 贤珵笑道:“如此,大事解决了,其他都是小事了。招裁缝绣娘这事,我已经找了家中的绣娘帮忙打听。她手艺好,介绍来的人应该也不差。” 像贤珵这样的家世,家中必然是养绣娘的。只不过现在家中只有他和太傅两个男人,需要的绣样简单,所以大多都遣散了,只剩下两个家中的老人,等绣不动了,就给笔银子,让好好回乡养老就是了。 “那行。等定下店铺,我请郭道长给咱们选个吉期,再在祥云观做场预祝生意兴隆的法事,就万事大吉了。” 贤珵笑他,“请吉期倒是正常,怎么还做上法事了?你这也太隆重了吧。” 祁襄不以为然,“我靠它吃饭呢,当然得该做的都做一下。”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到时候我请了舞狮的来,再添一份热闹。” “也好。” 说到这儿,贤珵笑意淡了些,说:“我跟祖父提了要开店的事,祖父十分赞同,你猜为什么?” 祁襄一派悠然地反问他:“你是希望我猜得中还是猜不中?” 贤珵笑得有些艰涩,“你为样说就是知道原因了。” 祁襄搅着冰镇过的绿豆莲子汤,“倘若真有四皇子的一日,你也好,君瑜也好,最好的选择就是功成身退。历代辅佐皇上 登基之人,多半深陷权利,迷失自我,最后或嚣张跋扈,或贪污受贿,没有好下场。你算文臣,保得住清明也罢了,可君瑜是武将,功高震主这一项就能要了他的命。现在白家已受忌惮,这次出征久议不下,可见皇上并不想用奉北将军。今日如此,来日只是会更甚。” “如今,你们是同窗,可以为他两肋插刀。来日,你们若成了君臣,就是各种忌讳,曾经的好处也成了威胁。” “可殿下他……”贤珵想为荣沧辩驳几句。 祁襄抬手打断他,“殿下为人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坐上那个位置,很难不疑,也会身不由己。若殿下成了那个例外,自然好。但你放眼去看,有哪个君主成了例外呢?殿下人品贵重,扶他上位是造福百姓,我相信殿下也会是个明君圣主。但君臣有别,你也好,君瑜也好,都不能抱着曾经的情谊去赌一场可能送命的结果。这不是我想看到的,也不是太傅想看到的。” 贤珵喉头滚动,泄气地说:“我懂,但我跟殿下一同长大,很难放下这份情份。” 贤珵是他们几个人中跟着荣沧时间最久的,感情自然比他们要深厚些。 “情份放对了位置,你与殿下一辈子都会有这份情谊,可若放错了位置,只会成为恨不得抹掉的过去。进退适度,保的是你们的命,也是你们的情份。” 贤珵点头,“我知道了,那咱们就好好把店做起来吧,我可还指望在京中养老呢。” “好,那我们说说这几日看的店铺吧……”祁襄跟贤珵说这些,没有挑拨的意思,他也希望四皇子登基,这对他来说也是最安全的。但因为他和贤珵是好友,所以有些话别人不能说的,不愿意说的,他愿意多提点贤珵几句。也是知道贤珵不是胡乱猜、心思偏激的人,才敢放心说这么多。 他说的这些,也的确是对贤珵和白君瑜来说最好的选择,太傅看得明白,他也看得明白,如今贤珵也明白了,希望以后白君瑜心里也能有数吧。 贤珵和祁襄在这边忙活店铺的事,皇上的御书房里,十多位大臣颌首站着,气氛严肃又紧张。 “刑部的人何在?”皇上居于上位,神情凝重。 “臣在。”刑部尚书出列。 “何隶那边可问出东西了?” “回皇上,何隶什么都没交代,只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倒是他手底下的人招了他命人往粮中掺石一事,还有一部分受贿之事。除此之外,那些下人知道的也不多,尚不知被掺石粮替换的粮食藏于何处。” “没用刑吗?”皇上皱眉。 “尚未。”何隶这官基本是保不住了,但他之前是朝廷命官,即便是刑部,在没有皇上默许的情况下,也不好擅自动刑,而且皇上登基后,对滥用刑罚一事本就不提倡,他们也不敢贸然行事。倒是那些下人,该用的都用了,但能吐得实在不多,可见何隶还是有几分谨慎的。 左丞相上前一步,道:“皇上,刑部不得滥用刑,没问出东西也正常。何隶私匿粮草只要他没销毁,总能找到,也不急于一时。现在眼下要紧的,是尽快将添补的粮草送到北关。” “户部来报,说库中粮草不足,还要分往其他关隘。”皇上也十分头疼,他原以为粮草不成问题,也的确,如果没有这出事,粮草必能支撑到战役结束。再不济,过三四个月南方的粮食也能丰收一批,可以再补。但现在,库存中粮草却成不足之势,各处都要粮,也不能只紧着北关,不知道这中间是否还有侵吞国粮之事,暂且不是查的时候,只能先以眼下为主。 下面官员议论纷纷,都觉得这事难办。 皇上原本也有猜忌这事是否与三皇子有关,但刚才左丞相极力要 求把送粮的事放在首位,没有拖延运送的意思,应该可以解除想对军中不利的嫌疑,左丞相没嫌疑了,三皇子自然也没有了。 有官员站出来提议,“皇上,臣以为可以向民间征粮,以银钱作为补偿即可。” “不可!”有官员反对,“如此粮食的市价一定会抬高,届时朝廷给的补偿也不够买粮,百姓生活困苦,人心也就不稳了。” 又有官员说:“臣觉得,征粮是个办法。但要采取自愿,出够一定数量,可减些税,想必这样百姓就不会有怨言了。” “此法不妥。”反对声接踵而至,“之前因为征兵,已经减免了部分百姓的税收,这次若再减,国库就是吃紧。国库紧缩,无论是养兵还是护城,乃至修桥铺路都会金银不足。皇上是明君,不忍百姓受苦,故而税收并不高,如果连剩下的都收不足,日后用钱堪忧,大川堪忧啊!” 话都说到这儿了,皇上也没有减免的意思,此法肯定是行不通了。 此时,有官员道:“皇上,只臣等几人,怕是难尽快想出合适的法子,不如请其他大臣一同商议。另外,四皇子为皇上分忧,已前往北关,想必其他皇子也想为皇上分忧而不得法,不如皇上请了其他皇子来一同商议吧。事关重大,多个人总是多份力。” 皇上考虑了一会儿,说:“大皇子身子不好,让他将养着。二皇子未涉朝中事,经验不足,也罢了。四皇子既已出征,也帮不上忙。那就只剩下三皇子了。李甸!” “奴才在。”李公公道。 “去传旨,让三皇子明日上早朝议事。你们都散了吧。” 等诸臣离开后,李公公给皇上上了一盏荷花茶,见皇上依旧闷闷不乐的,劝道:“皇上,诸位大人都是朝中的老臣了,一定能想出合适的法子,您就别操心了。天热暑气重,您要保重好龙体才是。” 皇上喝着茶,心火消了几分,“就怕他们议来议去也没个结果,只一味耽搁了送粮,边关不稳啊。” “若大臣们想不出,您再招别人来想便是了。我大川人才济济,不缺聪明人。” 皇上将茶杯一放,“说到聪明人,朕到想起一人。” “不知皇上说的是……” “祁襄。” 李公公恍然,“祁公子啊,那是有些主意的。这次征兵之事,皇上也多次跟老奴夸赞过呢。若诸位大人想不出法子,皇上也可唤他来一问。皇上去了他的奴籍,他恐怕正愁不能报答皇上呢。” 这话说得皇上高兴,点头道:“若明白议不出,就传他吧。” 三皇子被解了禁足,行事倒很是低调。上朝议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皇上并不满意,但也不能要求什么。大臣也没能提出更有利的法子,朝堂上乱得很,惹得皇上头疼。 于是下午,李公公亲自去接了祁襄进宫面圣。 “草民祁襄,叩见皇上。”祁襄跪地行礼,如今他已经可以自称草民,比上回进宫是好了不少。 “起来吧。”皇上累得很,也不欲多说闲话,只挑了重点的说:“现如今库中粮草不足,将士征战无粮草供应必然大乱人心,你可有法子度过这一难关?” 皇上没提粮中掺石的事,也是不欲让祁襄知道太多。 皇上不提,祁襄就更不会提了。他先前就在想能不能等到粮草不足这个机时讨些好处,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原以为怎么也要多打几个月才行。但他并不觉得高兴,粮草不够,就意味着白君瑜会有危险,这其中的值与不值,祁襄心里有竿秤。 由此也可见,这次的粮草问题,不是皇上心里不够有数,就是应该充足的粮草有一部 分神不知鬼不觉得地消失了。不过这跟祁襄也没什么关系,制度上的疏漏他说得也不算。 祁襄重新跪下,道:“草民确有一法,但这之前还得求皇上一个恩典。” “你想要什么?”皇上并不喜欢以权换物,但眼下他不得不听。 “这法子涉及经年之事,所以希望皇上听后不要怪罪于草民。” 这听上去不像是多严重的事,既如此,如果祁襄真能帮他解决此事,又何谈怪罪呢? “你直说便是。” 祁襄低头道:“草民的父亲当年征战时,为防有人在粮草上动手脚,分别在几处设置了仓库,偷偷将没用完的粮草送到那边保存,跟朝廷上报没有剩下的或者只剩下小部分。那些仓库草民没去过,但若没人查抄,粮草应该都还在。草民知道地点,可以呈于皇上,以解燃眉之急。” 第28章 “有这等事?”皇上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上倒不见怒意,“你把话说清楚!” 祁襄继续道:“父亲有几处藏粮处,至于每处有多少粮草民并不清楚,但既然是应急之用,以草民父亲的谨慎,必是够支撑一段时间的。” “你是如何知道地点的?”皇上接着问。 祁襄如实说:“之前有次父亲把草民叫到书房问功课,草民偶然看到一张标注奇怪且并不连贯的地图,不过当时没敢多问,父亲向来不与草民说这些。后来是套了兄长的话,才知道那上面的标注是粮仓所在,且是将几个县的地图拼画在一起,看着才怪异。没想到多年之事今日竟有了用武之地。” 皇上想起祁邑重嫡轻庶之事,想必很多事祁襄是真的不知道,真是被连累了。至于套话,也是无可厚非,祁襄是男孩,好奇心中,对地图敏感很正常。祁邑不可能跟他说,他只能用这个法子,也是那嫡子不中用,就这么被祁襄套了话。而且是多年之事,也无需追究。 话既然说到这儿了,就得说全,不能为日后留下话柄,于是祁襄接着说:“此事事关重大,草民也知父亲所为若一个不慎,就会是杀头的死罪。所以草民三缄其口,只字不敢提,虽有错处,却也是无奈之举。时间长了,这事草民倒也忘了,皇上突然跟草民说起粮草不足之后,草民才想起这事,还望皇上恕罪。” 皇上摆摆手,“已是旧事,祁邑也不在了,这事朕不会追究。只不过过了这么多年,那粮可还能用?” 祁襄说:“此事草民无法做保。但当时听兄长说,粮仓找了老工匠做的,还弄了些防腐防潮的材质,更有防虫的草药,不敢说尽数完好,但总能有些好的吧?否则父亲费这番工夫做什么?” 皇上点头,“那你速速把这几处地方写下来,朕这就叫人去查运。” “是。”祁襄说:“皇上,草民还有一提议。” “直说就是。” “有几处藏粮处都在同一条北上的路线上,可以直接命人往北行,有可用的粮直接往北运,这样也能省了来回折腾的工夫。剩下不会途径的粮仓,再单独派人去即可。另外,有粮草自然以安定军心,但若能再派出一路援军,人数不必多,一两千即可,一方面可以顺带护送粮草北上,另一方面也可为军中增添气势。草民不知粮草之事军中知道的人有多少,以四皇子和白将军的行事风格,必是尽量将事情压住,不乱军心。但就算极力而为,也不可能瞒住所有人,知道的人必然会受到影响,所以若能派援兵,将士们安心,也会明白皇上惦念他们的安全,才能化解不安与衰气,势如破竹。” “主意不错,就这么办。”皇上应允,只是一千兵,不算为难,而且只要粮草充足,什么都不需忧虑。 眼下的难题解决了,皇上问祁襄,“你为朕分忧,朕心甚慰。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只要不越制,朕都可以满足你。” 祁襄微笑道:“草民别无它求,皇上为草民改了籍,已是天大的恩典,草民能有机会为皇上分忧,是草民之幸。” 皇上哈哈大笑,“你的心思朕明白,若真有粮草可用,朕必有赏赐。” “谢皇上。” 祁襄根本不担心,他用掺石粮换的好粮肯定是够大军吃上一阵了。他已经命人将大部分粮食分别送到不同的粮仓去,粮仓里的粮他早派人去看过,虽说有一部分还能吃,但陈粮终究是差一些,更有些已经吃不得了。他让人把坏粮倒掉,把好粮换进之前的袋子中。装粮的袋子都会有年份秀字,他要是直接把换回来的粮连袋子放进去,才真是要露馅了。 他也不多放,每个粮仓放一些,才不会引人怀疑。当 然,他自己也留了些,他手下的人还要吃饭,这样能省不小一笔银子。 粮食后续的事祁襄就没再管了,反正已经安排了守粮仓的人,也都是自己人,这话怎么说、怎么圆也都安排妥当,断不会让人疑心。 粮草上没祁襄什么事了,但成衣店的事他却不能撒手不管。 贤珵那边动作也快,裁缝、绣娘都到位了。两个人挑的是一个二层小楼,后面带个院子,地角不是最好的,却也是面向大街,不愁没客。租金也很合理,只要做起来,赔本的可能很小。 料子也陆续进来了,艾五带着小二阿财在一楼上架,墙上的成衣已经挂好,方便选样式,都是现下京城最流行的,还有些外省时兴的花样子。二层是专给贵客的,一些贵价、稀少的布料都摆在上这面,若有需要再拿下去也不迟。后院是卧房、刺绣和裁制衣裳的地方,请来的人中有些在京中没有住所,需要包住,这也是店主应提供的。 一切安排妥当,就等则吉日开业了。在开业前,祁襄还特地叫绣娘和裁缝用店里最好的料子给太傅做了一身衣裳,也算尽尽心。 这天一早,祁襄便上了祥云观,想请郭道长给批个吉日。 大川虽是佛道并重,但信奉佛教的人还是多些,像这样普通的日子,进道观参拜的倒不是太多。 祁襄走得不快,这种爬山的事他总要歇上一回再继续走,不然这身子撑不住。 刚迈进大门,原本走在他后面的人也赶了上来,在擦肩而过时,祁襄突然听到对方叫了他的名字。 祁襄一怔,转头看过去,心下有些惊讶,不太确定地叫了声:“白夫人?” 叫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君瑜的母亲。 白夫人笑道:“我还怕认错了,看来我这记忆还不错。” 祁襄赶忙正式行了礼,“许久不见,夫人安好。” “都好,若不是你帮着出了主意,我现在怕就不好了。”白夫人笑得温柔,她早已听说祁襄的脸毁了,但这并没有影响他认出祁襄。祁襄以前就是极好看的,她见过两回,印象深刻,也同白君瑜说过,他们这些孩子里,数祁襄最好看。当时白君瑜还笑说,男子怎么能用好来来形容? “举手之劳,夫人莫要挂齿。”其实这样见到白夫人,祁襄是没有准备的。他想给白夫人留个好印象,因为他喜欢白君瑜。但又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他不会跟白君瑜在一起,又何必一定要给白君瑜的家人留下好印象?以后他离开了,怕是这辈子也不会再见了。 “不能这么说,事无论大小,受了帮助就该感念。这也就是兮择出征了,否则理应请你到家中吃饭的。”祁襄这样有礼,白夫人更确定自己之前的判断了,祁襄这孩子样子是变了,但本性还是不会变的。 “不敢劳夫人费心,兮择已经跟我道谢数次,我回京他也照顾我颇多,实在不敢再受夫人的谢。” “你这就见外了。”白夫人打量他,“你这是要来求什么?” 祁襄笑道:“跟贤珵折腾着开间成衣铺子,想来求个吉日。夫人呢?” 白夫人轻叹,“兮择出征,我始终不能放心,总要时常来求平安,才能聊以慰藉。” “兮择经验丰富,必能取胜。”祁襄也只能说些吉利话来安慰白夫人,但战场上刀剑无眼,有些事真的不好说。而且这次粮中掺石的事,白夫人通过白将军,必然也是心中有数的,所以才要来求一求,希望战事顺利。 “你们那铺子开在哪儿了?等有空,我去捧个场。”白夫人恢复了微笑的样子,不愿在晚辈面前太过失态。 祁襄说了地址,“也不是大地方,但进的料子确有不 错的。夫人若来,尽可挑一挑。” 若白夫人来,第一单自然是不能收钱的。但这个面他不会出,得让贤珵来,就算是他多心,也总怕白夫人看出些什么。 “那我必要一去了。”白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臂,“好孩子,你和贤珵开个铺子很好。若以后有合适的生意,也带兮择一个吧。” 白夫人能这么说,就是对太傅和他担心的事想得很通透了,有这样一位母亲,白君瑜日后也不必担心了。 “若他愿意,自然要带的。”祁襄不推辞也是对白夫人的安慰,“这次本也想加上他,但我和贤珵都没个经验,总要试试水,他又没在京中,我们就自己先来了,也算攒个经验。” “也好,兮择也没经验,你们以后拉他一把,他能少吃点亏。”白夫人这话是一语双关了,即说的是生意,也指了别的。 “我们毕竟同窗一场,情份不比旁人,他帮着我,我自然也要帮他的。” 白夫人笑着点头,“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来,兮择临走前让人打听他那院子旁边和附近的房子,说是想再买一处。后来我问了一下,原来是想帮你换个离他近的住处来着。” 祁襄心快跳了几下,“他、他没跟我说……” 他真没想到白君瑜有这个打算,之前也没提,只说有事可以去将军府小住。 “兮择这孩子向来是把事情都做好了,才会跟人说。你只当不知道吧,不然他这个惊喜不是白打算了?” 祁襄失笑,“他已经帮我很多了,我实在不愿再麻烦他。” “他能做,就是他想做且力所能及的。你要是不讨厌,到时候应下来就是了,也不枉他费这个心思。” 祁襄笑而不语,他真不确定自己会答应,“说了半日话,夫人去参拜吧,一会儿太阳升起来就要热了。” “好。你若遇上什么麻烦,就尽管到府上找我,不要见外了。等兮择回来,让他带你到家里吃饭。” “好,我记下了,谢过夫人。” 白夫人笑带着丫鬟参拜去了。 祁襄站在原处,心里满当当的,白君瑜能为他做这些,他是高兴的,但同时也有些担忧,他怕自己沉浸在这种喜悦中不可自拔,以后想果断离京,怕就难了。 第29章 彩罗成衣铺吉期开张,鼓乐舞狮十分热闹,鞭炮噼啪炸响,为这炎热的季节又添了一份热浪,但热而不燥。 祁襄和贤珵作为老板,自然站在门口观礼。为不吓到旁人,祁襄以颈巾遮面,围观的百姓眼睛都在舞狮上面,并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热闹过后,捧钱场的、捧人场的都入店一观,多是来看铺子价位的,若合理,这些百姓日后也会光顾,这也是大张旗鼓的好处。 艾五和阿财应付得游刃有余,贤珵也在下面帮忙,祁襄在二楼观望,他这样子也不方便待客。 铺子第一天开张,是准备了优惠的,冲着这个,也很快卖出了不少粗布之类,多是百姓平日穿的,算不上贵,却是个好兆头。 忙活了好一会儿,贤珵总算得空跑上楼喝杯茶。 “辛苦。”祁襄笑着给他倒茶,贤珵比他忙碌,他除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是真正的享清福了。 贤珵三两下把茶喝完,“不辛苦,有生意我高兴。”说完,打开折扇大力地扇着。 “我刚才突然想到,店里应该准备给薰香,给挂着的成衣染上些,也提些品味。”祁襄往壶里添了水,“正好君瑜送了我许多,改明儿拿来用吧,我自己也不知道要用到什么时候。” 贤珵调笑,“你舍得把君瑜送你的东西拿出来做它用?” “有什么舍不得的?”祁襄淡淡地说。 “啧,你难道要跟我说你已经放下了?讲真的,从回来我就没问过你,也是看得出你放不下,你可别是要诓我吧?” 祁襄哭笑不得地问:“诓你什么?” “诓骗我你放下了,等铺子把薰香用完,你再悔悟了,闹着让我赔可怎么整?”贤珵语气调侃,明显是玩笑的。 “我是那种人?”祁襄想橇开贤珵的脑子看看这家伙一天到晚都在编排他什么。 贤珵煞有其事地说:“见色忘义这种事,不是挺常见吗?” 祁襄也不跟他争辩,他既有打算,又没提过,就是不想让贤珵知道。既然是不想说的,那就等到那天再说也不迟。 又过了几日,李公公突然来了祁襄的四合院。 原来是援军在粮仓找到了可用的粮草,皇上龙心大悦,给了许多赏赐。 “辛苦公公跑这一趟了。”谢了恩,祁襄起身客气道,顺便给李公公塞了茶水钱。 “公子客气了。您如今两次为皇上解难,皇上知道公子忠心。之前实属被牵连,何等无辜?如今皇上惜才,以后少不得用到公子的地方。还望公子为了大川江山,多为皇上出力才是。”李公公话说得漂亮又到位,不愧是宫中的老太监了。 “只要皇上用得上,草民自当尽心竭力。”这种表面功夫,祁襄会做得很。 李公公还要回宫复命,也没多留。 送走了宫里的人,潘管家看着这满院的赏赐,问:“公子,这些东西放哪儿啊?” 祁襄想了想,说:“各屋都放一些吧,杂乱些也无妨。皇上应该知道咱们院子小,还赏了这么多东西,如果顷刻收拾得干干净净,万一宫里的人再来看到,会怀疑咱们有别院。原本有个别院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我入京靠的是贤府接济,就算衣店开了,几个月内也是为收本,赚钱不上净利。贤家为了这些赏赐,给我再找个别院放这些太不合理。” 这种容易惹人疑惑的事,祁襄肯定不会做,哪怕只是多心,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还是公子思虑周全。”潘管家笑道,这样家里是乱了些,但只要不影响祁襄的大计,怎么着都行。 郤十 舟从厢房闪出来,刚才李公公来,他并没有出来,反正那些护卫武功与他相差甚远,也不会发觉屋中还有个人。 “师父,这些东西要占你的屋子了。”祁襄随便掀开两箱,一箱是银子,一箱是玉器。 “看来皇上这次真的是龙心大悦了。”郤十舟倒不看重这些银钱玉器,他见过的可比这些多多了。 祁襄坐到箱上,“他怎么能不高兴?用这些东西换家国安宁,不亏。” “那你觉得亏吗?用那些好粮换了这些东西些。”郤十舟笑问。 祁襄想了想,温润地笑道:“值,用粮换白君瑜军中安宁,值。” “那就好。”郤十舟不觉得祁襄单恋白君瑜有什么不好,这既然是祁襄活着的动力,那一直有牵绊才更好。 “三皇子那边今天还没动静?”祁襄起身,请师父进屋说,这里也好方便潘管家收拾。 “没有,还是没去大牢。” 祁襄落座,轻敲着桌子,“三皇子这次倒是真沉得住气,何隶那边又受尽酷刑只字不提,是我小看他们了。” 郤十舟还是了解祁襄的,“之前消息传来,你也是听听就罢了。这回说这么多,是想到什么了?” “没有根据,只是猜测。”祁襄闲下来就喜欢琢磨一番,这也是他的身体一直没起色的原因之一——操心太多。 既然猜都猜了,郤十舟也很有兴趣一听,“说来听听吧。” “何隶什么都不说,明显是等人来救,他才好有机会翻盘,多说多错。他之前为三皇子办事,出了事肯定也指望着三皇子。他到现在也没吐一个字,应该是笃定三皇子会去救他,至于什么能让三皇子冒这个风险,必定是三皇子迫切需要的。”祁襄说的不急不缓,语气就像是冰着玩的,“那何隶到底有什么可跟三皇子交换的东西?肯定不会是何玉恩,若三皇子对何玉恩真有情,早去向皇后求了,就算做不了正妃,当个侧妃也绰绰有余。” “三皇子是皇子,能有什么东西是何隶会有,而他很难弄到的?何隶没有依仗三皇子前,最多是受点儿小贿,金银之物,三皇子不会放在眼里。我思来想去,只有一样。” “什么?”郤十舟问。 “用掺石粮换走的好粮。跟我们一样,我们手里换来一批好的,何隶手里肯定也有。只是现在并未找到,可见藏得很好。” 郤十舟一下就跟上了祁襄的思路,“所以你觉得三皇子需要粮,何隶以手里的粮为筹码,去堵三皇子一定得救他出去?” “是这个意思。” “那三皇子为何需要粮?”郤十舟好整以暇地问。 祁襄微笑着反问:“师父,我们又为何要留下一些粮?” 郤十舟一怔,“你是说……可是我们的人并没有抓到把证据。” “不急。其实我觉得何隶这次是赌输了。不过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早晚会知道的。” “若并不是你猜的那样呢?”郤十舟觉得祁襄的猜测很有意思,但也只是猜测而已,听个乐就算了。 祁襄翻过两个杯子倒上茶,“错了,对我们也没有任何损失啊。” 转眼,大军到边关也有些时日了。 因为中间各种事情,新粮还未送到,这一路上靠着各种野味,倒也没让掺石粮一事惹众人怀疑。好在边关还有些存粮,虽然不多,但应该能支撑到新粮送来,加之有苍厉将军坐镇,一切尚且安稳。 四皇子和白君瑜的到来也让军中士气大振,迎战了两回均胜归,边关的气氛也减了不少低迷。 何隶被拿下的事已经传到了白君瑜耳朵里 ,白君瑜非常平静,从他怀疑何隶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跟何家划清了关系。至于何玉恩……毕竟是他喜欢过的姑娘,一个姑娘家,对这中间的事恐怕也不甚了解,若有可能,保她一命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说到何玉恩,他又不免想起祁襄。祁襄不在朝中谋事,这事自然扯不上干系,何家被抄,祁襄也没了威胁,他也能真正安心了。 白如匆匆跑进来,“将军!克骊族集结了大批人马压境,苍厉将军请您到主帐商议准备迎战。” 白君瑜拿上武器,边往外走边问:“这次多少人?” 克骊族的兵马实则并不如大川多,但个个骁勇善战,作为马背上的游牧民族,他们更擅马上战斗,加上多爱使用大刀,杀伤力极大。 白如跟上去道:“暂时不知,但比之前都多。” “命人看护好粮食,以防突袭。” “是。” 这次克骊族来了五万余人,可以算是倾尽人力了,显然是准备一举功入城中。 除了必要留守的士兵,苍厉将军也尽可能地带上边关兵马,开城迎战。 “冲啊!!”克骊族先发起攻势。 苍厉将军也不示弱,高举手中□□,大喝:“冲!” 两军交战,厮杀声、鼓声混成一团,兵戈相撞,血肉被割裂的声响都那样清晰,斑驳的草地染上了成片血色的花,乍看之下,艳丽又血腥。 白君瑜提剑而战,挥动之间,将敌人斩杀于马前,血珠四散,溅起数尺,像猝不及防的雨水来袭,只是不见清凉之感,只有混浊的腥气…… “兮择!不好!”在白君瑜身后的荣沧大吼。 白君瑜转头看去,只见城内一处浓烟直立而上,滚滚之势不可挡。 白君瑜瞳孔骤缩——那是应该是粮仓所在! 战场上的士兵们也注意到了,顿时慌了神,不知道现在是应该继续打下去,还是回去灭火。那可是粮仓,粮烧没了,他们一样活不了! 敌方主将哈哈大笑,“好嘛,天神助我克骊族!川军必败,给我冲!!!” 克骊族人群情激昂,大喊着冲上前。 苍厉将军也忙指挥应战,只是后方火势实在难安军心,大家应对之间也是力不从心。 苍厉将军努力杀出人群,往白君瑜那边靠,“城中不是安排了看粮的吗?” 白君瑜边杀边道:“恐怕是出内贼了。” 苍厉将军愤懑地砍下一个敌人的头颅,“现在腹背为敌,你当如何?” 白君瑜冷静一下,“既然是内贼,我们现在回去救也晚了。先把敌军解决,其他的结束再说!” 苍厉将军也是这样想,于是再次高呼,让人敲进攻鼓。 敌方主将看准时机,冲开大川士兵,直冲荣沧而去。 荣沧是皇子,若能拿到其首级,不比斩杀苍厉将军差。 敌方主将来势极快,荣沧反应不及,白君瑜见状已经顾不上那么多,驱马直冲,撞开了荣沧的马,敌方主将大刀挥下,血光四溅—— “兮择!!!” 第30章 白君瑜身负重伤,摔落下马。敌方主将乘胜追击,想连白君瑜一起杀掉。 白君瑜拼着力气,好容易又挡下一刀,却实在无法移动。 荣沧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挥抢刺向敌方主将,敌方主将应对有余,似乎根本没将荣沧放在眼里。 汗水和血水流花了荣沧的脸,他知道自己不敌对方,但他也绝不会退,他要退了,白君瑜恐怕就真没命了。 苍厉将军被敌军包围,一时也难以近身。将士们还沉浸在粮草被烧的忧患中,根本无法全力应敌,局势此刻已经向克骊族倾斜。 城门内,马蹄声疾驰而来——援军到了! 虽然只有一千人,但给大军带来了极好的消息和支援。 带头的将军朗声道:“我等奉旨送粮前来,将士们无需担忧,击退克骊族,饱餐在等着大家!” 他的声音虽很难让战场上的人都听清楚,但离的近的将士一听新粮来了,其他的根本不必担心,士气一下就上来了。有新粮的消息也这样一层一层的传下去,援军也加入了战场,双管齐下大川军倾刻恢复了气势。而且都默默认定了粮草一定是克骊族烧了,必要把这些人打回老家,才能一解心中之恨。 倾斜的局势慢慢拉平,随即向另一边倒去…… 喝完药,祁襄带着一嘴的苦味溜达着前往彩罗成衣店。 转眼店铺已经开了挺长一段时间了,祁襄和贤珵也不是每天都去,贤珵一般隔天过去看看生意情况,算算账目。祁襄三五日才去一回,表面是看店里有什么需要添的,或者什么料子卖得好下次着重进货,但实际是找艾五和阿财听消息的。 艾五和阿财打听到的消息杂,没有针对性。但多了解一下也无妨,现在用不上的,以后未必用不上。这两个人也机警,暂时没被贤珵发现问题。 店铺生意不错,除了看在太傅面子上会来光顾的官员、学子家属外,更多的还是平头百姓。目前是赚不上太多净利,但看着本钱一点点回收,也是挺有成就感的。 艾五和阿财在下面招呼客人,祁襄也不急,悠哉地在楼上喝茶,顺便看看摆在楼上的这此料子有多少是被买走的,又有哪里需要再上新。这些货他都有亲自参与采买,心里也都有数。再看柜子上撂起的成排的成衣,都是直接在店里做的,可见意见是挺不错。只是赚钱的大头并不在这儿,还要等机会。 贤珵急匆匆地跑进来,差点撞上要出门的客人。 连声道歉后,贤珵抓住阿财,问:“祁襄来了吗?” “公子在二楼呢,少爷上……” 阿财的话还没说完,贤珵已经冲上二楼了。 祁襄已经听到贤珵来了,看到他上楼差点绊倒的样子,神情也严肃了些,“这是怎么了这么着急?太傅身体不适?” 贤珵摆摆手,将手中的信往桌上一拍,“闻景,君瑜出事了!” 祁襄手边的茶杯应声而下,在地上摔出样子不规则的花,脆响过后,是瓷片在地上旋转晃动的回响。 楼下的客人也听到了,顿时安静下来往楼上看,但什么都没看到。 阿财机敏地说:“哎呀,都是小的不好,茶上得太烫了,这就去收拾。” 艾五佯装怒骂:“怎么干的活?还不快去赔礼!” “是是是!” 阿财在二楼露了个头,没直接上来。 贤珵摆摆手,“没事,一会儿再来收拾吧。” “是。”阿财应着就下楼了。 贤珵拉着祁襄坐下,“你先别激动,这是四皇子托人给 我带的信,让我也拿给你看,你看完再说。” 祁襄看了看贤珵,又看了看桌上的信,这样来回了几次,才拿起信来。 信是荣沧亲笔,里面除了告诉他们这次北上粮食被掺石的问题外,主要是说白君瑜为救他受了重伤。外伤倒还好,但从马上摔下来不知道伤到哪儿了,白君瑜双腿没了知觉,站不起来了。 祁襄捏着信纸,来回将信看了好几遍。 贤珵看他脸色还是很白,劝道:“边关的军医多擅长外伤,看不好君瑜的腿也正常。等回京了,皇上必会派太医去诊治,肯定能好的。” 祁襄丝毫没给太医面子,“太医?若他们真有用,大皇子又怎会治了快二十几年了,还是病弱?” “那个……”贤珵也有些尴尬,太医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行的,“大皇子是胎里带的,跟君瑜不一样。” “我倒希望这回能不一样。”祁襄并不抱希望,指望太医的事他可做不来,“你可还知道其他消息?关于君瑜负伤那场战事的。” 贤珵摇头,“现在送信是比之前快了些,但若无大事,四皇子也很少给我来信。朝中大臣知道的也是苍厉将军报给皇上的那些,这消息咱们知道的应该比皇上早,不然祖父肯定早跟我说了。现在只能等苍厉将军的折子到了,再看具体战情。” 从白君瑜出征到现在,祁襄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找人跟着白君瑜,不知道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虽然已经做了后手准备,粮按时送到了,也忽悠皇上派了援军,但白君瑜的腿…… 回到四合院,祁襄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间。 郤十舟看他脸色不对,跟了进去,“怎么了这是?” 祁襄颓坐在椅子上,低着头道:“师父,君瑜受伤了,不能走了。” 郤十舟皱眉,也严肃起来,“什么意思?” “具体的不清楚,说是腿出了问题,没知觉了。”祁襄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但很乱,非常乱,乱到不好,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君瑜若只是个文臣也罢了,可他是个武将,站不起来的武将……有什么用?” “没用?”从祁襄嘴里听到这话,郤十舟还挺意外。 祁襄摇头,“不是我觉得他没用,是他自己会觉得自己没用。遇事从容淡定,积极地活下去,重新找自己能做的事,这种劝慰哄人的话要做到谈何容易?再乐观的人,也会有觉得自己无用的时候,再将生死看淡,也会有只想活命的时候,再坚强的人,也会有自己的焦虑和不安,只是人前人后的区别罢了。毕竟都是人,谁也不是神。白君瑜性子内敛,很多事不愿意说,可不说不表示不想。他一个武将,战不动了,只能辞官。他辞了官,将军府就少一份助力和稳定。奉北将军为让太医医治君瑜的腿,就必须要有军功,受重视,太医院才会派最好的太医给君瑜。可军功高,皇上忌惮,军功低,君瑜医治不力,进退两难,君瑜夹在中间怎么想?” 郤十舟笑了,“傻小子,不还有师父吗?” 祁襄抬头看他,“我相信您的医术,如果您也治不好,也不必治了。可如果您去了,我们的关系就会被发现。万一有一天东窗事发,我一个人尚不足惜,师父为我辛苦颇多,我连潘管家都不愿连累,更况是您呢?” 郤十舟哈哈大笑,“我若想躲,你以为皇城这些人抓得到我?” “可……”祁襄知道师父武功好,可双拳难敌四手。 郤十舟轻叹着拍了拍祁襄的肩膀,“祁襄,师父是江湖人,江湖有江湖的藏法。而且江湖上受我恩惠的人众我,想求我医病的也不计其中,万一出了事,他们要做的必然是保我,所以你不必为我担 心。” “事情总归难料,万一有变……” “那就让它变。”郤十舟洒脱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眼下的事先做好、做对了,才最重要。你若不想说明我的身份,只随便编个身份给我就是了,反正京中没什么人认识我,不怕露馅。” “我还是觉得是将您推入危险中。” 郤十舟他笑,“你以前做事很干脆的,怎么优柔寡断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 “你知道。”郤十舟直接而简练地道:“因为我是你师父,白君瑜是你喜欢的人。你的预想中,是让我们以一种正式的方式见面,而不是欺瞒。现在跟你预想的不一样,你不知道怎么办了。” 祁襄沉默不语。 “你这是默认了?” “师父,您说的对。哪怕是妄想,我也想过有一日正式介绍您和他认识。其实我本不是个多坚韧、多豁达的人,生活把我逼成这样,让我误以为自己可以这样。但实际上只是没遇到让我不能的事而已。” “切忌多虑多思,你总不肯听。为师一个江湖人,哪讲究那么多?你就别费这个神了。”郤十舟帮他下结论,“如果太医无用,你想个办法把我送过去,我给看看就是了。” “那……就多谢师父了。” 白君瑜重伤势必要提前回京,只是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苍厉将军的折子不日也送抵京中,说克骊族已经退军,短时间内没有再犯的实力。 祁襄没让人去查那天边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很快就从太傅那里听到消息,说那日前方大战,后方出了内贼,用加了药的茶迷晕了看粮的守卫,一把火把粮烧了。那个人也随即自杀,目前皇上查到的是那人曾收过何隶一大笔银子。 这已经是太傅能从皇上那儿听到的全部了,至于是否还有别的,就得等四皇子他们回来才能知道了。 时间在等待中一天天走过,祁襄听说皇上大怒,判了何隶死罪;听说白夫人到祥云观祈福,一直没下山;听说奉北将军请了命,一路向北去迎白君瑜,还听说了很多很多。祁襄的心始终没有静下来,挂念也一刻没有停止。 这天一早,祁襄刚起床,贤珵就来了,“闻景,君瑜回来了!” 第31章 “回来了?”祁襄又惊喜又忧虑,惊喜于白君瑜回来的比预计的快,在京中怎么都是好办的,忧虑于不知道白君瑜具体情况如何,有没有痊愈的可能。 “是啊,刚到府上,皇上免了他面圣,让他好生休养。四皇子也跟着回来了,派人来跟我说的。”贤珵赶紧拉了他一把,“你去换身衣服,咱们去看看。” 祁襄下意识地往屋里走,但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转身道:“尔勉,我不去了。” 贤珵眼睛一瞪,“为什么啊?”他觉得他们几个人里,祁襄肯定是最担心白君瑜的,怎么人回来了反而不见了。 祁襄让自己扯出一个看起来很淡定的笑容,“现在他府上肯定忙成一团,太医应该也到了。加上无论是真关心还是想试探的人到访问候,我这身份去了也说不上话。所以我想等过几天单独过去,也更方便些。” “原来如此。也是,皇上那就派了三个太医去。这次克骊族退了,君瑜也是有功,赏赐肯定也快到了。你这个时候去的确只能看个人影,说不上话的。罢了,我去看看就是了。”他就说祁襄不可能不关心白君瑜,也正是因为太关心了,才更想能坐下来说说话。他还是打听好白君瑜那儿什么时候人少些,再让祁襄去吧。 “嗯,太医那边诊完了,无论如何,你让人来跟我说一下情况。” “放心吧。那我先过去了,你也别急,只要性命无碍,别的都会好的。”贤珵也知道这时候说这种话很无力,但该说的还是得说,不光是安慰祁襄,也是安慰自己。 “我知道。你去吧,也早点回去把情况跟太傅说一声,太傅应该也很担心。” “好,我走了。” 四合院的大门关上,郤十舟走出来,“怎么不跟着去呢?” 他不太信祁襄那些理由,这种可能无法说上活的事怎么能阻止得了祁襄的关心呢? 祁襄无奈道:“师父,我现在没办法平静地面对这种情况,可我若表现得太激动,君瑜也会多想吧。” “还有呢?”郤十舟不觉得理由这么简单。 祁襄失笑,“还有,我做这些事真的一点纰漏都没留下吗?我不敢保证。他现在伤着,可能无心多想,但君瑜的聪明并不在我之下,只是他习惯了正直待事。可只要他愿意去琢磨,恐怕能猜出我在这中间做过什么。我还没想好怎么应对,所以暂时不能见。” “他就是猜到又怎样?没有证据。”郤十舟确定别人再怀疑,也拿不到确凿的证据,根本不必担心。 “是没有证据,但万一万他猜到,我也不能直接跟他这么说吧?”那样大概会完全颠覆白君瑜对他的认知,他不怕白君瑜发现,只是现在并不是时候。 “行吧,你自己有想法就按你的来。”郤十舟能理解祁襄,毕竟感情不同,他们不在意的,祁襄会在意。 祁襄想了想,又道:“师父,那些太医不管能不能治,我都信不过。所以还是要想个法子请您帮着看一看。” 这对郤十舟来说不是难事,他也想去看看白君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是那种受了伤就性情大变,牵怒他人的,他也不放心把祁襄交给白君瑜,“没问题,你看着安排吧。” 刚过中午,小松就来回话了。 “公子,太医不确定能医好白将军,只能试试看看。尽人事,听天命了。”小松一脸低落,语气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不满。 祁襄是个文人,不好骂人,但他已经在心里骂了不只一句,“也就是说太医对治疗根本没把握,全靠蒙?” “是。”小松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虽 是个下人,但从不曾被这些与贤珵较好的少爷们刁难苛待,现在白君瑜受了重伤,他也难免伤心。 祁襄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现在身体如何?心情又如何?” 小松认真回道:“太医说外伤没有大碍。这腿可能是摔到哪了,伤了经脉,才导致无法动弹。想试着用针灸,开的药也多以去淤愈合为主。心情嘛……小的看不出来,白将军向来不爱笑的,您也知道。加上遇上这事,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烦闷也是难免的。” “奉北将军和白夫人怎么说的?”祁襄问。 “奉北将军的意思是再寻觅一下民间圣手,看可否有得治。白夫人没说什么,也没哭,大概是怕白将军烦心吧。” 现在所有人的情绪都很稳定,祁襄也就放心了,心不定,何谈治疗? “这样,明天上午你让贤珵抽空过来一趟,说我有重要的事跟他商议。” “是。公子若没别的吩咐,小的就回去了。” “去吧,路上慢些。”太医无用,他当然不会浪费时间给太医折腾,万一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他必然后悔一辈子。 白君瑜的房间里,忙活了一上午加一中午,他总算能安静一会儿,跟荣沧聊几句。 荣沧因为内疚,已经有好几日没休息好了,胡渣也冒了出来,显得十分颓废。 “殿下,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的伤不是你的错,别放在心上。”当时那种情况,换作任何人都会去帮荣沧。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而已。 荣沧搓了把脸,“我原以为太医一定法子,现在看来,都是庸医。”他不能当面说,皇上会不满,但抱着希望回来,却得到一个失望至极的结果,他怎么受得了? “事已至此,只能看看民间是否有能治的大夫了。我这样,日后是没办法为殿下效力了,还望殿下自己勤思,我才能放心。我父亲和太傅,还指望殿下多照顾。”白君瑜说得很平静,他这样,辞官是早晚的事,早交代也是好的。 “你别这么说,奉北将军和太傅我自是要顾全的,但以你的才智,就算不做武将,也可做个文官,并不耽误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这并不是他想跟荣沧谈的重点,“我受伤之后无事可做,闲来多思,想到些不解之处,跟殿下说说吧。” 荣沧拖了把椅子坐到白君瑜床边,道:“你说。” “我们出征时那些掺了石头的军粮,无疑是何隶做的,这没什么可说的。但皇上没多久就以添粮为名为我们送新粮,何隶和三皇子就算再急于除掉殿下,也应该想想皇上为何短时间内送第二次粮。就算是给将士添士气,加些什么不可以,却偏偏是粮草。三皇子不提,左丞相向来谨慎,怎么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再送一批掺石粮来。” 荣沧倒没细想过这事,“说不定他们心存侥幸?” “他们大可以途中换粮,没必要从京中开始就冒这个风险。” “或许路上换粮难度太大?”他们还没问过审问的情况,暂时也都是猜测。 白君瑜压低了声音,“抛开这个不提。祁邑的粮仓,我相信祁襄有办法知道地方,但你不觉得找来的粮保存得也太好了吗?” 荣沧眉头紧皱,“你的意思是?” “粮仓就算做得再好,那粮也是放了五年或者更久的时间,怎么会没有半点霉味?” “你怀疑祁襄?!”虽然惊讶,但荣沧还是把声音压得特别低,以免被人听到。 “我不确定,也没证据。但这事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三皇子和何隶想害你,无庸置疑。祁襄可能只是顺水推舟,让事情直接在京中揭发,省去后患了 。”白君瑜也不能凭白冤枉祁襄。 荣沧想了想,叹道:“如果是祁襄顺水推舟,也无可厚非。当初祁邑投靠三皇子,可祁邑出了事,三皇子一党没一个站出来帮祁家说话的,祁襄怎么能不恨?而且这事本就是何隶先做的,祁襄此番也怪不得他。” 白君瑜点头,“我也知道不能怪祁襄,而且如果真是他做的,他也留了后手,新粮和援军都及时到了,不然现在如何还说不好。” “是啊。你分析的不无道理,但我们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祁襄没有要害你我,这就够了。”荣沧后半句说得很笃定,他已经知道了祁襄的心思,自然也知道祁襄不可能害白君瑜。 “我知道,跟殿下说这个,是想着万一真被我说中了,哪天事发,还得望殿下保住祁襄。”他是不能了,现在只能靠四皇子,“当然了,这事我们不提的话,事发的可能很低。旧粮烧了个干净,将士都紧着新粮吃,现在也没剩下多少。临离开前,我也让白如拿钱悄悄去镇上买了些保存一般的陈粮,换出了几袋新粮带上了路。边关吃着发现有陈粮,自然不会多想,有好有坏很正常。而新粮我们路上已经吃完,也没留下把柄,这事就到这儿断了。” “你想得这么周全,肯定没事的。”荣沧不禁在想,如果事情真是祁襄干的,那祁襄拉下了何隶,对他们来说是百利无一害,而白君瑜帮着收了这个尾,更是滴水不漏。如果这两个人能联手,这京中估计无人能敌了吧? “希望如此。”白君瑜说:“我这还有一事要麻烦殿下。” “直说便是。” “我想见见何玉恩,还请殿下帮我安排。” 沉浸在祁襄和白君瑜很配的笃定中,荣沧都忘了有何玉恩这个人了,“怎么想见她了?” “也没什么,想看看她对何隶的事知道多少。她一个姑娘家,若被连累,这一生也就完了。” “你想救她?” 白君瑜摇头,“救是救不了了,律法当前不容私情。只是劝她几句,若知道什么就早些交代,说不定皇上愿意网开一面,放她一条生路。” 荣沧不作评价,道:“行,我帮你安排,今晚去吗?” “可以。” 白君瑜的话音刚落,白如就匆匆跑了进来,“殿下,少爷,刚得到消息,何隶在牢中自尽了。” 第32章 当晚,白君瑜坐着轮椅,由白如推着去了大牢。 晚上当值的四皇子都安排成了自己人,虽说白君瑜去看何玉恩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考虑到白君瑜怕不愿意让人看到现在的样子,还是换上自己人更为妥帖。 牢头跟在轮椅边,为白君瑜带路,他并不清楚白君瑜跟何玉恩是什么关系,更不敢问。转了几个弯后,躬身道:“军将,何氏就在最里面的牢房里,您自己过去吧,小的就不跟着了。” 何玉恩现在颠来倒去就那么些话,听得他们也厌烦,更是只能听,不好对外说,所以不听也罢。再者,白君瑜若有什么话要跟何玉恩说,他跟着也不方便。 “有劳。”白君瑜点头。 白如给了些酒银,也不多话。 牢头收了钱就麻利地走了,白如推着白君瑜往里走。 女牢这边人少,相对能干净些,可气味并没好到哪儿去。 何玉恩这边一排牢房都没有人,越往里走,何玉恩的声音就越清楚。 “殿下,三郎,你不是说好的要娶我吗?为什么还不来?” “三郎,恩儿好害怕啊,你为什么不来看恩儿?” “三郎,你还记得吗?荷塘月下,并蒂莲边,你说此生只爱我一个,你说要让我做你的皇子妃的……” “哈哈哈哈,我是三皇子妃,你们都给我跪下,跪下!哈哈哈哈……” 何玉恩一遍一遍念叨着,似痴似疯。 白君瑜心中毫无波澜,就像听母亲提起谁家少爷、姑娘要成亲一样,跟他没什么关系,所以无惊无喜。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在意何玉恩了,但他知道他的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他身边的好友对他的评价是古板、正直,却不是顽固、执拗,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回头,什么时候该放弃。对于这种改变,他不清楚过程,却知道结果。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像平常一样。 何隶倾向了三皇子,三皇子以娶何玉恩为保,何隶才敢拼这么一回。而何玉恩明显也是喜欢三皇子的,什么年纪小,家里不着急婚配,不过是应付旁人的借口。如果掺石烧粮这事真如三皇子所愿成了,他和荣沧都死在了边关,可那时三皇子就真的会娶何玉恩吗?估计未必,一个户部尚书,本身没有根基,当个差遣的棋子还行。想要互为依靠,三皇子根本看不上。 人果然不能太贪心,迷失了自己的位置,丢了命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实在不值。 何玉恩披头散发,灰扑扑的囚衣也托不住她的美貌了,人似乎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注意到白君瑜。 白如心中不平,他家少爷就算未及侯爵,也是人中龙凤,何隶和何玉恩不可能不明白他家少爷的心思,却做出这种事,这无异于是在打少爷的脸! 他也就是不好打女人,若现在里面的何隶,他真不怕赏他几拳,以解心中之火。 “回去吧。”白君瑜没有再靠近的意思,如今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他也不想再与何玉恩有任何纠缠。 “少爷……”白如还是觉得不爽。 “故人已不再是故人,不看也罢,走吧。”他现在就想着回去看看书,把药喝了早点睡,该过什么样的生活还是什么样,就很好。当然了,今天祁襄没来,如果明天祁襄能来看看他,那就更好了。 次日,贤珵吃完早饭就就去了四合院。 “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啊?”贤珵摇着扇子问。刚刚立秋,天还热着,他一天到晚这折扇也离不了手。 “是这样。”祁襄给他倒了一小碗镇过的梅子汤,说:“奉北将军想在民间找圣手, 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有眉目。我这儿倒是有个认识的,还得请你帮着介绍去给君瑜看看。贤府介绍的话,将军应该不会推辞。” “是什么人?”贤珵并不知道祁襄认识什么大夫。 “我也不骗你,是我拜的师父。”这事祁襄还是觉得越少人知道越好,但要让贤珵帮这个忙,就得把话说明白。 “啊?你什么时候有的师父?”贤珵更惊了,之前完全没听祁襄提过半个字,而且也没发现祁襄学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本事。 祁襄早就想好了说辞,“是当初我在西陲拜的。我身体一天糟过一天,偶然认识了师父,他是个游医,医术了得。我这些年的身体也是师父帮我照看的。我本想着跟师父学些医术,这样在那方寸之地请不上大夫的,说不定还能用得上。但拜了师后我能学的时间特别少,所以连点皮毛也没学会,师父倒是没嫌弃,一边看顾我一边帮我调养着。” “还有这回事?那真应该好好谢谢你师父才是。你也不早说,我应该在府上摆一桌,请你师父吃个饭,跟祖父认识一下。”祁襄的师父他虽不知为人究竟如何,但既然照顾了祁襄这么长时候,他自然得表示一番,他的祖父肯定也会想见见。 祁襄微笑道:“我回来后师父就继续去游历了,他喜欢四处走走,给人看诊偶尔还能接触一些特殊的病例,对他的医术也是一种磨砺。之前你跟我说君瑜的腿不能动了,我就飞鸽传书请了师父过来,估计不日就会抵达。我师父是江湖人,不喜欢朝堂那一套,愿意来看诊也是冲着我,所以我不希望太多人打扰他。只得请你帮忙,说是你贤府认识的大夫,推荐给君瑜医治的,别的就不必提了。” 贤珵点头,“这倒没什么为难的,不过君瑜也不是外人,告诉他应该没什么吧?” 祁襄说:“君瑜是武将,现在腿不能动本就自尊受挫,让陌生人帮他诊治,他心里上负担会小一些。另外,我师父为人低调,也不喜欢接触朝堂中人,止于医患关系就很好,两方都轻松。” 贤珵想了想,觉得也没毛病,“既如此,那就按你说的办。等你师父到了,你让人跟我说一声,我即刻带他去将军府。” “好,那就辛苦你了。” “别这么客气。你今天去看君瑜吗?昨天他还问起你了。”昨天将军府的人的确多,白君瑜能注意到祁襄没来,贤珵还是挺欣慰的。 “去,让潘管家去买了些糕饼,空手去不好看。” “也好。那我先去店里看看,今天新料子应该会到。” “入了秋做衣服的人也多了,你也去后院盯一盯,让他们仔细些,别出了瑕疵。” “放心吧,我有数。” 下午,祁襄带着吃的去了白君瑜那边。 白如引着祁襄进了白君瑜的院子,道:“公子进去吧,我去给公子沏茶。” 祁襄点头,走到房门前轻敲了两下,才推门进去。 白君瑜坐在榻上,榻尾放着轮椅,榻边摆着几本书,看起来并没动过。 从白君瑜出征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两个月了,白君瑜消瘦了些,但身体底子好,倒不显示病弱。祁襄心情复杂,他想看到白君瑜健健康康地站起来,像之前一样与他寒暄,但现在最简单的事却是最大的奢望。他只能装作平静无波的样子,不去戳白君瑜的伤处,也不去戳自己的痛点。 “来了?”白君瑜看向他,语气淡淡的,眼神却很专注,“坐吧。” 祁襄坐到榻边的小凳上,“感觉怎么样?” “站不起来,每天感觉都一样。” “会好的。”祁襄知道这话很无力,但他又不能说“我给你 找了神医”。 白君瑜笑了,“本该是你安慰我,怎么觉得是我要安慰你呢?” 见白君瑜情绪还好,祁襄放心了一半,“我原本想了很多安慰的话,但看到你又觉得都不合适。我不能为你做什么,只是口头上的安慰,别人也能做。” 白君瑜笑意更浓了,“若换作以前,你大概会站在榻边,跟我讲点励志的故事吧。” “可惜我们都不是少年人了,这些说了也没用。” 白如进来送了茶,也把祁襄带来了糕点装了盘端来。 “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吧?” 祁襄倒也没客气,“你这样,家里为你准备的吃食只多不少,我多陪你坐一会儿,干喝茶也无聊,就自备些吃的。” “需要我夸你?”白君瑜无奈地拿了块栗子糕,“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但你若来了,我还能缺你一块点心?” 说完,咬了一口糕饼,似乎觉得味道还不错,就着茶吃完了。 白如挑起嘴角,退了出去。白君瑜胃口不好,今天没吃什么东西,现在祁襄来了,就吃了一块点心,他简直希望祁襄在这住下得了。 祁襄也吃完了一块,才说:“怕你家里忙乱,就不让他们多跑一趟了。说正事,我怎么听说何隶死了?” 这事已经传开了,祁襄没让人去查,就是怕说起来露马脚,先来问问白君瑜也是一样的。 白君瑜点头,“说是留了遗书,把罪都认下了。说做这些事,是因为我总缠着何玉恩,他不愿意何主恩嫁我,才出此下策。” “刑部大牢,怎么会给犯人笔墨?未免太供词。供词有了,该怎么判就怎么判,笔墨待遇可是从没有过的。 “是奇怪,但也不排除给了看守好处,或者看守中有自己人,特地给送的。人已经死了,不好查。” “理由也够荒唐了。”如果不知道何玉恩跟三皇子的事,他说不定还能信两分。 “我也去看了何玉恩。”白君瑜的语气依旧平静,昨晚回来他甚至没有多想,一切如常,“她疯疯癫癫的,念着三皇子。” 祁襄愣了,他还不知道怎么跟白君瑜说这事,结果白君瑜自己知道了。 而他的怔愣在白君瑜看来是震惊。也是,知道他对何玉恩有意的人听到这消息,不震惊也不正常。 “你……”祁襄这真的是无从安慰。 “无妨。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我对她的喜爱已经变了。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善变的人,但这次我并不觉得懊恼,反而很轻松。” “这样也好。”祁襄温言道。白君瑜自己放下,总比强行拆散来得好。 “不说这个了。我这正好还有一事。”白君瑜又拿了块糕点,“我这斜对面有一处两进的宅子出售,地方不大,但胜在精致。之前是一个江南富户在京中的宅邸,前几日说这边住着小了,想换个更大的。皇上昨天给了赏赐,我正好让白如拿着去买下了那个宅子。你搬过去住吧,离我近些,也更安全些。” 原本因为掺石粮没及时发现一事,这次出征的功劳应该没了。可白君瑜负伤归来,皇上也不好苛责,该赏的还是一样不落全赏了。 祁襄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住在这边师父来往不方便,但不知道为什么,话到了嘴边,他只听到自己说了一个字,“好。” 第33章 答应之后,祁襄说不上后悔,但也知道不是时候,立刻补充道:“新宅子还要收拾一番,短时间内也搬不过去,倒也不急。我手头有些银子,等点清了给你送来。” 白君瑜皱眉:“什么意思?你要给我钱?” 祁襄眨眨眼睛,“这不是应该的吗?” 他本来是想着再赚一些钱后,加上皇上赏的,应该能买一处不错的宅子,到时候再接师父来住。现在白君瑜给买好了,他也不能一文也不出,占这种便宜吧?他们只是朋友,说亲近些是同窗,没理由白拿。 “祁闻景,你不给我钱,我会赶你不成?” 连姓带字地叫,必是不高兴了,祁襄轻叹,“你的心意我领情,可亲兄弟明算账,才是确保你我情谊维持不变的正途。我与贤珵合开店铺,账目也是清清楚楚,这样彼此都好说话。” “你和贤珵合伙做生意,是有频繁的银钱往来,算清楚些也应该。但我们之间只是一个宅子的事,有必要计较?”他只是想给祁襄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 祁襄只好说:“你以后成亲了,夫人管你的账,看到你买了个宅子却给我住,还分文不收,她要怎么想?” 白君瑜拿他当朋友,不多想也正常。但白君瑜未来的夫人跟他是陌生人,凭什么也不多想呢? “我不会成亲。”白君瑜垂眸,沉声道:“我这样,成亲也是害人。” 话说到这儿,祁襄也无心跟他争论了,缓和了语气说:“大家都在帮你想办法,总会有擅长此症的大夫的。” 白君瑜沉默不语,大川之大,大夫不计其数,到底谁能帮他治,又能否治好,都是未知。 不想气氛太沉重,祁襄主动挑起话题,随手翻了翻小桌上的书,“这些你都看了?” “还没。今天早上刚送来的。之前送你的书,你看完了?”这段时间他不在京中,书斋特地给他留了。 “早看完了。”祁襄看书快,而且过目不忘,让他无事再看一遍他也觉得无趣。 “那你再挑几本带回去吧,那边书架上也有不少,大多是我看过的,不必急着还。”话题转到书上,显然祁襄不准备再与他计较宅子的事,他心情也稍微好了些。让祁襄住得近些,安全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他若想见祁襄了,让白如去传个话就行,来回也方便。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以后估计也就只能在家待着了。做有祁襄作伴,日子也不会太乏味。 “那我不客气了。”看书的确是祁襄的一大爱好,可能是在西陲时实在无书可看憋狠了,这一回来,但凡有书摆他手边,他不看完都不想睡。 白君瑜卧室内的书架不大,上面除了成批送来却因事忙没空出时间看的书外,都是他看后觉得不错,愿意再读几遍的。 祁襄随手挑着,这几年白君瑜虽以武为主,但看书也没落下,看得还挺杂。在角落里,祁襄发现一本红皮的书,现在书籍封面多以白蓝两色为主,这跑出本红色的倒很新鲜,就顺手抽出来。 这一翻,祁襄眉峰就跟着挑了起来,随后迅速合上,冲着白君瑜抖了抖书,“我知道你看书杂,但这个好歹放到床头吧?” 白君瑜眼里尽是茫然,“什么东西?” “装傻?”祁襄将书扔给他。 如果是五年前,他大概对这种东西会避不敢看,念叨着非礼勿视,赶紧给塞回去。但那个小学究似的少年已经长大,该懂的都懂,就不必做作地装单纯了。 白君瑜接住一翻,才发现竟然是艳画集,当时脸就僵了。 “这东西……”他想说他根本没看过,应该是跟着其他书一起送 来的,他没空看,随手放在书架上,没多在意,没想到居然给他夹了这种东西!但他又不想在祁襄面前表现得像个无知小子,祁襄都能这样淡定,他也没什么可害羞的,即便他真是第一回 看这东西。 “没什么,这种画本没什么意思,可能随手放那了。”白君瑜有种“我到底在说什么”的混乱,而且说实话,他刚才随便看了几页,画的是挺艳的,但他却十分厌腻,也无其他激动之感。 祁襄原本就是想逗他,白君瑜这样淡定,倒少了乐趣了,只能假咳一声,说:“这种东西还是收好吧,让人看到不好。” 白君瑜脱口而出:“别人也不敢翻我的东西。” 祁襄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于他在白君瑜那不算外人,也不再多说,转头继续挑书了。 按着太医的叮嘱,白君瑜下午应该小睡一会儿养精神,白君瑜又不想让祁襄走,话是没明说,不过祁襄一有问时辰或者看天色的举动,他就会差开话题。祁襄估摸白君瑜一个人是待闷了,陪着吃个晚饭倒也可以。 “太医既然让你休息,你就小睡一会儿。我去拜见一下白夫人吧。既然都来了,不去拜见不太合适。” 祁襄不回去就行,白君瑜说:“我让人带你过去。”说着,喊了白如一声。 进来的是其他小厮,年纪不大,看着也稳重,“少爷,白如哥哥刚去了夫人那回话。” 白君瑜现在这样,白如尽职地向白夫人汇报,也是怕白夫人过于忧心,“那你送祁公子去母亲那儿,白如回来让他进来,我有事吩咐。” “是。” 奉北将军府花厅中,白夫人穿戴依旧简朴,细问了白君瑜今天的情况。 白如垂眸而立,道:“少爷今天胃口不好,可能是苦药喝的,饭也没吃。中午刚过,祁公子来了,带了些点心,少爷心情挺好,倒吃了几块。现下在跟祁公子说话。” 白夫人轻叹,“祁襄细心,有他陪着我也放心。” “是。小的也想跟祁公子说说,请他常来坐。” “也好。” 丫鬟碎步进来,说祁襄来拜见。 白夫人赶紧让人请进来,也里也越发觉得祁襄办事周道妥帖。祁襄不过来也正常,她并不会挑理,如今来了也是有心。现在家中这样,她也想有个人说说话,心里能好受些。 白如退下后,丫鬟领着祁襄进来。 祁襄行礼,白夫人笑说:“也不是外人,快来坐吧。” “夫人要多保重才是。”白夫人笑颜一旧,可祁襄能感觉到她底眼的忧虑,也比上次见时瘦了些。 白夫人也不再装无事,“怎能不忧心?我不求他功成名就,只要健康就好,而现在这点也没了……” “我倒觉得他活着就很好。”祁襄淡笑道:“无论他是白将军,还是现在的白兮择,对我来说并无两样。人活着,就有治愈的机会。我听说贤府也托人去打听了,夫人也要多些信心才是。” 白夫人压了压眼角,“我也知道活着就好,但还是难免伤心。好好一个孩子,如今这样,下半辈子可怎么好?” “夫人担心兮择将来,我能理解。退一万步说,兮择就算不能动了,又怎样?做不成武将可以做文臣,做不成文臣可以做生意,总归是饿不着。至于娶亲,总会有姑娘不嫌弃的,兮择懂礼,也有主意,娶个温顺体贴的姑娘不在话下。就算兮择因为这样不愿娶亲,将军和夫人想必也能理解。子嗣上是困难,可您和将军都不是不变通的人,相信不会为此为难于他。至于老有所依这事,兮择还有我们这些朋友,必能照顾了他,夫人实在不必这样担忧。” 经祁襄这一番开解,把最差的情况都分析到了,白夫人骤然觉得轻松不少。 “你们也都要娶亲,到时多方事忙,怎么好让兮择麻烦你们?”白夫人不是愿意给人添麻烦的性格,白君瑜能有这些朋友,她很高兴,但朋友也不是必须要为白君瑜做这么多的。 祁襄笑说:“夫人,不怕跟您说句实话,我这身子您也看到了,实在不好拖累人家姑娘。若兮择不愿成亲,我这边也没有别的负担,照顾他对我来说也是他陪我解闷了,还是我占便宜些。” “你这孩子。”白夫人既心疼又安慰,“你和兮择都好好的,我们做长辈的才能真放心。” “暂且是这个打算而已,若以后兮择成亲,那您就更不必担心了。”祁襄轻拍了拍胸口,“他虔心为我求平安符,就这份心意,我也是要回报的。” “你们能这样要好,实在难得。兮择性子古板些,若以后惹到你,别跟他计较。” “他什么性子我还是知道些的,您不必担心。” “真是个好孩子。”白夫人心中的郁结结开不少,心下也有些可惜——若祁襄是个姑娘该多好,就算没有家世,她也愿意撮合一下。 丫鬟进来,柔声道:“夫人,白府那边来人传话,说老夫人回来了。” 祁襄看向白夫人,之前白老夫人因为不爱听大儿媳妇抱怨,去了庄子上小住,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知道了,准备些补品,明早去请安。”白夫人并没表现出什么情绪。 丫鬟应着下去了。 白夫人微笑道:“放心,这回不会刁难我的。是大哥的小妾有孕了,婆母高兴回来帮看顾着。” 祁襄嘴角一抽,半天憋出一句:“白老爷真是……不让当年。” “噗。”白夫人没维持住淑惠的形象,失笑出声,“你这孩子啊……” 又陪白夫人坐了一会儿,祁襄才回到白君瑜的院子。 白君瑜没真睡着,吩咐了白如把画本烧了,又点了些祁襄喜欢的菜让厨房做。这才眯了一会儿,听祁襄回来就醒了。 祁襄没好跟白君瑜说白大伯的事,反正白君瑜早晚会知道,他还是不要多言得好。 “让厨房备了你喜欢吃的,晚上多吃些。”白君瑜说。 祁襄点头。 白如进来换了茶,躬身道:“少爷,刚才刑部传来消息,何姑娘在牢中暴毙。” 白君瑜点点头,喝了口茶才问:“还有事?” 白如以为白君瑜会有什么吩咐,看来是他想多了,“没有,小的告退。” 祁襄吹着茶,“不去烧份纸?” 白君瑜笑道:“这事不该我做。至于该做的人要不要做,与我无关。” 第34章 陪白君瑜吃完晚饭,祁襄才回四合院。 郤十舟已经在院中沏好茶等他了。 “师父,何玉恩死了。”跟师父说话,祁襄向来开门见山。 郤十舟点头,荷花茶泡得清香,也不用担心喝多了晚上睡不着,“在白君瑜那儿听说的?” “是。她死得突然,总觉得不像正常死亡。”暴毙这种事说难听了,就是所有不正常的死亡都可以用这个来搪塞。 “听说她已疯癫,在牢中常念三皇子,说些要当皇子妃的话。”从何家被抄,他们就没再派人监视何家任何人,何隶和何玉恩在牢中的种种,都是死后才打探的。 不需要多想,祁襄笃定道:“看来是有人要灭口了。” “这种疯言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辈子。疯话不可信,可若传到皇上耳朵里,三皇子必然惹疑,就不像现在这么容易摘干净了。一个疯子,在牢里死了,没人会追究,何隶都判了,她就算不疯也无非是流放或充军妓,只是提前死了,与谁都无碍。”这就是朝堂,斗不过、没价值,就注定被淘汰出局。 祁襄沉默了片刻,“事情到这一步,也是意料之中。人死如灯灭,前尘往事也到这散了。” 郤十舟知道祁襄是想起他未流放前在牢中的岁月了,不希望祁襄回忆这个,便帮他转了注意力,“白君瑜知道后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他去看过何玉恩,也知道何玉恩和三皇子的事了。我原本以为他顾念旧情,人死了能烧份纸钱。结果他放下得很干脆,感情应该也是早就淡了。”具体是什么时候淡的他也不清楚,但他们吵过那两回,第一回 是因为何玉恩,第二回其实是因为他,白君瑜是为他考虑才希望他去和解,只不过他根本不会承这份情。也许从那个时候起,白君瑜对何玉恩已经大不如前了。 “不错。他要是个心慈的,我倒不放心你跟他在一起了。”在郤十舟看来,有些事不能原谅就是不能原谅,没有人死则放的道理。 祁襄失笑,“师父,我们没有在一起,也不会在一起。” 他想,却不能,也不敢。到了这个年岁,越是喜欢,放得反而越深了。不忍去伤害,也不愿将它置于危险,人就会显得瞻前顾后,还挺怂的。但他宁愿怂着,也不想冒险。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郤十舟还是乐观的。 祁襄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问道:“对了,何隶是死了,曹光明还活着,他就没说出些有用的吗?” 说到这个人,郤十舟也是不知道怎么评价,“何隶把所有事都抗下了,曹光明先是承认自己在大军出征前帮着换了粮,但不承认添粮时的换粮自己有参与,反而说是被何隶陷害了。可口说无凭,他又没有证据。加上他的确参与了换粮,就给判了流放。” 判的很合理,不过…… “师父,打赌吗?”祁襄浅笑,“我赌曹光明活不到边关。” 郤十舟抿着茶,“你都赢了,还赌什么?” 次日,祁襄让潘管家通知贤珵师父到了。 贤珵乐颠地来了四合院,规矩地同郤十舟问好,也谢了他对祁襄的照顾。 郤十舟对贤珵的印象还可以,大赦之后,贤珵第一时间接了祁襄回来,可见心里至少是有祁襄这个人的。不过为了维持祁襄口中他不喜欢与朝堂人接触的形象,郤十舟表现得十分冷淡。 贤珵也没耽误时间,把郤十舟请上马车,赶往奉北将军府——这么大的事,肯定得先跟奉北将军过了话,才能请去给白君瑜看诊。 贤珵带了大夫来,白观游和白夫人十分惊讶,之前贤府也没跟他们提, 现下大夫就登门了,必然是上心了。 贤珵介绍说郤十舟是他偶然认识的神医,之前给他祖父看过病。平时四处游历,对于疑难杂症的诊治经验丰富,这回特地去信把人请来,给白君瑜看看腿。 白观游那边也托了人四处找神医,可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消息,贤珵带来了现成的,肯定要让白君瑜看一看。 “辛苦郤大夫跑一趟,请随我来。”白观游看得出这位郤大夫会些武功,至于身手如何不好判断,细想来一个游历的大夫,遇到的危险肯定不少,会些功夫防身也是正常的。 来到白君瑜的院子,白夫人同他说明了来意,贤珵也从旁补充,他并不了解郤十舟的医术到底怎么样,但既然是祁襄的师父,那肯定错不了,闭着眼睛吹就是了。 白君瑜没有拒绝,请了郤十舟来把脉。 四诊过后,郤十舟又着重看了一下白君瑜从腰到腿的经脉,脸上不见凝重,“放心吧,没什么大事。” “能治?!”奉北将军惊喜地问,眼睛一眨为眨地盯着郤十舟,生怕错过重要信息。 郤十舟点头,“针灸配合汤药,再适当地药浴,最迟三个月可恢复。只是摔下马的时候伤了筋骨和筋脉,只要方法得当,不难恢复。” 白夫人喜极而泣:“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贤珵也放心了,他早应该想到,祁襄要推荐,必然是对白君瑜病情能起到作用的。 郤十舟道:“我先开两个方子,一副口服,早晚各一次,一副泡汤,今晚先泡一回。明天上午我会来施针,看情况调整药量。” 白君瑜心中也燃起了希望,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听到这种好消息,“郤大夫,多谢。” 郤十舟微微点头,也不多言,就像个孤僻的游医,不愿与人有更多接触。 白夫人准备了不少礼物,给贤珵一份,郤十舟一份,单纯言谢太无力,以礼相赠又有敷衍之感,可她作为一个母亲,现在高兴得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先以礼谢,再备后续。 离开将军府,马车上,贤珵道:“师父,您真能医好君瑜?” 他知道这也多此一问,可还是想再确认一遍。 郤十舟斜睨他,“我只有祁襄一个徒弟。” 贤珵厚着脸皮说:“祁襄的师父就是我师父,我跟着叫,错不了。” 郤十舟嘴角微挑,“自然是能治的。好在他伤的不算重,不然没个一年不会有起色。” “那君瑜以后还能带兵打仗,对吗?” “嗯。不过如果他自己荒废武艺,那我也救不了。” 贤珵高兴得脸都红了,准备把郤十舟送到四合院,就去找四皇子说说。当然了,他也不会把郤十舟和祁襄的关系说出去,祁襄让他保密,他就应当守信。 回到四合院,祁襄就迎了出来。不需要多说,郤十舟就知道他要问什么。 白夫人送的东西贤珵一样没留,都搬进来了,这才打了招呼离开。 郤十舟也不卖关子,把情况同祁襄说了。 祁襄也松了口气,“那就麻烦师父了。” “我为他诊治全是看你的面子,你最好注意身体,万一病了,为师可没空为他医治了。” 祁襄失笑,“师父放心,我会注意的。” 郤十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用白君瑜威胁祁襄少操心多静养,不得不说是堕落了,可若有效,堕落什么的,不值一提。 下午,白如驱了马车来,请祁襄过府。 祁襄猜测白君瑜是要把腿能治好的消息告诉他,便没有拒绝。 “来了?”白君瑜见他进门,微笑道:“过来。” 祁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走过去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一会儿再说我。”说着指了指桌上的小篮子,“打开看看,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喜欢。” 得知自己能痊愈,白君瑜感觉自己似乎又有勇气对祁襄好了。他受伤之后的确有些无法接受,但也在尽可能调整心情,不愿迁怒旁人。祁襄来看他,他是高兴的,但考虑到祁襄如果顾着这份情谊,对他多加照顾,反倒成了祁襄的负担了。祁襄身体也不好,他也不想累着祁襄,所以在祁襄面前也作出一副什么都不需要担心的样子,心里的郁闷只有他自己知道。 祁襄掀开篮子上的布巾,里面整齐地摆着数个小圆饼,看着十分眼熟,“这是……玫瑰花饼?” “对。特地求了母亲做的,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尝尝吧。”白君瑜看着祁襄,眼睛一直没移开。 祁襄笑了,“你居然记得。”说着,拿了一块,味道跟记忆中一模一样,外皮酥软,内馅香甜,花香浓郁,多吃也不会腻口。 “当然记得。”白君瑜眼中是回忆的温情,笑得很温柔,“我一直没跟你提过。当初咱们一起读书,母亲觉得我性格不易接近,担心跟你们相处不来,又不好一味说教。所以自己做了些玫瑰花饼,让我带到课上分给你们,这样也能拉近关系。那天你来的最早,就先给你拿了两个。” 回想起当初,祁襄的笑意也不禁柔和许多。 “当时我看你捧着糕饼,吃得像个小松鼠一样,特别可爱。”说到这儿,白君瑜也不禁脸热,用可爱来形容男子,跟漂亮一样不合适,“我原本对这些甜味点心没兴趣,但看你吃就特别有食欲,不想把东西分给别人了。” 当时他吃完两块,白君瑜问他好不好吃,他点头。白君瑜就把一篮子都给他了。 “没想到是这样。”祁襄喝了茶润了润,说:“但当时我是真的很感谢你。我和娘在家中不受重视,府上有什么好吃的也轮不上我。我娘也没有什么私房钱,连到外面买吃的都不成。你给我那篮子玫瑰花饼,是我吃过最好的点心,你也成了除了我娘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这也是他喜欢上白君瑜的初始,在他年少的记忆中,这也是最愉快的一段。这段往事他一度不愿提起,现在说起来倒轻松随意很多。 一句“对我最好的人”让白君瑜骤然心颤,这种感觉很奇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他知道祁襄在家不受重视,却没想过连顿稍微好些的点心都吃不上。后来他也给祁襄送过很多点心,不过并不拘于玫瑰花饼,可他一直记得祁襄吃玫瑰花饼的样子。即使没问过,他也觉得玫瑰花饼应该是祁襄最喜欢的。 现在祁襄长大了,吃糕饼也不再像小松鼠一般,却依旧能勾起他的食欲,让他移不开眼。 窗外有风吹来,吹起祁襄的碎发,让他的眉眼更为清晰,还夹杂着一丝糕饼的香甜。 那个风华少年,在白君瑜心里从未变过。祁襄认真吃东西的模样;桃花纷飞中的睡颜;在西陲开门相见的怔愣;与他争吵时的戾色……都像是昨天才发生一般面目清晰,也是他出征时时常忆起的画面。 祁襄就像一副画,初看只知皮毛,细看才会发现其中内涵。合上后又不断引人回味,才知浮华表面,不及意境万一。 如今的祁襄更为成熟,也更有主见,让他更想了解更多,想抛去祁襄表面的谨慎有礼,看他内心的恣意和放肆。 “以后希望我还是对你最好的人之一。”白君瑜听到自己这样说,也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他已然意识到了什么,却没时间 细想。 祁襄笑得明媚,“已经是了,并不多求。” 白君瑜心里一空,这不是他想听的,他宁愿祁襄多求,哪怕他做不到,也愿拼力一试。到了这一步,他即便不细想,也知道自己对祁襄的心思不对了,可他根本不想控制,也不想阻止。只是现在还不能说,他不知道祁襄怎么想的,现在的他也没办法照顾好祁襄。等他的腿好了,再慢慢试探吧,如果祁襄没有这个心思,他也不会强求,只要祁襄好好的,怎么都可以。 第35章 收敛了心神,白君瑜问:“之前送你的薰香,可还喜欢?” 祁襄又拿了块玫瑰花饼,暂将礼节放到一边,边吃边说:“挺好,味道雅致,比带香囊方便。以前也没得过这么好的东西,潘管家也觉得难得,每次洗完衣服都要熏上一阵。” “那就好。等你用腻了再给你换其他的。男子用的薰香不如女子多,但味道大多清淡,还是不错的。” 京中的富家子在这方面也颇为讲究,除了附庸风雅外,更重要的是若遇到心仪的女子,上前搭话身无异味,也能给姑娘家留下好印象。 “还有很多,至少今年是不必换了。”原本他说想拿去给店里的衣服也熏一下,但贤珵没同意,也就罢了。 看祁襄一口接一口地吃得喜欢,白君瑜顺势道:“留下来吃晚饭吧,还剩下些鲜花,让厨房给你做炸花瓣和鲜花蒸豆腐。” “昨天已经留了饭,今天就不留了,天天吃你家的也不是那么回事。”祁襄拒绝道。 “两天而已,离‘天天’还差得远。”白君瑜说:“而且我的腿治愈有望,难道不值得你留下来陪我吃顿饭?” 祁襄一时倒分不清哪个是白君瑜把他叫来的正题了,是这一篮子玫瑰花饼,还是他的腿能治愈了。但话已经到这儿了,他就得顺着往下说,便佯装惊诧地赶紧问了情况,也就不得不留下来吃这顿饭了。 “这次的事没牵连到三皇子,反而让他解了禁足。”饭桌上,祁襄因为吃了太多玫瑰花饼,现在并不饿,只是陪着白君瑜少吃两口。 白君瑜胃口不错,也没刻意给祁襄夹菜,他猜祁襄也吃不下,“三皇子现在不出头,也不主动议事,看来是要低调到底了。何隶这事要是想攀咬他也不是不能,只是何玉恩死了,估计根本咬不住,还可能会被反咬一口。只能从长计议。” 疯子的话不可信,何主恩和三皇子的暧昧关系也不可能弄得人尽皆知,何玉恩一死,倒没有人能指正了。 “何玉恩身边的丫鬟呢?肯定有知道的吧?”祁襄记得师父跟他说过,白君瑜出征那天,何玉恩回府后是跟着一个丫鬟一起出府去了三皇子那里。 白君瑜说:“何玉恩身边最信得过的丫鬟叫水琳,我让人打听过了,说是何府被抄时,就失足掉进井里淹死了。” “真巧。”祁襄这个评价带着几分嘲讽。在很多官僚眼里,下人的命那就不是命。 “今天早朝,皇上已将何家后续处理的事交给二皇子了。”白君瑜语气毫无波澜。 “二皇子?这倒新鲜了。”二皇子荣清是玫妃的儿子,跟荣沧一样,都是不太受重视的皇子。玫妃只是小门小户出身,因为生了皇子,才抬到了妃位,只是娘家没有任何助力,二皇子又不得皇上宠爱,所以在皇子中算是个透明人。 白君瑜也是听他父亲回来说的,“三皇子称病,实则是避嫌。四皇子因为我的事忧心,回来当天就向皇上告假说要照顾我,朝堂之事暂不能为皇上分忧,皇上也允了。所以现在只剩下二皇子可用。二皇子没在朝中历练过,也无甚人脉,处理这种事是最好的,各不相偏。” “看来皇上都考虑周全了。四皇子那儿还是要再提醒几句,三皇子默不作声,四皇子也应该效仿才是。他既然用了照顾你的理由,那就一直用下去,不掺合政事,一心为你担忧,这样也能让想从中挑拨的人无从下手。你是因为他伤的,这事四皇子没错处,但别人可未必这么想。他们会猜你因为受伤,性情大变,说不定能有机会挑拨了你和四皇子的关系,让你转投他人。而四皇子那边,要挑拨的人也会编出你因伤抱怨,心存恨意,不再愿真心相助这样的理由。所以这个时 候你和四皇子都少接触旁人,才是能最大限度地少生事。至于你腿能恢复的事,暂且别往外说,也正好趁机看看有谁想生事,以后也好防着。”事关白君瑜,他不得不多提醒几句。 白君瑜点头,“我明白,一会儿我修书一封,让白如给四皇子送去,请他不要多虑,修养生息便是。” 之后几天,祁襄没再去看白君瑜,白君瑜也没找理由叫他过去。祁襄是觉得总去表现得太殷勤,反而惹人怀疑。白君瑜则是要好好想想,对一个男人动心,对他来说需要顾忌的事很多,其实他早该想到出征时他频繁地想起祁襄,就很不对了。 郤十舟倒是每天按部就班地去给白君瑜针灸,回来就把白君瑜的情况告诉祁襄,祁襄自然也无须太过担心。 后宫,皇后叫了各宫妃嫔过来说话解闷,玫妃称要伴驾,告了罪。四皇子的母妃淑妃为首,带着姐妹们去了。 皇后已不再是风华正貌的年纪,后宫的嫔妃也是一茬比一茬年轻貌美,她作为正宫,为了给自己提气,总爱用金饰装扮,整个人若站在太阳底下,就像是会发光。不过人家是皇后,各宫只能奉承说好,哪敢提一个不字? 赐了座,皇后道:“玫妃今日伴驾,二皇子又在皇上面前长脸,也是玫妃教导有方,你们应该多向玫妃学习才是。” “是。”众妃嫔应着,那些没有子嗣的则是一脸别扭。 皇后:“说到教导,皇子们也都大了,除了六皇子,也都过了婚配的年纪。大皇子妃无福,年纪轻轻就去了,大皇子伤心,本宫也不好打扰他。二皇子的正妃温柔贤淑,二皇子能有今日为皇上分忧的本事,与二皇子妃的体贴照顾肯定分不开。淑妃啊。” “臣妾在。”淑妃眼皮直跳,面上却不露分毫。 “四皇子也是时候挑正妃了。”皇后语重心长的说。 淑妃微笑道:“皇后娘娘惦念,是四皇子的福份。只是这孩子现在正为白将军的事忧心,怕也没这个心思。另外,他之前跟臣妾提起时还说,我朝历代都是长幼有序,兄长未娶妻,做弟弟的不好逾越,倒是不急。” 皇后保持着笑容,“三皇子的正妃本宫也有留意,只是适龄女子太多,本宫一时也挑不出来,还得皇上拿主意。” 她这话就是在告诉淑妃,三皇子的婚事自有皇上定夺,而四皇子的婚事,她就能说得算。 “三皇子是皇上最信任、宠爱的皇子,由皇上亲自挑选也是再合适不过了。那就等皇上为三皇子赐了婚,臣妾再给四皇子挑吧,这挑早了万一有变,对姑娘家名声也不好。”淑妃说着漂亮话搪塞。 “三皇子的婚事说快也快,你先挑着也无妨。” 淑妃压着火气,“也实在是怕有碍姑娘名声,惹天下人议论。” “一个庶子的婚事,天下人有何可议论的?你怕不是想太多了吧。”皇后微笑成了冷笑。 “臣妾不敢。只是为皇家声誉考虑,皇上也最提倡兄友弟恭的,若无皇上首肯,臣妾实在不好赶在三皇子前面为四皇子选亲事。” 拿皇上出来压她,皇后自然不满,却又不敢在皇子的事上违拗皇上的意思,只好故作无事地说:“那本宫晚上问问皇上的意思再同你说。对了,白将军现在身体如何了?” 皇后突然问起白君瑜,淑妃答得只能更谨慎,“医院无计可施,奉北将军已在外寻找名医,希望对白将军的腿伤有帮助,但目前没有什么动静。” “白将军年纪也不小了吧。”皇后一副关心的样子。 淑妃垂眸道:“与四皇子同岁。” “那也是该娶妻了。之前听说他看中了已故的何家姑娘?何隶也 是不希望女儿嫁给他,才出此下策。” “这个臣妾并不清楚,应该只是谣传吧。若是真的,两人都到了适婚年纪,白家早应该上门提亲了。”她知道何隶死前的留书,但她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若何隶真不愿意,趁早把何玉恩嫁了便是。或者找个八字不合之类的理由,也可拒了,断然不必走到这一步。 皇后不满,这不等于是说何隶的遗书有问题吗? “皇后娘娘。”德贵妃笑道:“臣妾听闻,这位何姑娘在狱中叫着咱们三殿下呢。” 淑妃心下一惊,这事她并不知道,若是真的,那…… “胡说八道!”皇后怒道:“这种无中生有的事也敢乱传?她一个疯子,怕是素日痴心妄想,疯后才会口出污言。” 这位德贵妃是元皇后的闺蜜,两人一同嫁给皇上,一个为正妃,一个为侧妃,感情甚好。现在的皇后是继后,而在元皇后过世后,她所出的大皇子一直是德贵妃在帮着照顾。只是德贵妃没有子嗣,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就更不会有了,若当初她有子嗣,皇后这个位子,她也当得。现下皇上有意晋她为皇贵妃,只不过在考虑是年下晋封,还是等着大皇子再娶,添个好彩头。 而后宫之中,敢与皇后争上一二的,也就只有这位德贵妃了,她也是宫中唯一的一位贵妃,深得皇上重视和信赖。 “不是就不是吧,这事皇后娘娘仔细着别让皇上知道就好。其他皇子的事,娘娘就先别操心了。”德贵妃端起茶盏撇着茶沫,“刑部那种地方,疯个人很正常。谁知道何隶是不是也疯了,才留那么一封掩耳盗铃的信?既然人死了,那些不着边际的传言就不必再拿出来说了吧。” 皇后一时无话可说,她不知道何玉恩的疯话德贵妃是怎么知道的,但就像德贵妃所说,这话就算是疯话,也不能让皇上知道。 “行了,本宫累了,你们都退下吧。”皇后不敢在这上面再多言,德贵妃太厉害,多说多错。 众嫔妃起身告退。 皇后恨恨地盯着德贵妃和淑妃的背影,似乎恨不得将她们生吞了。这样一来,想提议给白君瑜说亲的事也被打乱了。 “娘娘消消气,何必与她们计较。”嬷嬷换了热茶来,小心劝着。 皇后翻了个白眼,“现在本宫的洌儿不得不低调行事,不知皇上何日才能再启用。二皇子不是个能成器的,本宫也不愿费这个心思。倒是四皇子,原本没了的赏赐皇上都赏全了,本宫不能不忌惮。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四皇子和白君瑜离心,若能有自己人嫁给四皇子为正妃,以后吹着枕边风就方便多了。只是淑妃守死礼,不好办啊。” 嬷嬷笑道:“娘娘,四皇子和淑妃守礼,您也不好多管。但白将军现下正需要一位妻子照顾起居。您就按计划,跟皇上提一提。皇上体恤臣下,想必不会拒绝。” 皇后点头,“你去问问皇上什么时候有空见本宫。” “是。” 淑妃追上德贵妃,向她道了谢。 德贵妃笑道:“相当初元后在的时候,宽仁待下,堪称后宫表率。现在呢?乌烟瘴气,嫉妒功利,本宫已经懒得看了。你啊,好好守着你儿子,别让她算计了去就行。” “多谢贵妃娘娘教诲。”淑妃自知无力与皇后抗衡,所以才处处忍让。 德贵妃不再多言,转身而去。 这原本只是后宫中女人的算计,但第二天白观游在早朝后被皇上留下了。 “爱卿啊,君瑜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你们可有打算?”皇上脸上不见笑意,像谈的是国事而非闲聊。 “皇上,君瑜现在这样,实在不宜娶亲。臣与拙荆也 不愿逼他,顺其自然便是了。”白观游琢磨着回话。 “以君瑜的军功,尚个公主或者娶个大臣家的女儿、孙女也都使得。” “不敢不敢。”白观游听明白了,这才是皇上叫他来的重点,“皇上,君瑜脾气不好,为人冷淡,对他的婚事臣也很是发愁。以前与拙荆商议过,觉得娶个一般人家的姑娘,只要贤惠温柔的就好。也与君瑜提过,他没意见。寻常人家的姑娘不如公主、小姐们身份贵重,但拙荆也是小户出身,与臣夫妻和睦,从无不快。所以臣觉得,门户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与君瑜合得来。臣家一门武将,心粗又少讲究,不好委屈了贵重之人。寻常姑娘即可。” 皇上笑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朕可就不给君瑜指婚了。” 昨天皇后来找他,提到娘家有一侄女与白君瑜年纪相当,皇上若愿意,可指婚。若觉得不好,还有适龄的公主、郡主也很好。白君瑜有军功,皇上指婚以示恩宠,是最好的。 可皇上心里并不愿意,尚公主或者娶高门女子,就容易将白观游和白君瑜带入权利中心,本来他们身上就有军功,轻易动不得,若再做驸马或与其他高门联姻,日后功高震主,想杀都难了。 现在白观游的话正合了皇上的心意,他自然也更乐意用白家人了。 “谢皇上抬爱。若日后君瑜与寻常女子成亲,能得皇上赐婚,就是最大的福气了,别无所求。” 奉北将军府—— 郤十舟正在给白君瑜施针。 待留针时,白君瑜突然问:“郤大夫,您认识祁襄吧?” 郤十舟不慌不忙地写着新的药浴方子,“将军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白君瑜微笑道:“您身上的薰香味道与祁襄的一模一样,那薰香是我送给祁襄的,京中不可能有第二份,寻常人也买不到。” 第36章 从郤十舟第一次来给他看诊,白君瑜就察觉到了。还特地求了母亲紧赶着做了玫瑰鲜花饼,把祁襄叫来暗自确认。这几日天天闻着,就更加确定了。 “你想听我说什么?”郤十舟头也不抬地继续写方子,“你觉得我和祁襄是什么关系?” 白君瑜倒没被他颇有深意的话带偏心思,镇定道:“猜不出,但您应该是住在四合院的,否则身上的味道不可能一直不淡。” “你不猜猜我和祁襄有什么特殊关系?”郤十舟故意把话说得暧昧,就是看白君瑜是不是个多心的人。就算现在他徒弟只是单恋,可万一有以后,白君瑜又是个疑神疑鬼的,那日子肯定过不好。 白君瑜笑道:“不像。若真有特殊关系,我求的平安符他也不会一直贴身戴着吧。而且这种事并不容易藏,不可能半点不被察觉。” “算你心思细。”郤十舟比较满意。祁襄虽不太愿意把他们的关系说出去,以免连累他,以后办事也不方便,但郤十舟对白君瑜印象有那么一丢丢不错,觉得白君瑜也不是多嘴的人,便道:“我是祁襄的师父,他请我来为你诊治的。” 白君瑜惊讶,“那他怎么不直接跟我说?还要托贤珵的关系。” 他自认跟祁襄的关系应该不比祁襄跟贤珵差。 郤十舟抖了抖写好的药方,“我素来不喜欢与朝堂上的人接触,所以我的身份祁襄要帮我保密。另外,是想借着贤家的身份,让你父母放心让我医治。” “贤珵知道吗?”不愿与朝堂之人有往来的人不在少数,也没什么可细究的。 “知道。” 白君瑜无奈地摇摇头,看来自己在祁襄心里还真不如贤珵信得过。 “怎么?觉得祁襄没跟你说实话,是怕你信不过他推荐的人?”郤十舟毕竟比他们多看世事十几年,白君瑜若不掩饰,他多少能猜出一些。 “您这样说,我都不知如何辩驳了。”白君瑜苦笑。 “不用辩驳。既然是让贤珵帮忙,至少得拿出诚意来。至于你,能重新站起来,能再像之前一样练武打仗就够了。别的少知道些也无妨。” “既然不需要我知道,那我也不多问了。”没想到祁襄暗暗地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这些细节他若非要纠结,反而显得矫情了。 安静了一会儿,白君瑜又道:“师父,我能否问几个问题?” 郤十舟挑眉,“我没有那么多徒弟。” 贤珵跟着祁襄叫也罢了,但白君瑜跟他徒弟又不是恋人关系,不能跟着叫。 “那叫您郤先生可好?” 郤十舟觉得白君瑜不是个嘴甜的,就不如贤珵会说话,但还是道:“问吧,我答不答另说。” “祁襄的身体怎么会差成那样?”之前钱大夫去给祁襄看诊,他也知道。但他更想听郤十舟怎么说,毕竟现在看,郤十舟的医术是在钱大夫之上的。 郤十舟完全没有犹豫地说:“他一个书生,从前吃的就一般,身边本就不强壮。到了边关后没日没夜地干活,身子累坏了很正常。” 既然郤十舟都这么说了,白君瑜也没再怀疑,又问:“他跟您学什么?医术吗?” 郤十舟点头,“我初见他时,他病得很重,我一介游医,又是江湖人,自然不怕那些官兵,非要为他医治。病愈后他心存感激,想要报答。我倒不需要。他可执拗,不知道如何报答才好,就想拜我为师,说日后可尽孝道。也想跟我学点医术,说不定能帮上边关的奴隶。只不过没人会给他时间学,所以连点皮毛都没学会。” 白君瑜微笑道:“现在好了,他回 了京中,您若不急着离开,也可以教他一二。” “再看吧,先把你医好了再说。我也不喜欢总待在同一个地方,他学不会也无妨,他那身子也不能指望跟我去游历。” 是啊,祁襄的身体不适合出远门,最好是静养。这对白君瑜来说倒是好事,祁襄留在京中,他就有更多时间跟他相处。 到时间去了针,郤十舟又交代了新的药浴要怎么泡,泡多久,这才收拾东西离开。 白观游在白夫人那儿吃完早饭,溜达着来了白君瑜的院子。 “郤大夫走了?”白观游四下没看到郤十舟的人。 “刚走。”白君瑜暂时不准备跟家里说郤十舟和祁襄的关系,既然郤十舟不喜欢朝堂中人,等以后有机会再正式介绍也不迟,以免家里为这事再准备些礼物,惹了郤十舟厌烦。 “郤大夫每天来的早,府里应该留了早饭才是。”他若上朝,基本是遇不到郤十舟的。白夫人每天细琢磨着白君瑜的饮食,一早就在厨房看着,跟郤十舟也不常见。 “郤大夫说他起得早,吃过早饭才过来。就没留饭。”这倒不是假话。 “也罢。你今天感觉如何?”自己的儿子,白观游自然是每日都要来问问。 “施针的时候已经能感觉到酸胀了。郤大夫说有感觉之后,就会恢复得快一些。” “那就好。”白如给搬了个凳子,白观游坐在床边,说:“今天下了朝,皇上把我叫去了,问起你的婚事。” 白观游把御书房中他与皇上的对话告诉了白君瑜,随后问:“你怎么想?” 白君瑜没有犹豫,说:“父亲,这个问题我们以前谈过,也说好以寻常女子为佳,我现在的想法与当初无异,只是我暂时也不会和别的女子谈婚论嫁。” 白观游没有意见,自己儿子这样,等治好了再谈也不晚,没必要额外给孩子压力。 “皇上召您去说这些,估计也是想听您表个态。皇上也不愿让我们家与其他大家族有联姻,应该是有人提了这茬儿,皇上想要安自己的心。”对于自己的婚姻,白君瑜之前并没细想过,包括喜欢何玉恩时,也没细那么多。今天提起,他倒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祁襄跟他说的话。 那时他们还在一起读书,京中不知怎的,那段时间出了好多描写爱情的,他们这些学子基本是不看的,倒是自命风流的才子喜欢买来,却也只限于自娱自乐,这种东西拿出来讨论,总是上不了台面的。 而这种书就被贤珵偷偷带来了课堂,不是自己要看,而是带给祁襄看。后来他才知道,是祁襄没有多余的钱买这种书,贤珵觉得文人也不能落伍,就主动拿来跟祁襄分享。 于是那天午后,祁襄就躲在假山后看书,他是因为天热想找个凉快地方避暑,也去了那里,鬼使神差地跟祁襄一起把那本书看了。 中午的阳光把外面烤得炙热,假山后就像个世外桃源,阴凉舒适。祁襄白皙的手指抓着那本书,声音很轻地跟他说:“无论你以后的夫人是谁,人品可靠最重要。” 他觉得祁襄这种小学究跟他说这个,倒有点意思,就问:“只看人品,不在意样貌?” 祁襄说:“色衰而爱迟,样貌并非全然不重要,却是最没用的。人品好,跟你一条心,才能在你有困难的时候帮你想办法,共度难关。而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想到这儿,白君瑜又不免想起祁襄的脸。那样的倾国之貌怕是回不去了,但也是在这一刻,他才发现样貌真的没那么重要。祁襄这样,他也是喜欢的。 从心动到去了解对方,可能需要一生的时间。但从了解到心动,只需要某一个瞬间的心颤。 两者在爱情面前没有高低,只是后者更为稳固,似乎任何缺点都不足以破坏这段感情。这大概也是为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爱情,更容易让人向往且心生羡慕吧。 “咱们知道了皇上的意思,就知道以后要怎么办了,倒是好事。”白观游本也没想要个娘家实力雄厚的儿媳妇,所以当初即便知道白君瑜有些喜欢何玉恩,他和夫人也基本是不闻不问。只要白君瑜不来提,他们绝对就会先问要不要上门提亲。现在想来也多亏了当时沉得住气,否则现在如何还不好说。 “嗯,父亲不必为我的婚事担忧,我心里有数。” 能听白君瑜说这句话,白观游就更懒得操心了。白君瑜主意正,又不托大,他们是放心的。 郤十舟回去后,把白君瑜已经知他们关系的事告诉了祁襄。 “百密一疏。”疏在这个细节上,祁襄觉得不应该,又觉得是关心则乱,只想尽快让师父帮白君瑜诊治,故而忽略这这些。 “无妨,我用之前你编来应付贤珵的话应付了他,他应该不会起疑。” 刚过中午,白如又驱车来了四合院,说白君瑜请祁襄到府上喝茶。 上午识破了师父的身份,下午叫他去喝茶,祁襄不去也不好,只能在郤十舟别有深意的微笑中出了门。 踩着马凳掀开车帘,祁襄赫然看到坐在车内的白君瑜,整个人呆在那里。 白君瑜笑道:“怕你不来,亲自来接你。特地去如蜜斋买的玫瑰花饼,来尝尝吧。” 第37章 祁襄上回让车夫载他去如蜜斋买玫瑰花饼,也是因为想起白君瑜第一次给了他一篮子玫瑰花饼的场景,也知道那鲜花饼是白夫人亲手做的。结果最后几块被白君瑜买给何玉恩了,让他很长一段时间对如蜜斋避之不及,总觉得那里糕饼的香甜中,似乎夹着一丝完全抹不掉的苦味。 直到前几日去了白君瑜府里又吃了白夫人做的玫瑰花饼,这种感觉才被平复,也没那么在意了。 “快上车吧,我可没办法扶你。”白君瑜现在不好移动,按他的性格,现在这样他是宁愿待在府里,也不愿意出来让人看到,对他心生同情。但若是来接祁襄,他就不想管那么多了,先见到人再说。 祁襄上了车,白君瑜就把糕饼塞进了他怀里,“尝尝,做得不如我母亲,但放到京中比还是不错的。” 祁襄将糕饼放到一边,“我之前去过如蜜斋,也是想买这个玫瑰花饼,结果老板说刚卖完。我就看到你和何玉恩站在一起,她正吃着。” 白君瑜诧异,“什么时候的事?” “不记得了,有段时间了。”再说起这个,祁襄也很淡然了。 白君瑜仔细回忆着他上次给何玉恩买玫瑰花饼是什么时候,隐约有了印象。而现在想起来,就不如以前那么坦然了。祁襄知道他和何玉恩的事,不知道会不会为此觉得他眼光有问题。 “你应该告诉我你想吃,我定然会给你买。”白君瑜说完又觉得托大了,如果换作那时,他会让白如帮着买,不一定会亲自去吧。 祁襄笑道:“无妨。就是突然想起来,跟你闲说几句。” 说完,祁襄打开纸包,拿了一块来吃,并问:“你也吃吧。” 白君瑜没动,“我还不饿,你吃。” 祁襄也没再劝,如蜜斋的玫瑰花饼做得比白夫人甜一些。如果没有最初记忆中的味道,也许这也算得上美味了,但有了白夫人的珠玉在前,这个就过于腻味了。 “的确不如白夫人做得好。”祁襄也是实话实说。 “我母亲很少做,不是被我父亲吃了就是被你吃了,我都没吃过多少。”白君瑜笑说。他不好甜,并不贪嘴。 祁襄心里漾出一丝甜,面上却不显。 说完这些闲话,白君瑜郑重道:“闻景,多谢了。” 祁襄抹掉嘴角的碎屑,“本也是应该的,不图你这声谢。只是隐瞒了将军和夫人,心中不安。” “我父母会理解的。”祁襄办事细致,但有时候就是因为想太多了,所以绕得很,他能理解,也不忍说教。 “你好起来,将军和夫人自不会同我计较。” “还没有那么快。不过郤先生说没问题,那必然没问题。” 祁襄淡笑不语,去病是个慢工夫,急是急不来的。 “郤先生不喜欢与朝堂人接触,我也不便打扰。既然你是郤先生徒弟,那我谢你也是一样的。以后没事多来我院子吃饭,让我多表示一下。” “不用这么麻烦吧?”祁襄不是不愿意跟白君瑜一起吃饭,只是次数多了,他担心成了习惯,以后就不好走了。 “没什么麻烦的。新宅子我已经命人去收拾了,等你搬进去,来往就更方便了。” 祁襄还真把这茬忘了……不过既然现在师父的身份已经揭开,那他带着师父一起入住新宅子倒是方便不少,也算是好事吧。只是以后打探之事要格外当心,别被白君瑜发现才好。 回到白君瑜的院子,白君瑜也差不多该午睡了。 祁襄也没说走,自己挑了几本书看,白如给他泡的都是府上最好的 茶,配着这甜腻的点心倒也合适。白夫人那边知道他来了,让人来传话,让他务必留下来吃饭,别见外了。 房间安静下来,白君瑜睡相很好,不会乱翻,也没有声音。 祁襄看书看累了,就抬头去看白君瑜。白君瑜生得好,年少时就是气宇不凡,如今更是英俊无双,只是他时常严肃对人,身上又有武将的戾气,所以一般人不太敢直视他,对他的样貌称赞也颇少。 祁襄喜欢他,是源于年少时他不经意的关心和照顾。而现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了,让祁襄仍旧不可自拔且感情不淡的,也有白君瑜外面给他的安定感。感觉是个很微妙的东西,言语难以表达,但心底的喜悦、心慌、苦涩却是再真实不过的,也是一直牵绊于他的。 白如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也没打扰白君瑜,反而是低声跟祁襄说:“公子,四皇子殿下来了。” 白如也没觉得自己的做法不合适,他是理应叫醒白君瑜,跟白君瑜说。但不知怎么的,他进门后觉得跟祁襄说也是一样的。 祁襄也倒说他什么,只道:“去请吧。我叫君瑜起来。” “是。”白如毫无意见地出去了。 祁襄走到榻边,轻声叫了白君瑜。 白君瑜作为武将,休息时也是比较警醒的,祁襄叫他,他应该立刻就会醒来。但今天白君瑜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祁襄无法,又伸手去推他,“兮择,醒醒。” 白君瑜眉头微皱,眼睛闭着,准确无误地抓住了祁襄的手。 祁襄下意识地抽回,却根本没抽动,只得道:“你是不是睡迷糊了?快起来,四皇子来了。” 白君瑜这才睁开眼,跟中含着睡意,手上半点没松。 祁襄又晃了晃自己的手,“醒了就松开。” 白君瑜一开始的确没醒,可能是有祁襄在的缘故,他睡得格外安稳。等祁襄堆他的时候,他是真醒了,并试探性地抓住了祁襄的手。祁襄想抽手,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第一次有意试探,他当然不能立刻放手。不过这回也让他确定了祁襄对他怕是没什么想法,否则也不会抽手——前路漫漫,只要祁襄不成亲,他总有机会的。 荣沧进门,就看到白君瑜拉着祁襄的手不放,他脚步顿了一下,脑子在这一瞬转过无数想法,但下一瞬就如平常一样进了门,连跟在他身后的白如都没发现异常——他知道祁襄喜欢白君瑜,所以白君瑜拉着祁襄的手他不得不想两个人是不是有什么进展。但就算有进展,他也不能一副“我早知道”或“这样很好”这种有预期的样子,不然祁襄不是露馅了?所以无论到底如何,他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对了。 白君瑜看到荣沧进门,这才放开手。 祁襄将手藏于袖中,手上的温度却不减,心也跟着乎热乎慌地定不下来。 白君瑜倒是很自然,坐于榻上没动,微笑道:“殿下怎么突然来了?” 荣沧也装得自然,“听到些消息,想与你商议一下。原本想把贤珵叫来,可贤珵不在府上,我就自己过来了。” “殿下坐吧。”白君瑜让白如上茶。 “闻景怎么也来了?”荣沧还是要照例问一句才显得妥帖自然。 白君瑜道:“我无聊着,哪也去不了。就把他叫来陪我说话。” 荣沧点头,“也好,省得再让你去接人了。”这事他本了想把贤珵和祁襄都叫来的,但他顺路能到贤府,所以就去找的贤珵,本想着等到了,再让白君瑜派人去接,白君瑜这边去四合院比他们都方便。 “出什么事了?”白君瑜问。 白如上了茶后,退了出去,并 关了门,站在门口帮守着,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要如何应对总觉得要细商一下。”荣沧喝了茶,说:“先说件其他的。母妃派人给我传话,说皇后有意让你娶她母家的一个姑娘,已经禀给父皇了。” 祁襄没太多惊讶,不是他提前知道了,而是白君瑜处在这个位置,别说皇后了,但凡有机会,有哪一家不想打他的主意?关键还是看白君瑜怎么说。 白君瑜更不惊讶了,说了皇上找他父亲谈的话,以及他和家里的想法。 这些都在祁襄的意料之中,他也不插话。太傅职位是比白将军高,但论实权,白将军手里才是实打实的。贤珵尚且要为这些避嫌,不敢娶高门,何况是白君瑜这个身份。白君瑜和白将军都拎得清,这就是最好的。 荣沧点头:“既如此,我就不多说了。今天过来是想说二哥的事。” “二皇子不是在忙何家后续吗?”白君瑜问。 “是。本也没太多要收拾料理的,照旨办事即可,二哥这次也很规矩,父皇很满意。如今我和三哥不参与朝政,父皇的意思是让二哥进礼部学习诸事。”荣沧说。 祁襄听明白了,荣沧为皇上办事分忧期间,并没有被安排进哪一部,也就是说是个无权的。三皇子因为为皇上办事久,皇上早已让他进礼部学习。这回二皇子趁这东风,也进了礼部,荣沧心里不平也正常。 白君瑜问:“二皇子也进礼部,三皇子能愿意?” “三哥还在称病,打探不出什么。”他若硬去,非要在三哥面前提上一嘴,那就大有挑拨之嫌了。到时候别说三哥,父皇都会恼他。 白君瑜看向祁襄。 荣沧见白君瑜不说话,只看祁襄,他也不禁看过去。 祁襄茶正喝得舒心,见两人都不说话了,才抬头目含询问。 白君瑜淡笑道:“闻景,你怎么看?这事对殿下好是不好?” 这话说不说,怎么说,是个问题。祁襄推诿道:“不如等贤珵来了,问问他吧。” 白君瑜并不作罢,“你先说。” 他不同于白君瑜,他是一介草民,白君瑜好歹有官职,荣沧又是皇子,这中间说话是轻是重不好拿捏。但不是信不过荣沧,他也希望最好继位的是荣沧,可他是否要将自己能分析到的说全,是个问题。自古过于聪明且愿显露人前的,都没什么好结果。 “你先说说你怎么想的。我对朝中局势不太了解,有些话若不确定,说了也是害殿下。”祁襄让白君瑜先说,以白君瑜的聪明定能抓到重点,他就不出头了。 白君瑜大概明白祁襄的顾虑,也不好一味推着祁襄做他不想做的,便先道:“殿下,二皇子没有根基,也没有得力外戚,无需忌惮。” 祁襄眼角微微弯起——白君瑜一语点到重点。 “可我也没有啊。”这才是他和二哥永远落于三哥之下的根本所在。 白君瑜看着祁襄,眼里的意思——我说完了,该你了。 祁襄无奈,盖上茶盏,说:“殿下,兮择说的没错。三皇子得用,是因为左丞相,不得不用。您和二皇子得用,才是因为皇上放心用你们。历任圣上都忌讳外戚干政,您和二皇子最不利的一点,恰恰也是最有利的。我们一同在太傅那里学习,太傅看重殿下,白将军也看重殿下,所以论起助力,殿下比二皇子有优势得多,又非外戚,也比三皇子有优势。” “皇上这次安排二皇子进礼部,而不是其他部门,可见是用来制衡三皇子的。而三皇子在礼部多年,礼部怕早已是他的党羽,三皇子没什么可担心的,要担心的是二皇子才是。” 荣沧的心一下定了,觉得是自己思虑太多,没想到事情的根本。 话都说到这儿了,祁襄索性说全,“二皇子身边没有可用的人,如今骤然得职,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培养自己的羽翼,以后才好为自己说话。殿下只要留意他与谁接触便可知他想从哪方入手。不过,他一没根基,二没功勋,愿意追随他的人也是有限。而且二皇子向来自视甚高,之前也不见得是蓄意蛰伏,否则现在才动,着实晚了。” 祁襄已将各方都分析清楚了,白君瑜也没有可补充的,就更确定四皇子没得到祁襄做谋士,的确是亏了,不过好在祁襄也是向着他们,没给别人出主意。否则以后朝中风向如何,还不好说。 祁襄笑说:“殿下这几年虽低调,但身边的人牢靠,才未形成您与三皇子鹬蚌相争,他人得利的情况。殿下继续保持就是了,二皇子进了礼部,三皇子不出手,左丞相也容不下他。相对的,二皇子也未必不知礼部情况,只是仍想从中分一杯羹罢了。” 荣沧点头,“是我想多了。为父皇办了几次事,自觉良好,所以二哥骤然获职,心中不忿,想事片面了。好在有你们开解,我现下觉得舒心许多。” 祁襄推开手边的茶盏,“殿下,您还记得之前兮择给您送的信,让您小心你们双方被人挑拨吗?” “记得!这……”荣沧突然想明白了,对方就是在用这种方式挑拨他和白君瑜的关系!如果他不来跟白君瑜谈这事,只把不忿憋在心里,那要不了多久,他大概就会觉得都是因为白君瑜受伤,害他不得不低调,从而忘了白君瑜为什么伤,只关注于自己若当时不低调,接下何家的事,那进礼部的会不会就是他! 祁襄微笑道:“殿下能想通其中关窍就好,若能知道是谁做的这番提议,也就知道是谁想从中挑拨了。毕竟若按皇上以往的行事,既然都没给殿下按职,二皇子也不可能按职。好在殿下信任兮择,把话说开了,怎么都好防。” 荣沧赶紧点头,“是我急躁了,差点着了道。以后我定当注意,绝不会有第二次。” “殿下也不必苛责自己。”白君瑜说:“殿下肯信任,就是最好的。” 荣沧叹气,“皇家之事,真是防不胜防,我以后也会多加小心,多与你们商议,才能保得万一。” 事情说明白了,荣沧就先回去了,他是不想打扰祁襄和白君瑜的二人世界,这两个人难得有机会独处,他还是要长点眼色的。 祁襄没问白君瑜若四皇子登基,他有什么打算。日后就算他离京了,也会把白君瑜的事安排明白。若四皇子动白君瑜,他也不会客气。现在的同窗,以后的君臣,究竟如何,都不好说。 次日,皇上下旨,正式让二皇子进了礼部。荣沧也打听到提议这事的是皇后,说二皇子向来恭敬谨慎,如今差事办的好,皇上应该给些嘉奖。四皇子因军粮失察一事,皇上不给职也正常,但二皇子办事周道,是应该加强历练才是。 至于去哪个部,皇后并没提,让皇上做主。 皇上考虑了一晚,传出有意让二皇子进礼部。这也印证了祁襄的话,皇后给二皇子谋职,就是让四皇子嫉妒吃心,从而疏远白君瑜。可她又没说具体去哪一部,就不存在皇上觉得她要让二皇子去施展不开拳脚的地方,蓄意埋没他。而皇上最终让二皇子去了礼部,自然也起了牵制之意,这中间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皇上觉得礼部并未被三皇子渗透,所以二皇子还有制衡之力。至于是皇上托大了,还是他们太看得起三皇子了,暂时还不好判断。 只是经此一事,荣沧四皇子的心更定了,也明白现今真的是防不胜防,内讧,他们可起不起。 秋老虎的余 热已经不再那么躁热,白君瑜每天拖针的酸胀感也越发强烈,是个好现象。 这天早朝,皇上说今年是大川与遏族建立邦交及商路往来五周年,遏族来信,想借此机会好好庆祝一下,愿派使臣入大川献礼。 遏族与大川向来友好,互通商路后百姓们的生活也更为富足。遏族与大川唇齿相依,有大川的保护,遏族更为安全繁荣,有遏族的相助,他族也不敢轻易侵犯,所以东边长年相对安稳,遏族功不可没。 遏族想来京庆祝,皇上自然乐意,这也是显示大川国富民强的好机会,所以此次皇上也想邀请其他与大川交好的部族,让他们看看遏族的受益,说不定也愿意主动与大川通商。 这事自然是交给礼部去办。这又是二皇子进入礼部后第一个大差事,皇上估计为了分权,所以此事交给了二皇子和礼部尚书一起办。 荣沧对此非常淡定,一想到皇后乃至三皇子和左丞相挑拨离间的如意算盘打空了,他就能多吃一碗饭。 这日天气阴沉,一副要下雨的样子。 祁襄没出门,坐在屋里看书吃点心。 这点心是白如今早送来的,他也不知道白君瑜怎么回事,这几日他都没去,但白君瑜每天都送东西过来,有的时候是白如送,有的时候是让师父帮着带回来。 祁襄倒是没吃腻,只是近来常吃,就不像之前那么新鲜了。 而且天凉下来又到了他该补身的时候了,药膳天天这么炖下来,他也实在没多余的胃口吃别的。而药膳也不能不吃,不然他这身子,到冬天就遭罪了。 潘管家走进来,脸上有些严肃,道:“公子,二皇子殿下来了。” 祁襄一愣,他跟二皇子没甚交集,二皇子怎么找来了? 可人来了,总不能把人关在外头,祁襄只得说:“请殿下进来吧,去把最好的茶泡上。” 就算荣沧来,他都未必拿最好的茶招待,是因为荣沧不会在意这个,更不会计较。但二皇子可不好说,毕竟现在得势了,若觉得自己被怠慢,怕要生小人之心。 微凉的风裹挟着水汽,荣清常服而来,倒是8不张扬。祁襄要行礼,被荣清扶住了,“在学堂时,你虽不是我的伴读,但学识颇得太傅称赞,我也是仰慕已久,今日有机会,特来见见你。” 祁襄规规矩矩道:“殿下请上座。家中没有名贵的茶,怠慢殿下了。” 荣清尝了口茶,肯定是不如自己府上和宫里的,可寻常人家拿出这种茶招待,也算竭尽所能了,他心下满意,道:“你也坐吧。” 落座后,祁襄问:“不知殿下前来,是有何事?” 荣清喝不惯这种茶,知道没被怠慢也不多饮,“也没什么事,就是得知你回京了,一直也没来看看。如今我四下走动都方便,就趁无事来看看你。” “劳殿下挂念了。”祁襄不信他只是来看他的,若要来,早来了。雨滴落下,砸在院中的石板地上激起清凉。 荣清四下打量,“你住的地方着实小了些,我倒有一个院子,比这大上不少,你若愿意,可以赠于你。” 祁襄忙道不敢,“在下一介草民,实不敢受此大礼。” 荣清笑说道:“这几年你在西陲一定过得很苦吧?只因你是庶出,在家中不重视,获罪又连带你,你心中难道不恨吗?” 雨声骤然变大,浇灌着大地,又似浇透了不公的蒙尘,让它重置光下。 第38章 荣清突然说出这番话,祁襄心里是震惊的,但面上依然维持着淡定,“殿下怎么突然说这个?父亲犯错,全家获罪,实无可辩。” 荣清在祁襄心里不算是聪明人,但人家是皇子,他说话也不得不格外留心。至于恨与否,他有自己的想法和规划,这中间不需要任何外人的帮忙,也不必让人知道。 荣清笑道:“闻景,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我没有过多的接触,但我知道你性子傲,不是任人鱼肉之辈。西陲几年你实属无奈,如今回来了,难道就不想争上一争吗?” 祁襄没表示出兴趣,“殿下,在下一无官职,二无助力,争什么呢?” 他这话说的含糊,可以理解成他放弃了,不想争,也可以理解成他只是没办法争——但无论哪种,都只是蒙蔽荣清而已。 “只看你想不想,你若想,我自然能帮你。”荣清并不怕先露底牌,像激愤的学子一样同祁襄说:“你是庶出,我也是庶出。你在家中不受重视,我在宫中也不受人待见。我这是沾了何家倒台的光,才让父皇肯看我一眼。我自小就看不惯那些嫡庶尊卑,也见不得嫡子仗着身份欺辱庶子。我是庶子,尝尽了被欺负、被忽视、被冷待的滋味,我不想这样。我想让嫡庶平等,想让庶子跟嫡子一样有所作为,不受限制,不必避让。” 荣清言辞恳切,“我知道你和老四他们走的近,但你跟他们不一样。老四虽是庶子,但得太傅喜爱,父皇也不算薄待他,他体会不了。而贤珵和白君瑜都是嫡子,还是家中唯一的孩子,更体会不到身为庶子的痛苦。只有你,只有你能明白我们无法言说的痛苦,所以我们才是一样的人。” 祁襄沉默,像是陷入沉思。 荣清乘胜追击,“我知道你是有野心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拼命读书。可你读了那么多书,到现在这一步有谁在意你了?在别人看来,你就是个拿贤府救济的平民,连你说你跟他们是朋友,旁人都会觉得你自不量力。这样的生活你甘心吗?闻景,他们给不了你的,我能。如果有我一天,我可以为你封王封相,让你再不受别人白眼,那些看不起你的人也会匍匐在你脚下,祈求你的施舍。闻景,这才是你应该过的生活,而不是现在这样,活得这么可怜!” 祁襄喉头动了动,哑声道:“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我无权无势,也不能为殿下做什么。殿下偏帮我,未必能得到回报。” 荣清一听祁襄话中有活口,忙道:“现在朝中有权势的基本都已私下站队,我出头晚,是沾不上那些大人的光了。不过也好,少了结党营私的风险。我只要一些像你这样聪明的人跟着我,帮我出谋划策即可。咱们低调行事,这样你们安全,我也安全。等来日大成了,加官进爵,一个也少不了。” 祁襄道:“殿下,冒昧问一句,您找了多少人?这种事,人不再多,要精才好。” 祁襄的提点在荣清看来就是与他一心了,笑道:“放心,人不多。人多意见杂,我也明白。你若怕人多风险太大,以后有什么事,我单独见你就是了,不与别人提。” 祁襄笑了,“如此最好。若有能帮得上殿下的地方,定当尽力。只是我与四皇子他们毕竟是同窗,骤然疏远只会惹人疑心,还请殿下见谅。” 荣清哈哈一笑,“这个自然。一切如旧就好,老四那若有什么打算,你告知我一声便好。我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不会愿被嫡庶之别束缚。” “殿下,我也曾经想一朝高中,平步青云。” “哈哈哈,好好好,有抱负就是好的。”荣清起身一挥袖子,“那我先回去了,以后有事,我会来同你商议。若不方便,我们在外面见面亦可。” 祁襄不点头也不摇摇头,只道:“我送殿下。” 大雨将荣清的背影遮得模糊,待四合院的大门再次合上,郤十舟才溜达着出来,笑道:“怎么?这是要另觅新主了?” 祁襄失笑,“师父,我本也无主。四皇子只是我觉得他适合做皇帝而已。” “我看这二皇子倒不像个真聪明的。”郤十舟评价。二皇子这次来,把自己的牌全掀开了,却连祁襄根本答应他什么要紧的事都没发现。 “他若真聪明,今天就不会这么贸然前来同我说这些了。他估计是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可以说服的我点,于是迫不及待地过来,生怕时间久了他就忘了怎么讲今天这番话了。” “你真不考虑一下二皇子?封王拜相的承诺,可比四皇子连句承诺也没有的好吧。”郤十舟似笑非笑地说。 “且不论以后,四皇子若登基,至少我初步的安全是有保障的,他也不会薄待贤珵和君瑜。而且我回京中,他作保,护我周全,这份情我承他的。而二皇子,向来自说自话、自以为是。皇上不过给了点恩典,他就已经找不到北了,这么快就开始集结谋士,可不是个安全的选择。别到时候卸磨杀驴,都算他有良心。”这种嫡庶的挑拨对祁襄来说太幼稚了,他痛恨的从来不是嫡庶制度,而是祁家的其他人。 “他就不怕四皇子也是个白眼狼?”这个世道,人心哪儿那么容易看清? 祁襄笑得肆意,“只要他不伤我,不伤我重视的人,他就算是个白眼狼,我也认了,毕竟他也算是装得最好的白眼狼,总算有几分功力。可若他伤了我身边的人,不是我想托大,他怎么上去的,我就算拼了命,也会把他怎么拉下来。” 郤十舟就喜欢祁襄这种性格,笑道:“好,那就让为师看看你的眼光吧。” 按祁襄的要求,郤十舟次日去给白君瑜针灸时,把二皇子的事跟他说了,请他转告四皇子和贤珵。 白君瑜反应平静,只问了祁襄近来的身体情况。就算他不懂医术,也知道春夏好养身,秋冬易招病,尤其现在祁襄的身体大不如前。 “你不惊讶?” 白君瑜微笑说:“祁襄聪明,我知道,别人自然也知道。二皇子外戚只会拖后腿,他也就只能想这些法子,倒也不算蠢。如果祁襄真跟他一心,说句实话,除了最后逼宫,我想不出能稳拿下皇位的方法。” 郤十舟嗤笑,“你也不必高抬他,没有他这些年,你们不也很安稳?” “那是京中局势并没到这么紧张的时候,怎么混都可以。” “行吧,你这些赞扬的话在说给他听,他可能会更高兴。”自己的徒弟被认可,无论是不是不自己教的,他都挺骄傲。 留针期间,郤十舟就安静地坐在那儿,自有一份自在。 但这份安静没持续多久就被打破了,白如带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走进来。年轻人黑眼圈浓重,丧着脸,躬着背,像别人欠他钱,要账不成反被打了似的。 年轻人见到白君瑜,就来了精神,“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君瑜的堂弟白君阳。 自上回白君阳从白君瑜这儿挑了两个姑娘回去后,两个人就没再见过面。平日里白君阳也几乎不会自己过来,今天来了倒是新鲜。同时,白君瑜也注意到白如手上提了个包袱,如果白如不是要离家出走,那这东西必然是白君阳的。 “怎么突然过来了?”白君瑜不耐应付他,但人来了面上也得过得去。 “哥,你可得收留我。我离家出走了。”白君阳一脸气哄哄地说。 大伯母简直都快把白君阳供起来养了,怎么还让他离家出 走了?白君瑜问:“发生什么事了?” 白君阳坐到床边,“母亲发疯,把我的爱妾都发卖了。我都这么大人了,房里有几个人怎么了?而且她们与我相处甚好,我心里喜欢,也乐意她们陪我,这不是佳话吗?凭什么说都不说一声就卖了?” 白君瑜一时不知怎么接话。“佳话”这词能用的场合很多,但沉迷美色,不顾学业,这怎么也算不得佳话吧。 郤十舟在心里摇摇头,他之前就听说白家全靠二房支撑着现在的地位,大房一家没一个成器的。如今看来,传言不假。不说沉迷女色这事,白君瑜都这样了,腿上还有针,白君阳进门理应先问一下白君瑜的身体情况,也算礼貌。这只字未问,张口就是说他母亲疯了,放眼京中,也没有几家儿子敢如此不敬。 而且他打眼一看白君阳这面色,就是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估计在家也没轻折腾。 “你这样跑出来,祖母会担心。”大伯家什么情况白君瑜暂不了解,若留下白君阳,也不知道是不是麻烦。 “祖母现在看着胡姨娘的肚子,没空管我。母亲就更不用说了,恐怕连我离家也不知道。哥,我在这儿住几天,你帮我跟叔叔婶婶说一声。反正那家我是不回去了,你可得帮我。”白君阳这态度就是赖上了。 白君瑜考虑了片刻,说:“那你先住下,大伯那边我会让人去说一声,不好让家中担心。你这几日也静静心,好好读书是正事。” 去跟大伯家说,是必须的,否则倒像是他撺掇的表弟离家出走。至于读书,他该说的要说,白君阳听不听,他也管不了。 让白如带白君阳去房间安顿,白君瑜颌首道:“让您见笑了。” 郤十舟没有接话,白家私事,他不好做评价,也就不必多说了,“时间到了,我帮你拔针。” 回到四合院,郤十舟说起了白君阳的事。 “白家大房那边也是够能折腾的。”郤十舟评价。 这事最多就算个坊间笑谈,与他们的计划无关,祁襄也就听个热闹,不做评价,“这事君瑜肯定会让人问明白,白大夫人那么看重这个小儿子,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太逆着他的意思。这中间说不定有其他事。” 这事的确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但郤十舟还是想私下打听一下,就当个笑话,给祁襄解闷也不错。 第39章 白君阳的事不难查,但结果却让白君瑜很震惊。 原来事情表面的确像白君阳所说,大伯母将他的妾全卖了,导致白君阳与大伯母大吵了一架。但隐晦处的原因是,白君阳痴迷女色,越发不爱读书,书院那边更是告病不去了。这事本就引了大伯母不满,紧接着胡姨娘又有孕了,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可若是个男的,白君阳的地位肯定会受到威胁。大伯母是生不了了,只能指望白君阳,所以就想让白君阳先生个曾长孙出来,曾长孙肯定比庶子来得珍贵,到时候她在家中的地位依旧稳固。 可白君阳天天跟妾厮混,那两个丫头的肚子却丝毫没有动静。大伯母就悄悄找了大夫来给她们看诊,若是个不能生的,也好借此打发了,无论是再挑人还是娶正妻都好办,只要快快给她弄个孙子出来就行。 这一查,两个妾身体都好得很。既然不是她们的问题,大伯母就不得不想是不是白君阳的问题,便让大夫也给看了。结果让她差点晕死过去,白君阳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但其实天生的内在缺陷让他根本不可能有子嗣。就算勉强怀上,孩子也多半先天不足,必然夭折。 这事大伯母没敢张扬,考虑了好几天,决定把那两个妾打发了,给白君阳好好娶一房正妻。以后实在没有孩子,就说他们福薄,从族中抱一个回来也罢了——这样既不会让人联想到白君阳身上,也能让白君阳有后送终,一举两得。 白君瑜眉间的“川”字皱得明显,“消息可靠吗?” “那位大夫不是常给白府看诊的,却也有记医案的习惯,我们的人趁夜潜入医馆查到的,不会有假。”白如回道。 “知道了。去把这话禀明父亲母亲,白君阳暂时要住在府上,你也安排个妥当的伺候,不要让他惹事。”这事他们不可能问上门,只能装不知,至于白府那边大伯母日后如何交代,他们也不好过问。但有这事在前,大伯母怕也不会让白君阳在他们府上住太久。 入夜,白夫人给白观游宽衣。 “君阳的事,兮择跟你说了没?”白夫人声音很低,也是不想院里伺候的下人听到。 白观游叹气,“说了。大哥与这孙辈上,福薄啊。” 先是长子白君昶没了,现在二子白君阳子嗣无助,大哥大嫂好强,这等打击也是要命了。但好在胡氏有孕,若产子,日后也能有孙子缘。 “这事大嫂既然瞒下了,咱们也别多嘴。”白夫人提醒。 “我知道。”白观游牵着白夫人的手来到床边,拉她坐下,“子嗣一事求不得也罢了,都是命。可君阳这孩子也太不争气了,不好好念书,一味沉溺女色,以后如何成家立业?” 就算分家,对大哥也有不满,可毕竟是白家孩子,白观游想起也不免生气。而且有白君昶的前车之鉴,白君阳居然还不知克制。大哥家的事他是管不了,可别带坏了白君瑜是正经。 “如今大嫂更多操心的肯定还是君阳的婚事和子嗣,学业倒是顾不上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压在大嫂肩上最重的担子。”白夫人叹气。 “这种事不是操心就有办法的。无后之人未必就不孝顺,有后却不孝的也大有人在。所以孝与不孝,本不应该拿有后与否判定。” 白夫人温柔地笑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这事换作兮择,你不操心?” 白观游笑看着妻子,“先说你,如果兮择无后,你为这事操心吗?” 这样说自家孩子不好,但他一介武夫,没那么多矫情的忌惮。 白夫人摇摇头,“从兮择上战场那天起,我就不求这个,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安度一生就好。” “夫人通透。”如果内宅计较多事,他们这些在外打拼的男人再有能力,也没用。安不住内,何谈攘外? “那你怎么想?”这事光她自己想能明白没用,这个家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老子生他出来,也不能管他一辈子。好在他自己算争气,能有个正经事干。以后他只要好好的,别饿死,别的我是不会管的。那么大人了,也不需要我管着。” “是这个道理。兮择一直是个有主意的,也没让我们太操心。以后的日子还是他舒心最重要,别的都可放一放。”白夫人靠在白观游身上,眉目舒展,笑意安然。 为了庆祝邦交之事,朝廷上下都忙得很。驿馆也重新收拾安排,准备给前来的使团入住。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白君瑜已经能扶着东西站起来了,只是尚不能走,却也是鼓舞人心的。祁襄没事会去白府陪他说说话,日子过得也比之前舒服不少。现在白君瑜去哪儿都不方便,祁襄能多陪陪他,也是想多留些念想。等白君瑜痊愈了,恐怕会和之前一样忙,见面的时间就没这么多了。 四皇子没占上这回的差事,三皇子也没有,两个人都很安静,若非皇上召见,除了正常请安外,很少外出。贤珵知道白君瑜这儿有祁襄陪着,他也就没事跑跑四皇子府,跟四皇子一起赏画论诗,日子也不乏味。 这天上午,祁襄让潘管家去了趟店里,把白夫人前些日子订做的衣服拿回来,他一会儿去白府,顺便给送去,也不失礼。 有人敲门,潘管家不在,祁襄亲自去开,就看到原本应该忙到足不沾地的二皇子。 祁襄给他行礼,荣清将他扶起来,道:“我刚得了几尾鳜鱼,府上也吃不完,就给你送几条。” 祁襄不知道荣清什么时候这么不把他当外人了,还送了这样不算礼品的礼物,或许是上次并未让荣清起疑,又或者荣清笃定他必选他。无论怎么都好,荣清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就看这次来所为何事了。 从小厮手里接过鱼,祁襄道:“家中就在下一人,招待不周。殿下屋里坐,我给您泡茶。” 荣清摆手,“不用麻烦,我来看看你就走。还有好些事呢。” 祁襄也不多留他,顺便将鱼放进厨房,以清水待客,“京中要办邦交庆典的事已经传开了,百姓们都很期待。听说这事是由殿下操持?” 荣清点头,“是啊。原本是交给我和礼部尚书,可礼部尚书年纪大了,身体骤然不适,已经禀明父皇,在府中修养。便由左侍郎接替他,其他人配合行事。” “殿下任职礼部,可喜可贺。一切可还顺利?” 见祁襄如此关心他,荣清心下也舒坦,至少对他来讲,两个人的合作关系已经成了,“还好。礼部基本属于闲差,任职的多有些年纪,加上这几年告老还乡的,如今也是人手紧缺,大抵要到科举之年,才能把职位填满。这些都好说,只是皇后娘娘怕是急了,如今我正得父皇赏识,老三却在府中闲着。这次庆典若办得妥当,父皇一高兴再有封赏,皇后娘娘可就不好做我的主了。所以趁着我现在羽翼未丰,前几日她向我母妃提起,说我虽有正妃,但尚无子嗣,父皇不免心急。所以想帮我纳一位侧妃,也好开枝散叶。” 祁襄面上如旧,心里却非常想笑——皇后这是做不成媒誓不罢休了。之前四皇子和白君瑜的都没成,现在又打起二皇子的主意,这么大动作,就不怕皇上不满?还是左丞相一党已经觉得皇上不敢轻易动他们了? “或者是因为皇上看重殿下,皇后娘娘有意拉拢吧。”他也不能说皇后就是不怀好意,再说,以他跟荣清的关系,也没有提点的必要。 荣清笑道: “这天底下,唯一不会害我的只有我母妃。皇后提防也好,拉拢也好,我都不可能跟她沾上关系。” “殿下慎言,小心隔墙有耳。”这种提点是必要的,不是担心荣清,而是这种过于放肆的话,不提醒一句,才会惹得荣清提防。 荣清拍拍他的肩膀,“门口有我的小厮和护卫,没人敢偷听。” 祁襄佯装不放心地四下看了看,才说:“既如此,那在下就再提醒殿下几句。” 荣清笑意收了,道:“你说。” “皇后娘娘如此,无论处于什么心理,都已经是不希望你在皇上面前再出彩了。朝廷之事我不了解,但三皇子在礼部多年,焉知礼部没有跟他一条心,想坑殿下之人?殿下现在要紧的是‘稳’,何家的事的您办得利落,皇上已经信任您。庆典之事不比何家,万一遭人算计,出了事故,皇上对您的信任必会半点不剩,不处罚就是好的。” “殿下新到礼部,把人和其中关系看明白更重要。功,不必抢这一回。若平安无事,殿下的功劳也不会少,若真有意外,这责任殿下您自己可担不起。” 荣清脸上更严肃了,沉默了片刻,问:“你的意思是……” 祁襄不耐,觉得荣清好高无谋,他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还是不明白或者不确定,“在下的意思是,您可以向皇上请旨,让三皇子回礼部帮忙。如果一切顺利,三皇子最多跟您平分功劳。如果有事,三皇子能帮您分担责任。他若沾上责任,皇后和左丞相必然保他,也必然要把你们礼部全保下,您也可安然无事。这样做看似吃亏,但能让皇上更明白外戚有权的无可奈何,里外都会疏远三皇子,更信任您。” 荣清仍有些犹豫。 祁襄更深感与他为伍的都是傻子,如果他是三皇子,荣清主管这次庆典,就算没事都会找些事出来,这简直是直接把荣清拉下马的最好时机。而荣清抱着不会出事的这个前提,根本不想让任何人分功劳——这种人,就算别人不坑他,他自己也能把自己坑死。 不欲多说,祁襄道:“殿下事忙,等闲下来再细想想吧。不过也不能拖太久,事情都办妥了您再让三皇子参与,到时候万一出事,三皇子可以直接把责任全推您头上。届时没有人会为殿下说话,殿下就得把这事和血咽了。” 荣清还是不确定是否要如此,只道:“那我再想想。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我送殿下。” 走到门口时,荣清突然停下,道:“听说你近来常去奉北将军府?” 祁襄心中烦躁,但语气温和,“之前与殿下说过,我不好骤然疏远他们。我与四皇子交情不比贤珵和白君瑜深,又有几年空白,如今一介草民,更不能常入四皇子府走动。只能迂回着从白君瑜那儿打听消息,看是否有有用的。” 荣清笑道:“别多心,我也只是随口一问。” 祁襄装模作样的本事自己都觉得精进了,丝毫不见破绽地笑道:“应该的。” 心里却道:连用人不疑都做不到,还是愚蠢地当面问,这种人能谈出什么以后? 送到门口,荣清让他让赶紧进屋,不必再送。祁襄还是站在原地,直到看不到荣清的背影。 祁襄刚回院中,潘管家就回来了,贤珵也跟着一起来了。进门就抓住祁襄的手,说:“闻景,你可千万别被二皇子蛊惑了,咱们才是一条船上的啊!” 第40章 “说什么呢。”祁襄拿过他的扇子敲他的肩膀,“不是早让君瑜跟你们说了吗?” “说是说了,但二皇子一副跟你很熟的样子,我难免忧心。”说到这儿,贤珵意识到这话不对,忙补救:“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你向来不与外人亲近,如今虽知你是虚与委蛇地跟二皇子走得近,可心里不爽,就好像你要跟别人好过跟我了。” 祁襄失笑出声,点着自己的脑袋说:“二皇子这里不行,跟他说话费劲。我向来不喜欢自讨苦吃,你知道的。” 贤珵扬起明朗的笑容,“懂了。” “我让潘叔去取衣服,你怎么跟着来了?”潘叔已经将衣服拿进屋内,这会正往厨房去。 “这不是挺长时间没见了,趁你在家来看看。”他们各有所忙,平时就算去店里,也难碰上面。 “也好。”祁襄也没特别招待他,本来家里也没什么可招待的,“你一会儿去四皇子府上吗?” “去,约了下棋。” “那你跟四皇子说,如果皇上问了他觉得三皇子协助礼部准备庆典是否合适,让他说合适。若不问就罢了。这话你也同太傅说一声,太傅懂的。” 贤珵略一想,也明白了,“这事的确不能让二皇子一个人把功全占了。不过如果没出事,那三皇子怕是要起势。” “有那样的外祖家,三皇子被复用是早晚的事。倒不如卖他个好,日后不至于立刻针对四皇子,咱们还能有缓冲的余地。而且三皇子起势,最不爽的必然是二皇子。有二皇子站在前面挡着,没什么可担心的。”祁襄笑道。他这话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是——就算三皇子不动手,他难道就不能动手了? “也是。而且就算三皇子办事得利,有那样一个外祖家,加上皇后之前力要为娘家姑娘促成联姻,皇上必然早有芥蒂。皇后还是太急了。”贤珵心里感慨着祁襄思虑周全。 “四皇子就渔翁得利吧,少掺合。” “行。”见祁襄一切如常,没什么需要他担心的,贤珵说:“那我先走了。等过一阵君瑜的腿再有些起色,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吃饭庆祝一下。” “行,不送你了。” 郤十舟今天照常去给白君瑜看诊,现在他已经不必天天去了,隔天去施针便可。今天郤十舟去给白君瑜看完,要去郊外的庄子上看看,顺便把事情安排下去,方便行事。 祁襄也就没等师父回来,把衣服包好,坐上马车前往将军府。 祁襄来了,白君瑜挺高兴,招呼他坐近些。 “之前白夫人订的衣服,都是你和奉北将军的,我顺便给你送来。”如果是白夫人的衣服,他肯定是不好送的,显得轻浮。 “多谢。今天郤先生帮我施完针后,我又试着站了一会儿,已经比之前能站得久些了。”虽也没有多久,但也是进步。 “那就好。这事是个慢工夫,你得耐得下心才好。”这话他常说,看似多余,可病中难免忧思,想多了心就乱了,还是常提醒着,让白君瑜心静更有好处。 “放心吧。你来得正好,对面那个宅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你想什么时候搬过去?”就算今天祁襄不来,他也让会白如把人请来的。 祁襄惊讶,“这么快?” “没动太多,更多的是做了修缮和加固,再就是花草换了一批。郤先生说你浅眠,我就让人把宅中有流水声的景观全换了,可能是多此一举,但万一你在周围小憩,也不至于被吵到。”这些景观并不靠近主院,环绕着一个小花园,还有一棵很大的银杏树。赶上夏天,祁襄若在树下乘凉,难保不会睡着。还是换掉比较安静。 “多谢。”他并不很想住那个宅子,除了离白君瑜近来,可以说没有任何好处。可他又不能拒绝得太生硬,惹人怀疑反倒麻烦。只能先应付着说:“等天气凉些再搬吧。现在虽已入秋,但并没完全凉下来,这一折腾我也燥得慌。” 白君瑜点头,“也好,反正宅子给你了,你什么时候想搬自己决定。下午我让白如带你去看看,有哪里需要再改的尽管提,趁搬进去前都收拾妥当了,到时也能更舒心些。” 祁襄没拒绝,这样才显得自然。随后又把二皇子早上来找他的事跟白君瑜说了。 白君瑜笑道:“有些事你不必尽告诉我,我相信你的判断,更相信你这个人。” 祁襄嘴角一挑,“你的信任也未免太武断了,万一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博取你们的信任,实际另有打算呢?” 白君瑜从容地笑道:“没关系。如果我们没有警觉到,没斗过你,那无论换成哪种方式都不可能斗得过,就没必要跟自己较劲了。” “你这想法是太消极了。”祁襄不喜欢。 “不是消极,只是对特定的一些事或某个人罢了。争是一方面,命是另外一方面。富贵与否靠拼,能富贵到什么程度就靠命了。当然了,这种事只适合朝堂、后宫,乃至家中的争夺,与战场无关。战场上,拼命、智谋、胆识、人心,缺一不可。” “你倒看得清。”这点祁襄同意,“命”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也许定不了过程和结果,却能定程度。 这种话题说多了总是累心,祁襄也不愿意多讲,就说起了别的,“你堂弟还没走?” 白君瑜摇摇头,“在这里待得这么悠闲,大伯母那边也没差人来问半句,他自然不乐意走。” 白君阳在白君瑜的院子住了几天后,白观游以白君瑜受伤没法好好顾及到白君阳,别让兄弟间生了嫌隙为由,给白君阳换到了另一个院子里。照样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出门还给钱,又没有人烦他读书之事,白君阳自然乐不思蜀。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至少四皇子过来,总是不方便。白君阳万一嘴碎一点,或者喝多了,对外吆喝四皇子近日常来与白君瑜密聊之类的,对两个人也没好处。 “大伯母虽没来接他,但听母亲说一直在帮他看亲事。定下来就应该来接人了。”他堂弟这隐疾,就暂时不提罢。 祁襄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堂弟都开始看亲事了,白夫人是不是也应该给你看了?” 既然白君瑜的腿会好,那先看看亲事也无妨。即便堂兄弟之间不像亲生的最好按年岁排,可白君瑜到了这个岁数,也应该打算起来了。 白君瑜看着祁襄,并没从他眼里看出什么,似乎只是寻常一问罢了,叹气道:“不急,我自有打算。” 他这个打算可以说是前路漫漫了,但只要祁襄没成亲,他就有时间。 祁襄微微蹙眉,“你有喜欢的人了?” 难道还忘不了何玉恩?或者又遇到了其他人? 白君瑜没有正面回答,以免祁襄觉得他又看上了别人,只道:“等时机到了,我再跟你说。” 这话不但安抚不了祁襄,反而让他更纠结了——这要是个“妖魔鬼怪”,他想办法打发了就是了,如果是好人家的姑娘呢?让他撮合吗? “怎么了?”见他发呆,白君瑜问。 祁襄回神,扯着嘴角敷衍道:“没什么,就是有些饿了。” “白如。”白君瑜叫了一声。 白如麻利地走进来,“少爷。” “去拿点吃的来,再跟厨房说,提前半个时辰开饭。” 白如去办了。 祁襄笑了笑,考虑着一会儿怎么才能装作很饿的样子,稍微多吃一点。 二皇子那边考虑了两天,才向皇上提议礼部人手不足,这次前来参加庆典及有意愿与大川通商的部族比预计得多,想请三皇子回礼部帮忙。三皇子之前有安排庆典的经验,这次必能办得妥帖。 皇上没有立刻同意,而是说明天再说。 当天下午,皇上就招荣沧,问他对这事怎么看。 荣沧早有准备,说:“此次庆典是大事,也是大川与其他部族建立通商的好机会,肯定不能马虎。礼部之前先后告老了一批官员,的确人手紧缺。二哥办事周道,但缺乏经验,怕有不足之处,若有三哥帮忙,必定能为大川博一个好颜面。” “你不想进礼部帮忙?”皇上脸上看不出情绪。 荣沧道:“父皇,儿臣毫无经验,对庆典之事更是一窍不通。就算让儿臣进礼部,儿臣怕也只能添乱,帮不上正忙,不如三哥得力。而且若只是寻常家宴庆典,儿臣去试一番也罢了,办不好,父皇、母后和诸位娘娘也不会怪罪,且当是给儿臣一个锻炼的机会。但这种大庆典,儿臣是万万不敢托大的。若是因为儿臣,使得庆典不够圆满,儿臣就是万死难辞其疚了。” 皇上沉吟了须臾,开怀大笑道:“行,朕也不为难你。以后给你安排家宴先历练着,再慢慢学就是了。” “多谢父皇。” 出了御书房,走出一段距离,荣沧才扬起嘴角——祁襄所料也太准了,有祁襄在,他有什么可愁的?这样好的祁襄,他得看看能不能促成跟君瑜的这场缘分。强扭的瓜是不甜,但如果白君瑜自己也喜欢,那这瓜可不要太甜啊。而且还是惠及他们众人的瓜,善哉,美哉。 ——走哩,去将军府看看君瑜,顺便探探口风! 第41章 今日,郤十舟照常来给白君瑜看诊。 白君瑜问:“郤先生,您可知道祁襄有什么喜欢的?比如扇子、腰坠之类的。” 他对怎么对喜欢的人表示好感还很束手,基本就是送吃的,给祁襄还能送点书或者文房四宝之类,但总觉得不够。祁襄每每来看他,他都打量着祁襄的衣着,祁襄没挂那些男子常带的配饰,朴素又好看,但这也让他觉得无从下手送些合适又贵重的。万一送了,祁襄也不喜欢戴,不是很没意思? “想送他礼物?”郤十舟垂眸熏艾,看着问得不走心。 “是。他现在是有个铺子,能赚些钱。但目前大多还是用于回本和周转,真正能花的没多少。京中男子,就算只是平民之家,也比较讲究配饰。我看祁襄平时穿得简朴,就想给他配些东西。”白君瑜实话实说。而且他定制的东西,自然会有他的风格,也算变相将他归于自己名下了。 “我看你穿得也挺简单的。”郤十舟没提在外面的情况,以免让白君瑜发现自己早见过他。 “在家里,自然能省则省。而且我又是武将,出门身上戴太多东西不方便,也罢了。”白君瑜没多想,这几日他是连小冠都不戴,只将头发梳成髻而已。 郤十舟笑了笑,祁襄若收到白君瑜的礼物,肯定高兴,可能都舍不得戴,但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没有实际意义,“祁襄不讲究这个,戴不戴的都无所谓。你只要对他好一点,他若有困难,你帮他一把就行。别让他总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话戳到了白君瑜的心,咝咝啦啦的酸疼。他们这些祁襄的朋友虽在京中,但祁襄有什么事还是独来独往,从来没找过他们一起,这也是他们不知道祁襄平时都做什么的原因。之前是觉得都是男子,独来独往没什么。但现在想来,与性别无关,只是他们没关心到点上。祁襄跟他们不同,他们还有家人,不找朋友也可以。但祁襄没有家人了,他们这些朋友再不主动点,祁襄可不是时常一个人吗? “我知道了。以后我多请他过来。等我康复了,也会多带他四处走走,不让他一个人闷着。”郤十舟的话让他明白了其中的差别,而就算没有这番话,等他好了,也会这样做。只是意义上可能没有那么全面了。 白如进门,躬身道:“少爷,祁公子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白君瑜笑道:“快请。” 祁襄微笑着走进来,对白君瑜道:“别看,不是来找你的。” 郤十舟笑了,转头问:“找我的?” “嗯,找您吃早饭去。成衣店旁边新开了一家早餐铺子,听艾五他们说小馄饨味道很好,就想带您去尝尝。” “我吃过早饭才来的。”郤十舟一副“我根本不饿”的样子。 祁襄也不在意,“昨天忘了提前跟您说了。没事,您稍微尝尝,要是味道还行,下次我们再专门去吃。” 郤十舟看祁襄的脸色,无奈道:“你是没吃饭就跑出来了?虽说这一夏天身体养得还行,但也不能这么折腾。” “下次注意。”祁襄保证。 郤十舟也不好再说他,“行,等一会儿,拔了针就去。” 白君瑜赶紧让白如把温在小炉子上的牛乳炖燕窝拿给祁襄垫肚子,从这里到铺子还要走一段距离,空着肚子可不行。 而看祁襄和郤十舟相处的样子,白君瑜恍然想起以前祁襄在学堂上和太傅相处的样子。祁襄那时候年纪也没多大,就算是个小学究,也有孩子样的一面,偶尔贤珵带他去吃到什么好吃的,也会在下课时,私下去跟太傅说。他偶然碰过两次,就是这样随意又轻松的样子,半分也不端着。 “你既然有去处吃早饭,我就不留你了。”白君瑜让祁襄把注意力转到他身上。祁襄今天穿得依旧简单,脸色比之前白一些,可能是没吃早饭的缘故。 “不必,店里的人跟我提过好几次,正好今早天气不错,带师父去试试。”接过燕窝,祁襄知道这是府上给白君瑜准备的,既然白君瑜给他喝,他也没客气。这盏燕窝是按白君瑜的口味做的,冰糖加得很少,但有乳香,着着也不错。 “你这一说,我也饿了。” 祁襄笑道:“这么好的燕窝被我吃了,只能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吃顿早餐补偿了,我请客。” 虽不知道是多久之后的事,白君瑜倍觉动力,立刻道:“那可说好了。” “肯定不赖你的。” 拔了针,收拾好药箱,祁襄帮着郤十舟提。郤十舟的药箱比一般郎中的大些,里面除了脉枕、针之类的必备物品之外,还装了不少药瓶,都是应急的药,以备不时之需要。重量倒是还好,祁襄提着也不费劲。 而祁襄提着大药箱的样子,在白君瑜眼里格外可爱,就像背了个大书箱的小少年,可爱又不协调。 白君瑜吃完早饭没一会儿,荣沧就到了。 “突然过来,没打扰你吧?”荣沧坐到床边的凳子上,先不说白君瑜恢复的如何,就气色看,也比之前好了不少。 白君瑜失笑,“我出门也不方便,能有什么打扰的?” “我听贤珵说,祁襄近来常来看你。他今天还没来吗?等一会儿到了,再叫上贤珵,一起吃饭?”祁襄身体不好,游玩这种疲累的事就算了,别的地方白君瑜也不方便去,也作罢。要聚的话只能吃饭了。 “刚才来了,又走了。”白君瑜说。 “这么快?” “说是有一家早餐铺子要去吃。” 行吧,这带着白君瑜一起也不方便。而且说不定吃完人就回来了,所以有些话还要提快点,“你跟祁襄最近相处得怎么样?” “一切如旧。”关于自己的心思,白君瑜暂时不准备跟旁人说,等定下来再讲不迟,否则万一结果不好,会成为他们的负担。 荣沧脑子转得飞快,想的全是怎么不动声色地把祁襄好好夸一顿,让白君瑜意识到祁襄难得,“今天一早,父皇就把我叫去了御书房,问三哥回礼部帮忙的事。祁襄猜得分毫不差,可谓是咱们的福星了。” 白君瑜点头,“有些事上,咱们的确不及他。” “那是差太多了。祁襄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咱们被束着手脚,没能帮上忙,但他回来丝毫怨言都没有,可见是理解我们,也真拿我们当兄弟。祁襄什么都好,我就是担心一点。” “什么?”白君瑜不解。 “他年纪也不小了,以后早晚要成亲。万一找的姑娘或者姑娘的娘家跟他们不是一条心的怎么办?”荣沧细细的观察着白君瑜的反应,想找找突破口。 白君瑜淡笑道:“祁襄向来有分寸,不至于如此。” “这可不好说。” 白君瑜思索少顷,问:“殿下想给祁襄介绍亲事?”这样的话必然不会有这种担忧了,但他不会允许! 荣沧忙摆手,他要真介绍了,才是断了祁襄与他们的同窗之情了,到时贤珵怕也会翻脸,“不是这个意思,再说,我哪认识什么合适的姑娘?我的意思是,如果祁襄喜欢的是自己人就好了。” 白君瑜心里一松,他也巴不得呢。当然,他这里指的“自己人”是可以把“人”字去掉的。 “喜欢与否,除非一见钟情,不然都需要慢慢相处,才可能有感情。”他 对祁襄不是一见钟情,他们认识了十年,他以前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想跟祁襄换一种关系。可心,就那么悄然地发生了变化,在某一个瞬间,一切都不一样了。 荣沧像摸到了话题的脉搏,立刻道:“是这个道理。友情也一样,也许对方不是一眼就合眼缘的,只有相处久了才知道哪个是真朋友。我们之中,贤珵与祁襄关系最好,而你与我相比,其实你和祁襄关系更好些,祁襄是个值得信任和托付的人,你若能和他成为比贤珵跟他更好的朋友,对你也有好处。” “你觉得我能超过贤珵?”对于祁襄与他们三个的关系,荣沧分析的没问题。而他对他们三个的关系,就像他之前想过的,他还是更了解祁襄一些。之前他对这种关系很满意,但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 “当然。他能时常来看你,自然是不一般的。祁襄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看得太清楚,碍于身份,他对我最多也就是现在这样,我也不强求。倒是你,若能有更好的关系,就是赚了。”有些话他也不能说得太直接、太暧昧,起了反效果反而不美。 “我会认真考虑的。”白君瑜没把话说死,也是觉得荣沧希望的关系,不是他希望的关系,自然不受他期待。说到“不一般”,祁襄肯把师父请来为他诊治,那是不是说明自己在祁襄心里也有特别的位置? 荣沧颇为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白君瑜的胳膊,“你有心就好。” 这个话题到这儿也说得差不多了,荣沧也不想让白君瑜觉得自己就是为说这番话来的,说是换了轻松的话题,“昨日我进宫请安,听母妃说,皇后娘娘开始为三哥物色亲事了。” 白君瑜挑眉,“换方向了?” 之前还为四皇子和他物色呢。 “估计是折腾一圈都没成,也琢磨明白父皇的意思了,干脆紧着三哥来。三哥也的确到了亲成的年纪,不好再拖。” “之前皇后娘娘拖着,是想挑个最好的。现在不拖了,是看上哪家的了?” 荣沧喝着茶笑道:“是礼部左侍郎的女儿,今年刚十八。” “年纪到是不大。但礼部侍郎手里也没什么实权,怎么挑他家了?” “估计是有人提点了吧。”荣沧倒不在意,“左丞相一族本就树大招风。若再挑个有权有势的,父皇第一个不会放过三哥。若只是个一般官员,一方面是向父皇表示没有僭越之心,另一方面,礼部的人必然会更尽心为三皇子办事,一举两得。” “也是。这回皇后肯听劝,就是最好的了。” 没留荣沧午饭,荣沧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也是想着若一会儿祁襄回来,正好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 荣沧前脚刚走,白夫人就来了,脸色不是太好,皱着眉问:“你知道君阳去哪儿了吗?” 白君瑜一脸茫然,“不知道,怎么了?” “我今天早上去他的院子,想看看下人伺候的可周道,结果才知道他昨晚彻夜未归。还没等我把话问完,白府就来人了,说你大伯母病了,让君阳赶紧回去看看。” 第42章 “彻夜未归?”白君瑜皱眉。这个年岁,彻夜未归不算大事,但理应跟家中说一声,别让家中担心。 “嗯。那些下人看不住君阳,也不及时来报,怕责罚。这样的人咱们府上也留不得,等君阳回去了,我准备把这些人都发卖了。”白夫人不能允许家里有一点点隐患。 “母亲做主便是。”家里的事向来母亲说得算,白君瑜并不多问,更不质疑,“眼下要紧的是赶紧把君阳找回来,送回白府。” 白夫人不满地皱眉,“他这一声不吭地没了影,该上哪去找?”对付这种事,她还真是第一回 。 白君瑜略一思索,道:“去青楼找找看吧。能让君阳留宿的地方不多,客栈酒馆之流,他未必愿意去,对他来说也没意思。之前大伯母发卖了他的妾,他心气不顺,又想女人,那种地方怕是最乐不思蜀的选择。现在时间还早,青楼那地儿都还没起,他可能也睡得晚,所以没来得及偷偷溜回来。” 按白君瑜这个分析,倒不是没有可能,“但这个时候挨个青楼找君阳也不太好吧?”那条街白天没有青楼倌馆开业,寻常百姓也走得,让人看到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人,容易传闲话。 白君瑜微笑道:“咱们不出面。一会儿我让白如去大伯府上,悄悄跟大伯说一声,让他去找便是。我们就别沾那一身腥了。”到时候他大伯是要找,还是等白君阳自己回去,他们就不管了。白君阳那么大的人了,彻夜不归这种事,怪不到他们头上。 白夫人想了想,觉得也是个好法子,就道:“你别让白如去了,我差人去说。你一个晚辈说这些不合适。正好我也得备份补品给送去,顺带了。” “也好。若大伯不去找,君阳回来了,你安排好人把他送回去,也算周全。” “行,你休息吧。”白夫人拍了拍白君瑜的腿,就离开了,脸上的愁容也散了。把事情推出去是不太地道,但说句不好听的,白君阳不是她儿子,她就算是长辈,也没有多少立场和资格去管教,还是交给白府最合适。 白夫人派去的人回来时,带了白府的仆人。收拾了白君阳的东西就离开了,显然白赏历是派人去找儿子了,至于闹多大动静,与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转眼过了大半个月,各族使团陆续抵达京中,带来了很多珍品以及珍兽,以表诚心。除了遏族是与大川互通商贸的外,还有几个与大川关系交好,但尚未通商的部族,剩下的就是处在观望中,这次来想看看是否有利可图的。这其中也不乏知道白君瑜重伤,想来探虚实的。 驿馆安排的妥当,安全有禁军负责,这中间有差池与否,跟二皇子和三皇子也没关系。 祁襄像之前一样来看白君瑜,白君瑜现在已经站是没问题了,也能慢慢迈出步子,可见恢复良好。 白君瑜本不是个话多的人,祁襄是能找些话题,但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他也不是什么都能说。有些他要做的事,更是只字不能提。所以多数时候,两个人都是一盘糕点或者水果,两盏茶,一看书就是一天,看到有趣的内容就拿出来说说,倒也不觉得乏味,反而比当初在课堂时感觉更好。 不过今天白君瑜让白如拿书来,而是同他聊起了别的,“你近来见过二皇子没?” 祁襄也不说谎,“三日前见过一次,来跟我说使团基本抵达,各族对他们礼部这次的安排非常满意,还送了好些礼给他。” “这次三皇子也算尽心了。”白君瑜评价,目前为止,没听说三皇子跟二皇子对着干,算是知道轻重了。 祁襄并不想给三皇子这么好的评价,“使团刚来,怎么也要到庆典结束,才知道三皇子有没有别的心思。” “说到别的心思,你听说了吗?二皇子给皇上送了个姑娘。” “什么时候的事?”祁襄惊了。父母相送、兄弟互送,都说得过去,但儿子给父亲送女人,不等于是给自己送小娘?正常来讲都不可能,这实在荒唐。 “皇上收了?”就算二皇子所为荒诞,可皇上总应该顾忌吧? 白君瑜浅笑道:“收了。前天的事,我听四皇子说的。” “皇上这……”祁襄实在弄不明白,这种事历朝历代不能说没有,但也是凤毛麟角,后世的评价都不好,皇上就算不为二皇子想想,也得为自己的想想吧? “听说那姑娘貌若皎月,艳压六宫。二皇子是把人送到了玫妃宫里,正好皇上也在。玫妃一边赞其美貌,一边说若能常在宫中见着,也是美景。因为是在妃子宫中,玫妃也一副乐意的样子,皇上心里喜欢着,也就同意了。对外说是二皇子府上送给玫妃的丫鬟,被皇上看中了。”白君瑜也是听到多少说多少。 祁襄嗤笑,“没看出来,二皇子这路子还挺野。” “你知道他想干什么?”白君瑜问。 祁襄看他,“你猜不出来?” “有想法,但未必全面。如今皇子中,只有他和三皇子得势。玫妃向来不是皇上最宠爱的,现在的恩宠也是因为二皇子得脸的缘故。二皇子想子凭母贵是不可能了,只能另想奇招,巩固自己的地位。”白君瑜说。 祁襄笑了,“还有呢?” 白君瑜继续说:“这次庆典,最后论功,二皇子最多和三皇子打个平手。但二皇子先接了此事,花费的精力比三皇子多,若功劳一样,以二皇子的性格,必然不满,也会将其归为三皇子是皇后的儿子,皇上才格外得上话。如果这个算盘打响了,为着这个宠妃,皇上日后也会优待于二皇子。” 和白君瑜说话就是舒服,白君瑜已经把事情分析得八九不离十了,他只需补充一二即可,“各族来贺,除了礼品,美女也是少不了的,难保里面不会有姿色出众的。若让一个外族占了先机,二皇子再想通过后宫博皇上器重就难了。所以不如先下手为强,送个美人过去,若能迷住皇上的心,外族美人也就入不了皇上的眼了,自然对他、对玫妃都不是威胁。” 白君瑜眼中透出嘲弄,“你说二皇子这算盘打得好还是不好?” 祁襄起身去书架那边拿书,“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再美的人,也会有看腻的时候。就算是个有趣又有胆识的,放在寻常人家倒无妨,夫君喜欢也是举案齐眉的良缘。可那是皇上,后宫佳丽无数,总会有更有趣,更有胆识的。而且这两样也都要有度,过了度,只会让皇上提防、厌烦。” “看来二皇子这算盘是要打空了。”白君瑜跟祁襄想得差不多,二皇子那边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外族这次送来的珍兽有老虎、雪豹、孔雀、羚羊、大象等等,还有妩媚妖娆的舞娘及膘壮的黑马群,浩浩荡荡的能拉出一个长队来。皇上看着喜欢,便下旨——庆典当天下午,组织巡游,让京中百姓同乐。 这对百姓来说,当然是不可不去的好事。这些稀有兽类在御花园或者行宫或许不算什么,但对百姓们来说,那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已经左邻右舍地相邀,准备结伴而去了。 白君瑜下肢的恢复可谓喜人,贤珵跟荣沧商议,由荣沧做东,贤珵安排,请上白君瑜和祁襄,一起吃饭。 白君瑜已经许久没有外出了,这次既然是荣沧请客,又是他们四个一起,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贤珵订的雅间,这边近驿馆,从二楼往下看,能看到不少外族在周围闲逛采买。 “这次庆典宴会,你 本也应该出席。但你伤势未愈,父皇问了我意见,我也没来得及同你商量,就帮你拒绝了。说你来回挪动尚不方便,让你在府上继续静养为好。也是想着,这次的外族中,不乏有前来探你情况的,你现在恢复良好,但最好不要让他们知道,以免他们起了别的心思。”荣沧没有隐瞒地说。 白君瑜点头,“嗯,别的不说,宴会上规矩多,我也的确不想去。” “若宴会上有什么特别的事,我会差人跟你说。” “好。殿下也要注意安全,小心饮食才是。”那种场合,不至于下毒,但若掺点别的,也不好受。 “放心,我吃饱了再去,席间尽量不动。”他们吃不吃,父皇也不会在意,坐得远也看不清。 说完正事,贤珵又提议三日后的巡游他们一起去看。他已经看准了一个位置,到时候让家仆先去占着,他们再去,能最近距离看到那些珍兽。就算那些珍兽他们可能大多见过,但白君瑜在家多日,肯定烦闷,祁襄在西陲多年,恐怕也没见过,正好趁这个机会看看,心情也会好些。 “我已经同祖父说了,祖父也会跟咱们一起去。”贤珵兴致勃勃,这是四个人难得的一起赏玩。 祁襄暗自琢磨了须臾,微笑道:“行啊,那就这样定吧。” 他有兴趣,白君瑜自然愿意陪着。荣沧也没什么事,权当凑热闹了,像他这个身份,平时想凑这个热闹还不容易呢,这样下午看完正好赴宴,也不会迟到。 敲门声响起,小二带着一个高大的外族打扮的男人走了进来。 就在白君瑜他们疑惑此人是谁时,就见对方突然笑了,“阿襄,好久不见。” 祁襄愣了片刻,起身笑问:“你怎么来了?” 第43章 男人身形高大,样貌极具外族特色,眼窝很深,瞳色泛灰。头发也未束,只编了两条小辫子后,将剩下的头发随意扎于脑后,用特色的彩丝缠绕,还配了几个金子打造的铃铛,并不响,只是装饰而已。 看到他,祁襄眼里明显是高兴的,快步走到男人身边。 白君瑜不认得这个人,此时眉头皱着,他还没见过祁襄这个样子,哪怕是回京时见到贤珵,也没有这样惊喜和积极。 男人单手扶住他,似是怕他摔着,打量了一会儿,摇头道:“这大川养不胖你,连京中都不行啊。” 祁襄笑道:“跟地方没关系,是我自己身体不好。” “话不能这么说,你若跟我回去,定然比现在好得多。”男人笃定地说。也不在意别人怎么想。 跟他回去?凭什么?贤珵也很不满,对这个外族也充满防备。祁襄是他的朋友,二皇子也就罢了,成不了气候,但这明目张胆抢人是几个意思? 还没等他质问,荣沧就先开口了,“闻景,这位是?” 站在荣沧的立场,就算不为自己他也不能让祁襄跟别人跑了,还是个外族。 祁襄伸手拉了男人一把,笑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金茂族的王子,公西直。”说完,又为公西直介绍了他们三人。 这次金茂族也来了,他们事先并不知道,不免惊讶。 金茂族地处深山,易守难攻,军队的装备、武器又都是最好的,甚至比大川的还好,所以即便族群并不大,也始终没有人能吞并他们。他们之所以有这样好的军备条件,也赖于他们的领地,那里盛产金子和水玉,几乎是取之不尽的,他们通过这些的买卖交易,成为各国各族依赖的对象,也为自己赚了个盆满钵满。同时,也几乎与所有地方保持着良好的往来关系,算是这片土地上难得的无争之境了。 公西直是金茂族大王的二子,长子公西圭比他大六岁,早已被立为储君,两兄弟感情也一直极好,又是一母所生,没有竞争关系。公西圭聪明、善战,又对治国之道颇有建树,长年待在族中,极少外出,所以见过他的人并不多。而公西直自小被这个兄长宠大,本性善良又不愿受拘束,所以成年后就四处游玩,不理那些繁文琐事。 “原来是殿下几位,久仰大名。”公西直受宠,却不是目中无人之辈,相反,教养很好。 “之前也没听说王子要来,有失远迎。”荣沧客气道。他对金茂族毫无成见,只是公西直与祁襄一副老朋友的样子,他们都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 公西直笑说:“收到请柬,原本是打算如常派使团过来庆贺的,我正好回去看望兄长,也知道阿襄回京了,就趁机蹭了使团的行程,跟着一起过来了。” 这种庆典跟他们金茂族没太多关系,原本派个使团来就是很给颜面了。 贤珵没忍住,问:“王子和闻景怎么认识的?之前都没听说。” 公西直不拘小节地一揽祁襄的肩膀,“说来话长,简单点说就是偶然遇见,一见如故。我一直想把阿襄带回金茂养着,给他衣食无忧的生活,虽然他还没答应,但我的想法一直没变过。” 白君瑜眉头皱得更紧了,手指也用力抠住轮椅扶手——带祁襄回去养着?眷养吗?问过他意见了吗?! 这话祁襄听过太多次了,每次都没同意过,也懒得反驳了,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公西直也不卖关子,“巧了不是?我的人出来买东西,正好看你进来。否则我还得费些工夫打听你住哪呢。” 公西直没有监视他的理由,而且他回来后也没有跟公西直 联系,如果不是巧合,找起来也得花些时间。 看了看桌上还没怎么动的酒菜,公西直有礼道:“打扰你们吃饭了吧?实在不好意思。不过我与阿襄很久没见了,不知可否让他随我去?” 这个要求不算合情合理,他们出来是给白君瑜庆祝伤势大有好转的,半路被截了人算怎么回事?但对方是金茂族贵客,一点面子不给也说不过去。 祁襄夹在中间是最为难的,如果只是寻常吃饭也罢了,但这是给白君瑜庆祝,他没有离开的道理。而另一边又是公西直,他在西陲结识的朋友,在他最难过的时候开导过他,两个人就算不是知己,也是好友。朋友远道而来,他也没有不招待的道理。 一直沉默的白君瑜拱手道:“王子,您远道而来,闻景与您叙旧也是应该的。但我们这儿也有重要的事谈,先来后道的话,恕不能让闻景跟您走。” 公西直挑眉,白君瑜目光不善,他刚才就注意到了。至于为何如此,他有诸多猜测,却不能当面问。而且白君瑜说得也没错,他突然抢人确不厚道,故而看向祁襄,“阿襄,你怎么说?” 祁襄心里已有决定,但还没等他开口,白君瑜就接着道:“何必为难闻景?情理的归情理,您见闻景一面也不容易。闻景,你跟王子去叙旧吧,一顿饭而已,不差这一顿。” 他不怕得罪公西直,但为难的还是祁襄,何必呢?不如他让一步罢。 祁襄原本的打算是先让公西直回去,等他吃完饭再到驿馆与公西直叙旧。没想到白君瑜倒是大方,直接把结果给他定了。 “也好,等出来看巡游的时候,我请客,再给你补上。”反正他们常见,不必在计较这个。而且白君瑜的腿会越来越好,到时候庆祝也少不了。 公西直很高兴,拱手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打扰了。” 说完,就拉着祁襄离开了。 白君瑜坐在窗边,看着祁襄一路被公西直拉进驿馆,脸上也是越来越冷。 贤珵很不爽,问:“凭什么让祁襄跟他走?金茂的二皇子,也没君子到哪儿去。” 他对公西直的印象差极了,正常来说,既然祁襄在跟他们吃饭,那公西直怎么也应该改天再约吧?又不是明天就回去了。 白君瑜轻叹,“公西直找过来,明显就是今天必须见到祁襄。我们与他争,的确我们占里,可为难的还是祁襄。我不想让他为难,来日方长,不差这一次。” 贤珵和荣沧对视了一眼,彼此的表情都像有话要说。 荣沧:“若此次那公西直意在带走祁襄呢?” 听公西直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至少他一直想说服祁襄,不是吗? 白君瑜端着酒杯看向窗外,“那他也得走得出京城才行。” 荣沧接着问:“那如果祁襄愿意跟他走呢?” 白君瑜一愣,一时倒是说不上话来了。 贤珵在桌下轻踢了下荣沧,笑着说:“祁襄若想跟他走,早就走了。我们也别想那么多,等下次见到祁襄仔细问问就是了。” 若想走早走了?白君瑜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当初他是强行把祁襄带回来的,祁襄原本是拒绝了同小松一起回京的提议,如果他没去,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荣沧观察着白君瑜的表情,说:“对啊,也许是我们想太多了,祁襄可能根本不想走呢。” 毕竟白君瑜在这儿,只要祁襄心里还有白君瑜,那肯定不会离开的。 贤珵马上顺着话道:“是啊是啊,那个王子才跟祁襄认识几天?跟我们没法比的。来来来,吃菜吃菜。” 雅间里的 饭吃得有些沉闷,驿馆公西直的房间里,跟来的下人很快准备出了一桌酒菜,公西直招呼着祁襄入座。 “咱们这可是有一年没见了吧?”公西直给他倒茶,他知道祁襄不能喝酒。 “是啊,你这一年可还好?”祁襄打量他,跟之前没什么差别。 他跟公西直认识是在西陲的傍晚。那时赶上年节,每到过年,他们这些奴隶可以休息十五天,那也是一年中难得的休息。祁襄溜到外面给他母亲和梁福烧纸,就这么遇见了游历至此,坐在石上喝酒的公西直。 金茂族的年节跟大川不同,公西直是想感受一下大川文化,这才一路西行,年节也没有必要回去。那时公西直的母亲一年前刚过世,得知祁襄是来给母亲烧纸的,就聊了起来。他发现祁襄并非一般犯人,是个有学识的,没去过太多地方,但看过不少书,聊起来也投机。 公西直同情祁襄的身世和遭遇,也佩服他的学识,他愿意讲些沿途见闻、山川风光给祁襄听,也喜欢祁襄听得认真,甚至有些痴往的模样。他觉得祁襄就像被埋没的明珠,如果不离开大川,永无出头之日。 他曾想过偷偷把祁襄带走,带回金茂一展抱负。但祁襄拒绝了,祁襄说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他不想活得这么窝囊,也不想做一辈子逃犯。 公西直没有勉强,只隔段时间会去看他,两个人说说话,看似君子之交淡如水,但实际上公西直早已经把他当成好友。 “还是老样子,到处走走。这大好河山差不多都被我看遍了,就想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买一处宅子,种种地浇浇花,悠闲度日岂不美哉?”公西直懒洋洋地靠着椅背。 “是不错,但待在同一个地方,你也未必适应。”公西直若是个能待住的,也不会四处走了。 公西直一笑,“这倒无妨,我弄这么处宅子给你,等我逛烦了你留我住几日便成。” 如果说荣清的大方是为了拉拢,那公西直的大方就纯是钱多了没处花。 “我暂时不想离开这里。以后若有此打算,也会自己落户,你若想来小住随时可以,其他就算了。”祁襄有点不想谈以后的事,关于白君瑜的事,他没跟公西直提过。 “你这人,就是什么都想靠自己,不是不好,只是你置那些真心想帮你的朋友于何地?”公西直语重心长地说:“我看你这身子也没见强,可见在这大川京中过得也不舒心。既如此,何不跟我离开?我金茂有山有水,地方是小了些,可生活富足,百姓安乐。你又有才华,日后若能辅佐我哥,也是一番抱负。” “阿直,我留在这儿自有我的原因。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你大哥身边人才济济,不缺我这个大川人,我也无意于朝堂。日后能做个闲云野鹤,就是幸运了。” 公西直叹气,“行吧,你不想说,我也不强求。但你若遇上为难的事,务必找我,我定然护着你。” “多谢。” 祁襄不能喝酒,公西直也没喝,两个人一直聊到亥时,祁襄才出来。刚踏出驿馆大门,白如就迎了上来。 “你怎么在这儿?”祁襄惊讶地问。 白如笑道:“少爷不放心您,一直在这儿等着呢。” 祁襄心里一热,退了公西直安排送他的人,走到马车边。 白君瑜掀开车帘,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终是露出了一丝笑意,“晚上天凉,快上车吧。” 第44章 白君瑜拿过披风给祁襄披上,白如才赶车往四合院走。 “师父不是说让你早睡吗,何必在这儿等我?”祁襄心里是高兴的,但又觉得白君瑜不太爱惜自己的身体。 “近夜路上行人少,我不放心你。”白君瑜看着祁襄,车厢内光线很暗,还是能看到祁襄明亮的眼睛,看不出祁襄的情绪,但语气上听着是高兴的,这样他就放心了。 祁襄双手交握着,不敢让自己因为高兴而有多余的举动,“王子让人送我了。” “他一个外族,不了解京中情况。你回去太晚若遇上巡城军盘问,也是麻烦。”京中不宵禁,但会有巡城军巡城,也是为保百姓安全。出入不夜街的不算,其他地方若有人夜半走动,必是会被问上一句的。 有白君瑜送他回去,的确方便得多,祁襄笑道:“麻烦你了。” “没什么。晚饭吃饱了吗?”没在祁襄身上闻到酒味,白君瑜还是放心的,至少那公西直没打歪主意。 “饱了。我半途离开,挺扫兴的吧?”即便事情白君瑜帮他做的选择,但他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好。 “没有。”确切地说,他不是被扫兴了,而是有些在意公西直这个人,“你和王子关系很好?之前没听你提过。” 他们的关系倒没什么不能解释的,祁襄就跟白君瑜说了两人相识的过程,然后道:“王子是个没架子的人,可能是有兄长护着,他做事比较随意,也是想一出是一出。他来找我,只是想见我,并不是要跟你们争什么,以后有机会多相处些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他可成亲了?”白君瑜观察着祁襄的表情。 “尚未。”祁襄语气随意又平淡,与平时闲聊无异。 “金茂储君没为他这个弟弟考虑婚事?”金茂族成亲比较早,这也源于他们族小,需要通过孕育后代壮大,而且他们不缺钱,多少孩子都养得起。 祁襄压低了声音,他不爱说八卦,但这事跟白君瑜说了也无妨,“王子喜欢男子,所以储君并不干涉他的婚事。而他一直四处游历,没个定性,也没遇上合适的人,所以至今仍是一个人。” 白君瑜心中一震——喜欢男子?!那…… 他想问既然王子喜欢男子,又对你那么好,你们是不是…… 可理智让他没有问出口,也不想知道答案。不知道答案,他就能按自己想做的去做,这种逃避精神并不可取,可他现在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就算有心,也不能成为祁襄的负担。 “你……不觉得他喜欢男子很奇怪?”白君瑜转而问了这么一句。 祁襄脸色一肃,声音轻了许多,“你觉得奇怪?” 如果白君瑜厌恶,那他真的是一丁点机会都没有了,这种心酸感即便不是真的,也是可预见的苦。 白君瑜怎么会觉得奇怪,忙道:“没有。只是你之前那小学究的模样,我以为你不能理解。” 祁襄豁然松了口气,也重新有了笑意,“我都这么大人了,很多事自然不会像在学问上那样古板。爱情有很多种模样,只要不是以害人为目的的,都好。” 有祁襄这句话,白君瑜也觉得轻松许多,“喜欢上一个人的确是不由自主的。” 祁襄以为他是想起何玉恩的事,便不再接话了。 到了四合院,祁襄想把披风解下来还给白君瑜。 白君瑜按住他的手,说:“外面凉,别闪到风。下次还我也一样。” 祁襄也不想生病,难受的还是自己,就没同他客气。或许上贪恋了白君瑜手上的温度,祁襄也没有抽手,只叮嘱着 :“回去早点睡,师父要是知道你没有按时就寝,怕是会不高兴。” 他师父有医者都有的毛病——不喜欢不听话的病人——当然,他也不是个听话的病人,但师父理解他,故不忍对他发火。 白君瑜帮他整理着披风,“若真被骂了,你帮我求个情。” “若有用,我还用提醒你?” 白君瑜失笑,“好吧,你悄悄进去,若郤先生看到问起,你就说我留了白如送你。” 这让祁襄有种课堂作弊的感觉,也不想再耽误他休息的时间,轻声道:“我尽力而为,你路上小心。” 这事郤十舟并没有察觉,算白君瑜运气好。 转眼就到了巡游的日子,祁襄问了师父和潘管家要不要去,两个都回绝了。 郤十舟懒得凑这种热闹,而且他不去会更好些。潘管家腿脚不好,也不愿意去人挤人。 贤珵占的地方不错,第一排,人也不算多,有巡城军维持秩序,但不妨碍视线。 白君瑜行动不便,被安排在他们中间,左手边是荣沧和贤珵,右手边是太傅和祁襄,小松、白如和几个家仆站在他们后面,也能看得清楚。 今天天气不错,有丝丝凉风吹过,让拥挤的场面不至于太燥热。 白君瑜不时注意一下祁襄那边的情况,祁襄站在边上,他总怕别人挤到他或撞到他。 巡游的队伍由远及近,一路从驿馆往皇宫走。走面前端的是各族的舞娘,身后的乐队奏着他们特色的乐曲,让她们一路跳着往前走。中间是奏乐团,由于前方舞团已经够热闹了,他们的乐声容易被掩盖,索性不凑这个热闹,只坐在车上跟着路过,仅展示着他们的乐器,多是大川不常见的。他们后面就是珍品团了,各种宝贝都放在这一批中,有全金的屏风、五彩珊瑚盆景、一人高的玉雕貔貅、镶嵌着玉石与珍珠的琵琶等等,都是不菲之物,随便抠下一块,都能让寻常百姓过上一两年。 队伍最后是珍兽,这一队也是数量庞大,为不惊到它们,走得也比较慢。大部分珍兽都关在笼中,只有马、大象这种不易伤人又不会乱跑的走在外在外面,由城军和礼部的人一起护送,也是怕外族看送,万一从中动手脚,伤及路人。 百姓们的喧闹声一阵高过一阵,显然十分欢喜。贤珵他们也沉浸在这份热闹中,聊着、笑着,与寻常百姓无异。 在珍兽队走近时,讨论声变得更大了,祁襄四下看了看,微微侧过身,像是张望的样子,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手指一动,一枚小石子借着内力推开了老虎笼子上的插销。这些笼子没有上锁,只是把外面的插销插上了而已,而这些插销又没有隔档,就像插在那里的铁棍子,只要一抽就能打开。 这明显不是大川装这等兽类的笼子,大川为防这些畜生伤到君主,通常是加好几层锁。而这种笼子是外族爱用的,外族多以驯服这些猛兽为荣,所以并不喜欢把它们关着,以至于笼子做得都简单。礼部这回明显是没想那么多,也没做替换,倒给了祁襄可乘之机。 欢闹声太大,石子推开插销的声音被结实地掩盖了过去。但笼中本就暴躁的猛虎却发现了这一点,似又细细观察了片刻,确定门在微动,便压不住兽性了,虎掌一挥,门一下就被拍开了。 等跟着老虎笼子的城军和官员发现时,老虎已经跳了出来,站在路边龇牙咆哮。 “啊啊啊啊啊——老虎出笼了!!” “求命啊!” “大家快跑,老虎吃人啦!”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将欢庆的气氛撕得粉碎。与此同时,后方雪狼的笼子也开了,还有装鸟的也没逃过,维持秩序的城军也没 想到会出这种纰漏,顿时也乱了阵脚。 混乱的场面更激起了老虎的兽性,这是祁襄预料到人。但让他没料到的是,混乱中,只有他们还稳站在这儿,引起了老虎的注意。老虎几乎没有犹豫地扑向了太傅。 “祖父!” 老虎动作太快,贤珵一个书生根本反应不及。 荣沧想推开太傅,但隔着中间的轮椅,动作迟缓。而白君瑜坐着根本不好使力,推太傅的动作也没推出准头。 倒是祁襄反应最及时,抓住太傅的胳膊猛地往后带了几步。太傅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贤珵和荣沧赶紧跑过来扶太傅。 老虎扑了个空,但兽性已起,獠牙外露,浑圆的眼睛一下盯上了不能动的白君瑜。 在附近帮着维持秩序的家仆中,白如先发现了情况,大叫道:“少爷!” 尾声中,老虎已经跃起扑向白君瑜。 白君瑜躲避是不可能的,用内力震开猛虎,可能会砸到其他百姓,就在他迟疑之间,一个身影直接扑到了他身上,随后是一声闷哼,血瞬间蔓延开,染透了青色的衣服。 “闻景……闻景!” 白君瑜看着眼前的血色,青筋爆起,双眼通红——祁襄扑到他身上,帮他档了老虎这一爪。破碎的衣服和绽开的皮肉刺得白君瑜眼睛生疼,心更是疼得发颤。他想抱住祁襄,但又不敢,怕压到伤口,弄疼了祁襄。他从未痛恨过自己腿恢复得慢,他觉得只是早晚的问题,但此时他不再这样想,如果他好得快些,今天也不用祁襄护他了。 护城军终于反应过来,将老虎围住,但谁也不敢上前。好在有几位武林人士也在看巡游,帮着疏散了百姓后,回头收拾起猛虎。 “闻景,你……”白君瑜抓住祁襄的手,心中杂乱不堪。 祁襄疼的发颤,那些武林人士是他之前安排好的手下人,弄这一出是想让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沾不上功,白忙一场。那些手下人是为防野兽袭人,潜藏于人群中保护百姓安全的,这种时候出手相助,不会惹任何人怀疑。而且他是看准了周围没有孩童和老人才动得手,也是为了场面好控制些。只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老虎会袭击他们。而他也没让手下人站于他们附近,就是怕白君瑜发现周围武人多,有所怀疑。 刚才的情况,他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地扑到了白君瑜身上,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白君瑜受伤,这事是他弄的,若再伤了白君瑜,这份内疚他这辈子怕也还不了了。 他不知道白君瑜现在是什么表情,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最后的记忆,是他抓住白君瑜发抖的手,说“我没事,别担心”,也不知道白君瑜听清没有。 第45章 四合院内气氛凝重,中药的味道一阵阵地从厨房冒出来,潘管家没空招呼他们,专心煎药。 郤十舟在屋里帮祁襄处理伤口,贤珵原本想留在里面打下手,但也只是帮着把祁襄的衣服脱了,擦了两把汗就被请出来了。 荣沧、太傅和白君瑜坐在院内的石桌前,小松刚泡了壶茶,白如端着一盆热水进了房间。这种情况,按贤珵和荣沧的心,让白君瑜进去帮忙会更好些,但白君瑜行动不便,实在帮不上忙。 贤珵面色发白,眉间阴沉,整个人看着有些恍惚。荣沧以为他是吓着了,赶紧招呼他过来坐,并给他倒了杯茶。 “祁襄怎么样?”白君瑜神色多了几分焦急。他现在身上似乎还残留着祁襄的重量,那样真实,又那样飘忽。 贤珵抿了抿嘴唇,嗓子干哑,“没伤到内脏,但伤口挺深,没那么快好。好在现在入秋了,若是盛夏,必然要感染,到时候更麻烦。” 荣沧握着拳道:“一会儿我就进宫去求最好的外伤药。” 贤珵慢慢喝完茶,脸色没有半点好转,人颓坐着发起神来。 太傅见他这样,皱了皱眉,问:“怎么了?祁襄还有哪儿不好?” 贤珵眉头紧锁地看了看祖父,又看了看白君瑜和荣沧,低声道:“祁襄身上很多伤。” “什么意思?”白君瑜眼神都跟着沉了。 “背上、胳膊上都有,像是鞭打出来的。我知道西陲那种地方,祁襄必然待得不易,可被打成那样,我……”贤珵眼睛都红了,“还有,我帮他擦汗的时候,发现他额头也有伤,很细微的那种,如果仔细看不容易发现。” 白君瑜面如沉水,心也跟着发寒。 荣沧皱起眉,若祁襄经历过的辛苦比他们预计得多,如今还能笑着面对他们,那他们这些朋友还算得上朋友吗? 太傅站起身,贤珵也赶紧站起来,“祖父,您要去哪?” 太傅摆摆手,亲自走进厨房,把潘管家请了出来,让小松帮着看药。 潘管家并不知道太傅叫他什么事,他现在忧心着祁襄,别的事真的不想管。 太傅请潘管家坐下,潘管家犹豫了片刻才落座。 太傅开门见山,“你跟了祁襄这么多年,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我是想问你,祁襄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潘管家没有惊讶,甚至没露出过多的情绪,“唉,在西陲那种地方多是如此,没什么的。公子自己都不在意,诸位也不必在意。” 潘管家的语气看似随意,但脸上却不见轻松。 太傅并不相信,严肃道:“潘管家,我知道这些年你还一直跟着祁襄是心疼他只剩下一个人。当初我无能,没保住祁襄,让他受了这些苦,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如今既然看到了,我以祁襄老师的身份恳请你,把这些年的事跟我说了罢。他的脸伤成那样,我只字未问,不是不想,是害怕,怕听到我不想听的结果。但事到如今,我也不能装云淡风轻了。无论祁襄怎么吩咐你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算是祁襄的半个长辈,也豁出这张老脸,请你把事情跟我说了。我身边的孩子,我却对他的经历并不了解,算不得好长辈啊……” 潘管家能明白太傅的心情,他没有太傅那般有学识,只能做个下人伺候祁襄,但看待祁襄的心情是相似的。所以太傅开口,说得这样走心,他一时也没办法回绝。 加上贤珵他们也看着他,眼里是遮不住的迫切,潘管家犹豫了。他不是没怨过,这些人在那个时候没有一个帮过祁襄的,如果不是郤十舟,祁襄现在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但后来一部分官差的轮值也让 他和祁襄发现,这边任职的都不是四皇子他们的人,显然是被有意隔开的,为了什么他们心里也多少有数,他也就不怨了。而他家公子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贤珵他们在京中却一切如旧,他也不是没心酸过,只是他能恨谁呢?归结结底,只能恨祁邑,恨大川不尽人情的律法,恨那些想把祁襄按死在西陲的人。 祁襄身上的每一处伤,都能说出一段过往,潘管家不愿回忆,却又历历在目。祁襄装了这么久,他也佯装无事了这么久,为什么所有东西都要他们自己来抗?他一把老骨头,没什么可盼的,只要祁襄好好的就行。可祁襄的路还长,永远笑对他人,苦对自己,凭什么?祁襄做错了什么?他什么都没错! 抹了把脸,潘管家道:“我可以说,但公子不需要同情。若让公子知道我嘴不严,恐怕会生气,但我忍太久了,有时就不想忍了……” 潘管家娓娓说起五年往事,包括一路遭遇、官差的针对、梁福和方姨娘的死,及祁襄的脸……说到最后,他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这些年,他真的替祁襄委屈,如今有了宣泄的出口,比他预想的更让他难受。 太傅脸色灰白,他怎么也没想到祁襄一介书生,生生挺过了这么多事。他甚至开始痛恨这些年自己的处事主张,他让得太多了,太小心了,导致最后有心无力,却还在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荣沧赫然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没有人问,也没有人拦他。 “白如!”白君瑜大喊一声。 早已经出来站在一边的白如快步走过来,“少爷。” “推我进去,我去看看祁襄。”白君瑜现在只想看看祁襄,即便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是个碍事的。 “等一下。”贤珵拦住了他,压住眼中的湿意,说:“我有话跟你说。潘叔,借你房间一用可以吗?” 潘管家点头,让他们随意,自己回到厨房继续看药去了。 进了潘管家的房间关上门,贤珵坐到白君瑜面前,“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也许你听完会惊讶,会生气,甚至会觉得恶心。但今天祁襄救了你,就算报答他,你也把所有不好的情绪给我收回去。” 贤珵从来没有这副态度跟他说话,白君瑜是不介意,只是不知贤珵要说什么。 “兮择,祁襄喜欢你,喜欢了十年。” 白君瑜脑子“嗡”地一声,全然空白了。似又在那空白之境开出一片小花,清新,动心,又让他异常安定。 原本这事他跟荣沧说过后,是不打算在说与别人听了,尤其是白君瑜。但现在他不在这样想,祁襄生气也好,怨他也好,白君瑜觉得他多关闲事也好,觉得他不分轻重也好,他都不怕。祁襄这些年一直在失去,一直在压抑,现在剩给祁襄的感情恐怕只有对白君瑜的爱恋了。如果他不说,祁襄这辈子怕也不会提。他不是要逼白君瑜做什么,只是祁襄瞒了他们这么多事,终于有一件是可能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的,他想为祁襄做点什么,想帮祁襄把这份心情说明白。不求白君瑜的回应,只希望白君瑜以后对祁襄好一些,再好一些。 而这话由他来说,也可免去以后祁襄若想通了却告白不成的尴尬,让白君瑜心里也有个谱,以后别因为这事让祁襄太伤心。 “你……”贤珵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白君瑜在空白过后,心里满当当的,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自己心动的人喜欢自己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察觉,这份心疼不是别人能体会和理解的,加上知道了祁襄的遭遇,他的心疼更胜过欣喜,却又无疑是给自己添了份必得的自信。只是要怎么表达,才能让祁襄觉得自己不是在同情他,还需要好好考虑。 祁襄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若误会他是因为同情才回应他,肯定不会接受他的感情。 “我心里有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白君瑜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不愿再耽误时间,“推我去祁襄那边吧,我想看看他。” 贤珵没有阻止,也没让白君瑜表态,这件事上他能做的就这么多,之后就看白君瑜了。 祁襄背上已经上了一层药,几个穴位上都扎着针,已经不再流血了,伤口因为盖了药也看不太清楚,为了透气,郤十舟并没有给他包扎。 “祁襄……怎么样?”白君瑜被推到床边,轻声问郤十舟,也不想吵醒祁襄。 “一直昏睡着,一时半会儿醒不了。都是皮外伤,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在伤口愈合之前,不能仰躺,暂时也不能翻身。”他今天没跟去,祁襄也还没醒,问不了具体情况,不过看这样子,应该是祁襄失算了,至于谁能让祁襄失算之后连武功都不敢用,只能以身相护,他多少能猜出些眉目,只是不愿问罢了。 “听闻被野兽所伤,容易感染其他病症,无碍吗?”白君瑜不是信不过郤十舟,可事关祁襄,该不该问的他都要问。 “已经给他吃过药了,无事。等汤药煎好,每日按时吃就是了。”他的徒弟,必然要确保无虞。 “辛苦郤先生了。”白君瑜探身摸了摸祁襄的额头,没有发热,算是好现象。 郤十舟边收拾东西边道:“你们早些回去吧,祁襄这儿有我,不必担心。” 白君瑜站起身,动作缓慢却很稳地坐到了床边,“郤先生,祁襄因我而伤,我想留下来照顾他。” 就算不是因为他,就算不知道祁襄对他有情,他也会留下来。 郤十舟微微皱眉,“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他?” “我移动不便,他也动不了,反倒是方便我照顾他。您放心,有事我会喊您,也会让白如在外面守着,我做不好的让他帮忙。”白君瑜是肯定不会走的,说什么都不会走,“我回去也不放心,您也担心祁襄,恐怕不愿意两边跑。我留下也方便您为我针灸,一举两得了。” 郤十舟觉得自己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脸皮这么厚。不过祁襄受伤了,有个喜欢的人在旁边照顾着,心情能好些,就随他吧。 郤十舟出去了,准备再配点外敷的药。 贤珵看这里也没他什么事,就道:“忙活了这么长时间,大家肯定都饿了。我带小松去买些现成的吃食回来,就不麻烦潘管家做了。等吃完饭,我送祖父回去,顺便去你家里帮你说一声。” 贤珵安排周道,白君瑜也没有意见,只道:“刚才殿下突然离开,我也没顾上。你晚上无事的话,去他府上看看吧。” “好,放心吧。” 皇宫里—— 今日巡游猛兽出笼的事皇上已经知晓,勃然大怒下砸茶盏。 李公公也没法劝,这的确是礼部的疏忽,没有给那些野兽换笼子,才导致惊扰百姓,祁襄受伤,百鸟飞得无影无踪,简直是笑话。 可即便如此,一会儿皇上还是要摆着笑脸去参加庆典宴席,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各族表面不会说什么,也不会扫兴,可私下来怕早已把大川笑了个透。 “皇上息怒,小心龙体啊。”李公公也只能说这些干巴巴的话。 “刚才皇后是不是来了?”皇上怒火中烧,根本不想息事宁人。 李公公只能硬着头皮道:“是。皇后娘娘担心,前来面圣,被奴才劝回去了。” 皇上冷笑,“她担心什么?担心祁襄?担心百姓?担心庆宴?都不是!她担心的只有她那个不 成气的儿子!礼部那么多人协助他,他都办不好,那笼子什么样他是不是看都没看过?但凡看过能不知道要换吗?!这就是没怕朕放在眼里,没把大川百姓的安危放在眼里!” “哎呦,皇上,您千万息怒。事情已经发生了,您现在处置礼部,宴会上的事不就更乱了吗?奴才说句不好听的,好在伤的是祁公子,他不算外人,也不会多嘴,皇上安抚一番便是了。至于礼部,您等宴会结束再发落不迟啊。” 皇上长叹一声,“好在没出大事,不然就算是祁襄,也不好收拾。让人准备最好的伤药,给祁襄送去。再送些补品,带上太医,去给祁襄看看。” “是,宴会结束后,奴才亲自去办。皇上放心。” 淑妃宫里,所有宫人都站在外面,屋里只有淑妃和荣沧。 淑妃抹着泪,眉头簇着,“祁襄那孩子实在可怜啊。自小跟着你的这几个人里,就他最听话老实,却落得这番让人欺辱的境地,实在是让人心疼。” 荣沧表情肃穆,“母妃,以前我同您说,只要我做得好,得父皇喜爱,储君之位总是有机会的。所以我不愿去斗,也不愿您去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当初就是因为我让了,没有正面跟三哥起冲入,才导致西陲那边我一直插不上手,让祁襄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若不知他的遭遇,我不会这样愧疚。可既知道了,我也明白,一味地内敛、忍让,不是都有用的。母妃,我要争那个位置,我想给祁襄一个公道,我要让人天下人,没有一个敢动我的朋友,敢碰我珍视的人!” 淑妃眼泪簌簌落下,拉住荣沧的手,说:“你心善,母妃也不愿逼你,但现在事实是你不争,别人也不会放过你,这点母妃早就明白。如今你也明白了,母妃很欣慰,你要争,母妃帮你争,你要护的朋友,母妃也帮你护。以前是我们被动、忍让,现在也该换一换天了。” 第46章 小太监躬身进了御书房,报四皇子求见。 皇上不满老二和老三,对荣沧倒没什么不满,就让进了。 行过礼后,荣沧道:“父皇,儿臣是来告假的。祁襄受伤,儿臣不放心,想辞了今日晚宴,去祁襄那看看。” 祁襄是荣沧的伴读,今天遇上这事,荣沧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看看。而且荣沧连宴席都辞了,可见重视,这样有情有义的孩子,皇上也满意。 皇上:“祁襄伤得如何?请大夫了吗?” 荣沧道:“伤口很深,不易好。已经请了大夫,正是为君瑜医腿伤的那位,医术不凡,可以信任。” “那就好。朕让李甸宴会后去看看,这次的事是礼部的疏忽,朕必定重罚。”在外族面前丢了大川的面子,此等大事,哪能轻轻揭过? 荣沧:“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皇上点头,轻叹道:“你去吧。祁襄那若有不好,随时进宫找太医,朕会吩咐下去,让太医院听你差遣。” 荣沧跪地,一个头碰在地上,“谢父皇恩典。” 若是以往,他还是会如常参加宴会,等结束后再去看祁襄。这样各方都不得罪,父皇也不会觉得他轻重不分。但现在,他既然决定不忍了,那应该有个什么态度就要拿出来。他不满二哥三哥的疏忽,又对祁襄受了重伤非常担心,所以放下那些表面工夫,去看祁襄,别人也挑不出他的错来。父皇无论能否明白他的心情,都应知道就算他在席上,也不过是个陪衬,去不去都影响不了大局。至于二哥三哥是不是会觉得他不给面子,他可管不了。这些年,他给的面子够多了,多得差点连里子都没剩,现在他不想给了,以后也不想给! 四合院里—— 白君瑜陪在祁襄床边,不时探向祁襄的额头,就怕他发起热来。药已经熬好,刚才郤十舟进来帮着把药喂了。祁襄没喝多少,可好歹是喂进去一些。 白如送了饭菜进来,白君瑜没有胃口,眼中只有祁襄。 趴着睡必然不舒服,好在祁襄睡得沉,睡相也好,没有乱翻腾,就不会扯到伤口。白君瑜小心翼翼地握住祁襄的手,祁襄手中有茧,西陲劳作辛苦,总是难免的。只是一个翩翩公子,被蹉跎成这番模样,就算他觉得祁襄相貌无异,也不能不心疼。 四合院本就不大,房间自然也小。如果不是祁襄现在不方便挪动,白君瑜真想把他带回家去,他家里什么都有,采光通风都比这里好,更适合祁襄养伤。 荣沧出宫就直接过来了,又问了祁襄的情况,说了皇上的赏赐,又在这儿蹭了顿饭,便主动要求送太傅回去,说有话要跟太傅谈。贤珵也就不必两头跑了,直接去了将军府传消息。 没出半个时辰,白夫人就带着家仆来了,还带了好些补品。祁襄是为护白君瑜受伤的,他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不亲自来看看?白观游还在宫中赴宴,也不知道接到消息没有,反正暂时是来不了。 祁襄伤在背上,无法穿衣,即便是晚辈,也不是自家孩子,按理说白夫人不应该进屋去看的。但白夫人可顾不上那么多,对她来说都是孩子,那来那么多讲究? 看过祁襄后,白夫人红着眼睛将白君瑜带了出来,细问了祁襄的情况。白君瑜一一回了,心却不在这些问题上。 “我原本想拿你父亲的令牌,让人去请军医来给祁襄看看,毕竟他们更擅长外伤。但既然郤大夫接手了,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你留在这里照顾祁襄也好,只是你现在行动也不便,别给他们填麻烦才是。” “是,儿子知道。白如这几天跟我一起,他办事利落,您不必担心。” 白 夫人点头,拭了拭眼角,“我再给你留几个家仆,日常采买、打扫之类的让他们去做,你们也能安心照顾祁襄。” “母亲想得周道。”这几日厨房肯定不是煎药就是给祁襄做清淡的食物,他们这些人的饮食多少顾不上。有家仆帮忙买现成的回来,能省不少事,白如也能空出手做些其他事。 “再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家里说。刚才贤珵来报信时,请你父亲宴席结束后到贤府去一趟,我已经让人去宫门口等了。我现在回去让人把汤炖上,明天给你们送过来。祁襄这边你多用些心,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母亲放心,我会的。”说到需要,白君瑜补充道:“对了,父亲入冬后每每给您制备的护手膏脂,今年可否让人多做一些?祁襄之前常年劳作,手到了冬季容易干裂,我想给他备一些,常年用着。” 茧子是很难去掉的,但那些细小的干裂、粗糙还能养回来,母亲也常赞父亲准备的手脂,他就想讨一些。 白夫人一笑,“这有何难?我那还有一瓶剩下的,明天让人跟汤一起送来给祁襄先用着。等过几日做新的,让他们多备些就是了。” “多谢母亲。” 白夫人离开后,白君瑜重新回到床边,饭菜已经冷了,他也没叫白如去热,囫囵着吃了些,他一个武将,行军时根本不在意这些。但现在他得吃饱了才有精力照顾祁襄,就算没胃口也要塞些。 宫中的庆典晚宴还算顺利,没人故意提起巡游之事,但四皇子不在,似乎已经表明态度了。皇后虽不满,但这个场合也不能说什么,万一触了皇上的眉头,得不偿失。二皇子和三皇子也静如鹌鹑,下午的事他们都没料到,也着实惊慌了一阵,好在没酝成大祸,各自在想如何转圜。 在座的官员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着,太傅年纪大了,皇上不忍宴会打扰他休息,特准不参加,这万一惹皇上不快,真是连个能劝的人都没有。白观游进宫早,得知巡游出乱的事时,已经不好告假出宫了。再看四皇子根本没来,他就更确定四皇子这是把态度摆明面上了。 白观游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以前与世无争的四皇子突然谁的面子也不给了,皇上会觉得四皇子是真性情,其他人也能掂量一下四皇子是不是好欺负的。当然了,就现在这个场面看,二皇子和三皇子都自顾不暇了,也没空注意四皇子来没来。 庆典一结束,将外族送离宫中,二皇子和三皇子就跪在了殿前请罪。皇上根本没搭理他们,晚上歇在了淑妃宫里。 次日天刚蒙蒙亮,祁襄醒了,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身上一用力,扯到了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他一动,闭目养神的白君瑜也睁开眼,忙压住他的肩膀,“别动。” 听到白君瑜的声音,祁襄以为自己发烧幻听了,随即用胳膊撑着上身,转头看过去,确定自己没听错,白君瑜就坐在床边,身上盖了条薄被。 “你怎么在这儿?” 白君瑜扶他重新躺好,道:“不放心你。” “你就这么坐着睡?师父同意了?”正常来说师父应该骂人了才对。 “偶尔一回,没关系。”白君瑜拿过水碗,用勺子喂他,“来,喝点水。” “我自己来吧……”他伤在背上,坐起来应该没问题,只要别拉扯到伤口就好。 “听话,郤先生说你还不能起来,伤口深,不容易愈合,最好一直趴着。” 祁襄无法,只能让白君瑜用勺子喂。喝了小半碗就不喝了。 “伤口疼吗?饿不饿?厨房煨了鸡粥,你要不要吃一点?”白君瑜没照顾过病人,一时有些不得其法,想到什么也是一股脑地全问了。 “不疼,也不饿,晚些在再说。我没事了,你吃饭早饭就回去吧。”白君瑜守着他,他心里很暖,但白君瑜自己还没好,还是回家休养为上。 “我已经跟家里说过了,要留下来照顾你。而且你是为救我才伤的,我不可能放你在这儿不管。” “这只是意外,我不需要你愧疚。”本也是他算计失误。 “不是愧疚,只是于情于理,我都想留下来。郤先生现在要照顾你,往我那边跑也不方便,倒不如我暂时待在这儿,也不耽误诊治。”白君瑜帮他拉好腰间的被子,不太敢多碰他的身体“有哪儿不舒服就跟我说,我睡觉轻,你不必忍着。” 白君瑜说得也不无道理,的确不好赶人。再看白君瑜这样坐着睡,他有些不忍心,就问:“你要不要躺下睡?” 白君瑜看着他,确定祁襄没有半分勉强后,才道:“也好。” 他也不是第一次跟祁襄睡一张床,只是心情跟之前不太一样——不但不排斥,甚还有些兴奋,只是什么都做不了。 扶着祁襄稍微往里挪了挪,白君瑜合衣躺在床边,“你再睡一会儿,等天再亮一些,你吃些粥,也好喝药。” 祁襄没回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他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白君瑜在旁边,他哪能睡得着? 一直担心祁襄发热,熬了一晚上的白君瑜也终于没敌过睡意,很快就睡着了。祁襄轻轻叹了口气——等自己伤口结痂了,就尽快把白君瑜送回将军府,白君瑜留在这儿,他十天能好的伤怕会因为失眠,拖上半个月。 由于昨天宴席结束得晚,皇上免了今天的早朝,在淑妃处吃了早饭就去了御书房。 二皇子和三皇子还在殿前跪着,皇后也来了,面色憔悴,目含焦虑。 皇上都懒得让他们进去,直接在殿门口道:“此番关乎大川颜面的庆典,本是高兴事,结果呢?看看你们办得什么差事!” 还没等荣清和荣洌开口,皇后娘娘就跪下来哭道:“皇上,洌儿年幼,办事不周,但他心里是想为皇上办好事的呀。皇上,洌儿为您办事多年,您应该看得到这孩子的能力和忠心,他只是一时疏忽了而已,望皇上再给洌儿一个机会,让他将功补过吧!” 皇上本就生气,让皇后一早上这一嚎,火气不降反升,“朕没找你,你居然还有脸来找朕?你看看你养出来的儿子,在礼部多年,为朕办过不少事,可他学会了什么?外族运送野兽的笼子跟咱们不一样,别人不知,礼部还不知吗?他居然没想到,到底是没去看过,还是根本置朕的安危与不顾?!” 那些珍兽巡游完是要送进宫给他看的,如果届时笼子才被拍开,那陷入危险的就是他! “父皇,您冤枉儿臣了,儿臣不敢,也不会有这种心思啊!”荣洌不住地磕头道,心中怨恨皇后成事不足,就会惹父皇生气。 荣清一边在心里嘲笑皇后愚蠢,一边挤出眼泪,哭道:“父皇,您知道的,儿臣没有办这等大事的经验,礼部人手又不足,才向您请旨,让三弟来帮忙。儿臣无能,也是一直听左侍郎和三弟的吩咐和意见办事。外族兽笼与我们不同之事,儿臣事先真的不知道,请父皇明察!” 荣清这番话倒没让皇上太生气,荣清说得也是实话,“那你给朕说说,兽笼的事你不知道,那礼部可有派人去看过?” 荣清立刻道:“回父皇,的确没有特地看过。但去看那些珍兽,做记录和□□安排的时候,珍兽就在笼子里,左侍郎和三弟也去了,应该看到的。” 荣洌死死咬着牙,不知道要从哪儿辩起。他当时是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左侍郎一直拉着他话说,跟他套近乎,就是因为母 后看中了左侍郎家的女儿,左侍郎也有意让女儿嫁给他。所以他光忙着应付左侍郎了,这事的确疏忽了。 “好啊,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皇上怒极瞪着三皇子。 荣洌狡辩道:“父皇,就算是儿臣失察,但一路过来都平安无事,为什么偏偏在巡游时才出事?您不觉得蹊跷吗?” “蹊跷什么?!”皇上根本不接他的茬,“每个笼子前都有城军和你们礼部的人,你难道要告诉朕,是他们打开笼子让野兽跑出来的?!” 荣洌顿时不敢言语,他无据怀疑城军,怕是会把城军得罪光,礼部跟他又是一体,如果礼部有问题,他也少不了失察之责。 荣清心里都快笑出声了——看来还是祁襄聪明。如果荣洌没回礼部帮忙,今天这事他百口莫辩,只能抗下这个责任。但现在,他是有过失,但跟荣洌比,他就是个听话办事的,父皇就是要罚,也不会太重,根本不算什么。 于是他乘胜追击,道:“父皇,礼部人手不足,又临时加派了新人忙帮,的确是没有经验,儿臣领罚。可有一事,儿臣不能隐瞒。礼部左侍郎每日为其女与三弟的婚事忙碌奔波,根本无心去管庆典之事,这也是儿臣为什么不得不把三弟请回来的原因。我们没经验的人手忙脚乱,左侍郎又无心管事,连带三弟也不上心,这才出得纰漏啊!” “胡说八道!”皇后尖声叫道。 皇上一巴掌甩在皇后脸上,皇后头上的珠翠脱开发髻,砸在宫柱上,“李甸!传旨!罢礼部左侍郎,其女一辈子别想踏进皇室半步!” 第47章 祁襄没再睡着,等郤十舟睡醒过来看情况,见他醒了才松了口气,同时对白君瑜也颇为不满——祁襄醒了,他居然还在睡,这是照顾病人的样子吗? 祁襄小声解释了几句,郤十舟勉强听进去了。说给他拿粥,便出去了。 白君瑜从郤十舟进门时就已经醒了,怕师徒俩不好说话,就在那儿装睡,又听到祁襄帮他解释,心情特别好。等郤十舟出去后,他才睁开眼,佯装刚醒地说:“我睡多久了?” “没多久,起来吃饭吧。一会儿师父好给你针灸。”反正自己这个狼狈样子白君瑜昨天也见了,祁襄也没什么可尴尬的。 “好。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再喝些水?”白君瑜坐起身。 “不喝了,不扯到伤口没什么感觉。”他师父的药都是好药,尤其是这种外敷的,比一般伤药都好。 白君瑜放心了,叫了白如进来推他去洗漱,把房间留给祁襄,让潘管家帮祁襄擦把脸,再换一下沾了血的被褥。 郤十舟先潘管家一步进来,正好问一下昨天到底怎么回事。 祁襄苦笑道:“是我失算了。野兽应该更容易追逐奔跑的人,但可能有我们手下的人护着疏散百姓,它无机可乘,转而看向我们这些没动的了。我也想过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做了手脚,但放出野兽是我们私下的计划,不可能有人提前知道,只能说是意外。” 郤十舟喂他吃粥,“这次幸好没事,若是那老虎再大些,一爪拍伤了你脊背,你怎么办?” “我当时也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君瑜逃不了,肯定也怕将老虎击出去会误伤百姓,我不挡这一下,他这个尚走不利落的,再摔到哪儿,不是更麻烦?” “就你有理。”郤十舟又给他塞了一口,“你自己什么身子心里没数吗?你为他抗了这一下,难受的还是你自己。好在没发热,不然就棘手了。” 祁襄知道师父是关心他,自己这次也的确冒险,微笑道:“以后我会小心的。” 郤十舟是不全信祁襄的保证的,遇上白君瑜的事,祁襄能冷静的可能非常低,以后还是他多跟着比较有保障。 “皇上赏不少东西,还叫太医来给你诊治,被白君瑜打发了。白夫人也来过,还留了人打下手。”郤十舟跟他说着这些琐事。 “二皇子和三皇子那边怎么处置的?”这才是重点,如果连处置都没有,他不是白受这个伤了? “还不知道,晚一点我让人去打听。”他还没顾上,早把这茬儿忘了。 祁襄说:“别麻烦了,让君瑜派人去打听。他现在不走,我们也要隐蔽些。” “也好,你自己跟他说吧。” 白君瑜吃完饭回来,祁襄的粥还剩个底,白君瑜接过碗继续喂他。天刚亮那会儿喂水也就算了,他当时也没什么精神,屋内又暗,不会太不好意思,但现在青天白日的,白君瑜又挨他这么近,他心里又暖又慌,跟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似的。 食不知味地吃完最后几口,祁襄被扶着起来坐一会儿,但背要挺直,才不会扯到伤口。 郤十舟也趁这个工夫给白君瑜施了针,随后退出去看药煎得如何,把屋子让给他们。 祁襄提起兽笼的问题。白君瑜也觉得是礼部的责任。祁襄就顺水推舟让他打听看看皇上的意思,如果处置了,对四皇子来说是有利的。如果没处置,他们这些人恐怕就得重新揣度圣意了。 白君瑜安排了白如去办。 房门再次关上,白君瑜说:“你舍身相救,我很感谢你,但同样也很担心你。你是出于好意,可你伤了,我依旧不好受。” 喜欢一个人,是半点都不愿见他受伤的,哪怕是为了自己,也不行。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祁襄轻声道。 白君瑜捏住祁襄身前的平安符,皱眉道:“这东西不管用。” 祁襄没敢动,只干巴巴地说:“我觉得挺管用的。” “你还是受伤了。” 祁襄将平安符坐他手里抽出来,“没发热,只是皮外伤而已,已经很难得了。师父也说问题不大,等愈合就好了。” 白君瑜笑了,“那你知道你这样舍身相救,我应该怎么报答吗?” 祁襄眨了眨眼睛,等他下文。 “以身相许。”白君瑜看着祁襄,一字一句的说。 祁襄不但没笑,反而皱起眉,“我不喜欢这个玩笑。” 他会当真,当真了就会有奢望,有奢望就会有怨念,所以最初就是不应该开始的。 白君瑜并不觉得扫兴,反而很高兴,只有喜欢才会认真,因为会认真所以不喜欢这样的玩笑。但他就是这样想的,祁襄不喜欢,他也不会把这话收回。 祁襄被看他得烦闷,自己转了话题,“你不问我身上这些疤是怎么来的?” 祁襄还不知道潘管家已经把事情跟大家说了,郤十舟是昨天晚饭时才知道的,考虑了片刻,跟他们说暂时不要告诉祁襄,祁襄本也不想让人知道,怕以后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这些好友相处。让他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别做出一副同情的样子,祁襄不需要,他也看不惯。 白君瑜早想好了说法,即便心里淌着血,面上也带着笑意,说:“在西陲做苦力,挨打肯定难免。我不想揭你的不快,所以不问。” 祁襄心里一松,“是啊,没什么,都过去了。” “嗯。”至于那些过往在他这儿是不是过去了,得他说得算,只是没必然让祁襄忧心了。 “等白如回来,我让他去买些新书来,你养伤无聊,正好可以打发时间。” 祁襄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之前在白君瑜房间的书架上翻到的那个艳本,似多了份调侃的心情,笑道:“别买错了,艳本我可不看。” 白君瑜尴尬又想笑,低声问:“你以前看过这种本子吗?” 似乎男人之间聊这种事,哪怕是对着自己喜欢的人,也不会那样说不出口。 祁襄之前拿艳本调笑白君瑜的时候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实际他只听西陲那些官差当荤段子讲过,自己从没看过。现在要说没看过好像有点没面子,可若说看过,对着白君瑜他又不想说这种谎。 看他半天不说话,耳朵倒是红起来,白君瑜笑了,“没看过?” 祁襄瞥了他一眼,反问:“你第一次看是什么时候?” 白君瑜倚在床头,目光落在祁襄圆润而消瘦的肩头,“十七八的时候在大堂兄那儿看到的,当时也没想太多。等大堂兄过世后,家里收拾他的遗物,想把能烧的烧掉,我在他书架上找到一本男子艳集,那时是真的惊着了。” 那时他是知道男子之间有相恋的,但如何欢好他却从没想过。而且他大堂兄向来只找女人,收个男子艳本他也实在没想到。 祁襄抿了抿嘴唇,“觉得恶心?” 这大概也是人之常情吧。 白君瑜摇头,“不是,只是觉得自己孤陋寡闻而已。” 祁襄扬了扬嘴角,但又不能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便说自己坐累了,让白君瑜扶他重新趴好。 白如带着消息和白夫人让人送来的汤及护手膏脂进来了。 先将东西放到床边,白如 说:“将军府上送来了银耳雪蛤汤和乌鸡山参枸杞汤,给公子补身的。” 白君瑜打开银耳雪蛤那一盅,盛了一小碗出来,吹凉了喂给祁襄。 白夫人的好意,祁襄也不好拒绝,就任由白君瑜喂了。 白君瑜喂得倒是仔细,一滴没洒,顺便问白如:“这么快就打听好了?” “府上来送汤的是老爷身边的人,小的就闲问了几句,说是一早消息就传到将军府了。”皇上盛怒之下的处置不消片刻宫里宫外就都知道了,老爷作为朝廷重臣,得到消息的速度自然也是最快的,白如将问到的都说了,又道“皇上罚两位殿下回府禁足思过,也免了三皇子在礼部的差事。” 这倒是小事,只要左丞相不倒,三皇子不会彻底倒台,白君瑜并不觉得有什么可高兴的,“还有别的吗?” “还有一小道消息。说二皇子和玫妃献给皇上的那位娇昭仪进御书房奉汤饮,惹得皇上大怒,被赶出来了。” 白君瑜轻笑,“她被赶出来,多半为了二皇子的事。二皇子在这事上虽受了罚,但只是禁足思过,并不重。怕是玫妃乱了阵脚,让娇昭仪去求情,结果成了把子。” 白如笑立一边,并不多言。 “这事要头疼也是二皇子的事。也好,二皇子禁足不好往这儿跑,你留在我这儿的事他不知道,也能少琢磨。”祁襄说。二皇子说不定还有用处,直接跟他闹掰可不明智。 白君瑜知道他怎么想,便顺着他道:“我加派人手看守四合院附近。你为救我受伤这事瞒不住,他爱猜就让他猜去,只要别让他手下的人在这儿打探出别的消息,他怎么都好糊弄。” 祁襄也笑了,有白君瑜在,他还真不必事事都自己想那么全面了。 喝完汤,白君瑜让白如把剩下的都拿去厨房煨着,拿过那瓶护手膏脂,倒出一点,拉过祁襄的手细细地给他抹上。 祁襄脸上一热,本能地想抽手,却被抓得更紧了,“别乱动,这是我从母亲那儿要来的,擦手最好。” “我……我一个男人,用不上吧?”用不用得上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觉得手都酥麻了。 白君瑜从指尖到手腕事无巨细地全抹上了,还按摩着帮助吸收,“京中冬天冷,你现在把手护好了,冬天不容易生冻疮。” 他没说是因为觉得祁襄手上粗糙才要给他抹的,男人的手本就不似女人那般细腻、柔若无骨,他也不是嫌弃祁襄,只是担心冬天干裂,难受的还是祁襄,趁能养回来,就赶紧养着。 祁襄没怀疑他的话,原本只是手上酥麻,到后来已经觉得脖子都跟着酥麻起来,索性闭上眼,当个鸵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第48章 下午,公西直提着补品和药品来到四合院探望。 祁襄并不意外,他没告诉公西直自己的住处,但公西直好歹是在京中,打听起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且他受伤在京中也不是秘密,于情于理,公西直都应该来看望他。 “你住这儿地方真是难找,我打听了好多人,还敲错了两次门。”公西直款步进屋,毫不见外地向祁襄抱怨。 外族的居所大多是村落的形式,不像大川京城这样七转八拐的,若是外地人在这找人,的确不得其法。 “还惊扰了你,实在惭愧。”这伤对祁襄来说还真不算什么,公西直就算不来,他也不会挑理。 公西直不高兴了,“你这话说得太见外了,别说被老虎抓伤了,你就是绊倒磕碰一下,我也得来。” 白君瑜坐在一边,脸色很沉,他都把公西直这人给忘了,没想到这人居然找来了四合院。公西直是祁襄的朋友,来看祁襄也说得过去,只是他一直以为养伤期间是自己和祁襄的二人世界,不曾想什么进展都没有,公西直这个疑似情敌就出现了。 公西直也看到了白君瑜,拱手打了招呼。 白君瑜面上也得过得去,也与他点了头。 公西直见白君瑜穿得似是家居常服,跟出门拜访朋友的衣着不太一样,不免疑惑,可这跟他来看望祁襄又没有关系,故而决定不多此一问,只道:“没想到白将军在,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无妨,坐吧。”祁襄指了指床边的椅子。 白君瑜心里更不爽了,他刚才在练习走路,坐得离祁襄远些,看公西直坐那么近,他有种被置身事外的感觉。 公西直没想那么多,落座后很是关心地问了祁襄的伤势,也一口一个阿襄地叮嘱关心着,就像白君瑜根本不在一样。 说完这些寒暄的话,公西直有别的话想跟祁襄说,实在不方便白君瑜在场,他性子也是直,就道:“白将军还不回去吗?” 白君瑜冷冷地回了两个字,“不回。” 公西直继而道:“那不知道能否请白将军回避一下,我有话想跟阿襄说。” 他的这话在白君瑜看来无异于横插一刀,无论目的何在,都不像什么好事,白君瑜这种规矩古板,有时候嘴也笨的人不想跟人客气了,说话也是很直的,“王子,我就睡在这儿,你让我去哪?” 公西直一下傻了,诧异地看向祁襄。 祁襄也觉得白君瑜这话说得暧昧又有歧义,可又不能说不是事实,若让白君瑜继续解释,可能越描越黑。于是在公西直开口前,祁襄就喊了白如进来。 “公子有什么吩咐?”白如是白君瑜的贴身小厮,但祁襄是因为白君瑜受伤的,他作为一个好仆人,自然也应该听祁襄的话。 “推你家少爷出去走走,去厨房喝碗甜汤。他在屋子走了好几回,也累了。” 白如倒没多想,就推着白君瑜出去了。 白君瑜不给公西直面子是没什么,但不能不给祁襄面子,也不愿意在公西直面前跟祁襄有争执或口角,只得任由白如推他出去了。 公西直根本搞不清状况,忙问:“怎么回事啊?什么叫他睡这儿?” 祁襄认为有些误会是不必要的,就简单向他解释了白君瑜需要施针,他也需要师父换药,所以白君瑜暂时在这住几天。 公西直豁然道:“原来如此。不过我觉得白将军对我似有敌意。” 祁襄倒没察觉,“可能是你多心了。不过他是武将,任何外族对他来说今天是朋友,明天就可能是敌人。他有防人之心也实属正常。” 公西直笑看着他,“真这么简单?” “不然呢?” 没从祁襄眼中看出其他,公西直嘻笑道:“好吧,希望只是如此。我过几日就要跟使团一起离开京城了,你真不考虑跟我一起回金茂吗?” 祁襄微笑道:“阿直,你邀我数次,我知道你是真心希望我能去一个适合我养病的地方生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做,暂时不会离开大川。” 公西直收了笑意,沉郁了一会儿,问:“那以后呢?会离开吗?” “如果事情了了,我仍孑然一身,我会离开。”这也是他原本的计划。 “阿襄,如果你要做的事需要很长时间,我倒希望事情了了,你不是孑然一身的。”公西直语气认真,眼神也很真诚,“阿襄,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孤独,太孤独了,我让不忍。” 祁襄一笑,“有哪有孤独?我有师父,潘管家也一直跟着我……” 公西直抬手打断他,“你很清楚,他们都不是你孤独的本源,你的孤独是没有人能走进你的心,我不知道你是一直这样,还是后来经过那些变故才如此的。阿襄,我也曾试图走进你的心,但我发现我不行,我对你来说是朋友、是知己,却不是贴心人,所以我不敢去占那个位置,也占不上。” “阿直……”公西直曾经的心思他哪能看不出来?只是他不说,也从未给过希望,公西直看明白了,自己走出去了,所以两个人才能一直保持好友关系。 公西直释然地笑道:“阿襄,希望我们下次见面,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或者,那个能走进你心里的人已经出现了。” “谈何容易?”祁襄苦笑。 “只要对的人出现了,你别排斥就好。阿襄,你好保重自己,我也会常来看你,你一定要让我看到你不孤独的样子,这样我才能真正放心。”公西直微笑道。 祁襄沉默半晌,才点头说:“好。我也期待你再来看我的时候,也不是一个人了。” “好啊。”公西直应得爽快。 厨房里,白君瑜沉着脸喝着红豆汤。 潘管家提着心问:“将军,是不是甜汤味道不好?” 不然喝个汤怎么这种表情呢?他明明没给加糖了。 白君瑜回神,说:“不是,挺好。” “哦,那就好……”他家公子明明很喜欢他煮的各种汤来着。 “这汤是祁襄要喝的?”白君瑜问,从早上到现在,也没听祁襄说要喝,更没有人给端进去。 潘管家怅然地笑道:“这个说来话长了。”于是一边看着药,一边把祁襄早上喝甜汤的习惯同白君瑜说了。也就导致现在祁襄喝不喝,他都会给备上。 白君瑜突然想到自己的母亲,如果祁襄跟了他,他母亲是不会有这种晨昏定省的规矩的。因为祖母以前也时常这他对他母亲,所以他母亲对他请安这事向来不在意,没有要求,也不提倡。比起早上去请安,他父母都更喜欢他晚上过去同他们一起吃饭。想必祁襄应该会喜欢,也不必日日早起。不过这甜汤倒是可以继续煮着,祁襄这身子空着肚子睡懒觉也不好,倒是可以早上喂一碗再接着睡。 公西直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白君瑜脸上的霜这才见化,又没有立场去问祁襄他们聊了什么,更不好指责祁襄把他赶出去的行为。为了顺理成章,又不尴尬地进屋,白君瑜又让潘管家盛了碗甜汤,加上糖,亲自给端了进去。 “怎么发起呆了。”见祁襄趴在床上半天没动,眼睛都没眨一下,白君瑜端着汤坐到床边。 祁襄回神,他在琢磨自己如何能不孤独的事,一时 倒没有答案,“甜汤?今天喝的汤够多了,晚点再喝。” 白夫人的心意不能浪费,潘管家的自然也不能,只能放一放。 一碗汤没得到青睐,白君瑜只好把汤给了白如,自己拿手润手膏,又给祁襄涂起来。 “这一天要涂几回?”祁襄没涂过这种东西,也不太懂。 白君瑜糊弄他,“想起来就涂一涂,没有定数。” 其实他也不知道要涂几回,只是觉得这是唯一他能给祁襄做,而别人做不了的。这样他也能平息公西直与祁襄单独相处的不爽,毕竟现在他跟祁襄单独相处的时间更多——这种比较的想法也许在以前的他看来很幼稚,但现在却很重要。 “你要不要也涂一些?”白君瑜常年练武,手也应该保养。 “给你涂我也能沾到。” 行吧,不用再费一次事了。 “王子要回去了。”祁襄当闲聊地和他说。 白君瑜头也不抬地问:“你想去送他?” 祁襄摇头,“我身上不便,就不去了。”反正还会再见,不必于过伤感。 “也好,养伤要紧。”他可见不得祁襄去送公西直,两个人依依不舍的样子,不去更好。 刚出去没一会儿的白如匆匆跑进来,“少爷,夫人那边派了大丫鬟来传话,说老太太晕倒了。如果您方便,请您到白府问安。” 白君瑜眉心一皱,“怎么回事?祖母身体不是向来不错吗?” “听说是因为堂二少爷的事。”白如脸上有些尴尬。 “君阳?又闯祸了?” 白如硬着头皮,把大丫鬟跟他说的讲给白君瑜听,“大夫人给堂二少爷寻了门亲事,两家都有意,已经准备悄悄去合八字了。家里也安排了两人见面,不知怎的,堂二少爷居然看中了那小姐身边的丫鬟。两人私下……那啥,让人家小姐抓了个正着。事情就闹起来了。” 祁襄听着白家的八卦,道:“白家二少爷收了一个丫鬟,虽不好看,但那小姐为着名声,也不至于太计较吧?何必闹大?”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要么咽下这口气,做通房也好、抬妾也好,面上工夫做好了,别留个善妒的名声。等成亲后再找个理由打发了,要么由男方家主母出面,直接咬定儿子少不更事,是被勾引的,那丫鬟打死了事。没道理要闹起来,弄得自己难堪。 白如点头,“谁说不是呢。可那家小姐不知道从哪儿得知堂二少爷天生有疾,生不出孩子。说大夫人是想把生不出孩子的锅甩给她,让她抬不起头做人,心思歹毒,她必不能依,这才闹的。老太太得知真相受了刺激,就晕过去了,说是现在还没醒。” 祁襄诧异地看向白君瑜,这事放在宅里算是秘辛了。 白君瑜道:“君阳的这个隐疾也是近些日子才发现的。不是我们二房的事,我们也不便多言。” 祁襄:“那你快去看看吧。我这儿有些不错的灵芝,你拿些送去,别空着手,让人说你不孝无礼。” 现在回去准备又是耽误时间,不如拿他这里现成的。他这儿最好的山参是不用想了,师父不可能给,灵芝倒是无所谓,师父有很多。 “那我就不同你客气了。”白君瑜起身坐到轮椅上,又嘱咐他,“按时吃药,想吃什么让下人去买。我尽量早些回来。” 这话听着像是出门的丈夫对妻子说的话,又好像白君瑜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第二个家了。 无论出于哪一种,祁襄都没法应他,即便这种感觉有些奇妙,甚至让他有种这里是他们的家的错觉,“去吧,路上慢些。” 作者有话 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椒肉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如人饮水_凉凉、纸醉金迷 10瓶;阳台君 3瓶;een、名字什么的真难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白君瑜回来时,祁襄已经睡下了,给他留了烛火,怕他本就行动不便,再磕碰着。 让白如去休息,白君瑜放轻手脚自己用盆里的清水洗了手脸,这才吹了烛火上床。 祁襄也是会武之人,身边突然多个人,他又不是昏迷,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回来了?” “嗯。吵醒你了?”放下另一半窗纱,白君瑜在黑暗中看着祁襄。似乎有了这层夜色,一直盯着祁襄看也不会不好意思。 祁襄没睁眼,带着倦意问:“白老太太还好?” 白君瑜给他盖了盖腰间的被子,躺下道:“已经醒了,就是一个劲儿地哭,说无颜见列祖列宗。” 现在白君瑜躺在他身边,祁襄已经有些习惯了,也特别佩服自己的适应能力,只是还有些僵硬地保持着中间那条一拳宽度的距离而已,“是该伤心的。” “睡吧,明天再说。”白君瑜不想打扰祁襄的睡意。 祁襄倒觉得自己肯定能睡着,只是白君瑜不把心中的负面情绪说出来,晚上怕睡不好,“没事,我也不必早起,你明天也不施针,陪你多说几句。” 白君瑜勾起嘴角,想翻身面向祁襄,又怕祁襄尴尬,就保持着平躺的姿势,“这事大伯先前也不知道,这回知道了,整个人看着都少了精气神。” “无后是大事,若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解决,怎么都能熬过去。现在弄得人尽皆知,以后在熟人那里也没颜面。”他不看重什么有后没后的事,但他是他,世俗是世俗。 白君瑜轻叹,“是啊。大伯母想给堂弟娶个高门女扶持堂弟一二的想法算破灭了,现在还要面对祖母和大伯的怒火,白家怕是要乱上一阵。” “奉北将军和白夫人呢?也已回府了?”就算分家了,遇上这种事,如果白府需要,他们也可以留下代为主事。 “回府了。大伯一家一向好面子,这种事无论自己能不能解决,都不会希望我们二房插手。如果不是祖母昏倒不醒,也不会叫上我们二房。”他太了解大房一家的行事风格了,有时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你堂弟呢?怕心里也不好受吧?”男人在这方面有问题,是天大的丢脸事。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见到人。大伯已经安排了府里的人守好他,别让他做傻事。”天生的缺陷也不是白君阳的错,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大伯和大伯母怎么能不忧心。 祁襄睁开前,黑暗中白君瑜的眼睛特别亮,“你呢?忧心吗?” 白君瑜沉思须臾,“我不与你说场面话,我不忧心。” “哦?”祁襄来了兴致。按白君瑜以往的古板性格,就算分家了,那也是一家人,该操心的也不能少,大有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感。 “从大伯一家给我父亲送妾开始,我就知道不能一味地做好人,别人未必领你的情,私下里该算计你的也一样不少,还要骂你傻。” 祁襄笑出声,“难得你看明白了。” 白君瑜也跟着笑了,觉得祁襄这语气有点欠打,他又舍不得打,只好伸手捏他耳朵。 祁襄痒得一缩,又不能扯到伤口,只好小声道:“松手,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不是君子,只是我性格关系,少与人接近,所以给了别人这样的错觉。”对着祁襄,他是真不想做君子,可他现在并不是祁襄的什么人,也不能做一个登徒子。 祁襄去拉他的手,“你也知道自己性格不好了?” 白君瑜松开手,笑说:“我一早就知道,只是没必要自己说出来。我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加上性格原因,跟堂兄弟一家也不 亲近,与他们见面说话的次数还没有跟你多。所以君阳的事我并不觉得忧心,甚至没什么感觉。当然,这话我只能跟你说,让别人知道,大概我参我一本不睦兄弟、铁石心肠。” 有些话只跟自己说,祁襄心里有点甜,笑意也压不下去了,“你就不怕我给你传出去?” “不怕。”白君瑜回得很干脆。 “为什么?”祁襄好奇。 白君瑜敷衍道:“你以后就知道了。”——以后他们就是一体的,祁襄出卖他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听,太亏了。 大晚上的,祁襄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去猜,就继续问:“你堂弟这事不好办,娶个好姑娘人家肯定不乐意,娶个不好的你大伯母也不乐意。而且就算以后过继,也得有合适的人,不是随便抱个孩子就行的。如果事情办不好,你的名声可能也会有影响,以后不好娶了。” 经此一事,白府应该会夹着尾巴做人,再闹出事的可能性不大,就当玩笑说说罢了。 白君瑜一脸淡定,“不会影响我。” “这么确定?”这有点盲目自信了吧? “确定。你以后会懂的。” 祁襄不想理他了,“你今天晚上说话怎么这么磨叽。” 白君瑜也不准备细解释,只笑道:“睡吧。” 祁襄将头转向另一边,自己原本是一片好心,结果再说下去睡不着的快成自己了,算了,不爱说拉倒。 三日后到了公西直离开的日子。 他知道祁襄不能来送他,也没多踌躇,整装完毕就出发了。 到了城门口排队出城时,却突然被叫住了,转头一看,居然是白君瑜。 白君瑜骑马而来,他现在腿一日好过一日,走路虽不灵便,但骑马倒是无碍。 “白将军。”公西直拱手打招呼。 白君瑜坐于马上,“王子,白某下马不便,还请王子见谅。” “无妨。”他也知道白君瑜的情况,不会勉强,“不知将军这是要出城还是……” 白君瑜拉稳缰绳,面无笑意地说:“祁襄出门不便,我代他送送王子。” 公西直与白君瑜对视片刻,白君瑜目光清凛,毫无闪躲,不像另有目的,更不像说谎,“那就有劳白将军了。” 出了城,使团的车拉满了东西,走得很慢。白君瑜和公西直骑马走在前面,今天温度适中,天高气爽,若不是祁襄不便走动,白君瑜倒想带他出来走走,看看秋季的城外。 白君瑜说是来送公西直的,却一句话都没有,就像两个人刚好顺路而已。 公西直不是那种一句话不说也能过一天的人,而且白君瑜既然打着代祁襄送他的旗号,他也不能让场面太冷,“阿襄如何?好些了吗?” “伤口已经在愈合了。” 公西直点头,看来白君瑜不是个太难相处的,“阿襄跟我聊天时,倒很少提起在京中的朋友。这次来看你们待他亲厚,我也就放心了。” “我们同窗数载,有些事不劳王子挂念。” 公西直笑道:“怎么能不挂念?我游于各处山水之间,日子逍遥自在,金茂更不需我多操心。细细想来,我长这么大,阿襄是我唯一操心过的人。” “王子把心放肚子里就是了。有我在,祁襄一切都好。” 公西直挑眉,“既然将军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将军是要同我抢阿襄?” 白君瑜直视前方,一个眼神都没给公西直。“抢?祁襄又没应承你,何来抢一说?” “何以见得?”公西直也不恼 。 “凭你走了,祁襄还在京中,且夜夜与我同寝而眠。” 公西直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最后索性也不跟他绕了,直问:“你喜欢阿襄吗?” “喜欢。”白君瑜也直言回道。 公西直心里一松,如果祁襄也喜欢白君瑜,倒也是不错的结果,“那你要好好对他,别让他伤心。” “不必王子提醒,王子担心的,恰巧是我最怕的。” 公西直笑了,“那就好。看来将军不是来送我的,是来宣示主权的。” 白君瑜依旧面无表情,“他还没答应我,不算宣示主权。只是要亲自看你离京,我才能放心。” “将军,我还是随时可以回来的。”他不能让白君瑜毫无危机感,即便他也做不了什么。 白君瑜拉住缰绳,马匹停稳,“那也不是短时间内的事,王子长留我大川京城,才容易惹人怀疑。白某就送到这儿了,王子保重,一路顺风。” 公西直心中郁闷,白君瑜这个话少又表情少的,有时候说话真的顶人。但如果在白君瑜对祁襄够好的前提下,以白君瑜的身份地位,的确是最能保护好祁襄的,如此他倒没有不放心的了,“那好,我走了。将军待我向阿襄道别吧。” 白君瑜没应声,这事他干不了,他也是找了别的借口出来的,祁襄并不知道,他也没准备让祁襄知道。 公西直的马向前跑了一步,又停了下来,公西直转头冲白君瑜道:“对了,我忘记了告诉你,就算我不能长留京中,但我还能给阿襄写信啊。”说罢,公西直也不等白君瑜回答,策马挥手而去。 白君瑜嘴角一挑,自语道:“那也得看这信是经了我的手,还是直接送到祁襄那儿。”别人的信他不敢拦,公西直的,呵呵。 掉转马头,白君瑜往城中赶,不知不觉他已经送出不远的一段距离了,一直跟在后面不敢打扰自家少爷的白如也跟了上来。在马匹奔驰中,路边突然蹿出一人—— “吁——”白君瑜赶紧勒紧缰绳,马匹前蹄撩起老高,差点踢到面的人。 来人一身书生打扮,但衣服灰扑,鞋子也磨得不像样子,见马匹停下,立刻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奉北将军府白小将军?” 白君瑜没说话,他不知道这书生拦马是何目的。 白如替白君瑜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拦路?” 书生噗通跪下,大声道:“白小将军,学生有冤,请您做主!” 第50章 白君瑜回来时,祁襄正在喝药,见他神情不愉,祁襄问:“怎么了?” 祁襄跟他说回家看看,难道是将军府出事了? 白君瑜捏了块糖,“你先把药喝了,我有事跟你说。” 祁襄见似乎不是玩笑之事,赶紧把药喝完,被白君瑜塞了糖。 白如收了碗就出去了,白君瑜坐到床边,“我回来路上遇人拦我,说有冤屈。细问之下,那人说自己是淮丰考生,两年前的科举,有大量考生舞弊,他无意间撞到此事,跑去揭发。结果衙门与舞弊官员沆瀣一气,把他打成重伤不说,还污蔑他偷盗,让他一辈子无法参加科举。” 祁襄皱眉,“可有证据?” 白君瑜摇头,“就是没证据才难办,人证也只是一面之词。那人身上的确有被打过留下的伤痕,腿和手都有骨折过,书生打扮,不会武功,手上有在淮丰为庸书局就读时的录取文书和先生评语,身份上不像作假。若是身背偷窃的罪名,也会有记录,不难查证。” “那为何事隔两年才来京告发?”就算是骨折伤,将养个半年也能走了。 “说是知道官官相护,告发不易,之前贸然行事,差点丢了性命,故而格外谨慎。这次是听闻礼部左侍郎被罢了官,这才抓住突破口。又不敢找文臣,怕盘根错节太深,所以在那里蹲守武将。”白君瑜也只是把那人说的如实告诉祁襄。 “这事和礼部左侍郎有关?”祁襄眉头皱得更紧了。 白君瑜点头,“他是这么说的,说礼部左侍郎与那些买题的考生见过面,也是那回恰好被他撞见。” “既然他被发现了,为何还要留着他性命?直接了结了不是更安全?”这点祁襄倒是想不明白了。 “不晓得,他自己也不清楚。说被打时本以为死定了,没想到捡回一条命,背了个污名。”白君瑜的目光一直盯在祁襄身上,祁襄分析事情的样子认真又谨慎,与当初在学堂辩题时一样,只是人不似那时还带稚气,如今是真的长大了。 “这事你有何打算?”祁襄想先听听白君瑜的想法。 白君瑜没有犹豫地说:“这事我不便参与。我在养伤中,按理说不应外出,而这一出门恰好遇上这种事,肯相信我的会觉得是巧合,怀疑我的怕能从中扯出一段我蓄意陷害的故事,与我没有好处。但这事既然涉及到礼部左侍郎了,那是否还涉及到礼部其他人,乃至三皇子还不好说。所以也不能不管。” 礼部中人大量倾向三皇子和左相,若大量舞弊属实,没有够大的势力在后面参与和支撑,别说单凭礼部左侍郎,就算凭着整个礼部,都不可能成事。 祁襄扬起嘴角,“你心里有数,我也不必多费口舌。这事我刚才想着可以推给二皇子办,但现在又觉得不太合适。若透露给他这事可能与三皇子有关,他肯定会咬死三皇子,没事也要扒下一层皮,但那样,四皇子就完全置身事外了。舞弊可不是小事,若二皇子和三皇子都下水了,四皇子却冷眼旁观,皇上会怎么想?而且这事开始就是无凭无据的,他找上你,你推出去也是推给周围的人,还是不免让人觉得此事是四皇子挑的线。既然不想让四皇子掺合进去,又不能让他被怀疑,那就得有个人跟他一起置身事外。” 如果祁襄不明说这些,白君瑜可能并不容易猜到祁襄在想什么。但祁襄把想法说了,他就很容易跟上祁襄的思路,“的确。可若二皇子也不能掺合,这事你觉得还有谁能一查到底?” 现在朝中虽不能说是三子鼎立,但也可以看出三方势力分支。就算是之前最没有存在感的二皇子,也开始有自己的人脉了。如果二皇子和四皇子都不动,那就算三皇子真有参与 其中,也未必会查到他那里,很可能半途就结案了,还是那句话——他们没有证据。 祁襄抿了抿嘴唇,“我再想想……” 随即又道:“这事你得和四皇子及太傅通个气,事情表面看着不利,可若是真的,真能查出东西,这朝中必会翻一次天。四皇子若能借机起势,以后地位会更稳些。” “好,一会儿我亲自去四皇子和太傅府上。”这事交给别人,他也不放心。 祁襄问:“那个书生呢?” “我已经命人将他安置在城郊别院了。” 祁襄点头,这个安排再恰当不过了,若这人带来的哗然是真的,那现实的确不宜露面,“你再让人去问问他,是否还有其他人证或者能做为证据引人怀疑的地方。单凭他一面之词,就算告到你这里,也没有用。另外,他的身份也要核实一下。” “我这就让人去办。” 白君瑜的腿刚大有起色,按理来说不应该让他这样劳累,但事关重大,又不能拖延,身在这权利与势力的漩涡中,有时再累也得往前冲。 之后的五天,四皇子、太傅、奉北将军及白君瑜几乎每天都要碰头,就舞弊之事进行商议。淮丰离京不远,书生的身份很快核实清楚了,并未说谎。 像这样证据不足的事,太傅本该更谨慎,但这回太傅比他们都积极,细问之下,才知道两年前的科举,殿试时不少中选考生都表现得平平无奇,且那时他听过一些传闻,说中间不乏学业不佳之辈,不知怎么就中举了。那一批的考生封官外放后,也出了不少纰漏,现在想来总觉得蹊跷。 祁襄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如今也能侧躺着睡了,但郤十舟仍不许他出门,非得让他在床上休息,所以这几天他们谈的内容都是白君瑜回来告诉他的。 而二皇子那边尚在禁足,近来老实得很。可能是已经过最开始生气的劲儿了,皇上倒也重新宠幸起娇昭仪,对二皇子来说是个好现象。 三日后,下了早朝,太傅私下面圣,以自己失职为由,请陛下查前礼部左侍郎是否存在科举受贿一事。他没直接说前礼部左侍郎参与舞弊,而是先说自己被书生拦轿,指责他与前礼部左侍郎一党,扰乱科举。此事事关重大,他不敢贸然行事,既然那书生直指他和前礼部左侍郎,他又自认身正不怕影子斜,所以肯请皇上彻查,还他清白,也请彻查两年前的科举是否公平。 两年前的科举是他与左丞相一同负责,太傅背上这个责任,要彻查当时之事,也是有理有据。 兹事体大,皇上也不敢怠慢。他是信得过太傅的,否则太傅知情不报,这事也就被掩盖过去了。既然太傅喊冤,又没有要揭过的意思,这事倒真的可以查一查。而且一个被罢官的礼部左侍郎,查起来也无人敢多言。 于是当天下午,李公公带着大批禁军闯入柴府,前礼部左侍郎柴户长大惊失色,他被罢官后,并没有被赶出京城,他家虽与皇室无缘了,但仗着左丞相的人脉,还是留在了京中,等待翻身之日。但没想到突然被闯府,且不知是为的什么事,就这阵仗看也不是小事,这才更慌。而今天更不巧的是府中正在对账,真假账本都在,柴户长脸白如纸,抖如筛糠,生怕是银钱上的事。 今天这个日子还真是祁襄千挑万选的。大户人家不比小门小户,每月都要对账,尤其是私下贪污的官员,账更是要做得滴水不漏,只有这种日子,真假账才可能一同出现,逮个正着。柴府人多口杂,下人们别的不知道,府上哪日对账心里还是有数的,尤其是管采买的。只要稍微给点银两打听一下就行,在那些人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看到银子自然乐意说。 银子从柴府一箱箱被抬出来,围观的百姓 也议论纷纷。 “这柴府这么有钱吗?这得是多少银子啊?” “我看未必,没听说柴府有别的生意,一个左侍郎一月能有多少银子?” “肯定是贪来的。” “嘘,出来了出来了。” …… 禁军绑了柴户长出来,此时的柴户长已知是为了何事,一言不发,脸色灰败。家眷哭成一团跟在后面,被进军拦在了门内。 李公公一脸凝重地捧着账本,吩咐道:“咱家先回去禀明圣上,你们先将柴户长压入刑部大牢。” 说罢,李公公就带着人匆忙走了——如果之前他还觉得太傅可能是要自毁多年名声,那现在他只觉得这京中怕要下雪了。 白如带回消息时,祁襄正和白君瑜在屋中作画,画的是秋景,也是这京中的天。只是两人都不擅长作画,也不免彼此笑话一番,与这京中眼看要紧张起的局势格格不入。 汇报完消息,白君瑜就让他歇息去了。 “这次多亏了太傅敢把自己拉下水,否则这事能不能查起来还不好说。”祁襄佩服太傅的人品,这一出他们不确定能不能拉下三皇子,但这对太傅来说不是重点,他更多的是要为那些莘莘学子讨一个公道。 “之后就看刑部的本事了。”白君瑜说。 他们能做的也着实不多,四皇子在这事上不愿退缩,却不得不听他们的闭口不言。如果只让那个书生去告御状,先不说皇上信不信,就连能不能见到皇上都是个问题。他们若作为引荐将书生带去见皇上,一个弄不好,皇上就会认为是他们在无端生事挑起纷争,书生又没有证据,很难说服皇上去查。而太傅已自己蒙冤为由,请皇上彻查,无论是出于对朝堂的整顿还是出于对太傅敬重,皇上都势必要查,而且是无条件地查。这也导致太傅正面得罪不少人。 “我看四皇子的态度,似乎是不愿意再忍让了。”祁襄说。 他不知道自己判断的对不对,只是有了这样的感觉。 白君瑜知道其中缘由,但因为郤十舟的警告,不便跟祁襄说,便道:“似乎如此。四皇子也忍很久了。” 祁襄托着脸看他,“我现在有个想法,可以让四皇子帮个忙。” “什么想法?” 祁襄卖起了关子,“这事二皇子和四皇子都不便参与,柴户长能不能拉下三皇子还不好说,但他的确是个突破口。而我们现在需要一个能与三皇子抗衡的人,哪怕这事最后与三皇子没关系,也能通过此事削弱三皇子一党。一个左侍郎自己想搞舞弊,那是做梦,后面必然有一干同党。那你觉得谁最不怕得罪三皇子,又适合出面与三皇子及左相一党抗衡,还不需要二皇子和四皇子出头?” 白君瑜陷入沉默。 祁襄提笔在纸上写了几笔,随后将纸反扣过去,笑说:“你想好了写下来,看看我们想的是不是一样的。” 白君瑜看了看他,又思索了须臾,提笔写下自己的答案。 祁襄将他写好的接过来,又将自己写好的拿起来,两张纸冲着白君瑜翻开,上面是同样的三个字——大皇子。 第51章 柴户长只字不言,刑部也没有立刻审问他,而是从账目入手,又抓了柴户长身边的一干家仆,总能问出些线索。 刑部的人都是老手,皇上的意思是不要张扬,他们自然不会多话,可办事的速度一点也不慢,很快就抓住了账本上的漏洞。 说来也是不巧,因为柴户长被罢了官,家中一时没了收入,又有一府的人要养,只能把藏在密室里的钱拿出来周转,这也势必要把之前的账目都拿出来进行核对和重新记录。所以李公公这回带回来的账本是柴府三年内的所有账目,这中间就发现了蹊跷。 柴户长为官期间,账目上虽偶有不当之处,一看就知是收礼得来的。但都是小钱,谁府上多少都会有这种贿赂,大家心照不宣,刑部也不会去扯这个头儿。但两年前的科举前三四个月,账目上记录了数笔款项相同的收入,没记来处,只记了银钱数目,十分怪异。若是生意往来,也不可能短时间内收到几十甚至上百笔数目一样的银子,时间过于集中,之前之后都未再出现过,且未在账本上看到柴府有做生意的迹象。 而且这些数目巨大的银子在科举当月大部分都已支出,去向也没有注明,柴府最后只剩下十几万两,但对一个官员家中来说,也是巨款了。 刑部没敢耽搁,立刻将情况报给了皇上,按他们多年的经验,舞弊一事怕不是无中生有。 次日,贤珵带着两身刚做好的衣服来了四合院。一是来给祁襄送做好的衣服的,天开始凉了,衣服要早些备上,二是来看看祁襄的伤势,顺便把家中的情况跟他们说说。 “太傅还好吗?”别的都好说,这件事里祁襄最关心的还是太傅。 贤珵笑得轻松,“放心吧,祖父只是暂时被禁足在府中,对外说是身体不适,闭门谢客,旁人不会怀疑。” 无论这件事跟太傅有没有关系,既然是太傅揭发的,那为了避嫌,太傅都不应该参与后续。皇上也不能委屈了太傅,所以禁足也给换了个理由。 祁襄嘱咐道:“你无事也多陪陪太傅,太傅是个明白人,可总待在家中,也难免多虑多思。” 他现在还被师父拘着,而且就算能出门,也不方便天天往太傅府上跑,他还有其他事要做,能避嫌的尽量避一避,对谁都好。 贤珵神色如常,他知道这事一定要格外谨慎,“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衣店我帮你看着,你也不必担心,买卖一切如常。我只要时常去衣店走动,别人也不会怀疑贤府闭门谢客有什么内幕,一切都很妥当。” “那就好。四皇子那边呢?你去看过没?”四皇子现在似是憋着一口气正找出口,祁襄也不得不多问一句。 贤珵接过白如端来的甜汤,边喝边道:“还没去,不过也没传出什么消息,应该都在计划中。四皇子府正好也在咱们店订了衣裳,我倒可以带着衣服登门去送,旁人也不会多心。” 祁襄觉得这个机会很好,就对贤珵道:“正好,你帮我给四皇子传个信。” 把话跟贤珵说完,贤珵有些犹豫,“会不会太冒险?” 没等祁襄说话,一直沉默的白君瑜就道:“相信他就好。” 贤珵挑眉,“什么时候你的信任也变成对人不对事了?” 白君瑜不欲与他多言,说多了反倒容易暴露自己的心思,“请四皇子多加小心。” “行。”既然白君瑜都这样笃定,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他就是个传话筒,若四皇子也有顾虑,他再来说就是了。 贤珵离开后,祁襄拿起那些衣服看了看,针脚很细,料子也是上等的,完全不输那些老字号衣店,心下满意的同时,也接机问白君 瑜,“你穿我们彩罗成衣店的衣服,感觉如何?” 白君瑜平日里还真不会在意这些,衣服的料子和样式都是母亲定的,如果不慎划破了,也是交给母亲缝补。所以衣服好不好穿,舒不舒适他真不知道怎么评价,但因为是祁襄的店,他也不能做出没有细品过的样子,只得道:“很好。” “哪儿好?”只看白君瑜的表情,祁襄就知道自己是白问了。也是,别说白君瑜一个武将了,就算是寻常百姓家中,这事也是交由女主人操持的。 白君瑜语塞,祁襄是自己喜欢的人,总要说出点什么哄祁襄高兴才是,几乎是绞尽脑汁,白君瑜说:“比一般衣服更结实些。” 祁襄憋着笑,衣服结不结实大多跟料子有关,加上白君瑜近来少动,也不曾去军营和比武台,衣服自然不至于破损。 见祁襄虽面上不显,但眼睛都快眯起来了,白君瑜一下反应过来,伸手去捏祁襄的下巴,“笑话我?” 祁襄也不憋着了,哈哈大笑,“你这一看就是不当家,不懂这些琐事。” “你懂?”白君瑜很想把他抓过来,让他别笑了,好好说话。可又觉得不合适,手慢慢捏成拳,并未有其他动作。 祁襄笑说:“我过去过的什么日子你也不是不知道,自然知道得比你多。” 他不是说在西陲的时候,而是以前在祁府上,他的衣服也是不求华贵,只求结实。因为不是经常可以做新的,有一身能撑场面就可以了,其他的都是耐穿为主,也没有人觉得他一个少爷,穿得布料跟平民一样有什么不对的。 “那正好,以后这些事我问你就好,还省得找别人了。”白君瑜想说的是“那正好,以后我府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可也同样是知道不合适,只能改口,憋得也挺难受。 祁襄坐直了些,笑意也收敛了,“那我问你个事。” “你说。” “奉北将军的兵穿的铠甲每年都是送到兵部统一修补吗?”祁襄觉得这事还是直接跟白君瑜说比较好,他不想话里带话,或者算计着去争这份生意,对于这件事,他更多在意的是将士们的安危,更是白君瑜的安危。 这事跟祁襄倒没有不能说的,白君瑜便如实道:“每年会有统一的修补时间,我看除了几位主将的是由宫中修补外,其他大部分的还是会送到民间的老字号去,手艺中规中矩,也没什么可挑的。近几年也有些手上有兵的将军自己找衣局修补,也都是有资历的,兵部也乐得少费事,不太限制这个。我父亲这边一边是平日里若有铠甲破损,会每隔三个月集中一批,送去民间衣铺修补,数量不大,每次的店除了都有资历外,并不会固定于哪一家,都是看哪一家当时生意少,能修补快些。” 祁襄知道这事白君瑜做不了主,但还是想透过他能跟奉北将军提一句,便道:“那你觉得我们彩罗成衣店行不行?” “你们想接修铠甲的生意?”这个白君瑜是没想到的,“这事麻烦又繁重,万一出了事,你还要承担责任。” 祁襄微笑说:“一般外面的衣局修补好了,还是要经兵部检查才能最终还给军营,承担责任的可能非常小。与兵部打交道,麻烦是麻烦些,但这是彩罗最容易接到铠甲生意的办法。如今朝中形式你也看到了,你这次出征是有人在粮上动了手脚,可若下次是在铠甲上呢?别人的军队我管不上,你和奉北将军的是半点差错都不能出的。如果那些铠甲经我们彩罗的手,我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它不被动手脚,可以最大程度地保护你们。还有你和奉北将军的铠甲,师父经多年研究和种植,种出一种叫铁心藤的植物,这种植物与师父制作的药水一起泡上三个月,可以结实如铁,刀枪也不易斩断。我想用它重新加 固你们的铠甲,让你们在战场上无后顾之忧。当然,铁心藤不易得,不可能将所有战士的铠甲都穿上这个,但在重要的部位可以用它加固,以求不出致命伤。” “当真?”白君瑜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若有这种好东西,自然是少一重危险。 “我可以拿给你看。”这铁心藤他师父原本是研究来给他做个软甲的,后来软甲做成,还剩下不少,他就起了这个主意。 “不必,我信你。”祁襄能说出这话,他自然敢信,“这事我要回去跟父亲说一下,他的军队最后还得他主做。” 祁襄点头,“我明白。无论奉北将军答不答应,你记得把你的铠甲拿来,我先帮你做。越早弄完越好,万一需要的时候,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好。”有这种好东西对他来说当然是惊喜,但具体好到什么程度,他还得自己试过才知道。而祁襄能有这个心保护他,他也是很高兴的,至少这也算是祁襄心里有他了。 涉嫌舞弊之事就算刑部再不吭声,柴府被搜查的事却是百姓们亲眼目睹的,一传十,十传百,自然也就透出了风声,一时间京中议论纷纷。没两天,京中的流言又多了一事,说大皇子可能参与舞弊。单凭柴户长不可能有这么大能力,科举舞弊必是有大儒写好了文章为那些学子作参谋,且要有足够厉害的人在后面支撑。 有位民间大儒曾任大皇子老师,悉心授课五载,后告老还乡,颇有圣名。而这位老师也曾经指点过柴户长一段时间,柴户长也称之为老师。既然师承同门,那大皇子必然是最有嫌疑的。 这事传得快,每个人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倒是牢中的柴户长依旧只字不提,跟着他的家仆也都审问了一圈,可以确定科举前柴户长的确向朝中告了病假,却私下去了淮丰等地,与学子们悄悄会面。还有下人说在打扫书房时,看过柴户长写了一篇文章,题目与当届科考题相差不多,且是在科考前写的。 这就几乎坐实了柴户长舞弊的罪名,柴户长嫌疑越大,传言散开,大皇子的嫌疑也就越大。几日下来更是实情与谣言混杂一起,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这就是祁襄想要的结果,四皇子做得不错,没让人抓到传言的来源。而大皇子也顺理成章地被拉下了水,无论皇上信还是不信,大皇子都要自辩,要自辩就要拿出与自己无关的证据,至于能查到什么程度,想查到什么程度才愿意罢休,就看大皇子自己了。 白君瑜听完这些传言,直言问祁襄,“这些都是你算计好的?” “算计”这词不好听,却很多人都在这么做。祁襄也不否认,他是什么样的人,白君瑜心里有点数也好,“大皇子早早离宫休养,另请老师教授课业,且是大儒,这事天下人都知道。那位大儒乐于指点学生,记名的未记名的人数众多,只要一查就知道柴户长曾受他指点过,还真不用刻意去找。” 白君瑜笑道:“你能想得周全,就能自保,这样很好。如果有必要,你把我算计进去也无妨,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祁襄没想到白君瑜居然会这样说,表情有些尴尬,“你这像色令智昏的人才会说得话。” 白君瑜从容地说:“也不无可能。” 祁襄睫毛微扇,“我不以色侍人。” 白君瑜走近一步,低声道:“我知道,我只是希望你以后能多为自己考虑,哪怕算计也无妨,只要你好好的。” 祁襄混乱的心像是被滴入一滴清泉,那样沁凉,豁然轻快。 第52章 祁襄的伤势现已无碍,郤十舟若隔日去奉北将军府施针也没有妨碍,但白君瑜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每日给祁襄端汤倒水,晚上都是守着祁襄先睡,自己才睡下。白日里无事,两个人不是看书练字,就是下棋画画,日子也不无聊。 白君瑜不走,祁襄也不愿意赶人。这些日子他就像心里揣了个宝贝,欣喜、高兴,觉得天都比以前蓝了,却又不能说,只能兀自享受这份贴近,也开始越发贪婪,总觉不够,又不敢更近一步。 爱上一个人大概就是这样,有太多理由不能宣之于口,藏于心中又时而高兴,时而忧伤,情绪明明是自己的,却更容易被对方的一举一动带动。偶尔懊恼,又放不开手。明明不断告诫自己没有结果,仍行不由心地要去抓住那一丝爱的喜悦。是折磨,是心慌意乱,却都带着糖衣,让他明知会苦,但还是忍不住先含下最初那口甜。 这样的相处对祁襄来说是如此,对白君瑜来说也是如此。不同的是,他本就表情少,也习惯了内敛,所以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那是难上加难。再有一点,祁襄想的是自己迟早要离开,而白君瑜想的却是迟早要把祁襄留在自己身边,一生一世,所以他感觉不到苦,只有甜和更甜。 白夫人几乎是天天让人送炖汤来,开始还是些比较清淡的,后来祁襄伤口愈合得不错,她就开始让人送些补汤来,像什么花胶灵芝炖鸡汤,虫草排骨汤,参苓白术老鸭汤等等,倒没喂胖祁襄,但祁襄的气色的确比之前好了不少。 喝完今天的汤,祁襄懒得动,就靠在榻上摆弄着白君瑜给他买来的小玩意。白君瑜近来走路越发顺畅了,只是走的还是比较慢,郤十舟说还需要一段时间练习,不必着急。 潘管家出去买菜,带回了消息,说因为京中大皇子可能涉嫌舞弊一事愈演愈烈,皇上已经派人去问了。大皇子随后上了折子,否认自己与此事有关。而柴户长依旧没供出有用的东西,刑部已经用刑,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都是小打小闹,问不出东西也正常。 白君瑜回了趟家,拿了些秋季的衣服过来,大有一副要在这里落户的样子。好在二皇子还没解禁足,不然这要是看到了,还能被祁襄忽悠了? 白君瑜轻车熟路地把自己的衣服放进祁襄的箱子,祁襄装衣服的箱子不小,衣服倒没几件。祁襄也没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 “潘叔带回些消息。”祁襄把传言说给白君瑜听。 也是因为祁襄无碍了,潘管家才有心思亲自出门买菜,再跟街坊聊几句闲。 “我回家时也听母亲提了几句。”盖好衣箱盖子,白君瑜坐到榻边的椅子上。平时在家里,找衣服、放衣服这种事不需要他动手,白如和家仆都会做得很好,但在这里,就算白如在,他也不愿意让白如动手——那里面还有祁襄的里衣,这样私人的东西,他不想让别人看到。 祁襄直接问:“你怎么看?” 白君瑜看着祁襄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个木制的小玩意,颇觉可爱。近来他盯着给祁襄抹护手膏,祁襄的手已经润了很多,“大皇子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只看他后续要怎么办。柴户长不说,肯定有不说的理由,多半是后面牵涉太多,若都说出来,自己遭殃也罢了,就怕没把别人拉下马,自己家里就跟着一起遭殃了。” 所有处在盘根错节之中的官员都有一个妄想——自己这一党会有人肯在危急关头拉自己一把。 可实际则是党羽越多,大家为了自保,肯出面的就越少。谁出了问题就直接踢出去,借天家之手斩草除根,面上做全了,里子也安全。而更可悲的是处在利益之中的人,别人出事了自己只知道袖手旁观,却没想过这一干党羽根本就靠不住,自己 也曾是靠不住中的一员。等自己出事了才想明白,已经什么都晚了。 “帮我个忙?”祁襄歪头看他,表情很是无辜。 白君瑜哪有拒绝的理由,道:“直说便是。” “帮我递个折子,说我想亲自谢恩。” 白君瑜皱眉,“你这伤还没全好,折腾什么?而且皇上不是免了你谢恩吗?” “我伤口愈合得如何我看不到,你还看不到吗?皇上免了谢恩,但我要去谢恩是我的心意。”他伤在背上,伤口现在是什么样子他自己也不清楚,铜镜也照不清楚,自然不如白君瑜看得明白。 白君瑜将他手里的小玩意拿过来,脸上依旧严肃,“说实话。” 祁襄轻笑,“事情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如果皇上肯见我,我也有机会把事情往前推一把。皇上现在恐怕也正烦恼着,至于我推不推得动,还得看皇上烦恼到什么程度。” “你怎么知道你的推进,不会惹恼了皇上?”到时候出主意不成反被扣上平民妄议朝政的罪名,得不偿失。 祁襄早就想过了,“诸多皇子中,皇上虽最重用三皇子,但心里最疼的,也最喜欢的,却是大皇子。皇上与元后感情颇深,大皇子两岁识字,三岁能背诗词无数,四岁开蒙便是人人夸赞,是皇上最骄傲的皇子。奈何大皇子身体不好,不宜继承大统。也正是因为如此,皇上对大皇子更多的是父子之情。而为防其他皇子意图皇位,皇上是先君臣,后父子。现在这事牵涉到大皇子,皇上作为父亲,自然想要为儿子洗脱嫌疑。我也没有要陷害谁,只是看情况给皇上出个主意,皇上自然不会恼怒。” 白君瑜叹气,“你聪明我知道,但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大胆子。”这种事万一有个不妥,那可不是小事。 祁襄笑道:“我并非胆子大,只是各中问题都想明白了,自然也就不怕了。” 祁襄想借谢恩面见皇上,他的伤因礼部疏忽而起,皇上又赐了好些药,去谢恩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他非朝中官员,只能让白君瑜帮他递折子。祁襄的要求,白君瑜又很难说一个“不”字,只能遂了他的心意。至于皇上是否恩准召见,就不是他们能说得算了。 白君瑜原本以为皇上很大可能会拒绝,结果是三日后,皇上派人传召,让祁襄进宫谢恩。 祁襄换好衣服,收拾停当,由白君瑜亲自将他送到宫门口。 “你先回去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让白如先送白君瑜回去,再让车夫回来等他就行。 白君瑜帮他整理了衣袖,说:“进去吧,说话三思,这不是在家里。” 祁襄失笑,“我能不知道吗?” 没有多耽搁时间,祁襄跟着太监进了宫门,一路前往御书房。 行了大礼,皇上叫起。 祁襄躬身垂眸道:“皇上赐药,草民不胜感激,谢皇上恩典。” 皇上这几日为舞弊一事忧心,眉眼间可见疲惫,“本是礼部疏漏,让你无辜受伤。朕已责罚他们,如今你无恙了,朕也就放心了。” “有皇上赐的药,草民的伤势才好得这样快。这事是个意外,草民只是运气差了一点。”皇上赐的药,他半点未动,用的都是师父配制的。 皇上说:“听说你是为救君瑜受伤的?” 皇上这话问得意味不明,祁襄边斟酌边道:“那老虎原本是冲着太傅去的,草民拉开太傅后,它才扑向白将军。白将军尚坐轮椅,实在避不开,草民也没想那么多,为他挡了一下罢了。白将军是国家栋梁,若因此事再受伤,怕会更严重。草民一平民,受点伤也无妨。也好在有江湖侠士帮忙,那猛虎没有再 伤人。” “你能不顾危险,挺身而出,也是有情有义的孩子。” “谢皇上夸奖。”祁襄趁皇上喝茶的空隙悄悄抬头打量了皇上一瞬,随后低头恭敬道:“草民进殿时见皇上神色疲惫,想必是为国事劳心劳累,皇上千万要保重龙体,您康健才是国之根本。” 这话让皇上心情舒畅不少,又想到之前祁襄也给出了不错的主意,他现在正操心烦乱着,不如再问问祁襄,便道:“前年科举舞弊一事,你可听说了?” “回皇上,草民病中一直未出门,倒是家里照顾草民的老管家出门买菜时听过几句,回来说了个大概,草民也不了解具体情况。” 皇上点头,将事情同祁襄说了。 与祁襄听到的并无二样。 “你可有什么法子能尽快把这事查清楚?”皇上问。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得广纳意见,说不定就有新思路了。 祁襄佯装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草民对朝堂之事不太了解,只有一个笨办法,可用与否还得皇上定夺。” “哦?说来听听。”有办法就比没有好。 “舞弊是为了中选,既然从舞弊官员那里查不到更有用的线索,那不妨从中选之人中查。”祁襄语速不快,为得是让皇上听明白,“舞弊之人不可能都进入殿试,但既然花了钱买了考题或者答案,肯定还是会有考进殿试。皇上只需将当时的中选名单拿出来,挑出家境不差、人脉够广之人,从他们的家中开始查即可。他们家里人不比朝堂上人八面玲珑心,根基不实心中有鬼必定慌张。只要挑懂审问技巧的人去问,若有问题定能抓到破绽。” “挑家境优渥者朕能理解,为何要挑人脉广的?”皇上问。 祁襄解释:“舞弊一事就算胆子再大的人也会格外谨慎,有钱不是唯一的标准,做熟不做生才是保得万一的根本。而只有人脉够广,才能与礼部左侍郎这样的官员牵上线。另外,官员帮他人舞弊为了什么?只为了钱吗?那些钱跟要冒的险相比不值一提,最后的目的无非是舞弊之人入朝为官后,他们能相互扶持,相互依仗,将根系扩张到无法想像的大,让这一党地位更难被撼动。这样日后无论什么事都好办,谁出事了上位者都不得不再三思量,怕牵一发而动全身。” 皇上只觉得背上冷汗都冒出来了,如果真如祁襄所说,且那些人这样做上几年,他最后就会成为一位处处受人制衡的皇帝,不敢罚官员,官员让他立谁为太子,他也不敢反对。 作为皇上,他不能在祁襄面前失态,依旧一脸平静地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朕会着重考虑,你退下吧。” “是,草民告退。” 祁襄刚出御书房,皇上就立刻让李公公安排人手,按祁襄所说的即刻秘密去查,不要打草惊蛇。 祁襄走出宫门,就看到等在那里的白君瑜。 “你……” 祁襄想问他怎么没回去,但话还没问出来,就被白君瑜披上了披风,“起风了,快上车吧。” 祁襄没动,天生温润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白君瑜拉着他的手往马车那边走,“回去也不放心,不如在这儿等你。” 祁襄轻叹了口气,说不上是暖心更多些,还是觉得白君瑜傻气更多些。 “晚上让人准备锅子吧,吃着热乎些。”祁襄跟着他上了马车,秋风一起的确冷了。 白君瑜浅笑说:“好,一会儿顺路去给你买些玫瑰花饼,准备锅子需要些时间,你先垫一些。” 而在他们吃上热锅子的傍晚,大皇子那边又送来的新折子——他已查明,与柴 户长一起去淮丰的还有三皇子的大舅,而跟着柴户长一起去收钱的,也正是大舅的贴身小厮。 第53章 大皇子与祁襄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早已经从几个考生家中下手,才查到一些线索。其中不乏被封官后以为前途无量,没想到出了差错被罢官时,原本说好的一体却将他们踢出了局,这也导致他们心中愤懑,又不敢张扬。这回大皇子假意向他们施以好处,这些没脑子的就咬了钩,把事情全说了,还指望以后大皇子提携他们一把,官复原职呢。 而大皇子知道,这些人都是秋后的蚂蚱,而且一个也跑不了,承诺的好处也是尽量往大了说,反正都是没命享受的。 皇上看着大皇子的折子,陷入沉思。事关三皇子的舅舅,左丞相的长子,皇后的亲弟弟,还真不好办。但有祁襄对未来的担忧在前,皇上这次是绝对不能得过且过的,必须趁这些人羽翼未满前,撕下一块,才能保住自己,保住荣家江山基业。 如此也好,他本就觉得左丞相势力太大,会成忧患,若能借机削弱,也更为安心。好在他还没有立太子,若已经立了三皇子为太子,那今天这事就更难办了。 李公公来给皇上换茶,小心翼翼地询问,“皇上,咱们派去的人可要叫回来?” 大皇子已经查明,也有证人和证言画押,皇上大可不必再查。 皇上沉默着喝完一盏茶,才说:“不必,让他们继续查。鸿儿只是皇子,权利有限,查到的可能不全。吩咐下去,让暗卫务必把事情给朕查得明明白白、证据齐全,不放过任何线索。鸿儿的折子先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反而不好查了。” “是,奴才明白。”李公公收了茶盏,“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来请,说皇后娘娘亲自炖了雪梨银耳汤,请您去尝尝。” 皇上面露厌恶,考虑了好一阵,才说:“那就去吧。” 一顿热锅子吃完,祁襄都出汗了,但他这个身体也不能吹风消汗,只能回屋里退了外衣,慢慢凉快着。到了这个季节,郤十舟已经全面禁止祁襄食凉物了,哪怕是凉掉的茶都不行。 白君瑜的铠甲今天下午送来了,对于彩罗成衣店接下奉北将军军营铠甲修补的事,奉北将军并没有给准信,哪怕是祁襄手里有铁心藤也不行,说是会先集中一批铠甲送到彩罗去让他们尝试修补,最后看成果再决定是不是要跟彩罗长期合作。 祁襄能理解,毕竟是自己手下的兵,就算有儿子和太傅的关系,也得自己看后才算数。对于这样严谨的奉北将军,祁襄是很敬重的,至少拿自己手下的兵的命是当人命看的。 大川乃至各个部族的铠甲样式差不太多,都是先铸成铁片,再用线细密地穿在一起,形成铠甲。好处是铁甲片够结实,坏处是如果好巧不巧的,武器尖韧插-进甲片之间的缝隙中,一样会被刺伤,若又刚好串联的绳子被划断甲片脱落一块,那就是把弱点暴露在外。对武功平平的士兵来说的确很难做到一击毙命,但若真遇到高手,空隙杀人也是轻而易举的。 既然要做,祁襄必然要做到万无一失,大体了解了白君瑜的铠甲构造,要怎么改他心里也有谱了。 “天色暗了,别折腾这些,累眼睛。”白君瑜给他泡了败火的菊花茶端进来。 “我就看看。”祁襄摸着带着无数战痕的铠甲,问道:“这副铠甲跟了你很多年了吧?” 白君瑜坐到他身边,“从我第一次出征就跟着我了。” “第一次出征是什么感觉?”祁襄将铠甲放到一边,打算明天开始做。 这对白君瑜来说记忆有些遥远,想了一会儿才说:“好像没什么感觉,就是做了应该做的事。那时你已经离京,京中压抑,我们处处受人掣肘,出征对我来说倒比在京中轻松。” 那时没能帮上祁襄的 事现在每每想起,也是愧疚不减。 祁襄倒是非常平静,又问:“那第一次杀人呢?会怕吗?” 白君瑜少时在京中也会到军营历练,路见不平之事也遇过,但都未伤过人命。 “没怕。”这个白君瑜倒记得很清楚,“只是当天晚上都在回忆咱们几个在学堂上的事。读书辛苦,却是最安逸的所在。离开学堂进入朝堂,步入战场,面对的都是现实的问题。也越发明白学堂上的自己再知厉害避锋芒,也还是单纯甚至有些幼稚的。” 祁襄笑了,白君瑜的接受力跟他预计的一样好。而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并没有回忆,只有恨和一点点痛快,并不觉得是解脱,也不觉得算复仇,因为那种程度对他来说,远远不够。 “你这样很好,不会成为嗜杀之人。血见多了,命拿多了,就容易变得混乱,抓住你该有的理智,才能在战场上保住自身,不让关心你的人难过。”鲜血、人命,见多了就麻木了,但最起码的理智不能丢,不怕、麻木、嗜杀这三者根本不是一回事。 “可能是我一直有挂念,凡事会多三思。”以前是家人,现在又多一个祁襄。 两个人独处,实在不宜谈论这些打打杀杀的事,白君瑜说:“一会儿让白如烧些热水,我给你擦擦身子。” 祁襄的伤口最好还是不要泡水,擦一擦就好。 “……我自己来吧。”说到这个,祁襄现在才觉得不好意思是有点晚了。这段时间一直是白君瑜帮他擦身子,也好在白君瑜规矩,没有乱碰不该碰的。他最初满心在意的都是白君瑜这个人,加上受伤的确不好受,也没想那么多。现在身上不疼了,人也有了精神,就难免会觉得不好意思。 “背后你自己擦不到。”白君瑜说,“而且你动作慢容易着凉,还是我来吧。” 祁襄脸上一红,不再言语。 白君瑜在心里笑着,祁襄不好意思的样子倒比平日乖了不少。他在没有跟祁襄确定关系的情况下已经把祁襄的身体看遍了,对于这方面比较古板的他来说,顺序是错了些,可他肯定会负起责任。他现在首要应该做的,是让祁襄多感觉到他的关心,最好也能感觉到他的喜欢,这样等他告白的时候,祁襄才不容易纠结于是否因为同情或感谢才喜欢他。 另外,他也想好了,等他的腿能正常走路了,就向祁襄告白。在病中告白他总觉得不够正式,也不够尊重,即便他会康复。 这段时日,通过跟祁襄的相处,他也有点想明白了为什么祁襄喜欢他却又那样内敛、隐忍,甚至隐瞒这么多年。不是不好意思,也不是性格原因,而是祁襄根本没想过他们会在一起。这倒像祁襄的处事风格,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男子相爱本就不易,如果另一方无意,那的确是个大问题,肯定连朋友都做不成。 可他并不准备跟祁襄谈,这事谈是没有用的,还是行动更能让人安心,他只管做好准备,去做给祁襄看就是了。 而现在阶段,他最迫切的是将腿恢复到正常状态,所以每天练习走路的时间也变长了,希望能尽快有更好的进展。 皇上调查的速度也不慢,根据祁襄的建议去查,一下扯出不少人。消息也很快递回京中。 皇上这几日也反复回忆考题是如何泄露的。大川历届考题都是由皇上来定,一般前三四个月就会定出两到三个题目,差一个月开考时,会在这几个题目中任选其一。 他挑考题并不会太费心力,一般是跟着大川时事来,而基本上第一时间能看到这些题的只有李甸。可李甸是跟着他的老人了,他信得过,也相信李甸没那么大能力和胆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拉帮结派、徇私舞弊。 “李甸!”皇上 喊他。 李公公赶紧进来,“皇上,可是茶凉了?” 皇上摆摆手,“朕问你,你可记得上次科举朕出考题时,有谁可能提前看过?” 他设下的题目也不会第一时间跟群臣说,都是密存起来,直到前一个月主考请他定题,他才会将题目告知相应官员,而且那些官员也应该保密,直到考试结束。 李公公皱着眉努力回忆着,他也明白皇上是可以信任他,但他一直是最早知道备选题的人,若真不分青红皂白的牵扯,自己也得扒层皮。 “皇上。”李公公想起些事,“奴才记得您拟题时,正赶上要给皇后娘娘贺寿,三皇子拿了礼部定下的章程给您过目,说皇后娘娘交代不要铺张,三皇子拿不定主意,又想给皇后娘娘办得体面,所以带着章程和预计花费银钱的单子来找您,还让奴才退到殿外伺候。” 也就是说当时三皇子怎么跟皇上说的,又做了什么,他也不清楚。 经李公公这么一提醒,皇上也想起来了。那天三皇子的确来过,他也没收写了考题的纸张,三皇子肯定会看到。至于三皇子是否参与其中还不好说,也许三皇子看到后只是跟舅舅提了一嘴,他们舅甥关系一直不错。可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才出了这次弊端。 但不管怎么样,三皇子的大舅彭良是脱不了干系了——亲自与柴户长去淮丰不说,贴身小厮还帮着去收银子,还有什么可辩的? 只是不知道这事左丞相参与了多少,别人都好说,要动左丞相,他必得仔细思量一番再做决定。 “李甸。” “奴才在!” “即刻羁押彭良,让暗卫继续查,暂勿攀扯旁人。”皇上顿了顿,补充道:“皇后抱恙,让她安心休息,无旨不得探视。后宫的事交由德贵妃协理。” 这就等于是变相禁足皇后了,李公公哪还能看不清风向,立刻应道:“奴才这就去办!” 彭皇后是家中长女,下面两个弟弟与她都是一母所生。长子彭良没个正经事干,是个纯靠家里过活的二世祖,也鉴于他家中势力,京中倒没有人敢惹他。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后院一堆莺莺燕燕,生了几个女儿,却连个正妻都没有。次子彭济比他哥好些,尚武,现在军中效力。因为出战受了重伤,难有子嗣,皇上对他也多有愧疚,给安排了一个肥差闲职养着,人是个正经的,只是左丞相势力太大,皇上始终没放心给他实权。 而这回皇上将彭良下狱,无异于在热油锅里倒了碗水,左丞相府炸开了锅,皇后也闹了起来。 皇上派人查证时,大皇子那边也没有闲着,很快又递了折子,说经查,柴户长除了负责收银子外,也负责写好范文,给那些考生参考,至于这中间是否还有别人帮忙写范文,尚在调查中。而彭良除了收钱,还是牵线人。他这些年仗着父亲和姐姐混不吝地过日子,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这些人中有的是想攀附左丞相的。他无官无职的,想弄出舞弊这事,除了有人唆使外,还得有人在背后合作、撑腰,这才能让想借此平步青云之人以势壮胆,趋之若鹜。 皇后求见无门,在宫中摔了好些东西。 左丞相见不到皇后,也见不到三皇子,只能求见皇上,却被皇上拍了一脸的证词。 前朝后宫乱成一团,后宫有德贵妃主持大局,出不了乱子,而前朝人人都想自保,没查到他们头上,他们自然是把嘴关得严严实实的。 宫中这么大动静,百姓们很快也知道了,市井又热闹起来,沉寂了多年的大皇子,先是被冤枉参与舞弊,后又例证与自己无关,且查出了真正参与舞弊之人,还是能牵连到左相和三皇子的,这样大的事哪怕不用杜撰,百姓们都能 讨论上十天半个月。 百姓们知道的事,祁襄只会比他们更早知道,谁让他家里有个当官的白君瑜呢? 祁襄一边悠闲地穿着甲片一边跟白君瑜闲聊,“大皇子这等于是正面与三皇子交锋了。” “论聪明,论地位,大皇子都不输三皇子。只是身体不好,才让三皇子占了上风。”白君瑜就事论事,如果大皇子身体康健,别说三皇子,就是四皇子是否有一争之力都还两说。 “大皇子这一系列举动感觉像是准备借机回宫。”祁襄说。 白君瑜同意,“很有可能,以后这京中局势怕是更乱了。” “这事说乱也乱,说不乱也不乱。” 白君瑜微笑,“你又有什么主意了?” “二皇子不足为俱,不必理会他。如果大皇子回朝,那放在明面上的就是大皇子与三皇子之争。大皇子是聪明,可身体不行,相较而言,不如三皇子威胁大。而且皇上这回下了重手,显然是不想让三皇子及左丞相一党羽翼再丰的。我们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让三皇子与左丞相离心。既合了皇上的意,也合了大皇子的意,更合了咱们的意。” “你又要见皇上?”之前祁襄说要推一把,就是去见了皇上。 祁襄摇头,“这事只能秘密着来,放明面上四皇子渔翁得利就太明显了,容易弄巧成拙。” “所以呢?你要怎么做?”白君瑜眼睛一刻不放地看着祁襄,祁襄有主意又想卖关子的样子,就像见到了鲜鱼的猫,可爱又有些狡猾。 祁襄道:“让他们再闹两天,后天晚上,你悄悄把四皇子请来,我有事让他做。” 第54章 彭府一家都是贵人,更有三皇子的颜面在,刑部就算关了彭良,也不敢动刑,只能干巴巴地问讯,必然是没有结果的。 闲聊时,祁襄也提过这个可能,彭良现在肯定是得定下心来,等着自己父亲想办法救他出去。而左丞相无论参与与否,也无论彭良做没做这事,哪怕证据摆在眼前,他都得想办法为彭良脱罪。估计再拖些时日,替死鬼到位,这条大鱼他们就吃不下了。 至于三皇子,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老实禁足,不闻风雨。反正皇上已经派了禁军把守三皇子府,他就是想与左丞相通气都无门。 这天吃完晚饭,荣沧一个人都没带,自己悄悄来到四合院。 祁襄忙着重制铠甲,也不跟他绕,把自己的想法跟荣沧说了。 荣沧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怎么都没想到祁襄会想出这种主意。 祁襄似笑非笑地问:“殿下可是觉得我奸诈?” 他这法子可能会被诟病,但在这个局势下,对敌人仁慈,就是把自己推进刀子堆里。 荣沧赶紧摇手,“不是不是,是这个法子如果成了,对我益处太大,我太惊讶了。” 他希望祁襄帮他出主意、谋划,又怎么会觉得祁襄奸诈呢?他拿祁襄当自己兄弟,祁襄在帮他,他肯定不能拖后腿。而且他已经决定去争一争,这样的事早晚都能遇上,与其被别人算计,倒不如算计了别人换自己安全。宫中之争就是如此,他们这一代没有兄友弟恭,只有殊死一争。他不信如果是别人坐上那个位置,会放过他,会放过他的朋友。 “殿下愿意就好,我也不愿难为殿下去做不喜欢的事。”在祁襄心里,他与荣沧一直是皇子与庶民,跟他和白君瑜、贤珵的关系都不同。 荣沧忙道:“不为难,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明天一早我进宫请安,就请母妃安排。” “那就辛苦殿下了。” 荣沧微笑着点头,他能猜到祁襄心中的顾虑,这种顾虑几乎是每朝每代,每一个皇子和他们的支持者都会有的,他能做的只是用时间说话,告诉祁襄他与那些皇子不同。 次日傍晚,皇后宫里的掌事嬷嬷一脸凝重地进了主殿。 “怎么样?消息还是送不出去吗?”皇后黑眼圈浓重,妆都没化,显得格外没精神。 嬷嬷难为地说:“已经找了好些人,但没有一个出得去的。现在后宫德贵妃管着,是将咱们宫里盯得死死的,宫里的人又都见风使舵,把咱们放出去送信的人全拦下了。” “大胆!”她还从未受过这种气,她是后宫之主,怎么能让一个贵妃欺压到头上?! “娘娘息怒,现在咱们宫里跟个孤岛似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还得您自己想法子才是啊。”嬷嬷细声劝道。 皇后余气未消,“本宫能想什么法子?也不知道洌儿和父亲那边是什么主意。彭良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平日混账就算了,这种大事也敢出纰漏,这不是要命吗?” 嬷嬷神情凝重,“娘娘,奴婢有一事,觉得还是应该告知娘娘。娘娘也好拿个主意,为了自己,也为了三皇子啊。” 皇后听嬷嬷语气不对,坐直了身子认真听,“你说吧。” “现在宫里人都在传,说大少爷的罪名是跑不了了,现在就看左相是想保儿还是保女。” “什么保儿保女?”皇后不明白。 “他们说,三皇子如果没参与舞弊,大少爷罪名成立,必定问斩。可如果三皇子也参与了,那大少爷可能就是个从犯,有机会活命,而这样一来,您和三皇子就地位就保不住了。”嬷嬷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 着皇后的表情,一边把话说得尽量委婉,“所以这事三皇子是否参与,全在左相的一念之间。” 皇后颓然向后倒去,自己的儿子参没参与她能不知道吗?只是现在还没有人把她儿子扯出来而已。而这个最能扯出她儿子,且皇上必然会信的,就是她的父亲。 “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皇后呜呜哭咽,她就算长年居于后宫,与女人们争来斗去,可还是不像前朝那样危险麻烦。如今这关系生死的大事,也没个人商量,她实在是拿不准主意。 嬷嬷劝道:“娘娘,这事奴婢知道您为难,但现在您谁也靠不上,只能自己拿个主意。是为了您,也是为了三殿下啊。” 皇后六神无主地哭着,她心里明白,也是因为明白,所以才害怕。她母家虽有两个弟弟,但孙辈还没有一个男丁出生,彭家无后是大事,不只后院的女人忧心,她父亲也忧心。如果父亲不扯出洌儿,那彭良问斩,彭家就真的绝后了,且就算日后洌儿登基重用外戚,也无孙辈可继承这份家世和荣耀,这中间的隔阂更是难以弥补。 可若他父亲扯出洌儿,那就是舍了自己和以后的荣华。但彭良能活着,就算发配了,靠着彭济的地位和皇上对彭济的怜悯,也不难活下去。再赶上大赦之年,也可回京继续为彭家延续香火。而家中是不如现在富贵,却也能平平安安的一家聚。 理清了中间的关系,皇后也不哭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为了母家认命了,另一条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她得心狠手辣一回。 这对她来说很难选吗?其实并不难,她与儿子是一体的,儿子当了皇帝,她就是太后,其他的还重要吗?届时母家族人只会跪在她面前,百般讨好奉承,她还是最后的赢家。她是嫁出去的女儿,那就做她泼出去的水吧。 北风乍起,京中几乎是一夜入冬。 白夫人让人送了上好的雪花炭来,现在各家各府还不会烧炭火,但她知道祁襄身子不好,受得不冻,所以早早地就给送来了。 晚上燃了炭盆,屋子也暖和不少。 祁襄畏寒,潘管家已经给换上了最厚的被子。白君瑜身上热,加上厚被和炭盆,祁襄从进被窝到睡着,都没遭罪,而且入睡很快。也是趋暖的本能,让他在睡着后不自觉地靠到了白君瑜身上。 白君瑜本就睁着眼在想事情,祁襄主动靠近他,他也不禁扬起嘴角,偏头去看他。 祁襄睡觉安静,睫毛密实地伏于眼下,自成美景,脸上的两道疤在夜色的笼罩下也不甚明显,对于本就不在意这个的白君瑜来说就像白绢上的两朵红梅,便是突兀亦是美。 慢慢靠近祁襄,祁襄没有反应,白君瑜就撇开了最后一层顾忌,将自己的古板踩在脚下,亲上了祁襄的脸颊。 温热的温度让白君瑜有些许失神,又万般留恋这种如丝缎一样细滑的触感和肌肤相贴的心颤,可又不敢再试,怕吵醒了祁襄。 而在白君瑜看不到的被子下,祁襄的手指紧紧地攥着里衣,脑中一片混乱,就连思绪都跟着飘忽起来。如果不是亲吻的触感太过真实,还残留在他脸颊,他都要以为是自己做了不切实际的美梦。 白君瑜并没有察觉他醒了,像满足了长期心愿一样,自顾地轻笑一声,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祁襄睁开眼,茫然地看着漆黑一片的床顶,睡着时靠近白君瑜他自己是没觉察的,但别人主动靠近他,他一瞬间就能醒来,尤其是在他刚睡没多久的时候。 白君瑜亲他,这中间有太多意思,他根本无法确定白君瑜是哪种,或许是喜欢?又或许是身边长久没有女人憋闷坏了,这几日同床而眠让白君瑜产生了不该有的错 觉? 混乱中,祁襄一夜未眠。 第二天白君瑜醒来,就看到睁着眼睛发呆的祁襄。 “什么时候醒的?”祁襄往往比他醒的晚一些,他还挺喜欢在祁襄睡醒前偷看几眼祁襄的睡颜的。 祁襄没睡好,头疼心烦的,又不能对白君瑜发脾气,只得压的性子说:“天没亮就热醒了,睡不着。” “怎么不叫醒我?陪你说说话可能就好睡了。”看祁襄脸色不好,他也不免担心。 祁襄懒得说话,翻了个身面向里面,把后背留给白君瑜。 白君瑜起身帮他掖好被子,“再睡一会儿吧,早饭让白如给你煨锅里,不让人打扰你。” 祁襄没说话,纠结了一晚上,现在他是真的累了,也终于有了睡意。 白君瑜不再吵他,穿好衣服就轻声出门洗漱了。 祁襄也没睡多久,不到中午就醒了,这一天也不时发呆。白君瑜只以为他是没睡好,也没有多问。 将铠甲放到一边,祁襄说:“我的伤已经没事了,你的腿多加练习就行,你也在这儿住了不短的时日,是不是该回去了?” 白君瑜没察觉到祁襄是在赶他,翻着书籍说:“我已经跟母亲说了,住到你搬到新宅去。” 祁襄眉心一皱——他倒把这事忘了。 白君瑜接着说:“今早吃饭时,我跟郤先生提了这事。郤先生也觉得你搬去环境更好的地方,有利于休养。所以这几日便会将你的东西慢慢收拾了,一起搬去新宅子。” 这都没跟他商量过就定了?祁襄不知道要从哪儿开始反驳,而且师父都同意了,的确不好反对。还是什么都别说了,受伤的人连参与商讨的机会都没有,还说什么呢? 晚上,祁襄磨磨蹭蹭地上床,心中五味杂陈。白君瑜依旧是他等他睡了才肯睡,祁襄无法,只能装睡。屋子很暖,白君瑜那边很热,这一切都像是引诱着他去贪恋昨晚偶然发现的那一点温存。 白君瑜熄了烛火躺下,祁襄装了快一刻的时间,然后一边在心里骂自己贪心,一边挪到了白君瑜那边——怎么都好,权当是给自己留些回忆罢…… 白君瑜没发现不对,轻轻搂过祁襄,也只是搂着而已。 祁襄心里松了口气,也隐隐地有些失望,更多的还是确定了昨天白君瑜只是一时冲动,不能当真的。就在他不断安抚自己细杂的情绪时,吻落在了他额角,依旧那样暖,那样真…… 第55章 祁襄整个人就像泡进了热水里,又暖又疼,这种心里的疼过于真实,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连呼吸都必须平稳,否则白君瑜就会看出破绽,这事就盖不过去了。 于是祁襄只能佯装被打扰到了要翻身,白君瑜也一动都不敢动,担心自己刚才情不自禁的亲吻会吵醒祁襄——他不擅长哄人,连漂亮话都没说过几回,若骤然让祁襄发觉他做了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要从哪儿开始说起。 白君瑜的僵硬让祁襄明白自己装睡是做对了,他不知道白君瑜怎么想的,至少会偷偷做这事,就是没做好面对的准备。别说白君瑜了,就连他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只能继续装着,心痛又难受。 这大概就是难有结果的爱所必须面对的东西,没有为什么,只有他单方面的执拗的爱恋。 白君瑜稍稍松了口气,心中也暗骂自己敢作又不敢直说。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心意要怎么跟祁襄说得赶紧开始想,别到时候自己表情严肃,说话吞吐,再真的心意恐怕也会被误会成逃避、推脱,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祁襄。 两个人一晚都没睡好,第二天也是各怀心事,谁也没发现对方有什么不对劲儿。 倒是郤十舟端药膳进来时,发现祁襄在发呆,便问了一句,“怎么了?有事心?” 祁襄回神,笑了笑说:“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君瑜呢?” “才一盏茶的工夫没看到,就想人了?”郤十舟逗他。 祁襄笑意也变得艰涩起来,“若别人拿他打趣我也罢了,师父怎么也这样?” 郤十舟放下药膳,“我只是就是论事。潘管家在帮你收东西,白君瑜在那指挥白如帮着归置。” “说到这个,师父怎么也没跟我商量一下,就急着让我搬去新宅了?”这事之前他们不是没商议过,但都是觉得先拖着再说。 “天暖的时候这里的确凉快,不易染暑气,适合你住。但天冷了这四合院未免湿冷,不适合你养身体。如今有更好的选择,肯定是以你的身体为先。跟你商量,你顾忌太多更不好搬,不如我帮你定了。” 这段时日,白君瑜一直留在这边照顾祁襄,就算自己不方便,也是把祁襄照顾得很妥帖,这也让郤十舟不禁对白君瑜多了几分好感。而且白君瑜是有心给祁襄更好的环境居住,这人一旦用了心,有些以前觉得不可能的事,也许就不是完全没机会了。 祁襄对白君瑜的心思郤十舟比谁都清楚,一直以来也是有所顾虑,怕祁襄受伤。但想是一回事,跟在眼前看到的是另外一回事。如果祁襄最终能得尝所愿,他这个做师父的至少对白君瑜这人,还是比较放心的。 师父拿他的身体说事,祁襄实在没立场反驳,也就不欲在这事上多说了,“师父,让人准备的纸条可写好了?” “好了,我昨天晚上出去溜弯时顺便拿了。”他们这边还是有几个能人的,这等小事不难办。 “好,大概这两天就能送出去了。” 郤十舟点头,祁襄的法子已经让皇后不得不做选择,至于彭良是死是活都不重要,只不过趁人现在还活着,最好让他提供些有用的线索或者扯出些人来,这对以后的谋划布局都有好处。 “他身边那个小厮还没找到吧?”祁襄问。 彭良被抓的当天,他的贴身小厮就是之前帮着收钱的那位,就趁乱跑了。估计也是知道这要是被抓,可没贵人保他,必然是死路一条。现在刑部在缉拿他,左丞相府也在抓他,但半点消息都没有。 如果刑部先找到人,那必然是按律法办事。可如果是左丞相府先找到人,必定是杀之,难道还留着他供出更多有用的事吗 ?祁襄倒不担心那小厮已经死了,否则就算做样子,左丞相府也应该是明找,而不是暗中派人去寻。 郤十舟说:“没消息。他一个小厮,平时若不作恶不惹事,谁也不会特别注意到他,人跑了,对哪一方来说都是大海捞针。” 祁襄轻笑,“我倒不怕他被找到,只是这几日别被找到就好。” “行了,事情你都安排妥当了,就少操心。赶紧把药膳吃了,放冷了对胃不好,其他的事我会盯着。” 祁襄端起碗,慢慢吃着,又继续发起呆来。 牢中的日子不好过,这谁都知道。就算是左丞相府的大少爷,也没了素日被殷勤对待的境遇,蓬头垢面地坐在草堆上,从一开始的嚣张谩骂,到后来的摆家世威胁,再到现在的沉默不语,心境的变化可以说是极速。 刑部的人因为拿不准结果,加上三皇子在背后撑着彭家,是断然不敢用刑的。可除此之外,待遇跟一般犯人没有区别,吃一样的饭,住一样的牢房,睡一样的草垛,按皇上的旨意,不许任何人来探视。 彭良愁眉苦脸地透过墙上的气窗看着外面的月色,以往他根本欣赏不了这些,但现在不靠这个打发时间这日子就更没法过了。他心里从确定父亲一定会救他出去,到现在因为半点动静都没有而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情绪越发暴躁,但表面却越发平静。 一小团纸条从气窗丢进来,落在他脚边不远处。 彭良眼睛一下亮了,等他这么多天,终于有消息了,一定是父亲联络他的。 彭良一把抓起纸团,迫不及待地打开来,露出自己贴身小厮的字迹,他这个贴身小厮识字,会写,但没正经读过书练过字,所以那字写得跟鸡爪踩上去似的,很有辨识度。 小厮在纸条上说,自己怕死,所以逃了,对不住彭良。在藏匿之时,也留意了相府的动静。左丞相现在纠结于保彭良还是保三皇子。若保彭良,家中以后荣华不在,度日艰难。可若保三皇子,等三皇子登基之日,就是他们彭家万人之上之时。没有子嗣还可以过继,有新帝在,想过继给他们彭府的远房肯定会打破头。而且彭济虽难于子嗣,但万一以后遇到神医,也不好说。所以还得彭良自救,否则等于是白搭了一条命。他不能再伺候彭良了,看在多年情份,提醒彭良一番。他要保命,会离开京城,请彭良自己保重。 这张纸条每句话,每个字都不无道理,也正是因为有理,彭良才真的慌了——他不想死,他不要做弃子!他得自救,他得让父亲知道,如果不保他,他就闹得鱼死网破!谁都别想活! 彭良疯了一般冲向牢门,大喊道:“来人!来人啊!我有话要说!来人!!” 奉北将军军营第一批损坏的铠甲送到了彩罗成衣店。祁襄作为老板之一,必须得亲自去看看情况,尽可能多地提供修补方案,才能放心。 白君瑜的腿又恢复了一些,正好也想回去看看母亲,两个人便分别出门,各自去忙了。 现在这个时节换季刚结束,又未到年底,是生意淡季。祁襄到的时候,贤珵已经到了,正在检查这批铠甲的损坏情况。 “来了?”见掌柜的艾五带着祁襄来到后院,贤珵赶紧让他进小厅坐,“你这身子可别冻着了,赶紧进去吧。”说着,让人把铠甲抬进后院的小厅里慢慢看。 祁襄也是许久没出门了,心情难得不错,和贤珵一起往小厅走,“怎么样?受损严重吗?” “还行,都不是难补的。” “那就好。”第一次接这生意,必然得做到最好,才能有长期合作的可能。 贤珵打量他,突然挑起嘴角,“闻景,这披风不是你的吧? ” 祁襄无奈,面上却装得毫无波动,“是君瑜的。我的披风太薄,厚实的大氅这个时节穿着太热,他的暂时借我。” 贤珵一揽他的肩膀,调笑道:“那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某个人得尝所愿了,还是我们白将军突然会关心人了?我可是记得有一年我到他府上商议事情,突然下起雪来,我想向他讨件大氅御寒,他跟我说‘衣服这东西不可随便借人,不清不楚的。让白如给你找条新毯子,你裹着回去吧’。” 祁襄笑出声,这事他不知道,倒真像是白君瑜干得出来的,“不用多心,我衣服少,这个时节有时穿哪件都不合适。他住在四合院,匀我件披风罢了。” 贤珵在心里叹气,暗骂白君瑜,若是暧昧,不如别招惹祁襄,若是有心,拖拖拉拉的实在磨叽。 大概把送来的铠甲都看了一遍,祁襄吩咐了修补需要注意的事项,也问了是否有难点需要额外请人,大家都说不必,他们能胜任。祁襄也就不再多话了,让他们把东西抬下去,尽快修补好。若得了奉北将军认可,会给他们发红包。 大家都乐呵的,干劲十足。贤珵去帮着归整了,艾五悄悄回到小厅,“公子,有您的信。” 祁襄眨了眨眼睛,“我的信?怎么送这儿来了?” 给他的信哪怕再隐秘的,也会通过师父带给他,这送到成衣店的会是谁? “来送信的人说是公西王子给您的,让您看了信就明白了。” 公西王子?那就是公西直了。祁襄也不知道公西直是在搞什么,也不是不知道四合院的地址,何必绕着一圈? 拿过信,祁襄直接拆了。 艾五退了出去,并不打扰。 信的开头,公西直问了他伤势恢复的情况,也关心了他的身体。随后才道出写这封信的目的,一则是控诉白君瑜拦他信件,不让他的人送信到四合院,害他一封信写了好几遍都未能送达,好在他在京中时知道祁襄开了家成衣店,才走了这迂回的路线;二则是告诉祁襄,他走那日,白君瑜来送他了,但送他不是目的,宣示主权才是目的,还亲口承认喜欢祁襄,不知道祁襄现在是否知道了,又是否有回应,他已经开始准备贺礼,静待好消息。 祁襄脑子一片空白,指尖都跟着麻起来——喜、喜欢?白君瑜喜欢他?怎么可能? 但公西直又没有骗他的理由。 他现在很想冲进奉北将军,问白君瑜是不是真的,而最后的理智又死死地将他定在原地——他什么都不能做,他这样前路未卜的人,又能给白君瑜什么呢?自己多年来的感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了回应,他该高兴的,也该知足的,这就够了。 拿出火折子,祁襄将信烧掉,他就当从没看过,也从不知道公西直给他写了这么封信吧。 祁襄在这边纠结,白君瑜那边已正式向父母禀明了对祁襄的心意,没提祁襄喜欢他,只说自己爱上了祁襄,非他不可。男子相恋本就不易,祁襄又喜欢他这么久,他实在不愿两个人在一起后,祁襄还要为他家中父母的态度烦忧,索性他提前说了,有什么气,有什么不满,尽管撒他身上就是了。 奉北将军今天休沐,看着儿子能慢慢自己走回家,心里美得不行。谁知道说了会儿话,儿子就给他丢出这么个大消息。 白夫人扶好差点被自己翻倒的茶杯,皱眉问:“你没对祁襄做什么不轨之事吧?我看祁襄那孩子是个老实的,你若敢用强的,我就让你父亲打断你的腿!” 第56章 希望自己的腿尽快康复的是父母,说要打断他腿的也是父母,白君瑜心里说他们自相矛盾,面上却半点也不敢反驳,往深里说,这也是母亲在意祁襄。 那白观游和白夫人就一点也不震惊吗?当然不是,只是没有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而已。加上之前就白君阳会无子嗣之事,两个人也讨论过,所以面对白君瑜的这一出,他们尚能理智对待。 对于儿子的婚事,白观游像大多数父亲一样,并不是最操心的那一个,像他们这种不需要联姻的人家,娶个什么样的儿媳妇大多还是要听夫人的。就算祁襄是个男的,谈不上娶,但白君瑜既然想跟祁襄在一起,那祁襄也等于是要进白家门的。所以这事他还是听夫人的,只不过有些话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尽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至于白夫人,因为丈夫和儿子的身份,她甚少出门应酬,也不与有年纪合适女儿家的夫人过多往来。之前白君瑜对何玉恩有好感,可她并不看好,所以不闻不问。现在儿子喜欢上祁襄,还主动向他们提了,这跟之前那种有好感的喜欢就不是一回事了,想得到父母的认可,这就是一辈子的事。 她自己曾历过婆母不同意,在白观游的坚持下进门后,婆母也不待见她。正因如此,她更希望自己以后不要是孩子婚姻中那个挑剔的存在,也希望白君瑜以后的妻子是个好相与的,且不需要有家世。 祁襄性别不对,可白君瑜喜欢,而抛开性别来讲各方面也都合适。还曾为她出过主意,听说也帮了四皇子和白君瑜不少。她也短暂地与祁襄接触过,觉得是个不错的孩子,若来他们家,必定家中和睦,对白君瑜也有帮衬。 至于子嗣问题,儿孙自有儿孙福,让孩子自己拿注意就是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白观游先开口道:“兮择,这些年你各方面都做的不错,我这个做父亲的平日也甚少指点你。但婚姻大事,我还是要说几句。” “您说。”白君瑜悉心听着。 “你和祁襄不可能办婚事,若真好了也就是走个形式一起吃个饭,就算认下了。但既然是自己自己认定的,就算不办婚事,那也算婚姻。你是个男人,如果认定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事。我对你母亲一心一意,希望你对你的爱人也一样,不要朝秦暮楚,让家里乌烟瘴气。” 白君瑜郑重点头,“是。儿子也是羡慕您与母亲的和睦,希望日后身边之人与我也能如此。” 自己夸自己是一回事,被儿子夸了是另外一回事。白观游难得觉得有点害臊,假意喝茶掩饰,也不再多说了。 白夫人也有点不好意思,用帕子掩了掩嘴角,才端正了长辈的仪态,才说:“我自也是没意见的,只是祁襄尚未跟你在一起,你就算喜欢人家,也不能用强越矩,得他自己乐意才行。咱们府上人口简单,我也只有你这一个儿子,若再多一人,也是欢喜的事。也如你父亲所说,你们在一起没有婚姻一说,不在一起了也没有和离一说,这样的感情维系起来更为艰难,却也更为珍贵。希望你能好好珍惜,不要辜负了自己,也不要辜负他。” “儿子明白,必当谨记。”父母这关就这么顺利过了,白君瑜有些飘飘然,甚至想立刻跑到祁襄面前向他表白。 白观游非常不合适地兜头给白君瑜泼了一盆冷水,“行了,咱们说了这么多,这小子连人都还没追到手。别到时候成咱们一头乐呵,人家祁襄根本看不上兮择,那才真是真白高兴一场了。” 白夫人轻笑,“这都是孩子们自己的事了,咱们不管。” 白君瑜也没立刻做出什么承诺,祁襄如果不同意,他就一直追着,何况祁襄也是喜欢他的,两情相悦的话,祁襄没有不同意 的道理才是。 白君瑜是在家留了晚饭才回四合院的,进门才知道,祁襄还没回来。于是让白如赶了马车,载他去彩罗接人。 祁襄是还没调整好面对白君瑜的心态,所以故意拖着贤珵一起吃了饭,现在又借口不放心,要再看看修补情况,就是没有回家的意思。 贤珵没怀疑,这毕竟是跟奉北将军打好关系的大事,祁襄操心也是理所当然的,就连他自己也挺操心的。 白君瑜到时,祁襄就坐在小厅里发呆。厅里也燃了炭盆,就是一般的炭,不耐烧,也不够干净,像这样的成衣店,能准备上这个就算不错了。 “怎么不回家?”如果祁襄在忙事情,白君瑜还不会这么问。 祁襄回神,表情有点不自然,“你怎么来了?” “回去时听郤先生说你还没回,就过来接你。晚一点巡城军就出来了,被拦车问话也是麻烦。”白君瑜走近他,看祁襄脸色还行,稍微放心了些。 祁襄不断告诫自己要淡定,要自然,“那回去吧。天冷了,想到要出门总是想拖着。” 白君瑜轻笑,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祁襄畏寒也是没办法的。 上了车,跟贤珵道别后,白如驾着车子往回走。 这辆马车是为了方便当时动不了的白君瑜,里面特地把坐的改成了卧的,白君瑜也不准备改回来,以后给祁襄用正好。 白君瑜靠着车壁坐着,祁襄借口自己倦了,合衣躺着,背对着白君瑜。白君瑜也没吵他,车内只有马车辘辘行走的声音。 马车跑到一半,迎面遇上一队披麻戴孝的人,白君瑜的马车大,对面人又多,两厢遇上这路倒有些不好走。 “什么人?还不赶把车赶开?”走在前面开路的小厮大声道。 白如皱眉,看这装扮是出了白事,没有棺材也没撒纸钱,行色又匆忙,应该是去接者死。京中谁死了府上能一下派这么多人去接,态度还如此嚣张,倒也有得猜,多半是不好得罪的。只是小厮的态度实在让白如不满,他们没抬东西,明明是让马车先过,他们再走会更快一些。 “你们又是何人?”白如厉声问。 “左相府办事,你们让开!”小厮丝毫没有收敛,办白事都这样不知收敛,恐怕也只有左相府这一家了, 听到“左相府”三个字,祁襄睁开眼坐了起来,白君瑜将他搂到身前,掀开窗帘一角看出去,心中已有猜测。 白君瑜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出去,自己推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左相府?你一个小厮入夜街道喧哗,无端驱赶他人,是哪来的规矩?” “左相府办事,没有你置喙的余地!”小厮并不认得白君瑜,自然抱着以往的作派。 “放肆!”走在后面的彭济赶到了前面,冲着小厮就是一巴掌,“不得对白将军无礼。” 小厮还搞不清状况,但被的打了这一下也瞬间老实了。 “彭将军。”白君瑜抱拳。 彭济这个“将军”与他们这些纯靠战功打下来,一步一步登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将军不同。彭济是初上战场就受了重伤,算不上正经能升官的军功,而且就算是军功,也不可能一下爬到将军的位置。是他为人厚道,战场敢拼,受伤也非他所愿,皇上出于同情,也出于他是皇后的亲弟弟,所以破格直接封了将军。 “白将军。”彭济回礼,“家中仆人无礼,还望白将军海涵。” 彭济长得像左丞相,只是样貌更为憨厚,性情也比较直,却不莽,算是三皇子一党中白君瑜还愿意多说几句话的。 “无妨。彭将军这身,可是相府出 了什么事?”他们这副打扮,白君瑜不问才不正常。 彭济面露沉痛,“是出了些事,现在要赶过去。不知白将军可否让我们先过?” 无论白君瑜与左相一党是如何对立,彭济开口了,从道义上来讲他也不会拒绝,“白如,把车赶到边上,让彭将军先走。” “多谢!”彭济抱拳行礼,这才带着一队人快步离开。 马车重新跑上大路,祁襄才又掀开窗帘看着那些匆匆的背影,片刻之后才放下手,小声说:“大概是成了。” 从让四皇子请淑妃悄悄在宫中散步“保儿保女”的传言,再到给彭良丢纸条,整个计划祁襄在跟四皇子说完后,也告诉了白君瑜。白君瑜没有反对,也没有参与,确切地说是祁襄没让他参与。白君瑜专心养伤,且尚未痊愈,各方盯着四皇子的势力才能稍微松懈一些,对方松懈了,他们也就好办事了。 “没想到皇后下手这么快。”这点白君瑜是真没想到,他以为以皇后的作风,能拖上一阵。 祁襄现在也顾不上躲避白君瑜了,事情办得这样顺利,他心情也好,“皇后必然是跟自己儿子站在一边的。那张纸条推了彭良一把,也推了皇后一把。” “一会儿我让人去打探消息。”白君瑜觉得祁襄会想知道。 祁襄摇摇头,“今天我们哪也不去,谁也不出门。如果彭良死了,明天全京都会知道,没必要冒这个险。” “也好。那张纸条拿回来了吗?”白君瑜问。皇后那边听的是“传言”,彭良这边自然也不能留下切实的证据,哪怕是贴身小厮字迹的纸条,如果被人看到,那左相必然能发现子女之间是受了挑拨,那样他的怨恨就不会是对自己的女儿和三皇子,而是对那个挑拨之人。虽没有证据表示这些跟他们有关系,但这会妨碍祁襄以后的计划。 祁襄笑说:“放心吧,已经拿回来了。师父亲自烧毁的。” 这事还是让四皇子的人去做的,祁襄没让自己人参与,怕暴露太多,白君瑜住在四合院,很多事怕瞒不过。四皇子在刑部没有势力,但每日负责倒刑部牢房夜香的太监却是四皇子的人。以前是在四皇子身边伺候的,后被三皇子陷害差点没命,四皇子费了不少周折保下了此人,给安排了这么个不算好的差事。但有命在,以后就还有机会,那太监对四皇子也是心存感激,全心全意地为四皇子办事。 也是因为夜香这活儿刑部都是晚上倒,那太监就趁去彭良牢房倒夜香的工夫,把那纸条偷了出来。彭良也是个傻的,那纸条根本没带身上,就那么丢在牢房地上就跟着刑部的人去问话了,这才拿得这么顺利。 “那明早我再让人去打听,左相失子,必然沉湎悲痛,三皇子一党暂时能消停一阵,我们也能放松一下。” “还不是放松的时候。”祁襄紧了紧披风,“大皇子那边还在对舞弊一事做追查,估计是准备借此事回宫。到时候京中势力如何分布还不好说,且小心安排着吧。” 第57章 左相府的消息都不必白君瑜特地去打听,第二天一早,潘管家出门买个早饭的工夫,就听说了个大概。 祁襄近日来一直在养伤,吃食上比较清单,除了白夫人每日让人送来的汤和郤十舟不时做的药膳算荤物外,大多时候就是吃粥和一些好消化的小菜。冬节新蔬不易得,白君瑜特地让人在新宅挖的菜窖派上了用场,也让人赶在初雪前买了不少耐储存的蔬菜,那些不好放的也都腌制起来,好让祁襄在肉食为主的冬季能爽爽口。 菜窖这种储存蔬菜的方法并不罕见,只是会挖的人家很少。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入冬买菜运回京中路上的费用比菜都贵,一般人家哪会有这种预算,而且蔬菜鲜少的冬季多少年都这么过了,也不会矫情于这种事。 白君瑜这次也花了不少钱,但看着那些蔬菜或腌或存地摆在那儿,就觉得都是值得的。他平日没有花钱的地方,他母亲也不需要他往家交俸禄,他的俸禄赏赐都自己收着,也存了不少。如今既然认定了祁襄,哪怕都拿出来给祁襄花也是应当的。 潘管家这一早出门还真不是为了打听,而是想到祁襄之前提过的成衣店旁的早餐铺子的小馄饨不错,也的确是有些时日没吃了,他就想着买回来些,给祁襄换换口味,祁襄也能多吃点。 之前是祁襄受伤,郤十舟不让他出屋,现在是天冷了,白君瑜也不让他出屋。潘管家盛了两碗馄饨送进屋里,笑道:“公子,将军,你们趁热吃。” 祁襄也是心疼他腿脚不好还走那么远的路,叹道:“我也不是非要吃这个,你一早这样折腾来回,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潘管家笑呵呵地说:“公子放心吧,我这身子健朗着呢。也是白将军府上留在咱们这的食盒又大又保温,我这才想去买些,让公子多吃些。” 祁襄笑了,“以后天更冷了,你可别这样麻烦了。” “诶,我这也是突然想到就去了,下回我自己备些馅料,包给公子吃。” “好。”冬季早上吃一碗带汤的热乎东西,他也觉得很舒服,“你也快去吃吧,一会儿凉了。” “这就去了。才了,再跟您和将军说个事。”自己听到的消息肯定得第一时间告诉祁襄。 “你说。”祁襄吹着馄饨,不急入口,也是家中没外人,他也不需要装得食不言的样子。 “我买早饭时,听吃饭的人在说,左相长子彭良昨天晚上在牢中上吊死了。”这可是大消息,一路上也有不少人在窃窃讨论。 祁襄和白君瑜都没惊讶,昨天看到彭济他们就料到了,只是…… “确定是自尽?”祁襄问。 潘管家说:“都是这么说的,说是狱卒口风一致确定是自杀。” “还有别的吗?” “没听说了。不过几个人闲聊猜着,那是三皇子的亲舅舅,三皇子肯定得去吊唁,也可趁机解了禁足了。” 死者为大,舞弊一事有没有线索继续查下去尚不知晓,但三皇子这次的确可以解了禁足,又有机会为以后谋划了。 潘管家出去后,祁襄将吹凉些的馄饨送进嘴里,说:“左相府忙着丧事,应该顾不上旁的。彭良自杀是不可能的,毕竟那么怕死一人。我倒是好奇皇后是怎么办到的。另外,你也让人悄悄去趟四皇子府,让他查查彭良有没有供出有用的线索。” “好,我一会儿让人去办。”大早上街上人少,想悄悄去四皇子府上,也得等人多不容易引注意的时候。 祁襄又捞起一颗馄饨,“你要跟奉北将军一起去吊唁吗?” “父亲去就可以了,我还没痊愈,可以不去。”同朝为 官,无论立场如何,这种事上都不好缺席。而他不去,也是给外界一个信号——他伤未愈,就不给别人添麻烦了。别人不仅不能说他什么,还会为他的情况松一口气。 “也好。三皇子眼看要解禁足,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皇上都不好厚此薄彼,也就是说二皇子也会给个借口解禁足。”祁襄说得心不在焉,“到时候你先回家去住吧,我估计他会来找我。我这表面工夫之前都做了,之后也得做到位才是。” 白君瑜不怕烫,吃得身上跟着热起来,“那等你搬去新宅,要怎么跟他讲?” 离他家这么近,二皇子若不想点什么,白君瑜都觉得就算放在那里不管他,二皇子也登不上那个位置。 祁襄似笑非笑地说:“说你强迫我搬过去的。不知道是出于同窗之情,还是意在监视。” 白君瑜:“……” 祁襄看他,“不行吗?” 白君瑜:“……行……” 祁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因为喜欢,所以愿意陪着对方“胡闹”,就算他还有犹豫,还有顾虑,但现在也已能感觉到白君瑜的纵容,有点得意,也有点欣喜。 没到傍晚,四皇子那边就给他们送信了。说彭良前天晚上突然要求见主审,有话要说。但当时时间已晚,让主审官员夜半回刑部也不方便,所以只有刑部值夜的小官员前去问了话。彭良也供出了与他一同舞弊的将军——胡明伍。 因为涉及到重将,小官员也不敢马虎。第二天一早就将消息报给了主审。主审也不敢怠慢,重新提神了彭良和柴户长。 柴户长还是什么都没说,彭良除了供出胡明伍外,并没拿出其他有力的证据,不知是没有还是不方便拿。随后还放话,自己知道得很多,但得让他住得舒服,饭菜也得是好的,他才愿意说。 彭良的身份让刑部本就不太敢为难,现在又像万事通一样看似能提供不少东西,刑部自然更不会动他。他自己交代完,刑部结案,谁也挑不出刑部半点不是,他们没有刑讯逼供,也没有做假证,左丞相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可预期是好的,当晚人就上吊了。 说到自尽这事,淑妃身边的宫女发现些问题。 刑部的值夜换班是在晚饭之前,而且刑部大牢不比府衙大牢,看压的人终归少,狱卒们也很松懈。昨日这宫女带着淑妃的发簪出宫找一位老师傅修,回来比较晚,无意间看到皇后身边的宫女与一狱卒在距刑部大牢不远处的巷口幽会。她当时吓坏了,趁两人没注意到她,赶紧溜走。 今早她奉淑妃之命去给皇上送汤,因为昨晚彭良吊死一事,皇上召了昨天值夜的狱卒问话,其中就有那位狱卒。宫女也是个聪明的,悄悄打听了彭良上吊的大概时间,再联想到昨天遇上他们幽会的时间,基本可以确定彭良上吊时,这位狱卒根本不在牢内。 “每天轮班值夜的狱卒本就没几人,能调走一个,也能调走旁人。皇后这招还算高明,狱卒如果当时都不在牢内,彭良又这么死了,他们当然不敢认自己玩忽职守,只能一口咬定他是自杀。”祁襄喝着花茶道。一个不算聪明的女人狠下心来,可不一定输一个聪明女人。 “皇后下手倒不慢,也好在彭良还供出一个胡明伍。如果谁都没供出来,也是白死。”既然有后续,那还是得刑部查。至于他们是要查还是要等,得看祁襄的意思。 祁襄撇开浮于茶上的小花瓣,“可惜彭良供出的人太少,不知道这位胡将军能不能脱罪。不过话说回来,彭良这番做法也不算蠢,先扯出一人,还不能是太要紧的人物,好让他父亲、姐姐知道,他手里也是有牌的,如果不救他就等着鱼死网破吧。他一天供出一个,也够那些人人人 自危的。可惜想得是不错,就是没料到保儿保女的左丞相没做什么,他姐姐却早计划着要他的命了。” “我们现在还没有是皇后派人杀彭良的证据。”白君瑜说。所以这事就算是他们策划的,他们也没有实足的证据。 “不急。”喝了几口茶,祁襄将茶盏放到一边,“只要参与这事的人还活着,证据都会有的。” 计划进展顺利,祁襄今晚也能睡个好觉,只是现在他都是装睡,等白君瑜睡了自己才会真正入睡——是不想错过白君瑜亲他的温柔,也是怕自己睡着醒来,露出破绽。 今天如旧,等他“睡着”了,白君瑜才躺下。 今晚白君瑜倒老实,什么都没做。祁襄也没往他身边靠,两人中间保持着一点点距离,一副相安无事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祁襄感觉白君瑜动了,而这回不是单纯地靠近,而是整个人撑在他上方。 祁襄平稳地调整着呼吸,一副睡熟了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 须臾之后,白君瑜的呼吸洒在他脸上,他的嘴唇也跟着一热。 祁襄呼吸几乎是难以抑制的一滞,亲吻嘴唇的感觉和脸颊、额角都不一样,那种酥麻感也被放大的数倍,难以平静。 白君瑜也是即刻发现祁襄的呼吸乱了,惊讶又有些无措地轻声问:“你醒着,是吗?” 第58章 祁襄也不可能再装下去,睁开眼看着白君瑜。 因为之前都没吵醒祁襄,白君瑜也大意了,但此时想来,是真的没有吵醒过吗? “我……”白君瑜一时语塞,有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祁襄推开他,自己坐起来,低着头不看白君瑜,也不让白君瑜看他,“我且当你是一时冲动,不再多问。明天你搬回将军府,别再来了。” 这和白君瑜预期的完全不一样,白君瑜以为祁襄会生气,会震惊,会和他一样不知所措,却没想过祁襄张口就是拒绝。 白君瑜让自己镇定下来,旁的什么都没说,也没做解释,只问他:“闻景,我只问你一句,也只问这一次,你喜欢我吗?” 他承认自己有些坏心,用“只问这一次”去逼祁襄承认。 祁襄依旧低着头,手指在被子中狠狠握着。安静持续了很长时间,就在白君瑜以为祁襄不准备回答时,祁襄哑声道:“我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样吧。” 也许他应该果断告诉白君瑜他不喜欢,但这是他爱了十年的人,他再怎么努力,也昧不了自己的心,所以他不回答,只做选择。 “你是不是怕连累我?”白君瑜只能想到这一个理由了,否则明明两情相悦,祁襄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再联想到祁襄进京后的各种动作,都不张扬,却好像别有一股力量在里面。他还不能确定,所以用的是问句。 心思就这么被戳破了,认还是不认? 祁襄的第一个反应当然是不认。 但下一刻白君瑜却说:“我不知道你具体要做什么,但深渊天坑我都愿意陪你跳。” 祁襄心里的空洞像是被塞进了东西,闷闷的,又很实在。 白君瑜握住祁襄的手,“其实想想,你的目的无非两个,要么是给自己西陲那五年讨个说法,要么是帮四皇子登记为帝,又或者两者皆有。只是无论哪一种,都是不甘心于现在这种局面。你的想法,你的不甘,我也有,当初只是想着等四皇子登基再逐一清算,现在看来是我打算得太慢了。” “闻景,我的心意已经摆在你面前了,我喜欢你也不为别的,就是心动了,喜欢了。你愿意跟我在一起,相互支持,共度一生吗?” 祁襄抬起头,眼睛却是红的,他一直说白君瑜聪明,只要让他抓住线索,后面的事不可能想不明白。 “我做的事一旦不成,就是死罪。就算我侥幸逃脱,你呢?你父母呢?一个都跑不了!” 白君瑜轻叹,“闻景,如果四皇子坐不上那个位置,我和我的父母一样跑不了。我们的出发点不同,但目的是一样的。所以并不存在你会连累我,如果四皇子不成,那就是我连累你。所以你的那些顾虑,根本不足以成为顾虑,只要四皇子登基,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白君瑜已经将事情看透了,祁襄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正如白君瑜所说,他的顾虑已经不成顾虑了。 祁襄眼神微沉地看着白君瑜,“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看到的我可能不是你心里的那个我。” 他回京后,处处低调,隐忍,见机而动,已经不是当初课堂上那个傻少年了。而且他隐瞒了不少事,暂时也不准备说。 白君瑜摇摇头,“这些都不是问题。我母亲说过,‘将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是说坏的本性,同样也是说好的’。我们用句不算恰当的说法,也是竹马长大,你什么性格我还是知道的。如今就算有变,也是时移事异,不得不变。我能理解,同时也希望你能给我机会与你多相处,无论你的哪一面,我都希望有我的参与。” 祁襄湿了眼眶,不只是 为自己这十年,也是为白君瑜的话。白君瑜没有骗他的理由,也向来不屑对自己人说谎,他的话,祁襄敢信,也能信。 白君瑜笑了,祁襄没有再反驳他,他心里就有谱了,但还是不禁追问:“现在愿意跟我在一起吗?一辈子那种。” 回答白君瑜的,是祁襄扑到他身上的拥抱。 白君瑜紧紧搂着祁襄,笑意不敛,随即将祁襄压到床上,实实在在地吻上了去。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次日,祁襄是被吻醒的。 他不是没幻想过自己跟白君瑜在一起后会是怎样的场景,即便他不能,也禁不住会想,聊以慰藉。可事实上真在一起了,想的那些根本什么都不是,真实的体温相贴,实在地能摸到这个人,这种感觉才是最踏实的,也是最让他不好意思的。 祁襄还不太习惯,清醒了就赶忙别过头去,脸上也泛起一层红,多了几分青涩的可爱。 白君瑜低声笑着,“起来吧,再不起郤先生要来敲门了。” 现在已经比他们正常起床的时间晚了不少,与其让祁襄被别人吵醒,倒不如被他吵醒。 “那、那就起吧……” 白君瑜扶着他坐起身,顺手拿过放在一边的衣服,亲自帮祁襄穿。 “我自己来……”他又没受伤,实在没这个必要。 白君瑜躲开他拿衣服的手,“我来。” 祁襄也说不出太多拒绝的话,只能随着白君瑜。 郤十舟见太阳都升这么高了,这两个人还没起床,就过来敲门,“祁襄,醒了没有?” “醒了。”祁襄应道。 郤十舟也没多想,直接推门进屋,就看到白君瑜正在给祁襄系扣子。再看祁襄,脸红,嘴唇也红,目如温水,怎么看都不太对的样子。 之前师父这样敲了门直接进来,他从来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今天,祁襄却觉得尴尬不已,即便他跟白君瑜并没有做怎么。 郤十舟抱着疑惑,语气正常地问:“昨天睡晚了?” 白君瑜代祁襄回道:“嗯,昨天我跟他说些事情,睡得晚。” 郤十舟点头,“一会儿让潘管家把饭给你们端进来。今日天气又冷了些,你尽量不要出门了。” “好。”祁襄应得也老实。 等郤十舟出去了,祁襄才微微松了口气。 白君瑜笑他:“怎么?怕让郤先生察觉?” 既然在一起了,早晚要跟郤十舟说,白君瑜的意思肯定是越早说越好,这样不只郤十舟心定,祁襄心里也更安稳。 “不是怕,就是没做好准备。”正在一起了,祁襄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看白君瑜了。 “那我去说?”这种事没必要一定要勉强祁襄去讲,他们既然是一体的,谁说都一样。 祁襄考虑了一会儿,摇摇头说:“还是我说吧。” “说到跟家里提我们的事,你真得谢谢我。” “怎么说?” “我家里那边,我早已说了。你不必担忧,以后有时间跟我回去吃饭就行。” 祁襄惊诧,“将军和夫人……没打你?” 白君瑜笑道:“自然没有,只怕我追不到你。你没发现这几日府上连着汤还送来不少其他吃食吗?都是用来帮我讨好你的。” 祁襄露出放松的笑意,“你父母人好。” “所以我准备回去向他们炫耀一下。”白君瑜说。 祁襄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炫耀的,“你父母恩爱在 京中是出了名的,在他们面前,你还真没有什么好炫耀的。” 白君瑜亲了亲他的耳朵,并贴着他轻声说:“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可以,得看你愿不愿意给我机会,让我炫耀。” 白君瑜低沉又温柔的声音快把祁襄的心暖化了,“看你表现吧。” 可能是心情好,祁襄胃口也不错,早饭多吃了半个包子,把潘管家乐够呛。 “你下午就回去吧?这几天别过来了。”祁襄说。 白君瑜皱眉,“你这是得到了就赶人?” 祁襄踢他,“别胡说。之前不是跟你说了,二皇子应该不日就会解禁足,咱们的消息传回来未必够快,万一他先一步来这里看到你,后面再想用他就不好办了。” 白君瑜考虑了一会儿,说:“他要来也是白天来,我藏着就是了,他发现不了。” 祁襄也是第一次发现白君瑜这样黏人,“还有别的事要你去安排,你的人进出这里传消息,二皇子看到也不合适。左右不过几天的工夫,大局为重。” 白君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气说:“好,听你的。” 祁襄满意了。又让他派人盯住胡将军和刑部,有任何消息来跟他说一声。 下午,白君瑜便带着家里的一干下人回府了。在旁人看来,就是祁襄已经无恙,白君瑜可以回府养伤。 白君瑜刚走,郤十舟就进了祁襄的屋子。 “师父,坐。”祁襄将手里的书放到一边。 郤十舟也不绕弯子,问:“你和白君瑜怎么回事?” 祁襄一惊,是他们表现得太明显,还是师父洞察力太好? “师父问的是?”祁襄不知道师父要问的和他要说的是不是一回事。 “你和白君瑜在一起了?” 师父的话都问得这么明白了,祁襄自然要实话实说,就坦言他们确定了关系。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晚。”虽知道早晚要说,但真说起来,他还是觉得挺害臊的。 郤十舟揶揄道:“不是之前顾虑那么多,只想自己偷偷喜欢了?” “顾虑也有,但更想克服。”祁襄认真地说。 郤十舟的拍他肩膀,“早该这样才是。” 反正万一事情不成,救一个也是救,救两个也是救,白君瑜是个有自保能力的,根本不费事。 “之前是我想差了,失了胆量,也没想过他会喜欢我。”说到被白君瑜喜欢着,他心里总能更暖一分。 “之前他想叫我师父,我觉得名不正,言不顺,就拒绝了,现在看来,他还是要改口。” 祁襄莞尔,“等他来了我同他说。” 入夜,祁襄倚在床头看书,白君瑜不让他晚上补铠甲,担心伤眼睛,他就只能看书打发时间。 敲门声响起,祁襄道:“潘叔,我不吃宵夜了,一会儿就睡。” 房门推开,白君瑜端了个小碗进来,“怕太晚你不爱吃荤腥的东西,我特地让人做的花生红豆年糕汤,稍微吃一点?” 第59章 “你怎么来了?”祁襄诧异地看着进门的白君瑜,他们不是说好了吗…… 白君瑜关上门,不让冷风吹进来冻着祁襄,随后走到床边,将祁襄手里的书垫在碗下让他端着不至于烫手,“我的心上人住在这儿,我没理由自己回家独守空房吧?” 祁襄压着嘴角的笑意,“不是说了大局为重吗?” “这个大局不可能半夜传旨,就算半夜传了,二皇子也不可能大半夜过来,我可不躲。”白君瑜拿着羹匙帮他搅了几下甜汤,“快趁热喝,身子暖了才好睡。晚上吃年糕不易消化,只给你放了一小块。” 这股香浓的甜味也勾起了祁襄的食欲,尝了尝味道非常好,也舒展了眉头吃起来,“你不吃些?” “不太想吃甜的,过来前府上炖的汤我喝了些。” “没遇上城军?” “没有,我看着时辰,城军还没开始巡城。” 身上暖了,心里也甜,祁襄也有闲心跟白君瑜玩笑,“白将军这样黏人可不行。” “没什么不行的,总是你我两个人的事,别人无权置喙。至于你,是不能置喙。”白君瑜指了指祁襄,又指了指自己,“关系不一样。” 祁襄还是没压住笑意,笑得眼睛都弯了,没想到白君瑜是这样的白君瑜,他原本以为白君瑜就算有了妻子,也是相敬如宾、克制守礼的。 白君瑜看着笑得开怀的祁襄,也不禁跟着笑起来,他对着祁襄总归是有些不同的,可能因为两个人曾是同窗,彼此有更多的了解,所以对着祁襄,他能没有顾虑地把心里自己最真实的一面表现出来。不需要克制,也不需要论什么授受不亲,都是废话。 “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请贤珵和四皇子吃顿饭,向他们宣布一下我们的关系?”他对这种事不太熟,只记得当初贤珵定亲后,请他们出来一起吃了饭。但贤珵的那位表妹因为身体原因并没有来,当时他们还备了礼。 祁襄的一小块年糕咬了一半就不吃了,好吃是好吃,但他的身体让他不得不节制,“不用吧?等下回见面说一声就是了。” “就算我们不能办婚事,朋友的份子礼也总要给吧。”白君瑜见祁襄没有再动那块年糕的意思,就自己拿了祁襄的勺子把剩下的半块吃了。 祁襄只觉得再用白君瑜用过的勺子,自己舌尖都烫烫的,却不想表现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便佯装淡定地说:“来日方长。现在左相府在办白事,咱们邀着四皇子吃宴席,左相能不记仇?这种事可以,但没必要。防小人再小心都不为过。” 一句“来日方长”安抚了白君瑜想宣告的心,“也好。那别的不说,改天让你师父和潘管家到府上,与我父母一起吃个饭吧?当然,你也得去。他们现在算是你正经的长辈,你与我在一起,总要过了长辈的面才行。” 师父自是不用说的,潘叔虽面上一直是个下人,但祁襄早已把他当成自己的家人,“那好,等我搬去新宅吧,来回都方便些。” “听你的。”他刚想起来,还没和父母说郤先生的事,明天回去一定要说,估计母亲每天送的东西又会加别的吧。 让祁襄在屋里走了小半个时辰,消化得差不多了,白君瑜才让他洗漱上床。 熄了烛火,白君瑜搂着祁襄,光明正大的,“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买给你,什么都行。” 祁襄没什么困意,靠在白君瑜身上暖洋洋的,昨天是因为太高兴了,没想那么多,满心的喜悦。今天理智回来一点,这样贴近的相拥,还是在两个人互通心意之后,这种感觉太特别了,不止美妙,还有一种失真的确幸。 “没 有。我什么都不缺。”他的东西不是最好的,但该有的都有。 白君瑜搂着祁襄的胳膊一屈,摸索着祁襄的耳朵,“我没有什么经验,也不太会哄人,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浅白的方式。” 祁襄抓住白君瑜的手,“我以为我们之间不需要这种费心的方式去相处。” 白君瑜的心意他明白,但他更想白君瑜没有压力地与他相处,哪怕是在要不要哄他这件事上。 白君瑜笑说:“这对我来说不是费心,是我就想给你些什么。” “那等你想到了就买给我吧,什么都好。” “也好。”白君瑜将祁襄的手塞回被子里,“睡吧。” 第二天祁襄醒来,白君瑜已经走了。还特地把自己平日戴的玉佩放在枕头上,像是要告诉祁襄他昨晚来了,不是做梦。祁襄细致地将玉佩收起来,想着今晚他若来就还给他。 刚吃完早饭,白如就悄悄来报信,说如他所料,三皇子今天一早被解了禁足,现在赶去左相府了。二皇子也以抄完千遍礼部细则为由,解了禁足,已经被皇上召进宫了。 祁襄并不完全确定二皇子会来找他,这段时间白君瑜一直住他在这儿,来来往往也都是白府的人。二皇子是不是真的一点没察觉或者察觉后没有太多怀疑,他也不确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反正他的赌注没压在二皇子身上,来去皆无虑。 但事实证明,祁襄的考虑就是多余的,二皇子出了宫就直接来四合院了。 郤十舟自然还是躲起来,潘管家开的门,祁襄请他进屋说话。 “看你这样,伤是完全好了,我也就放心了。”荣清眼下还有黑眼圈,但精神非常好,估计是禁足期间太过忧心,难以成眠,骤然被放,心情大好,除了脸色一时做不得假,倒看不出半点苦闷了。 “劳殿下担忧,本也是皮外伤,现在结痂也退了大半,没有大碍。”祁襄依旧保持着之前不近不疏的态度,“二皇子禁足期间,在下身份不足以探视,不知殿下过得可还好?” 荣清不在意地手一挥,“无妨,我很好,只是禁足而已,也不是我的责任,父皇罚我也只是做做样子,我没放在心上。也好在有你之前的主意,不然这次的事怕是不能善了。” 荣清能说出这话,祁襄猜他已经在宫里被忽悠了一波,“是,殿下在其位,皇上的确不得不罚。应该也不是出于本心,所以三皇子一放出来,皇上就立刻解了您的禁足。” 这种漂亮话他可不要太会说。 “正是。我这次过来,一是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二是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思。”荣清说。 祁襄微笑道:“殿下,还是容在下先跟您说两件事,然后您在决定是否要与在下商议。” “是发生什么事了?”荣清总觉得祁襄是要避嫌的样子。 祁襄表情平静,“殿下先听听吧。第一件事是白君瑜买了个宅子,说以同窗的身份让在下去住。之前没问过在下意思,都弄好了才来通知,一副不去不行的态度。在下怀疑他们是否察觉了殿下招揽在下一事,怕在下知道太多他们的事,对他们不利,所以想困住在下。” 荣清皱起眉,“这怎么成?你不愿意,他们还能胁迫于你?!” “在下一介草民,实难反抗,也不想连累殿下。殿下也不必为在下做什么,您什么都不做,对您、对在下都是最安全的。只要殿下荣登大宝,在下也有出头之日。所以也是想趁还没搬走,多与殿下交代几句。殿下与外人也不必提多的事,在下与他们同窗多年,殿下骤然将在下纳入羽翼之下,在下知道是为了嫡庶平等,可这话在事成之前不宜宣扬,而别人则会认为殿下挑 拨离间,传到皇上哪儿,对殿下也没有好处。” 祁襄把各方面都分析清楚了,荣清郁闷归郁闷,也不能得承认祁襄的顾虑都对,“好,我知道了。” “第二件事,殿下来得正好。在下听闻您母妃身边的宫女得了皇上宠幸,成了昭仪?”他当然不能说是二皇子给皇上送的。 荣清一本正经的点头,“正是。” 祁襄说:“六皇子出生,得大赦天下之幸,可见皇上有多重视皇嗣。现在后宫没有娘娘育有两子,若有,那必定是天大的恩宠。昭仪位份低,生了子嗣也不能自己抚养,而且她宫女出身,位份再升也有个度,若有皇子,定然是您的母妃抚养。到时皇上必定更看重您的母妃,也会更看重您。而且这次礼部的失误,责任不在您,您却连着一起受罚,不过是因为在后宫之中没有一个能为您求请,说话皇上还愿意考虑几分的。若那位昭仪当时有孕,您的处境岂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再设想,若您的母妃有两位皇子,您再遇困难,皇上看在娘娘辛苦养育小皇子的份上,也能宽恕您几分。” 荣清陷入沉思,半晌之后才道:“你说的有道理。” “有道理与否,都看殿下是怎么想的。在下搬了新地方,见殿下就不放那方便了,有事只能约在外面,隔墙有耳的,也不方便。所以给殿下出这么个不算好的主意,却是眼下对您来说最有用的。孩子是不是这位昭仪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是您的人生的。”祁襄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要被迫被监视起来的人,目的就是让荣清知道他现在的主意荣清必须记心里并照着办。毕竟以后再想与他商议其他的可没那么容易。 荣清几乎没犹豫地点了头,“我明白。既如此,那这事我必得问问你的意思。” 荣清还是要与他商议,祁襄就知道荣清至少信了他六成,那就好办了。 “殿下请讲。” 荣清一口气喝完杯里的茶,“父皇让我去查胡将军舞弊一事,你觉得这事我要怎么查才好?可有能利用之处?” 第60章 “胡将军?哪位胡将军?”祁襄装起了傻。 舞弊一事全京大概无人不知,不需要装,至于中间涉及到的胡将军,那是四皇子派人来给他们传的信。他装不知道,如果荣清没怀疑他站到了四皇子那边,就只会觉得正常,这事并没有对外声张。如果怀疑了,他什么都不知道,表示四皇子他们根本没有跟他说过,那这个被安置被监视的事也就成立了,因为四皇子根本没拿他当自己人。至于四皇子可能不知道这个选项,祁襄直接排除了,荣清都能知道,四皇子又没被禁足,怎么可能不知道? 荣清捏了捏眉心,对祁襄这样问并没表示出意外,说:“胡明伍,跟你父亲、奉北将军都是同一时期的武将,年纪也相差不多。只不过到了这个年岁,混得比不得奉北将军,手里也没有实权,不成什么事。” 祁襄恍然,继而问:“他与舞弊有关?” 荣清给祁襄解释其中的关系,都是祁襄已知的,就是耽误点时间从荣清口中再听一遍而已。 “胡将军可认了?”祁襄一脸纯善地问。 “当然没承认,所以才要查。父皇将这事交给我了,你觉得这事我应该怎么查?”荣清自然知道这是个机会,但机会来得太突然,他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始使力,于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祁襄。 祁襄思索了片刻,说:“这要看殿下想达到什么效果。” “当然是尽量做更多的事!”荣清急切地说。 “殿下不要急,我们慢慢分析。”祁襄重新给他倒上茶,“现在舞弊一事最开始牵涉的是柴户长,然后扯出了彭良,现在彭良供出了胡明伍,自己死了。如果一开始舞弊一事还不确定是哪一方所为,那彭良被扯出来,就明显是指着向三皇子了,只是现在没有人直接指认三皇子或者左相,他们还很安全。而彭良供出胡明伍也不像说谎乱攀扯,胡明伍之前有明确是哪一派的吗?” 荣清摇摇头,“并不清楚。” “如果没有看出站队,那彭良胡乱攀扯也没有意义,拉下个胡明伍也做不了什么,扯不出身后的人。所以我更倾向于彭良说的是实话。”祁襄怕荣清那脑子听不明白,所以说得比较细致,“如果是实话,那明显胡明伍就是三皇子一党。殿下,胡明伍是武将,无论手里现在有没有兵权,只要带兵打仗就是能调动大军的。这和只有文人支持的朝堂争辩不同,是武将的参与,这中间不确定的东西就太多了,也太危险了。如果三皇子有武将支持,皇位之争就等于有了七成把握。说句冒犯的话,皇上不传位给他,他还有能力逼宫。” 荣清惊了,他之前也觉得三皇子跟胡明伍有牵扯不是好事,却没想到逼宫这个份上。但祁襄所说也不是虚言,历朝历代逼宫之人,全靠家丁家将的基本成不了事,但靠正统大军的,是有成功先例的! “那应该怎么办?怎么才能让老三失了这个助力?”荣清不但没冷静,反而更急切了。 祁襄将茶杯往他手边推了一寸,荣清下意识地拿起来喝了,祁襄才说:“两条路双管齐下,一是正常查舞弊之事,现在没了彭良,大概不好查,就看殿下的手段了。二是从别的地方入手,胡明伍打了这么多年仗,是否一直得人心?如果有出格的或者不得人心的地方,百姓碍于权势不便直言呢?若殿下能得人心,为他们主持公道,就算没有舞弊,胡明伍也要出事,三皇子自然就没了这个有力的助力了。” 荣清恍然大悟,“正是!我这就去安排。以后若要与你见面,我会让人提前通知你地方,你悄悄前来就是。我也知道你恐怕到时候出行不便,我尽量少找你,放心吧。” “多谢殿□□谅,殿下也要多保重。此番法子在下只说了个 大概,具体的您可以与信得过得人再做商议,以求周全。”成了,借着二皇子的手去查,二皇子再傻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祁襄送走二皇子,郤十舟才从屋里出来,“皇上把这事交给二皇子,不是最好的,却是最合适的。” “是。希望他别让我们失望。”剩下的祁襄能做的不多,或者说想做的不多。这事他并不想正面参与,都是得罪人的事。 在诸多可查这事的人中,皇上选了二皇子,也是知道二皇子势力单薄,不易生事做伪,加上皇子的身份,无论是忌惮还是奉承,查起来总会比其他人更便利。 原本四皇子也是很好的选择,但他有白君瑜这个同窗,白君瑜又是武将,无论是多疑多思,还是出于小人之心,皇上都会防着四皇子被白君瑜左右,迫害其他立场不同的武将,从这个角度看,四皇子就不合适了。 “不差人盯着?万一他又被别人忽悠,乱查一通毫无成果呢?”郤十舟问。那样祁襄今天就等于白费这么多口舌了。 “那就是他没法向皇上交代的问题了,与我无关。涉及到其他武将,就算君瑜没有其他心思,也得把他,把奉北将军全摘干净。这事派去盯着的人一旦暴露,就会惹疑,弄不好就是一身腥,犯不上。还是不要留下隐患得好。” 郤十舟早就知道,祁襄做有些事的出发点并不在于自己或者四皇子,而在于白君瑜,能把白君瑜摘干净,或者跟白君瑜扯不上关系的事,他才会去做。 “昨天我还觉得他能回应你的心意,与你相伴一生对你来说是件不错的事。但现在觉得,到底还是他赚了。”郤十舟语气里也多了些打趣的意思。 祁襄笑而不语。 搬家已经是过了几日的事了,祁襄特地选了太阳快下山时才搬,为的就是给有心人一个错觉,白天搬会显得很积极,他得把“被迫搬家”这戏演到完美落幕。好在他的东西不多,三辆马车就搞定了。 下午开始起风,祁襄进了新宅也没仔细参观,就被白君瑜塞进了房间。 屋子很大,用屏风做了两个隔断,进门正对的是一张红木罗汉床,上置三弯腿炕桌,吃饭、下棋、写字都可以。罗汉床两侧都放了一面多宝格,因为祁襄今天才搬来,上面没摆什么东西,只等祁襄自己添置了。 左侧屏风内是卧室,雕花六柱架子床,靠窗放着放着贵妃塌,贴墙摆着五抹门圆角柜,给祁襄装衣服用的。 右侧屏风后的地方比较小,中间放了一个大木桶,是专门给祁襄沐浴的地方。白君瑜还特地让人在这边做了个暗门,这样热水可以通过暗门送进来直接倒入桶中,就不用来来回回从大门走了,冷风也不容易被频繁灌进来,冻着祁襄。 “这也太铺张了。”祁襄将披风解下来,屋里已经放了炭盆,暖和得很。 白君瑜拉着他去罗汉床那边坐,“还有什么需要的再跟我说。书房今天不带你去看了,明天你再慢慢逛。师父的院子安排在你隔壁,潘管家的稍微远一点,方便管理下人。我给你挑了几个老实得用的,地方大了,只有潘管家一个人也顾不过来,正好也让他歇歇,当个真管家就好。” “多谢你费心安排。”能收拾得这样得当,祁襄是满意的,就连之前的祁府,主院也最多就是这样的规格,而这里东西不如祁府主院多,可胜在精致。 “这事我可不敢把功劳全占了。母亲知道咱们在一起了,亲自来这边看过,又让人添置了不少,昨天晚上才全部安排妥当。”这中间的银钱也是母亲出的,他本要自己出,但被母亲瞪了回去。加上他跟父母说了师父的事,她母亲感念的同时,就更上心了。 “那我应该当面谢白夫人才是。” 白夫人这样用心,也是对他的认可,他心里高兴,却不能马上去见,总归是要准备了礼物才不算失礼,他现在手上还真没有合适的。 “等我父亲休沐一起吃饭的时候再谢不迟。”时间是白君瑜和郤十舟定的,他家里也觉得合适。 “嗯。白夫人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上门总不能空着手。”祁襄觉得送礼最重要的是妥当,惊喜是其次的。 白君瑜也不忍祁襄在这事上耗费无用的精力,他又不是不知道母亲需要什么,喜欢什么,“我母亲朴素惯了,首饰头面之类的就免了,我父亲倒是常送,但不在正式场合,母亲也很少戴。倒是些清新素雅的东西更得母亲喜欢。我母亲也爱读书,字也漂亮,在这方面讨她开心也不难。” “懂了。”有了方向就好办了。 白君瑜小臂置于小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祁襄,“我忙里忙外的,就没什么奖励吗?” 祁襄眼睛一转,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学着白君瑜那天的样子,说:“关系不一样,费点心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归应该,讨点奖励不为过吧?”白君瑜捏住他的指节,一刻都不愿意松手。 祁襄轻笑,“那你想要什么?我考虑一下。” 白君瑜亲了亲祁襄的手指,微笑说:“我要住下来。” 第61章 祁襄抽出手,笑斥:“别闹。你是怕人盯不上我?” “你一天天深居简出的,盯也盯不出什么。”这个白君瑜也想过,但祁襄一无官职,二无过人财力,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平头百姓,正常来讲不会有人特意盯他。 祁襄无奈说:“我再深居简出,有你在,我还能消停了?” 别的也罢了,他以后办事会不便。 “你早晚要适应,我们也不能一直偷偷摸摸吧?”白君瑜皱眉,他是没准备瞒很久的。 祁襄略想了想,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别人要盯也没有理由盯我,你跟我一起住,我肯定顺带被盯,弄得咱们两个办事都不方便。现在朝中局势不稳定,正是焦灼之际,不能有闪失。” 白君瑜有些失望,但也无法,祁襄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如果现在三皇子已经无继位可能了,那他们怎么样都不需要顾虑,可眼下他还是不能给祁襄添麻烦。 祁襄安慰似地扯扯他的袖口,“而且你已经算是独门立户了,虽说与家中打通了,但将军府扩建如厮,也是因为你独立出去,才没有人上书弹劾。如果你搬过来,那的立户之说就站不住脚了,在别人看来你这近距离买了两套宅子,过于铺张,又没必要。说不定还会有人弹劾你之前的立户是为将军府扩建找的借口。到时不止你,奉北将军也要被连累,何必呢?” 白君瑜轻叹,“你这么一说,我要硬住下,反而成了不孝了。” 祁襄微微扬起嘴角,“防人之心是最基本的。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你的心意我明白,心中高兴,却不能急于这一时。” 白君瑜妥协,“行吧,等以后尘埃落定了再说。” “不过你要偶尔来住倒是可以,我不管你。”回绝了一个要求,自然要再给个甜枣。 “这要怎么对外说?”白君瑜佯装为难,似乎祁襄提了个任性的要求。 祁襄笑看着他,眼神那样温柔、那样纵容,“说你喝醉了?或者说我怕黑?” 白君瑜失笑,搂过他说:“就说我的心放在你这儿,回不去了。” 祁襄哈哈大笑,会开玩笑的白君瑜真的一点也没有原本的古板,反而有些可爱。 又过了几日,祁襄听说二皇子明面上在查舞弊之事,暗地里已经派人去了胡明伍曾经打过仗的地方调查。祁襄倒对他有些赞许,至少二皇子暗地里去查,就不容易打草惊蛇。 左相府白事办完,似一切又恢复如常,死者已矣,左相除了多了几根白发,依旧是朝堂上那个一人之下的左相。 对于不明真相的左相,祁襄难免唏嘘,不知真相铺开那天,左相还能不能如现在这样挺过去。这都是以后的事了,祁襄没准备现在就拿来发作。 大皇子那边已经向京中递了折子,说这些年都在外面休养,如今见好,想在皇上面前尽尽子孝。朝堂被舞弊之事笼罩,他虽有心,却能力有限,查不出更多有用之事,无法为皇上分忧。但心里惦念皇上龙体,要在侧时时尽孝,才能安心。 皇上已经允了大皇子回京,朝中局势也变得更为纷乱。 柴户长还是没提供出有用的线索,刑部倾向于他知道的有限,暂时也判不了,只等事情全了后一并判罚。 一开始拦路的那位书生得知事情的进展后,很是欣慰,愿意留在京中等事情了结。若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也请白君瑜不必客气。 一切都在有条不稳地进行,日子也在一天天走过,对有些人来说是每一刻都活在忐忑里,而对祁襄他们来说,日子简单又平静。 趁着奉北将军休沐,两家在将军府一起吃了饭 。 像大多数父母一样,白观游和白夫人谦虚地说着白君瑜的不足,席间照顾着祁襄,也一直是和颜悦色的,就怕自己没个经验,招待不周。 祁襄对奉北将军和白夫人的热情是比较意外的,他知道白君瑜的父母早已接受他了,但实际相处下来,感觉还是不同的,更暖心,也更感激,就像做梦一样。 潘管家虽是个下人,但他知道自己这次来了,就是代表方姨娘的。所以也是处处客气,说话有度,不卑不亢的也有几份大家族的风范。白观游和白夫人对他也没有半分怠慢。一个能自己跟去西陲,并照顾了祁襄这么多年的家仆,这份大义,这份知恩图报的心,都足以让祁襄拿他当家人一般了,他们也格外敬佩。既然是一家人,当然也不可马虎。 至于郤十舟,话是不多,态度也有礼,但从头到尾的意思就是——我徒弟那是相当好的,你们知道珍惜就行,别的我也不说了。 郤十舟是什么人?那是江湖游医,有着江湖人的不拘小节和仗义。加上他又是祁襄的师父,还治好了白君瑜的腿,那在奉北将军府就是上宾。就算态度不够随和,他们也半点没有挑剔。 当然了,郤十舟也不是高傲端着惹人厌烦之流,只是更向着祁襄而已,这些他们也都能理解。 饭后,白夫人拍了拍祁襄的手,温柔地笑说:“去,让兮择带你在府里到处走走,熟悉一下。我让人炖的甜汤还得一会儿,等会儿回来喝。” 白夫人的温柔难免让祁襄想起自己的母亲,说话的语气也不禁乖巧起来,“好。” 白君瑜拉着祁襄回了自己的院子,今天天阴,又有风,他怕祁襄冻着,就没带他四处走。反正以后常来,慢慢熟悉就是了。 “我准备的紫竹狼毫和徽墨可还合适?”祁襄烤着炭盆问。 这是他给白夫人准备的礼物,墨是掺有金箔的,不比贡品价值连城,可上面的图案却是特别定制的——鸳鸯戏水。正映照将军和夫人夫妻和美。 笔是最难得的,那位作笔的大师每年出笔量是有数的,物以稀为贵,而且他做出的笔写起字来极为顺畅,无论达官贵人还是有志书生,都以能得到此大师亲手做的笔为荣。但这位大师的笔只卖有缘人,所以有钱、有才都没用。巧的是他师父与这位大师有交情,祁襄厚着脸皮请师父帮的忙,这才有了这竿最适合女子写字的毛笔。 “你看我母亲乐的都快无心招待午饭了,就知道那礼物有多合她心意。”白君瑜也没想到祁襄费了这么多事。 “费事不怕,只要合适就好。倒是奉北将军的礼物就显得一般了。”他给奉北将军准备的是几坛酒,都是他师父的私藏,本也是想留着赶上有大事可庆祝的时候拿出来,现在倒也与原本的目的相得益彰。 白君瑜接过白如送来的热茶递给祁襄,“无妨。我母亲高兴,父亲才会真高兴。” “那我就还不算失礼。”祁襄喝着热茶,身上一路过来的那点寒意也消散了。 白君瑜说:“吃了今天这顿饭,咱们的关系就算正式过了明路了。” 祁襄笑着点头。 白君瑜起身去了床边,拿了个盒子回来,“打开看看。” 祁襄接过来,还是有些重量的,打开来,里面躺着一对玉冠。 在大川,但凡有些身份的男子多戴小冠,冠的种类也颇多,从最便宜的银冠,再到各类玉品不同的玉冠,应有尽有。像家世好的,更愿意自己弄块好玉料,让专门的手艺师傅来做,就像祁襄手里的这一对。 白君瑜取下祁襄头上的银冠,拿起玉冠边帮他戴边道:“一直没想到送你什么好,但都说君子如玉,玉最合适。 而且大川嫁娶,女方的头面不提,男方是一定会做一顶新玉冠的,我们没办法办喜事,这玉冠就算代表了。我特地让人找的白玉料,挺大一块,正好可以做两个,凑成一对,寓意也好。” 祁襄拿起另一顶小冠,打眼一看就知是上好的玉料,十分华贵。大川男子也不大喜欢在玉冠上做雕刻,尤其是这种好料子,但小冠内侧却有一行字——愿得一人心。 祁襄轻念:“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嗯,我让师傅在冠内分别刻了这两句。”白君瑜帮他戴好后,走到他面前打量是否戴正了,“当时想了很久要刻些什么,让它们更能看出是一对。后来觉得最简单的诗句,只要能表达我的心意,就是最好的。” 祁襄笑着摩挲着那一行小字,“是,与相爱之人白头偕老,本就不需要太复杂的承诺。说到,做到,最要紧。” 白君瑜眼底的温柔藏也藏不住,“很好看,适合你。” 祁襄起身,按住白君瑜的肩膀让他坐,自己也替他换上。白君瑜发丝硬,都说这样的人性格强,大多强势。但无论对外如何,祁襄知道对着他,白君瑜的温柔不是别人可见的,想到这个,他就觉得很高兴。 白君瑜多用墨玉做冠,或者用颜色较深的青玉,现在换上白玉,少了几分气场,多了许多温柔,也是好看的。 “谢谢,我很喜欢。”祁襄看着他的眼睛,笑得很温润。 白君瑜一把将他捞进怀里,祁襄坐到他腿上,脸也微微红起来,他总觉得他一个男人,这样不太合适,但又因为贪恋这个怀抱,不曾推开。 “闻景,你可有小名?以前你娘怎么叫你?”白君瑜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一般丈夫问妻子小名正常,也是表示夫妻之间恩爱。 “想知道。”白君瑜也不找什么好听的理由。 祁襄笑说:“没有特别的小名,我娘在我小时候就喊我阿襄。后来有了字,娘就叫我字了。” 白君瑜眉峰一扬,“阿襄?我还以为这是那公西直专用来喊你的,还不悦了很久。” 祁襄笑出声,“原来白将军也会吃醋。” “我平生的醋都吃你身上了。”白君瑜扣住祁襄的手指,“那我以后叫你‘阿景’可好?我们的字都是太傅取的,算是之前那么多年我们最亲近的联系。比起‘祁襄’这个名字,我觉得‘祁闻景’更有意义。用字简化出小名有些奇怪,但别人不能用的,我们可以。可好?” 这种事,祁襄当然愿意遂他的愿,而且他也更喜欢自己的字,与白君瑜的字都是太傅给的,也是他一直默默欣喜的事。 白君瑜很满足,问祁襄,“公西直什么时候再来京中?” 祁襄眨着眼睛说:“我怎么知道?” 之前是谁连信都拦的,还好意思问他? 白君瑜非常大方地说:“那你邀他来京里玩吧,上次没好好招待,这次可不能怠慢了。” 他还要在公西直面前喊祁襄“阿景”,看公西直那声“阿襄”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第62章 家中过了明路,两个人就更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了。当然,这是指私下相处的时候,在外还是恪守同窗之礼,不让人看出什么。 那两顶玉冠戴了一回后,祁襄就收起来了,生怕有损,毕竟意义非凡。白君瑜也将自己的玉冠与他的放在一起,收在了祁襄床头的屉柜里,每年年节和七夕时拿出来戴就好。 新宅子采光好,祁襄每天重串铠甲也格外顺手。他做的细,速度就慢些。而彩罗成衣店的那批已经如期完成了。 作为老板,祁襄趁着天气不错,亲自去了彩罗检验成果。 店里都是有经验的手艺人,这些修补还真难不倒他们。祁襄挑着验了,做得很不错,相信过兵部那边的审核应该没问题。 “很好,大家辛苦了。”祁襄拿出几个小荷包,“这是给大家的小赏。等定下长期合作了,再给大家包个大的。” 大家收了红包,都笑呵呵地道谢。他们这些靠手艺吃饭的,只要心没坏,能得主子家的认可,拿赏钱是一回事,要保证自己手艺的口碑不坏,才是他们长久的生存之道。所以这事上,谁也不敢马虎,更多的为的是自己的名声。 大家离开后,祁襄问艾五,“最近有什么消息?” 艾五立于市井之间,就是为了方便打探,哪怕是些小事,也可能藏着重要的信息。 “前些日子,阿财贪嘴,想吃包子。去买时路过二皇子府,见有宫女进出二皇子府。阿财留意了一下,那宫女腰间挂的是娇昭仪宫里的牌子。之后又盯了几日,发现那宫女几乎每日都到二皇子府上,待的时间并不长。咱们这儿没人手,公子又吩咐近来要低调,所以晚上并没有盯,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 宫女出入宫门,都要有自己主子给的宫牌才能通行,这是做不得假的。 艾五逐一向祁襄汇报,“另外,胡将军的事现在已经传开了,但宫中没有消息,百姓们也只是猜测而已。胡将军可能是气不顺,三天前喝多了闹事,把一书生打了。” 祁襄皱眉,“然后呢?” 别说武将不能打言官,就是书生也是打不得的。 “胡将军当时态度蛮横,很多人都看见了。原本这事就该遭到弹劾,但第二天,胡夫人亲自带了礼,登门致歉。这事就这样私了了。”艾五说。 难怪他没听说,“读书人向来心高,与武人基本不相为谋。无故被打,还硬咽下了这口气,这书生心够宽的。” 艾五压低了声音,说:“公子,我听到些小道消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且一说,您且一听。” 祁襄点头。 “我听说,那书生是胡将军家的小姐看上的,一心想嫁。胡将军不同意,近来胡家小姐闹得凶,再加上自身这些事,胡将军心情可想而知。那天胡将军喝多了,那书生看到本是好意劝说,结果就被打了。”艾五说。在市井待久了,与周围人打成一片,这种八卦自然知道得也快。 这倒是说得通,胡将军现在在风口浪尖上,怎么说都应该克制住自己。像这种容易被弹劾之事,更是不应该做。既然不管不顾地做了,那必然是有更大的原因盖过了理性,如果是因为女儿的婚事,酒劲上来,正好又是自己不喜欢的人,失控也在所难免。 “我来晚了,他们修补得怎么样?”贤珵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话音落了,帘子才掀开走了进来。 祁襄立刻带上笑意,“我抽查了,没有什么问题。等兵部那边看了再说。” “那就好。”贤珵解了披风递给跟进来的小松,“在说什么呢?” 祁襄道:“我这么长时间没过来,问问艾五店里 的情况。” 贤珵点头,“淡季生意也就那样,不过保障盈利不难。可还是要想点当季的生意才行,现在祖父天天在家里,没事就查我学问忘记多少了,弄得我每天提心吊胆的。” 太傅还没解禁足,或者说贤府还在闭门谢客,所以祁襄也不方便过去,只给太傅递了几次信。原本长辈们一起吃饭时,太傅也应该来的,他和白君瑜都是太傅的学生,过明路时太傅一同过来也是应该的。但也是考虑到太傅不便出门,只得作罢。 “太傅近来可好?”祁襄问。 贤珵笑着点头,“好着呢。天冷了,祖父能在家歇息,不为朝政忧心,这入冬后连咳嗽都没复发,好得很。” 祁襄放心了,“那就好。等舞弊之事查明了,我再登门拜访太傅。代我同太傅说一声。” 贤珵“嗐”了一声,“你人是没到,但不时让潘叔送东西到店里让我带回去给祖父,祖父可高兴了。” 祁襄笑着点头,心情也格外轻松。 贤珵打量着他,“我说,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气色好了不少。是有什么喜事?” 祁襄装傻,“什么喜事?可能是最近药膳吃多了吧。” 这个理由还真忽悠住了贤珵,他也不懂,“那不错,你多吃点。这脸色好了,人也显得精神。” 祁襄不欲在这事上多说,以免自己笑得太开心,倒不像药膳的功效了,“说正事。你刚才说淡季要想点新办法,我这倒有两个想法。” 贤珵立刻正经起来,“快说说。” “京中的贵人们入冬了都爱抱个手炉。手炉套子也是人手一个,大多是自己缝制的,样式也是多年不变。我们若在这方面下功夫,把布制的手炉套外逢让动物皮毛,甚至做成兔子、小猫等动物的样子,保暖度更高不说,样式也足以吸引那些大家小姐们。这样成本是高一些,可冬天能用得起手炉的人家,一个手炉套的价格必是承担得起的。男子的手炉套就简单点,用些深色的皮毛就好。重点不是皮毛的价值,而是手感要好一些,这就足够了。” 贤珵眼睛一亮,催促他,“那第二个呢?” 祁襄笑说:“入冬后,贵人们都会戴皮毛做的围领和袖筒,这些一般随着冬衣一起制了,不会格外再做。但寻常百姓消费不起这些皮毛,冬天的祆子也不过是夹棉的。可比起贵人们,百姓总是更多的。我们若用布和棉做一般百姓也能戴的围领和袖筒,生意不就来了?这些成本本也没多少钱,百姓追求保暖,料子上也没有要求,只要价格合理,没有人会拒绝。就算家境差一些的,苦了大人也不愿意苦孩子,怎么也要给孩子买上一套的。” 贤珵“啪”地一拍掌,“就这么办!” “这事就交给你操持了,我看你也不想在家待的样子。”祁襄能理解贤珵。贤珵读书不差,太傅考他的想必他也答得上来。只是离开学堂多年的人,突然回到学堂的氛围中,一部分人是怀念和喜悦,而更大一部分人大概紧张更胜一筹。 “行行行,你就别操心了。”贤珵巴不得。他跟祖父不一样,祖父和祁襄属于自己乐意看,又乐意学的。而他是那种是不笨,学得也不错,但并不是打心低里对读书学问很执着的主儿。 说话间,阿财引着白君瑜进来了。 贤珵诧异地问:“哟,你怎么大驾光临了?稀客。” 白君瑜都懒得理会贤珵的油腔滑调,径直走到祁襄身边,“我出门办事,正好过来接阿景。” “阿、阿景?”贤珵差点从凳子上滑下去,什么情况? 祁襄也不解释,笑问白君瑜,“忙完了?” “嗯。可以回去了吗? ” “可以。”祁襄站起身。 白君瑜从艾五手里接过披风给祁襄系好,转头对贤珵说:“那我们先走了。代我问候太傅,改日登门问安。” 说罢,便牵起祁襄的手往外走。 “等等!”贤珵几乎是用吼的,食指指着两个人,晃得人眼花,“你们、你们怎么回事?!” 白君瑜一笑,“就是你想的那样,改天请你和殿下吃饭。前些天刚与家里吃过饭,祁襄吃得油了,近来胃口不佳,等他食欲好些再说。” 贤珵一脸蒙逼,一时不知说什么,只能目送两人离开——的确是他告诉了白君瑜祁襄的心思,但之后没个动静,他也没法问。现在突然跟他说已经成了,连个过度都没有,他还真得缓一会儿。难怪祁襄气色这么好,什么药膳,都是骗人的! ——不成,不能只有他一个人惊讶。 “小松!” “少爷。”小松刚才也惊了,他是比他家少爷都还没想到的那个。 “走,去四殿下府上。这事不能只有我一个人震惊!”说完,贤珵起身就往外走。 小松赶紧抱着披风跟出去,“少爷,天冷,先把披风披上啊。” 马车慢速地往家走,祁襄嗔笑,“你就不能能好好说吗?我看他差点从凳子上摔地上。” “我态度不好?”白君瑜自然知道祁襄指的是什么,正处在得意又不想承认自己有意显摆中。 “不是,是可以直接告诉他的。”在这种事上,祁襄习惯的做法还是倾向于传统的。 “那怎么能叫惊喜呢?”白君瑜笑说。 祁襄无奈又高兴,“行吧,这几天准备准备,请他和四皇子来吃饭。” 第63章 既然已经和贤珵说了,那请客是宜早不宜迟的。 这天上午,荣沧和贤珵前后到的,也带了礼物表示恭贺。 荣沧是早就听贤珵说过祁襄的心思了,只是没想到白君瑜居然这么快就开窍了,这在他看来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前几日贤珵来跟他说时,还一脸不爽地道:“白君瑜居然在我面前显摆起来了!我成亲的时候,他还连个通房都没有呢!当然,现在也没有,但不是这么个事,就觉得很不爽。原本祁襄能得到回应是件高兴事,但他这么显摆,我就不想让他这么得意了。” 他当时笑得脸都有点酸,回说:“你权当可怜可怜君瑜吧,如果没有祁襄喜欢他,他这辈子怕都要打光棍了。” 如果只是好友订亲或成婚,他们只备一份厚礼就是了。但现在是两个好友在一起了,那这份礼可不是双倍厚能表示的。两个人还花了一下午商量着送些什么。结果就是他越想越贵重,就差差人去外地定制了。而贤珵则是越想越不正经,差点立刻就要去自己熟悉的花街柳巷转一圈,把那些私藏都买下来。 “这是百线楼新绣制的宝石花鸟纹曲屏。放在屋里最合适,四块屏面都是纱制的,上面绣的花鸟纹样,还点缀了玉石、玛瑙、琥珀等。不遮光线,人影也若隐若现的,十分特别。这是绣娘们绣了近两年才得的,只此一件。”荣沧介绍着自己的礼物。他也是运气好,去逛着给他们挑礼物时,这屏风刚好摆出来,他想着到时候祁襄和白君瑜分立一边,彼此通过这样轻薄的月色纱面对望,也是别有一番趣味的。 “多谢殿下。”祁襄笑着收了,无论这个礼物多贵重,要只不是逾制的,他都可以收,毕竟意义不同。 “殿下破费了,进里面坐吧。”白君瑜请他入偏厅,让白如把屏风拿进祁襄屋里,换掉卧室隔断用的那个。 荣沧刚落座,贤珵就来了。他的礼看个头倒是不大,但架不住样数多,也没拿来细解释,只把祁襄拉到一边跟他细说起来。 “神神秘秘的。”白君瑜招待着荣沧,也不去打扰。 荣沧不可能跟他说那天贤珵跟他说打算送什么,只能尽量不让白君瑜多想,“没想到最后你们俩走到一起了。挺好,祁襄人好,也聪明,你以后定要好好待他才是。” 这当然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只是不能直白的去说,显得太功利了,倒掩盖了他真心恭喜他们的心意。 “一定。今天只是想我们一起吃个饭,说些轻松的事。但在这之前,还是有几句话要提醒殿下。” “直说便是。”他们之间没什么不能讲的。 白君瑜也没有过于严肃,就像平日闲话一样,道:“现在朝中没有太多需要殿下做的。殿下就多关心一下皇上的龙体吧。大皇子快回京了,届时宫中的局面会更复杂,殿下若装作不参与,只关心皇上身体,皇上劳累之余必定看中殿下的孝心,心里也熨帖。” 荣沧深以为然,点头道:“好,我会的。” 白君瑜也不再多说,这是祁襄让他提醒荣沧的,有他在,祁襄倒不太愿意站出来说话了,也无妨,他来说便是了。 贤珵那边拉着祁襄说了好一会儿,祁襄的表情一直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的那种,贤珵倒是说个不停,到最后手都比划起来了。直到潘管家来问是不是现在开饭,他才和祁襄一边起另一边绕出来。 席上,四个人高兴地聊着天,愉快地喝着酒,就算祁襄以茶代酒,也丝毫不影响气氛。白君瑜大大方方地照顾祁襄吃饭,祁襄不时参与着话题,大有一种回到在学堂那会儿的感觉。 午饭连着晚饭,吃得宾主尽欢。荣沧和贤珵 也没继续打扰,散了些酒气就回去了。 祁襄也是乏得很,洗过澡后就懒洋洋地靠在榻上打盹。 白君瑜安排完宅子里的各项事情,才回到祁襄的房间。 “怎么不上床睡。”白君瑜解下披风,没放到一边,而是围在了祁襄身上。 “还早,现在睡了怕半夜要醒,就不好睡了。”祁襄打起精神坐起来,“你也喝了不少,早点回去休息吧。” 白君瑜轻笑,随手推开窗户,“下雪了。” 细碎的雪花正缓缓飘落,没有风,空气也变得清凛起来。 祁襄笑了,“今年初雪来得早。” 大川有个习俗,初雪夜,丈夫是一定要陪着妻子的,也是象征着夫妻感情和睦。 白君瑜坐到榻边抱着他,“我留下来陪你。” 祁襄没拒绝,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初雪夜,让白君瑜留下也是应该的。 “贤珵今天送了些什么?搞得那么神秘。”白君瑜一直没空出时间问,现在那些东西正摆在小桌上,他进门时就看到了。 祁襄想说贤珵几句,但贤珵也是好意思,他就只剩下脸红的份了,“没什么正经东西,不看也罢。” “怎么叫没正经东西?”白君瑜关上窗户,不让祁襄冻着,自己起身去了外间罗汉床那边,看都是些什么。 很快的,他也明白祁襄的意思了,画册、膏脂、伤药及一些能让人在床-事上放松的香。种类不多,但架不住每一种的数量多。 白君瑜抄起两盒回到榻边,“他这是在哪儿弄的?” 如果贤珵是在那些烟花之地买的,他明天就把这些全送到太傅那里。 祁襄无奈说:“说是打听了烟花场所是在哪儿订做的这些,自己去店里订的,今早刚拿到。” 这还差不多,白君瑜将两个小盒放到祁襄手边,“要试试吗?” 一来是之前他腿伤还没彻底好,二来是担心祁襄的身体受不住,所以一直也没做什么。但今早师父给他诊脉他已经完全康复了,祁襄的身体起来也有起色,这样好的初雪夜,加上这几样合适的小东西,他也很难不动心。 祁襄没有直白地回他,只侧头道:“你会吗?” 白君瑜之前可没有说喜欢男人,不了解也正常。 白君瑜将两个小盒子丢进祁襄怀里,随后一把将他抱起来,“会不会,你试试就知道了。” 不多会儿,屋里就只剩下祁襄喘-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叫着白君瑜的字,一声一声的,那样动情,高低不一。也听着白君瑜叫着他“阿景”,沙哑又性-感。烛影憧憧,映出的人影比烛上的火焰还要热烫。 转眼,二皇子的调查已经进行了十多天,消息也传了回来。 如祁襄料,只查舞弊是很难查到消息的,但查胡明伍的所为是真心不难。很快,折子连同证词一并交呈到了皇上面前,二皇子当然不会说是特地去查的,只说是查舞弊之事时,有百姓向他伸冤。 胡明伍在出征期间,居功自傲,欺压百姓。原本大军扎营是不许打扰百姓生活的,但这位胡将军每回打了胜仗后,回京路上非要住进农户家里,还要让农户做好吃好喝的给他,甚至离开时还抢过农户的鸡鸭之类。更有强抢民女一事,那女子现还在胡府中,很容易查证。 另外,胡明伍之前在外时,曾多次扬言,说“别看祁邑打仗厉害,总有一天我会灭了他,让大家看看这天下是谁的”。 皇上震怒,这样狂妄又大逆不道之言,岂能容他?于是立刻下旨,即刻羁押胡明伍,抄家并审问一切与他交往过密之人,绝 不能容许这等狂悖之人立于朝中,扰乱朝政! 祁襄听到这消息,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我父亲居然也会有人嫉妒,他也能死得瞑目了吧。” 说到父亲,祁襄真的提不起半点感情,听到他的事也跟听到一般路人的没区别。 白君瑜轻笑,“胡明伍是走了武将最容易迷失的那条路。我昨日回府,听母亲说前日下午,一书生拦轿,被打得半死。轿里的姑娘哭得死去活来,最后还是被抬走了。” 祁襄皱眉,靠在白君瑜怀里懒懒地不想动,“什么情况?” “那姑娘是胡明伍的女儿,他要把女儿送给和忠伯做妾。那姑娘不愿意,书生是与姑娘两情相悦的,所以才有了拦轿一事。但最终也是没成。”从两个人有了更亲密的关系后,白君瑜发现祁襄也越发喜欢往他身上靠了。可能是初尝这般滋味,他食髓知味,也是时时想着,但顾虑着祁襄的身体,也不敢太过分。 祁襄想起之前艾五同他说的事,叹道:“两情相悦,却因为胡明伍私欲不能终成眷属,实在让人唏嘘。可我记得和忠伯今年都六十多了吧?胡明伍这个‘岳丈’当的不尴尬吗?” “他估计也是急了,当时那个情况,他总得尽量找人保他。前几天还没出这事,他把女儿送了,和忠伯还敢要。要是换做现在,他想送也送不出去。不过他都走到这一步了,可见三皇子一派依旧是故计重施,被扯出来的就直接放弃,所以胡明伍不得不找别人。” “胡明伍如果聪明又命大,把能供的人供出来自保一番,还能活命。如若不然,可能到死也开不了口。” “反正拉下一个武将对三皇子来说就是不小的打击,别的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有些事他们也不好判断会是什么走向。 祁襄打了个呵欠,“你在我这儿已经留了好几天了,现在你身体也没事了,不销假回朝吗?” 白君瑜一笑,“不回。回朝哪有陪着你舒服?再说,现在朝堂正乱着,太傅也不便参与,我就继续装病,等大皇子回京,看情况再说。” 第64章 不知是出于自保,还是真的不知道,胡明伍身边的亲信并没有提到半句关于舞弊之事,倒是把这些年他的其他罪行供了个干净。比如口出狂言、私占军功、欺压百姓等等,条条都是死罪。 加上被他抢回府上做妾的女子其实中心一直有恨,终于等到能揭发之日,自然是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全说了。包括胡明伍私下强压百姓充入他的私军,囤兵西南,不知欲以何为。 皇上看到这些证言和私自囤兵的实证,盛怒之下直接下旨斩首。刑部这次倒痛快得很,次日就问斩了。 朝中气氛一片惨淡,大臣们也不敢在这时去触皇上眉头,甚至一些重要但不急于解决的折子也被压了下来,只等皇上气消了再说。 四皇子依白君瑜所言,每日入宫请安,只关心皇上身体,不议半句朝政。有时陪着皇上下棋、看画,皇上这气也消得快些,对四皇子更为赞赏。 “你这整日的往朕这跑,不觉得无聊?”皇上笑问。他之前一直比较忽略荣沧,加上荣沧也不是争强好胜的性格,所以他对荣沧也没有格外厚待。只是近来这孩子的确贴心,闲聊时也爱说些民间趣事给他解闷,慢慢地,他倒盼着荣沧来了。 荣沧亲手给皇上泡茶,目不斜视地看着面前的茶具,微笑说:“儿子见父皇,怎么会觉无聊?亲情天性,儿臣只怕父皇事忙,没空见儿臣。” 皇上更高兴了,“你年纪也不少了,也理应成家业立才是。” 荣沧将茶倒进茶杯,奉于皇上,“先尽孝道,再谈成家业立也不晚。” 皇上哈哈大笑,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你之前为朕办事,做得都不错。成家可以再等等,立业倒是可以打算起来。” 上头还有老三没有正妃,老四拖一拖也无妨。 荣沧也没急切地谢恩,否则就像是另有目的了,“父皇有用得到儿臣的地方,儿臣自当尽心揭力。若朝堂之上不缺为父皇分忧者,儿臣倒更希望像现在这样,陪父皇喝喝茶,解解闷。” 说罢,荣沧重新将皇上的茶杯倒满。 “你的心意朕明白。但整日把你圈在朕身边可不成,你是皇子,父子天伦可享,朝堂社稷也应该上心。”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皇上点头,“你上回出征,因为粮草一事差点出了乱子。那些乱臣想必也是见你并无权势,才敢不顾你的安危,如此算计。那件事之后,君瑜就一直在养伤,至今未痊愈,这也是给朕提了个醒,户部之中还是应该有皇子坐镇,军方后备才不容易出纰漏。正好现在户部也缺人,明日起,你就到户部任职吧。” 荣沧还是非常谨慎,没有立刻谢恩,而是有些为难地说:“父皇,儿臣于户部事务毫无经验,怕无法胜任。” 皇上大手一挥。“都是慢慢学的。想当年朕做皇子的时候,也在户部历练过。你且放心去就是了,朕会为你安排妥帖之人带你的。” 荣沧起身,跪地叩首,“多谢父皇,儿臣定不辜负父皇信任,竭力为父皇分忧。” 新宅里,祁襄正剥着核桃看书,就见白如带着人抬了个锦鲤纹的白瓷大水缸进来了。 “慢点慢点。小心些。”白如指挥着他们,“可以,就放这里,轻点放,别碰了。” 祁襄不解,“什么东西?” 白如笑着上前两步,道:“公子,这是我家少爷给您准备的,说是让您解闷。是一缸锦鲤,现在天寒,您先养屋里,等天春暖了,就放进花园的池塘中。” 祁襄失笑,“我又不会觉得闷,弄这些花样做什么?” 他是只要有书就不会觉得闷的人。 白如当然地为自家少爷说好话,“少爷就是给您添个乐,让您笑一笑少爷也开心。” 说着,将装着鱼食的小盒子呈给祁襄。 祁襄接过来,“去吧,厨房今日包了馄饨,潘叔特地给你留了,快去吃了暖暖。” 白如笑应着就带人下去了,他今天一早就出门忙活了,现下正饿得紧。 祁襄走到缸边,白瓷缸被屋内的光照着,一点也不暗。缸里的锦鲤只有手掌大小,六七条的样子,颜色各异,正欢快地游着。 祁襄随手撒了一把食,锦鲤就争先恐后地凑到水面上抢夺食物,很是热闹。 白君瑜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屋内屋外简直像两个世界。他今早陪祁襄吃完饭,回了府里看看。祁襄没跟去,这两日天越发冷了,他这个身子在家里待着最为合适。 而祁襄也趁他回去的工夫,让师父去安排了些人手办事。只是各中消息暂时还不便直接回给他,得等他师父出门带信回来。 “已经送来了?”白君瑜看到大缸,并没太多意外,也没有立刻凑近祁襄,不想将身上的寒气过给祁襄。 “你也太费心了。”白君瑜送的东西,他当然不会说是多余的,否则除了扫兴外,也太不识情-趣了。 白君瑜烤着炭盆,“你每天不是看书,就是弄那铠甲,都是累眼睛的事。看看这缸鱼,休息一下也好。” “将军和夫人都好吗?”祁襄问。其实就是对门住着,他要去也没什么问题。只是白君瑜不赞同,白夫人也不赞同,他就只能老实待着了。 “都好。我刚才回来时正好遇上四皇子府上的小厮,说是殿下让他来报信,皇上让殿下进户部学习。” 这事说意外也不意外,却比祁襄预计得更早些,“不错。近来三皇子缩头做人,二皇子气焰太胜,都不会得皇上的心,四皇子多言父子之情,皇上必然安慰。现在下时机好,若等大皇子回来再这样做,恐怕就没什么用了。” “殿下还想问问接下来要如何,是否还要每日去给皇上请安。”白君瑜说。 祁襄悠哉地坐回去继续剥核桃,“大皇子快回宫了,那才是皇上父子之情的归属,殿下与大皇子争,是占不到便宜的。而且殿下要去户部学习,整天往皇上那里跑显得不务正业。若不去,怕又会有人挑拨说殿下的孝道本就是有目的的。所以去还是要去,但比正常皇子请安的次数多一些便是,尽量避开大皇子,明面的被拿出来比较,殿下可占不到便宜。” “好,我晚点让人去回话。” 为着大皇子要回宫的事,宫里热热闹闹地布置着大皇子的宫殿。大皇子并没有被分府出宫,一直住着的地方当然也不能算他的府邸。现在要回宫了,皇上知道他身体不好,自然不愿意他折腾,还是让他住之前的宫殿,好歹都熟悉。宫中又有太医照看,更为妥当。 现在宫后是德贵妃主持,以她对大皇子的喜爱程度,自然是尽心尽力地帮着操持,生怕这孩子住得有一点点不适。皇上也是高兴,所以即便铺张了,也不曾阻止。 皇后恨得牙痒痒,却没有办点办法。皇上并没将管理后宫之事交还于她,她的儿子现在也不得皇上召见,她一天天的都不知道还能指望什么。可愤怒归愤怒,她也是什么都做不了,就连砸个花瓶都不敢,生怕皇上觉得她对皇上不满。原本以为解决了弟弟,就能高枕无忧了,但现在是弟弟没了,她和儿子的日子依旧不好过。 “娘娘。”嬷嬷一脸忧心地走进来。 “怎么了?”皇后按着额角,这要不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老嬷嬷,她真是连句话都懒得应。 嬷嬷小心翼翼地回 道:“玉栀宫来报,娇昭仪她……她有喜了,刚足一月。” “什么?!”皇后失声尖叫。 “娘娘,娘娘您小点声。”嬷嬷赶紧劝着。 “这个贱人!就知道狐媚皇上,不要脸的下贱胚子。”皇后恨恨地咬牙,“这下玫妃恐怕更得意了,若生下皇子,必定是玫妃抚养,到时候玫妃的地位……” “娘娘,生男生女还不知道呢。眼下要紧的是备份贺礼,娘娘再自亲去给娇贵人道喜,才能显出您母仪天下的气度,皇上对您的态度才会有缓和啊。”嬷嬷劝着。 “我给她道喜?她算个什么东西?!”皇后哪里能说出“恭喜”这两个字?把娇昭仪肚子里的孩子生吞活剥了倒有可能。 “娘娘。”嬷嬷好声劝她:“不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为了皇上啊。您现在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初雪夜皇上都推脱朝政事忙,自己歇下的。您得见着皇上,说上话了,才有机会哄皇上心软。就算不将后宫之权交还于您,好歹也能重新厚待咱们三殿下啊。” “我……”说到这些,皇后也委屈的红了眼,她自认能做的都做了,而且做得很好,奈何皇上对她却半点转意没有。 “娘娘。皇上看重子嗣,娇昭仪这一胎皇上必是要时时去看的。您只有在她那儿,才能顺理成章地见到皇上,别人也阻不了您。现在宫里有多少人盯着这一胎您心里明镜,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后宫之权暂时不拿回来也无所谓,等孩子顺利出世再说。奴婢也知道娘娘去给她道喜是屈尊奖贵了,她一个连封号都不那么正经的下人,奴婢也替娘娘委屈。但咱们没办法啊,现在是现成的机会,娘娘一定要抓住啊。若是再拖下去,等到大皇子回宫,那德妃只会更张狂,您再想讨皇上的好就更难了!” 皇后默默了良久,抹了一把脸,说:“去,挑给像样的贺礼,我们这就去!” 娇昭仪的喜事也由淑妃传给四皇子,四皇子传到了祁襄这儿。 祁襄躺在榻上,腿随意地搭在白君瑜腿上,白君瑜在给他揉膝盖。昨天在床上趴跪的时间太长,今天早上看膝盖还是红红的,白君瑜暗恼自己的同时,赶紧让白如去府上多搬几床软褥过来。 祁襄倒没觉得如何,昨天他也是太忘情了,根本没在意,今天早上也不觉得腿疼,就是红了一片。 “我给二皇子出了让娇昭仪有孕的主意,原本是想让后宫乱一阵,皇后就没空管那么多了。她少与左相递消息,对我们也有利。当时也是那么一说,没想到皇上老当益壮,娇昭仪还真怀上了。”祁襄笑说。这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就算生下个皇子也是一样,小小的孩子,成不了什么事,连六皇子都跟不存在一样,何况是个还没有六皇子大的婴孩儿。 “如果生下皇子,玫妃就等于是有两个儿子,淑妃娘娘的处境怕是不好吧?”这点是白君瑜有些担忧的。都知道后宫生活难,淑妃若不好,四皇子也不会好。 祁襄单手枕在头后,“那是你想差了。娇昭仪就算只是个下人出身,自己生的孩子,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给外人抚养?万一养不好呢?退一万步说,就算孩子在玫妃手里长大,若是资质平平,皇上大概也不会多看一眼,对玫妃和二皇子也形成不了助力。若资质出重,你以为二皇子容得下他?” 白君瑜一愣,笑说:“你真是想得长远,的确如此。” “这都是以后的事了,短时间看,娇昭仪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大皇子就要回宫了,那才是皇上心上真正的儿子。娇昭仪仗着有孕,是能得不少恩宠,但前提是大皇子无视于她。否则真争起来,是大皇子更得皇上重视,还是那个男女未知的孩子?” 白君瑜低头轻吻了祁襄膝盖 内侧,笑道:“看来后宫也要乱了,我们只看戏就是了,我也会跟四殿下说,让他别过问,也请淑妃别参与。” 第65章 娇昭仪这一有孕,简直跟后宫一宝似的,不止皇上天天去看,嫔妃们也忘了自己之前看不起她的态度,骤然与她亲厚起来。娇昭仪沐浴在各种温暖及讨好中,渐渐也会拿搪了。 淑妃按祁襄的提醒,不常去,但凡送去东西,必定挑太医在的时候,顺便让太医看看,谨慎得很。皇后这次也聪明了,有样学样,明摆着不想担任何干系。也在玉栀宫见过皇上两回,皇上的态度多少有所缓和,让她觉得自己这委屈没白受。 而这中间最得意的,当属二皇子。 不知是娇昭仪跟皇上说了什么,还是胡明伍的事二皇子办得不错,皇上满意了,又允了他回礼部去。虽不如户部差肥,但对他来说就是挤走三皇子,自己广纳礼部亲信的好时机。 也是因为娇昭仪有孕,不止后宫,朝堂之上也懂得见人下菜碟,对二皇子明显殷勤了起来。而二皇子正享受着这种待遇,似乎浑然不觉其中门道。 在这样的热闹和殷勤中,大皇子回宫了。还是皇上自亲去宫门口接的,可见这待遇与他人都不同。娇昭仪这一胎相比之下,好像也没那么金贵了。 祁襄喂着鱼,另一手拿着栗子糕吃,这是白夫人特地给他做的。这个时节鲜花只能在南方买到,已经差了人去将做好的玫瑰酱带进京中,只是没那么快,只能让祁襄吃几天别的。 “以前不觉得,现在看来,果真如你说言,皇上对大皇子的父子之情真是别人比不了的。”白君瑜帮祁襄剥着瓜子仁,祁襄近来胃口不错,喜欢在看书的时候吃点坚果,他正好无事,就帮着剥一些,祁襄吃起来也方便。 “天家父子,只有最爱之人所出的,且最没威胁那个,才是真父子。”祁襄看着缸里的鱼,一个个活泼得很,但打眼看去,朝堂上的人就跟这些鱼一样,为食而来,熙熙攘攘,混在一起让人看不清哪个是真心,哪个是假意。 “如今这个局面,我倒越发不想回朝堂了。”白君瑜捏着颗没剥完整的,丢进自己嘴里,“大皇子这个时候回来,可见不是真对皇位无意。而二皇子和三皇子现在是对上了,背地里估计都希望扳倒对方。四皇子夹在这中间,生存也不易。而且尚不知这些年大皇子长成了什么样的人,不过看他抓舞弊之人的那几个动作,可不像个软柿子。” 祁襄面上仍是一派轻松,“比起我们,皇后和左相才是最头疼的。大皇子能回京,表示身体至少是有所好转的。而大皇子也是嫡出,还是长子,是皇后和左相最忌惮的。所以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这三方才是相互咬得起劲的。四皇子看似置身事外了,但只要中间有人看出他们这番相互咬着,只能使渔翁得利,又或者其中两方联手对付了另一方,那另一方为了不让自己一个人遭殃,又想反击,那必然要拉四皇子下水与之联手。所以目前四皇子置身事外,也只是暂时的,谁也不是傻子,总能看出门道。” 白君瑜觉得心累,他现在只想跟祁襄天天腻在一起,哪有心思管朝堂那些破事?但现状是不管又不行,只能尽快把四皇子推上那个位置,他立刻功成身退,与祁襄做一对自在的小鸳鸯。 祁襄笑他,“别叹气。方方面面我们都分析到了,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我倒希望他们狗咬狗赶紧分出胜负,在反应过来之前让四皇子得了这个利,对咱们来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的胜利。” “难啊。别的不说,皇上也不傻,躲得太明显,皇上也未必高兴。如果真惹恼了皇上,退一万步说,皇上还有六皇子。所以还是要每一步都走踏实了,才能顺利走到我们想要的那个结果上去。” 朝堂上,二皇子抓着胡明伍曾经说的那句“别看祁邑打仗厉害,总有 一天我会灭了他”做文章,意指胡明伍可能早就知道祁邑命不久矣,才敢口出狂言。所以二皇子主张祁邑可能是被人陷害,才落得那般下场,想借此机会往下查,除掉一切军中的害群之马。 皇上不知是无暇理会这些,还是有人吹了枕边风,总之是同意了二皇了追查。只不过事情过了这么多年,胡明伍又死了,实在也不好查,但二皇子要查,就随他去了。 祁襄听到这个消息,并没觉得有什么感动。明显的,二皇子出发的目的不是为他,而是为了扳倒三皇子。他也不准备参与,他有他要查的,不与二皇子同谋。 这日天气不错,祁襄趁没什么事,去彩罗看看。 按祁襄说的,彩罗的皮毛手炉套和棉花围领都上了,每日都是客满迎门,很受欢迎。 祁襄没去后院小厅,只在二楼坐了,阿财给他上了茶,就又下去招待客人了。 祁襄翻着彩罗的账目,也没走心,这里有艾五和阿财在,不会糊弄他账目之事,他过来更多的是看看最近的生意如何,若还是淡季情况,他还得想点别的方法。 艾五忙活完客一波客人,亲自上来见祁襄。 “近来可有什么事?” 艾五拿出封信,道:“王子回信了。” 祁襄无奈地拿过信,说到这封信,是那天白君瑜跟他说想邀请公西直来京游玩后,磨了他两天,他实在是又无奈又好笑,只得写了封信,说会让人送去,他知道怎么能找到公西直。 这信就是公西直回他的,“还有别的事吗?” “您吩咐盯着二皇子府的人来报,说娇昭仪身边的宫女还是时常进出二皇子府,频繁的让人起疑。”艾五说着自己得到的消息。 祁襄点头,“让人小心些,继续盯着,不要被发现了。” “是。” 艾五下楼后,祁襄才拆开信。果然,公西直拒绝了邀请,说自己知道白君瑜是想向他显摆,他拒绝听和回应。但还是恭喜祁襄,希望祁襄能好好的。等白君瑜过了这个劲儿了,他会再找机会入京看祁襄。 这完全在祁襄的意料之中,给公西直回了信,祁襄就披上大氅离开了。 “去趟卤香斋再回家。”祁襄对车夫说。 “是,公子。”这车夫是他搬到新宅后,白君瑜给他安排的。 白君瑜喜欢卤味,像卤的肉牛、猪耳朵、肘子都是来者不拒。而京中的卤味又以卤香斋的最为出名,祁襄也喜欢那里的卤花生。正好今天出来了,就去买了加菜好了。 “祁公子。”有人叫住了刚上要马车的祁襄。 祁襄转头,就看到是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 祁襄防人心重,与他保持着距离,问:“找我?” “是。”小厮低头道:“是我家主子有请,就在对面的酒楼里。” “你的主子是?”总得问清楚才能决定去与不去。 小厮晃了一下手里的令牌,祁襄眼神沉了几分——是大皇子的令牌。 每个皇子都有属于自己的令牌,除了是身份的象征,也是为办事方便。令牌能不能作假先不说,既然敢约在彩罗附近,那就等于没有装神弄鬼的必要。 考虑了片刻,祁襄对车夫说:“先把车子停回后院,你去帮我把卤味买回来。” 车夫也不敢多问,只问了要买什么。 祁襄说了几样,就跟着小厮去了对面的酒楼。 雅间里飘散着一丝药味,要么是有人在这喝药了,要么是身上带了药香的香包,在看到大皇子荣鸿的面色后,祁襄更倾向于第二种。 照着规矩行了礼,荣鸿懒懒地摆摆手,“起来吧,坐。” 小厮搬了凳子过来,祁襄坐下后,也不多话。 荣鸿长得应该更像元后,脸色发白,唇上的红色也很淡,即便精神上可,也掩盖不住病容……和眼中的精明。都说相由心生,这话不完全对,但似乎放在荣鸿身上相当合适。 “我与你只见过两次,每次都是匆匆一瞥,但当年风华正盛的祁公子还是让我印象深刻。”荣鸿语速不快,可能因病气短,说话也有些轻。 那短短的两次见面,也不过是他赶上身体还行的时候回宫过年,偶尔见过罢了,连话都没说过。 “殿下谬赞,都是过去的事了。”祁襄也不能说什么,他对自己曾经的风华也没有任何留恋,对他来说,现在才是他有生以来最开心的时候。 荣鸿淡笑说:“我进京前也打听了当初学堂上的人现在都如何了,所有传进我耳朵里的话都说你可惜了。如今虽已回京,却毁了脸,让人唏嘘。不过今日一见,倒不似传闻那样严重。祁公子依然是那个祁公子,瑕不掩瑜。” “某些事对于外人是遗憾,对在下而言,或许是一幸事。”如果没有这两道疤,他能不能平安的活下来都是问题,所以他从不认为这是遗憾。 他前些日子也和白君瑜讨论过此事,白君瑜说:“我身上的每一道伤,都是我的功勋。而你身上的每一处伤,都是你能走到今天的基石。我不觉得这疤有什么难看的,就像有些人脸上会有痣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从未放在心上,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说实话,别人对他脸上疤痕的评价,祁襄从来不在意,他唯一在意的只有白君瑜。白君瑜说没放在心上,不觉得难看,他还真就没什么可多想的。至于白君瑜是不是哄他?只看白君瑜每天缠着他的样子,和每每欢-爱时总喜欢亲他带伤的脸的温柔神情,就可以知道白君瑜没有骗他了。而且以白君瑜的性格,也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他,他们之间这种信任还是有的。 荣鸿点头,“也是。就像我,身体虽不好,却也能借此远离宫中争斗,平安顺遂地长到这个年岁,也是因祸得福了。” “殿下如今回京,想必身体是好些了。宫中有御医照看,您的身体会愈发康健的。”表面话还是要说的。 “希望如此。”荣鸿吹了吹杯中的茶,又说:“听闻你为救白将军受伤了?如今可好全了?” 祁襄心里转了好几个弯,说:“外伤早已痊愈了,只是在下前些年熬坏了身子,到冬天需要静养。白将军觉得我为他受伤,心中愧疚,所以一直有所照顾。加上他的腿还没好全,冬天也要静养,有在下陪他说话,他也少些无聊。” 别人想靠近窥视他们宅子内的情况是不可能的,他师父不会察觉不到。所以祁襄能保证他和白君瑜在院中的种种外人不会发现。至于远远的监视动静,白君瑜一来他这儿好几天都不回去,的确容易惹人多想。所以他先把话说出去,别人就少几分猜疑。 至于白君瑜的腿伤,他都已经能每天起床去院中练功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的确,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是白将军这种伤了经脉的。冬天也不好养,是要费些工夫。”荣鸿笑说:“看着你们关系还这样好,我也是心中羡慕。” 祁襄说着台面话,“毕竟是同窗。” 荣鸿似感慨地说:“同窗的情份的确是他人难比的,若当初他们能多帮你一把,也许你这脸也不会成今天这副样子。” 挑拨离间?行吧,祁襄也顺势露出几分伤感的神色,“在下平日也不太愿意去想这些事,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发生了亦是发生了,不问、不想,这日子就能过 得轻松些。” 荣鸿露出自他进门以来最大的笑容,“是啊。但是祁襄,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回不到过去了。” 祁襄叹道:“是。” 有的没的应付了一大通,荣鸿似是累了,祁襄就告辞了。 回到家,祁襄就赶紧拉着也刚进门的白君瑜,跟他分享了大皇子的挑拨功力。 祁襄提起在西陲没受到照拂并不是抱怨什么,他很清楚当时四皇子也好、太傅和白君瑜也好,都渗透不进那个地方,从官差更替的门道上,他就看明白了。 如果当时真能受到照拂,他的嫡母和嫡兄怎么可能会死?要知道,嫡母的娘家人都还在,也不是平民之家,更不是不疼爱女儿和外孙,连他们都没照拂上,让嫡母和嫡兄累得一病不起,双归黄泉,可见是无能为力。 “当初的事是我们对不住你。”说到这个,白君瑜的语气也显得有些沉闷,“当初我们不是没想照拂你。是派去或者调去的人都被左相一党给拦下了,还以照拂罪臣之子这样的罪名弹劾四皇子和太傅。皇上虽没重罚,却也罚了四皇子禁足和太傅的俸禄。我们发现左相盯的紧,暂时就没再敢轻举妄动。等我们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已经没有可以插手的余地了,西陲的调动完全掌握在了左相一党官员手中。所以直到大赦,才能去接你。” “难怪。”祁襄本也没把这事归咎于白君瑜他们的袖手旁观,只是现在知道其中缘由,更为释然了。当初他就知道他们一家被针对的有些不正常,也好在他后来遇到了师父,又有潘管家的帮忙和打点,加上他们更针对的是嫡兄这个嫡子,而非他这个全京都知道根本不受重视的庶子,这才保得一命。 “这事终究是我们对不住你。”白君瑜现在想来也是恨。 祁襄不甚在意地轻笑道:“无妨,都过去了。要紧的是以后。” 即便他觉得不足够,要报的仇他也亲手报了,西陲那个地方对他来说已经成为过去,恨的依旧归恨的,现在却要归现在。现在只想好好地跟白君瑜在一起,再把自己要做的事做完,就可以了。 第66章 听说从大皇子回宫后,皇上每天都要去看他,还经常陪他一起吃饭,似乎多年的父子天伦全释放在这一刻了。大皇子也是个会讨皇上开心的,就连四皇子去请安,都明显感觉落了下风。好在与大皇子时间是错开的,否则这脸面上是真不好看。 皇上宠爱大皇子,宫后的女人们想嫉妒也嫉妒不来,这是人家父子亲情,跟她们这些争奇斗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而有皇子的嫔妃更是多了一层忧虑,大皇子身子不能说大有好转,但太医这么治着,各种名贵的药和补品这么吃着,说不定还真能长命百岁。 皇上对大皇子的喜爱宫中没人感觉不出,甚至有人开始猜测,皇上会将皇位传给大皇子。大皇子身体不好,恐怕难有子嗣,但如果以后立个皇太弟,也可以一帆风顺活到老。只要这个弟弟与大皇子够亲近,又从小在大皇子身边长大,那感情怕也不输亲生的。大皇子的学问也是不过是儿子的皇位传给另一个儿子,都是他一脉相承的,也没什么可纠结的。所以一时间朝堂的风向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其中最不甘心的当然要属娇昭仪。她有了身孕,原本应该是最得宠的时候,可从大皇子回来,皇上来她这儿的次数都少得可怜,还不如她没怀孕的时候。可她又什么都做不了,那是皇子,嫡出长子,论宫中地位,别说她肚子里这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就算生下个皇子,那也是庶子,排行还是第七,实在是与大皇子的尊贵没法比的。 而朝堂之上的风向和后宫的种种猜测她也不是没听过,也曾经冒出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大皇子的念头。但这个想法只是一瞬间的,她心里也明白,她是二皇子的人,大皇子怎么可能要她的孩子。所以还是攀住了二皇子更有指望。况且这些尚是传言,也做不得数的。 祁襄靠在榻上吃着瓜子仁看书,昨天他把铠甲弄完了,今天白君瑜带着回了奉北将军府给他父亲看。 郤十舟出了趟门,回来直接进了祁襄的房间。 “之前派去调查的人发现了些情况。”郤十舟脸上严肃,似乎是很要紧的事。 祁襄放下书,请了郤十舟坐,才问:“怎么了?” “你之前不是让人去查胡明伍出征期间是否有信任的手下吗?”郤十舟直言,“他们传来消息,胡明伍虽没有自己的军队,但作为朝中老人,出征时多少可以指定些人跟着自己。而每次跟他指名的人都有李黄、孙贵、周有为三人,手下的人也细查了这几个人的来头,有重大发现。” 祁襄对这三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重大发现?” 郤十舟皱着眉说:“这三个人是改名换姓过的,原名是施武茂、魏建和吕中为。而这三个人之前都是你父亲军中的,后来那场战役中说是战死了。” 祁襄有些难以置信,“三个人诈死?手下的人是怎么查到的?” 郤十舟说:“咱们派去查证的人是见他们眼熟,这才起了疑心。他们是换了姓名,但祖籍没改,也没抛弃妻儿,只是偷偷搬了家而已。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一路查到他们老家,并拿了画像给老家的人辨认。老家的都认出了他们,但都说已经战死,妻子带孩子改嫁,早不知去向了。” 他手下这些人,其实是他父亲当时军中的探路兵,是一支很隐秘的队伍,也是他父亲自己培养的,在军中挂了名,可实际性质上更像私兵。当初那场战役前,他父亲让他们去探蛰伏在附近的另一族群的消息,怕他们趁两败俱伤时,出来扫尾,让大军措手不及。而战争开打的突然,这支队伍回去时,大局已定。他们觉得事有蹊跷,却又没有根据,后藏匿了一阵,经过商议,来投奔了祁襄。 他们自始至终都没考虑过投奔祁家嫡长子,因为他们知道那是 个不成嚣的。祁襄在府上虽不受重视,但名声在外,是个可信的。他们来时,祁襄的嫡母和嫡兄也已经过世了,所以这事就更没有什么可犹豫的。而当时祁襄已经遇到了师父,也确定了自己要做的事,缺的就是人手,就将他们交给了师父安排。 郤十舟有本事,他们也是敬服的,渐渐地倒真成了完全为祁襄所用的手下。 所以这些人当初能认出吴庆和赵正刚,现在也认出了施武茂等人。 “胡明伍不可能无端收留那三个人,那三个人如果没有人在背后帮忙,也不可能那么容易更名改姓,何况他们是有军籍的。看来二皇子这一步倒是走对了,胡明伍恐怕是真知道点内幕。只是现在人死了,只能从别的方向入手。”天下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如果胡名伍不是提前知晓他父亲的问题,又怎么会骤然将这三个人一直带在身边? 郤十舟也颇为感慨,“原本只是想借胡明伍之事拉下三皇子,现在没想到居然还牵扯出可能与你父亲有关的内幕。你准备怎么办?” “我再想想,这事我会跟君瑜说。这军中不干净,得让他再多留个心眼。” “你不怕他问你怎么查到这些的?”郤十舟挑眉,觉得自己这徒弟对白君瑜是越发信任了。 祁襄轻笑,“我就说是师父的人查到的。” 郤十舟无奈,“行吧。你想好接下来怎么办再跟我说。” “好。” 白君瑜回来后,笑容里满是得意地说:“父亲看过了,惊讶得很,还托我问问你累不累,什么时候有空帮他弄一弄。” 祁襄笑说:“本也不是费神的事,随时都可以。” 那是白君瑜的父亲,必然得什么时候都可以。 白君瑜净了手,将带回来的盒子拿给祁襄,“母亲今天刚做好的鲜花饼,快尝尝。” 祁襄心中为数不多的那点阴云也就这么散了,打开盒子拿了一块就吃起来。刚出出炉的玫瑰鲜花饼还是温的,吃着又甜又香,正合祁襄的胃口。 “我今日回家听父亲提起,说朝堂之上风向更乱了。之前我们一直觉得以大皇子的身体,是最不宜继承大统的,但看皇上的态度,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更重要的是,大皇子看起来是有意皇位的。”这个信号也迫使他们紧张和重视起来,之前觉得三皇子是最大的威胁,现在看来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大皇子既然回来了,必然是有说法的。那是皇位,是每个皇子都想要的,不会因为身体不佳,就甘心做个日后远封的王爷。何况大皇子是嫡长子,出身比其他皇子高贵,跟他说话也能感觉出他是有傲气的。让庶出弟弟爬到自己头上,让自己跪拜,他怎么可能甘心?再者,若是三皇子继承皇位,能容得下他?”在皇位的争斗中,是没有人能真正置身事外的。 “原本想躲懒,晚些再归朝,现在看来不能再拖了。如今朝堂上只有父亲和四皇子,太傅还未还朝,我也不放心。之前的教训也该记下,不能等我回去的时候,发现没有插手的余地了。”白君瑜说。 祁襄点头,“正是。此事你也与四皇子商议一下,宫中之事,说到底还得四皇子自己多拿主意。” 他收到的消息总是滞后的,四皇子现在进了户部,早朝是一定要到的,朝上之事他也做不了什么,这么多年下来,四皇子想必也知道何时该让,何时该上。他的回京的确促使了四皇子有事愿意同他商议,他也顺带着在各方都操了不少心,但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而且当年他父亲的事又有了些蛛丝马迹,他也无暇再管那么多,得先把自己的事解决了。四皇子身边还有贤珵和白君瑜,也够了。 “好。晚一点我 去四皇子府上走一趟,后天我会递折子请皇上恩准我归朝。” 祁襄吃完一块玫瑰花饼,没忍住又拿了一块吃,“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白君瑜认真听着,“你说。” 祁襄把查到的事告诉了白君瑜。 白君瑜原本舒展的眉头皱了起来,“有这等事?看来当初那场战事真的不是表面这么简单。需要我派人手帮你吗?” 祁襄摇头,“不用,师父手里有人,我自己查就好。” 白君瑜心里明镜,郤十舟再怎么厉害,也是一个游医,也许在江湖中享有盛名,但游医身边跟着那么多可以调用查事的人,实在是有些不正常了。游医通常是一个人,或者带一两个小徒弟一起四处为人巡诊而已,养那些能为自己办事的有什么用?所以他更倾向于这些帮着祁襄查事的是别有来头的,只是祁襄不想说,他也不会问,只要不威胁到祁襄,怎么都好说。 “那你要多注意安全,有什么不好解决的随时跟我说。我回朝之后,军中之事查起来也更方便些,有需要随时跟我说。”这是眼下他唯一能为祁襄做的,恐怕也是祁襄唯一需要他做的。 “我知道,放心吧。” 白君瑜回朝后,朝堂气氛更加紧张了。或许谁都没想到白君瑜能这样完好如初的站在朝堂上,看不出半点受伤的样子,就连左相都不自觉地多看了白君瑜几眼。 “朕见君瑜的伤已经完全好了,果然是天佑我大川。”皇上十分开心,武将不比文臣,文臣伤了座着轮椅也能为国出谋划策,可武将总归是要上战场的,而且文臣数百,武将难求,白君瑜能无恙还朝,必然是朝中幸事。 白君瑜出列,叩谢了皇上这段时间来的恩典。 皇上愉悦道:“正好,借着这喜事,今晚朕设宫宴,众爱卿可不要迟到啊。” 能得皇上设宴庆祝,真的是给了白君瑜莫大的面子,白君瑜谢了恩,心里却惦记起晚上祁襄吃点什么。 “太傅的身体也不知如何了,太傅为国劳心劳力,实在辛苦,如今有这样高兴的事,太傅也应来同庆才是。”皇上笑说:“李甸,一会儿下了朝,你亲自去太傅那看看,若太傅好些了,务必请他来参加宫宴。” “奴才遵旨。”李公公笑应着。 这也是给他朝堂众人一个信号,舞弊之事至今为止没查出与太傅有关,皇上有意让太傅回朝效力。 宫宴上,无论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所有人都面带笑意,推杯换盏。白君瑜自然是他们主敬的对象之一。今天除了六皇子外,其他所有皇子也都参加了。太傅也在,只是还说着身体不好,并未饮酒而已。 酒过三巡,皇上兴致也高,就问了白君瑜在休养期间都做了什么,听语气也只是闲聊着关心几句而已。 但还未等白君瑜回话,荣清就道:“父皇有所不知,白将军休养期间可忙着呢。给祁襄弄了个宅子,就在他们将军府对面,还让人帮着搬了家。儿臣听闻,白将军整日的去串门,不知这祁襄家里是有什么特别吸引白将军的。” 娇昭仪有孕,他的确连带着受了不少好处。也正因如此,才越发觉得祁襄重要。只是他现在见祁襄一面太难了,很多事只能自己想办法,偶尔也会觉得力不从心。 荣鸿用酒杯压着挑起的嘴角,看向荣清的眼神多是不屑和嘲弄。白君瑜常去祁襄那里的事,是他让人“无意”间透露给荣清的,原本想让荣清好好在这里做做文章,但没想到这个蠢蛋这么沉不住气,就这几句话能有什么威胁? “哦?”皇上看向白君瑜,这事说大也不大,但能让白君瑜整天去,他也有些好奇。 白君瑜酒喝了不少,但脑子是清醒的,“回皇上,皇上也知道祁襄身体不好,到了冬天特别遭罪。所以臣才私自决定帮他换一处舒适些的住处。臣养伤其间心绪也难免烦闷,有他开解几分,倒是能够心安。” 皇上点头,“你年纪尚轻,遇事烦闷也正常。祁襄那孩子不错,又对你有相救之恩,你多照顾几分也是应该的。” “是。” 荣清鼻子都快气歪了,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却也没有办法。 荣鸿适时地开口道:“父皇,儿臣见您对祁襄颇有称赞,儿臣也对祁襄早年的学识之广有所耳闻。既然得了父皇青眼,不如父皇赐他一官职,让他为您分忧吧?” 荣鸿这话看似说得不经意,却让在场的大臣都竖起了耳朵,人也紧张起来。所有人都知道祁襄是四皇子的同窗,这要入朝对谁最有利不是明摆着吗?而皇上的确有越过科举为有能力的学子封官的权利,他们不能从这上面做文章。而此事是大皇子提的,如果祁襄真有意为官,那心中也必然感激大皇子,对二皇子和三皇子一党来说都是不利的。 白君瑜和荣沧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他们当然不赞同祁襄入仕,不是因为信不过,而是一则因为祁襄的身体,每日的早朝不提,若外出办事,不是遭罪吗?二则,祁襄现在处于置身朝堂之外的状态,朝堂之上的事祁襄不会受到任何牵连。但如果祁襄也进来了,那就是也置身危险之中,如果他们几个出事,必然连着祁襄一起被牵扯,祁襄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但这事他们没跟祁襄商议过,并不知道祁襄怎么想的。所以贸然帮祁襄拒绝可能会让皇上不悦。另外,如果别有用心之人拿这事做文章,说他们妨碍了祁襄的仕途,也怕祁襄心中有芥蒂。 大皇子不说话就罢,这一说话就把所有人推进了前后不是的境地,可真不是省油的灯。荣沧的警惕之心也被骤然吊起——他之前太过依赖祁襄,对自己应该防范和发觉的东西也疏忽了,实在不该。 这时,有大臣开始反对。 “皇上虽信任祁襄,但祁襄的学识之名已经是多年之前的事了。如今虽为皇上出过主意,但也都是些旁门左道,并非治国之道。所以臣以为,皇上特许他入仕,实为不妥。” “皇上,臣也以为此事不妥。祁襄已经有五年未入学堂,发配之前也没有将学问尽数学好,这么多年下来,恐怕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并不是入朝为官司的上选。” “皇上,祁襄毕竟是罪臣之子,若靠科举入仕,臣等也不敢多言,他凭的是自己的本事。可若皇上特许入朝为官,恐怕难以服众啊。” 荣鸿态度很好,就好像请皇上恩典之事不是他提的一样,“几位大人也不要激动,我也只是向父皇提议罢了,父皇向来愿意听取各位大人的意见,大人们若觉得不适合,容后再议也无妨。只是若祁襄去考科举入仕,诸位大人可不好再反对了吧。” 荣鸿这句话几乎是离间了祁襄和群臣的关系,就算祁襄不计较,这些大臣们心里怎么想的可难说。毕竟祁襄如果考上了,说明还是有学识和能力的,而这些挡了他路的大臣们心里必然不安,肯定不愿看到祁襄高升,怕祁襄为今日之事报复。 荣鸿在白君瑜面前这么挑拨,白君瑜能视而不见?但这话要怎么说,中间分寸如何,他得拿捏一下,“皇上,诸位大人,祁襄身体是真的不好,到了这个时节,连生冷的东西都一点吃不得,所以他就算有心,怕也是无力。皇上抬举,祁襄必然感谢皇恩,若皇上有需要,像之前那样召见他也无不可,相信他必然会尽心尽力为皇上分忧。至于各位大人的担忧,祁襄是个通透的人,也时常自省,若真想入仕且身体允许,一定会走科举之路为国效力,也是为自 己的才学正名。这所有的前提都在祁襄身体可以的情况下,所以大皇子的提议和各位大人的担忧,都实在太早了些。” 白君瑜的话让在场的大臣们也松了口气,同时也回过神来反省自己是否表现得太激动了。 而皇上则是欣慰地点头,的确,祁襄入不入朝堂都不影响他召见,他也无意非要与朝臣对着干,白君瑜也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至于大皇子,面上还带着笑,但眼神已经冷下来了。 第67章 说完祁襄的事,别人又带起了其他话题,荣鸿也没再说什么。但白君瑜已经觉得大皇子在忌惮祁襄了。没错,就是忌惮。否则一个本与朝堂无关的人,实在不必一位皇子如此算计。 有小太监来悄悄叫走了荣清,被坐在旁边的荣沧看到了。也许是出于刚才对荣鸿的觉悟,荣沧特地让身边的人悄悄跟去看看。这个宫里已然不是家了,或者从来不是家,每个人他都要防,尤其是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宫宴持续到很晚才结束。白君瑜直接去了祁襄的宅子,带着一身酒气,却没真的醉。 “怎么喝这么多?”祁襄让白如去厨房把早就煮上的醒酒汤给白君瑜端来。 白君瑜无奈,也不太靠近祁襄,怕把人熏到,“皇上打着我的名义办宫宴,这些人都来敬我,我实在不好推拒。一会儿我洗个澡,你先睡。” 祁襄不赞同,“喝多了酒,血流本就快,再洗澡对身体不好。今天就这样吧,一会儿喝了醒酒汤早点睡。” “那我睡榻,你去睡床。” 祁襄失笑,“我哪有那么金贵?以前通铺都睡过,自己也有好多天没洗澡的时候,不在意这些的。” 白君瑜轻叹,“阿景,你这不是戳我的心吗?” “没那个意思。”祁襄脸上带笑,“只是让你别把我想的那么多毛病。这榻你腿都伸不直,可别折腾了。” 白君瑜也不想管那么多了,一把抱住祁襄。 祁襄拍了拍他的背,也不多话,其实他提之前的事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随口一说,而且比起那些糟糕的记忆,睡通铺反而显得安逸许多。 “今天宫宴上也不太平。”白君瑜觉得这事还是得和祁襄说清楚,从他嘴里说,总比别人添油加醋说给祁襄听得好。 “怎么了?”祁襄也能猜到,宫宴嘛,就算年宴都相互攀比着,不见得相安无事,何况是这种宫宴。 白君瑜把事情跟祁襄说了。 祁襄笑说:“就这么个小事,你何必往心里去?有我父亲的事在前,我丝毫没有做官的打算。就连四皇子登基,我也想带你离开京中,或者不问朝事。大皇子意在挑拨是一方面,恐怕还要试探你们与我的关系究竟如何,毕竟他之前可是挑拨过的。现在你帮我说话,他心里估计也有了计较。但我不入朝堂,他也拿我没什么办法。至于二皇子会不会发现什么,还不好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反正都碍不着他的计划。 “总觉得现如今还不能给你安稳如意的生活,总归是我无能。” “我想要什么我自己会争取,你对我很好,我没有别的所求。至于那些所谓的‘不如意’,只是你们自我猜测而来的,并不是我真实的感受。我觉得现在很好,这就够了。” 白君瑜心里的压抑似乎消散了不少,但这些轻松也只被归为是祁襄的安慰,而他需要做的还有很多。 转眼过了两日,盯着二皇子府的人突然来报,说发现另有人也在盯着二皇子府。当天下午,荣沧就让人来跟白君瑜和祁襄说,他觉得二皇子有些奇怪,派人盯上了,好像还有一队人盯着,但尚不确定。 祁襄无奈,只好把人手撤了回来——既然四皇子接手了,他也乐得轻松。四皇子知道要来盯着,恐怕也是发现了重要的事,他就静观其变好了。 胡明伍已死,嚣张跋扈、鱼肉百姓的罪名是肯定摘不掉了,但舞弊之事在他这儿没有太多进展,他身边的亲信也没受太多连累,最多也只是罢免了回家种地而已。而施武茂等三人都没受到牵连,以后若低调行事,在这军中应该能混到卸甲还家。 旁 的人没被追究,但胡明伍的妻子家眷却一个也没逃掉,流放的、充军的、没作官奴的都有,原本义气风发的一家顷刻颓败,这就是官场。 之前送于和忠伯做妾的女儿,因为将和忠伯府闹得鸡飞狗跳,和忠伯想亲近她差点被她用簪子捅穿了喉咙,所以胡明伍这一出事,他赶紧把这位胡家小姐完璧归赵了,他才不会为胡明伍开脱,也恨胡明伍差点连累他,如今能撇清关系,他比谁都积极。 祁襄听完对胡家人的处置,没觉得唏嘘,只是不免想起自家落难的时候,院中回响着嫡母的哭声,嫡兄慌得缩在屋子里根本不敢动,而他一开始是有些茫然的,甚至不太确信,直到被关入牢中,心里才渐渐明白事情已成定局。 都说律法不外乎人情,但在对待罪臣家眷这方面,就是一棍子打死的,无论参与与否,也无论知道与否。或许祁襄是因为被连累过,更能体会被连累者的心情。而处在旁人的眼中,这样的连带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 “能帮我安排一下吗?我想去见见那位胡夫人和胡小姐。”祁襄对白君瑜道。 白君瑜犹豫了一会儿,“安排你进去倒不是问题,但有这个必要吗?” 素未谋面的人,祁襄见了有何用?最主要的担心还是那两人若疯起来,会伤到祁襄。 祁襄也不多解释,只回道:“有。” 那白君瑜能想到的就是祁襄要在这上面做文章了,否则这么冷的天,祁襄又畏寒,何必非要出去走这一趟?既然祁襄没细解释,白君瑜也贴心的没问,只道:“好,等我消息。” 后宫中,从那日宫宴之后,皇后就称病不出了。原因有二,一是她打听过了,宫宴上皇上并没有太理会三皇子,与之前的恩宠已经完全不同了,现在皇上眼里只有大皇子,别人都要靠边站。所以她即便借着看望娇昭仪多见了皇上几面,却仍改变不了现状,自然不愿意再看娇昭仪那得意又狐媚的样子;二是她的父亲许久没到后宫来了,她自己也越发难拿注意,所以想借机请父亲来一趟,好有所商量。 皇上根本没闲心管皇后要做什么,皇后想请左相来看她,皇上问都没多问一句,就同意了。脸上的不耐烦也十分明显,似乎是腻烦皇后事事都要找左相。 从彭良死后,左相明显老了许多,对着自己的女儿也很难露出笑意,连句暖心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即便他知道女儿和外孙是他唯一的依仗,但失去长子的痛苦和无孙儿缘的苦闷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一时半会儿也很难走出来。 “娘娘,外戚不宜进后宫,我已经提醒你数次。现在这种时候,你怎么非要做这种多余的事?”左相不是没感觉到皇上的偏心,也正是因为感觉到了,才更不敢出错了。现在大皇子回宫,宫里所有人都恨不得把人供起来。没有大皇子在,三皇子是嫡出,有了大皇子皇上都不在意三皇子了,何况那些惯会见人下菜碟的? 皇后蒙了一下,皱眉道:“父亲怎么这么说女儿,女儿也是为着三皇子,为着咱们家啊。” 对于父亲冷淡的态度,皇后心都凉了。她默默地回想着自己弄死弟弟的过程,找不出任何纰漏,所以父亲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更向着她和三皇子才对吗?怎么反而出言指责于她? “用到对处是为了这些人,用得不对就是害人害己。你以为你装着病找我来,皇上会高兴?你早不是年轻貌美受宠那会儿了,现在做事要格外谨慎,懂不懂?”左相恨其不争的皱眉道。 皇后原本是等父亲安慰的,没想到父亲张嘴全是指责,“父亲到底是怎么了?以前您不是这样的!” 左相恨她还看不清现状,“以前大皇子居于别处,有没有命长大都不一定。现在人回来了,身体是差些,但短 时间内死不了,你以为三皇子还有什么优势?你再不好好笼络住皇上,不等于是拱手将皇位让出去?” “他一个没有靠山的东西,能成什么事?可我们三皇子有您啊!”皇后几乎想尖叫,但又怕旁人听到乱传。 左相瞪着皇后,“我这些年是怎么教你的?朝中人势利,三皇子若无继位希望,你以为那些人会继续跟着我们?异想天开!还有,那德贵妃是吃素的吗?她背后的母家那就是大皇子的靠山!之前看着没什么用,但现在谁说得准?!” 皇后一下泄气了,颓坐下来,问:“那我该怎么办?” 左相想了一下,说:“现在后宫金贵的,一个是大皇子,另一个就是娇昭仪。你若有办法让这两个人对上,你再从中做一个为皇上分忧的角色,皇上就会觉得你懂事,能帮到他。而这两个人也会让皇上渐渐厌烦,无论谁家中,争吵总是最让人不耐烦的。” 皇后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忙道:“这个好办,父亲放心就是了。” 她早就看不惯娇昭仪那副作派了,若娇昭仪出事,且与大皇子有关,那皇上的父子亲情怕也就断了吧。 左相不欲多留,“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别做得太张扬,让人看出来,你就是把自己坑了。” “您放心,女儿懂的。”皇后终于露出了笑脸。 白君瑜已经各方打点好,祁襄今晚可以去刑部看胡家母女。 像这种定了罪等待流放的人,刑部是不太会管的,来探监也很容易,只要钱打点到位就行。白君瑜的打点是封口用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祁襄入夜前往,见到了蓬头垢面的胡夫人和胡姑娘。 祁襄没有避讳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无论这两个人知道什么或者什么都不知道,此时对胡明伍应该都已经恨极了,自然不会在意他到底什么身份,更多的是在意他能给的条件。 “听说你们也将被发配到西陲,我曾在那里待过五年,不知夫人和小姐可听说过?”祁襄淡定从容地问。 当初这事在京中也是传得沸沸扬扬,她们怎么可能没听过? 可能是因为经历了之前的事,胡小姐看着倒比胡夫人淡定些,“不知祁公子漏夜前来,所为何事?” 祁襄也不绕弯子,“你们身为女人,去西陲肯定多有不便,我虽帮不上什么,却也能让你们住得稍微安稳些。你们可以当我趁人之危,但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总要为自己打算。我只想从你们这打听些事情作为交换。” 提到胡明伍的死,母女俩眼中没有半点波动,似乎根本不伤心,反而恨意更多,“祁公子想问什么直说吧。我与父亲可以说是恩断义绝了,知道的定当知无不言。我一人尚不足惜,只是母亲也要一路赶往西陲,我实在心疼。如果要问的事祁公子觉得满意,还请多照拂我母亲一二,小女子感激不尽。” 祁襄叹气,“都是可怜人,若非赶上大赦,你们应该会在西陲遇到我。我明白你的担忧,当初我的母亲也是随我一起走的,一路波折辛苦已不敢再回想。只要夫人和小姐能帮上我一二,西陲之地必定为你们打点妥当,草屋独居。路上押送的官差也一定打点好,不让他们为难你们。” 胡小姐点头,“祁公子问吧。” 祁襄问了胡明伍生前与谁走得近,舞弊之事是否是彭良从中劝说,还是胡明伍主动要参与等等。 胡小姐和胡夫人毕竟是内宅女人,知道的也有限,只说胡明伍的确与彭良常往来,但比起彭良,与三皇子和左相的往来更多些。还提到科举之前,胡明伍也外出过近半个月时间,具体却哪儿了不知道,但科举之后,家中的确收到一笔不小的银子。而那银子 都已经拿出去在别处买宅子了,并没存于府中,账中记得也十分模糊。 如祁襄所料,事情果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但再多的也问不出来了。 “我还想请夫人和小姐帮个忙,这个忙不白帮,与西陲的安排也无关。如果两位肯答应,流放之日,我会安排那位书生与小姐见一面,想必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祁襄早已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了,他心里那份最根本的善良,已经跟着梁福、跟着他娘死在了西陲。他说这个,就是赌定了胡小姐会答应。 胡小姐眼睛一红,“当真?” 祁襄点头。 胡小姐与母亲对视了一眼,立刻点头道:“我答应,什么都答应!” 祁襄心中叹气,都是为情苦,他当初心里也是一直惦念着白君瑜。如果说之前他所谓的“安排”可能还带着几分表面工夫,那现在,他必然是要让人都安排妥当的。 祁襄把让她们做的事说了。胡夫人和胡小姐没有半点犹豫地就同意了。 祁襄拱手道:“多谢夫人、小姐大义。还望两位一路多多保重,待到大赦,京中再见。” 第68章 大概是牢房给祁襄留下的记忆太过糟糕,当晚祁襄做了很多梦,没有逻辑章法的,甚至梦到了梁福和他娘。白君瑜一直抱着他,安抚地拍着祁襄的背,很轻,像哄孩子一样,即便赶不走梦魇,也是聊胜于无。 直到后半夜,祁襄才睡得安稳了些,白君瑜心中叹气,这种无力感比当初帮不上祁襄更甚。 天没亮,白君瑜便轻声起床,简单吃了点东西暖胃,就去上朝了。也吩咐了旁人不要吵祁襄,等他回来再说。 宫门口,白君瑜遇到同样来上早朝的荣沧,两个人一起往卿房走。 荣沧见左右没有旁人,才道:“我已经让随我进宫的人去母妃那里,以送我府上熬好燕窝为名,将我的信送过去。” “有劳殿下。”昨天晚上祁襄一回来,就让他给四皇子送信。说要尽快按他说的把事情安排好,过了这个村以后这种机会不好找。 “举手之劳,想必二哥也愿意劳动一番。”荣沧长长地呼了口气,白雾在这个没有风的清晨格外显眼,“下朝一起去吃个饭?挺长时间没和你一起吃早饭了。” 他是知道的,白君瑜这阵子几乎都在祁襄那儿吃早饭,他也不好意思打扰人家,毕竟这两个人在一起实在不容易,能多些时间相处,作为朋友应该为他们高兴。但白君瑜饭也吃了这么多天了,他正好有事想跟白君瑜说,少陪祁襄一顿应该也可以吧? 白君瑜半分犹豫都没有,拒绝道:“不了,阿景昨晚没睡好,我出来时没叫他。等会儿回去要把他叫起来吃饭。” 荣沧突然觉得自己很饱,什么都不想说了。 过了好一会儿,荣沧才再次开口道:“行吧,那我长话短说。我发现娇昭仪宫里的人与二哥来往频繁。就算娇昭仪是二哥送的人,可既然已经为妃,那与皇子之间也应该保持距离。而且宫中还有玫妃在,娇昭仪何必绕这么一圈事事去找二哥,而不找玫妃?” 白君瑜皱眉,“是有些不正常。殿下可知他们来往都说些什么?” 荣沧摇头,“没有信件,好像全靠宫里人带话。但宫宴那天,有个小太监悄悄把二哥叫走,我让人偷偷跟去看了。说看到二哥在假山后抱着娇昭仪,娇昭仪在哭。但因为附近有娇昭仪的人,我的人也没敢靠太近。” 白君瑜惊讶,“这事可是可大可小,殿下万要谨慎才是。” 荣沧点头,“我知道,所以一直没有声张。娇昭仪刚有孕那会儿,各宫都去看她,拉拢关系是一方面,重点还是能在那里见到父皇。但现在父皇的注意力都在大哥身上,她们自然也不愿意再往娇昭仪那边跑了。加上娇昭仪现在孕期未稳,谁也不想出事担干系,所以娇昭仪那里倒是冷清下来,也没有人会过多关注她,她仗着有孕想吃这想吃那的,宫人出宫也方便。” 后宫女人的事白君瑜不是弄不明白,而是懒得梳理,“这事殿下和淑妃娘娘盯着更容易些,但如果这事苗头不对,殿下和娘娘也不要自己去抗,宫中有得是比我们急的,他们会更乐意为殿下分忧。” 荣沧笑说:“我懂。放心吧。” 皇后的病来的快,好的也快,几天的工夫,已经能打扮得华贵万分,接受各宫请安了。 请安对各宫来说并不是轻松的事,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每个人心里都有掂量,又不能让气氛冷场,所以请安请的不是“安”,而是请的自己的脑子。 淑妃向来话少,不到这些人实在憋不出话了,她是不会开口的。加上她并不如何受宠,她不说话别人也不会特意让她发言。 淑妃今天妆化得特别淡,连胭脂都没抹,口脂也只用了最淡的颜色。看上去没个 精神,似乎有点病怏怏的。 皇后一直没叫散,各宫话题也聊得差不多了,众人这才注意到淑妃的脸色。 玫妃问:“淑妃妹妹今天是怎么了?这样没精神。我听说今天一早四皇子就差了身边的人给你送炖好的燕窝,吃了儿子送的东西,怎么不见半点气色?” 淑妃抱着自己素日的平和,微笑说:“是妹妹失礼了,请皇后娘娘和各宫姐妹不要介意。近来天冷,我这身子实在不太爽利,找太医来瞧,也只说静养为宜。但你们也知道,我向来是最不爱热闹的,也不太出宫门,还要怎么静?” 皇后这些年对淑妃还算客气,一来是淑妃不够得宠,二来是淑妃的确不生事,“本宫以后让她们都少打扰你便是了。不过冬季里的确是容易招病的,各宫也要注意保暖,别像去年似的。” “谢皇后娘娘提点。”淑妃转笑为慎,“说到去年冬天,臣妾也是后怕。前几日还和四皇子说,让他去恩华寺祈福,求些福包回来,分与各宫。如今宫中又有嫔妃有孕,祈福之事总觉得更不能马虎。只是现在户部在清算今年各地税收,四皇子也抽不开身。为着这预防的事祈福,也不好大张旗鼓地请皇上皇后去国寺。所以臣妾想,若有其他皇子愿意前去,皇上想必也会高兴吧。” 这下皇后来了精神。不是皇上特许,又不是皇太子,一般皇子平常祈福是不能去国寺的,国寺求的都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所以去一般香火旺盛的寺庙即可,重点还是在于心意。若三皇子去,皇上必定欢喜吧?可为娇昭仪的孩子祈福,她这心里着实是别扭的,所以还是有些犹豫。 这时,娇昭仪开口了,“臣妾冒昧,既然四皇子在户部忙得抽不开身,大皇子身体又不佳,排下来讲二皇子殿下应该最为合适吧。当然了,三皇子也是适合的,但娘娘身体也才好没多久,三皇子多多来看您才是,旁的就交给二皇子去操心吧。” 玫妃原本没想让自己的儿子去祈福,天冷路难走的,真心祈福还要在寺中住上七日,沐浴斋戒,太苦了。但想到自己的儿子不去,就是三皇子去。好不容易三皇子现在不受重视,若得了这个机会讨好了皇上,那他们之前的心思不是白费了? 于是玫妃立刻附和道:“是啊,就让二皇子去吧,礼部近来好像也没什么事,去祈福正好。再说了,皇上现在朝政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三皇子办事了,三皇子若去祈福耽误了正事可怎么好?毕竟三皇子跟二皇子不同,二皇子朝政上经验浅,皇上也用不上他。” 玫妃难得把话说这么软,也正中了皇后下怀。皇后自然不与她多争,别到时候孩子出点什么事,再说他儿子祈福不诚心,岂不是没事找事? “那好。玫妃,你为二皇子打点一下,早日出发吧。”皇后说。 淑妃接话道:“臣妾之前想让四皇子去祈福时,已经请大师给算了几个好日子,最近的是三日后的,卯时出发即可。” 这样现成的好日子,自然是没什么可挑的。皇后应道:“那就三日后吧。” 白君瑜下朝回去,才把祁襄哄起床。祁襄没睡好,头有些疼。白君瑜请郤十舟来给祁襄看看,郤十舟说一会儿亲自去给祁襄抓些安神的药熬了,再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白君瑜还是不放心,喂祁襄喝了些甜汤后,拿了把梳子慢慢给他梳头发。听说梳头能让人放松,头疼也会减轻,再加上适当的按摩,祁襄能舒服些。 祁襄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想动。 白君瑜难得有些絮叨地把四皇子的话跟祁襄说了。 祁襄没提自己早就发现了,只道:“你提醒的对。这事也可能是想多了。可无论怎么样,妃子和皇子抱在一起,又不是母子,总 是不成体统的。但这事关系到皇上的颜面,能推给别人就让别人去做吧。” “嗯。”白君瑜动作又轻又慢,祁襄头发顺滑,并不担心扯到他,“以后可不敢让你去牢里了,这回还好,只是梦魇,要下回病了还是自己难受。” 祁襄扯了扯嘴角,“可能当时想太多了,晚上就梦见了。我这几日就不出门了,身上乏得很,胡家母女的事你悄悄请人打点一下,务必要让她们与二皇子遇上。还有那书生,你也让人安排妥当。” 这就是他拜托淑妃做的事,务必要在三天后卯时左右让二皇子出城,胡家母女从城京出发的时间也是那个时辰,可以提早些让胡小姐与那书生见一面,只要不耽误出发的时辰就行。 “一切有我,你就好生休息吧。”这都不是难办的事,只要他不出面,也没人知道这些安排与他们有关。他会让手下的人冒充胡夫人的娘家人,这样打点起来更名正言顺。 梳了好一会儿头发,白君瑜又开始给祁襄按头,“力道可以吗?”他怕自己手劲儿太大,弄疼祁襄。 “可以。”祁襄已经比刚起床的时候舒服了许多。 白君瑜不时地要摸一下他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热,才继续按。 祁襄轻笑道:“我没有要发热,我自己有感觉的。” “阿景……”白君瑜将嘴唇轻贴在祁襄的额头上,“别再生病了,好吗?” 祁襄眼睛一酸,他身体是不好,但他知道怎么样才能保重自己,只是之前他并不多在意,但白君瑜心疼又虔心的语气,让他心里发烫,也知道自己不尽心养着,担心的还是白君瑜。 祁襄不觉得让白君瑜担心他是应该的,因为有些担心是没有必要的,只要他多注意一下,就可以完全避免。让所爱的人为自己担心,是暖心的,同时也会有点心疼和舍不得。 “知道了,我会当心。”这是祁襄给白君瑜的承诺,他给了,就会尽量履行。 白君瑜亲了亲他的额头,也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舒心的笑意。 第69章 推开窗子,屋顶蓬松的雪骤然塌下一块,与窗下的雪撞在一处,也没发出太大声响。只是雪碎撒了祁襄一脸,带着一缕来自隔壁院的梅花香,清新怡人,凉而不冰。 昨天雪下了一夜,有白君瑜陪着,祁襄半点都没感觉到冷,还睡了个安稳的好觉,今天醒得也特别早。 白君瑜披上外衣,将祁襄身上的大氅又围得紧了些。祁襄能记得围件衣服再开窗,他已经不忍心再说什么了,“天还没亮,这雪景也差了点意思。” “景在人心,我现在看着是美,与别人来说,可能就是愁了。”祁襄将窗子关小了些,坐在榻上亲手给白君瑜理衣服、系扣子、系腰带。 下雪对卖早餐的小贩来说,无疑是影响生意的,对今日要出发去西陲的胡家母女来说,也无疑是路行艰难、雪上加霜的事。祁襄居于这京中一隅,有白君瑜陪着,炭盆也刚重新加了新炭,就像这屋里与屋外一样,是春与冬的对比,换作以前,祁襄大概也没心思欣赏这份美景。现今却觉得安稳如此,也是幸事。 “雪天路滑,今天你骑马慢行吧。”冬季白君瑜多是坐马车,今天路滑,怕马车不好控制。坐轿子也担心轿夫脚滑。所以还是骑马慢慢溜达过去好些,至少白君瑜对控制马匹还是很熟练的。 “知道了。”每次祁襄像这样给他安排这些琐事,他都能真切地感觉到他们就是一家人。 祁襄又白又细的手指帮他系着腰带,他的腰带系起来有些复杂,祁襄就靠得比较近,看得白君瑜心痒痒。等腰带最后一个卡扣扣上,白君瑜捏住祁襄的下巴,吻上了去。 祁襄无奈又纵容地与他纠缠,手却没有去抓他的朝服——这若是抓皱了,不好解释不说,还让白君瑜遭笑话。 丝丝梅花香细绕在两人鼻尖,为此刻的火热覆上一层清凛,像是时刻提醒着两个人点到为止就好,别耽误正事。 丫鬟们鱼贯进院,手上捧着洗漱品和甜汤,一个人低着头,恪守规矩。 这是潘管家定的规矩,谁也不敢造次。这规矩原本是祁府上有的,大夫人怕各院的丫鬟不安份,想爬床当姨娘,所以这方面看得格外紧。原本潘管家是不屑的,这男人纳不纳妾,纳几个,完全是源于自己的心意,硬防也是防不住的。但现在,潘管家却有样学样,甚至觉得非常有必要。他家公子当然是最好的,白将军喜欢那是再正常不过了。但如果有小丫鬟不安份,借机生事,他家公子还能跟一个丫头片子闹不成?太失风度了,所以这事从根本上就要按住。这院里平日伺候的都是小厮,可总有些细制的活儿是小厮干不好,还得丫鬟来的。这规矩自然也要把得严,才不会让自家公子吃亏。 而郤十舟也非常赞同,导致祁襄在这个宅子里没了话语权,就随他们的意思办了。 其实祁襄从始至终都没担心过白君瑜会变心。白君瑜是什么性格他很清楚,也是因为了解,才更放心。现在就算真有丫鬟不安份,也肯定是被白君瑜直接赶走或者发卖掉,不可能有什么余地的。 洗漱完,两个人把甜汤喝了,白君瑜才出门。 城门开,胡小姐双眼红肿,扶着母亲,跟着发配的队伍一同出发。她已经见过了书生,说了好长时间的话,无论不甘心还是认了命,在这一面之后,他们都将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或许从来就没在一个世界。 因为已经打点过官差,官差也没有为难她们,只给戴了最轻了镣铐就出发了,这样路上也不会太辛苦。 荣清也正好在这个时辰前往恩华寺,他并不知道会遇上流放的队伍,而官差自然也是请他先行。这时,胡家母女突然冲出来,说自己有话要对荣清说。 荣清得知了两人的身份,心里琢磨着她们能知道多少自己想要听的东西。而胡小姐也是山门见山,压低了声音提了句三皇子,荣清就把所有疑虑全压到一边,带胡家母女到城外一侧细谈。 胡家母女告诉他胡明伍一直是听三皇子的命令行事,这些年他们家也捞到三皇子不少好处,但家落至此,也难免对他们的不管不问心生怨恨,所以愿意把自己的都告诉二皇子,让三皇子的行事大白于天下。 还说胡明伍与三皇与和左相来往频繁,时常一起密谋,还拉拢了许多其他官员。舞弊之事是彭良找上门让胡明伍参与的,胡明伍是因为这中间有三皇子和左相的帮衬,这才敢答应。还有那些军功,有时是胡明伍蓄意强占他人的,为的就是不让别人爬到他头上,而这中间也有左相的授意。他们家与左相府及其一党时常往来,胡明伍是没留下什么证据,但胡夫人参加过的这些夫人们的宴请可不要太多,都是能说得出时间地点的,根本不难查。而夫人相交,往往也是各家之间的相交,会比男人们聚在一起更不引人注目。 总之诸如此类的事,胡家母女说了不少,也都是告诉过祁襄的。祁襄挑了能说的让她们跟荣清说,也不算冤枉三皇子和左相。这事就等于从祁襄这儿直接转推到了荣清那里,荣清为着自己的地位和荣华,定然比祁襄更上心,也更积极。 而这对胡家母女来说也不为难,毕竟她们说的也都是实话。 “夫人和小姐此番受到连累,的确令人唏嘘。既然两位找上本宫,相必是信得过本宫,也希望本宫能为两位伸冤的。两位放心,且先跟着队伍去西陲,待本宫禀明了父皇,将事情都解决了,定请父皇赦免两位,让你们早日回京。”荣清一脸正气,“二位揭发有功,原本应该接你们到府上小住,等待尘埃落定,也能少吃些苦。但京中人多眼杂,你们留下更不安全,倒不如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先去西陲躲躲,等圣旨下了,再风光回京。” 胡夫人和胡小姐都没想到按祁襄说的说了,能得二皇子这样的信任与周全,心下也是感激不已,“多谢二皇子,只要能早日回京,吃点苦不算什么的。” 只要能早日回京,胡小姐与书生就还有再续前缘的机会,胡夫人也能居于市井,求一安稳,不是比留在西陲更好吗? “两位不要客气,静待佳音就是了。”荣清笑得春光灿烂。 待胡家母女跟着队全重新上了路,荣清的笑容才从灿烂变成了不屑——胡明伍可是老三的人,他怎么可能帮这母女两个?他只要得到他想要的就够了。 跟着二皇子去祈福的人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出发的消息,而是听二皇子道:“你们先回府上,祈福之事之后再说。”说罢,就丢下一干下人,带着小厮赶去了皇宫。 贤珵早已派人在这附近盯着了,消息很快传到了祁襄和四皇子那里,祁襄只是笑了笑,一切还在他的意料之中,无惊无喜。 宫中,皇上下朝回来,就听小太监报说二皇子在御书房求见。 皇上十分诧异,前几天皇后就跟他说今天一早荣清要去祈福,怎么这会儿倒进宫了? 皇上让人先去给大皇子带话,说他晚一点再去陪大皇子用早饭,然后去了御书房见二皇子。 荣清把胡家母女的话同皇上说了,同时还呈上了两人画押的证词。 皇上看后眉头紧锁,但并没有震怒,良久之后才说:“今天不是去祈福吗?那就好好祈福去吧。” 荣清蒙了,他原本以为父皇会大为震怒,立刻彻查的。 “父皇……” 皇上拍了拍那些纸张,“你呈上来的这些,朕信,但由此也可看出左相一党的势力在朝中早已 是盘根错节,冒然拔除,只会引起朝中震荡。所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也不要再在人前提前,静待机会便是了。” 皇上有顾虑在荣清看来就是不作为,为了皇位稳固,他父皇怂了、怕了,也让了、避了。这样忍下去,不是只会助长三皇子一党的气焰,日后这皇位落入谁手,是否还要看左相的意思?那他这样积极表现,想得到父皇认可,又有什么意义? 荣清眼神都冷了,一股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的,难受极了。但他又不能公然:“一切听从父皇安排。” “那就去吧,祈福去,一切如旧。这事我会跟你大哥说,让他也心中有数。”更多的自然是希望长子也为他出谋划策一番。 荣清瞳孔猛缩——若大皇子参与进来,那他的功劳岂不是要分给大皇子一半?凭什么?! 可他又没有立场不让父皇说,这下憋闷、委屈、愤怒等情绪交织在一起,他越发觉得自己不值得。更让他觉得不公的是,他又什么都做不了。 咬着牙,荣清混乱中又有一丝清醒,“一切听从父皇安排,儿臣告退。” 出了御书房,荣清眼里犹如烧了团火,似乎恨不得焚毁这个皇宫,焚毁整个大川,同时他也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不能让任何人抢他的功劳,他要风风光光地坐上那个位置,将一切让他觉得自己不值得的人斩于刀下,方能一解今日怒气。 第70章 冬季京中可玩的东西甚少,祁襄又不宜去狩猎,寻欢玩乐就更不可能了,所以趁着这雪好,白君瑜叫了白如和几个小厮,在院子里给祁襄堆个雪人观赏。 祁襄包的像个白面团子,坐在廊下看着白君瑜他们堆得热火朝天,汗已经湿了几个人的鬓角,堆雪人倒成了取暖的活动。 高升的太阳并不足以融化积雪,无力的光亮平凡的就像暖不了屋子的烛火,只是照亮的罢了。祁襄嘴角一直挂着笑意,他不能去玩,但看着白君瑜堆得高兴,他也高兴。 与画画一样,对于堆雪人这事,白君瑜的美感也有限,全靠圆圆的大脑袋和装饰用的树杈、胡萝卜等来充门面,看着是个雪人的样子。白君瑜还非要堆两个,寓意是好的,奈何就是丑。 祁襄也不好嘲笑白君瑜,就老老实实地看着,在让人愉悦的热闹中,哪怕是置身事外,也一样觉得参与其中。 白君瑜让小厮们扫尾,自己走到廊下,献宝似地伸出手,一个手掌大小,还是有些歪扭的雪人置于手上,又丑又憨。 “这个放到窗下给你看着玩。”这样窗子不用开得很大,祁襄也能看到雪人。 祁襄笑着接过来,很冰,很凉。 白君瑜只让他拿了一下下,就收走了,“我帮你放窗下。” “好。”祁襄看着白君瑜走到窗边,看着他细细地将雪人放好,似乎是怕不牢靠,还抓了几把雪将雪人加固。雪人看上去更丑了,但心意难得。 “等你身体好了,我再带你堆个更好看的。”白君瑜走回来,心情非常好。 祁襄点头,捧住他的双手,给他哈气,用自己手上的温度去暖白君瑜的,就算没什么用,他也想这样做。 白君瑜并不阻止,祁襄并不是瓷器,一碰就碎。这种程度的凉意对祁襄来说没有问题,他也乐得祁襄帮他暖手。白君瑜用他带着寒意的脸去碰祁襄的额头,祁襄嫌凉,赶紧躲开。一个要贴,一个要躲,笑闹之间,手指扣到一起,太阳也跟着暖起来。 雪天露难行,荣清到恩华寺已经是中午。 因为提前安排过,僧人已经备了院子给荣清住,荣清现在满心郁闷,连挑剔的心情都没有了。 寺院清净,尤其这种雪天,上山之人少之又少,更别说这山中深处了。 “殿下,到了。”小厮对走神的荣清说。 佛门之地,荣清总是有忌惮的,就算心中不愉,嘴上也是客气,“多谢小师父细心安排。” 小和尚慢声说:“殿下客气,斋饭已经准备好,少顷给您送来。今日住持与各位师伯师叔有法事要做,明日方能见殿下。” “无妨,我等着便是。”到了寺中,就得按寺里的规矩来。这里幽静,他也正好可以借这几天多想想以后的事,他已经不想再等了,有些事在他看来,拖不如断。 “殿下有什么事尽可叫小僧。若无其他事,小僧就先去忙了。” “小师父尽去忙吧。” 寺中条件简陋,尤其冬季前来,委实受罪,就连炭火都是有量的,用得还是很一般的炭,被褥也有些潮凉,屋中只有檀香可点,荣清很不习惯,却也无法。 如果之前荣清只觉得自己需要人,那现在就是迫切地需要人。一个祁襄已经不够了,他身边的其他谋士也好,新倚仗他的官员也好,都不算特别灵,谋事也不够周道,甚至还会内讧。所以他需要一个在祁襄不方便出来时,能够代替祁襄,为他拿个正主意的。 现在娇昭仪有孕,他是得了些好处,但因为大哥的回宫,这些好处倒显得微乎其微了。他父皇怕事,他可不怕。而经此一事, 他也突然觉得自己的父皇居然是那样没有胆识的一个人,都被逼于城下了,却还是一味的忍让,掩耳盗铃,实在不是一个君主该有的气势。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才是最合适的君主人选,至少他不会怂。 小厮提着食盒进门,声音都因为居于寺中变得轻了不少,“殿下,斋饭送来了,您快趁热吃吧。” 说着,将几份菜一份饭拿出来摆于桌上,“来送饭的小师父说,寺院每日三餐是定时的,香房院中不设小灶,无法开火,请我们务必准时去拿饭。小师父们还提了另一份食盒送到隔壁院子,小的细打听了一下,原来贤府少爷也来参拜了,就住在隔壁。” “贤珵?”荣清意外。 “是。” 荣清心中一喜,这不是巧了吗?简直老天助他! 他当然知道贤珵与荣沧的关系更好,贤珵没入朝堂,但当年的聪慧也是人尽皆知,他既然能说服祁襄,自然也有信心说服贤珵。每个人都是重利的,只要他能承诺的比荣沧多,贤珵肯定会考虑他。加上前些日子太傅明面上说是身体不佳,无法上朝,后来他才知道是父皇因为舞弊之事禁足了太傅。而荣沧当时并未向父皇求过半句情,他不就信贤珵不心寒。 良禽则佳木而栖,他自认是佳木,不信招不来贤珵这只良禽。 小松悄悄进屋,一脸佩服地对贤珵道:“少爷所料不错,二皇子的小厮知道您住在隔壁后,应该是跟二皇子说了。小的刚才偷偷观察,那小厮刚刚向小和尚打听了您什么时候来的,带了几个人,所谓何事。” 贤珵心情不错地吃着斋饭,“行了。你也快去吃饭,这种天气饭菜冷的快,吃了凉的倒像我虐待你了。” 小松依旧是那个活泼的样子,笑着应了就出去了。 贤珵继续吃自己的,他这次过来,一方面是真心祈福,另一方面是想盯一盯二皇子。四皇子已经把二皇子与娇昭仪的事跟他说了,加上祁襄引得胡家母女做出的那一出,他大概也能猜到祁襄的意思。 他不入朝堂,也甚少参与这些事,但这并不表示他是漠视这些的,只是他越低调就越安全。而在鱼龙混杂地地方待久了,总有些八卦是那里能传,别的地方提都不敢提的。那些勾栏之人拿他当自己人,自然有点什么事都愿意跟他说几句。就好比前些日子,二皇子悄悄订了一套头面,找的是深居勾栏街内一个极为低调的手艺人,要的海棠花的图案,用了珊瑚和玛瑙,显然是做给年轻女子戴的,如果是给玫妃的,应用翡翠、珍珠等更为合适。做得这样隐蔽,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后有窑姐儿无意撞见二皇子将那头面取走后,交给了一位带着娇昭仪宫里牌子的宫女,给谁的几乎是不需要多想了。 二皇子给自己这边的妃嫔送头面看似没什么大不了,但问题就出在花样和这偷偷摸摸的行为上。皇子打头面,自然是找京中最好的手艺人或者老字号,根本无需要费这工夫到勾栏街里去。另外,海棠花有“苦恋”的意思,女子多绣于衣裳,表达对丈夫的爱恋或对自己处境的哀叹。而作为礼物,是没有人会送这种图案的头面的,尤其是送宫里的人,多半是讨吉祥如意之意,除非是表达自己的感情。 至于是否是娇昭仪请二皇子帮忙打造的,这个可能性就更小了。还是那句话,娇昭仪就算拜托二皇子打头面,也肯定不会找那大隐于市的手艺人,被人知道那人居于勾栏街,妃子脸上也无光。何况那人的手艺也没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老字号的店铺也都是能打得差不多的。 鉴于此,贤珵在得知二皇子会来祈福后,就立刻安排着也来了。面上说是为祖父祈福,毕竟他祖父身子一直“没见好”,实际上是想监视一下二皇子,看他是否会有其他举动。 至于自己会被拉拢,贤珵也是有想过的,二皇子可是拉拢过祁襄的人,可见他不是非无党派之人不拉,而是觉得能用得上的都可以试试。贤程自认是有几分本事的,加上祖父的事皇上这次做的也的确是表面光,二皇子借着这事拉拢他,给他承诺更好的条件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他亲自来试试,看看这位二皇子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果然,吃完斋饭,二皇子的小厮就来敲门了,说二皇子无意间得知贤珵在这儿,想请贤珵去小坐一下,寺中寂静,难得遇上熟人,搭个伴日子也不显得太无味。 贤珵当然是选择去,语气那真是惊喜又敬重,大概是从哪位艺妓那里学到的皮毛吧。 贤珵去了寺中祈福,祁襄不放心太傅,让白君瑜去看望。 白君瑜回来已经是晚饭后了。 “太傅说家里安排得很妥当,你不必担心,让你好好养身体。”白君瑜边净手边说:“二皇子这次急惶惶地带着证词就去找皇上了,皇上虽没处置,但各方肯定都在猜测二皇子为什么好端端的没去祈福,而是赶去了宫里。” 这件事的确是二皇子办得差劲儿,也好在当时时间还早,周围几乎没有旁人,若是赶上人多的时候,只要别人一打听,也能想出个大概。 “二皇子太想表功,也太想把三皇子拉下马,没拎清自己的分量到底能不能与三皇子抗衡。”祁襄并不为二皇子可惜,想扳倒别人坐上那个位置,必然得有智有谋才行,光有野心能力不足,又沉不住气,最后不过是个挡刀的。 白君瑜接过祁襄递给他的热茶,喝了两口暖了胃,这才道:“别的不提,若二皇子与娇昭仪真有不可告人之事,二皇子就等于是真废了。至于揭穿这事的是大皇子还是皇后,就得看他们自己怎么算计了。” 这事他们是不可能去揭穿的,一来证据尚不足,成不了事,二来若手伸得太长,倒容易让人忌惮四皇子,不值得。加上这事功过难说,就留给别人操心去吧。 祁襄轻笑,“尽早把饵下了,就看是双鱼抢钩,还是螳螂捕蝉了。” 次日,淑妃穿了自己常穿的海棠纹衣裳,趁大皇子陪皇上下棋,去给皇上送了盏羹汤,让父子俩喝了暖一暖。皇上看到她身上的旧衣裳,提起她应该做几身新的。淑妃说等年下一起,现在也够穿。大皇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顺着提到了娇昭仪近来的海棠发簪。皇上还称赞了一番,觉得很适合娇昭仪那如桃若李的面容。 淑妃心下不免一慌,大皇子这态度她很难判断是早知道什么,还是只是无意提起。不过她毕竟也在后宫沉浸多年,面上的工夫要真做起来,可是不输德贵妃的,自然没露出任何破绽,就连与大皇子对视,也一脸坦然,就像是个慈爱的母亲。而她此来的目的,也无非是让大皇子注意到娇昭仪的头面,无论大皇子是早知道了还是被她启发了,她目的都达成了。 而另一边,皇后身边的嬷嬷按皇后之命,例行去玉栀宫关心娇昭仪的孕事,这也是皇上吩咐过的。在娇昭仪宫中美人榻的软枕边,嬷嬷无意间看到一枚属于二皇子的玉板指。那板指是贡品,是二皇子出宫建府时,皇上赏的。原本是皇后先看好的,想让皇上赏了三皇子,但皇上先一步赏出去了,加上那板指的确特别,所以她印象很深。如今却出现在娇昭仪宫里,看那位置应该是无意间掉落了,但在那个位置,怎么看都不应该。 正常二皇子就算来坐坐,板指落下也应该是在外屋,怎么跑过内屋来了? 可她毕竟是在宫里服侍多年的老嬷嬷了,不动声色的本事可比那些小宫女强多了。等出了玉栀宫,她才冷下脸,快步回到皇后宫中,禀明此事。 第71章 荣清的那枚扳指是贤珵让人偷拿的。虽说偷非君子所为,但一事归一呈,贤珵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如果是冤枉了二皇子,他日后定当补偿,若不是,那也只能说他做了自己该做的。 佛门清静之地,前来参拜也应少些装饰,朴素为主,诚心最重要。所以荣清这次没戴太多东西,衣裳饰物也都是丫鬟给备的,小厮也不知道都带了些什么,也不会料到寺中会有被偷的风险。 加上那枚扳指荣清并没时常佩戴,所以没带出来也是正常事,更不会特别留意。 这些贤珵都套着话打听清楚了,才敢在入夜二皇子沐浴之前,让人去把那扳指拿了。因为这个时间谁也不会检查都带了些什么,只有沐浴后给二皇子更衣时,衣裳饰物才会如数打开挑选,所以如果之后才偷,那小厮肯定会知道是丢了而非没带。 扳指即刻被送到了四皇子府上,四皇子又赶紧差人去同祁襄和白君瑜说了,后又安排了跟着太医去给娇昭仪把脉的小太监在次日将扳指放于榻枕边,方便嬷嬷看到。 为防太医与妃嫔串谋不轨,太医前去诊脉时,身边必然要跟着一位太监,从头到尾于一旁伺候。而皇后一直是要等太医把完脉,才会让嬷嬷去例行关心,所以这个时间不难掐准。 之后娇昭仪是把扳指自己收着还是交给玫妃,都不打紧。重要的是让皇后与大皇子一同起疑,盯住娇昭仪。大皇子对这事可能不会有多上心,但皇后必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她不喜娇昭仪几乎是后宫都知道的事,有这样的机会,她怎么可能错过? 三四天的工夫,雪已经化了不少,院中和窗台上的雪人都更丑了,但祁襄和白君瑜都不舍得让人收拾了,就那么放着。 趁着阳光好,祁襄坐在窗边串奉北将军的铠甲,有了上回的经验,他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纤细白皙的脖颈低出一个很美的角度,让白君瑜想凑过去与他厮磨,也不禁想起祁襄后仰到极致的迷人弧度,甚至肩头的粉红和炙热的呼吸都像在眼前,撩人心弦。 扯走他手上的铠甲,白君瑜抱住他,自己向后躺下,让祁襄伏于他身上。 祁襄纵容地拿过他刚才在看的书,随意扫了几眼,“不好看?” “不好看。”白君瑜笃定道:“没有你好看。也……想你了。” 祁襄拿书拍他肩膀,“青天白日的,乱想什么?” 他太明白白君瑜的“想你”是指什么了,只是朗朗白日,他可不成。 “怎么就是乱想,想你才是正常。”他的古板在与祁襄两情相悦后,似乎被丢的一点不剩了。祁襄反而显得保守起来,别说白日做些什么,就连不熄烛火都会僵硬好一阵。 祁襄爬起来,“你若无事可做,就去军中比划一番,消耗些力气。” 白君瑜嗤笑,“我有软榻,有暖屋,还有你,尽有可消耗的地方,为何要顶着寒气去军营。” “你不要脸我还要的。”祁襄再喜欢也还是要脸的,这并不冲突。 “之前在我那儿看到画本,脸不红心不跳的是你,怎么如今矜持守旧的还是你。”白君瑜喜欢祁襄从保守到忘情的样子,那都是他给祁襄的,也是他的得意。 祁襄不欲与他靠太近,赶紧给自己换了个位置,“当初恪守礼度的是你,现在变着法的什么都想试的也是你,难道不是应该你反省吗?” “反省?我只恨春宵苦短。等哪日我辞了官,就可以整日陪你了。”白君瑜觉得那才是神仙日子,不负此生。 你还是继续当官吧——祁襄心道。 见祁襄实在没有那个意思,白君瑜也不勉强,“ 和你说点正事,今天上朝时,四皇子同我说,大皇子和皇后的人都已经盯住玉栀宫了。那枚扳指娇昭仪自己收了起来。可能以为是二皇子出门祈福前到她宫中小坐时落在她那里的,今天刚发现而已。” 祁襄说:“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就怕动了真感情。遇到个良人也罢了,就是这种明明身倚危险,却抱有侥幸,沉溺不肯清醒,最后刀架脖子上了才明白过来的人,才最可悲。” “那我算良人吗?”白君瑜真是很喜欢把这种话题往自己身上拉。 祁襄都不好意思嘲笑他,只能闭着眼睛夸,“算,我只认你一个。” 白君瑜满意了,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如果二皇子跟娇昭仪真有什么,那娇昭仪的孩子……” 祁襄说:“算一算我提议让娇昭仪有孕的日子,如果二皇子之后才打的这种主意,那按时间算孩子不可能是二皇子的。” “那二皇子倒还有活命的可能。”这事究竟是什么情况他们也不完全清楚,还得等真相大白的时候方能知晓。 命是能活,但风光必然不在了,祁襄不知道二皇子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对于一个充满野心的人来讲,无论能力高低,被压进土里爬不起来,不得不认命,才是最不能接受的事。 贤珵早了荣清一日回府,荣清本要祈福七日,但提前两天说要多留一日,再诚心祈福一番才能安心。贤珵假惺惺地赞扬了荣清的仁孝,荣清听得舒服,也谦虚了几句。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贤珵是有意引导着荣清认为自己的野心是配得上能力的,只是缺少他人的支持,所以显得无用。就像三皇子,本也不出挑,就因为背后的势力大,所以皇上之前也要重用,别人自然觉得三皇子是很有能力的人。加上荣清本就对皇上的态度不满,就信以为真的,一副引贤珵为知己的样子。贤珵提醒他,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巩固在宫中的地位,而要稳固地位,就要抓紧手上现有的人脉,再徐徐图之,缓缓扩张。 荣清这几日也被贤珵口若悬河说得激情澎湃,也觉得是佛门之地清静,让他能想明白更多事情,更以此为自己的福地,有了别的打算。 贤珵依依不舍地与荣清道别,相约日后再聚,场面一度可以作诗一首。 娇昭仪伪装成宫女,前脚刚出宫门,后脚就有大皇子的人跟了上去。皇后得到消息后,兴奋得脸都红了,赶紧让自己的人也跟上,自己随后就到。 今日是近来难得的暖和天,上山参拜的香客非常多,娇昭仪混在人群里,还真没有人特别注意她。 进了寺中,绕去后山,荣清的小厮已经等在那里了。见无人跟踪,才扶着娇昭仪来到荣清所住的院子。 娇昭仪迫不及待地进了屋,期期艾艾地喊着“二郎”。 荣清见到娇昭仪也是一阵欣喜,两个人便搂在了一处。 “二郎轻减了不少,可是寺中生活太辛苦了?”这样简陋的条件,若是她,肯定一天也住不下去。 荣清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说:“不辛苦,为你祈福怎么会辛苦?” 娇昭仪笑颜如花,“我这几日可是惦记着二郎呢。这山中我的宫女不宜常来,也没有你的消息,我一个人在宫中真的闷坏了。” 荣清安慰着她:“你且忍忍,等以后到了我们的好日子,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真的?你可不许骗我呀。”娇昭仪撒娇地说。 荣清一脸深情,“我这辈子唯一骗过你的,就是曾经对你说‘我不爱你’。” 娇昭仪眼眶红了,“我明白的。你也是不得已,如果我不入宫帮衬你,以后咱们的日子都难。我虽人在皇上那里,但心里 惦记的全是你。” 荣清再次抱住娇昭仪,“终究是我负了你。” 娇昭仪吸了吸鼻子,“我们来日方长,等孩子生下来,我们的地位都稳固了,风水总会转到我们这边的。” “对,我承诺过你的事一定会遵守。到时你服下假死药,为父皇殉葬,过上一年我以外祖家远房表妹的身份封你为后,以后我们就可长相厮守了。”荣清语气深情,眼中却没有半点温度,娇昭仪被他抱着,根本看不到。 “嗯,我信你。” 荣清吻上了娇昭仪,含糊地问:“孩子可还好?” “太医说胎相安稳……你、放心就是……” 皇后换好常服,总算赶到了寺中,守在远处的宫女急忙汇报,“娘娘,大皇子带着人刚进去,小厮好像已经悄悄被拿下了。” 皇后很是得意,笑道:“走!大皇子知情不报,伙同二皇子祸乱宫闱,进去给我拿下,看看这些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齐声应了,就冲了进去,皇后也紧随其后。 “啊——”娇昭仪的尖叫划破了后院的宁静。 皇后进门就看到两人赤-身缠在一处还未分开,嬷嬷们刚要上前绑人,一队禁军就突然闯了进来。 皇后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厉声问:“谁让你们来的?” “是朕让他们来的,皇后又为何在此,还不许禁军前来?”皇上的声音自院中响起,大皇子跟在皇上身后一起走了进来。 荣清面色煞白,娇昭仪抖如筛糠,事发突然,他们根本没想到。 皇后也白了脸,惊恐地看着大皇子——不是说大皇子先进来了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大皇子一脸愤懑,也没了平日的谦和,道:“母后,您知情不报,这样欺瞒父皇,是何居心?!” “我没有!”皇后矢口否认。 “那您刚才一副禁军不该来的语气,是想隐瞒什么?”大皇子咳了两声,一副被气到的模样。 “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 话音刚落,她贴身的嬷嬷就跪了下来,仓皇地磕头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婢们也只是听命行事,实在不是有意欺瞒,请皇上饶奴婢们一条命!” 皇后眼前一黑,“嬷嬷……” 皇上根本不理会皇后,问嬷嬷,“怎么回事?” 嬷嬷无措得似乎不敢有半句假话,“皇后、皇后娘娘早知道娇昭仪与二皇子之事,却下令不准告诉皇上。这次悄悄前来,是想以此为把柄,收买二皇子,为三皇子效力的!” 第72章 宫中的混乱祁襄听说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抱着家丑不可外扬的态度,事情是带回宫解决的,并没有当即在寺中让人看笑话。 有皇后身边的嬷嬷做证,皇上相信了皇后是知情不报,想要要挟二皇子帮三皇子图谋储君。皇后百口莫辩,她的人是看到大皇子出宫了,又进率先进了院子,但大皇子明明是跟皇上一起来的,皇后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被耍了。在没有其它证据的情况下,她说什么皇上都不会信,只能指望父亲想办法帮她撇清干系。 而二皇子身边的那个所谓被带走的小厮在找到后,也说自己根本没被带走,是有香客想来山中小住,向他打听情况,他怕对方听到屋里的动静,才赶紧将人带远了些。而且那些人他也不认识,描述了样子、衣着,也的确与大皇子的并不相像,可见不可能是大皇子,至于大皇子的人出宫跟随,就更是无从查起了,侍卫出入皇宫当差轮值,来来往往多得很,也正常的很,咬不住是大皇子指使的。 最让皇后绝望的,当然还属自己身边嬷嬷的证言,她都不知道嬷嬷何时被大皇子收买的,越想越怕,感觉身上都冷透了。 二皇子和娇昭仪被带回宫中后,皇上也分别审问了。 娇昭仪咬定两人是两情相悦,自知有错在先,但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确是皇上的,请皇上看在孩子的份上,饶她一命。 荣清则一口咬定是娇昭仪勾引他的。说娇昭仪没有靠山,在宫中过得不安稳,就想出这个法子,用了催-情的药物逼他就范。第一回 时他吓得六神无主,又被娇昭仪捏着把柄,所以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按她说的做,才酿成今天这种结果。希望皇上看在他以往孝心的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玫妃在得知情况后,什么也顾不上了,跑到御书房哭喊着娇昭仪不是东西,勾引自己的儿子,害得父子离心,是天家红祸。 皇后现在自身难保,想从旁撮事都难,又联系不上她父亲,被关在自己宫里正心急如焚。 最好笑的是三皇子,他并不知道皇后的所为,皇后也没跟他提过,他只听说二皇子与娇昭仪通奸,就迫不及待地跑进宫,一脸不齿地要求皇上严惩,方能正后宫纲纪。 皇上问他:“若后宫有人知道他们俩的事,却私心不报,想加以利用为自己谋利,又当如何处置?” 三皇子义正严辞地说:“应以同谋论处,不可姑息。” 他想的是这个人应该是玫妃,毕竟玫妃、二皇子和娇昭仪才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皇上丝毫脸面也没给,摔了茶盏道:“说的好!你现在就去告诉你的母后,这是同谋,不可姑息!” 三皇子一下子蒙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开始为皇后求情,“父皇,这中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母后向来刚正不阿,怎么会是同谋?母后与您夫妻多年,您应该是最知道她的啊。” 皇上冷笑,“事不关己,你就能要求严惩。现在关系到你母后,你就为她求情。表理不一,亲疏分待,非能端平一碗水之人,就别在这儿跟朕说那些荒谬的大道理了。滚出去,滚!” 三皇子一字也不敢多辩,赶忙退了出去。 玫妃依旧跪在殿外哭求,她心里很明白,如果保不住儿子,她也完了。 但儿子给自己戴绿帽子这种事,皇上怎么可能忍?别说是二皇子,就算是自己心头上的大皇了,那也不绝不能姑息的。 李公公慌张地跑进来,“皇上……” “说!”皇上语气生硬,似乎一怒之下能株连所有。 李公公小心翼翼地说:“娇昭仪……情绪太过激动,又几番挣扎着要 冲出宫中去见二殿下,闹得太过,动了胎气。已经叫太医看过了,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皇上没有叹气,甚至语气中都没半点可惜,“她心里既然惦记着别人,不顾及与朕的半点情意,也不顾忌朕的孩子,这宫中也是容不下她了,了了吧。” 李公公低头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等等。”皇上叫住他,走到桌边没有半分犹豫地写了一道圣旨——二皇子荣清,成年已久,当自立门户,效力一方。故,今封木郡王,封地西鱼坡,许玫妃一同前往。即日出发,无召不得回京。 “去传旨吧。” “是。” 宫中一隅的哀哭,在这偌大的皇宫中几不可闻。没人在意这番与他们无关的变故,他们在意的只是等龙颜再悦,他们能从中觅得怎样的好处。 一位皇子的命运就这样定了,祁襄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更为警惕这一步错,步步错的忠言。同时也有一点点好奇,“你说……大皇子是什么时候买通皇后身边的嬷嬷的?” 白君瑜帮他擦着刚洗完澡,正在滴水的头发,“不好说。只能说如果是近期收买的,那十有八九是有把柄捏在大皇子手里,如果是很早就被收买了,那大皇子的线放得够长,可见心思不浅。但也许还有一个不算可能的可能,嬷嬷只是说了实话,皇后确有这种打算。” 祁襄单手托着下巴,“我是比较倾向于早就收买了。临时起义太冒险,嬷嬷就算有把柄在大皇子手中,做完这事左相府能放过她?所以她既然敢做,就是都谋划周全了,这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安排好的。” 这事中,祁襄还真没出什么力,除了请四皇子帮着让大皇子和皇后注意到娇昭仪的问题外,其他的他半点没沾。至于大皇子是这次咬的钩,还是早就知晓了,只是在静待机会,他也不清楚。但无论怎么样,跟他们都没关系,也影响不了什么。 “如果如你所说,那大皇子这次真是有备而来。”白君瑜有些忧虑,“大皇子这才回宫几天,就解决了二皇子的事。可见他是想打快牌,这种最容易孤注一掷,更可能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但也可见,大皇子要打快牌,怕是因为身体情况不比表面看着的好,耽误不起,才不得不如此。”如果真能耗下去,以皇上对大皇子的偏心程度,明显大皇子更占优势。 “也是。现在二皇子等于是被放逐了,再无继位的可能。但宫中这些皇子中,本来二皇子就是最没威胁的一个,他走了,对局势影响甚微。”对于皇上没杀二皇子一事,白君瑜也不意外。这种家丑,若为此杀了自己的儿子,那必然要成百姓的笑谈,有失皇家颜面。倒不如找个其他理由将人打发了,百姓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多想。 不过若是有心的人,单看皇上给二皇子封的是个“郡王”而不是“王”,也想出些门道。一般皇上封皇子,可都是封王的,郡王比王低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也不是没有皇子被封过郡王,只是少之又少而已。可若是不多心的人,也只会想二皇子无甚建树,又没有得得的外戚,不得皇上重用,才封了个郡王,也说得过去。 “这一局大皇子赶走了二皇子,又限制住了三皇子和皇后,也算让他在宫中的地位更稳了。”祁襄说。至少大皇子是动了脑子的,不像二皇子,别人说什么他觉得有理的都是对的,也不像三皇子,一味地需要左相帮着拿注意,左相不帮他,他就只能老实待着。 “大皇子如今已经露了锋芒,就是全然不怕三皇子和左相了。同样的,四皇子也可能是下一个被算计的,局势对我们还是不很利。”头发不滴水了,白君瑜用内力帮他烘干。 “从来也没有利过。”祁襄倒是对这种事看得比 较淡,“既然身在其中,只能走一步看三步,才可保得万一。” “看到二皇子的下场,虽是活该,却也不免警醒。” “西鱼坡地处偏僻,不知道二皇子去了能不能过得好。但能保住一命,已是难得了,就不必挑三捡四的。待他离开之日,我要去送一送。”这事看着是没必要,但还有一出戏,需要二皇子帮这个忙。 白君瑜也不多问祁襄为什么要去送,既然是祁襄决定的,必然有他的道理,“木王这个封号实在讽刺,朽木不可雕;缘木求鱼,可都不是什么好意思。” 祁襄笑说:“皇上未尝不是存了讽刺的意思,想让二皇子将这事背一辈子。这也是二皇子该的,贪心太过,无视人伦,谁也救不了。” 关于二皇子与娇昭仪的关系,四皇子也特地让人查了,来报信的时也跟他们说了。 二皇子与娇昭仪早年是在一家首饰铺子里认识的,掌柜的把放定制首饰柜子的钥匙不知道弄哪儿去了,只能请他们在厅里坐着喝茶稍等,就这样两个人聊上了。 娇昭仪本姓赵,闺名灵灵,父亲是个商人,家里刚搬到京中不久,她这次定做的这些首饰头面,也是为了赶京中流行的款式。 两个人聊得很投机,赵灵灵一个外来女子,也不认得二皇子,二皇子觉得跟赵灵灵说话很舒服,两个人的喜好也差不多,很有话题。 之后,慢慢地,在书斋、蜜饯铺子这类地方,也偶能遇上,也都说得上些话,也逐渐熟悉起来。 后来赵家生意失败,倾家荡产,赵父赵母双双自尽,留下赵灵灵一人要被债主拖回家中做那二十四房小妾。二皇子救下了赵灵灵,帮着还了债,又让赵灵灵更名改姓,进了二皇子府做下人。 二皇子救她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本就打了将她送进宫的主意,只不过赵灵灵对二皇子动了心,求爱不得,便选择帮他行事。 美女大体可分两种,一种是有气质、高贵的美,另一种是纯美艳,没有内涵且又不耐看的那种。赵灵灵属于第二种,而宫中恰好少这第二种的美,所有娘娘都是高贵、贤淑的美,赵灵灵夹在其中就会显得格外亮眼,所以他才想办法将赵灵灵送到了皇上面前。 一部分烘干的发丝已经随着祁襄的动作搭到了身前,祁襄也不理它,“其实现在想来,从二皇子与娇昭仪有不正当关系开始,就是抱了让娇昭仪怀上他的孩子这种可能的。只不过那个时候娇昭仪已经有孕了,只是未发觉,所以孩子才能断定是皇上的。如果这孩子晚来几个月,是谁的还说不定。” “利用一个女人对自己的感情做出这种事,娇昭仪是傻,二皇子是毒。”这是白君瑜的评价。 “是啊。所以再爱也要保持一份理性,尤其是对着自己根本看不透的人。”这不是贬损爱情,而是每个人面对所爱都应该心中有数的事。 “那我呢?你对着我也是保持理性的?” 果然,又来了。 祁襄从善如流,“我说的是对那些看不透的人。我们自小认识,可以说是对彼此很了解了,根本不需要刻意保持理性。不过硬要说的话,你乱闹我的时候,我还是知道要拒绝你的。” 白君瑜无奈道:“你这点不好,要改。” “改到你从此早朝天天请假,我天□□服都摸不到?让人笑话。”祁襄可不会乱同意白君瑜的提议。 白君瑜倒不以为意,“我觉得很好。” 祁襄把头发从他手里扯出来,嫌弃道:“没个正经。” 白君瑜笑着将他搂过来,“我一个有爱人的人,若还跟以前一般古板,岂不无趣?” “有趣在言谈,在 心,不在那些事上。” 白君瑜脸皮也厚,“我自认言谈和心的有趣你都感觉了数年了,所以得给你感觉些不一样的,别人感觉不了了,才更有趣不是?” “谬论。”祁襄生硬地吐出这两个字,又词穷得无法从别的方面反驳他。这种事,两情相悦了也是自然而然的,他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他的度和白君瑜的度就不在一个标准上。 白君瑜也知道祁襄不是真的不喜欢,看祁襄迷醉时的表现就尽可明白。只是祁襄体力没有他好,精力也没有他旺盛,身体情况摆在那儿,所以他嘴上逗逗祁襄,心里就很满足了。 皇后被禁足,后宫大权依旧掌握在德贵妃手中。左相来求情,想为皇后分辨几句,但皇上并未见他,宫里的人也个个噤若寒蝉,在圣意不明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大皇子依旧是宫里最得宠的,后宫嫔妃不敢往皇上面前凑,他就有更多时间为皇上分忧,现在全宫上下都知道,皇上除了上早朝见各位大臣外,早朝后能见到皇上的,只有大皇子了。 如今二皇子又彻底倒势了,好不容易在朝中激起的那一点波澜也随之烟消云散。但一波平去,一波还是会起。之前倾向二皇子的官员现在已经开始想办法联系大皇子或者四皇子,朝中局势没有因二皇子倒势而平静,反而更加复杂了。 三皇子那日被斥责后,除了去左相府把事情说了,请左相代为求情外,就一直待在自己府上,不知是真怕再惹恼了皇上,还是有别的打算。 二皇子与娇昭仪的事就算皇上不愿意声张,但朝中人有几个是没点关系能探事的?没有两天的工夫,朝中大臣都心中有数了,尤其三皇子一党,已经有人有了避嫌之姿,对左相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也好在只有嬷嬷一个人的口供,却没有实打实的物证,所以皇上并没有发落皇后,皇后还有翻身的机会。而那位嬷嬷,大皇子以其受制于主,不得不从为名,保了她一命,并暂时安排在了御前伺候,这样一来是撇清自己和嬷嬷的关系,二来御前的人就算是左相,也不敢轻易动,是最安全的。 冬季起风总是最磨人的,硬冷的风像刀子一样划着脸,在外面待久了,脸就又红又疼。 临出门前,白君瑜又给祁襄抹了一回面脂,怕他把脸冻坏了。润手的膏脂也多涂了一回,弄得祁襄身上香香的,好在不是女子脂粉气的香,是混了一点药味的香。 今天是二皇子前往西鱼坡的日子,封王封地的好日子搁在二皇子这儿,却显得萧瑟而冷清,比这寒冬还不如。皇上给的赏赐也只是按份例来的,加上二皇子本也没多少家底,为路上方便,又怕西鱼坡日子难过,玫妃的东西已经悄悄换了银子,以便日后打点,所以出行的队伍也就将将装了五辆马车,看着没有半点喜庆的样子,也实在喜庆不起来。 “你怎么来了?”见到祁襄,荣清惊讶不已。他落魄至此,之前的谋士听到风声早跑得不见人影了。没想到祁襄竟冒着被扣上同党的风险,前来送他。 祁襄行礼,被荣清扶住。 祁襄微笑道:“郡王之前对在下照顾良多,您的抱负在下也不曾忘怀,如今无奈离京,在下自然是要来相送的。” 荣清长叹,“果然是人到了最落魄的时候,才知道哪个是真心,哪个是假意。” 祁襄声音不高,“郡王不必灰心,来日方长。” 荣清眼睛一热,“来日?我还有来日吗?” 他自己都看不到光,何谈来日? 祁襄温声安慰道:“郡王不要这样想。西鱼坡是不比京中,却是郡王韬光养晦的好地方。如今朝中局势怕会更复杂,郡王躲一躲也是好的。想当初,大皇子于宫 外休养多年,朝中无人看好他,但他如今回来了,谁又敢说他不是朝堂后宫最得意之人?所以郡王只要耐下心来,细细谋划,总还是有出头之日的。” 大皇子的事倒是真安慰到了荣清,他的情绪也少了几分激动,“你说的对。但我若想回朝,除非朝中无皇子了吧……” 这话说得大逆不道,但他现在真的心冷,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祁襄劝道:“是,也不是。” “怎么说?” 祁襄将荣清带远了些,才低声说:“郡王一走,宫中形式明显就是大皇子和三皇子分庭抗礼。四皇子势力不足,如今也只能自保为上。与郡王不同,四皇子待在京中,才更危险。只要大皇子斗倒了三皇子,大皇子身子又不好,恐怕难以继承皇位,四皇子避事不敢出头,皇上肯定也看不上,到时候就是您的机会了。” 荣清眼睛一亮,“可如何才能让大哥斗倒三弟?” “据在下所知,左相长子彭良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乃皇后娘娘所为。”祁襄说。 荣清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在下人单力薄,实在查不出什么来。还得郡王自己查。如今皇后身边那个贴身嬷嬷应该与大皇子一伙了,大皇子可能已经知晓此事,只是没有出声而已。郡王若能把这事扯到明面上,就能加快三皇子倒势的速度,您在西鱼坡待的时间就有可能大大缩短。所以一切还得看郡王了。”祁襄说,“有能被收买的嬷嬷,就也能有其他宫人。” 这事的确可以成为大皇子离间左相与三皇子的把柄,只是大皇子尚未知声,越拖下去,大皇子势力若是稳了,反而对四皇子不利。所以他要经二皇子的手堆上一把,把这个局面搅乱,不让大皇子握住主动权。 荣清也知道此事不可张扬,若是真的,他真的会有翻身的机会。于是重重地拍了拍祁襄的肩膀,“待我回京,我们再聚。” “那在下就静等郡王的好消息了。” 祁襄离开后,荣清考虑了一刻,与母妃知会了一声,就带了一袋银子消失在了街尾。 第73章 由于上一次修补铠甲做得很不错,兵部那边检查也没出任何问题,甚至比一些老字号衣店做得更细密,奉北将军这才放心,同意长期与彩罗合作,自己也心心念念着自己的铠甲什么时候做好,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比划一番了。 不过祁襄那是谁啊?那是他儿媳妇,他也实在不好催促,以免被夫人和儿子瞪,只能耐着性子等。 今日,新一批需要修补的铠甲送到彩罗,祁襄也照例前去安排,顺便跟贤珵一起吃个饭。 两人也没折腾去大饭庄,只让小松去买了带回来,就在后院的小厅吃,这边没有旁人,说话也方便。 两人分着一个奶香馒头,贤珵说:“我已经打听过了,二皇子去的果然是隐市阁,至少把玫妃的三成身家砸进去了,对方才肯帮他办这事。” “也好在你提前查过,不然我也没安排个人跟着,倒不知道他要通过哪个方向查了。”他原本以为二皇子会留人在京中,慢慢去查此事。但没想到直接找上了隐市阁。 隐市阁是专帮人查这些隐秘之事和为雇主散布谣言的地方,聚集的都是江湖上名声极差的包打听,也培养了不少自己的人手。世人对他们的了解甚少,甚至没听过,多是江湖人喜欢找他们办事。而且他们办事的价格不菲,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加上雇主很可能被反向要挟,所以名声很臭。但唯有一点好处,他们为雇主办事,有时会敲诈雇主,但绝对不出卖雇主,也不会为了钱反咬雇主一口。这也是他们能立于京中的根本,至少对能出得起钱又豁得出去的人来讲,这是一个办事的好地方。 而从二皇子事发,他手里那些谋士为不被牵连,一部分已经出京了,还有一部分藏到了勾栏之中,这里人多眼杂,是京中特别的所在,在这里危险,也同样安全。 贤珵在这种地方如鱼得水,自然也得到了不少消息。贤珵让那些窑姐、老鸨之流帮着套话打听。其中有一谋士就提起了隐市阁,而且一副有所了解的样子,所以在知道祁襄要去送二皇子时,他就差不多猜到了祁襄的意图,备了这么一手人盯住了隐市阁的入口,果然看到二皇子进去了。 “也是赶巧我知道隐市阁的位置,不然像这样的组织,若不藏于勾栏之中,我想找也不好找。”贤珵觉得这些更多的还是凑巧,如果二皇子没有要通过这个法子查,那也白安排一场。 祁襄夹着菜,就着松软的馒头,胃口很是不错,“那隐市阁打听得怎么样了?” 贤珵摇头,“暂时不知。但隐市阁的人平日也会逛花柳之地,安排好了仔细探听着就是了。” 祁襄点头,“你也务必小心,隐市阁那种地方的人,没必要正面得罪。” “放心,那些姑娘、老鸨都有经验,而且若要问,肯定问得是隐市阁的常客,套这种话她们比谁都拿手,不必担心。”若没有这份自信,贤珵怎么可能在那种地方混得这样开? “那就好,希望这场大戏能演起来,别白费了二皇子那些银子。”祁襄笑着让小松把吃不完的奶香馒头装起来,他要带回去给白君瑜尝尝,如果白君瑜也喜欢,家里可以常买些。 皇后被禁足宫中,心焦不已。眼看着身边的宫人换得都快没几个她认识的了,也不知道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德贵妃私下做的手脚,就更不敢妄动了。 她知道娇昭仪死了,二皇子和玫妃也被赶到了贫瘠之地,但她没有半分快意。皇上不信她,却又没处置她,她这心里没个着落,拖得越久就越慌。 就在她觉得这天暗得见不到光时,宫女送来了左相递进来的信。 皇后似乎感觉到云缝裂开,有光透了进来,赶紧挥退了宫女,急忙拆开信 来。 信上,左相的笔迹凌乱,可见心情很糟,质问她彭良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把宫女和与宫女厮混的官差的名字写了出来,问她是否让宫女勾走了官差,借机杀了彭良。 皇后傻了,她不知道父亲是如何知道的,六神无主之下,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衣袖,方没有尖叫出声——到底是谁出卖了她?宫女?不可能,她已经把宫女嫁给了那个官差,还把官差调出了京,父亲不可能查到。难道是去杀彭良的侍卫?也不应该,他们现在还在自己宫里当差,而且她给了足够的封口费,这些人不敢!还是说是嬷嬷?很有可能,大皇子应该是想利用这事挑拨离间! 但只有嬷嬷一人,没有其它证据,她可以不认,也不能认! 有了主意,皇后赶紧修书一封,严辞否认杀了弟弟,甚至质问父亲是听谁胡言乱语,这是挑拨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零零总总写了四张纸,才让人把信送出去。 虽是否认了,但她心里有鬼,仍不放心。她在宫里,父亲见不了她,但三皇子在宫外,她的所为事后是告知过三皇子的,如果父亲套话,三皇子没有防备,岂不是要出大事? 于是皇后一刻也不敢等,又修书一封,让信得过的宫人务必交到三皇子手中,好让他有个防范。 相左拿到回信,看完后默默良久,老态更甚,直接将信烧掉了,没跟任何人提起。他是昨晚收到了放在他书房门口的密信,密信中对他长子的死有详细的调查结果,有种他不信都不行的错觉。于是他立刻写信问了女儿,而女儿的回信,不但没打消他的疑虑,反而开始怀疑到底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而三皇子那边,收到皇后的信后,眼中尽是戾气。之前母后同他说大舅的事时,他还惊讶不已,甚至有些怪母后冲动,计策不周。但现在,他却开始确定,如果当时大舅不死,那他的外祖一定会保大舅而舍弃他。否则也不会特地去查大舅的死因,更不会质问母后。 说到底,他是荣家皇子,不是彭家人。他的外祖想要的只有权势和荣华,至于这是谁给的,根本不重要。他在外祖眼里,从来就是个外人! 越想越气,加上母后的事让父皇恼了他,让他不禁在想——既然祖父已经不想帮他了,那他也是时候另觅帮手。他是嫡子,虽不占长,但大哥的身体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他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只要有人帮他,他就能摆脱外祖,自己起势,再不用看人脸色! 祁襄站在水缸边喂鱼,这鱼比刚送来时长大了一点,而且都活得不错,是个好兆头。 “我派去盯着三皇子府的人来报,说三皇子近日似乎在接触其他官员和有学识之辈。可能是要自立门户。”白君瑜说。这些事已经不需要祁襄特地跟他说了,要盯谁他心里有数,只要把结果告诉祁襄就好。 “三皇子这一步走得不明智。”祁襄说话似乎并不走心,好像这事没有喂鱼来得重要。 白君瑜给祁襄倒茶,“的确,现在自立门户太晚了。有那个工夫不如想着怎么糊弄住左相继续帮他。” 事情隐市阁的确查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人证现在散于各处,可要聚不齐,三皇子和皇后就可以咬着不认。或者一边安抚住左相,一边除掉那些四散的人,都是有机会的。 “二皇子不是嫡子,尚且自视甚高,何况是三皇子?这种局面大皇子和咱们都乐意看到,让三皇子忙去吧。”二皇子这一出,只会让局面更乱,而对祁襄来说,越乱越好,越乱就越有机会。 白君瑜将茶吹凉些,递给祁襄,“没有左相指点的三皇子,还是太自负了。” 祁襄不紧不慢地喝着茶,“雏鸟总是希望长大的,长大了就要摆脱束缚,独自翱翔才算自由 。” “毛都没长齐就想飞,是自由还是摔死还两说。” 祁襄轻笑,“这就不是我们应该管的了。” 白如风一般地跑进来,“少爷,不好了。” 白君瑜皱眉,“什么事这么毛躁,先把门关上,别进来冷风冻着阿景了。” 祁襄可没吹毛求疵这些,问:“怎么了这是?” “公子,将军府上来人传话,刚才大爷来了,说小姐要给大皇子为侍妾,请家里十日后到白府喝喜酒。” 白君瑜和祁襄同时皱眉,对视了一眼——大皇子纳白若薇?还只是个侍妾,这看似是高攀,但实则是在下奉北将军的面子。而且大伯一家与大皇子勾上姻亲,奉北将军的位置就很尴尬。一边是亲大哥,一边是自己支持的四皇子,中间还有个白老夫人,这队之后如何站,真的难为至极。 祁襄很快冷静下来,对白如道:“知道了。奉北将军的铠甲我已经弄好了,你给装起来,一会儿我亲自送去。” 祁襄的淡定也让白如跟着淡定下来,好像自己忙急忙慌的太小题大作了,便应了声“是”,捧着铠甲出去了。 祁襄坐下,随意地往白君瑜身上一靠,“一会儿我陪你回去一趟,正好在将军府里蹭顿晚饭。” 白君瑜轻叹,“没想到把大伯算漏了,他这一出,若我们处理不好,可里外不是人。” 祁襄勾着嘴角,“他能为自己的孩子打算,奉北将军必然也能为你打算。一个侍妾你大伯就乐成这样,甚至没看出大皇子根本没拿他当自己人,到头来一场空也是他自己选的。” 白若薇好歹是白家姑娘,就算白大伯没有官职,但以奉北将军的身份,让自己的侄女做个侧妃也是可以的。侍妾是个什么?那就是奴才,宫女爬上来的也能踏足的位份。 “大皇子现在正得重视,大伯大概觉得就算是个侍妾,也比别人的正妻好。而且我听说君阳这些日子越发不成体统了,大伯怕也是想借这个机会,拉君阳一把。若薇年纪也不小了,能攀上大皇了,已经是高攀至顶了。”白君瑜不赞同却也能明白大伯的心思。 祁襄笑说:“大皇子可不傻,这个‘侍妾’也是把每一步路都想好的结果。行了,换身衣服,咱们回将军府上看看。” 第74章 白观游坐在厅里喝茶,白夫人从旁陪着。大伯的做法她并不赞同,但她是二房媳妇,对大房一家的事着实管不上,而且两房已经分家,她就更不便说话了。可也因为已经分家,本来大房的事与他们也没什么关系,不过现在大房要与大皇子结亲,他们二房就算没参与,可别人会这么想吗?别人只会觉得他们已经倾到大皇子一边了。加上老太太还在,就算分家,也分不彻底。 白夫人轻叹,“你也别愁了,这事已经没有扭转的余地。你倒不如去趟四皇子府,把咱们家的局面明说了,也让四皇子少些疑心。” 白观游捏着眉心,“支持四皇子这些年,四皇子的为人我信得过,就算不去解释四皇子也不会多疑。只是按之前的局势,若是大皇子或者三皇子坐上那个位置,遭殃的可能只有我们这一房,母亲那边好歹有活路。现在看来可未必,大哥非要卷进来,若薇又只是个侍妾,抓着我的事把全家都株连了也不会有人有异议。而如果是四皇子登基,我们依旧能过得很好,但以大哥与大皇子的关系,获罪流放都不为过,到时候母亲要跟着一起流放,这山高路远的,还有命在?” 左右与他们家都是坑,白赏历是凭一己之力,将全家都坑进去了。 白夫人起先没想那么远,但现在看来的确如此。就算侥幸四皇子不流放大哥一家,但白若薇必然是要跟着大皇子走的。就算大皇子死了,白若薇也会以家眷之名被发往边地。届时大伯一家肯定要来请他们求请,这情是求还是不求?求了失帝心,不求失人心。 管家进来,脸上带了笑模样,“老爷,夫人,少爷和公子回来了。” 白观游和白夫人赶紧打起精神,道:“直接让他们去老爷的书房,那边烧着炭盆,暖和。” “是。”管家应着就去了。 白夫人笑说:“这突然就回来了,我也没让厨房准备闻景喜欢的菜。” 白观游拢了拢衣裳,“回来得这么巧,恐怕是听说了什么吧。” “那也是担心才回来的。” “也是,走吧,别让两个孩子等着了。” 白观游的书房与正常武将书房一样,是不许随便进的,以前只有白夫人和白君瑜能随意出入,现在又多了个祁襄。 “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进了门,白夫人就拉住祁襄打量,“不错,气色比上回见时好些。” 祁襄也不愿意一回来就把气氛搞得那么严肃,便也笑应着,“伯父的铠甲串好了,趁今天天气好,送来给伯父试试。” 白观游来了精神,赶着就要看。 白如将匣子捧进来,白夫人帮着白观游试了,很是合身。 “不错,不错。改明儿我就去军营比划比划。”白观游高兴的说。 白夫人提醒:“孩子弄这个不容易,你别说漏嘴了,之后不好办。” “放心,这个我心里还是有数的。”不该拿出来显摆的东西,太不知轻重,反而会惹祸上身。 丫鬟给上了茶,白观游将铠甲脱下来仔细放好,根本不见之前的愁容。 白君瑜开口问:“我听说大伯来过了?” 说到这个,白观游的兴致又低了下来,“谁多嘴跟你说的?” “家里的事肯定要跟我说。父亲有什么打算?”白君瑜问。 白观游叹气,把刚才跟白夫人分析的同他们说了。 “大伯是给我们白家挖了一个天坑。他自己怎么走都会掉下去,我们踩在两坑中间的方寸之地上,只看是往哪个里面掉。”白君瑜就不明白了,难道攀上高枝就一定是好事,其他的都不必去想了吗 ?一个人能鼠目寸光的这种程度,坑了自己也罢了,还要连累别人。 “既然已经定下了日子,皇上想必也是知道的,我们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你大伯这样开门宴请,显然也是想把事情宣扬出去。对他来说是给自己长脸了,但对大皇子来说,却是对外将我们的立场变得尴尬的好时机。”白观游是真的憎恶这种没有脑子的事,但母亲尚在,他又不能跟大哥撕破脸,否则别人只会传他不孝,对白君瑜也没有好处。 书房陷入沉默,白夫人也是愁——这添妆的事要怎么办? 在大川,女子为人正妻,是可开门请女眷亲戚和相熟的夫人添妆的,是喜庆事。就算为侧妃的女子,虽不好如正妻那般大开门户,但自家亲戚之间也是会挑一天一家人吃饭时,添上一份嫁妆作为恭贺。可为妾者,并没有这个说法,最多是亲近的亲眷之间给添一些图个好彩头,多数来说还是不送的。 那现在的问题是她添是不添,这礼要怎么送? 白若薇做侍妾,她理应不必多送。但老太太尚在,显然对这门亲事也是满意的,大伯一家又这样高调,她的礼薄了,别人不说,老太太肯定先恼了她。可这礼若是按厚了送,那不等于是说他们奉北将军府赞同这门亲事,将他们直接推到大皇子一派了吗? 一杯茶下肚,祁襄身上暖和了,这才开口道:“伯父伯母也不必太为难,这亲事是肯定阻止不了的,最好的结果是在皇上那儿,您依旧没站队,在诸位大臣那儿,您也一副与事无关的姿态。皇上再偏爱大皇子,也不见得乐意看他拉帮结派,皇上只要一天是皇上,自然还是希望所有人心是向着他的。大皇子若做上那个位置,我们全都要遭殃,这就不必多说了。但若四皇子坐上那个位置,也得让一干大臣不能在这事上做文章,挑您的错处,与君为难,下一步就是失帝心。” 祁襄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奉北将军与白府划清界限,可以不明说,但旁人要能看出这门婚事与奉北将军府没有关系,他们也只是个外人。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防止以后有人用此事挑拨,对奉北将军不利。 白观游立刻问:“你有什么好法子?” “说不上好法子,还得让夫人辛苦些,但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祁襄说。 白夫人忙道:“我辛苦些也无妨,为长远计更重要。” “什么法子,你直说吧。”白君瑜觉得自己早该料到祁襄既然说要来,就是有法子的。 祁襄见白君瑜也不动那杯茶,就拿过来抱着暖手,“白老夫人尚在,就不得不继续给白府颜面,否则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谁也担不起。但如果伯父伯母都不在京中,那就没办法参加宴席,别人可以理解为两位有正事要忙,也可以理解为你们根本不赞同这门婚事。无论哪种,都得让别人不能,也不敢在这事上做文章,把主动权拿在我们自己手里。” 白观游身体前倾,“怎么才能名正言顺地不在京中,不是参加宴席?” 祁襄跟在家中一样放松,也没讲那么多礼仪,又喝了半杯茶才说:“马上要到冬巡了,不知朝中开始议了没有?伯父大可以主动要求冬巡,为皇上分忧。” 冬巡是每天冬季,京中都会派一支队伍去到各处军营了解入冬后的情况,做以记录。根据各个军中所需不同,明年开春可以有地放矢地派送物资。 这事没什么危险,就是路途遥远,走得慢一点的,甚赶不上回京过年,又算不上几分功劳,所以大部分将军都不愿走这一趟,每年冬巡人选都不太好定。 白观游一拍大腿,“对啊!今□□堂还提起了,但没有人主动站出来。皇上也知道谁都想在京中过年,也没勉强。如果我主动请去,皇上必然同意。” 这事又不算军功,皇上自然没有顾虑。而且队伍轻装出发,准备时间也就三五日的工夫,还可以带着夫人同去,这也是被默认的。这样他和夫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离京,不用去参加那宴席,母亲和大哥也都挑不出他的错来。而他这是为朝廷办正事,旁人也不敢乱说乱议。 “只是路途遥远,又赶上冬季,伯母怕是不适应。”这是祁襄唯一担心的。 白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这算什么?别的夫人能去,我自然也能。这个法子好,我们不去,送的礼也只按例出便好,母亲没与我知会,这走的又急,礼备的不厚也正常,大哥大嫂也说不出什么。可我们这边是没问题了,兮择怎么办?他留在京中还是要上门的。” 她的丈夫和儿子不可能一起去,皇上就不会同意。 祁襄笑说:“伯母不必担心,你们出发时我与君瑜前去相送,回来装一场病,说要到别处休养,请君瑜送我去,挑个十天左右回不来的地方,正好错过宴席。白家就算不满,也最多觉得我没有眼色,别的说不出什么。白小姐嫁人,白三少爷在场更重要,君瑜是堂兄,又已经分了家,去了也是吃酒席,主桌都凑不上的,别人不会在意。” 白夫人松了口气,又是内疚又是心疼的说:“总归是难为你了,为了家里的事还要跑那么远去,你这身子可受得了?” 祁襄微笑着点头,“您不必担心,我近来好多了。师父有一处温泉庄子,地方稍微偏远了些,但冬天去住个几日也是很好的。我也当是散心了,只不过告假太久,皇上那边怕是免不得要说君瑜几句。” 白观游摆摆手,“这都是小事,朝中近来没有大事,多请几日也无妨。” “那就这样定吧。”白夫人笑道:“我本还愁着贺礼的轻重,现在也不必考虑了。我晚些就着人收拾行李,等皇上允了,我们立刻离京,先避上一避再说。” 白君瑜当然更没有意见,能和祁襄不被任何人打扰地待在一处,这日子可不要太美了。 第75章 祁襄与奉北将军府就是对门,又与白君瑜关系不错,去送一送奉北将军和白夫人也很正常。而第二天,京中的人有一半都知道了昨晚祁襄发热严重,祁家的下人连着敲了好几家药铺的门,才好不容易请到一位大夫,还惊动了白君瑜,白君瑜披着夜色去了祁家,说是折腾了一晚上。 生病也好,让人半夜去找大夫也好,都是祁襄计划中的,也是为了后面顺理成章地出城去温泉庄子。这病是祁襄从师父那儿拿的药使然,没找相熟的大夫也是不想惹人怀疑,生这一场病是遭罪了点,但大夫开了方子走了,郤十舟就给祁襄灌了药,并无大碍。 于是隔天,白君瑜递了折子告假,不到中午就带着祁襄出城了。 他们到庄子上已经是晚上了,冬季天一黑,各处就鲜少有人走动了,尤其是这种偏僻的地方,更是安静。 庄子上的管事已经提前收拾好了房间,吃食也在锅中煨着。这样的舟车劳顿对祁襄来说还是有些勉强,稍微吃了几口就睡下了。白君瑜倒是把一切安排妥当才回房间,但估计着祁襄可能要歇息上两三天才能有精神,到时候再带祁襄在这周围走走,倒也不急于打听周围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但事实上,祁襄一觉睡到次日中午,精神就养回来了。管事带他看了庄子上的情况,又说了今年采药的情况,问他这次回去是否要把晒干的草药带回去,他们也好提前装车。 祁襄说:“那就带回去吧,这一年你们也辛苦了,晚上加些菜,犒劳大家。”说着,给了管事一袋银子。 管事乐呵地收下,道着谢就下去安排了。 这边主院的屋子烧的都是地龙,特别暖和,祁襄在这儿只需要穿着单衣就成,赤足在地上踩一会儿就会热得冒汗,是个非常适合冬季来的地方。白君瑜也很喜欢这屋中的地龙,但地龙奢侈,就连皇宫里,除了皇上的寝宫,别处也是不用的。宫中不尽用,大臣们就更不敢用了,怕被参一本生活奢靡。 但民间宅院就没这么多讲究了,可用得起的毕竟还是少数,像这个庄子,也就只有主屋用。如果祁襄和郤十舟不来,也不会烧。之前白君瑜不是没考虑过给祁襄弄一间这样的屋子,只是京中人多眼杂,弄不好就要惹麻烦,只得作罢。 “你采过药吗?”白君瑜盘腿坐着,给祁襄倒茶。这边的茶也是败火的菊花茶,太热的环境上火总是难免。 祁襄摇摇头,吹开杯中几片花瓣,说:“没那个机会。” “这里环境好,等明年入秋了我们再来,到时候可以到山上看看,跟着庄子上的采药人去采药。”他今早就已经打听过了,这边的庄子上的人都是采药人,这块地方温泉虽好,但山上的草药更好。这片绵延的山脉都是师父买下的地方,若正常采摘,可以不断有药供师父使用。 “好啊。”说到这个,祁襄又想起来,“这边庄子也会出产一些面脂、胭脂之类的东西,一些用不完的药材每年会运去南方售卖,届时那些小玩意也会一并带去卖,市场很不错,也有独特的秘方,但每年只有一回,卖完就没了。不如我们趁来游玩,亲手做一些,回去送给伯母也好、淑妃也好,都是旁的地方买不到的。” 做这种细致的事,白君瑜真不一定在行,但这都是小事,重点是,“你知道怎么做吗?” 如果知道大体方法,只是在润度和颜色上做变化,那倒不难。 祁襄无所谓地耸耸肩,理直气壮,“不会。但可以让人来教。” 这对白君瑜来说就是破坏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但又不能显得他太黏人,便道:“那让人把配方写来,我们慢慢研究,也更有趣些。” “也好。”他们严谨些 ,也不算浪费东西。 下午,祁襄去泡温泉,白君瑜让人备了些清淡的果酒,不是给祁襄的,而是自己要喝,温泉配冰酒才是最相得益彰的。 祁襄浸在温泉中,只有肩膀稍微露出一些,也不觉得冷,脸上带着被熏透的粉红,气色格外健康。 饮尽一盅酒,白君瑜捏着手掌大的酒瓶,赤脚走到池边,伸手试了试水温,然后也不在意袖子会湿,将祁襄捞起来,吻了上去。口中剩下的一点点酒被渡给了祁襄,祁襄不能喝酒,但浅尝一点倒无妨。不知是水太热还还是酒太香,祁襄觉得自己好像醉了。手也攀上白君瑜的脖子,白君瑜顺势下了水,在唇瓣分开的一瞬说道:“别动。” 祁襄眼中浮出湿润的亮泽,被白君瑜浮着腰勉强站稳水中。 白君瑜将酒瓶对着祁襄的肩膀慢慢倒了一点,酒液在锁骨处积了小小的湾。酒瓶随即被放入水中,悬于水面无目的的漂着。 祁襄觉得凉,但又格外舒服。 白君瑜低下头,慢尝着与祁襄体温混合的酒,末尾留下一点浅红。 祁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得说什么,就被抵在了池边,安静的池水波动起来,漾到池边,与湿腻的喘-息缠在一处。酒瓶不知何时翻入水中,雾气中散着丝丝酒味,未饮自醉。 白君瑜把握着时间,没敢让祁襄在水里泡太久,但直到夜半,白君瑜才有了餮足之感,抱着祁襄重新洗澡。 祁襄昏昏沉沉地让白君瑜摆弄,吻痕从颈间一直没入淹没在水中的小腹,在白皙的皮肤上那样艳丽。 “阿景,先别睡,一会儿吃点东西,饿着肚子你明天要难受了。”白君瑜柔声哄着。 祁襄小声咕哝着:“不吃……” “乖,马上就好。”白君瑜托着他,以免他一会儿滑水里去。 将两人洗好,白君瑜把人抱回屋。 白如很有眼色的已经把粥放在床头了,人却没跟他们打照面。 白君瑜哄着祁襄喂了粥,祁襄吃了一半就睡了,他也不好把人弄起来,只能劝自己节制一点,免得回去的时候祁襄的气色还不如出来前,估计师父会把他关在大门外,短时间内是看不到祁襄了。 悠闲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京中的消息也没停过地传到庄子上—— 白府办的酒席,去的都不是真正有头有脸的人,加上明眼人都看得出奉北将军和白君瑜都不可能去了,人都不在京中,参加的可能性极小,有事在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暗含的“不同意、没参与”虽没摆到面上,可有脑子的一猜也能明白一二。 所以去参加的人面上都还过得去,而看清风向的,就找了理由推脱了,礼到人未到,礼也是照例来的,一个侍妾,左右也不过那样。 白老夫人和大伯一家当然不高兴,原本他们以为宴请能办得热热闹闹的,让白家的名望脱离了奉北将军府,重新立起来,看谁还敢看不起他们。但事实是大皇子府根本不可能有人来接一个侍妾,白大夫人和白若薇弄得再像正式出嫁的样子,这一没迎亲队,二没新郎官的,只有母女两哭完,一顶轿子带着两个丫鬟抬着走了,怎么看怎么寒酸。 客人们也只能干巴巴地说着恭喜,说不出新郎如何,夸新郎新娘天造地设这种话,是与正妻之间的,就连侧妃都不能跟大皇子摆在一起论,何况是一个侍妾。 所以一顿喜酒吃得也是尴尬不已,白大夫送走了客人,就跑回自己屋里哭起来——这跟她丈夫与她说得完全不同,他们根本不可能凭借女儿抬起头来! 白老夫人倒是比她想得开,叫了她去,劝道:“如今别人怎么看我们并不要紧,要紧的是 若薇在大皇子面前的地位。现在大皇子身边并没有女子,那所有的宠爱不都是若薇的?只要若薇生下皇孙,那必然可以晋为侧妃,那时今天的种种又算什么呢?到时候只要吹吹枕边风,给君阳在朝中谋个职,那不是一句话的事?我们白家也能跟着扬眉吐气了。” 白大夫人按了按眼角,“母亲说的是,是我想差了。” 白老夫人笑道:“我比你多活这么些年,眼光当然也比你长远些。以后都是咱们家的好日子,放心就是了。” 白若薇作为侍妾,是没有三日回门这个说法的。但大皇子给了面子,让她七日后回了趟娘家。在同一天,不知是从咱传出的,说白若薇还是块完璧,这下京中又议论开了。大皇子身体不好没有临幸也正常,但对女子来说,嫁了人夫君却不碰她,无异是奇耻大辱。至于消息的来处尚不知晓,但都觉得不会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毕竟这是伤自尊的事。 白君瑜和祁襄这几日在庄子上轻松得很,周围的山他们去逛过了,还猎了几只野鸡加餐;面脂、胭脂之类的也上手折腾了一番,还真不如想的那么容易,两个人借机闹着给彼此涂了不少,每次都不得重新洗澡换衣服;奉北将军的信也到了,说一切安好,让他们不必担心。 两人收到这个滞后的消息时,正在吃一小锅鸡丝馄饨,用砂锅煮的,没用碗盛,就这么就着锅吃。 “白小姐这日子也不好过啊。”祁襄将师父的信放到一边,并不走心地感慨:“大皇子没单独立府,住在这宫中所有嫔妃都是她的长辈,她这个身份可能连有牌面的宫人还不如。大概当初嫁的时候想得很美好,现实却是等于进宫当了个宫女。” 白君瑜挑了汤里的煎蛋丝喂他,“她若在宫外也罢了,待在宫中我与父亲也是面上无光。” 他们是要进宫上朝的,就算不是进后宫,可前朝后宫的事本就是相通的,有什么消息能不知道? “没办法。”祁襄捞着馄饨吹凉,这事他就是再聪明也解决不了,只要皇上不让大皇子出宫建府,这个局面就不会变,“不过大皇子不动白若薇,白若薇就说不上话,你大伯的算盘就得打空。这步棋走的,烂透了。” 白君瑜叹气,“真不想回京,在这儿待着多好,无忧无虑的。” “及时行乐吧,大局未定,现在也只是暂时的。”祁襄将馄饨喂进白君瑜嘴里。 正琢磨着如何及时行乐的白君瑜被敲门声打断了,白如悄声进来,道:“公子,少爷,郤先生让人传了口信来,说两日前,潘叔出门买东西,三皇子府的人与他搭话,问公子何日回京。” 第76章 “问起我?”祁襄眉峰一扬,“这倒是稀奇了。” 白如也不知道更多了,只道:“郤先生传来的口信只有这么多。” 祁襄点头,“你去歇着吧。” 白君瑜琢磨了一会儿,说:“从把彭良死亡的真相通知左相后,左相对三皇子的态度好像冷淡了不少,也没听说皇后多与母家联络,正常来说,皇后被禁足,肯定会多联系母家,请左相帮她。三皇子可能也感觉到了,大概有了其他打算。” 祁襄想来想去,大概也就这一种解释了,“若真如你所猜,那他想起我也正常。我父亲在时,可是向着他的。只不过他若用我父亲跟我打感情牌,是不是太蠢了些?我不受家中重视也不是秘密,无论我面上伪装得如何好,但凡有脑子的仔细想想,都会知道用我父亲是不可能打动我的。” “这总要见了你,试探过才知道。”白君瑜不了解三皇子,但也知道人在没有更好的选择的情况下,会想做一番试探再做决定,“而且现在我与你关系好,时常聚在一起,在京中也不是秘密。大伯与大皇子联手,我们将军府的立场在看不清局势的人眼里,那就是可以偏向大皇子,也可以偏向四皇子,但左右三皇子都沾不上光。如果这个时候能拉拢你,挑拨了我们家与大伯一家的关系,让我们明显形成分庭抗礼的局面,而四皇子因为大伯家的关系,可能不会再完全信任我们,大皇子届时也借不上我们将军府的势了,整个局势不仅不会因为大伯与大皇子的关系而改变,反而会生出许多嫌隙,这才是对三皇子最有利的。” 祁襄笑了,“你真聪明。” 白君瑜只要愿意分析,肯定不比他差。 白君瑜给他喂馄饨,“明面上的事,你也能想到。”只是他嘴快,先说了罢了。 祁襄将小馄饨吃完,才说:“你想到了我就不用费脑子了。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有两个,一个是我愿意从中挑拨,另一个是四皇子会不信任将军府。”如果这两个不同时成立,那即便三皇子打的是这个算盘,也是没有用的。 “这个的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了,只看我们愿不愿意配合。”白君瑜淡笑道:“由此可见,三皇子是真有心脱离左相,独掌大权。” “意图是好的,就是想得太简单了。”白君瑜说。任何一个势力的形成和瓦解,都不是短时间内的事,想脱离一个相对稳固的大势力自立门户,可人就那么多,别人抱成一个大团,剩下的再折腾也只是一个小团而已,甚至连“团”都称不上。 “他想的简单,我们才有更多有机可乘的机会。”比起单冲出来自立门户,有时先破再立会更容易些,因为所求的利益是一样的,只是换个领头人而已。 祁襄和白君瑜没有提前回京,也没有故意拖后,就好像从来不知道三皇子府上的人找过潘叔一样。回京的时候,祁襄除了身上某处还有点隐秘的不适外,一切都很好。就算这段时间白君瑜缠他紧一些,他也没什么不满,白君瑜在某事上进步神速,哪怕他一开始没那样的心思,再被白君瑜伺候得舒舒服服后,后续就停不下来了。 郤十舟看到祁襄的好气色,心下也放心不少。 吃饭时,郤十舟提到左相命人悄悄在查彭良的死因,皇后还被禁足在宫中,可能并没得到消息,三皇子那边也没有动作,恐怕是还不知道,也没想到要斩草除根。 “左相查得顺利吗?”祁襄回来的路上吃了些点心,这会儿不太饿,只是跟师父说说话,没怎么动筷子。 祁襄和白君瑜都不在京中,郤十舟也没什么可操心的,在打听事的安排上自然也更上心,“他们行事小心,但因为隐市阁给的消息上线索明显,查起来倒不难,就 是慢一些。” “这也太慢了。”越快查明白,事情爆发的就越快,不见得一定是好事,但对他们来讲肯定不是坏事。 “让人推着事情走快些?”郤十舟觉得快慢都无所谓,看祁襄需要。 祁襄想了想,说:“算了,先看三皇子什么打算吧。他最近没再找过潘叔?” “没有,也没找过宅子里其他人。” 祁襄感觉无趣,“不知道三皇子什么时候会再联络我,我真想看看他到底要给我打什么牌。” 为了让人方便联络自己,祁襄次日就让白君瑜递折子消了假,白君瑜回来了,那就表示他也跟着回来了。祁襄还趁着天气还可以,连着三天去了彩罗。 现在大户人家已经开始为春节的衣裳做准备了,家中有绣娘的多是买了料子回家去做,只有大概一两套京中新时兴的款式怕做得不够精致,才会交给店里代做。而家中没有绣娘的更是早早就订下料子和样式,争取年前做出来好上身。平民家中更爱自己扯了布料回去做,能省下不少手工费。因为这前的围颈和手炉套子大受欢迎,价格也合理,彩罗留下不少回头客。到了这个时节,客人们纷纷上门,料子买得飞快,可见客人对彩罗的信任与好感。当然,这中间最重要的还是料子的质量好,价格合理,一般百姓也能花不多的钱买到心仪的料子。 近来的料子是专门雇了商队,跟着平日给彩罗送南方料子的商队一起去了南方,在常用商队的安排下,采买了不少,这才稳住了彩罗的供需。这中间的赏钱也给得到位,各方都尽了心,也是关键。 账目祁襄象征性地过目了,都没多问,主要还是来挑料子的。 现在他的新府已经上了“祁宅”的匾额,没用“祁府”是不愿总会想起之前的家,徒增不快。既然已经有了像样的宅子,下人也多了,那到了年下,下人们的衣服也少不得要做两套。而他自己、师父和潘管家的更不用说了。 除了自己家中,奉北将军府上的他也得操心一二。将军和夫人都不在京中,就算年前能赶回来,再想安排这些也是来不及的,白君瑜又实在没这份细心,所以他得帮着把奉北将军府上的份都做好。奉北将军、白夫人、白君瑜的新衣服也要备好,像白如这种贴身小厮,衣服跟一般家仆还得有所区别,总要多做几身。当然了,这走白君瑜的私账比较好,以免府上人心不平。 所以这三天祁襄心里是想给三皇子找机会的,但实际上却是忙得很,有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 终于把所有的料子、样式、尺寸都弄好了,祁襄终于松了口气,剩下的就是彩罗的事了,他等着验收就好。 手里的活是多了,但彩罗的绣娘、裁缝都格外高兴,手脚也特别麻利。他们都知道东家不是小气的人,上回铠甲修得好,他们着实得了不小的红包,这回到了年底,肯定也不会亏待他们,他们更要积极表现,争取明年继续在这里干。 祁襄想去如蜜斋买些点心,现在白夫人不在家,没人给他做好吃的玫瑰饼,他也不好指使将军府的人,还不如自己去买些先将就着吃。 大包小包地买了不少,出了如蜜斋就被拦住了路,“祁公子,我们三皇子请您一叙。” 小厮的声音倒不高,同样是请,祁襄觉得还是大皇子请他的方式略胜一筹,在彩罗附近不引人注意,他也能更放心的去,而三皇子请他却在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如果不是他有自保能力,可能去都不会去。 祁襄将点心放上马车,让车夫找个地方稍等他一会儿,才道:“带路吧。” 见祁襄是个好说话的,小厮也松了口气,“公子请。” 一家新开的酒楼的雅间里,祁襄见到 了三皇子荣洌。 荣洌受了祁襄的礼,才施施然道:“起来吧,赐座。” 这态度不像是他有事找祁襄,倒更想祁襄有事求到了他这儿。 小厮搬了小凳来,又退回到一边。 “谢殿下。”祁襄落座后,也不多恭维,直接问:“不知殿下叫在下来,是有什么事?” 他跟荣洌不熟,显得太热情反而容易适得其反。 荣洌喝着茶,悠然地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见见你。不知怎的,本宫近来格外容易想起过去的事。就不免想到了祁将军,心生唏嘘。” 祁襄一脸无害地说:“父亲的事我并不了解。” 荣洌知道祁襄不受宠,也自然知道祁襄知道的不多,就是不多才好糊弄,“嗯,本宫知道祁将军看重嫡子多一些,但私下与本宫说起,也提到不少你的事,说你天生聪慧,即使不靠家中蒙荫,也能有个好前程。倒是嫡子,资质差些,他不得不多关注几分。” 祁襄心中嗤笑,这话绝不可能是他父亲说的,他自己以前是什么处境,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但面上还是要做出一副惊讶又有些动容的样子,“父、父亲真这样说?” “当然,本宫没有理由骗你。”荣洌自信满满地说:“你也应该知道,你父亲生前与本宫走得近,也愿意扶持本宫。所以如今看着你与本宫并不亲近,本宫倒有种恍若隔世之感,甚至不知道祁将军对本宫的信任是这一世的事还是上一世发生的,被本宫记差了。” “父亲的事在下实在不知,但兄长每每与在下提起,也是信心满怀,可见是真的看好殿下的。”祁襄让自己尽量表现的像在怀念过去的样子。 荣洌轻叹,“是啊,当初本宫与你兄长走得也很近呢。只是时运不济,祁将军出了那事,牵连了你们全家。当时本宫也是有心求情,奈何父皇下旨太快,又在气头上,本宫晚了一步,一切已成定局。” 如果祁襄是个渴求父爱的无知小儿,可能真会信了荣洌这话。但他可还记得,西陲官差对他们一家所做的一切,如果三皇子真有心,西陲官差又是左相的人接手的事,他们何至于是这个下场?荣洌是把他当傻子,还是笃定他这一个无用的书生什么都查不出来,才敢在这儿说这些? 他欠别人的,他必会还,而别人欠他的,他也一定要讨回来。他可以等,却不可能忘。 祁襄咬着后牙槽,面上一副隐忍着悲痛的表情,说:“殿下有心,父亲和兄长知道,也能瞑目了。” 荣洌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以后常跟本宫见一见吧,看到你,本宫就想到你父亲,就好像一切还是从前那般安稳的样子。” 祁襄应道:“是。” “去吧。”荣洌也没有再多谈的意思。 祁襄心下微有些惊讶,没想到三皇子打完感情牌,就没后续了。不过也好,他也可以好好想想下一步要怎么做。 “殿下保重,在下告退。”祁襄拉开房门,便赫然看到站在门外,面若寒霜的白君瑜。 第77章 荣洌抬眼,嘴角勾起意思笑意,语气浮出些许惊讶,“白将军?你怎么在这?” “你……”祁襄的声音堵在喉咙里,像是不知从何辩起。 白君瑜冷淡地扫了祁襄一眼,像是看着一个两面三刀、表里不一的背叛者,不愿与他多说一句,抱拳道:“三殿下,卑职只是路过而已。” 荣洌眼睛在祁襄和白君瑜身上交替,“真巧。” “不打扰殿下,卑职告退。”说罢,白君瑜退了两步,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祁襄眼里尽是慌张,也顾不上那些礼数,追了出去。 荣洌笑到露齿,对着小厮挥挥手。 片刻之后,小厮去而复返,低声回道:“祁公子追出门,白将军已经走远了。祁公子身子不好,实在追不上,在街上咳得差点晕过去,好在车夫在附近等着,把人接走了。” 荣洌满意的点头,“你们做的不错,赏吧。” “是,谢殿下。” 荣洌颇有几分自负地说:“只要祁襄肯听话,我也不会亏待他。” 祁襄忙急忙慌地奔回宅子,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进了房间,还没开口喊白君瑜,就被白君瑜一把抱住了。 “我演的还行吧?”白君瑜凑在祁襄耳边轻声问。 祁襄用力锤了他的背,“演的太真了,我都被吓着了。” 白君瑜失笑:“能糊弄住你,才能糊弄住三皇子。抱歉,你有时太冷静了,怕你表现不足,只能出此下策。” “你怎么会在那里?”他是真没想到白君瑜会在门外,所以一瞬间有种不知道怎么解释的不安,加上白君瑜的眼神,他很难不慌。即便心里明白白君瑜不至于那样对他,但也因为太喜欢,容不得一点不确信。 白君瑜道:“是有人故意引我去的。” “怎么回事?”祁襄问。白君瑜又不傻,轻易不可能上勾的。 白君瑜搂着祁襄坐下,解释道:“我回来的路上看到前面有个人跟你很像,我是说发型、衣着、配饰都是你今天出门的样子。他走在我前面不远处,似乎故意想让我发现,总是保持着恰好的距离。我觉得既然有人有意要引我去,我去看看也无妨。等跟到雅间门口,正好听到你的声音,我就知道这才是引我来的目的,为的就是离间你我。” 祁襄皱着眉,“方法是不高明,但如果你我之间真的不够信任或有其他嫌隙,这离间之法未必不能成事。” “正是。我听到另一个人是三皇子,就想着干脆将计就计,看看三皇子到底要搞什么。”白君瑜亲了亲祁襄的耳朵,“不是故意要吓你,别真吃心了。” 有了白君瑜的解释,祁襄自然不会计较白君瑜先前装出的态度,“知道了,那这戏既然做了,就得顺着做全。不然岂不浪费了三皇子的心思?” “你想怎么做?” 祁襄附耳同白君瑜说了打算。 白君瑜无奈道:“也不知道这是耍弄三皇子呢,还是在折磨我。” “大局为重。”祁襄笑眯眯地说。 于是两个人进祁宅没多久,白君瑜就气冲冲地出来了,祁襄也很快跟了出来,抓住白君瑜求一个解释的机会。 白君瑜当然没有听他解释,两个人在门口大吵一架,吵的内容很隐晦,没让别人从中知道太多,而三皇子的人如果探听到,也会觉得满意。 两人不欢而散,第二天,贤珵登门,在不明所以的人看来,应该是来劝和的。但不知道怎么说的,贤珵也是一脸寒霜的离开了。 又过了几日,传出祁襄在找宅 子搬家的消息,似乎是真跟白君瑜和贤珵闹翻了,连宅子都住不下去了。 入夜,祁襄有些睡不着,烛火已经熄了,今天月色也不好,屋里暗得很,却带不给祁襄半点睡意。 炭盆持续散发着热,祁襄缩在被子里也不冷,就是身边少了个人,这几天颇不适应。 门轻声从外面推开,祁襄一愣——这个时间谁会进来? 当熟悉的气息填充了屋里的单调,祁襄立刻反应过来,是白君瑜来了。 下意识的,祁襄闭上眼睛,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让白君瑜觉得他太过依赖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好意思什么,可能只是担心自己依赖会成为对方的负担。 白君瑜悄悄走到床边,先是摸了摸祁襄的脸,确定体温正常,没有生病后,附身在祁襄的肩膀上用力地咬了一口。 “啊——”祁襄吃痛,轻呼了一声。 “没睡着?”白君瑜语气颇有几分笃定。 祁襄捂着被咬的地方,“睡着了。你怎么来了?” “小骗子。”白君瑜俯身封住他的唇,凶猛地掠夺起来。 祁襄放弃抵抗,这么多天没见到白君瑜,他也是想的。没想到白君瑜居然趁夜来了——真好。 等祁襄软成一团,脸颊绯红,每次换气也越发急促,白君瑜才放开他,笑说:“你睡醒的声音、难耐的声音、兴奋的声音、清醒的声音都有差别,骗不了我。” 祁襄双眼水亮,声音像被白君瑜的热情烫得发软,不甘不愿地说:“就你知道得多!” 白君瑜脱了外衫上床,把祁襄抱在怀里才觉得踏实,“怎么没睡?” “睡不着。”祁襄将手搭在白君瑜的腰上,拥着白君瑜的体温,他心里也格外安稳。 白君瑜手指摩挲着他的脸,轻笑:“因为我不在?” 祁襄在被子下踢他,“你不也睡不着?” 白君瑜倒不像祁襄这么含蓄,直言道:“对啊。没有你在身边,我床都不想上。” 祁襄顺着他的话撩了一句,“你是想上床,还是想上我?” 白君瑜声音已经哑了一层,“别撩拨我。我是趁没人在这附近监视才过来的,天亮之前要回去,以免功亏一篑。” 现在白天,这周围会有人监视着祁宅和他们将军府的动静,如果没估计错,应该是三皇子的人,所以近来他们都格外小心。不过这些人只能看看外围罢了,不可能潜进院子里。 祁襄蹭着白君瑜的颈窝,“那你明天不出门就好了,监视的人也不知道你是在将军府还是在我房里。” “你……” 白君瑜话没说完,就被祁襄用嘴堵住了,少顷之后,问道:“来吗?” 白君瑜一翻身,将他压在软被中,“我有的时候真不知道你是真害臊,还是只是欲擒故纵折腾我的。” 祁襄搂住他的脖子,上身抬起,贴着白君瑜的耳朵说:“我只是……想你了。” 回应他的,空气与身体接触的微凉。 祁襄想白君瑜了只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他不想白君瑜委屈着回去。他身体不好,在这事上他多数时候是清心寡欲的。但白君瑜血气方刚的,肯定比他辛苦。作为恋人,关心对方是一回事,了解对方所需是另一回事。 次日,祁襄睡到日上三竿,要不是白君瑜把他哄起来喂粥,他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宅子里的人闭着眼猜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谁也没来打扰,就连送洗漱品的丫鬟今天都没出现在主院里。 “我要洗澡。”祁襄含糊地说。 昨天闹得太疯,天亮了才睡下,也没来得及收拾,各处也是乱成一团,简直没法看。 “已经让人烧了热水,一会儿我给你洗。”反正他现在也回不去,正好陪着祁襄。今天早朝白如那边也自觉帮他告假了,最近朝堂没什么事,皇上也没多问。 饭后过了小半个时辰,白君瑜才抱着祁襄去洗澡。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白君瑜越餮足就对现在的日子越不爽。 祁襄总算恢复了些精神,靠在浴桶上,让白君瑜帮他洗头发,“不知道,还得看左相的速度。左相要是动作快,彻底跟三皇子闹翻了,三皇子的结局也差不多定了,还用咱们费什么心?现在就是左相没个动静,三皇子又急于出手,我们才不得不同他周旋。” “他这明显是想借你父亲之名拉拢你,也是怕不成,才出了挑拨的想法。倒是比二皇子聪明一点。”白君瑜评价。 “如果我父亲当初对我好一些,或许局面会不一样。”祁襄轻笑,提起父亲他是真的半点亲情也无。 “幸好你父亲是个糊涂的,不然我也捡不到这个大便宜。”白君瑜逗他。 祁襄大笑,“你这说的好像跟我在一起费了不少工夫似的。” 白君瑜亲了亲他的额头,没提自己知道祁襄暗恋他的事,只道:“对我来说,的确是花了心思的。” 祁襄笑着闭上眼,享受着白君瑜的伺候,算是昨晚他喂饱白君瑜的报答吧。 郤十舟敲了房门,道:“君瑜,你出来一下。” 白君瑜应着,给祁襄添了热水,才擦着手出去。 “师父,怎么了?” 郤十舟直接道:“三皇子府上派人来递了信,说是请祁襄去上次见面的地方吃饭。” 祁襄在洗澡,郤十舟就算是师父,也不好贸然进去,毕竟他徒弟已经名草有主了,他也得有度。 白君瑜接过信,也没露出不满的意思,“我拿给阿景。” “去吧。” 祁襄手都没擦,湿漉漉地拆了信,显然是不重视的,信上的内容无非是请他去叙旧之类的,祁襄对白君瑜道:“让潘管家回了,我身体不适,近几日实难出门,等身体好些再说。” 现在让他出门,委实是难为他了,没有白君瑜抱着,他都站不起来。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表现得太急切,他和三皇子本就没有什么交情,太过急切地投靠,反而惹人怀疑。再者,他现在在外人看来,正在为搬家之事发愁,累病了也正常,根本不需要多解释。而且他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就先搬到之前在四合院附近租住的那个院子去住,只说原来的住客搬了,他租下来就好。都是熟悉的地方,办事也方便。只是到时候白君瑜要去看他就更麻烦了,估计他也更难有机会喂饱白君瑜了。 第78章 休息了几日,祁襄去赴了三皇子的约。 同样的雅间内,这次摆了不少菜品,看着不像谈事,更像宴客。 落座后,荣洌打量起祁襄,“你这看起来还好。” 祁襄微笑说:“恢复了一些才敢来见殿下,不然过了病气就是罪过了。” 荣洌接受了这个解释,“上回本宫真不知道白将军在门外,听说你们产生了不小的误会?” 祁襄苦笑,“几位殿下之间的关系在下也不好多言,如今殿下您是最有希望坐上那个位置的,与您私下见面,君瑜自然会怀疑在下有意投靠殿下,心中不愉也是正常的。加上父亲与殿下的关系,在下也实在做不出有力的解释,只能以后再说吧。” 祁襄也没表现出就是要投靠三皇子的意思,还是那句话,他没有必要表现得太积极。 “你说我最有希望坐上那个位置?”荣洌很有兴趣听他多说几句。 “是。”祁襄等的就是荣洌的追问。 “为什么?” 对于这种只喜欢听好话的人,祁襄见得可多了,“殿下是嫡子,本朝虽没有非嫡不可继承大统的说法,但嫡子无论何时,都比庶子更受重视。加上这些年来,殿下为皇上办事得利,纵然短期不顺,也无大的影响。另外,殿下有左丞相扶持,皇上自然多看重些。” 荣洌皱眉,“你觉得是因为有外祖在,所以父皇才更重视本宫?” 祁襄语气不变,“身为帝王,格局本就不仅限于权利,还有各方的平衡,这点是无庸置疑的。如果外戚不重要,那为何官员们都争破了头想把自家女子送入后宫,又为何在选后选妃之事上更看重权臣家的女儿,而不是平民百姓?只因为出身高贵?那不过是应付世人的说法,究竟为什么所有人心中都有数。殿下是嫡子,又有外戚实力不俗的优渥条件,深得皇上重视。但想必殿下也发现了,如今皇上对您可是大不如前,之前就连二皇子,都有段时间比您还风光。” 提到荣清,荣洌的怨念并没有随着对方被发配贫瘠之地而消失,反而有种嫡子未必定然受重视的忧虑,“是,这又是为何?” 祁襄微笑道:“殿下,外戚扶持几乎是所有皇位争夺中必不可少的存在。可一旦坐到那个位置上了,外戚就是最让人忌惮干政势力。外戚的用处从来都只是扶持皇上上位,而非再扶持皇上的儿子上位。没有君主希望自己选中的继承人,日后会有被外戚干政的风险,尤其是外戚势力过大的时候。皇上会忧心这天下自己的皇子是否拿得住。” “放肆!”荣洌怒拍桌子。 祁襄并不慌,三皇子的怒气未必是对他的,更多的应该是对日后不确定的惊慌。 “殿下,您自己想想,为什么大皇子格外受到皇上的重视。因为大皇子没有外戚,他坐上的皇位是纯粹的属于荣家的皇位。” 荣洌已经乱了,“那我岂不是没有多少胜算?” 从“本宫”的自称变成了“我”,可见荣洌是真的顾不上了。 “也不尽然。”祁襄说:“只要殿下能证明自己没有左相帮衬,也能把事情办得很好,那样皇上必然对殿下更为放心,也更加重视。大皇子虽得皇上喜爱,但皇上迟迟没封太子,可见心里还是有顾虑的。最大的问题莫过于大皇子的身体,就这方面来说,殿下的胜算就高了不止一层。至于别人猜测的什么养皇太弟,可行性不高。六皇子再小也是有母妃的,没有母亲会心甘情愿把孩子给别人养。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大皇子没熬到皇太弟长大,那这朝中岂非大乱?” 荣洌像是在混乱中一下看到了明灯,“没错!” 祁 襄眼里都染上了笑意,“所以殿下也不必太忧心,只要让皇上看到您的能力,觉得外戚左右不了您,自然能放心地把江山交到您手中。” 荣洌来了信心,“你说的对。我本也不想再靠外祖了,靠人不如靠自己。之前如果说我还有些顾虑,那现在是真没什么可顾虑了。” 祁襄举了举杯,“祝殿下如愿以偿。” “好!” 碰了杯,荣洌又道:“听说你近来在找住处?” “是。那宅子本也是君瑜借我住的,如今这样是住不下去了,只能搬走再说。”祁襄露出一脸为难的样子,“好在彩罗还赚了些银子,租个小一点的地方不成问题。” 荣洌说:“我有一处宅子可以给你住,你也不用麻烦再找了。” 祁襄没犹豫地摇头,“多谢殿下好意。这次的事让在下发觉还是自己安排的住处更能住得长久,至少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挑一间长年外租的,只要我不搬,房东也不会赶人,这样就很好。” 荣洌也不勉强,认为肯定是这次的事让祁襄不愿意再依靠别人了,“也好,你自己舒心最重要。如今你在京中也没有其他亲戚,有事可以到我府上找我。毕竟我与你父亲有交情,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隔了这么久才开口的照顾能值几个钱?祁襄是根本没往心里记的,只嘴上客套着:“多谢殿下。” 几日后,祁襄从祁宅搬走了。祁宅的牌匾也摘了下来,宅子荒废在那儿,上了大锁。 实在祁襄搬走的东西真不多,箱子摞了不少,但大多是空的,他的大部分东西还是放在宅子里,反正早晚还是要回去的,表面工夫做好了就行。至于宅子里的下人,也暂时都归回将军府了。 租住的四合院跟之前的差不了太多,已经提前收拾过了,采光不如祁宅,但屋里放上炭盆,也是一样暖和。 郤十舟在周围查看了一阵,确定无人跟踪,也无人监视后,才回到小院。 “你说你们这折腾的,就不能想个更好的办法?”郤十舟也是心疼祁襄,才舒服了几天,又要来遭罪。 祁襄心态不错,“事出突然,也没办法跟君瑜商量,只能顺着形势来。不会太久的,等过几天太傅出来帮我说几句话,把面上的混过去就好了。” 郤十舟叹气,“这一折腾,这个年你们两个怕是也不能一起过了。” 祁襄接过潘管家送来的花茶,“来日方长,不急。” 到了年下,各家各户都忙着置办起来,街上也格外热闹,似乎连严寒都被驱散了。 这是祁襄回到京中的第一个年,肯定要好好过。潘管家陆续往家中买着吃食,天气冷,又刚下过一场雪,肉食埋在雪中很好储存。瓜子、花生和糖也买了不少,或许并没有人会来串门,但备着自己吃,也是应景的。糕饼放不住,就等着前一天糕饼铺子关门前再买。 四合院所在的小巷子里,不时会飘来酱肉、炖肉、煎鱼之类的香味,混杂得很,也更有市井的感觉。 潘管家也是把能准备的都备了,白君瑜让白如偷偷送了些白菜、红薯和泡菜。这些他们都没带,也不好放,都存在宅子里的地窖中。白君瑜怕他吃不好饭,观察了好几天,确定没人盯着,才让白如去送的。 不过话说回来,三皇子近日来都在积极地往皇上跟前凑,对皇上嘘寒问暖的。也是近了年关,朝中没有大事,皇上心情也比较好,倒也乐意见他。也是借着年底这个由头,皇上解了皇后的禁足。这也能理解,后宫和睦,前朝才能安稳,左相的势力在那放着,皇上不能不顾忌。另外,年节宴若不让皇后出席,后宫也必然人心浮动,民间也会有所猜测,都不是 好事。 所以三皇子也没工夫盯着祁襄,倒是方便了白君瑜。 这天上午,祁襄坐在屋中看书,潘管家进来给他换茶,顺便把今天出门买菜时,白如悄悄塞给他的纸条交给了祁襄。 现在白君瑜有事跟他说,都是靠这个方式传纸条,潘管家也是固定时间出门,方便白如找他。他若有事,就让潘管家给白如带了口信,再另找地方见面传信。毕竟潘管家也没有白如那种神不知鬼不觉能把纸条放进篮子里的身手,街上人多眼杂,当街停下来交谈那不叫坦然,叫傻。 祁襄打开纸条,是四皇子派人传给白君瑜的消息,说之前皇后身边的那个嬷嬷,昨日失足摔进了湖里,人没了。另外,安排去监视嫁给狱卒那个宫女的手下来报,说狱卒与宫女失踪了,侧面打听了一下,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突然失踪了,狱卒后来调职的差事那里也找不到人,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所以没有上报。能确定的是,左相的人还没找上失踪的那两个人,所以这两个人的失踪才格外不合常理。 一死两失踪,这中间的门道可就多了。最浅显地猜测,大概会觉得是皇后反应过来,下手杀人灭口了。但皇后刚放出来没几天,动作不可能这么快。三皇子倒也有可能,但三皇子正处在要表现的时候,在宫里弄死一个御前嬷嬷,太冒险了,只要三皇子不傻,就不可能下这个手。所以这事不能看表面,还要往深里想。 若是左相下的手,这样干脆利落,那也不至于查得如此之慢。而且让左相弄死一个御前嬷嬷,这难度太大,左相能沉住气慢慢去查,就不可能贸然动手。 所以思来想去,祁襄倒觉得大皇子下手的可能性更大。大皇子深得皇上信任,在御前走动的也多,他能把嬷嬷送进御前,自然也能把人弄出来搞个意外。而且这个时间点是在三皇子在皇上面前有露脸的机会了,皇后也正好被放出来了,不全面地去看,皇后和三皇子杀人灭口的动机最明显。这分明是在挑拨左相与皇后和三皇子的关系。而能从中获利的只有大皇子和四皇子。既然不是四皇子干的,那大皇子至少占了七成可能。 祁襄将纸条丢进炭盆,恍然有种孤独和失落感,白君瑜不在,他多数时候是沉默的。以前不觉得怎么样,但现在却有些不适应。如果白君瑜在,他们一起讨论一番,再扯些有的没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眼下,白君瑜暂时不方便来他这里,他只能等着,估计要到春节那天,阖宫家宴完全不可能有人盯梢的时候,白君瑜才能过来并小住几日吧。 第79章 腊月二十六,白府叫了白君瑜去吃饭,说是奉北将军和白夫人都不在京中,白君瑜过年也要待在自己府上,祖母心疼他一个人过年,所以提前叫了他回去吃饭。 白君瑜不想去,但长辈请,又在年下,他实在不好拒绝,便去了。 祁襄这右眼一直跳,总觉得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郤十舟见他心神不宁的,笑话他:“君瑜不过是去吃个饭,能有什么事?白家还能给他下毒不成?” 祁襄没有丝毫放松,“就怕是有更毒的心思。” “这都快过年了,白家不至于找不痛快,别多想。”说着,给祁襄夹了一筷子炸酥肉,让他好好吃饭。 祁襄依旧心不在焉,白赏历能做出攀附大皇子之事,若是大皇子授意的,白赏历什么做不出来? 小院的大门乍然被拍响,拍门声很急,潘管家赶紧去开门。 门外来的是白如,焦急的神色似乎印证了祁襄的忧虑,“公子呢?” “在屋里呢,怎么了这是?”潘管家扶信摇摇欲坠的白如,白如抓着他的手,身上撑着的那股劲儿一松,整个人都一副随时会倒地上的样子,“快,潘叔,我要见公子。” 白如这样子怎么看都不正常,潘管家也没敢多问,赶紧扶着人进了屋。 “公子,白如来了。” “这是怎么了?”祁襄也发现白如的不对劲,赶紧让潘管家扶他坐下。 白如也顾不上那些虚礼了,说道:“公子,郤先生,快去救我家少爷。我们几个跟去的人被下了药,我怕大爷一家另有所图。” 郤十舟赶紧去给白如把脉,随后对祁襄道:“是蒙汗药,药量不小,白如能撑着过来已经不容易了。” 他的话音刚落,白如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祁襄也顾不上吃饭了,这回白君瑜带了不少人去白府,没想到还是没防住。扯了大氅披上,祁襄道:“师父,我们去看看。” 郤十舟把他按回凳子上,“我去就好,放心,肯定把人给你完整地带回来。” 祁襄原本还想跟着,但随后一想,又打消了念头——师父去,可以直接把人带走,白府的人也不认得他师父。可如果他去,被白府的人认出来,那他和白君瑜没有真闹翻的事就瞒不住了。 “那就拜托师父了。”祁襄抓着师父的手,脸上的焦虑半分未减。 “放心吧,我很快回来。”郤十舟连外衣都没披,就直接轻功飞出了小院。 祁襄双手交握着,来回踱了几步,才想起来白如还睡在桌上,“潘叔,让白如去你那儿睡一晚吧。” 潘管家没意见,“行,我这就把他扶过去。” 桌上的饭菜祁襄也没再动一口,不时地听着屋外的动静,时间显得格外慢长。 郤十舟身手好,很快在白府找到了白君瑜的所在。其实也不难找,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正扶着白君瑜往房间走,身后还跟着几个家仆,显然是怕白君瑜跑了。 而白君瑜有几番推拒那女子的动作,但估计也是被下了药,并没有推开。 ——敢挖他爱徒的墙角?这白家怕是活腻歪了。 郤十舟跳进院子,几脚就踹翻了一干家仆。 女子见吓得尖叫起来,纷乱的脚步声被吸引过来。 郤十舟从女子手中抢过白君瑜,只听白君瑜迷糊地念叨着“滚开”、“找阿景”之类的话,郤十舟心中还算满意。白君瑜身上甜腻的味道除了那女子的脂粉,还有春-药的味道,一般人可能闻不出来,但郤十舟作为医者,完全 可以分辨。能在这个时候心里只有自己的徒弟,郤十舟自然也没空与白君瑜计较他的大意。话也说回来,谁能想到回祖母家吃个饭,还会被算计? “你是什么人?放开君瑜!”白赏历率先带着家仆赶来。 郤十舟根本不欲与他废话,用内力赏了他一个大嘴巴,就带着白君瑜直接离开了。 身后是白赏历的嚎叫声,一口血吐出来,带了两颗牙。白府可能是心虚,并没有追出来,郤十舟很顺利地把白君瑜带回了小院。 两人进了房间,祁襄一下站起来,“师父……” 郤十舟觉得接下来的事他也帮不上忙,便将白君瑜丢到床上,道:“春-药。” 说罢,转身离开,将房门关严。 祁襄心里慌了须臾,这种东西不比毒药,可以靠其他方法解掉。看着白君瑜热得发红的脸,估计身上也红了,撕扯衣服的手也毫无章法。 祁襄轻摸着他的脸,听着他一声声叫着“阿景”,心都要烫化了,“我在呢,认得出来吗?” 白君瑜半睁着眼睛看了他好一阵,才找到焦距,随即将祁襄拥入怀中,“阿景,我难受……” 祁襄柔声安抚着,“我知道,没事……” 说话间,祁襄撑起上身,将床帐放下。 白君瑜实在撑不住了,搂住祁襄滚进床内…… 祁襄在完全沉浸前,抱着最后的理智,提醒自己——白府,不能留了。 这一番折腾,祁襄足足歇息了三天,还发了一晚上热。白君瑜片刻不离地陪着他,白如回了将军府主事,将将军府伪装成白君瑜在府内的模样,对外称白君瑜病了,修养谢客。 祁襄累得很,身上也酸疼,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好像怎么都睡不够一样。白君瑜这下也是真恼了,在祁襄吃饭时与他交换了意见,决定不等父母回京做主了,他断然不能再放任这种事发生,后患不除就是夜长梦多。 那天他和祖母和大伯一家一起吃饭,因为吃的都是同样的东西,他才疏忽了。直到身体不适,一个女子被大伯推到他怀里,他才惊觉他大伯居然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算计他。 以他大伯的那点心思,弄这一出不过是为了拿捏他。但大伯已经有大皇子撑腰了,根本不需要他做什么。可大伯仍这样做了,他这几天思来想去,恐怕不是大伯要拿捏他,而是另有其人想借个女人监视他的举动,或者说监视他们一家人的举动。 这个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除了大皇子也不用做他想。 大伯一家不仁,也别怪他不义,他这也是跟大伯一家学的。 年三十这天,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上好生热闹。 白君瑜偷偷用雇了辆马车,把祁襄带回了奉北将军府。潘管家和郤十舟没有跟着去,过年家里要留人守岁才好。这又是祁襄跟白君瑜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年,让他们一起过也是应该的。 原本白君瑜是想着晚上悄悄到小院陪祁襄的,但现在祁襄需要更好的休息,小院的环境自然比不上将军府,所以白君瑜跟郤十舟商量后,把祁襄带了回去。 祁襄躺在白君瑜的床上,腰上还是不太使得上力,但已经不那样嗜睡了,入口的食物也可以不必只吃粥,可以稍微食些荤腥。 看书看得手酸,祁襄将书放到一边。白君瑜端了腌渍的梅子进来给祁襄嘴里添点味道。 “厨房的年菜还按之前的准备,到时候你也多吃些。”除夕之日,不愉快的事暂且都放到一边,他要陪祁襄好好过个年,虽弥补不了西陲的五年,但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那些油腻的我本也吃不了太多。”他 的身体本身也不适合吃太油腻的东西,偶尔尝几口还行。不过白夫人不在,指望白君瑜定菜单那委实是难为人了,往年奉北将军也在,和白君瑜两个人吃下一桌子美味不成问题,但今年只有祁襄和白君瑜,这些东西怕是能吃到初三去。 “每样都尝尝,图个好彩头。”白君瑜喂了祁襄一颗梅子。 酸甜交织的味道让祁襄眯起眼睛,笑着点头。 “我再给你按按腰?”白君瑜问,他现在也没什么事,帮祁襄按一按,放松一下,晚饭时可能能坐久些。 “不了,陪我说说话就好。”祁襄含着梅子,也不着急咬,就这样吮着味道。 白君瑜扣住他的手,说:“好。” “给各家送的年礼都备好了吗?”祁襄问起这些琐事。 “差不多了。”除了去给太傅拜年是必要的,其他人这回他们都准备省了,越少出门,越不容易被发现祁襄在他府上,“祖母那里我本不想送了,但人多口杂,在成事之前,面子上的工夫还要做。所以我只准备了一份薄礼,父母不在家,我没个经验,送得不合适也就那样了。” 祁襄赞同,“的确不能不送。” “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如果不是白如去求助,如果不是师父来得及时,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每每想到,白君瑜都是咬牙切齿。 祁襄捏着他的手指,“我也咽不下,但需要等时机。白府明显已经在为大皇子办事了,也好在伯父不在京中,不然怎么被算计还不好说。这事你一个晚辈也不好与长辈争执,除了等待时机,后续的事也只能等伯父伯母回来为你作主。” 白君瑜轻叹,“也不知道父亲母亲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也不会太久了。” 祁襄熬不了夜,吃过年夜饭后,白君瑜早早就哄着祁襄睡下了,他自己带着白如守岁。 大年初一,两个人睡到日上三竿,是被白如叫醒的,说四皇子传来消息,大皇子昨夜病了,高烧不退,白若薇今天一早被赶出了宫,现在白府乱成一团,外面传得五花八门,很是热闹。 第80章 “知道了。”白君瑜不欲多言,似乎也根本不关心,只是听个结果。 白如也没再打扰,悄悄退了出去。 祁襄翻身,懒洋洋地挂在白君瑜身上,眼睛也没睁。但白君瑜知道祁襄没有要再睡了,往常祁襄被吵醒想继续睡,会把被子往耳朵那里拉高一些,没有这样做就是在醒觉了。 对于自己对祁襄的了解,白君瑜是有些小得意的,祁襄这样的小动作只有他明白是什么意思,他也特别喜欢观察祁襄的这些小动作,不必告诉祁襄,只藏在心里就很满足。 “没想到若薇的速度还挺快。不愧是大伯的女儿,急于求成,不想后果。”白君瑜嘲讽道。他现在真的很难对这样的长辈拜出一副尊敬的样子了,他都不知道这样的人有哪里是值得尊敬的。 祁襄轻笑,“还是你大伯一家教得好,女儿孝父,乃大孝。” 他们请四皇子帮忙,让宫里的人“无意”间向白若薇提起“男人身体再不好,那方面总还是可以的。只是需要一点小手段、小情-趣罢了”。 白若薇一直没能与大皇子同房,宫里的人看她也像看个笑话,她自己心里也憋闷,也经常会到冬日鲜少有人会去的御花园散心。所以将这话传进她耳朵里并不难,而白若薇急于巩固自己的地位,定然要想些别的办法。 只是祁襄和白君瑜都没想到白若薇居然出手这么快。具体的估计还要问过四皇子才能知道,百姓们传的大抵猜测的成分居多,做不得数。 “好在父亲不在京中。这回的事祖母和大伯也求不到父亲这儿来,也省了不少麻烦。”这样关系颜面的事,白府肯定不能坐以待毙,必然要想法子再把白若薇送回去,不然白府真成京中笑柄了。 可白府中人没有一个带官职的,若真没法子了,肯定要求到他父亲这儿来,他父亲就算不想管,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也不能真的不闻不问。而这要真管了,肯定会被皇上斥责。现在父亲不在京中,这事自然沾不上手,这次冬巡简直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是啊。他们也没脸求你,所以将军府管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若有人问起来,你就说分家后对白府之事不了解,而且长辈们的事,不会跟你一个晚辈多说,你也不便多言就是了。”祁襄睁开眼睛,睡意已经散了些许。 “你说大伯会不会破罐子破摔,以给我下药这事要挟大皇子?”如果这事真是大皇子想安排人监视他,他大伯还真有一博之力。 祁襄嗤笑,“那你是太看得起你大伯了。以大皇子的性子,能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让你大伯抓?你大伯现在抓瞎还差不多。”说到白府一家,他也没什么好语气。 白君瑜一想也是,“这事恐怕还有得闹,虽说是分了家,但我们府的面子多少还是会丢一些。好在家里没有其他女儿,不然有若薇在前,姑娘怕是不好嫁。” “今天皇子们都在宫中,具体的只能等明日去太傅府上再问。”祁襄说。 大川皇宫的新春家宴是从除夕一直到初一,皇子可以留宿宫中,与皇上一同守岁。初二才会出宫给自己的老师拜年,初三到外祖家拜年,之后就是朋友随意小聚了。 而当天下午,白君瑜手下的人在街上听到消息,说白若薇跪在宫门前请罪,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祁襄简直无语——大年初一,大皇子病着皇上本就闹心,白若薇这么一跪,非但不是请罪,反而是给皇上添堵,给后宫添堵。皇上本就喜爱大皇子,这口气咽不下那太正常了。可白若薇一个弱女子,若跪出个三长两短,又是年节里,百姓怎么看?皇上现在才是进退两难,这股火自然不会向大皇子发,只能向白府发,白府就自求多福吧。 次日,白君瑜和祁襄分开去的太傅府上。祁襄还特地绕了一下,先悄悄回了小院,才坐着马车从小院出发。回去的时候也一样。虽是麻烦些,但防备心不能松懈,小心总没错处。 祁襄是上午去的,白君瑜下午去才遇上的四皇子,把事情问清楚了。 果然,白若薇再无意间听到宫女的话后,就计划了起来。说来也是白若薇运气不错,进宫时间尚短,手头的银子足,又赶到年下宫人们都想捞点油水,所以她用银子把各处打点好,以买东西为名,安排丫鬟出宫也比平时容易。 就这样,白若薇弄来了催情的药。趁春节家宴大皇子喝了几杯酒,也小有醉意,便在他回宫后,以送醒酒汤为名,将那要下进了汤中。 原本预想的是大皇子借着药劲儿和酒劲儿,加上这烛光朦胧的好意境把事办了,也是一桩美事,可万万没想到,那药出劲儿后,大皇子双眼通红,直接吐了个天昏地暗,随后整个人都抽搐了,吓的宫人赶紧去叫太医,也惊动了皇上和德贵妃。 太医一检查就发现了问题,德贵妃气的狠狠地括了白若薇两巴掌。 皇上看到大皇子这样,也是气极,原本想直接把白若薇杖毙,但李公公劝着年节不能见血,遂才改成赶出宫去。 太医开的药一剂一剂地灌下去,就是不见好。到他们出宫,大皇子仍是一口饭都吃不下。皇上忧心得初一午宴都没摆,至于白若薇,皇上这回也是发了狠,任她跪着根本没管,直到白若薇自己坚持不住晕过去,才被白府下人带回了府上。 “大皇子这情况就没别的方法吗?”白君瑜问。 他和祁襄当时是确定大皇子房事差些,没碰白若薇大抵也是这个原因,煽动白若薇用这种法子,也是为了让大皇子以为白若薇是嫌他不行,才出此下策。也许白若薇不会多想,可大皇子的自尊怎么能允许这种是?尤其是对身体天生不好的人,无异于羞辱,自己用是一回事,别人偷着给他用是另外一回事。他们的目的也不过是想让大皇子厌恶白若薇,却没有要他命的意思。毕竟大皇子若因为白若薇没了,就算已经分家,皇上的怒火也会波及到他们将军府,得不偿失。 荣沧道:“太医说暂时只能如此,大哥体质弱,也不敢用猛药。若是温和的情药也无妨,可白若薇这药太猛了,才导致大哥如此。倒是伤不了性命,就是后续休养起来需要些时间。” 性命无碍白君瑜就放心了。 “殿下也多关心一下圣上的龙体。经此一事,皇上应该看明白了大皇子的身体,可能之前的拿点期望也放下了。”白君瑜分析道:“如果皇上彻底放弃了让大皇子继承皇位的念头,那接下来就是您与三皇子的交锋了。您要提前做好准备,三皇子现在想脱离左相自成势力,在势力不足时会更想在皇上面前表现,可皇上未必乐见。殿下只要适度就好,多关心皇上和大皇子,那才是皇上乐见的。” 太傅捋着胡须:“没错,争夺的势力越少,被针对的可能越大。” 他这些日子在朝中也中规中矩,能不沾的事全不占,就像一个朝中闲人。而他的几个学生们这段时间却成长飞速,有智谋又不显急躁,很是稳重。 荣沧点头:“我明白。” 回到将军府,白君瑜把情况跟祁襄说了。 祁襄琢磨了一下,笑道:“你分析的不错。三皇子必然急躁,他越急,我们越有机会。静观其变吧。” 养了近十天,大皇子终于能下床了。这段日子皇上没少召见四皇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上对其他皇子也开始上心了,不像之前眼里只有大皇子一人。当然,就召见的次数来说,四皇子是要多于三皇子的。 祁襄也回了小院,一直待在将军府也不方便,而且他觉得三皇子差不多也快找他了,面上的工夫还是要做好。 正月二十,奉北将军和白夫人回京了。 因为还在作戏,所以祁襄没有去接。 白夫人找了一圈,拍着自己的儿子,问:“闻景呢?” 白君瑜无奈道:“说来话长,回府再与您细说。” 奉北将军进宫面圣,白君瑜带着白夫人先回府。 白夫人从来没在外颠簸这么久,也着实想家了。儿子更是怎么看都看不够,对于这次能平平安安归来,也是格外感恩上天眷顾。再看到祁襄帮着准备的新衣裳,和对府中上下的安排,就更是觉得暖心了,忙问了到底怎么回事。 听后说道:“别等太傅了,我做东,你把闻景叫来,就算是和解了。” 白君瑜哭笑不得,“您做东用什么理由呢?” 白夫觉得儿子脑子不会变通,“我一个女子,又是个做娘的,心软好撮合不是很正常吗?祁襄也没个家里人了,又跟你是同窗,还救过你,这就足够我做个和事佬了。再说,到现在为止祁襄也没做不利你们的事,我不爱见孩子之间有矛盾,不成吗?” “倒也可以。”这事若别人问起来,也是他母亲去应付,“那我去把他接来。” “再等一会儿,我让人把他喜欢的点心买回来,让他过来就能吃上才好。你正好再给我说说白府的事,我刚进京的时候怎么听说好像出了点事?” 这个还真得让母亲了解一二,白君瑜便同她说了,包括大伯一家的所为和自己的安排。 白夫人作为母亲,哪能允许别人给自己儿子下那种见不得人的药,还妄图渗入到他们将军府来,简直做梦! “行,这事我知道了。回头自然要跟你大伯一家好好说道说道。我几些年处处忍让,他们对我一般也罢了,我毕竟是媳妇,但你是亲孙子,这份亲情都不顾,我再一味忍让,反而显得我们家好欺负了。”白夫人红了眼,她自己怎么样倒无所谓,但儿子被欺负了,她不可能真咽下这口气。 “母亲莫气。好在白如撑着去求助,师父又及时出现,才没出事。”白君瑜劝道。他母亲向来温和,他极少看到母亲生气,也不愿让母亲生气。 白夫人心疼地拍了拍白君瑜的手,“白如跟了你这么多年了,今年的例钱我也会给他多涨些,他存一存,日后也好成家。路上人家送了些好茶,你一会儿去接闻景的时候也给郤先生送些。” “知道了。”白如的忠心白君瑜比谁都清楚,年节里已经给了厚赏,母亲要给涨例钱,他自然也不会反对。 说话间,白府来人请白夫人和奉北将军明天到府上看看老太太。 白夫人直接让人回了,说自己旅途劳顿,病得爬不起床了,等好些了再说。至于白府信不信——嘁,爱信不信! 第81章 祁襄被白君瑜接到了将军府,白夫人拉着他说了很多话。祁襄也关心了白夫人这一路来的身体情况,问了路上见闻,好像话总说不完似的。 另一边,三皇子府上的侍卫回府禀报,说看到白君瑜接了祁襄去将军府,他侧面打听了一下,说是白夫人让请的。他们今天也是年后第一天去监视祁襄,没想到就有收获。 荣洌冷笑,“白夫人太心软了,就因为顾念旧情,所以盲目信任祁襄,不想让祁襄和白君瑜闹翻。只是她也不想想,祁襄一个如浮萍般的人,想在这京中立足,自然是要抓住能帮他、对他最有利的人。原本老四算一个,但他与本宫见面让白君瑜看到了,白君瑜正直惯了,不可能容许这种事,不然也不会闹翻。所以祁襄现在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只有本宫。” 侍卫立于一旁,他也不懂,三皇子也不需要他回应,他只听吩咐就是了。 “你继续去盯着吧。”荣洌挥挥手,嘴角的嘲弄丝毫不减,自言自语道:“女人啊,都是一样的,成事不足,又爱滥好心。” 白观游回到府中,听完近来的事,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对于母亲的偏心,他早已习以为常,分家后母亲基本也干涉不到他,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也挺好。但他大哥一家居然算计到了自己儿子头上,他要是这都忍了,不就成缩头乌龟了?而且幸好没出什么事,如果真让大哥得逞了,他怎么跟祁襄交代?又怎么有脸让祁襄不计较? 白夫人都懒得劝,兀自拉着祁襄说话,让白观游自己纠结去。 就算有白夫人做这个和事佬,祁襄和白君瑜对外也不可能马上和好处初,那也太假了些。所以白夫人并没有让祁襄留宿,甚至没让白君瑜去送他,只派了家里的车夫好好将祁襄送回去。这样在外人看来,一切都还是模棱两可的。 小院里,郤十舟搓完药丸出来洗手,见祁襄进门,笑道:“回来了?” “师父。”祁襄带回一些酱菜,是白夫人让他来回来,明天可以切了给师父和潘管家做下酒菜。 “君瑜没送你?”郤十舟问。 祁襄点头,“也不能和好那么快。” “嗯。今天有人在咱们巷口驻留,应该是监视的人,因为没靠太近,我也没管。” “估计是三皇子的人。”除了荣洌,祁襄也不作他想。大皇子都自顾不暇了,有操心这些的时间,不如好生养着。 郤十舟提醒:“近来进出还是注意些。” “我知道了。” 回来近十天,白观游和白夫人都没到白府上看望,只例行包了份薄礼给老夫人送去就算完事了。这下白府上下可坐不住了,最后还是白赏历和白大夫人带着老夫人自己上门来了。 若是以往,白夫人会担心影响不好,传出不孝的传言,但现在,她什么都不怕。 “哟,弟妹这气色看起来不错啊。”一进门,白大夫人就直接把矛头指到了白夫人脸上。 白夫人先请了白老夫人上座,才道:“托大嫂的福,无人打扰静养着,倒是见好些。” 白老夫人剜了二儿媳妇一眼,问:“君瑜呢?怎么不见人?不知道我来?” “母亲来的突然,兮择不在家。”白夫人从容地编着话,白君瑜现在就在自己院里待着。 白大夫人说:“祖母来了,自然得把人叫回来请个安吧?” 白夫人让人上了茶,才道:“不知道去哪儿了,就说出去一趟,这上哪儿找去?” “你这个做娘的还真是疏于管教,自己儿子去哪儿都不知道。”白大夫人越是看白夫人这种无所畏惧的样子却是来 气,以前他白二家的可不是这样的。 白夫人冷笑,“至少我的儿子后院干净,也不会给人下药,我就觉得好得很。” 这话直接把白赏历的脸堵成了猪肝色。 白老夫人也不乐意了,“老二家的,你怎么说话呢?观游,你也太纵着她了吧?我来了,君瑜来请安不是应该的吗?你问问这京中,有谁像他那样知道了祖母来却不回家的?” 白观游往白夫人身边挪了一步,将她挡在身后,“君瑜并不知道您来,如何请安?再说,京中就算没有他这样有事外出不能回来请安的孙儿,难道就有给自己侄子下药的大伯?” 白老夫人原本以为冲着自己的面子,这事二儿子应该不会提,但没想到这二子居然一点面子没给。 “他大伯也是为了君瑜好。”白老夫人一脸严肃,弄得好像是白观游和白夫人的不是。 “是吗?”白观游看着白老夫人,“母亲,有些事真拿出来掰扯就没意思了。这事到底怎么回事,谁能得利,我们心里都清楚,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白赏历见形势不对,也知道硬碰没有好处,便放缓了语气,“观游啊,都是大哥的不是,大哥也是觉得君瑜身边没个贴心的人,你们当时又不在京中,实在没个人能照顾他,才想了这么个法子。但咱们都是一家人,哪能有隔夜仇呢?” 白老夫人也悄悄捅了捅白大夫人,让她也说点漂亮话,先把人哄住了再说。 白大夫人会意,不情不愿地转了态度,“是啊,这不也没出什么事吗?这事就揭过吧。现在你们回来了,君瑜也好好的,再反观我们府上,那才是真的愁白了头。若薇那丫头整日以泪洗面,老太太心疼得不行。她好歹是配给大皇子的人,现在我们见大皇子一面不易,小叔,您帮个忙。见面三分情,让若薇见一见大皇子吧。” 白老夫人也配合,呜咽道:“观游啊,现在就你能说得上话,你可千万要帮帮若薇啊。她这样被赶回了家,咱们家也是面上无光,你以后在朝堂上也没有脸面啊?” 白观游第一次有这种“我知道你们在演戏,我看着你的演得这么入戏,都不是知道是打你们左脸好,还是右脸好”的脱离感。也实在不欲多纠缠,说道:“母亲,当时分家时我们什么都没要,您与大哥一起住,家中的财产,您的嫁妆私房以后都归大哥大嫂,这是我们分家时就说好的。” 这些分家文书上都有记录,断然是赖不掉的。 白观游接着说:“之所以这些年过得与未分家时差别不大,也是因为母亲在,孝顺您总是要的。但我们与大哥已经是独立的两家了。母亲,大哥也好,您也好,不是不知道我在朝中艰难,也不是不知道兮择在战场的危险,将军府的今天,是我和兮择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同样的,你们也应该知道我府上的立场。如今大哥骤然攀附大皇子,在您心里,大哥是人往高处走,为了白府。可在我看来,就是将他与我的兄弟之情生生割裂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一家人两个立场,无论其主是谁,都不会再全然相信我们这样的人。所以若薇抬进了大皇子宫中才是那种待遇,你们不但没想明白,还意图让我为你们说话。如果我做了,才是失尽人心,连我的将军府恐怕都保不住了!” “可若薇是你亲侄女啊,你怎么能不管她?!”白大夫人尖叫道。 白观游冷淡地看着她,“兮择还是我儿子呢,我怎么可能为了别人,不管我的儿子?” 白大夫人被堵在那里,嘴张了几次,却说不出话来。 白赏历慌乱又焦急地看向母亲,他现在全指望白观游,可白观游明显不管,那他们家不是完了?! 白老夫人抖手指着白观游,“ 那你是连我这个娘也不顾了?就算你与赏历立场不同,可你们还是一家人啊,你怎么能真的不管?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逆子?!” 白观游一脸失望,叹气道:“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既然大哥与我不同道,选择了大皇子作为依附,那我们就已经是两家人了。这不是我选的,是大哥选的。母亲也不必吼我,大哥的选择必然是过了您的耳的。人往高处走没错,但也要看能不能爬得上去。” “混帐!”白老夫人摔了茶盏。 白观游话都说到这一步了,也没什么豁不出去的,“母亲要觉得不服,尽可去御前告我。不过要告什么您想清楚些。告我不孝?已经分家,我没做出格之事,不算不孝。告我不帮侄女?皇上本想杖毙她,勉强留她一条命,您以为皇上会想听这个?还是告我结党?您没证据,无凭无据之事换不回任何结果。而且若大哥败了,对我影响不到分毫,别人也可依旧称您一声白老夫人。可我若败了,白家在京中就彻底没了依靠。别说‘白老夫人’这称位,这京中您恐怕都待不住了。” 白老夫人吓住了,她不得不承认二子分析的都对,也是因为都对,让她油然感到一阵绝望,哭也不是,喊也不是。 白观游摇摇头,道:“若没什么事,我就不留您和大哥了。” 说完,他牵过白夫人的手,离开了让他气闷的客厅。这也是多年来,他面对母亲和大哥,感觉最轻松的一次。 在白家大伯找上将军府时,三皇子也约了祁襄见面。没说什么特别的事,无非是问了与白君瑜的关系是否缓和了。祁襄早想好怎么应付他,依然也是游刃有余。 荣洌抱怨着皇上召见荣沧的次数比他多,显然是更重视荣沧的。可见还是忌惮着他的外祖,而他现在也没有太多表现的机会,主要也是朝中没有大事,他想让皇上另眼相看也没那个机会。 祁襄喝着红枣茶,淡定道:“殿下,机会是要等的。如果能有机会争取一份军功,那才是最拿得出手的,其他皇子也不能与您相较。” 荣沧之前是出征过,但因为粮草一事和白君瑜受伤,看似有赏赐,却并不是值得拿出来说的军功。 荣洌一下子像是看到了希望,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是应该在这方面打算一下。” 祁襄淡笑不语——军功对三皇子可能是加成,也可能是催命符。 第82章 转眼过了一个月,京中的天气不再严寒,却还是冷的。 祁襄与白君瑜的关系依旧保持着对外不如往夕,对内亲昵如旧的状态。三皇子那边可能是监视了一阵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也就不再管他了。 大皇子的身体也好多了,皇上待他如旧,只是明显减少了与他讨论朝堂之事。无论大皇子怎么想,至少在旁人看来,大皇子这一病,是把自己的太子之位给病没了。 白若薇依旧没被接回宫中,像是所有人都把她遗忘了一般。之前巴结白赏历的人也都销声匿迹了,白府也成了门可罗雀之地。 奉北将军府一切倒是照常,与朝中其他大人的府上没什么不同。 这个时节也是快赶上青黄不接的时候了,各地需要朝廷救济的地方也不少,加上要给各个军营分配所需,倒是比年前忙碌不少,不过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不需要额外操心。 这日一早,边关八百里加急,折子送入宫中,一个时辰后,皇上召集大臣御书房议事。 皇上一脸寒霜,严声道:“戾狼族来犯,这是上午送到的折子,你们看看。” 李公公将折子交给下面的几位大臣。 兵部尚书道:“皇上,戾狼族向来以吞并周围小族为目标,从未侵犯过我大川,这回突然来袭,是为粮食还是其他?” 皇上道:“戾狼族去年新上任的首领野心勃勃,好武擅斗,周围部族已经被他吞并得差不多了,戾狼族的实力也因此大大提升。在这个时节来犯,看似应该为的粮食,但戾狼族的那几个动作和推进的速度,明显是冲着城池来的。” 折子传得慢,大臣们也是边看边讨论。 “皇上,戾狼族本就是狼子野心,单看他们吞并小族的速度就可知。现在他们明显壮大起来,已经成后患。朝廷应该立刻出兵镇压,将他们一鼓作气之势打压下去,否则他们越战越勇,大川反而不好对付。” “臣附议。而且现在派兵前往,要花不少时间,派谁出征也需要再议。不如先让就近的军营增援,朝廷也能有个缓冲准备的时间。” “皇上,事关重大,的确需要细细商议。征战是大事,万万不能再出之前那样的纰漏了。” “这次戾狼族来势汹汹,大川必须小心应对。这还需要看户部的粮草银两是否充足,将领和军队整合也务必得安排妥当,这也需要时间讨论。” 皇上点头,“各位爱卿说得都有理。你们回去写个章程出来,明日早朝再议。左相、右相、兵部尚书、户部一干人等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臣等告退。” 皇上留这几个人,也是继续讨论这次的问题。 出兵是必然的,但让人去,派多少大军,钱银所需,还是要再讨论一番。京中近来救济各地、补给军营,花销不少,能否支撑大战确实要好好算算。 这回,一向爱发表意见的左相倒是很沉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过众大臣都说得激情飞扬,他不发表意见也没人特别注意,只有右相看了他两眼,也没说什么。 戾狼族的事很快祁襄也知道了,这就是家里有将军的好处,战事方面的消息总是来得特别快。 白君瑜依旧很小心,是晚上才到的小院。当然了,既然来了就不可能走了。 祁襄坐在床边泡脚,师父给他弄了些草药泡足,是能暖身的,也是提前帮他调理。等天真暖起来,乍暖还寒乎冷乎热时,才不容易生病。 “这次的战事你怎么想?想出征吗?”祁襄问他。作为武将,功勋之类的且可放到一边不提,保家卫国总是首位,如果白君瑜想 去,他也不会阻止,男儿总该有男儿的抱负。 白君瑜摇摇头,“以前遇上战事,抛开那些军权的顾忌,我都非常想上阵杀敌。但这次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比起上前线,我更想陪着你。我们浪费了很多时间,如果不是特别必要,我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出征上。而且到了我们家这个地步,已经不可能再往上封了,我去与不去也争不上什么,能上战场的将军除了我还有很多,不是非我不可。所以比起那些,我更想守着你。” 祁襄轻笑,“白将军,为爱丧志可不是武将所为。” “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那些志向说白了,不过是关系着地位,我只要能护住你,走到一定的位置就够了。无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白君瑜拿过布巾,蹲下来帮祁襄擦脚。 祁襄也不跟他见外,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淡过,“那这回的风头不出也罢了。我之前跟三皇子提过他需要军功来巩固地位,我猜他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另外,上战场可以是军功,也可以是陷害他人最有利的地方,难保别人不会借机生事,所以在将领没有确定前,还是提起精神来应对吧。上回三皇子想害你,虽然最后没波及到三皇子,但怎么回事咱们心里都有数,难保这回他不会再出手。大皇子也要防一手,这种机会三皇子不想错过,大皇子更不想错过。” 白君瑜点头,“我明白。如果皇上无意让我出征是最好的。就怕皇上有意,我就不好拒绝了。” 武将拒绝出征,与懦夫没有区别,皇上必然不高兴。 祁襄将擦干的双足置于床上,“嗯,你有你的愿意,皇上有皇上的想法,随机应变吧。” 白君瑜将水盆端出去,回来后才又道:“最近左相上朝都不太发表意见,好像有心事似的,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祁襄将被子拉过来裹住自己,“可能是查彭良的死因查到后来,发现可问之人都不在了,也觉得不对劲儿了吧。” 左相的查的慢这事已经被他们吐槽过无数回了,到了这个地步所有线索都断了,可以说是查无可查,左相心里自然也会掂量,是不是皇后或者三皇子灭得口。 “主要这事还是左相不敢大张旗鼓得查,才耽误了。” “倒是没所谓,现在三皇子已经与左相离心,结果都是一样的,过程不重要。”祁襄说。至少在这件事上,结果远比过程重要。 白君瑜笑说:“这中间还得感谢大皇子的默默相助。” “就是不能修书一封,向他表示感谢,有点遗憾。”祁襄煞有其事地说。 “以后总有机会的。” “也是。”等四皇子登基,他们再感谢也不晚。 次日早朝,毫无疑问地围绕着战事展开。大臣们议得热火朝天,有赞成出兵的,自然也有反对的。有认为戾狼族不可轻视的,自然就有觉得小题大作的。 可在这种即将面临青黄不接的时候,大肆出兵无疑是费粮食的,前朝后宫都得缩起肚子过日子。但出兵不足,万一被攻略城池,大川之后也会非常危险。所以纵观比较,出兵都比不出兵好。 至于人选,皇上刚一开口问谁有意出征,三皇子就站了出来,主动提出愿意出征。说戾狼族现在士气正旺,如果没有皇子出征为将士增加士气,恐怕无法压过戾狼族。大皇子身体刚有起色,不便出征,四皇子坐阵户部,军需上的事需要他出力。思来想去只有自己最合适,也愿意为国效力。 皇上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有心是好的,但你没有征战经验,此去凶险,万一有个不妥……” “父皇,儿臣心意已决。儿臣知道自己没有经验,武功也不算出挑,儿臣愿意听从主将安排 ,只为增加我方士气。”荣洌一脸诚恳。 荣洌不争权,皇上也就不好拒绝了,只问:“那你可有好的将军人选?” 荣洌道:“儿臣对军中之事不太了解,只知彭将军用兵老练,白小将军骁勇善战,若与儿臣一同出征,想必无虞。” 白君瑜皱眉,没想到皇上没指名他,三皇子倒是他把他拉下水了。他对彭济没有意见,彭济比起彭良来,是个不错的,与彭济一起出征,白君瑜并不担心。只是三皇子想跟彭济一起出征,舅甥俩想有个照应很正常,但加上他就不太对了吧? 皇上先问了彭济。 彭济正直,又是家国大事,自然愿意。 皇上随后又问了白君瑜,白君瑜也不能直接说不去,只道若没有更宜出征的人选,他也义不容辞。 四皇子在户部,对于粮草供给上白君瑜完全不担心。而皇上问了他意愿,没有明确地表示不愿意让他出征,他拒绝的话也不能明说。不过细想来,三皇子要让他去,恐怕也是看准了有他在,四皇子不会在粮草上动手脚。 之后也有几位将军出列表示愿意出征,但多是功勋过高之人,皇上也不想用。最后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就应了三皇子的要求。边关已有主将,不需要另做安排,白君瑜和彭济为副将,三皇子为监军,七日后出发前往边关。 祁襄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还是那句话,他心里防着三皇子,觉得三皇子可能会做手脚。也正因如此,这次白君瑜出征,他也更不敢马虎。 白君瑜搂着他,哄道:“别不高兴,皇上没把话说死,我也不能退缩。” 从他跟祁襄说了这事,祁襄脸上就不见笑意,自己说话没算话他也挺懊恼,但朝中确实没有更合适的。 祁襄笑了笑,“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你这是说我小心眼呢?” 祁襄还能开玩笑,白君瑜也松了口气,“怎么会?我只是自己有些懊恼。” 祁襄拍了拍他的手,“我没不高兴,就是在想我们要怎么防备才能保得万一。他们舅甥俩若真对付你一个,吃亏的还是你。” “边关主将铁河将军是父亲故交,到了边关他们想算计我也没那么容易。”白君瑜说。 “这倒好些。皇后杀了彭良,左相又在调查,彭济不知道是否知晓此事。若知晓,三皇子这就等于给自己挖坑,太冒险。完全可以换个更保险的人与他同去,为什么偏偏是彭济?而且舅甥两人一同上战场,皇上不多想还好,但凡多想一分,加上左相的势力,都必定更忌惮一分,并不合适。”祁襄分析道。 “也是。除非三皇子另有计划。” 祁襄想了一阵,说:“兮择,我有个想法,需要你配合。” 白君瑜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你说,我听着。” 第83章 白君瑜要出征,各方面的打点自然不能马虎。祁襄不方便露面,可该给白君瑜准备的也一样不落。郤十舟也看在祁襄的面子上,给准备了不少外伤药,还有一些基础的解毒药,以防万一。 另外,在祁襄的建议下,白君瑜带了几个自己人。这些自己人不光是像白如这种近身伺候的,还有通过奉北将军的关系插在军中的人。这些人只是借用了奉北将军军营的关系,对外不会说是奉北将军军营出来的,只说是其他军营集结的兵。而这些人正是祁襄手下的那些探路兵。 这些探路兵对于隐匿自己和打探军中消息可以说是轻车熟路。让他们混进军中,一方面是帮白君瑜打探消息,以免三皇子做手脚。另一方面祁襄有重用。而且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保护白君瑜。 祁襄对白君瑜说的是这些人都是师父手下的人,算是江湖人。并没提及父亲的事,更没提起探路兵这一队人马。只说这些人功夫不错,又擅探听,与他通信往来也方便,还能帮着办事。 白君瑜自是信任祁襄的,只是把人塞进军中麻烦点,不过走父亲的关系也不难办。 奉北将军知道这些人是祁襄用来保护白君瑜的,也是二话没说就帮着办了,说实话,这次白君瑜出征,他也很忧心。 儿子要出征,白夫人自然忧心。自己刚回京没多久,儿子现在又要去战场。她冬巡时也见识了军营的艰苦和将士们的辛劳,一边心疼儿子去受罪,一边又无可奈何,武将上战场,那是天经地义的。 “母亲多帮我照看阿景一二,我不在京中,他现在又住得偏,怕有事不方便。”白君瑜只能将祁襄暂时托付给自己的母亲。 “娘知道,你放心就是了。反正三皇子也不在京中,过些时日,我找个理由把闻景叫回祁宅继续住着,离得近些也好照应。”白夫人也不欲让儿子知道她的忧心,以免心烦再出疏漏,所以她每每都表现得很镇定,不似一般女子会哭诉自己的不舍。 “母亲自己也保重,您放心,我一定处处小心,不让自己受伤。”母亲不表现出来,不表示他不知道。只是他们都不提,彼此更能心安,也更懂得要自己保重。 白夫人故作轻松地笑道:“我这么大人了,还需要你操心?再说,你父亲还在京中,你不必担心。” “好。这次我安插了不少自己人,也是为确保无虞。母亲等我归来的好消息便是。”白君瑜觉得这次他准备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周全。之前是没必要,现在是不得不,毕竟那舅甥俩到底什么情况还不好说。 “知道了。”白夫人拍了拍白君瑜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说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为了我和你父亲,你要保重。为了闻景,你更要保重,你才是能照顾他一辈子的人,知道吗?” “儿子明白。” 白夫人点点头,“后天你得从咱们府上出发才行。今天晚上你去陪闻景吧。” “嗯。”白君瑜应道。 就算白夫人不说,白君瑜今晚也会去的,祁襄不方便送他,只能私下送别了。 不知再见面是多久之后的事,祁襄今晚也格外热情,一句正事没说,只用体温的贴近作为不舍和担忧的宣泄口,似乎累了、睡了,这些就都可以放一放了。 白君瑜出征当天,祁襄立于桌前,提笔写下“平安”二字,笔锋深沉有力,似乎有破纸而出之势,不似之前风骨虽有,但力道不足。 白君瑜也几乎是每天与祁襄通信,信是由专门几个人传送,为的就是不假他手。 经过一段时间,白君瑜和探路兵们也摸清了军中的势力分布。 大皇子的人果然渗在其中,为大 皇子传递消息,至于后续有无其他目的尚不好说。三皇子的人主要是送递给皇后的信件,但并不算频繁。这些都在祁襄的意料之中,也让白君瑜按他们之前说好的去做,尽量让大皇子的人看到。 彭济是个爽快人,作为武将心里的弯弯绕绕也少,又佩服骁勇善战之人,与白君瑜相处得很是愉快。 白君瑜找他喝酒,他自然不会拒绝,三皇子无论心里愿不愿意,面上也都要过得去。不能在路上就一副与白君瑜不和的样子,以免动摇军心,所以面上总是要装得很好。而这在大皇子的人眼里,就是相处甚欢,甚至可能有近一步亲近的可能性。 因为白君瑜时常这样做,大皇子的人看得多了,听得也多了,消息自然像雪花般地送到大皇子面前。这种东西就是一回两回觉得是作戏,表面工夫,但五六回,十多回下来,不信也要信了。 而三皇子不在朝中,四皇子又为后续粮草之事忙碌,大皇子身体见好,就算皇上已无意让他继承大统,但每日去看他也没有变的。皇上为战事忧心,就想找个人聊聊,大皇子成了最好的人选。 这在皇后看来就格外扎眼了,并数次向三皇子抱怨,认为三皇子不应该出征。 三皇子收到这样的信也闹心,但他有他的目的。在这样的纠结之下,三皇子想到了祁襄,拿军功是祁襄帮他想的主意,现在他又有些进退两难,所以想让祁襄帮着分析一二,或许能舒他的心。 三皇子暂时无法给皇后提供安心的放法,皇后本身又是个急性子,所以琢磨了两天,决定重施故法,想给大皇子找一门亲事。之前她想为其他皇子安排亲事,多是想安插自己人做监视和掣肘。但这次她是想让大皇子忙些别的,少在皇上面前用政事露脸,怕这样时间一长,皇上再发现到大皇子的才干,又生出别的想法,反而不好办。 有了这个主意,皇后就开始私下张罗了。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也不想让大皇子找个高门大户。当然了,像之前白若薇那种不入流的门户也不成,皇上不会高兴,德贵妃也肯定有得是话在那堵她。 祁襄收到三皇子的信时,算算日子,白君瑜他们已经走了快二十天了。 祁襄一脸病容,躺在床上一副病了起不来床的样子,道:“我现在身上没力气,只能请你口头带话了。” 来的侍卫也知道祁襄身体向来不好,这病了也没办法,便道:“公子说便是。” 祁襄轻轻点头,“你跟三皇子说,大皇子身体那样,的确不足为俱。但大皇子之所以身体如此,皇上依旧重视,可见大皇子一定是有三皇子比不了的东西的。这些我之前也与三皇子提过,三皇子自己能想明白。另外,之前白若薇进大皇子宫也只是个侍妾。按理来说,即便看在奉北将军府的份上也不应该如此,可见皇上的顾虑。我之前也听闻德贵妃有意撮合大皇子和元后母家的一个姑娘,想要亲上加亲。但皇上没允,如此种种也可见皇上的想法。” 侍卫只是个传话的,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点头道:“我一定把话带到。” 祁襄笑了笑,一脸倦怠,不愿再多言。 侍卫离开后,祁襄冷笑才着坐起来,全然不见病态——他之所以来这一出,是不想留下任何书信,有些东西留下证据可说不清楚。 皇后挑了一家之前祖上有当官的,但告老后,后代就经营起了学堂,在当地名声不错,只是没权,也没太多钱。这家的孙辈有个今年刚满十八的姑娘,为人和善,诗书也通,是个秀外慧中、单纯守礼的。 但皇后费了番心思把这姑娘说与皇上听后,皇上却摇了头,“这姑娘门户太低,配鸿儿不合适。” 皇后脸都青了,但还是强装贤淑地说:“ 臣妾这不是看大皇子喜静,挑个贤淑的更好些。总比之前那个白若薇强。若皇上觉得不妥,那可有合适的人选?说一说臣妾也能帮您参谋一二。大皇子的正妃也去了挺久了,他身边的确也该有个安份又贴心的照顾着才好。” 皇上说:“他是朕与元后的儿子,如今元后不在了,理应朕来给他挑门合适的婚事。是朕之前疏忽了,如今皇后提起来,也确实该找个贴心的人。这事朕会再与德贵妃商量看看。说到鸿儿,洌儿年纪也不小了,你也该为他看看亲事。他不成亲,沧儿也不好赶在他前面。你还是多为洌儿看一看,等他这次征战回来,朕就赐婚,也算是奖赏了。” 大皇子的婚事她插不上手,万一皇上给大皇子挑个高门大户,那大皇子就是现成多了个助力。如今父亲已有与她离心之意,娘家如果不帮她和三皇子,那他们怎么办?还有多少胜算? “皇上既然已有主意,那臣妾就不多言了。洌儿的婚事臣妾会上心的,若有合适的,再来与您说。”皇后攥着拳头让自己脸上维持住笑容。 “嗯,去吧,朕也乏了。” 皇后回到自己宫中,摔了个茶盏——皇上提起元后,是要打她的脸吗?是想说她给大皇子挑的人不好?也不看看大皇子那身子,姑娘嫁给他也是白费了一生,还挑三拣四的。如果皇上挑的人让大皇子有了再多助力,那对他们肯定是不利的,她必须也要给自己的儿子挑个好的,这样即便她父亲疏离她了,她的儿子依旧还有靠山。断然不能让别人爬到她儿子头上! 祁襄让带给三皇子的口信传达到没多久,皇后那边又来信说了给大皇子张罗婚事之事。三皇子觉得父皇不喜欢外戚太强是一方面,如今大概因为外祖的关系也开始疏远他母后了,不然这明摆着需要他母后出面的事,怎么变成父皇与德贵妃商议了? 越想越觉得外祖在,外祖家的势力在,对他是一种阻碍。原本已有的计划也更加确定要实施起来。他要让父皇知道,他才是最合适的皇太子人选! 小院里,祁襄背上包袱,拿上师父递给他的剑,看了看头顶的月色,深呼了口气,道:“师父,走吧。” 第84章 大皇子的婚事皇后是张罗不上,就开始全力张罗三皇子的,希望能再给三皇子添一份助力。 她挑的人家大多不差,相比之下,就更显给大皇子挑人时的差别待遇。可皇后顾不上这些,如今适龄女子细看下来并不多,尤其是满足她的条件的,她心里急,也想着皇上本就与她不是一心的,她不为自己和儿子打算,日后如何是好?所以干脆少装那些没用的,讨个心怡的儿媳妇是正事。 如果换作以前,皇后肯定会跟左相商议。有左相劝着,也许还不会这样急。可现在皇后因为彭良之事心虚,也能感觉到左相的有意疏远,断然不会与左相商议,只想着快点把事定下来,三皇子在前线也能安心些,她在后宫也能坐得更稳。 为了让皇上同意在她选中的姑娘中挑三皇子妃,皇后也着实装了两天贤淑,把皇上哄得挺高兴,便趁热打铁的说了自己选出的人家。 皇上为帝多年,说不上千古明君,却也不是完全昏庸之辈,自然不会被皇后表现了几天就失了理智。所以并没有当场应下,而是说再斟酌看看,了解一下这些姑娘家的性格。若单从身份上看,都是不差的,担得起三皇子妃这个位置。但作为王妃,不是只有家世就足够的,还需要与之匹配的能力,才能管好府中。 皇后心中暗恨,认为皇上是真的不在意三皇子才要考虑这考虑那的。若真是重视,单看这样的好家世,又有什么可犹豫的? 可皇上不松口,皇后也没办法。只能按下自己的小性子,想想其它法子。 次日,皇上召见了左相,与他说了几句战事上的事,就提到了三皇子的婚事。 “洌儿年纪也不小了,皇后与朕说起洌儿的婚事,左相是洌儿的外祖,朕也想听听你的意见。”皇上像说家常一样地同左相道。 左相这几日精神都不太好,就像是人到了年岁,骤然有一日会发现自己好像老了,没心劲儿了,以前所争所拼都成了天边云,辛苦多年,却从来没有摸到过。 “三皇子的婚事理应由皇上定夺,臣并无意见。只是三皇子有时脾气急些,皇上若给三皇子挑婚事,娴静些的姑娘可能更能补足三皇子的脾气。”左相道。 这话没有半分越距,而且娴静的姑娘绝对不在少数,没有任何特指。也正如左相所说,三皇子的脾□□上知道,本身也更倾向于左相所言。 皇后听说此事,恨得把指甲都拗裂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回事,明明他儿子坐上皇位,对他们一家都有好处。就因为彭良没了,他父亲整个人也开始不思正事。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查的?不如全心全意帮着她和她儿子,以后都是家中的好日子。不过由这件事也能看出,如果她当时没有杀掉彭良的果断,她父亲必定会舍弃她和三皇子。 皇后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事做得好。那个嬷嬷已经没了,虽不知道怎么死的,但人没了就能闭嘴。她父亲应该也没有找到其他人,或者说根本不知道她用谁去办的事。所以那封质问的信过后,就再没动静了。她是心虚,但只要她不认,父亲也没办法,只能相信她。帝王之路,台阶下必然是森森白骨,他彭良也算死得其所,不算亏。 再有一两日,大军便可到达边关。 这一路下来除了各方传信频繁外,倒也顺利。作为一个适应了征战的人,白君瑜并不觉得艰苦,只是想祁襄想得不行,又没有办法。他和祁襄的通信因为越来越远而变得缓慢,祁襄的信有一半的内容是关心他的身体,不像是互通消息,更像家书。 三皇子今天午休时收到信件,脸色就一直不太好。 彭济关心地问了几句,也是被敷衍过去了。因为他们都没收 到不好的消息,所以这事估摸着是三皇子的私事,谁也没多问。 三皇子绕开大军,走到无人之处,狠狠地锤了几下树干。他是想自成气候,而婚事对他来说绝对是重要的一环。可现在他外祖不帮他说话,他又不在京中,母后成事不足,他还有什么指望?! 突然间,他似乎想通了一个关卡——他之前只想着建自己的势力,苦于无人可用。可他祖父的势力就放在那里,他完全可以想办法据为己有!以前他只想着破坏掉外祖的势力,让父皇不再忌惮,更愿意相信他,重用他。如今他突然想明白了,瓦解之后的重建才是对他最有利的,也是在婚事没有指望后,他最好的选择。 与此同时,他也有了一个更疯狂的念头——有些事,他敢做第一次,就敢做第二回 !坑进去一个不赔,坑进两个就赚大了! 到达边关这日,正好赶上敌军来袭,大军到得刚好,很快加入战场,虽然安排上有些不得当,可好歹是将没有防备的敌军打退了,而且看样子应该能消停几天。 白君瑜和彭济迅速与主将铁河将军商议战术,片刻也不敢松懈。等一切安排周全,已是深夜。 “少爷,您的帐篷已经收拾妥当,您快去休息吧。”白如跟上来引路。 白君瑜点头,“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歇着。”随即压低声音说:“军中复杂,平日多留个心眼,尽量把咱们自己人安排到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我明白,少爷放心吧。”白如没有军职,但他是白君瑜的小厮,身手也不错,几乎每次白君瑜出征,他都跟在身边,在军中也是能有几分脸面的,安排些不伤大雅的小事是很容易的。 作为副将,白君瑜独自享有一个帐篷,而且地方不小。只是帐篷不许他人进入,不免冷清。 累归累,白君瑜洗漱后躺到床上却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祁襄。不知道祁襄睡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生病。 越想越精神,也是越想越觉得这个军营他待不下去了,现在就想回到祁襄身边。 烙饼烙得白君瑜背都僵了,后悔没拿点祁襄的东西随身带着,这个时候也能拿出来看看,以寄相思。 帐外传来白如小声的询问,“少爷,您睡着了吗?” “没有,进来吧。”如果没有要紧事,白如也不会在门口叫他。 白如掀帐进来,帮着重新点上烛火,才把手上的信交给白君瑜,“是公子的信,刚送到。” 白君瑜赶紧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眼睛都亮了。 “白如,把蜡烛熄了。”白如不知道白君瑜要做什么,却还是照做了。 白君瑜低声道:“阿景来了。” 白如一惊,边关镇子也不那么安全,公子怎么突然来了? 白君瑜继而吩咐道:“你让人守好我的帐子,就说我睡了。明天你睡醒过来,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去镇上巡视民情,晚些时候回来。” “您这是……”白如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白君瑜笑了笑,“放心吧,明天天黑之前我会回来。如果应付不过去,就说我悄悄走的,没通知你。” 这点小事白如还是能办好的,“是,少爷路上小心。” “嗯。”白君瑜出入军营不会有人管他,除了京城,各地都没有宵禁一说,来去很方便。 城中小巷尽头,白君瑜按照地址找到这里,轻轻敲了门,像是敲得不是门,而是自己的梦镜。 门被拉开,祁襄的脸出现在白君瑜面前,白君瑜心都跟着快跳了几下,一把将人抱住。 祁襄轻笑,“来得太急了。” 他是让白君瑜明天过来的,但也想过白君瑜会连夜赶来,所以特地等了一会儿。 “想你了。”白君瑜听着自己的声音都些发颤,兴奋又克制是他现在最明显的感觉。 祁襄轻声说:“进来吧,小声些,师父睡了。” 两个进了祁襄的房间,门一关,白君瑜就把人抵在门上吻了上去。 祁襄迎合着,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白君瑜的后颈,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即便在外人看来,白君瑜对他的感情更为外放,好像是白君瑜喜欢他更多一些的样子。但实际上,祁襄只是收敛着没有对外表达罢了。这毕竟是他喜欢了十一年的人,这份感情从来没有变过,也从来没有淡过,只有越发浓烈的渴求和给予。 衣服散落得到处都是,床铺也不似京中柔软。但两个人都顾不上那么许多,甚至顾不上屋中的冷意,全靠着无度的索取就让身上热起来。狭小的院子房间挨得也近,祁襄根本不敢出声,喘息越发深重,身体贴近时的声响在这隐忍的火热中也变得格外清晰。 等偃旗息鼓时,天已经大亮了。白君瑜什么也不想问,给祁襄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抱着人睡了过去。对他来说,眼下没有什么比祁襄更实在了。 第85章 等两人睡醒,已经是正午了。郤十舟不知何时出门去了,厨房里留了早饭。 白君瑜喂祁襄吃了些粥,两人又腻回床上,像是半刻都不愿意分开。 白君瑜拇指摸索着祁襄光滑的肩膀,才想起来自己要问点什么,“你怎么突然来了?” 祁襄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反问:“我来不好吗?” 昨晚他也是没控制住,虽然也尽量克制着不发出声音,但以师父的武功,怎么可能听不到动静?越想越觉得红脸,但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要脸,也实在晚了些。 白君瑜用脸颊贴着祁襄的额角,“当然好。但这种地方毕竟危险,我担心敌军突袭。” 祁襄也不欲让白君瑜担心,浅笑道:“师父来这边收药材,怕战事将药材毁损殆尽。” “那你呢?”白君瑜明知故问,就是想听祁襄说而已。 祁襄轻笑,叹息似地说:“想你了……” “我也想你,特别想。”白君瑜抱紧祁襄,“我在军中,不能总出来看你。你跟着师父我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边关天气不如京中,你不宜久住。” “我知道。等师父收完药材,我就跟着回去。军中事物复杂,你自己要多当心。”祁襄声音很轻,现在他就是想大声说话都难。 白君瑜应道:“放心吧。你没走之前,我会尽量来看你。” 祁襄推了推他,“你还是少来吧。你也看到了,这个院子就这么点地方,我们一折腾,师父肯定能听到。” 久未见面,难免干柴烈火,也说得过去。但时常如此可不好,他也没那么厚的脸皮。 白君瑜笑说:“不折腾你,就来看看你。” 祁襄毫不客气地说:“你这话我最多信一半,都算给你面子了。” 白君瑜笑得开怀,能一解相思,已经是美事,“这宅子是租下来的?” “嗯。”祁襄放松地靠着白君瑜,“战事一来,能逃去亲戚那里的百姓都逃了,空出的房子也多。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租到间差不多的。这边巷子深,师父说就算突袭,也肯定从临街开始,这边比较安全,也能有更多的时间藏匿。” “师父考虑周全。”这一看就是老江湖,这样的细节才能考虑得如此细致。 祁襄闭上眼,一副随时可能会睡着的样子。对白君瑜,他没有完全说实话。他之所以会来,又前期安排了这些,就是为了等三皇子和左相彻底离心,他好从中打听他父亲的败兵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那位胡明伍将军应该是知道什么,但没说出来,可事情也指向了三皇子,就差明确的证据。他不可能直接问,就只能迂回着让知情人各自出卖,他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只是他这份算计里不包括白君瑜的安全,他也没想到三皇子会让白君瑜一起出征,但白君瑜的出征又方便了他在军中插人,有利有弊,说不上好坏。 这些他暂时不能跟白君瑜说,怕白君瑜防备太重,三皇子不好下手,他就碰不上这个机会了。 其实他来得这样急,是有漏洞可寻的。他一个身体不好的人,怎么可能脚程这样快?就算大军出发他就跟着出发了,以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可能与大军同时到达。只是白君瑜满心都是他,根本没发现这个问题。不过他的事也没准备瞒白君瑜一辈子,等事情了了,他会同白君瑜说的。 转眼半个月,这半个月中戾狼族不知攻打了多少回,一次比一次骁勇。大川军守着城池,也愣是没让戾狼族占到半点便宜。战报一封一封地送进京,边关的稳固让皇上对击退戾狼族的信心大增,也陆续给了不少赏赐。 朝中所有人都觉得三皇子这次必定是大功归来,可比四皇子上回强太多了。 三皇子的婚事迟迟未定,皇后心里不安,琢磨了几天,还是给父亲去了信。左相回她一切听皇上安排,勿要在这个时机出头。 左相的顾虑不错,三皇子眼看要有军功,如果这个时候再联姻一门家世过高的婚事,皇上必然是不喜的。倒不如让大皇子出些风头,三皇子暂时低调些也无妨。 可皇后不这么想,她觉得大皇子太出风头,皇上必然更为偏心。到时候她儿子回来,可能大局已定,这要想再翻盘就太难了。 这日,左相在御书房议事,出宫时已经很晚了。 劳累了一天,左相上了马车,让车子慢行,自己稍微眯一会儿,养养精神。 天气还没真暖起来,到了晚上,行人依旧格外少,整条街道冷清得很。 车子行了一半,在路过一条巷子时,突然串出几个黑衣人,举剑就刺向马车。 京中治安一向不错,车夫哪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腿都软了,大叫起来。 这一叫,也惊醒了左相。 剑尖戳穿了马车,离左相的脖子只有毫厘之距。左相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很明白,待在车里就是被人瓮中捉鳖,几把剑一起戳下来,他不死也得重伤。于是也没多犹豫,推开车门,麻利地跳下车子开始逃命。 路上的行人也被吓到了,冷清的街道接二连三传出惊叫声,十分突兀。 周围有不少收了货物的摊位可供左相躲避。左相毕竟上了年纪,就算再灵活,体力也跟不上。即便他已经努力地往巡城军会途经的方向跑了,可身后的刺客也是越追越紧。 忙乱之间,左相被凸起的石板绊倒在地。刺客迅速追上,挥剑就劈。 左相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突然有种一切都在慢放的感觉,也在想他拼了大半辈子,到底争出了什么?其实说到底,什么都没争到。看似如果三皇子上位,他们家的日子会更好过,可如果真是自己的女儿杀了儿子,那他们这一门外戚以后若挡了三皇子的道,三皇子能留他们?难啊…… 剑锋在离左相鼻尖一拳之处突然停下,另一把剑挡住了对方的攻势,左相抬眼看去,居然是四皇子。 四皇子的人很快赶上来,与刺客打在一起。四皇子将左相扶起,询问道:“您没事吧?” 左相摇摇头,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遇险之时,居然是四皇子救得他。 四皇子高声吩咐,“留活口!” “是!” 躲避着刀光剑影,四皇子扶着左相躲到安全的地方,这边动静大,估计用不了多久巡城军就会闻声赶来。 “殿下怎么在这儿?”左相问道。他倒不是怀疑什么,只是理应问一句。 荣沧道:“郊外军营集结粮草,户部要跟着。事情办完我进宫回禀父皇,刚刚出宫。左相怎么回府这样慢?我去回禀父皇时听闻诸位大人刚走没多久。” “老夫是乏了,特地让走慢些。没想到遇上这事。”左相叹道。 荣沧皱眉,“左相可知是谁要刺杀您?” 无论他与左相是否对立,敢在京中明目张胆的刺杀,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左相现在脑子混乱得很,一时也想不了那么多,“老夫近来多在御前议事,也没得罪过人,实在不知道是为何。” 荣沧也不便多问。 巡城军赶来,局势变成了一边倒。几个刺客想走也来不及了,奋力反抗了一阵发现实在无处可逃,就全部服毒自尽了。 荣沧皱眉,“死士。” 左相也心惊,用死士杀他,是多大的仇恨?但他也很快稳住了心神,对荣沧道:“多谢四殿下搭救。此事既然因老夫而起,就由老夫处理吧。” 荣沧本也不准备多管,这事理应城军接手,他现在忙于户部的事,在拥有权力的同时,也在将自己的权力边缘化,脱离权力中心,让别人注意不到他。这样他也好,他身边的所有人也好,才是最安全的。 “好。左相也多保重身体,别太劳累了。”荣沧说罢,就带着人离开了。 荣沧走得干脆,左相就更不怀疑他了。心下也越发疑惑,实在想不出会是何人。 荣沧回府后,赶紧让人把贤珵叫了来。将晚上的事同他说了。两个人也进行了一番分析,但都不能确定。 次日,他们本想找祁襄来商量一下,结果才知道祁襄出远门去了。荣沧近来忙,也顾不上祁襄,贤珵之前在彩罗见过祁襄,祁襄并没同他提要出门,而且入冬后祁襄很少出门了,彩罗也去得少,这些日子没见到祁襄,他也没觉得奇怪。 潘管家只说是跟着郤先生出门了,别的也不清楚,他们问不出什么,只能自己回去继续商议。 边关事态一直放松不下来,白君瑜这几日忙着,也无法去看祁襄。 他闲下来的时候也会想,幸好祁襄不是黏人的性子,否则明明离得不远,他却不能时常去看他,可能会被抱怨。但祁襄不抱怨吧,他又有点小失落,即便知道祁襄不是个会撒娇的,他也希望能看到时祁襄不满撒娇的样子。 这天午饭过后,白君瑜突然腹中一阵绞痛,像是吃坏了东西。他便赶紧翻出师父给他带的药,吃了一颗,以免真因为这事耽误正事。 不过这药也不是即可见效的,白君瑜只能躺下休息。 白如端着热茶进来,脸色不怎么好看。 “你身体不舒服?”白君瑜问。 白如尴尬道:“可能是贪吃了,肚子不太舒服。” 白君瑜皱眉,“我今天也不太舒服,可能是今天的饭做得不干净。我这有药,你也吃些。” “谢少爷。”白如接了便先出去了。 大约一个时辰后,白如重新进来,“少爷,今天的饭菜可能真不干净,军中也陆续有人吃坏了肚子。晚饭我给您单独准备吧。” 白君瑜点头,“军中的厨子如此疏忽,得按军法处置。铁河将军没事吧?三皇子呢?” 白如道:“将军和皇子都没事,彭将军也无碍。” 白君瑜略放心了些,“叫军医多熬些汤药,让不舒服的将士都喝了。另外,咱们的人要有不舒服的,就把药分下去。” “是。” 这看着只是小事,白君瑜没放在心上。 可等到晚饭后,军中开始出现大面积的上吐下泄,就连之前没事的铁河将军和彭济也出现了症状。 白君瑜心下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可还没等他想明白,白如就急忙冲了进来,连礼都来不及行,就道:“少爷,不好了。敌军已经集结完毕,正向边关攻来!” 第86章 白君瑜不知道这次的敌袭是巧合,还是这次全军吃坏了东西是有预谋之事。但他现在也来不及细想,道:“去铁河将军帐里。” 他现在也不太舒服,但症状也没有那么严重,应该是师父给的药起效了,但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能全好。 一路上,白君瑜看着士兵们一个个面如菜色还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去集合,心中已经有了预测——这回怕是不好。 “我给你的药还剩下多少?”白君瑜问。 白如回道:“药本也没有太多,给咱们的人吃完,可能剩下十颗左右吧。” 这药救不了急,却也是聊胜于无,“咱们的人怎么样?症状严重吗?” “不是太严重,但也没太好。原本吃了药还成,但晚饭他们被叫去吃烤肉了。”白如低声说:“他们也不能表现得太不合群,有人叫总得有人应着,就去了。我单独做的晚饭只有您、我和三四个人一起吃了。” 在军中,他们不能表现得站位太明显,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权利的游移,这是军中大忌之一。所以哪怕是他们的人,平日也要表现得很合群。即便胃肠不适应该吃清淡些,也总要有人去应付着。 “一会儿你先把我们的人集合一下,再去大军中将实在坚持不住的排除在外,剩下的人一起出战。不必要的牺牲尽量避免,白白去送命,只会助长他人气势。”白君瑜吩咐,这话他一会儿也会跟铁河将军说。 “是。” 进了铁河将军的军帐,铁河将军正提了枪准备出去,脸色不比外面那些将士好多少,但他是主将,谁都能退,唯他不能。 “将军,我出门前家里给准备了些药,有治疗腹痛不适的,您先吃两颗。不能立刻见效,但也争取尽量挨到击退敌军。”白君瑜说着,将药瓶递给铁河将军。 铁河将军与奉北将军是旧识,也是看着白君瑜长大的,打心底是信得过的,吃过药后问:“你怎么样?” “中午就不太舒服,吃了药。晚上白如给我单做的,现在还好。” 铁河将军点头,“走,去集合。” 白君瑜边跟铁河将军往大军集合的位置走,边说了自己的安排。 铁河将军没有意见,两人到达后,发现彭济还没来。 “彭将军呢?三皇子怎么也没来?”铁河将军问。越是紧急之时,越需要动作快一些。 话音刚落,彭济就来了。 彭济的脸色还不如铁河将军,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脸上青白,嘴唇发紫。 白君瑜赶紧把药倒了两颗让他吃下,“彭将军回帐中休息吧,不必太勉强。” 彭济看起来是真不太好,似乎比士兵还严重些。 彭济强打着精神道:“无妨,只是晚饭贪吃了些,还能坚持。敌军临城,大军身体也出了状况,我作为将军若躲在后面,实在无颜面对这些洒热血的儿郎。” 白君瑜能理解,便不再劝了。 铁河将军将军迟不见三皇子,情势又不便再拖,便挥走道:“出发!” 城门大开迎敌,他们不能让敌军成攻城之势,否则就太被动了,必须出城迎战。 戾狼族物资不像大川这样丰厚,又以游牧为主,对夜晚作战更熟悉,也更热衷。平日无事时,到了晚上也是点一堆篝火,相互切磋。而他们也知道,大川人多是白天训练,晚上休息,与他们的时间完全不同,夜晚他们更有优势。所以也更喜欢晚上进攻。 人员密集的军队,从相对的方向交冲到一起,穿梭的火把照亮了大半个战场,兵戎相见,厮杀声震响空野。 很快的,大川军就出现了不支的情况,且不说力气的虚脱,就说这身上的不适。腹痛不比刀伤,刀伤忍一忍也就这去了,再怎么疼也是持续的。但吃坏了东西的腹痛可不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疼起来,也不知道疼痛什么时候过去,甚至无法判断是越来越疼还是会有所缓解。 敌军主帅自然是他们新上任的族长,此时也看出了大川军的不对劲,大笑声几乎盖过了兵戈声,“天助我戾狼,哈哈哈哈哈——” “戾狼必胜!!”戾狼族人也大声高喊,势气比之前更强。 铁河将军哪能让这种灭士气的话再三响起,提起□□刺向戾狼族长。 白君瑜这边有白如和其他自己人相助,战况要好些,但也明显能感觉到倾颓之势。他们必须杀出一条路,才能压住敌方的气势,从而扭转局面。 白君瑜的想法是好的,可要逆转真做起来比预计得难太多了,夜战他们的军队本就不占优势,现在身体也不占优势。有那么些许时间,白君瑜觉得自己的身法都是僵的,要如何制定一个对当前有用的战术,且能成形,简直是个难以达成的任务。 彭济的不适很快在战场上完全显现出来,挥刀的手越来越慢,头昏目眩的感觉随之面来,让他的刀法失了准头,未能躲过敌方的箭,肩膀与胸口各种一箭,摔下马去。 “干得好!”族长见彭济已经很难再爬起来了,大声道:“给我冲!” 一干士兵护着彭济撤退,但实在是有些困难。 白君瑜已是自顾不暇,根本帮不上彭济。 紧接着,铁河将军那边也出了状况。 腹部像被人捏住攥紧,然后用力拧住,整个人都直不起腰来。族长见势立刻挥砍,铁河将军为躲避,也摔下马去,这一下摔得挺重,加上腹痛不止,一时也难爬起来。 大川军大乱,白君瑜这边就算能勉强杀出一条路,也是双拳难敌四后,太过勉强。 族长哈哈大笑,狂妄道:“杀!!一个不留!!杀光川军,这座城池就是我们的!” 白君瑜眼下无法,只能殊死一博,拼着先把铁河将军和彭济弄回城中。 血水与泥融在一起,湿泞如雨后水湾,也迷惑了人的嗅觉,入眼是将士们惨烈的脸,耳边是各种声响,混作一团,却又好像每一种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从来没有过的,白君瑜第一次在战场上感到无力,却又不敢无力——祁襄还在城中,如果边关守不住,接下来的事他都不敢想。他说过会照顾祁襄一辈子,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他还没来得及看祁襄老去,也没来得及再多爱祁襄一点,他得活下去,活着去见祁襄,不能让祁襄为他流眼泪。 川军后撤,但戾狼却步步紧逼,川军的抵御力也在不停下降,连退进城中都显得十分困难。 探路兵的几个人也相继受伤,白君瑜的身体本也没比其他士兵好太多,又要拖住人,争取时间让铁河将军和彭济撤退,体力也是渐渐跟不上了。 族长的刀尖直逼眼前,白君瑜奋力一挡,虎口震得生疼。 他们这样不堪一击的样子取悦了族长,攻势变得更为猛烈。 白如帮白君瑜当了一下,背上划出好大一个口子,“少爷,快走!” 白君瑜一脚踹开偷袭的敌兵,一手抓住白如,挥剑抵挡——放任白如去死,他做不来。 族长大笑道:“你们一起去死吧!” 大刀挥下,几近皮肉。就在这致命的一刹,一枚玉石击到了马腹上,战马吃痛,撩起前蹄,将族长连人带刀生生拉开了一段距离。这时战场上的人才注意到,已开的城门内,早有马蹄声疾 驰而来,一道白影跑在最前面,手上握的剑在夜色中闪着寒光。而跟在他身后的人都是一身黑衣,个个将脸蒙得严严实实,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队伍。 白衣人踏马飞来,直冲着族长就去了。族长被这突来的一军弄得措手不及,倒变得被动起来。 白君瑜离得最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祁襄的脸。有一瞬间,他脑子都是空白的,他不知道祁襄怎么突然来了,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祁襄又是什么时候会的武功。 祁襄身姿飘逸,与族长近身较量,丝毫不占下风,就像一条游刃有余的蛟龙,撼动一座大山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与祁襄同来的黑衣人迅速抛出数个迷烟筒,掩护川军撤退。 郤十舟也到了跟前,似乎完全没担心祁襄会不敌,直接扶起白君瑜道:“快撤回城中,这里有我们。” “师父。”白君瑜有很多话想问,但也知道不是问题的时候。 郤十舟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什么话等安全了再说,先走。” “可阿景……” 郤十舟笃定道:“那人不是祁襄的对手,不用担心。” 白君瑜见祁襄似乎真没有危险,这才先扶着白如带着受伤的自己人往城中退。铁河将军和彭济也被扶回城中。 祁襄体力不足,所以打得很快,这对身形沉重的族长来说是最不利的,很快,族长也受了不几处伤,不至于致命,但眼看想攻城是不可能了。 再观附近,他也不知道这群人是什么来历,可他的人明显已成劣势。 很快敌方的副将就提醒族长,这些烟雾有问题,会让人乏力,必须快速撤离。 族长也不敢松懈,他心知敌不过祁襄,不如早些撤退再做打算。 敌军撤退的速度不慢,但还是被祁襄的人抓了几个活的。 一场原本一边倒的战事突然逆转,对川军自然是好的,但同时也带来了无数疑问。只是这些都不是现在能拿来讨论的,眼下首要的还是让将士们的身体尽快恢复健康。 打扫战场的事留给了川军。祁襄手下的探路兵也很快撤进了城内藏匿起来,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但祁襄和郤十舟都留了下来。 祁襄进了白君瑜的军帐,白色的衣服丝尘不染,连血都不见。 白君瑜看着这个他熟悉的祁襄,也不知道从何问起,好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太真实。 祁襄站在离白君瑜两步远的地方,淡淡道:“我隐瞒了你一些事,你愿意听吗?” 第87章 白君瑜没受重伤,但轻伤不少,也是这些轻伤的疼痛让他明确了一切都是现实。 “来。”白君瑜拍了拍床边。 祁襄犹豫片刻才坐过去,但连衣角都没跟白君瑜的碰到一起,似乎生怕白君瑜有任何躲避的动作,会让他不知所措。 白君瑜身体不适,说话也越发轻了,“你要说什么?” 祁襄沉默了一会儿,从去西陲开始,把这些年的事全盘托出,包括他回京后的种种算计,和这次来边关的真实目的。 这些有的是白君瑜知道的,有的是从来没听过的,但这些都是祁襄的经历,他一个字也没有问,只是安静地听着。 祁襄没流泪,哪怕是说道自己的母亲和梁福时也算冷静,只是语速顿了几回,似是说不下去了。 在提到探路兵时,白君瑜无疑是惊讶的,没想到他带进军中的人有如此复杂的身份。 至于自己的武功,祁襄也没有隐瞒,“练武功必要从小时开始,才能有所成。我遇到师父的时候已经不小了,那个时候想再学武功报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师父见多识广,知道一个特殊的法子。就是用针灸强行打通经脉,再将他的内力传给我一部分,让我居为己用。只是这个法子有利也有弊,痛苦且不提,身体变成我现在这样是常态。这也是为什么我身体突然变差很多,却没影响性命的原因。” “我手的沾的人命远比你想的多,如今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有些事也不能瞒你一辈子。我明白恋人之间有欺骗、有说谎是很差劲的事,尤其是这种大事。跟你在一起这些时间,我很开心。如果你不能原谅我的欺骗,我也能理解,不必勉强。”说完,祁襄站起身,“你先休息吧,剩下的事师父会代为解释,军中的病情师父也会帮忙,你帮着疏通一二就好。我先回去了。” 白君瑜没留他,甚至没叫住他。 祁襄提上剑离开,白衣翩然,与这军营格格不入。 白君瑜轻叹,他不是不想留祁襄,也不是要惹祁襄伤心。而是就他对祁襄的了解,祁襄因为隐瞒了他这些事,心中的负担本就很重,如果他立刻表示自己不在意,祁襄可能不会相信,甚至会患得患失。所以他需要给祁襄一个小小的冷静时间,然后再去找祁襄。祁襄才会以为他是经过细致的考虑,真的不在意这件事,并且原谅了他,才会找过去。这样祁襄心里的负担可以完全放下,他也不必再费劲巴拉地说服祁襄,还不知道说服的效果怎么样。 有白君瑜作保,郤十舟在军中行走也十分便利,加上他参与了帮助大军撤退,将士们对他除了好奇,也多了些感激和敬重。尤其是知道白君瑜与他认识后,就更没了防备之心。 白如的伤口敷了药,是深了些,肯定会留疤,但性命无碍。跟着白君瑜的探路兵也多是外伤,好好养着就是了。 郤十舟也给军中之人把了脉,包括铁河将军和彭济。最后得出结论,大军是被人下了药才导致全员腹泻,别的还好说,彭济身上除了这种药,还中了毒。明显是想借着腹泻之事,把中毒之症掩盖过去。而且这毒药十分偏门,应该是特地制的,至于是出自谁手,郤十舟也不好判断。可毫无争议的,能下这种手,就是决定坑掉整个大军了。 说来也是彭济运气好,如果没有郤十舟,不出三天,人就要没了。还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会以为是吃坏了东西导致的。 自己军中发生这种事,是从来没有过的。铁河将军空前地重视,这好在是有另一队人赶来帮忙,不然今天说不定就全军覆没了。也是想到这儿,他才发现三皇子怎么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于是赶紧命人去看,才知道三皇子帐中已经空了。 三皇子突然离军,这中间能想像的事就太多了。但因为是三皇子,如果没有充足的证据也不好给他扣帽子。这事着实足够铁河将军头疼一阵了。 白君瑜听完这些,并没有要发表意见的意思。这是铁河将军的军队,铁河将军带兵多年,无论头脑还是手腕都是不差的。一个军中,主将说得算是必然的。如果太多人发表不同的意见,反而会使军中人心涣散。所以只要河铁将军没找他出主意,他暂时管好自己的事就得了。 军中有郤十舟在,白君瑜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将士将喝了一剂药,状况也有所好转。白君瑜的心早不在军中了,跟铁河将军告假后,就迫不及待地去城中找祁襄了。 郤十舟今晚可以住白君瑜的帐子,就不用来回跑了。 租住的小院里,烛火已经熄灭。 白君瑜翻墙进的院,轻手轻脚地进了屋,祁襄在床上躺着,不知道睡着没有。 白君瑜没叫他,只坐到床边看着他。夜色昏暗,其实也看不清什么,但他知道那是祁襄,就足够他看上一晚的。 之前听过祁襄的经历,他是心疼的。今天听了祁襄的坦白,他更是心疼。说实话,他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怨过祁襄对他的隐瞒。如果祁襄没有点心眼,没有点算计,能不能活着回到京中都不好说。他没帮到祁襄,让祁襄不得不选择这样的方式为自己讨个说法,那他就没有资格说祁襄的不是,因为祁襄本也没有不对的。 看了好一阵,白君瑜决定把祁襄叫起来聊聊,带着心事睡觉,祁襄未必睡得好,他更是难以入眠。 起身想去倒水,一会儿好给祁襄喂一些,但一转身,就发现自己的衣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攥住了。 “别走……”祁襄声音很小,示弱又带着些请求。 白君瑜心狠狠地疼了一下,疼得他眼眶发酸——他的阿景,何时示弱过?都是他不好,早知道还不如早早地说清楚,也不会让阿景这样纠结了。 白君瑜低身亲了亲他,“我不走,本就是想把你叫起来说说话,先去给你倒杯水而已。” 祁襄睁开眼,即便是黑暗中,白君瑜也能感觉到祁襄与他一样,眼睛是湿的。 白君瑜坐回床边,附身凑近祁襄,“是我不好,其实你跟我说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我不可能放开你,我也没有生气,半点都没有。但实在怕你觉得我只是在安慰你,才没当场说明。都是我的错,别难过了,好吗?” 祁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真的?” 在白君瑜面前,在他的爱情面前,他也与一般人一样,或许次数不多,却也还是会有不确定的时候。 “我骗过你?”白君瑜轻笑。 祁襄摇摇头。 白君瑜脱了外套上床,“想一想,以后能有一个陪我比划几招的爱人真的不错。你身体舒服些,我们还能一起去打猎,也是美事。” 现在知道祁襄不是真的身体情况糟到不能出力,白君瑜反而放心了。只要照顾好祁襄的身体,别让祁襄生病,祁襄能陪他做的事远比之前更多。 祁襄缩到白君瑜怀里,“那你输了可不许耍赖。” 白君瑜笑道:“我和我的恋人耍赖怎么了?” 听着白君瑜如常地与他笑闹,他心里才真的轻松下来,“那跟你比武还是我吃吃亏。” “我让着你。”白君瑜也不可能真跟祁襄打得太过份,舒活一下筋骨还是可以的,“对了,今天也多亏了你新串的铠甲,我身上的伤都不重。咱们的人穿的铠甲是从父亲军营拿来的,都是彩罗在重点部位加强过的,大家也都没伤到要害。白如也只是看着伤口可怖,但没有大 碍。” “大家都没事就好。”祁襄也不欲让身边的人在战场上送命,除非是时运太不济了根本救不了那种,否则谁的命还不是命呢? “那些探路兵呢?都藏在城中?”白君瑜纯属好奇,没有蓄意打探的意思。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祁襄便实话道:“都藏匿在城中各处。之前不是跟你说城里空出的房子多吗?价钱也不贵,这种时候能租出去拿点小钱也是好的,所以很容易租,四散开也更容易藏。” 白君瑜摸了摸祁襄的手,觉得有点凉,又把被子往上拉了些,“你是怎么正好赶来的?大军的消息应该没那么快传进城里吧?” 就算传进来祁襄听到了,集结人再出发,也没有那么快。 祁襄脸上严肃了不少,“探路兵平日无事就在城中监视打探。今天有人看到一个样子身型酷似三皇子的人,弄了一副商队的行头离开了本城。我觉得三皇子既然要逃,必然是把自己要做的事做完了,否则逃兵是死罪,回京也没用。这也让我突然想到了我父亲,如果你们也同我父亲一样全军覆没,那三皇子就可以找任何理由说自己逃过一劫。” “三皇子要做的事实在很简单,无非是脱离左相,让皇上敢信他。再组建自己的势力,让自己更有能力去争太子之位。要做到这两点,最简单的一点就是彭济不能留。彭济没了左相肯定倍受打击,更容易心灰意冷,手上的势力也就散得更快。如果运气好,你也一并没了,四皇子也会失去很大的助力,三皇子的胜算就又大一些。这样想来,他偷偷逃走,必然是把事情都做完了。你和彭济没了能成就他,大军全没了同样能成就他。” 事情分析到这儿,也是八-九不离十了。三皇子这个做法很冒险,甚至是置大川的安危于不顾,又蠢又坏,简直恶毒。但不得不说,如果他的计划成了,那太子之位,三皇子就有七成把握坐上去。而那些牺牲的人根本没人会在意。 白君瑜轻叹,“明天我回军营后,会再问问铁河将军的想法。” “嗯。”心事放下了,祁襄这才真的觉得困了。其实刚才他一直没睡着,白君瑜进来他是知道的。 “睡吧,我陪你。”白君瑜又亲了亲他,“以后无论什么事,我都陪着你,别想那么多。” “嗯。”祁襄闭上眼。 两个人都累了,今天一战的疲倦也肆意地涌上来,没多久两人就都睡沉了——明天的事,就留给明天再操心吧。 第88章 难得的,祁襄次日醒得比白君瑜早。 白君瑜在厨房找到祁襄时,祁襄的饭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白君瑜赶紧凑过去,“没烫着吧?” 他皮糙肉厚的,烫一下倒没所谓,但祁襄可不成。 祁襄躲了一下,没让他抓着自己带水的手,“没有,这点事我还是能做的。你别沾手了,桶里的水还温着,你打了洗漱去吧。” 这事祁襄不说驾轻就熟,但也是会做的,没有白君瑜想的那么金贵。只是回京后,潘管家能明正言顺地跟着照顾他了,自然不会让他再动手,而他师父做饭也比他好吃,也不愿意让他做,所以他的这点技能还真是没处可用。 白君瑜道:“你放那儿,一会儿我洗漱完来弄,你去歇着。” 祁襄无奈,嘴上应着把白君瑜赶出了厨房。 等白君瑜洗漱完,祁襄也把早饭端上了桌。他也没做太复杂的东西,厨房有师父前天炖的肉,他和面擀了个面条,做了个牛肉面。一早上吃些带汤又扎实的东西,对征战过后的人来说,是非常舒服的。 “一会儿你跟我回军营吗?”白君瑜问。 祁襄跟他回去也挺好,他能就近护着,想必军中也没人有意见。而就三皇子的事,他们也可以随时讨论。 “我就先不跟你回去了。师父在军中,城里的探路兵联络不方便,我得留在这儿。”祁襄说。 白君瑜没意见,反正现在祁襄自保肯定不成问题,他也能放心不少。 “那我晚上再过来。”白君瑜说。 祁襄笑了笑,也没拒绝,只提醒他,“三皇子如果真做了让全军覆没的打算,就算往京中赶了,为确保无虞,肯定会让人回头再来打探。你们要多注意,如果有可疑的人,一定要抓住。这样三皇子可能会觉得城池已经被戾狼族占了,一个大川人都不会留,才能更确定自己的谋划成事了。另外,你们也可以考虑将计就计。把事情推给皇上,让皇上去定夺,这样无论是真如所料也好,我们小人之心也罢,皇上都不会怪罪,对铁河将军也是好的。” 白君瑜点头,“我明白了,回军营会跟铁河将军说。”说着,从自己碗里夹了块最大的肉给祁襄。 祁襄没拒绝,别的也没再多说。 回到军营后,白君瑜把想法同铁河将军说了。铁河将军原本就生气,不可能让事情轻轻落下,必要有个结果,方能给死去的士兵们一个交代。于是两个人一商量,决定采用将计就计的法子,让暗兵悄悄给皇上送信,将边关的情况禀明,便传出大军大败的消息。当然,没提三皇子的问题,只说看是否有人回京向皇上禀报其是侥幸逃过一劫的,这些人十有八-九就是下药害大军之人,否则何必说这种慌? 同时,周围的守卫也更为森严,却又做得很隐秘,为得就是抓三皇子派回来打探消息之人。为了更容易取信他人,军中守卫甚至换上了戾狼族的衣服,就是要营造戾狼族已经打进来的错觉。 铁河将军也没等皇上回话,就已经开始散布大军大败的消息了,这事要在整个大川传开那是得不少时间,但如果只是在周遭小城传开,那几乎用不了两日,这也是为了让三皇子咬钩,又不至于引起大的恐慌。 郤十舟在军中待了三天,将士们也基本康复了。至于他们带去救援的探路兵,郤十舟只说是江湖人,不愿意在朝廷留名,只是恰巧帮了这个忙,无需要挂齿。 铁河将军知道郤十舟是江湖人,与江湖人为伍不足为奇。而且江湖人的确不愿意与朝堂有牵扯,自然也不会多问。这事就没有人再多提了。 如他 们所料,三天后,他们果然抓到了三皇子身边的人。对方被抓后,就知道事情败露了,而且完全没有如三皇子的意,吓得脸都白了。铁河将军吩咐手下人一定要秘密把人看管起来,不能有疏漏。 皇上接到信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了,除了震惊,更多的还是恼怒。只是这个恼怒不知道是对谁多一些,他没想到军中有这样的害群之马,这对大川来说简直是颠覆之举,如果真被那贼人得逞了,戾狼长驱直入,那他这个皇位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 这件事他谁都没提,包括大皇子。如果是铁河将军小题大作也罢了,可如果真有内贼,这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不确定。况且如果全军覆没,他消息知道得太快,也会显得不正常。 皇上最看重的永远是自己的皇位,但凡威胁到他的皇权,他绝对不会估计半分情面,必须除之而后快。 转眼又是三日,三皇子带伤回京的消息一路传进御书房。 皇上脸都青了,但很快调整表情,宣了荣洌进来。 荣洌一身狼狈,跪地就哭喊道:“父皇,大军败了!全军覆没!!” 皇上立刻露出震惊的表情,“胡说八道,朕根本没收到折子!” 皇上这样说,荣洌就更确定是大军全没了,才导致事态没有及时报回宫中,于是哭得更凶了,“父皇,全军覆没,又有谁能给您递消息?现在要紧的是派军收复失地啊!” 皇上皱眉,“大军覆没,你又是如何回来的?” “回父皇。”荣洌擦了擦眼泪,“儿臣被派到周围探查情况,大军开战根本不知。等儿臣查完回去,城池已经是戾狼军的了。儿臣自知不敌,回来向你报信更重要,这才苟活下来。回去之时也遇上了戾狼军,儿臣也受了伤。” “派你查探?那你可查到了什么?”皇上问。 荣洌道:“儿臣没有经验,查得慢些,只是去查周围其他部落的动向,确定他们并没有趁火打劫的可能。” “洌儿,你做得真好。”皇上突然笑了。 荣洌不知父皇为何笑,心头一紧,“父、父皇?” 皇上从来没想过,儿子不但是个逃兵,还是那幕后黑手。不欲与他再多说半句,将铁河将军的折子直接甩给了荣洌。 荣洌心头一紧,咬着牙强装镇定地打开折子,在看到上面的内容后,脸色煞白——这、这不可能,他不可能失手! 皇上像看一件废物一样看着荣洌,“朕想过回来的会是某些小将领,甚至是被敌方买通的细作小兵,但从没想过会是你!” 荣洌面如死灰,他计划得很好,当初祁邑军队也是这样覆灭的,怎么可能失手?!但事实却是一切没如他的预料,可大军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打赢那场仗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李公公小心翼翼地在外询问,“皇上,左相求见。” “来得正好,让左相进来。”皇上直接道。 他倒要看看左相要做什么。如果是为这个畜生求情,那就表示两人是一党的,这事左相也脱不了干系,毕竟此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左相也来得太巧了。 左相自彭良死后,已经比平日低调了不少,朝堂之事也很少参与。皇上也知道之前与左相走得近的人,如今走动也少了许多,可见势力有瓦解之势。而且现在荣洌犯了这滔天大错,左相与其一党还能如何狡辩?最坏的打算,这些人造反了,京中的将领也都在,根本无俱。 左相抖着手进来,眼眶都是红的,看到三皇子,更是捏紧了拳头,屈膝一跪,“皇上,臣揭发三皇子残害忠良,结党营私,意图皇位,罪不可恕!” 荣洌尖叫,“外 公!” “别叫我外公!”左相怒得脸色通红,声音都破了,“你对你舅舅做了什么?!你舅舅那样疼你,你居然给他下毒?!” 皇上也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发展,瞬间觉得轻松许多。左相与三皇子内讧,两人之间的势力就等于彻底瓦解了,这对皇权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左相先起吧,究竟怎么回事?”皇上也有意让左相多说些,毕竟左相知道的肯定比他多。 左相将手上的信交给皇上,是彭济的亲笔,说了大军的情况和自己的状况,还说幸得神医相助,才保住性命。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是三皇子所为,请左相务必小心。 左相知道,三皇子这次必然是不成了。与其死护,不如将功折罪,至少能保住一命。而且彭济是自己的儿子,亲儿子,从小跟在身边的,就算无法生育,他作为父亲,也从未嫌弃过。如今外孙要害儿子,他怎么能允?加上之前彭良的事,以及近日来调查自己被刺之事,也隐隐指向三皇子,他更是心凉,略一想,就差不多能猜到三皇子打的什么主意。 既然三皇子不仁,他自然也可以不义。毕竟按三皇子的行事作风,就算坐上那个位置,他们一家也没有活路。 于是左相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包括祁邑兵败之事。还提到那个药是他中间牵的线,让一个南边的制毒师研制的。药方他现在还保留着,可以让太医去查这药与大军被下的药是否是一种。 三皇子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无望了,突然爆起,抓着左相的发髻,将左相的头直接磕到墙柱上,疯魔道:“老不死的,都怪你,都是你父皇才忌惮我,才不立我为太子。如今我活不了,你也别想独活,去死吧!” 李公公听到动静赶紧带着御前军赶进来护驾。三皇子被俘。左相年纪大了,这一重磕正常人都难说,何况一个老人。在太医赶来前,就咽气了。 消息传回边关,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了。这几日,大军也在加紧审问俘虏,得到了不少信息。除此之外,三皇子身边被俘获那人也是想活命,把知道的全供了出来,三皇子的结局已定。 祁襄有些唏嘘,之前他是怀疑父亲的死与三皇子有关,可听到确切的答案他没觉得高兴,也不觉得释然。就好像只是听到一件身外之事,有了结果便罢了。他要讨的说法也因为祁邑的平反结束了,与他并没有切实的利处。而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在这一过程中,收获了白君瑜的爱。 至于之后可以不必再背着罪人之子的名头,祁襄并没有太多感觉。 “你父亲的事到今天也算真正了了。等回京了,你陪你一同去祭拜你母亲和梁福。”白君瑜柔声道。 祁襄轻笑,“你是该去,让母亲重新认识你才对。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退敌,其他的等我们回京再说。” 第89章 通过对戾狼俘虏的审问,川军也得到不少有用的消息。据俘虏所说,他们族长是得到了关于大川军的各种密报,才每一战都让川军占不到便宜。只是应该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回倒成了最失算的一次。 至于与族长联络的是何人,这些俘虏们并不知晓。但就目前的形势而言,铁河将军更倾向于三皇子,白君瑜和祁襄也是。 大军无碍,也是时候反被动为主动了,只是人数少了许多,最好巧取不要硬攻。于是铁河将军连夜制定战术,准备反击戾狼族。 戾狼族的营地与他们全族驻扎地离得挺远。他们又不像大川,是一个城连着一个城,攻打起来需要逐一突破。要直抵戾狼驻扎地,相对容易得多。但大军齐动,目标就太明显了,戾狼军也不傻。 所以经过商议,由祁襄带着探路兵绕路杀进戾狼族,以人质相要挟,换取戾狼投降。这是最快捷简便的,同时也是难度最大的。要怎么样才能不被戾狼族察觉,的确是个问题。 为了保险起见,白君瑜也会跟着祁襄一起,白君瑜已经将沙盘铭记于心,走哪条路更快,心中比祁襄有数。 至于大军这边,可以假意攻打,转移戾狼军的注意力,方便祁襄他们越山而过。同时,他们手上还有郤十舟特制的烟雾筒可用,只是烟雾这东西用起来要各外谨慎,弄不好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郤十舟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做出可供全体大军服用的迷烟解药,所以只要做到震慑和转移注意便可,以全身而退为首要目标,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祁襄本身也有原则,就算是去绕后抓人质,他也绝对不会伤无辜的老弱妇孺,只达到自己的目的即可。屠城也好,无差别杀戮也好,对祁襄来说都是恶。他不会让自己做这样的恶人,就像他杀光了杀害梁福之人,心中恨意即便无法消失,甚至想株连,也没有真的动那些人的女子一分一毫。也许有人会说,有其父必有其子,留下必是祸患,可谁又能说子必孝父呢?后来的事,自有后人讨这份公道,他不是府尹,不愿判断这些。 出发前,白君瑜帮祁襄整理着衣服,“走山路凉,你多穿些。” 他们要从山上走,这就表示他们不能骑马,只能步行。 “已经够多了。”祁襄并不觉得穿越多越好,轻装而行会更舒适些。 “水呢?装得够吗?” “够,山上有山泉,可以补给。” 白君瑜又啰嗦着问了不少,最后确定无虞,这才出发。 皇宫中,皇后被关在自己宫里,三皇子下狱。三皇子府被抄,左相府也被搜查。皇上也是顾着彭济的颜面,加上左相已死,他也不想落个刻薄的名声,即便知道左相与三皇子的勾结,也没有要把左相府彻底查抄的意思,算是给了揭穿三皇子行为的左相留了最后的尊严。 而这一查不要紧,搜出的来往信件多不胜数,还有各项贪污款账目,就算没有这次的事,都足以问斩。 皇上看完这些,脸都紫了,也开始考虑废后之事。 左相是个细致的人,很多信件大概也是为留一后手,所以并没有销毁。就像祁邑之事,他之前也疑惑,荣洌何以要害祁邑。在这数封信中,他才了解到,原来当时荣洌受贿了一大笔银子,而参与其中的一个官员已经被抓,当时荣洌手还伸不了那么长,所以就想着用另一件更大的事把此事盖过去,大事化小。 也是在那个时候,五皇子的事情正好爆发。五皇子当初于将军勾结,私自囤兵被揭发,他身为帝王,本就忌惮这个。也是为杀鸡儆猴,所以很快处决了五皇子和那个将军。当时朝中不免人心浮动,与将军有交情的,就算没囤私兵,也是人人自危 。那时祁邑手里是有兵权的,荣洌也怕五皇子这股火烧到自己,加上为了更好的盖过受贿之事,便做了这样一个决定——杀祁邑,覆全军。 而荣洌这一步做得狠,却也成功了。祁邑的事成了大川最大的事。受贿官员也草草地被处决了,并没激起太大水花,正合荣洌的心意。同时也扫清了自己与军中之人的联系,祁邑就算知道荣洌的事,也已经没命开口了。荣洌依旧是那个没有受贿,也没有沾兵权的三皇子,皇上依旧要用他。 皇上叹气,“李甸,你说朕怎么养出这么个儿子?” 不仅是失望,更是心惊和心寒。为了皇位,三皇子可以说是不择手段了,好在这孩子尚不够聪明,否则他这个皇帝是不是也要被三皇子算计得提前驾崩? 李公公垂目安慰道:“皇上,您还有大皇子和四皇子呢。” “是啊,也好在还有这两个孩子不需朕操心。”皇上捏了捏眉心,“祁邑之死另有隐情,如今看来,被坑得最惨的倒是祁襄。若祁邑没出事,祁襄现在大概也已经在朝为官了。” 李公公思量着道:“能得皇上赏识,做什么并不重要。当初也是您大赦天下,祁公子才得已回京,祁公子心中必然还是感激您的。” 皇上摇摇头,“朕自诩明君,却不想还是有被蒙蔽的时候。” 李公公说:“陛下别多想。也是那祁邑自己结党,才落得这个下场,怨不得旁人。” 皇上似被安抚了,“也是。朝中结党其实难免,但跟错了人,那也是死有余辜。只是连累了孩子,不是个好父亲。” “皇上说得是。” 皇上指了指桌上这些信,“等整理出来,给祁襄送去吧。他也有权利知道祁邑的死因。” “是,奴才定当办好。” 铁河将军与白君瑜他们配合默契,祁襄这边的人又擅长暗探,摸到戾狼族居处并不费劲儿。 戾狼族剩在驻地的基本都是老弱妇孺,只有唯数不多的壮年男人做把守看护,这对祁襄们来说简直是不费力气的事。很快攻进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抓了戾狼族族长出生没多久的儿子和一些孩童,没有伤害他们,只一并带回了川军军营。 而那些壮年男子还没来得及发信号,一个个就趴下了。祁襄还留了一半人看守,待事成后方可撤退。只要戾狼族不派人回去看,就不会发现问题。 无论大川还是外族,对孩子都是特别看重的,尤其是男孩儿,更是一宝。有孩子为质,戾狼族打起来相当被动,加上被大川军主动袭击了几次,还没完全休整过来,最后狼狈得一塌糊涂。 铁河将军也没要求对方投降,这种东西哪怕是今天投降了,明天也可以再战,哪怕是签了不战协议,也可以撕毁,都是信不过的。他想要的只是那些内奸通敌的信,只有把这最后一根稻草放上去,三皇子才能完全没有活路,才对得起死去的士兵。 外族本就对契约这事看得淡薄,尤其这种为利而来的,于是很爽快地同意用信件换取孩子,并自愿投降。 “呵,难得啊,你们戾狼族也有避战的时候。”铁河将军冷笑。 戾狼族长也不觉得脸疼,道:“此一时,彼一时,来日方长。你们的迷烟太厉害,让我们族人好几天都恢复不过来,胜算太低。” “今天你们打不过,来日更打不过!”铁河将军信誓旦旦地说。 “那就到时候在看吧。反正你们大川的山水我喜欢,只要我活着,早晚要占到一片天!”戾狼族长桀骜大笑,与铁河将军交换了信和自己的儿子,振臂一挥,“儿郎们,撤!” 铁河将军自然没有去追,战争永远是双面的。 戾狼族盯着大川,别的族群也会盯着大川,甚至会盯上戾狼族。戾狼在,对大川来说是敌人,也是屏障,至少远处族群想来,要过戾狼这一关,对大川来说也是一重保障。 回到军帐,铁河将军把信拿出来,几个人分着看了。 事实并不如他们的预想,却比预想的更让人震惊——与野狼往来的不是三皇子,而是大皇子。 看这信中的内容,大皇子意在等戾狼族占领大川城池后,他代大川谈和,届时戾狼族将城池归还,让他立此大功。等来日称帝,必与戾狼族永结良邦,互利互惠,让戾狼族也过上居有定所的日子。 铁河将军皱眉,“我听闻大皇子很得皇上喜爱,这又是何必?” 白君瑜将信放回桌上,“大皇子的身体立不了战功,没有战功想争皇位总是差些。所以想用这种偏门的法子也正常。而且自从上回大皇子病了,皇上对大皇子也不像之前那样什么都谈了,大皇子大概自己心中也不安,就想了这个极端的法子。” “你说的也有道理。”铁河将军觉得这事也棘手,便道:“这信还是秘密交给皇上,由皇上处置,我们就不参与了。” “也好。如今戾狼族不愿再战,我们也能松口气。身为武将,参和的事太多,反而让皇上忌惮。” “没错。我安排人去办,你带人去猎些吃的回来,咱们今晚吃烤肉庆祝一下。”这是军中传统,至少是他军里的传统。 “是。我先去看看彭将军再带人打猎。” 铁河将军点头,如果他是彭济,这心也得凉一半,“如今左相没了,彭济虽不说,这心里肯定也是难受。就是圣旨没下,他不能回京,这种热闹之事,他若不想参加就算了,让伙食房单独给他做了便是。” 这也没办法,征战期间,一切以战事为重。多少将士都是因此错过了家中的大事,实在是没办法。 “是,我会安排妥当。” 白君瑜也好,祁襄也好,对左相都没有好感,但人死如灯灭,也不好再说什么。至于对彭济,他们并没有意见,所以更不会乱议论了。 战事结束,边城也恢复了平静。早晚出摊的人也变多了,一切向好。 白君瑜也终于有时间多陪陪祁襄。 两人从军营往回走,没有宵禁的城中即便是夜晚,只要战事停了,还是会有不少人走动。两人夹在其中,也不算突兀。 “探路兵过些时日,我准备将他们散了。事情已经了了,他们也该有他们的生活。”祁襄说。剩下的他想问的,可以去问三皇子。 “他们若不愿意走呢?”白君瑜觉得要做两手准备。 祁襄轻笑,“谁还愿意一辈子活在阴暗里吗?” “总有些没有牵挂的人,是没有去处的。” 祁襄沉默了一会儿,“那就看他们自己怎么选吧。要是跟着我,我就让他们留在祁宅。想走的也可以各奔前程。若有想回军中效力的,你看看能不能安排进伯父军中,若不成也罢了。” “这有何难?军中每年都缺人,朝廷也不好频繁征兵,一般都是自愿报名。他们若真想,安排进我父亲那儿是最好的,你也能放心。”白君瑜不想提的是这次大军死伤严重,需要新兵加入是必然的,到时候会更好安排。 “那就到时看着办吧。”祁襄看着晈好的月色,与白君瑜一起不急不徐地走着,“再过几日我要先回京了。” “不跟我一起?”白君瑜一直以为祁襄会与他一起回京。 祁襄失笑,“我是偷偷来的,让潘管家帮我应付着,说我跟师父外出买药了。跟你一起回去不是露馅了?” 就算没什么不好,也没必要多余惹出这样的话柄,“正好我回去也可以帮你给伯父伯母带个话,让他们安心。” “也好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必回京的圣旨也快下来了,你回去后在祁宅等我吧。” 不必再伪装,祁襄当然应该搬回祁宅。 “好。”祁襄快走了两步,回头看他,“到时我便扫床以待了。” 第90章 皇上收到那些通敌的信件,没有发怒,甚至没跟别人提起,只自己默默地在御书房坐了一天,谁都没见。 第二天傍晚,皇上去了大皇子宫中。 荣鸿的身体好了不少,现在京中也暖起来了,对于荣鸿的休养也比较有利。 “坐吧,朕同你说说话。”皇上一如往常地跟荣鸿说。 荣鸿便坐到了皇上下手的位子,“听李公公说,父皇这几日政务繁忙,儿臣也不好打扰。父皇要多保重龙体才是。” “朕会的。”皇上喝着茶,“现在前朝后宫都乱得很,朕不免觉得疲累。但除了左相一党这一大患,再累也是值得的。” 荣鸿略想了略,问:“三弟那里,您要如何处置?” 皇上挑眉,“你想为他求请?” “儿臣不敢。三弟坑害大军,本就罪无可恕。只是左相那里,您留了颜面。皇后娘娘又为中宫,总要顾及一二。” 荣鸿这话说得没错,但对有心人来说,不免是多了试探的。 “朕必得给边关死去的将士们一个交代,否则军心不定,大川将会不宁。”他这话已经等于是定了三皇子的结局了。 “父皇圣明。”荣鸿也在里收暗暗松了一口气——现在对他来说,对手就只剩下荣沧了。 对于荣沧,荣鸿是没太放在心上的。荣沧素来不算出挑,又没有得利的外戚,平日办事还不错,却也没得到多少赏识,所以不足为俱。他的身体是比不得荣沧,但他身后有德贵妃。德贵妃的家世虽不如皇后之前那么大,但也不容小觑。只要这些人肯支持他,他还是有很大胜算的。至于孩子,他先坐上那个位置,才考虑这些不迟。 皇上看了荣鸿好一阵,目光很平静,就像一般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荣鸿被看得有些茫然,“父皇这是看什么?是儿臣脸上有什么东西?” 皇上笑了笑,摇头道:“你长得像朕,也像你母后。看着你,朕总会想起你母后来。” 荣鸿也露出些许笑意,父皇怀念他母后,就是对他最有利的。 皇上又驻了片刻,说:“你母后是个善良温厚的人,以她对你的期待,大概会希望你顺遂平安地过一生吧。朕已经为了你挑了门婚事,是江州知府的女儿,年纪刚二十,应该比小些的稳重。” 荣鸿自己大概没发现,但皇上已经看出了他眼里的难以置信。 荣鸿的确是蒙的,他怎么都没想到父皇千挑万选的,居然给他挑了这么一门根本不匹配的婚事。江州地处偏远,地方也不大,就算是知府,除了管一方事,手上也没有什么实权,而且知府述职三年一回,若不能得到父皇上赏识,那升官就很渺茫。他犹记得江州知府是去年新调任去的,之前官位更低,这就算有机会升迁,也是两年之后的事,他可等不了! 皇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继续说:“你身体不好,暖和的地方更有利于你休养。朕打算封你为乐王,封地南滨。那边没有冬季,你去是再合适不过的。” “父皇……”荣鸿的声音都抖了,他不知道原本一切顺利的事,怎么突然偏离了他的预期。 皇上淡笑道:“鸿儿,你是朕和元后的儿子,朕看重你,自然也希望你平安地过一生。就这样吧,朕明日颁旨,你也早些准备离京。” 没再多说,皇上起身往外走。 荣鸿突然大喊道:“父皇,您究竟是真疼我,还是作样子的,我真的分不清了。” 皇上也不在意他说话有失分寸,“朕自然是真心疼你的。” “那您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到底做 错了什么?就因为我身体不好,您就连一个机会都不会肯我吗?!这副身体是您和母后给我的,不是我自己选的!”荣鸿咳了几声,气也短起来。 皇上自然明白他说的那个“机会”是指什么,也是因为知道,心中才格外失望——他真心疼爱的孩子,到头来看重的也不过是这个位置。 “荣鸿,你皇子的身份也不是自己选的。”皇上的声音随之冷下来,“如果你有一副好身体,却生活在普通家中,你是否也要因为自己的不得志,而怨怼那个平庸的家不是你选的?” “父皇……您不能这样对我……”荣鸿语气变成了央求。 皇上淡淡地看着他,“荣鸿,从你与戾狼合谋那一天起,就已经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荣鸿心中一震,他没想到事情居然暴露了。边关大军因为荣洌的关系骤减不少,他本以为戾狼的胜算会更大。 “荣鸿,你盖在信上那枚私印还是朕赏你的。有一年冬天你走雪地不慎摔倒,将印面磕出一条裂缝,所以你盖印时那条裂缝也在,是不可能做假的。朕不杀你,也是念在多年的父子之情,和对你母后的愧疚。朕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这事朕也不会对外提,你也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好自为之吧。” 荣鸿瘫坐于椅子上,眼睛完全失了神采——他的一生,也就这样定了。 祁襄回到京中,第一时间看了李公公送来的信。 这倒省得他再去问了。可看过之后也没有别的感觉,他不平的永远是自己、母亲和梁福的遭遇,别的人,那怕是他的父亲,也激不起他心中的半分水花了。 他不在这段时间,京中的事潘管家也同他说了一遍,三皇子三日后问斩,大皇已经已经离开京中前往封地,德贵妃来亲自送的,哭得伤心,但大皇子却一直面无表情。 “皇上还是顾念父子之情了。”因为元后也好,因为对大皇子的愧疚也好,皇上最后还是手下留情了。 “皇上这等于是放虎归山吗?”潘管家不太能理解。 祁襄淡笑道:“开始没反,以后反的可能就更低了。德贵妃既然只是相送,没有要跟去,就是也看明白了情势,没必要把自己也搭进去。德贵妃不与大皇子同谋,那大皇子翻身的机会基本就是没了。加上皇上给他选的亲事太一般,这辈子应该也就这样了。” 还有一点,南滨虽好,但实在太远。以大皇子的身体,到了那边不休息个一年半载的,可能都缓不回来。让这样的人用几年的时间筹备好一切,再杀回京中,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这样看来,四皇子的皇位应该稳了吧?”潘管家感叹。 祁襄还是一如继往地谨慎,“不到最后那一刻,谁都说不准。” 三皇子问斩这天,祁襄没去看,他与三皇子不熟,更谈不上交情。父辈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他也没有去落井下石的意思,所以并没有送三皇子最后一程。 当然,也是白夫人叫他去吃饭,他根本无意理会其他。 白观游和白夫人是直到祁襄回来,才知道祁襄和郤十舟是去找白君瑜了,并带回了白君瑜的消息和信。 祁襄自己没说什么,倒是白君瑜在信里把祁襄救了大军和他的事都说了。白夫人真是恨不得把他捧手里护着,一天天看着祁襄也是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喜欢。 白观游从宫里议事回来,也带回了皇后的消息,说皇后在宫中大闹,咒骂皇上,刺伤宫人,皇上肯定是要考虑废后了。 如果左相没了,三皇子也没了,这一团势力因为没有中心利益可以追求,也散得差不多了。皇后无论是否知晓三皇子所为,作为三皇子的母亲,都不可能再坐后 宫主位。 而如今皇后被废,继后的人选应该是德贵妃。德贵妃或许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有跟着大皇子走,而是选择站在皇上这边。如果德贵妃成了新后,就算日后四皇子当皇帝,新后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之一,这一生是不必愁了。 转眼又过了几日,大军也回到京中。祁襄从边关启程没几天,皇上让大军还朝的圣旨就到了,所以他和白君瑜分开其实没几天。 祁襄早就搬回了祁宅,只是还没等把床“扫”好,就被家都没回的白君瑜拐上了床。 也许是大局已定的结果让他们打心里放松了,两人翻云覆雨,不分日夜地厮混了三日才将将收手。祁襄已经是一个指头都不想动了,就连白君瑜抱他去洗澡他都没醒。 原本以为可以好好睡一觉,将身上的疲累一扫而空,但刚睡了没一个时辰,子时都没到,将军府就来人拍门,说奉北将军让白君瑜赶紧回府换衣服进宫,皇上遇刺了。 这可不是小事,白君瑜就算去了没什么用,也得到场。于是不得不放了祁襄一个人继续睡,自己赶紧随父亲进宫。 朝中的大臣几乎如数到齐了,细了解之下才知道是皇后刺伤了皇上。 皇上已经下了废后的诏书,原本是明天一早,会将皇后送入冷宫,也是因为这样,宫人们都疏忽了,让皇后趁机溜出宫,直奔皇上的御书房就去了。皇上因为近来的一些事,心情很不好,并没有进后宫,都是在自己宫里睡的,并不难找。 说来也巧,皇上心情烦躁,觉得憋闷,所以驱走身边的人,自己在附近散步,看着月色,吹着微风,这心情也能好些。皇后就是这个时候,突然冲出来,用一把剪刀扎进了皇上的胸膛。 疯狂的笑声引来了李公公和守卫,这才发现皇上遇刺了。 皇后如疯魔了一般,说这是皇上应得的,就应该去给荣洌陪葬。 皇上被即刻抬回宫中,太医们如数赶来,尽力救治。 皇后也被压回宫中,但看样子是真疯了,太医也空不出手来管一个废后是真疯假疯,只能先关着。 太医们诊治了近两个时辰,最后纷纷摇头,回天乏术。 皇上虚弱地躺在床上,对李公公道:“把……把荣沧叫……进来……” “是。”李公公抹着眼泪,将太医们带下去,把荣沧请了进去。 荣沧红着眼眶跪在床边,“父皇……” 皇上目光时聚时散,声音也很低,“老六,年纪太小,资质不定。如今,朕、朕只有你一子能继承皇位。你老实、告诉朕,你的皇兄们如今这些下场,有多少是你沾过手的?” 荣沧表情不变,“父皇,一切的起因都不是因为儿臣,是兄长们贪婪,才落得如此下场。” 皇上沉默片刻,说:“是啊,你素来低调克己,不争不抢,可心里真的没有一丝贪婪吗?朕不信,朕不信你对皇位没有半点贪念和觊觎。不过……等你坐到朕这个位置,就会发现,朋友不是朋友,亲人不是亲人,到那时,你可还会觉得这个位置值得?” 荣沧平里出奇的平静,“父皇,儿臣不是没有贪婪,只是儿臣的这个‘贪’字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我大川律法数年不变,即便有些做法是过激的,是不应该的,却仍旧死板恪守。长此以往,换来的只会是百姓们的怨声,以及像祁襄那样无辜之人的心中不平。我的‘贪’,是想求一个真正的公道,让所有人不再因为律法受到不公。律法本是保护公平的,如果是不公的,就应该改掉,而不是一味地恪守,不懂变通。”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他有些话也不必憋在心里了,“父皇,您说我的朋友、亲人都会变得不是 今天这番模样。的确,如果我身份变了,身边的人自然也会变。但就算变了,只要我肯相信他们,他们也同样相信我,我们依旧如故。至于沾到权力,人心不古之事,自然有。但我更相信我挑朋友的眼光,他们都不是那种人。只要他们没拿刀子伤我,我便不疑他们。” 皇上轻叹,“希望……一切、能如你所想吧……” 无声无息地,皇上咽了最后一口气。 先皇葬礼结束,荣沧登基为帝。封自己的母妃为皇太后,太傅兼左丞相,奉北将军为忠宁侯,白君瑜为护国将军,贤珵入户部,祁襄入兵部。 只是祁襄和贤珵在登基大典过后,就直接辞了官职,表示更喜欢自由的生活。而白君瑜虽没辞官,却也向新帝告了长假,说若国有难,必当回朝效力。其他时候他就当个闲云野鹤,过一过逍遥日子。 荣沧自然明白他们的顾虑,也没有强求,日久见人心,他们的时间还很多。 祁襄三跪九叩上山,为梁福求了个长生牌位,这是他之前说过的,如今也是时候做了。 寺庙中,郤十舟正在为梁福烧纸钱。祁襄求好了长上牌,亲自上了香,才过来与师父一同烧纸。 “师父,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祁襄一路上来,膝盖和手掌都破了,额头也是红的,看着有些狼狈,但精神却很好。 “问吧。” “您当初,为什么肯帮我?”祁襄想过很多理由,却从没问过。师父对他很好,他非要问个所以然来,倒像是觉得师父是有其他目的的。 郤十舟笑了笑,将手里的纸钱全部丢进火盆,“祁襄,我是梁福的舅舅。” “什么?”祁襄惊了,这是他从来没料到的。难怪每次祭奠梁福,师父只要在他身边,都会跟他一起。 “他是我姐姐的孩子,但姐夫家遭遇变故,我赶到时,已经横尸遍野,孩子也不见了。我这些年一直在追寻他一下落。可惜我找到他时,他已经没了。” 祁襄不知道说什么,或许比起知道家中变故,梁福笑呵呵地在他身边长大也是一件幸事? 郤十舟接着说:“我虽没见过他,但从你收着的他的遗物中,的确找到了我姐姐的一枚耳环。是我亲手制的,做了姐姐的嫁妆,她也常戴着,不可能认错。” 梁福的确有这么个东西,他说自己也不知道是谁的东西,只是从小就带在身边了,可能与自己的身世有关。 “你以前常跟我提起他,我知道他跟着你这些年是平安的,是快乐的,我也就安心了。既然你代我们家照顾过他,他又那样以命护你,我若帮他护着你,他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祁襄眼眶红了,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郤十舟微笑道:“没必要伤感,你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我身边也没有其他亲人,以后可指着你为我养老送终了。” 祁襄立刻点头,“一定。师父别嫌我照顾得不好就行。” 郤十舟道:“放心,为师就算老了,身体也定然比你好,用不着你伺候。” 另一边,白君瑜也重新在道观给祁襄求了平安符,希望能继续保佑祁襄一切都好。 回到祁宅,白君瑜亲手将平安符给祁襄换上。将旧符交给白如带去观中烧掉。又亲自给祁襄的膝盖和手上了药。心疼归心疼,他知道这是祁襄一定要做的,他便不会阻止。 “新宅子已经收拾好了,等你这些小伤结痂了,我们就出发。”白君瑜笑道。 他又购置了一个新宅子,依山傍水,环境清幽,还有几块地可以种着玩,他准备带祁襄去那边住一阵子,也方便祁襄休养身体。 “好。昨天贤珵过来,说想给彩罗开分店,正好我们路上可以看看。” “也好。”祁襄做生意存些私房钱也是应该的,只要祁襄愿意,他不会阻止。 “昨天贤珵还跟我商量,说下个月去找我们,让我们给他腾个小院。” “休想!”他才不愿意让别人来打扰他们。 祁襄压着嘴角的笑意,“我不是想种些菜吗?正好他来了,可以帮我们看菜,我们可以再去周围走走。” “有道理。”白君瑜顿时就不反对了,种菜其实也挺辛苦的,他不可能总让祁襄动手,祁襄玩一玩就得了。有贤珵打下手倒是合适。 “那就这么定了。”祁襄站起身,“走吧,伯母的玫瑰花饼应该做好了,我去吃个热的。” 白君瑜笑问:“要我背你吗?” “不用,我能走。” 白君瑜便牵住他的手,道:“那走吧。” 【正文完】 第91章 番外一 白君瑜新买的这个宅院可以说山明水秀,三进了院子,地方很宽敞,可以种菜的地在院子外面,从后门出去就是,还是比较方便的。 这次两个人只带了白如过来,其他的都准备自己动手。白如也只是帮着打个杂罢了,不是非要让他来伺候的。 清早,主院就闪起一片刀光剑影。兵器相撞的脆响和被内力扰乱的风动,与这静谧的环境并不协调。 祁襄和白君瑜在院中切磋武艺,现在天气暖了,祁襄起得也早些,不用担心早上的寒气会让他身体不适。 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在院中穿梭,白君瑜的功夫更为传统,一招一势力道十实,是战场上最能与人正面迎战的身法。但祁襄是半路出家,没有扎实的基础,所以更多用的是巧劲儿。加上却十舟的武功招式本就刁钻,所以在与白君瑜切磋时,如果祁襄用了全力,白君瑜还真打不过他。但这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游戏,没必然非得以取胜为目的,所以祁襄有时也会故意输一下,或者真的体力到后面跟不上,也会落了下峰。 而白君瑜对跟祁襄切磋也是乐此不疲,越了解祁襄的招式,他就像探究了新学问一样,越觉得有意思。无论打不过,还是祁襄让他,又或者祁襄体力跟不上,他都欣然接受。这对他来说不是比试,只是增进感情的方式。 今天祁襄先投降了,他已经打到了体力下滑的时候,心里又惦记着要做的事,就没了缠斗的心思——因为今天是种菜的日子! 祁襄没种过菜,除了好奇,还有些没经历过的期待,希望自己的菜能种得好些,收获的时候可以运进京中一些,也能闲聊时拿出来说几句。 白君瑜知道祁襄怎么想的,也不好扫他的兴,像他们这种没什么经验的人,种出的东西肯定没有老农来得好,但能让祁襄高兴,辛苦些也是值了。 于是饭后,两个人带上东西,就去播种了。 地是昨天翻过的,坑也挖好了,就等今天种了。 与其说是劳作,这对祁襄来说就更像是闲来的消遣。他认真地撒种子,小心地埋上土,浇水也要不多不少,白君瑜听他指挥着,像个任劳任怨的小弟。祁襄畅想着这些蔬菜都长起来后会是什么情景,白君瑜老实听着,不时附和几句。 “我听说菜长得挺快的,到时候我们可能吃不完,可以运回京中。”祁襄说。 “嗯,这里离京中也不算远,运回去问题不大。”白君瑜捧场。 “如果还吃不完,那就拿到集市上卖掉,应该也很有意思。”祁襄又说。 “也可以,去赶集也是看看一般百姓的生活,他们的集市并不常有,听说很有意思。”白君瑜继续捧场。 “集市上若有小巧的东西,和在京中不常吃的野菜买,也可以尝尝时鲜。只是不会做,可能味道差一些。”祁襄还说。 “可以请教一下农家女子,他们肯定会做。”白君瑜依旧捧场。 “那就这么说了。”祁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原本我以为不会太累,不过实际做下来,并不轻松。” 他也不得不承认想像和现实是有差别的,但心情还不错。他们的地也不大,种起来花不了多少时间,很快便弄完了。 白君瑜草草收拾好东西,略有些后悔让祁襄来做这个,是挺累的,“快回去休息吧,白如煮的甜汤现在喝着应该正好,回去喝一碗能解解乏。” 祁襄看了一眼自己种的地,虽说还光秃秃的,但还是很有成就感。 “也不知道贤珵什么时候来,有他帮着看地,我们可能会更轻松些。”祁襄说。他的身体什么情况他太知道了,他也不可能把所有事都推给 白君瑜,如果能多个人帮忙,这菜估计会种得更好吧。 安逸的生活单调却不乏味,白君瑜不时带祁襄上山是打些野味,遇到上山摘野菜的老农,也会用野味跟他们交换一些,渐渐地认识了不少可以食用的野菜,也掌握了烹饪方法。 祁襄也正式开始学习医术,每天要背的东西很多,但以他过目不忘的本事,也不多难,就是要多用些心才行。 地里的菜也抽芽生长了不少,祁襄挺高兴,白君瑜也不好打击他,他昨天去镇上给祁襄买蜜饯和点心时,看到别人家的菜地,已经长得是他们两个大了。 祁襄揣了一兜蜜饯,去地里拔野草。他们地小,就算长草也不会有很多,但祁襄检查得很认真,还琢磨着有了这次经验,他是不是可以跟贤珵一起包一大片地,或者一个山头,用来种菜和采山货,这样一年四季可以做腌菜买。京中腌菜的种类很少,但各地其实都有自己腌菜的配方,完全可以学起来,开个腌菜店。天热的时候可能以开胃为主,但天冷的时候,很难吃到新鲜蔬菜,这种腌菜必然是受欢迎的。那些富贵人家自不用说,只要价格合理的,百姓家也可以尝到鲜,没有理由拒绝。 白君瑜回了家里的信后,到地里来找祁襄,打开后门便道:“阿景,贤珵来了。” 祁襄一乐,“来得真是时候。” 往嘴里丢了颗蜜饯,又喂了白君瑜一个,祁襄才绕过他去见贤珵。 “精神不错嘛。”看祁襄这状态,贤珵特别安心,果然,祁襄的身体就得靠好生休养,少操心,多享乐。 “还行。你能找到这儿也挺不容易的。应该提前说一声,我让白如去下面的镇上接你。”他们这里不太好找,得从一个小路穿进来。 贤珵接过白如端来的茶,笑道:“问了几个下面村子的老伯,他们告诉我的。我想着你这儿本来也没几个人,再把白如叫去接我,你再有不方便的怎么办?” 祁襄轻笑,“我哪有那么多事?不过你来的正好,我带你去看看我的菜地,长得可好了。正好我又新想到一个生意可以做,我们边走边聊?” 贤珵昨晚怕路不好走,在镇上歇了一晚才过来的,这会儿精神好,也不累,欣然应道:“走吧。” 白君瑜让白如安排小松他们,自己跟着祁襄一起去了。 路上,贤珵也顺带参观了小院,觉得舒适安逸,如果不是家里还有祖父在,他真想也弄这么个院子,就隐居在此,每天逍遥自在的,岂不美哉? 出了后门,祁襄介绍起了自己的菜地,告诉贤珵他们都种了什么,也说了自己的主意。 贤珵看着这些小叶子,表情有些纠结,考虑着说辞,道:“那个,闻景,你最近去村上看过没?” 祁襄摇头,“没去村里,去镇上逛过,走的小路。” 他们这边有两条路,一个是贤珵正常过来走的路,能路过三个村子,方便马车往来。另一个是小路,靠着山,沿着那条路下去可以直接到镇外的树林,再走几步就是镇上了。祁襄喜欢走这条小路,尤其是跟白君瑜两个人一起,也没有其他人,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他们可以一直牵着手,直到进镇上。 贤珵咳了一声,“你知道吗?村里的那些菜……”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祁襄身后的白君瑜瞪了一眼,直接把他的话噎了回去。 白君瑜无声地做着口型:不许说。 贤珵简直看不懂白君瑜,白君瑜明显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的,却不告诉祁襄,就为了哄祁襄高兴?这难道就是爱人间的小心思?反正他是不懂,但白君瑜不让他说,他肯定不能说,只得硬生生道:“那些菜和你这些长得差不多, 我还挺意外的,你居然种出的菜还不错。” 祁襄乐了,“我也没想到还成,等成熟了也给太傅送些。” “好啊,祖父一定高兴。”不能说祁襄种的菜不能吃,吃是肯定能吃的,只是看着太小了。估计假如别人的菜卖三文,那祁襄这个只能卖一文。 白君瑜适时的插话,“阿景,我觉得腌菜铺子完全可以开,京中人肯定喜欢。师父走南闯北的,吃过的各地腌菜肯定也多,可以问问他的意见。但购入土地种菜就算了,大川的地本就不足,用来种粮食更为有利。不如你与农家签定收菜文书,低价收购,那农家也能贴补些家用,肯定是愿意的,也是帮扶百姓了。你要喜欢种菜,咱们在祁宅开这么一块地也是完全可以的。至于一些无人的山头倒是可以包一些,山上的野菜不是家种的,味道也独特,无论是采来卖还是做腌菜,都很合适。” 贤珵跟着点头——白君瑜看来还没有真昏头。种菜是可以请人来帮忙,但农忙时节,农家自己人都不够用,很少会空出人来去打零工。而且如果让祁襄负责管种菜这事,为了凑人再带些本身也不会种的,种出来的菜都跟这块地似的,那真是要赔到哭。 祁襄没往细里想,只觉得白君瑜说得很有道理,现在土地珍贵,还是不要乱折腾了。这事他本就想让白君瑜参与,如果到时有人借他用土地种菜一事参白君瑜一本,他们都为难。 “也好,那就不折腾地了,找些菜种得好的农家定期收便是,不过地方不能离京中太远,不然怕运回去不新鲜。”祁襄说。 贤珵赞同,“那一会儿我们再详细商讨一下。还有彩罗分店的店铺,也要再看看。” 祁襄没意见,做生意本也是个繁琐的事,多商议总是再所难免的。 祁襄午睡时,贤珵找上了白君瑜,“你没看到村子里的菜的长势吗?” “看到了。”白君瑜一边帮祁襄熬补药,一边不经意地说。 “那你还不让我说实话?菜长得不好,不是应该找个老农来指点一下吗?” 白君瑜用蒲扇扇着炉炭,说:“我又不是真要让他种出什么来,只是让他图个乐儿。这东西种小些也能吃,想种得好经验是一方面,搭理照顾是另一方面。太累了,我不想他累着。至于我,打理菜还不如多用些时间陪他,打理他的吃穿用度,这对我来说更重要。” 贤珵无言以对。白君瑜在尽力地对祁襄好,他能说什么呢?只能支持。而祁襄觉得种菜是个乐事,这就够了,只是种出来的东西小些,又不算浪费,他也实在没必要多说什么。 “看你们这样,我有时候也觉得挺羡慕。”贤珵靠在门边,有些感慨地说。他有过一任妻子,也自认是个温柔的丈夫,但与白君瑜相比,实在是做得太不够了。 白君瑜抬眼看他,“你也应该考虑续弦了。” 贤珵无奈,“之前祖父只是太傅,也还好说。但现在又做了左相,家里的地位这么一抬,我反而更不好找了。肯定不会找高门大户,之前不愿让皇上忌惮,现在也一样。但小户的人品信不过也不行,怕是个贪婪无度的,连累祖父。而那些老实人家,摸不清贤府情况,估计也怕女儿进门受搓磨。我也很难啊。” “慢慢来吧,遇上合适的比硬去找要好得多。”白君瑜直到遇上祁襄,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适合”二字有多重要。 “我懂。” 白君瑜起身,将手里的蒲扇塞给贤珵,“你帮我看一下药,我去看看阿景。” “他不是在睡吗?看什么?”看着药不是问题,但白君瑜去看祁襄什么?祁襄又不会跑。 白君瑜头也不回地说:“看他睡得好不好,有没 有做噩梦,有没有踢被子。你不懂,就别问了。” 贤珵感觉自己受到了歧视,狠狠地摔了蒲扇,大声道:“我成亲的时候,你还没牵到祁襄的手呢!” 白君瑜一笑,“有什么关系,现在他是我的了。” 第92章 番外二 既然确定要开腌菜铺子,祁襄便立刻给师父写了信,详细询问了大川之内师父吃过的腌菜,并把会符合京中人口味的特别标注出来。因为有些地方的腌菜在当地是很受欢迎的,可味道会很重,放到京中卖,顾客有限,就不值得折腾一通了。 彩罗的新店,祁襄和贤珵一起定了几处,最后还是看租金是否合适。没挑那些能与京中媲美的城中,而是挑了次一级的。繁华的城里根本不缺好的的成衣店,竞争太大。他们能在京中站住脚,是因为家中的关系,各个官宦之家愿意捧场,是彩罗前期主要的收入来源。但放到其他地方,恐怕就没那么吃得开了,与其硬碰,不如小本经营,踏实赚钱更好些。 除了这些,祁襄和白君瑜也如之前说的那样,把贤珵丢在宅院里看地,两个人去周遭城镇小玩了几日。 贤珵不好跟去凑热闹,显得自己太碍事,自己又占着他们的院子自在度日,好像给他们看几天门也是应该的。他也有认真考虑过是不是要趁祁襄不在,找老农来帮着看看那些菜。但想到白君瑜的那番话,还是放弃了——只要祁襄高兴就得了。他折腾这些,未必是祁襄想要的,反而没意思了。 贤珵在这边住了一个多月才回京。如果不是需要他回去提前看开腌菜铺的店面,他还能再住上一阵。 祁襄回来后,仍每天都细致地照顾着自己的菜。该攀架的也都给弄上了,不美观,但和结果比起来,这种细节并不重要。 菜的成熟时间比较短,三个多月有些就已经能收一茬了。原本是想让白如送到京中给长辈们尝尝就好,但贤珵那边找好了铺子,需要祁襄回去定一下,再起了名字好做牌匾。 祁襄考虑了一下,之前的探路兵有一半多进了忠宁侯的军营,也就是之前奉北将军的军营,剩下的一部想离开京城,过得悠闲些,祁襄也都给了足够的盘缠,让他们有需要可以随时回来找他。还有一部分还继续跟着他进了祁宅做杂事。祁宅不大,人口也简单,倒是没什么可忙的,但那些人都忙惯了,骤然闲下来反而很不适应,没事就跑去师父在外的宅子帮着种草药。祁襄准备这次的铺子也安排自己人去当掌柜的、小二和帮工,让大家有些事做,也不至于天天找事干了,还挺费事的。 带上自己的菜,招了个短工帮着看菜地,祁襄和白君瑜就启程回京了。 祁襄已经发现自己种的菜比街市上卖的小了不少,他也觉得有些拿不出手,但带都带了,也不好浪费。当然,他也没有怪白君瑜没提早跟他说,白君瑜现在就是他做什么都说好,根本不可能打击他的。这也是白君瑜的好意,他更没有理由不满了。 “要不……我们买些像样的菜带回去?是不是更好看些?”祁襄很少有觉得拿不出手的时候,这回算一次。 白君瑜道:“没必要,重要的是心意。门面充得好看了,心里可能更别扭。” 祁襄锤他,“我这不是怕伯父伯母顾着我的面脸,看到这菜实在不知道从何夸起,徒增尴尬吗?”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尴尬的?别想那么多,反正送给长辈的只是一份心意,更多的还是我们自己吃。我们觉得好就行。” “你这算不算强行安慰自己?” 白君瑜失笑,“我是真心觉得好。而且我们吃的时候不也觉得味道不错吗?” “这倒是。”菜刚成熟时,他们就忍不住吃了几回,味道是真没差的。 回到京中,祁襄先回了祁宅。郤十舟看到祁襄带回来的菜,点头道:“不错,挺像样的。今晚让厨房做了,潘管家昨天腌了萝卜干,说给你配粥吃,你今天多吃点。” 祁襄笑了,“好,一会儿给侯府 送完,就回来吃饭。” 潘管家看着祁襄带回来的菜,感慨道:“公子都会种菜了,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祁襄觉得潘管家夸得有些过了,“种得不好,差得远了。” “不能这么说,我看挺好的,叶子鲜嫩,果实也饱满,而且小的才精实,肯定好吃。” 祁襄觉得有时候长辈给的表扬很盲目,让他也有盲目的自信。 来到忠宁侯府,白观游和白夫人早在等他们了。 看到两人进门,白夫人赶紧拉过祁襄打量,“不错不错,没瘦,也没黑。” 祁襄笑道,“那边空气好,景色也好,心情舒畅,身体养得还不错。” “那就好。咱们府上从变成了侯府,这一天天想拜访的人越来越多。也不能一概不理,多少要应付一下,也是忙乱。我就不留你们在府上小住了,怕是休息不好。” “离得近,我随时可以过来,留不留宿都无妨。” “也是这么回事,住得近也是好处多多。这几个月我们和你师父及潘管家没事也会多走动,这多几个人听我啰嗦几句,我这心情也好些。” 祁襄笑说:“的确今时不同往日,您要应对的也多,也是没办法。蒙受皇上圣恩,也得接着这些后续的事。” “是啊。不说这些了,我看看你种的菜。”白夫人伸手拿过篮子,“怎么突然想要种菜了?这也太辛苦了。” 祁襄认真又谦虚地说:“种得不好,您别介意。只当是一份心意吧。” 白夫人揭开篮子,立刻感叹道:“哎呀,种得真好。不用那么谦虚,这种得多水灵啊。侯爷,你看看,是不是很好。” 白观游也凑了过来,非常诚恳地点头,“是不错,闻景果然是学什么都一学就会。” 祁襄无奈道:“真的跟街上卖的差一些。” “你第一回 种,差一些是正常的,依我看也没差很多。”白夫人将说:“要是换我种,可能什么都长不出来。” “其实也还好,没那么难。”祁襄都不知道自己以什么立场说这话的,但相比白夫人,他多少也算有过一回经验的人。 白夫人将篮子递给丫鬟,“让厨房给做了,晚上我和侯爷尝尝。” “是。”小丫鬟捧着篮子就出去了。 祁襄在心里叹气——对自己的盲目认同,侯爷和夫人也是有份的。 不过再转念去想,也是因为他们都拿自己当家人,当孩子,所以才会更多的是赞同和赞扬,对他的认同和相信也是源于此,其实是件很很让他暖心的事。 次日,白君瑜进宫觐见,他是隔了几个月才回京,肯定要进宫面圣的,顺便也带了他们种的菜。 荣沧对他们真的一如往常,只是他们自己各外谨慎,也是不想给荣沧添麻烦。能少一事,也就更容易维持他们曾经的同窗之情。 “你们是不是觉得朕没见过世面?朕就算没买过菜,也是见过的,绝对比你们这些大。”荣沧倒不是嫌弃,只是白君瑜一副很自豪的样子,他实在不知道是什么让白君瑜这么自信地把这些呈到他面前。 “第一次种,小些总是在所难免的。皇上理解一下吧。”白君瑜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本也没有多少,祁襄说应该给您送一些,这才挑了些好的包进宫来。” 以前他还会在荣沧面前称祁襄为“阿景”,但现在的身份已经完全不同了,他只得叫祁襄全名。 “这还算好的?”荣沧都不知道说什么,这也就是他们给的,换作别人,他定会以为是来糊弄他的。 白君瑜说:“皇上,臣能让祁襄动 手种地,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他能种成这样,臣觉得非常难得,是应该赞扬的。当然了,鼓励就算了,这么辛苦的事,他以后还是少沾手得好。” 荣沧无语到失笑,“那朕是不是还得赏他个匾额,写个‘大川菜王’之类的?” “皇上的心意臣代祁襄领了,那个就不必了,以免他受之有愧,真开始认真学习种菜了。” “朕明白了,你这回觐见,就是想跟朕说你们感情有多好吧?朕早就知道了,不需赘述。”荣沧同他玩笑。 气氛好,白君瑜也让自己失礼了一回,“因为还会更好,所以想跟皇上说说。” 荣沧哈哈大笑,“朕也是服气了。自己的爱情显摆到皇上面前来,你大概是大川第一人。” “因为是您,臣才敢说。”这话是不假。 荣沧挺高兴,“那改天祁襄身体舒服些,你带他进宫来吃饭吧,再叫上贤珵,咱们几个也很久没聚了。” “遵旨。皇上可要带皇后?” 荣沧登基一月后,与当今皇后大婚。皇后是侯门女子,性格爽利却不霸道跋扈,与荣沧很合得来。 “为何问这个?”提到自己的皇后,荣沧也是一脸温和。 “皇后在,祁襄会不好意思,臣也不好意显摆了。”白君瑜耿直道。他们几个人说说是一回事,有女子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荣沧爽快地笑道:“不带她,就咱们四个。” “那好,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荣沧随后将一道折子递给白君瑜,“你看看这个,公西直想到京中游玩,怕身份不便,特地来请旨。祁襄与他最熟,他们与大川又一向和睦,朕没想拒绝。接待一事,你们就多费点心吧。” 上回想让公西直来,这人没来。现在来了,白君瑜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立刻道:“皇上放心,臣一定将公西王子安排妥当。” 第93章 番外三 公西直到京时,已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在这段时间里,腌菜铺子已经开业,生意很不错,那些探路兵每天有的忙,脸上的笑意也是有增无减。彩罗的分店也开起来了,不如京中赚的多,却也是一份可观的收入,祁襄和贤珵都很满意。 公西直也算颇有面子了,是祁襄亲自到城门口接的他。白君瑜原本也想跟去,奈何有军务要忙,只得作罢。 “阿襄,好久不见!”公西直一如既往地温柔热情,给了祁襄一个拥抱。 祁襄也拍了拍他的肩头,笑应着:“是啊,很高兴你能来。” “我说过会来看你,就一定会!”公西直放开祁襄,打量了一番,“气色好了很多啊,看来白将军把你照顾的不错。” “他很用心。”对于白君瑜,祁襄向来不吝啬于表扬,“走吧,我们先回去再说。” “好。” 这次皇上特地恩准,让公西直不住驿馆,住到祁宅去。 潘管家已经带人把院子出拾出来了,各方面也尽量安排妥当。就算公西直不挑剔,也万万不可怠慢了。 安顿好公西直,祁襄道:“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千万别见外了。” “放心,我与你还真没有可见外的。”公西直笑道:“我给你带了些东西,你快看看喜不喜欢。” “你也太客气了。” “应该的,就是觉得合适你,你会喜欢。” 公西直正要献宝,潘管家就赶着来说白君瑜回来了。 于是两人先去了客厅。 白君瑜一副主人家的样子,对公西直道:“王子到来,有失远迎,失礼了。” “白将军客气了。白将军回来得正好,我给阿襄带了些礼物,将军也一起看看吧。”公西直心里也是有两个想法的,一是提醒白君瑜,要继续对祁襄好些,祁襄可是有他这个朋友撑腰的;二是让白君瑜感到羞愧,他相信自己的礼物白君瑜肯定都没送过,这样白君瑜就不好意思在自己面前显摆了。 “王子客气了。阿景什么都不缺,但王子的心意我还是代阿景谢过了。”白君瑜心里闷气,原本应该是他得瑟的时候,怎么让公西直占到上峰了?但公西直又是阿景的朋友,他还不能硬不给面子,真是太难了。 “不过是些小巧的东西,博阿襄一笑罢了。”说着,让手下的人把东西抬了进来。 祁襄托着下巴坐在一边,没发表任何意见——公西直的心意他明白,白君瑜的心思他更明白,一个是出于朋友的,一个是出恋人的,结果都是为了他,而他也明白公西直对他没有别的心思,所以这份情谊就更难得了,他也不能不给面子,只能沉默以对。 公西直先拿出一对紫玉杯,“这杯子在月光下格外好看,倒上果酒,能让酒味更为温润,你今晚可以试试。” 祁襄拿起杯子把玩,手入温凉,触感细腻,对光一照更是通透,一看就是上等的好玉。 白君瑜面无表情,但心中却不以为然,先不说祁襄基乎不喝酒,就是这样的玉杯他都不知道送过多少,但祁襄最爱用的还是那个紫砂的,所以有的时候再名贵,也不如实用重要。 公西直又拿出一床被子,“这是上好的蚕丝被,南国才有的东西,又轻又暖和,大川冬天冷,盖着肯定特别好。” 祁襄试了试,果然很轻,“有心了。” 公西直笑道:“别客气,我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白君瑜悠哉的喝着茶,祁襄喜欢盖重被子,这是旁人不知道的。而且退一步说,就算祁襄盖了这 被子,也是跟他一起。 公西直随后又搬出一盆花,“这是细叶昙花,特地让人找来的,已经结了花包,你好生养着,说不定能看到昙花一现的样子。” 细叶昙花不多见,的确是难得了。祁襄笑道:“这样好的东西,给了我是可惜了。” 白君瑜别过头去,嘴角挑了挑——祁襄大概只对种菜有兴趣,他们花园里那么多花,也没见祁襄上心过。 公西直不在意道:“养花谁都会,你家里肯定也不缺花匠。至于能否看到花开,就全看缘分了。” “说得也是。谢谢了。” “你我之间,客气什么?” 随后,公西直又拿出一些小玩意儿,都是平时给祁襄把玩的,精致又小巧,一看就是真用过心了。 看完这些礼物,祁襄让潘管家都帮他收了,“你这样费心,反倒显得我安排的游玩没什么意思了。” 公西直摆摆手,“我主要是来看你的,京中上回已经基本游玩过了,无妨。” “我开了一家腌菜铺子,今天也准备了不少,肯定有你没吃过的,中午多吃些。”祁襄笑说。 “好啊,很期待。” 祁襄午睡时,白君瑜安排着人把公西直送的东西安排好。一些小玩意,祁襄可能会想玩的,白君瑜也没吝啬,都放进了匣子里,准备书房放一些,卧室放一些。昙花则摆在了院子里,让花匠盯着。被子让潘管家给收起来了,等过些日子与棉花被叠在一起,缝制成一床,这样既暖和,又有祁襄喜欢的重量。 公西直溜达过来,就看到白君瑜在院里做安排,晃了晃手里的酒瓶,道:“白将军,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白君瑜略想了一下,说:“去花园的亭子里吧。” “正合我意。” 白君瑜让厨房备了下酒菜,既然是喝酒,就应该有个喝酒的样子。 亭子不大,中间一张石桌,祁襄和白君瑜天热时,会在这里下棋,避光又凉快。 公西直给白君瑜倒酒,“我看阿襄气色不错,便知他的日子过得舒心。我也就放心了。” 白君瑜只是之前有些不爽,却没有幼稚到非要跟公西直对着干,“对阿景,我肯定是上心的。” “阿襄前些年过得不容易,作为朋友,我难免心疼他。但码归一码,既然现在阿襄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作为朋友,必然是要祝福他的。我也没有想与你一较高下的意思,这本也不是一较高下的事,我对阿襄也没有非分之想。所以希望白将军不要对我有所敌意,否则为难的还是阿襄。”既然祁襄和白君瑜已经很稳定了,他无论处于什么立场,都希望两个人继续好下去,而不是用试探的方式给祁襄添堵。 既然公西直先把话说开了,白君瑜自然也不会矫情。何况以祁襄对他的感情,就算别人有非分之想也没什么用,“之前我与王子不熟,以后多加了解,想必是能合得来的。” “我也这样想。所以接下来几天阿襄必然陪我多一些,你不要介意才是。”公西直觉得自己心里想得很明白,但嘴上有时候真的很欠,觉得这样逗一逗白君瑜很有意思。 白君瑜勾着嘴角,道:“无妨,白天我有军务要忙,阿景带王子四处走走,也是打发时间了。晚上阿景必然是陪我的,白天若有什么趣事,阿景也尽可跟我说。” 公西直无语,这白君瑜也就表面看着还老实些,实际上对祁襄的事,真是寸步不让,口头便宜都占不上。 白君瑜心情不错,至少在对祁襄的占有这件事上,他是从来没输过的。 之后的几天,祁襄白天陪着公西直四处逛吃,有时候 就是去听书、听戏,一听也是一天。或者去书斋看书,听书生们辩论,也是很有意思的。晚上祁襄回来,时间自然是白君瑜的,与白君瑜聊着聊着就睡着了,睡得也很踏实。 白君瑜不会在公西直面前对祁襄动手动脚,最多就是牵个手罢了。他们私下在屋里,怎么样都是情-趣,但在祁襄的朋友面前,做不合时宜的事,那是对祁襄的不尊重,也不是应有的占有欲,这些白君瑜还是分得很清的。如果是在贤珵面前,他们彼此都很熟了,他偶尔偷偷亲祁襄一下,无论贤珵发现与否,都不会觉得太尴尬。 公西直在京中住了快一月,才离京回家。 祁襄也开始将更多的精力放到了背医书上,偶尔和贤珵聚一聚,或者皇上叫他们进宫吃饭,日子过得简单而平静。 这天,皇宫里—— 皇后给皇上送今日的汤品,见皇上拿着笔,似乎要下圣旨,却又不知从何写起。 皇后直爽些,却不傻,既然皇上没避讳她,她便顺着问了一句,“臣妾多嘴,皇上可是要赏人?” 荣沧笑道:“是啊。祁襄拒了兵部的差事,但朕总觉得要赏他点什么,才能让他不被人看轻。也是表明朕态度,朕对他和君瑜的事是不反对的,让那些别有用心的官员也长个脑子,日后若有人敢用这事参君瑜,别怪朕不顾君臣之情。” 皇后对这事没什么看法,“皇上说得有道理,那皇上想赏些什么?普通金银是否太寻常?” “嗯,金银要赏,但不是重点。以前祁襄没去西陲时,有‘风华公子’之称,但也只是他人的赞誉罢了。所以朕想用这个名号封他,只是不知他会不会喜欢。”荣沧还是在意祁襄的喜好的。 皇后细想了想,说:“臣妾觉得这称号不错。该是他的,总要正式还给他才是。臣妾也见过祁公子几面,的确是个风华无双的人物。您又常夸赞他睿智,这个称号是再合适不过了。而且有皇上亲封,便更是独一无二了。” 荣沧又想了一番,也觉得没什么不妥,便道:“那就这样定了!” 三日后,圣旨到。 风华公子的名号又重新回到了祁襄身上,还是以这样隆重的方式。祁襄明白皇上的用心,也不免想到从前在学堂上的的种种,心里很暖。 他一直觉得自己风华已眇,但在他人心里却是——曾经风华今犹在,在心、在骨,更胜从前。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