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穷》 第1章 临岚市的夏天一向闷热,从五月开始就不断升温,空气又闷又潮,多半人都懒洋洋的,不怎么想动弹。 临岚三中的致远楼一楼是高一,午休时分,比起楼上,高一显然活跃得多。 尤其是高一三班。 因为三班前几天来了个转学生。 沉溺在枯燥的学习生涯中的学生们总是对新来的家伙很感兴趣。 童淮约打篮球被放了鸽子,上楼教训完人,手插在兜里慢悠悠地下楼。 楼梯口聚着几个女生,正叽叽喳喳地说话,讨论转学生的话头,又把他给夹了进去。 童淮脚下顿时一停。 “三班那个转学生太强了吧,一来就把我们班崔建蹬到了第二。” “月考而已嘛,真章还得看期末考。” “不吧,这次月考这么难,我全科低飞,今天回家都不敢喘气了,夹着尾巴做人。” “哎,对了,我送作业本去办公室,看到了成绩表,陈老师桌上放着他们班童淮的成绩表。就那个童淮,你们知道吗?” “三班那个?听说校霸看到他也要绕道走,怎么了?” “他不是一直吊车尾吗,英语考好高哦,我还以为看错了。” 其他女生纷纷露出“哇”的表情。 没等她们继续“哇”下去,童淮从楼梯口探出头:“看清我几分了吗?” 声音冷不丁在背后响起,几个女生一个激灵,一脸见鬼地转过头,看到他,脸纷纷红了。 童淮头发发梢微卷,天生的,颜色和眼珠一样偏浅,看着天然无害。以前教导主任还以为他染头又烫头,偏他又长着张乖巧帅气的脸,嘀咕了好一阵。 提到他的女生被他看着,嗫嗫嚅嚅:“没,没看清……挺高的。” 童淮心满意足,眼睛一弯,笑眯眯的:“超常发挥。” 屁的超常发挥。 童淮小时候在国外住过,英语口语和读写都不错,只是每次考试都一蒙头睡着,懒得写。 这次好好考是因为他爸的威胁。 那几个女生看到他笑,脸更红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搭肩地一溜烟跑了。 童淮走到教室门口,还没进门,想起早上教室空调坏了。他热不得,整个人都有点蔫蔫的,准备翘课找个有空调的地儿,伸手在兜里摸了摸,找到手机,刚点开微信,背被拍了下。 一转头,戴着黑框眼镜的小班长站在他背后:“你跑哪去了童淮,陈老师找。” 陈梧,教英语的。 童淮半死不活的神经活跃起来,眼睛亮亮的,琢磨着老师是要叫他过去表扬表扬? 毕竟他全科除了语文,分数常年在二十分上下游走,这次英语好好考,算是一飞冲天了。 童淮心里美滋滋的,把手机揣兜里,没注意小班长的脸色怪怪的。 办公室有空调,午休时老师们能坐在办公室的都不想挪窝,高一年级的老师大部分都在里面,午睡的,批卷子的,坐着发呆感受人生的,和其他老师谈班里学生成绩的,全部凑着。 童淮一进办公室就有了笑脸,走到中间那个男老师的办公桌前,叫了声:“陈老师,找我有事?” 陈梧抬起头,脸色却和童淮想的天差地别,紧紧绷着:“连声报告都不会喊?” 童淮不怎么在意,哦了声:“报告。” 陈梧没吭声,从旁边抽出张卷子和成绩单,往桌上一拍,指尖在上面点了点,示意童淮看。 成绩单上是本次月考的成绩,童淮的其他科分数和以往一样,整整齐齐,除了英语,居然上了一百。 这次月考难,他们班上一百的也不多。 童淮当了十几年学渣,简直要飘了,勉强维持矜持。 陈梧眼里流露出厌烦:“童淮,你要作弊也不悠着点,一下窜上三位数!你看看你这狗啃的分数,不觉得这分数刺眼吗?” 他声音没控制,办公室里老师本来就多,长着耳朵的都听到了,闻声都飘来目光,童淮顿时被十几双眼睛盯住了。 童淮的笑意一点点僵硬在嘴角,反应过来,解释:“我没作弊……” “还狡辩。” 陈梧哼了声,往后一靠,眸光冷冷的,“你以为老师那么好糊弄?成绩差也没什么,老老实实地考试,分数都是自己的,作弊有什么意义?你拿到个不属于自己的分数就开心了?欺骗老师、欺骗家长,更欺骗自己!” “老师,您说我作弊,有证据吗?”童淮忍着气。 旁边看热闹的其他老师闻言点头,觉得陈梧不太厚道,教育学生也不挑个没人的地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老陈,没证据就这么说人家孩子不好吧。” “证据?证据就是这堆成绩单。”陈梧又从旁边抽来几张成绩单点了点,“你们看看他以前的成绩,学习不好没什么,人品败坏就没救了。” 童淮从小被捧着长大,小少爷脾气,哪儿被人这么说过,何况旁边还有十几双眼睛盯着。 陈梧看他不顺眼很久了,估计是借机泄气。 陈梧气也发够了,又摆出副说教脸:“看看人家薛庭,十六七岁的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你妈没教过你做人要诚实……” 童淮的笑意消失,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去你妈的。” 陈梧从教多年,头一次被学生这样反击,眼睛瞪大,直接懵了:“?” 看热闹的其他老师也全部呆住。 童淮懒得再说话,在周围的窃窃私语和陈梧的怒吼里转身就走,走到门口,还能听见陈梧怒不可遏地和其他老师抱怨:“看看,这就是一个班里的坏螺丝,拉低班里平均分,不听教不服管没规矩,居然还敢骂老师!” 童淮径直走出去,关门一抬头,阴影笼罩下来,面前站着个人。 正是陈梧口中的榜样。 高高瘦瘦的少年,校服敞着,同样的蓝白相间运动服,他穿着就格外有型,比其他同龄男生好看,脸色有点懒懒的,像是没睡醒。 薛庭单手插在裤兜里,垂眸淡淡扫了眼童淮。 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童淮藏不住话,忍不住道:“喂。” 男生的视线重新回到他脸上。 “你听到了?”童淮和这位转学生没说过话,刚刚被陈梧那么一通比对,心里不太爽。 薛庭嘴角噙着点笑,似是嘲讽,语气却又很真诚:“挺飒。” 话毕,错肩而过,进了办公室。 什么态度。 童淮站在原地,半晌磨了磨牙,心里骂了句草。 午休当然没得到休息,童淮被教导主任拎去了办公室,压着他给陈梧道歉。 童淮的家长忙,来不了,除了家长也没人管得着童淮,他冷眼看着陈梧,梗着脖子:“他先给我道歉,我就给他道歉。” 章主任头疼:“再怎么样,骂老师就是不对!” 童淮手插在兜里,无所谓地偏开头:“那老师就可以当着一群人的面随意污蔑学生?” 陈梧好面子,当然不可能给童淮道歉。 童淮又犟,死活不肯开口。 高一刚开学,童敬远就先给学校捐了一大笔,嘴上说着不用给童淮特殊化,但不看僧面看佛面,学校也不好真把童淮怎么了,说教几个小时,罚他写三千字检讨,才把他放走。 回到教室,下午第二节 课已经快上完了,向来不苟言笑的数学老师正在夸薛庭,全年级只有他一个人把最后一道大题的二三小题做出来了。 学校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学生们就指望着八卦消消暑,几小时过去,童淮作弊、童淮当场骂老师的八卦已经传遍,大伙儿都朝他挤眉弄眼,作不作弊没太在意,因为都被后面那条给盖过去了。 敢当众骂老师,牛。 童淮觑见薛庭,心里烦得不行。 被说教的这几个小时,章主任没少拿新的心头宝薛庭当正面例子。 下节课是化学,老师提前让课代表去拿了卷子发下来,课代表是个女生,鼓起勇气找薛庭,问他能不能帮她发,正好认认班里人。 薛庭抬了抬眼,点点头,顺手写完手边卷子的最后一题,站了起来。 教室里空调还没修好,薛庭起身时带起阵热风,扫过来些许清爽好闻的味道。 课代表舌头打结,赶紧跑了。 薛庭其实谁也不认识,但他天生有从容不迫的淡定气场,慢吞吞地看着名字,其他人笑嘻嘻地举手自报家门,等着他认脸。 认不认也无所谓,反正期末在即,快分班了。 童淮被一群来慰问的人围着,坐在最后一排,瞅着薛庭走过来,下意识坐直了点。 下一刻,薛庭把另一个人的卷子给了他。 童淮不可置信:“你眼瞎?我叫什么你不知道?” “……”薛庭的目光在他的小卷毛上扫了眼,又看了看手里最后一张卷子上写得龙飞凤舞亟需亲子鉴定的名字,艰难地辨认了一下,“童准?” 童淮黑了脸:“可能不太准,差一点。” 薛庭把卷子递给他:“那下次写准点。” 旁边一群人顿时全笑趴了。 一整天的倒霉事虽然不是因为薛庭而起,但他的确像一泼汽油,把童淮的火给浇得更烈了。 晚自习快下时,他还接到童敬远的电话,为今天辱骂老师的事教训他一通,顺便提到薛庭:“老师说你们班有个成绩很好很乖巧的转学生,你多向人家学学。” 靠。 童淮的火彻底给撩起来了,掀起眼皮扫了眼斜前排的男生背影。 心想,这梁子咱算是结下了。 第2章 童敬远工作忙,时常飞外地,要么就在公司加班到深夜,抽不出时间来教训童淮,只在当晚又打了个电话来。 童淮委屈了一天,小脾气上来,摁着免提把手机放桌上,边吃着陈阿姨做的夜宵,边拿起psp,对他爸说什么不理不睬。 童敬远隐约听到游戏机的声音,知道他肯定没听自己说话,想了想,问起具体情况。 童淮喝了碗冰镇绿豆百合汤,心情稍稍回复,纡尊降贵拿起手机:“他说我英语作弊。”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当着一大群人,没有证据。” 自家孩子会不会作弊,童敬远心里清楚,而且童淮的英语还行,也没必要作弊。 “是挺委屈,”童敬远皱了皱眉,心下也不舒服了,“然后你就骂老师了?” 童淮磨蹭了会儿,他没有把话往心里憋的习惯,声音低下去:“他说‘你妈没教过你要诚信吗’。” 童淮三岁就没了妈,好歹上了一年学,班里的老师都听说过。 那边童敬远沉默了下,声线跟儿子一样冷下来,嗯了声:“骂得对。” 有人支持,童淮立刻翘起了尾巴。 童敬远之前忙工作,学校打电话过来也没说清楚怎么回事,介于这小祖宗一贯的脾气,他还真先入为主以为是童淮的错,此时诚心给儿子道了歉,随即说:“不过时机场合不对。” “我骂人呢还得翻黄历选个黄道吉日?” “……”童敬远被噎了下,失笑,“行,不挑日子。” 还是个孩子呢,孩子就该在有些时候由着心性肆无忌惮点,毕竟长大后就不能再那样了。 不过这也就是父子间的私话,出去了对着外人肯定不能这么说。 童敬远好好安慰了儿子,旋即话锋一转:“崽崽,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童淮刚还心情灿烂,听到这句,手一抖,直接挂了电话。 童敬远不吃这套,电话被挂了就发微信:记着啊,上个月答应爸爸的,这学期进步不了两百名,暑假就得去柴叔叔那儿打工,体验下民间疾苦。 -老爹:还有十几天期末考,崽,爸爸看好你[/微笑] 童淮假装没看到,嘀咕着我断网了,把手机一揣,向准备离开的陈阿姨打了声招呼,上楼洗澡。 洗完澡,童淮先玩了会儿游戏,又看了部电影,最后愁眉苦脸地看了十分钟书,睡意给书上的公式催生出来。 他昏昏欲睡,一头倒床上就睡着了。 这晚童淮反复在做一个梦,梦到陈梧弹着他的成绩单,冲他冷笑,童敬远和薛庭站在一起,拍拍薛庭的肩,朝他挥手: 再见了,当年抱错了,这才是我家崽。 我日。 童淮吓得从床上滚下来,脑袋嘭地磕床头柜脚上,痛得嗷了声,捂着脑袋瞬间清醒。 他揉着脑袋,盯了会儿天花板,拿起手机就给童敬远发消息:爸。 童敬远早起来了,收到消息,惊喜又诧异地问他怎么起这么早。 童淮怀着沉重的心情,打字:你能答应我件事吗? -老爹:进步两百名,没得改。 -不卷很直:你回来后咱先去做个亲子鉴定吧。 -老爹:…… 闹钟还没响,现在才六点,高一早自习是七点,童淮一般要在床上赖到六点四十,慢吞吞地吃完早饭,再打车去学校,踩着点到教室。 他给噩梦吓得没睡意了,换好衣服下楼,陈阿姨正在做早饭,闻声诧异地探出头:“小淮,今天怎么这么早?” 童淮从冰箱里拿出牛奶:“……为了我爸。” 难得起了个早,吃完饭童淮出去坐公交。 他四岁时被爷爷奶奶接去养到十一岁,捧在手心里宝贝,惯得跟个什么似的。童敬远将他接回来几年,才后知后觉儿子出了点问题,不动声色地和他较着劲,改他各种娇生惯养的恶习,比如因为家里有司机而赖床。 童淮才不在意,童敬远不给他安排司机,他就打车。 今儿有兴致,坐公交。 刚醒来时精神了一阵,一上车又有了点困意。童淮坐在最后一排,蜷着两条长腿,打了个哈欠,闭眼昏昏欲睡。 坐公交的话,半个小时才能到学校,他的眼皮泛了会儿涩,听到某个熟悉的站名时才睁开眼,一睁眼就见旁边坐着个人。 薛庭。 薛庭也闭着眼,耳朵里塞着耳机,白色的耳机线隐隐约约被校服遮着。 清晨的阳光还不强烈,浅浅斜入车窗,时暗时明,男生呼吸和缓,侧脸在这光影里不断变换着,在阴阳交界里刻画出明显的轮廓线条。 童淮一看到他,后脑的包好像又开始隐隐作痛,不太乐意:“你怎么坐这儿?” 薛庭依旧闭着眼,似乎没听到。 童淮戳了戳他的手臂:“哎,你挪个地。” 被碰到了,薛庭才拧了拧眉,触电似的将手臂别开,不太耐烦地睁眼,指了指前面。 坐公交上学的学生多,早没空座了。 他一抬手,童淮就注意到他校服袖口有点蹭脏,一大早天也挺热,他袖子没拉上去,露出的一截手腕上隐隐有血痕。 怎么回事? 童淮愣了下,转头就蛮不讲理地嘟囔:“反正就是不准你坐这儿。” 边说还忍不住往他手上瞅。 “……”薛庭挑了挑眉,收回那只手,张口道,“董淮……” 什么? 童淮一脑门官司,眼睛瞪得溜圆:“打住!” 昨天只叫对姓,今天只叫对名。 这位新来的大学霸到底是脑子有问题,还是看不起他故意的??? 不对,能考年级第一,脑子应该没问题。 因为听说他作弊还骂老师? 童淮一大早就开始生闷气,剜了眼薛庭,心里琢磨要怎么教训他。 学校里传他认识“社会哥”,校霸也要绕道走其实半真半假。 校霸是他发小,前一阵打赌输给他,见了他得叫爸爸,可不绕道走吗。 童淮升上高中就励志当个校霸,可惜又懒得打架,上学期末翘课去网吧,认识了几个“混道上的”,还拉了个微信群,经常发红包联络感情,几个人都叫他一声童哥。 童哥瞅了眼将耳塞塞回去,闭上眼继续假寐的薛某,摸出手机偷偷打开微信,在群里发起提问。 -不卷很直:你们一般怎么教训得罪自己的人? 等了五分钟,没回应。 童淮无聊地转了转手机,发了个三个两百的红包。 下一秒,红包被领完,群里其他人冒出泡。 -鸡哥:!哪个不长眼的敢惹我们童哥? -虾米米:刚起床,童哥今天起这么早啊 -蛊惑仔:拽进小巷子,给他点颜色看看 童淮打了个问号:什么颜色? -鸡哥:…… -虾米米:…… -蛊惑仔:…… 灵魂提问。 什么颜色……这还真没想过,简直是收保护费打架斗殴生涯里的一大知识盲区。 鸡哥纠结了会儿,满脑门黑线地回复:管他什么颜色,打一顿,给他打得妈都不认识了就知道尊敬您了。 童淮又偷偷瞥了眼薛庭。 大概是嫌童淮太打扰,他侧过了身,支着手肘撑着下颔,从童淮的角度去看,只能看到对方优越的侧面线条起伏,还有双眸闭合时安静的长长睫毛。 身上还沾着点书卷气,瞧着就不经打。 他咂了咂舌,指尖点点屏幕,发过去一句“算了”,公交车正好到站。 到教室时其实不早了,六点五十,大部分座位上已经坐了人。 薛庭和童淮一前一后进教室,收割了两波惊呼。 给薛庭的:“妈耶今天什么日子,薛哥您这么晚才到?” 给童淮的:“太阳打西边出来啦,童淮你竟然来这么早?” 童淮:“……” 就你们有嘴会叭叭,少说一句能死。 第3章 今早的早自习是班主任许星洲的语文。 许星洲年纪不大,戴着副金丝眼镜,斯斯文文长得帅,讲课也幽默,在学生们和老师们里都很吃得开。 某次物理老师生病,不得不请假,请许星洲代课,班里学生刚刷拉拉翻出语文课本,许星洲撑着讲台扫了眼下面的祖国小花苗们,拿起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板书——探究功与物体速度变化的关系。 然后给学生们讲了堂精彩的物理课。 那节课后,就连语文课上老打瞌睡的童淮,也会尊称许星洲一声“星哥”。 早自习上课铃刚打响,许星洲就被临时叫去开小会。 他瞟了眼下面这群看似安分乖巧的学生,叮嘱他们背会儿文言文,匆匆离开。 老师一走,班里就骚动起来。 不过外面还有检查的老师路过,同学们不敢开集市,微信群里就热闹了。 童淮手机嗡嗡嗡震动,他拿出来一看,“高一三班终于有了个微信群”这群里没老师,消息刷拉拉的。 昨天童淮没精神,大伙儿默契地没追问到底,现在都在问他作弊和骂老师是怎么回事。 其他班传童淮传得神乎其神的,都有点怕他,但童淮跟班里人关系不错。 见他们没因为八卦就认定事实,童淮心想和薛庭那个阴阳怪气的就是不一样,敲字:你们信我没作弊? -林谈雅:嗯嗯。 学习委员一发消息,班长吕子然立刻跟上。 -吕子然:嗯,别担心。 接着是人称老狗的赵苟。 -赵苟:你又不是傻逼 -赵苟:再说了,陈梧那脾气我们又不是不知道 童淮的心情像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顿时又好了,乐呵呵地和大家聊起天。 -吕子然:@薛庭刚把薛庭同学拉进来了,大家欢迎下薛庭同学 -陈源:!!!哦哦哦学霸你好 -赵苟:新来的,自己欢迎一下自己.jpg 后面刷刷刷地跟着刷起这个表情包。 被欢迎的薛庭靠着后桌,扫了眼手机,眼皮都没动弹一下。 童淮坐在他斜后方,看清他的表情,心里有点不爽。 从薛庭转学来的那天他就不太喜欢薛庭。 童淮在某些地方比别人敏感,总觉得薛庭是头大尾巴狼,明明眼神很冷漠,偏还要笑,一点都不真诚。 就比如现在,看到大家在和他开玩笑欢迎他,却只是扫一眼,懒得搭理。 表面温和,实则疏离。 他磨了磨牙,对薛庭愈加不爽,点进他的微信看了下。 薛庭昵称是简简单单的名字缩写“xt”,头像是一片无垠星空。 正瞅着,隔壁的“高一三班”群跳出条消息。 -许星洲:期末考试的文言文和古诗词划了范围,大家想不想我给划个重点? 事关暑假生死,童淮毫不迟疑地回复。 -童淮:真的吗! -赵苟:想!!! -陈源:???这也能划吗?星哥牛逼!!![流泪] 一群人激动得跟什么似的,嚎着“星哥我爱你”,几秒就刷了十几条消息。 桌肚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个不停,薛庭有点烦,掏出手机准备关了震动,低头看清群里的消息,眉毛一抬,嘴角扯了下。 果然,下一秒,许星洲悠哉悠哉地发来几张截图。 -许星洲:就知道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没好好自习,图上这几个做好准备,我回来抽背文言文。 众人心知中计,抱头鼠窜。 钓鱼执法,有点厉害。 “高一三班终于有了个微信群”里哭成一片,童淮手抖着翻开课本,深切感受到了大人世界的阴险狡诈。 薛庭回头瞥了眼带头的童淮,转学来一周,头一次觉得这个班挺有意思。 临岚市的教育制度还没改革,照旧是高二才分文理科,高一科目多,每科讲完要花差不多一周时间。 第三节 课是地理,童淮跟地理老师不对付,呼朋喝友地准备翘课出去上网。 地理课代表提前去办公室拿了卷子,在班门口撞到他们,眼疾手快地一把逮住童淮:“跑哪去,下节老李的课,来帮忙发卷子。” 童淮瞄了眼那叠卷子,想起昨天下午的事,心里有了主意,跟兄弟们挥挥手表示来日再战,接过卷子翻了翻,看到他和薛庭的。 他把其他卷子发完了,故意踮着小碎步,拎着最后两张走到薛庭桌前,咳咳两声,把自己的试卷按到薛庭桌上。 薛庭正在刷题,见此摘下耳机,扫了眼试卷,掀起眼皮看他:“不是我的。” 童淮扬扬下巴,明知故问:“为什么?” 他点了点卷子一侧的姓名栏,准备让这人看清自己的名字。 薛庭指了下填空题,语气很微妙:“因为我知道世界上没有八大洲七大洋。” 童淮:“……” 凑过来看热闹的赵苟:“哈哈哈操,你是创世神吗童淮!” 托赵苟大嗓门的福,全班都知道童淮创造了八大洲七大洋,笑倒了一片。 童淮站在原地,瞪着薛庭懒懒回笑的脸,脸都绿了。 正好上课铃打响,地理老师捧着保温杯在三班门口咳了声。 地理老师是年级主任,凶得要死,全班没谁不怵,童淮头皮一麻,忘了把卷子换回来,三两步蹦回自己座位上。 地理老师上了讲台,徐徐扫了眼全班:“我刚刚听到有人说八大洲七大洋,哪个鬼才说的?” 三班感情好,讲究不坑兄弟,全部缩着脖子,安静如鸡。 “不说我也知道。” 地理老师瞪了眼童淮,好在心情似乎不错,没继续当众处刑:“这次题目比较难,全年级地理只有一个满分,我们班平均分年级第一,期末考试继续保持。下面讲卷子。” 童淮拿着薛庭的卷子,无聊发呆。 他闲不住,手边有纸和笔就忍不住瞎写瞎画,一会儿画个史迪仔,一会儿瞅着地理老师秃着的秃瓢画个光头,讲完选择题,无聊地对了一下,发现薛庭全对。 他忍不住微微睁大眼,心里犯着嘀咕,老实下来,准备看看这人接下来是不是也全对。 地理老师还不太习惯童淮老实,觑到最后一排,以为他对着卷子发呆,讲完填空的第二题,点他起来:“童淮,填空第三题的答案是什么?” 童淮站起来,扫了眼卷子:“角速度和线速度都大。” 地理老师摸摸自己的秃瓢,狐疑地看他一眼:“嗯,对,坐下吧。” 童淮第一次被点起来还能坐下,忍不住看了眼薛庭的背影。看着懒洋洋的,坐姿倒意外的端正。 随即他又忍不住想到他手腕上的血痕。 怎么回事?家暴?还是被打劫? 地理老师讲题快,一节课就搞定了一张卷子,薛庭从头到尾没一个错。 讲完了,老师才宣布,全年级唯一的那个地理满分就是薛庭。 学期末的转学生很难融入班级,偏薛庭仗着成绩和脸,已经折服了大半同学。 就是说来奇怪,他人看着也不冷漠,却有种奇异的气场,莫名摄人,敢和他搭话的没几个。 下了课,童淮拎着除了涂鸦外没有改动的人质过去换回卷子。 薛庭看了眼全是涂鸦的卷子,略感糟心:“你多动症?” 童淮刚还承了他卷子的情答对题,心虚地抽起自己的卷子,灰溜溜地回座位。 一落座,他才发现自己的卷子也没好多少。 不过不是瞎画,而是薛庭就地在卷子上用红笔划出的错题更正。红通通的一张卷子最后,薛庭写了串大大的省略号,表达了自己对这张通篇错题、拿分全靠蒙的卷子的无语。 童淮感觉得出薛庭也不怎么喜欢他。 干。 就算不在意成绩,在看不对眼的人面前丢脸,童淮还是有点小小的恼羞成怒。 下午英语课时,童淮发现陈梧有点避着他。 教导主任和童敬远肯定和陈梧谈过,也不知道他是羞愧还是心虚。 童淮倒是不在意,他心里不装事,天大的烦恼在心里滚两圈也就出去了,不会多为难自己。童敬远说他没心没肺,又觉得挺好,小孩儿这心态稳,烦恼少。 反正陈梧再惹他,他就等毕业了套个麻袋揍他一顿。 十几天说多不多,期末考前一周,学校开了家长会,发下分科志向。 三中是文科重点,自然选文科的也比较多,得知许星洲还是下学期三班的班主任,不少想选文科的同学禁不住有点动摇,班里问分科志向的到处窜,询问彼此的想法。 童敬远的工作一茬接一茬,没能赶来,在电话里歉疚地说了好一会儿。童淮习以为常,拿了分科志愿表,直接填了理科。 文科地史政要背的东西多,还要深入理解,不说理解,光背的一箩筐就够让他敬而远之了。 童敬远虽然很宠家里的崽子,但向来说一不二,童淮不想打暑假工,期末前试着小小地努力了一把,耐着性子翻了翻书,可惜书太多,没看完。 高一科目多,考了好几天才结束。 刚巧童敬远也回来了,考完亲自来接儿子,主要是防止这小崽子考完就溜没影。 童淮从车上的小冰柜里掏出罐牛奶,童敬远看了眼儿子:“天天喝牛奶,还是这么矮。” 童淮纳闷了:“你还是不是我爹了,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 童淮其实不矮,但班里男生普遍高,他蹦跶到现在也才一米七五,而且童敬远一米八。他对此非常介意,每天两罐奶不落,睡前必去测身高。 童敬远笑着揉揉小孩儿的小卷毛,想了想,提起个人:“对了,你们班那个薛庭……” “停!” 童淮一点儿也不想再听到薛庭的消息,一想想就脑仁疼:“都放假了就别提这个了吧,敬爱的爸爸,我想吃临江街的鲍汁焖凤爪。” 童敬远欲言又止,然后笑了笑:“成,出成绩前让崽崽再多开心开心。” “……” 这话说得,童淮心想,你可真是我亲爹。 高一年级的科目多,学生也多,三个年级的卷子堆成山。 老师们披星戴月,吐着血加班加点,也折腾了快一周才批完卷子,然后统计分数和排名。 班主任许星洲把总成绩和各科成绩、各题得分表以及总排名发到群里,奄奄一息:老师先走一步。 部分同学飞快看了成绩,忧郁地表示:老师等等我,我也来了。 童淮被童敬远抓到客厅,父子俩坐在沙发上,捧着平板一起看成绩。 点开总排名表,年级第一先入眼底,不出意外,是薛庭。 真是个变态。 童淮心里嘀咕了声,直接跳到最后,紧张地从下往上滑。 上回他用英语练了练手,排名倒数一百,上升两百名的话,只要能在倒数三百站住脚,暑假工就不用去了。 倒数二百名里没有他。 倒数二百五十名里也没他。 划拉到上面,童淮终于看到自己,觑到排名,眼前当即一黑。 姓名:童淮 倒数排名:299 第4章 俞问是第一个知道童淮要去打工了的人。 作为发小,为了表示同情,他专程打车跨过小半片城区,跑到童淮面前,抱着童淮的史迪仔玩偶拍桌狂笑了三分钟,直到童淮木着脸举起拖鞋准备塞他嘴里。 俞问赶紧捂嘴抹泪:“不是,真去啊?” 为了改掉童淮那些娇生惯养出来的坏毛病,上了高中,童敬远就在许多方面致力于让儿子当个普通家庭的孩子。 他下的决定连童淮爷爷奶奶都没法更改,说要让童淮去打暑假工,那就是动了真格的,不是让童淮去划划水敷衍了事的。 俞问琢磨着出歪主意:“要不给你爷爷奶奶告个状?撒泼卖乖?或者咱俩今儿就拿上护照出国游,等到开学再回来?” 童淮把史迪仔抢回来,白他一眼:“我是那种人?” 俞问哦了声:“柴叔叔那个店离你家挺远的吧。” 童淮母亲家里并不富裕,柴叔叔是他妈妈认识的老朋友。 柴记餐馆开在城西的望臻区,城西本来就是“穷鬼的天堂”,那片区往西到郊区,是整个城市最老旧穷苦的地段,柴家两代人在那片区经营了小餐馆几十年,物美价廉,生意不错。 “我爸让我暑假住那边的老房子。” 俞问怜爱地摸摸他的小卷毛:“童叔叔工作忙,没空管你,担心暑假你一个人玩疯了吧。往好点想,你就要赚第一桶金了!” 童淮拍开他的手:“去你的,哪个富二代的第一桶金是去餐馆端盘子擦桌?” 俞问不假思索:“你啊。” 童淮跳起来就打。 童敬远一大早飞海南去了,童淮睡懒觉睡到十点被俞问挖出被窝,追打着闹了会儿才去洗漱。陈阿姨对童淮的作息了如指掌,做好午饭,上来敲门:“小淮,小问,吃午饭了,做了你们俩喜欢的菜。” 俞问闻声大喜,跑得比童淮还快。 等童淮吃完饭,陈阿姨把一张便签纸递给他:“小淮,你爸爸让我给你的。” 这坑儿子的爹还会留言? 童淮接过来一看: 崽崽,享受最后的午餐。 得,知道他吃饭时看到这句话会咽不下去,还特地吩咐陈阿姨等他吃完饭再拿出来。 果然是亲爹,不用鉴定了。 暑假工明天开始,两边离得远,童淮今天就得过去。 老屋是他妈妈以前住过的地方,妈妈过世后,童敬远把老屋买下来,怀念亡妻时,会去那边坐一整夜。 所以那边不用特别收拾,因为本来就随时有人打理,只需要买点生活用品。 俞问作为好兄弟,又免费蹭了顿午饭,当仁不让陪着童淮过去。 俩少爷乘着地铁过去,到了地方,拿出不放心的陈阿姨帮忙列出的生活物品清单,先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 童敬远虽然在努力拧正儿子的各种小坏毛病,到底还是心疼儿子的,每个月零花钱说着有限制,也是不小一笔。 换言之,就算童淮违约,被扣两个月的零花钱,也有足够的钱去到处浪,跟着俞问跑出国玩一个暑假才回来。 但童淮再不情不愿,还是来了。 童敬远熟知儿子性格,丝毫不担心他会跑路。 进超市前,童淮刷了刷朋友圈。 嚯,班长去了意大利旅游。 哟,学委在学古筝。 呀,陈老狗回丽江探亲。 大伙儿的暑假生活有滋有味,就他灰头土脸。 大少爷小脸一沉,非常不爽。进了超市,先买牙刷,挑剔的小毛病就出来了:“这把刷头太大。” “太硬。” “太软。” “太小。” “花色难看。” “造型丑。” “第一印象不佳。” “看起来不错但我就是不喜欢。” …… 俞问心想,我造的什么孽陪他过来,忒难伺候。 俩人在生活区逗留了一小时。俞问一砸吧嘴,感觉生活太苦,天气热,想买个西瓜吃。 好不容易等童淮挑完了生活用品,走出生活区,推车已经装得满满当当,什么都买了点。 俞问抬眼一看,咦了声:“那不是你们班新来的那个学神吗?” 薛庭月考空降,压了曾经稳如泰山的年级第一,曾经的年级第一不服来下了战书,他眼皮子都没掀一下,期末又把人家给制裁了。 上次月考大家都叫他学霸,看到期末考排名后齐齐改成了学神。 童淮扭头一看,对面是蔬果区,正在那儿挑西瓜的还真是薛庭。 暑假期间,脱下了宽大的校服,薛庭穿着件简简单单的黑色短袖t恤,高瘦明锐,神态松懒,一只耳朵里塞着耳机,在一众主妇大爷和小姑娘里极是打眼。 不知怎么,童淮总觉得薛庭那幅懒洋洋的模样欠欠的,看着就手痒。 此时薛庭正拿着个西瓜,非常接地气地边拍边听,看着还挺专业。 旁边好几个小姑娘本来已经买了西瓜,看到薛庭,又脸红红地凑过去假装还要买。 “要不要打个招呼?” 俞问是七班的,和童淮一样是个学渣,还喜欢打架,稀里糊涂成了校霸。他渣得非常有自觉有修养,见到学习成绩好的人,会多三分敬佩。 童淮前一阵因为和童敬远的约定烦得要死,又觉得讨厌个人就和兄弟说,跟个找小姐妹抱怨的小姑娘似的,就没和他说自己和薛庭结下的梁子,闻声赶紧一把拉住俞问:“别,我烦死他了。” 童淮没心没肺的,能扎扎实实讨厌个人,那也是不容易。 俞问立刻和兄弟统一战线:“成,听你的,从今天起,薛庭也进了我小鱼儿的头等黑名单。” 薛庭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拖进黑名单了。 把他拖进黑名单的那俩还躲在货架后面,悄悄么么、屏息静气地看他挑瓜。 他垂眸看着手里的西瓜,沉吟片刻,很有实验精神地买了那个瓜,请店员现切一下。 看他专业又熟练地挑了半天瓜,连童淮和俞问也有点好奇,扒在货架后面伸长脖子一瞅—— 咔嚓一声。 瓢白籽嫩。 废瓜。 薛庭和这个瓜大眼瞪小眼,从容淡定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破裂,似乎是不太相信自己竟然失败了。 片刻,他沉吟着又精挑细选了一个。 咔嚓—— 又是个废瓜。 能从几十个瓜里精准挑出俩最差的,这技术也是绝了。 童淮搭着俞问,捂着嘴和肚子要笑疯了。 眼见薛庭还要再挑,附近一个选瓜的大妈看不下去了,掂量了个瓜,拍拍听着不错,抬手送过去:“小伙子,看看这个。” 店员接过来,熟练地抬手挥刀。 手起刀落,红汁儿溅出来。 咔嚓一下,声音清脆,红瓤露出,一看就又脆又甜。 薛庭固定在原地几秒,偏了下头,显然暂时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点疑惑。 凝固了会儿,他接了个电话,模模糊糊的,童淮只听到最后那声“嗯,买了西瓜,就回来”。 然后他谢过阿姨,给切开的西瓜盖上保鲜膜,提着去结账。 童淮莫名又想起了薛庭手上的血痕。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见薛庭一走,他赶紧戳戳俞问跟上,还没忘记提上箱牛奶,在另一队结完账,跟出超市时晚了几步,就见薛庭上了公交车,往城西方向的。 这一片又被不太客气地称为“穷人区”,越靠西越穷,出了城就是片山,没什么奇景也没什么文化古迹,开发不出什么,搁置了许多年。 看来薛庭的家境不是很好。 童淮得出结论,转头就把薛庭抛到脑后,提着一堆东西带俞问到了老房子。 因为童敬远私心想要这里一直维持原样不变,这么多年也没翻新装修过,只加固了容易垮散的地方。 老房子名副其实,整栋楼上下两层楼,楼下两户里只有一户住着对老夫妻,楼上也空着一户。 童淮摸出钥匙打开门,吱呀一声,四十多平米的小房子尽入眼底,一览无余。两室一厅,带着个小厨房和卫浴间,墙面斑驳,摆设陈旧,家具也都蒙着时光的滤镜。 和童家那边的靠山别墅天差地别,寒酸得要死。 据说这是童淮妈妈长大的地方。 童淮唧唧歪歪的,这嫌不好、那嫌不好,到了这个哪哪都不好的老房子,倒是什么都不嫌了。 俞问很有眼力见,没瞎抱怨。 俩人在超市里耽搁了不少时间,还瞎买了不少东西,等把东西拆分一一放好后,天已经黑了。 俞问一拍脑袋:“操,我家老爷子今晚来吃饭,差点忘了,兄弟,有事联系我,军师随时在线为你服务。我先跑了。” 他一走,不大老房子里倒显得空荡起来。 童淮摸出手机,点了份外卖,然后在老房子里转悠了好几圈,看红漆斑驳脱落的桌子,看布磨得泛白破边的沙发,又蹲到墙边,研究了会儿上面不太清晰的涂鸦,最后转到阳台,看到那盆重瓣月季还没死,就知道童敬远抽空来这里浇过水。 嘁,跑来给花浇水都不关心关心留守儿子。 童淮心里抱怨着,拿起喷壶,也给花浇了浇水。 他被童敬远带来过,但没在这留过夜,吃完饭洗了澡,躺到主卧床上,即使陈阿姨提前来帮他铺过床,他还是浑身不习惯。 老房子隔音差,也不是什么好地段,车流声和附近大喊着“小兔崽子别玩了回家睡觉了”的声音清晰得就像在隔壁。 童淮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来放了个物理竞赛讲解视频。 效果拔群,在匀变速直线运动的陪伴下,他没挣扎多久就迷迷糊糊睡去了。 第二天,童淮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他迷迷瞪瞪捞过手机一看——早上八点,还早。 童淮放心地躺回去,眼睛阖上。 三秒后,他触电似的腾一下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冲到浴室刷牙洗脸套衣服,换上鞋拿着手机狂奔出去。 柴记餐馆离这儿不远,不过到的时候,童淮已经迟到了半个多小时。 柴立国拎着个秒表,蹲在店门口慢悠悠地数数儿,见小孩儿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跑来了,笑眯眯的:“和你爸说的一样,第一天果然会迟到。淮宝,要扣工资咯。” 童淮撑着膝盖,少年人正是抽条拔高的时候,看着清瘦,配着张乖巧小脸,别提多可怜。 他软下嗓子,苦兮兮地叫:“柴叔叔……” 啥都没说,光着千转百回的撒娇调子,就很难让人拒绝。 柴立国心软了几秒,又狠狠心,还是决定扣工资。 童淮撒娇不成,丧着脸:“那您别跟我爸说我迟到了。” 丢脸死了,肯定会被童敬远调侃到明年。 柴立国看小少爷蔫吧得头顶一撮毛都耷拉下来了,赶紧道好好好,小卷毛这才重新焕发生机。 店里生意不忙时,柴立国一个人就能应付,但店里最近忙,柴立国老婆又动了个手术,他一个人不太忙得过来。 估计就是和童敬远随口说了两句,童敬远才想出这个主意。 进了店,柴立国递给童淮一条围裙:“淮宝,穿上吧。” 童淮爸爸那边叫他崽崽,妈妈这边叫他淮宝。 童淮瞅瞅柴立国特地买来的粉红色小鸡围裙,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是个宝,黑脸撒手不想干了。 见童淮臭着脸不肯系围裙,柴立国叹气:“你爸爸说你是个小男子汉,肯定不会违约……” 童淮耳尖动了动,挣扎了好一会儿,一咬牙,一闭眼,屈辱地穿上这条粉粉的小围裙。 店里坐着不少客人等早点,看到他都是一乐:“哟,这哪来的小帅哥啊?” “别拉着脸啦,粉色多衬你,俊。” “老柴你儿子?细皮嫩肉的,不像你。” 柴立国从厨房钻出头,挥舞勺子:“我儿子在国外扎根了,哪儿还记得我跟他妈。这我拐来的,易碎品,你们小心点使唤。” 大伙儿发出阵善意的哄笑声。 活泼的氛围里,童淮捂着脸蹲到厨房墙角,生无可恋地做思想准备。 柴立国看着他长大,知道他那点小破脾气,也不催他,自顾自干了会儿活,就见童淮艰难地爬起来,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个口罩戴上:“……我准备好了。” 柴立国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天气温度:“天气预报今儿四十二度,店里没空调。” “叔,”童淮闷闷道,“脸重要。” 柴立国挥舞菜刀:“小兔崽子,到我这儿干活丢脸?” “被知道来您这儿干活的原因丢脸。”童淮一听话头不对,立刻麻溜摘下口罩,讨好地朝柴立国笑了笑,然后咽了口唾沫,乖乖端着盘子出去,又引来一波调笑。 童淮:“……” 算了。 反正这片区,除了柴叔叔外,估计也没认识他的人。 小少爷就当下凡拯救人间疾苦了,吃到他亲手送上的早点的人都是荣幸有福气。 催眠好了自己,童淮又发现新难题。 端盘子还好,擦桌他就满心抗拒了。桌上撒着酱油小菜油和粥,看着脏兮兮的,有点恶心,他拿着抹布,死活下不去手。 柴立国知道怎么治他了,拖长了声调:“你爸说你是小男子汉……” 童淮一抹布就下去了。 擦了两张桌子,童淮到后厨皱着脸洗抹布。正洗着,刚空下去的店里又进来个客人。 柴立国招呼了声:“今儿也来啦。” 对方应了声,声音是少年人独有的朗然,声线却要更低沉些。 有点耳熟。 童淮抬头一看,一张记忆深刻的帅脸落入视线。 妈的,薛庭! 第5章 童淮果断蹲下。 厨房不大,他动静不小,柴立国回头看了眼:“怎么了?” 童淮支支吾吾:“地上有蚂蚁,我数数。” 说着,掏出手机,手指狂点屏幕,呼唤在线军师。 -不卷很直:军师,出来,紧急!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怎么了兄弟,我飞速来了! -不卷很直:我操薛庭啊!!!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你他妈不是很直吗??? -不卷很直:????? 童淮回头看了两遍对话,反应过来,耳根到脖颈热了,愤怒敲字:我要举报你。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话是你说的,怎么着也是我举报你吧?怎么还倒打一耙呢你这人。 扯了两句闲话,进入正题。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薛庭去柴叔那儿吃饭?这么巧? -不卷很直:城西这么多店,他怎么就进了柴叔叔家???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现在跑来得及吗?我骑机车过去接你? -不卷很直:你说呢? 说话间,童淮听见薛庭在点单。 薛庭的声音很有质感,是副适合唱歌的好嗓子,同龄很多男生都处在变声期,嗓子粗粗哑哑活像公鸭子,比如俞问,简直望尘莫及。 柴立国没发觉背后的小少爷在寻找逃跑路线,笑着问:“在这儿吃?” 薛庭:“另一份打包。” 然后柴立国就动手开始做了。 等会儿还得童淮送过去。 童淮之前还想,这边没认识他的人,不怕丢脸。 独独把薛庭给忘了。 这要是给薛庭发现他在这儿打工,小少爷的面子往哪搁? 本来就两看生厌,他还要不要活了? 而且万一给他说出去…… 童淮越想越想缩成一团,就地消失。 俞问绞尽脑汁地给童淮出主意,想了半天,发来段语音:“对了,薛庭刚来,还不知道你家里的条件吧?” 童淮回:“我像是到哪儿都宣传我家有钱的白痴吗?” “那敢情好,”俞问乐呵呵的,“就说你家庭条件不好,暑假过来打工赚学费呗,多励志,一点都不丢人,我们班就有个这样的,我老佩服了。” 什么馊主意,薛庭那么好骗吗? 童淮小声哔哔了两句,柴立国回头一看:“少爷,蹲地上长蘑菇啊?来把这些端去客人桌上,小心烫。” 童淮站起来,把兜里的口罩重新摸出来戴上,认真地道:“从今天起,我叫灰姑娘。” 柴立国:“?” 童淮接过那碗小馄饨和小菜碟,走了两步,又犹犹豫豫地回头看柴立国。 现在店里没什么人,他抽得空给病床上的老婆打电话,五大三粗个人,脸上带着温情的笑,大粗嗓子都温柔下来了,叮嘱她好好休息。 成吧。 童淮没打扰柴立国,戴着口罩走过去,薛庭戴着耳机,在刷微博,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 两人视线撞上。 薛庭的目光从童淮的卷毛滑到他的口罩,再落到那条粉粉的小鸡围裙上,神情微妙地古怪起来。 童淮:“……” 被认出来了! 他的耳尖滚烫滚烫,红成一片,微恼:“你……” 出乎意料的,他一张口,薛庭反而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眼神很陌生:“谢谢。” 说完,拿过勺子,吃起小馄饨。 柴立国打完电话,往这边瞅了眼,眼神毒辣,堪比火眼金睛,看出气氛不对:“淮宝,你和小薛认识啊?” 童淮噎了下,终于没在四十二度没空调的店里撑下去,摘下口罩,一张脸闷得红红的,喘了口气:“……同学。叔,求你件事,从现在起别这么叫我了。” 淮宝? 薛庭要笑不笑地支着肘,多瞅了童淮几眼。 柴立国知道童淮小脾气多,不跟他计较,又煮了碗小馄饨:“辛苦一大早了还没吃,趁现在不忙,和你朋友吃早饭吧。” “他不是我朋友,只是同学。”童淮领地意识清晰,对各个专有名词非常在意,认真强调。 柴立国一副“哦哦哦好好好”的敷衍模样,记得小少爷不吃葱,煮好了亲自端过来搁桌上:“吃吧,别给饿坏了。” 童淮确实饿了,但不乐意跟薛庭坐一桌,准备挪个地儿。 薛庭散漫地搅了搅碗里的小馄饨,嗓音有点懒:“坐下吧,不嫌你。” 他家里条件不好,举手投足倒有种说不出的优雅气质,一碗六块钱的小馄饨,在他手里像是碗六万块的燕窝鲍鱼。 童淮本来要走,一听这话,气得一屁股坐下来:“谁嫌谁啊。” 薛庭眼皮都没掀一下,不跟他计较。 小餐馆只有几个风扇,童淮早热坏了,这里正好在风口下,一坐下来就不想挪动了。 柴记餐馆的虾仁小馄饨在这片颇有名气,虾仁颗颗饱满有弹性,鸡汤鲜香,无论寒冬酷暑,都有人来捧场。 馄饨冒着热气,薛庭一口一个安静吃着,居然没多问。 他不问,童淮反而更不自在,捏着勺子又松开,反复好几下,最后烦躁地扔开勺子:“……你别说出去。” 薛庭选的是理科,开学了他们都还是三班的。 这要是被传出去,面子就丢大了。 薛庭刚才反应很快,认出童淮的瞬间,为了防止尴尬和麻烦,就准备当不认识童淮了,见他主动开口,勉强掀起眼皮。 这小卷毛总是没事找事,他刚转学来时满腔烦心事,没怎么仔细看过他。 现在坐得近了,才发觉童淮长得很不错,精雕细琢,雾气蒸腾着张白里透红的脸,长眼睫忽闪忽闪的,溢满了难为情。 还挺可爱。 “……我家里条件不好。” 薛庭盯着人看时,深邃乌黑的双眼没什么波动,藏在名为“平易近人”表皮下的淡漠一层层浸出来,看得人很有压力。童淮没来由一慌,脑子里闪过俞问的馊主意,瞎掰飙戏:“我爸老是不回家,下学期的学费没着落,来打工赚学费。” 敬爱的爸爸,对不起。 哐哐哐。 薛庭静默片刻:“没必要跟我说。” 什么态度! 童淮本来是瞎编,听到这话,觉得这人真是毫无同情心。 他饿极了,不想再搭理薛庭,闷头吃东西。 薛庭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等着柴立国把打包那份送来的间隙,瞄着童淮的发顶若有所思。 家境不好啊……那还挺阳光乐观。 眼神清清亮亮的,没有一丝被穷困波折的生活沾染上的阴霾。 等薛庭走了,童淮才抬起头,担心他回头就给班里人说这事。 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童淮吃着吃着就有点难以下咽,掏出手机,有事没事看两眼,生怕下一秒就有同学发来亲切问候。 假期里班级群里很热闹,“高一三班终于有个微信群”充斥着大家分享的暑假生活和叽叽喳喳的闲话,童淮被@了好几回,点进去一看,赵苟和其他人在喊他出来开黑。 出于心虚,童淮先往上翻了翻,没看到薛庭发言,心里松了口气。 话都说出去了,再收回就不太可能了。 童淮没心情玩游戏,去找俞问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还真给他这么讲了啊 -不卷很直:想死可以直说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拇指]我的意思是你真他妈机智,不愧是我兄弟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他不是得罪你了吗,你就装个逼,找个好机会让他知道你很有钱,小说里都这么写,一定要找个机会,无形中透露你贼他妈有钱 -不卷很直:你好像醉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那你说咋办,被他拆穿不会很尴尬吗,好好计划计划,自行暴露,占据主导权 ……好像有道理。 童淮人生第一次经历这种操蛋事,客人走了七七八八,他还在边吃边玩手机,一碗馄饨给他搅成馄饨汤,被风扇吹得冰凉。 吃饭不专心也是个坏毛病,童敬远很少有机会和他一桌吃饭,陈阿姨又心软管不了。 柴立国看得摇头,把那碗没法吃了的馄饨汤端走:“发什么呆?” 童淮一边瞄手机一边喝了口水:“没没没,叔你不用搭理我。” 盯到下午,童敬远去开会前,想起被拉去当壮丁的儿子,打电话来慰问:“崽,没给你柴叔叔添麻烦吧?” “有你儿子当门面,柴叔叔的生意只会蒸蒸日上。” “嘚瑟。”童敬远给他逗笑,“打工的感觉怎么样?” 童淮的精神劲顿时没了,他盯了薛庭的微信一中午,心交力瘁,半死不活:“下辈子我们还当父子。” 童敬远:“……” 童淮蔫到下午,柴立国猜到可能是觉得在同学面前丢脸了,哭笑不得,又心疼小孩儿。 忙完下午的人潮高峰,柴立国让他提前回去,顺口调侃:“怎么这么娇气啊淮宝?” 话刚说完,薛庭塞着耳机,踩着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与刚亮起的电灯光跨过门槛走进来,不知怎么,竟然听到了柴立国那句话了,进店先古怪地看眼脸涨红的娇气淮宝同学。 柴立国一秒正经:“小薛来买晚饭啊。” “嗯,和之前一样,少油少盐。”薛庭收回目光。 童淮啥都不想说了,扯下围裙拔腿就走。 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薛庭余光瞥见,好笑又无语:“童淮……” 他鬼使神差冒出这么一句,顿了顿,没接着说下去。 柴立国见童淮没摔,把一颗提得老高的心放回来,闻声笑了笑:“他家里没人,这个暑假在我这儿打工,也好有个照应。小孩儿幼稚又脸皮薄,别见怪。” 薛庭微微笑着,侧耳倾听,眼神没什么波澜。 小卷毛平时在学校装得人五人六的,都看不出来。 挺倔,还好面子。 童淮到家先开空调,从冰箱里拿出瓶奶,喝了几口冷静冷静,然后打电话让人去柴记餐馆装空调,挂了电话,就开始思考人生。 从早倒霉到晚,证明了遇到薛庭果然准没好事。 悄无声息把薛庭灭口的可能有多大? 手机嗡嗡震动,群里飞快刷着屏。 平时童淮都在群里浪,今天消失了一整天,大伙都在@他。 童淮瘫在沙发上跟着扯淡,暂时把薛庭抛到了脑后。 回老家探亲的赵苟冒出泡,发了几张秀丽风景照:“欢迎大伙儿结队来我家当吃菇群众。” 然后@童淮:背着兄弟跑哪玩去了,我和老源@了你一早上,没你一起开黑的日子有多寂寞你知道吗? 童淮斟酌着,指尖点点屏幕。 -不卷很直:玩厨房小游戏去了 赵苟和其他人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随即群里又蹦出条消息。 -xt:…… 薛庭放下手机,缓缓看了眼正在厨房里掌勺的柴立国。 神他妈厨房小游戏。 第6章 盯了一天的星空头像忽然蹦出,童淮一个手抖,条件反射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学霸出场仿佛自带bgm,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群里一下更热闹了。 -赵苟:我看到了什么,活的学神! -陈源:第一次看到学霸发言,您暑假作业做完了吗? -胡小言:学神,数学第三卷 最后三道大题你一定做了吧!给个指点救救孩子吧! -林谈雅:[流汗]你们别把人吓跑了 -吕子然:嗯。 薛庭这才发了个含蓄的微笑。 以赵苟为首的人三两下又歪了话题。 童淮一双眼睁得圆溜溜,等了五分钟,薛庭再没冒泡。 他又返回去看了看那串省略号,总觉得意味深长,含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 吃完饭,童淮没心情玩游戏,得不到薛庭一句亲口承诺的不外传,他心里就跟有个被细绳悬在悬崖边晃悠的小人一样,七上八下的,怎么都没着落,不放心。 隔壁的道上兄弟群跳出消息,童淮好几天没出来发红包了,他们寂寞。 童淮点进群里,趴在沙发上,例行先发了三个红包,群里气氛又和谐一片,连叫童哥大方。 -虾米米:放暑假呢,童哥不出来耍耍? 鸡哥记忆力比较好,似乎叼着烟,发来段口齿含糊不清的语音:“前阵子童哥说跟他爸做了个什么约定?” 童淮懒洋洋地瘫着打字:输了就要打工的约定,差点能赢,贼倒霉,第一天过来就遇到眼中钉。 “是上回你说的那个?”鸡哥发了个举着四十米大刀的表情包,“要不要兄弟几个教训他一顿?” 童淮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闷闷地打字:算了,我骗他我家穷,等以后装个逼打脸。 三人没真把帮童淮教训人放心上,立刻表示童哥英明。 童淮是有点没心没肺,但不是缺心眼,知道这几人愿意跟他玩是因为他有钱,不过他也不在意。 他一个人待着无聊,实在是闲得慌,用钱买到的朋友虽然假了点,也算朋友。 隔天,早上七点十分,闹钟还没响,童淮就被吵醒了。 老房子就在街边,清早就传来各种声音,车流声、嬉皮笑骂声、小孩哭闹、犬吠声,都市交响乐,嘈嘈杂杂,比起一年到底都清静的靠山别墅区,热闹得过了头。 童淮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两三点才浅浅睡去,现在被吵醒,眼皮酸涩地黏在一起分不开,体验到了学习不好的苦果。 要是能再进步一名,他就不用来吃这个苦了。 少爷脾气和起床气发作,童淮被子一蒙头,准备今天不去餐馆了,一切等睡饱了再说,朦胧抬眼,无意间看到老旧的床头柜上放着的相框。 相框里是他妈妈的照片,拍摄于童淮半岁时。 温柔娴静的女人抱着小宝宝,冲着镜头笑着,好像在看着他。 童淮动作一僵。 他和照片里的人对视了会儿,烦躁地挠挠头,从床上挣扎起来,冲了个凉水澡就出了门。 柴记餐馆六点半左右就开张了,童淮被宽限到每天七点半去,其实还是柴立国放了水。 昨晚来了波人装空调,柴立国一看就知道是谁干的,大早上等着兴师问罪,见童淮蔫巴巴的样子,又哭笑不得:“年轻人,能不能有朝气一点。” “叔,”童淮还没醒神,哭丧着脸,“现在是暑假,除非脑子不正常,否则哪个学生会起这么大早啊。” 柴立国:“谁让你不好好学习输给你爸,当心下学期又来我这。” 童淮:“……” 您可真会说话。 童淮昨晚去拿外卖时顺手买了新围裙,打死不愿意再穿那件粉红色的小鸡围裙。 传出去有辱童哥威严。 刚换上,又有客人来了,童淮一转头,就看到个不正常的学生走了进来。 想想刚刚跟柴立国说的话,脸疼。 “……操,”童淮觉得这活是干不下去了,抓狂,“你怎么又来了?” 薛庭煞有其事地左右打量两眼,谦虚发问:“这里貌似不是你家?” 童淮眼睁睁看着他坐下,出离了震惊。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同班同学穷苦打工,他还天天来围观? 转学是被原来学校的人打的吧? 他转回厨房,心里忽上忽下,实在没忍住,拉着柴立国说悄悄话:“叔,薛庭每天都来?” 柴立国笑眯眯的:“是啊,有时在这儿吃,有时打包带回去。” 童淮:“……” 比日了狗了更悲惨的心情,被狗日了。 “别担心,”柴立国安慰他,“小薛应该不会给你说出去的。” 童淮满心我他妈要死了,下学期一定好好学习。 柴立国也愁:“年纪轻轻的,这么要面子。” 童淮心想那您是不知道我和他结怨了啊,想了想,他找到本本子,刺啦撕下一页,等柴立国将粥和鸡蛋小菜递过来,一并带过去,把那页纸拍在薛庭面前。 薛庭戴着单只耳机,挂了俩电话,低头看到面前忽然出现的纸张,疑惑地挑了挑眉。 童淮扬扬下巴:“你写个保证书。” 薛庭怀疑自己听错了,摘下另一只耳机:“嗯?” “保证你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童淮放下身段,跟他打商量,“那我就允许你继续过来。” 薛庭:“……” 薛庭没头没尾地问:“作业写了吗?” 童淮没明白他怎么跳到这个频道上,茫然:“没,不会写。” 薛庭朝他笑了一下:“那就多用脑子想想怎么写,少想点有的没的。” 说完,按着那张纸,擦擦桌子扔进垃圾桶,开始喝粥。 童淮:“……” 童淮气得想揍他一顿,又怕他把事情说出去,黑着脸继续问:“你真不会给其他人说?” 薛庭被他缠得耐心耗尽,面无表情:“我看起来很闲?” 童淮狐疑地盯了他一阵,慢吞吞地哦了声,坐下来继续盯着他。 “……” 这小卷毛哪来这么重的包袱。 薛庭被盯得有点消化不良,放下勺子,正视童淮:“我不说。满意了?” 危机感消除,童淮松了口气,连看薛庭也觉得顺眼了点,他露出个大大的灿烂笑容:“还成。” 他什么情绪都外露得很明显,和薛庭截然相反,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眼睛弯弯的。 薛庭收回视线,继续慢慢喝粥。 谈判成功,童淮还没起身,柴立国拿着早餐过来放下:“聊什么呢那么开心?淮宝,先吃早饭。一到假期就不好好吃早饭,以为我不知道。” 童淮当然不敢跟柴立国说,干笑了声,老实坐下来。 柴立国回了厨房,他和薛庭无意间抬起的目光对上,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省点早饭钱,能给爷爷奶奶买新衣服。” 敬爱的爷爷奶奶,对不起。 哐哐哐。 听到爷爷奶奶,薛庭握勺的指尖一顿。 这人昨天那么欠,童淮还以为他不会说句好话,仔细把柴立国顺手撒的葱挑出来,挑到一半,薛庭吃完粥,托着腮看他:“你爸妈呢?” 童淮眨巴眨巴眼,熟练地继续圆谎:“我爸很少回家。” 问的是父母,只提爸爸不提妈妈。 要么感情不好,要么没有。 薛庭半眯着眼,想起那天在办公室外听到的,心思一转,就明白了情况。 原来是误会了。 童淮编得越来越顺,不小心就飘了:“我学习不好,我爸让我毕业了跟他去工地搬砖。我也想好好学习的,不过想想以后都要搬砖,就算了。” 薛庭已经吃完早饭,懒懒散散地靠着椅子,像是没在听,却也没走,等童淮巴拉巴拉说完,才随意挥挥手,起身提着打包的那份离开。 薛庭给了保证,谎圆了,餐馆也有空调了。 童淮心情大好,一整天都没再叨叨唠唠碎碎念。 他抱怨的本事太大,叨叨咕咕像只小雀儿,柴立国听着都头疼,不知道这小男生哪来那么多话。 以往的假期,童淮都是整天沉迷游戏,或者闷头睡过去。 时间在游戏和睡眠里流逝得很缓慢,他也会在某个瞬间陷入迷茫,有种空落落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感,不玩游戏会很无聊,玩了游戏反而更空虚。 这次暑假忙了两天,时间倒是变快了,非常充足。 下午五点,柴立国给童淮做好晚饭,让他打包带走。 童淮回家吃完晚饭,在屋里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了通,还记得给童敬远心头的重瓣月季浇浇水,完了又陷入以往那种无聊空虚的状态,想到今天薛庭问的话,破天荒地瞄了眼带来就没打开过的书包。 里面塞着暑假作业。 分科后只有理科作业,负担比寒假小了不少。 童淮抽出张数学卷,盯着看了几秒,和上面的数学符号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还是等开学前几天和赵苟他们一起借作业抄吧。 他抛开卷子,倒到沙发上横看竖看,打开视频网站刷了刷。 首页推荐是童淮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现场,他点进去,津津有味地看完,窗外夕阳西下,云层醉红,被余晖染成耀眼的渐变橘红色。 附近的嘈杂又响起来,这回变成了车流声夹杂着“小兔崽子回家吃饭啦——” 童淮把视频分享给俞问,界面一刷新,看到条新的好友申请。 乏味可陈的星空头像,简简单单名字缩写。 是薛庭。 ……被盗号了? 第7章 童淮横看竖看,眯着眼看,闭着只眼睛看,是薛庭没错。 加他干吗? 仇还没消呢。 童淮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同意,想看看薛庭要说什么。 然而等了十分钟,薛庭都没发来消息。 童淮掏出平板,玩几分钟瞅一眼,玩几分钟再瞅两眼,眼睛瞟来瞟去,弄得有点眼抽。直到夜色渐浓,薛庭也没发来消息。 这人怎么这样! 童淮沉不住气了,抓起手机,飞快打字——加我干什么? 话没发出去,感觉气势弱了,不符合童哥身份。 他把那句话删了,琢磨了下,点进薛庭的朋友圈。 网络稍微卡了下,才加载出来。薛庭的动态很少,发的都是图片,早午晚餐,花花草草,内容枯燥。 童淮看了会儿就觉得没趣,返回首页,发现置顶的童敬远发来了每日慰问。 父子情深地你来我往了两句,童敬远暴露真面目:“崽崽,作业带过来了吧。” 童淮心里隐隐感到不妙。 “我让你柴叔叔监督你写暑假作业,”童敬远在视频里露出慈爱的笑容,“特地给你腾出张桌子。” 童淮木着脸:“爸,柴叔叔要给我管饭,还要管我写作业,到底是他付我工资,还是我付他工资啊?” 童敬远:“这你不用管,好好写作业,爸爸回来验收。” 童淮撇撇嘴,翻了个身:“下辈子还是我当爸爸吧,我帮儿子写作业。” 童敬远又觉好笑,又有些窝心。 这小孩儿有点小记仇,然而每次当面怼他,脱口而出都是下辈子,还想着再续父子情。 想着想着又有点乐。 视频镜头外传来童敬远的秘书提醒开会的声音,不等童敬远说话,童淮啧了声,丢下句“你快去开会吧”,便挂了视频。 童敬远来不及叮嘱其他,只好又发来微信:别贪玩,早点睡。 童淮哪还有力气玩。 一日端盘擦桌的疲惫终于涌上来,小少爷身娇体贵,哼哼唧唧地爬到床上,没精力出去找乐子。 隔天一大早,下了大雨,来吃早饭的人少了不少,柴记餐馆不送外卖,柴叔叔也能得点闲。 哗哗大雨给这座城市降了点温,空气里浮动着泥土味和雨水的腥气。城西这边不少老房子,屋顶都是瓦片,雨水顺着瓦片凹处飞流而下,形成片雨帘。 薛庭骑着自行车过来,后背湿了小片。他收了伞,撩开湿了几缕的额发,仍旧戴着那副祖传耳机。 虽然在意料之中,童淮还是忍不住唧唧歪歪:“整个城西就柴叔叔这家店了吗?” 薛庭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听的什么呢,天天塞着耳机? 童淮啧了声,抬手拽着线一拔。薛庭没料到他会这么做,稍稍一愣,手机被顺着拔出来,童淮灵巧地一接,低头看看——手机显示锁屏,界面上没有音乐应用标志。 两人大眼瞪小眼。 “……” 这人就他妈虚张声势假装听歌好装聋作哑? 童淮给他这骚操作气笑了。 薛庭从容地把手机抢回来,面上丝毫不见尴尬,冷静从容,不慌不忙:“吵。” “你说我吵?”小少爷不乐意了。 薛庭开嘲:“原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这么站着说话,童淮后知后觉地发觉,他天天喝奶都没赶上薛庭,薛庭还是比他高半个头。 他最不乐意看到有男生比他高,见到个同龄人就要暗搓搓攀比一下,见此心里又不爽了:“你昨天加我微信干吗?” 话题跳跃有点大,薛庭挑挑眉,假装恍然:“昨晚梦到加了我家狗的微信。” 童淮的头像是一只肥肥的阿拉斯加。 童淮噌地举起柴立国的刀:“你再说一遍。” 剁肉用的刀,昨天才磨过,锃光瓦亮。 薛庭盯着刀看了三秒,毫无畏惧,偏了偏头:“不是做梦?” 童淮:“……我要剁了你,以后你就叫艹广了。” 薛庭看他气哼哼的,莫名好笑。 这就是所谓的让校霸绕着道走的厉害人物? 过于天然无害了点。 瓢泼大雨没完没了地下了好几天,横穿临岚市的那条江水涨涨停停,在即将达到警戒线时,大雨见好就收,给市民们玩了个刺激,渐渐小了。 经童淮观察,不管下多大雨,薛庭每天早晚都会来一趟,堪称风雨无阻。 简直是柴记餐馆的真爱。 虽然当面怼了亲爹,童淮还是把作业带过来了,书包塞厨房里藏着,等薛庭不在的时候才拿出来。 给薛庭看到他歪七扭八的字迹、胡写一通的答案和大片大片空出来不会做的题目,好像格外羞耻。 柴立国真给童淮腾出了张空着的桌子,铺上自以为童淮会喜欢的小碎花桌布,还找人订制了块立着的牌子,上书八个大字: 淮宝专属,客人勿坐。 童淮抗议无效,每天顶着客人们慈爱的视线,在专属座位上拿着卷子抓耳挠腮。 最近多雨,客人来得都少了。下午还不到四点,没到放生童淮的时间,柴立国提前关了店。 “你婶婶过生日,我去陪她。”柴立国朝童淮展示了下生日蛋糕和亲手制作的爱心饭盒。 童淮挺爱凑热闹,不过他非常有眼力见,不乐意破坏人家的二人世界,一听这话,背上小书包就溜了,免得柴立国非要客气一把,拉他过去。 这几天一直在餐馆帮忙,晚上回来洗个澡,就累得直接睡着,今天提前回来,童淮反而不知道该干点什么。 看到班群里的召唤@,他才眼前一亮,换身衣服,搜到附近的网吧,雀跃得像只被解放的鸟儿,飞扑而出。 方圆一千米就一家大点的网吧,一到门口,还没入内,童淮就给里面的烟味儿呛得咳了下,秀气的眉头拧起来。 再看看群里,赵苟已经上线在等着他了。 童淮咬咬牙,为了战友,扛着烟味儿走了进去。 老房子附近的网吧比起一中后门的要老旧不少,设备更新也慢,里面坐着各式各样的人,和童淮熟悉的一排排面熟的学生不太一样,他们得防着教务处老章,这群人就肆无忌惮,坐在门口都敢看小黄片。 他偷偷瞟了眼,走到网管那儿时脖子都是红的。 新面孔一进来,角落蹲着凑在一起抽烟的几个小青年斜过视线,上下打量。 童淮是童家的一根独苗苗,再怎么不学好,从小的教养摆在那儿,头发微卷,脸蛋俊俏,眼神干干净净,青葱帅气,像只误入食肉动物窝的小白兔。 他没怎么在意角落里的人,整张脸都要皱起来了,捏着鼻子,细声细气地要了间包厢。 赵苟约了童淮好几天,终于约到人,等童淮上了游戏,好奇又纳闷:“你玩的什么厨房小游戏啊那么入迷?” 童淮好久没玩游戏了,敲了敲键盘找感觉,随口答道:“沉浸式的。” 赵苟:“?” 两人又在群里拉了几个同学,凑到一起,痛痛快快地玩了几个小时。 童淮的技术还不错,找回感觉,carry了几把,收割一波崇拜的“童哥”呼唤,美得不行。 等散场时,已经快九点半。 童淮以前不玩到凌晨两三点不撤,不过明早还要去餐馆,没浪到那么晚。 他靠在椅子上,懒懒地敲字告别下线,出了网吧,才发觉里面真的很闷,他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烫呼呼的。 外头裹夹着水汽的冷风一吹,童淮打了个激灵,露出来的半截胳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想起家里的牛奶不太好喝,童淮准备顺便去超市重新再买箱,按着导航,穿进条小巷。 夜色已经很深,小巷七绕八绕的。进得深了,四下死寂,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城西这片治安不太好,社会青年经常聚众斗殴,时不时会发生抢劫案。犯事的一钻进巷子,滑不溜秋的泥鳅似的,警察都不一定能逮到人。 上面说了要拆,多少年也一直没动工。 童淮也是关注妈妈住过的老房子,瞟过几眼这边的新闻,跟着导航绕了会儿路,察觉到四下寂静,才想起这茬。 念头刚起,前方就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童淮抬眼一看,发现前面巷口站着俩人,穿得流里流气,染着金发紫发,是之前在网吧里见过的。 回头再眼,后面也拦了仨人。 前后夹击。 童淮舔了舔牙尖。 他学过防身术,但实战不多,一扛五……没试过。 紫发小青年晃悠着走近,从兜里掏出把折叠刀,咬着烟道:“小朋友,看你挺有钱的,哥几个最近手头有点紧,你请我们玩玩?” 童淮倒退两步,背贴着墙:“你要多少?” “大肥羊啊。”紫发青年显然是几人的领头,哧哧笑着靠近童淮,从头到尾上下打量着,眼睛一亮,轻佻地冲他脸上吐了口烟,“一起喝一杯?” 童淮平生最恨别人往自己脸上吐烟。 小时候童敬远在他面前抽烟,烟气不小心喷他脸上,被他小胳膊小腿结结实实揍了顿,收拾收拾重新做人,老实戒了烟。 他呛了下,条件反射地一爪子拍过去。 紫发青年猝不及防,给他一巴掌把烟扇进嘴里,烫得整个人嗷地一声惨叫,飞窜起来。 其他几人齐齐愣了下,童淮趁机屈膝狠狠一膝盖顶左边那人的肚子上,重重一勾拳打到另一个脸上,破开重围就跑。 几人打死也没想到看起来单薄乖巧的童淮劲道这么大,懵了一瞬,立刻骂骂咧咧地追上去。 这几个小流氓在这一代收保护费抢劫已久,熟悉地形,经验丰富,打起架来,什么阴什么损使什么。 童淮反应快,身体灵活,矮身躲过前方咻咻生风的一拳,一个过肩摔狠狠将旁边人掼到地上。 他扛着正面迎来的三个人,没注意到之前溜走了一个,从另一面偷偷绕到后边,捡起根水管,朝着他脑袋破空劈来。危急时刻,童淮一阵头皮发麻,来不及仔细权衡,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侧身避开。 其他几人抓住空隙,趁机扑上来,大力扼住他脖颈,左右两个死死拽住他胳膊。 跌阴沟里了。 童淮心里呸了声,动弹不了,偷袭的那个把水管一扔,摸了摸被他一拳打破皮的脸,火大地抬脚就是一踹:“妈的,敢打老子。” 童淮肚子上挨了大力一脚,闷哼了声,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僵硬地弯着腰缓了好久,刚喘上气,又被拽着头发迫着仰起头。 紫发青年的舌头给烟烫出了血,呸地吐出口血沫子,说话漏风:“找死——老子的地盘——还没人敢——” 他边说,边转着那把折叠刀,眼神凶狠,舌头总算撸直了:“老子在条子那儿都没吃过这个亏……今儿非弄死你!” 童淮的脾气也被激出来了,冷冷回望着他,一句“有本事捅死我”还没出口,紫发青年忽然闷声一哼,跪了。 清淡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那这个亏吃过吗?” 在场所有人齐齐愣住。 倒下的紫发青年背后,站着个身高腿长的男生,一张帅脸风轻云淡,衬衫衣角在夜风下猎猎舞动,拿着根大概是顺手抽来的鸡毛掸子,五颜六色、毛发旺盛,与眼下气氛格格不入。 垂眸见紫发青年在地上蠕动着想要去拿刀,他眼皮一掀,一脚将他踩趴了,将那把危险的折叠刀踹远。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唇角弧度淡淡往下一撇。 “五对一还偷袭,废物。” 童淮望着昏蒙蒙的路灯光下那张稍显冷淡的脸,不太确定:“……薛庭?” 学神、学生榜样、书卷气、文质彬彬…… 无数个词总结成两句话: 我日,兄弟你怎么回事。 好他妈霹雳炫酷无敌帅。 第8章 薛庭没有再废话,挽起袖子,迎着攻来的小流氓打过去,身手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以一对多,他居然丝毫不落下风,对方耍阴招,他也耍阴招,下手甚至还更狠。 鸡毛掸子被挥舞得猎猎生风。 有点帅,又有点说不出的好笑。 拔光教导主任仅有的几根头发,他也想不到,他的心头宝好学生薛庭动起手来,会这么狠,这么凶,这么阴。 像是割开裂口,平时被藏在平静的皮囊下的东西露出,有如刀锋般锐利,折射出刀光般冷与厉的雪亮。 童淮回过神,撇开杂念,跑过去帮忙。 有了薛庭助力,局面瞬间倒戈,像场单方面虐菜的秀。 紫发青年没参与战局,童淮目光一转,发现他偷偷捡起了被踹开的折叠刀,二话不说,猛地一脚踹到紫发青年的后膝盖上。 紫发青年毫无防备,扑通一下又跪了。 童淮抢过那把危险的折叠刀,薛庭也解决完了金发小青年,地上几个小流氓嗷嗷惨叫。 打完一架,他除了额发和衬衣有点凌乱外,整个人还是那副风轻云淡、不惊不扰的样子,呼吸都没乱一分。 童淮喘了两口气,忍不住竖拇指:“牛逼。” 薛庭心情不错,礼貌回答:“你也挺凶。” 童淮踩到紫发青年腰上:“你怎么在这儿?” 薛庭把捋起的袖子放下,扬扬下巴,示意他看墙角:“抄小道路过。” 只是没想到和这小卷毛这么有缘,抄个近路都能遇到他被打劫。 墙角停着辆自行车,自行车框里装着个西瓜,塑料袋子是附近那家叫“合合乐”的超市的。 童淮想起那天和俞问躲在货架后面,看薛庭挑的那俩破瓜,憋不住傻乐。 被踩着的紫发青年含混不清地坚强骂人:“……我操你妈……” 童淮听不得别人骂他妈,一阵牙痒痒,脚下的劲道顿时更大了。 薛庭脚下也碾了碾,让他说不出话了,才掏出手机,拨出号码,冲童淮比了个“嘘”的手势,表情淡淡、语气惊慌:“警察叔叔,有人拦路抢劫。” 童淮:“……” 看不出您戏还挺多。 等薛庭把电话挂了,童淮纳闷地问:“你刚才怎么不报警?” 薛庭把自行车推过来,露出个无害的微笑:“报了警还能帮你打回去?” 童淮没忍住,跟着笑起来,觉得薛庭顺眼不少。 附近的民警来得挺快,到的时候,地上几人还在微弱呻吟,爬都爬不起来,见了警察,齐齐露出求救目光。 民警看了看乖乖靠墙站着的两个男生,差点没分清谁才是受害人。 再艰难分辨了下紫发青年那张鼻青脸肿的猪脸,就明白了。 这几个小青年经常在这附近晃荡,逮住落单的人作案。 但他们从小在这生活,比警察还要熟悉巷子里的地形,一钻进巷子就像溜回大海的鱼,派出所长咬牙切齿下命令下次一定要逮到人。 这不,终于抓到了。 到了派出所,民警姐姐先给两个小弟弟倒了热水,温声询问俩人具体情况。 童淮毫不犹豫:“姐姐,我在小巷里迷路,他们几个打劫我,还拿刀威胁我,幸亏我同学路过。”他瘪瘪嘴,“我都要吓死了。” 薛庭想起他打人时凶巴巴的样子,眼里闪过点笑意。 童淮从小撒娇无往不利,眨眨眼就泪蒙蒙的,可怜兮兮的样子很有说服力,民警姐姐看着都觉得心疼。 紫发小青年震惊了:“你都要吓死了那谁把我们打成这样的?” 薛庭不咸不淡地开口:“不是你们分赃不均才打起来的吗?” 童淮没料他还接腔,差点笑出来。 薛庭低眉顺目,迎着民警小姐姐怀疑的目光,淡定道:“我和我同学也小小地自保了一下。” 被揍得直哼哼的一个小青年气得发抖:“警官,你不要相信他们,他们不是什么好鸟,就是他、他用鸡毛掸子抽我!抽得那叫一个狠,我屁股都肿了!” “没你们说话的份,老实待着!” 旁边捧着保温杯的民警大叔瞪了眼说话的人,转头瞅着面前俩乖乖孩子似的大男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小姐姐好笑地点点两人的脑袋,看破不说破,安慰着童淮做完笔录,提醒他以后不要再走小巷,随即代表分区派出所感谢俩人协助抓到人。 童淮嗓音细细的,睁大了眼:“姐姐,要是他们出来了报复我们怎么办?” “别怕。”民警姐姐接触到小孩儿湿漉漉的目光,心都软了,“他们有案底,不会那么轻易就出去,就算出去,我们也会盯着他们。你记上我们所的报警电话,我们会保护你们的。” 说完还不放心,看了看时间:“要不我们送你们回家?” 童淮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家离这不远。” 后半段薛庭懒得开口,就看着童淮表演,闻声开口:“我送他回家。” 离开派出所时,童淮手里还被塞了几块巧克力和糖,是那个民警姐姐给的。他剥了颗塞嘴里,甜滋滋的,递给薛庭,薛庭接过来,也撕开包装纸塞进嘴里。 快凌晨了,城西这片区异常安静,大街小巷空落落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也只将附近衬得更静,仿佛从一开始就只有他们俩人。 童淮含着糖,琢磨了会儿,想起自己忘了说一句话,欲言又止。 “谢谢”这俩字在当时忘了说,现在有点过了时,别别扭扭地卡在他喉咙里,吞吞吐吐的,不太说得出口。 他对童敬远都很少说。 薛庭察觉到他瞟来瞟去的小眼神,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既然说不出来就别说了。” 童淮被一激,脱口而出:“谢谢。” 薛庭的嘴角轻促地弯了下。 第一声说出来,下面的话就顺畅了。 童淮快走几步,面对薛庭倒退着走。他穿的t恤有些宽大,风吹过来时勾勒出把瘦腰,笑起来还挺甜:“谢了,今晚不是你的话,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街上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着,在些微雾气中光晕朦胧,像列成长龙的萤火虫,整齐地延伸到更远更深的夜色里。 薛庭想嘲一句“谁让你那么冲动”,可目光一瞥,注意到童淮脸上的擦伤,话不知怎么就卡在喉咙间。他的舌尖慢慢舔了舔那颗糖,随意点点头。 童淮挠挠头,想说“你居然这么厉害平时都没看出来”,还想说“你拿着鸡毛掸子抽人的画面贼像我奶奶教训我爸”,张了张口,脸上忽然扭曲,停下脚步,弯着腰嘶了口气。 薛庭脚步顿住:“怎么了?” “肚子痛……” 童淮声音都带着颤,掀开印了泥脚印的t恤低头一看。 路灯光下,雪白柔软的肚皮上青了一大块,是之前被踹的。 起初痛了一阵,似乎没事,就被他忽略了,现在神经放松下来了,又觉出痛了。 淤青与皮肤本来的雪白颜色对比太鲜明,甚至算刺眼,薛庭忍不住伸手碰了下。他指尖冰凉,童淮嘶嘶抽着气,噌地跳着退后了几步,满脸控诉:“你干嘛,好痛的。” 声音软绵绵的,不像生气,更像撒娇。 薛庭手指一僵。 面前的小孩儿清瘦,小卷毛耷拉下来了,娇气得要命。 他莫名有点后悔,觉得刚刚在巷子里下手还不够狠。 薛庭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愣了下,看童淮还在路灯光下一个劲地瞅自己的肚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他跨坐到自行车上,示意童淮坐到后座:“上来。” 童淮也没拒绝,委委屈屈地放下衣摆,坐上后座,怕坐不稳,巴巴地靠到薛庭背后,手伸过去抱住他的腰。 薛庭不习惯和别人亲密接触,拍开他的手:“别靠这么近。” 童淮又贴过去,吸吸鼻子,委屈得要死:“可是我肚子好痛。” 薛庭:“……” 他忍了忍,一蹬踏脚,准备尽快把这半路赖上来的祖宗拎回家。 没发现肚子上的淤青时,童淮能跳能蹦的,发现后就不一样了。 他从小有个毛病,没发现的伤不怎么注意,发现后就会自动把痛感提升十倍,所以不常跟人打架。 童淮呼吸都不敢太用力,越想越担心,越想越害怕,开始胡言乱语:“薛庭,我肠子会不会断了啊?” “……”薛庭无语了,“放心,应该挺坚韧。” “哦,”童淮又放下心来,安静了会儿,转而又担心起来,“我不敢呼吸了怎么办?” “那就别呼吸了。” 童淮一拳捶他背上:“你这人好没同情心。” 薛庭被他叨叨得头疼:“肚子痛就少说话,闭嘴就不痛了。” 童淮闻言,果然乖乖闭上嘴。 他家离派出所确实不算远,骑自行车十来分钟就到了。老房子临街,和几栋老旧的居民楼挨挤在一起,童淮指了指其中一个窗户:“那是我家。” 又说:“闭上嘴也很痛。” 薛庭服了。 他把童淮送到居民楼下才放他下来,想起童淮说家里没人,仰头看了看,童淮指的那屋黑漆漆的。 薛庭转头问:“家里有药吗?” 这老房子搁置多少年了,哪会有药。 童淮摇摇头:“明天抽空去买。” 薛庭好像只是随口一问,点头:“回去冷敷一下淤青处。” 童淮这时候格外听话,小步小步地朝居民楼走去,又不太放心,回头一看,薛庭跨坐在自行车上,一条长腿斜斜点着地,在路灯下立着,懒洋洋地注视着他,漆黑冷漠的双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不少。 他没来由有点开心,小幅度挥了挥手:“路上小心,明早见。” 薛庭又嗯了声,也不管童淮听不听得见。 他等在路灯下,看童淮转回身上了楼,又等了片刻,童淮指的那扇窗溢出暖黄的灯光。 小孩儿安全送到家了,薛庭转回头,带着西瓜蹬着自行车,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第9章 肚子上有了道淤青,童淮对自己实行轻拿轻放政策,回家听薛庭的,先从冰箱里拿出袋冰着的牛奶,躺在沙发上给自己冷敷了十分钟,咕噜咕噜喝下奶,才小心翼翼地洗了个澡。 洗完瞅瞅镜子,才发现肩头也青了一块。 小少爷过于细皮嫩肉,夏天衣衫也薄,给那几个小流氓掐出了印子。 童淮嘶了口气,顿感肩头沉重。 躺着肩膀疼,趴着肚子疼。 童淮东扒西扒,扒出来俩软靠枕垫上,慢慢躺上去。 关了灯,街边的路灯光透过窗缝挤进来,借着那点朦胧的光,他睁着眼,瞅着床头柜上的照片,伸手抓了抓那道光,指尖滞了滞,又缩回被子里。 老空调发着细微的嗡嗡声,他心底升上点寂寞和委屈。 老房子里空落落的,只有他一个人,之前顺手抓来的撒娇对象也跑了。 童淮想了半天,还是怕那几个人出来会报复薛庭,摸出手机,戳开微信飞快打了一串字,没发给童敬远,而是发给了童敬远的秘书林先生,拜托他收一下尾。 林秘书这么晚了也还没睡,看到消息,紧张得回了几个感叹号:!!!受伤了吗? -不卷很直:怎么可能,不过我同学帮了我,我怕那几个人出来报复他 -不卷很直:别告诉我爸,小事 -林秘书:可是童先生说不管你找我什么事都得告诉他 童淮面无表情,顺手敲字:那我要是找你表白呢? -林秘书:…… -不卷很直:拜托了林哥,我不想听我爸碎碎念[可爱] 林秘书犹豫了下,童淮抓紧机会炮轰,见他勉勉强强答应,才满意收回攻势。 这件事别给童敬远知道最好。 不是童敬远不关心他,而是一旦童敬远知道,肯定会立刻抛下所有工作赶来。 没人比他更紧张童淮。 童淮的母亲刚走那一年,童敬远受到严重打击,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处于一种很颓废的状态,对工作不上心,经常在家里喝酒。他酒量好,千杯不倒,灌不醉自己,时常微醺地靠在后门边,看着童淮母亲亲手打理的后院发呆。 童淮也哭过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不告而别的妈妈去了哪儿。 不过小孩子不记事,哭着哭着就忘了自己为什么哭,渐渐习惯了在发呆的童敬远身边跑来跑去,跑累了就爬来爬去,爬累了就滚来滚去。 自己玩自己,比大了省心。 童敬远有时回过神,就把他抱过去,轻轻摸他的脑袋。 偶尔童敬远睡着了,童淮就吭哧吭哧地扛着床小被子给他搭上,然后打个电话给爷爷奶奶,奶声奶气、中气十足地告状:“爷爷奶奶,童敬远睡觉不盖被子!” 爷爷奶奶来过很多次,看到童淮孤零零的,一小只坐在颓废的童敬远身边,就觉得心里酸疼,最后实在看不下去,干脆把四岁的童淮接去了国外。 童淮那时倒是很乖,被接走也不哭不闹,只在临走前跑过去,踮起脚尖,抱着童敬远的脖子,仰着头期期艾艾的:“爸爸要早点来接崽崽。” 童敬远看着儿子稚嫩的脸庞,忽然就从长时间的自我麻痹里清醒过来了。 他把丧妻之痛转为工作动力,生意越做越大,也越来越忙,把童淮接回来过,但没时间,饿了病了照顾不到,找了两次保姆,运气都不好,一个保姆时常偷懒,经常不做饭给童淮吃,另一个哄骗童淮,偷了家里的东西。 童淮回到他身边三个月,又被送回了爷爷奶奶家。 被送走时,童淮还以为是自己不听话惹爸爸不高兴了,背着小书包一步三回头,快上车了,嘴一瘪一瘪,哭着跑回来,保证自己会很乖。 童敬远也红了眼眶,可是想到自己忙工作时,童淮孤零零的在家里发着烧,就还是狠了狠心,和他约定,只要有空就会去看他。 童淮就不怎么闹了。 他在爷爷奶奶家很听话懂事,不过只要一见童敬远来了,就一步不错地黏着,童敬远离开前,他才会拉着童敬远的衣角,沉默地想要爸爸留下来。 经年累月的歉疚像是沉寂的死火山,童爸爸非常护崽,回来可能会把那几个小青年活剥了。 童淮回忆着童年,模模糊糊有了点睡意。 他不是小孩子了,不想耽误童敬远的工作,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哭着要爸爸了。 刚阖上眼,童淮脑子里闪过件事,勉强睁开眼,打开微信找到薛庭,把“艹广”俩字删了。 薛庭救了他,就是他的恩人了,之前的小碰撞一笔勾销。 做完这些,童淮闭眼就睡了过去。 这一晚噩梦连连,要么梦到被人拦路打劫,要么梦到小流氓攥在手里的折叠刀捅过来。 到早晨四五点,童淮醒来一次,一翻身又睡着,短短俩小时,又梦到自己被一块巨石压到肚子,身下是铁钉床。 闹钟响起的瞬间,童淮就醒了。 睡了一晚上跟没睡一样,身体疲惫得不行。掀开衣服一看,肚子上淤青颜色加深了点,轻轻一碰就疼。 童淮有气无力地抓起手机,想打电话给柴立国请个假,转念又想,他请假,那柴立国肯定会告诉童敬远。 以老柴那种不依不饶的拧巴脾气,一定会过来看他,检查小少爷是身上哪个零件出了问题。 就算他不过来,薛庭早上过去买早饭时,说不定聊两句就把他卖了。 老柴知道就等于老童知道。 童淮苦着脸爬起来,凝视着床头柜上的相框:“妈,我好难。” 童敬远能不能成熟一点,少让他操心! 今早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童淮撑着伞,一举一动像个行动迟缓的老人,慢慢走到了柴记。 柴立国见他一脸衰,惊奇:“怎么又漏气啦?” 童淮怕肚子疼,不敢大声说话,细声细气:“拉肚子。” “又乱吃东西了?夏天别瞎吃,昨儿我去医院看你婶婶,挂号那边一溜乱吃东西发肠胃炎的。”柴立国教训了几句,看他太蔫,又忧心起来,“很难受?要不叔带你去医院看看?” “没。”童淮一听医院,立刻精神了,“我身体棒着呢,青春年少,哪是您们这些中老年人比得上的。” 柴立国登时翻了个白眼,把他摁到专属桌前:“好好休息,在我这儿吃完早饭,回去吃点药睡一觉。不舒服不要客气,叔带你去医院。” 不用端盘擦桌了,童淮也挺高兴,摸出手机想找人聊天。 可惜暑假期间,这大早上的,没几个神经病学生这么大早起来,基本都在睡觉。 童淮托着腮,支棱着两条长腿,尽量放缓呼吸,边觑着时间,边瞅门外。 等了一会儿,外面响起自行车打铃声,童淮等待的神经病风雨无阻,款款而入。 童淮连忙抬手招呼:“薛庭,来这来这。” 薛庭原本打算两份都打包带回去,听到声音,舌尖在上颚一抵,压下差点冲口而出的话,冲柴立国道:“一份在这儿吃。” 说完,他迈着两条长腿走过去,没落座,研究了下上面牌子上的字:“客人勿坐?” “您是恩人。” 童淮殷勤地擦擦桌,看他坐下来了,压低声音:“别把昨晚的事跟柴叔说,我怕他担心。” 薛庭没怎么在意,哦了声,低头看手机:“伤怎么样了?” “今早起来颜色变深了,”童淮低头看看肚子,很愁,“哎,别提,一提感觉更痛了。” 薛庭听他小声咕哝着抱怨,有点好笑。 这小卷毛家里条件不好,懂得早早出来打工赚钱,偏偏又不好好学习,还娇气得像个小姑娘,简直是个矛盾集合体。 加了他微信,也没见他来问过题,真是浪费资源。 他无意识用指尖轻轻敲着桌,盯着童淮精致的侧颜看了会儿,还是把手里提着的袋子递了过去。 童淮接过来,这一小包东西似乎是被薛庭揣在怀里带来的,没沾上雨水,反而沾着点体温。 他好奇地打开,里面是活血化瘀和止痛的药,有外敷也有内服。 童淮看着这堆药,愣了好一会儿。 薛庭别开目光:“顺路买的。” 童淮感动坏了:“俞问都没对我这么好过。” 不用他做前情提要,薛庭就猜出俞问是谁,挑了挑眉,说话还是那么不好听:“那你做人还挺失败。” 刚被帮过不好怼人,童淮忍着肚子疼:“您真会说话。” 柴立国做好两人份的早餐端过来,童淮做贼似的收起那袋药,冲柴立国露出个无辜笑容。 老柴依旧火眼金睛:“聊什么呢?” “薛庭成绩好,年级第一呢,我请他教我写作业。”童淮怕薛庭说露馅,赶紧胡扯。 柴立国眼睛一亮,直点头:“那敢情好,见天看你在这儿薅着头发写不出题目,整个店都跟着一起愁呢。小薛,淮宝就交给你啦。” 童淮:“……” 您这嘴也是挺绝。 薛庭巍然不动,等柴立国走了,似笑非笑瞅着童淮。 童淮耳尖都红了,嘴唇动了动,闷闷道:“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真想去工地搬砖?”出乎意料,薛庭没再冷嘲热讽,“你爸的决定左右不了你的人生,考一所好大学,申请助学金,未来会比你想的好很多。” 童淮茫然了一阵,咬着勺子想了想,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编的剧本,心虚得要死:“你是在……鼓励我?” 薛庭没理他的废话,自顾自地吃起早饭。 吃完,他提起打包那份,单手掌着自行车,撑开伞又进入了雨幕。 童淮找机会提着药去了趟卫生间,掀开衣摆咬着,小心地对着镜子涂抹药膏。 涂完肚子上的淤青,他又艰难地涂了肩上,在卫生间耽搁了许久,出去时柴立国还以为他又闹肚子了。 童淮说自己好了,趴回专属座位。 涂了药膏清清凉凉的,舒服了很多。 他打开微信,给薛庭发了句:药膏用了,挺有效,谢谢 然后他打开游戏,玩了会儿,脑子却又响起薛庭那句干巴巴的鼓励。 童淮其实没想过未来。 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好好学习的意义是将来找一份好工作,拿到更高的工资,买房买车,结婚生子。 但童家有钱,童淮除了从小没妈妈,几乎是被爷爷奶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好工作、高工资对童淮来说没太大意义,单是爷爷奶奶每年偷偷塞给他的红包,恐怕就比大部分普通工薪族的存款还多。 童敬远也说过,他能养童淮一辈子,也不需要童淮的学习成绩有多好。 但他不想见童淮茫然地虚度光阴,浪费大把最好的青葱岁月,以至将来后悔。 童淮琢磨很久,最后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了,鬼使神差地钻进厨房,在柴立国欣慰的眼神下,摸出两张练习卷,回到专属座位上埋头写。 直到手机嗡嗡震动了下,童淮摸过来一看,发现自己小半面卷子做了一个多小时。 无所事事的俞问醒了,问他要不要溜出来玩,电玩城等着他。 童淮嘚瑟地拍了自己的卷子发过去,打字:我要学习^-^ 消息发过去,一时没回应,不知道俞问是不是震撼得失去了语言能力。 童淮翻了翻试卷,接下来的题他都不会做。 难得的学习兴致没了,他重新点进微信,才发现二十分钟前,薛庭给他发了条消息。 -xt:不会可以问我。 第10章 童淮呆愣愣地点出键盘,发送消息:号是本人? 薛庭发来一串点点点。 俞问也震撼完了,发来消息。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我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还一头撞我妈身上被她骂了一顿 -不卷很直:……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你受啥刺激了? 童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发去几个扛着大刀的表情包,没想到学习的理由,干脆不理他了。 午餐高峰期逐渐到来,柴立国忙前忙后的,他没再好意思坐着,起身过去帮忙。 等送了几波客人,童淮才发现薛庭又来了。 还很不客气地坐到他的专属座位上,手里拿着他的数学卷在看,眉尖微蹙,神色愕然,仿佛在看什么诡秘离奇的史前疑案。 干! 童淮心里惨叫了声,三两步跑过去,人未至声先到:“你怎么坐我的位置上啊!” 薛庭弹了弹那张划拉得乱七八糟、黑白界限分明、空白大半的练习卷,头也没抬:“你说的,我是恩人。” 童淮耳尖发烫:“那你怎么还偷看我卷子啊。” “你说的,你请我教你写作业。” 说着,薛庭终于抬起头,诚心发问:“这写的什么玩意?” 童淮:“……” 童淮心里默念不能翻脸,狰狞地问:“你来干嘛?” “证明没被盗号。”薛庭又懒懒地坐了回去,支肘撑着下颔,指指手边的两本课本,塞上耳机,“忙完再来吧。” “又来?” 童淮对他的骚操作耿耿于怀,伸手顺着耳机线一拽。 手机又被扯出来,界面上的某云音乐软件映入眼帘,缓缓转动播放着首英文歌。 薛庭扬扬眉,与他对视。 …… 童淮讪讪地把手机递回去:“这回真听上了啊。” 薛庭把手机放回桌上,指指人多起来也吵起来的餐馆:“吵。” 用餐高峰期持续到下午快两点,客人才渐渐少了。 童淮腰酸背痛肚子痛,一脸泛青地回来,薛庭已经把课本放下了,拿着手机在和人聊天。 童淮不经意瞟了眼,看到那边的人发的消息——薛哥,你什么时候才气消回来? 薛庭指尖一顿,见他过来,发了个空格,摁熄屏幕。 气消?生谁的气? 回来?薛庭这才刚转学来呢,回哪去? 童淮生出些疑惑,假装没看到,觑了眼薛庭带来的课本,满眼好奇。 薛庭抱着手,打量着童淮:“上课听过课吗?” 童淮不太确定:“听过?” 薛庭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有点后悔多管闲事,沉默了下,把课本推过去:“我把这张卷子考的知识点都标出来了,看一遍。” “不是你要看的?”童淮接过书看了眼,苦下脸,“看不懂啊。” 薛庭:“……你真的上过学吗?” 薛学神盯着童学渣,眼神一时非常恐怖。 童淮心虚:“要不您看看我的成绩表?” “不用,猜到了。” 薛庭深吸了口气,调整好心态,换了个位置,坐到童淮侧边的椅子上,松松挽起袖子,拿过草稿纸和笔,开始一点点给童淮讲起来。 他露出半截手臂,线条呈现着少年人独有的瘦而不弱,十指修长,拿着笔写字的姿势格外赏心悦目。 认真的啊? 童淮愣了愣,挠挠头,眼神忍不住乱飘。 薛庭坐得近,他能闻到股清爽好闻的味道,不知道是洗发水还是洗衣液。 发现童淮走神,薛庭拿着笔,抬手在他额头敲了下:“真想去搬砖?” 您还挺助人为乐。 童淮心虚得要死,不敢说自己撒了谎,脊背都不由挺直了,乖乖听起来。 “这么多公式都要背吗?” 勉强听了几个知识点,童淮满脑子tan、sin、cos,脸上隐隐露出恐惧。 薛庭微微一笑:“你说呢?” 童淮默了默,视死如归地伸手去拿书。 薛庭用笔把他的手指拍开,笔尖一点草稿纸,流畅地出了几个题,推给他:“死记硬背没用,做典型题,学会举一反三。” 他讲起课来语气倒是和缓,也没因为童淮提弱智问题而不耐。 童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闷头写起来。 看他磕磕绊绊地做起了题目,薛庭略感欣慰,没那么糟心了。 好歹脑子是清醒的,没醉,教得会。 薛庭把那张数学练习卷抽过来,点了点上面那道三角函数题:“现在做试试。” 卷子上的题目要更复杂点,童淮却有种自己能立刻做出来了的错觉,写到一半卡住,咬着笔尖发懵。 薛庭没有催他,垂眼看手机信息,大概是在回之前那个人的消息。 童淮卡了好一会儿,耐心被消磨殆尽,看向薛庭:“你有梦想吗?” 薛庭:“……” 收回前话,还是写醉了。 童淮开始唧唧歪歪:“我小时候想当画家来着。” “想去学画?”薛庭还真替他思考了下,“艺术生也需要文化分。” “……后来的梦想是当宇航员,学不好数理化放弃了。” 薛庭:“……” 薛庭眼神和善,抬手摁着他的脑袋,缓缓转向草稿纸:“建议你临时改个梦想,先把这道题解出来。” 童淮:“哦。” 低头写了两笔,又忍不住抬头:“你打架还挺厉害,练过吗?考虑当我小弟吗?” 叽叽喳喳的,薛庭眼皮都没掀一下:“等你全科及格那天再说。” 童淮委屈地缩回去继续写。 柴立国来来回回几次,见薛庭还真是在辅导童淮,笑逐颜开,跑到厨房切了几片冰西瓜送来。童淮伸长脖子凑过去一嗅,狐疑地问:“叔,你刀是不是切过葱?” “狗鼻子,我洗过三遍还能给你闻出来,”柴立国翻白眼,“这是犒劳小薛的,爱吃不吃。” 童淮撇嘴。 等柴立国走了,他拉拉薛庭袖子:“回头请你吃沙冰。” 薛庭对沙冰没兴趣,指指草稿纸上的题,童淮听话地又低头琢磨起来。 一道小题,童淮唧唧歪歪地磨了十几分钟,终于恍然大悟,唰唰唰写出后半截,得出答案,不太确定地看向薛庭。 薛庭拿着另一本书在看,却像是长了第三只眼睛,点点头,凑过来继续教。 他思路清晰,不像很多学霸那样,习惯性略写运算过程,虽然满脸不耐,但讲解很细,童淮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好像懂了,稀里糊涂地跟着写完了卷子,回头看看,还真能看懂部分。 薛庭也没指望他一点就会,看看时间,已经不早,离开前先顺便买晚饭:“不会的题留着。” 童淮眼睛亮亮的,嗯嗯点头。薛庭不经意对上他的眼神,觉得童淮这时候乖得像只小狗。 他的眼睛又圆又清澈,毫无杂质,像一张白纸,随意交给谁,都能在里面写上自己想写的东西。 ……让人手痒。 就他这样,还不良少年? 薛庭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蜷了蜷,感到好笑。 这么一对一地教学了几天,童淮也习惯了薛庭每天来三趟。 又是打工又是学习,离开了终日沉迷的虚幻网络、游戏以及睡不醒的觉,时间倒过得更快。 缠绵多日的雨终于歇了歇,天气预报未来半个月都是晴天。 一大早,柴立国见童淮打着呵欠过来了,赶紧道:“淮宝,厨房盐不多了,帮叔跑趟腿,去附近小超市买几包来。昨天去看你婶婶,回来路上给忘了。” 童淮睡眼惺忪,懒洋洋地哦了声,转身又走出去。 昨晚下了最后一场雨,望臻区排水系统差,地砖松了,跟机关似的,踩中就溅水,溅得一裤子都是,厉害点的还能飞到脸上。 望臻区民众已经摆起了摊子,街边早点店里热气腾腾,满街不同食物味道交杂混合的味道,常住这条街的基本都认识,隔着几间铺子吆喝传声,比高楼大厦林立的其他几个区都要更有烟火气。 童淮之前嫌这边没意思,这下瞧着又觉得有意思,走路不看路,被地砖下的水袭击了几次,白衬衫溅成个黑衬衫,老实低头认真看路。 他方向感差,闷头跟着导航转来转去,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声“哎哟”,转过街角,就看前边地上躺着个老爷爷,估计是打滑摔了。 这年头碰瓷事件太多,来往的人脸色都很漠然,非但没有去扶,反而离得更远了些。 童淮稍稍一怔,跑过去扶起老爷爷:“爷爷,您摔着哪了?” 老爷爷疼得脸色发白,嘶着气,话都说不利索:“腿……” 老人家骨质疏松,容易脆性骨折。前年童淮爷爷晨练,不注意摔了跤就骨折了,养了好几个月。 童淮立刻背起老爷爷,抬手招了辆出租车:“去最近的医院。” 时候不算早,医院已经有了不少人排队挂号。 童淮背着老爷爷找座位,一个戴着口罩的女生看到他,起身让了位置,童淮连忙道谢,掏出手机,才发现柴立国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 他拨回去,三言两语解释了情况。 柴立国松了口气:“半天不见你,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怎么样,身上钱够吗?要不我赶过来?” “不用,够的。” 童淮挂了电话,搜了搜医院挂号流程,弯腰安慰老爷爷:“爷爷,我去挂个号,您等等我。” 老爷爷疼得有点神志不清,闻声感激地点点头。 童淮从小少病,家里有家庭医生,出门有私人医院,还没来挤过这种队伍,观察着别人,跟着跑完流程。 医生检查了下老人的腿,拍了片,只是轻微骨折,问题不是很大。 给老人转移到病房里了,童淮才说:“我和这位爷爷不认识,有事先走了,你们问他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吧。” 医生绷着的脸一松,笑了:“小朋友还挺热心。” 童淮拍拍胸脯:“好说,我是红领巾。” 他不是瞎好心,街上有监控,家里有钱有律师,真遇到碰瓷的也不怕。 垫付了所有医药费后,童淮还惦记着柴立国要的盐,打车回去的路上,顺便在合合乐扛了一口袋回去。 掠过这个小插曲,这一早过得和往常差不多。 除了薛庭没来。 之前无论下多大的雨,薛庭都会来,今儿天放晴了,他反而没来。 童淮不太习惯,不过也不担心,等中午薛庭过来了,再问问怎么回事。 然而等到中午,薛庭还是没有来。 童淮有些坐不住,老往门外瞅。 柴立国注意到了,笑眯眯地问:“怎么啦,前一阵还赶人家走呢,今天人家不来就惦记上了?” 童淮啧了声:“薛庭是咱们店的长期客人,忽然不来了,肯定是你菜做得不好吃了。” 柴立国:“……” 老柴被他呛得一愣,给自己招了个不自在,回到厨房,抱手瞪着厨具,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 童淮无所事事地打了一下午游戏,心想等晚上薛庭总会来。 结果等到晚上,薛庭也没来。 这还是第一次,薛庭一整天都没来。 不会是给那几个社会小青年围堵报复了吧? 林秘书办事一向靠谱啊。 童淮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晚上回家洗完澡,照镜子时看到肚子上淡化了点的淤青,披着毛巾坐到床头,犹犹豫豫地点开薛庭的微信,打了一堆字又删掉。 反反复复很久,薛庭的头像下忽然出现“正在输入中”。 -xt:? -不卷很直:…… 活了! 童淮这下不犹豫了,飞快打字:今天怎么没来?柴叔叔念叨了你一天,烦死我了。 敬爱的柴叔叔,对不起。 哐哐哐。 薛庭似乎有什么事,消失了会儿,简短回复:明早说。 童淮心里无端定了定。 就像小时候童敬远总是要走,他心里慌,但只要童敬远耐心地告诉他“爸爸下周还来”,他心里就会安定许多。 意识到自己居然有那么一瞬间在担心薛庭会消失,童淮感觉自己可能有点毛病。 思维却由此发散开来,他又想起薛庭收到的那条消息。 到底是消什么气? 难不成薛庭早恋,被迫分开后一气之下转学? 童淮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稳,脑补起青春八卦,头发也忘了擦,湿漉漉地睡着。 第二天醒来头疼,他觉得自己脑子像进了水。 有意无意的,今天童淮去得比较早,到餐馆时才七点。 薛庭比童淮还早,童淮到时,他已经吃完早饭,甚至打包了一份清淡的早餐,正跟柴立国说着什么。 见他来了,薛庭冲柴立国点点头,对童淮道:“走。” 童淮:“啊?” 柴立国挥挥手:“去吧,淮宝,不扣你工资。” 早起傻一天,头疼没脑子。童淮稀里糊涂地坐上薛庭的自行车,窜出去几十米远了,才后知后觉地问:“哎,去哪儿啊?” 薛庭侧头瞥他,相较平时,眼神似乎柔和了点:“医院。” 第11章 顺手一帮的老爷爷居然是薛庭的爷爷。 童淮花了几分钟消化这个消息,懵懵地扯了扯薛庭的衣角:“那你怎么知道是我?” 薛庭:“综合医生和老爷子的描述,是个卷毛红领巾。” 于是迅速锁定嫌疑人。 童淮:“……” 童淮从小就不喜欢自己的自然卷,不乐意别人把这个当自己的身份标识,连微信名都叫不卷很直。他碰了碰自己的头发,悻悻道:“改明儿我就去把头发拉直。” 薛庭闻声一顿,单脚刹住车,回头仔细看了看他。 童淮是个很标准的“漫画型”美少年,浅色头发微卷,面容俊秀,睁圆的眼清清亮亮的,一眼能望到底。 实话说,漂亮极了。 描述一个男生不该用漂亮,但童淮确实很漂亮。 卷发再适合他不过。 他顿了顿,语气淡淡地评价:“卷点好。” “您哪知道人间疾苦啊……”童淮苦着脸,瞅着他乌黑浓密的黑发,酸唧唧地咕哝了声,忽然就觉得不爽,踹了下他的脚,“驾。” 薛庭眯了眯眼,没说什么,转回去骑车。 刚还四平八稳的自行车陡然骑得拐来抖去,哪儿颠簸往哪儿溜,眼见着要撞树了,童淮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赶紧认输:“您老看看路,再前进咱俩都得进医院陪你爷爷了!薛哥!” 一声薛哥风调雨顺,自行车稳起来了。 小心眼! 童淮给他气得牙痒:“等下了车有你好看……哎!薛哥!哥!稳着点!” 话到一半,自行车又开始惊心动魄的摇摆,童淮再次能屈能伸,小颤音也出来了:“您这后座除了我,还没人敢坐吧。” 薛庭思考了下,矜持回复:“嗯。” 除了童淮,确实还没人敢靠他这么近,还不怕死地招惹他。 “那就是了,”童淮拍顺胸口,语重心长,“自行车后座俗称对象专座,你这么干是会单身一辈子的。” 边说边偷瞅薛庭的反应,想套话。 薛庭毫无波澜:“我对象不会像你这么多话。” 童淮诚恳:“你这话江湖人称g。” 说完细细琢磨起来,听这意思,薛庭真有对象? 童淮闷在心里八卦了一路,到了医院外,才记起什么,又扯扯薛庭的衣角:“等我一下。” 薛庭利落地单脚刹住车,提起给老爷子买的早饭,把车停在医院外边,跟上去:“干什么?” 童淮走到一家卖水果篮子和花束的店前,低头认真挑选:“去看病人,不带点东西怎么成,路上给你捣乱忘了,本来该买点补品。” 薛庭没料他还有这份心,想想他的钱都是辛苦打工挣的,心有点软:“不用,你救了老爷子,该我们谢你。” “基本礼貌。”童淮态度难得强硬,又回头看了眼那边的自行车,“放那儿不怕被人偷了?” 薛庭想了会儿,没有再阻拦,抱着手等他:“不会。” 童淮哦了声,弯下腰专心挑挑拣拣。 他的龟毛脾气又犯了,这也嫌弃那也嫌弃,嫌这花的花语不好,嫌那花太妖艳贱货,嫌这水果瞅着不新鲜,嫌那水果长得不好,嫌得店员脸都绿了,才在薛庭一言难尽的眼神里,掏出手机付了款。 抱着花和水果一转头,童淮睁圆了眼,满脸怔愕:“薛庭。” 薛庭还在打量被童淮嫌弃长得不好看的水果,思考这位到底是哪儿不好看了,闻声漫不经心抬起头:“嗯?” “来玩玩找不同。”童淮指了指医院大门,“那儿跟刚才有什么不同?” 薛庭:“没什……” 话到一半,他的脸色微微一变,眉头拧着,沉默了。 童淮:“相信你已经看出来了。” 薛庭的表情逐渐消失。 童淮本来没想笑的,看他这样,没忍住笑出声:“你不是说自行车不会被人偷吗?” 薛庭别开头,拒绝搭理他。 刚那么一大辆自行车没了! 靠近西区的医院,果然治安不是很理想。 进医院时,薛庭的脸色一直很臭。 老爷子在住院部三楼,两人挤了电梯上去。 八月初的临岚市依旧很热,暴雨收住后,又开始没完没了的潮热,电梯里尤其闷。 好在电梯很快就到,童淮和薛庭出了电梯,临到病房前,薛庭的脚步一顿。 童淮一直偷偷注意着他,见此赶紧退后一步:“你丢自行车不关我的事啊。” “……”薛庭仗着身高手长优势,把他拎回来,“忘了给你说,谢谢。” “上回你也帮过我,抵了吧。”童淮没怎么在意,推开病房。 病房里弥漫着股医院独有的医药和消毒水味儿,里面好几张病床,都躺着病人,薛爷爷在靠窗的那床。 两人走到近前,望着窗外的薛爷爷转回头。 “爷爷,”薛庭把早餐放下,“你要的卷毛我给你拎来了。” 童淮心想你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老爷子慈眉善目的,瞧着很祥和,一看薛庭就没遗传到他老人家的好脾气。他摘下眼镜,眯着眼,仔细看了看童淮,又戴上眼镜,笑呵呵的:“昨天眼镜也丢了,没看清帮忙的小朋友,原来长这样。” “帅吗?”童淮问。 老爷子乐了:“帅。” 还指指薛庭,“比他帅。” 薛庭啧了声,对着亲爷爷不好呛,只能无视这当面拉踩行为。 薛老爷子气质很端正儒雅,眼角皱纹横生,那双眼却深邃明亮,和童淮爷爷有些像。 开过玩笑,薛爷爷和声道谢:“小童啊,昨天太谢谢你了。” 童淮摇头:“随手而已,谁都会做的。” “那可不一定。”薛爷爷眼底含着笑意,招招手,示意童淮坐到他旁边。 一老一少在那儿聊起来,薛庭闷头听了会儿,老头喜欢拿他寻开心,干脆不参与话题,走到窗边,发现这儿能看到他们进来的医院大门口。 老爷子名叫薛景扬,比较健谈,片刻功夫,和童淮混了个半熟。童淮对老爷子很有好感,答应他以后有空就来医院看望。 薛老爷子满意了,终于想起正牌孙子,指指临窗而立的薛庭:“他在干啥?” 童淮:“缅怀自行车吧。” “哎,又被偷了。”薛爷爷没问原委,一听就懂。 童淮警敏地抓住关键字:“又?” 薛景扬还挺幸灾乐祸:“这是他转学来后丢的第三辆自行车。” 童淮:“……第三辆?” 薛景扬煞有其事地点手指:“第一辆,送我去出门,随便停了个地方没锁,就被偷了。” “第二辆呢?”童淮兴致勃勃。 “去上学路上,听到有只猫在巷子里惨叫,过去把被熊孩子绑着腿的猫救了,还被挠了几爪,出去自行车就没了,幸好赶上公交车了。” 被猫挠?坐公交车上学? 童淮愣了愣。 “这第三辆……” 薛庭忍无可忍:“再不喝就凉了,您老嘴歇歇吧。 薛景扬听孙子的话,捧起粥碗,拿起勺子,又道:“庭庭啊,爷爷想来想去,感觉还是得告诉你件事。” “您还是喝粥吧。” 听到这俩叠字,薛庭的神情出现了一瞬的绝望,随即瘫出了无求无欲感,只盯着童淮不说话。 在他的死亡凝视下,童淮死命憋着笑。 神他妈婷婷,还不如淮宝呢。 薛景扬搅了搅粥,悠悠道:“还是要说的。刚你自行车被偷,我目睹了全过程。” 薛庭:“……” 在医院陪了老爷子一上午,回去时没了代步自行车,俩人只能坐公交。 童淮看这爷孙互怼了一早上,有点羡慕:“原来你和你爷爷住一起。” “嗯。” “所以每天来餐馆带两份早晚饭?” “嗯,”薛庭说,“老爷子很喜欢。” 父母呢? 童淮心里闪过一瞬间的疑惑。但他有相关经验,别人不提,就不轻易问人父母。 薛庭难道也是单亲家庭?要么就连单亲也不是……那还挺可怜。 “你们中午吃什么?” “我来做。” 看公交车来了,童淮和薛庭上去刷了卡,坐到最后一排,继续说:“你们感情真好。” 薛庭靠着椅背,不置可否。 “看到你爷爷,我就想我爷爷了。” “你爷爷……”薛庭听他那思念的小语气,一时摸不准老人家尚在人世否。 童淮哪儿听不出来他话中的迟疑,没好气:“我爷爷奶奶健在,只是他们这几年身体不太好,搬到……”国外俩字被吞了回去,童淮卡了下壳,勉勉强强补上,“乡下去了。” 薛庭眉目间露出点疑惑。 身体不好,不该被接来照顾才对? 童淮也发现了逻辑错误,心跳加速。 他揉搓着小指,想着要不摊牌吧,又担心家庭差距太大,会让薛庭自卑,毕竟这人看着还挺要脸的。 而且薛庭为了让他以后不去搬砖,那么热心地辅助他写作业,知道真相肯定会很生气…… 童淮乱七八糟想了一堆,薛庭却又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点点头。 除了儿子不孝顺,不接父母来赡养,还有什么理由呢。 看他似乎自顾自圆了话,童淮不敢再胡说八道。 得和俞问说的一样,掌握主动权,找个好时机主动暴露。 薛庭还得把薛老爷子的一些随身物品带去医院,路上和童淮说了,今天也不去餐馆。 童淮满脸不在意,一副你来不来随意的模样:“哦,随你,昨儿老柴特紧张,以为是自己厨艺水平下跌,都怀疑人生了。” 他先到站,挥挥手下公交车,到餐馆了看到老柴的一张笑脸,心虚得干活都勤快不少。 傍晚到放生时间,童淮和柴立国道了别,慢悠悠往家里走,上微信看了看,这才发现,中午的时候,薛庭转来了一笔钱。 他花钱大手大脚的,从不记得在哪儿花过多少,不过能猜出这是医药费,是多是少也不记得。 童淮琢磨了下,老柴开餐馆不为赚大钱,菜单价格低,但每天吃负担也不是很小,所以薛庭的经济条件,应该不是特别困难。 但薛庭不提父母,和爷爷住在贫穷的望臻区西,肯定也没奔小康。 他想着,站定打字。 -不卷很直:就当你教我的学费,不用给了 -xt:收着。 -不卷很直:真不用,我还没谢过你教我呢 薛庭似乎思考了下,发来一句:收下,给我转二十块钱。 干什么? 他不拒绝了,童淮的胃口反而被吊起来,好奇地点了收款,发去二十块钱的红包。 薛庭收下红包,没回童淮微信。 童淮忍不住在意起来,边玩手机边走路。 快到老房子时,一直盯着的微信跳出条消息。 -xt:看路。 看到这句话,他脚步下意识一滞,随即额头上贴来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大夏天的,很消暑。 一道阴影笼罩过来,童淮抬起头。 夏天天边烧着火烧云,燥热的风一股脑吹过来,掀动衬衫的衣角,薛庭把贴着他额头的沙冰放进他手里,自己手里也拿着一杯。 “这是什么?” 薛庭简洁答道:“学费。” 第12章 沙冰很甜,一口冰冰凉淌到胃里,舒爽得毛孔都张开了。 站着不像话,童淮又不太想带外人回妈妈住过的地方,就近找了个无人的台阶。 坐下前,他还认真地纠结了下——薛庭肯定习惯这么坐了,他要是嫌脏,薛庭得多没面子啊。 这么想着,童淮豪爽地一屁股坐下。 薛庭微拧着眉,沉默了下,嘴唇动了动,还是跟着坐下了。 小卷毛自尊心还挺强,他要是露出嫌弃表情,估计又得嘚啵嘚啵说个不停了。 两人各怀心思,支着长腿坐下来,边吃沙冰边看夕阳。 西区没什么高楼大厦,老房子这片地势高,正好可以看到天边徐徐下落的溶溶落日,几缕斜阳洒在他们身前,对面街上的熊孩子在追打着玩。 童淮晃了晃手中的学费:“难怪让我给你二十。” 薛庭适应能力强大,都坐下来了,也不嫌脏,靠着墙随口道:“你说的,请我吃沙冰。” 童淮:“您这也太好收买了,还自个儿跑腿。” 薛庭嗤笑了声,岔开话题:“下午老爷子一直在念叨你。” 童淮骄傲挺胸:“我招人喜欢。” 薛庭给了他一个一言难尽自己体会的眼神。 安静了会儿,薛庭瞥了眼童淮的肚子。 童淮坐没坐相,东倒西歪的,一截腰随着布料若隐若现,细细的。 “伤势怎么样了?”薛庭的指腹蹭了蹭沙冰杯子,湿凉湿凉的。 童淮忙着喝沙冰,唔唔两声,掀开衣摆让他看:“消了点。” 淤青看着没之前那么吓人了,平时也不疼,碰着按着了才疼。 一段腰身白晃晃的,在余晖里有点扎眼,薛庭顿了顿,看了几秒,伸手一戳。 沾着湿气的冰凉手指一挨近,童淮打个激灵,狼狈躲开,恼怒:“你干啥呢!” 薛庭又老神在在地靠回去了:“少冲人掀衣服。” “大老爷儿们的在意这个?我还脱裤子呢。”童淮放下衣服,狐疑地瞅薛庭,“婷婷,你这么娇羞啊?” 薛庭:“……” 薛庭面无表情,起身拔腿就走。 童淮掰回一局,坏笑着拉住他:“哎,我错了,哥,庭哥,行了吧。” 薛庭拍开他的手,坐回来,屈着膝,一手搭在上面,懒得再搭理他。 短袖t恤因为这个动作领口松开,夕阳余晖投照过来,一小滩盛在男生深陷的锁骨中,似血色夕阳的吻。 童淮吸溜吸溜沙冰,偷看着他,心想哥们你是我竞争校草的对手。 不过说起来,他们也算朋友了吧。 童淮的小心思转得飞快。 既然是朋友,有些误会就得澄清。 他对被薛庭误会的事耿耿于怀,憋了这么久,憋不住了:“薛庭,我给你说个事。” 薛庭依旧没搭理他,一声婷婷仇大过天。 童淮弯着膝盖,碰碰他的,讨好地凑过去:“你看我都叫淮宝了,你叫婷婷也不丢脸。” 薛庭照旧不理他。 童淮又挪过去了点,拖长声音叫:“薛哥?” 叫哥果然有效果,薛庭偏了偏头,总算正眼看人了。 童淮笑眯眯的:“就上次月考结束,你在办公室外听到我骂陈梧的事。” 薛庭语调上扬的“哦”了声,眼神无波无澜,捧场表达疑惑。 说起这事,童淮又来气了:“咱俩一起写作业这么久了,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英语其实还行。陈梧什么都不知道,当着一群人的面,没证据就诬陷我作弊,我气不过才骂他。你刚来不知道,他这人贼势力,对成绩好的学生,不管是妖是人,跟亲儿子似的,对成绩不好的,那就是后爹心马蜂针。” 小孩儿表情严肃,跟来告状似的。 薛庭早推测出了实情,知道他没说真实缘由,不知怎么,心里反而一软。 娇里娇气,随时随地爱撒娇,反而在这些事上不愿开口。 他沉静地嗯了声,放下喝完的沙冰杯子,抬手揉了下童淮毛茸茸的发顶。 童淮对身高敏感,正儿八经说事呢,忽然被摸头,愣了下,跳起来奋起反抗:“会长不高,别乱摸!” 薛庭挑挑眉尖,也站起来,仗着自己高,又摸了把。 发丝细细软软的,手感果然不错。 童淮愤愤地踹他一脚,没踹着,看到手里的沙冰,才想着要不看在沙冰的面上饶过他。 转念一想不对啊,这沙冰明明是他请的客。 纠结时薛庭已经三两步下了台阶,准备回医院,走了几步,又回头问:“明天去医院吗?” “去。” 童淮讲原则,不连坐,薛老爷子人有趣,他俩一见如故,薛庭讨嫌与他无关。 薛庭浅浅弯了弯嘴角,挥挥手,步行去公交车站。 童淮坐在夕阳里,把最后一点沙冰呲溜完了,摸出手机,戳出老柴的微信,把去看望薛老爷子的事说了。 薛庭没来之前,老爷子时不时也会过来吃饭,老柴对薛老爷子有印象,也想去看看,可惜抽不开身。 隔天下午,薛庭一如既往来了柴记餐馆,先指点着童淮写化学作业。 除了英语,童淮也就语文好一点。 看在许星洲的面子上,他偶尔会背背古诗词,再瞌睡也会撑着听听课,所以勉强能考个及格,其他科一塌糊涂,糊在墙上扒都扒不下来那种。 换做薛庭以前的班级,敢凑到他面前,再让他指点的人都不多,更别说童淮这种讲了两遍还懵懵看过来的。 薛庭每天花三个小时教他写作业,再花十分钟给自己做心理疏导。 化学作业写完,时间也不算早了。薛庭一心两用,边看书边辅导人,辅导完人,书也看得差不多了,挎上书包,看童淮慢吞吞地在那收拾。 英语快写完了,数理化写了一小半,语文生物也动了点。 童淮从小到大死性不改,不到最后几天不动作业,跟着一帮同学挑灯夜战惯了,还有点不习惯自己的“高效率”,收拾完了,拿手肘捅捅薛庭:“你作业呢?就前一阵看你写过卷子。” 薛庭平静回答:“暑假第一周就写完了。” “……哦,”童淮飘起来小心情坠回地心,“那你那时候写的什么卷子?” “找来的竞赛题。” 童淮小心瞅了眼他放进包里的书:“那这是什么书?” “高三上学期的物理课本。” 童淮:“……” 对不起,就不该嘴贱开口问的。 柴立国特地给老爷子准备了病号餐,拎着饭盒走过来,听了一耳朵,没忍住笑:“听到了吧,小薛多厉害,跟着小薛好好学,你能考个本科,叔就放心了。” 童淮在薛庭的辅助下写题顺利,有点膨胀:“叔,等我考个一本给你看。” 跟只骄傲挺胸的小肥啾似的。 柴立国仰起头,掏掏耳朵,喃喃:“我好像幻听了。” 童淮被轻视,彻底膨胀成河豚。 薛庭眼里掠过点笑意。 等出了门,薛庭难得主动开口:“你和柴老板关系很好。” 外面太阳还高,童淮把从餐馆里顺出来的鸭舌帽压低了点,回答:“老柴和我妈是老朋友,他算是看着我长大的。” 童敬远从不眼高于顶,没有富贵毛病,相反,他和妻子的这些普通朋友相处得很好。 以前童淮提起母亲,他就会带童淮来这条街走走,告诉童淮,哪里有过妈妈存在过的痕迹,哪些是认识妈妈的人。 死去的人是短暂的,也是永久的。 短暂地消失在时光中,永久刻于人心里。 薛庭听他提起妈妈,偏头注视了会儿他的表情,点点头,没多问。 薛老爷子得留院观察半个月,老爷子不喜欢医院,住院活像受折磨,亲孙子还时常不会说人话,见到童淮才会欣慰点。 忘年交的革命感情一日日愈加坚固,亲孙子屡屡被忽略在旁,也没意见,每天带上一本书,自个儿搬张凳子在旁边看。 童淮每天早上去餐馆,下午跟着薛庭写作业,时不时去医院陪老爷子,再回家睡觉,生活节奏相当规律。 因为上回被拦路抢劫,他也不敢晚上出去上网了,免得又遇到什么妖魔鬼怪。 陈阿姨不放心,每隔三五天就过来一次,给他收拾房间、带换洗衣物,他让阿姨把电脑给顺过来,晚上的娱乐活动就有了。 第一个月的工资也收到了,扣掉迟到的钱,正好三千。 童淮喜滋滋地把钱存好,不动用,打算留作纪念,还截图给童敬远看。 童敬远也开心,转头就截图对话,发了个朋友圈,瞎嘚瑟:儿子长大了[呲牙] 下面八方点赞,纷纷商业吹嘘。 童淮睡前刷到这条动态,心想老童你可真无聊,正琢磨要不要意思意思,也给老父亲点个赞,这条朋友圈下面就同时冒出两条评论。 -世界上最帅的爷爷:童敬远你个王八蛋!你不是说崽崽去旅游了吗??? -世界上最美的奶奶:接电话!装死有用吗!我看到你给别人点赞了,还赞了三条! 童淮:“……” 坏菜了。 老童忘记设置分组可见了。 第13章 人,真的不能瞎嘚瑟。 童淮还来不及跟童敬远对口供,就分别接到了爷爷奶奶的电话。 这个暑假,童淮的爷爷奶奶本来要接他去玩,童敬远套路一套一套的,推脱说他跟同学旅游去了,打电话时,童淮就在旁边,咔嚓咔嚓嚼着薯片,看他爸表演。 童敬远振振有词,说您俩老也老大不小了,这么黏孙子实在不像话,该放孩子出去交朋友了,小孩儿朋友少,多可怜。 歪理说得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爷爷奶奶就信了他的邪。 倒也不是童敬远撒谎的技巧有多高超,而是童淮确实如此。 他小时候总是孤零零一个,长大了也是孤零零一个,看着没心没肺,跟谁都能好,跟谁都能打成一片,可以有很多前呼后拥的伙伴,却只有寥寥几个朋友。 更多时候,童淮和人称兄道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独来独往,没那么孤僻异类。 二老看着他长大,当然很清楚这一点。 童淮没仨家长那思想觉悟,想不到那么多。 谎话被揭穿,爹坑儿子,儿子不能坑爹啊。 电话接通,童淮赶紧安慰爷爷:“爷爷,我没事,真没事……没被我爸扔去非洲挖矿!您怎么还脑补到非洲去了,改明儿我还跑南极参加科考队啊?婶婶生病住院,柴叔叔忙不过来,我给柴叔叔帮忙呢。” 童爷爷也认识柴立国,半信半疑:“真的?崽崽,别怕你爸,有什么委屈,尽管给爷爷说,看你奶奶回去不揍死他!” “揍死我爸我就真委屈了。”童淮又安抚了爷爷几句,甜滋滋地撒娇说最想爷爷了。 童老爷子闻言,喜上眉梢,稍稍消了点气。 嘿,乖孙孙想我比想老太婆多。 聊了半天,爷爷将电话转交给奶奶,接棒去骂童敬远。 童淮想起件事,爬起来穿上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到阳台边,浇花安慰奶奶两不误,故技重施:“我最想奶奶了。” 爷爷:“我听到了。” 童淮手一抖,多喷了两下,娇嫩的花瓣晃了晃,险些掉了。 一场小混乱持续了将近一小时,童淮挂了电话,安慰得嘴皮子都干了。 他不喜欢喝水,从冰箱里扒出袋牛奶,边喝边去戳被骂成鹌鹑的老父亲:“您老耳朵还健在吗?” 明晃晃的幸灾乐祸。 童敬远本着坚决认错、死不悔改的原则,没好气:“说什么都没用,一个暑假就是一个暑假。” “我又没想跑。” 童敬远耳边仿佛还嗡嗡响着,揉揉眉心,不提这倒霉事:“崽崽,听你柴叔叔说,你交了新朋友?” 和老父亲说这个怪怪的,童淮扭扭捏捏,哼哼唧唧:“算是吧。” 童敬远一笑,顺他的意不多问:“结束这个项目,爸爸就能回来了。” “嘁,来不来随你。”童淮假装不在意,叼着牛奶袋子,憋了会儿,没兜住,含含糊糊地问,“那你啥时候回来?” “快了。” 一般童敬远说“快了”,就是还有得等。 童淮不太高兴,蔫蔫地哦了声,趴回床上,冲照片里的妈妈呲牙笑了个,翻身:“那你睡吧,不早了,你们中年人熬夜老得快,秃成地中海了出门我不认你啊。” 童敬远听出他不高兴,好脾气地不跟他计较,挂了电话,给儿子发来几个蹩脚的中老年人冷笑话。 童淮翻翻白眼,一一收藏,高冷地敲过去俩字:晚安。 第二天到餐馆,柴立国已经知道了童家的“朋友圈风波”,八成是接到了童淮爷爷的询问电话。 童淮这才想起件重要的事:“叔,求你个事,千万、千万别给薛庭说我家的任何事。” 柴立国见他脸色肃然,猜测这可能又是叛逆期少年的什么小心思,万一他多嘴,估计这小唠叨能把他耳朵唠出茧,没怎么在意,点头答应。 童淮放下心。 好险,居然放着啰啰嗦嗦的老柴同志这么久没管,幸好老柴还没通敌叛国。 在店里晃了一上午,下午薛庭按时抵达,手里提着个小袋子,禁止童淮左看右看,一来就摁着童淮写作业。 童淮耐性不佳,那点谁都会突然升起的学习小热情早没了,每天写会儿就躁动会儿,跟板凳上带刺似的,不撩撩闲静不下来:“我可以玩会儿游戏吗?写半个小时作业奖励十分钟游戏时间呗?你渴不渴?我去买根冰棍儿给你?外面好像有野猫叫,会不会是你救的那只啊?啧,薛庭,婷婷,庭哥,你耳朵长来装饰用的吗……” 喋喋喋喋喋喋喋不休。 话忒多。 薛庭冷漠地一掀眼皮,找准痛点,精准镇压:“想等开学前和其他人来这店里补作业?” 童淮:“……” 这话里威胁意味太浓,他捏着鼻子重新坐稳。 柴立国路过,瞪圆了眼,缓缓给薛庭比了个大拇指,给他续了杯茶。 辅导童淮完成今天份的作业,薛庭和往常一样,跟柴立国打了个招呼,取人带走。 童淮还惦记着冰棍儿,先去买了两根,戴着帽子,只顾舔冰棍,没顾看路,薛庭上哪儿他就上哪儿,走了会儿,发现路不太对,茫然地抬起头:“这是去哪儿啊?” 薛庭咔嚓咬了口冰棍:“跟人贩子交易。” 童淮:“……” 薛庭继续消遣他:“等会儿记得数钱。” 童淮咂摸了下这句话,反应过来:“你损我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不损,本来就是。” 童淮气得要说理,脚下却跟着薛庭继续走,直走进了条巷子深处。 附近人家不多,大白天也静悄悄的,阳光被高高的院墙遮得一丝不透,走到尽头,有个倒在地上的垃圾桶,附近漏出了小片阳光,明晃晃的光斑在阴影中格外显眼,像块镜子。 “你是不是弃明投暗投靠那群小流氓了,引我来这儿埋伏我?”童淮对巷子有阴影,狐疑地到处瞅,“你一个人干不倒我的啊。” “……”薛庭无言,“等着,援军马上就到。” 说着,他走到经年无人使用的垃圾桶边,半蹲下来,把提来的小袋子打开,童淮眯眼一看,里面是猫粮。 薛庭轻轻敲两下地,放好猫粮就退后几步。 他一走开,垃圾桶后缓缓钻出个花里胡哨的猫猫头,是只很漂亮的三花,睁着双溜圆的翡翠绿竖瞳,警惕地盯着童淮,不敢往前走。 童淮退后几步,蹲下来睁大眼,看着那小东西,明白过来:“这是你救的那只流浪猫?” 听薛老爷子说,猫被熊孩子用细铁丝绑在电线杆上,挣得毛发浸血,凄厉直叫,薛庭好心帮忙,被应激暴怒的猫抓了几道血痕。 难怪那天中午薛庭消失了挺久,可能是请假出去打疫苗了。 他忍不住朝薛庭手上看了好几眼,想不出这人居然那么好心。 薛庭背抵着墙,咬着冰棍,平淡地嗯了声。 大概是觉得童淮没威胁,三花慢慢走出来,回头喵呜了两声。 三只比她小几圈的小猫排成一队挨个钻出来,有黑有橘有白,都瘦不拉几的,可能是被这只大点的猫罩着。三只小猫低头吃起猫粮,三花在旁边转来转去,让小的先吃,时不时警惕地瞥俩人一眼。 小时候童老爷子怕童淮一个人不开心,养了条阿拉斯加,威风凛凛帅气逼人,只黏他一个,陪着他长大,前年病死了,童淮哭了半个多月,天天梦到它。 童敬远看他太难过,想再在家里养一只,童淮拒绝了。 宠物的寿命比人短,他接受不了离别。 现在瞧着这几只小猫,童淮心里软乎乎的:“你想养他们吗?” 薛庭摇头:“等过段时间,把他们抓去绝育。” 说着,见童淮伸手想去摸那只三花,他伸手拦他,“别碰,会抓人。” 大热天的,地面温度最高可以弄熟鸡蛋,薛庭的手却很冰凉,童淮手热,两只手碰到,两人都怔了下。 童淮蜷了蜷手指,心里没来由抖了抖,保持着蹲着的姿势,抬眼往后看。 薛庭弯腰看着他,半边脸都沐浴在阳光中,睫毛被染成了淡金色,表情也有些愣。 气氛莫名其妙凝滞片刻,薛庭收回手,转身朝巷口去。 童淮回神,起身跟上去:“你喜欢猫啊,怎么不养?” 薛庭眸光一低,嘴角恶劣地勾了勾:“不,我喜欢狗。” 童淮闷头一脚就踹上来:“你才是狗。” 薛庭:“……” 公式死活记不下,之前开的小玩笑倒是过耳不忘。 这小卷毛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到了医院,薛老爷子已经午睡醒了,正戴着老花镜看书,见童淮来了,赶紧招手。 薛景扬看的是童淮送的一本玄幻小说,觉得新奇,看得还挺有滋有味。童淮凑过去,跟他一块儿嘀嘀咕咕,看着比薛庭更像亲儿孙。 薛庭这会儿又不嫌吵了,靠着窗沿望着这一幕,心情甚至算得上还不错。 轻松不过几分钟,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掏出手机,来电人是他爸,薛颂薄。 笑意凝在了嘴角,薛庭看了眼笑得开怀的薛老爷子,面上不动声色,看那两人还在扯着主角为什么要诈死,八成是注意不到他了,悄然离开病房,走到走廊尽头,才接了电话。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怎么这么久才接?在那边感觉怎么样?” “还好。” 沉默了下,薛颂薄又问:“我在那边有朋友,给你转成理重点?” “不用。” 连续两句不咸不淡的回答,把话头全掐了。 薛庭平日里用来伪装的一点温和消失殆尽,那点被童淮敏锐嗅出来的疏离扩散开来,充满了距离感。 薛颂薄本来就不擅长和儿子聊天,僵了几秒,另找突破口:“老爷子身体怎么样?” “骨折,在医院。” “怎么回事?” “路上湿滑,他想自己出去买早饭,不小心摔了。” 薛颂薄听得直皱眉,语气沉了沉,颇为不满:“老爷子倔什么?好好的福不享,非带你住那种地方,还把保姆赶出来,现在吃苦头了。” 听他这么说,薛庭反而笑了下,眼底神色凉薄。 隐约听到薛颂薄那边有人在提醒他开会,他刚要说话,电话嘟的一声就挂断了。 胸腔里憋了口闷气,薛庭捏捏额角,想回病房,结果刚摁熄的手机屏幕又亮起来,跳出个电话。 余卉。 这对夫妻明明都撕破脸了,厌恶痛恨彼此,倒是心有灵犀,一前一后有默契。 薛庭盯了会儿这个名字,叹了口气,又接了电话。 他离开快两个月,余卉的声音已经没那么歇斯底里。也不知道是感冒了,还是又和薛颂薄吵架了,开口仍是哑的:“小庭。” 她小心翼翼的:“在那边怎么样?” 薛庭:“挺好。” “交到新朋友了吗?” 薛庭稍一停顿:“交到了。” 余卉显然没料到以儿子的脾气,居然真交到了朋友,本来准备好的下一句“那边你都没有朋友,还是回来吧”被掐断,安静了会儿,问:“你爸给你打电话了吗?” “刚挂。” 余卉的声音低下来:“他有没有告诉你……” “……”薛庭沉默了下,“你们离婚了?” 余卉尴尬地应了声。 难怪两个多月都不联系,突然打电话来。 薛庭心里升起淡淡嘲讽。 “小庭,”没听到薛庭再说话,余卉说话的愈加底气不足,“妈妈、妈妈想你了,回来好不好?” 傍晚时分,最后一线余晖斜照进来,洒在男生修长笔直的背影上,晚风从窗口钻进,衣角被吹得舞动不休,地上拖出道长长瘦瘦的影子,孤零零的,形单影只。 薛庭闭了闭眼,语气和缓:“高考我会考回去。” 余卉喉间一哽。 她了解薛庭的脾气,高考之前,薛庭都不会再回家了。 她的嗓音哑了:“你是不是……还在怪妈妈?” “没有。”薛庭出乎意料的冷静,“你们只是顺心而为,没有对错。” “你还是在怪我,不然为什么一声不吭地找你叔叔帮你转了学,小庭……” 余卉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她不是软弱性子,然而她的示弱,只能让薛庭想起一些不算美好的回忆,脑子里一抽一抽的痛,回忆光怪陆离。 无论他说多少遍,余卉都这么认定。 说到底,不过于心有愧。 他突然觉得受不了了,简短地回复了一句“没有,下回说”,挂了电话,一股深自心底的疲倦涌上来。 都来到临岚了,他还是难以摆脱阴影。 应付他们一回,比听童淮叨叨半天还累。 薛庭平复了会儿心情,转过身。 童淮就在他背后不远处。 投来的目光相当复杂。 和薛庭的视线一相触,童淮眼里的同情已经要溢出来了,小小声问:“很难过吧?” 薛庭的表情逐渐消失:“……” 见了鬼了。 童淮是出来找薛庭的。 还没凑近,他就听到薛庭声音柔和地说了句“高考我会考回去”,当即敲响警铃,悄么声后撤几步,体贴地不打扰他。 果然,薛庭就是交了女朋友,早恋被老师家长发现,然后被迫分手,一气之下转学。 有理有据。 薛庭对上那双亮晶晶的清透眼眸,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但他能肯定这小卷毛误会了什么。 童淮的一颗少男心酸酸涩涩:“加油,好好考!不用跟我说,我都懂!” 你懂个屁。 薛庭的坏心情给他搅合没了,无视他的咋呼,揉了把他的卷毛:“走了。” 第14章 暑假结束的前几天,短暂热闹后又沉寂下来的群里陡然热闹,消息刷得飞快。 当然,热闹的都是没有老师在的群。 童淮一个暑假几乎都在老屋那边,习惯了不代表喜欢,写完作业、结了工资,立刻飞奔回靠山别墅,抱着阔别已久的史迪仔,睡得昏天暗地。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卷毛睡成狗窝,仍是睡不够,被陈阿姨叫起来吃午饭时,童淮还赖在床上不想动。 他睡眼朦胧的,又眯了会儿,被陈阿姨敲门催了三四次,扒拉出手机,准备看看消息醒醒神。 -陈源:赶死队天和街凛猫咖啡馆集合!老赵请喝咖啡吃蛋糕,还有谁没到? -赵苟:救救救命,哪位爸爸英语做完了???我还有三张卷子空着! -郑柯:数学到底几张卷子??? -田鑫:[流泪][流泪]我化学作业丢了一暑假,刚我妈大扫除给我扫出来了,学校天台见[再见] -齐明勇:点了下人,咱童哥今天也不来?消失一暑假,不是跑路了吧? -赵苟:@童淮人呢?别睡了,明天就开学了醒醒啊!星哥查作业可细了! -田鑫:想到还有我们的小童同学,心里忽然稳得一批。 童淮突然被cue,不乐意了,慢吞吞地爬下床,钻进浴室,边刷牙边发过去句“等着”。 老狗看到他,欣慰不已,悄悄私聊发他一句:“别怕,我只差英语卷了,其他科留着先给你抄。” 童淮感动坏了,诚实地发去一句:我写完了。 -赵苟:?别慌,真写不完哥们儿帮你抄,我模仿字迹一流,星哥一准儿看不出来。 -不卷很直:我真的写完了 -赵苟:大白天的怎么就醉了 -不卷很直:…… 童淮悲愤交加,截图聊天记录发给薛庭:“他不信我!” 薛庭八成正在医院里陪着薛老爷子,过了会儿才发来句:“活该。” 都不用面对面,童淮就能想到薛庭打这俩字时的表情,贼欠。 他啧了声,打字:我去咖啡馆拿我作业刺激他们。 说完,他把手机揣兜里,哼着小调洗漱完,回屋里把作业都塞书包里,背着跑下楼。 陈阿姨从厨房里钻出头,刚要说话,就看童淮三两下扒完半碗饭,然后从冰箱里拿出盒香草冰淇淋,笑嘻嘻地拜拜手:“晚上我一定好好吃饭,陈姨您别告诉我爸啊,我去找同学玩!” 出了门,童淮挖着冰淇淋,先坐车出了小区,再打车到定点赶作业的咖啡馆。 这地方是老狗发现的,离三中远,不会碰到老师,安静,座位多,蛋糕好吃。 由于第一项与最后一项,这个咖啡馆被推选为三班的抄作业窝点,每个假期末,都扎堆着三班的莘莘学子,起名“赶作业赶到死”队,简称赶死队。 所以咖啡馆一年有好几个旺季,分别是寒暑假末尾,以及国庆假末尾。 下了车,童淮叼着冰淇淋包装盒,左顾右盼找垃圾桶,走了两步,抬眼就瞅见了阔别一暑假的许星洲。 不在学校,许星洲穿得随性许多,简简单单的衬衫,戴着副金丝眼镜,看着不像高中老师,更像个大学生,别提多惹眼,站在咖啡馆外打电话,不少过路的女生偷看他。 童淮心中一凛,暗中观察,见许星洲挂了电话要往咖啡馆里走,倒吸一口凉气。 那群货全在咖啡馆里赶作业,乌烟瘴气乱成一团,星哥这一进去,直接就能一窝端了啊。 “星哥!” 童淮来不及思考,一声大喊。 许星洲听到声音,转回头,推了推眼镜,笑了:“哟,童淮,一个暑假不见,长高了嘛。” “真的?”童淮又惊又喜,高兴完了,见他停住脚步,悄悄为里面那群人擦了把冷汗。 许星洲瞅到他背着的书包,眉毛一挑:“来找人赶作业?” 童淮凑过去跟班主任勾肩搭背,努力让他别看咖啡馆:“哪能啊,我作业早写完了。” “真的?”许星洲教了这个班一年,班里每个学生的脾气都摸透了,哪能不知道童淮那点懒性子。 很多老师为了鼓励学生,都会对学习成绩差的学生说“你很聪明,只是不肯努力学习”,其实都是场面话,但他打心眼里觉得,童淮就是这种学生。 “不信您看!” 童淮准备打开书包,背地里暗暗流冷汗,思考着怎么通知赵苟他们,或者把许星洲引走。 看他认真,许星洲来了点兴趣:“行,老师请你吃蛋糕,边吃边看。” 说着,就准备折身进咖啡馆。 童淮急眼了,一把拉住许星洲,迎着老师疑惑的眼神,无比诚挚地道:“我……咖啡过敏。” 许星洲:“……” 要是再看不出这小孩儿有异常,他就白当老师了。 他好笑地瞅了眼咖啡馆,隐约猜出了里面是个什么情景。 童淮挠挠头,眸光一转,大喜过望:“老师你看,薛庭!” 薛庭刚转学来,就以两场考试站定第一,许星洲对这个学习成绩很好的学生还挺上心。 只是找薛庭谈过几次话后,许星洲发现他的性格在某些方面,和童淮有些微妙的相似——看似好接近,实则难交心。 薛庭要比童淮更明显,他那点表面上的温和都很敷衍,与他谈话,他也会风轻云淡地岔开所有关键话题,防备心很重。 许星洲对这个学生还不了解,但也知道他和童淮不太对付,闻声转过头,心想童淮你还敢骗我? 结果转头一看,还真看到了薛庭。 骑着自行车准备当没看到他们俩直接路过的薛庭:“……” 他刹住自行车,冲许星洲点点头:“许老师。” 见童淮瞅着那辆自行车要说话,薛庭一个冰冷的眼神杀过去。 哦,看来之前那会儿是在买新自行车呢。 童淮忍着笑:“我好像认识这辆自行车。” 许星洲:“哦?” “叫小四。” 薛庭:“……” “那什么,”童淮招惹完了,想起自己有求于人,立刻能屈能伸地低下头,“星哥请我吃蛋糕呢。” 说着,拼命使眼神。 薛庭从不给人白消遣,无动于衷地哦了声。 “薛庭有什么事没,没事一起?”许星洲打量着站在自行车边的男生。 或许是因为不在学校,不需要以学生的身份束缚着,薛庭周身那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比平时更强,虽然神色平和,却令人望而止步。 童淮继续给薛庭使眼色,用嘴型无声呐喊:“赵苟他们在里面——救命——” 薛庭装聋作哑,当没看见。 童淮:“薛哥——” 薛庭盯了他几秒,冷不丁指向近在咫尺的凛猫咖啡馆:“这家咖啡馆的蛋糕吧。” 童淮心里一凉。 薛庭欣赏够他的神色,慢悠悠地补上后一句:“不好吃。” 童淮:“……” 消遣回去了,薛庭指向自己来时的方向,“那边有家很多人排队的甜品店,似乎不错。” 许星洲又看了眼凛猫咖啡馆,推推镜框,最终决定放里面那群人一马,拍拍童淮的肩膀:“既然请客,那就请好的。走吧。” 童淮没这俩人强大的心态,脆弱的心灵几遭大起大落,人蔫了一半。看许星洲和薛庭不知道说起了什么,没注意自己,他故意慢了几步在后面,偷偷摸出手机。 群里那堆还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还在@童淮问他咋还没到。 童淮为他们操碎了心,打字:你们差点死了。 -赵苟:? -童淮:我刚在咖啡馆外面撞到了星哥 -齐明勇:????? -胡小言:假的吧,星哥怎么会来这儿? -陈源:小童童,放弃并不可耻,但是不要吓我们 -齐明勇:就是就是!吓得我奶茶都打翻了 嘴上这么说着,赶死队还是派出使者,溜达出咖啡馆探了探。 正巧童淮三人刚转过街角,使者老狗没看到许星洲的影子,以为童淮在吓他们,在群里进行强烈谴责。 童淮啧了声,点出相机,对准许星洲和薛庭的背影。 按下拍照的瞬间,薛庭和许星洲说了句什么,忽然转回头。 相机自动对焦了他的脸,咔嚓一声。 梧桐高树,人潮拥堵,周遭一切都光影模糊,男生回望而来,脸庞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宛如夏天被定格在这一刻。 无意间一拍,构图光影意外的好。 童淮愣了下,不知道该不该删。 薛庭看他举着手机,顿了顿,咽下话头,没说什么。倒是许星洲发现童淮没跟上,回头教训了句:“走路别玩手机。” 童淮趁机咔嚓抓拍了张,笑眯眯地点头应了,把照片发群里,然后锁屏跟上。 薛庭指的那个甜品店还挺远,到的时候,排队的人已经少了许多,店里有了空座,许星洲把两个学生按坐下,体贴地去排队。 童淮转瞬就把刚刚偷拍的事忘了,点进微信群里看大伙儿的反应,看得眼睛弯弯。 赵苟一群人看到许星洲的照片和背景里熟悉的商场名字,吓得不轻,连忙谢童淮的救命之恩。 不知道许星洲会不会杀个回马枪,赶死队开始战略性转移阵地。 童淮看得正开心,薛庭手指摩挲着桌上的水杯边沿,冷不丁开口:“偷拍我干什么?” “啊?”童淮迷茫抬眼,“偷拍你?我又没疯,自拍不好吗?” 薛庭:“……” 你也挺欠的。 “偷拍什么?” 许星洲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童淮吓得一阵毛发倒竖,像只被吓到炸毛的猫:“没什么。” 许星洲心里门儿清,冷飕飕一笑。 这家甜品店的蛋糕还真挺好吃,许星洲点了挺多,吃到一半,接到个电话,临时有事走了。 再怎么哥俩好,老师就是老师,学生对老师总有天然的敬畏之心,何况童淮才给同学打了掩护,心虚得要死,松了口气,瞅瞅薛庭:“你怎么跑这边来了?” 城西那边就有自行车行,从望臻区西那边跑这边来,跨越了小半个城区,耗时耗力还更贵。 薛庭仍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蜷着两条长腿,懒懒垂着眼皮,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我乐意。” 童淮撇撇嘴,拿出手机摁了会儿,起身背书包:“老狗他们去奶茶店了,我去找他们。” 薛庭酝酿了许久的话刚到喉间,被这句话截杀,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咽了回去,随意应了声。 第15章 新学期第一天,童淮难得没迟到。 以往开学,童淮经常睡到中午才醒,调整好几天才能调整过来。 赵苟是被他爸揪着耳朵拎下床的,也没迟到,眼底下挂着俩黑眼圈,在门口碰到童淮,打到一半的呵欠生生憋了回去,满脸见鬼:“我日,我眼花了?童哥您老居然来了?每次开学你不都下午才来。” 童淮面上不显,心里冷笑。 换个人整个假期都没怎么睡过懒觉,也能做到不迟到。 走进班里,和以往气氛不太一样。 高二分了班,前十个班是理科,原本三班的人走了部分,又进来一些新面孔,是其他班东拼西凑进来的。 新面孔都听说过童淮的大名,见他进来,认识的都凑在一块儿,偷偷看他,窃窃私语。 “那个就是传说中让校霸都退避三舍的童淮?看着也不吓人啊。” “你不懂,这就叫天使的脸蛋魔鬼的心。” 童淮吊儿郎当地挎着书包路过,听到这句自以为很小声的话,转头细声问:“那我现在就魔鬼个给你看看?” 对方给他吓了一跳,苦着脸不敢说话。 刚开学就得罪了校霸的大哥,接下来可怎么混下去。 赵苟扑哧笑出声,哥俩好地搂着童淮的脖子,嘻嘻哈哈地安慰:“别怵他,他就一可好欺负的小卷毛。” 童淮反手一肘子捅他肚子上,一路打着招呼往座位上走。 教室里闹哄哄的,大家都在互相打招呼、找熟人、问作业。 只有薛庭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塞着耳机,头微微低着假寐,格格不入的一股清流。 童淮手欠,看他这样,不招惹下就心痒,顺手一巴掌拍桌上:“还装呢,当心老章天降正义,连耳机带手机给你端了,别以为你是他新欢他就会放过你。” “新什么?” 薛庭发现童淮挺不会说人话,睁开条眼缝,泄露出冷飕飕的目光,指指后面,示意他滚蛋。 童淮的人气还挺高,一路打着招呼过来,耗时颇久,没来得及有意见,上课铃就响了。 学习委员把作业全部收好,叠好放到讲台上,大伙儿凑合着坐下。第一节 课是语文,正好方便班主任开班会、调座位。 许星洲走进教室,换了身成熟的装扮,两手撑在讲台上,先徐徐瞟了眼全班,看到童淮,调侃:“稀奇啊,小童同学,你是梦游过来的吗?” 童淮:“……”躺着都要中枪。 全班一阵哄笑,薛庭摘下耳机,嘴角也牵出点笑意。 班里新来的女生一个劲儿地偷瞄许星洲,又瞟向薛庭和童淮,满脸“我好像中彩票了”。 每个学校,学生和老师间都会有风云人物,所谓风云人物,就是要有拿得出的事迹——成绩战绩都可以,还要有拿得出手的脸,这个比较重要。 恰好本班都有。 许星洲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和电话号码,秀了手漂亮的小楷:“给新来的同学们介绍一下,我是你们的班主任许星洲,未来两年,将由我陪着你们,送你们离开校园。我知道你们记不住长篇大论,简单说一句,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找老师,老师会引导、帮助你们解决问题。” 一个比较皮的举起手,嬉皮笑脸地问:“老师,那打架呢?” “我可以帮你筛选一下检讨书的版式。” 班里又响起阵哄笑,许星洲拿起记事本,简单地介绍了下本学期的工作和学习任务,末了,看看时间:“大家从不同的班级来,都不太熟,从门边那组起报名字,想竞争班干部的,就自我引荐下。” 童淮对这个没兴趣,脑门抵着桌面,从桌肚里掏出手机。 打开微信,才发现赵苟这货已经开始在群里拉票了。不是班级群,是他们几个玩得好的男生拉的群,群名叫“正直的太阳”,不知道谁取的,天天被吐槽。 -赵苟:你不投我不投,赵某何时能出头@所有人,爸爸们,你们未来的体委在看着你们[可怜] -田鑫:报酬? -赵苟:请你们喝可乐! -陈源:呸 -不卷很直:我截下了行贿证据 -赵苟:我靠,老源呸我,我委屈了,我不跟他坐了,童哥,这学期咱俩坐一起吧 -不卷很直:?不要 -赵苟:你一直没同桌,不空虚寂寞冷啊? 童淮毫不犹豫地拒绝后,倒是愣了下,没想好理由。指尖在屏幕上摩挲了阵,他听到周围一阵轻微的骚动声,抬起头,就见斜前方的薛庭站起来,坐着懒懒散散的人,站起来却很笔挺:“薛庭。” 然后就坐下了。 嗓音说不上冷,表情也说不上淡,但脸上笑意敷衍,眼神也没什么波澜。 臭脾气。 童淮盯了会儿他的后背,低头敲字:有同桌了。 赵苟和陈源就坐童淮前排,看到这句,嘎了声转过头:“谁啊?” 童淮眼皮跳了跳,两根指头把他脑袋戳回去:“找死吗,星哥看过来了。” 被许星洲盯上的人可是得用文言文写检讨书的! 全班人轮流报了遍名字,然后根据刚才的自荐,投票选临时班干部,期中时再重新选举。 童淮嘴上说不帮忙,投体育委员时,还是大发慈悲地赠了一票给赵苟。周围人都在低着头刷刷刷写着名字,童淮写了几个,抬头瞥见薛庭正靠在椅背上,低着头,目光低垂。 他心里一动,掏出手机。 -不卷很直:薛哥,投~个~票~呗~ -xt:? -不卷很直:你果然在玩手机,被我抓到了 薛庭无言地回头看了眼,和童淮笑眯眯的眼对上,转回去簌簌写了个名字。 唱完票,三班原来的班干部保留了一半,班长和学委、体委都没变,其他都换了人或新面孔,全部选完,已经临近下课。 许星洲看了眼手表:“下课换座位,我不限制,想跟谁坐,自己去打个商量。” 话音刚落,班里的嘈杂声轰地变大,不少人都直接看向了薛庭。 薛庭上学期期末转学来,还没同桌。 下课铃一响,同学们动作挺快,熟识的很快搭一伙儿,剩下的多半想去找薛庭,又不太敢靠近。 童淮难得没趁着课间睡懒觉,收拾了下旁边堆着杂物的座位,插兜站起来,大步走向薛庭。 同在薛庭边上的,还有个新来的女生,竞选了文娱委员。童淮没仔细听,就记得姓方,凑近就听到她在问:“薛庭,我可以坐这里吗?” 方同学长得很漂亮,柳眉弯弯、杏眼俏鼻,在年级里颇有盛名。 周围人停下手头的动作,视线悄悄跟随童淮转到那边,觉得兴奋又刺激。 三班的童淮跟新来的学神不和传闻已久,难道开学就要为了女神干一架? 方同学显然也听过传闻,看到童淮,有些小紧张。 童淮朝她笑了笑,脸上露出浅浅的小酒窝,看着又乖又甜:“你好,麻烦让让。” 方同学愣了愣,下意识让开。就见童淮一弯腰,在薛庭凉凉的注视里,非常土匪地把薛庭的书包从桌肚里抽出来,拍拍他的肩:“搬个家呗?” 众人被这个发展惊到了:大哥这是抢位置来了? 薛庭这位置也没多好,果然他就是看薛庭不爽吧。 薛庭掀掀眼皮,嗯了声,把桌上摊开的书拿起来,站起身,冲方同学礼貌地点点头:“你坐吧。” 然后跟着童淮走到最后一排,从容坐下。 众人:“…………” 陈源保持冷静,从桌肚里掏出根辣条,塞进赵苟合不拢的嘴里,偷偷斜着眼,看薛庭在他背后定居。 赵苟嚼了嚼辣条,还是没忍住,目光飞来飞去:“童淮,这……咋回事?” 上学期童淮还很不爽薛庭,满脸“改天给你蒙头暴打一顿”,薛庭看着也不怎么喜欢童淮,况且他这个人身上的“平易近人”实在很敷衍,有点眼力见的都看得出他不好接近。 所以,一个暑假是产生了什么神奇的化学反应,竟然让这俩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朋比为奸了? 童淮就是被打死,从这跳下去,也不会再提起暑假去打工的事,给了薛庭一个威胁的眼神,含含混混地说:“就这样呗。” 薛庭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无人已久的座位,抬眉稍稍露出点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陈源原本默默观战,见他看来,莫名怵他,赶紧把赵苟摁回去,露出微笑:“没没没,两位和平相处就好。” 赵苟摸摸下巴,忽然反应过来:“诶嘿,享福了,学神坐我后边,以后还愁作业写不完吗。” 陈源满头问号,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去你的,那你一直抄的谁作业,有胆下次找薛庭别找我。” 前面开始了小混战,童淮知道薛庭八成没记住他俩,指指他们介绍了下,随即凑近他小声问:“爷爷精神怎么样?” “昨天早上出院回家,好多了。” 薛庭顿了顿,无意识捡起支笔,飞快转了转,昨天下午碰见童淮时没说出来的话还梗着。 薛老爷子让他请童淮回家作客。 薛庭活了十七年,还从没请过其他活着的生物进过自己家门。 童淮没注意他的犹豫,哦了声,略感失望。 不能去医院看老爷子了。 不过这样也说明薛老爷子的情况好多了。 第二节 还是语文,许星洲慢悠悠进了门,瞟了眼这群小孩儿自己排的座位,看到童淮和薛庭坐一块儿,稍稍一怔,想起昨天在咖啡馆前的事,笑了下。 上课铃刚打响,他没急着说正事,在全班的注视中,从背后掏出叠试卷。 “我知道大家都是热爱学习的好孩子,暑假肯定没偷懒,导致最后赶作业。来,新学期新气象,也不能忘记古典,先做个古诗词填空和古文阅读纪念先贤,打响本学期战斗的第一炮。” 全班:“啊啊啊————!!!” 第一二节 课鸡飞狗跳的过完,亏得许星洲,大伙儿迅速进入了学习状态。 三班的任课老师除了怀孕请假的化学老师,其他都没变,全是熟面孔。 童淮开学前还打算听听课,做了张详细的计划表,结果听了不到二十分钟屁股就开始不稳,手里攥着笔,眼皮泛着酸,字迹从“尚能观摩”到“逐渐扭曲”到“外星符号”,不知不觉就听睡着了。 薛庭看他攥着那支笔,都要划到自己这边来了,无语地把笔抽走。 童淮迷迷瞪瞪地睡了几节课,晚自习果断翘了,和俞问去学校后门的小网吧打游戏。 玩了一晚上,临近晚自习下前,童淮才发觉书包忘拿了,手机还放在书包里。 书包扔学校里倒也没事,但老童同志三天两头一个电话,要是电话没人接,指不定要怎么折腾自己的心脏。 为了中年人的心脏健康,童淮在小卖部买了个冰淇淋,踩着晚自习的下课铃走进教室,拿起书包就准备回家。 走出教室,他发觉不对,回头一看,薛庭居然没走,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童淮纳闷:“你跟着我干啥?” 薛庭仗着身高优势,拎着他走向另一个方向。童淮拍开他的手,舔舔冰淇淋,好奇地跟上去,一直走到学校的自行车棚附近。 他们过来得有点慢,车棚静悄悄的,大部分人已经走了。 薛庭利落地骑上昨天新买的自行车,冲童淮扬扬下颔:“上来,带你一程。” 童淮:“……” 不是,他家不在望臻区啊。 薛庭看他呆着不动,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爷爷说晚上不安全,让我捎你一程。” 童淮心里百般悲切与纠结:“我……” 自行车棚顶上的白炽灯很晃眼,薛庭眯了眯眼,鼻音上扬地“嗯”了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薛庭在他面前愈发不收敛本性了,可能是在小巷里打架那次暴露,懒得再在他面前披上温谦恭检让的皮,一切开就是黑的。 童淮瞅着他那张看似温和的脸,眉毛抖了抖。 不敢说,不能说。 亲娘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好疼。 “愣着干什么。” 薛庭拧起眉,为数不多的耐心在摇摇欲坠。 童淮满心委屈地走过去,一边疑惑自己为什么要怕薛庭,一边捏着鼻子上了贼车。 第16章 童淮默默舔着冰淇淋,眼睁睁看着通往自己正儿八经的家的路口一闪而过,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心情复杂。 最后还是乖乖地被送回了老屋。 晚自习是九点四十下课,再坐自行车过来,已经十点四十几分。 望臻区治安不是很好,这时静悄悄的,来往压根看不见出租车的影子,街上空荡荡,偶尔传来几声猫叫狗吠。 自行车在老屋楼下停住,童淮跳下去,认真地想了下:“替我谢谢老爷子。” 薛庭睁开睡不醒似的眼,以为自己听错了,缓缓问:“谢谁?” “薛爷爷啊,”童淮理所当然,“不是爷爷让你送我的吗。” 薛庭冷冷一笑,修长的手指一抬,在他额上重重弹了下,脚一蹬,自行车立刻超出了反击范围。 童淮追赶不及,捂着额角,愤怒大喊:“当心见鬼吧你!” 远远的,昏蒙蒙的路灯下,薛庭掌着自行车把,背对着他,另一只手随意挥了挥。 附近这一片的民居墙薄,跟纸糊的似的,隔音接近于无,童淮一嗓子下去,震醒了几户人,刷刷刷几个窗户被推开,冒出几颗怒气满脸的脑袋:“谁他妈瞎喊!” “神经病啊大半夜的还不睡!” 童淮脖子一缩,赶紧溜上楼。 再一看时间,这个点了,要回家只能打电话吵醒司机。 算了,何必扰人清梦。 童淮叹了口气,进屋开灯,把书包扔沙发上,瘫了会儿,爬起来去洗澡。 留在这边的东西都没搬走,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就是憋屈。 偏偏还是自找的。 于是更憋屈了。 洗完澡,童淮穿着短袖大裤衩去浇花,瞅着有点蔫的重瓣月季,伸手碰了碰柔嫩的花瓣。 据童敬远说,这是他妈妈最喜欢的花,他们家花园里有很多,这一盆是童敬远带出来的,想在妈妈以前住过的地方也放一盆。 对了,都怪童敬远。 要不是怕他打电话来,返回去拿手机,也不会被送回这里。 童淮摸出手机,戳开置顶的微信,恶狠狠地发了个几个小黄鸡拿菜刀的表情包。 -老爹:??? 隔天一早,由于没了陈阿姨的起床呼唤,以及距离估算错误,童淮迟到了十分钟。 早读是英语,陈梧已经回来了,见童淮敲敲门,喊了声报告就要进教室,皱了皱眉:“谁允许你进来了?新学期刚开始就迟到,在外面站着!” 童淮眯了眯眼,无所谓地哦了声,关门退回去,见老章来了,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 章主任一脸“孺子不可教”,教训了他两句才离开。 早读时间不长,一般下了后,休息五分钟就开始第一节 课。不巧今早的第一节课也是英语,陈梧一向不下早读,直接接着上课,童淮还得继续在外面站着。 童淮听着教室里传出的英语课文朗读声,无聊地靠在墙上,拿出手机玩。 正直的太阳群里跳着消息,是赵苟的吐槽:才迟到几分钟,陈梧疯了吗? -田鑫:陈梧是故意针对童哥吧 -赵苟:我之前还以为分班了会换个英语老师 -陈源:没办法,他人是差了点,但本事是有的,留学回来的,英语比其他老师都要好点,而且还是校长亲戚 -赵苟:我靠,真的假的,你哪儿打探的? -陈源:去办公室送作业时听到的 -吕子然:嗯,是真的 -赵苟:班长都说话了,那肯定是真的了 跟赵苟和童淮不一样,陈源平时抽科打诨,但成绩在班里前三,吕子然低调少话,成绩也名列前茅,和办公室里的老师关系不错,偶尔能听到点老师间的小八卦。 童淮兴致缺缺地瞟了两眼,对陈梧没多余兴趣,懒得再回。 他困劲儿还没消下去,眯着眼,迷迷糊糊靠着墙,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似乎暗了下去,耳边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微凉,离得很近。 他睁开眼,看到薛庭一手插在裤兜里,站在他面前,弯腰低头瞅着他,另一只手正伸向他的脑袋。 嚯,搞偷袭! 童淮一巴掌精准地拍开他,伸了个懒腰:“你怎么出来了,下课了?” “上厕所,”薛庭站直了,“站着都能睡着。” 他出去又回来,眼睁睁看着童淮贴着墙一动不动,对他这睡功略感钦佩。 顿了顿,他指了指童淮头顶一缕翘起来的头发:“翘了。” 童淮烦躁地甩甩头:“今早起来就这样,看着太傻了。” 薛庭盯了他几秒,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摩挲了下。 他莫名很在意那缕翘起来的呆毛。 童淮按了几下,按不下去,只好放弃:“你怎么还不回去?” 薛庭看了眼时间,出乎意料地没进教室,折身靠到墙上:“还有三分钟,陪你站会儿。” 童淮稍稍一怔,心里微动,从鼻子里轻哼出一声,满脸不在意,却悄悄高兴起来。 三分钟转瞬即逝,陈梧又拖了五分钟堂才下课,薛庭跟童淮一前一后进了教室。 陈梧一走,之前还顾忌着他的新同学们哗地全转头看来,跟向日葵找太阳似的,猛一回头。 上学期童淮疑似作弊,在办公室当众骂陈梧,在年级里沸沸扬扬传了好几天,大家可都还记着。 童淮坐回座位,也想起这茬,潇洒地挥挥手:“虽然我挺帅,你们也不能老看我啊。” 薛庭冷眼看他舞,直到发现看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多,并且有向他身上转移的趋势,当机立断拿起个大文件夹,竖着挡住童淮。 童淮不乐意了:“你干嘛?” “殃及池鱼了,”薛庭垂着眼,一手拿着文件夹,一手拿着笔,簌簌写着题,一心两用,也没影响速度,“你先消失会儿。” 童淮在桌下踹了他一脚。 课间只有十分钟,拖堂了五分钟,一眨眼又上课了。 上课铃一打响,熟知陈梧脾气的老三班学生,以及花了一节课明白老师脾气的新学生赶紧归位。 陈梧一进门,习惯性看向角落,见薛庭和童淮居然坐在一块儿,眉毛皱起,心里笼上点阴影。 这谁安排的座位,把年级第一和一个不学无术、品行恶劣、不懂尊师重道的坏学生安排到一起? 万一薛庭被童淮带坏成绩下滑呢?万一薛庭被欺负呢? 再不满也不能当堂说,陈梧压下烦躁,没看童淮,直接开始讲课。 “看到他瞅我那俩白眼没?忒大。”童淮觉得好笑,都一个暑假过去了,他气早消了,没想到陈梧还是耿耿于怀。 他边说边戳薛庭的手臂,被薛庭嫌弃地用笔挑开手指,撇撇嘴。 这人跟有洁癖似的,讨厌别人碰到他,隔着层衣服都不行。 语文课上,童淮还给点面子撑着,英语课就直接趴下了,见薛庭不理自己,他圈了圈地盘,闭眼开睡。 薛庭其实也没听课,不知道是不是受童淮的影响,他忽然不太想听陈梧讲课了,反正他也基本不需要。 有点疯。 薛庭心里喃喃了声,用笔尖碰了碰童淮头顶翘起的呆毛,抽出张数学卷,随手扯开窗帘挡阳光,低头写起题。 陈梧讲了会儿课,目光往教室角落一飘。 泾渭分明,薛庭在认真记笔记,童淮在呼呼大睡。 他一边对薛庭很满意,另一面又很恼火,一折粉笔,精准地砸过去。 薛庭眼风一掠,不知有意无意,正好拿起文件夹。 啪一下,粉笔砸在上面,溅起白色的粉尘。 陈梧一动作,班里就静下来了,齐刷刷看向角落。 粉笔砸文件夹上的声音格外清脆,近在咫尺的童淮被惊醒,眼皮动了动,迷茫地抬起头。 陈梧站在讲台上,沉着脸:“既然都不用听课了,就起来回答这个问题。” 童淮一头雾水。 他升高中后,第一场考试就没考好,被陈梧拽去办公室,当着几个班的学生和所有老师的面臭骂了一顿,当场梁子就结下了,自此后也不想再好好考,次次考完被提去教训,和陈梧不对头已久,在英语课上常年睡觉。 陈梧也就当他不存在,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今天这是中邪了? 童淮压根不知道题目是什么,慢吞吞地站起来,凛然无畏:“不知道。” 陈梧一脸“果然如此”,然后看向薛庭,信心满满:“薛庭,你来告诉他。” 薛庭没料到祸水不止会东引,还会迎头泼过来,看了看桌上摊开的数学卷,陷入迷之沉默:“……” 陈梧愣了下,心里惊雷一劈,大步走下讲台。 完了,果然被带坏了。 三中理科班联考挤进前十的希望摇摇欲坠了。 童淮醒盹了,瞟见薛庭桌上的惨状,眼皮跳了跳,毫不迟疑地抽走他写了大半的数学卷往地上一撇,两指一按,面前的英语课本不偏不倚地滑到他桌上。 动作一气呵成,隐蔽又流畅,转瞬完成。 薛庭微微挑眉,嘴唇动了动,陈梧已经气势汹汹地走到近前,看童淮桌上空荡荡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学不带书,就跟上战场的士兵不带盾牌,你看看你这像什么样子?还上什么学!” 童淮脚尖点点地,无动于衷:“哦。” 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落进陈梧眼里就像粒沙子,怎么都碍眼。 陈梧上下嘴皮子一碰,三班人熟悉的尖酸刻薄语调就要喷薄而出。 电光火石之间,薛庭觑见前排陈源举起书,点划着个地方,在桌下轻轻踢了踢童淮鞋沿。 童淮见他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弧,抢答:“答案是c。” 陈梧:“……” 陈梧心里更恼火,瞪了眼前排一脸无辜的陈源,转回头:“行啊,既然问问题有人援助,那你就读读这段课文吧。” 他打心眼里瞧不上童淮,猜他能读几个简单的单词就不错了。 闻言,童淮忽然露出个微妙的表情:“真的要读吗?” 陈梧觉得他是怂了,决心想要让这个嚣张的差生丢丢脸:“读。” “哦,好,”童淮低下头,把书扒拉过来,瞥了眼书上的原文,开口,“one problem is that i dont look any different from other people,so sometimes some children in my primary school wouldugh,when i got out of……” 童淮不仅读出来了。 还是一口流利纯正的英式发音。 陈梧:“……” 全班同学:“……” 童淮在全班震撼的瞪视中,淡定地读完课文,施施然放下书,有理有据地装了个逼:“不好意思啊,我这个人吧,比较低调。” 薛庭忍了忍,没忍住,悄悄别过脸,笑意从眼底延伸到了嘴角。 第17章 第二节 课下了后是大课间,需要到操场跑操,边跑还得边喊中二傻吊的口号。 童淮脱了校服外套,里面是三中丑丑的白色短袖。要不是童敬远好声好气地哄着,他打死也不会让这么丑的东西上自己的身。 薛庭瞥了眼他露出的细胳膊,白生生的,看不出来打人时那么有劲儿。 见薛庭看自己,童淮握紧拳头,屈起手臂,使劲秀出一点儿肌肉:“我猛吗?” …… 薛庭把刚拧开的水放下,怕自己不小心呛到。 他捂了捂额,嘴唇动了几下,最后肃然点头:“没见过比你更猛的了。” 童淮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一撑桌子,不用薛庭让,灵活地跳出去,还蹬了脚陈源的凳子,被陈源一书扇下去也不恼。 他还准备等等薛庭,赵苟瞅他一眼,勾着他脖子拉着他先走,悄悄回头,对上薛庭望过来的平静眼神。 他实在不像这个年纪的学生,眼神像一泊平静幽深的湖水,远看宜人,离得近了,才发现上面覆满了坚冰,拒绝任何人的近一步探视。 赵苟打了个寒颤,回头压低声音:“兄弟,你刚才秒杀陈梧太帅了!不过我还是想问,你跟薛庭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唔,”这个含混不过去,童淮挑能说的说了,“暑假遇到点麻烦,他刚好帮了我一把,我又不经意帮了他爷爷一把。” “缘分啊,”赵苟恍然大悟,“我说呢,你英语口语和暑假作业都是他帮的忙吧。” 童淮:“我说英语不是你信吗?” 赵苟:“大白天的这孩子怎么就醉了?” 跑完操,还有二十分钟才上课。 九月初的天,临岚依旧很热,童淮受不了,窜在树荫里,一路小跑去小卖部买沙冰。 脚上的运动鞋穿着不太舒服,也是俞问出的馊主意,说既然不想暴露,就敬业一点,把戏演好,不然被发现多丢脸。 童淮就把球鞋换了,不太习惯,站在小卖部门口吸溜沙冰,背上忽然被重重一拍。 他“噗”地差点呛到,抬手擦着嘴,也不看是谁,回头就踹。 偷袭的果然是俞问,这货暑假没过几天就跑去旅游,今儿才见着面,老老实实给他踹了脚,笑嘻嘻地上下打量:“让我看看我们悲情苦命的贫穷小王子,下节课去不去打球?” 童淮道:“我比较想打你。” 俞问探身进小卖部买了瓶冰水,一口气喝了半瓶,指指学校后门处:“隔壁那几个皮又痒了。” 离三中最近的个中专,后墙很容易翻进去,老师也不怎么查课。 三中这边室内篮球场和室外篮球场常有老章勤劳抓人的身影,翘课打篮球的要不想给他抓到,最省事的就是去隔壁发展篮球友谊。 当然,能和谐发展篮球友谊的前提,也还是打出来的。 童淮思索了下,摇摇头,撞上俞问疑惑的眼神,啧了声:“这鞋穿得我难受,影响我发挥。” “谁让你作死,”俞问看戏,幸灾乐祸,“打算什么时候打脸?” 童淮不好意思跟俞问说自己不准备打脸了,而是要考虑怎么才能让薛庭不被他气死。 他又买了杯沙冰,和俞问在小卖部道了别,回到教室,却没见薛庭。 赵苟趴在座位上,眼睛一亮:“给我的?谢谢谢谢,童哥真好。” 童淮翻个白眼:“给薛庭的。他人呢?” “和班长陈源他们被叫去办公室了,”赵苟缩缩脖子,不敢虎口夺沙冰,“好像是说竞赛的事。” 童淮哦了声,没太在意,把沙冰递给赵苟,打算剩余时间趴会儿。关系挺好的化学课代表正好路过,收了摞练习册,看他貌似很闲,连忙喊:“童哥,帮帮忙,沉死了。” 童淮接过一半练习册,跟着去办公室交作业,进了办公室,却只见吕子然。 仨人一起出了办公室,童淮纳闷地问:“班长,薛庭和陈源呢,不是跟你一起吗?” 吕子然犹豫了下,指指走廊尽头:“陈源去小卖部了,薛庭……陈老师把薛庭叫去了小办公室,还叫上了许老师,我好像听他们提到了你的名字。” 小办公室是每层楼都配备的,专给老师和学生单独谈话。 也是考虑到学生的心情才设置的,毕竟这个年纪的学生年轻气盛,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万一众目睽睽下拉不下脸,谈话效果适得其反就不好了。 叫薛庭去小办公室,还喊了许星洲,提到他? 童淮满头雾水,点点头,让他俩先回去,自个儿往那边走。 小办公室的门没关严,童淮不想偷听,手指抬起,刚要敲上门,里面传出陈梧的声音:“……所以说,许老师,怎么能让薛庭和童淮那种学生坐在一块儿?你也不怕出事?” 童淮指尖一滞,半眯着眼,仔细品了品这句话。 那种学生? 哪种? 过了会儿,许星洲的声音才响起来,比起平时的温和带笑,似乎淡了几度:“陈老师,你别激动,童淮虽然贪玩了点,但是个好孩子……” “迟到、逃课、打架、作弊,成绩一塌糊涂,还当众辱骂老师,和二班那个俞问混在一起的好孩子?”陈梧叹了口气,苦口婆心,“许老师,你年轻,容易心软,我教书十几年,见过的学生太多了,像童淮这种,说得不好听,就是没救了,只会祸害到好学生。你看班上的陈源,和他走得近,上学期年级排名就下滑了十名。” 许星洲的语气愈发淡了:“成绩下滑是因为状态不好,陈源发着烧考的试。而且童淮不是已经在课上证明了自己吗?那孩子容易激动,可能是被你一说,有些冲动了。二班我也带,俞问很尊重老师,也经常帮助同学。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好孩子,不是无可救药的差生。” 顿了顿,他的声音沉下来,“陈老师,可能是我教学经验确实太浅,以成绩来判定一个学生的人品和未来,我不太接受。” 从小到大,童淮最讨厌的科目就是语文,直到上了高中,遇到许星洲,才有所改变。 他听着许星洲的话,心里一暖,觉得鼻子酸酸涩涩的,落在身侧的手指揪紧了裤边,又觉得奇怪。 陈梧和许星洲到底在谈什么? 他再次抬起手,准备敲门,里面忽然响起薛庭的声音,很平淡,丝丝扣着天生的冷静:“我也不赞同。” 陈梧似乎是被他们俩的反驳弄得有点恼怒:“口语代表不了什么,他的语法一塌糊涂……好了,说了这么多,还是看你的意见。薛庭,你要不要换座位?” 童淮的手又僵在了门边。 原来是陈梧怕他带坏薛庭,让薛庭换个座位。 按陈梧一贯的脾气和许星洲的反应,八成在他来之前,陈梧已经数落够了他的恶劣罪状。 啧,怎么就这么不爽。 一个老师,居然背着学生跟另一个学生说坏话。 童淮烦躁地放下手。 他现在敲门进去,如果薛庭想换座位,估计都不好意思开口。 他没留下来听薛庭的回答,轻手轻脚离开小办公室,回到三班,踹开后门走进去。 赵苟正站在后门边跟人扯淡,嘭的一声响起,吓得他一抖,好久没见童淮这么大的脾气,纳闷:“怎么了你,脸臭成这样。” “没事。”童淮撂下一句话,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磨着牙,认真考虑国庆就套麻袋打陈梧一顿的可能。 陈梧说了不少坏话吧,薛庭会怎么看他? 好不容易有个顺眼点的同桌,这就要给撬走了。 还有几分钟就上课,童淮心烦气躁,屁股下面钉了针似的,坐不安稳。 陈源原本在背古文,见他气呼呼的,凑过来想听听他有什么倒霉事,好乐呵乐呵,被他一记眼刀吓回去:“离我远点,我现在看谁都不爽。” 赵苟抱着陈源瑟瑟发抖,嘤嘤嘤:“好可怕,是谁让我们童哥黑化了。” “滚。”陈源果断踹开他。 角落里持续低气压,陈源和赵苟耍完宝,偷偷看着童淮,面面相觑。 童淮是很好相处,但发起脾气来,也同样不好招架。 上课前三分钟,薛庭回来了。 见着他,童淮反而不躁动了,单手熟练地转着笔,目光垂在他桌上。 薛庭坐下来,收起桌上摊着的试卷,往书包里放。 童淮心里陡然冷冷一跳,很平静地抬起头:“要我帮你吗?” 薛庭不知道在想什么,漫不经心地把卷子夹进文件夹,鼻音微扬:“嗯?” “你搬去哪儿,我帮你拿书吧。” 听到这句,薛庭的动作顿住,这才转过头,发觉小卷毛的表情不太对。 童淮说完话就抿紧了唇,他本来就不太会掩饰情绪和表情,整个人都微微绷着,目光依旧低垂,没有与薛庭对视的意思,两排浓密卷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像只即将被人抛弃的小狗。 薛庭心思敏感,脑子稍微一转,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他有点说不上来的想笑,不是笑童淮别别扭扭的样子,而是笑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某种东西。 他闲闲散散地往后靠了靠,观察着童淮的表情,心情甚好地指指书包:“成,把化学书拿出来。” “啊?” “啊什么,”薛庭侧过身,手肘搭在椅背上,托起下颔,“不是你说给我拿书吗。” 童淮咂摸了下,品出点其他的意味,终于抬了眼,迟疑问:“你不是要换座位吗?” “谁跟你说我要换座位。” 薛庭盯了他翘起来的呆毛一早上了,此时终于轻笑着,按了按那缕翘起来的呆毛,顺手揉了把童淮柔软浓密的头发:“你刚才在门外偷听?” 童淮后知后觉地感到丢人,耳垂一下热了,浑身不自在地拍开他的手:“我只是来不及敲门。” “既然偷听,就要听到底,半途而废往往容易滋生误会。”薛庭恍若未闻,见老师来了,声音轻轻低下去,“我的回答是,不换。” 童淮静默片刻,一方面有点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小开心,一方面又很羞恼:“我又不在意,跟我说干吗。” 见他嘴犟,薛庭眯了眯眼,有点小小的不爽。 趁着班长喊起立,他故意碰掉笔,踹了踹童淮的鞋边。 替人捡笔是学生时代必经之事,童淮习惯性弯腰去捡,薛庭也随即弯下腰。 视线里满是桌椅腿和同学们躁动不安、踢来踢去的腿,声音倏地静下来,课桌下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狭小又窄。 两人离得很近,薛庭的吐息温热,说话时声音近在咫尺,童淮忍不住侧了侧耳。 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教室里的空调不知被谁开了十九度,冷飕飕的,不穿校服外套都不太挨得住。 他耳朵敏感,那股温热的吐息徐徐而来,惹得耳朵一阵细痒,虫子似的从耳道钻进心底,再由心脏砰砰的跳动着,顺着血液一股股输送到四肢百骸。 连脸颊也有点发烫了。 “是啊,你不在意。” 薛庭修长的手指越过他,捡起那支笔,两只手不小心碰到。 温热的,冰凉的,触感分明。 这人说话时居然还笑,眼底笑意恶劣。 “一脸要哭不哭的。” 第18章 刚上课,童淮的脑子炸了。 薛庭的嘴角勾了勾,发现这小卷毛很容易脸红耳朵红,像是某种恶趣味得到满足,他又低低笑了声:“逗你的。” 然后回到座位坐好,一脸风轻云淡,仿佛什么也没说过。 他从容淡定,童淮就平静不下来了。 整整十分钟,他脑子里都循环着薛庭那句“一脸要哭不哭的”。 操。 这人果然很讨厌。 童淮麻了十分钟,终于靠着空调的冷风,把脸上和耳垂上那点燥热的红给褪了下去,又重振旗鼓理直气壮起来,手肘撞了下薛庭,满心不爽:“你还是换个位置吧。” 薛庭仿佛梦回俩人第一次在公交车上遇到那一回。 他眼风都没斜一下,在笔记本上做着笔记,简洁回答:“不。” 童淮思考了下,细声细气叫:“婷婷。” 薛庭:“……” 薛庭停住笔,望过来的眼神非常危险。 童淮感觉自己赢回来了,见教化学的吴老师看过来了,赶紧在书包里掏了掏。 小吴老师年纪也不大,脾气好,容易害羞,童淮上他的课会给点面子。 伸手掏了个空,童淮陷入沉默。 薛庭挑了挑眉。 童淮:“……这回是真没带书了。” 薛庭还记着那声婷婷的仇,笔下重新动起来,冷嘲热讽:“怎么没把脑子也忘家里。” 童淮吃了记闷亏,有苦说不出。 今早手忙脚乱的,书搁靠山别墅那边,他哪有时间去拿。 还不是怪薛庭。 身为罪魁祸首,还敢怼他。 眼见小吴老师目光在这边扫了三回,薛庭瞄了眼童某人光溜溜的桌面,把书推过去,抽出张物理卷。 写了两道题,婷婷的仇也烟消云散了,他眄了眼听着课头一点一点又要睡着的童淮,撕下张便签纸,唰唰写了一行字,揉成团砸他脑袋。 童淮被砸醒,瞪他一眼,打开那张便签纸,上面写着串字:跟你说个事。 有病吧。 什么事直接写下来不就成了,还问候个啥。 便签纸摊在两张桌子的交界处,童淮回了个问号。 薛庭:想不想打个赌? 童淮:? 薛庭:赌下次月考,你能上升一百名。 三中重文,高二理科人数不多,加起来五百多个。 按上学期期末的理科分数排名,童淮排五百一十七。 高一人多,缺考的也多,升名次容易。高二就不一样了,而且这个五百一十七,还是童淮考得最好的一次。 童淮:“……” 童淮默然盯着他,缓缓写了个大大的问号。 兄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薛庭当没看见:赌不赌? 童淮飞快瞟了眼讲台上的小吴老师,忍不住开口:“您老是不是没看过我成绩单?” “看了,”薛庭闲闲地将便签纸一折,“陈梧把你每场期中考和期末考的成绩单和排名都给我看了。” “那你发什么疯?” “许老师私底下找我提的,”薛庭主动往童淮身边靠了靠,漆黑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同意的话,他就找陈梧说。” 疯了吧。 童淮觉得不可思议:“星哥也跟着抽风?” “他说你聪明,就是不太定得住心。”薛庭暑假辅导过童淮,跟许星洲观点一致,“我们都觉得你可以。” 出乎意料的,童淮别开了头:“不要。” 他知道许星洲是为他好,打个赌能励激他学习,还能让陈梧扭转印象。 可这场赌约里,赢了沾光的是他,输了许星洲肯定直接揽下,丢脸的不是他。 童淮不想让这种事发生,哪怕只是种可能。 又不是那么有必要,陈梧怎么想他,跟他没半毛钱关系,他也不屑让陈梧对他转变观念。 得到果断的拒绝,薛庭拧起眉,思考片刻,明白了童淮的想法。 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让他想笑,又想摸摸童淮的脑袋。 看着没心没肺的,心思还挺细腻。 薛庭不小心盯着童淮看了挺久。 童淮的发丝软乎乎的,卷起的弧度恰好,脸也小,几缕微卷的发搭在长睫毛上,唇红齿白的,乍一看,像个漂亮精致的娃娃。 童淮别扭够了,发现薛庭盯着自己看,啧了声,扬扬拳头:“怎么,想打架?” 薛庭忽然笑了。 他重新看向黑板,靠着墙,懒懒回:“不想,你猛,打不过。” 上午最后一节课最后几分钟,俞问发来消息,约童淮去吃午饭。 北门口外有家烤鱼店味道很不错,童淮和俞问以前经常去。 童淮想了想,戳戳薛庭的腰:“一起出去吃午饭呗?” “只有你?”薛庭拍开他的手指,侧了侧头。 “还有我朋友。” 薛庭顿了顿,眼底的那点饶有兴致淡下去,视线重新落到黑板上,拒绝得干脆利落:“我吃食堂。” “哦。”童淮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手指无意识挠了挠墙,略感失望。 下课铃打响的瞬间,小吴老师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班的饿狼们一点不客气,呼啦一下冲出教室,奔向食堂。 童淮慢吞吞地揣上手机,跟在薛庭身后,下了致远楼,见他一点不留恋地随大部队往食堂走,撇了撇嘴,往相反方向的北门口蹿去。 俞问已经在等着了,埋怨他来得慢。 老板跟俩人熟,俞问提前订了餐,到了就能吃。 下筷子时,童淮还有些闷闷不乐。 都那么熟了,一起吃顿饭也不行? 搁桌上的手机震了震,童淮拿过手机,给他发消息的是之前认识的那三个“社会人”。 最近过得太充实,好久不联系,差点忘了这几人。 -虾米米:@不卷很直,童哥,好久不见你出来了,最近怎么样 -蛊惑仔:过几天有个有意思的事,童哥来吗? 童淮琢磨了下,回了句:什么事? -鸡哥:来了就知道了,这周六下午五点,野烟酒吧 童淮有点小纠结。 上完周五的晚自习,周六一整天空闲,周日七点晚自习。 这三人在游戏里经常舍己保他,这回又特地邀请他,他晾了人家那么久,再拒绝不好吧? 俞问夹了几筷子鱼肚子肉到童淮碗里,扫了眼他的神色:“纠结啥呢,脸都要皱起来了。” “有人约我出去玩。” 童淮说得含含糊糊,俞问不太赞同他交校外的这种朋友。 “谁?去干啥?”俞问警觉,“不是那三个捞货吧,他们就是图你钱,你离他们远点。” 童淮左耳进右耳出,点着头想,反正也没什么。 他顺手查了查野烟酒吧的位置,离西城区不是很远。 童淮想了想,打字回复:看情况吧,不一定有时间过去。 然后发了几个红包作补偿,低下头吃俞问夹来的鱼肉。 下午的课童淮都没带书,也不准备回去了,吃完饭跟着俞问去打游戏。 恰好那仨人都在,邀请了他一把。童淮心不在焉的,成了敌人的队友,仨人也不生气,他就更不好意思拒绝了。 玩了一下午眼睛累,晚自习童淮又溜回去,趴在座位上睡了会儿,睁开眼缝一瞅,薛庭还在刷题。 为了考回去见女朋友可真努力。 童淮心里有点说不上的虚,又想起薛庭说的那个赌约,烦躁地摁了会儿手机,破天荒地掏出了数学练习册。 薛庭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却跟多长了只眼睛似的,稍稍抬了抬眉:“不会的问我。” 童淮哦了声,趴在桌上写起题,暑假薛庭教他的他还没忘。 陈源也在刷题,卡在一道题上,琢磨了十几分钟也没找到正确思路,转身想斗胆请教薛庭,见童淮居然在做题,嘶了口气,反手扇了赵苟一下:“老狗,我是不是眼花了?” 赵苟回过头看到,愣了下,反手也扇了他一下:“我靠,你把我扇出幻觉了。” 童淮冷笑着捋起袖子:“要不我把你俩扇回现实世界?” 俩怂货立即转回头。 写着题时间过得快,晚自习很快下了,童淮怀念史迪仔和陈阿姨做的夜宵了,飞快收起书包,想先薛庭一步溜,没跑两步,又给薛庭逮住了。 他垂头丧气的,被迫跟薛庭往自行车棚那边走,琢磨了会儿,不可置信:“薛哥,你不是准备天天都捎我一程吧?” 薛庭轻描淡写:“爷爷是这么说的。” “……这……不好吧。”童淮隐隐感到崩溃。 薛庭转过头,借着车棚顶炽亮的光,细细打量了下童淮的脸,歪头疑惑:“你脸皮看起来也不薄啊。” “您误会了,我脸皮比你写的卷子还薄,轻轻划一下就破了。” 薛庭无言片刻:“公交车停了,校车早坐满了,你准备走回去?” 不瞒您说我找司机接我回去再不济可以打车回去—— 可是不符合贫穷人设。 童淮实在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拒绝,满心悲催,老老实实地坐上自行车后座,又挣扎了下:“你这样肆无忌惮地让我坐你后座,会不会不太好啊,对象专座,万一你对象知道……” 薛庭烦他叨叨叨,一踩脚踏板,把话堵回去:“你是小女生吗。” 童淮生无可恋地垂头抵他背上,摸出手机,沉痛地给陈阿姨发消息:陈姨,麻烦您找个人,明早把我的课本和练习册搬来老屋这边,我最近可能得住那了。 薛庭不习惯被人这么靠着,反手两指捅开他脑袋:“别靠这么近。” “我不,”童淮见有戏,赶紧撒泼,“让我上了你的车,你就得忍受这些。” 说着,得寸进尺地伸手抱紧薛庭的腰,“我没安全感,不抱着害怕。” ……你昨晚吃了一路的冰淇淋,就差学猴子倒立在后座表演杂耍了。 换其他人这么贴近,早被薛庭掀翻了。 他知道童淮那点小心思,偏不让他得逞,静默一瞬,微微笑了:“是吗,那你抱紧点。” 童淮:“……” 童淮郁闷死了,干脆整个人瘫在薛庭身上。 薛庭的手冷冰冰的,身体却很热,迸射着独属这个年纪的活力与热度。 他觉得薛庭身上的味道怪好闻的,没有汗臭味,于是像只小狗似的嗅了嗅,无意识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背。 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还真不客气了。薛庭又气又好笑,正想让童淮别瞎动,忽然听见童淮小声开了口,声音闷闷的:“星哥是不是对我挺失望的啊。” 薛庭心里一软:“没,许老师说料到了你会拒绝。” 下午薛庭去见了许星洲,顺便给了他童淮的答复。 许星洲的确丝毫不意外,反而笑了笑,说:“和我想的一样。” 童淮低低地“哦”了声。 身体随着随着地面的坡度轻微起伏,他贴在薛庭的背上,夜风也被挡了,漏来的风凉丝丝的,很舒服,几乎能催生睡意。 童淮迷迷糊糊地想,要不悄悄地努力一小把,等月考吓死陈梧。 这样一想,他堵在心头一整天的郁气都散了,直起身子,眼睛亮起来,扯了扯薛庭的衣角:“你能帮我吗?” “什么?” 童淮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咱低调点行动,等月考考好点,吓死他。” 风呼呼刮过耳边,童淮隐约听到了掺在风里的一声轻笑。 薛庭眼中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笑意,点点头,认真附和:“好,听你的,吓死他。” 第19章 由于想不出正当理由拒绝薛家爷孙的好意,童淮还没正儿八经的回家住几天,又搬回了老屋。 自作自受,整得自己跟个二百五一样。 跟薛庭的提议虽然是心血来潮,但童淮越想越觉得可行。 陈梧不是觉得成绩就是第一,瞧不起他和俞问吗。 那他就跟着薛庭好好学学,争取考好一点,到时候拿成绩单打他丫的脸。 薛庭准备数学竞赛的空隙,抽空整理了份数学的必考基础知识点笔记,就当是放松巩固基础,周五晚自习递给童淮,顺带送了每科精选练习册一本,懒懒道:“新手教程。” 完全没料到薛庭会这么用心,童淮愕然地双手接过,翻了翻那本笔记。 薛庭的字很好看。 不是那种练字帖练出来的规规范范的好看,像是专门练过书法的,像他的人,有棱角,内蕴风骨,一行行铺开,不花里胡哨,但看着就赏心悦目。 还真是新手教程,标出来的都是容易拿分的点,堪称保姆级。 这么一本笔记,价值远超外在。 说谢谢太单薄,童淮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字迹,一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语文英语靠你自己,”薛庭靠着椅背,随意道,“剩下的有空帮你整理,月考前总复习。掌握基础不难,先攒攒经验。” 童淮哦哦:“懂了,这些是小怪,攒经验升级再打boss。” 比喻还挺恰当。 薛庭无意识揉了揉手腕,散漫地点点头。 童淮的视线也落到了他的手上。 这才多久,薛庭就给他弄出个新手教程,估计手都要废了。 ……何等雷锋精神热心肠啊! 他心里微热,鬼使神差地开口:“你手伸过来,我给你捏捏吧。” 薛庭动作一停,目光古怪地挪到童淮脸上。 童淮脱口而出这么一句,想起薛庭不喜欢和人接触,摸摸鼻尖,想含混过去,免得尴尬,薛庭却忽然伸出了手。 摊在他面前的手十指匀长,骨节分明,在教室的灯光下,玉一般冷。 童淮注意到他左腕间落着一粒痣,很小,绽在白皙的手腕上,却很惹眼。 童淮稍稍犹豫了下,拉过薛庭的手。 他没少给童敬远按摩,熟练地按起他的手腕和手指,顺口夸奖:“你手挺好看哈,适合弹钢琴。” 说完就后悔了,薛庭的家庭条件,可能不支持他学钢琴。 摸过来的手指暖乎乎的,十指连心,指节手腕上细细的瘙痒似乎都窜到了心口。 薛庭不习惯和旁人有这么亲昵的接触,五岁以后,连父母都没有再这么牵过他的手。 他没有让童淮看出自己的不自然,低低应了声,礼貌回复:“你也不错。” 说完瞟了眼童淮的手指,确实好看。 可惜童淮家境不好,不然学学钢琴小提琴,一定很漂亮。 童淮坐在里面,薛庭把右手递给他,姿势很别扭,干脆侧过身,调整了一下姿势,试卷搁腿上,左手拿着笔,照样写得飞快。 试卷是晚自习前数学老师吕参让陈源拿来的,厚厚的一沓,啪地放桌上,看得童淮心肌梗塞。 童淮回想了下那一幕,又瞥了眼薛庭,才发觉违和,眼睛微微睁大:“你是左撇子啊?” “嗯,小时候只会用左手,现在右手也能灵活用。” 薛庭漫不经心的,心思大半落到童淮手指的触感与温度上。 忽略掉那点不习惯,确实按得很舒服。 陈源也在做练习卷,不巧又卡在一道题上,心想这回一定要克服恐惧,成功提问。 年级第一就坐背后,怎么能浪费资源呢。 陈同学大无畏地转过身:“薛哥,请教一下。” 看清楚背后这俩人在干什么,陈源一哽:“……” 童淮和薛庭同时抬头:“嗯?” “没……没事,”陈源盯着他们俩握在一块儿的手,眉心跳了跳,生怕自己被灭口,立刻转回去,狠狠扇了下赵苟,怒道,“你们云南人是不是会给人下毒蘑菇,我看到幻觉了。” 赵苟正认真打着微信小程序的小游戏,莫名其妙给他扇了下,怒目而视:“屁,童淮不也吃了,不是还好好……” 赵苟没说完,回头看了眼,僵硬转回来:“兄弟对不住,可能真有毒。” 童淮:“别管他俩,犯病了。” 薛庭垂着薄薄的眼皮,与世无争:“嗯。” 童淮老老实实揉了会儿,又开始不老实,指尖挠他掌心:“哎我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让个青春期小伙不打游戏不打篮球成天刷题,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薛庭冷不丁给他一挠,手掌条件反射地一握,攥住了童淮作怪的手指,疑惑抬眉:“什么?” “跟我装呢,我都知道了,”童淮八卦兮兮地抬着眼,眉目在白炽灯光下显出鲜明逼人的漂亮,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一笑就显得很甜,“漂亮吗?” ……什么? 薛庭失神一瞬,心口没来由被撞了下。 半晌,他放开童淮的手,心不在焉:“漂亮。”稍稍停顿一下,补充,“很漂亮。” 啧,你个颜狗。 童淮猜测得到证实,看薛庭转回去刷题,手指一勾,掏出手机,在太阳群里分享八卦。 -不卷很直:重大消息,薛庭有个很漂亮的女朋友! -赵苟:你更漂亮![强] 童淮:“……” 童淮不喜欢别人说他漂亮,心想这是想打架啊,抬脚踹了下赵苟的凳子。 -陈源:我也觉得你更漂亮! -不卷很直:…… -田鑫: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gay?[鄙视] -田鑫:不过我们小童确实漂亮 童淮怀疑这群人脑子坏了,茫然地放下手机,压低声音,有点紧张:“他们好像喝了假酒。” “那你控制点,别也跟着喝。”薛庭头也不抬。 下了晚自习,就能回家待一天半了。 住宿生和走读生都纷纷回家,校门口堵成一片,车灯亮成一片,喇叭声不绝,全是来接孩子的家长。 童淮搭了薛庭的顺风自行车,到家时,琢磨着这也不是个事儿啊。 总不能在找到合适的机会坦白前,一直住这边吧? 不如他也买辆自行车学学,以后让薛庭先走? 回家洗了澡,童淮擦着头发,从冰箱里掏出袋牛奶,叼着刷了刷微博。 喜欢的歌手发了动态,演唱会十月二号开始,正在倒计时。 他立刻开心地截图发了朋友圈,满足地喝完奶睡觉。 隔天,早上十点,临街的老屋迎来连绵不绝的人声车声。 童淮睡梦中被吵醒,崩溃地扔掉没用的隔音耳塞,被子一蒙头,刚迷糊睡着,又被手机铃声吵醒。 他不想睁眼,更不想管这个电话,结果等了会儿,手机还在响,烦不胜烦地掀开被子,满脸低气压地把手机掏过来,想顺着电流钻过去鲨了这个人。 看了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童淮满脸腾腾的杀气一消,深吸口气,按了接听:“婷婷,一大早的干吗,不会是今早要补课我不知道吧。” 薛庭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凉飕飕的,比平时听着多了分冷质感:“你嘴可以再欠点。” 童淮撇撇嘴:“不就叫你小名吗,你要不高兴也可以叫回来,崽崽淮宝随便叫。” 薛庭一顿,语气有点说不上来的怪:“崽崽?” “你还真叫上了?”童淮又不爽了,原地双标,“只供我爸和爷爷奶奶叫,歇着点。” “……”薛庭不跟他废话:“下来。” “啊?” “我在你家楼下。” 童淮这回是真蒙圈了,跳下床跑到窗边,拉开窗帘一看,薛庭还真在楼下,旁边是他的小四。 周末不用穿校服,男生穿着黑色宽松的t恤,身形笔直又修长,像根挺秀的竹,高瘦出挑,忒扎眼。 似乎是察觉到了视线,薛庭抬头朝这边看来。 二楼不高,童淮视力也好,清晰地看到他动了动嘴唇,口型是“三分钟”。 童淮挂了电话,飞快跑去洗漱,随便扒拉了身衣服裤子,噔噔噔下楼,跑到薛庭身边:“你来干吗?” “带你去个地方。”薛庭瞄了眼童淮有些乱蓬蓬的头发,想起他接电话时嗓子哑哑的,连着鼻音,说话像撒娇,后知后觉,“刚起?” 童淮有气无力:“你能发现真是谢谢了。” 薛庭满脸嫌弃,蹬起自行车:“我特地等到现在才打的电话。” 言下之意是料到了童淮会赖床。 只是没料到他会赖到这么晚。 童淮觉得这个人真是令人发指,天天起那么早,不知道他们学渣都起得晚吗。 他还没醒盹儿,唠叨劲儿没上来,垂着眼皮继续假寐,也不怕薛庭把他带去卖了。 半路薛庭停下来,提着猫粮去那条小巷。 童淮懒洋洋地跟上去,靠着墙打了个呵欠,瞅着那窝猫。 一段时间不见,三只小猫长大了一圈,叫声细细的,奶声奶气。 三花依旧一身匪气,凶巴巴的,尤其对童淮凶。 童淮从小到大人见人爱,从未这么不招人待见过,虽然对方是只猫。 他不高兴了,背抵着墙,手插在兜里,弯腰和她对视了会儿,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看你花里胡哨的,就叫你小花吧。” 三花还没见过这么欠的,也呲着牙嗯嗯低吼了声。 童淮凶不过她,一瘪嘴,扯扯薛庭衣角,委屈告状:“她凶我。” ……还没睡醒呢吧,这么爱撒娇。 薛庭毫不留情,一巴掌扇他头顶,拎着他的后领把他提回来:“谁让你找死。” 喂完猫,薛庭带着童淮,继续往望臻区西去。 童淮也醒盹儿了,猜到薛庭要带他去哪儿,有点说不出的小兴奋。除了俞问家,他还没去过别的同学家。 半路他拽着薛庭的后领迫停,跑到小超市买了荔枝和西瓜。 两道旁的住户一点点由多变少,四周渐次静下来。过了二十来分钟,薛庭骑上一个缓坡,停在了缓坡上一座更为老旧的老房子外。 童淮好奇地四下打量。 这是座带院子的房子,红砖砌成的院墙,缠遍爬山虎,院门很老旧,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东西。 ……薛庭家的条件确实不太好。 童淮脑补了一出爷爷靠收废品和养老补助养孙子的苦情戏,又看看崭新崭新的自行车,忍不住开口:“婷婷啊。” 薛庭掠去个能杀人的冰凉眼神。 “保护好小四,别再弄丢了。” 童淮语重心长。 一辆自行车,对薛爷爷来说,负担得多大啊。 薛庭这缺心眼的,还一连弄丢了三辆! 薛庭:“……” 他面无表情地推开院门,心想:你也喝假酒了。 第20章 跨进院门,入目是一片葱郁,碧色缓流,茑萝簇在墙边,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红花。 从外面看不出院子这么大,两面花墙围着的庭院内,种满了花草,栀子花浓郁的幽香阵阵拂来。 和想象中的场景不太一样,童淮愣了愣。 花草的边界外撑着把大伞,薛景扬坐在伞荫下,手里拿着工具,在做木工。 听到声响,老爷子抬起头,看到门边的两个少年,登时眉开眼笑。 薛庭把自行车停在一边,低头把挂在边上的东西拿起来:“爷爷,又给你把小卷毛顺来了。” 童淮当着薛老爷子的面不好发作,吃了个闷亏。 他打算忽略薛庭的嘴欠,三两步跳过去,蹲在薛老爷子面前,好奇:“爷爷,您在做什么?” “最近腿脚不便利,庭庭不准我出门,闲着发闷,做张凳子。”薛老爷子笑呵呵的,看童淮仰着小脸一脸眼巴巴的样子,心软得不行,稀罕死了,“早让庭庭带你来了,可惜你们晚自习上完太晚。” 薛庭走过来,半弯下身,在童淮头顶指了指:“您再这么叫一声,我先把他丢出去。” 薛老爷子老大不高兴:“叫你声小名怎么了,小时候多乖多甜啊。都怪你爸妈,给你养成这么个拧巴性子。” “薛庭小时候什么样啊?”童淮拍开他的手,来了兴趣。 说到这个,薛老爷子也来了兴致,比划了个和童淮蹲着一样的高度:“就这么高的时候,见着我,会迈着小短腿扑过来,奶声奶气喊爷爷,还非要我举高高,哎哟,我这心窝。” 薛庭不冷不热:“您还是少缅怀过去吧,记忆错乱了。” 童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再看他瘫着脸就想笑,努力憋着:“那是挺可爱的。” 这俩凑一块儿就爱消遣人,薛庭拿他们俩又没办法,看看时间,快十一点了,果断钻进屋里,眼不见为净。 童淮把路上买的水果拿过来,顺了张小凳子,跟薛老爷子坐一块儿,看他做木工,跟他闲聊。 “爷爷,吃水果,”童淮剥了颗荔枝,喂给薛老爷子,“还没谢您让薛庭送我回家呢。” 哎哟,小棉袄,跟家里那台制冷机就是不一样。 薛老爷子老怀甚慰,吃着荔枝,听清童淮的话,心里直犯嘀咕。 他让薛庭送童淮回家? 没啊。 倒是开学前,薛庭顺口给他说了一嘴童淮被小混混拦路打劫的事,他问小混混出来后对童淮不利怎么办,晚自习下那么晚,回来的路又黑,小孩儿孤零零的,多危险。 薛庭当时皱了下眉,随即淡定道:“我来解决。” 孙子的脾气薛景扬了解,认真起来比自个儿还靠谱,就没再多注意。 ……感情是自己做好事抹不开面,借着他的名头啊。 薛老爷子斟酌着,怕要是拆了台,薛庭能甩他三天冷脸,于是笑眯眯地点头:“这不是不放心吗,你俩顺路,有个人作伴也好。” 两人聊了会儿,童淮嗅到股浓郁勾人的饭菜香味。 这个点也该吃午饭了,他没吃早饭,当即胃里就抽搐了下,饥饿感明显起来。 哪来的饭香? 附近似乎只有薛老爷子住这啊。 童淮顺着香味飘来的方向,望向身后的二层小楼,冒出个惊悚的念头:“爷爷,薛庭……在里面做饭?” 薛老爷子眯着眼看了看时间:“是到饭点了。” 童淮:“闻起来,还挺香?” “庭庭厨艺很好,今儿你多吃点。”老爷子捏捏他的脸,“瘦巴巴的,都没几两肉。” 童淮乖乖被捏脸,内心震撼到了。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薛庭的厨艺太过一言难尽,所以每天风雨无阻地去柴叔叔的餐馆。 怎么现实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薛老爷子看出他的疑惑,笑道:“小柴做的饭菜味道啊,和我老伴儿的很像,我老是怀念,和庭庭说了一次,他就天天都去给我买。” 童淮恍悟。 薛庭这种付诸实际的体贴他也感受过。 一会儿功夫,薛庭也弄好了。 饭在里面吃,进了屋,没童淮想的破旧,屋里也挺宽敞,窗明几净,五内俱全,还有空调。 薛庭摆了碗筷,桌上都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颜色浓郁,香气扑鼻。 薛老爷子吃饭时大力邀请:“小童,听小庭说你一个人住?没事多来这边,你们同龄人,话也多。” 薛庭不咸不淡地拆台:“话多的是你和他。” 薛老爷子不悦地剜去一眼。 童淮好久没跟人这么坐一桌吃饭了,乐呵呵地看爷孙俩斗嘴,自己时不时加入混战,东打一耙西打一耙,成功搅乱浑水。 大概是气氛好,肚子也饿,他竟然觉得这顿饭是他最近吃过最好的。 老爷子年纪大了,胃口小,吃不了多少,剩下的菜大半落进了童淮的肚子。 童家上下和陈阿姨等人平时就头疼怎么让他多吃点,绞尽脑汁地让他不剩饭,今儿倒是不用哄。 看在薛庭和薛老爷子眼里,童淮的饭量却变了个味。 ……这小孩儿平时是不是都吃不了什么好的? 唉,他爹可真不是个东西。 童淮浑然不知亲爹因他蒙上污名,吃完饭有点撑,跟着薛老爷子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消消食。 溜达了会儿,老爷子累了,回屋里睡午觉。 薛庭拿着喷壶,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水,见童淮把目光转过来,动作一停:“有事?” 童淮的手机陡然响起来,来电人是“鸡哥”。 “鸡哥”大名孙吉,崇拜山鸡哥才取了这么个绰号。电话一接通,声音就大喇喇地从那边传来:“童哥,五点钟野烟酒吧,别忘了啊!”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摇滚乐曲几乎要追着炸进耳蜗,童淮没想到这么大声,吓了一跳,偷偷瞅了眼薛庭。 后者脸色如往常一般,淡淡的看不出表情,不知道听见没。 “没什么,”童淮咽下话头,挂了电话,犹豫了好久,才道,“你周一去考试是吧?三中理科不太行,老吕他们把希望全压你身上了,你别有压力,考砸了也没关系,不过我感觉你肯定能拿奖。” 薛庭站在浓荫下,漆黑的双眸一眨不眨盯着他:“嗯。” 童淮又磨蹭了下:“我先走了,等爷爷醒了你给他说一声。” 薛庭又“嗯”了声。 童淮松了口气,挥挥手:“不用送了,我正好认认路。” 薛庭也没打算送,别过头,继续浇花。 出了薛庭家,童淮紧绷的精神彻底松下来,找到最近的公交车站,到家蒙头补了个觉,迷迷瞪瞪醒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打车去酒吧也就十来分钟,童淮以前也跟俞问去过酒吧,自觉比较熟悉,心里不虚。 孙吉流里流气地蹲在酒吧门口抽烟,斜睨着来来往往的人,等得不太耐烦,见童淮终于来了,大喜过望,跳起来想揽肩:“童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他扑过来就是股呛人的烟味儿,童淮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避开他的手,抬手跟他对了个掌:“哪能啊。” 孙吉没抱到他的肩,手微微僵了下,随即又满不在乎地放下手,折身带路:“你生日不是快到了吗,带你尝点新鲜的。” 天还没黑,酒吧里已经闹哄哄的了,群魔乱舞,尖叫声大笑声喊叫声和爆炸滚动的音乐声织成一片,酒味烟味四处飘,真正诠释了什么叫“乌烟瘴气”。 童淮就是再喜欢热闹,也被吵得脑子疼。 跟俞问带他去的清吧完全不一样。 孙吉领着童淮,熟门熟路地钻到一处沙发卡座边。里面已经坐好几个人,有脸生的也有脸熟的。 除了“蛊惑仔”和“虾米米”,其他的童淮谁也不认识。 童淮一身t恤长裤,长相俊秀乖巧,像个金贵的小王子,和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其中一个尖嘴巴打量着他,噗嗤笑了:“这就是你们‘童哥’?这么嫩?” 孙吉也笑,笑得让童淮不太舒服:“你不懂,我们童哥财大气粗,比谁都豪迈。” 童淮立在原地,皱了皱眉,想转身就走。 孙吉赶紧推他坐下来:“童哥别介意,他说话不好听。” “你们说的东西呢?”童淮浑身恹恹的,打算看了就走。 孙吉和那个尖嘴猴腮的对视一眼:“不急。” 他给童淮倒了杯酒:“来,先喝点酒,助助兴。” 童敬远曾无数次叮嘱过,在外边不能随便喝别人倒的东西。 平时童淮也没这么警惕,此时心里忽然有点奇怪的感觉,靠在沙发靠背上,淡定道:“我未成年。” 其他人:“……” 孙吉无语了:“您还在意成不成年?不是,来酒吧还喝果汁?” “我乐意,”童淮向侍者招招手,买了杯橙汁儿,“到底什么事,不说我走了。” 其他几人嘻嘻哈哈地岔开话题,天南地北地聊起来。 童淮以前还挺喜欢听这些人吹牛装逼,觉得有意思,现在却提不起兴致,只觉得他们吹得都太假。 真要那么牛逼,怎么不像薛庭一样,随随便便考个第一,还甩第二名一大截。 他百无聊赖地转着杯子,懒懒地听他们侃大山。 一口口地喝了会儿,有点想去洗手间。 童淮决定回来打个招呼就走,去洗手间折回来,孙吉几人又吹了几瓶。 听童淮说要走,孙吉率先举起杯:“哎童哥,抱歉啊,东西没到,让你扫兴了。那碰一杯就散了吧。” 童淮巴不得早点离开,拿起杯子,刚要凑上嘴喝,手腕陡然被一只冰凉有力的手紧握住。 有人站在他背后,声音冰冷:“别喝了。” 周围鬼吼鬼叫一片,他的声音也不高,却很有穿透力,仿佛贴在耳边响起。 童淮怔了怔,转过头,薛庭站在他身后,用力握着他的手腕,直直盯着孙吉,脸色冰寒。 “薛庭?” 薛庭淡淡看他一眼,并未解释,上前一步,若有若无地将他护在身后。 酒吧里的光五颜六色,该是绚烂喧嚣的,映照在男生眼中,却衬出那双漆黑的眼中覆着的薄冰,冷漠的视线有如实质,身上笼罩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迫人气场。 连热烈的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分。 孙吉无端打了个寒颤,生出几分恐惧,又觉得对上一个小屁孩就这样太丢脸,硬着头皮叫嚣:“你谁啊?出来跳什么?” 薛庭忽而笑了,笑得并不温和,更瘆人了:“我不跳,你喝下这杯果汁怎么样?” 孙吉的表情微微一僵,又嚷嚷:“凭什么,你当你是天王老子?” 童淮不笨,脑子立刻转过弯了。 他去洗手间时,孙吉往他果汁里投了东西。 一瞬间他简直气懵了。 见童淮明白过来了,薛庭淡淡一哂,拍拍童淮的肩:“走了。” 童淮没吭声,摸出手机,拉黑、解散一条龙,然后从桌上捡起个啤酒瓶。 在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一酒瓶砸到了孙吉脑袋上,动作果断利落、猝不及防。 嘭一声响,碎片和血溅飞开来,孙吉头破血流,惨嚎着捂住脑袋。 包括薛庭在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也没料到一脸乖乖小孩的童淮说动手就动手,半点不含糊。 满座又惊又怒,跳起来撸袖子拎酒瓶抬椅子。 薛庭站在童淮身后,晃了晃手机,通话记录停在110:“警察两分钟内就到。” 一群人没谁清白,闻声脸色骤然一变,再一看薛庭淡定自若的样子,权衡了一下,吃下这个亏,拽起孙吉赶紧跑。 童淮出了口恶气,比了个中指:“我去你大爷。” “别管他大爷了。” 薛庭拎起这个用酒瓶砸人的滋事群众,往后门飞快走去,“跑。” 第21章 溜出酒吧,薛庭就放下了手。 童淮闷头走了会儿,从自己的世界拔出来了,脚步一停。 薛庭跟在他身边,保持沉默,耐心等他说话。 童淮憋了会儿,偏偏头:“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傻逼?” “是挺傻逼的。” 童淮倒没生气,他确实觉得自己傻逼,明知道那几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轻易放下戒心,薅了把头发,啧了声:“谢谢啊,你又救了我一次。” 虽然不知道孙吉往他喝的东西里放了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东西。 薛庭看着他没应声。 中午他听到童淮的电话,临近五点时心神不宁,干脆出了门,先到酒吧等着。 这一带挺乱的。 这小孩儿又是一副被人卖了还会帮忙数钱的呆样,实在没法放心。 童淮小小声:“我以为你会说我两句,换做俞问,会把我骂个狗血淋头。” “骂你是为了让你知错,”薛庭淡淡道,“你不是知错了吗,何必多此一举。” 六点过了,天边云霞染了橘红,层层渐变,像打翻了颜料盘,底下是西区高低错落的老旧楼群,天空中电线纵横。 童淮眼珠颜色浅,剔透漂亮,能倒映出整片天空。 薛庭睨着这双眼,忽然想起他怒火熊熊的样子。 和他的眼睛一样清澈明亮。 在周围的人已经学会虚伪地掩饰时,他的眼神依旧干净得让人不敢直视。 像个小孩儿,情绪不加掩饰。 也像一面镜子。 薛庭在他眼底看到了自己,慢慢垂下眼皮,手指无意识攥紧。 那天下午发生的事,两人跟谁都没说。 童淮也不会再和那种人有牵扯了。 周一班里三个人出征竞赛,童淮右边又空荡下来,不太习惯。 他看着薛庭给他量身定做的新手教程,老老实实在教室里坐了一天。 晚上薛庭回来,见童淮有乖乖坐在教室里埋头做题,眼底浮过点笑意,伸手揉了把他的卷毛。 童淮杀气腾腾地抬起头,看到是薛庭,杀气一收,眼睛亮了:“哎,你回来啦!” 去参加竞赛的不用来上晚自习,陈源和吕子然就没来。 “嗯,”薛庭看他不像平时那样嘚啵嘚啵,挑了挑眉,“不问我考得怎么样?” 空了一天的座位又有了人,童淮心情很好,手肘抵着桌,托腮笑道:“考了就算了,不问。” 薛庭又揉了把他的头发,翻出试卷,抽出笔继续写。 童淮悄悄端详他。 刚考完试又回来刷题,这人其实不叫学神,叫学疯子吧。 初赛结束,薛庭的时间宽裕了点,在月考来临前,又整理了物理和化学的笔记。 月考被安排在九月三十号,从早上七点四十开始,考一整天,下午五点半结束,考完就放假。 通知一下来,童淮算算日子,隐隐崩溃:“不是吧,我生日要考一整天试?” 童淮跟着妈妈那边过阴历生日,日子每年都会变,今年凑巧是九月三十。 许星洲宣布完时间,教室里就蜂巢似的嗡嗡响起来,一茬茬期待放假和担心考试的。 薛庭原本无聊地转着笔,闻声瞥来目光:“你生日?”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都很重视生日。 赵苟转过身,兴致勃勃的:“别泄气啊靓仔,考完出去嗨,叫上大家一起出去玩玩再吃饭呗,考一天都要憋疯了。” 童淮想了想:“那也成。” 他忽然又高兴起来,碰碰薛庭的膝盖:“你还有机会准备礼物。” “不用准备了,”薛庭微笑,“送你一套五三。” 童淮:“……那还是别客气了。” 陈源也转过头来:“干嘛拒绝啊,你最近不是挺爱学习吗,老狗都吓得开始认真听课了,继续保持。” 为了能打陈梧的脸,童淮最近的学习劲头很足。 赵苟看神经病似的看他奋斗了一个周,心想差不多了。 等到第二个周,他忍不住也开始听课,言之凿凿:“能靠脸吃饭的人都在学习了,我还敢干坐着?” 陈源说着,忍不住朝薛庭竖起拇指:“牛还是薛哥牛,居然能让我们小童这么听话。” 薛庭嘴角轻微勾了下,一脸云淡风轻:“好说。” 薛庭也是最近才发现,要让童淮听话其实很简单。 夸就行了。 完成作业,夸,听了一节课没睡着,夸,写对题,再夸。 只要找对方法,童淮比小孩子还好哄。 认真学习的时间溜得飞快,转眼月考便至。 考试那天也是童淮生日,薛庭这次没先去学校,七点等在楼下,看童淮一脸困顿地下来,送了声“生日快乐”。 凌晨时童淮就收到了许多祝福,还有童敬远和爷爷奶奶的电话。 他坐上自行车,美滋滋地一伸手:“礼物呢?” “在书店,考完带你去买。” 童淮不想搭理他了。 三中月考是按年级排名安排考场座位,薛庭在最前面,童淮在最后面。 到了学校,临分开前,薛庭手欠地揉了把童淮的头发:“查缺补漏。”顿了顿,眯着眼补充,“好好考,丢了我的脸你就死定了。” 童淮拍开他的手:“把第一坐稳了,你可是校霸他爸爸的同桌,丢我的脸你也死定了。” 薛庭懒懒地挥挥手,径直走进考场。 童淮和俞问次次都在一个考场,这次也没例外。 见童淮进来,俞问热情地朝他招手:“兄弟你来啦。” 童淮谦虚地道:“兄弟我有备而来。” “你还准备上天啊?” 童淮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考好,先闷着不说,免得考砸了被俞问取笑。 薛庭的辅助效果显著,至少拿到数学卷时,童淮不会再和题目对脸懵逼了。 就是有的题薛庭好像给他讲过,他有印象,却死活写不出来,心里头直发虚。 早上考完试,童淮又困又倦的,也没去吃饭,趴在桌上睡了个午觉,醒来发现桌上放着俩面包,大概是俞问给他带的。 就是俞问貌似考到失忆了,忘了他不喜欢吃肉松。 下午考完试,全体得到解放。 铃声一响,甭管考得好不好,全都一窝蜂冲出了教室。 班里大部分人记不住童淮跳来跳去的生日,大部分早跟家里说好了,一考完就被接走了,只来得及送声祝福,一起出去吃饭的只有十几个。 大伙儿振臂一呼,冲出校门,挤上公交,去市中心的商场,激情讨论去玩什么。 “玩点刺激的舒缓下压力吧,”田鑫苦着脸举手,“作文好难,我写跑题了,现在心虚,吃不下东西。” 其他人纷纷附议:“我数学有道题没来得及做,是老吕讲过的题型,我会被她挂到国旗杆上风干的。” 公交车上硕果仅存一个位置,众人默契地让给了童淮。 童淮顺手把身边的女生按到座位上,疑惑挑眉:“刺激的?” “嗐,你未成年,不是那个刺激,”俞问凑到他身边,“玩密室逃脱怎么样?” 大部分人赞同,也有人摇头:“要不你们去玩,我们正好去电玩城玩玩。” 童淮眉心一跳,干巴巴地道:“密室逃脱得预约,这个点没场次了吧。” “没事,随便玩一家,能释放压力就成。” “我搜到一家可以玩,看封面还挺恐怖。” “哇刺激,点一下人数,哪些去?” 童淮听到“恐怖”俩字表情就麻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赵苟笑嘻嘻的:“怎么了我淮,天不怕地不怕的你不会怕鬼吧?” “……谁怕了,”童淮挣扎一瞬,昂首挺胸,“就它!” 薛庭没兴趣参与讨论,刷着手机,敏锐地察觉到童淮的语气不太对,探究地看过去。 小卷毛薄唇紧抿,无意识揪紧了衣角,手指轻微发着抖,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静默片刻,慢吞吞开口:“我怕。” 童淮大喜:“什么?那就更要去了!” 薛庭轻轻吸了口气:“……” 带不动。 傻逼。 第22章 意料之中的,童敬远没赶回来,转了一和七开头后面带串零的账给童淮,再次祝他生日快乐,表示内疚。 下公交车时童淮才发现的消息。 他更想用这笔钱换童敬远回来陪他吃顿饭,不过也知道童敬远是真的抽不开身。 前几天,童敬远还说能抽空回来,结果临时又有事,本来打算不管不顾直接回来,反倒被童淮给劝住了。 理解归理解,郁闷也是真的郁闷。 童敬远连续两年没赶回来了。 于是童淮发了个非常不高兴的扛刀表情。 -不卷很直:你给我录个双手合十告罪的小视频我就原谅你。 泄愤似的发完消息,童淮收起手机。 薛庭跟在他后面下来,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好,问:“怎么了?” “我爸给我转了……”童淮急刹车,憋了下,“十七块钱,祝我生日快乐。” 俞问原本溜溜达达走在他旁边,听到这句,脚下一个劈叉,肩膀抖了抖,在童淮投来的恐怖眼神里,拼命憋住笑。 神他妈十七块钱。 童淮心情低落,不过不打算扫兴。 最终举手报名玩密室逃脱的有七个人,其他人分散去电玩城和商场,约定了集合的时间地点,就分散开来。 大伙儿跟着负责预约的俞问走,一路买小吃奶茶,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的。 周围人来人往,明净的玻璃壁上投照出一群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像是一缕缕掠过夏天的风。 俞问预约到的这家店不大,配合气氛,装修得很阴森,墙上挂了排鬼面具,工作人员也穿着不同时代不同风格的服装。 他们预约的剧本写在块木牌子上,字是渗人的红,血迹般晕开些许,立在一旁。 青禾镇大户人家的少爷宋英,娶了个漂亮的外地媳妇儿,叫敏红。 敏红怀孕不久,镇上出现怪病,大夫束手无策,无助的镇民只能去找神婆。神婆向天祷告后,指了指宋府的方向。 于是镇里出现了一个声音,说这场怪病是因为敏红和敏红肚里的孩子,她怀了个灾星,只有让她谢罪,杀了她和孩子,怪病才会消失。 在镇民的逼迫下,宋英的父亲宋之锦没多犹豫,将敏红抓去了柴房,百般折磨。而她寄予期望的丈夫宋英却一直没有去看她,甚至已经在外面重新订了门亲,等敏红死后就能入门。 敏红被屈打成招,含恨而死,尸体被一场火烧了。 镇上的怪病消失了,众人拍手称快,果然没杀错人。 然而过了段时间,宋府内就开始发生怪事。 敏红回来了。 剧本烂俗,贯彻国内的恐怖风格。 童淮却瘆得慌,缩到薛庭身边,抑制着声音里的一丝颤抖:“别怕!我罩着你!” 薛庭:“……嗯。” 工作人员点了下人数,开始宣读注意事项:“禁止携带照明设备,不能对npc出手,不能破坏道具……” 童淮听到第一句,整个人就不太好了。 但面子不允许他退缩。 反正薛庭也怕,他就跟着薛庭走,俩人一起被吓得瑟瑟发抖,互相丢脸。 说完注意事项,工作人员让大家抽身份。 俞问第一个抽,看了眼牌子:“家丁。” “我是神婆。” “……” 大伙儿七嘴八舌对了身份,俞问发觉少了俩:“淮崽,你身份是什么?” 童淮表情木然,嘴唇动了动:“……宋英。”然后他揪紧了薛庭袖子,“你呢?” 薛庭:“你爹。” 见童淮眉毛一拧,抬手就要打人,他拿起身份牌,示意他看。 宋之锦,宋英他爹。 童淮:“……” 吃了个闷亏。 差不多是时候进去了,童淮把俞问推到人群前:“你开路,我殿后。” 说完深吸了口气,躲到人群后面,还不忘拉着薛庭袖子,拍着胸脯:“别怕,我保护你。” 进了门,眼前倏地暗下来,身后的大门嘎吱一声,嘭地关上。 不知何处的音响放着诡异的bgm,大伙浑身一毛,立刻挨紧了自己人。 俞问胆子大,当先开路,还敢开玩笑:“也别挨这么近嘛,万一你身边的不是人呢。” 林谈雅吓了一跳,吕子然赶紧低声安慰:“别怕。” 赵苟也被他的话弄得一个哆嗦,仔细瞅了瞅身边的人,确定是陈源,赶紧搂紧了:“校霸,劳烦您闭个嘴。” 薛庭一把揪回悄么声远离的童淮,面无表情问:“你不是人还是我不是人?” “你吧。”童淮适应了黑暗,看清是薛庭没错,谦虚回答。 几人摸索着朝前走,穿过一条小道,前面不远处有座大宅子,宅门前似乎立着个人。 童淮头皮一麻,猛一下抱住了薛庭的胳膊:“别怕!” 薛庭:“……” 薛庭拖着这条尾巴,无视他的抗拒,一马当先走上前。 那还真是个人,穿着大红嫁衣,脸色惨白,两腮抹着两坨红,见两人上前,没有瞳仁的眼睛对准了他们。 这大概就是敏红了。 见敏红没有动起来的意思,其他人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地绕开她,上前推了推宋府的大门,推不动。 看来得触发机关。 童淮牙齿打颤:“你你你是我媳妇儿吗?” 一声幽幽的叹息忽然响起。 敏红盯着童淮,哀怨开口:“阿英,当初你就是在这府门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抱进门的,你说,会疼我爱我一辈子……” 童淮大脑空白了几秒,放开薛庭,强装镇定:“她说什么来着?” “儿子,”薛庭拍拍他的肩,语带同情,“你媳妇儿要你把她抱进门。” 童淮:“……” 剧本里每个人身份不同,根据线索提示,会分配个人任务和团队任务。 显然,这是童淮的个人任务。 俞问抱手看热闹,起哄:“上啊,淮崽!” 童淮硬着头皮上前,借着微弱的光看清敏红惨白的脸,更觉得渗人,干笑:“媳妇儿,你不会这时候吓我的对吧。” 敏红仍旧直勾勾地盯着他。 众目睽睽下,童淮拒绝发怂,一咬牙刚要抱起敏红,薛庭忽然开口:“看起来有点重,你一个人抱不动,一起吧。” 敏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敏红杀气腾腾的眼神似乎转向了薛庭。 童淮也愣了愣。 薛庭语气淡淡:“有时限,别浪费时间,走吧。” “……哦。” 多个人倒没那么可怕了,童淮和他一起抱起敏红,走向宋府。 刚走到大门边,刚才还纹丝不动的门就徐徐自动开了。 俞问领着其他人跟上来,探进宋府四处打量找线索。 童淮还没那么傻,故意慢了几步,落到最后,扯住薛庭小小声:“你不怕啊?” 薛庭没说话。 童淮后知后觉地想起,之前在公交车上,薛庭是看了看他,才说害怕的。 是发现他的脸色不对,所以才那样说的吗? 他心里有点乱,像一池湖水被薛庭不停扔石子儿,涟漪荡个不停。 薛庭总是在某些地方体贴得过分。 不过很快,童淮就没心思想这个了——敏红让宋英一个人去她生前被关押的柴房。 童淮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啊啊啊,临走前还颇具大将风度地挥了挥手,让大伙儿别害怕。 赵苟早被吓傻好几回了,鼓着掌声嘶力竭:“童哥牛逼!一点不怂,不愧是我童哥!” 薛庭啼笑皆非,望着童淮的背影,生生看出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柴房离大伙儿待的大堂有点远,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脚步声与不知道从哪来的滴答水声。 环境太暗,童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心里求神拜佛,走到一半,敏红还是出现了。 她趴在一面墙后,歪着头,露出半边脸,一眨不眨地盯着童淮,脸上有道可怖的烧伤。 童淮僵硬地和她对视片刻,缓缓道:“我干。” 敏红冲他露出个阴森的笑,还没干什么,就见童淮猛地飞窜起来,咻地冲进了柴房,跟个小炮弹似的,追都追不上。 敏红:“……” 柴房门自动关上,房间深处黑漆漆的,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童淮不敢过去,双腿无力地滑坐到地上,背后冒着层层冷汗。 蹲了会儿,他没再听到声音,小心翼翼地扶着门站起来。 就和脸贴在镂空木窗上的敏红小姐姐来了个面照面。 童淮:“……啊啊啊啊!” 他死死抵住门蹲下来,眼泪都要出来了:“薛庭!!!” 不知道过了多久,童淮砰砰狂跳的心脏平复不少,听到门被轻轻敲了敲。 熟悉的嗓音从外面传来:“开门。” 童淮一点点抬起头,确认门外真是薛庭,坐着开了门,抿着唇不吭声。 薛庭也跟着坐下来,眯眼打量他,发现他眼圈红红的。 给小孩儿吓成什么样了都。 “别怕,”薛庭迟疑一下,伸手轻轻将他搂到怀里,声音沉稳,“都是假的。” 童淮也没避让,吸吸鼻子,委屈得不行:“刚刚我媳妇儿跑来吓我。” 挨得这么近,薛庭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在轻微发着抖,沉默片刻,手下用了点力:“不怕,她再来,我给你挡着。” 童淮嗓音哑哑的:“嗯。” “那么害怕怎么不和其他人说?”薛庭完全不能理解。 “多丢人,”童淮擦擦眼角,“还扫兴。” 薛庭觉得好笑:“吓成这样就不丢人了?” “只在你面前丢嘛,你又不算人。” “……” 贫了两句,敬业的敏红又来吓人了。 哒。哒。哒。 漆黑的房间深处传来悠长的脚步声,一声叠着一声,仿佛自地狱而来,敏红身影出现在黑暗中,轻声叫:“阿英……” 薛庭果断将童淮的脑袋往怀里一按,表情平淡地回视这个装神弄鬼的npc。 童淮吓得吱哇乱叫,拼命往薛庭怀里钻,恨不能把自己塞进他身体里去。 或许是紧张过度,他反而注意到了些不该注意的,譬如薛庭有力的心跳声。 砰——砰—— 响在耳边,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一丝不乱。 夏天的衣衫轻薄,他们紧紧抱着,共享着彼此的体温与心跳。 过了许久,童淮忍不住稍稍抬起头,视线里是薛庭线条流畅优越的下颔线和突出明显的喉结。 薛庭的怀抱不像童敬远那样宽阔,却同样的坚实有力。 有一种……语言难以描述的安全感,好像被他抱着,就什么都不怕了。 在这种安全感的笼罩下,童淮感觉好了点,不好意思再缩在薛庭怀里,小声问:“你瞅瞅,我媳妇儿还在吗?” 啧,利用完就想跑。 薛庭非常不爽,扬了扬眉,瞥了眼空荡荡的前方,回答:“还在。” 想到敏红阴恻恻的脸,童淮抖了抖,立刻缩回薛庭怀里,头抵在他颈窝间,闷闷道:“……那你再给我抱会儿。” 温热的吐息在脖子处喷洒,柔软的发丝蹭着下颔。 有些痒,像抱着只瑟瑟发着抖撒娇的小动物。 薛庭眼里闪动着零星的恶劣笑意,下颔不经意蹭了蹭他的头顶,沉静地应了声:“嗯。” 第23章 俩人在柴房里独自待了十来分钟,敬业的敏红来吓了童淮好几回,童淮基本缩在薛庭怀里,面子不存在了,也就不在乎了,干脆就理直气壮地扒着薛庭不放。 不知道过了多久,俞问才挑着个红灯笼过来,打开了柴房。 他们解决了个团队任务,其他人被困在了厢房里,俞问拿到柴房钥匙,将童淮和薛庭放了出来。 仨人暂时脱离团队,去做另一个任务,去敏红以前的房间,寻找她最喜欢的东西,放到灵堂里,以交换厢房的钥匙。 虽说直接导致敏红惨死的不是宋英,但作为抛妻弃子的渣男,回去的路上,童淮也被敏红关照了一路。 敏红的房间也是乌漆嘛黑,三人一进门,屋里的红灯笼自动亮起,给了一点微光。 非但没帮助,反而更瘆人了。 俞问左看看右看看,阖上门,贼头贼脑地秀出手腕上的watch,调出手电筒:“就这点难度也想难倒我?” 童淮惊了:“不是不允许带照明设备吗?” “我偷偷带进来的,他们绝对发现不了。” 几乎就在俞问话音刚落的瞬间,屋外的门被敲了敲,响起工作人员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这位同学,禁止携带照明设备,请把设备交给我们暂时保管。” 俞问:“……” 俞问垂死挣扎:“是它自个儿亮起来的。” 工作人员:“这位同学,请遵守规则。” 打脸来得如此迅速,俞问悻悻地碰碰鼻子,摘下来递出去。 屋里又阴森下来,他摊了摊手:“没办法,在黑暗里慢慢摸索吧,祈祷别在黑暗里摸到你媳妇儿冰冰凉的小手吧。” 童淮:“……” 叼你大爷,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之前得到提示线索,敏红跟你情投意合,愿意嫁给你,是因为你们有共同的兴趣,你的兴趣是啥?”俞问在桌上摸摸索索,逗着童淮。 童淮扒在薛庭身边,翻了个白眼:“不知道。” 俞问:“问你爹去。” “爹,我兴趣是啥?”童淮兴致缺缺地随口问。 薛庭淡淡看他一眼,简洁回答:“字画。” “……” 童淮纳闷:“你被宋英他爹魂穿了?” “之前去过宋英的书房,里面收藏了很多字画,上面有敏红的落款。” 俞问一听,就去墙上摸索挂着的字画去了,睁着眼努力辨别哪张画与众不同。 童淮还记着俞问那句嘴欠的话,不敢离薛庭太远,小步小步跟着他挪动。俞问扒完半面墙了,转头见他小碎步凑在薛庭身边,满头问号:“淮崽,你干啥呢?” 童淮细声细气:“我跟我爹呢。” “……” 两人走到最里面那面墙上,中间垂着幅画,在微光里,画上女子的像有些诡异,仿佛在望着这三个不速之客。 童淮直觉这幅画就是他们要找的,戳戳薛庭的腰:“你摘下来看看。” 腰被戳得有点痒,薛庭瞄了他一眼,好脾气地什么也没说,抬手摘下字画。 岂料画幅一摘下,后面露出个洞。 一只睁大的眼睛在洞后,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童淮冷不防和那只眼对上:“……” 薛庭默了默,反应极快,啪地用画遮住那个洞。 俞问听到动静,也摸索过来:“你们找到了?” “嗯。”薛庭冷静地点点头,把画递给俞问,侧身遮住童淮的视线,“走吧。” 屋里太暗,凑得也不近,俞问没看到童淮吓得雪白的脸,高兴地接过,去解救其他人。 薛庭和童淮跟在后面,顺了顺童淮的背:“还行吗?” 童淮头皮都炸了炸,死死咬着牙没叫出声,勉强把鸡皮疙瘩压下去,呼了口气:“……操。” 缓过来了,他有点纠结地问:“你那么堵上去,不怕她戳你啊?” 薛庭:“……” 薛庭道:“儿子都戳过了,儿媳再戳下也没什么。” “……” 薛庭看他跟炸了毛的猫似的,有点怜惜,更多的是好笑。 他还没遇到过像童淮这么有意思的人。 明明怕得要死,非要为了别人的气氛和自己的面子硬撑。 等全队集合后,大伙儿又继续找线索解谜。 薛庭原本懒洋洋地跟在后面,不怎么爱说话,不知为何,突然积极了许多,总能在有限的线索里找出最有用信息,拼接成信息链。 团队解谜速度大幅度加快,没再在一个关卡上干耗着等npc来吓了。 距离本场结束还有十分钟时,大家顺利找到了通关的路,也得到了敏红真正的死因。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怪病。 宋之锦是个衣冠禽兽,趁着儿子宋英外出之际,垂涎敏红的美色,强暴了敏红,并百般威胁。 不久敏红怀孕,宋之锦担心她肚子里是自己的种,更怕事情败露,干脆买通了大夫和神婆,一个往镇民吃水的井里下药,另一个散播谣言。 敏红被屈打成招,无辜惨死,怨气极重,化为厉鬼复仇,在镇民们面前揭露了宋之锦的丑恶面目。 然而镇民压根不关心真相。 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嗡嗡的让人心烦意乱,偶有几句清晰的,听得一群学生骂骂咧咧。 “苍蝇不叮无缝蛋,不是你勾引宋老爷,宋老爷怎么可能那样做?” “你都已经死了,就安安分分的,为什么还要出来害人?” “事到如今,真相到底怎么样有什么意义?敏红啊,你快走吧,镇上给你搅得一团糟……” 不由分说的指责像利剑直刺而来,周遭的声音越来越大,每个人都在劝她收手、让她离开,每个人都面目可憎。 敏红从不可置信到怒不可遏,终于彻底发狂,尖叫着拖着全镇人给她陪葬。 镇子在一场大火里化为了灰烬。 童淮虽然怕,倒顺利进入角色,气愤地戳戳薛庭:“原来你也是个人渣。” “……”薛庭把他手指掰回去,“也字用得挺好,渣男儿子。” 剧情虽然俗套,不过大家玩得还挺过瘾,大呼完“感谢薛哥carry我们”,叽叽喳喳讨论着走过通道,回到外面,从工作人员那儿把各自的东西拿回来。 童淮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偷偷扯了扯薛庭的袖子。 薛庭不解地转过头。 他朝薛庭弯眼笑了笑,睫毛上浮着细碎的光,眼睛像块清透的琥珀:“谢谢。” 薛庭一直没有什么参与感,之后突然积极起来,显然是为了能早点通关出来。 “不用谢,”见他笑了,薛庭的嘴角也勾了勾,低头凑到他耳边,“小寿星。” 气息喷洒在耳廓,他的声音压得低低沉沉的,磁性好听。 不知道是因为他靠得太近,还是因为他的声音,童淮呆愣愣的,耳朵麻了麻,白皙的耳垂肉眼可见的一点一点漫上红晕,血色占据雪白。 再红就要蔓延到脖子上了。 薛庭一手插在兜里,愉悦地注视着他的耳垂,轻轻笑出了声。 要不是怕童淮当场翻脸,他甚至还想恶劣地伸手拨一拨。 童淮原地自燃了三秒,感觉自己有点莫名其妙,纳闷地揉揉耳垂,瞪了眼显然是在戏弄他的薛庭,扭一边去,勾住赵苟和俞问的脖子:“走走走,快集合了吧,饿了。” 一提饿了,大家也纷纷觉得饿了,结伴下了楼,在约定的地方等着。 逛商场和去电玩城的也陆陆续续到了,浩浩荡荡的这么多人,都没吃晚饭,略一纠结后,举手表决吃火锅。 人多,也热闹。 赵苟经常跟人出来玩,熟识本市各大火锅店,当即一挥手:“附近那个商场的火锅不错,老字号,味道正,我带你们去。” 俞问率先反应过来,不怀好意地看了眼童淮,边走边挤眉弄眼:“给大伙儿八卦下,那边的那个商场老板,好像是姓……” 童淮想起这茬,小心觑了眼薛庭,把路边买的草莓冰糖葫芦塞俞问嘴里,温和地道:“慢点吃,当心噎死。” 经由俞问那么一嘴,进商场时童淮就小心多了。 这个商场是童敬远名下的。 他初中时经常呼朋唤友,领着一群人来请客吃饭,商场经理认识他,并且还会笑眯眯地配合叫他小少爷,给足面子。 往事想想就不堪回首,要是碰到了,他就完了。 好在一路平安,没真那么倒霉地遇到经理。 不知有意无意的,坐下来时,大家都默契地让出了童淮左右的位置,左边给薛庭,右边是俞问。 这边商场消费不低,其他人也不知道童淮的家境,虽然开着玩笑要他请客,但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真让童淮来,点了个鸳鸯锅,又挨个点了菜后,准备aa制付钱。 童淮忍住想请客的冲动,心里不断默念我很穷。 点完菜了,俞问又点了酒,啤的和白的都有。童淮瞥到跟来的几个女生和乖乖班长吕子然,打开外卖点奶茶:“喝不了酒就喝奶茶,都谁要喝,报一下。” 一个女生笑道:“我们小童可真贴心。” 赵苟哎了声:“哪儿是我们小童啊,是薛哥的小童。” “啊?”吕子然呆呆的,没跟上他的节奏。 陈源也笑:“没见我们童哥一直黏在薛哥身边吗。” 俞问点完酒了,跟着凑热闹:“父子情深啊父子情深。” 全桌哄笑。 童淮听到身边的人似乎也低低笑了声,额上青筋蹦了蹦,维持着礼貌的微笑:“给大家准备今晚的最后一道涮菜,赵苟陈源俞问,想吃的给我刀,我给你们片进锅里去。” 他笑着说话的样子略微渗人,赵苟缩缩脖子,没骨气地立刻倒戈:“童哥我错了,我举报,都是陈源指使的!” 还他妈祸水东引。 “滚。”陈源捡起块柚子砸他脸上。 薛庭抱着手,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懒懒地看着他们斗嘴打闹,目光移到童淮的耳垂上。 那片小巧秀气的耳垂已经重新变得白皙了。 ……红点更好看。 晶莹剔透的,像南红珠,红玛瑙。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指尖,盯着童淮的耳垂看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直到俞问转过冲童淮说话,注意到他,他才移开目光。 俞问蹙了蹙眉,总觉得刚才薛庭落在童淮身上的视线不太对劲,能吃人似的,侵略性很强,让他心惊胆战。 可仔细一看,薛庭又恢复了平时的疏淡,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只是他的错觉。 赵苟不喝先醉,大着胆子cue薛庭:“我看薛哥成天都在刷题学习,是不是没喝过酒?” 薛庭随意笑了下:“喝过,酒量一般。” “别怕,”童淮一听这个就来劲了,拍拍他肩膀,“童哥罩着你,他们灌你我帮你喝。” 薛庭抬抬眉梢,笑意真切了许多:“那就谢谢童哥了。” 说话间,汤锅酒水和菜一起抬了上来。 童淮给薛庭一声童哥叫美了,肥牛下到锅里,捞出来全给薛庭。 赵苟没抢到,一声感叹:“果然是父子情深……” “你再说一声试试,”童淮把勺子递过去,掀掀眼皮,“我也送肥牛给你,送到哪儿就不一定了。” 赵苟夹着肥牛,嘻嘻笑着认错:“给肉就是哥,谢谢童哥!” 吃了会儿,垫好肚子,俞问开了啤酒,递给要喝酒的人。桌上有几个人喝不了酒,就抬起奶茶。 “敬我们今天的寿星,”俞问举起啤酒瓶,笑眯眯地看向童淮,目光很柔和,“十七岁了。” 童淮顺手把手边的多肉葡萄递给薛庭,举起啤酒瓶,在众人的鼓掌欢呼下,一口豪爽地干了半瓶。 薛庭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慢悠悠地啜奶茶里的葡萄。 大家边吃菜边喝酒,不一会儿,陈源就不太行了,赶紧求饶:“等下啊,重头戏还没上呢,先别把我灌倒了。” 话音刚落,包间里灯光一暗。 大家都愣了愣,摸不着头脑。 包厢门被打开,工作人员慢慢推着推车走了进来,上面是个漂亮的大生日蛋糕,边上堆簇着精致的鲜花与礼物。 赵苟愕然,拉着陈源悄悄问:“我们预定的排场好像没这么大吧?” 童淮看清了推生日蛋糕进来的是谁,也吓了一跳。 商场经理! 然而经理似乎没认出童淮,微笑着朝大家道:“听说今天这一桌有位客人过生日,本店特地送上生日蛋糕和礼物,本桌优惠打五折,加菜免费,酒水全免。祝这位小同学生日快乐,健健康康,心想事成。” 说着,经理悄悄朝童淮挤了挤眼,留下蛋糕,不多打扰。 童淮怔了怔,摸出手机,果然有林秘书的留言。 -林秘书:童先生在开会,中途出来叮嘱我,让那边的经理送蛋糕过去。小淮,生日快乐[蛋糕] -林秘书:他昨天到今天一直在问我能不能将会议和应酬推掉,到刚才还在问我航班信息。别生你爸爸的气,他一直记挂着你。 看到后面这句话,童淮鼻尖一酸,眼眶有点热。 桌上的空盘被随后的工作人员收了下去,蛋糕摆上桌,插了蜡烛点火,大伙回过神,拍着手唱起生日歌。 童淮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悄悄擦了擦眼角。 隐约的,他察觉到薛庭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他有点紧张,害怕薛庭多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半晌,薛庭平静地撇开视线,什么都没问。 唱完生日歌,赵苟催着童淮许愿。 童淮闭上眼,也不管有用没用,噼里啪啦就许了好几个愿望。 希望明年童敬远能陪他过生日。 希望薛庭能尽快找回他对象。 希望在座各位都能做想做的事,或者考上心仪的学校。 雨露均沾都照顾到了,童淮睁眼,吹灭蜡烛,笑眯眯地切蛋糕给大家。 蛋糕做得很精致,明显是私人订制,上面的雕花小人都是精心雕出来的,奶油不腻,入口即化,比寻常蛋糕店买来的好吃好几倍。 众人老老实实吃蛋糕,不玩扔蛋糕抹奶油那一套,邋遢糟心又浪费,大家都是精致人儿。 吃到一半,赵苟想起什么似的,跑去打开灯,掏出手机,招呼着合照。 童淮是寿星,头上戴上纸王冠,被簇拥在中间,左边搂着懒哒哒没什么表情的薛庭,右边搂着飞快找角度装酷的俞问,咔嚓拍了好几张。 赵苟感叹一声真上相,传到微博和朋友圈。 吃完甜的,还有辣的火锅可以吃,正好中和中和。 众人也纷纷掏出准备好的礼物,新出的游戏机、隐藏款盲盒、精致的小胸针、cd唱片,童淮收得开心,然后用手肘杵了下无动于衷的薛庭,狐疑地问:“你不会真给我准备了套五三吧?” 薛庭捞了片牛肉,慢条斯理地嚼着:“你说呢。” “……” 害怕。 吃得差不多了,就开始专注喝酒。童淮在密室逃脱里是渣男,被敏红集火攻击,在桌上是主角,又被所有人欢乐灌酒。 在这种气氛下,不喝酒的也忍不住喝了几杯,不一会儿就全醉了。 童淮也醉了。 平时那么闹腾的人,醉了倒挺安静,双手放在膝盖上,乖乖坐得笔直,傻愣愣地睁着眼,别人逗他就打个小小的醉嗝,然后抿着淡红润泽的唇,用双水汪汪的人盯着人,眼神干干净净,清澈得一眼可以望到底。 看得人罪恶感都要冒出来了。 偏偏又越看越让人想欺负。 薛庭慢慢喝完奶茶,见其他人禁不住还想灌他,良心发现,起身挡了。 满桌人都以为他不会喝酒,哪知道啤混白的,两杯下肚,他还面不改色,一点儿醉意也没。 赵苟迟钝地反应过来,同情地看了眼醉得傻乎乎的小童同学。 跟朵小白花儿似的,还替人挡酒。 你旁边那个明明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啊! 最开始起哄的俞问也被灌醉了。 校霸在学校里没人敢惹,同坐一桌了,大伙儿才发现他意外的好相处,反正比貌似温和实则冷冷清清的学神好惹,大伙儿灌趴了童淮,不敢灌薛庭,尽往他身上招呼。 俞问迷茫地睁着眼,明明童淮就坐他隔壁,还胡乱伸手在半空中乱抓:“淮崽呢,我带他回家了,天该黑了。” 他声音含糊不清的,只有薛庭听到了。 带童淮回家? 这俩人的关系似乎比他想象的亲近得多。 薛庭顿了顿,转过头,眸光有点暗:“天已经黑了。” 俞问愣了下:“那可不成。” “为什么?” 俞问:“童淮怕黑。” 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乖乖仔一样坐了好久的童淮不高兴了:“我不怕了。” 俞问搔搔头,似乎在回忆,半晌,哦了声:“好像是不怕了。” 然后就放心地趴桌上醉倒了。 没来由的,薛庭心里被什么又细又尖的东西扎了下。 随之泛上点细细密密的、说不清是什么的情绪。 童淮以前为什么会怕黑? 因为家里没人? 心里那点若有若无的不快在持续膨胀,薛庭闭了闭眼,猜测得到一切缘由。 童淮长大了,过了理直气壮怕黑的年龄,所以不怕了。 桌上其他人也差不多都醉了,哼哼唧唧地说起醉话。 “呜呜,我作文写跑题了,完了,星哥要对我失望了……” “我妈说月考考不好就没收我游戏机……” “操,这个大喜的日子就别说考试了好吧,想想就头疼。” “什么大喜的日子啊,咱童哥是过生日又不是嫁人。” “国庆的作业好多啊呜呜呜呜……” “你哭什么!作业有什么稀奇的,我才该哭,我今早在考场看到我喜欢的女生给别的男生送早餐,我失恋了!!!” “你这算什么,我喜欢的姑娘为了躲我,跟我说她喜欢姑娘,我都想筹钱去做变性手术了。” 桌上醉态千奇百怪,有几个醉倒的睡得挺香,剩下的全在乱嚎。 这是个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交朋友就交朋友,想谈恋爱就恋爱的年纪,一切感情纯粹,少有杂质,没有大人世界的虚伪,也没有刻意的逢迎。 一群人里,还清醒着的只有薛庭、吕子然和林谈雅,吕子然和林谈雅无奈地对视一眼:“这群醉鬼。” 吕子然是班长,习惯对所有同学负责,站起身:“小雅,你在这里看着他们,我和薛庭先把男生送下去打车吧。” 薛庭没什么意见,嗯了声,跟着吕子然一个个把人架下去。 都是同学,也没彻底醉倒,问到住址送回家也不难。 搬完除童淮外的其他男生,剩下几个女生由林谈雅和吕子然各自送回去。 薛庭扶起还在那乖乖坐着的童淮,后者正一口一口慢吞吞地喝着他离开前随手塞过去的奶茶:“这个我送回去。” “那童淮就麻烦你了,到家记得报一下平安。”吕子然笑了笑,点点头,带着人先走一步。 童淮没背书包,幸好礼物都不大,薛庭把东西全部收进自己包里,带着童淮出了商场。 已经九点过了,夜幕流水般倾覆了天空,在城市里仰望天空,只能看到高耸的高楼大厦与缥缈的云层,望不到星星。 这一带繁华如水,此时正是巅峰时段,熙熙攘攘,车水马龙,霓虹灯照耀着整座城市,被碾碎在地上的微光依稀倒映出热闹喧嚣。 看到那么多人,童淮条件反射地往薛庭身边靠了靠,茫然地抓住了他的袖子,眼眶被风吹得微红:“抓紧点。” “嗯?”薛庭没听清,靠近他,“什么?” 童淮是真醉了,神智不太清醒,嘟嘟囔囔:“抓紧点,别弄丢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薛庭垂下眸光,片刻,微凉的手指在他脸颊上戳了下,依言将他往怀里收了收:“好,不会弄丢的。” “你还没祝我生日快乐,”童淮说了下句忘上句,又不满地咕哝,“唱生日歌时你划水了,当我没注意到啊。” 醉得自己叫什么都忘了,这个倒记得清楚。 薛庭觉得好笑。 男生垂下眸光,望了会儿怀里脸红红的小孩儿,嘴唇动了动。 这个年纪的少年多多少少都有个通病——越是简单直白的承载祝福与情谊的话,就越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好像只要一张口,固守的骄傲就会原地溃散,灰飞烟灭。 而且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好在童淮也没揪着不放。 醉后的童淮没那么话痨了,对外界也没什么兴趣,抿紧了唇角,一手抓着薛庭的衣领,卷翘的长睫也低垂下来,是一个充满自我防备、与他平时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完全相反的姿态。 薛庭突然明白许星洲为什么说他和童淮很像了。 他打了辆出租车,回望臻区。 童淮老老实实坐了一路,快到街口时,忽然捂着嘴,皱眉戳戳薛庭:“快停下来,想吐。” 司机一听那还得了,赶紧停下车。童淮连蹦带跳下了车,转来转去没找到垃圾桶,哭丧着脸:“不吐了。” 薛庭:“……” 那你还挺有公德心。 童淮也确实不想吐了,但车走了,他却不想走了。 他蹲在地上,委屈得要死,今天走了太多路,脚疼:“不想走路。” 薛庭就站在他身边,在来来往往的注视里,淡定地按了按他头顶翘起的一缕卷发:“那你怎么回去?” “你背我吧。”童淮仰起脸,像个小孩儿一样讨好的笑,伸出双手,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这个说辞,眼睛亮亮的。 薛庭和他对视片刻,蹙起眉,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件很不妙的事。 ……撒娇的童淮,很难拒绝。 像一罐子五颜六色的漂亮糖果,撒着欢滚出来,散发着甜香,积极地邀请人尝一尝。 谁能拒绝呢。 意识到这一点,薛庭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消失,有点微妙的不爽。他倾身和眼巴巴的童淮对视片刻,冷着脸把他拔起来,放下书包给他背上,然后背对着他弯下腰。 童淮立刻顺杆爬到他背上,双脚离地,享受地眯起眼。 临岚市已经开始降温,夜晚没那么燥热,凉凉的风吹在额头上很舒服,他头一点一点的,几乎就要沉沉睡去。 就在薛庭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童淮忽然轻声开口:“我以前很讨厌语文。” 他醉酒后说话有些含糊不清,语调绵绵的,像棉花糖,又轻又软。 讨厌什么?俞问,还是语文? 薛庭侧了侧耳,扬了扬眉。 他个人比较倾向前面那个。 “小学时候,”童淮睁开眼,喃喃道,“老师总让我们写一篇命题作文。” “嗯?” “叫我的妈妈。” 他每次都留了一卷空白,被严肃的语文老师点起来,质问他为什么没有好好完成作业。 他从不解释,犟着脖子站在座位上一声不吭。 那时候童敬远还没把他接回去,从他爷爷奶奶那儿知道这件事,沉默了很久,来看童淮时眼眶微红。 爷爷奶奶心疼童淮,劝童敬远给童淮找个新妈妈,免得小孩在学校一直受委屈——小孩子最是纯白无瑕,也最懂一脸天真地伤人,总有那么几个,会在听说闲言碎语后,跑到童淮面前嘻嘻哈哈地调笑。 童淮就经常和他们打架。 童敬远听完,认认真真地和年龄尚小的儿子谈了话,问他想不想要个新妈妈。 父子俩很有默契。 他们都是念旧长情的人,一个不想要新妻子,一个不想要新妈妈,宁愿固执地守着别墅后面那座不再有女主人的花园,还有经年陈旧的家庭录像带。 童淮还模模糊糊记得,那天童敬远抱着他,对爷爷奶奶说:“崽崽的妈妈是我花光运气才遇到的,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没有第二次了。” 薛庭的脚步一停,先前在火锅店听到俞问的醉语时的那种细细密密、让人喘不过气的情绪又压到了心口,酸酸软软。 他的声音柔和下来:“不会再有人让你写那篇命题作文了。” “嗯。” 大概是在桌上听其他人抱怨时提到了作文,童淮才突然想到这么一桩陈年旧事。 他阖上泛酸的眼皮,整个人像飘在一片海里,随着波浪起起伏伏,不知不觉间,意识慢慢下沉,陷入沉睡。 下车的地方离童淮家不远,薛庭走到他家楼下,想叫童淮,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就这么把童淮一个人放在家里,好像不太安全。 新闻报道上,每年因为醉酒的呕吐物窒息死的人不在少数。 薛庭沉思片刻,望了眼远处的公交车站。最后一班车正在候人,但往后的有截路最近在修,不太平稳,颠簸得厉害。 他抿了抿唇,收回目光,动作很轻柔地将童淮往上托了托,背着童淮,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安静的路灯熏亮着夜,灯光拖长了他们的影子,再一盏接一盏,延展至望不到尽头的模糊边界。 他忽然想起童淮的那句抱怨。 周遭没有人,越往里走越僻静。 背后的人也已经睡着了,呼吸清浅地蹭过他的颈边。 薛庭低敛双睫,声音很轻:“生日快乐,崽崽。” 梦中的童淮觉得自己趴在一片羽毛上。 风很温柔,背着他的人也很温柔。 第24章 童淮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灼热的阳光从窗帘缝隙中挤进来,洒在眼皮上,他迷迷瞪瞪睁开眼,被阳光晃到,咕咕哝哝:“老童你怎么又拉我窗帘……” 嘀咕完了,眼前渐次清晰,瞅见是个陌生房间,他一个激灵坐起来。 搭在身上的薄毯滑落下去,童淮迷茫地左右看了看。 这个房间的空间不是很大,床、简易书架、书桌和衣橱占了大半空间,但因为收拾得整整齐齐,也不显得逼仄拥挤。 身下的床不算软,但也不硌人,被子和床单都是冷淡的北欧灰,有股熟悉的好闻气息。床边是书桌,上面堆叠着几摞书和试卷、练习册,对面的屋门上有个镖靶。 和童淮乱糟糟的狗窝不一样,这是个井然有序的房间。 就是生活气息不浓。 童淮脑袋有点疼,眨了眨眼,隐隐约约想起了昨晚的事。 他喝到一半就醉了,然后薛庭送他回来,之后的事都记不清了。 所以这是薛庭的房间? 童淮很有领地意识,房间只让童敬远、爷爷奶奶和俞问进,进去前还得打招呼,得不到允许也禁止入内。就连照顾了他几年的陈阿姨,也只能一周去打扫清洁一次。 虽然说不上来,但童淮有种小动物般敏锐的直觉——薛庭和他一样,也是个很注重私人领域的人,不会允许其他人随意进入自己的房间。 诶嘿。 他坐在床边,脑子还不太清醒,晃了晃脚,有点说不上的乐,低头看地上有双拖鞋,穿上了满屋子转悠着打量。 薛庭开门时,正好撞见溜达到门边的童淮:“醒了?” 童淮老实回答:“醒了。” 薛庭指了指隔壁:“去洗漱,牙膏牙刷毛巾准备好了,然后下来吃饭。” “哦。” 童淮迷糊时就很听话,往门外走,薛庭却没侧身让。 他过不去,疑惑地抬起眼。 和薛庭狭长幽邃的眼睛不同,童淮的眼型和他母亲相似,眦角稍圆,弧度柔润,从这个角度看人,总带着点懵懂无辜。 ……看着就很软很好欺负。 薛庭心里像被羽毛尖尖轻轻搔刮了下,忍不住想欺负他。 他伸出手,将童淮稍长的刘海掀起来,往头顶按了按:“不嫌挡眼?” 然后折身下楼。 童淮奇怪地瞅了眼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没发觉不对,走进隔壁浴室。 一照镜子,就发现自己刘海被捋上去,别了枚亮晶晶的粉色发卡。 童淮清醒了。 往一大老爷们头发上别这个?什么毛病! 童淮把发卡一把扯下来,飞快洗漱完,气势汹汹地下楼,拿着证物要找嫌疑人兴师问罪。 薛老爷子已经坐在饭桌前了,见童淮下来,投来关切的目光:“小童醒啦,喝了那么多酒,头还疼不疼啊?” 童淮即将膨胀的小宇宙一秒缩回:“爷爷好。不怎么疼了。” 薛庭端出最后一盘菜,声音含着淡淡嘲讽:“爷爷,你误会了,他喝得不多,就是菜。” 童淮薄怒:“白眼狼,我是给你挡酒!” 薛老爷子原本笑呵呵的,听到这句,疑惑地看向孙子,用眼神询问:你还需要人给你挡酒? 嘘。 薛庭不着痕迹地朝老爷子使了个眼神,状似真诚地道歉:“嗯,你不菜,你贼厉害。” 说是道歉,更像哄人。 不过童淮向来好哄。 得到安抚,他嘀嘀咕咕地坐下来,薛庭坐到他旁边,把手边的绿豆解酒汤推过去。 宿醉之后脑袋还疼着,童淮这回是真的乖下来了,安静地埋头喝汤。 薛老爷子眼角带着笑纹,没留神开口:“以前薛庭他爸爸也……” 刚起了个话头,老爷子猛然收口。 童淮动作一顿,看向听到爸爸两个字后,脸色淡下来的薛庭。 他还是第一次见薛庭露出这种脸色。 薛庭像一汪湖水,湖底沉着坚冰,表面浮着虚幻的平易近人,总是不动声色又从容不迫的。 而此时,他的眉梢眼角含着隐隐的、掩饰不了的不快与抗拒,像是将底下那层坚冰浮了出来。 薛老爷子像是做错了事,低声叫:“小庭?” “没事,”不过半分钟,薛庭又平静下来,似乎方才脸上的波澜只是童淮眼花,瞥了眼童淮,“愣着干什么,要我喂你?” 童淮重新动起筷子,颇为食不知味。 他忽然意识到,薛庭不提父母,缘由可能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但是薛庭不会告诉他。 吃到一半,童淮重新活跃了饭桌上的气氛。老爷子胃口没年轻人好,仍陪着他们吃完,才背着手,去院子里闲溜达。 老人家的身子骨到底比年轻人差,他腿脚到现在还没好利索,依旧被薛庭禁着足,每天只能在院子里转转解闷。 童淮有暑假经验,跟着收拾了下饭桌,看薛庭戴着手套洗完碗,这才从兜里把那枚粉色发卡拿出来:“这是什么?” 薛庭头也没抬,语气淡定:“生日礼物。” “啥?” “感觉和你很搭。”薛庭洗完了,擦擦手,回头一笑,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揶揄。 搭个屁。 童淮把发卡砸回他怀里,决定看在昨晚的份上不跟他计较:“我回家了。” 薛庭擦完最后一个碗放下,停在厨房门口没说话,看童淮即将越过自己,忽然伸了伸腿。 童淮猝不及防给他一绊,朝前倾去,慌忙中一把扒住薛庭领子,腰被托了托,整个人转而倒到薛庭怀里。 还没来得及发怒,薛庭插在另一只裤兜里的手动了动,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递到童淮眼前。 “不生气了,嗯?” 低沉的嗓音落在耳边,童淮下意识接过,定睛一看。 是他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门票。 位置不错,离舞台近,两张,连号。 薛庭抱着手,眼里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笑,歪着头看他。 童淮:“……” 实话不瞒您说。 其实我是vip贵宾座。 ……世事无常,人生离谱。 童淮欲言又止,心里沉甸甸的,觉着自己像是托着薛庭那三辆被偷的自行车。 演唱会门票早几个月就售空了,一票难求,找黄牛收肯定很贵,这两张还是好位置。 薛庭肯定花了不少钱吧。 这要是俞问也就算了,是薛庭的话…… 见童淮盯着门票不吭声,薛庭从容的姿态一收,不太确定他是高兴还是怎么。 他略蹙了蹙眉,琢磨有哪儿不对。 前几天他看到童淮发了演唱会倒计时动态,一副很想去现场的样子,又点进童淮的朋友圈翻了翻,发现童淮发过很多条那个歌手的相关。 演唱会门票,对于小卷毛来说,应该太贵了点。 所以他才找朋友寻渠道买票的。 找的时候,薛庭顺口提了句,是这边认识的小朋友喜欢的。 对方却误解了他的意思,直接邮来两张票。 还写了明信片表示祝福:“薛哥您什么人啊,追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祝您演唱会一过,成功抱得美人归!” “谢谢啊,”童淮勉强压下满腔的复杂情绪,打断了薛庭的回想,“花了你不少钱吧。” 薛庭怕他有压力,实话实话:“不多。” 甚至没花钱,白送的。 童淮顿时又有点微妙的感动。 嗐,还说他要面子呢,这不也犟着嘴不承认。 他琢磨了会儿,想着可以寻个机会等价回礼,思毕,把一张票塞到薛庭手里,揣好另一张:“那明天我们一起去看演唱会吧。” 薛庭没想过去看演唱会,闻言一怔。 转念一想,票是他送的,他不去谁去? 俞问? 想起昨晚俞问的醉话,薛庭心头浮上淡淡不爽,慢慢点了点头。 “那我们明天下午早点去,演唱会在隔壁市,得先坐车过去。”童淮笑起来,脸颊上有浅浅的酒窝,“谢了。” “嗯。” 童淮跟老爷子打了声招呼,提起装好的生日礼物,满载而归回家。 回老屋坐下了,童淮赶紧把手机摸出来充电。 开机后屏幕一亮,跳出几个未接电话,是童敬远的。 看时间,大概是昨晚大伙儿喝酒时打来的,他手机调成静音了,没注意到。 虽然醒了酒,但宿醉后的疲倦困顿还在,童淮恹恹地打了个呵欠,先回了个电话,没打通。 老童大概在工作。 童淮又点进微信,发现童敬远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上面几条没啥营养,不是问他在干嘛,就是让他少喝点,最后一条是凌晨两点发来的,是个小视频。 童淮纳闷地点开。 视频背景显然是在某个办公室里,童敬远穿着正装,打着领带,坐在办公桌前。 严肃得像是随时能上谈判桌的童总突然双手合十:“崽崽,爸爸错了,明年就算公司破产,爸爸也要回来给你过生日。不要不理爸爸,好不好?” 童淮:“……” 童淮懵了几秒,才想起自己昨天好像是发了句气话,要童敬远双手合十拍小视频谢罪。 他的嘴角抽了抽,没忍住拍床狂笑起来,笑了几分钟,勉强压下笑意,抹着眼角泪花,回了个头戴小粉花、抱臂冷哼的小黄鸡过去。 童敬远这回在了,立刻发来视频通话:“崽崽,不生气了?” 童淮哼哼唧唧:“态度还算诚恳,勉勉强强原谅了。” 童敬远笑:“我们崽崽就是大度。” “你不教训我在外面喝醉酒吗?”童淮狐疑地问。 童敬远:“这不刚取得原谅,不敢造次。” 说完,父子俩都是一乐。 开开心心地聊了会儿,等挂了视频,童淮心底最后那点小埋怨也烟消云散了。 翌日,童淮一觉睡到十点半才醒,冲个澡换上衣服,去老柴那儿吃饭。 柴立国见着熟悉的人影,哟了声:“稀客啊。” 童淮眼巴巴:“稀客想吃豆角焖面。” 柴立国摇摇头,直叹一个男孩子撒娇怎么这么熟练,嘴上嫌弃着,动作却很麻利,很快上了份豆角焖面。 童淮恶习难改,边吃边玩手机,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给薛庭发消息:你喂猫了吗? 薛庭回得还挺快:刚出门 童淮三两下扒完最后几口:“柴叔我先走了啊,钱转你微信了。” 没等柴立国说话,他拔腿就跑。 巷子离柴记餐馆比较近,童淮先到,蹲在巷口等了会儿,听到阵清脆的自行车打铃声。 薛庭停到巷子口,垂眸看了童淮一眼,递来根冰棍儿:“蹲在这儿等着被领养?” “那只恶霸猫贼凶,我一个人不敢进去。”童淮咬着冰棍含糊道。 薛庭看他那样儿,嘴角浅浅一勾,在抗议声里揉了把他细软的头发,推着车往里走。 至少在天气彻底转冷前得安置好这几只小猫,找到领养人——薛老爷子对猫毛过敏,不好接过去,童淮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猫了。 童淮在微博发布了领养信息,可惜一时半会儿还没人来问。 走到小猫们当窝的垃圾桶边,童淮蹲下来,熟练地喵了声。 三只小猫认得他,依次钻出来,最后是凶巴巴的小花。 童淮咂咂舌,苦口婆心:“小花,你这么凶,是嫁不出去的。” 薛庭:“……” “做一只温柔贤惠的小猫咪,我们也好给你找主人啊。”童淮说完,又被小花呲牙瞪了眼,非常不开心,“你这猫怎么这样。” 薛庭拎着他后领把他提起来:“再叨叨当心它挠你。” 童淮听完,脸色却诡异起来,瞅瞅薛庭,又瞅瞅猫,瞅瞅猫,再瞅瞅薛庭:“薛哥,你有没有发现,它虽然很凶,但是从没冲我亮过爪子哎。” 薛庭疑惑:“?” “这种属性,统称傲娇,”童淮藏着点坏心思,“婷婷,你不觉得和你好像吗?” 雷点被反复横踩,薛庭轻吸一口气,决定看在童淮帮他挡过酒的份上,不跟他一般见识,面无表情:“走了。” 喂完猫分道扬镳,下午三点,俩人又凑到一块儿,坐地铁到高铁站,买票去隔壁市。 演唱会七点半开始,提前一小时检票,童淮拽着薛庭在附近逛了圈,过去时间正好。 入场坐下后,童淮依依不舍地望了眼vip贵宾座,再次深刻理解了什么叫自作自受。 现实也真是奇怪。 跟薛庭的关系越好,他就越不敢主动戳破谎言。 演唱会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 俩人从里面一出来,童淮就接到了俞问的消息。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卧槽,兄弟!你火了! 第25章 有坐在附近的粉丝偷拍了童淮和薛庭。 童淮喜欢的这个歌手叫沈霁,近几年才崛起,选秀出身,皮相没得挑,因此常被诟病只能用脸吸引小女生。 粉丝大概是想证明偶像的魅力,拍了个小视频,传到微博上:来看演唱会遇到两个小哥哥,看看我们家男粉的颜值!!![憧憬][憧憬][憧憬] 视频有半分钟,镜头晃动着对准了不远处的童淮和薛庭。 俩人穿着应援t恤,满身蓬勃欲出的少年气。童淮兴奋地朝薛庭说着话,后者靠着椅背,神色无波无澜,只偶尔点下头充作回应,少顷似乎是被吵得不耐烦了,抬手摁住他脑袋,转向台上。 微博是一个小时前发的,已经有了三四千转发了,评论还在飞速涨着。 俞问附赠下面的网友评论截图: -看着好嫩,还是高中生吧,没事,姐姐不嫌你们小,姐姐等你们长大!!! -卷毛小帅哥旁边那个戳到我了,好像我高中的初恋 -你们不觉得很有cp感吗,感觉冷脸小帅哥好宠卷毛小弟弟哦 -我也觉得!卷毛小弟弟一说话,冷脸小帅哥就认真听,最后不耐烦了薅了他一把哈哈哈哈,我的妈,看得我心脏骤停 -???这不是我们学校的名人吗![照片](图是从他们班同学微博偷的,不妥删) -校服,夏天,清清爽爽的男生……年轻真好啊,我又怀念起高中生涯了 -求微博!!姐姐可以了 -求个屁微博,求学校,姐姐这就考你们学校去当老师! -……楼上太硬核了 童淮被热情的网友吓到了。 他目瞪口呆地翻了翻俞问给他发来的其他截图,并没有丝毫被关注的快乐。 以薛庭的脾气,看到这些,可能会掐死他。 紧接着,俞问也发来死亡提问。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等等,你怎么和薛庭去演唱会不和我,我不是你最爱的小鱼儿了吗??? 童淮:“……” 小鱼儿公然无害,身边这个比较难搞。 两人正随同人潮退场,周遭都是兴奋劲未退的粉丝,嘈嘈杂杂,摩肩擦踵。 薛庭脑中又响起那晚出了商场后,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童淮软软的、撒娇似的醉语。 他垂眸盯了几秒童淮毛茸茸的发顶,不动声色地抬起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将童淮护在怀里,尽量不让其他人碰到他。 随即就听到怀里传来声带着点讨好的:“薛哥。” 一听这称呼就知道没好事。 “……你最近别上网成吗?” 薛庭低下头,和颜悦色地与满脸期待的童淮对视片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手机低头就看。 他身后总是空荡荡的,在原来的学校也没几个关系亲近的人,大概是天生就冷淡疏离的气场格外推拒人,同处几年的同学在他面前也总是怕怕的,更别说像童淮这样,和他勾肩搭背地说笑。 转学以后,唯一还有联系的,只有一个初高中都一个班的同学,名叫李一修。 同时也是帮他弄来这两张演唱会门票的人。 微信提醒被关了,屏幕一亮,就窜出十几条李一修的消息。 -李一修:薛哥!进场了吗? -李一修:薛哥!到手了吗? -李一修:卧槽薛哥你火了!我关注了下演唱会,然后就在微博首页刷到你了! -李一修:薛哥我嫂子怎么是个男的???? -李一修:我以为你只是转了个学,没想到你还顺便转了个弯??? 好了。 不用多看,薛庭就差不多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心平气和地扫了眼李一修发来的截图,点开另一个联系人,单手摁着屏幕,飞快打了几个字。 随即手机一收,牵着童淮远离人潮。 童淮忐忑不安:“那啥……” 薛庭以为他在担心会带来其他影响,随口安慰:“别怕,这种热度不用一天就会消。” 童淮也把事情简短告知了林秘书,拜托他处理下,见薛庭没恼,悄悄松了口气:“嗯嗯。” 两人边顺着街道走,边试图打车。 薛庭不生气,童淮就慢慢显露出了嘚瑟劲儿:“还是因为我长得太帅。” 薛庭眼底滑过点笑意:“嗯。” “你也不错。”看他配合,童淮兴致一涨,赏面子跟着夸了句。 “谢谢。” 童淮刷了刷手机,观察最新情况:“我靠,你不玩微博的吧?老狗之前发了生日的照片,被找出来连着翻出了我的微博,涨了好多粉。” 说到这里,他话音突然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眼睛亮亮的,喜滋滋的神色里夹杂着一丝小小的羞涩,指指自己的脸,含蓄开口,“薛哥,你看我有当网红的潜力吗?” “……” 薛庭弯下腰,端起他的下颔,半眯着眼,仔仔细细看了会儿,给出评价:“硬件不错,软件不行。” “啊?” “建议大脑回炉重造。” 这嘴毒得。 童淮气得够呛,闷闷地踹他一脚,关了响个不停的粉丝提醒。 俩人不打算在这边多逗留,走了许久,总算到了条不那么拥挤的路,打车去了高铁站,在凌晨前回到了临岚市。 薛庭尽职尽责,把小孩儿送回家。 童淮刚要进楼道,有所感应,转头看了眼。 薛庭没走。 他站在昏蒙蒙的路灯下,背着光的脸庞五官深刻,一手插在兜里,咬着他硬往他嘴里塞的棒棒糖,见他回头,随意挥了挥手。 童淮眼睛弯弯的,心情很好,转身钻进楼道。 等二楼的窗户亮起暖黄的灯光,薛庭慢慢咬碎口中的糖,橙子汽水味。 他收回视线,手插在兜里,徐徐步入深浓的夜色尽头。 童淮打开窗户,张口想喊怕扰民,便趴在窗台上,像薛庭看着他回家一样,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消失。 他掏出手机,给薛庭发了条微信。 -不卷很直:晚安 过了半分钟,薛庭回了个“嗯”。 正如薛庭所说,这种一时的热度降得很快,尤其是在某两家人干预后。 第二天醒来,基本就看不到消息了。 唯一受到影响的,就是童淮的微博——此前挂出去没人理的流浪猫领养微博,一下多出了数不清的咨询人,私信也爆炸了。 童淮想着这也算是因祸得福,粗粗看了看私信,堪称五花八门,千奇百怪。 明里暗里勾搭的,问他有没有意愿签公司当网红的,发奇奇怪怪的图来变态被他愤而变态回去的,正儿八经咨询领养的,什么人都有。 他花了几天时间,时不时跑去薛庭家蹭饭蹭辅导,一起筛选靠谱的人。 筛得眼睛都要废了,才圈定了十几个符合条件、看着靠谱的。 不过在童淮确定好名单去找薛庭商量前,月考成绩先一步出来了。 许星洲把成绩排名表发到群里,发了个撒花表情包,看得出心情很好:这是本次月考的情况,下次是四校联考,继续加油。 童淮盯着成绩表,紧张地咽了咽唾沫,不太敢戳进去。 他深吸了口气,起身跑去厨房,倒了杯牛奶,吨吨吨喝完了壮胆,盘腿坐到沙发上,一抹唇角牛奶渍,点开文件。 最顶上的年级第一映入眼帘,不出意料的,还是薛庭,分数很漂亮。 难怪星哥那么乐呵。 四校联考是一中、二中、三中和附中,本市最好的四所中学。 三中是文科重点,年年联考前十里能占一半,理科向来垫底,能挤进几个前二十都算超常发挥,一众理科老师恨得咬碎银牙。 今年来了个薛庭,说不定就能一雪前耻,不再默默无闻。 上下领导和老师们一致认为,杀进前三不敢想,但前十总该有三中理科的一席之地了。 童淮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前面翻不到自己,索性点开搜索,输入自己的名字,进行跳转。 月考成绩缓缓滑入眼帘。 姓名:童淮 语文:93 数学:66 英语:109 理综:159 总分:427 年级排名:367 童淮心跳加速,脑门都在发汗,手指抖了抖,睁大了眼,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遍。 上升了一百五十名! 这个分数,再努力努力,就能摸到二本线了! 他数学和理综几乎没听过课,接近零基础,靠薛庭一个月的辅助,居然真能从十几分的边缘爬起来。 而且他比其他学渣多了个天然优势,有科作弊似的英语——得益于爷爷奶奶对童敬远恨铁不成钢,带他出国住的那几年,虽然动笔比口语听力弱得多,但要学起来也容易。 盯着这个分数和排名发了一分钟的呆,童淮反应过来,急促地喘了口气,第一件事就是拨通了薛庭的电话。 这还是童淮第一次主动给薛庭打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就接通了,仿佛对面的人在矜持地等着他。 童淮没发现不对,兴奋地叫:“薛哥!你看到我分数了吗?” “嗯,”薛庭嗓音沉静,嗓音含着淡淡笑意,“和我预估的差不多。” 童淮一句“我牛逼不”堪堪冲出喉咙,猛然想起这位接近七百的分数,干咳一声,生生换了个主语:“你好牛逼。” 薛庭不置可否:“题不难。” 他的笑意明显了许多,语气堪称愉悦。 屋里开着窗,临岚市晚上风大,风声掠进屋,穿过耳机时,掺杂进淡淡笑声,童淮脑中闪过模糊影像,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对面的人还说了句什么。 可惜那点灵光稍纵即逝,他想起还得告诉童敬远,跟薛庭道了别,回到微信,截图成绩发给童敬远看。 等待老童回复的期间,三班群里炸开了锅,此起彼伏着和谐的卧槽: 对自己分数的卧槽。 对薛庭分数的卧槽。 以及对童淮的卧槽。 -赵苟:卧槽,我凉了 -陈源:卧槽,薛哥牛逼 -齐明勇:卧槽,童淮成精了 一串点点点后,众人注意到童淮的成绩。 于是一群人开始刷屏“卧槽,童淮成精了”。 -不卷很直:…… 许星洲这个班主任非但不管,反而跟着凑热闹:小童表现很好,争取下次继续让大家卧槽[鼓掌] 下面继续一溜地跟着复制“小童表现很好,争取下次继续让大家卧槽[鼓掌]”。 童淮:“……” 放弃跟复读机战斗。 班群里热热闹闹的,其他科老师也进来参与讨论。 一年四季只穿裙子、高冷女神范儿的数学老师吕参还挺惊喜,难得冒泡发言:童淮不错啊,再加把劲就能及格了。 童淮翻了个身,趴在沙发上,都要飘了。 恰好童敬远忙完工作,看到成绩表,立刻打电话过来,又惊又喜:“崽崽,是这次月考成绩表吗?” 得到肯定回答,童敬远毫不吝啬赞扬之词:“太棒了,进步这么快,爸爸都要刮目相看了!” 听得出他特别高兴。 童淮抱臂靠着沙发,耳垂发烫,鼻腔里轻微地“哼”了声。 “崽崽,这次考得这么好,想要奖励吗?” 童淮思索了好一阵,慢吞吞地开口:“我想要一辆……” “车吗?什么车?法拉利奥迪兰博基尼宾利保时捷?”童敬远得意忘形,一时忘了自己的养崽方针,忍不住开始溺爱,“爸爸什么都答应你。” 童淮表情麻木:“……” 老童你完了。 你严父的人设崩了! 第26章 在一排排豪车的诱惑中,童淮不为所动,补充完朴素的愿望:“我想要一辆自行车。” 童敬远话音一顿,心里充满了落寞和失望:“崽,你会骑吗?” “区区自行车而已,学两天就会了,难不倒我。”童淮信心满满。 电话那头小孩儿的语气轻松飞扬,童敬远几乎可以想象到儿子小得意的模样,沉默下来。 别人家的孩子几乎都会骑自行车,只有童淮不会。 因为最开始学自行车,需要一个帮他掌着后座的人。 那个人可以是父母,可以是朋友,但他总是不在童淮身边,倔强的小孩儿也不可能找其他人帮忙。 “嗯,好,”童敬远胸腔里翻涌起一股酸热的愧疚,握紧了手机,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波动,依旧笑着,“等爸爸回来教你。” 童淮不以为意。 看薛庭骑得那么轻松,能有多难,他自己来就行。 何况等童敬远回来,都得是什么时候了。 聊了许久挂了电话,童淮躺回沙发上,光顾着高兴,差点忘记他成功打脸陈梧了。 原本是抱着这个目的才试图努力,真成功了,那些发自心底的开心与成就感,反而与目的并无太大关系了。 童淮回到群里,翻了翻记录,想看看陈梧说什么了,意外发现他没出来发言。 不知道是不是脸疼的。 国庆假转瞬即逝,假期最后一天,新集结起来的“赶死队”又在没有老师的群里招兵买马。 童淮近水楼台先得月,作业提前在薛庭的辅助下完成,在赵苟邀请自己时,拍拍胸脯骄傲地拒绝。 小队长赵苟面对着曾经的大队长震惊了:“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会背叛革命。” 童淮正在给花浇水,手一撑坐到旁边窗台上:“你家和老源家不是很近吗,找他教你写作业不就行了。” “行什么行,”赵苟话音悲愤,“这丫的不给我抄就算了,讲起题来比他娘的钟馗还恐怖,分分钟就要灭了我。你体会过的吧?薛哥那样的,可能比阎王还吓人。” 童淮默了默,真挚地说:“对不起,我可能没法感同身受。” 薛庭的声音很好听,不巧童淮一开始喜欢沈霁,就是因为他嗓音好听。 他讲题时,声音会略低一些,磁性的嗓音很有质感,非但没有平时的冷淡,反而仿佛藏着一丝丝的温和。 所以就算薛庭经常满脸的“这道题这么弱智你为什么比它还弱智”,他也没掀桌而起发动起义。况且薛庭再怎么脸色不耐,讲起题来却很耐心,会转换成他听得懂的思路,剖析得比老师还详细透彻。 所以童淮暂时还没体验过赵苟的地狱经历。 赵苟:“……我怀疑你在秀。” 童淮彬彬有礼:“谢谢,我就是在秀同桌。” 赵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骂骂咧咧地挂断了电话。 长假结束,又该上课了。 童淮赖了几天床,实在没毅力起早,本来打算晚点去乘公交,不料六点二十分就被电话吵醒了。 他懵懵地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是薛庭。 对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清冷:“起床了。” 童淮瘪了瘪嘴,非常委屈,思想上很想倒头再睡十分钟,身体倒是诚实地爬了起来。 陈阿姨担心童淮一个人在这边照顾不好自己,三五天来一趟,冰箱里塞满了食物。 童淮飞快洗漱完,拿了瓶牛奶,叼着片面包跑下楼。薛庭戴着耳机,倚靠在路灯柱上等着,两条长腿旁边,是乖巧等骑的小四同学。 天亮的时间渐渐推迟,这时候天还蒙蒙黑着,路灯明晃晃的。 童淮觉得这个人简直丧心病狂:“你不会天天都起这么早吧?” “早吗?”薛庭的表情竟然有一丝毫不做作的疑惑。 童淮噎了噎,默默坐上自行车,三两口将面包啃了,不和这人说话。 他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牛奶,瞅到薛庭的耳机,忽然有点好奇他在听什么歌,贼兮兮地拽过一只耳机戴上。 薛庭眄他一眼,没说什么。 童淮对这首歌兴致缺缺,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薛庭说话:“你明天要去集训了吧。” “嗯。” “我会帮你擦干净座位等你回来的。” 歌曲结束,跳转到下一首,是首英文歌,旋律动听,阳光飞扬。 童淮又灌了口奶,跟着哼了两句,戳戳薛庭的腰:“这是什么歌?” 薛庭沉默片刻:“《two is better than one》。” 童淮愣了下,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含糊地嗯唔了声,低垂下眼睫,慢慢喝着他的牛奶,没再叨逼叨了。 歌曲逐渐接近尾声,歌手富有磁性的嗓音唱着最后两句词: two,is better than one,two is better than one。 清晨的空气丝丝微凉,自行车越过寂静笔直的街道,穿破晨雾与蒙蒙的路灯光。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进教室时,童淮被一路围观到座位。 薛庭跟在他旁边,连带着也被行注目礼,偏头皱着眉,很想把童淮团一团揣兜里塞好,免得又殃及他这条无辜的池鱼。 好在两人来得不早,早读铃响起,冷冰冰的吕参走进教室,连赵苟也没敢转身说悄悄话。 下了早读,第一节 课是语文。 许星洲拿着打印出来的成绩表,提前几分钟进了教室,满脸春风——年级前十里,三班占了小半,四科平均分第一。 他讲了讲大致的情况,悠悠地继续说:“除了这些,我们班还有两个第一。”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看向角落那俩知名人物。 “薛庭年级第一,”许星洲顿了顿,眼神含笑望着童淮,“还有童淮,进步速度第一。” 童淮刚才进教室时脸皮还挺厚,争分夺秒地跟赵苟吹自己时也吹得毫不含糊,现在被许星洲当着全班的面这么说,反倒害臊了,强撑着脸色不变,耳垂悄悄红了。 薛庭隔得近,托着下颔,观赏了会儿,嘴角弯了弯,心头跳出俩字。 可爱。 许星洲没有浪费太多时间说成绩,发下试卷,开始讲解。 语文课结束是英语。 这次英语比较难,高分少,童淮懒得背单词,语法也不太行,全靠外挂,考得不高。 年级第一就在班里,陈梧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一节英语课没什么波澜,陈梧既没有夸奖童淮,也没挑他的刺点他起来回答问题。 大课间是跑操,早上起早了十分钟,童淮还发着困,跑完了想回教室补一觉,被吕子然叫住了:“童淮,陈老师叫你去趟办公室……他脸色不太好。” 童淮:“……”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薛庭听力敏锐,都要走远了,捕捉到这么一句,脚下一顿,回来抬手按到童淮肩上:“我陪你去。” 童淮犹豫着点点头。 上了致远楼,俩人朝高二的教师办公室走去。 童淮压低声音:“我预感他又要发疯了。” 果然,走进办公室,就看陈梧一脸风雨欲来。 办公桌上摆着成绩单,他抱着手靠在座椅上,姿态不太平和,见薛庭也跟着来了,皱了下眉。 “找我有事?”童淮懒得再跟他瞎客气。 尊重是相互的,就算是师生也一样。 陈梧最看不顺眼的就是他这副态度,点了点成绩单,语气冷冰冰的:“这回又是怎么考的?” 童淮还以为他是被打脸不爽了,听到这句,陡然反应过来——感情陈梧又怀疑他作弊了! 总有些老师,对学生抱有极度自我的偏见。 童淮也没想过陈梧会消除偏见,但被三番两次没根没据地怀疑,他也恼了,脸色唰地冷下来:“就算我是不良学生,怀疑我作弊也得给出证据,无凭无据地污蔑学生你也不脸红,有这空在这逼逼,怎么不去调监控。” 陈梧的脾气被他一句话点燃:“对你这种学生……” 在他说出难听的话之前,一道冷漠的女声横空传来,打断了他的话:“陈老师。” 三班的数学老师吕参推门而入,大概是在门外听了一阵,神色不虞:“我听其他老师说过,上次你毫无根据地说童淮作弊,怎么,现在又要历史重演?” “吕老师,”陈梧皱了皱眉,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袒护童淮,“童淮的成绩表你看过,次次总分两百多,这次居然考了四百多分,怎么可能?” 前段时间,班里几个人准备数学竞赛,包括薛庭。 吕参时不时过去发练习卷,见过薛庭指导童淮,心想这他妈怎么就不可能了,也不看看他跟谁同桌,人小孩儿又不是傻的。 她扫了圈在办公室里休息的老师,各个都支着耳朵在偷听。 吕参清清嗓子,含蓄地把“他妈”俩字从说辞中删掉,刚要帮童淮解释,一直沉静不语的薛庭忽然开了口:“陈老师不信童淮的分数是自己考的?” 见他开口,陈梧的眉头皱得更紧。 差生在他眼里就是沙子,但比起容不下的沙子,他更看不得好学生跟差生混到一块儿。 毕竟比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更快也更容易。 童淮不耐烦了,冷笑一声:“他爱信不……” “不如这样,”薛庭上前一步,截断童淮的话,挡在他面前,“学校的月考卷肯定有备选的,题型基本一致。您要是不信,就把卷子调来,让童淮重考。” 合情合理的要求。 附近偷偷听八卦的老师们纷纷点头:“老陈,小吕老师说得也对啊,怎么能无凭无据地怀疑学生?听薛庭的,让童淮重考不就行?到底会不会做,分是不是自己拿的,给支笔盯着让他一个人写,不就真相大白了。” 陈梧游移不定地瞪着童淮,半晌一咬牙:“行。” 他摸出手机,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一个老师送来了几份试卷。 整整六科,让童淮全部做完当然不可能,到底是不是靠自己的本事,圈出一些题来考就知道。 陈梧还有点理智,先排除了童淮一向稳定的语文。 其他科的老师凑过来,对照着电脑上童淮每科试卷的得分情况,刷刷刷在剩下五科试卷上勾了一些题。 “我给校长打了申请,你做完这些题再回去。”陈梧把试卷连着笔一推,抱着手,仿佛胜券在握。 薛庭不紧不慢地再次开了口:“等等。” 一屋子人的目光又转到这位年级第一身上。 薛庭的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像是在笑,眼底却没有笑意:“陈老师两次断定童淮作弊,把他叫到办公室当众责骂,对他的影响很大。要是童淮没作弊,您是不是该给他道个歉?” 陈梧还挺能听进他的话:“他要真没作弊,道歉也不是不行。要真是作弊……” 顿了顿,他哼了声,没说下去。 整个过程,童淮没能插进一句话,只来得及和薛庭对视了一眼。 站在他身前的人瞳眸漆黑,眸底的那层坚冰不知何时消融了,他看到自己在薛庭眼中的倒影,像是浸在一池柔和的春水中。 “加油。” 错身而过的瞬间,薛庭握了握童淮的手,掌心温凉,带来种跟他本人一样的沉稳冷静感。 童淮心里一定,坐下来拿过试卷和笔,埋头开始写。 这几张试卷上的题和月考卷的题型大同小异,很多题甚至就是改个数字的事。 月考刚过不久,前几天薛庭还在辅导童淮写作业,教他答题技巧,况且上节课是英语,陈梧讲题时,他不小心听了几耳朵,英语卷费的时间少。 剩下四张试卷圈的题也不算多。 童淮回忆着薛庭教他的,不会的直接跳过,会的仔细斟酌,答得不算快。 办公室外的铃声响了又响,上课了又下课,热闹与安静交替,陈梧一直盯着童淮。 将近下午两点时,童淮写完最后一道化学题,检查了一下,放下笔,学着陈梧的姿势,将试卷一推。 看热闹的老师们纷纷凑过来,各科老师拿起各科的试卷,拿起红笔,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勾勾画画。 陈梧拿着英语卷,越改脸色越难看。 其他科的老师也此起彼伏地发出“哇——”“哦——”“不错不错”的声音。 童淮翘着脚,晃悠着小腿,慢悠悠地等结果。 大约过了五分钟,效率极快的老师们检查完试卷,和善地开口。 “童淮月考卷上答对的题型,和这张试卷几乎全部重合。” “小童啊,这道题你漏了个过程,下次要小心。” 老师们讨论完了,默契地看向沉默不语的陈梧,目光隐隐带有责备,又碍于都是同事,对方又是校长亲戚,不好说什么。 童淮接过一位老师好心递来的水杯,说了声谢谢,一饮而尽,歪头问:“陈老师,怎么样?” 陈梧放下英语试卷。 上面童淮答过的题上,全部都是红勾。 打了个漂亮的胜仗。 童淮的心情顿好。 他坐了几个小时,腿都麻了,站起来说:“应该不用我再证明什么了吧。” 陈梧的脸色霎时由青转红,脸皮紧绷,盯着少年吊儿郎当的高瘦背影,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对不起。” 还真道歉了? 童淮一愣,没回头,平淡地哦了一声,径直走出办公室。 过会儿就要上课了,过道里却挤满了人,全是闻讯过来看热闹的,以三班和原三班的人居多。 见童淮走出办公室了,所有人都盯住了他,刚还闹哄哄的过道刷地静下来。 薛庭和陈源、赵苟、吕子然、林谈雅几人也等在外面。 童淮一眼就看到了薛庭,故意绷着脸走近,迎着对方气定神闲的注视,禁不住一笑,语气轻松:“赢了。” 众人呼吸一顿,下一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童哥牛逼!!!” “童哥威武霸气!” “就知道我童不可能作弊!” “哎哎哎刚打赌那些呢,赔钱赔钱啊。” 整个走廊吵成一团,活像一锅溅了水的滚油,沸腾不止,尖叫大笑和口哨声不断。办公室里的老师们抱着手,笑着看这群疯了似的学生,也不管。 童淮甩了甩写得酸痛的手,咕哝:“你就那么自信啊,张口就说重考,不怕我考砸了?” 两人并肩走在前头,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朝着三班走去。 薛庭不知道在想什么,隔了半晌,语气散漫:“我不是自信。” “啊?” 他说:“我是信你。” 第27章 童淮和陈梧的事在学校里沸沸扬扬,传了一周也没消停。 被陈梧冷言冷语奚落过的差生们热泪盈眶、扬眉吐气,见着童淮就立正喊哥,围观人数倍增。 好在薛庭第二天就走了,错过了这个被波及的高峰期,否则可能会把童淮团一团塞桌肚里去。 旁边的座位一下空下,不用再每晚被顺回望臻区那条街了,童淮大感解放,溜回正儿八经的家,抱着心爱的史迪仔睡得昏天暗地,醒来还有陈阿姨精心准备的早晚餐和夜宵。 没心没肺地乐了三天,第四天课间时,童淮懒懒地趴在桌上,捧着手机刷到条有趣的段子,乐呵呵地转头叫:“薛庭你看……” 教室里人来人往,这个年纪精力旺盛,男生们下课了就打打闹闹,女生们凑在一会儿说着话。 很热闹。 但是他身侧空荡荡的。 童淮怔住。 没来由的,他心底突然生出丝丝缕缕很熟悉的情绪——就像小学时开家长会,在等童敬远过来时,他听话乖乖坐在座位上,看着班里的同学牵着爸爸妈妈的手走进来,或沮丧或兴奋或惴惴不安,声音嘈嘈杂杂。 他没什么兴致,因为和他无关。 赵苟在那边当着交际草,回头见童淮盯着自己,笑着扬手:“哎,童哥,当望同桌石呢?老田下了个游戏贼有意思,来一起玩啊?” “……不了。”童淮回过神,转了转手机,垂下眼,点开薛庭的微信。 薛庭在集训营很忙,晚上才能挤出点时间,回复消息也很慢。 两人最后的聊天记录在昨晚十二点半,童淮呵欠连天,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眯着眼胡乱打了一堆错字乱码,没等到薛庭回,趴在床上就睡着了。 -不卷很直:我法线陈唔态度变了哎都不太敢看我了 -不卷很直:你载干啥啊 -不卷很直:困,wan啊n 薛庭两点才回了消息。 -xt:嗯 -xt:刷题 -xt:晚安 每条都回复了,和以往一样,简短又精悍。 童淮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这段对话,突然很想和薛庭说说话。 说什么都行。 他脑子里一瞬间冒出很多乱七八糟的废话,点出键盘,细长的手指飞快打字。 “我刚刚看到个很好笑的段子”还没发出去,顿了顿,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转而换成“消息回那么晚你几点睡的”,感觉又太没话找话。 他删删减减的,最后对自己都不耐烦了。 上课铃打响,吕参穿着新买的米白色长裙款款走了进来,雷达般精准扫来冰冷威胁的一眼。 童淮啧了声,把手机扔回书包里。 要说想薛庭,也没多想。 就是旁边空了一年的座位,好不容易有个顺眼的同桌,现在又空下来,下了晚自习也没人载他回家了。 不习惯而已。 童淮抱着这种奇奇怪怪的心态,磨蹭了两天,又跑回老屋去了。 正好这样就不用每晚让司机绕路去那条小巷喂猫,薛庭下周五才回来,他周末还能去陪陪薛老爷子。 气温在逐渐下降,教室里的空调从十几度上被调到了二十几度。 童淮悄悄掰着指头,数到薛庭回来那天,准备去他家蹭饭。 未料周五还没等到薛庭,先盼来了童敬远。 童淮下课接到电话,眼睛刷地就亮了,把去薛庭家蹭饭吃的事抛到脑后,飞奔到校门口,看到熟悉的车,兴奋地扑进去:“老爹!” 童敬远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开了车内的阅读灯,戴着副眼镜在看文件。 见童淮来了,他摘下眼镜,一把搂过儿子,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笑着说:“哟,崽崽长高了。” 暑假时童敬远也就抽空回来过两三次,俩人好久不见,童淮心里高兴,听到这句话就更高兴了。 还是亲爹好,不跟薛庭那种企图压低他身高的恶劣的人同流合污。 童敬远:“看着得有一米七六了吧?” 童淮:“……” 童淮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还是回去吧。” 司机乐呵呵地听后座那俩父子互怼,转个方向,去了父子俩以前常去的私房菜馆。 童淮的兴奋劲过了,靠着椅背瞅着童敬远,看他点了满桌自己喜欢吃的,琢磨出了点其他味道。但他没吭声,估量着吃了个六分饱。 果然,吃完晚饭,厨师又上了个精致的小蛋糕,上面插着代表十七的蜡烛。 童淮抬了抬眼。 “崽崽,生日快乐。”童敬远很好地藏起了眼底的一丝疲倦,在童淮面前,他总是笑着的,“抱歉,爸爸今天才赶回来。” 童淮心底的那点小埋怨早就烟消云散了,大度地挥挥手:“算了,你又不是故意的。” 父子俩分吃了小蛋糕,勉强也算是给童淮补了个生日。 落日熔金,暮色轻擦,城市的喧闹声随着炫目的霓虹灯光四溢。童敬远从陈阿姨那儿得知童淮最近都在老屋那边,和司机一起送他过去。 平常人家正是饭点,老屋附近的家家户户里都传出烟火气与饭香。 车停到楼下,童敬远沉默地看了会儿二楼老旧的窗户,眼里掠过点点怀念与伤感。那间老屋对他和童淮而言有特殊的寓意,他也没问童淮为什么想住这边,怕伤到小孩儿的心。 童敬远搂着儿子尚且瘦弱的肩,往那边走:“这边地方小,不好放东西,礼物和自行车都在那边家里,记得去拿。” 童淮却没动。 天光暗淡,路灯还未亮起,童敬远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到这儿就行了,你不是要赶飞机吗,快去吧。” 童敬远的动作一顿。 童淮抬眼,撇撇嘴,似乎很不耐烦又很嫌弃:“一路上偷偷看了多少次手表,以为我没注意到?看你这眼睛里的红血丝,熬了多久没睡觉啊?去机场路上滴个眼药水,上飞机了睡一觉,别老拼了命地压榨自己,你不是压榨人的资产阶级吗……” 小孩儿叨叨咕咕地碎碎念着,童敬远愣愣地看着他的小儿子,直到童淮停止了叨叨,他才恍然惊醒。 他家淮崽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么小小的一只了,需要时时刻刻地盯着,小心翼翼地护着。 他长大了,一手插在兜里,校服大大敞着,高高瘦瘦,干干净净,是在学校里呼朋唤友地跨过走廊,吹个口哨就能让小姑娘脸红的美好年纪。 作为父亲,他理应参与童淮的每一步成长。 但他显然是不称职的,不知不觉就错失了许多。 童敬远喉间发涩,轻轻吸了口气:“崽崽,对……” “好了好了,从小到大说过多少次了,我都听腻了,对你自己好点儿就成。”童淮仰着脸,浅褐色的瞳眸像块琥珀,清澈透亮,“快去吧,今年过年红包发大点啊。” 童敬远沉默片晌,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 分明任性闹别扭的总是童淮,但不断被包容的反而是他这个父亲。 赶飞机确实快来不及了,说不了什么,能说的也说过了无数次。 童敬远揉了揉儿子的小卷毛,温声应了是是是,最后抱了抱他,才回到车上。 童淮站在薛庭经常等着他的路灯下,目送那辆车消失在街尾,慢悠悠挎着书包上了楼。 他冲了个澡,瘫到沙发上,心里其实不太开心,闷闷地什么都不想做,也懒得去开灯,干脆就在逐渐吞没光线的暮色里,闭眼睡过去。 屋里浸在沉寂的黑暗中,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直到手机突兀地震响起来。 童淮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了,迷迷糊糊地抓了把头发,从地上捡起手机一看。 来电人是薛庭。 对了,薛庭今天回来! 鲜少的多情善感瞬间消失,他唇角噙起丝笑,接起电话:“婷婷!你回来啦!” “……”话筒里薛庭的声音异常冷漠,“下次月考自己努力。” 童淮诚诚恳恳地叫:“庭哥。” 薛庭轻轻嗤笑了声,他声音好听,连嗤笑都仿佛一把小勾子,勾得童淮的耳朵一阵发痒。 他不太自在地换了个姿势,旋即就听薛庭问:“你在哪?” “啊?”童淮茫然,“我在家啊。” “……我在你家楼下。” 童淮呆呆地“啊”了声,看了眼隐约透着点光的窗户,腾地跳起来,没来得及换衣服,穿着洗完澡随便套上的小短袖,急匆匆地跑下楼。 薛庭等在那盏路灯下。 他侧对着童淮,半边脸庞陷在黑暗中,明暗界限模糊,眉高眼深,表情淡淡,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疏离又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明明就几步路,童淮脑门上却冒出了点热汗,一口气跑下来,看着那样的薛庭,又不太敢靠近。 晚上十一点,这边街区已经很静了。 童淮的脚步声尤为明显。 薛庭侧头看来,视线定在童淮身上的瞬间,笼罩在周身的那种疏离冷淡的气场一下散了。 薛庭又是那个熟悉的薛庭了。 童淮立刻挨近。 薛庭漫不经心地伸手揉了把他的头发:“走吧,去喂猫。” 童淮嗯嗯唔唔地跟上,话匣子不用钥匙就叮地打开,许多在微信上说不清楚的话倾倒出来,眉飞色舞、语速飞快。 薛庭推着自行车,也不打断他,偶尔沉稳地回应一声“嗯”。 “对了,昨晚我过去时,小花不在,”童淮疑惑,“它平时不都在那,还会去哪儿?” 薛庭也拿不定主意,沉吟了会儿:“可能是去巡视领地了。” 到了那条窄巷,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 这条巷子两壁高,遮挡着天光,因为太深,路灯光也探不进来,空荡荡的。 别说晚上,白天一个人走在这种巷子里,都难免会想到些神神鬼鬼。 童淮虽然不怕黑了,还是有点怂,每晚来喂猫时都循环播放着大悲咒,喂完猫就跑。 有天离开时,他不经意回头,发现小花居然跟在后面,见他看过来,转身就走,背影冷酷无情。 再之后的几天,他离开时都会偷偷往后看。 花里胡哨的三花猫迈着轻盈的步子,警惕地左顾右盼着,跟在他后面。 不知道是送他离开,还是看出他怂,护送他走这段路。 发现这一点后,童淮感觉小花的性格简直是薛庭本婷。 到了地方,童淮亮着手机灯,接过猫粮放下。 三只小猫一如既往地钻了出来,却没去吃猫粮,反而喵喵叫着,围着童淮和薛庭转个不停。 童淮瞅瞅垃圾桶里:“小花今晚也不在?” 薛庭蹙起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拔腿离开,开着手机灯,蹲下来细细地四处查看,少顷,他在二十米外停住,盯着墙角:“你来看。” “怎么了?” 童淮跑过去,跟着蹲下来。 薛庭掌心向上,托着一撮柔软的猫毛。 花色很眼熟。 因为位置太偏狭,四下又黑漆漆的,童淮不敢在这种地方多待,昨晚就没注意到。 两人对视一眼,童淮也皱起了眉:“是不是又被那些熊孩子抓去了?” 薛庭摇头:“不确定。” 三只小猫探头探脑地跟过来,绕着那撮毛喵喵直叫,仿佛在确认什么。 穿堂而来的夜风冰凉如水,童淮轻微打了个寒颤。 昨晚这几只小猫也蹭着他喵喵叫,他却没在意。 说不定那是求救。 他心底涌上股自责,拧着眉想说点什么,身上陡然一暖。 一件尚带着体温的外衣当头罩来,挡住了习习夜风,驱散了丝丝凉意。 薛庭脱了外衣,只穿着t恤,挨个将三只猫拎起来,抱到怀里,没看童淮:“别多想,不一定是出事了。今天太晚了,这附近治安不好,明天再找,你先回去吧。” 童淮迟疑了下:“这三小只……” “以防万一,我把他们带回家。” “爷爷不是猫毛过敏吗?” 薛庭做事永远很妥当:“暂时养在空着的房间里,我会照顾。” 童淮犹豫了会儿,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没硬揽活儿。 他自己照顾自己都够呛,更别说三只柔弱的小猫了。 回到巷子口,童淮看了看薛庭,伸手接猫:“我来抱吧,你骑车。” 薛庭瞥了瞥他,想了会儿,还是把三只猫放到了他怀里。这几只猫都很乖,趴在童淮怀里,不挣扎也不叫。 从这儿到薛庭家有二十来分钟的路,童淮抱着猫,一路都在思考小花会去哪儿。 到了那座熟悉的小院子,薛庭把猫接过来,按住童淮:“在这儿等我。” 童淮也没打算走回去,乖乖在外面等着。 不过三分钟,薛庭又走了出来,重新骑上车:“上来,送你回家。” “哦。” 童淮很熟悉薛庭自行车的后座,裹了裹外套,坐上去继续思考。 都不叨逼叨了。 薛庭还挺不习惯的。 回到童淮家楼下时,已经十二点过,童淮下了自行车,准备脱下外套还回去。 “你穿着。”薛庭没要。 有那么一瞬间,童淮心底竟然产生了一丝犹豫。 夜风很凉,被他捂热的外套罩在身上,宽大温暖,像小时候的下雨天,童敬远难得来接他,将衣服披到他身上,能阻挡一切风寒。 他有一点小小的不舍。 但童淮最终还是脱下了外套,一踮脚,披回薛庭肩上:“我家就几步路,谢了啊薛哥。” 薛庭的眸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淡淡嗯了声,神情毫无异样。 童淮却直觉他似乎不是很高兴。 他满头雾水,秉承有话直说的原则,清清嗓子:“薛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你好像不太……” 薛庭鸟都没鸟他,伸手穿上外套,一蹬自行车。 直接走了。 童淮:“……” 干。 第28章 凶巴巴的三花猫神秘失踪,只留下了撮毛。 童淮怀着愧疚,没太睡好,做了一晚上噩梦,第二天清晨七点就醒了。 难得的周末,他没睡懒觉,洗漱穿好衣服,再给阳台上的花浇了点水,就出了门,准备以那条巷子为中心,展开搜索。 他到的时候,薛庭也刚到,见着童淮,扬了扬眉,满脸见鬼:“你居然能为了小花起这么早?” “……”童淮懒恹恹的,没好气,“谁让它长得好看,我颜狗成了吧。” 好看? 薛庭若有所思:“原来你这么没原则。” “你该庆幸我是个这么没原则的人,”童淮磨了磨牙,“要不是你这张脸,你早被我揍了。” 薛庭:“哦。” 他平淡地补充:“你打不过我。” “……” 草。 两人开始搜索附近的大街小巷。 没人把早餐送到嘴边,童淮是不会吃早饭的,走了许久,被折腾得够呛的胃开始不舒服。他避着薛庭视线,不易察觉地揉了揉胃。 薛庭眼风未动,脚步一停,目光在四下逡巡一圈,丢下一句话:“在这等我。” 童淮愣愣地哦了声,看薛庭穿过斑马线,转了个拐角,不知道去了哪儿。 又等了五分钟,薛庭回来了,提着几个包子和两杯豆浆。 童淮知道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摸摸鼻尖干笑了下,凑过去低下头,在薛庭他手边嗅了嗅。 薛庭:“……你干什么?” 童淮挺秀的鼻子皱起来,仰起脸:“我不吃胡萝卜。” 包子就剩三种,薛庭各买了俩,分别是豆沙包、鲜肉包和冬菇胡萝卜。 看童淮敏捷地叼走一只豆沙包和鲜肉包,他无言地掰开剩下那种一看,果真是冬菇胡萝卜馅的,顿时又气又好笑:“你是狗吧。” “这叫原则。” 薛庭平直紧抿了一早的嘴唇松了松,嘴角轻微勾了勾,把豆浆递过去。 童淮不好意思说自己早上只喝牛奶,迫不得已喝豆浆的话又只喝手磨豆浆,接过来纠结了会儿,觉得多少得给点面子,咬咬牙吸溜两口——意外的还行。 望臻区的人民群众卖豆浆还挺真材实料。 薛庭没注意到他偷偷摸摸的小动作,打量着被嫌弃的冬菇胡萝卜包:“假如这是只长得很好看的包子呢?” 童淮一抹唇角的豆浆渍,冷酷回答:“我不可能为了胡萝卜背叛我的原则。” 薛庭:“……” 那你还挺有原则。 吃完早点,俩人分开搜寻。 可惜找了一早上,也没找再找到根猫毛。 童淮昨晚回家就发了寻猫启示,也一无所获。 中午两人约在柴记餐馆碰头,打算吃完饭继续找小花。 柴婶婶已经出院回餐馆了,见着童淮,嘿一声:“老柴!出来看看,外面有个宝贝!” 柴立国一向听媳妇的话,从厨房钻出头一看:“哟,还真是个宝贝。” 说着,他擦擦手走出来,给童淮清理出一张空桌。半分钟后,薛庭也来了,走到童淮身边,礼貌地叫了声柴叔。 柴立国瞅瞅蔫哒哒的童淮,再看看比平时绷紧了许多的薛庭,满脸疑惑:“你们俩怎么了这是?” 薛庭当然不可能开口,童淮接过柴婶婶递来的水,润了润喉,将事情的前因大致讲了讲。 原本没抱希望,未料话音刚落,柴立国的眉头一下锁紧了:“有那只猫的照片吗?” 童淮和薛庭对望一眼,赶紧摸出手机,翻出照片给他看。 “……我不太确定是不是这只猫,”柴立国观察了会儿,在他的世界观里,所有三花都长一个样,“不过我昨晚关店离开时,看到只瘸了腿的猫,凶得很,我想喂点火腿肠,理都不理我就跑了。” 凶巴巴的三花! 童淮直觉是小花没跑了:“叔,你在哪边看到的?” “离你家也不远。”柴立国指了个方向。 童淮心里大喜,立刻就想拔腿离开,被薛庭拎着后领、按着后颈摁回座位。 薛庭脸色淡淡,点了点柴婶婶刚端上桌的扬州炒饭:“先吃再找,不急这几分钟。” 童淮力气没他大,唔唔抗议,被再次镇压,只得老实坐回来,匆匆往嘴里塞饭。 柴立国夫妇俩面面相觑。 他俩算是看着童淮长大的,还从没见童淮这么听外人的话过。 童淮不喜欢吃饭,清瘦得有些单薄,出门时随手抓来的t恤领口大,坐着低下头时领口空荡荡的,后颈骨突出一小块,尤为明显。 薛庭克制着收回视线,无意识地摩挲了下指尖。 短短几秒接触,对方皮肤与骨骼的温度与触感就像黏在了手上,难以忽视。 他闭了闭眼,心烦意燥,缓缓呼出口气。 莫名其妙的。 要命。 童淮心无旁骛地解决了半碗炒饭,吃不下去了,起身拉着薛庭就跑。 柴立国夫妇在后厨说着话,注意到人跑了,瞅瞅那俩少年一前一后的高瘦背影,摇摇头。 柴立国拖长声音,啧啧道:“还说不是朋友。” 老柴指的那条巷子和老屋就隔了一条街,周边都是低矮错落的房屋,破破落落的,据说过明年要拆迁,现在已经没什么人住这边了。 附近有个小超市,偶尔童淮犯懒,不想大老远跑去合合乐,就来这儿买东西。 望臻区这种巷子很多,有宽有窄,宽的可以开辆小轿车进去,窄的身材胖点都很难挤进,住的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童淮和薛庭拿着小花最喜欢的罐头,又仔细地搜了圈。 然而直到月上中天,两人依旧一无所获。 找了一整天,身体上的疲惫比不上精神上的失落与担忧,童淮心里沉甸甸的,蹙着眉,低声问:“薛庭,你说小花会不会……” 薛庭望着他的眼,黝黑的瞳孔宁和深邃,仿佛一汪永远不会起波澜的深水:“会找到的。” 他的语气很坚决,童淮觉得他薛哥就没哪次不靠谱过,于是很相信地点点头。 两人并肩沉默着走出巷子,恍惚间,童淮好像听到了声猫叫,回头看看,身后又空荡荡的,仿佛只是错觉。 分道扬镳前,薛庭拉住童淮,语气严肃:“晚上不要一个人偷偷过来找,不安全。” “嗯,”童淮闷闷地应了声,“我又不傻,这边晚上那么乱。” 暑假时他住这边,柴立国为了让他晚上别乱跑,给他讲了许多望臻区的故事。 什么深夜小巷里的鬼影,提着砍刀的黑社会,拿着人骨头做的棒子深夜巡街的老太太…… 虽然多半是老柴瞎编的,不过童淮还是毛毛的,晚上尽量不出门。 回到家,童淮先冲澡换了身衣服,桌上有陈阿姨送来的饭,微波炉叮一下就好。 他慢吞吞地吃完饭,头发也被空调吹干了,在屋里溜达了会儿,坐立不安的。 想了会儿,童淮点开微博和朋友圈,一条条地瞅着微博私信和评论,试图得到点有用的信息。 闷头看了不知多久,再抬头时,脑子有点晕,挂钟已经指向十一点半。 童淮打了个呵欠,过去打开冰箱门,惊觉自己忘记补牛奶了,冰箱里空荡荡的。 多年习惯使然,他不喝奶睡不着,啧了声,嘭地关上冰箱门,披着外套下了楼,去附近的小超市买。 赶巧在收银员离开前,童淮买到了最后一箱常温奶,趿拉着拖鞋,一边琢磨着要不要找林秘书帮忙,一边提着回家。 路过傍晚搜过的那条小巷时,他又听到了声猫叫。 这回真切了许多,不像幻觉。 童淮一向敏锐,瞬间嗅到有什么不对,迟疑了下,把牛奶放在路口边,循着声往巷子里走。 空荡荡的巷子回荡着拖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啪嗒啪嗒,一声比一声拖得长。他有点发毛,忍着害怕,转了个弯,四下暗沉下去,像是某部恐怖片的拍摄现场。 微弱的猫叫声更清晰了。 童淮硬着头皮,鼓起勇气,停在了一户人家的院墙前。 见大门紧闭,他咽了口唾沫,拿出逃课时翻墙的本领,找到个能蹬的角度,踩着拖鞋爬上去,扒在墙上往里一看—— 小花就在里面。 瘦弱的猫被细细的铁丝勒着,挂在晾衣绳上,猫毛被血深深浅浅的濡湿,要不是偶尔有微弱的叫声,甚至让人怀疑它是不是已经死了。 霎时童淮睁大了眼,心脏猛然一阵紧锁,脑子里轰的一声,跳出三个字: 虐猫狂? 他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这种场景,手一松差点掉下去,生生扼制住喊出声的冲动,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那边屋里黑漆漆的,他飞快摸出手机,对准小花,拍了张照,连带着定位一起发给薛庭,发了句语音:“我找到小花了!” 随即童淮扫了眼这个小院——这面院墙下是一堆啤酒瓶,往里看去,整个小院杂草丛生,另一个角落边的大坛子上积满了灰,连窗户上都浮着层厚厚的泥垢,不像有人居住。 他翻身一跃,跳进这所极窄的小院里,穿着拖鞋行动不便,险些被啤酒瓶子绊了一跤,稳住身形,三两步冲过去,细长的手指发着抖,小心翼翼地解开勒进小花血肉里的细铁丝。 小花睁开眼,又微弱地叫了声,半死不活地看向他,似乎是认出他了。 平常对他凶巴巴的猫艰难地眨了眨眼,往他臂弯里靠了靠,皮毛上的血顿时蹭到他的衣服上。 白天童淮和薛庭经过这里,喊过小花的名字。 但他们完全没料到,小花竟然就在一墙之隔内,被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捆束着。 要是童淮晚来一步,说不定小花已经死了。 这绝不是那几个熊孩子能做出来的。 童淮心底燃着怒火,强压下来,刚把细细的铁丝拿掉,身后的门忽然嘎吱一声响起。 他背后一寒,头毛都要炸了,抱着小花尽力朝前一扑。 身后嘭地一声,童淮直觉这个他打过架的那些小混混都不一样,克制着恐惧回头一看。 地上是个摔碎了的啤酒瓶,一个肌肉虬结的高大男人从屋里走出来,步子摇摇晃晃的,还未靠近,一股浓烈的酒臭就扑面而来,他提着另一个酒瓶走出隐约,望过来的眼神凶狠异常。 “他妈哪儿来的小毛贼,敢上老子这偷东西。” 说完,他眯眼看了眼童淮怀里的小花,露出个嗜血的笑:“哦……原来这只小畜生是你的,妈的,小畜生,敢咬老子,老子非把它挂这风干不可!” 小花虽然很凶,但不会乱咬人。 然而不待童淮多想,男人不由分说,骂骂咧咧地又砸来个啤酒瓶,角度也刁钻老辣,一看就知道是老手,力道巨大。 童淮连忙抱着小花躲闪,带着猫又不好反击,放下猫更不放心。 好在男人喝得醉醺醺的,动作稍有迟缓,但即使这样,很快他还是被逼到了墙角。 酒瓶“嘭”地爆裂在他耳边,细碎的玻璃飞擦而过,带来股浸骨寒意,一片碎玻璃似乎划破了脸颊,有细微痛感。 童淮被逼出狠劲,想也不想,狠狠一蹬他的下三路,男人避开,却被踹中了大腿,踉跄着倒退了几步。 他趁机灵活地一矮身,狂奔向大门。 靠近大门的瞬间,身后呼地响起破空声,来不及躲闪,小腿一阵剧痛。 童淮死死咬着牙没吭声,仓促间匆匆低头扫了眼,发现白色的裤子已经被血浸红——那人将破酒瓶掷来,正正扎到了他的小腿,剧痛让他脚下一个趔趄。 咔一声。 脚崴了。 草,这么非。 童淮心里哔哔,强忍剧痛,红着眼一把拉开门闩,冲了出去。 可惜腿脚受了伤,童淮没能跑几步,就被追上了。 他呼吸轻颤着,抱着奄奄一息的小花,和男人面对面对峙,脑中转动着无数个念头。 那间院子里没有任何生活气息,他没料到屋里有人,还这么凶残。 早知道进去前先报警,找薛庭顶个鸟用。 也是奇了,发现小花的瞬间,他的第一反应是找薛庭,唯一的念头也只有告诉薛庭。 天空中寒星点点,小巷幽深死寂,气氛僵持不下。 男人似乎对自己把人逼到绝境很满意,露出个很有兴味的表情。 就在此时,一道影子忽然飞窜而来,快得童淮都没看清。 下一刻那人就被狠狠一拳对脸砸下,鼻血长流,“嗷”地惨叫着弯下腰。 巷子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强光手电打过来,严厉的暴喝声震响:“不许动!警察!” 得救了。 童淮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顿时浑身一松,背后还冒着虚汗,脚上的剧痛一阵阵的,站不太稳。 薛庭甩了甩手,没再管那个男人,沉着脸大步走过去,一把扶住童淮的腰,借力给他靠住。 他的头发凌乱,气息很不稳,还在微微喘着气,似乎是跑着来的,抱住童淮的力道也很大,一向风轻云淡的神色,化为了疾风骤雨。 认识这么久,童淮就没见薛庭露出过这么恐怖的脸色。 “你傻的吗?我不是让你不要一个人出来?稍微等等我再行动不可以吗!” “我错了……”童淮痛得不行,自知理亏,软下嗓音举手投降,“我那不是看小花快不行了吗……哪坐得住。” 他的声音在薛庭凉飕飕的眼神中越来越小,怂怂地缩了缩脖子,讨好地扯扯他的袖子:“庭哥,先别发火,这还有俩伤号等着您领养呢。” 被他仔细护在怀里的小花不负期望,朝着薛庭虚弱地喵了声。 赶到之前,薛庭脑子里一直有根绷直的筋,突突跳个不停,跳得他头疼欲裂,很想抓着不听话的童淮狠狠抽一顿。 可是见着人这么狼狈,他又有点说不上的心疼了。 薛庭低垂眼眸,撞上童淮清凌凌的目光,那股让他着急忙慌、四处飞窜着火气的怒意一下就消了大半。 他抿紧了唇,乌黑的眉眼依旧沉着,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在童淮面前蹲下:“上来。” 第29章 赶来的警察是老熟人——上回童淮被拦路打劫,薛庭帮他一起揍了人,随后报了警。 这次来的还是那批民警。 民警小姐姐只比薛庭晚了一步,一马当先冲到现场,瞅到地上拖曳的血迹,勃然大怒。 虐猫狂七荤八素的,刚从薛庭的那一记狠拳里回过神,又被她腾空一记飞腿直接撂倒,闷哼了声,嘭地摔倒在地,差点晕过去。 赶在后面的佛系大叔摇摇头:“警花,咱能淡定点吗?当心人家告你暴力执法啊……” 警花手忙脚乱地接过小花,看到小花身上的毛被血浸得一绺一绺的,又看到趴在薛庭背上脸色苍白、小腿还在流血的童淮,余怒未消:“淡定个奶奶,有本事他告去!你赶紧送这个小弟弟去检查,我送这只小猫去兽医院。” “好嘞。” 警察大叔用手铐拷住虐猫狂,让手下人带走,然后看向脸色难看的薛庭和童淮:“又见面了啊。” 薛庭心情不好,略一点头,背着童淮疾步走向巷口。 大叔甩着车钥匙跟上去,突然就见蔫哒哒地趴在薛庭背上那小孩儿一抬手,指了指巷口的那箱牛奶,气若游丝:“我的奶……” 薛庭:“……” 大叔:“……”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呢。 警察大叔嘴角抽了抽,俯身提起牛奶:“带着呢,安心吧。” 等两人上了车,他径直开去最近的医院。 砰砰狂跳的心脏终于平缓下来,一松下那口气,小腿和脚踝上的疼痛就顺着每一根神经脉络爬上来,越在意越疼。 童淮泪蒙蒙的,半靠在薛庭身上,揪紧了他的衣领,胡言乱语:“庭哥,我腿会不会废了啊。” 薛庭默不作声将他往怀里带了带,脸色仍旧冷淡:“再来一次就该废了。” 语气凉飕飕的。 童淮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到了医院,医生给童淮检查了一下,给他把扎进小腿里的碎玻璃渣捡出来。 童淮痛得直叫,死死抓紧了薛庭袖子,把头埋在他怀里不敢看。 医生还没见过这么娇气的男孩子,手稳稳地挑着碎玻璃,好笑道:“男孩子要坚强点,一点小伤就叫成这样,不会有女孩子喜欢你的哦。” 童淮撇撇嘴,抬起脸来,声音带着鼻音:“男孩子怎么就不能怕痛了,我就这样。” 连肚子被踹了一脚,留点淤青都要死要活的,受了这种伤,得多疼? 薛庭不吭声,目光笼罩在童淮格外苍白漂亮的脸庞上。 童淮是真的很痛,额头上冒出冷汗,秀气的眉头紧蹙着,两道浓睫发着颤,虽然嘴犟,但可能是觉得丢脸,抿着嘴唇不肯出声了。 薛庭稍稍移开点眸光,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心底却像不断膨胀的气球,指不定下一刻就会爆炸——那是暴怒之下,被死死压抑住的近乎冰冷的冷静。 他从小到大,在那个家里学会的就是压抑情绪,压抑兴趣,很少会为某件事或某个人产生这种情绪。 就算是对薛颂薄和余卉,也没有过。 消毒时更痛,童淮痛得一颤一颤,又从薛庭怀里拔出头,声音打着颤:“医生叔叔,我腿会不会废了?” “……” 薛庭心里升起淡淡不爽,托着他的下颔,把他的脑袋转回来,力道不小,藏着一丝自己也未发觉的强势。 医生笑呵呵的:“哪那么容易废,没伤到静脉和骨头,脚崴得也不严重,好好休息休息,半个多月就能走路了,你们年轻人身体素质好,恢复得也快。” 说着好奇地瞅了眼一直在边上护着童淮的薛庭:“这是你弟弟?” “不是,”薛庭进医院后第一次开口,语气不咸不淡,“我弟不会这么蠢。” 童淮的小腿在医生手里,自己在薛庭怀里,没法反抗,悻悻地瞪他一眼。 处理好最严重的小腿,医生又给他擦了擦脸上的伤:“别怕啊,不会破相。脱衣服我检查下其他伤处。” “哦。” 童淮闷头脱衣服,医院里的灯光冷白冷白的,少年一截细窄的腰暴露出来,白生生的晃眼。背后几道擦伤淤青像被不小心打翻在雪地上的颜料,触目惊心。 明明都是男生,格外娇气的童淮却像有哪里不同。 薛庭匆匆一掠而过,收回视线,抬步往外走。 童淮心慌,赶紧捞人:“你去哪儿?” “打个电话。” 童淮看看时间,一点过了,薛庭是给老爷子打电话吧。 确定薛庭不会跑,他放心地躺了回去。 不是兄弟,一个依赖,一个关心。 医生见惯了世面,瞅瞅那个又瞅瞅这个,吹了个口哨,感觉自己仿佛明白了什么。 薛庭没离开太久,回来听医生说完注意事项,把哼哼唧唧的小孩儿再次背起来。 民警大叔垫付了医药费,提着医生开的药问:“还得去做个笔录,小孩儿,撑得住吗?” 童淮哼哼唧唧地点点头,又哎了声:“小花……就是我那猫,怎么样了?” “警花刚打电话来,小东西命很顽强,不用担心。”大叔莞尔,“还担心猫呢,不担心自己?知道那醉鬼是谁吗?以前混黑社会的,提着砍刀砍人那种,有过很多案底。” 童淮调整了个舒服的角度,趴在薛庭肩上,咕哝:“那还不是被我薛哥一拳打趴了。” 还即将被林秘书往死里整。 坐回警车里,童淮忍着疼,戳戳薛庭,小小声说:“谢谢你。” 顿了顿,他说:“第三次了。” 薛庭瞥他一眼,没说话。 做完笔录已经凌晨两点过,天幕黑压压的,无星无月,放眼望去,整片大地似乎只有路灯还亮着,一朵一朵地缀在光秃秃的路边。 大叔负责开车送俩人回家,抽出支烟,瞟见童淮颇为抗拒的脸色,略一耸肩,叼着没点。 童淮对别人的好格外敏感,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他又困又累又痛,在座位上蜷成一小团,迷迷糊糊闭着眼,脑袋一点一点的。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薛庭摸出手机,垂眸看了看。 -薛颂初:破天荒啊小庭庭,居然找叔叔办事,这小瘪三怎么你啦? -薛颂初:安心,他今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内裤我都查到了,是个作奸犯科的主,保管牢底坐穿,下半辈子你都见不着他了。 薛颂初是薛庭的叔叔,也是在他经历了父母的一筐筐无厘头的破事后,帮他办理了转学手续,过来找薛老爷子的人。 亲叔侄明算账,上次帮他,抵消了他欠薛庭的人情,这次帮他,薛庭欠他一个人情。 薛庭没回复,放下手机,偏头看了眼困得东倒西歪的童淮,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戳—— 童淮软乎乎的,一戳就倒,顺着靠到了他怀里。 薛庭嘴角的弧度略微往上提了提。 还挺值。 他看着车窗外,路过了童淮家也没出声提醒,直到民警大叔上了坡,将车停在薛老爷子的院门前,才把人提起来,冲大叔点点头:“谢谢。” 大叔咬着烟,懒洋洋地挥挥手:“把人叼回家了就好好照顾照顾,听他在医院里叫得我都痛了。” 童淮披着薛庭的外衣,被扶下车,还是被迎头的夜风吹得一个激灵,迷迷瞪瞪睁开眼,回头看了眼离开的警车:“嚯,坐过站了,大叔怎么都不停一下。” 薛庭不动声色,背起他往里走。 院子里寂静漆黑,薛老爷子已经睡了。 老爷子的房间在一楼,薛庭背着不沉的童淮,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上次在薛庭屋里过夜,是醉酒状态,童淮被放到椅子上坐下,颇有点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正琢磨着要不主动去楼下睡沙发,立在衣柜前的薛庭就扔来了干净的棉t恤和居家裤。 随即不知打哪儿找出个透明塑料袋,半跪在童淮身前,抬起他受伤的那条小腿,仔仔细细地给他包好。 童淮吸吸鼻子:“我走不动。” 给你娇的。薛庭睨他一眼,一手越过他膝弯,一手拦腰,将他抱了起来。 童淮又叨逼叨:“公主抱,男人的尊严没有了。” “单腿蹦过去痛得要死要活哭唧唧的就有尊严了?”薛庭冷嘲热讽。 童淮缩缩脖子,小心眼地瞪他。 薛庭不跟他计较,大步流星走进浴室,找了张小板凳放下人,调了调水温,把花洒塞他手里。 然后他倾身靠近,指背抵着童淮的额头,轻轻弹了下:“有事叫我。” 童淮愣愣的:“哦。” 坐着不太方便洗澡,但身上又是血又是尘的,童淮自己都受不了,慢腾腾地冲了个澡,又艰难地擦干换上薛庭的衣服。 他自己挪不动,怕吵到楼下的老爷子,小声叫:“薛庭!我洗好了。” 薛庭好像就等在门外,闻声推门而入。 童淮扯了扯宽松的领口,又嘀嘀咕咕地抱怨:“你衣服太大了,没有小点的吗?” 浴室里水汽氤氲,腾腾冒着热气,满室都是沐浴露的味道,蓝风铃的清香扑面而来。 刚浸过温热的水,童淮脸上恢复了点血色,领口松松垂着,露出半截精致凸显的锁骨,白皙里泛着点沐浴后的粉,衣摆和裤腿都长,被他卷进裤腰塞着,一截纤薄的腰晃来晃去,坐姿乖乖的等着被抱。 薛庭停在门把手上的指尖一僵,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绷得很紧。 童淮还在低头往裤腰里塞衣摆,薛庭别开头,闭了闭眼,将刚才那一幕从脑子里抹去。 他一把捞起童淮,回房间放到床上,全程动作流畅自然,只是声音略微沙哑:“我去洗澡。” 童淮浑然未觉异样,见薛庭走了,赶紧抓起手机,打开锁屏。 手机还剩百分之五的电,他飞快戳开微信,找到林秘书,噼里啪啦敲下一串字,熟练地把自己受伤改成薛庭受伤,把自己救猫改成薛庭救猫,把薛庭救人改成自己救人,扫了一遍没错,发给林秘书,让他帮忙教训那个人。 消息刚送达,手机电量也耗完了,自动关机。 童淮放下手机,发现医生开的药都在桌上,还有杯温水。 他给发肿的脚踝喷了药,和着温水把药片也吞下,然后支着条腿风干,昏昏欲睡地等薛庭。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庭才回到房间。 童淮靠在书桌上都要睡过去了,被开门声惊醒,揉着眼睛撑起来,迷糊地抱怨:“你开飞机绕太平洋转圈去了啊,我都快睡着了。” 薛庭:“……” 他就是故意的,想等童淮先睡着。 计划失败,薛庭颇为无奈,擦干头发,调了下室内的空调温度,坐到床边组织语言。 童淮突然转过身,背对着他开始脱衣服。 薛庭的眼皮狠狠一跳,声音不易察觉地发紧:“你干什么?” “啊?”童淮茫然地回头看了眼,利落地脱下衣服,趴下来,理所当然地道,“医生不是让我洗完澡擦药吗,我擦不到后背啊,就等你帮忙呢,你磨蹭那么久。” 薛庭:“……” 薛庭面无表情:“哦。” 第30章 回家来折腾了这么久,等童淮能躺下来睡觉时,已经将近凌晨四点了。 他眼皮泛着浓重的酸涩,紧紧黏在一起,怎么都睁不开,就这还能虚弱地咕哝一句“床不够软”。 上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就睡着了。 薛庭摇摇头,倾身把趴在床边的童淮往里挪。 睡着的小孩儿非常听话,任由摆弄,软绵绵没骨头似的,动作重一点眉毛鼻子就皱起来,比醒着时还娇气。 薛庭给他搭上被子,坐在床边,垂着眼皮盯着他看了会儿。 鸠占鹊巢的小卷毛四仰八叉的,睡相一言难尽,睡容倒是和他的脸一样,天然无害,也毫无防备。 薛庭脑子里忽然闪过他那截细窄的腰,还有微微绷紧时凸显的蝴蝶骨,宽松的裤腰下凹下的腰窝。 童淮是个漂亮的男孩子。 哪里都很漂亮。 但他的确是个男孩子,脸部线条比女孩子要更锋利一点,喉结初显,胸膛平坦。 ……所以他在在意什么? 对方可是个男生。 薛庭阖了阖眼,掐着眉心缓缓吐出口气,觉得自己好像不太正常。 他起身关了屋里的灯,却没上床睡觉,轻手轻脚坐到书桌前,拧开台灯,调整了下亮度。 夜色极浓极深,宁静的近城郊像被抽空了一切声响,万籁俱寂。 任何一点声音出现在这样的夜里,都如惊雷滚滚般震响。 薛庭慢慢抽出本竞赛书,怕写字的声音太大,只默然看着,在心里演算解题步骤,不得已时,才摁出圆珠笔,在草稿纸上草草写几笔。 顺滑的笔尖在纸上一划而过,声音几不可闻。 窗外渐渐露出熹微的晨光。 童淮紧拧的眉心舒展着,呼吸清浅,睡得无知无觉。 他遇到倒霉事时,总会在梦里再千奇百怪地过一遍,折腾得自己精神衰弱。 比如被陈梧污蔑那次,梦到亲爹不要他了,被小混混打劫那次,梦到自己又是被捅,又是躺在铁钉床上。 这一晚却睡得格外好。 像是有什么守护神,驱走了本该到来的噩梦。 醒来时已经十一点过。 童淮茫然睁开眼,一时忘了自己在哪儿,习惯性地想往被窝里蹭蹭,右腿一动,小腿连着脚踝就传来阵剧痛。 他痛懵了,呆呆低下头,盯着被包得严实的小腿,昨晚的记忆才慢慢涌回脑海,薅了把乱糟糟的头毛,嘀咕着低低骂了声靠。 屋里没人,枕边放着套干净崭新的t恤和长裤,似乎比他当睡衣这套要小。 童淮小心地坐起来,又慢吞吞地换上薛庭的衣服,发现正好合适。 脚腕连带着小腿动一下都疼,手机又没电,童淮眼巴巴地坐在床边,心里呼唤着薛庭。 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下一秒房门咔哒一声被推开,薛庭提着双新的拖鞋走了进来。 童淮急着上厕所,赶紧张开双臂,虚弱地叫:“薛哥,我走不动。” 薛庭:“……” 薛庭放下拖鞋,像昨晚那样,把童淮又打横抱了起来。 童淮浑身不适应,感觉这样毫无男子气概,但身在敌手不敢反抗,委委屈屈地打商量:“能别这么抱吗?” “能,”薛庭语气凉凉的,“别在腰上或者自己走,选一个。” 童淮:“谢谢,您这样抱着我充满了男子气概。” 说完还伸手抱死了薛庭的脖子,生怕他下一秒不耐烦,真把他扔下去自己走。 薛庭眼底的笑意一闪即逝,把童淮抱进浴室。 然后他闲闲地抱着手,倚在门边,看童淮艰难地扶着墙慢腾腾地挪到马桶边,抿着唇瞪过来,一双眼水汪汪的,耳根通红。 他终于没忍住,偏头笑出声,懒懒地扬扬手,不欺负人了,阖上门离开。 等童淮洗漱完,耐心等在外面的薛庭又抱着他下楼去。 薛老爷子的腿本就有老毛病,老年人骨头也脆弱,恢复得慢,到现在腿脚依旧不利索,拿着喷水壶,颤巍巍地从屋外走进来,见童淮被薛庭搬下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上前。 一时间,两个伤号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对对方的同情与怜爱,惺惺相惜。 薛老爷子坐到沙发上,拍拍身边,示意薛庭把人放这儿来。 薛庭把童淮放下,半眯着眼,盯着这俩不省心的伤号:“您别拎着他乱跑。” 童淮和薛老爷子同时啧了声。 薛老爷子已经听薛庭说过昨晚的事,戴上老花镜,忧心地打量着童淮:“小童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痛不痛?” 童淮小时候更娇气,一点小伤小病都不消停,绞尽脑汁地引起童敬远关注,最好是让他立刻放下工作跑来陪他。 等到了十五六岁,他反而不喜欢再让童敬远因为他而耽误工作,唠唠叨叨的碎碎念和抱怨不少,磕磕碰碰的伤和生病却瞒得死死的。 只要没出大问题,就不用告诉童敬远。 介于他小时候那大惊小怪的脾气,童敬远一直觉得儿子有什么毛病肯定都会跟自己说,没说就是没事,因此非常放心。 所以听到薛老爷子的问话,童淮习惯性地不让长辈担心,笑眯眯地弯起眼:“就小腿受了伤,不疼了,一点都不疼,您别担心。” “瞎说,哪有受了伤不疼的。” 薛老爷子不买账,故意虎下脸,枯瘦的手掌轻轻拉过童淮的手,看他手上也有擦伤,叹了口气:“在爷爷面前就不要硬撑啦,你这小孩儿。” 童淮迟缓地眨了眨眼,觉得眼眶有点热热的。 薛老爷子满腔慈爱,可惜在制冷机孙子身上得不到用武之地,瞅着面前乖乖的小孩,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心疼,再想想孙子的行径,琢磨了会儿,突然开口:“小童,你家里也没人,腿伤了也照顾不了自己,要不……最近住这边来?” “啊?”童淮呆了。 他刚还在思考要不最近去俞问家,以及他去俞问家后,该怎么和薛庭交待。 老爷子开了口,决心也坚定了:“来这也好有个照应,啊?庭庭不爱说话,家里就跟没他这个人似的,多你也能多点声音。” 震愕过后,童淮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可对着老人家诚恳的神色,又不知该怎么拒绝。 而且薛庭会肯? 他在心里组织着委婉拒绝的话,忽听不远处传来清清淡淡的声音:“多你一个也不多。” 童淮抬眼,撞上了薛庭的视线。 站在厨房门边的薛庭神色如常,眼神深水无澜,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只静静地盯着他,仿佛等不到他的回应,就不会收回目光。 虽然他没再说其他的,但童淮就是觉得,薛庭希望他留下来。 到嘴的话转了个弯,他的嘴唇动了动:“那……打扰了。” 老爷子咧嘴一笑,薛庭平淡地“嗯”了声,回厨房继续忙活。 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童淮张了张嘴,简直怀疑薛庭是个魅惑人心的妖怪。 要不怎么两人一对视,他就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没等太久,俩吃白食的等到了今日午饭。薛庭将菜盘端上桌,用围裙擦了擦手,摘下围裙,从墙角提起袋猫粮:“你们先吃。” 童淮想起那三只小猫在他这儿养着,赶紧举手:“我也想去。” 薛庭唔了声,瞟他一眼,还是把他半托半抱起来,进了隔壁一间空着的小房间。 屋里的杂物都被清除了,墙边立着个精致的手工猫窝,瞧着比市场上卖的好看,里面铺着层软毯,是薛老爷子的手笔。 三只小猫排排趴在窗边,翻着肚皮晒太阳,听到动静,喵喵叫着跑过来。 童淮僵硬地提着右腿,抓着薛庭当拐杖,也不管几只小猫咪听不听得懂,对它们道:“小花找到了,等它好了,就带它回来和你们重聚,别担心啊。” 说完了又小小声补充:“到时候你们就该去割蛋蛋了。” “……”薛庭瞅他,“你可以不用告诉它们这个。” “它们也有知情权嘛。” 说着,童淮趁薛庭弯腰倒猫粮,也跟着弯下腰,挨个摸摸小猫暖乎乎毛茸茸的皮毛。 小猫们凑到盛猫粮的碗边,咯吱咯吱吃起猫粮。 薛庭瞥了眼揉揉这个、捏捏那个,一脸不亦乐乎的童淮,恶劣地扬了扬眉,腾地直起身。 童淮猝不及防,“啊”地叫出声,差点摔倒,条件反射性地抱紧了薛庭,薄怒:“你就不能通知下再起来。” 薛庭勾了勾唇角,顺势揽住他的腰,忽略他的质问,岔开话题:“爷爷该等急了,走了。” 童淮的腿还疼着,没什么胃口,不过在别人家吃饭,他不好意思剩太多,半碗饭细嚼慢咽的,到老爷子去睡午觉了才吃完,看薛庭把碗碟收下去,他想起件事,心里一抖:“薛哥,我的奶呢?” 薛庭想起他昨晚半死不活的还惦记着牛奶,满脸无言,从冰箱旁把牛奶拿过来,递给他一盒:“你这么喜欢喝牛奶?” “能长高,”童淮的表情严肃,朝着头顶比划了下,“你看我,是不是比暑假高点了?我前天量了下,一米七八了!” 四舍五入,就是一米八了! 真正的一米八战术性沉默了下,盯着他头顶一缕翘起来的、作弊充作身高的卷毛,敷衍地哦了声:“高了。” 童淮狐疑:“我怎么觉得你的语气那么不真诚?” 薛庭思考片刻,决定顺从本心,愉快地一巴掌把他翘起来的卷毛摁下去:“现在你一米七六了。” 童淮:“……” 干。 和童敬远一样讨厌。 既然决定了恢复自由行动能力前,都暂时借住在薛庭家,就得把一些必备的东西带过来。 而且天气在转凉。 周末的作业再不做,童淮也要凉。 出门之前,薛庭给许星洲打了个电话,把事情大致说了下,请了今晚的晚自习假。 随即把自行车架出来,抱童淮坐上后座。 童淮腿疼,蜷着往薛庭身上靠,这次没被挥开。 他靠得心安理得,摸出吃饭前拿去充电的手机,开机后直接戳开微信。 网速不太好,卡了几秒,刷新出消息,林秘书早上就回复了。 -林秘书:好。 -林秘书:小淮,这人有前科,打架斗殴砍人抢劫什么都干过,你没受伤吧??? -林秘书:睡醒了告诉我真实情况! 童淮思索了下,指尖戳戳屏幕。 -不卷很直:林叔你看我像会受伤的样子吗,我同学现在还站不起来呢,我想给他出出气 -林秘书:真没受伤?是上次那个同学? -不卷很直:是,他打架挺厉害的嘛,一个人扛上去,幸好警察及时来了 人不在前,童淮编得又像模像样,林秘书也跟童敬远犯了同样的错误,以为童淮还是那个小感冒都要哭唧唧地叫老爹快回家的小孩儿,放下心来,没有再进一步调查。 只要他再进一步调查,童淮的谎言就会被拆穿。 童淮紧张地盯着屏幕,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片刻,跳出来句话:行,这事好办,你那个同学下半辈子都不会再碰到他。对了,他叫什么? 童淮知道这茬差不多是过去了,敲字:薛庭。 薛庭啊。 林秘书心想,那都不用我们出手啊。 他彻底放下心了,回了个ok。 顺利解决林秘书,童淮松了口气。 这一刻他又很庆幸,幸好童敬远近年来生意扩展到国外,老是出差老是忙,没在这边盯着,否则绝对穿帮。 等童敬远下次回来,估计临岚都大雪满城了。 把手机揣回兜里,童淮往前趴了趴,抱着薛庭的腰,下巴抵在他背上:“薛哥,我们先去看看小花吧?” 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听起来软绵绵的,下颔轻轻摩挲着薛庭的后背,隔着层薄薄的衣料,每说一个字,触感都无比清晰。 后背麻麻痒痒,薛庭单手掌着自行车,回手不轻不重地扇开他:“不要撒娇。” 童淮躲开他的手,撇撇嘴:“你这么凶,你对象知道吗?” 薛庭没回答,因为他没对象。 到了兽医院,童淮歪歪斜斜地被薛庭扶下来,拍拍坐骑小四,语重心长:“婷婷,你得努力了,不把小四换一换,以后你对象要坐在宝马里哭的。” 薛庭听到前面俩字就懒得搭理他,锁好自行车,拎着他往里走。 小花不愧是望臻区流浪猫一霸,生命力出奇的旺盛,昨晚被送来时还气息奄奄的,做完小手术又吃了药,被精心照料了一夜,今天就恢复了点活力,见谁都一副不好招惹的大爷脸。 它的左眼差点瞎了,好在童淮去得及时。 现在那双漂亮的翡翠绿竖瞳已经能够半睁开,完好无损地倒映着两个来看望它的人的影子。 向来见谁都炸毛的三花猫卸下了满身防备,虚弱地眨了眨眼,细细地叫了一声。 童淮看着一反常态的小猫咪,蠢蠢欲动:“薛庭,你说我现在摸它,它还有力气抓我吗?” 什么毛病。薛庭眄他:“别作死。” “不,”童淮义正辞严,“我就喜欢我摸它它又反抗不了的样子。” 薛庭:“……” 那我也挺喜欢我摸你你又反抗不了的样子。 童淮认识了小花几个月,终于大着胆子,伸出了罪恶的手。 出乎意料的,曾经满脸“你要敢碰我你就死定了”的小花没有反抗。 它似乎知道面前的少年为了救它受了伤,顺从地低下头,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拱了拱童淮的手指。 童淮稍稍一愣,下一刻,亮晶晶的笑意从眼底迸发而出,蔓延到嘴角,惊喜地转头叫:“薛庭,你看!” 薛庭的视线掠过他带笑的眉梢眼角。 因为是从心底升到眼底、再蔓延到唇弯的笑意,童淮的笑容里没有掺杂任何一点虚伪、杂质与阴霾。 像在没有边际的黑暗中,陡然腾空亮起的一朵烟火。 是闪闪发光的。 他没有看小花,目光直直垂落在童淮脸上,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松开。 安静半晌,他嗯了一声:“看到了。” 第31章 小花精神不济,得等养好伤,观察一段时间,才能接回去。 童淮坐在边上,看小花睡过去了,扶着薛庭站起来:“走吧。” 周末老屋附近总是聚集着一群熊孩子,吵吵嚷嚷的,破旧的楼道里倒很安静。 从盛夏到初秋,薛庭送童淮回来过很多次,这还是第一次走进这个楼道,进入了童淮家里。 这是童淮妈妈长大的地方,于他和童敬远来说有特殊含义。 除了俞问,童淮也是第一次带其他人走进来。 出乎意料的,没感到排斥。 斑驳陈旧的防盗门嘎吱一声,徐徐打开,露出了老屋的全貌。 蒙上时光滤镜的墙壁,仿佛上个世纪风格的家具,墙壁上还糊着报纸,整个空间又小又旧,但井井有条。 薛庭感到稀奇,扬了扬长眉:“我还以为你待的地方会是狗窝。” 童淮毫不心虚:“我勤快。” ——我勤快的陈阿姨三五天来一次! 说完,他拒绝了薛庭的陪同,自己一蹦一挪地扶着桌椅进了主卧,去收拾需要的东西。 薛庭没什么意见,一手插在兜里,环顾四周。 这种狭小破旧的环境,与浑身精致的童淮格格不入。 不是说童淮的穿着打扮有多华丽,而是他身上有种若有若无的、仿佛是被精心细养长大的精致,敞亮,明净,又通透。 那是从每一寸皮肉骨骼、到眉眼唇角、到举手投足的行动中,都散溢出来的气质。 实际上,童淮所说的经历,与他本人显露出的神采也不相容。 没有哪个经历过黑暗的人,能有他那种清澈无暇的眼神。 薛庭原本有一丝狐疑,对童淮叙述的悲惨经历抱有半信半不信的态度,可环视了一番周围环境,又拿捏不定了。 显然,童淮很喜欢这间屋子,也很熟悉这里的环境。 世界上应该不会有哪个傻逼,有钱但脑子坏了,会在暑假跑到小餐馆里端盘擦桌,还放着更舒适的地方不待,一直住在这种地方。 薛庭思毕,淡淡一哂。 他最近好像总是忍不住关注童淮,情绪也经常受到他的影响。 他收回目光,走到窗台边,想到这里应该是童淮几次目送自己离开的地方,掀开窗帘,发现阳台上摆放着一盆小小的月季。 童淮的课本多半留在教室,需要带走的不多,在衣柜里一通乱翻,胡乱扯了几件衣服,跟着作业和课本一股脑地塞进书包,扶着墙跳出主卧,瞅见薛庭站在窗边,在看童敬远心头的小花花,一拍脑门:“差点忘了,帮我拿一下。” “你养的?”薛庭不觉得童淮这性子会养花,走过来顺手拎起书包,把花递过去。 “不是……哎,也算是吧,”童淮双手捧过,想了想,解释,“是我妈妈很喜欢的花。” 以往薛庭对一切都深浅有度,不会在这种敏感话题上深入,这次却鬼使神差地接了话:“你妈妈……” 童淮漂亮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神情意外的温柔:“我妈妈很漂亮,很温柔,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和妻子。” 薛庭静静地看着他。 小卷毛很喜欢自己的妈妈。 他小时候最讨厌的命题作文是《我的妈妈》。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轻轻戳了一下,又酸又软。 薛庭嗯了声,揉了把童淮软乎乎的小卷毛:“回去吧。” 他低下眼,语气也轻柔了点,“要抱吗?” 楼下熊孩子那么多,这一阵都打过照面,有点脸熟了,公主抱太丢脸。 童淮十动然拒:“留着抱你对象去。” 薛庭半眯起眼,轻轻磨了磨牙。 之前那种隐隐约约的怪异感不是错觉。 这小孩儿似乎特别在意他未来的对象。 扶着倔强的童淮下了楼,薛庭想起家里没菜了,先骑车去了合合乐,下车按住童淮:“等我十分钟,别乱跑。” 童淮也蹦不动了,脚疼腿疼全身疼,有气无力地挥挥手。 把童淮一个人放在外面,怎么都不太安心。 薛庭动作很快,十分钟不到就回来了,还带了个冰淇淋,当作给童淮乖乖听话的奖励。 过红绿灯时,薛庭得了空,不太习惯身后没有碎碎念,回头瞥了眼。 童淮一手抱着花,垂着眼,眼睫密密盖下来,认认真真地在舔冰淇淋,半截红舌头露出来,嘴唇湿红润亮。 薛庭的目光在童淮的嘴唇上停留了几秒,移开眼,神色平淡,看不出在想什么。 自行车穿过望臻区的大街小巷,穿过沸沸扬扬的人群,香草冰淇淋的味道萦绕不散。 出来这么久,极远处的天边已经爬上了醉红的云霞,染了半片天空,西区上空缠绵往复的电线上停着归鸟,又被路过的车按响喇叭惊飞。 与另一面高时效快节奏的大都市相反,整个西区的时光仿佛慢了好几度,傍晚清爽如一杯刚榨好的西瓜汁。 童淮眼底倒映着残霞,心情一下就好了。 他晃了晃完好无损的那条腿,倾身靠到薛庭背上,嗅到对方衣服上淡淡清爽的洗衣液味道,笑眯眯的:“薛哥,谢谢。” 这条路不是回薛庭家最近的那条,却是能观赏到西区最漂亮的夕阳的那条。 薛庭当没听到,没搭理他。 绕了条长长的远路,爬上回家那道缓坡时已暮色四合,熟悉的院门前站着三个陌生人,似乎刚从里面出来。 老爷子站在院门边,几人不知冲他说着什么,又深深地鞠了鞠躬,态度恭敬又谦卑。 童淮睁圆了眼,扯扯薛庭的衣角,小声问:“那几个人是谁啊?” 薛庭随意瞥了眼那边:“爷爷以前的学生。” “学生?”童淮更愕然了,“爷爷以前是老师?” 中学老师吗? 童淮脑补的凄惨小老头形象轰然碎裂。 老爷子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知识分子! “现在也是,”薛庭奇怪地看他一眼,“只是他腿没好全,我不让他出门。” 说话间,自行车也停在了院门前。 三人显然都认识薛庭,和善地打了个招呼,又好奇地看了眼童淮,没有多问,转身离开。 见到两个小的,薛老爷子方才还挺严肃的脸色转而就慈眉善目:“回来啦。” 童淮肃然起敬。 天色已暗,也到了晚饭时间。 薛庭非常居家,围上围裙,提着买的菜就进了厨房。 俩吃白食的等在饭桌前,无聊地下象棋。 童淮撒着娇让老爷子让了个车和炮,可惜他沉不住气,容易冒进,没什么耐心排兵布阵,纵然鬼机灵的小手段多,还是连连败。 薛老爷子平时和薛庭下棋,经常三局两输,好久没连胜了,一老一少对局还挺有滋有味。 童淮的心态好,输了也不拧巴。 薛老爷子是越来越喜欢这小孩儿了。 吃完晚饭,薛庭在厨房洗碗,童淮就陪着老爷子看电视。 电视上播放着老爷子最近很喜欢的《亮剑》,童淮默默瞅着屏幕,满脑子都是鬼畜和表情包,感到非常抱歉。 薛庭洗完碗,又喂完猫回来,看看时间,走到电视机旁,修长的手指搭在顶上,带有警告意味地轻轻敲了敲。 薛老爷子脸色微变。 下一刻,薛庭从容地拔了电视电源。 童淮:“?” 薛庭在老爷子的瞪视中不慌不忙地开口:“前天怎么答应我的?” “就看了一个小时!”薛老爷子的语气赶紧软下来,“再看十分钟,就十分钟啊乖孙,这集马上就结束了。” 薛庭冷冷道:“不行。” 薛老爷子丧权辱国,割地赔偿:“明天的早饭我来做好不好?五分钟也好啊,庭庭?” 薛庭一锤定音:“说不行就不行。” 童淮在旁边死命憋着笑,仿佛看到了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以及童敬远打滚耍赖,就是想多看会儿电视的自己。 到了薛庭这儿,角色居然互换了个位置。 薛老爷子软化不了孙子的铁石心肠,气呼呼地回了房间。 薛庭过来扶起童淮,耸了耸肩:“眼睛不好使,还爱凑近看很久电视,不管不行。” 童淮一言不发,默默比出一个大拇指。 周末的作业童淮只写了一点点,得在明早前赶完。 越到这种时候越不想写作业。 回到二楼,两人先后洗了澡,童淮换上自己带过来的小恐龙睡衣,从书包里翻出试卷和练习册,有气无力地嚎:“我受伤了,我不想写作业。” 薛庭擦着头发走进房间,闻声毫不留情地开嘲:“难道你伤的是脑子?” 童淮:“……” 你这嘴可真不招人喜欢。 薛庭贴近童淮的椅背,单手擦着头发,一手撑在桌上,倾身看来:“哪道题不会?” 他刚洗完澡,身上气息清爽,体温很热,说话时的气息微凉,拂过耳际,引得童淮一个激灵。 童淮整个人被薛庭圈在自己的范围,笼罩在他的气息里,耳垂发烫,嗯嗯呃呃地推开他的脑袋,莫名心慌:“还没开始做,你擦你的头发,我遇到不会的再叫你。” “嗯。” 淡淡一声回应后,身后贴近气息随之远离。 那种没来由的心慌渐渐散去,童淮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搓了把脸,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不再多想,翻开练习册开始写。 薛庭坐在床上,懒洋洋地擦了两把头发,目光游弋片刻,又重新落回书桌前侧影单薄的少年身上。 穿着小恐龙睡衣的童淮瞧着更……可爱了。 屋里霎时静下来,只有笔尖在纸面划过的轻微簌簌声。 片刻,簌簌声戛然而止,停顿片刻,迟疑不定地写了几笔,又再次安静下来,彻底不动了。 薛庭懒得把头发擦干,起身走近,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扫了眼让童淮卡住的题,没从一旁的笔筒里拿笔,顺势抽走童淮手中的那支,圈出童淮在草稿纸上写的公式,随即流利地写出运算过程:“这样明白吗?” 他神色闲散,头发没擦干,还有些润,低下头时,微湿的发尖擦过童淮的脸侧。 童淮觉得痒,往旁边让了让,诚心实意:“明白了,你好厉害。” 说着,瞄了眼被他攥在手心里不放的笔,琢磨了下,从笔筒里又抽出一支。 薛庭不咸不淡地扫了眼存货满满的笔筒。 略感碍眼。 他转过身,倚坐在书桌上,拿起手机看消息。 薛颂初告诉他那人已经解决,李一修在分享给他无聊的段子,以前的班群里跳着消息,有人在@他问他过得怎么样。朋友圈更新了许多动态,薛颂薄发了和商业伙伴吃饭的照片,余卉在更新养花必备知识。 仿佛很热闹。 他却没有参与进这个热闹的心思。 再一刷新,一分钟前童淮摸鱼嚎了句不想写作业。 薛庭的嘴角悄然弯起。 沙沙的写字声又停了。 薛庭满心愉悦,扫了眼题目,从童淮手里抽走笔,在草稿纸上写下演算过程。 童淮纳闷地看了眼又被抢走的笔,再次从笔筒里抽出新的。 薛庭指尖一顿,不爽地啧了声。 抢笔活动如此反复了五六次,笔筒终于空了。 童淮一脸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忍住,惊疑不定地问:“薛哥,你是不是舍不得我用你的笔啊?” 薛庭:“……” 薛庭面色一冷,把那几支收缴上来的笔哗啦扔回桌上,凉飕飕地吐出两个字:“继续。” 第32章 童淮莫名其妙被凶,委屈地撇撇嘴,低下头继续写作业。 不懂他薛哥抽的什么风,前天就莫名其妙甩他脸子。 怎么跟大姨夫来了似的? 写完了数学和英语,童淮头晕脑胀的,拿起手机,准备上网冲冲浪,光明正大摸鱼。 薛庭靠在床头,拿着本书在看,瞥他一眼,没出声。 时间已过七点,三中的晚自习开始了。 “高二三班又有了个微信群”里还挺热闹,不少人在@童淮。 -陈源:活久见,薛哥居然翘了晚自习? -赵苟:薛哥的同桌小童同学@不卷很直也翘了 -田鑫:小童同学翘课不可怕,可怕的是薛哥居然翘了,难道学校今晚要被炸了? -齐明勇:很有可能 童淮翻了个白眼,勉为其难维护下薛庭的声誉,飞快敲字。 -不卷很直:我们俩请假了 -赵苟:? -陈源:? -林谈雅:你们……俩? -不卷很直:? -赵苟:……你们俩现在待在一起?在干啥? 遇到虐猫狂这事不好在班群里说,童淮回了赵苟上一句,没搭理下一句,顺手发了句“睡了”,手机翻过去盖在桌上。 拿起笔写了几个字,他的动作倏然停住。 童淮脑中回响起刚才的一问一答,脸色逐渐古怪起来。 ——你们俩现在待在一起? ——是啊。 ——在干啥? ——睡了。 …… 靠。 童淮一个激灵,立刻抄起手机,手忙脚乱地戳进群里。 出乎意料的,群里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被骚话疯狂刷屏,充满调侃的言辞。 因为在他脑抽发了那句话后,薛庭也发言了。 -xt:我也睡了。 班群里死一般的寂静。 童淮的私聊在疯狂跳动。 童淮:“……” 童淮:“…………” 童淮顶着满脑门的黑线,转向薛庭:“你……” “帮你收尾。”薛庭放下手机,冷静回应。 ……你收了个屁尾啊!!! 你捅了马蜂窝,把我关屋里,然后又把马蜂窝扔进来了好吗! 忆及三班同学对八卦那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以讹传讹的尿性,童淮心头浮现出淡淡的不祥预感,戳开赵苟的微信。 -赵苟:他们咋不说话了,你们这就睡了? -不卷很直:但凡你长了眼睛就能看到我的微信名是什么 -赵苟:害,你想哪儿去了,我是震惊你们这么早就睡了 -不卷很直:…… 童淮又点开陈源的微信。 -陈源:赵苟跟我说你们睡了? 下一个。 -田鑫:我听陈源说,你们不仅睡了……还??? 再下一个。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我听田鑫说你跟薛庭睡了???我靠你他妈在哪儿老子带刀来了! 隔壁班也发来问候:童哥,咋回事,我听俞哥说薛庭那个啥你……他要和薛庭生死决斗??? 童淮:“……” 操,真是够了。 这群狗崽子。 童淮麻木地截了班群里的聊天截图群发出去,然后放下手机,决定远离这个混乱的网络世界。 还是作业的世界单纯。 周末的作业不算少,时针滴滴答答,逐渐指向凌晨一点。 虽然过程不太顺利,不过童淮最后还是在薛庭的辅助下完成了作业。 他以前经常通宵打游戏,暑假那一遭后,倒基本没熬过夜了,眼皮沉重,发起困来。 薛庭搁下书,给他擦了药,微凉的指尖在他额头上点了下:“睡吧,明早叫你。” 童淮脑子里一团浆糊,哦了声,手脚并用地爬上床,自觉地躺到最里面。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太困,产生了错觉,薛庭的床似乎变软了许多。 灯啪一声关上,屋里暗下来。 童淮朦朦胧胧地等了会儿,差点睡着,觉出不对,又睁开眼。 薛庭没有上床睡觉,他拧开了小台灯,坐在此前被霸占的书桌边,手里的书又翻了一页。 童淮揉揉眼,声音因为睡意软软的:“你还不睡呀?” 薛庭有轻微的精神衰弱,平时就很难入睡,熬到一点半或两点才会有睡意,干脆就把这段时间拿来继续学习,现在对他来说还早。 他偏了偏头,低下眉眼,台灯光镀在他清冷俊美的侧颊上,五官轮廓显得很深邃,骨子里的冷淡被夜色与灯光剔去,整个人连带着语气,似乎都温和了几分:“你先睡吧。” 童淮睡意愈浓,唔了声,倒回去阖上眼,模模糊糊地想: 哦,原来他也是人。 即使有天赋加身,所有的从容不迫、举重若轻,背后也必然浸透了汗水。 屋内又沉寂下来,只有童淮逐渐绵长和缓的呼吸声与书本轻微的翻页声。 时针慢慢走向两点。 薛庭其实没看进多少,像是在特地等着这个时间。时间一到,他漫不经心地合上书,托着腮歪着头,观察童淮的睡容。 台灯光只笼罩了书桌范围,床上光线暗淡,模糊勾勒出精致起伏的俊秀轮廓。 他无意识地转了转笔,随即关上小台灯,轻轻躺到床上。 青春期的男生都在长个头,童淮其实确实长高了。 单人床不大,即使薛庭有意要拉开距离,童淮的体温依旧离得很近。 他的脑袋偶尔磨蹭下枕头、手在被子底下移动时带起沙沙轻响、无意识的梦呓、还有一呼一吸的声音,每个细微的动作,都被静寂的夜色与近在咫尺的距离无限放大,钻入脑中,铺开成一幕幕清晰的画面。 睡个觉也这么不安分。 身边躺着个很能折腾的大活人,薛庭毫无睡意,睁眼望着天花板。 睡梦中的童淮忽然咕哝了句什么,翻了个身,半边身子挤进了薛庭怀里,脑袋蹭到他颈窝前,伤腿搁在他腿上,反客为主,相当嚣张。 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到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童淮天天喝奶,连带他身上也仿佛有一丝清甜好闻的奶香。 薛庭浑身一僵,正要直接把人掀开,唇边忽而扫过暖暖的鼻息,童淮往他脸颊边蹭了蹭,委委屈屈地说梦话:“不想写作业……”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慢放松下来,轻轻推了推童淮,没推开。 太糟糕了。 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这么被动过。 撒娇的童淮就很难拒绝了。 没想到睡着了更难搞。 这小卷毛到底是个什么品类的小妖怪? 卷毛妖怪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还梦到被舍弃在家的史迪仔,在梦里抱紧了不撒手。 翌日,童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枕头边已经空了,没留下温度。 薛庭早就起床了。 他几点睡的?起那么早? 童淮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揉了揉眼角,还发着困,耷拉着头毛伸手去够桌上的衣服,扒拉到一半,猛然想起件事。 今天周一,他忘记把校服带来了! 过一阵似乎有领导要来检查,章主任摩拳擦掌,提前整顿校风,从上周起就天天堵在校门口盯着,不穿校服的一律禁止进入。 换以前,童淮还能矫健地翻墙,现在半瘸了条腿,实在虎不起来。 他正琢磨让薛庭带他回家拿校服,薛庭就推门而入,瞟了他手里的衣服,明白他目前的困境,走到衣柜边,把自己的另一套校服扔过去。 童淮觉得这也行,还省事,脱下睡衣,换上校服。 穿上了,他才发觉不对,拧起眉扯了扯袖子和裤腿:“你衣服太大了。” 薛庭比他高,校服也大个号,把童淮衬得格外小只。 薛庭眼里有不太明显的笑意闪过,故意冷下脸,扬了扬手机:“六点二十了,再去你家换校服会迟到。” 迟到了更惨,要被老章押在门卫室里默写校规。 童淮立刻不叨叨了,伸手要薛庭扶他下楼前,脑中隐约掠过了点什么。 但那念头一闪即逝,跑得太快,他没抓住。 薛庭果然起得很早,餐桌上摆着一屉小笼包、烧麦和豆浆,热气腾腾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买的。 童淮早起食欲不振,叼了个烧麦,背起书包:“走吧。” 薛庭眄他一眼,塞了杯热豆浆到他手里。 等出了门,坐上自行车,晨风迎面扑来,童淮才感到冷。 临岚真的降温了。 他几口解决了那个烧麦,双手抱着豆浆杯,暖着手喝了两口,戳戳薛庭的腰:“婷婷,你冷不冷啊?” 薛庭沉默了一阵:“每次你这么叫我,我心里都挺暖和的。” “……可以冒昧问一下为什么暖和吗?” 薛庭侧了侧头,状似和颜悦色地问:“听说过怒火吗?” 童淮默默缩了缩脖子,瞅了眼薛庭裸露在外的手,琢磨着:这几天还好,过一阵再降温骑自行车得多冷? 为什么薛庭不坐公交车呢? 等等。 对啊。 为什么他不回家换了校服,然后坐公交车去学校? 童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呆呆地回头看了眼早被抛到后边的老屋和即将越过他们的公交车,愣了好一会儿,偷偷乐了。 没想到薛庭也有犯傻的时候。 看在薛庭又帮了他一次的份上,就不提醒他了。 薛庭也朝公交车看了眼,平静地收回视线。 抵达学校,时间还不算太晚。 校园里闹哄哄的,充斥着追逐打闹的人声。周边人来人往,童淮要脸,死活不肯让薛庭背或抱。 从玩密室逃脱那次,薛庭就深刻了解到这是位爱面子的祖宗,抓着他的书包,当他的拐杖,让他撑着一瘸一拐外加蹦,艰难地挪到了致远楼下。 升到高二,三班也搬到了二楼。 第一道预备铃刚刚打响,学生们纷纷涌回了教室,走廊上冷冷清清的,每个班都坐满了人,集体背古文的、读英语单词的,书声琅琅,时高时低。 薛庭看了眼时间,又瞄向休息好了准备继续蹦上楼的童淮。 名为耐心的弦啪一下,彻底崩断。 “拿着。” “啊?” 童淮懵懵地接过薛庭塞来的书包,还没反应过来,薛庭略一弯腰,利落地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步履稳健,飞快走上楼道。 这他妈比背起来还吓人! 童淮瞳孔地震,惊恐地抓住他的手臂:“我靠,你干什么!” 薛庭迅速上了楼梯,抵达二楼,将童淮放下,指了指不远处的教室门:“蹦。” 童淮:“……” 童淮还没从刚才的惊恐中回过神,听话地蹦了两步,到了门边,缓缓比出个大拇指:“哥,你是真的牛逼。” 薛庭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推开教室门:“报告。” 早读是语文,教室里坐满了人,许星洲也在五分钟前来到了教室,正让大伙儿集体背诵《蜀道难》。 童淮撑着薛庭蹦进教室,给了所有人一阵刺激。 不了解情况的人:咱班这俩风云人物昨晚是去打架了? 赵苟等人:睡觉……睡觉……睡觉…… 许星洲推了推眼镜,及时开口,打断了以上两拨人的猜测:“咱班小童同学见义勇为,腿受了伤,不方便行动,最近大家照顾着点。” 童淮绷着脸,路过陈源的座位,瞥见他贱兮兮的神色,顺手抄起本册子扇他脑袋上。 等俩人坐下了,陈源趁着许星洲到门边第一组巡游,悄悄转过头来表关心:“怎么回事啊,昨晚也不回我微信。” “你那说的是人话吗我回你。”童淮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见赵苟也跟着转过头来,瞪了眼这个谣言散布者。 岂料赵苟眼神幽怨,满脸的苦大仇深。 童淮纳闷了:“哟,老狗,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心疼我?” “谁心疼你了,”赵苟反手从桌上拍来张表,“我心疼我自己!就等着你来把接力赛和三千米包揽了,结果呢?今年咱班运动会没希望了!” 童淮:“……” 童淮想起去年跑完三千米累如死狗还要强撑从容的自己,默了默:“那我还挺庆幸我腿伤了。” 赵苟凄凄切切地叹了口气:“你说咱一个理科班,男生这么多,怎么就没几个有运动细胞呢?报项目报得还没女生积极,见我就屎遁尿遁结石遁,没有一点班级荣誉感。” 童淮:“作为一个二婚重组班成员,期望别太高。” 赵苟:“……” 你可真是太会说人话了。 陈源摩挲着下颔,沉默不语,盯着童淮看了许久,冷不丁开口:“童哥,我有个疑问,迫切地需要您的解答。” “说。” “你的校服,”陈源指了指他卷起来的袖子,“怎么突然大了个号?” 童淮瞅着运动会项目报名表,没怎么在意,随口回道:“哦,薛庭的。” 陈源:“……” “怎么了?”童淮抬了抬眼,被他奇奇怪怪的眼神盯得发毛,“我校服在家里,来不及去拿,穿他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 陈源瞟了下闲闲地靠在椅背上的薛庭,转了回去。 童淮满脸莫名其妙,怀疑他大早上就喝假酒了。 过了半分钟,兜里的手机一震。 童淮冲巡游过来的许星洲露出个无辜的笑容,等许星洲扬扬眉,点点他的脑袋转身离开,立刻掏出手机,低头一看。 -陈源:《818高二某班那对整天撒狗粮的x君和t君——他们连姓氏缩写都是那么般配》 第33章 童淮:“……” 这从头到尾每个字,包括标点都充满了浓浓槽味的标题。 薛庭面前搁着本书,托着下颔在看,似乎对童淮鬼鬼祟祟的异状毫无察觉。 童淮偷偷觑了他一眼,心里发虚,把手机往里挪了挪,点进链接,选择只看楼主。 三中学校论坛常年在首页飘着的帖子不外乎期末问答、二手转卖资料、网课宣传、非主流青春疼痛、初中生对三中的好奇与景仰以及毕业生回头的唏嘘……一般只有期末问答的回帖数会高一些,能达到几千楼,其他帖子除非有什么惊为天人的操作,很快就会沉下去。 而童淮点开的这个帖子,发布于昨晚十点半,回帖数已经有了惊人的四百楼,并且还在飞快增长。 主楼: 前排提醒:本楼不解码,代号喜糖(xt)cp,解码楼层会删除,所有照片均打码,快快乐乐吃喜糖,不给正主惹麻烦。 前情:x君是上学期期末转学来的,学习成绩巨好,t君是本校知名人物,人称天使面孔魔鬼心,校霸见了绕道走。 从x君记错t君的名字起,命运の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1l:上学期t君每天都想把x君摁在地上摩擦摩擦,这学期忽然转变态度,详情楼主也不清楚,值得震惊的是,开学第一天,t君见一个女同学想坐到x君身边,嚣张地把x君的书包直接拽走,对他说:搬个家呗? 然后两人就同桌了。 捂胸口。 3l:t君的成绩不太好,晚自习经常跑出去打游戏,然而那个晚自习,他回来找了x君。 楼主在楼下等同学,看到x君骑自行车载着t君回家。 老天鹅,这是什么少女漫情节。 7l:两人一起去看演唱会,还被现场粉丝拍下来,微博有视频,指路@小呀小鹿君。 x君绝宠! 17l:t君努力了一个月,月考考得不错,被老师质疑作弊。据现场围观人员说,x君挺身而出,挡在t君面前,要求重考。 x君下课就到办公室外等着t君,t君出来第一眼看向的是x君。 45l:[图片]x君去集训时,可怜巴巴孤零零乖乖守在教室里等x君回来的t君。 97l:有喜糖同好私信,补充一下:月考当天是t君生日,中午考完试休息,x君下楼来可能是想叫t君去吃午饭,看到t君趴在桌上睡觉,就没叫他。 然后过了十几分钟,x君带了两个肉松面包,请门口的女生放到t君桌上。 如果这都不算爱! 303l:没想到一觉醒来这么多回复otz吓到了,我只是个默默无闻的记录者,本帖没有一丝人工加工成分,大家可以放心观看。 313l:开贴是因为昨晚发生了一件事,心潮澎湃没忍住[图片]班里人名字都抹掉了,重点请看t君和x君的对话。 睡了! 虎狼之言啊! 334l:快上早读了,他们还没来,那就发一张两人坐在一起的照片吧[图片]。 378l:收到妹子的私信,我炸裂了。 话不多说,直接上图。 这是在学校啊,你们就不能收着点吗!!![图片] 漫!天!喜!糖! 童淮还来不及震惊月考那天的面包居然是薛庭送来的,滑下来看到这张照片,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配图是早上薛庭抱他上来的照片,大概是在临近楼道的某个教室里抓拍的,非常糊,但熟悉他俩的人能一眼看出来。 童淮直了十七年的世界观在摇摇欲坠。 然后他勉勉强强把自己濒临破碎的三观一块块捡起来,重新拼凑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亲娘嘞。 这个帖子,绝对、绝对不能让薛庭看到! 他刚下定决心,聚精会神不知道在看什么的薛庭忽然侧了侧头,在教室此起彼伏的课文背诵声中,把桌上的手机推到童淮面前,语气似乎有一丝愉悦:“看到个有趣的东西。” 童淮低头一瞅:“……” 818你好。 818再见。 许星洲来了又走,童淮足足憋到三分钟:“不好意思,我好像瞎了,听到你说这是个有趣的东西。” “是写得挺有趣的。” 童淮发蒙:“你不生气?” “气什么?”薛庭风轻云淡地道,“不都是事实吗。” “……” 还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想知道开贴的人是谁吗?” 童淮琢磨了下,知道那么多细节,肯定不是其他班的:“咱们班的。” ……但是班里谁会这么无聊啊。 薛庭闲适地靠回椅背上,回忆起帖子里几张照片,目光徐徐扫过所有人,随即一定:“找到了。” “谁啊?” 薛庭手中的笔虚虚指了个人。 童淮顺着看去,一阵愕然,脱口而出:“不可能!” 薛庭指的是林谈雅。 三班的学习委员林谈雅,教科书级别的乖乖女,性格安静,成绩优异,跟人对视说话都会脸红,声音细细的很温柔,让人不敢大声对她说话——还不是弱女子,上能弹古筝,下能掷铁饼,上学期运动会上一掷惊起千层浪,隔壁职校都闻风而来,扒在三中院墙外偷看。 堪称全能女神。 校里校外、年级上下,不知多少男生向她表白过。 升上高中后,童淮第一个拜服的人是许星洲,第二个就是林谈雅。 对于这位学习委员,他心里存着一丝微妙的敬畏感。 薛庭扬了扬眉梢。 童淮战术性沉默了几秒,果断道:“你找错人了。” 薛庭半眯起眼。 童淮意志坚定:“我不信!” 正说着,早读下了。 课间就五分钟,许星洲嫌冷,懒得回办公室,捧着教师必备保温杯,装模作样地喝了口茶,心里暗道果然还是灌可乐更好点,放弃装逼,让各小组组长和学委收一下周末作业。 林谈雅走向这一组,笑容如往日那般温柔得无可挑剔,收练习卷时,目光若有若无地在童淮身上转了一圈。 薛庭平淡地注视着林谈雅的背影,少顷,突然开口:“赌不赌?” 童淮警惕:“赌什么?” “嗯,”薛庭思忖片刻,随意道,“赌今晚你不喝奶。” 童淮:“……” 好恶毒。 但是我们尊敬的学习委员,怎么可能会发这种帖子。 童淮怀揣着对同班一年同学的盲目信任,豪气干云地一拍桌:“赌!” 猎物上钩,薛庭嘴角牵出点不甚明显的笑意,转过身来。 他右手肘抵着桌面,托腮望着童淮,左手搭在椅背上,整个人的状态相当放松,气定神闲:“我猜三分钟后,帖子会更新,是关于你的。” 童淮的右眼皮不祥地一跳。 三分钟后,帖子果然更新了—— 453l:刚刚发现t君穿着x君的校服。(打滚) 童淮:“…………” 薛庭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结果,似笑非笑。 想到林谈雅刚才过来时,还温温柔柔地冲自己笑了下,童淮默默蜷缩成一小团,抱紧自己,瑟瑟发抖:“……感觉背上有点冷。” “要求证吗?” 童淮的嘴角抽了抽——总不能找上林谈雅,问她“学委你好,关于学校论坛里那个神奇的玩意儿,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 认识这么久,童淮都没敢对学委大声说过话。 薛庭心情愉悦:“所以?” 童淮垂头耷脑,愿赌服输,嘟囔:“不喝就不喝。” 前两节课结束,大课间是升旗仪式。 童淮的脚受伤了,许星洲给他打了申请不用下去,教室里人一个个走了,他无聊地趴在桌上补觉。 半睡半醒的没多久,走廊涌来阵轰隆隆的脚步声,人声追打声渐沸。下一刻,三班的复读机们推门而入,叽叽喳喳的不消停。 童淮被吵醒,朦胧睁开眼,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听到赵苟在挨个逮人:“这个跳远这么简单,不跳不是三班人!” “来来来,参加这个跳高,期末成绩节节高。” “共同参与这个接力!考高分不再吃力!” 本来要来慰问童淮的人给他全部吓得尿遁,童淮被吵得耳边嗡嗡嗡响,抓起本书砸过去:“你怎么不去讲相声。” “谁让你不保护好自己的双腿,我容易吗我?” 赵苟利落地接好书,看到是薛庭的,赶紧轻轻放回桌上,坐上陈源座位,刚想说点什么,被老师叫去说话所以晚了几步的薛庭回来了。 童淮懒哒哒地趴回桌上,戳戳薛庭的肩膀,问赵苟:“你怎么不叫他?” 赵苟脸色一肃:“开什么玩笑,薛哥可是咱班的大熊猫,一看就不善武力,你敢在动物园运动会上派出大熊猫当先锋?” 天花乱坠地胡说八道完,他看薛庭的脸色无波无澜,凑到童淮耳边,压低声音,诚实地说:“老子不敢。” 童淮:“……” 出息。 童淮啧了声,坐直身体,瞅向薛大熊猫:“庭哥,他瞧不起你,证明下自己的实力?” 薛庭在这方面毫无积极性,兴致缺缺地从桌肚里掏出张物理卷,语气不咸不淡:“我没实力。” “别嘛,”童淮知道这人在装蒜,拉着他胳膊嘚啵嘚啵,“庭哥你强无敌,有你咱班保证第一,就报两项呗?我腿受伤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带领咱班走向第一,现在只有你能继承我的愿望,就当是为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我……” “不错,”听到这里,薛庭赞赏点头,“会引用了,明天把《出师表》背一遍。” 童淮:“……” 帮忙不成,反引火上身,童淮放弃抵抗,蜷回去嘀嘀咕咕。 这只没有集体主义精神的大熊猫。 他还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实则一字不落全进了薛庭的耳朵。 薛庭盯着他看了几秒:“生气了?” 童淮故意别过头:“没有。” 薛庭淡淡嗯了声,忽然起身,从抬步欲走的赵苟手里抽走报名表,按到桌上,中性笔在指间一转,流利地在接力和三千米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童淮听到动静,回头看到这一幕,愣住了。 眼前一暗,是薛庭伸手过来,温凉的手按着他的脑门,轻轻揉了把他的头发。 他下意识闭上一只眼,另一只眼一眨不眨盯着薛庭,唔了声。 薛庭没管乐颠颠的赵苟,倾身凑近他,嗓音低沉和缓:“满意了?” 他漆黑的眸底倒映着童淮的影子。 童淮脑子里像是炸开了片经久不散的烟花,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耳根发着热,支支吾吾:“……满意了。” 薛庭又“嗯”了声,坐回座位,像往常一样,抻了抻卷子,继续刷题。 窗外稀薄的阳光不像盛夏那么热烈,浅金色斑驳地投照在他的侧容上,愈加显得神色淡漠,不好接近。 不再被薛庭的气息所笼罩,童淮终于喘了口气,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被碰过的额头。 薛庭手掌的触感与温度,仿佛渗透进了肌肤,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他脸红得莫名其妙。 童淮没生气,只是像平时一样,别扭别扭,薛庭应该很清楚才对。 他像是被人施了封口术,好几次想说话,都开不了口,弥漫在角落里的气氛凝滞着,在悄然升温。 直到上课铃打响。 童淮仿佛从某种困境中一下挣脱出来,紧绷的肩线松了松,小声开口:“我开玩笑的,你要是不想参加,我让赵苟划掉你的名字……” “不是你的愿望吗?”薛庭打断他的话,头也不抬,“帮你继承。” 不远处的座位上,林谈雅端庄地收回目光,趁着正式铃还没响,飞快掏出手机。 576l:x君明明一脸不耐烦,却还是答应了t君去参加运动会。 好!宠!啊! 第34章 运动会安排在下周五周六,周五不上晚自习。 听到整整一天都没事的、纯洁无瑕的周六被占用,班里顿时一片呼天号地。 许星洲深谙这群小崽子的尿性,典型的越理越来劲,充耳不闻,悠悠地继续说下去:“体育委员订一下班服,精神点,走方队时好看。” 三言两语通知完,开始上课。 童淮神游天外,没怎么注意听,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薛庭的那句“帮你继承”。 心里就跟被谁塞进了块硬糖,硌得慌,让他耿耿于怀。 发了一节课呆,下课铃一响,童淮忍不住又摸出手机,打开那个帖子,准备看看其他人的回帖。 大家都会感觉很奇怪吧? 然而本校学生是一脉相承的八卦。 林谈雅的帖子被论坛管理员偷偷加精,一下火起来,随即有人截图去qq空间和微博,惹来一大群吃瓜群众打卡。 -我也想要个学霸同桌带我飞!!! -看了眼同桌……算了,不说了:) -谢谢谢谢,嗑到了 -我好想写他们俩的同人文,kswl -楼上的,你不怕写了t君堵你吗 -求t君堵我,好喜欢t君 -他们好甜,楼主好人,请大胆地继续分享x君和t君的恩爱日常! 神他妈恩爱日常。 这群无聊的人,被作业和考试逼疯了吗。 童淮忿忿地放下手机,戳戳薛庭的腰:“婷婷,要不你去让学委删了帖子?” 薛庭回答得干净利落:“不熟。” 童淮谆谆善诱:“别这么怂嘛,为了咱俩的清白名誉……” “你去?” “……清白名誉其实也没多重要。” 薛庭深深地看了童淮一眼。 你的原则呢? 上午的课结束,班里的同学终于有机会挨个凑来嘘寒问暖,薛庭大概是不想被人堵,直接就走了。 角落的位置成为热门景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问候打卡。 童淮没想到薛庭这么没义气,纠结地思考自己的午饭怎么解决。 骄傲的童哥,当然不可能低声下气求人办事。 他被围了会儿,让大伙儿散去吃饭,眼疾手快地拽住赵苟,琢磨怎么使唤他。 赵苟得到童淮助力,拉上了薛庭参加运动会,不等他开口,狗腿得不行:“童哥饿了没?我去给你打饭来,我抢菜技术一流!” 陈源坐在旁边的桌上,等着他一块儿去吃饭,闻言下意识朝窗外看了眼,果不其然看到了预想中的一幕。 他冷嗤了声,一巴掌扇赵苟背上,笑得又贼又贱:“用得着你来?” 大伙儿都知道童淮跟隔壁班校霸俞问关系好,俞问时不时过来,还会带点零食分给大家,是以俞问在三班相当受欢迎。 还围在附近的几人兴冲冲地顺着陈源的视线转过头。 就看到薛庭提着饭盒走了进来。 众人:“……” 薛庭回到座位坐下,把饭盒推到童淮面前,撩起眼皮,淡淡扫了圈围观群众:“不去吃饭?” 和薛庭的母亲余卉料想的其实一样,薛庭转学来了临岚三中将近半年,除了阴差阳错熟起来的童淮,就没跟任何人亲近哪怕一点。 他不凶也不吓人,甚至皮相很吸引人,但那点生人勿近的气场已经懒得再掩饰,距离感明显,跟株高岭之花似的,大家都怵他,不敢靠近。 围观人群缩缩脖子,一窝蜂作鸟兽散。 童淮知道自己之前误会薛庭了,低头耷脑地道谢。 薛庭一下课就去了食堂,打到了童淮喜欢的菜,回来得也快,天气转凉,饭菜却还热腾腾的。 教室里几十张桌椅空空荡荡,黑板上的化学方程式还没擦干净,剩下半截尾巴。不知道是谁忘了关窗户,窗帘被风掀起,浪花般起伏不止,偶然露出窗外一角灼灼的红枫。 空调嗡嗡轻响着,室内保持着二十七度。 童淮掰开一次性筷子,吃了口红烧土豆鸡块,忽然想起什么,戳戳薛庭:“庭哥。” 薛庭无动于衷地瞥向他。 “等会儿能给我带盒奶吗,”童淮又很小地嘀咕了声,“晚上不能喝,耽误我茁壮成长。” “……”薛庭真是服了,“不耽误你茁壮成长,晚上喝你的。” 童淮又开心了,觉得薛庭真是个好人,连刨了几口饭。 食堂的饭菜没有薛庭做的好吃,他吃饭的习惯不好,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想着这是薛庭特地带来的,又挑挑拣拣地勉强多吃了几口,剩下大半由薛庭解决。 吃完饭,薛庭下去扔饭盒,童淮打开窗户,散散角落里的饭菜香味,打了个呵欠,趴桌上准备午睡。 教室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童淮以为是薛庭回来了,高兴地抬起头,却见俞问提着饭盒走了进来。 “去校外给你打包,结果老板忘了我这单,等了半天,”俞问脚步带风,走过来狐疑地打量童淮,“淮崽,你吃过了?” “这你都能看出来?”童淮纳闷,“我忘给你说,薛庭给我带饭了。” 听他这么一说,俞问反而沉默下来,敞开的校服松松垮垮地滑下来,靠坐在陈源的桌上不吭声。 “咋了?” 俞问沉默了会儿,闷闷地说:“淮崽,你有没有发现,自从你跟薛庭熟了以后,都没来找我玩过了。” 童淮一愣。 “你搬去老屋那边,下课跟薛庭一起走,吃饭跟他一块儿吃,看演唱会也是和他一起,”俞问蹙着眉,“就连你腿受伤了,都是昨晚才告诉我,又不让我去找你。” 薛庭没有出现前,他俩才是形影不离的。 童淮懵了好半晌,想想确实如此,满心愧疚:“对不起,我没故意忽略你……” “我知道,我不是说这个,”俞问挠挠头,迟疑着问,“就是,你不觉得,你和薛庭走得太近了点吗?” 而且俞问不服气。 他俩小学五年级就认识,他把童淮当亲弟弟护到现在。 结果横空出现一个薛庭,把他弟抢走了。 就很不爽。 而且有时撞见薛庭和童淮待在一块儿,薛庭若有若无地护着童淮的举动,总让他心底冒出说不上的不舒服。 就好像……好像是一头恶龙,在守着自己的财宝。 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独占欲被沉甸甸地压在眼底,偶尔轻描淡写地一瞥,也令人心惊。 直觉告诉俞问,薛庭和童淮,跟他和童淮不太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清楚。 所以越想越气,越想越郁闷,越想越看不顺眼薛庭。 “总之,”俞问兀自琢磨了会儿,肯定地说,“你小心防着点他。” “啊?” 俞问摸摸下巴,也不懂自己怎么鬼使神差地吐出这么句话。 防薛庭?防什么? 薛庭看着不是什么坏人,童淮也不是女孩子,不会被占便宜啊。 俩人面面相觑,教室的门忽然被风吹开,门后有道人影,靠在墙边,下颔微抬,望着远处阵阵飘香的桂花树。 是薛庭。 操,什么时候回来的。 俞问一个激灵。 也不知道刚刚的话被薛庭听见了多少。 刚在人家背后说了坏话,转头就撞见正主,这也太尴尬了。 俞问心虚得不行,三十六计溜为上策:“我先回去了,隔壁还有几个嗷嗷待哺的等着我投喂,淮崽,回头见啊!” 童淮也懵了,瞪着落荒而逃的俞问,心想你大爷的。 薛庭随意冲俞问颔了颔首,神色如常,回到座位坐下,抽出张化学卷。 童淮在心里狂殴俞问,干巴巴地开口:“薛哥,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想知道?”薛庭瞥他。 “……不太想。” 从“你小心防着点他”回来的。 薛庭心里补充了句,平淡地嗯了声,揉了把他的卷毛:“那就别知道了。” 他也没想对童淮做什么,俞问紧张兮兮的干什么? 童淮哦了声,当鸵鸟就是这么快乐。 不过他还是为俞问小小地澄清了一下:“俞问间歇性抽风,初中时他看到个叔叔给我糖,都要冲上去揍人家,说那是变态……” 薛庭难得生出点好奇,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问:“有你初中的照片吗?” “啊?”童淮听话地翻了翻手机相册,找到初中的照片,往他面前一递,“喏。” 童淮初中时的模样映入眼底。 照片大概拍摄在童淮十三四岁时,小少年穿着背带裤,戴着帽子,露出的眉眼精致,白皙得像一片轻飘飘的雪花,弯腰笑着冲镜头敬礼,柔软的发丝从帽子间隙里挤出来,垂落到挺秀的鼻梁上。 非常惹眼。 薛庭一阵沉默。 恐怕不是俞问抽风,而是变态真想拐小孩儿回家。 至于这次,是俞问那根敏感的神经在抽风吗? 薛庭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看了看面前的小卷毛,又低头看看照片上的小小卷毛。 稍稍一顿之后,他不知道划拉了些什么,把手机扔回去,然后将窗帘拉了拉,遮住阳光,平静地拿起笔。 童淮趴到桌上,眼睛半阖着,浓睫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你看我照片干啥?” “随便看看。” 薛庭不动声色地摁开手机锁屏,打开微信。 备注“小卷毛”的好友给他发了张照片。 他状似漫不经心地盯着看了会儿,按下了保存。 童淮还在咕咕哝哝:“那俞问……” 薛庭思忖一瞬,斩钉截铁:“他抽风。” 第35章 班服由赵苟来负责。 鉴于原三班去年的班服是班长吕子然选的,品味不错,大家对赵苟认识不足,含有错误期待与盲目信任,放心地让他去自由发挥。 运动会的前一天,订制的班服送到。 赵苟订制的是一件很简单的白t——如果忽略上面的图案和字的话。 白t背面是两颗大红色的、相依相偎的心,里面印着“三班三班,非同一般”,正面胸前也有两颗心,里面印着“高二三班”。 所有人都被这迷之审美搞麻了。 赵苟站在讲台上三百六十度展示着班服,没有得到热烈回应,挠挠头,满脸的不理解:“怎么了怎么了?不好看吗?哪里不好看了?你们看这两颗依偎在一起的心,代表了我们班齐心协力、团结一致,再看这个红,象征着我们如初升的朝阳,生机勃勃……” 角落里,薛庭的表情逐渐消失:“我想退赛。” 童淮望着那件迎风飘荡的白t,心有余悸:“……幸好我不参加。” “不错不错,”许星洲不愧是成年人,沉默了几秒,迅速反应过来,配合地鼓了鼓掌,心想幸好老师不用穿,然后清清嗓子,微笑开口,“嗯,团结一致,寓意很好。大家要乖乖穿着班服,直到运动会结束啊。” 赵苟欣慰地点点头:“感谢老师支持我的工作。” “应该的。”许星洲颔首一笑。 运动会明天就开始,早上八点集合,九点开幕式走方队,就算现在重订也来不及了。 讲台上那对师生相视而笑,台下的同学们面露惊恐,心死如灰。 薛庭抱着手,瞟了眼往墙边缩的童淮,似笑非笑。 童淮想了想,温顺低眉:“庭哥。” “嗯。” “今晚我可以不喝奶,惩罚自己!” “……”薛庭薅了把他的头毛,感觉回本了,收回视线,“算了。” 翌日,清晨。 时间刚过七点,天蒙蒙亮起,一线朦胧的光从窗帘缝隙里挤进屋。 童淮隐约听到了阵衣物摩擦声,迷迷糊糊睁开眼,意外发现永远比他起得早、一睁眼人就没了的薛庭居然还坐在床边。 “你干嘛?”童淮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嗓音哑哑的,刚睡醒,语气还很软。 薛庭盯着铺在面前的班服,无声挣扎。 童淮扒着他坐起来,见此一乐:“你这什么表情,跟上刑场似的,没见过丑得千奇百怪的班服吗?” “见过,没穿过。” 看童淮不太理解,薛庭略略撇开视线,难得有一丝不自在:“我没参加过这些活动。” 童淮刚睡醒,思维迟钝,懵懵地思索了会儿,半晌反应过来,惊诧地扬起一边眉,黏糊糊地凑过去,把下巴靠他肩上:“你说你没参加过运动会?” 薛庭以指背轻轻抵开他的额头,嗯了声。 童淮隐约明白了点什么,试探着问:“文艺汇演呢?春游呢?” 薛庭:“不参加。” 童淮惊呆了,张了张口,忍不住问:“那你上学都干些什么,只为了考试?” 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参加集体活动,只一个人冷淡地待在角落。 薛庭在原来的学校……真的有朋友吗? 他为什么会这样? 一个人的性格与选择,很多时候与经历相关,而他们这个年纪,有直接影响的就是家庭。 童淮很想问问薛庭,可想到这点,心里一软,还是没开这个口。 薛庭拧着眉,反而有点疑惑,语气平静:“这些有意义吗?” 童淮不知道怎么回答。 怎么只能有学习和考试呢? 任何人陷在这种单调中,都会疯掉的吧。 十几岁的年纪,正青春年少,炽烈又充满热情与活力。 他们有很多成年人没有的特权,撇除了成年人的现实烦恼,可以学习、可以冲动,可以热血沸腾、可以放肆地大哭大笑,可以交朋友,也可以偷偷摸摸地谈场恋爱。 怎么可能没有意义。 薛庭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答,将那件看着就糟心的班服童淮书包里一塞,起身时顺手撸了把他的头发:“起了。” “哦。” 童淮犹豫着把话咽了回去。 他很清楚,光说是没用的。 今天是乘公交去学校。 童淮慢吞吞地吃了早饭,晚了点才出门。 到学校时不到八点,教室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其他都去操场看热闹,体育班一大早就在操场热身展现实力了。 虽然个个嘴上都很嫌弃运动会,但身体非常正直。 赵苟刚逮住陈源,死活让他换上了班服,见童淮和薛庭来了,不敢逮这个,声音都小了八度:“薛哥,咱该换上班服了……” 本来就小的声音,在薛庭貌似温和的注视中,变得原来越小。 赵苟闭上嘴,默默看向童淮。 “我能不穿吧?”童淮悠哉哉地看完戏,指指自己的腿。 赵苟秒懂他的意思,挣扎了一下,飞快点头。 童淮越过他,拉着薛庭到了角落的座位,示意他坐里面。 薛庭挑了挑眉,看他玩什么花样,老老实实坐到里面——刚坐下,童淮露出个胜利的笑容,矫健地一个飞扑,伸手就扒他衣服:“知道你不会配合,我就不客气地用强了啊。” 完全没料到童淮会来这么一出,薛庭少见地愣了下,猝不及防被压到桌面下,下意识扶住他的腰,免得他摔下去。 赵苟要笑疯了:“操,童淮真有你的!” “哇哇,童哥压薛哥了。” “薛哥,咱童哥受伤了,轻拿轻放哈。” “喜糖是真的!” 童淮坐在薛庭腿上,听到后面那句,回头呸了声,转身继续没心没肺地扒他衣服。 薛庭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见这胆大包天的拉下他外衣拉链后,还真准备继续扒,抬手按住他的手:“别闹。” 童淮笑眯眯的:“婷婷,为了我的幸福,你就牺牲一下……啊!” 话音未落,他被薛庭冷着脸一按,直直倒了下去。 后面那群吃瓜群众又发出了阵“哇哦”的起哄声。 但童淮没有心思管了。 被薛庭这么一按,两人脸颊的距离不过毫厘。 再贴近一点,甚至会碰到彼此的嘴唇。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薛庭鸦黑的睫羽,细细密密地半遮下来,将那双本来就又深又黑的眼眸衬得愈加深沉,仿佛蕴着某个风暴,随时能将他吸进去,透着股危险。 连箍在他腰间的手力道也大得出奇,动弹不得。 童淮后知后觉地察觉不对,有点小紧张,眨了眨眼,声音弱下来:“你生气了?” 这一刻童淮有种怪异的预感。 就好像……薛庭会直接把他的脑袋摁下去。 短短几秒,仿佛几年。 总是不顾后果地胡闯乱撞。 迟早会真的被人拐走。 “……没有。” 薛庭阖了阖眼,放开童淮,把他扶稳坐起来,不咸不淡地扫了眼那边想看热闹又不敢靠近的几个人。 陈源赶紧踹了脚不长眼的赵苟,把他的脑袋别开。 薛庭没什么表情,拿上班服,重重按了把童淮的发顶,往外走去:“我去厕所换衣服。” 童淮哪哪儿都觉得不对劲,但直了十七年的思维没让他想太多,小小地哦了声,耳根发着烫。 然后一转头,他对上了暗中观察的林谈雅。 学习委员端庄地坐在座位上,含笑看着这边,眸光温柔得能溢出来。 童淮:“…………” 靠。 三分钟后,风靡全校的喜糖帖果然又更新了。 1008l:t君在教室压着x君扒衣服,x君顺从地躺着让扒。 真是意外的温柔呢。(打滚) ……温柔个屁啊! 薛庭刚刚的眼神明明凶得像要吃人好吗! 童淮愤怒地敲了几个字,又感觉自己发言了估计又是一场狂欢,悻悻地放下手机。 得找个黄道吉日,跟学委商量商量,把这个奇奇怪怪的帖子删了。 薛庭换上班服,回来时正好八点,班里已经聚满人了。 他肩宽腿长,硬是靠脸和衣架子似的身材,把这件丑得出奇的班服穿得还挺标致养眼。 体育老师就等着他呢,见他来了,叫住他,嘱咐点事。 田鑫溜达到角落,含恨咬小手帕:“都是人,凭什么薛庭就能穿得那么人模狗样!” 童淮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扶自己起来,拍拍他的肩,压低声音:“兄弟,这个决定性因素不在衣服的美丑,在脸。” “……”士可杀不可辱,田鑫无能狂怒,“别以为你是伤员我就不跟你动手啊!” 俩人在这对呛,陈源跟赵苟嗑着瓜子看热闹,笑嘻嘻地添油加醋。 薛庭随意跟体育老师说了几句话,余光习惯性地扫向角落。 童淮坐在桌上,跟田鑫亲亲热热地勾肩搭背,乐得东倒西歪。 薛庭的眉心一蹙。 他心里升起淡淡不悦,果断结束了跟体育老师的对话,大步过去。 见薛庭来了,童淮赶紧扶着他的肩单脚滑下桌,朝田鑫比了个中指:“我薛哥来了,薛哥,咬他!” 薛庭不轻不重地拍了把他的后脑勺。 田鑫不哔哔了,干笑一声,心里纳了闷了。 这就一活脱脱的行走的制冷机,连刚转学来时那点表面的客气都没了。 童淮到底怎么和他熟起来的? 因为腿受伤,童淮连方队都不用走,虽说有点遗憾,不过也不用穿那件迷之班服了。 他穿着件大红色加绒的宽松卫衣,像团热烈的小火焰,衬得肌肤瓷白,在人群里极度显眼。薛庭先把这需要轻拿轻放的小祖宗送到三班的观众台上,把自己的外衣扔给他:“拿好。” 那边方队已经成形了,童淮赶紧推推他:“快去快去,感受青春的美好。” 薛庭穿着丑兮兮的、到哪儿都要被人指着捂嘴笑的班服,瘫着脸转身离开,并没有感觉到青春哪里美好。 许星洲带了相机过来,交给最闲的童淮,他瞅准了三班的方阵,录了段视频。 走完方阵,校长讲了几句关于“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让我们的青春燥起来”的废话,运动会在一声指令枪下,正式开始。 薛庭早上没项目,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去跟着每个项目的人跑,回到观众席上,接过外衣遮住丑兮兮的班服。 早上的时间过得很快,唯一的高潮是三班女神林谈雅轻身上阵掷铁饼,再次轻轻松松拿到了第一。 童淮在观众席上刷着那个帖子,感觉自己鼓起的勇气又缩回来了。 下午的重头戏是三千米。 童淮无所事事了一早,这会儿突然振奋,殷勤地给薛庭捶腿:“薛哥,去年的三千米给我跑自闭了,今年你要加油,我相信你至少前三!” 薛庭看他嘴唇有些干燥,随手拿过瓶水,拧开递给他,语气淡淡,说的话却很嚣张:“这么看不起我么。” 童淮顺溜改口:“您老肯定第一!这不是看你低调,我配合你吗。” 薛庭懒散地靠着椅背,看他狗腿的样子,闷闷笑了下,听到广播通知三千米的选手去准备,起身离开。 三千米的跑道就在下方,被后勤清理出来,三班其他人也都回到了观众席。 每年都没人愿意主动报三千米,众人对薛庭的牺牲十分感动,七嘴八舌:“即使薛哥不行,我们也不能让他尴尬。” “等会儿要给我们薛哥最响亮的加油!” “光加油哪行啊,”童淮放下相机,冒出鬼主意,“要有点行动。” 赵苟蹭到他旁边坐下,作出洗耳恭听状:“您说?” 童淮抬抬手,让他们凑过来,咕咕哝哝地说了一阵。 众人拜服。 这边商量着怎么给薛庭加油打气,那边裁判一声枪响,三千米开始。 薛庭跑在第一位。 学校的跑道一圈四百米,三千米要跑七圈半。 体育老师之前找薛庭就是说这事,让他稳着点,别开跑就争第一,保留体力,留到最后冲刺。 见薛庭一马当先地跑在前头,体育老师摇摇头:“哎,年轻人啊,就是沉不住气,照这个速度,到第三圈就会慢下来被反超了。” 童淮耳朵尖,听到这句,不太乐意。 他薛哥是谁啊,肯定是运筹帷幄的。 认识这么久,他就没见薛庭冲动过,简直是扎根在靠谱俩字上长大的。 待到薛庭跑过观众台,三班的人举着小红旗齐齐大喊:“薛哥加油!” “薛哥最牛!” 童淮喊得最激动,赵苟陈源连忙按住他,生怕他摔了。 周围的呼声山呼海啸似的,源源不断,一浪高过一浪。 奇异的,薛庭仿佛听到了童淮的喊声,朝台上瞥了眼。 红通通的小孩儿极为扎眼。 他控制着呼吸节奏,收回视线。 到了第三圈,体育老师的预言失效,薛庭的速度没有变慢,也没有被后面紧追不舍的体育生赶超。 到了第六圈,薛庭依旧保持着第一。 见薛庭逐渐接近观众台,童淮压低声音:“准备,一、二、三!” 众人得到信号,默契大吼:“薛庭!三班感谢有你!” 哗啦一下,两人一组,各抬一边手臂,弯到头顶比心,另一只手伸在身前,又一左一右比了个小心心。 坐在上面的许星洲和吕参齐齐喷水,其他班全部笑喷了。 薛庭:“…………” 他脚下差点一个踉跄,深深吸了口气。 这鬼主意一看就知道是谁出的。 童淮其实是其他班派来的卧底吧? 第36章 比完心,童淮猛戳赵苟陈源:“快快快,该下去迎接薛哥了!” 俩人对视一眼,抓紧时间,抬着他就往下跑。 童淮懵了:“操,你们干啥,我是让你们快下去!” 三班大部分人留在观众台上比心,此刻也一窝蜂跟着跑下去,拿毛巾的拿毛巾,提水的提水,搬童淮的搬童淮,各司其职,比刚才还有默契。 大伙儿都是网瘾少年,谁没看过那个出名的818x君和t君呢。 齐明勇笑嘻嘻地调侃:“我们过去薛哥哪儿满意,得您亲自上阵啊。” “滚你的。”童淮一巴掌扇他头顶。 陈源和赵苟把童淮搬下来,一群人在终点等着。三千米只剩最后半圈了,四下挤满了各班迎接呐喊的人。 下午太阳从阴云里露了脸,投下薄薄的金辉,洒在跑道上的少年们身上。 薛庭与那个体育生几乎在同一水平线上,沾了汗水的乌黑头发奔跑时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在阳光下,闪烁着亮晶晶的光泽。 童淮的心跳不由微微加速,靠着田鑫站稳,眼睛亮亮的,朝薛庭挥手,双手聚成喇叭状大喊:“庭哥!冲啊啊啊!” 口哨声、尖叫声和欢呼声不断,歇斯底里地冲撞着耳膜,薛庭在纷纷杂杂的无数声音里,再次分辨出了童淮的声音,抬眼一看,童淮就等在终点线那里,不知道是激动,还是被衣服映衬的,一张脸微微发红,瞳孔琉璃似的干净明亮。 都答应他拿第一了。 薛庭心里掠过这个念头,在最后五十米突然爆发,迅速与那个紧追不舍的体育生拉开距离,冲进了终点线。 三班人有十秒钟没敢呼吸,在薛庭冲进来的瞬间,全部沸腾了,扯着嗓子嘶嚎:“我靠靠靠靠薛哥牛逼!” “您就是这个赛场上最酷的崽!” “我们把童哥搬来给您了不用客气!!!” 童淮转头笑骂一句滚,一巴掌扇开那几颗脑袋,再回头,薛庭已经稳稳地走到了他身边。 他琢磨了下,正要吹几句,薛庭忽然没力气了般,身子前倾,脑袋轻轻抵在他肩上。 跑了这么多圈,薛庭身上很热,班服浸着汗,呼吸急促,心跳也很快。 童淮稍稍一愣,伸手顺了顺他的背:“薛哥?你还好吗?” 好半晌,薛庭沉沉应了声“嗯”,稳住呼吸,抬起头,眼睫半垂着,看不清里面的神色。 他重新站直,接过赵苟递来的水,仰头喝了半瓶。 热汗与淋漓的水顺着尖削的下颔流淌而下,滑过清晰突起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水滴倏而滑入领口。 童淮靠得很近,看得清楚,感觉自己的耳垂在发烫,赶紧揉了把耳朵。 明明跑了三千米的是薛庭,他跟着热什么。 喝完水,薛庭又接过毛巾擦了擦汗,扫了眼面前十几号面带崇拜的萝卜头,顿了顿,冲他们点点头:“谢谢。” 原本还有点小紧张的众人霎时笑了:“薛哥跟我们还客气啥。” 大伙儿热热闹闹地簇拥着薛庭和童淮回观众台,一路七嘴八舌地猛夸薛庭:“看不出咱薛哥能文能武。” “薛哥太强了,考试甩人一大截,跑步也甩人一大截。” “还喝水吗?” “咱班今年进前三有望啊!” “明天接力赛我们肯定能赢!” 这群人恨不得把薛庭夸到天上去,薛庭抿着唇,开始没有回应,后面居然回了两句,虽然很简短。 童淮弯了弯眼,没吭声。 他能察觉到,薛庭不像一开始那样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了。 薛庭开始一点点地融入热闹的三班了,虽然速度很慢。 头一天的运动会结束,三班的总分排第三。 在薛庭拿到三千米第一的鼓舞下,第二天的运动会上,三班人干劲满满,过五关斩六将,分数逐渐追上体育班。 体育班年年运动会拿第一,轻松得如探囊取物,不免有些骄傲自满,这还是头一次被文化班追上,整个班都傻眼了,回过神来,想拉开分差已经晚了。 很快到了积分最高的接力赛。 这场比赛要是再拿个第一,三班就真的赶超体育班了。 童淮坐在专门为他搬来的椅子上,在旁边摇着小红旗旗呐喊:“冲啊薛哥,干死隔壁那群体育生!” 薛庭已经进队了,不好去薅他,凉飕飕地瞟他一眼。 去年接力赛,童淮和赵苟跑了第一,第三棒的男生起跑时脚滑踉跄了下,从第一直线坠落到第五。 今年换成薛庭,果然毫无悬念。 三班又拿下了第一。 一下午赛场上都很热闹,鼓舞士气的稿子雪花似的飞个不断,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一遍遍响着。 最后统计总分,三班险胜体育班。 所有人都抱团欢欣鼓舞地大喊着,童淮站不起来,搁在一边跟着傻乐,脑袋忽然被弹了下。 下午风挺大,薛庭不知何时走到了椅子旁,把外衣兜头罩他脑袋上,半蹲下来,隔着衣服揉了把他的脑袋:“愿望达成了,高不高兴?” 童淮吱哇挣扎着,从残留着他的气味和体温的外衣下冒出颗毛茸茸的脑袋,嗯嗯着使劲点头。 薛庭的嘴角弯了下。 行吧,没白费力气。 狂欢似的运动会结束,学校提供的奖金很大方,许星洲征询了下大伙儿的意见,抽出一部分请大家吃了顿饭,剩下的交给生活委员。 吃完饭天已蒙蒙黑了,两人坐公交回家,在老屋附近下了车。 上周薛庭把三只小猫带去医院,冷酷利落地切了蛋蛋,之前谈好的领养人陆陆续续来了俩,领养小黄和小黑,昨晚最后一个领养人和俩人说好了,今晚来领走小白。 今早出门时,薛庭把小白猫带出来,放在老屋。 紧张刺激的一天过去,童淮差点忘了这茬。 没等多久,约好的领养人开着车来了,笑眯眯地打量了两个小弟弟好几眼,爽快地带走了猫。 路灯渐次亮起,盈盈映出两个少年一高一低的影子。 童淮把半边身体重量挂在薛庭身上,磨磨蹭蹭地往薛老爷子家走,表情有点小失落:“只剩嫁不出去的小花了。” 小花性子野,攻击性强,医生说不太适合家养。 它受的是皮外伤,昨天好了点,还试图越狱。 童淮失落着失落着,脚步一停,理直气壮地冲薛庭伸出双手撒娇:“庭哥,我走不动了。” 薛庭:“……” 路灯光斜斜打来,映在童淮俊秀漂亮的脸上,笑意仿佛很真挚。 薛庭一时生出了些疑惑。 这么娇气的小孩儿,到底是怎么被养大的? 他沉默片刻,蹲下来背起童淮,慢慢朝前走着。 童淮趴在他背上,眯着眼感受迎面而来的微风,不知道是哪根神经被触碰到了,第一次月考分数出来那晚,他和薛庭打电话时的熟悉感又冒了出来。 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也是夜里,也是这条路,也是薛庭背着他,夜风徐徐,灯光朦胧。 薛庭还对他说了句什么来着? 他感觉自己隐约抓住了点什么,又不甚清晰,抱着薛庭的脖子,憋不住问:“薛哥,我生日那晚,你是不是背过我啊?好像还说了句话?” 薛庭低垂的眼睫陡然一颤。 片晌,他冷淡地道:“没有。” “哦。” 童淮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毕竟那晚他醉得稀里糊涂的。 走去薛庭家还需要十几分钟,他也不好意思真让薛庭背自己走回去,撒完娇过瘾了,捏捏薛庭的肩膀,笑眯眯的:“我又走得动了。” 薛庭嗯了声,却没立刻放下他。 这段路还没修好,不太平整。 路灯也出了故障,时亮时不亮的,附近的居民反应了好几次,都没人来管。 如果此时路灯亮着,童淮再细心一点,就会发现背着他的少年,耳廓不知何时悄然红了。 夜风悄悄卷来一股桂花香,幽幽沉浮。 运动会一过,月考就快来了。 撒够疯了,该学习了。 月考到临前,上面来视察的领导和专家们先到一步。 一般都是学校领导负责接待,与学生们无关。 学生们只要穿好校服、上课维持好纪律就行。 大家都是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次领导视察的,习以为常,该做什么照做。 周一下午,外面飘了阵凉浸浸的细雨,噼啪轻打在窗户上。 下午第一节 是物理课,教室里空调开得挺高,暖烘烘的。 这种阴阴的下雨天适合睡觉,童淮听得昏昏欲睡,笔记记得七扭八歪,懒洋洋地托着下颔,看了眼在写数学卷的薛庭。 学神都这么认真呢。 他使劲眨了眨眼,没舍得掐自己的大腿来保持清醒,准备转转视线,拯救一下酸涩的眼睛。 视线一撇,他看到靠近走廊的窗边站着个人。 那是个妆容精致,非常漂亮的女人。 可能因为长时间情绪不好,时常皱眉,她的眉宇间有一道浅浅的刻纹,眼角和嘴角也有些细纹,暴露了年龄。 被发现时,她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角落这边,撞上童淮的视线,似乎愣了下,随即朝他微微笑了下,比了个“嘘”的手势。 来视察的专家领导? 看这打扮不太像。 童淮眨巴眨巴眼,某根敏感的神经忽然一跳。 这个女人的面容,和薛庭有一丝神似。 他猝然一惊,这下是真没睡意了。 薛庭偏头看来:“怎么了?” 薛庭几乎不提家里的事,他的家庭应该给他带来过什么伤害,那个女人也示意他噤声…… 电光火石间,童淮脱口而出:“刚刚专家路过,好像看到了我在打瞌睡。” 吐出这句话,童淮顿时想捂脸,怀疑自己是困傻了。 他随着薛庭心惊胆战地朝窗外一看。 走廊上空荡荡的。 那个人已经走了。 薛庭收回视线,脸色很平静,瞟了眼他的笔记,又淡淡道:“你的笔记太乱,回头就不知道自己在记什么了,晚上我给你整理一下。” 说完,身子往前倾了倾,遮住了他,低下头继续刷题:“睡吧。” 赵苟听到动静,酸溜溜地转过头来:“这就是被学霸宠爱的感觉吗?” 童淮:“滚。” 从那个女人出现后,整个下午,童淮都忍不住留心窗外。 果然,那个女人每节课都会靠近窗边,直直地注视薛庭许久。 然而直到下午放学,她也没进过教室,抑或让人传话来。 童淮心不在焉的,下课前,掏出手机看了看。 俞问好久没跟他吃饭了,刚刚发消息来约他吃晚饭。 下课铃正好打响,童淮挠挠头,犹疑地问:“我跟俞问去吃晚饭,你来吗?” 薛庭沉吟片刻,摇摇头:“我吃食堂。” 又是这句话。 童淮略感泄气,看薛庭合上书离开,心里空落落的。 和他不一样,薛庭不习惯和陌生人相处,即使是表面上的。 他知道童淮不会因为他拒绝跟俞问一起,所以自己走掉了。 那是一种很有自觉一般的、知道自己分量的“明智行为”。 就好像他在此之前,无数次衡量过自己的分量,在各种交错的关系中,随时能够冷静而熟练地抽身就走。 薛庭骨子里有股疏离冷淡,仿佛平静海面下的湍流,能叫人粉身碎骨,让人不敢靠近。 俞问等了会儿才溜达来三班门口,看薛庭不在,松了口气,进来扶童淮出去。 童淮还在想薛庭的事。 要不是暑假里那场偶遇,薛庭对他的态度……也不会和其他人有差吧。 不爽。 俞问看童淮神游天外,纳闷地戳了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 童淮回神,闷闷地道:“没什么。” 他好像在介意自己不是特殊的那个。 真奇怪。 简直像个想吃糖又没吃到的小孩子。 俞问看他走路吃力,摇摇头:“等你走到饭都凉了,我背你吧。” “哦,行。” 南校门人少,童淮放心地让俞问背起自己,又忍不住犯嘀咕。 俞问背他,好像和薛庭背他的感觉也不一样。 难道薛庭对他来说是特殊的? 那就更不爽了。 到了校门外,童淮嚷嚷着要吃麻辣烫。 结果他不扛辣,吃完了呼哧呼哧受不了,催着俞问去买奶茶。俞问简直服了这少爷,让他乖乖坐着别乱跑,才出去买奶茶。 奶茶店离这边不远,童淮等了十来分钟没等到俞问回来,发消息也没得到回应,干脆自己扶着墙蹦了过去。 蹦到奶茶店附近的一家咖啡店,他停下来歇了口气,前方传来一道女声:“同学。” 没指名道姓,童淮却直觉就是在喊自己,抬头一看,是偷看了薛庭一下午的那个女人。 她似乎在等什么人,站在咖啡店外,体态修长,气质很好。离得近了,之前察觉出的那一丝神似,也更清晰了。 童淮心里有了底,睁着溜圆的眼,望着她不吭声。 女人挽起鬓旁的一缕碎发,朝他笑了笑,徐徐道:“你好,我是薛庭的妈妈。” 第37章 两分钟后,童淮和余卉面对面坐在了咖啡厅里。 高中生正儿八经喝咖啡的少,三中外面这家咖啡厅,主要是给大伙儿赶作业和早恋的,装修一般,每个座位都用挡板单独隔开。 童淮进咖啡馆时稍微局促了下,很快就撑起腰杆,偷偷审视余卉。 他对奢侈品不陌生,看得出余卉一身穿搭的价格,心里不太舒服。 生活这么优渥,就任凭薛庭和爷爷住在那么僻远的小房子里,不管不问的? 抑或这是个虚荣拜金的女人,恋慕虚荣抛夫弃子? 余卉正在点单,没注意面前这小孩儿满脸的复杂,猜出他应该喝不了苦的,给他点了杯焦糖拿铁,抬头时神色沉静,看了眼他的腿:“小同学,你的腿怎么了?” “唔,”童淮飞快收回目光,“不小心磕到了……您是薛庭的母亲?为什么不去看他?” 余卉面上浮起一丝复杂难言的苦涩:“他可能不想看到我。” 显然她没有多说的意思,迅速岔开这个话题,接着问:“你是小庭的朋友吗?” 童淮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原来薛庭没撒谎,他真的在这边交到了朋友,没有像以前那样,孤零零地来去。 明明该松口气,余卉心里却愈发难受了。 薛庭养成那样的脾气,说到底,是她和薛颂薄造的孽。 她抬眼又重新细细地打量了遍童淮,少年眼神干干净净,一眼能望到底,面上的犹疑和些微的不满都那么明显,掩饰得很蹩脚,青涩又通透。 很难想象,以薛庭那种冷淡的性子,是怎么跟这个小少年相处的。 静默蔓延在空气里,气氛凝滞了片刻。 余卉张了张口,想问的事很多,又不知从何问起。 咖啡师将咖啡抬来,她端起抿了一口,斟酌着问:“小庭在学校……是不是很不合群?” 童淮心里堵着口气,果断摇头:“薛庭可受欢迎了,上周运动会,他还帮我们拿到了第一。” 眼前的小孩儿描述的是一个陌生的薛庭。 余卉愣了下。 她又问了几个问题,都被童淮的回答弄得回不过神,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最后问:“你认识薛庭的爷爷吗?他的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 余卉点点头,重复了一声“挺好的”,又很低地念叨了句“那就好”。 童淮拧着眉,没喝那杯焦糖拿铁。 他不懂这些大人,为什么做事总要遮遮掩掩,什么都要转个弯,借他人之口来了解。 有意思吗。 余卉放在一边的手机亮起来,她没有伸手去接,笑了笑:“谢谢你,小同学。如果可以,希望你别告诉小庭我来过。” 童淮点点头,出于礼貌,跟着站起身,送她走出咖啡厅。 下午的雨现在又续上了,灰蒙蒙的天空里斜飞着丝丝细雨,凉得浸骨。 外面停着辆车,余卉冲童淮颔了颔首,钻进车里。 目送那辆车消失在视线里,童淮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似乎把俞问给忘了。 他连忙掏出手机,果然满屏幕的未接来电,除了俞问的,还有薛庭的。 完了,要被俞问骂死了。 童淮头皮一麻,赶紧回拨,电话还没接送,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积水被踩过的声响,下一刻静止在他身前,沙沙的雨声中,响着微微的喘息。 童淮的脑袋被敲了一下,茫然地抬起脸。 薛庭声音微微绷着:“上哪儿去了?” 童淮纳闷:“我还以为是俞问,你怎么来了?” 薛庭的校服湿了大半,乌黑的头发上也沾着水,缓过了那口气,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没有回答。 这副模样不算凶,也不冷漠,童淮偏就害怕这样的薛庭,举手投降:“我、我过来找俞问……这不是下雨了,进咖啡厅坐了会儿,手机调静音没注意,他找你了?” 正说着,电话接通,俞问的吼声从话筒那边传出来:“操,终于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被怪蜀黍拐跑了!” 童淮嘟囔一声“我都多大了至于吗”,换回俞问更大一声吼,赶紧低声下气认错。 挂了电话,他发现薛庭偏着头,望着余卉离开的方向。 童淮心里一紧,赶紧把他往屋檐下拽了拽:“傻呀你,都不带把伞出来。” 薛庭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瞥了眼他。 天色蒙蒙黑了,咖啡馆外的灯亮起,斜斜映在他脸上,覆着层水光,整个人一下冷了几个度。 童淮想问问他家里的事,又不知道怎么开启话题。 薛庭都没问他家里的事呢,贸然开口,会让薛庭感到被冒犯的吧。 童淮努力把问题憋回心里,百无聊赖地等了会儿,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打在房檐上。俞问撑着伞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把,瞪了眼童淮,把伞递给薛庭:“谢了,这小孩儿一不注意就会乱跑,得操心死。” 童淮啧了声:“那还不是因为你去了半天不回来。” “高峰期买奶茶不得等啊。” 看他们在那对呛,薛庭接过伞撑开。 俞问的眼皮陡然一跳,闭嘴了。 他站在童淮右边,与站在童淮左边的薛庭默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觅出了一丝微妙的敌意。 随即两人一言不发地看向童淮,等他选择跟谁一起走。 被左右夹击的童淮:“…………” 不是,都是兄弟,怎么这气氛就这么怪呢。 他痛思三秒,直觉选哪个都不行,倏然挪向俞问。 俞问紧绷的肩头一松,眉目也舒展开来,得意地朝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的薛庭瞟了眼,随即手上一空—— 童淮一把抢过他的伞,把他往薛庭的伞下一推,斩钉截铁道:“你俩一把伞。” 说着,身残志坚、健步如飞地奔向了雨幕。 这一刻,他跑得比双腿健全时还顺溜。 薛庭:“……” 俞问:“……” 这一折腾,回到教室,晚自习也差不多要开始了。 童淮其实不太想苦兮兮地继续学习,但得到过进步的成就感,又害怕下次考太糟糕丢脸——主要是丢脸,所以这次月考也准备努力努力。 只是和余卉的对话还响在脑中,他时不时就忍不住偷瞄薛庭一眼。 薛庭心平气和,当没看到。 心里有个小疙瘩,直到下晚自习回家,童淮都闷着没说话。 洗完澡,俩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椅上,脖子上搭着毛巾,有一搭没一搭擦着头发,都懒得动弹。 薛庭瞥了眼安静时长超过三小时的童淮,把今天份的牛奶递给他,看他仰头喝了口,冷不丁道:“见到我妈了?” 童淮噗一下,猛地呛咳起来。 薛庭气定神闲地递给他张抽纸,等他开口。 童淮喘过气来,愕然极了:“你怎么知道?” “下午看见了。”薛庭看他咳得脸颊通红,顿了顿,良心发现,给他顺了顺背,看他缓过来了,又坐回椅子上。 童淮讪讪的:“哦,那你怎么……” “我不想见她。” 和余卉说的一样。 看童淮满脸欲言又止,仿佛在说“快向我倾诉”,又有顾虑,薛庭好笑道:“我不说的话,你今晚都睡不着吧。” 童淮谦虚:“顶多挣扎到半夜再做个梦自己补全嘛。” 薛庭无言地与他对视几秒,无奈摇摇头,薅了把他柔软的卷毛:“想听什么?” “真说啊?” 童淮眼睛一亮,心里喜滋滋的。不是因为可以听见薛庭的秘密,而是因为薛庭愿意告诉他自己的秘密了。 他中了头彩似的,卷起小被子,把自己往里面卷了卷,受伤那条腿搁在床边,另一条腿曲着,捧着下巴,盯着薛庭,浅色的眼珠里溢满了犹疑。 观察了会儿薛庭的表情,童淮确认他没有一丝勉强,才小心翼翼地问:“你爸爸妈妈……” 明明是在谈严肃的话题,见他这样,薛庭反而失神了一瞬。 ……简直像只可怜兮兮又讨人喜欢的小狗。 回过神,他与童淮对视片刻,淡淡道:“离婚了。” 童淮:“啊……” 意料之中。 所以薛庭的妈妈是改嫁到有钱人家里去了吗? 那他爸爸呢? 不会真是个老酒鬼老赌鬼吧? “他们年轻时冲动结婚,等那阵激情冷却,逐渐就两看相厌。” 偏偏又对当初天雷勾地火般的旧情有一丝不舍,明明没有感情了,还对彼此的绯闻充满了嫉愤,陷入无限期地猜忌与争吵。 “……所以没怎么管过我。” 薛庭顿了顿,说这句话时没什么表情。 他说“没怎么管过”,那肯定就是不闻不问,甚至态度更糟。 “后来反目成仇,互相出轨,互相陷害,就离婚了。” 再曲折的经历,放到薛庭口中,也只是三两句话。 可是稍微想象一下,就能想到其中的折磨和痛苦。 童淮呆住了。 其实下午和余卉谈话时,余卉的谈吐稍微扭转了一丝他的印象,以至于他对余卉还产生那么一丝同情。 薛庭说完那几句话,陷入了某种回忆。 薛颂薄和余卉相识于一场上流酒会。 两人擦肩而过时眼神碰撞,一瞬间天雷勾地火,都觉得对方是自己命中注定的人。 爱情来得突然,也轰轰烈烈,两人相识不到半月,就闪婚了。 然而这种闪电般的爱情来得快,去得更快,不到一年,两人就产生了厌倦,然而那时余卉已经怀胎八月。 联姻的家族,又有了孩子,不是任性玩家家酒,当然不可能说断就断。 从薛庭记事起,就不曾见过父母和睦相处。 吃饭时说着话突然就骂起来,掀桌扫盘,一同在家里办公时,突然就打起来,纸片撕得满天飞,互相谩骂、互相嘲讽,扭曲的表情,崩溃的尖叫,歇斯底里地怒吼。 即使如此,也要在媒体面前维持表面的和谐,从不分居。 他们折磨完彼此,又转头来折磨薛庭,想把他身上和对方相似的地方磨掉。 薛庭的情绪就是那么被一点点被磨平的。 后来他们发现,薛庭和他们谁都不太像,又放下心来,专心地继续折磨彼此。 薛庭是他们唾弃的爱情的证明,俩人都对那段记忆不堪回首,连带着对薛庭也没好脸色,像是他的出生是个错误,总在明晃晃地告诉他们,他们不该结婚,更不该有个孩子。 他们恨不得薛庭从未出现过。 也真是奇怪,明明是他们一时激情,却将错误全部推到了薛庭身上。 当然,让他彻底想远离的原因不是这个。 童淮很干净,他不想说给童淮听。 薛庭想起转学前那几个月无厘头的生活,随意挑了几段回忆,满足童淮的好奇心,嘴角弯起个嘲讽的弧度。 薛颂薄和余卉对他转变态度,不过是因为从那场漫长的折磨里喘过了口气,终于彻底撕破脸,也算放过彼此,再回头看看,发觉亏待了儿子,产生愧疚,想要弥补了。 直到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童淮也没吱声。 薛庭抬抬眸,想看看童淮的表情。 他在很多人眼里看到过同情与怜悯,比如他的叔叔薛颂初,再比如打电话联系他,问他想不想来这边的爷爷。 他以为他会在童淮眼中看到相同的神色。 出乎意料的,童淮那双总是清清亮亮的眼底溢满了难过和愤怒。 他在为薛庭感到难过和愤怒。 “你以后别搭理他们了!” 童淮想起薛庭不愿意跟俞问一起去吃饭,心尖简直一凉,什么都明白了。 他不会说什么狠话,愤愤地收回对余卉生出的那丝同情,跌跌撞撞地跳下床,双手撑在椅子两侧,低头紧盯着薛庭的眼睛,眼神灼灼的,认真又急切:“你有那么好的爷爷,还有我们这些好兄弟呢,以后别理他们,他们不配当你的家人。” 薛庭很少见到这么真挚的眼神。 他像很着急,想告诉他,他不用那么明事理、懂分寸、知分量。 薛庭微仰着头,深深地望了他片刻,微微笑了:“嗯。” 听你的。 第38章 余卉的到来没有给薛庭带来任何影响——至少表面上没有。 童淮却忍不住上心,小心翼翼地把薛庭当成了个易碎品,暗戳戳地随时观察他的心情和动向。 活像只平时耀武扬威惯了的猫,突然发现主人心情不好,又假装不经意关心主人。 他天生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关心起人来也很笨拙明显,薛庭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享受这小卷毛难得的一点良心,心情很好。 薛老爷子对他除了亲情,更多的是愧疚。 那么纯粹的,只属于他的关心,他还是第一次品尝到。 考试时间安排下来,周六周日考两天。 第一次四校联考,文科老师们稳如泰山,理科老师们上下紧张,全盯着薛庭这么个从天而降的宝贝,殷切地期待着他能考进前十。 就薛庭跟没事人一样,科科提前交卷,去童淮考场外面等他回家吃饭。 四校对联考很重视,考完试,所有老师加班加点批卷子、统计分数排名,周二上午成绩就出来了。 陈源去办公室交作业册时听了一耳朵,回来面带喜色,走到讲台上咳咳两声。 大伙儿都在紧张分数排名,闻声安静下来,齐齐看向他。 陈源笑眯眯的:“我刚听老吕他们在那说,薛哥进前十了。” 三班齐齐“哇——” 身为一个文科重点学校的理科生,年年大家被其他三所学校压得死死的,今年居然打进去一个! 童淮也跟着起哄地哇了声,转头看当事人居然没反应,甚至毫无波澜地在写卷子,用膝盖碰碰他的膝盖,手垫着脑袋,趴在桌上歪头看他:“庭哥,你觉得你第几?” 余光里童淮笑得眼睛弯弯的,薛庭的思绪断了一瞬,很快又重新连上,淡定地写下答案:“你说第几就第几。” “我觉得你第一呢?” 薛庭随口应:“那就第一吧。” 十分钟后,许星洲将联考成绩表发到了群里。 童淮正抓着手机在看,赶紧点进去,稍稍一卡,联考排名就跳了出来。 第一行的名字很显眼,再熟悉不过。 姓名:薛庭 总分:708 联考排名:1 班里四下隐隐响起倒嘶凉气声,童淮盯着这个耀眼的排名和分数愣住。 察觉到他半晌没动静,薛庭偏过头:“怎么了?” 童淮把屏幕转向他:“没什么,就是觉得您即将踩着五彩祥云飞升了。” 之前的玩笑话不过随便一说,没想到薛庭还真就这么强。 可能因为他们的距离太近,童淮知道薛庭的学习好,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而且本校理科确实不太行,他对薛庭的水平究竟有多高没有概念。 直到现在,看到薛庭碾压三大理科重点班的尖子生,他才恍然发现,他们的距离其实很远,天堑般远。 在薛庭面前,他都不太敢查自己的分数了。 薛庭原来的学校是省重点,高手云集,他常年第一,对分数和排名早就不怎么在意了,瞟了眼那个不出所料的分数,没有多关心。 小孩儿头顶的卷毛都要耷拉下来了。 他没吭声,接过童淮的手机,输入学号搜索,跳转到了童淮那一页。 这次联考的题目挺难,童淮的总分却又提高了点。 在几所学校里不起眼,但在三中,比起上次,他又进步了几十名。 “考得不错,”薛庭把手机递回去,抬手在他额上弹了下,“进步了,晚上回去请你喝奶茶。” 童淮知道自己应该为薛庭高兴,可他就是提不起兴致,不想跟薛庭对视。 薛庭哪能猜不到他那点小心思,注视了他片刻,淡声说:“别跟我比。” 他不一样,他从小所处的环境,容不得他落后。 “唔?”童淮含糊地应了声。 “也别跟其他人比。” 在周围的鬼吼鬼叫里,薛庭倾了倾身,离他近了些,抬手托起他的下颔,与他对视着,眼神沉静温和:“跟你自己比就好,你是在跟自己赛跑。” 只要没有越落越后,或者停滞不前。 哪怕只往前挪了一寸一厘,也是向前走了。 薛庭的眼珠颜色很纯粹,又黑又亮,比同龄人看着要多几分成熟与深沉。童淮愣愣地溺在他的眸光中,感受得到薛庭是在很认真地开解他。 眼睛是最能传达心意的桥梁。 他回过神,连忙拍开薛庭的手,结结巴巴:“知、知道了,你小心学委又造咱俩的谣。” 薛庭扬了扬眉。 ……谣言吗? 童淮一向很能开解自己,有什么纠结的事,放在心里过会儿,转头就过去了。 他琢磨了下,觉得薛庭说得也对。 那点纠结的小心思算是被按下了,童淮招招手,其他看完自己分数在拉着身边人激烈讨论的默契围过来,冲着薛庭嘿嘿笑。 童淮清清嗓子:“首先,恭喜我们薛哥,拿下联考第一!” 大伙儿非常给面子,哗啦啦一片掌声雷动。 “该不该给咱薛哥庆祝?” “该!” “最近有晚自习很不方便,所以——周五上完课怎么样?” “好!!!” 欢呼声山呼海啸,童淮成功掀动气氛,笑着托腮望向薛庭,眨眨眼:“薛哥,给面子吗?” 薛庭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目光一一扫过周围那些已经面熟了的、充满期待的脸,最后落到童淮带笑的脸上。 半晌,他点了下头,吐出一个字:“给。” 上课铃早就打响了,众人还来不及第二次欢呼,被忽略在讲台上的物理老师敲了敲黑板,严厉地咳嗽了一声。 角落里的聚集人员“噫”了声,哗啦一下赶紧四散回座位。 整整一周,三中的理科老师——尤其是三班的老师,走路都是飘的。 与有荣焉,苦尽甘来,扬眉吐气。 所以知道这群小孩儿准备周五去庆祝后,周五最后一节课、最爱拖堂的生物老师,也挥挥手准时下课。 只是下课后,薛庭被叫去了办公室。 童淮等他同桌,让其他人先去。 吃饭的地点是赵苟选的。 人这么多,天气又冷下来了,火锅仍是不二之选。 童淮等在办公室外,跟老童聊天。 前几天把成绩发给童敬远看,童敬远照样毫不含糊夸了儿子一通。 其实童敬远不太在乎童淮到底考了多少,如果童淮原本是十分,那就算童淮这次只考了二十分,他也很高兴。 他高兴童淮进步,也高兴他不再浑浑噩噩地浪费时光。 等电话挂了,薛庭也终于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拎着童淮往楼下走。 “老师找你说什么?” 薛庭面无表情:“胜不骄,放稳心态。” 七个字,就把一群老师啰嗦了半个多小时的话给总结了。 童淮伸手勾到他肩上,忍不住笑:“我怎么感觉,需要放稳心态的是他们,不是你啊。” 火锅店离学校有点远,得坐地铁过去。 地铁在三中西门外边,周五放学,住宿生和走读生都回家了,偌大的三中此时空荡荡的,一路上桂香枫红。 天色染了浅墨,逐渐沉下来。两人穿过静悄悄的后门,折进条小路。 前方忽地晃出两个熟人。 是童淮中二期最强时,认识的那三个“社会人”中的俩,绰号“虾米米”和“蛊惑仔”,这俩人没提真名,认识了大半年,童淮都不知道他们叫什么。 上次童淮被他们别有用心地邀请去酒吧,孙吉偷偷往饮料里下药,童淮还差点喝了下去,被薛庭道破后,一酒瓶给孙吉砸得头破血流,此后和这几人再没联系过。 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敢出现。 虾米米耸肩耷脑的,被推了一把,只好先上前,讨好地叫:“童哥,好久不见啊。” 童淮望着他,表情逐渐消失。 对企图害他的人,他还是很记仇的。 也是见到这俩人,他才恍然发觉那段自己觉得很酷的、离经叛道的时光已经过去很久了。 薛庭把他从浑浑噩噩里一把拉了出来。 蛊惑仔又干笑着叫:“童哥,上次的事您还气着吗?孙吉那狗日的,趁我们不注意偷偷下药,我们真不知道……” 童淮悠悠道:“今天是个喜庆日子,我就不亲自动手了。” 两人一愣。 童淮指了指身后:“三中二十四小时几队保安轮流巡逻,我在这儿喊一声,立刻有人来把你们撵去派出所——我喊人还是你们自己走?” 他这么不留情面,俩人面色难看,张口欲言又止,又真怕他把保安叫来,最后还是灰溜溜地跑了。 童淮哼了声,一回头,撞上薛庭探究的眼神。 “干吗?”童淮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薛庭:“不干吗。你心情不好?” “看到他俩就想起我的傻逼时光,心情能好吗。” 薛庭眼里的笑意一闪。 两人坐地铁到了那家火锅店,大家都在等他们。 光吃不过瘾,为了联考不丢脸,大伙儿都铆足劲复习了几周,今天想多发泄发泄,吃完火锅提议去ktv。 家教严的先回了家,剩下十几号人组队窜去附近的ktv,特地买了酒。 薛庭对唱k和喝酒都不感兴趣,纯粹是陪乐疯了没玩够的童淮过来的。 拿到麦克风的在一边唱歌,其他人在桌前围成一个圈,酒瓶放在中间转,玩真心话大冒险。 童淮喜欢听歌,但不喜欢唱,硬拉着薛庭挤进圈子里坐下。 ktv包厢里有点热,赵苟把校服外套脱了,搓搓手,坏笑着看了一圈,抬手一转:“转到谁,谁就自认倒霉啊,千万别抵赖,抵赖的以后在班里……我操。” 话音未落,酒瓶徐徐停下来,瓶口不偏不倚,正好对准了他。 周围爆发出一阵大笑:“快,自认倒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赵苟瞪了眼那个不给面子的酒瓶,梗着脖子:“当然是大冒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意欲窥伺我细腻的少男心思。” 众人:“呕。” “抱起你身边的人,没有半分钟不作数!” 赵苟左右是陈源和班里一个女生,闻声他愣了下,迟疑着扭头向陈源。 陈源:“……” 陈源勃然色变,拔腿就跑。 可惜他没赵苟这牲口迅捷灵敏,立刻就被逮了回来,一把抱起。 陈源哭笑不得,一拳锤他胸口上:“靠,旁边有女生你不抱。” “是女生我才不抱的好吧,”赵苟轻松地抱够三十秒,放下他,小声道,“多尴尬啊。” 酒瓶又滴溜溜地在桌上转,这回停下来,对准了乖乖坐着的班长吕子然。 吕子然愣了下,他只是看林谈雅在才来的。 “班长!”赵苟眼睛一亮,“我我我我来问,班长,你喜欢哪种类型啊?” 吕子然无奈地推了推眼镜,趁着机会偷偷看了眼端庄盘坐的林谈雅,脸红了半边,嚅嗫了一阵:“……文、文静点的。” 众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嘻嘻嘻了一阵,看在班长老好人的份上,没接着逗他。 酒瓶再次转动起来,被选中的有大冒险也有真心话,或者两个都不选,自罚一杯。 童淮权当看热闹,一口口喝着手里的果酒,等薛庭发现不对时,他已经喝下了大半瓶,脸上浮起了醉红。 薛庭把那瓶果酒抢过来,看了眼度数,揉揉额角。 后劲挺大。 今晚又要伺候醉猫儿了。 酒瓶骨碌碌地停下,瓶口对准了童淮。 童淮已经半醉了,意识有些迟钝,睁大眼看了会儿瓶口,才反应过来,笑嘻嘻的:“我允许你们窥探我细腻的少男心思。” 有个女生探头:“童淮,你会怎么向喜欢的人表白?” “啊?”童淮活了十七年,还没有对哪个女生怦然心动过,为难地挠了挠头,想了想,“过一阵会下雪吧,听说下初雪时告白挺好,那就下雪的时候,把她约出来告白呗。” 众人:“……” 不知道该对这份坦荡称赞好,还是吐槽好。 随着中招的人越多,气氛也越来越热烈,男生被放倒了直接拖地上,女生待遇好一点,能躺在沙发上。 果酒的后劲慢慢上来了,童淮的眼睛像是蒙着层水雾,醉蒙蒙的,身子不知不觉歪倒,靠在薛庭身上。 薛庭垂着眼皮,无数次观摩少年纤细的后颈与柔软的卷发。 漂亮得像个娃娃。 有个女生不想喝酒,自罚一曲,拿着丢在桌上的麦克风,找到自己想唱的歌,轻柔的歌声响起。 是《one and only》。 温柔的歌声和热闹的场景奇异地相融在一起,成为了背景音。 他盯着童淮,嘴角弯了弯。 酒瓶在桌上划过几道弧线。 随着一阵哨声与惊呼,瓶口缓缓对准了薛庭。 童淮兴奋极了,腾地转头看向薛庭,浅色的眼明澈如一泊月下的湖,倒映着薄薄的雪亮的光:“轮到你了!” 好似还能照映出人的本心。 拿着麦克风的女生在唱:“i dont want to be the secret you keep。”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向薛庭,拍着手大喊:“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i dont want to hide anymore。” 薛庭一眨不眨地望着童淮,抿了抿唇,随即低低的嗓音响起。 “真心话。” “i want you。” 童淮醉兮兮地趴在他肩上,笑盈盈的,等待他吐露真心。 其他人叨咕着:“初吻……算了,这种问题不敢问薛哥。薛哥,你的初恋是几岁?” 酷暑落幕,秋风早已席卷了整个临岚市,冬日悄然来临。 原来他们已经共度这么长的时光了。 薛庭忽然想起初见童淮的那天。 上课三分钟,许星洲在讲台上介绍着他,童淮突然推门而入,裹挟着盛夏燥热的风,冒冒失失的,见到他,好奇地望过来,喊了声报告。 话是对许星洲说的,笑容却是对着他的。 像那天得到受伤的小猫回应时的笑,太阳般灿烂耀眼,是漫长而毫无边际的茫茫黑夜中,一道猝然亮起的烟花。 啪地一声,毫无征兆地亮起。 映亮了整片天空。 “i choose you。” 他的喉结轻微动了动,似乎很无奈地笑了下,半晌,认输般阖了阖眼,淡声道:“十七岁。” 第39章 真心话大冒险玩到最后,十几号人醉得七七八八,地上沙发上横尸遍野,哼哼唧唧地叫嚣再来几瓶。 善后的又是乖乖班长吕子然、深藏不露林谈雅和没有表情的薛庭。 童淮喝醉了和平时不一样,安安静静的,不发酒疯,话不多,给他一杯奶茶,他就可以乖乖地坐在原地,慢吞吞地喝到有人来接他。 警惕性也高,随意不给人碰,赵苟半醉半醒的,手贱凑过去,差点被他一个过肩摔撂倒。 照旧是薛庭和吕子然先把部分男生运走,最后来领童淮。 童淮坐在沙发上啜了十来分钟奶茶,看薛庭回来了,打了个小嗝,很自然地冲他张开双手。 见薛庭很配合地半扶半抱起童淮,林谈雅露出个端庄的迷之微笑,说话时声音细细的,温温柔柔:“你先带童淮回去吧,这里我和子然来就好。” 童淮醉醺醺的,乍然听到学委的声音,心理阴影涌上来,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往薛庭怀里蹭了蹭,非常紧张:“藏好我,别给她看到!” 薛庭忽然对林谈雅产生了类似“感激”的心理。 他轻轻扯了扯唇角,压下笑意,淡定地点点头,把童淮带出了ktv:“藏好了。” 等待约好的车过来时,薛庭垂下眸,仔细观察怀里的小祖宗。 直面心意后,某些事似乎就没那么光明正大了。 他拂开童淮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张醉红的俊秀脸庞,指尖下移,在他柔软的唇角轻轻摩挲,眸色深浓。 俞问是对的。 童淮的确需要离他远点。 童淮披着薛庭的外套,懵懵懂懂的,被他微凉的手掌一贴,恍惚醒过神来,吸了吸鼻子:“薛哥。” “嗯。” “咱家的自行车呢?” 薛庭很满意前面两个字:“想骑自行车?” “想学,”童淮咕哝了声什么,“难学吗?” “你不会?” “不会,”醉后的童淮格外老实,“小时候想学,看到有人把着后座的都会摔,就不敢学了。” 他小时候那么怕疼,破个皮都能干嚎半天,天塌地陷了似的,更别说学骑自行车了。 那时候他还在童老爷子和老太太那儿,也不能折腾老人家的身子骨,让他们陪练。 而童敬远每次回来,待的时间都不长。 童淮有很多想和他一起做的事,让童敬远给他读故事、去游乐园、一起画画、玩游戏、看动画片、拼乐高……一桩接一桩,总是轮不上学自行车。 况且出门有接送的司机,节省那点宝贵的时间,让童敬远陪他玩其他的更有意义。 童淮就干脆没学了。 薛庭在这方面很敏锐,童淮只是说了一句话,他就能拨开话后的深意。 童淮说看到别人有人把着后座。 意思就是,没有人帮他把着后座。 童淮小时候是不是也和他一样? 他想到小孩儿之前醉酒时的嚷嚷,心里泛着点酸酸涩涩的疼,声音柔和下来:“不难。” 童淮微仰着头,眼里倒映着附近的霓虹灯光,好似盛着一泊五颜六色的星星:“那等我学会了,你就不用老载我了。” “你自学?”薛庭当没听到后半句话。 “不行吗?” “不好。”薛庭认真地道,“会摔得很疼。” “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自学的。” 摔倒过,知道会疼,你这么娇气,舍不得你再疼一遍。 童淮迷糊了一阵,醉后的逻辑不支持他思考太多,缓缓地哦了声。 他安静了一阵,浓密卷翘的眼睫一扇一扇的,差点靠在薛庭怀里睡过去。过会儿又醒过神,忘了之前在说什么,喃喃:“你初恋是十七岁啊……” “嗯。” “你对象怎么样?” 童淮还记得薛庭的对象,他第一次听到薛庭柔和的语气,就是在医院里听到他跟他对象打电话,承诺会考回去。 就是很奇怪,他和薛庭同住半个月,也没见他和他对象打过电话。 他忍不住想,不会是感情破裂,分手了吧? 薛庭这么好,分手肯定是他对象的错。 那分得挺好。 薛庭不知道童淮的小脑瓜里都在想些什么,揉了揉他的头发,沉吟片刻,声音轻轻的。 “脾气不太好,不过很好哄,很乖,但很娇气。” 嗤。 童淮小心思非常活跃,跳来跳去的,暗暗冷笑,他这种纯爷们儿最讨厌娇气的人了。 “那你喜欢她什么?” “很可爱,很漂亮。”薛庭一瞬不瞬的,望着他雾蒙蒙的漂亮眼睛,“我很喜欢。” 三个很。 这个颜狗。 ……所以没分手啊? 童淮心里顿时又不太是滋味了,像是酸溜溜的,小声嘀咕:“那你还说她坏话。” 薛庭闷闷地笑了声,没接茬。 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过。 俩小孩儿成天乱跑,薛老爷子也不管,给他们留了盏灯,先睡下了。 童淮醉得稀里糊涂的,在车上就扒着薛庭,枕着他的腿睡着了。 薛庭也不想把人弄醒,秉承“轻拿轻放”原则,将人抱上楼。 即使这样,被放到床上时,童淮还是醒了。 他往床上蜷了蜷,警惕地盯着薛庭看了会儿,似乎认出这是谁,又很放心满意地“嗯”地点点头,浅浅阖上眼。 薛庭指背抵着唇,忍不住笑了。 随即又有些说不出的郁闷。 ……这小孩儿对他毫无防备的,是真把他当好兄弟了。 童淮做了一晚上的梦,老梦见薛庭那个神秘又讨厌的初恋,隔天醒来又是大中午。 酒后脑袋疼,他浑身没劲不想动,缩在被子里一拱一拱的,并不很想起床。 翻滚了会儿,童淮打了个呵欠,还是强迫自己从被子里钻出来,换了衣服,顶着头乱糟糟的头毛等薛庭。 童淮的腿看着严重,其实只是皮外伤,恢复得快,崴得也不厉害。 现在走路不成问题,就是一瘸一拐的不太好看。 而且他怕痛,不乐意折腾自己金贵的腿。 薛庭推门进来,打眼一看,又糟心又窝心,下意识别开视线,又转回来,声音微绷。 “衣服穿好。” “啊?” 童淮低头看了看,才发现t恤没完全拉下来。 半截纤薄白皙的腰明晃晃地露着。 他随便扯了扯,嬉皮笑脸地伸出手要他扶自己:“都是男人嘛,睡都一起睡过了,还介意这个呢。” 薛庭的手指无意识摩挲了下门把手,顿了顿,闷声不吭地走过去,把他的衣服仔仔细细理了理,一把把他抱起来。 童淮愣了下:“哎,没让你抱……算了。” 经过这一阵,他已经从抗拒到习惯了。 他心大地掠过这一点,继续嘚啵嘚啵:“婷婷啊,有时候我怀疑你身体里住着个小姑娘,就跟你小名一样,看我掀衣服要叫,看我衣服没穿好也要闹……” 薛庭:“……”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张启启合合的嘴,一瞬间冒出股直接堵过去的冲动。 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能把这小卷毛养成这副没心没肺的德行? 反正肯定不会是童淮满口鬼话里的“老爸欠款跑路,几个月才能躲过黑老大的视线跑来看他一次”。 洗漱完,童淮下楼先喝了解酒汤,整头蔫哒哒的卷毛顿时再次焕发神采。 他模糊记起了昨晚的一段对话,边吃饭边试探着问:“薛哥,我仿佛记得,你好像说要教我骑自行车?” 薛庭没想到他还记得这茬,点点头,下一句“等你腿好了再说”还没吐出来,童淮金贵的脚顿时不痛了。 他飞快扒完饭,兴冲冲地拉着薛庭跑到院子里。 已经十一月份,往年临岚早早就飘了雪,今年的雪却迟迟未到。 不过也方便了童淮学骑车。 他的右脚还不太能使上力,幅度不大地动动还好,重心偏移就痛得站不住。 薛庭把他扶上自行车,顺便掂了下重量——太轻了,瘦得骨头硌人。 挑食又娇气,难以饲养。 还是不爱吃饭的锅。 喂胖点,捏起来手感好。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完全没在想怎么把人教会骑车的事,把住后车座,语气倒是很冷静,跟自己有多认真似的:“握紧车把。” 童淮紧张地应了声,试探着把脚踩到脚踏板上,摇摇晃晃地踩了下。 自行车骨碌碌一转。 他右腿还没好全,平衡性不是很好,整个人顿时往右一倾,吱哇乱叫:“啊啊啊救命啊婷婷!” 薛庭听到这称呼就脑仁疼,不过还是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他:“再来。” 薛老爷子泡了壶热茶,搬着椅子在门口看薛庭教童淮骑自行车,惊异于孙子的耐心和温和,笑得见牙不见眼。 童淮平时耐心不佳,草稿纸多半不是打草稿用完的,而是写题写得心烦气躁了乱写乱画消耗的。 为了学骑车,他倒难得沉心静气,断断续续地练到下午,总算能短暂地脱离薛庭的护持,晃晃悠悠地骑上一段了。 薛庭想到他说“以后就不用你载我了”就心烦气躁,嘴角拉得平直,跟热情的薛老爷子一起鼓掌。 ——然后童淮不知道怎么刹车,嘭一下就撞墙上了。 薛庭就跟在旁边,及时把他一把拎回来。童淮没摔着,不知道疼,趴在薛庭怀里傻乐:“我是不是很聪明?” “……”薛庭看了眼横杠被撞弯的小四,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顺着他的意答,“嗯。” 笨死了。 周末一晃而过,临岚的气温跌破零度,北风呼呼狂刮,跟把刀似的,专往人露出的皮肤上割。 天气预报每天都在预报会下雪,然而老天爷非常不给面子,一星半点的雪子儿都没。 这个天气当然不再适合骑自行车上学,童淮也不想再一大早被挖出被子,磨蹭了会儿起床,吃完饭回家拿围巾和帽子——陈阿姨送过来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护得妥妥帖帖的,见薛庭依旧里面卫衣外面校服,担心他冻坏了没人教自己写作业,出来等公交时把长长的围巾解下来一截,踮脚给他系上:“你不冷吗?” 薛庭藏着点自己的小心思,眼底神色温暖,把他往身边带了带,风轻云淡:“挺暖的。” 到学校进了教室,童淮才把全身防护摘下来,犹自沉浸在学会了骑自行车的快乐中。 赵苟苦逼兮兮地抄完了作业,转头见童淮情绪挺高,对这浓眉大眼的背叛者心生不爽,恶意调侃:“童哥这是谈恋爱了吗,这么高兴。” 陈源一唱一和:“这你就不懂了,咱童哥浪漫着呢,要到初雪那天再表白,没见今年还没下雪啊?” “那咋办,要是今年不下雪,小童不就失恋了。” “滚滚滚。” 童淮一颗少男心被玩弄,恼羞成怒,暴起扇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薛庭望了眼外面阴沉沉的天幕,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初雪吗? 活了十七年,他第一次幼稚而殷切地希望,赶快下雪。 又不要那么快。 第40章 赵苟陈源因为调侃“初雪表白”被揍的第二个周,周四晚自习。 三班表面平静,暗潮汹涌。 赵苟把一圈玩得好的同学——犹豫了下,加上薛庭,一起拉到了个群里。 手机在桌肚里嗡嗡震动不休,薛庭垂眸瞥了眼,冷漠地屏蔽群消息,低头继续写题,没搭理。 童淮收到赵苟“赶紧上线集合”的小纸条通知,啧了声,转了转黑屏的手机。 就在三分钟前,他手机没电关机了。 还正好忘带充电宝和数据线了。 手机是俞问借给他的旧手机,没其他毛病,就是电池不行。 他百无聊赖地趴了会儿,还是腆着脸,戳了戳薛庭的小臂,保持着歪头趴在桌上的姿势,慢腾腾地凑过去,在草稿纸上写:庭哥,手机可以借我一下吗? 薛庭的目光笼罩到他脸上,扬了扬眉。 童淮继续写:老狗他们好像在商量什么事。 写完他又微仰起脸,眼巴巴地望着薛庭,稍圆的眼型从这个角度看去更为明显,浅色的眼珠子清透又无辜,可怜兮兮的。 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儿。 瞧着就让人心尖发软、发涩,想将他珍重小心地抱到怀里,变成自己的宝贝。 薛庭状似平淡地盯了他许久,唇角笑意隐隐无奈,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把,把手机扔过去。 童淮高高兴兴地接过来,发现要密码或者指纹解锁。 班里静悄悄的,冬夜静寂,讲台上是严肃的物理老头。 周遭只有呼呼大风刮过的声音和簌簌的书写声,几不可闻的题目讨论声将气氛衬得更静。他瞟了眼又投入题海中的薛庭,思索了下,不想开口打破安静,也不想打扰薛庭做题,于是坦坦荡荡地伸出手,把他的左手抓过来。 薛庭左手手腕上有一粒很小的痣,在白皙的皮肤上很显眼,很漂亮。 童淮羡慕兮兮地扒拉着他的左手转来转去看,发现薛庭人比他高很多,手指也比他长,顿时不高兴了,撇撇嘴,按着他的左手拇指解锁。 解锁失败。 童淮心无旁骛地继续试,没注意到薛庭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笔,右手手肘抵在桌面上,单手托着下颔,闲闲适适地瞅着他,黑亮的瞳孔里隐隐有细碎的笑意。 手指被暖乎乎的手指捏来捏去,体温渗透进皮肤似的,每段与童淮接触过的指节,似乎都发起了烫。 童淮把薛庭左手五指试过两轮,全部失败,虎着脸瞪过去。 “干嘛这么凶?”薛庭靠近他,用气音很小声地说了句,顺势把手机从他手里拿回来,用右手解了锁。 童淮气得龇牙咧嘴,拽住他衣领没让他离开,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低低说:“你可能是个假的左撇子。” 说完放开他,认真地低头玩手机。 薛庭耳尖动了动,唔了声。 这撩完就跑的小没良心。 他不好再看童淮,匆匆别开视线。 薛庭的手机应用很少,不像童淮那样,下一堆花里胡哨的app和游戏。 壁纸是系统默认的,手机干干净净的,活像刚出厂。 童淮没过多好奇,戳进微信。 薛庭的微信也很干净,他加的好友不多,认识他的人一般也不敢随便把他拉进奇奇怪怪的群,整个界面只有一个置顶、几个班群,和下面一些零零碎碎的人。 置顶的对话框是童淮的头像,最后的聊天记录在昨晚,他在浴室给薛庭发消息,让他帮忙拿睡衣。 备注是小卷毛。 唯一的置顶? 童淮愣了愣,顿时有点感动。 薛庭居然也把他置顶了! 那肯定是承认他是最好的朋友了! 他喜滋滋的,点进对话框。 聊天记录显示出来,都是他巴拉巴拉说一堆,薛庭简洁地回答,话很少,但每句话都会有回应。 他抱着股诡异的心态,把自己的备注改成“童哥”,退出来满意地滑了滑聊天记录。 这一阵两人吃住都在一块儿,微信上聊天不多,滑了两下,就滑到好几天前的记录。 然后他看到了几个周前,他给薛庭发了张自己初中的照片。 童淮懵了懵。 他一时想不起那是哪天,自己和薛庭在干什么,又为什么给薛庭发了自己的照片。 正巧前面的赵苟往后踹踹桌脚,又扔来张飞纸传信:小童怎么还不来? ……可能那天喝醉了发酒疯吧。 童淮迟疑着得出结论,忍不住偷偷觑了眼薛庭,滑出去点进那个群,往上翻了翻消息。 -赵苟:兄弟们,重大事件!都记得吧,明天是班长生日! -齐明勇:咋了咋了,每年大伙儿不都一起过生日的 -田鑫:这你就不懂了,偷偷讲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孜然喜欢咱们学委 -齐明勇:???天 -田鑫:天,你不会真没看出来吧,睁眼瞎也不带你这样 -陈源:上次小童生日,大家玩密室逃脱,据我观察,出来后学委好像对班长有了好感,一直挨在他身边说话,班长耳朵都红了 -赵苟:但是咱们孜然班长太害羞了,没办法,班长照顾了我们这么久,作为兄弟,怎么能不帮他一把! -宋小莉:天,我开始激动了 -齐明勇:天,为兄弟两肋插刀! -田鑫:所以明天咱们故技重施,去那个新出的主题鬼屋吧 -赵苟:咱学委文文弱弱的,不禁吓,咱三四个人就好,到时候躲起来也自然,让班长挺身而出,英雄救美,这不就成了吗! -孙健:天衣无缝,完美! -陈源:即使不成,好感度也肯定蹭蹭狂涨 -赵苟:小童咋不说话? -田鑫:@不卷很直 -陈源:@不卷很直 -孙健:@不卷很直 童淮看完对话,忘了这是薛庭的手机,爽快回复。 -xt:行,不愧是你们! 众人一阵人仰马翻,手机差点惊掉到地:“…………” 薛哥你怎么了,薛哥你清醒一点! -xt:怎么没人说话了??? 此刻三班里,所有偷偷玩手机的人都是一个激灵,冲角落投来了惊恐的视线。 童淮得不到回应,迷茫地抬头。 薛庭余光里瞅见他毛茸茸的脑袋,眼皮都没掀一下,伸手把他脑袋摁了回去,顺便揉了一把。 手感美妙。 许久,还是群里的智商担当陈源先反应过来,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陈源:……小童? -xt:是我啊,你们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 赵苟把受惊的心脏摁回去,松了口气,继续敲字。 -赵苟:好了,没发生灵异事件,讨论继续 其他人忍不住多看了薛庭一眼,默默收回视线。 脑子里疯狂回放喜糖帖子里,那个楼主丧心病狂而又魔性的三个字: 好!宠!啊! 大伙儿心神恍惚,好在此前就你一言我一语地为班长未来的幸福添了砖加了瓦。 小组讨论最后,赵苟又狠夸了童淮一把。 -赵苟:上回去玩密室逃脱,还挺恐怖的,我吓得鸡皮疙瘩掉了几斤,咱童哥贼牛逼,全程不动如山,丁点儿都不怂! 其他不敢去鬼屋的人大喜:买了六张票,那陪玩组就童哥薛哥老狗老陈吧! -陈源:? -赵苟:干,叫声哥你们会死啊 “……” 童淮缓缓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不去鬼屋的借口,手背摁到青筋微凸。 干。 就你话多。 下了晚自习,回到家,厨房里煨着一小锅老爷子睡前给两个小的熬的汤。 薛庭进厨房把火关了,盛了两碗出来,今天是山药排骨汤。 老爷子是真的很喜欢童淮,听童淮嘀咕了一次晚上回来有点饿,外面天还冷,隔三差五的就炖汤等着他俩。 亲孙子都没过这待遇。 喝完汤,童淮先去洗澡。 回到屋里,就见薛庭坐在书桌前,摆弄着手机,神色略微古怪。 童淮凑过去勾他脖子,刚洗完澡,香喷喷暖乎乎的,小卷毛带着湿润的水汽:“怎么了?” 薛庭的身子微微一绷,旋即又放松下来,心思都被他勾走了,扫了眼童淮,把屏幕给他看。 童淮一瞅,是他的对话界面,瞅到备注,弯了弯眼。 ……看来要么没看到聊天记录,要么看到了那张照片也没当回事。 以这小孩儿的缺心眼程度,后者可能性更大。 薛庭得出结论,不知道该感到好笑还是该生气,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备注名,从鼻腔里发出声:“嗯?” 童淮笑眯眯的:“我都叫你那么多回哥了,你就叫过一次,我改个备注不过分吧。” “……”薛庭睨着他,片刻,嗯了声,“不过分。” 你干什么都不过分。 童淮把旁边的小凳子搬过来,挨挨挤挤地凑到他身边坐下,边擦头发边说:“那你看‘约会小作战’群里的聊天记录了没?” “看了。”薛庭跟班里大部分人不熟,其实是没什么兴致的,不过童淮在里面用他的号说过话,他就有了兴趣,刚刚已经把消息记录翻了一遍。 “什么感想?” 薛庭沉吟一瞬,笃定地道:“你又要被吓哭了。” 童淮:“……” 童淮羞恼:“不是说这个!是说帮班长的事!还有我没被吓哭!” 薛庭挑了挑眉。 上回在密室,除了胆子大的俞问,其他人都紧张兮兮的,时不时被神出鬼没的敏红和几个鬼丫鬟吓得吱哇乱叫,没空注意身边的人是什么表现。 加之童淮就算吓到了,在众人面前也一副泰山崩于前不色变的淡定表象,表演能力满分,大伙儿也就没发现,其实童淮才是最怂的那个。 薛庭作为能面无表情地跟敏红对视,活生生把她气走的人,从容地统观全局,将所有人的表现尽收眼底。 这个计划…… 他思考片刻,瞥见童淮兴冲冲的样子,微微一哂,点点头:“挺不错的。” 算了。 不坏小孩儿兴致。 童淮把毛巾放下来,满头卷毛被搓得乱糟糟的,一张漂亮的脸水洗似的白,盛着满满的期待:“那你去吗?” 大伙儿虽然擅自决定了倒霉的第四人是薛庭,但也就是那么一说,还需要得到他本人同意。 不去的话你得扒在谁身上发抖? 场外求助俞问? 薛庭修长的手指穿插进他柔顺浓密的卷发里,以手代梳,给他理顺了点,吐出一个字:“去。” 第41章 有了薛庭作伴,童淮就没那么坐卧不安了。 周五的课结束,大伙儿簇拥着茫然的吕子然和不明所以的林谈雅出了学校。 小高峰时期,挤上公交,就剩俩位置。 众人赶紧把吕子然和林谈雅推过去坐下,跟群大尾巴狼似的。 吕子然高一当选班长后,就钉在了这个位置。 和表面上是模范乖乖女的林谈雅一样,班长也是个模范乖学生,不喝酒不抽烟不打游戏,学习成绩好,家教好,修养好,薛庭没来前,他是班级第一、年纪前三。 其实联考之前,班里还有几个学习成绩不错的,对薛庭暗暗嫉妒不服,觉得他一来就把他们挤下去,心里很不舒服,一致认为他考不进联考前十,准备看笑话。 吕子然心态平和得多,被挤成了班级第二,也没什么歪心思过,不温不火的,依旧稳定在年级前三。 小班长很有责任心和耐心,老成持重,照顾大伙儿,也不歧视差生,待谁都一视同仁。 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很服气,一发现吕子然的那点小心思,就摩拳擦掌地要帮忙。 吕子然跟林谈雅坐在一块儿,耳尖微红,局促地推了推眼镜。 他无奈地看了眼集体转头,摆明了要给他和林谈雅空间的众人,哪能不知道这帮人的小心思。 他犹豫了下,又不想辜负大家的心意,努力思索了会儿,憋出一个非常直男的话题:“小雅,刚刚物理课上,老师讲的最后那道题你听懂了吗?” 竖着耳朵偷听的众人:“!!!” 会不会说话!学委理你才有鬼! 林谈雅原本默默注视着薛庭和童淮紧挨在一块儿的背影,心里迸溅着万顷浪花,听到吕子然的声音,回过头来,嫣然一笑,还真接茬了:“没太听懂,趁现在给我说说?免得回头就忘了。” 居然还真理了。 操心的众人又松了口气。 薛庭一直注意着童淮的表情,看他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呼气的,好笑:“对别人的感情生活就这么关注?” “啧,”童淮不在意地扇扇手,继续支着耳朵偷听,头也不抬地说,“你这种有对象的老油条不懂,我们青涩小男生都很憧憬初恋的。” 薛庭:“……” 到地方下了公交,大家按照计划,起哄要去新开的那家主题鬼屋玩。 鬼屋主题是学校,每天预约的人数爆满。 大伙儿提前抢了六张票,除了吕子然和林谈雅的,剩下的分配给薛庭、童淮、赵苟和陈源,主要防止发生变故,随时给班长救场,给予爱的支持和援助。 薛庭捻着两张门票,瞟了眼进鬼屋的通道——鬼屋打造得很真实,从外面看,就是他们平时上课的校门,这时候上一批人从另一个通道出来,吓哭了不少。 他瞟了眼已经开始默默发抖、脸色发青的童淮,微微叹了口气。 要他怎么说呢? 这么害怕,还为了面子和撮合那一对,鼓起勇气要进去。 真是感天动地的同学情。 ……都让他生出些许嫉妒了。 之前想到上次去密室逃脱时童淮的反应,薛庭还挺期待小卷毛吓到疯狂往他身上蹭、朝他怀里钻的,这一刻突然就不期待了。 比起让童淮经历崩溃的恐惧,再向他投怀送抱,他还是倾向于让童淮朝他笑。 薛庭忽然朝齐明勇招了招手。 齐明勇正打算跟其他人去附近商场转一圈,不明所以地靠过来:“怎么了薛哥?” 薛庭把那两张票递过去,嗓音淡淡的:“我有点怕,就不去了,你和其他人进去吧。” 童淮原本在深呼吸着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闻声愣愣地看向薛庭。 齐明勇上回没能去给童淮庆祝生日,所以没听过薛庭在公交上那句“我怕”,挠挠头,显然很震惊:“薛哥,没想到你居然……没事,那我和田鑫去吧。” 说着,他招呼了声田鑫,俩人一前一后进了鬼屋。 童淮小小地纠结了下,小声道:“谢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薛庭最近对他好像格外有耐心,也格外的……温柔和纵容。 “嗯,”薛庭偏头看他,眼神促狭,“怕你以后在学校也疑神疑鬼。” 童淮哼了声,左右干等着无聊,其他人也四散开了,他想起附近有家电玩城,眼前一亮,赶紧拉着薛庭过去。 童淮以前是电玩城的常客,小学时就经常跟俞问跑出来,一泡泡一下午,多年经验积累,样样在行,不费几个游戏币,就能痛痛快快地玩一遍。 暑假之后,他就没出来玩过了,颇感久违,兴奋地带着薛庭玩这个玩那个。 没进鬼屋真是明智。 薛庭没来过电玩城,不过他学东西快,不论是赛车、投篮还是其他,上手就会。 要不是薛庭是男孩子,童淮还想给他秀一手自己抓娃娃的绝活。 玩了一圈,两人来到跳舞机前。 童淮的腿已经好了,只是在薛庭家待着舒服,薛老爷子又盛情挽留,他懒得滚回自己的小狗窝,此时看到跳舞机就心动了,脱下校服外套递给薛庭,冲他眨了下左眼:“给你来个帅的。” 说完,他穿着那件大红色的卫衣,上了跳舞机。 动感的音乐渐渐响起。 随着音乐的节奏,童淮熟练而灵巧地开始舞动踩点,动作利落,和他平时软乎乎懒洋洋的样子完全不搭,充满力度,姿势干净又漂亮。 薛庭一直觉得,童淮身上有种很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此时那股鲜活的热情张扬而出,像颗焕发着生命与青春光彩的小太阳,说不出的吸引人。 附近的路人也被吸引过来围观,一曲停下,吹着口哨鼓掌:“帅哥,再来一个!” 童淮被夸奖后容易膨胀,很给面子,让再来一个,就真再来一个。 薛庭拿着他的校服,望着五颜六色的灯光下,随着音乐节奏跳着舞的少年。 这样耀眼。 怎能不心动呢。 童淮过了把瘾,从跳舞机上下来,像只开屏的孔雀,骄傲地问:“我帅不帅?” “帅。”薛庭真诚地点点头。 帅得他想把人藏起来,不让那么多人看到。 玩了这么久,时间也差不多了。 童淮搭着薛庭的肩膀走出电玩城,意犹未尽:“怎么样,天天埋头学习,偶尔放松一下也不错吧?” “嗯,”薛庭盯着他红润的脸颊,“挺不错的。” 主题鬼屋离这边不远,不过童淮半路突然想吃冰淇淋,愣是拽着薛庭去买了。两人迟到五分钟,回到鬼屋附近,大伙儿也都凑齐了。 从鬼屋出来的几人脸色都怪怪的,吕子然别开脸抿着唇,林谈雅依旧维持着万年不变的温柔娴静,赵苟和田鑫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被陈源和齐明勇捂着嘴巴押到一边。 童淮是个小人精,不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发问,冲陈源使了个眼神:“饿了饿了,吃饭去吧。” 吃饭时的气氛也怪怪的。 童淮在桌底下摸出手机,偷偷给陈源发消息:怎么回事,失败了? -陈源:没失败,也不算成功 -不卷很直:? -陈源:我们错看班长了 -不卷很直:……班长其实不喜欢学委? -陈源:不是 童淮发了串问号过去。 -陈源:我们进去不久,路过教务处时,鬼突然跳了出来 -不卷很直:然后? -陈源:……班长吓得脸都白了,蹭地拉着学委就狂奔到其他地方躲起来了,所以我们开场就走散了,最后找到他们的时候,班长躲在厕所隔间里不敢出来,学委蹲在旁边安慰着让他别怕 -不卷很直:…… 是的,他们的计划成功了。 不过不是英雄救美,而是美救英雄。 怪不得刚才吕子然一脸空白。 童淮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扯了扯薛庭袖子,悄悄给他看这段对话。 薛庭瞄了一眼,并不意外:“放心,你们没坏事。” 上回在密室逃脱里,他就注意到了,吕子然一直逞强,挺身而出护着林谈雅,倒是林谈雅不见惧色,看吕子然那么努力,也努力配合着表演。 小分队讨论的剧本是对的。 不过是女主向的。 童淮品不出深意,满脸狐疑。 吃完晚饭,时间也不早了。 吕子然的心情稍微得到平复,努力撑着面上的冷静,催促大家回去,挨个盯着打了车。 等薛庭和童淮一走,最后剩下的又是他们两人。 虽然不太好意思面对林谈雅,但他们两个家在一个方向,大晚上的,让一个女孩子独自回家也不安全,吕子然悄悄握紧了手,还是像往常一样,送林谈雅回家。 可能是饭前的一支冰淇淋把肠胃伤到了,车到望臻区时,童淮有点晕车,赶紧让司机停下,七荤八素地扒着薛庭跳下来,捂了捂嘴,把那股反胃恶心的感觉压下去。 天色已暗,夜风呜咽,童淮虚弱地咽了口唾沫:“薛哥,你介意陪着我走回家吗?” 薛庭观摩着他的脸色:“背你?” “不用,走着吹吹风就好。” 临岚冬天的风太冷,望臻区晚上又安静,鲜少有人出来闲逛。 才九点过,路上已经空荡荡的了。 吹了会儿冷风,胃里的不适感果然被压了下去,童淮又开始叨逼叨:“没想到啊,咱班长居然是这样的人。不过你说我们没坏事,学委也喜欢班长吗?” 薛庭很轻微地点了下头。 他当时其实没太明白,等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就明白了。 童淮咕哝:“好羡慕,酸了酸了。” “羡慕什么?” “羡慕班长有喜欢的人,喜欢的人也喜欢他啊。”童淮对感情不开窍,但总怀着点幻想,说话时还有点小羞涩。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老屋前的那盏路灯下,冬日的路灯暖融融地照映在地上,投映出一高一矮两道并肩而立的影子。 童淮还想发表点纯情少男感言,鼻尖扑来点凉意。 他咦了声,在路灯下站定,仰起头,眼皮上又是一凉。 不知何时起,黑沉沉的天幕之下,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白轻絮。 童淮怔了怔,慢慢睁大了眼,抬手接过一片雪花,惊喜地叫:“庭哥,看,下雪了!” 这是临岚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在一簇簇暖融融的路灯光拥护下,雪花肉眼可见地越下越大,漫天卷地,飞舞盘旋,在夜风中铺天盖地而来。 薛庭没有看雪,安静的目光定在童淮身上。 小孩儿活像第一次见雪,满脸兴奋,眼睛澄澈又明亮,倒映着一片细碎的光。 他弯了弯唇角,忽然开口:“你之前说,想在初雪时和喜欢的人表白。” 童淮愣了下,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可是我没有找到喜欢的人。” 薛庭浅浅地笑了。 他在漫天的风雪中微微倾身,垂眸认真地看着童淮:“我找到了。” 他的眼神很温柔,仿佛缠绕着某些柔软的东西,能将冰山也消融。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童淮就算再迟钝,也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咽了口唾沫:“……谁,谁啊?” “一个脾气不好,不过很好哄的,很乖很娇气,还很漂亮的小孩儿。” 童淮的心跳开始加速,明明周遭大雪飘飞,空气冰冷,他脸上却似乎滚烫得发热。 薛庭注视着他:“你不用羡慕别人。” 童淮直觉接下来会有什么惊人之语,心跳得已经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讪讪笑着往后退:“好了庭哥,今晚我回家睡吧,这么晚了,我……” “也有人想和你谈恋爱。” 薛庭的语调不疾不徐,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话。 都说到这个份上,童淮脑中嗡地一下,瞬间哑巴了。 薛庭盯着他空白的表情,唇角弯了弯——初雪果然很适合告白,至少场面没他想的那样糟糕。 他耐心地等到童淮回过神,满脸惊慌地开口想说点什么,往前走了两步,又抛下两枚炸弹:“崽崽。” “你很可爱,我喜欢你。” 第42章 我喜欢你。 四个字随着风声消散,却在脑海中震响不休。 薛庭是看着他的眼睛说的。 从小童敬远就告诉童淮,假如一个人看着你的眼睛说话,那他一定很认真。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童淮的大脑完全空白,木着脸支吾着吐出几个字:“……你是弯的?” “不确定,”薛庭顿了顿,“在遇到你之前,我也以为我是直的。” 可你不是还有个等你考回去的女朋友吗? 不是什么初恋吗? 浑浑噩噩中,一道惊雷猛地一劈,童淮又后退了几步,像是抓到了某个把柄,有些生气又很委屈:“那你女朋友呢?” 薛庭比他还懵:“谁告诉你我有女朋友的?” “咱俩第一次去医院看爷爷,你跟她打电话来着,说你会考回去……” 在薛庭略显诧异的注视下,童淮的声音一点一点弱了下去。 ……貌似他一直误会了什么。 薛庭瘫着脸,说话时带起淡淡白雾:“那是我妈。” 童淮:“…………” 难怪之前老关注他未来的对象。 薛庭想着,啼笑皆非地说:“还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他似乎笑了下,嘴角有很轻微的弯起的弧度,“方便我搞对象。” 搞对象……对象……象…… 童淮脑子里乱成一团,懵然地望着那张熟悉的帅脸,终于在这句话里回过神,猛地一个激灵。 薛庭想跟他搞对象! 童淮霎时失去思考能力,脱口而出一句“下雪了我回家收衣服”,不等薛庭回应,转身拔腿就跑。 跟个小炮弹似的,薛庭都没能拉住他。 看着只徒劳抓住一片雪花的空荡荡的掌心,薛庭微微抿紧了唇角。 他是真没料到,自己不仅要收拾表白被拒的心情,还得忧心那小祖宗在积了层薄雪的地上滑倒。 去年运动会上,童淮跑接力都没跑这么快过。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冲回老屋砰地关上门,急促地喘着气。老屋好久没住人,空调没开着,冷凄凄的,他却觉得脸颊像是发着烧,滚热滚热的,连被风吹得冰块似的手指都没法把温度压下去。 童淮在一片黑暗中滑坐在地,呆愣愣地望了会儿虚空,忽然灵光一闪,摸出手机,打开搜索,手指发着抖输入关键字。 朋友是基佬怎么办? -不可能变直了 好兄弟对我表白了怎么办? -百度向您推荐相关文《原来你是想上我》《我和兄弟搞基了》《霸道学神爱上我》…… 都什么破玩意! 童淮又被刺激到了,砰地扔开手机,愁眉苦脸地抱着膝盖发呆。 薛庭喜欢他? 薛庭为什么喜欢他? 两个问题在脑海里转来转去,比外面茫茫的大雪还要让人眼花缭乱。他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察觉到腿都冻麻了,才扶着墙爬起来,抓回手机看了眼时间。 至少过去半个小时了。 那薛庭应该回去了。 童淮的心情很复杂,隐隐松了口气,摁开客厅的灯,把书包甩到桌上,本来想开空调洗个澡,脑袋又不受控制地往窗边看了看。 夏日的窗帘还没换,薄薄的,隐隐透着暖黄的路灯光。 之前薛庭送他回家,都会在路灯下等着,直到屋里亮起灯才走。 而他会飞快地跑到窗户前,往往因为时间太晚不好高喊,就给他发条微信,朝他挥挥手再见。 回忆在脑中反反复复,童淮不知不觉走到窗边,一低头,透过薄纱窗帘,眼尖地瞅见道影子。 他怔了怔,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一把拂开窗帘推开窗。 北风呼地卷进屋,扑面而来。雪下大了,扑簌簌地落个不停,街道和远处的房顶已然白茫一片,冷得彻骨。 薛庭居然还等在路灯下。 一时间童淮像是被一记无形的重锤砸到了,又气又急又懊恼又后悔:“你怎么还不回家!” 灯亮了,窗开了,熟悉的人也出现了。 刚才童淮惊慌失措地逃离时,一瞬间生出的空寂感又瞬间被填满。 薛庭迎着风雪抬起头,很淡地笑了笑,朝眼睛瞪得溜圆的童淮一点头,像往常那样,转身回家。 童淮盯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点开微信想说点话,又犹犹豫豫。 说重话拒绝,怕伤了薛庭的心,说得委婉,又会让薛庭有多余的希望。 可是他真的没有想过去喜欢一个男孩子啊。 童淮心里沉甸甸的,窗户也忘了关,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沙发边,一头栽倒在上,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薛庭是什么时候喜欢他的? 他忽然想起上次在ktv玩真心话大冒险。 薛庭被抽中后,选择了真心话,被起哄问初恋是几岁。 那天他喝醉了,朦朦胧胧记得,薛庭看了他很久,说十七岁。 他的初恋是童淮。 童淮像只躁动不安的小狗,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脾气,咬着抱枕泄愤,撕扯够了也困了,带着满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这一晚果然又做噩梦了。 他梦到薛庭和他表白后,童敬远和俞问从天而降,三人打了起来,不死不休似的。 他懵逼地站在原地,想开口却死活开不了口,喉咙仿佛被什么摄住了,身子不断下沉又下沉。最后薛庭打赢了,过来拉着他就跑。 这个乱七八糟的梦结束于一阵冷风。 童淮昏沉沉地睁开眼,眼前一阵晕眩,脑门像烧了壶热水发着热,他意识到什么,先看了眼时间——周六早上五点,然后又看向窗户。 昨晚下了场大雪,风把雪吹进屋里,窗边积了薄薄的一小层,他在沙发上睡了一夜,被吹得发烧了。 手脚冻得僵硬,童淮用沙发上的小被子把自己卷起来,哆哆嗦嗦地打开空调,血液流淌不畅的腿麻了会儿才恢复知觉,赶紧过去关了窗户。 做完这些,童淮已经没什么力气了,眼睫扑腾着总要盖过眼睛,跌跌撞撞地爬回沙发上,蜷缩成一小团发着抖,迷糊中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他非但没好,反而浑身滚烫,更难受了。 童淮下意识地想给薛庭发个信息,撒个娇,告诉他自己生病了。 下一瞬他又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童淮脑袋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呼吸时的吐息发烫,眼神打着飘,戳开微信,不太敢看置顶里薛庭的名字,却又不可避免地看见了未读消息。 -xt:记得关窗,小心感冒 发自昨晚九点四十。 童淮:“……”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条消息,他居然有种微妙的羞恼。 他径直戳开俞问的消息栏,打字:来救驾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哟,不找您的薛贵妃啦? 童淮脑仁疼,一提薛庭就更疼。 他一按语音,嗓音沙哑得不行,没好气地开口:“朕把他贬出宫了——我快凉了!还不来救我狗命!” 俞问本来悠哉悠哉地准备去家里的滑雪场看看,听到语音,赶紧让家里的司机开车赶过去,把金尊玉贵的小皇帝带去私人医院看病挂水。 量了下体温,又检查了下身体,童淮被安排进病房休息挂水。 童淮生病都是来这家私人医院,护士小姐姐也认识他,印象还颇深——毕竟童淮是个扎一针都要嚎十分钟的主儿。 她小心翼翼地给童淮扎好针,难得没听他哎哟叫唤,瞥了眼满脸纠结的俞问,极有眼色地主动离开。 没有外人在场,俞问憋了半天,终于得以阴阳怪气地开口:“跟薛庭吵架了?平时那么黏糊他,今天生病了,居然能想起我这个打入冷宫的俞贵人……” “我哪有很黏糊他!”童淮又受刺激了,立刻吼回去。 俞问报之以更大声的吼:“你吼那么大声干嘛啦!你就是很黏他!” 童淮:“……” 感冒了吼不过,他委屈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吸吸鼻子:“那我现在不黏了。” 俞问:“咋了?” 童淮立刻闭紧了嘴。 从小学到现在,他有什么烦恼都会跟俞问说。 可是他现在却不想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换成俞问抽风给他告白他都不会这么茫然。 ……那可是薛庭啊。 见童淮眼神飘忽起来,俞问狐疑地摸摸他的额头:“脑子烧坏了?” 童淮阴森森地露出一口小白牙,意思是他吼不过,但可以直接上嘴咬。 俞问摇摇头,给他掖好被子,准备去客厅打个电话问问薛庭。 这小孩儿看起来像是被人用糖罐子砸倒了,晕晕乎乎的不在状态。 到底怎么回事? 童淮的脑袋昏沉,眼皮也酸涩得厉害,乏得下一秒就能睡过去,却跟装了个有关薛庭的脑电波小雷达似的,立刻又窜起来,警惕地盯着俞问:“不许告诉薛庭我生病的事,禁止通敌叛国!” 嘿,前几天还好得穿一件校服,人跑完三千米脑袋都搁你肩上,今儿就成敌国了? 俞问把他摁回去:“行行行,睡你的吧,我给你爸说总……” 童淮哑着嗓子嘶吼:“也不许告诉老童!” 俞问没辙了,翻了个白眼,干脆搬张凳子坐下:“我谁都不说,成了吧。” 童淮的精神劲又没了,虚弱地躺下来,嗯唔一声,满心担忧。 万一老童和俞问知道薛庭对他心怀不轨,会不会把薛庭搞转学啊? 太危险了,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 周六昏沉地过去,周日童淮好转了点,只是仍发着烧,体虚无力。 医生开了张证明,建议请假。 不用去学校,往日童淮早乐开花了,现在却有些迟疑。 薛庭不知道他生病了,他要是请假不去,薛庭肯定会以为他在躲他吧。 可是去了学校,要怎么面对薛庭? 他不想换同桌,也不想让薛庭和其他人坐。 他想和以前一样,跟薛庭一起上课,一起回家,一起吃饭,一起写作业。 辗转反侧到傍晚,童淮咬咬牙,愣是不听俞问的劝出了院,回老屋拎起书包,然后又发现一件很倒霉的事。 ……最近上课的书和常穿衣服都搁薛庭那屋里呢。 但是不能怂。 男子汉要勇于面对。 童淮背着个空书包,还是去了学校。 俞问拗不过童淮,生着闷气,把他送到三班门前,拍了把他的后脑勺,转身从后门回了自己班。 隔着道教室门,童淮又踯躅不前了。 那晚他拔腿就跑,把薛庭晾在原地,不知道薛庭是个什么心情。 换作他,可能会气死。 他又不敢面对薛庭生气的样子。 ……去他爷爷的男子汉! 童淮打退堂鼓了,折身准备溜回靠山别墅那边的家。 一转头,他撞上了抱手在后、不阴不阳冷笑着的章主任。 老章从鼻子里哼出两道热气,指了指三班的教室:“进去。” 童淮:“……” “又想逃晚自习,以为我不知道?我看你头发尖动一下就知道你想干什么。” 这什么惊世血霉。 童淮苦着脸和老章对视了会儿,捏捏鼻子认下了,磨磨蹭蹭地推门进了教室,有气无力地回应一路上打招呼的,装作漫不经心地偷偷瞟了眼角落。 薛庭在座位上坐着。 童淮又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坐里面了。 他不知道该对薛庭摆出哪种表情,最后决定暂时先冷一点。 教室里的灯光白晃晃的,童淮红着鼻头,停在座位前,声音哑哑的,因为鼻音听着有些绵软:“让让。” 听到声音,薛庭就蹙了蹙眉,抬眼看了看他,起身让他进去,才问:“吃药了吗?” 童淮装聋作哑,当没听见,发现薛庭把他的书都带过来了,愣了下,从桌肚里随便扒出本书搁桌上,准备趴着睡觉。 薛庭:“俞问……” 干,就知道俞问是个通敌叛国的主! 童淮怒火冲冲地转回头,目光撞进薛庭沉静漆黑的眼眸中,对方将他的反应看得很清楚,嗓音带笑:“总算肯看我了。” 薛庭看起来很从容、很淡定。 仿佛前天晚上抛下两枚重磅炸弹的人不是他,说喜欢的人不是他。 纠结得要死要活的仿佛只有童淮。 童淮瞬间毛了,斜了眼前面那俩吃瓜群众,不准备让他们听热闹,朝薛庭勾了勾手指。 薛庭顺从地倾身靠过来,目光一瞬不瞬地停留在童淮的脸上,听到他说什么秘密似的,压低声音:“我很直。” “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童淮别开眼,哼哼唧唧:“我只把你当朋友,都说了我很直。” 那你怎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薛庭一哂,没有恼,哄人般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蚌壳得撬开才能吐出珍珠,但又不能太大力,否则会伤到壳。 所以不能心急。 童淮听得出他的敷衍,气得牙痒,眼睛一横,扫到前排赵苟桌上的直尺,指了指那把直尺,最后一次严肃声明:“我就跟那把直尺一样直,没可能弯的。” 薛庭淡淡盯了他三秒,忽然起身,把直尺拿了过来。 然后当着童淮的面,冷静地折了折。 这把尺子的可塑性惊人的好,柔韧性强,当即就弯给童淮看了。 薛庭又指了指他的一头卷毛,似笑非笑:“跟它一样直?” 童淮:“…………” 操。 第43章 逗完人了,薛庭欣赏够童淮震惊、委屈又愤怒的复杂小表情,脱下校服外套,折了折,垫到童淮的桌上:“趴在上面睡吧,软一点。” 娇娇气气的小卷毛,趴桌上睡都会嫌桌太冷、书太硬。 这实在是很有诱惑力,童淮盯着卷起来的校服挣扎了几秒,默念:我是直男。 然后坚定地把校服推了回去。 为防止薛庭又把它搁过来,他还赶紧倒下头,趴在桌上就睡。 薛庭:“……” 片晌,童淮察觉身上一暖。 薛庭把校服外套披到了他身上。 一股清爽好闻的肥皂香味萦绕不散。 童淮别别扭扭的,想把衣服还回去,扭头一看,薛庭已经在认真刷题了。 他捏着校服衣角,拧得皱皱巴巴,最后还是默默往里面缩了缩,表示自己勉勉强强接受了。 薛庭余光注视着他,心里暗暗笑了声。 童淮趴着睡了一节课,脑门依旧滚烫。 第一节 晚自习下课,赵苟兴冲冲地转过头来哔哔:“童哥,你怎么就倒下了?瞧你这身娇体弱的,咱薛哥多心疼。” 童淮的脸闷得通红,湿黑的眼睫低垂着,闻声勉强睁开道眼缝,把桌上的书扔过去:“闭嘴。” “哎别介,我不是来说这个的,”赵苟江湖人称老狗,不是浪得虚名,腆着脸接住书放下,冲他挤眉弄眼,“班长和学委有情况。” 瞟见薛庭起身离开了,蔫了一晚上,童淮这才有了点兴致:“什么情况?” 赵苟:“就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啧啧啧,那气场,怪不得老章抓早恋一抓一个准。”顿了顿,他狐疑地看了眼薛庭离开的方向,压低声音,“我怕挨薛哥冷眼没敢说,你和薛哥这气场也是真的很……” 童淮面无表情地揪住他的后领:“老源。” “哎,喳。”陈源停下笔转回头。 “把你家这个收回去。”童淮冷冷道,“不然他可能不会挨薛庭的冷眼,但会挨我的揍。” 薛庭快上课时才回到教室。 童淮也不懂自己为什么没有趁机溜。 外面的雪下得大,薛庭身上还裹挟着一股寒气,头发被雪花沾湿了一点。 他把校服给童淮披上了,里面只穿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愈发衬得人修长俊美、神情冷淡,从走廊头走到走廊尾巴,暗恋他的女生愣是没敢凑上去说句话。 童淮听到同桌的人回来,耳尖动了动,装死没吭声。 随即额上靠来一阵冷意,顿了顿,又收了回去。他睁开眼,是薛庭的手。 正值盛夏时,地面滚烫得可以煎鸡蛋了,薛庭的手依旧温温凉凉的,冬日就更明显了。 童淮有点恍惚,忍不住思索,是不是因为他从小到大从未得到过父母真正意义上的照顾? 一杯热水和几包药递到了面前,薛庭将捂得暖了点的手指轻轻扫过他的眉间:“吃点药再继续睡。” 原来他刚才是去校医室了。 童淮忍不住偷偷挠桌。 不行,还是得跑。 薛庭这样,他这个直男也不太顶得住。 童淮闷闷地说了声谢谢,吃了药又趴回去,转头在漆黑的窗上隐约看到自己的影子,一头小卷毛非常打眼。 童敬远、妈妈、爷爷奶奶都不是卷发,到了童淮,也不知怎么突然就基因突变,长了头微微卷曲的头毛。 他从小就不喜欢这头头发,此时看着更觉得碍眼。 心里有了主意,下晚自习前十分钟,童淮借口上厕所,书包也不要了,给俞问发了条信息,就先溜出了教室。 翻墙逃课简直家常便饭,就算是下了雪有点滑也不碍事。俩人翻出墙时,三中的晚自习下课铃敲响,童淮磨磨蹭蹭地跟着俞问走了几步,又忍不住看了看手机,怕薛庭问他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去。 幸好没有。 他像是松了口气,又很在意,心不在焉地跟着俞问钻上他家司机的车。 俞问本来想带童淮去医院打吊针,童淮强硬拒绝,给司机报了个市中心的地址。 俞问纳闷:“大晚上的,你拖着副病躯,还想去打游戏啊?” “屁,”童淮又看了眼手机,漂亮的脸沉着,“我去干大事。” 俞问:“大事?”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一路上童淮都在偷偷看手机,动作明显得俞问都不好意思装瞎:“等谁的电话?你爸的?” “……”童淮摁熄屏幕,“等你爸的,我跟他举报你抽烟。” 四十分钟后,车子徐徐停在了童淮指定的干大事的地方。 俞问跟着他下车,东转西转的,模糊感觉这条路有点眼熟。 直到童淮脚步一停。 他抬头一看。 南星美发。 俞问:“……” 翌日清晨。 冬日的序幕仿佛在大雪降临时才迟迟拉开,早晨六点五十,天幕仍是黑压压的,大街小巷都空着,远处高耸的办公楼上零星亮着灯光,最热闹的莫过于学校。 临岚的雪像是开了闸,下得没完没了,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学校清处条路,操场和边道上的雪地上仍然充满了学生们不安分的脚印,表明到此一游。 盛夏和金秋都过去了,整座校园被涂抹得白茫茫一片。 童淮跟着俞问睡了一晚,一会儿你把我踹床下,一会儿我把你蹬床边,固若金汤的兄弟情差点因此破裂,早上谁都没起得来,要死不活地爬起来上学,还差点迟到。 六点五十九分,临早读还有一分钟,童淮准时踏进了三班教室。 门一开,大伙儿的目光下意识转过来。 霎时,包括许星洲在内,所有人都倒嘶了一口凉气,或有声或无声地发出一句—— “我日。” 童淮那一头标志性的天然卷被拉直了。 高一刚开学时,俞问还没打着打着变成了校霸,童淮还没变成校霸他爸爸,两人的传说还没有流传出来,其他班女生偷摸向三班的人打听童淮时,都是问:“你们班那个卷毛……” 三班的小卷毛简直是众所周知。 现在三班的小卷毛没有了。 童淮原先有种洋娃娃般的精致,现在拉直了头发,整个人仿佛变了个样子,瞧着像个骄矜的小少爷。 看着很奇怪。 倒也不是丑,就是看不习惯太别扭。 童淮的脑回路正常人一向理解无能,很难解释自己是怎么一时冲动,跑去把头发拉直的。 俞问昨晚都怀疑他是不是把脑子烧傻了。 童淮其实也不太习惯,在早自习铃声里,顶着全班满是震撼和问号的目光,强自镇定下来,像只斗胜的小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角落,故意撩了把头发:“让让。” 看到了吧,老子很直。 薛庭真的麻了:“…………” 他的确没想到童淮能干出这种事来。 见薛庭不吭声,童淮喜滋滋的,觉得自己翻身打赢了漂亮的一仗,顿时舒了口气,忍不住又摸了摸头发。 微卷的头发拉直后略长,刚遇到老章,老章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居然忘了跟他计较头发不能过长的问题了。 不过这下薛庭该放弃了吧? 他都用头发来证明自己笔直笔直了。 一把直尺算得了什么,头发才是他的本体! 下了早读,童淮来不及跟薛庭嘚瑟,其他人就纷纷围了上来,跟围观一头穿越而来的史前大恐龙似的,充满惊诧:“童哥,你受什么刺激了?” “我还以为咱班又转来了个新同学。” “靠,咱班的吉祥物形象变了。” “瞅着就跟个小姑娘似的。” 最后,众人七嘴八舌地得出结论:“你还是卷点好看。” 童淮:“……” 童淮现在敏感得很,听不得“弯”“卷”一类的词,猛地卷起语文书,愤怒赶人:“去去去,不好好学习,关心我头发干什么?我人跟头发一样直!” 大伙儿哈哈狂笑着溜回去,还不忘抓紧时间朝薛庭喊:“薛哥,咱小童不知道抽的什么风,您别嫌弃哈!” 童淮赶完人,感觉自己的感冒都要被气到自愈了,愤愤地坐回来:“这群兔崽子。” 他瞟了靠在椅背上抱手望着他的薛庭,卡了下壳,又支支吾吾地重振雄风:“看到了吧,昨晚只是意外。” 岂料薛庭静静看了他片刻,张口却道:“对不起。” 童淮愣住。 “是不是我逼得你太紧了?”薛庭的声音很沉很缓,“下次不要做这种事。” 童淮迎着他的眼神,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就跟做错事似的,手不是手脚不是脚。 薛庭逼他逼得很紧吗? 没有。 他像往常一样对他,既没有越界行为,也没有死缠烂打狂追滥堵,除了目光和语气都温和了许多,藏着些许的、只有他们看得懂的喜欢外,其实什么都没变。 童淮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上课铃打响了。 许星洲拎着保温杯走进教室,刚还闹哄哄的教室慢慢安静下来,等待第二道正式铃。 童淮犹豫了下,在桌底下给薛庭发消息。 -不卷很直:你生气了吗? 薛庭的手机震了震。 他眼睫低垂,看了眼消息,语气淡淡:“没有。” -不卷很直:……会不会是咱俩走得太近你产生了错觉?我们当朋友就很好 “不好。” 上课铃响起,吕子然喊“起立”,桌椅板凳哐哐嘎吱的挪动声零零散散地响起,班里的同学站了起来。 薛庭把童淮的笔碰下桌,示意他去捡,随即也弯下腰。 桌底下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他们在“老师好”的喊声中无声对视,童淮的神色有些局促不安。 薛庭把笔递过去,却没放手,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小少年,轻声道:“不是错觉。” 童淮没来由的心慌,下意识放开了笔。 他听到薛庭说:“朋友不会在这种时候想吻你,崽崽。” 第44章 明明说着流氓似的话,薛庭的表情却异乎寻常的冷静,仿佛只是在向童淮陈述一个事实,比问“你早上吃了吗”还要平淡无澜。 能望出一点端倪的,只有那双漆黑的眼,比幽潭更深邃吸人。 童淮呆呆地看他淡定自若地直起身坐了回去,目瞪口呆地蹲在桌底下不敢动。 嘭的一下,像有一簇火苗爆裂舔舐而来,燥热的红从耳垂蔓延到他脸上,瞬间燎了原。 ……向他告白就算了,居然还想在这时候吻他! 还敢那么亲昵地叫他崽崽! 岂有此理! 两道上课铃已经打完,全班同学就坐,翻书声哗啦啦地响起,角落里少了个萝卜头,尤为显眼。 早读时的视觉冲击还在,许星洲当然知道童淮没翘课。 这小孩儿难道是觉得太丑不敢见人了? 许星洲慢悠悠地打开课件,又往角落里瞟了眼:“小童同学,你蹲地上长蘑菇呢?” “……”童淮闷闷的声音从桌底飘出来,“老师,我见不得人。” 班里吭哧吭哧一片笑,或伸长了脖子或低下头往角落里瞅。 “别怕啊童哥,就算你不卷了,咱照样挺你。” “嗐,别听他们之前那堆鬼话,直的你依旧是帅气逼人的你,出来呗童哥?” “见不得人也得见,”许星洲卷了卷衬衫的袖子,冷酷地冲薛庭扬扬下巴,“薛庭,把你同桌拔出来。” 一听要让薛庭把自己弄出去,童淮唰一下窜出来坐好。 许星洲失笑:“这不是挺见得人的吗。好了,看够了就看黑板,上课了。” 注意到薛庭看着这边,童淮爬上来就偏过了脑袋,用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薛庭,不给看脸。 非常孩子气。 盯着个后脑勺也不无聊,薛庭靠在椅背上,笔在灵活的指间转得飞快。 童淮是对他有好感的。 但这小孩儿对感情懵懵懂懂的,迟钝得可怕。 薛庭原本打算文火慢攻之,现在看来,文火是攻不破这只小青蛙的。 就童淮的“直男宣言”来看,万一慢慢来,放他慢慢琢磨心意,指不定又要搞个类似把头发拉直的骚操作。 薛庭揉了揉眉心,眼底显出点疲惫。 他没那么淡定更没那么从容,只是习惯于将弱势的一面掩藏起来。 实际上,自从童淮跑了,原本因为他而好转了许多的失眠,又变得更严重了。 不硬硬心肠,来点猛火攻击,没法尽早把人重新拐回家。 薛庭又看了童淮一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想让我喜欢别人,离你远点?” 童淮愣了下,慢慢转过头来,浅色的瞳眸中溢着些许慌乱。 薛庭当没看到,略点了下头:“听你的。” 童淮不太理解薛庭的意思。 早上算是相安无事地过去,到下午,童淮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 薛庭不理他了。 他是想恢复到以前的好朋友好兄弟关系,可是没想过要这样。 憋到晚自习,童淮憋不住了,有意无意地戳薛庭,试图找话题跟他说话。 薛庭依旧没搭理他。 他的高烧还没退,连意识也被灼烧得昏沉,心思格外敏感,三番两次被忽略,那点被爷爷奶奶和各路亲戚朋友娇生惯养出的小脾气立刻涌上来了,热血冲头。 不理就不理。 两人一时陷入了冷战。 角落里的气氛陷入低气压,并且持续了整整一周。 赵苟战战兢兢地在被低气压笼罩的世界里生存,想问又不敢。 童淮从小身体好,生病少,虽然娇气让人操心,但实打实的大病大灾从未受过。 他第一次生病这么长时间,断断续续的烧退了又起,折磨身体也折磨精神,拍片打针又吃药,愣是不见好,干脆不耐烦再去医院。 俩人冷战的第二个周,周二上午第一节 课课间。 一下课,薛庭和陈源就都离开了座位,角落里只剩下童淮和赵苟。 赵苟终于忍不住,回过身悄声问当事人:“你和薛哥吵架了?” 童淮病恹恹的:“没有。” “那你俩这是咋了,整整一周一句话也不说,喜糖贴里回帖全是忧心你俩要be的……哎哟卧槽,你这头发怎么回事,上周不刚拉直吗,怎么今天好像卷了点?” 生病心情就会低落,尤其是这种反反复复的病,再加上一个薛庭。 童淮的心情直跌谷底,没闲心搭理那个帖子,也没闲心管自己的头发,眼皮动了动,又耷拉下来,闷头不搭理他。 陈源去了趟办公室,回来时带了杯热水:“来来童哥,多喝热水哈。” 童淮的嗓子又干又哑,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骨头,连动动口的力气都欠缺,懒得起身或支使别人。 这周陈源一会儿帮忙递药,一会儿又是退烧贴和热水袋,现在又递热水,他敏感的小心思被戳到,吸了吸鼻子。 去他大爷的薛庭,这才是好兄弟。 陈源看他喝了口热水,摸摸下巴,状似不经意问:“你和薛哥是不是闹什么矛盾了?我刚去办公室,听到薛哥跟星哥说话……好像是换座位的事。” 童淮猛然一怔,手上用了点力,脆弱的纸杯子一下瘪了,洒出半杯烫热的水,泼洒在他手背上。 陈源和赵苟吓了一跳,赶紧跳起来找纸巾,找不到干脆把窗帘一卷,给童淮擦桌子擦手:“我靠小童你魂儿被哪个妖精吸走了?” 童淮感觉脑后冰冷冰冷的,用力抿了抿唇,摇摇头。 薛庭要换座位? 他就这么坚决地要远离他吗? 赵苟忙着去找湿毛巾,陈源也借来纸巾擦桌子,混乱一片。薛庭回到座位,没有掠过去一眼。 童淮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想问薛庭是不是要换座位了,又开不了口,整个人紧绷着,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好在薛庭坐下后的动作不是收起桌上的东西拎书包走人。 可能是下节课,或者下下节课。 他旁边又要空下来了。 童淮沉默着接过湿毛巾,捂着被烫红的手,又机械地用纸巾擦了擦被沾湿的课本。 他觉得最糟糕也不过如此了。 这个冬天似乎比去年冷。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薛庭其实没向他表白过,他俩甚至不太相熟。 童淮委屈死了,想要薛庭像以前一样搭理他关心他,又憋着口气不肯开口。 就好像一开口,就是认输。 第二节 课一下,是大课间。 校长丧心病狂,让人扫了雪,准备继续跑操。 童淮体虚无力,吃药后请了假,半醒半寐着趴在课桌上打盹。 操场上节奏明快的音乐声好像很远,他鼻子不太通气,呼吸沉重,迷迷糊糊地碰了碰自己烫呼呼的额头。 薛庭要换座位了。 那明天再不好的话,就听俞问的去住院吧。 教室里静悄悄的,每个人的桌上都摆满了刚发的试卷、摊开的练习册和课本。 他睁开条眼缝,望着薛庭的座位发呆。 桌上不像以往那样摆着练习册或者试卷,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忽然“吱呀”一声,三班的教室门被人推开了。 童淮的眼睫颤了颤,连忙收回钉在薛庭座位上的视线,抬眼看去。 本以为是老章,入目却是个陌生的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辫,面容娟秀,探头探脑地钻进三班,见到童淮,“啊”地捂着嘴惊叫出声。 童淮没力气起身,双手撑着桌面坐起来,揉了揉鼻根,嗓子哑哑的:“嗯?” 女生的脸登时就红了:“童、童,童淮……” 童淮懒洋洋地重复:“有、有,有事?” 女生紧张得不行,咽了口唾沫,视线飘来飘去的没个着落,最后不太自在地落在童淮身侧,低垂的手指搅在一起:“那,那个……” “你找薛庭?”童淮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明白过来,沉沉地吐出口气,“还没回来,等会儿吧。” 女生连忙又应了声,在门口呆了几秒,才回过神,赶紧退出了教室。 童淮懒倦地垂下眼皮,轻轻啧了声。 他见过很多这样的女孩子。 大多是害羞,不敢当着正主的面说话,于是想趁人不在,悄悄地来塞情书。 薛庭很优秀,很多人喜欢他。 他们以前路过走廊,总有其他班女生偷偷递来视线,敬佩的,惊羡的,向往的。 童淮心底陡然生出股烦躁。 烦得他想揍薛庭,让他别再那么招蜂引蝶。 他又趴了回去,有意无意地瞅着教室门口。 没多久,大部队回来了,伴随着抱怨声和调笑声,脚步声轰隆隆的,连窗户的玻璃都在轻颤。 童淮轻轻磨了磨牙。 他还是不甘心,想争取一下,让薛庭留下来。 但是他俩已经一周没说过话了。 要不……用刚刚那个想来塞情书的女生的事为话题,退让一下先开口? 对。 先开口也不是不行,但一定要高贵冷艳,从气势上把薛庭压下去。 童淮找到借口维护自己的小骄傲,为此雀跃不已,迅速打了几篇腹稿,眼巴巴地继续等着。 然而其他人都回来了,薛庭却没回来。 临近上课前五分钟,薛庭还是没回来。 赵苟跟陈源去了趟小卖部,跟过冬屯粮的仓鼠似的,偷摸带回来一书包零食,叼着棒棒糖回到座位。 童淮等赵苟坐下,扒拉了下他:“老狗,那谁……我同桌呢?又被叫去办公室了?” “哟呵,冷战解除啦?” 赵苟笑嘻嘻地转回身,递给他一根波板糖:“没,我刚跟老源过来,看到个女生叫住了你同桌。上三楼的那个楼道监控不是坏了吗,他们在那儿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想干坏事。” 陈源瞅着童淮的脸色,嘴角微抽着杵了把赵苟。 童淮的大脑空白三秒,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冲出了教室,马上走到楼道边。 他猛地回神,烦躁地薅了把头发。 他在激动什么? 可是拐个角就能看到薛庭和那个女生了,他又不想无功而返。 就是随便看看而已。 斟酌片刻,童淮抿了抿因为感冒发烧而有些干燥的嘴唇,小心地探出半边脑袋。 视线里闪过条扎得高高的马尾辫。 果然是刚才那个女生。 薛庭背对着他,背影高高瘦瘦的,笔直笔直,将那个女生挡了大半。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女生双手合十,娇俏地朝他晃了晃手,然后递去一个粉红色的信封。 童淮趴在墙边,眼睛都瞪直了,不自觉地挠了挠墙。 猜到了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又是另一回事。 胸腔里翻滚起一股酸涩又复杂的情绪,像被使劲摇晃过的汽水,膨胀着气泡,只等瓶盖一揭,就会不管不顾地喷涌而出。 他居然无比希望薛庭能拒绝掉这封情书。 随即童淮就看到薛庭接过情书,朝那个女生很轻微地点了下头。 快上课了,外面冷,走廊上仅有的几个人也回了教室。 那个女生见成功了,脸兴奋得都红了,飞快蹿上了楼。 一瞬间,童淮受到的冲击比童敬远要他去打暑假工还大。 仿佛有什么在眼前飞速崩塌。 薛庭明明说着喜欢他,为什么又要去接其他人的情书? 膨胀的情绪顶撞着瓶盖,终于一下冲了出来。 一周以来,因为生病、因为薛庭不搭理他、因为薛庭要换座位,大大小小、杂乱无章的,各种情绪齐齐爆发。 童淮绷着脸,从转角处大步走出来,一把夺过薛庭手里的情书。 薛庭稍稍一愣,有点惊讶。 旋即他的表情又淡了下来,好整以暇地望着童淮。 童淮的手指有点发颤,看了眼手里的信封。 粉红色,画着桃心,喷了香水,还精心系着丝带。 他越看越觉得心口冷,越看越觉得脑门热,眼眶也酸酸热热的,忘了自己那堆绝对占上风的腹稿,咬牙问:“你为什么接别人的情书?” 连质问的声音都是发着抖的。 “我为什么不能接?” 相比童淮的失态,薛庭镇定得有股近乎冷酷的冷静:“你拒绝了我,让我去喜欢别人,我为什么不能接?” 童淮被堵得无话可说,呆了呆,无措地找理由:“可,可你是弯的……” “遇到你之前,我喜欢的是女孩儿。” 薛庭的语气依旧很平静,仿佛无风无浪的海面。 他的气势比童淮高,底气比童淮足,手插在兜里,闲闲散散地上前一步,就把童淮逼得倒退一步,直至后背抵住冰凉的墙面。 童淮微仰着头看他,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以前薛庭让着他,现在不一样。 他的确没有理由让薛庭去拒绝其他人的喜欢,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可薛庭怎么就喜欢别人了。 他心里酸疼得厉害,脑袋慢慢无力地低垂下来,嗓子被某种东西堵住了,吞咽都变得艰难,好半晌才重新开了口,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你不喜欢我了吗?” 薛庭依旧没有回应。 “都是骗我的吧。” 童淮病了十来天,精神极度脆弱易崩,说不出的委屈难受铺天盖地涌上来,眼圈都红了:“说什么初恋,喜欢我,想吻我,都是假的。” 他越想越觉得难过,眼前模糊了一阵,偏开头,嘟囔的声音轻得近乎喃喃:“哪有人、哪有人这么快就移情别恋的,你……” 他说不下去了,声音里有一丝哽咽。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面镜子,直直照进心底。 他忽然发现,自己对薛庭好像……也没那么单纯。 可薛庭是个冷心冷肺的骗子。 童淮擦了擦眼睛,他现在太狼狈,想去薛庭不在的地方缓一缓,躲起来。 可是面前的人像一座山,将他囚禁在冰冷墙面与他的胸膛之间,进退两难。他刚想说话,耳边蓦地响起薛庭缓缓的、微哑的嗓音:“对不起。” “都是真的。” 童淮愣了愣,努力眨巴眼,想将眼里的泪雾眨去,看清薛庭此时的表情。 薛庭微凉的手掌托住他的下颔,强硬地将他的脑袋转过来,与他面对着面,温凉的手指在他嘴唇上轻轻碾了碾。 他开口的每个字都沉甸甸的,像在强自压抑着某种情绪。 “没有骗你,是初恋,喜欢你,想吻你。” “你……” 话音未落,唇上覆来暖暖的温度。 童淮的瞳孔一缩,呼吸瞬间乱了,手指仓皇地握了握。 刺耳的上课铃响起,一墙之隔的教室里传来响亮的“起立”,随即是稀稀拉拉的一片桌椅挪动声。 铃声被冰冷的北风席卷,从空荡荡的楼道间横穿而过,掠过墙边交叠的两道身影。 薛庭在吻他。 第45章 身后是冰凉的墙壁,迎面是火热的唇齿。 童淮几乎喘不过来,手指无依无着地在半空中划拉了会儿,最后抓到了薛庭的手指。 那只温度熟悉的手似乎也在寻找他,没有停顿与迟疑,重重地回握过来。 亲吻持续到铃声歇止。 薛庭放开童淮,一手轻抚着他滚烫的脸颊,呼吸也不太稳。 直至此时,童淮才发现他的眼眶也在发红。 刚才一瞬间的冲动与平时的从容克制完全背离,薛庭哑声问:“确认了吗?” 确认了。 童淮脑子里乱成一片,下意识挤出这么一句回答。 之前慌得无着落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他几乎站不稳了,被半托半抱着,整张脸红成一片,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骗我?” “没有,”薛庭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情书是真的。” 他打算以退为进,敲开童淮的小蚌壳,哪知半路突然杀出封情书,还给童淮撞见误会。 童淮捏了捏手里那封堪堪掉下去的情书,脾气又冒上来了,别开脑袋:“放开我,找你的马尾小女友去。” 薛庭的手指徐徐在他细腻的皮肤上缓缓摩挲,像是抚摸着什么得之不易的珍宝,不为所动:“看看信封上的字。” 什么字? 童淮茫然地低下头,翻转到信封另一面,上面果真有一串娟秀的字迹: 童淮亲启。 童。淮。亲。启。 童淮:“…………” 童淮整个懵住,傻眼了。 “知道她是怎么跟我说的吗?”薛庭顿了顿,“‘我很喜欢童淮,从高一军训时就偷偷喜欢他了,一直不敢当面跟他说,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下学期我要转学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离开之前想了却遗憾,能不能帮我转交一下这封情书’?” 童淮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庭:“这么受欢迎,我会有压力的。” “……你有什么压力,”童淮不乱攥那封情书了,单手折好揣进兜里,抿了抿唇,“你不是不理我了,要换座位吗。” 薛庭直截了当:“骗你的。” 童淮愣了下。 告诉他薛庭要换座位的是陈源。 难道陈源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背叛革命欺骗他? 薛庭看他在那儿生气,好像又恢复了平时的活力,用力阖了阖酸涩的眼。 没人教过他该怎么办,他只能用这个略显强硬的手段。然而对喜欢的人硬下心肠,匕首的刃对准的永远是自己。 童淮懵懂时有多难过,他的难过是成倍的。 理智崩成一线,摇摇欲坠,仿佛危楼一座,随时就会垮塌。 刚才童淮冲出来,红着眼看向他的瞬间,他其实已经要绷不住摊牌了。 薛庭轻声叫:“淮崽。” 童淮支吾着,又别别扭扭地应了一声。 “以后不会再骗你和欺负你了,”薛庭倾身与他对视着,漆黑的瞳眸中一片认真之色,“我比她迟到一年,但我会比她更喜欢你。” 童淮觉得自己好像又要烧起来了。 他的心跳从薛庭吻过来的瞬间就没停止过狂跳,刚才好不容易平息了一点,现在又有复苏的趋势,心慌地挠了挠墙,嘴犟:“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笔直。” “你不直,”薛庭揉了把他又开始发卷的头毛,“头发卷起来了。” 童淮:“……” “直面自己的心意不难,”薛庭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怕再吓到童淮,“你刚刚冲出来的时候在想什么?你对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在想什么?你吃醋、发火、因为我不搭理你而委屈,这是会对好朋友产生的感情吗?” 不是。 他不会因为俞问、赵苟、陈源他们这样。 只会对薛庭这样。 薛庭温和地望着他:“小孩儿,你恋爱了。” 童淮刚才就想明白了,只是想再垂死挣扎一下。 简单明了的事实。 他弯了。 他喜欢薛庭,就跟童敬远喜欢妈妈一样。 要不是恰逢精神脆弱,被薛庭推了一把,他能当只缩头乌龟,纠结到毕业去。 头发好像也白拉了。 童淮晕晕乎乎地想了一堆,忐忑不安地看向薛庭,想要再次得到确认:“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吗?” 薛庭“嗯”了声,低头怜惜地亲了亲他之前被烫红的手背:“我很喜欢你,你只要喜欢我就够了。” 童淮失魂落魄的,好半晌才喃喃:“那这是突如其来的弯啊。” 也不提前预告下,怎么跟老童俞问爷爷奶奶薛老爷子交待啊。 “……也可能是顺其自然的弯。”薛庭没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嘴角没忍住往上翘了翘,又揉了把他的头发,把那头半直不卷的头毛薅顺眼,安慰他,“可以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童淮闷闷地哦了声,眨了眨眼:“那你不生气了,会理我了吧?” 恨不得把你捧上天,祖宗。 薛庭心里叹息一声:“我从没生过气。” 童淮磨蹭了下,不知道又叨咕了一阵什么,忽然脸色一白,猝然看向薛庭,眼神惊恐。 薛庭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心里一紧。 童淮惨白着脸,颤巍巍地拽着他的袖子:“上课多久了?这节课是老吕的……” 他们俩会被吕参风干做成风筝挂到升旗杆上去的。 下周升旗仪式全校同学将会看到他俩在旗杆顶上飞舞盘旋。 薛庭:“……” 薛庭无言:“怎么还在想这个,难不难受?” 他伸手碰了碰童淮的额头,手指微凉,盖下来时感觉清清凉凉的。 童淮愣了下,差点忘记自己还在生病:“不难受了。” 他现在感觉好多了,没之前那种昏昏沉沉、病恹恹的感觉了。 可能是动心动肺地生了场气,又出了汗,发泄出来,又把事情讲开,郁气和病气一下散了大半。 “真的?”薛庭的手太凉,转而低首用额头测了测他的体温,“去医院?” “不要。” 童淮吃药打吊针了那么久都没好,一点也不想再进医院,最近几天吃的药都是陈源送来的。 况且他现在又生出了点黏糊糊的心态,不太想和薛庭分开,磨蹭了一下,给出决定:“回教室吧,听着老师讲课睡得也快。” 三分钟后,童淮殿后,薛庭开路,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三班的教室门口。 吕参其实不凶,也很讲理,就是遇事较真,冷冰冰的,跟陈梧那种疾言厉色的偏见者不一样,但童淮就是怕她。 他瞅着薛庭的背影,忽然觉得薛庭比他高真好,紧张兮兮地戳了戳他的背,鼓励:“交给你了!” 薛庭略感好笑。 怎么也没想到,童淮刚敞敞亮亮地对他摊开心思,俩人就得面对这种修罗场。 他反手抓了抓童淮的手指,脸色平淡,却揉出股子旖旎味道,敲了敲门:“报告。” 推开教室门,全班肃静。 吕参冬天也不放弃穿裙子,此时正站在黑板前,半张黑板已经写满了公式和数字,在讲上节课的测试卷。 闻声,她阴森森地转过头:“二十一分钟。” 全班噤若寒蝉,没人敢吭声,夹好尾巴低头做人。 童淮躲在薛庭身后,默默缩着不敢露头。 吕参敲了敲黑板,冷声道:“你们俩迟到了整整二十一分钟。干什么去了?” 薛庭依旧镇定自若:“同桌感冒,我带他去校医室。” 往返校医室一趟的确只要十来分钟,吕参眯了眯眼,打量这个优秀好学生,并不盲信:“那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薛庭对答如流:“医生不在。” 吕参点点头,似乎是相信了。 所有默默为门口那俩人祈祷的同学都松了口气。 谁知下一秒,吕参忽然抬起头,朝监控说了句:“不准扣分,我调查一下。” 说完,直接掏出手机,打电话给校医。 全班:“……” 童淮心头一凉。 完了完了,说谎被拆穿的后果更严重。 薛庭察觉到他的紧张,回头朝他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半分钟后,吕参面色如常,挂了电话,狐疑地上下打量了薛庭和童淮几眼:“医生确实不在,进来吧,老师错怪你们了。童淮的病还没好?” 童淮赶紧小鸡啄米点头。 “脸这么红,吃点药在座位上趴会儿,实在不舒服就来签假条去医院,”吕参瞅瞅他,皱了皱眉,“也真是,领着工资不干活,成天瞎跑。” 紧张气氛解除,听到她这句埋怨,班上人都乐了。 童淮当然不敢说自己这是害羞的脸红,顺利回到座位上,也不晕乎了,假装摊开卷子做笔记,撕了张便签纸,唰唰唰写下行字,扔给薛庭:你怎么知道校医不在? 他庭哥已经神通广大到这份上了? 薛庭回复:去了趟校医室,医生不在,下节课才回来。 童淮眨了眨眼。 他没之前那么浑浑噩噩了,瞬间明白过来。 薛庭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去校医室。 ……明明那会儿他们还在“冷战”呢。 他忍不住想笑,又怕被吕参的雷达发现,使劲憋回去,提笔写:谢谢你。 想了想,又添了个称呼:对象。 薛庭盯了会儿最后那两个故意写得整整齐齐的字。 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现在很想再亲亲童淮。 他在那句话后回:不客气,对象。 然后翻开文件夹,把那张便签纸放了进去。 童淮感到奇怪,用眼神询问他干什么。 “珍藏。”薛庭夹好便签纸,语气风轻云淡。 童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人好像有点闷骚。 他趴到桌上闭目养神,忍不住一遍遍回忆刚才在楼道间的细节。 离下课也没多久了,铃声一响,赵苟和陈源这对最近吃瓜吃撑了的群众齐齐回头,异口同声:“你俩和好了?” 童淮披着薛庭的校服外套,懒哒哒地继续趴着,闻言又不高兴了:“也没分裂过。” “看来是和好了,那就好,”陈源长长吁了口气,揉揉肩膀,半真半假地调笑,“你俩这么折腾,跟小情侣吵架闹别扭似的,累死我了。” 童淮还没为那句“小情侣”感到发毛,又被他最后那声吸引了。 想起陈源伙同薛庭骗他要换座位的事,电光火石间,他脑中惊雷一劈。 这一周陈源跟隔壁老王似的热心,早午餐、开胃小零食、退烧药、退热贴、暖水袋,时不时的一杯热水……零零散散地啥都送,甚至是来不及做完的作业的答案。 他之前就很疑惑,陈源啥时候这么贴心了? 再迟钝也察觉出什么了,童淮忍不住朝薛庭看去。 薛庭默了默,不咸不淡地斜了眼不知是真的说漏嘴,还是故意说漏嘴的陈源,抿了下唇,迎着童淮灼灼的目光,很无奈地点了下头。 就像他在童淮生日那晚,没好意思在沸沸扬扬的长街大道上说出祝福一样。 少年人总有一些在大人看来很奇怪的难为情和不好意思。 童淮心底霎时泛上股说不上的滋味。 好像甜滋滋的,又酸溜溜的。 那天薛庭向他表白,被他直言拒绝,看他吓得拔腿就跑,心情肯定很糟糕。 他都不敢想象万一自己向薛庭表白,薛庭是这个反应,他该怎么办。 后来他又把头发拉直,对薛庭的关心体贴躲躲闪闪,渴望薛庭能够喜欢上别人,让他们做回以前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说实话,挺混的。 他很贪恋薛庭的一切,又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思。 这一周薛庭过得恐怕也不如何,却还是在暗处无微不至。 心跳好像漏了两拍,童淮犹豫了下,瞟见薛庭的手垂在身侧,把手伸过去,勾住他修长的手指。 他的手和他人一样,暖乎乎的,能将那点温度传达到心底。 薛庭的眼睫颤了颤,反应过来,回握住他的手。 教室里吵吵嚷嚷的,俩八卦的大活人就在面前。 他们在桌底下悄悄牵着手。 “现在感觉怎么样?”薛庭偏头看过来,毫无异色。 童淮唔了声:“早上的药好像有用,真的好多了。” 说起来,早上的药也是隔壁老陈“好心”送过来的。 难怪每次给他递东西都笑得贱兮兮的。 薛庭还真打算当个默默无闻的雷锋啊? 童淮稍有些不满,腾出根食指,在薛庭掌心里瞎划拉。 细细痒痒的触感,从皮肤钻进心里。 薛庭面上无波无澜,将捂暖了的另一只手伸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不再滚烫。 他轻轻呼出口气,一把攥紧了童淮作怪的手指。 童淮做贼似的小声问:“你干嘛?我给你拼thanks呢。” 薛庭也附到他耳边,嗓音沉沉的。 “别拼了,今晚回家跟我说。” 不远处一直观察着最近情况的林谈雅收回视线,手指兴奋得发着抖。 风靡全校的喜糖贴再次更新。 3323l:x君和t君和好了!!!现在在教室里旁若无人地咬耳朵,大胆猜可能是在讨论今晚去谁家。(打滚) 童淮敏感的耳廓被薛庭微凉的气息掠过,猛地一个激灵。 “怎么了?” “……不知道,总觉得有人偷听了我们的对话。” 童淮捏捏自己的耳垂,狐疑地左看右看,最后瞅到林谈雅,心里直犯嘀咕。 不至于吧。 薛庭把他转来转去、不太安分的脑袋按住,揉捏着他的后颈,继续刚才的话题:“回去吗?” 童淮唔了声,想要小小地任性一把,对上薛庭的眼神,又作不起来了,乖乖点头,然后强行为自己挽尊,努力找借口:“我衣服和花还在你那儿呢。” 薛庭也不拆穿他,盯了他一阵,觉得不能再看下去了。 饥饿的狮子一直盯着鲜美的肉,会忍不住把肉叼走吃下的。 他在那个家庭里长这么大,心情第一次激动滚烫得这么难以平复,深吸了几口气,抽出张物理练习卷,准备做做题冷静一下。 童淮揉了揉被薛庭一碰就变得很热的后颈,瞪了瞪眼,撇撇嘴。 ……成天做试卷,其实你的真爱是试卷吧。 他这还小心脏扑通扑通呢,薛庭都能一脸平淡地去刷题了。 啧,谈个恋爱怎么也有学霸和学渣的分别呢。 童淮不爽地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了看自己。 头发果然又卷了。 再过一阵估计就彻底卷回来了。 他叹了口气,觉得有必要尊重现实,琢磨了下,打开微信,修改微信名。 两分钟后,赵苟在“正直的太阳”小群里@童淮。 -赵苟:@不直很卷你跟薛哥到底咋回事啊?@陈源老源又为啥一副啥都懂的样子? -赵苟:哎呦我操,等等 -赵苟:@不直很卷你怎么就不直很卷了??? 第46章 下了晚自习,童淮把围巾和帽子找出来,仔仔细细地裹好自己,只露出双圆溜溜的眼。 转眸瞅见薛庭托腮瞅着自己,他莫名有些害臊,凶巴巴的:“看我干嘛?” 薛庭觉得他像只裹在小被子里的猫,很小心地珍惜着自己。 要是童淮是小小的一个就好了。 只有巴掌那么大,可以揣进兜里,随身带着,只属于他。 这个突然萌生的想法让薛庭自己都很惊讶,说出来怕吓到小孩儿,他随意拎起童淮的书包,隔着帽子,揉了把他的脑袋:“不干嘛,回家吧。” 童淮瓮声瓮气地哦了声。 他生着病,又不乐意去医院,下午和晚上都在知识的环绕下睡得香甜,忘记给俞问说要去薛庭家了,磨磨蹭蹭地挨着薛庭往外走,低头给俞问发短信。 薛庭眼尖,扬了扬眉:“俞问?” 童淮把手机屏幕递给他看:“嗯,我最近住他那儿呢,给他说说。” 即使知道童淮最近在哪儿,也清楚童淮跟俞问没有任何一丝暧昧,薛庭心里还是不太爽。 他看童淮重新低下头,指尖飞快在手机屏幕上轻点,上了出租车也还没聊完,伸手揽住童淮窄细的腰,凑过去将下颔抵在他肩上,扫了一眼两人的聊天记录。 童淮半天说不到重点,还在跟俞问扯皮去不去医院。 薛庭看了会儿,嗓音清淡:“崽崽,给他说,你今晚住我家。” 童淮想起自己的初衷,哦了声,打字到一半,突然隐隐回过味儿,扭头看向薛庭,露出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喜悦与新奇,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在吃醋啊?” 看来很明显。 薛庭静默片刻,坦荡点头:“嗯。” 除了爷爷奶奶为自己更亲近谁会发点小醋,童淮还没见谁为自己吃过醋,跟个小孩儿似的,心底美滋滋,又怪不好意思的,依言把话发出去。 薛庭瞥见俞问发来一排问号,按下童淮想要继续回复的手,试了试他的额温:“前几天有好好照顾自己吗?” “吃药了,”童淮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吸吸鼻子,拉起袖子,给他看因为输液而青了一片的左手手背,“还打吊针了,就是不好。” 他突然想起什么,耳根烫了红,声音更小了:“你,你之前那什么……可能会被传染。” 薛庭盯着他露出的半边红红的耳廓,嘴角很浅地勾了勾:“挺值的。” 童淮总觉得这话接什么都像在被耍流氓,磨了磨牙,干脆不说话了。 坐出租比公交车快得多,回到熟悉的小院子,童淮进门前还紧张了下,生怕会和薛庭感到不自在,进了门又觉得和以前没差。 他们除了会做一些更亲密的事之外,相处着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跟童淮之前幻想的、害怕的那个世界不同,不陌生,也不别扭。 他早上只喝了半杯甜粥,中午被薛庭哄着吃了两口,晚上没胃口,一口饭都没塞下,一进门胃就抽了抽,眼巴巴地扯了扯薛庭的袖子:“婷婷,我饿了。” 薛庭啧了声,摘下他的帽子,不轻不重地揉了把头毛:“吃面吗?” 童淮猛点头:“吃吃吃。” 薛庭煮面颇有一手,童淮不吃葱,但很喜欢他做的葱油面。 不过童淮还在生病,薛庭没做重油的葱油面,家里有高汤,他先调了猪油、生抽、花生油和糖,准备做阳春面。 童淮把身上的防寒武器全部褪下,溜达进厨房。 薛庭脱了校服外套,穿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青涩的学生气也随之褪去不少,清清冷冷的,眉目沉静,在明晃晃的灯光下,侧容俊美得令人怦然心动。 童淮扒在冰箱边偷看,非常满意。 看他弯得,多有质量。 他鼻子还有点塞,吸了吸没闻到香气,挨过去撒娇:“我想吃小酥肉。” 这小孩儿平时挑挑拣拣的,胃口不好,吃得很少,难得开口想吃点什么,薛庭纵容颔首,先上锅把昨晚没吃完的小酥肉拿出来,重新下油过一道。 外酥里嫩的黄金小酥肉实在诱人。 童淮是真饿了,使劲吸了吸鼻子,隐隐约约嗅到点香味,微仰着头,张嘴要喂:“啊。” 薛庭盯着这自投罗网的小卷毛看了三秒,顿了顿,一手握着锅铲,一手捏起他的下颔,低头重重地亲了上去。 柔软又甘甜的滋味。 童淮猝不及防被亲,愕然睁大了眼,“唔唔”两声想反抗。 委屈死了,天地良心,他就是想吃块小酥肉! 厨房的温度无声无息地升了上去,燥热得仿佛盛夏。 薛庭放开锅铲前关了火,将童淮抵在冰箱上,肆无忌惮地亲了一顿,放开前用手指抹了抹他被亲得红红的嘴唇,嗓音微哑:“有点烫,出去等等。” 童淮的脸都红透了,悻悻地离开厨房,还不忘又冒出半颗脑袋威胁:“等着感冒吧你!” 没等多久,薛庭端出了阳春面和小酥肉。 童淮埋头吃了几口面,又抬抬头:“你饿不饿?” 薛庭摇摇头,托着下颔看他吃。 他太安静,童淮想活跃活跃气氛,鬼使神差地开口:“我突然想起个段子。” “嗯?” “一对情侣深夜回家,其中一个饿了,另一个对她说,我下面给你吃……”童淮说着说着发现不对,脸立刻黑了,瞪了眼脸色古怪、似笑非笑的薛庭,“不准笑。” 薛庭嗯了声:“不笑,我下面给你吃。” 童淮:“…………” 这个狗。 面不多,晚上吃多了也不好消化,童淮一脸空白,余下的时间都没再吭声,难得没剩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面,他挽起袖子,主动请缨去洗碗,被薛庭捏了捏后颈,推出厨房:“上楼去。” 童淮才不想洗碗,也就客气客气,闻声欢快地溜上楼。 也就两个碗,不用几分钟就能搞定。 薛庭洗完上楼一看,童淮没去洗澡,规规矩矩坐在书桌前,不知道在写什么。 童淮不喜欢写作业,每晚都要玩玩手机,磨磨蹭蹭的。 薛庭单手撑在桌上,倾身看去:“写什么?” 童淮聚精会神的,都没注意到薛庭来了,吓了一跳,赶紧用双手捂住面前的那张纸,非常欲盖弥彰:“没什么!” 桌上摊着那封粉红色的情书,薛庭不咸不淡地挑了挑眉。 “……”童淮撇撇嘴,放开手,“我写回信。” 薛庭:“嗯?” “她要转学了,我回个信给她。” 童淮还以为薛庭又吃醋了,促狭地回过头,头发却被按着轻轻揉了揉。 薛庭道:“淮崽,她不想要你回信。” 那个姑娘快要转学了,即将离开这个地方,做了以前不敢做的事,恳请薛庭帮她转交情书。 她不是为了得到童淮的回信,只是想勇敢地将自己的心意传递出去,了却遗憾。 童淮愣了愣,慢慢地哦了声,琢磨了会儿,把刚刚写的回信揉成一团,扔进纸篓,伸了个懒腰:“那就不写了,我去洗澡。” 看他抱着小恐龙睡衣出了门,薛庭思索片刻,捡起那团纸,抻开来看。 皱巴巴的纸上写着两行字: 谢谢你喜欢我这么久,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他比我喜欢他还喜欢我,我要更努力地去喜欢他,所以不能回应你了。 听说你快转学了,祝你前途似锦,遇到更值得你喜欢的人。 小卷毛大概是小时候就不耐烦练字,往往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五个字,后面的就越来越爬、越来越乱。 这封回信倒是写得端端正正,每个字都很认真。 薛庭仔细地将每道褶皱碾平,盯着这短短两行字看了许久,嘴角一点点弯起。 这算什么,藏着掖着的另类告白吗? 虽然没得到童淮说的“初雪告白”,看到这个,薛庭的心情仍是很好,将这张纸折了折,翻开文件夹,放到那张便签纸旁边。 做完这些,他若无其事地翻开一本书,靠到床头。 童淮只是冲个澡,很快就回来了,看薛庭去洗澡,发现桌上放着温水和药,乖乖把药吃了,没什么耐心地擦了会儿头发,有点发困,把今天的作业翻出来,与它们面面相觑。 薛庭回来就看到张苦兮兮的脸:“婷婷,我写不了作业了。” 薛庭:“……” 他掀掀眼皮子,把童淮抓过来,找到吹风机,给他吹干头发,拍拍他的背:“去睡吧。” “那作业咋办?”药里有点安眠成分,童淮打了个呵欠,“明早早读是老吕的,一去她就要收作业,来不及抄,我会被她挂到升旗杆上的……” 高一某次突击考,全班都考砸,数学甚至有考到个位数的。 吕参给他们气疯了,冷冰冰地威胁要把他们全部挂到旗杆子上,三班人从此一见吕参就想到旗杆子。 薛庭坐到椅子上:“我给你写。” “你会模仿我的字迹?” 薛庭漫不经心地翻了翻他的作业本,点了下头,认真地说:“丑是丑了点,不过丑得很规范,模仿不难。” 童淮:“……” 他一时分不清这是夸他还是损他。 薛庭看他表情纠结,好笑地又揉了把他开始卷曲的头毛:“睡吧。” 童淮不乐意地甩了甩头:“你别老摸我的头,会长不高。” 他困得东倒西歪的,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爬上床。 旋即屋内一暗,静了下来。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薛庭将灯关了,只开着盏小台灯。 童淮一沾枕头,眼睛就阖上了,模模糊糊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从一个梦里跌醒,迷糊睁开眼。 书桌前还笼罩着柔和的灯光,簌簌的写字声很流畅,几乎没有停顿。 童淮揉了揉眼,悄悄把枕头边的手机摸过来看了看。 凌晨一点五十三。 之前那股浓稠的困劲过去了,睡了一觉,身上松快不少,烧退下去了。 他带着鼻音开口:“庭哥,别写了,睡觉吧。” 薛庭揉了下手腕,偏了偏头:“醒了?快好了,你继续睡。” 童淮摇头:“我等你。” 为了不让自己再无知无觉地睡过去,童淮把手机摸过来,准备玩会儿。 深更半夜的,玩游戏太吵,社交软件上又没人,他突然想起林谈雅开的那个帖子。 半个多月前,他还嗤之以鼻,觉得全是小女生的臆想,简直胡说八道。 现在身份和心情都不一样了。 童淮偷偷瞄了眼薛庭,做贼心虚似的,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半张脸,打开学校论坛,一眼看到那个帖子。 前段时间因为童淮和薛庭冷战,默默看帖子的人也被炸了出来,评论飙升,已然成为本校论坛当之无愧的人气帖。 帖子更新得挺勤快,都是童淮和薛庭日常的互动。 林谈雅平时在人前有多温文尔雅,在这上面就有多跳脱,简直判若两人。 童淮跳开回帖,只看林谈雅记录的日常,以基佬的目光看过去,还挺津津有味。 帖子里还记载了前一阵他俩的冷战。 2311l:x君和t君不知怎么冷战了,t君生病,x君居然没有陪他,还是前桌的c君给他接的热水。(难过) 回帖纷纷表示揪心,痛斥x君冷漠无情,担心追的cp要be了。 童淮发出一声“啧”,跳过那些无意义的嘤嘤嘤和扣诶扣,继续往下滑。 2378l:姐妹们别怕,我刚在办公室遇到x君接热水,出去递给了c君!!! 划重点,那杯热水是x君接的!x君接的!他就是小傲娇,抹不开面子暗戳戳关心t君,这是喜糖啊!!! 童淮:“……” 上到办公室,下到楼道间。 这破学校的人都被考试逼疯了吗,到底有多少人在丧心病狂地追这帖子啊? 下面陆陆续续的有很多回帖,表示自己在医务室或者食堂经常撞见薛庭。 童淮跳着看,也看了半个多小时,看得眼睛酸酸涩涩的。 薛庭写完了两人份的作业,关了台灯,躺到床上:“在看什么?” 童淮放下手机,把自己捂得热乎乎的身子凑过去,帮他暖暖,小声嘀咕了句话。 “嗯?”薛庭也有点困了,没听清。 “我说,”童淮重复,“这就是有男朋友的感觉吗?” 薛庭淡淡笑了:“感觉怎么样?” 童淮嗯嗯唔唔了阵,诚实回答:“挺不赖的。” 第47章 这一夜童淮睡得出乎意料的沉,整夜都没有做梦。 隔天醒来,缠缠绵绵了许久的烧彻底退了。 才五点五十,天色依旧黑压压的,周遭静寂,昨夜又下了半晚的雪,积压在松树上,偶有沙沙的落雪声响起。 童淮睡觉习惯抱着东西,半夜又滚到薛庭怀里,睁开眼看薛庭醒着,迷迷糊糊地朝他笑:“婷婷,我好像不烧了,你摸摸?” 薛庭早就醒了,低头碰了碰他的额头:“退烧了。” 童淮睡意未消,毛茸茸的脑袋往他怀里又钻了钻:“不想上学,陪我再眯五分钟。” “嗯。” 结果这一眯就眯到了六点十分。 往日薛庭六点不到就会起床,薛老爷子醒得也早,纳闷孙子怎么没下来,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上楼敲了敲门:“小庭?今儿怎么还不起?” 五分钟后,房间门被推开。 薛庭穿戴整齐,神色清醒,朝薛老爷子轻微点了下头。 老爷子眼睛一眯,越过他往屋里一看,瞅到懒哒哒地打着呵欠在穿衣服的童淮,顿时高兴得不行:“小童回来啦!” 童淮心里有点虚,穿好校服跳下床,老老实实叫了声:“爷爷。” 这要咋整,我跟您孙子成一对了。 薛老爷子要是知道,估计就不会这么慈祥地对他笑了,八成会乱棍把他轰出去。 这倒也没什么,反正他脸皮厚。 但老爷子万一要打断薛庭的腿怎么办? 童淮忧心忡忡的,吃早饭都不太专心。 薛庭倒很淡定,临走前还在薛老爷子眼皮子底下泰然自若地给童淮系围巾。 公交站不远,三分钟就到了。 时间还早,车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不是在打瞌睡就是塞着耳机在玩手机。童淮和薛庭坐在最后一排,靠在薛庭身上打瞌睡。 他琢磨了会儿,想起件事:“小花呢?” 小花不是被接回来在薛庭家养着吗? 薛庭道:“跑了。” 野性难驯,小花情愿跑出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待着,也不愿意被人当宠物养着。 不过也有时不时回来吃几口粮、叼点冬天开的花回来放院子里。 童淮怅然若失地哦了声。 没过几站,又上来一对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看校服应该是二中的,满脸青葱稚嫩,坐到两人前面,自以为很小声地说话。 “天天过来费不费时间啊,大冬天又冷又滑的,从你家过来要绕好远。” “你在楼上我在楼下,我想多看看你啊。” 女孩顿时抿住嘴,脸红了半边。 男孩大大咧咧的,嘿嘿笑着把手里的热豆浆递给她:“要是能住一块儿就好了。” “去去去,”女孩瞪他一眼,“早恋不够你还想同居啊。” “可不是吗……” 小情侣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进了耳,童淮低垂的长睫颤了颤,悚然一惊。 他和薛庭是不是就是同居啊? 还天天睡在一起。 简直集早恋、同居、过尺度于一身。 让老章知道,还不把他俩直接挂到校规上风干? 童淮忍不住别过头,瞅向无波无澜的薛庭。 两人一人戴着一只耳机,耳机里放着随机的音乐,薛庭在看单词本。 童淮把他左耳里的耳机扯下来,凑到他耳边,为难地咕哝:“……薛哥,你觉不觉得咱俩发展得太快了点,这才刚谈恋爱呢,就睡一起了。” 薛庭当然也听到前排的对话了,略一思索,平静地在他耳边回:“不是还没睡吗。” “……” 童淮愣了好几秒。 反应过来,他整个人都沸腾了,滚烫的红色从耳边蔓延到脸颊,闷头踹了他一脚:“我操,你能别这么流氓吗。” 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跟俞问偷偷摸摸看过点东西,虽然确实不知道男孩子和男孩子怎么搞,不过隐隐约约有点模糊的猜测方向。 看他跟炸了毛的猫似的,薛庭的喉结动了动,低低发出声笑,揉了把他的卷毛。 童淮用怪兮兮的眼神盯了他一阵,觉得人不可貌相,非常难过:“你以前都不这样的。” “嗯?” “你知道‘禁欲’这个词吗,”童淮苦于语文没学好,不知道怎么完美地用语言传达自己的意思,“反正你以前就是很禁欲的样子,现在老耍我流氓。” 薛庭托腮看他吞吞吐吐地说完,悠悠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啊?” 童淮最怵文言文,满脑门问号,真情实感地觉得他在欺负学渣,忿忿地摸出手机搜索。 一分钟后,童淮默默关了网页,纠结地道:“你不是好学生吗?” 薛庭声音里含着点笑意:“还是你男朋友。” 存天理灭人欲是不行的。 童淮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决定不灭薛庭了,抢过他手里的单词本,凶巴巴的:“不准打扰我学习。” 薛庭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从他记事起,就在那个充满了争吵和漠视仇恨的家里,一刻也不敢放松。 只有在童淮身边,他才能感到舒心。 像是一捧来之不易的暖融融的阳光,蹦蹦跳跳、毫无征兆地扑来。 以避开薛颂薄和余卉为目的的转学,因童淮而变得有了意义。 薛庭很庆幸,在发生了那些事后,薛老爷子坚持不懈地给他打了很多通电话,让他转学来临岚。 来到临岚后,又因为想要清静,搬到奶奶以前住的地方。 否则他该怎么遇上童淮呢。 公交车晃晃悠悠的,车窗外飘着雪,听着耳机里的音乐,时间的流逝仿佛不再那么快。 童淮还真正儿八经地背起了单词,到学校才把单词本塞回薛庭手里,顺着人群走进学校。 整个三中被大雪装饰着,银装素裹,操场上堆着高高矮矮的雪人,围着不知道是谁的围巾。 童淮就跟小孩儿第一次来上学似的,东瞅瞅细看看,见谁都新奇,还专盯着路过的男生看。 薛庭扬了扬眉,抬手挡住他的眼:“看什么?” 童淮语气深沉:“我在以基佬的目光看世界。” “……”薛庭虚心发问,“看到什么了?” 童淮敏锐地嗅到危险,狗腿地吹彩虹屁:“看到一群人加起来都没你帅。” 薛庭好笑地弹了下他的额头。 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大半人,暖乎乎的谁都不想挪动。 赵苟困得哈欠连天,连呼大冬天还早读学校没人性,没得到好学生陈源的应和,非常不满,见童淮来了,热情地想招呼两句,又敏锐地察觉到,薛庭和童淮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氛围。 很难说清楚是什么,但总在他们的一个接触、一个对视里迸溅出来,仿佛容不下第三个人插足。 赵苟一声招呼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勾过陈源的脖子,压低声音:“老源,后面那俩又吵架了?气氛怪怪的。” 陈源作为小太阳群里的智商担当,又跟薛庭接触颇多,心里有数,把他摁回去:“劝你不要开麦。” “为什么?” “会遭到混合双打。” “……” 早上的课结束,童淮拉着薛庭出去吃饭。 学校南门比较僻远,经过的人不多,第四节 课时又下了场雪,将零星几个脚印覆盖,白生生的一片,让人不太忍心踩。 童淮怕疼,冬天怕摔,走路总是小心翼翼的,一步一个脚印,踩得雪咯吱咯吱轻响,走得很认真。 薛庭喜欢他在每件事上投注的认真。 他一手插在兜里,偏头注视着童淮,听他叨咕着南门外哪家店好吃、哪家店不好吃,哪家店原本很好吃结果换了老板又不好吃,唇角弯了弯,忽然叫他:“崽崽。” 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童敬远、爷爷奶奶还是俞问这么叫自己,童淮都没有其他感觉。 可是从薛庭嘴里出来,总会让他心尖一颤,像被电流打到似的,连着指尖都一阵酥麻酥麻的。 童淮立刻哑巴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看过去。 南门附近有棵巨大的雪松,枝繁叶茂,垂垂下盖,以前童淮还试图爬上去,被路过的老章逮到,写了两千字的检讨书。 巨大的雪松挡住了远处的监控。 薛庭的手兜着童淮后脑勺,将他按向自己,短促地在他淡红的唇上亲了亲。 柔软温热的触感从嘴唇上离开,童淮回过神,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心脏砰砰狂跳:“我靠,你发什么疯,万一有人看到呢。” 薛庭给他理了理围巾,漫不经心地“唔”了声,随口问:“周六去看电影?” 童淮这次没被转移注意力,警惕地道:“以后不准在外面亲我。” “回家就可以?” 迎着薛庭漆黑深浓的眸色,童淮像只敏锐嗅到危险的小动物,咽了口唾沫,赶紧摇头:“不行,得先通知我。” 出乎意料,薛庭答应得异常爽快:“好。” 看来庭哥还是很讲理的。 童淮又放下心来。 俩人虽然摊开讲明在一起了,不过学还是得上,每天起早贪黑,童淮冬天觉也多,写完作业就没心没肺地扑上床呼呼大睡,压根不给薛庭耍流氓的机会。 薛庭怀疑他在挑战自己的耐心和意志力。 周六转瞬即至。 童淮大病初愈,最近睡得太多,难得周六能在十点前醒来。 一向起得很早的薛庭居然也没起,把枕头竖着,靠坐在床头看书。 而童淮活像只刚出海的八爪鱼,四肢紧紧缠在他身上。 童淮:“……” 童淮小心翼翼地放开手:“庭哥,我回家住吧。” 薛庭翻书的动作一停,转头看过来:“为什么?” “一直住在你这,好奇怪。”童淮小小声。还跟同居似的,太少儿不宜了。 “不奇怪。”薛庭想了想,坦诚道,“你在,我睡得好点。” 同住这么久,童淮是知道薛庭有点精神衰弱的,他的睡眠质量很差,经常失眠,一点轻微的响动都会把他惊醒。 究其根本,大概是因为父母从小到大、常年无休止的争吵与破坏。 薛庭有进有退,适度卖惨:“之前你不在,我一个人睡不着。” 童淮顿时心软,点点头,又迟疑着道:“不过我爸回来的话,我得回……回他那边住。” 说到这个,童淮的后背陡然冒出股瀑布冷汗。 小日子过得太滋润,他完全忘记自己撒的谎了。 现在直接说出来薛庭会不会掐死他? 不行,得挑个黄道吉日再坦白。 最近的黄道吉日……也就圣诞节了。 童淮立即做了决定,小心脏怦怦直跳,心虚之下,抿着唇主动凑过去亲了下薛庭的脸颊,不等他抓住自己,滑溜得像条小鱼,咻一下就跳下床跑浴室去了。 薛庭的指尖碰了碰被亲的地方,收回目光,想起件事。 童淮似乎一直以为他很穷。 之前碍于是同学、朋友关系,他怕童淮知道后产生落差感,进而疏远他,所以一直没说,任由童淮继续误会。 现在他们是情侣了,不该再隐瞒。 直接告诉童淮,童淮可能会觉得他是神经病。 过几天是圣诞节,不如那天说? 两个半大少年各怀心思,洗漱完,童淮磨磨蹭蹭地选今天穿什么,把自己捯饬好,下楼吃午饭。 薛老爷子正在听新闻,见童淮下楼来,笑呵呵地转过头:“小童要去约会啊?” 童淮心里一咯噔。 这么明显吗? 好在老爷子一脸“我懂你们年轻人”,也没多问。 他的腿好得差不多了,但天寒地冻的,依旧被薛庭无情禁足,只能在院子里溜达。 出了门,童淮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薛庭瞅他:“这么害怕被发现?” 如果童淮害怕,他们可以一直瞒下去,这几年就慢慢来,用温水煮青蛙的方法,让童淮的家长接受,到时再出柜也不急。 他刚粗略在心里制定了个计划,就听童淮道:“这不是怕你被打断腿吗,而且爷爷年纪大了,你可别吓到他。” 薛庭怔了怔,忍不住一哂。 原来小孩儿小心翼翼的,是在担心他。 他眉目间多了点笑:“不用担心我,不会有问题的。” 童淮最近搜了不少案例看,看得心理阴影都冒出来了,不怎么担心自己,主要担心薛庭压力会太大,抿抿唇没说话。 第一次约会看电影,童淮不乐意说出柜那么严肃的事破坏气氛,昨晚他精挑细选了一部电影,符合他俩现在的主题,谈恋爱。 到了电影院,童淮排队去买爆米花和可乐,让薛庭在一边等着。 在薛庭的建议下,他今天穿的还是那件大红色的卫衣,在人群里颇为显眼,站了会儿就有人来要微信。童淮嘚瑟地拒绝,回头想看薛庭吃醋,一转头,却见两个女生走到薛庭面前搭话。 童淮:“……” 这醋翻江倒海地回灌了! 眼见薛庭微蹙着眉,拒绝了两回人也没走,童淮心想我刚谈恋爱呢,别想给我沾上一滴绿,可乐和爆米花也不买了,直接出了队伍大步走过去。 其中一个女生拖着撒娇的调子:“小哥哥加个微信呗?” 你能有我会撒娇吗。 童淮心里不屑,伸手勾住薛庭的肩,皮笑肉不笑:“他不加。” 薛庭扬了扬眉,配合地稍稍朝他弯了弯腰。 突然又冒出个漂亮的小少年,俩姑娘都是一愣。 童淮脸色严肃,一本正经:“我哥是卖面膜的微商,微信好友上限了,小姐姐要是想购买本公司产品,长期合作发展下线,可以加我,我是代理人,我们副业还卖茶叶,手工制茶半斤五千,欢迎品尝。” 两个女生:“……” 两人惊诧又惶恐地扫了面前这俩看着不太正常的帅哥一圈,赶紧摆手溜了:“不了不了,再见!” 薛庭:“……” 淮崽,真有你的。 童淮神清气爽,检了票,拉着薛庭往放映厅走。 薛庭绷了半天的嘴角总算是松动了,轻微扯了扯:“刚才……” 童淮用犀利的目光把他的话堵回去:“难道你想加她们好友?” “不想。” “不想又拒绝不了人,那还不谢我。” 薛庭失笑,揉了把他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的卷毛:“谢谢我的代理人兼小男朋友。” 俩人的位置在最顶上。 这部影片前段时间刚上映,恶评如潮,口碑很差,来看的人不多,从这儿一览众山小,前排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个人,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 童淮打开手机翻了翻评论,心里直犯嘀咕。 有那么难看吗? ——事实证明,这部电影还真就那么难看。 剧情冗长繁杂,讲得乱七八糟,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镜头运用得很好。 然而童淮不看剧情,单看镜头也能看得兴致勃勃。 昨天挑选电影时,薛庭就料到了这部电影的冷清下场,但他没料到童淮可以看得这么认真。 甚至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荧幕,完全把他抛到了脑后。 实在失策。 他抱着手,花费为数不多的耐心,又等了十几分钟,前排的情侣已经亲得难舍难分,最佳观众童淮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薛庭:“……” 童淮突然转过头:“庭哥,我想好好学习。” 电影里的一个主人公为了能追上另一个主人公,拼命努力——虽然编剧和导演没把这个努力给表现出来,不过还是触动了童淮。 童淮忽然就想,万一他俩出柜了,他搞不定老童,老童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就惨了。他要是不好好学习,肯定会给薛庭拖后腿的。 薛庭挑了挑眉,不明白童淮怎么突然就冒出了这个决定,不过还是点点头:“我教你。” 童淮想得多,但没说出来,嗯嗯点头,又转回去准备继续看。 薛庭:“……” 耐心和理智一起崩断。 他直接伸手,把人往自己这边摁来。 放映厅里黑漆漆的,看不太清彼此的脸,那双漂亮的眼睛折射着微光,依旧清透明亮,溢满了疑惑。 说来看电影,你就真以为只是来看电影? 薛庭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后颈,压低声音:“崽崽。” “嗯?” “张嘴。” 童淮张嘴想说话,薛庭却捧着他的脸,低头吻了过来。 他睁大了眼,心跳瞬间加速,手指又软又无力地抓住薛庭的领口,有些眩晕。 ……基佬的世界这么刺激吗。 他想。 第48章 周一一大早,风雪骤停。 还有几天才是圣诞节,各大商场却已布满了圣诞元素,欢快的曲声提前响彻大街小巷,学校门口的店铺纷纷推出包装精美的苹果。 学生们也摩拳擦掌,躁动起来。 对于部分学生来说,圣诞节等同于情人节。 恰好今年的圣诞节在周六。 赵苟虽然是只单身狗,但不妨碍他期待礼物,大课间跑去操场跟人打了会儿雪仗,回来卷着一身寒气,大马金刀地一坐,大咧咧地拍陈源的肩膀:“老源,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又要到了,礼物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陈源放下手机,慈爱地回,“等我回去搬给你。” 嚯,搬! 赵苟眼睛一亮,期待地搓手手,腆着脸道:“嗨呀,咱俩初中就认识了,客气什么啊,什么东西那么沉还用搬……” “是知识的重量。”陈源露出微笑,“庆贺咱们即将进入高二下学期,整套五三,收好。” 赵苟:“……” 赵苟麻木地转回头看向童淮。 童淮这一阵跟中邪似的,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跟着薛庭做题,俨然要成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乖宝宝了,他感到很孤独。 瞥见童淮今天居然在不务正业地玩手机,赵苟赶紧拖他下水:“薛哥呢?薛哥准备送啥给咱小童?也是一份知识的重量?” 童淮百忙之中抬起眼,给了他一记凶狠的眼刀。 薛庭性子淡,很少参与他们的抽科打诨,这次居然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童淮,罕见地应茬了:“唇膏吧。” 童淮、陈源、赵苟三人齐齐懵逼:“嘎?” 薛庭头也不抬地翻了页书,淡定自若地解释:“淮崽嘴唇有点干。” 嘴唇有点干。 有点干。 干。 嘴角微抽的陈源和一脸迷茫的赵苟:“……” 童淮:“…………” 他可能不是人,但薛庭是真的狗。 赵苟这个纯洁单身棒槌搔骚头:“看不太出来啊,薛哥怎么知道?” “……”智商小担当陈源心里骂起娘,一把把他摁回来,干笑着道,“你们聊,我们去趟小卖部。走,老狗,买冰棍去。” 童淮的耳垂已经红透了,黑着脸企图用眼神让薛庭产生愧疚感。 薛庭悠闲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倾身凑过来:“在看什么?” 童淮连忙把手机屏幕摁熄:“不准看。” “唔。”薛庭其实已经瞄到了,看他紧张兮兮的,决定当没看到。 童淮把薛庭赶回去坐正,抱着手机转身面对着窗户,解锁屏幕。 手机搜索栏上是他搜了一早上的词条,从“第一次跟男朋友过圣诞节要怎么过”到“送男朋友什么圣诞礼物好”。 童淮瞅着跳出来的参考,陷入沉思。 该送薛庭什么好? 他准备圣诞节坦白,所以礼物不能太贵,免得薛庭有压力,万一让他产生自卑和落差感就不好了。 也不能太便宜,显得没心意,小气巴巴的。 以前还能找俞问商量,现在…… 俞问要是知道他有了个男朋友,估计会气死。 童淮琢磨来琢磨去,回头扯扯薛庭袖子,假装不经意问:“庭哥,你喜欢什么?” 薛庭懒散地靠着椅背,闻声掀起眼皮瞅瞅他,吐出一个字:“你。” “……”童淮努力绷住脸,“没跟你开玩笑。” 薛庭放下书,气定神闲地重复:“你。” 长这么大,他只对童淮产生过那种强烈的、想要拥有的欲望。 而且他也不想让童淮有太大负担。 童淮迎着他的眼神,欲言又止:“……” 败了。 他完全不能理解薛庭怎么能顶着这么张清清冷冷的帅脸说这话,脸红红的,憋了会儿,闷着头缩回去不跟他搭腔了。 总不能把自己打包系个丝带送给薛庭吧? 左思右想没结果,童淮转了转手机,心里一动,爬上许久没上的微博,斟酌着发了条求助。 -不卷很直的毛:圣诞节送什么礼物有意义?感谢万能的首页[小黄人剪刀手] 国庆时童淮和薛庭去看演唱会,被粉丝偷拍后意外走红,微博被扒出来涨了点粉。 虽然童淮此后沉迷薛庭,微博沉寂了许久,关注他的大半人都忘了那么回事,不过事实证明,大众还是喜欢好看的皮囊的。 微博刚一发出来,就有人评论了。 -奶奶,你关注的博主更新了 -???这是谁,我什么时候关注的 -啊!!卷毛弟弟出现了 -弟弟有对象了???老阿姨心碎了 -酸了酸了,羡慕对象 -不要歪楼,弟弟求助呢,认真答题 五花八门的评论涌出来,童淮没来得及细看,上课铃就打响了。 这节课是生物。 童淮耐心不佳,但决定了要做好的事,就不会半途而废,乖乖放下手机,规规矩矩地听课。 薛庭觉得童淮很有意思,他上课要把那节课的课本、笔记本整整齐齐摆出来,旁边放上练习册和草稿纸,黑笔红笔和记号笔排列整齐。 颇有仪式感。 相比起来,薛庭是极简主义,一本课本一张卷子,以及一个很迷的兴趣。 数学课上写物理,物理课上写化学,化学课上写生物。 生物课上给童淮科普生理常识。 童淮:“……不必了,闭嘴。” 下了课,童淮把笔记本推过去,让薛庭检查他的笔记有没有错漏,然后摸出手机看微博。 评论已经有了两三百条,除了歪楼的,大部分网友都在认真答题。 童淮挨个感谢过去,翻到底下的评论,眼前一亮。 -要不画个你俩的形象,做亚克力钥匙扣?亲手制作,足够诚心,还能天天挂身上,我就做了个送我男朋友~ 童淮谢过这位网友,马不停蹄地搜了搜制作教程,保存下来,然后回到微信,戳了戳一个认识的美术生——高一时三班的班徽是他请这人帮忙设计的,画得挺漂亮。 他把自己和薛庭的照片发过去,爽快地转了一笔账,顺便提了要求。 效率极快弄完这一切,童淮算了算日子,又烦恼起来。 还有四天就是圣诞了,他上课跟薛庭同桌,回家跟薛庭待在一起,怎么偷偷制作惊喜啊? 还是找个借口回家吧。 于是童淮思考了一天该用什么理由,要清新又不做作的合理。 晚自习快下时,理由自己找上门来了。 童敬远今晚十一点的飞机回来,这次可以回家待很长一段时间。 老爹从天而降,童淮又惊又喜,只是不知道怎么跟薛庭开口。 晚自习一下,教室里的人像倒出瓶口的水,打打闹闹地招呼着涌出去。平时溜得最快的童淮反而没动,拽住薛庭的袖子,犹犹豫豫的,等人走得七七八八了,才小声说:“庭哥,我爸回来了。” 看他纠结的样子,薛庭心里就有了几分预感:“要搬回去?” “嗯,”童淮迟疑着道,“最近就……不住你那边了,你一个人能行吗?” 前排的资料书摞得高,有人没注意到薛庭和童淮还在,啪地摁关了灯,随意带上门。 四下倏地静下来,走廊上偶有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 薛庭沉默一阵,点头:“嗯。” 他也见过童淮跟他爸爸打电话,小孩儿说话时,那股流露出的天然的依赖骗不了人。 童淮很挂念他爸爸。 未料他这么好说话,童淮迷茫地眨眨眼:“你没意见吗?” “什么意见?”薛庭好笑道,“把你抓回家关起来不给走?” 童淮想想也是。 “我的确挺想这样的,不过怕你不高兴。”薛庭淡定地说着让童淮瞪圆眼的话,微一俯身,将他抱到桌子上。 童淮平视着薛庭,忍不住道:“婷婷,你是不是又长高了?都不等等我……” 嘀咕完了,忍不住往后蹭了蹭:“教室里有监控的啊。” “嗯,知道。” 薛庭笑了笑,顺手将厚厚的窗帘拉起,在角落隔出一个小小的空间,一手撑着桌子,深黑的眼眸中倒映着他的脸:“给个补偿?” 教学楼空了下来,关了灯黑漆漆的,窗外是零星的灯光和大片大片刺白的雪。教室白天流窜着熟悉的同学们,此时空空寂寂的,仿佛还回响着喧闹声。 远处楼道间传来阵急促的下楼声,嘭嘭嘭的,一声声堪比心跳。 童淮的手指紧张地抠着桌面,被薛庭轻轻握住。 在这个被窗帘隔出的小小空间里,他微微低下头,与薛庭接了个绵长温柔的吻。 良久,薛庭反客为主放开他,指尖碾了碾他湿红的唇,哑声问:“送你?” 童淮哼哼唧唧的:“我多大了啊还要送,那边离学校近,和你也不是一个方向。” 薛庭当然知道童淮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 可在他心里,童淮就是个小孩儿。 两人在教室里耽搁了会儿,往日人挤人的校门口已经空下来。 薛庭提着童淮的书包,看着他上出租车,把书包递给他,手在他的卷毛上揉了把:“到家给我打电话。” 童淮嗯嗯点头,眼巴巴地看着薛庭转身离开去打车,收回目光关车门。 司机还有点好奇:“那是你哥?” 童淮思考了下,粲然一笑,语出惊人:“我男朋友。” “……”司机见多识广,心脏强大,八风不动,冷静地为他点了个赞,“这可不太容易哈,加油。” 意外得到陌生人的鼓励,童淮心里定了定。 跟老童出柜得计划计划,攻略不成功可能还会把爷爷奶奶惊动回来。 他琢磨了一路该怎么以一个完美的姿势出柜,回到家已经十点过,陈阿姨住在家里的保姆房,听到开门的动静,提着棒球棍出来,见是童淮,惊喜不已:“小淮今天回来住?” 童淮笑眯眯地跟她打了个招呼,把整理好的材料清单递给她:“姨!十万火急!” 陈阿姨扫了眼便签纸,虽然不知道童淮想干什么,不过还是肃然点头:“安心,明早就送到。” 童淮安下心,婉拒陈阿姨给他热夜宵的好意,跑上楼给薛庭打电话。 望臻区比较远,薛庭还没到家。 明明一整天都待在一起,也才分开不到一个小时,童淮就是有说不完的话想跟他说。 薛庭的嗓音很有磁性,从话筒里传出,有种撩人的冷淡。他说话很少,但会回应童淮的每句话,无论大事小事。 等薛庭到了家,童淮也咕噜噜喝完奶,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他洗了个澡,头发微微湿着,盘腿坐在床上看做钥匙扣的教程。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传来开门声。 童淮眼睛一亮,扔开平板,从房间里钻出来,扒在二楼栏杆边,伸长了脖子朝外瞅,见果真是童敬远,嗖地跑下楼飞扑过去:“老爹!” 嘿哟,这么热情。 童敬远摸不着头脑,不过对童淮热烈的欢迎很惊喜,脱下西装外套,笑着一把抱住儿子:“哎哟,崽崽真长高了。” “那是,”童淮非常骄傲自己的茁壮成长,“一米七七了。” 把头顶的卷毛摁下去也是一米七七。 童敬远很捧场,瞎几把鼓励:“高考前有望突破一米八,加油儿子。” 童淮本来有一堆话想跟他说,瞅见他眼底的红血丝,顿了顿,把话全部咽了回去,拍拍他肩膀:“好了,欢迎回家。这么晚了,我明早还有课呢,先去睡了,你也别忙活公司的事了,赶紧睡吧。” 童敬远知道这是儿子的体贴,心里柔软,笑着连声应是。 没了薛庭陪睡,童淮整晚都睡得不太安心,连带着看曾经最爱的史迪仔都没那么可爱了,活像个负心渣男看原配。 隔天一大早,父子俩在餐桌前相会。 换做以前,童淮不挣扎到迟到边缘是不肯起床的,更别说坐下来吃顿早餐。 童敬远有从许星洲那里了解到童淮的变化,仍是感到很诧异。 闲聊了几句,童敬远看了眼时间,想起件事:“崽崽,平安夜有个酒会。” 童淮嘴里含着粥,口齿不清地唔了声:“又要拉我去充数啊。” 对比其他经常被逮着出场社交场合的同龄富二代,其实童淮已经是出去得很少的了。只要他不想,童敬远也不会逼他,所以他也不怎么排斥,每次出去都当是玩儿。 “去吗?” 平安夜,那就是周五。 本来跟薛庭商量着那天晚上出去逛逛的,他想和薛庭一起过平安夜。 不过只要圣诞节能赶上就行。 童淮没立刻答应,先给薛庭发消息。 -不直很卷:庭哥,我周五晚上有点事[蹭蹭] -婷婷:嗯,我周五晚上也有点事 那就成,不算鸽。 童淮放下心,无所谓地点点头:“去呗。” 第49章 望臻区。 薛庭回复了童淮的消息,放下手机。 他平时冷淡,只有和童淮说话时,神情会不自觉的温和一点。坐在饭桌旁的男人西装革履,坐姿不端,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他一会儿,调侃:“和你的小对象说好了?” 薛颂初虽然是薛庭的小叔,不过两人的年龄差距没那么大,薛庭的父母闪婚那年,他才十八岁。 代沟没那么大,叔侄俩也就能多说几句话。 以前薛颂薄和余卉闹翻天的时候,就是薛颂初把他接回家住的。 不过一般过不了几天,两人又会上门,把薛庭接回去——儿子总待在别人家,外人容易说闲话,对他们来说不体面。 “怎么样?闹没闹?你们不是约好了出去玩?”薛颂初觉得很稀奇。 薛庭从小不合群,在生活了多年的地方都没什么朋友,更别说转学来的新地方。 没想到薛庭非但过得不错,甚至还谈了个恋爱。 侄子这一脸与七情六欲绝缘的,实在没法想象他是怎么跟小女朋友相处的。 薛颂初充满同情地琢磨着,猜想那肯定是个奇女子,倒追得很辛苦,才把这朵冻人的高岭之花摘下来。 薛庭淡淡应了声:“他有事,我跟你去酒会。” “嗯,”薛颂初和大哥大嫂不同,不怎么在意气不气质身不身份,呼噜喝了口豆浆,“我也是为你好,老爷子给你那份股份是好东西也是麻烦,看你爸妈,为了你那点股份,都能设计到你头上去。” 薛庭的眉心略微跳了跳,披上校服,一声不吭。 “平安夜酒会上,会来不少有头有脸的,你也不小了,要多认识点人。等你上大学,就该上手接触公司事务了。” 薛颂初絮絮叨叨说着,觑见薛老爷子从屋里出来了,赶紧收住话头,老老实实站起来:“爸。” 薛老爷子的腿彻底好了,在家闲得淡出鸟,跟薛庭据理力争之后,得到工作权,虽然各个学校快放假了,还是想赶个趟,回去上上课。 薛颂初恭恭敬敬盛了粥递过去:“爸,我送你,正好很久没去临大了。” 薛庭背上书包,把童淮送给他严令要求他戴上的围巾围上。 回头瞥见老爷子那副绷着脸的太上皇做派,他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决定不拆穿老爷子在儿子面前的虚假威严。 就一个晚上不见,到教室看见薛庭的时候,童淮才发觉自己很想薛庭。 之前俞问吼他“你就是很黏薛庭”看来是真的。 见小卷毛溜溜达达地过来,薛庭放他进了里面的座位,顺口接着早上没说完的话题问:“周五晚上有什么事?” “唔,”童淮纠结了下,心想这也不算撒谎,算的话就是最后一次,委婉地道,“我爸跟一群叔叔去喝酒,我盯着他防止他喝醉。你呢?” 薛庭:“小叔来看爷爷,带我去见几个朋友。” 两人相视一眼,童淮心虚地低下头捞他作业来看,薛庭平静地移开目光翻开练习册。 一整天的课结束,晚上童敬远下了班,想来接童淮。 童淮第一次感到父爱这么沉重。 他计划好了圣诞节坦白,不想被提前破坏,赶紧打字,让老童停在学校两条街以外的地方。 出了校门,童淮在薛庭面前坐上出租车,离开他的视线,就在司机“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里跳下车,钻进等在路边的宾利里。 父子俩好久不见,童敬远还想来点亲子活动,陪童淮打两把游戏,或者教他写写作业。 结果一到家,童淮丢下一句“禁止打扰”,就几步蹦上楼,从背影都能看出欢快来。 童敬远:“……” 儿子似乎有了点自己的小秘密。 童淮觉得自己演技完美,隐瞒得贼好,乐滋滋地回屋关上房门。阿姨把他要的东西都搁在桌上,加急的图也打印出来了。 晚自习他特地把作业写了,就是为了回家准备礼物。 对照着教程,童淮小心翼翼地裁好照片,跟着一步步做起来。 他聚精会神的坐在桌前,倒腾了一个小时就成功做出来了。 童淮捧着亲手制作的这对钥匙扣,简直想马上献宝似的递给薛庭看。 薛庭肯定不会生他的气。 抱着这样的美好想象,平安夜先一步到来。 按照惯例,大家一致同意给各位老师买平安果和圣诞礼物。送完最后一节课的物理老师,整节课的气氛都很轻松。 童淮惦记着明天的坦白,放学了也不放薛庭离开,咕咕哝哝的:“明早十二点碰面。” “嗯。” “不许睡过头、不许迟到。” 薛庭闲适地靠着椅背,嘴角勾了勾:“淮崽,这话跟自己多说两遍。” 童淮收拾好书包,翻了个白眼:“你这嘴可真不讨喜。” 薛庭扬了扬眉:“不讨喜?” 童淮哼唧。 薛庭:“你不是挺喜欢吗?” “……”童淮撑着桌子跳出去,狗胆包天地飞快在他脸上掐了把,语气带着十足的恶劣与幼稚的报复意味,“婷婷宝贝儿明天见!” 说完就溜,毫不含糊。 薛庭面无表情,坐在座位上,瞅着他的背影咻地消失在教室门口:“……” 迟早让你为叫出这个称呼付出代价。 童敬远照旧在学校两条街以外等着,把童淮接回家,先换衣服。 童淮娇生惯养的,有点小少爷脾气,不过对穿的要求不高,平时穿校服,放假了就随便套身t恤衬衫,讲究低调的奢华,出淤泥而不染。 不过社交场合,得穿正式点。 童淮还在长身体,隔半年就有裁缝上门为他量体裁衣。 他平时总有点甩不脱的奶呼呼的劲儿,小西装贴合身线,妥妥帖帖穿上,倒显得成熟不少,穿好了扒在镜子前,臭美地东瞅瞅西瞅瞅,又想孔雀开屏给薛庭看了。 可惜薛庭暂时看不到这样的他。 童敬远也准备好了,见童淮下来了,毫不吝啬地吹:“崽崽真帅。” 童淮磨蹭了下,腆着脸把手机递给童敬远,让他给自己拍个照,决定一坦白就给薛庭看。 童敬远略感好笑,顺着他的意,打开相机对准童淮。 他从不窥探童淮的隐私,没打算看童淮的相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相机左下角的缩略图吸引了。 背景似乎是在某个房间里,童淮趴在一个男生肩上,和他头挨着头,姿态亲密,笑容灿烂。 拍照的动作一顿,认出那是谁,童敬远的眉头微不可查地拧了拧。 他当然知道童淮和薛庭关系不错。 但这小孩儿看似没心没肺的,其实心里的圈子画得清清楚楚,很少和人这么亲密。 他没点开大图看,瞅着这图,心里有一丝丝说不出的别扭。 “老爹?”童淮疑惑地催促了声。 童敬远回神,神色毫无异样,咔嚓给童淮拍了张照:“走吧,到那儿时间也差不多了。” 酒会是在一个私人会所举办,离这边还挺远。 司机在前面开车,父子俩在后面一个看文件一个玩手机。 童敬远没来由地很在意那张照片,状似不经意问:“崽,你和薛庭相处得还不错?” “是啊,”童淮心里一咯噔,没抬头,“怎么了?” 童敬远斟酌着,没多说。 薛家商政两通,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家族,童家也不太比得上。 听说之前当家的老爷子退休后,回了亡妻的老家临岚,当了个大学特聘教师,薛庭转学来,应该是投靠了爷爷。 他是薛老爷子看好的接班人,童淮和他多接触自然不错。 不过童敬远不想让童淮想太多,他能和薛庭当个纯洁的、没有利益关系的朋友就行。 童淮支着耳朵,听童敬远没再提薛庭,悄悄松了口气。 父子俩到的时候,酒会已经开始了。 私人会所里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每个人都保持着完美的笑容,笑脸相迎。 童淮乖乖跟在童敬远身边,一路打着招呼进去,觉得这群人真有意思。 平时见面了可能想对对方吐唾沫星子,到这种场合又纷纷戴上了假面具。 他对这种社交场所说不上反感,也提不起多大兴致,百无聊赖地跟着老童应付了会儿人,记挂着薛庭。 什么上层名流酒会,还不如跟薛庭写写作业打个啵呢。 转来转去,迎面又走来一个熟人。 此人姓李,人也不坏,就是很没眼色,还爱叭叭叭,一开口别人就插不上话,江湖人称李大嘴。 童淮初中时还没蹿高,被他嘲笑过一次身高,耿耿于怀了好久。 李叔叔端着杯酒,跟童淮打了个招呼,随即迫不及待地童敬远聊起八卦:“老童,你听说没,今天薛家来人,带着未来的少东家过来了。” 姓薛? 因为薛庭,童淮现在对姓薛的莫名很有好感,原本懒洋洋的神游天外,闻声赶紧竖起耳朵听。 见童淮似乎感兴趣,李叔叔立刻就开启了话匣子:“小淮好奇啊?那个少东家跟你年纪一样大,年纪轻轻就占了股,听说学习成绩很好,从小门门第一……” 哦,原来是个教科书级别的别人家的孩子。 童淮啧了声,又没兴致了,躲到童敬远身后。 恋爱滤镜太大,他心目里最厉害的是他庭哥,这个什么薛家未来少东家算什么,能有他庭哥帅有他庭哥强? 李叔叔叭叭着,忽然一抬眼,哎了声:“哟,说曹操曹操就到。颂初来了?刚跟童总提到你。小淮,别躲着,给你介绍下……” 童敬远半天插不进一句话,转着酒杯,以为童淮跟自己心有灵犀,这时候终于抿了口酒,慢悠悠开口:“不用介绍了,老李。” 俩孩子是关系很好的同学,还用得着你来介绍? 社交场合上,大人对大人,小辈对小辈。 童淮和童敬远对视一眼,微微一笑,也以为自己跟亲爹心有灵犀——老爹负责大的,他负责小的。 他从童敬远身后钻出来,熟练地露出个微笑,今晚已经说腻了的客套话即将再次开口。 一抬眼,视线里撞进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 昨晚下课后,站在他面前的这人趁着人走光了,在教室门后拦着他,亲了下他的唇角,用好听的声音亲昵地叫他淮崽。 童淮:“…………” 薛庭面无表情地站在薛颂初身侧,熟悉的人可以看出他对这种场合有些不耐,喉结动了动,即将吐出的礼貌性的“你好”卡死喉头。 薛庭:“…………” 两人的表情同时空白。 神他妈平安夜。 见了鬼了。 第50章 周遭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童淮和薛庭四目相对,气氛死一般的寂静。 童敬远、薛颂初和李叔叔三人正进行着成年人的虚伪客套,见俩小孩呆着不动,异口同声问:“怎么了?” 三人的声音像是一记重锤,陡然打破了那股怪异的沉默。 童淮一个激灵,第一反应是找个角落蹲下来思考人生,薛庭的反应却比他快一步,一把攥住他的手,漆黑深邃的眼眸底仿佛燃着片火光,露出个浅淡的笑,轻声细语,一字一顿:“你好,我是薛庭。” ……亲娘啊,这还不如不笑呢! 童淮默默打了个冷战,努力想把手抽回来。 然而薛庭的力气比他大,铁钳般攥得死紧,他连根手指头都拯救不了。 面前的人如此熟悉,又有点说不出的陌生。 薛庭一点点冷静下来,盯着这个跟他哭唧唧地说“我家太穷了我爸欠债跑了我不得不打暑假工赚学费”的漂亮小骗子,眉梢轻微抬了抬:“你叫什么?” 声音压低,仔细听似乎还很温和,眼神却不像那么回事。 简称笑里藏刀。 童淮:“…………” 亲爱的爷爷奶奶,救命。 童淮简直想转身拔腿就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讨好地用手指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小小声:“……你可以叫我淮崽。” 薛庭依旧没有放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脸色淡淡的、隐秘地揉捏着童淮细长的手指,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老爹就在身边,童淮浑身发麻,紧张极了。 欣赏够童淮的表情,半晌,薛庭终于松开手,嘴角飘忽地弯了弯:“认识这么久,都不知道你就是童家的小少爷。” 刚才来的路上,薛颂初随意给他介绍了一些人,说完了可能觉得都是成年人,他会觉得无聊,又顺带介绍了几个同龄人。 有个童家的小少爷,娇生惯养的,是个娇娇气气的小男生,成绩不太好,不过家里很宝贝。 他当时没什么感觉,扬了扬眉,心想,哪个男孩子会有他那个宝贝娇气。 童淮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顶回去:“那我也不知道你是薛家少东家啊。” 还委屈上了。 薛庭生出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一时不知道该好笑多一点,还是生气多一点。 虽然很想捏这满口鬼话的小卷毛一把,不过童敬远就在一旁虎视眈眈,理智让他在未来岳父面前收敛好表情,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童敬远稍稍看出点门道——感情这俩孩子压根不知道对方的家庭背景。 那还挺好,感情纯粹。 也只有学生时代才可以拥有这么纯洁的友谊了。 童敬远心里感叹,客客气气地夸奖了薛庭几声,又跟有过几面之缘的薛颂初聊起来。 童淮赶紧溜回为他遮风挡雨的高大爸爸背后,挡住了薛庭有如实质的视线,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小团,掏出手机,飞快打字搜索—— -撒谎被男朋友发现怎么办? -男朋友好像比我有钱怎么办? -装穷被发现了怎么办? 李叔叔依旧不懂眼色,纳闷地瞅瞅他,大大咧咧问:“小童,躲着拿手机摁什么?哈哈哈,不会是回女朋友的消息吧?” 童淮:“……” 童淮想把李叔叔的鞋子脱下来塞他嘴里。 他把手机收回来,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地从童敬远背后冒出半颗脑袋。 薛庭仿佛装了个雷达,立刻看过来,两人的视线撞上,他的眸光凉凉。 童淮默默缩回去,一番挣扎之后,决定尿遁。 等薛庭冷静冷静,不再用这么恐怖的脸色看他,他再解释。 小卷毛的那点小心思好猜得很,薛庭撩起眼皮扫了眼他露出的一缕头毛,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薛颂初的背。 薛颂初看出点门道,眯了眯眼,配合地道:“我们大人说话,他们孩子听着无聊,让他们出去转转吧,我们说我们的。听说会所后面的玫瑰园很漂亮,小庭带你同学去看看?” 童淮瞪了瞪眼,刚要拒绝,薛庭就点了下头:“好。” 童淮:“……” 亲爱的爸爸,救命。 童敬远并没有听到儿子心里热切的呼声,没怎么把这事放心上,怕小孩儿在这种社交气氛里闷到,不如跟熟悉的同学出去透透气,体贴地拍了拍童淮的后脑勺:“去吧,崽崽,爸爸等会儿来找你。” 爸爸,连你也通敌叛国了。 童淮眼前一黑,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了。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跟在薛庭身后,越想越后悔,越想越难过。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薛庭肯定很生气吧? 可是薛庭也没告诉过他他的家境啊。 ……不过薛庭也没开口说过什么,都是他自己脑补的。 许久,薛庭的脚步一停。 会所的温室花园里,冬天也盛开着玫瑰,白的红的、纯洁火热,恣意盛开,在灯光的辉映下,仿佛蒙在一层纱帘中,风情万种。 童淮却无心观赏这些玫瑰,惴惴不安地抬起头,仿佛等待审判的犯人。 所有人都在里面高谈阔论,这里很僻静,只有他们。 薛庭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童淮,开了口:“家里条件不好、爸爸欠债出逃、为了学费打工?” 童淮:“……” 就知道逃不过这茬。 薛庭咬字清晰,每说一个字,童淮就心虚地后退一步,直至脊背贴到冰凉的石柱上,退无可退。 薛庭站在他面前,逆着光,表情微沉。他今天也换上了西服,身高腿长,容色如雪,侵略性十足。 童淮还没被薛庭用这么冷漠的神情打量过,思绪就跟水坝崩塌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地奔涌而下,朝着最坏的方向想去,眼圈一红,吸了吸鼻子:“你、你要和我分手吗?” “……” 输了。 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被他红红的眼睛一盯,薛庭心口仿佛被无形的子弹击中,瞬间酸酸软软,冰冷的外壳悄然垮塌,无声叹了口气:“想也不要想。” 那点说不上是想笑还是生气的情绪淡下去了,他重新观察了一下这样陌生的小孩儿。 这半年童淮蹿高了几厘米,平时穿着校服凑在一块儿,不大看得出来,今晚换上正装,就明显了许多,剪裁得体的衣服贴合着身线,掐出把细窄的腰。 清清瘦瘦,个子高高,发梢微卷,容颜精致。 像个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小王子。 他的娇生惯养不体现在吃穿上,而是在每一寸皮肤骨头、每一根发丝之间,随意捯饬捯饬,气质就被衬托出来了。 这才是童淮。 一个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小少爷、没心没肺的小骗子。 童淮被盯得不太自在,不知道薛庭是准备暴打他一顿还是怎么着,小心翼翼地叫:“庭哥?” 薛庭望着他没吭声。 “哥?” 薛庭依旧不吱声,只爱答不理地掀了掀眼皮子。 童淮简直想哭了:“我错了,不生气好不好?” 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他纠结了下,低声下气地打商量:“那你就生一会儿气,不超过明天十二点,好不好?” 怎么道歉都跟撒娇似的。 薛庭轻轻呼出口气。 童淮偷偷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见此又吓了一跳,以为他要跟自己算总账了,眼巴巴的:“我不是故意的……不对,我是故意的,但我不是诚心……也不是。” 童淮想起自己撒谎的初衷,脸都黑了,默了默:“你还是生气吧。” 薛庭勉强绷住嘴角,没让嘴角上翘,开了尊口:“为什么骗我?” “……”童淮自暴自弃,“你刚转学来时我不喜欢你,被你撞见打暑假工,想找个听得过去的理由。” 薛庭鼻音微扬地“嗯”了声。 童淮咬咬牙,一鼓作气:“我跟我爸打了个赌,没考到他要求的排名就得去打工,怕你知道……丢脸。” “现在就不怕丢脸了?” 童淮可怜巴巴的,小声嗫嚅:“现在比较怕你不要我了……” 薛庭最后一点脾气也没了,板着脸,例行公事般问:“知错了?” 童淮猛点头。 “以后还敢骗我吗?” “不敢了。”童淮心想,再玩这么一次他真要崩溃了。 “赔罪吗?” 童淮忍痛割爱:“新买的限量款乐高给你。” 薛庭扬了扬眉,果断拒绝:“不要。” “那你要什么?”童淮苦哈哈的,薛庭平时除了学习和逗他,好像也没其他的兴趣爱好,而且他刚知道薛庭比他还有钱,一时不太找得到方向下手,要讨好都找不到方向。 “你。” “啊?” 抬首见薛庭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童淮大惊失色:“不,不好吧,我还未成年……” 薛庭:“……” 你该庆幸你还未成年。 童淮平时能笑能闹的,好像玩得很开,其实在这方面害羞得不行,大多时候,都是薛庭主动,或者循循善诱。 他紧张地东张西望,确定没其他人,拉着薛庭的领带,踮脚飞快在他唇边“啾”地亲了下:“还生气吗?” 薛庭顿了顿:“嗯。” 这么难哄啊。 童淮又仰起脸:“啾。” “还剩一半。” “啾。” “还剩三分之一。” 童淮一心想要弥补犯下的错,认认真真地亲薛庭的脸颊,随着他的怒气值下降,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只要薛庭不生气了,一切都好说。 “还剩一点。” 童淮:“……” 他迷茫地看过去:“一点是多少?” 薛庭的眼底不知何时盈满了笑意,见他呆呆的,终于没绷住,低低地笑出声,捧着他的脸,低头吻下去。 一个让人脸红心跳的长吻结束,他用指腹蹭了蹭童淮湿润柔软的唇角,风轻云淡道:“归零。” 童淮提了半天的心落回原地,眨眨眼,小心问:“不生气了?” “嗯。” 童淮翻身农奴把歌唱,瞬间变脸,一把掐住他脖子:“那该我生气了!” 薛庭:“……” 第51章 见小卷毛一脸的兴奋莫名,薛庭和善地与他对视片刻,很短促地也笑了下。 ……真有你的。 “准备怎么生气?” 童淮理所当然:“你不也骗了我吗?” 住那么偏远的小院子里,还天天骑自行车。 “没有,”薛庭冷静地道,“仔细回想一下,我说过那类话吗?” 童淮语塞:“……” 没有。 好你个狡猾的薛婷婷。 干。 薛庭看他忿忿不平,随意揉捏着他的后颈,顺着他哄:“我错了,不该什么都不告诉你,嗯?” 哄三岁小孩儿似的。 童淮拍开他的手,不太乐意,但确实也找不到无理取闹的理由,啧了声:“一点都不真诚。” 薛庭学着他之前的样子,低头在他唇角亲了下:“消气了吗?” 童淮憋了三秒,在他再次亲来时没忍住乐了,推开他的脑袋:“行了行了。” 院子里不比屋里暖和,薛庭握了握他凉凉的指尖,牵着他往屋里走。 童淮放弃了兴师问罪的想法,瞅着他的背影,再一回想到之前李叔叔猛夸“薛家少东家”时他的想法,兀自乐不可支了会儿,捏捏他的手指:“庭哥,你在想什么?” 薛庭瞟了眼童淮:“今天应该开宝马过来。” 童淮懵了:“啊?” “你不是想坐在宝马里哭吗。”薛庭回过头,朝他微微一笑。 童淮:“…………” 你可真记仇。 薛庭闲闲的,悠哉哉继续消遣他:“还得想想,该怎么说服我那个逃债经常不在家,还不给你学费的岳父,让他把你卖给我。” 自个儿实在理亏,童淮忍气吞声被消遣:“……” 会所里空置的房间多,开酒会时休息室都会开放。 薛庭找了个没人的休息间,给童淮倒了杯热水捂手。 最初的惊愕平息后,他忽然感到了庆幸。 幸好这小骗子说的经历多半是假的,不然他多心疼。 童淮不喜欢喝白开水,磨磨蹭蹭的,瞅瞅薛庭,喝一口,再瞅瞅薛庭,又喝一口。 薛庭坐到他边上,挑了挑眉。 “您秀色可餐,”童淮把水杯放下,拉过他凉浸浸的手,边给他捂边诚挚地吹,“这茬能过去吗?” 薛庭非常友好地一点头:“过去了。” 但是不妨碍他消遣人。 童淮不知道薛庭的想法,心里美滋滋的。 那敢情好,薛庭不穷,他之前的许多担忧就都没了。 薛庭抬起那杯除了暖手一无是处、被童淮嫌弃的水,抿了一口,就听童淮问:“庭哥,你为什么要转学过来?” 童淮想问这个很久了。 知道薛庭的家庭背景后,疑惑就也随之扩大。 毕竟薛庭家在首都燕城,临岚虽然也不差,但还是有差距的。 薛庭顿了顿,指尖在纸杯壁上摩挲片刻,抬眸望进童淮的眼。 那双眼跟刚认识时没有不同,干干净净的,通澈明亮,像一面镜子。 他沉默片刻,眉头微拧着,似乎一提起这件事就感到不适:“因为我爸妈。” 童淮心里一凛。 “我有薛氏的股份,”薛庭的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他们撕破脸后,想从商场上攻击对方。我妈想骗我签署股权转让书,我爸打乱了她的计划,又想从我这儿明抢。” 两个成年人因私怨争斗,撕得脑热眼红,算盘竟然打到了亲生儿子手里。 消息还被瞒了下来,是薛颂初悄悄通知了老爷子。 薛老爷子气得差点脑溢血,连夜去了燕城,提着拐杖将薛颂薄一通好打,直接打进了医院,连余卉也没讨到好。 老爷子年轻时桀骜不驯,不想被束缚,又不得不承担责任,闷闷不乐多年,一直不太喜欢商业联姻的妻子,有了老大薛颂薄后,对他很苛刻。 薛颂薄那种自私自利的刻薄脾气,有大半都是老爷子的引导错误导致。 等老爷子因妻子查出绝症醒悟时,为时已晚。 他对大儿子心里有愧,对孙子的愧疚更是成倍的,无可奈何之下,劝薛庭来了临岚。 待在他身边,薛颂薄和余卉就什么都不敢做了。 童家的亲戚关系简单,童淮又是被长辈宠大的独生子,虽然也听说过点别人家的事,但听到薛庭的经历,还是目瞪口呆,火冒三丈。 难怪薛庭要转学。 薛庭他爸妈真是俩彻头彻尾的混账。 薛庭揉了把气呼呼的小卷毛,笑了笑:“现在我还挺高兴他们那么做了。” 不然他怎么会来临岚,遇到童淮呢。 童淮闷闷的:“我更想你有对正常点的父母。” 薛庭刚想说话,外面传来阵脚步声,随即站定在休息室门前。 童敬远的声音和敲门声一同响起:“崽崽?在里面吗?” 薛颂初:“问了侍应生,应该是来了这边。” 俩家长寻来了。 童淮一个激灵,看看门口,又看看薛庭,很是纠结选哪边:“庭哥,咱俩今天不会要连柜也一起出了吧?” 薛庭又薅了把他柔软的头毛:“不会。去开门吧。” 童淮感觉自己开的不是门,是柜。 门开了,儿子在。童敬远放下心,朝屋里望了眼,倒没想太多,顺手把童淮搂过来:“怎么跑这来了?” 童淮松了口气,哼哼:“外面冷。” 然后他看向薛颂初,笑得甜滋滋的,“薛叔叔好。” 得知薛颂初挺照顾薛庭,他现在对薛颂初充满好感。 薛庭家里情况那么个样子,其实压根不在意会不会被发现,将童淮嫌弃的那杯水喝完,走过来朝薛颂初略点了下头。 薛颂初心底的猜测得到证实,露出个慈爱的笑容,忍不住多打量了童淮两眼。 回到大厅,童淮颇为不舍,趁着童敬远没注意时,偷偷勾了下薛庭的小指,冲他眨了下左眼,示意明天见,才跟上童敬远。 他平时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到了这种场合,礼仪教养就展现出来了,人甜嘴甜,到哪儿都受欢迎。 薛庭自己也不闲,抽空跟童淮折腾了会儿,回来一直在见不同的人,妥帖地将心里的些微不耐藏好,间隙里暗暗观察着童淮,心里像是有一团绵软的、甜滋滋的棉花糖,在悄悄冒出、悄悄挥发。 这样的童淮是有些陌生的。 但也是闪闪发光的。 忙活了大半个晚上,身边的人七七八八散去。 薛颂初终于逮到机会,按住薛庭低声问:“童家那小少爷就是你那小对象?” 薛庭精准地觅到在人群里穿梭的童淮,云淡风轻地“嗯”了声。 “啧啧,你搞到事了,姓童的可宝贝他儿子了。”薛颂初摸摸下巴,忍不住又八卦了句,“他追的你?” “不是,”薛庭脸色淡淡,“我追的他。” 薛颂初这回是真的震惊了,连薛庭谈恋爱、薛庭弯了加起来都没这个消息让他感到愕然:“……这可真看不出来。” 薛庭略勾了勾嘴角:“我也很宝贝他。” 酒会结束时,已经接近凌晨,小提琴和钢琴的合奏再怎么优美,也令人昏昏欲睡。 童淮寻不到理由去找薛庭,郁闷地跟着童敬远回到车上,把小毯子抽过来卷吧卷吧自己,偷偷缩在里面给薛庭发消息。 -不直很卷:庭哥! -婷婷:嗯 -不直很卷:晚安[右哼哼] -婷婷:晚安[左哼哼] 童淮满足了。 他从小毯子里蹭出来,想从小冰柜里拿罐牛奶,童敬远捏捏眉心,转头就见儿子一脸傻笑,神经敏感地一跳:“刚在跟谁发消息?” 童淮没想到自己居然被看穿,背后一毛:“……跟我同学,明天圣诞节,我们约着出去玩。” “跟谁?” “就俞问他们,”童淮支吾了下,干脆撒泼,“问那么清楚干嘛?查户口啊?” 童淮不太会撒谎,童敬远熟悉儿子脾气,一眼看出有问题,眯了眯眼,转而问:“崽崽,听许老师说,三中的早恋问题挺泛滥,你们班里有早恋的吗?” 童淮头皮发麻:“不知道,可能有吧。” “崽崽有喜欢的女同学吗?” 童淮这回就答得顺溜了:“没有。” 没有喜欢的女同学,有喜欢的男同学。 童敬远本来笃定儿子有情况,见他这副光棍坦荡的模样,又有些纳闷。 难道是猜错了? 他思索了会儿,还是把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知慕少艾,你们这个年纪,对同学产生恋慕是很正常的,谈恋爱不要紧,只是你们都还是群孩子,不能做出格的事、不要太影响学习,携手共进,才会有未来。” 童淮和老爹对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他趴到车窗上,心脏砰砰跳着。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告诉童敬远,他有喜欢的人,他谈恋爱了。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等高考吧。 童淮暗暗决定,等高考结束,他要牵着薛庭的手,堂堂正正走到童敬远面前,告诉他这是他男朋友。 酒会上谁也不可避免喝酒,童淮微醺着趴了会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隔天醒来,天光大亮。 墙壁上的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 和薛庭约好了十二点碰面。 童淮昨晚在车上睡着,忘了设置闹钟,顶着满头乱毛呆呆地看了看时间。 前天他再三认真叮嘱薛庭别迟到,还被薛庭嘲讽了句。 操。 童淮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拿出上学快要迟到时的效率,飞快洗漱完,换好衣服,揣上亲手做的钥匙扣,冲下楼咕噜噜地把陈阿姨温好的牛奶灌下。 前后不过十分钟,不等从厨房冒出头的陈阿姨吱一声,他抛下句“阿姨我去找朋友玩”,就急匆匆地溜没了影。 周末还撞上圣诞节,交通颇为拥堵。 童淮打车被堵在半路,看看时间,干脆又跳下去乘地铁,紧赶慢赶,正好卡在十二点抵达约好的地方。 薛庭穿着件黑色的大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高挑又打眼,不知道等多久了。 童淮大步走过去,一头撞他怀里:“你的礼物到了,惊喜吗!” 薛庭被他扑了个满怀,稍显冰冷的脸色解冻,摸了摸他软乎乎的卷毛:“跑过来的?” “没,打车转地铁,起晚了,”童淮有些不好意思,手伸在兜里,捏着自己做的小礼物,“先去吃饭?” 薛庭无所谓,都听他的。 现在是午饭时间,高峰期四处挤满了人,平时预约都晚了,更别说圣诞节。 童淮思索了下,干脆带薛庭去了过生日时去的那家商场,搞了个特殊化。 反正马甲都掉了,也不在乎啥了。 进商场时人太多,薛庭把童淮半护在怀里,他磨蹭了下,转身面对着薛庭,笑眯眯的:“看你这满身不食人间烟火的,吃完饭带你去到处逛逛,沾沾人气。” 薛庭对“到处逛逛”没什么兴致,不过在这四个字前面加上“和童淮一起”,他就感兴趣了:“好。” 吃完饭,童淮带着薛庭到处逛了逛。 他有着自己的小九九,磨了整个白天,眼见着夜色笼罩,霓虹亮起,拉着薛庭去了游乐园。 圣诞节相当于半个情人节,游乐园里全是成双成对的情侣,亲亲密密的。 临岚的风气开放,同性情侣也不少。 童淮大大方方地跟薛庭牵着手,买了两个麋鹿角头箍,给自己戴上,转头盯着薛庭,眼神湿漉漉的,带着十足的期待。 薛庭:“……” 薛庭默然片刻,纵容地低下头,让他给自己戴上了傻乎乎的麋鹿角。 童淮赶紧掏出手机,咔嚓拍了张合照,满意地设成壁纸。 他提前预约了摩天轮座位,看时间差不多了,跟薛庭挤过去,目光一抬,脱口而出:“卧槽。” “嗯?”薛庭顺着他的目光抬眼,看到了不远处手拉手的林谈雅和吕子然。 童淮对学委的阴影巨大,赶紧扯着薛庭蹦上摩天轮,拍拍胸口,心有余悸:“没被看到吧?要是被看到,明天帖子又要在论坛飘红了。” 薛庭闷闷地笑了声,安慰他:“应该没有。” 等待了片刻,摩天轮徐徐上升。 童淮搜到的约会攻略就到这里,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一步,思索了会儿,干脆开门见山,从兜里掏出装钥匙扣的小盒子,递过去:“……不准嫌弃。” 薛庭接过来,打开一看。 盒子里躺着两只靠在一起的q版小人,灵动可爱,只要见过他们的,一眼就能看出是谁和谁。 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右边小人头顶的呆毛,嘴角弯起,眼底升上笑意:“你做的?” 童淮的耳根有点烧,强装镇定:“嗯。”应完又觉得自己气势弱了,凶巴巴地补充,“收下了就必须随时随地随身带着,不许丢!” “不丢。”薛庭眸中的冰湖化作了一潭春水,不知是对着物,还是对着人,嗓音柔和,“我会好好珍惜的。” 童淮嗯嗯唔唔,垂在两侧的手指挠了挠座位,脚也不安分地踩来踩去,缓过那阵莫名的兴奋劲,朝薛庭伸手:“我的呢?” “什么?” “礼物啊。”童淮不可置信地瞪他,“你不会没准备吧?给你三秒思考时间,没准备我把你从这儿丢下去。” 薛庭的笑意更深:“闭眼。” 童淮满怀期待地闭上眼。 他感觉到薛庭靠近了他,微凉的呼吸喷洒在他额上,脖颈上一凉,轻微的垂坠感传来。 薛庭把什么东西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随即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眉心,薛庭低声道:“崽崽,睁眼。” 童淮的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眼,低头看了看。 他的脖子上多了条细细的链子,一枚翡翠金戒指被充作吊坠,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荡着。 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今晚游乐园会放烟火,陡然间远处的人群里传出阵模糊的欢呼尖叫,大朵大朵的绚烂烟花嘭地冲上天幕,爆发出璀璨又耀眼的光辉。 童淮直觉这是很贵重的东西,忍不住屏息:“这是?” “奶奶的遗物,给我未来的伴侣。” 在频频升空盛开的烟火声中,薛庭的声音清冷却柔和,清晰的响在童淮耳边:“我想了很久该不该把它送给你,今早起来看到外面在下雪,就决定带来了。” “擅自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你,可能有点唐突。淮崽,你愿意暂时保管一下吗?” 薛庭很少说这么长的话。 他总是冷淡矜傲的,对许多事都淡淡的,兴致缺缺。 童淮攥紧了那枚戒指,良久,声音有一丝颤抖:“……愿意。” 薛庭似乎也很紧张,听到回答,紧绷的肩线悄然松懈下来,抚摸着他的脸颊,淡淡笑道:“现在还不能为你戴上它,也不知道未来你还愿不愿意戴上。” 摩天轮升到了最高点。 不等童淮反驳,他倾身吻住那张微启的唇,在心里补完最后一句话。 但是我会等你长大,陪你长大。 第52章 薛庭的安慰果然是虚假的。 周日晚自习,童淮和薛庭进教室一落座,前排的赵苟就转过头来,小小声嘿嘿嘿:“小童,你昨晚跟薛哥去坐摩天轮了啊?” 童淮:“……” 薛庭的嘴角弯了弯。 童淮默默看他一眼,摸出手机打开学校论坛,果不其然,高高的喜糖楼迎风飘扬在论坛第一页,散发着镇站之宝的光辉。 4116l:昏厥了,昨晚圣诞节,在游乐园遇到了来坐摩天轮的x君和t君。 穿的好像是情侣装。(捂鼻) ……学委你当时不是背对着我们吗! 周围那么昏暗你到底是怎么看到我们穿什么的! 童淮心情激荡,震撼又敬畏地望了眼林谈雅的背影,两根手指抵开赵苟充满疑惑的大脑袋:“老源,接着。” 陈源头也不回,把赵苟摁回来:“多谢不杀之恩。” 童淮戳戳薛庭,给他看帖子。 低头时脖子上的链子往前滑了滑,藏在里面的戒指被他的胸口捂得暖热。 薛庭的目光在他的脖子上停留片刻,伸手揉了揉他的后颈:“害怕?” “没,”童淮诚实道,“就是有点受惊,咱学委不去干特工真是可惜了。” 和薛庭在一起后,他对帖子就不像以前那样心情复杂了。 甚至还会无意识地关注一下。 毕竟很多时候他大大咧咧的,注意不到薛庭不动声色的退让与关怀,能看到旁观者记录他们的相处,感觉倒是很新奇。 童淮是迅速淡定下来了。 但有其他人受惊了。 喜糖帖在三中论坛红红火火了几个月,作为一个大好直男,俞问从来没在意过。 直到周日晚自习,那个帖子又被转到朋友圈。 班里静悄悄的,这个冬天太冷,打球约不到人,打游戏懒得出门,俞问百无聊赖,趴在桌上点进那个帖子,随意划拉了下。 就看到下面打了马赛克的照片。 俞问跟童淮认识了快七年,瞎了才认不出这是谁。 他一个激灵,手机差点摔下去,深吸了口气,端正姿态正儿八经看起来。 楼盖得太高,他花费了整整一晚的时间,到周一清晨,顶着俩大大的黑眼圈,总算是看完了。 经过他并不缜密的思考,x君和t君指的就是薛庭和童淮。 其他人不明所以,看个热闹,但他俩人都认识,知道的内情多多了。 圣诞节那天,童淮确实给他发了消息,说要跟薛庭出去玩,如果童敬远打电话问,还让他帮忙圆谎。 ……这帖子里写的,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 俞问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思考再三,决定先观察一下,一早上用尿急请假请成老师眼里的尿频,有空就扒到三班窗户外,暗中观察。 然后就看到薛庭毫不避讳地摸童淮脑袋、下课了童淮懒哒哒地往薛庭身上蹭、困了干脆直接一倒,枕着薛庭的腿小憩。 俞问:“……” 他退回男厕所,蹲在最后一个隔间里,抽着烟冥思苦想了半小时,被老章逮去骂了一顿写检讨,折腾到早上的课结束,直接杀去三班门口堵人。 童淮正要跟薛庭出去吃饭,见俞问来了,摸不着头脑,又不想要薛庭离开,有些纠结。 薛庭神色松懒,随意揉了把他柔软的卷毛,主动开口:“一起吃午饭吧。” 察觉到薛庭的退让和体贴,童淮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俞问看他还敢当着自己的面薅童淮,一阵心火烧,扯着童淮走在前面,瞪着这小孩儿欲言又止。 你要被卖了啊! 童淮不明所以,压低声音:“小鱼儿,你是不是便秘了?” 俞问一口气生生哽住,狠狠一把勾住他脖子,龇牙咧嘴:“我想掐死你。” 薛庭跟在后面,看俞问的反应就猜到个七七八八,内心毫无波澜,低头给童淮发了条消息。 童淮兜里的手机一震,掏出来瞅了眼,眼皮一跳,再瞅瞅俞问,心里就有了数。 仨人去了最远的南校门外,吃完饭,俞问用买奶茶当借口,成功带走了童淮。 三中食堂味道不错,现在天气也冷,更多人宁愿吃完食堂回教室休息,不愿意跑太远,所以南门外比较冷清。 俞问跟地下党特务似的,把童淮拉到条安静的巷子里,警觉地四下瞅了瞅,确定没人偷听,才深吸了口气,凝重地问:“淮崽,你老实告诉我,你跟薛庭怎么回事?” 果然是来问这个的。 童淮跟俞问小学五年级就认识,这么多年几乎无话不谈,弯了这么久,再不告诉他,似乎不太厚道。 思及此,他也没多纠结,爽快地回答:“我们在一起了。” “哦,你们在……”俞问顿了顿,陡然瞪大眼,声音拔高,“你说啥?!” 童淮被他吼得耳边嗡嗡响,捂着耳朵委屈地嘀咕:“我们在一起了啊,不是你让我老实告诉你的吗……” “操,”俞问呆了几秒,火腾地就燎上来了,撸起袖子就想去找薛庭算账,“我就知道他会把你带坏!” 童淮赶紧拉住他:“别冲动!” 俞问活像被人扔进了五颜六色的大染缸,千般思绪都不足以道明他此时的复杂心情,复杂之中又浸出了一股悲凉:“淮崽,你才跟他在一起多久,胳膊肘都往外拐了,还怕我揍他了!” “不是,”童淮死命拽着他,惊恐道,“你别找死,会被揍的,你打不过庭哥!” 俞问:“…………” 看他似乎冷静点了,童淮赶紧胡言乱语:“我先跟他表白的。” “屁,老子认识你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你是个弯的?” “可我就是弯了啊,”童淮眨眨眼,见他眉头紧蹙,小声问,“你觉得我们恶心别扭吗?” 俞问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顿了顿,他忍不住接着说,“我不别扭,其他人……” “那不就得了,”童淮跟薛庭混久了,气定神闲的样子跟他活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是跟薛庭谈恋爱,又不是跟别人谈,我们都不别扭,其他人别扭什么。谈个恋爱而已,看你们大惊小怪的。” 俞问表情空白:“……” 说得还真挺像是那么回事,一贯的没心没肺小少爷风格。 “你真喜欢他?”他努力忽略心里的怪异感,“不是错觉?” 俞问一直像个大哥哥一样,首先在意的是他的感受,童淮有些感动,忍不住想给这俩人劝和:“不喜欢我干嘛要跟他在一起。庭哥人很好的,你们多交流交流,就能消除偏见了。” “得了吧,他在我小鱼儿的黑名单上下不来了。” 俞问心里仍然不爽,不过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毕竟他一直有种莫名的、模模糊糊的预感,现在只是预感成真了。 “你爸那边怎么说?还有薛庭那边呢?” 童淮琢磨了下:“庭哥那边问题不大,瞒着爷爷就好。老童那儿我准备高考完了再说,你别说漏嘴了。” 俞问很想抽根烟,看了眼这娇气的弟弟,又压下的冲动:“知道了。” 他摸出块口香糖嚼了嚼,忽然又哎了声:“淮崽,你给他坦白了吗?你们家庭条件差距那么大,他要是自卑……” “我是挺自卑的,”童淮幽幽道,“平安夜酒会上发生的事,你那天闹肚子没来所以不知道,太尴尬了没跟你说。总之,庭哥比咱俩都有钱,需要考虑家庭差距的是我。” 俞问:“……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你看我像在跟你开玩笑吗?” “……” 圣诞节一过,就是元旦节。 每年十二月三十一,三中都会举办元旦文艺汇演。 上周三班的文艺委员就在教室里窜来窜去,活像只辛勤采蜜的小蜜蜂,挨个问大家想不想报名。 童淮那时满心都是圣诞节怎么跟薛庭坦白,没把这事放心上,回到教室刚坐下,就听文艺委员站在讲台上喊:“还有没有要报名的?今天截止啊。” 童淮心里一动。 他拽了拽薛庭的袖子,眼睛亮亮的:“婷婷,我想玩!” 薛庭闲闲地靠着椅背,不咸不淡地扬了扬眉,不动如山:“玩呗。” “我想跟你玩。”童淮往他面前凑了凑,目光灼灼。 薛庭合上书,和善地与他对视,觉得有必要教一教童淮,不要随便说有歧义的话。 “你会什么?”童淮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兴致很高,“我会拉小提琴,咱俩留个毕业前的回忆呗。” 小孩儿仰着脸,漂亮的脸上满是期待,让人很难给出拒绝的答案。 薛庭沉默半晌,认输般叹了口气,给出回答:“会弹点钢琴。” “就一点?” 童淮保持怀疑。 在他心里,薛庭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简直无所不能。 “嗯,很久没练了。” 薛庭看他满脸狐疑,笑了笑,没接着说。 他以前确实学过钢琴,后来某一天,薛颂薄觉得他弹琴的样子像余卉,就把钢琴砸了,禁止他再碰。 童淮怀疑薛庭在谦虚,琢磨了下:“那咱俩报名合奏?爷爷那儿没有钢琴,我家有琴房,你过来练练?” 薛庭在桌底下牵住他的手,揉捏着一根根细长温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好。” 和薛庭说定,晚自习一下,童淮兴冲冲地拉着薛庭回了家。 倒不是对练习有多积极。 而是一想到能把薛庭带回自己住的地方,他就有种说不上的兴奋感,血液沸腾,指尖都酥酥麻麻的。 童敬远回家一向很晚,今晚估计又要耽搁,家里只有陈阿姨在。 除了俞问,童淮还没带其他同学回来过,陈阿姨有些好奇,不过没有多问,见两个少年上了楼,钻去厨房给他们温点暖身的汤。 钢琴房在二楼尽头,嵌着隔音砖,隔音效果很好,靠近书房,斜对面就是童淮的卧室。 说是钢琴房,其实面积要大很多,还存放着其他乐器,许久未被宠幸的小提琴也在里面。 童淮掀开三角钢琴的丝绒布罩,示意薛庭别客气随便来,溜达过去把小提琴拎起来,跃跃欲试:“咱俩先合奏梦中的婚礼看看?” 薛庭坐到钢琴凳前,含蓄地提醒:“嗯,期望别太高。” 童淮嗯嗯点头,压根没听进去,坐下来架起小提琴,充满盲目的自信与信任:“我相信你!” 下一秒—— 嚓嚓嚓—— 当当当—— 小提琴仿佛年久失修还被人猛地推开合上的旧木门,嘎吱吱叫得凄惨哀绝。 三角钢琴叮叮当当,活像悲惨卡地缝里的三轮车,轰隆隆的就是爬不出来。 两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乐器声音融合到一起,《梦中的婚礼》扭曲得仿佛梦中的葬礼。 简直车祸现场。 童淮:“……” 薛庭:“……” 童淮眼巴巴地望向薛庭:“……” 薛庭漠然避开视线:“…………” 端着暖身汤凑到钢琴房外、满脸期待的陈阿姨:“………………” 空气凝固住了。 第53章 空气死寂了整整一分钟。 陈阿姨默默将暖身汤放到桌上,悄无声息退出去,阖上门。 咔哒一声轻响。 童淮小心翼翼开口:“庭哥……” 薛庭瘫着脸:“别叫我。” 童淮嘴角抽了抽,想笑又不敢笑:“别这样,不丢脸,人嘛,总有几件不擅长的……噗……噗哈哈哈哈哈!” 话说到一半,他盯着薛庭那张面无表情的帅脸,突然就忍不住了,笑意一发不可收拾。 小提琴摔到柔软绵厚的羊毛地毯上,童淮捂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乐得差点直接躺到地毯上:“哈哈哈哈哈!婷婷,原来也有你不擅长的事!” 薛庭的神色更空了:“……” 他许久没弹钢琴,以为只是技巧上会有点小不足。 没想到直接翻车了。 “练练就能找回感觉了。” 薛庭顿了顿,见这小孩儿依旧笑得不行,扬了扬眉,起身走过去,按着他就挠。 童淮怕痒,腰又敏感,脸憋得通红,吱哇乱叫着抱着他的手,往他怀里钻,连声求饶叫停:“庭哥,你是庭哥……我错了,练琴,练琴!” 薛庭高抬贵手放过他,坐在地上与他对视片刻,忍不住又都笑起来。 童淮的衣领松松垮垮的散开了些,嘟嘟囔囔:“笑得我肚子疼……” 薛庭的耳根泛着点微红,揉了下他的肚子,又把人给揉趴了:“笑得这么开心?你的小提琴好像也不如何。” 童淮给他一揉就痒,蜷得像只熟虾,哼哼唧唧:“我翻车是预料之内,你翻车是意料之外嘛。” 薛庭好笑:“我也不是什么都会。” 童淮抬起头,浅色的眼珠清亮透彻,带着股天真无邪的味道:“在我心里,你就是无所不能的呀。” 薛庭没辙了。 他把童淮拉起来,回去坐在钢琴前,断断续续地继续练琴。 童淮也把小提琴捡回来,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还很高兴地拉着薛庭跳了下去,愁眉苦脸的。 报名表也交了,牛逼也吹出去了,总不能半路跑路。 这几天得好好练练了,免得元旦晚会那天真的车祸。 太丢脸了,童哥的面子不允许。 一想到可能会在全校师生面前丢脸,童淮就老实下来了,沉心静气、老老实实地练习。 俩人都有底子,不至于摸不着头脑,练了几个小时,找回手感,合奏总算能入耳了。 时间也不早了,童淮揉着酸麻的肩膀手腕,从钢琴房小心钻出半颗脑袋,左看看右瞅瞅,确认童敬远不在,牵着薛庭溜向自己房间:“这么晚了,今晚睡我这儿?” 见薛庭点头,他傻乐:“我这算不算是把你拐到我床上了?” “……” 薛庭看他还挺认真,敷衍地点点头,把心里的话咽了下去。 你这比较像引狼入室。 陈阿姨每隔一周上来给童淮收拾次屋子,离上一次收拾才过去两天,童淮已经很有效率地把房间刨得一团乱,活像个狗窝。 他腆着脸,当没注意到薛庭似笑非笑的眼神,钻去衣帽间,找出套大一点的睡袍塞给他。 薛庭沉吟一瞬:“一起洗?” 童淮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脸当即就红了,忿忿地瞪他一眼,飞快溜走:“我去隔壁书房的浴室洗!” 家里暖气充足,他抱着夏天轻薄的睡衣溜出去,冲了个澡回来,薛庭还没出来。 床上乱七八糟的,被子没叠,丢着小说、漫画、试卷练习册、游戏机和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 童淮缩缩脖子,赶紧吭哧吭哧收拾起来。 浴室门咔嚓一声开了。 童淮扭头一看,忍不住叨叨:“我穿着那么大,你穿着就正好。” 薛庭肩宽腿长,比童淮高许多,童淮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他穿着就很有型,板正好看。 闻言,他失笑:“你比较小。” 童淮不乐意听这话,把手里最后两本书往桌上一扔,深沉道:“婷婷,对男人不能说小。就比如我说你太快,你乐意吗?” 薛庭:“……” 薛庭慢慢擦了擦头发,走到床边坐下,语气淡淡:“快不快以后你会知道。” 童淮察觉自己又被耍了个流氓,嘴唇动了动,知道自己说不过,闷声不吭地转回去,把散落的衣服叠好。 睡衣有些短,他俯身时缩上去一段,露出一小截白皙纤薄的腰。 薛庭放下毛巾,欣赏了会儿,伸手揽着童淮的腰,将人捞到怀里。 童淮瞅他:“干嘛?” 他微微卷曲的头发还没干透,带着微湿的潮意,俊秀的脸庞水洗的藕似的白,望着他的神情是天然的信任与依赖。 ……年龄的确是个困扰。 薛庭抚了抚他的后脑,手指插入那头浓密柔软的浅色卷毛中,将他的头按向自己,吻上那张微启的薄唇。 童淮茫然地眨眨眼,唔了声,没有挣扎,顺从地搂住他的脖子。 本来只打算一触及分的亲吻,在对方无条件的纵容下,不知何时变得激烈起来。 薛庭呼吸微炽,将他按倒在床上,十指抵在床上,紧紧相扣。 童淮陷在柔软的床褥间,仿佛陷落在一团火焰中,整个人被压制在下,动弹不得,节节升温的空气让他几乎喘不过来,却又很奇异的充满了安全感。 他知道薛庭不会伤害他。 十七岁,火气燥,不小心就会擦枪走火。 走火边缘,薛庭很克制地放开了童淮。 童淮眼睛里蒙着层水雾,意识成了一团浆糊,迷茫地看着薛庭,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要离开,蹭了蹭他的腿,鬼使神差溜出一句:“哥哥,我想长大。” 薛庭的手撑在他头边,僵了几秒,盯着他的眼神像是想吃人。 良久,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童淮的脸颊,声音微哑:“别这么叫。” “啊?”童淮还想往他怀里蹭,“为什么?” 还敢问为什么。 薛庭话音微冷,捏了把他的脸:“不想开花就别这么叫。” 童淮:“……” 被他一捏,童淮回过神,小声嘟囔变态。 他脸红红的,默默往旁边挪,支吾着道:“你起来,我去趟浴室……” 薛庭将他按住,修长微凉的指尖顺着他的眉目扫过,掠过汗湿的鬓角,轻声道:“我帮你。” 漆黑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能将人吸进去似的。 童淮的眼睫颤了颤,把脑袋缩到他肩窝里:“……嗯。” 薛庭帮得很周到。 周到得童淮怀疑自己就快死掉了。 薛庭靠在床头,他眼眶泛着红,趴在薛庭怀里,脑袋抵着他的颈窝,手紧紧拽着他的领口,眼神有好几秒的空茫。 许久,他无意识地仰头索了个吻,气若游丝:“婷婷,我要不行了……” 薛庭眼底闪过细碎笑意,拨了拨他的耳垂,表情仍然很平静:“我去浴室。” 童淮垂着头,眼角余光里薛庭的衣角一闪。 他脑子一热,抬手拉住他的衣角,嗫嚅了一阵,小声说出口:“我……我也帮你吧。” 隔天一早,三班依旧热热闹闹,期待着元旦放假。 赵苟跟陈源吵了一架,不好意思借他的作业抄,转头一看童淮,吓了一跳:“我日,小童,你昨晚遇到狐狸精被吸了阳气吗?” 童淮眼下泛着点青,没太休息好,冷着脸拿练习册把他抽回去:“闭嘴。” 狐狸精悠悠闲闲地靠着椅背,翻了翻书,半晌,转头问:“今晚还要练习吗?” 明明知道薛庭说的是练琴,童淮的思维就是忍不住地歪到另一件事上,抿着唇烧了好半晌,才哼唧唧地吐出声“好”。 今晚的练琴之旅略微坎坷。 童敬远提前回家了。 童淮心里发虚,不过有正当理由:“我们练琴。” 薛庭倒是很淡定,跟童敬远打了个招呼。 童敬远其实还挺欣赏薛庭,和善地冲他点点头,让陈阿姨给两人准备点点心宵夜,笑了笑:“元旦晚会上合奏吗?爸爸过去捧场。” “得了吧,”童淮撇撇嘴,压根不信,“庭哥走,老童别来打扰啊。” 昨晚不知道童敬远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两人胡闹了一通,睡着时也没听到动静。 今天童敬远就在楼下坐着,俩人认真练琴,没敢有什么不和谐举动。 童敬远上来看了两次,见时间太晚,让陈阿姨收拾了客房,留薛庭住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从薛庭第二次来练琴撞上童敬远后,往后童敬远都提前回了家。 俩人规规矩矩练了几天,合奏总算跟“好听”能沾亲带故了。 晚会当天还要上课,下午开始准备。 礼堂里已经装扮得焕然一新,后台是各班表演的人,化妆的化妆、对台词的对台词、吊嗓子的吊嗓子。 鉴于俩人都不太靠谱,童淮选择的是比较简单的《小夜曲》。 换上表演穿的西服,他抓紧时间,又跟薛庭练了几遍,有些小紧张,期期艾艾的:“庭哥,万一翻车了咋办?” 薛庭冷静从容:“闭上眼睛。” 童淮:“……那还是不翻车吧。” 准备时间过得很快,晚会开始,前面过了几首歌和一个相声,就到童淮和薛庭了。 主持人报出名字时,下面的观众台上明显传来一阵激动的口哨声和掌声——但凡上过三中论坛的,没谁不知道三班那对x君和t君。 童敬远今天还真抽时间来了,跟校长坐在前排,听到后排的欢呼声,还有点高兴:“我家小崽在学校这么受欢迎?” 校长无意间也看过那个帖子,没当回事,但知道在学生间流传甚远,闻声嘴角抽了抽,露出个虚假的微笑:“……呵呵,是挺受欢迎的。” 说话间,两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从幕后走出来,换下了松松垮垮的运动服校服,西服裁剪得体、贴合身线,一白一黑,意外的相衬。 礼堂里静下来,灯光齐齐熄灭,只留下两簇,一簇洒在童淮身上,一簇洒在薛庭身上。 流水般温柔的钢琴前奏响起,片晌,悠扬的小提琴声相融而进。夜色倾洒而下,乐曲声环绕着整座礼堂,洋洋洒洒。 舞台上的两个少年眉目沉静,绽放着太阳般耀眼的光芒,在结束时忽然抬头,默契地相视一笑。 童敬远原本含着几分笑意,看到这一幕,心里莫名突了突。 之前看到童淮跟薛庭的合照时冒出的那股怪异感,又不清不楚地攀上了心头。 第54章 合奏结束,童淮跟薛庭回到后台,松了口气:“好歹是没翻车。” 薛庭理了理他的领结:“对我这么没信心?” “哪有,”童淮满脸严肃,“您怎么可能翻车,我对我自己没信心。” 口不对心的,薛庭薅了把他上台前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小卷毛。 其他人的演出服都是租来的,童淮和薛庭的是自己的,用不着去换回校服。童淮跟薛庭勾肩搭背的,准备从后台绕去前面,跟班里人汇合。 童淮说说笑笑的,眼眸一抬,话音突然卡住:“老爹?” 童敬远忽略不了心底那股怪异,来后台找儿子了。 童淮赶紧放开薛庭,朝童敬远笑:“还真过来了啊,我以为你又驴我。” 童敬远顺着也薅了把儿子的头毛:“听陈阿姨说你拉得跟锯齿似的,过来看看能不能给你救救场。” 童淮撇撇嘴,凑过去抱着童敬远一只胳膊,趁他不注意,悄悄朝薛庭眨了下左眼:“庭哥,我跟我爸先走了。新年快乐。” 薛庭静静地与童敬远对视几秒,目光滑到童淮身上,颔首:“新年快乐。” 童敬远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会儿这俩少年,确实看不出什么,将刚才的疑惑压回心底。 可能只是他太敏感多心了。 元旦晚会上两人合奏,让论坛里的喜糖楼再一次飘起。 童淮只能庆幸老童不经常上网冲浪,更不会来一群小孩儿的网络聚集地。 不然这简直是全校上下欢呼雀跃、敲锣打鼓地把他俩往柜门边推。 因为老爹回来常驻,童淮也不好总跑去薛庭家。 他干脆借着去找俞问的名头,三天两头地溜去那边过夜,让俞问帮忙打掩护。 俞问嘴上唧唧歪歪地不乐意,身体倒很正直,甚至比童淮还紧张,又一次路过三班门口时看到童淮往薛庭身上靠,回头就面目狰狞地掐他脖子:“我靠,你们收着点行不啊,少摸摸蹭蹭的,真当别人眼瞎啊?” “瞎,”童淮冷静地道,“比如我前桌那个傻逼,知道我和庭哥圣诞节去坐摩天轮,还问我为什么不叫上他一起。” 俞问:“……” 那是有够棒槌的。 童淮去找薛庭也不是不务正业。 是正儿八经的学习写作业。 只是这个年纪都有点躁,往往写完一科作业,书桌前的两道身影就交叠到了一起。 薛庭经常熬夜学习到两点,童淮来过夜时,也跟着学到很晚。 薛老爷子关怀俩小的,好几次送夜宵上来,敲门的时候,童淮都被薛庭抱在怀里,咬着唇瓣。 惊吓又刺激。 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又一次差点被老爷子发现,童淮忍不住提意见:“……你小心别吓到爷爷。” 薛庭无所谓,低头看他刚写完的英语练习卷,用红笔勾出作文的两处语法错误,语出惊人:“爷爷猜到了。” “啊?”童淮毛骨悚然。 薛庭停下笔,嘴角浅淡地弯了弯:“那么明显,爷爷怎么会看不出来?” 老爷子的年纪比他俩加起来还大,退休回临岚前,是个赫赫有名的商人。虽说现在锋芒皆藏,安安心心过起了晚年生活,但眼光还是很毒辣的。 他早就瞧出自己这个冷冷淡淡、谁都懒得多鸟一眼的孙子对童淮的态度是不同的了。 童淮被薛庭的表白吓跑那次,薛庭独自回到家里,薛老爷子居然也不意外,甚至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等童淮被薛庭又拐回来了,他也没说什么。 薛颂薄欠薛庭良多,薛老爷子对孙子满怀愧疚,而且他活得长、看得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薛庭心照不宣,也就那样了。 童淮听得晕晕乎乎的,说不出话,良久,幽幽道:“贵圈真乱……” 元旦晚会是期末前的最后一次放松,第二次联考随即袭来。 两天的考试结束,各校老师加班加点地批改试卷,分数排名很快就统计出来了。 薛庭稳坐第一。 校里校外原本还流传着的酸溜溜的“他就是运气好”,一下就消音了。 一次可能有那么几千分之一的几率是运气好。 两次就能证明是真的实力碾压了。 童淮这学期学习还算认真,考前又有薛庭辅助,成绩蹭蹭往上窜了一截,成绩不说飞跃了多少,放眼联考不够看,但再多考几分,就能进二本线了。 半年前,他还是个吊车尾,上专科分数都有点悬。 三中有设立进步奖,周一升旗仪式,校长老怀甚慰地给童淮颁了奖,感觉童敬远那几栋楼不算白捐了。 童敬远也惊喜非常,公司年会一过,想抽时间来教童淮骑自行车。 童淮晚上回家接受夸奖,听到老童这么说,得意洋洋:“我已经会了!” 童敬远愣了下:“崽崽,你自己学的吗?” 这小孩儿有多娇气,他这个当父亲的最清楚不过了。 童淮吃了几颗阿姨洗好端上来的草莓,笑眯眯的:“薛庭教我的。” 童敬远顿时怅然若失。 在儿子的成长里,他又晚来一步。 老父亲兀自郁闷了会儿,都没注意到童淮说起薛庭时,一双眼里流露出的明显的欢喜和温柔,又想起件事:“对了,崽,最近怎么老往外跑?” 童淮最近撒谎撒多了,脸不红心不跳:“我去找俞问学习,这不马上高二下学期,就快升高三了吗。” 说得还挺有道理。 童敬远点点头,也就不再多问什么。 接近期末,班里的气氛紧张,人人都在埋头苦学,期望能成功抱到佛脚。 连赵苟也磕磕绊绊地背起数学公式和《出师表》。 跟着薛庭学习了一阵,童淮已经能迅速进入学习状态,不过还是坐不住,埋头写会儿题,就想撩撩闲。 周三的晚自习,童淮埋头写完半面数学卷,卡在一道几何体上,划拉了大半张草稿纸,还是想不出解题思路,抬头眼巴巴地看向薛庭,想等他中场休息时骚扰。 薛庭眼风都没掠一下,却跟长了第三只眼似的,放下笔看过来:“嗯?” 童淮把练习卷推过去,看他扫了眼就停也不停地写起思路,鬼使神差开口:“婷婷。” “……” “我想听你叫我哥哥。” 他都叫薛庭那么多声哥了,薛庭只在他生日时叫过一次,还是很敷衍的“童哥”。 薛庭的笔尖一顿:“……” 他抬起头,撞上童淮满是真挚的眼。 思索片刻,薛庭缓缓点头:“可以。” 童淮只是随口一说,没料到他真会答应,神色大喜。 “有条件。”薛庭及时泼冷水,将试卷推回去,“期末考上五百分。” 童淮“啊”了声,把草稿纸抽过来,写写算算的,预估自己每科的分数。 期末考试会比较难,要上五百分挺悬。 不过输了也没什么损失。 童淮心里琢磨着,小心思飞扬:“那我可以再多个要求吗?” 薛庭:“说说。” 童淮支吾一阵,说不出口,低头发消息给他。- 不直很卷:每次都是你把我压床上,我也想压你[星星眼] “……” 小孩儿理想还挺远大。 薛庭闲散地朝后靠了靠,吐出个字:“行。” 童淮瞬间动力满满。 十来天转瞬即逝,期末考如期降临。 考场是按排名划分的,童淮跟薛庭的考场不一样,早上到学校碰了个头,拿着棒棒糖拜薛庭:“拜学神,祝我上五百分。” 薛庭拎着他后领把人提进厕所隔间,狠狠地亲了一顿,指尖揉搓着他湿软的唇瓣,淡淡道:“离那么远拜有什么用,靠近点效果才好。好好考。” 童淮张口想说话,又默默闭上嘴,委屈地唔了声。 今年三中的寒假是从二十号放假到二月十号,考完最后一科就放。 童老爷子和老太太想念孙子好久了,考试前一周就打电话来,要童淮考完就过去,今年在那边过年。 这事童淮早跟薛庭说过,不过考完最后一科,想起这茬,他的心情还是有点低落。 薛庭提前交了卷,等童淮出来,将这段时间帮童淮整理的笔记和错题本递给他,跟着他往南校门走。 童淮叨叨咕咕了一路,快到校门口时,又停住脚步,颇为纠结:“你生日是二月三号,赶不上啊怎么办。” “没事,”薛庭替他理了理围巾,淡淡道,“我不喜欢过生日。” 童淮不满:“不行,你可以不喜欢你爸爸妈妈给你的生日,但你要喜欢有我的生日。” 薛庭动作一顿,忍不住将他的小少年紧紧抱到怀中,想将他的温暖留存下来。 良久,他低下头,在童淮柔软的发丝上亲了亲,声音柔和:“开学见,崽崽。” 童淮闷闷地嗯了声,又往他怀里拱了拱,半天才放开他,抱着笔记本,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校门。 司机就等在南校门外,童淮爬上车,看到童敬远,吓了一跳:“老童,你怎么也来了?” 童敬远笑笑:“还不能来接你了?” 童淮的心跳忍不住微微加速,不知道童敬远有没有看到刚才他跟薛庭的拥抱。 “崽崽。” 半晌,童淮听到童敬远叫了他一声。 他惴惴不安地抬起头,童敬远仔细看了看他,突然问:“刚刚在那棵松树下,你旁边的人是薛庭?” 童淮知道童敬远近视,还不乐意戴眼镜,应该没看到薛庭亲他。 他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都在轻颤,咽了口唾沫,装作浑不在意地笑,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看:“是啊,怎么了?临别拥抱嘛,他给我笔记本和错题本。” 车子发动起来,向机场开去。 良久,童敬远应了一声,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看来你们关系很好。” 童淮干巴巴地笑了笑,转过头悄悄松了口气。 童敬远盯着儿子毛茸茸的后脑勺,眯了眯眼。 不是他多心,这小孩儿听他提起薛庭时是真的在紧张。 但这好像又推论不出什么。 他思索了片刻,开口道:“崽。” “嗯?”童淮又受惊似的抬起眼。 “有什么事都可以跟爸爸说。”童敬远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头毛,语气认真,“不用瞒着爸爸。” 童淮眨眨眼,吞吞吐吐:“真的吗?” 童敬远点头。 童淮含羞带怯:“……爸,前几天你书房里那个花瓶是我打碎了藏起来的。” “……” 童敬远气结,一巴掌扇他头顶上。 小王八蛋。 童淮的情绪总是来得快、走得更快,在车上心情低落忐忑了一路,下飞机到了童老爷子那边,心情又敞亮了。 童老爷子和老太太买了个牧场,亲手打理着花园,为了勾引孙子常来,还养了条哈士奇。 童淮跟傻狗亲亲热热的,很快玩成一团,每天陪二老遛狗,然后就借口打游戏,抱着平板溜回房间,跟薛庭视频或者打电话。 出成绩那天恰好是除夕夜,许星洲把成绩发到群里,顺便发了个红包。- 许星洲:老师也不想大过年的让大家不快乐,不过分数正好出来了,就顺其自然吧。除夕快乐。 童淮正在沙发上躺着逗狗,看到消息,深吸了口气,飞快打开文件。 成绩表跳出来,第一果不其然是薛庭。他喃喃地念叨了声“不愧是你”,往下一滑,就看到了自己。 不多不少,正好500分。 作弊似的英语帮了大忙。 童淮瞬间乐疯了,抱着惊恐嗷嗷叫的哈士奇使劲亲了两口,奔出房间,迫不及待地靠在门口给薛庭打电话:“庭哥!看到我分数了吗!” 隔着遥遥几万里,薛庭的声音含着点笑意:“看到了。” “叫哥哥!” 薛庭说话算话,顺从地叫:“哥哥,真厉害。” 童淮满足了,眼睛笑得弯弯:“除夕快乐!” 薛庭嗯了声:“除夕快乐。” 听着他的声音,童淮静了静,心里痒痒的。 他很想往薛庭怀里蹭,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听他温和又纵容地叫自己淮崽。 傻狗跟了出来,他顺手摸了把,也不知怎么,心里话就脱口而出:“婷婷,我好想你。” 还没等到薛庭回应,他听到背后有脚步声。 霎时童淮背后一寒,呼吸顿住,回过头。 童敬远站在他身后,目光掠过他的手机。 父子俩对视片刻,童敬远朝脸色发白的童淮笑了笑:“在跟同学打电话?” “……嗯。” “等会儿该吃年夜饭了,别太久。” 童淮僵硬地又点了下头,看童敬远把傻狗牵走,心里惶然。 听到了吗? 还是没听到? 他不小心摁断了电话,薛庭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发来几条消息。- 婷婷:怎么了?- 婷婷:被你爸爸听到了? 童淮的心脏狂跳不止,深吸几口气,收拾好紊乱的心绪,迟疑了一下才回复。- 不直很卷:没有,被狗碰到了 应该……没有吧。 第55章 那一通电话后,童淮提心吊胆了几天,偷偷观察童敬远的一举一动。 过年休假期间,童敬远过得倒是很健康,清早把儿子提溜起来一起晨跑,白天陪陪两位老人家,晚上去书房处理点事情、看看书,毫无异样。 如果童敬远有听到,那多少也会问一句。 应该是没听到。 童淮关注了几日,慢慢放下了心,每天早早溜回屋里,跟薛庭视频着,聊天写作业。 有时候不说话,各做各的,也不会觉得无聊。 只是童淮总觉得不习惯。 之前每天都能见到薛庭,即使周末不用去学校,他也有理由溜出去,跟薛庭找个咖啡馆,点上一杯咖啡一块蛋糕,慢悠悠地磋磨一整天。 这还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小时候,他被爷爷奶奶带走,很少能见到童敬远。 那时候他也天天想爸爸,但和思念薛庭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被这种陌生的思念催促着,到薛庭生日的前一天,童淮坐不住了。 他琢磨了会儿,发消息给俞问:军师!帮个忙!-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 不直很卷:明天庭哥生日,我该用什么理由溜回来? 这个年纪都很重视生日,俞问就恨不得一年能过十二次生日,立刻对此表示高度重视。 军师馊主意一箩筐,思考了会儿,坑到自己头上:你就跟家里人说,我出车祸腿受伤了,你回来看我。 童淮被好兄弟的牺牲精神感动得稀里哗啦,立马跑下楼,找到爷爷奶奶,发挥十分的演技,把这馊主意说了出来。 俩小孩认识多年,童老爷子跟老太太也知道他们关系好,闻声大惊失色,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童敬远在爹妈面前没有话语权,坐在边上,看童淮止不住往上翘起的唇角,眉心突了突。 童淮毫无所觉,乐滋滋地觉得自己的表演简直无可挑剔,当晚就顺利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坐飞机回国也要十几个小时,童淮准备给薛庭一个惊喜,上飞机前向薛庭表示自己今晚有事,不能陪他聊天,顺便下了个app,设置了定时短信,祝他生日快乐。 收到信息的时候,薛庭刚从浴室走出来。 他拿起手机,盯了会儿童淮发来的消息,失落一点点漫上心头,不过还是很平静地回了个“嗯”。 童淮不在,他的日常就很枯燥。 洗完澡翻开新买的练习卷,平复了会儿心情,低头开始写。 十二点刚过,手机设置的特殊提示音响起。 他推开试卷,摁亮手机屏幕。 应该是童淮捣鼓的定时短信。 反复看了几遍那句简短的“生日快乐”和后面几个噘着嘴亲亲的表情,薛庭轻轻提了提嘴角,回了一句“晚安”。 虽然知道童淮有事回不了消息,他还是等了一会儿,才把手机屏幕反盖到桌上,抽出下一张试卷。 时间渐渐滑到凌晨两点,即使没有睡意,想到童淮凶巴巴地威胁他必须到点睡觉,薛庭还是关灯上了床。 距离上一次童淮躺在他身边,已经有十几天。 屋里还有童淮的一些东西和一两件衣服,气息却已很淡了。 还有整整七天,童淮才会回来。 他像是陷入落回了曾经的寒冬中,机械地重复着单调枯燥的生活,在无波无澜的一潭死水里,等待着他的春天回来,万物复苏。 薛庭强迫自己闭上眼,脑中浮出童淮的脸孔,无声地又说了声“晚安”,极其艰难地才沉入了梦境。 早晨六点,薛庭按时醒来,他没有赖床的习惯,几点醒来就几点起床,准备了早饭,看到薛老爷子给他的生日礼物搁在桌上,顺手收起来。 看了眼手机,童淮依旧没有消息。 在忙什么? 薛庭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半晌,还是收了回去。 早上九点,手机又响起了特殊提示音。 薛庭心不在焉了一早,听到短信,立刻拿起来一看。- 淮崽:庭哥,给你买的礼物需要你自己去取,在南河路咱俩经常碰头的那家蛋糕店前,十点准时取,到时候会有个穿着卡其色大衣、戴着白色针织帽的人给你送来[亲亲] 薛庭心头一突,隐隐有个预感。 薛老爷子正在念叨问他想要什么口味的蛋糕,就见一向稳重沉静的孙子突然站了起来,披上大衣,准备出门。 “哎,上哪儿去?” 薛庭已经穿好了鞋,回头望着老爷子,漆黑的瞳眸隐隐发亮:“去接人,最近不回来了。” 薛老爷子愣了下,薛庭已经旋身出了门,步履匆匆。 老爷子赶紧杵着拐杖追到门边,扯着嗓子喊:“你倒是把小童带回来我见见啊——快半个月没见了——” 薛庭已经没影了。 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童淮的想象很美好,下了飞机打车去南河路,顺便给薛庭发消息。 就是没想到路上又堵车了。 他盯了一路时间,苦兮兮地拜托司机再快点。 紧赶慢赶,抵达目的地时也已经迟到了十分钟。 童淮跳下车,目光一扫,就看到了等在蛋糕店前的薛庭。 街上行人不多,四处商场红红火火,响着欢快的音乐,一派洋洋洒洒的新年气息。 薛庭身形笔直修长,挺秀如竹,神色淡淡的站在那儿,非常扎眼,来往的人总忍不住多看两眼。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薛庭转过头,目光瞬间凝固在童淮身上。 童淮朝着他快走了几步,被他盯得不好意思,想保持自己从容不迫的风度,又慢下来。 薛庭却似是等不及,逆着人潮大步流星朝他走来,一把将他按进了怀中。 童淮回抱着他的腰,笑眼弯弯:“送你的惊喜到了。”说完又有些害羞,像只鸵鸟,把脑袋往他怀里钻,声音闷闷的,“俞问说我土,不过我能想到的惊喜就这样了,你等我再研究研究,多给你过几年生日,就有经验了。” 薛庭揉了揉他后脑上的卷毛,没吭声。 童淮又仰起脸:“生日快乐,婷婷。” “怎么不说话,感动得想叫哥哥吗?” 话音刚落,唇上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 童淮完全没料到薛庭会当街亲他。 克制的亲吻一触及分,街上好像有人在看他们,又好像都没有在意,径直路过。 薛庭轻轻叫了声:“淮崽。” 他好像想说很多话,到最后,却只亲昵温柔地叫了声他的小名。 童淮被他专注的目光看得脸上发热,干咳一声放开他,不太自在地别开头:“我有提前订蛋糕……我去拿,然后咱们回家吧。” 薛庭垂下眼,长睫投落阴影,眼底一片温和:“好。” 等童淮溜进蛋糕店,再提着蛋糕出来,薛庭已经打车等着了。 童淮在飞机上没睡着,困蔫蔫的,上了车就把脑袋搁到薛庭肩上,半睡半醒的。 没多久,出租车就停了下来,和以往到望臻区那边的时间不一样。 童淮掀开粘粘的眼皮,跟着下了车,怀疑薛庭没睡醒:“这哪儿?” 薛庭带他来的是本市一个挺有名的公寓小区,离几所中学很近。 刚上高一时童淮嫌路远,童敬远又不让司机早上送他,哭唧唧地缠着童敬远想搬到这边来,都被披着层严父皮的老童狠心拒绝。 “转学过来前爷爷给我买的住处。”薛庭攥着他的手,随意地摩挲着他温热的指腹,“开学准备搬过来,先带你来看看。” 哇,那搞地下情就方便了。 童淮憋着没乐出声:“爷爷没意见吗?” “没有,”薛庭悠悠道,“爷爷说,搬过来你也住得舒坦点。” 明明这句话没什么特殊的含义,童淮却听得一阵耳热,小声嘀咕:“你别跟爷爷瞎说这些……” 薛庭眼底掠过笑意。 这小孩儿在这方面意外的脸皮薄,一逗就脸红。 很可爱。 电梯叮地抵达楼层。 薛庭掏出那把只在搬东西过来时用过的钥匙,打开门,不动声色地将小卷毛拐进了家。 童淮对薛庭的新家颇为好奇,非常自然地钻进去东张西望。 屋子里放着点薛庭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整理,除此之外,屋内干干净净的,装修是典型的性冷淡北欧灰,透着股冰冷冷的样板房气息。 屋内开着暖气,他转了一圈,回到沙发附近,看薛庭放下蛋糕,低头脱下大衣,感觉有点饿了,凑过去问:“庭哥,你现在想吃蛋糕……” 话音未落,他被推到了柔软的沙发上。 薛庭耐着性子等到现在,耐心早就耗尽,擎着他的下颔咬上他唇瓣,将在街上不好做的事情尽数做出。 童淮开始还有点意见,惦记着蛋糕,唔唔张口想说话,反而被入侵得更深。 很快他就只剩下喘息的力气,双腿发着软,七荤八素地靠着薛庭说不出话。 自己把自己送上门,好像也不冤。 终于能喘口气了,童淮委屈得不行:“我要在上面……你就记得欺负我。” 薛庭眼底闪动着细碎如星的笑意,翻身让他骑在自己身上,指尖轻揉着他的唇珠,顺着他的意,嗓音低沉微哑:“哥哥,再给我亲会儿?” 童淮耳尖一麻,绝望了。 光天化日之下,薛庭在诱惑他! 他下意识夹起腿,犹犹豫豫地低下头,顺从地张开了被亲得湿红微肿的唇。 好像不管在上面还是下面,主导权都会被薛庭夺走。 屋内的气氛持续升温,在沙发上滚了一通,濒临警戒线时,薛庭微喘着放开了怀里的人,手掌拂开他的额发。 望了会儿童淮的脸,他低声道:“还有七个月。” 童淮的眼皮到指尖都泛着点红,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红着脸往旁边蹭:“我去洗个澡。” 薛庭好像已经冷静下来了,像是之前差点失控的不是他,甚至还淡淡好心提醒了一句:“内裤在第三个抽屉里。” “……” 童淮不想理他,飞快钻去薛庭的房间冲了个澡,裹着大浴巾回到房间,拉开衣柜一看,怔了怔。 衣柜里除了薛庭的衣服,还有几十件新衣服,看尺寸,都是他的。 薛庭搬新家的时候,就想着要和他一起吗? 心底泛起股甜滋滋的感觉,他换上身居家的衣服,发现尺寸确实是他的,不大不小。 走出房间,薛庭去隔壁浴室冲了个澡,穿着浴袍,刚点了外卖。 “家里没食材,等会儿出去买。”薛庭朝他伸出手,接过毛巾给他擦拭头发,“先吃点外卖垫垫肚子。” 童淮乖乖地应了声。 薛庭安静地给他擦了会儿头发,忽然又开口叫:“淮崽。” “嗯?” “陪我在这边住一段时间怎么样?” 看到那一衣柜衣服时,童淮心里就有了预感,闻声也不意外,抿唇笑了笑,点头:“好啊。” 童淮抵达临岚的同时,辗转一夜不能寐的童敬远也下定决心,让林秘书去查了件事。 林秘书的效率很快:“根据您的要求,我查了一下,小淮没有相熟的名字里有‘婷’字的女同学,男同学里,只有薛家那个小少爷薛庭符合。” 童敬远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前几天童淮打电话时那声撒娇似的、语气亲昵的“我想你了”又回响在耳边。 童淮也会跟俞问撒娇卖乖,但不是那种语气。 他对薛庭,要更亲昵一些,黏糊一些……也更暧昧一些。 书房空寂寂的,面前摊着一早上没看进几个字的书。 童敬远又拿起手机,给俞问的爸爸打了个电话。 两家关系不错,俞爹很快接了电话。 童敬远开门见山:“老俞,崽崽说小问出车祸腿受了伤,严重吗?” “哈?”俞爹满头雾水,“这小兔崽子,不刚出了门约人去滑雪,是想骗小淮回国跟他玩吧?混小子,看他回来我不真把他腿打折!” 童敬远呼吸一凝,说话依旧不疾不徐:“小孩儿开个玩笑,别太凶了。” “嗨,你家淮崽多窝心,谁见了都喜欢,当然舍不得下手,我家这混小子……” 俞爹数落了一通儿子,又约好回国一起去滑雪,才挂断电话。 童敬远静静地在书房里坐了许久,揉揉眉心,打开电脑,订了张回国的票。 第56章 “等会儿去买菜”仿佛一个身娇体软的g,一推就倒。 童淮吃完饭困得不行,嚷嚷着拉着薛庭去补觉。 这小孩儿睡觉很缠人,没有东西抱就要生气,把自己气醒,薛庭等他睡着,两次试图偷梁换柱,把枕头塞他怀里自己出去一趟,结果都宣告失败。 小半个月未见,他也确实舍不得放开,思忖了下,干脆顺其自然,搂着童淮也阖上眼,放任了一回。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 外面寒风呼啸,天幕又抖落下大片大片六棱形的雪花,在路灯与霓虹灯的烘托下飞舞旋落。 屋内暖融融的,被子里留存着两人的体温,舒服得让人不想动弹。 童淮伸着脖子看了眼窗外的雪,又懒哒哒地往薛庭怀里蹭,不想出门:“婷婷,晚上还是吃外卖吧?” 他认真琢磨了下,薛庭的生日,让他自己来做饭好像不合适,但他也不会下厨,搞不好还会把厨房烧了。 那还不如吃外卖呢。 薛庭醒得比他早,前段时间那种仿佛沉在冷潭中的感觉已经褪下,神色也有些松懒,薅了把他后脑勺的头毛,嗯了一声。 就着外卖吃了蛋糕,时间也不早了。 童淮不想写作业,刚睡醒不久也睡不着,无聊地在地毯上打滚。薛庭好笑地把他提起来,翻出了游戏手柄:“打游戏吗?” 童淮眼睛一亮,立刻坐好:“你会打游戏呀?” “不会,”薛庭关了一颗灯,营造气氛,淡淡道,“为了诱惑你留下来特地准备的。” 童淮笑嘻嘻的:“你在这里就很诱人了。来来来,我教你打游戏,优等生。” 事实证明优等生就是优等生,就算是没怎么玩过游戏,领悟力也比一般人强。 童淮教薛庭玩了两个小时游戏,第一个小时他高高兴兴地暴打薛庭,第二个小时薛庭开始反攻。 童淮缓缓道:“……我靠。” 然后撂挑子不干了。 薛庭难得放松,还挺有兴致,见他苦兮兮地瘫倒在地、满脸大写的拒绝,捏了把小孩儿的后颈,扬扬眉:“你是不是玩不起?” 童淮满地蜷着躲着他的手,理直气壮:“是!” 嘴上这么说着,闹了一通,他还是又爬了起来,继续跟薛庭一起玩。 今天是薛庭生日,他应该让自己男朋友多高兴高兴。 玩到太晚,童淮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 从梦境中坠醒时天光大亮,薛庭陪他赖床,在看新闻。 童淮迷迷糊糊地揉揉眼,凑过去打了个呵欠,发了会儿呆:“几点了?” “快九点。” “等下出去买菜吧,”童淮眼睛一弯,“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了。” 话是这么说,童淮拖拖拉拉地起床,又磨磨唧唧地换衣服,出门时也快十点了。 昨晚的大雪转为了细碎的小雪,天色阴沉沉的。 小区里有超市,不过比较小,离小区不远有个大超市,也就多走几步路的事。 童淮跟着薛庭在超市里转悠着买菜,想吃什么就往购物车里扔,原本只打算买一两天的菜,被他添出了三四天的量。 从超市出来,他跟薛庭牵着手,一左一右各拎着个购物袋,想去买冰淇淋,又感觉会被薛庭说一顿,思考着该怎么撒娇得逞,无意识一抬眼,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超市门口的路边停着辆熟悉的车。 车边站着的是童敬远,目光直直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神色难明。 霎时童淮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如擂,一声叠着一声,脑后背后缓缓浸出层凉飕飕的冷汗。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会放手。 等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抓紧了薛庭。 薛庭也紧紧抓着他。 童敬远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慢慢走上前,望着这两个青葱的少年。 薛庭上前一步挡住童淮,抿了抿唇角:“童叔叔。” 童敬远明显不想和他说话。 这对父子刻意不想搭理人时,神情近乎一模一样。他用一种很难明的目光,望向赶紧上前一步、生怕他对薛庭动手的儿子,哑然片刻,叫他的昵称:“崽崽。” 童淮眼睫一颤:“我……” 他很慌乱,却更用力地抓紧了薛庭,小声说:“我和薛庭……” 薛庭握了握他的手,与面无表情的童敬远对视上,直截了当道:“抱歉,童叔叔,瞒了你很久。我和淮崽在一起了。” 成年人比他们还要更加沉稳、更加会隐藏情绪。 他们看不出童敬远在想什么。 薛庭在身边,童淮也没那么心慌了,咬了咬牙:“爸爸,我喜欢薛庭。” 童敬远沉默许久,不容拒绝地朝童淮伸出手:“先跟爸爸回家。” 童淮心里冷冷一跳,惶惶地望着他,不肯放开薛庭的手,嗫嚅着叫:“爸……” 儿子惶然慌乱的眼神像根针扎来,童敬远也很不好受。 他不是个好爸爸,总是手忙脚乱,照顾不好童淮,因此也更为害怕儿子的泪眼。 他将目光又落回了薛庭身上。 他很欣赏这个少年,即使现在情绪上有波动,那份欣赏也没变。 “……薛庭也一起来吧,”童敬远稍稍一顿,“我想和你们谈谈。” 到家时天色更昏沉了,积压着一层灰蒙蒙的云,下一刻就会倾倒下来般。陈阿姨也回老家过年了,等童淮开学才回来,家里空荡荡的,有种说不上的冷清。 推开房门的时候,童敬远想,童淮小时候回家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吗? 他让两人坐下,倒了热水,与沙发对面的两个半大孩子肃容对坐。 “你们是认真的吗?” 良晌,童敬远终于开了口,说的是“你们”,目光却对着薛庭。 薛庭不避不让,与他对视:“是。” 童淮也连忙点头,生怕慢一点童敬远就会以为他不认真。 童敬远也是第一次当父亲,第一次面对这种状况。 他曾经以为童淮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牵着个某个女孩子的手走到他面前。 心里滑过无数杂乱的念头,童敬远闭了闭眼:“崽崽,我想跟你单独聊聊。” 童淮犹疑着看看他,又看看薛庭,拿不定主意。 童敬远的态度很平和,薛庭的目光与他一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声音沉稳:“去吧。” 童淮唔了声,跟着童敬远上楼,回到熟悉的房间里。 失宠的史迪仔傻兮兮地倒立在床上,呆呆望着气氛有些不同寻常的父子俩。 童敬远拍了拍床,示意童淮坐下来,像是给小时候的童淮讲睡前故事那般,态度很温和:“崽崽,这就是你一直瞒着我的事?” 哪怕童敬远勃然大怒,童淮也不会这么愧疚难受。 他的惶恐大部分来源于愧疚,闻声眼眶一红,小声道:“我想等高考完再告诉你,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童敬远点点头,抚了抚儿子毛茸茸的脑袋。 哪怕是童淮最淘气爱闯祸的时候,他都舍不得大声斥责,何况现在。他思考了很多,迟疑着低声问:“崽崽,是不是因为……因为爸爸总是不在你身边?” 童淮一愣,赶紧摇头,认真地反驳:“不是,爸爸,我喜欢薛庭,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别人。” 他想了想,在童敬远柔和的目光里,鼓起勇气:“或许没有遇到他的话,我可能会喜欢上某个女孩子,那份喜欢跟这份喜欢是一样的……我没有淘气,也不是猎奇。爸爸,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性别和我一样的人。” 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性别和我一样的人。 听到这句话,童敬远反而松了口气。 其实他心里早有预感,像一根绷紧的弦,看他是简单粗暴地直接剪断,还是让这根弦徐徐放松。 少年人的喜欢是藏不住的,青涩又直白,总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其实一个抬眸,就已昭然若揭。 从听到那通电话起,他就按耐住了自己,无意识地翻阅了不少同性恋心理研究书和报告,咨询学心理学的朋友。 他也认识一些这方面的朋友,知道这不是病,只是另一种选择。 但当唯一的儿子有这样的选择,他一时还是难以接受。 可是难以接受又如何? 他要棒打鸳鸯,让心爱的儿子痛哭、甚至恨上他这个父亲吗? 不接受的理由又是什么,仅仅是自作主张的认为该走所谓的正确道路吗? 如果在超市门口,突然见到他的那一刻,意识到暴露时,童淮和薛庭的第一反应是立刻分开、撇清关系,或者他们有任何一点的动摇与退让,他或许还有理由阻止。 童敬远忍不住回想起很多年前,小小的童淮用笑得弯弯的大眼睛仰望着他,眼底倒映出他的影子,稚嫩地叫出第一声爸爸,在他与妻子的护持下跨出人生里的第一步。 他可以护着他平平安安长大,往前往后的生活都不会有忧虑。 但他控制不了童淮的情感与精神。 这是他的孩子,但不是他的所有物。 童敬远又深深叹了口气,揉了揉童淮的头毛:“吓坏了吧?你睡个午觉,爸爸去跟薛庭谈谈。” 童淮茫然地眨眨眼,乖乖躺到床上,抓着他的袖子,仰头看着他:“爸爸,薛庭很好很好,我才喜欢他的,你不要凶他。” 童敬远无奈:“爸爸什么时候凶过人?” 童淮其实完全没有睡意,嘀嘀咕咕地给童敬远说薛庭有多好,说他们相处的点滴,努力给薛庭刷印象分,还展示了下薛庭给他的那枚戒指。 童敬远稍稍一怔,捻着那枚戒指沉吟了许久。 如果说他原本还抱着几分怀疑,担心这傻小孩儿会被骗被欺负的话,看到这枚戒指,那丝怀疑也消得差不多了。 薛庭真的是认真的。 父子俩很久没有一起说话谈心过了,童敬远也不急着下去,偶尔应一声,轻轻拍着被子,哄小孩儿似的等童淮睡着。 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童淮的眼皮渐渐泛起酸涩,沉沉地盖下来,意识陷入黑暗前,模模糊糊说了声:“对不起,爸爸。” 童敬远冲他摇头,见他呼吸缓和地阖上眼,轻手轻脚离开,回到楼下。 薛庭坐在沙发上没离开,听到动静,抬头问:“没哭吧?” 童敬远神色复杂地盯着他,摇摇头:“没哭。我家小孩儿娇气得很,跟他待着会累吗?” “不会,”薛庭说,“和童淮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很开心。” 是他曾经奢求不来的幸福与满足。 童敬远哼笑着摇头:“你们年纪还小,刚在一起时,都会这么觉得,时间长了,总会厌倦。” 薛庭微微扬了扬眉,没有反驳。 性格、阅历与观念不同,就算反驳了,童敬远也不会相信。 “我留学的时候,也被同学拉去参加过lgbt平权运动,”童敬远坐下来,看了眼这个快和自己一样高了的少年,“当时没有想太多,也没有想过,我的孩子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薛庭问:“您的看法呢?” 童敬远没有回答,反而问:“我相信你现在是很喜欢淮崽,但你的家人呢?” “爷爷已经知道了,至于我的父母……”薛庭的脊背挺得笔直,顿了顿,“他们的态度与我毫无关系,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如果您想,我现在就可以告知他们。” 童敬远摩挲着手里的青釉杯,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试图找出一丝撒谎痕迹,但都以失败告终。 好半晌,他紧绷的肩线稍稍一松,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力气,朝后靠到沙发靠背上,捏了捏眉心:“不用了。” 都还是孩子。 他说:“我给你们五年。” 薛庭正襟危坐,认真听着。 “如果五年后你们还能像今天这样,在事发突然时握紧彼此的手,我会无条件地支持你们。”童敬远沉声道,“但如果我的儿子受到伤害,我不会放过你。” 在这件事上,他做不了其他,但他可以永远是童淮的避风港。 况且谁能料到以后会如何? 就算童淮选择跟女孩子在一起,也不见得能顺顺当当地走到未来。 何不让童淮选择自己喜欢的那个。 薛庭肃容颔首。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消,两人围绕着童淮,沉心静气地聊了会儿,童敬远看看时间,有些疲倦地站起身:“小孩儿差不多要醒了,睁眼见不到人会慌,你去陪陪他吧。” 童淮养成那样乐天通透又温柔的性格是有原因的。 薛庭想着,上楼前忽然道:“童叔叔,你是个好父亲。” 童敬远苦笑着摇摇头。 他没有给足过童淮陪伴,也是童淮心大又心软,才会一次次包容他这样糟糕的爸爸。 童淮被童敬远哄睡着,也没睡多久,模模糊糊睁开眼,眼帘里映入熟悉的面孔。 他伸手过去,握住薛庭微凉的手指,沙哑着嗓子叫:“婷婷……你们说什么了?” 薛庭抚了抚他睡得乱糟糟的头毛,嘴角悄然弯了弯:“你爸爸暂时把你交给我了。” 童淮刚醒,还有点懵,好半晌才唔了声:“我想跟他说说话。” 薛庭点头:“去吧。” 童淮从床上跳下来,钻出房间,左右看了看,发现书房的门开着条缝,小心翼翼凑近,从门缝里看到了童敬远的背影。 童敬远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干什么,孤零零地坐在那儿,看起来很寂寥。 他屏住呼吸,慢慢推开门,无声靠近。 童敬远在翻看他小时候的相册。 小时候的童淮眼睛很大很圆,笑起来仿佛一弯新月,短手短脚、玉雪团团的,柔软得像一团云絮,娇气得让人发愁该怎么把他养大,总得小心呵护着,免得他受伤。 但他好像也没那么娇气,顺顺当当地长大成人了,像一颗温暖耀眼的小太阳。 察觉到身后轻微的动静,童敬远没有放下相册,头也没回:“饿了没?等下带你们出去吃饭。” 童淮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大人有时比小孩儿倔强,不肯示弱还爱逞强。 童淮揉了揉微红的眼眶,凑过去抱住老童的脖子,小声叫:“老爸。” “嗯。” “你是最好的爸爸。” “……嗯。” 第57章 一场出柜没像童淮想象中的轰动惨烈,多亏了老童开明。 不过再开明,童敬远还是很郁闷的。 正好提前回国也没事,他干脆当晚就约着俞问他爸,一起去滑雪泡温泉散心,给自己一点时间来消化接受。 童淮在家待着没人照顾,干脆又把自己卷吧卷吧送回了薛庭的新居所。 寒假作业还没写完,不蹭薛庭的辅导简直是浪费。 俞问跑出去鬼混了一天,回来正好跟提着棒子准备揍他一顿的俞爹擦肩而过,不过还是被提着耳朵吼了一顿,得知事情败露,心惊胆战地给童淮发来慰问消息。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你俩,被你爸发现了? 童淮飘了一下午,到晚上都还跟踩在云端似的,忘记把这事告诉俞问了,看到消息,立刻回应。 -不直很卷:昂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分了吗?我带药还是带冰淇淋来看你? 童淮发语音哼唧:“分啥分,我跟庭哥百年好合!” 俞问回以更大的声音:“我操?你爸同意了?我还以为你爸会提着菜刀上门砍人。” 童淮:“我爸可好了!” 薛庭:“……” 薛庭默默看这俩兄弟幼稚对吼,放下笔,顺了顺童淮的背,转身去厨房,把刚温好的牛奶递给他润润嗓。 童淮咕噜噜喝下奶,点开语音,俞问幽幽的声音响起:“你爸好,我爸就不一样了,他威胁回来要把我腿打折。” 童淮不忘功臣,赶紧慰问了一番,然后犹犹豫豫地扭头问:“庭哥,你愿不愿意邀请小鱼儿来吃顿饭?” 他细细观察着薛庭的神色,心里忐忑。 薛庭因为以前的经历,很排斥和其他人相处,所以不太合群。 他想拉薛庭也进入这个热闹的世界看看,又担心自己是强人所难。 薛庭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好。” 童淮满脸狐疑,就差拿个放大镜观察他了,跪在椅子上,凑近他使劲瞅,长长的睫毛几乎轻轻剐蹭上来,近在咫尺的浅色眼珠亮晶晶的:“一点不情愿都没有?” 薛庭忍不住按着他的脑袋,在他唇边亲了下:“没有。” 转学这么久,他多多少少也在童淮的帮助下融入了集体,学会跟陌生人相处。俞问是童淮的好朋友,又帮了他们那么多次,他还不至于连这个都不情愿。 “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啊?”凑得太近,薛庭那双漆黑的眼眸颇具威慑感,童淮不由往后仰了仰,“可我觉得你需要轻拿轻放啊,我这种纯爷们都很宠对象的。” 薛庭:“……” 他咽下心头的话,好笑地应承:“嗯。” 寒假本来就没剩几天了,转头又到了三班赶死队的集结日。 都快高三了,大伙儿也收了收心,多少把能写的都写了,主要任务是查缺补漏。 有的题连班长学委和陈源都没把握,需要集思广益,众志成城,攻坚克难。 童淮征求了下意见,把薛庭拉进“正直的太阳”群里,问了地址,就带着薛庭杀去那家咖啡馆,骄傲又低调地炫耀男朋友:“给大家带个作弊器。” 咖啡馆里喝奶茶的喝奶茶,吃蛋糕的吃蛋糕,满桌子试卷练习册,老板见怪不怪,让员工又拼过去俩沙发。 薛庭替童淮摘掉围巾,掸去肩上的细雪,动作自然。童淮扯着他坐到沙发上,更自然地习惯性往他身上一靠。 林谈雅正准备给咖啡加糖,见此一幕,动作顿住,优雅地放下小匙,面不改色地喝了口纯正的苦咖啡。 吕子然茫然:“小雅,你不加糖吗?” 林谈雅露出个有点温柔又有点迷的微笑:“够甜了。” 吕子然:“?” 相处了也快有一年,大伙儿没以前那么怵薛庭了,平时也敢拿着不会的题去问他,见他坐下来了,把大伙儿拿不定的题目推过去,嘿嘿笑着冲童淮拱手:“多谢童哥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薛庭唔了声,接过来读题,稳稳当当,纹丝不动,由着童淮树懒似的挂在他身上。 反正教别人做题,相当于自己又复习了一遍知识点,也不算浪费时间。 在咖啡馆里待了一下午,搞定了作业,大家凑着聊了会儿天。 本来是东侃一句西侃一句,不知是谁起话头,聊到了高考志愿和梦想。 赵苟抹抹鼻子,竟然露出了几分羞涩:“其实我想搞个乐队来着,写了一寒假的歌,等我有出息了,请你们来听我的演唱会。” 大伙很捧场地“哇哦”了声:“难怪去ktv你老霸麦,等你。” “老狗,等会儿给我签个名啊,签好看点。” 陈源:“就他那狗爬字,真走狗屎运出名了别人也认不出来。” “去你的!我那叫艺术!我特地练的艺术签名!” “我想考燕大,燕大去年的分数线好高啊……” “别丧啊兄弟,还有一个半学期呢。” “对啊,星哥怎么说的来着?从一开始就放弃的话,成功是不可能自己走到你面前的,但在结果出来之前去努力,就有成功的希望。”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其中一个女生看向没吭声的俩人:“薛庭,你的志愿肯定是燕大吧?” 薛庭低敛双睫,望着童淮神游天外的脸,点了下头。 众人艳羡地一阵感叹,以薛庭的成绩上燕大,简直如探囊取物。 童淮在感叹声中回过神,不知道琢磨了些什么,摸出手机,点开搜索框搜东西。 薛庭贴近了一些:“在看什么?” 童淮也不避让,大大方方地让他看:“看哪所学校离燕大近一点。” 和薛庭在一起太快乐,他才想起,很久以前,薛庭就说过,他会考回燕城。 高考后是要面对分离的,很多高中情侣都会因为毕业分手。 他不想跟薛庭分手。 不过童淮一贯乐天,转念一想,要是考不上燕大,也可以考跟薛庭同城的大学。 薛庭沉默了一瞬,眸色转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别故意考低分啊,”童淮想起以前看到过的例子,升起警惕,半开玩笑半认真,“你要是拿不下理科状元,我就踹了你去找别人。” 薛庭瞥他一眼,凉凉的目光里写满了“你敢”,漫不经心地揉了把他的头毛:“淮崽。” “嗯?” “我不想给你压力,所以没有和你说过。”他的嗓音清清淡淡的,落入耳中,却又散溢出只有童淮能体会到的温柔,“现在想问问你的意见……想和我上一所学校吗?” 童淮毫不迟疑地点头。 薛庭又陷入沉思,片晌抬起眼:“我会制定学习计划。” 童淮正襟危坐,和他对视着。 “你的基础基本跟上来了,现在还不晚。”薛庭的手指插在他柔软的发间,无意识摩挲着,语气认真,“接下来的一年半我会很严格。” 薛庭说严格,那就是真的很严格了。 童淮也不怵,放心点头:“行。” 他就这样轻轻松松、充满信赖地将自己交了过来,末了,还忧心忡忡地问:“庭哥,我会成为你的负担吗?” “不会,”薛庭止不住地心软,要不是时机不对,他很想亲亲眼神柔软的小卷毛,“淮崽,我不是在背着你走,我在和你一起走。” 高二下半学期一开学,所有任课老师都察觉到了童淮的变化。 上学期他也算是好好学习了,但总有点不在调子上的感觉。 这学期真的不一样了。 看着童淮的努力劲,就连很少说教的许星洲也占用了一分钟,推了推眼镜,道:“楼上的高三再过不久就要迎来高考,暑假一过,就该你们搬上去了。高考看着远,其实也没那么远。” “我知道有些同学有梦想,觉得有更重要的事,每天惦念着,心思放不到课堂上。但你们要记住,学习不仅仅是为了考试,还是为了开拓眼界,为了给自己更多的机会。站在不同的高度,看到的风景是不同的。” 班里静悄悄的,有人若有所思,也有人茫然不解。 许星洲徐徐扫视全班,碰到了一些躲闪的视线,语重心长:“如果你连认真听四十五分钟的课都坚持不下来,又该怎么坚持自己或许会延续一生的梦想?” 偷偷在课堂上琢磨怎么写歌的赵苟愣了好半晌,耳朵有点红,悄悄把涂得乱七八糟的纸塞回了书包。 似乎从那天起,三班的学习氛围就好了很多,也紧了很多。 如同许星洲所言,高三与高考离他们不远。 好像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楼上的高三就在震楼的嘶吼与雪花般纷纷扬扬而下的试卷里得到解放,在又一个夏天迎来高考。 暑假时间不长,童淮哪儿也没去,跟薛庭一起补习刷题。 童敬远原本不太赞同他们俩这么早就住一起,眼见着童淮发来的成绩表分数越来越高,又来看过几次,就不吭声了。 童淮本来就聪明,以前心思不愿意放到学习上,现在不仅全副身心投入学习,还有薛庭严格的辅导,进步很快。 他们在携手共进,没有什么理由能把他们分开。 升上高三,三班往上搬了一层楼,门牌上的“高二三班”变成了“高三三班”。 黑板顶上多了个倒数日历,每天吕子然最先来到教室,都会撕下一张,埋在题海中偶尔抬头一看,就会看到越来越薄的日历与越来越少的天数。 不知道是不是高三生独有的错觉,仿佛整栋致远楼的气氛都绷紧了。 高三开始每周周考,周末缩短为周日的半天假。 第一次周考,薛庭稳坐着第一,而童淮考到了人生里的第一个六百分。 他把曾经懒得学的英语语法捡了起来,本来就是优势的英语成了最大助力。 童淮由衷地感谢当年把自己带去国外的爷爷奶奶。 在第一场月考到来之前,他的十八岁生日先到了。 童敬远去年没赶上,今年果然信守承诺,在童淮生日这天赶回来了。 童淮没再邀请一大帮同学凑热闹,靠在薛庭身上,乐滋滋地收了一堆红包和祝福,把俞问和薛老爷子请了过来,跟薛庭和童敬远过了个简单又温馨的生日。 吃晚饭时,童敬远满脸柔和:“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童淮思考了下,认真地道:“想要一套金太阳试卷。” 俞问:“……” 童敬远:“…………” 崽,你变了。 吃完饭切了蛋糕,童淮陪老童和俞问喝了点酒,感觉自己要醉了,果断把薛庭坑过去。 他记得薛庭不太会喝酒,上次他过生日,都是他帮薛庭挡的酒。 薛庭瞥过来一眼,要笑不笑的。 剩下三分之二的酒进肚,他照旧口齿清晰,思维清楚,走路稳当。 童淮瞪大了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老爷子不贪杯,浅尝辄止。 他跟童敬远以前在商场上打过交道,还挺聊得来,童敬远也敬重这位前辈,看时间差不多了,老爷子又想回去,就叫了司机,亲自送老爷子回去,捎带上俞问。 陈阿姨生病请假,家里一下空荡荡,只剩下两人。 童淮没醉,不过被酒精麻痹,反应很慢,有点呆,在原地坐了会儿,慢吞吞地拉着薛庭上楼回房间。 进了屋,这才嘟囔着想起问罪:“你还说不骗我了,酒量是怎么回事?” 他大部分时间都跟薛庭住那边的公寓,童敬远回来就回家住,屋里的陈设不变,沾染着他的气息。 薛庭的指尖抚了抚他微红的脸颊,嘴角弯了弯,进屋将他抵在门边,说话时有淡淡酒气:“我错了,想怎么罚我?” 童淮又支支吾吾地想不出来怎么罚他,他一向不是很会为难人。 看他认真思考,薛庭忽然道:“淮崽,十八岁了。” 童淮半垂的眼睫一颤。 他拽着薛庭的衣领,故作镇定:“你想对我做坏事吗?” 薛庭低下头,因为喝了酒而微热的嘴唇在他颈边擦过,呼吸温热,不答反问:“愿意吗?” 童淮想,他有很多答案,可以逗着薛庭玩。 可触到他带有几分侵略性的眼神,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一把干柴,被人浇了油,又被点上火,呼啦一声迎风烧着,滚烫滚烫的。 启唇的瞬间,薛庭偏头吻了过来,将两个很轻的字碾碎在了彼此的唇齿间。 天旋地转,思维被熬成了一团浆糊。 最后童淮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是汗还是泪了。 薛庭似乎轻笑了声,手掌拂开他的额发,在他唇上深深一吻,明明占尽主导权,却要问他:“淮崽,一起吗?” 童淮的嗓子哑了,很想哭,但他刚刚哭过,起了反效果,只能用一双红红的没什么威慑性的眼瞪他,恨恨地一口咬上他的喉结。 恍惚间,他觉得薛庭有时比十二月的寒冬还冰冷。 又比七月的盛夏燥热。 第58章 大概是因为被学神的气息深入沾染,国庆后第一次月考结束,童淮的成绩又提升了。 离燕大往年的最低录取分数线还有段距离,不过希望也很大了。 高三很累,上课复习,下课刷题,偶尔偷一点闲,趁着课间小憩一会儿,就好像睡过了半个世纪,睁开眼精神依旧疲倦,只过了几分钟。 班里的人不再打打闹闹,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看书的看书,背书的背书,刷题的刷题,连最不安分的赵苟也在闷头学习。 一天赶着一天的,上半学期匆匆而逝,倒数日历越来越薄。 寒假只有十天,试卷却有一箩筐,没哪天能休息,写完了寒假作业,就又开学了。 一模童淮没考到自己想要的分数,有薛庭的安慰也郁闷了几天。 随之迎来个好消息。 高中最后一次春游。 吕子然作为许星洲最靠谱的贴心小助手,最先得到春游的消息,回到死气沉沉的班里,为了鼓舞大家,提前宣布:“今年春游是去云掩寺。” 大伙儿顿时“啊”地长长一声,表示失望:“那么近,就在城外,有什么意思啊?” “要是去影视城就好了,我爱豆最近来临岚拍戏了。” “你爱豆谁啊?” “她爱豆沈霁呀,咱童哥也很喜欢他,上次还跟薛哥去看他演唱会了。” “孜然,可以血书不去云掩寺吗,我最讨厌爬山了。” 班里滚油般沸腾起来,吵吵嚷嚷的,平时最闹腾的赵苟反而没跟着瞎凑合,回头朝童淮挤眉弄眼:“小童,据说云掩寺的许愿树很灵,求啥啥灵。” “你想求啥?”童淮闷头写完一道题,忙里抽闲看他一眼。 赵苟捧脸羞涩:“我想求它保佑我高考前脱单。” 陈源嘲笑:“德行。” “你懂啥,最好的年纪不谈个恋爱,过了盛夏就剩下了。” 童淮也开启嘲讽:“就三个月了,做梦吧你。” “那棵树可灵了!” 陈源听他瞎扯淡,翻了个白眼,扯着他的耳朵把他拎回来:“还想早恋?你《逍遥游》背完了吗?” 童淮握着笔,瞅着这俩扯头花的塑料兄弟止不住地乐。 乐完了转头一看,薛庭的手肘抵着桌面,一手托着下颔,似乎听赵苟胡扯听得还挺认真。 他顿感惊奇,戳戳薛庭的腰,凑过去贼兮兮地问:“婷婷,作为新时代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你难道还信老狗说的那套?” 连老童都不信这些。 薛庭收回目光,语气风轻云淡:“不信。” 童淮表示强烈怀疑,瞅来瞅去的,被他笑着揉了把头毛,啧了声奋起反抗:“让你别摸我头了,我要是毕业前长不到一米八,肯定就是你摸矮的。” 赵苟被陈源按着默写《逍遥游》,闻声转头继续强力卖安利:“可以许愿啊!那棵树真的很灵!” 童淮不屑:“你看我像迷信的人吗?” 周考没有取消,春游安排在周日,早上八点出发,下午两点回来,取消晚自习。 即使如此,能出去散散心,大伙儿也乐疯了,出发时都忘了自己之前有多嫌弃,集体真香。 三班带队的是班主任许星洲。 上车的时候,他身边多了个身量颇高的陌生男人,戴着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脸被口罩遮得严严实实。 学生们好奇地打量,许星洲只是笑笑,也不介绍,领着那人走到后排坐下。 许星洲有点晕车,收到一堆同学表示关心的晕车药晕车贴橘子话梅,抱着挨着窗户坐下。那人就坐在他旁边,靠近过道,大巴车一启动,抱着手就睡。 童淮跟薛庭也坐在后排,没来由地觉得这人很眼熟,好奇又纳闷,忍不住瞅了他好一会儿。 薛庭靠着椅背抱着手,面无表情地瞅着从上车起就没看过自己一眼的童淮,耐心耗尽,抬手把他的下颔捏回来:“看什么?” 童淮比划了下,指指戴着帽子的那人,压低声音:“我觉得他有点眼熟。” 他说得很小声,那个睡着了似的男人却似是听到了,懒倦地撩起眼皮眄过来,抬头时露出几缕发丝,漆黑里挑染着银白,一双桃花眼顾盼生姿,熠熠生辉。 没等童淮看清楚,薛庭就把他的脑袋摁向自己怀里,淡定地冲那人稍一颔首:“打扰了。” 童淮委委屈屈地把脑袋靠在他肩上,嘀咕了一路的眼熟。 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很折磨人,像是缺了点什么,只要能记起一个字,就可以立刻想起来。 三月的早晨还有些冷,大巴车绕过弯道,远处的云掩寺在山岚中若隐若现,仿佛能听到遥远而清越的钟声。 云掩寺是临岚小有名气的景点之一,历史不长不短,坐落在城北外的云掩山上,青石阶从山脚延伸直山顶,时光遗留在石阶上的痕迹在破碎的边角若隐若现,一眼望不到头。 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怀着不同的心思,驻足攀爬。 车停之前,许星洲站起来,稍微说了几句注意事项:“别乱跑,随时保持联系,到集合的时间必须立刻过来。” 学生们长长地“哦”了声。 一群人在车上就提出比赛谁最先到云掩寺,下了车,欢呼一声,就冲上石阶。 童淮昨晚睡得晚,没兴致跟着跑,懒哒哒的挂在薛庭身上,慢吞吞地一级石阶一级石阶往上挪,冷眼看着赵苟这牲口拖着翻白眼的陈源跑过自己身边,兴冲冲地嚷嚷:“我先去许愿了!” 童淮揉揉腰,哼哼唧唧:“我佛不渡棒槌。” 薛庭轻忽地笑了声。 俩人散步似的,慢慢悠悠地缀在最末尾,爬上顶时,山岚已散,天空放晴了,山上的空气有些凉润,但很干净,吸一口气都觉得被净化了。 周遭鸟声环绕,桃花开遍了山头,簇簇生霞,极目处淡粉青碧,生机勃勃,很能洗刷整天泡在题海里的眼睛。 出来走走果然能放松,因为一模成绩郁闷了一阵的童淮舒心多了。 周末来寺庙的人很多,熙熙攘攘的,不少都是中年夫妇,高考在即,像是来给孩子求符祈福的。 跨进高高的门槛,童淮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赵苟很向往的那棵“许愿树”。 隔着面墙,巨大的榕树也露出了几分容貌,繁茂的枝叶间挂满了数不清的红丝带,承载着成百上千人的愿望,在风中飞舞翩跹着。 童淮原本对许愿不感兴趣,见此心里一动。 可是前天才在薛庭面前说下大话,现在凑过去许愿肯定会被嘲讽。 他琢磨了下,笑眯眯的:“庭哥,我忽然想起我爸在这好像认识人,我去打个招呼,你先逛逛。” 薛庭点了点头。 童淮蹿进人潮里,跟着人流四处转了转,回头看了看,没见薛庭了,赶紧找了个小沙弥,凑过去问许愿树的路,脚步轻快地走过去。 许愿树下人很多,童淮往里挤了挤,眸光一瞥,就看到了薛庭。 薛庭刚在红丝带上写了串什么字,递给工作人员系了上去。 童淮:“……” 这人还口口声声地跟他说不信! 童淮瞪了瞪眼,挤过去嚯地一拍他的肩膀:“被我逮着了吧?” 薛庭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少见的愣了下,眉毛一扬,心平气和:“淮崽,你过来干什么?” 童淮理直气壮:“逮你,从刚刚我就发现你露出的破绽了,特地给你下了饵。” 薛庭似笑非笑:“是吗?” 童淮腆着脸跟他对视片刻,好奇死了:“你许了什么愿?祝我考上燕大?” 薛庭揉了把他的头毛,递给他一道红丝带,淡淡道:“这个不用信神。” 童淮拿起笔,琢磨许什么愿:“那信什么?” 薛庭道:“信你,信我。” 童淮的动作一顿。 心脏忽然跳得有些快,他耳根发热,磨磨蹭蹭的,躲着薛庭的视线,溜到他背后,将自己的愿望写下来,递给工作人员挂上,侧头问:“你还没说,许的什么愿?” 薛庭悠哉哉的:“等你考上六百七就告诉你。” 六百七十分是燕大历史最低录取线。 那就是现在不说了。 童淮不乐意理他了:“那我也不告诉你我的愿望。” 幼稚的报复,像个小孩儿。 薛庭有的是办法套出他的话,神色和善,没有意见。 两人在这儿一耽搁,吕子然跟林谈雅也过来了,见着两人,还有些惊讶:“薛庭,童淮,你们也来许愿啊?” 林谈雅瞅瞅两人靠得极近、几乎交握的手,露出一丝微笑。 童淮和薛庭的表情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冷静,异口同声:“没有。” “那你们来干什么?”吕子然推推眼镜,表情疑惑。 童淮瞟了眼那棵巨大的榕树,机智地回答:“看风景!” 许愿树的确漂亮,几乎有种壮观梦幻的美,繁茂的树叶在风中簌簌而动,响着沙沙声,无数红绸带随风而动,伴着古寺里的梵音与香烛气,似乎生出了几分神性。 这个回答看起来是过关了,童淮赶紧拉着薛庭溜。 跑远了,他和薛庭对视一眼,双双失笑。 爬山浪费了不少时间,日头很快升起来。 童淮跟薛庭在寺庙里乱逛,偶尔胡乱找个佛像拜拜,玩累了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忽然听到一阵喊:“童哥,薛哥,来拍照!” 不远处的赵苟在招手。 “来了!” 童淮抬首一笑,牵着薛庭的手,风一阵似的跑过去,肩并肩站到最后一排。 “咔嚓”一声。 又是一张青春的留存。 第59章 “咔嚓!” “哎,最后一排,中间那两个男生,别靠那么近。” 摄影师从相机里抬起眼,指了指三班最后面的薛庭和童淮:“拍毕业照呢,正经一点。” 前排的哄笑着瞅过来调侃,童淮撇撇嘴,不情不愿地离薛庭远了一厘米,一手勾着他的脖子,扬声问:“行了呗?我跟我哥就想挨着。” 摄影师好笑地点了下头,又重新拍了张照。 六月初,艳阳高照。 燥热的熏风拂过校园里的青碧树叶,裹着蝉鸣声,吹拂到教学楼前一排排拍毕业照的毕业生面上。 三中各个角落散落着各班学生,不知道是哪个多愁善感的班级,忽然集体唱起了离别的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不少学生在悠悠扬扬的歌声里,忽然就嗷地哭了起来,抱着相熟的同学和喜欢的老师呜呜哇哇地不撒手,叫喊声不断。 “毕业快乐!” “快乐个球!” 拍完集体毕业照,大伙儿散开来,光明正大掏出手机,跑去找老师同学合照。 高二下学期时,班里同学开玩笑,许愿毕业前能看到吕参不穿裙子穿裤子,来拍毕业照这天,吕参还真如了学生们的愿,穿了条阔腿裤,舍弃了自己花样繁多的裙子。 班里的女生一窝蜂拥过去围着她,一向冷冰冰的数学老师弯下腰,搂着同学,眉眼间也多了点笑意。 也有人来找童淮求合照,或犹犹豫豫望着薛庭,不敢上前。 童淮孔雀开屏,很好说话,来者不拒,跟几波人拍了会儿照,回头一看,薛庭懒懒地抱着手,靠在树荫下,似乎一直在注视着他,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 他笑着朝剩下的人摆了摆手,跑到他身边:“吃醋啦?” “没有。”薛庭表情很平淡。 童淮凑他面前嗅了嗅,贼兮兮的:“有酸味。” 薛庭不咸不淡地扬扬眉,顺着摁了把他的脑袋。 刚巧赵苟跟陈源打打闹闹地路过,童淮一把捞住:“老狗,来帮我跟庭哥拍几张照。” 没办法。 某些人就喜欢不动声色偷吃醋,还不肯承认,不哄不行。 明明拍完毕业照就可以离校,回家继续复习,等待最后几天高考。 然而平时一放学就想立马跑、疯想了许久快离校的大伙儿却奇异地不想走了。 众人拖拖拉拉地在学校里游荡,钻去每个熟悉的角落,跟每个眼熟的老师同学打招呼,就连虎着脸的老章都显得格外顺眼了。 有人大着胆子,跑过去找老章求合照。 老章站姿正儿八经的,在镜头下肩部紧绷,活像在拍证件照,笨拙得有些可爱。 拖拉到中午,三班同学嚷嚷着晚上提前去吃一次“散伙饭”,还请了几位老师。 陈梧没什么学生缘,被邀请时还愣了下,托词说有事。 离开前陈梧看看童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声:“你很不错。” 童淮当初气呼呼的,想着等毕业一定要套麻袋揍他一顿,现在感觉淡了,但也没什么好感,不咸不淡地回了声“谢谢”。 也不知道这个对差生怀有极度偏见的老师,是否真的能改变根深蒂固的观点。 三中离公寓很近,和大伙儿分道扬镳后,俩人十分钟就到了家。 校服上签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个都很熟悉,脱下来时竟有些不舍。 六月的天很热,屋内开着空调。 即使早上出门前跟薛庭一起冲了个澡,童淮还是感觉身上黏糊糊的,抱着换洗的衣服钻进浴室,冲个澡舒舒服服地出来,换上短袖t恤,扑到床上大字瘫,露出截雪白柔软的肚皮,长长出了口气:“终于要解放了。” 薛庭坐在床边,手不轻不重地揉了把他的肚子,含了丝笑意:“辛苦了。” “我不辛苦,你比我辛苦。”童淮怕痒,一下蜷起来,哼哼唧唧地把脑袋挪到他腿上枕着,抱着他的手,眼睛陶醉地眯起,像只得到猫薄荷的猫儿,“婷婷,你身上凉凉的,好舒服。” 薛庭没吭声。 童淮还在无知无觉地在他大腿上蹭来蹭去:“暑假一起去欧洲旅游怎么样,想和你去看极光,还可以带你去见爷爷奶奶,他们养了条哈士奇,傻兮兮的……” 薛庭眸色渐深,手往他宽大的领口伸进去,低头吻上他淡红的唇:“好。” 童淮意识到不对,赶紧挣扎:“晚上还要去聚会,你别……操,我要告你白日宣淫……” 尾音轻颤,很快化作了紊乱急促的呼吸。 因为中午的一通胡闹,童淮又洗了个澡,晚上去聚会时,不得不穿上长袖t恤,捂得严严实实,偷摸瞪了薛庭好几眼。 其他老师有课没来,来的就许星洲、吕参和教化学的小吴老师。 到了约好的地方,见学生们胆大包天地点了酒,几个老师也没阻止,只警告:“不能喝醉。” 大伙儿嘻嘻笑着点头,热热闹闹地吃完饭,开了酒,田鑫首先站起来,敬了许星洲一杯:“星哥,谢谢你鼓励我写作文,不然我也拿不到奖。” 许星洲笑笑:“拿奖是因为你优秀,老师只负责发掘你的天赋,教你一些技巧。” 田鑫一开话茬,其他人就七嘴八舌说起来,感谢这三年来老师们的教导。 连童淮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眼眶红红的,薛庭没阻止他。 饭桌上又开始了一轮依依惜别,齐明勇叹了口气:“考完试后各奔东西,我嘴笨,不知道怎么祝福大家,就祝大家前程似锦吧。” “我不想毕业呜呜呜……” “啧,怎么还哭了,前天你还嚷嚷着什么时候毕业呢。” “星哥我好舍不得你!” “吕老师,有句话我想对你说好久了,你常用的口红是什么色号啊?好好看啊啊啊!” “小吴啊,我们都好喜欢听你讲课,你就别不自信了。” 学生们诚挚又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吕参哭笑不得:“好了,又不是谢师宴,都哭什么。” “最后这几天再随便看看书,不要紧张,”小吴老师迟疑了一下,也道,“准考试、身份证一定记得带好,考试那天不要睡过头。” 又是在教室里听惯的陈词滥调,以往敷衍地“嗯嗯嗯”的众人却听得认真。 许星洲一一看过这些熟悉的面孔,目光落到紧挨在一起的薛庭和童淮,顿了顿,与薛庭对视一瞬,轻微眯了眯眼,悠悠笑了笑。 席间一片热闹,煽情的话结束了,又开始互相打趣。 童淮喝了点酒,有些微醺,靠在薛庭身上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瞅向坐在他身边的学委林谈雅。 他忽然生出股恶劣的蠢蠢欲动,眨了眨眼,借着酒劲凑过去,慢吞吞地叫:“学委。” 林谈雅余光瞅着他俩,正在打着字,猝不及防听他开口,吓了一跳,连忙盖上手机,露出个温温柔柔的笑。 “有件事想跟你说好久了。” 见她疑惑,童淮露出个纯良的微笑,不紧不慢地压低声音:“那个帖子是你写的吧,我跟庭哥早就知道了。” 林谈雅:“………………” 学委万年不崩的温柔脸忽然像是被雷劈了。 童淮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闷着乐:“再告诉你件事。” 林谈雅维持着被雷劈了的表情,惶惑地瞅着他。 童淮笑眼弯弯的,左手与薛庭十指相扣,稍稍冲她抬了抬。 然后在薛庭纵容的视线里,他低下头,在薛庭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林谈雅刚稍稍回了点神,瞬间又被他的举动劈得魂飞天外,表情呆滞。 脑中疯狂回荡着“天啊啊阿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童淮扬眉吐气。 悄咪咪地出了个柜,他又站起来,溜达到吕子然身边,哥俩好地凑过去,搂着他脖子,小小声问:“班长啊,你跟学委在一起了是吗?” 吕子然的脸瞬间就红了:“我,我们……” “啧,还想着瞒呢,大伙儿都知道,瞎了才看不出。” 童淮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我给你说啊,以后你要是发现学委有哪儿和你想的不太一样,不要惊讶,每个人都有另一面,当然我不是说学委的坏话,我是说她看着文文静静,其实也有自己的小兴趣。就像我庭哥,瞅着冷冰冰的,除了学习啥都不干,其实可喜欢跟我打游戏了。” 吕子然听他前言不搭后语地叭叭了一堆,还拿薛庭来举例,默了几秒,弱弱问:“你是指小雅在论坛上写那个帖子的事吗?” 童淮:“…………” 这回轮到他被雷劈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知道???” 吕子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小心看到过小雅写帖子。” “你不惊讶吗?” “这是小雅的兴趣,我觉得挺好的,”吕子然歉意地道,“就是给你们带来了点麻烦,我以为你们俩不知道,抱歉,我代她向你们道歉。” “……” 吕子然腼腆地笑了笑,声音又低了些:“小雅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要告诉她。” 童淮瞠目结舌,没料到自己一个有对象的居然也会被塞狗粮,悻悻地转回薛庭身边。 薛庭托着腮,看他满脸郁闷,多多少少猜出几分情况,从容地递给他一杯温水。 童淮从桌底下握住他的手,憋了半天,幽幽道:“人不可貌相。” 散去时天已经快黑了。 夏日的夜幕降临得迟,远处天边燃烧着大片大片的火烧云,醉红了半片天空。 陆陆续续跟大伙告了别,走到大街上,童淮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与车辆,心里一动:“庭哥,我们去老屋那边看看吧。” 最后这段时间太紧张,薛老爷子让他们好好准备考试,俩人已经许久没过去了。 坐上公交车,停停走走,夕阳余晖悠悠穿过车窗,泼泼洒洒地落在渐空渐满的车厢里,时明时暗。 到站时暮色四合,天色微暗。 整条街的路灯渐次亮起,一盏接着一盏,延伸至望不到的尽头。偶有犬吠声飘荡在大街小巷,耍闹的熊孩子已经被逮回家吃饭。 西区笼罩在饭点温暖的灯光与浓郁的饭香中,行人大多已经归家。 童淮想起第一次跟薛庭走在这条路上的那个深夜,忍不住偷偷乐。 他觉得自己真是幸运,能得到身边这人藏于冰冷表面下的温柔。 两人并肩走到老屋附近,站定在那盏熟悉的路灯下。 童淮四下看了看,突然想起件事,偏头看他:“婷婷。” 薛庭收回望着老屋阳台的视线,转落回他身上。 “差点忘了,我三模考了六百七十五分,”他凑过去仰起脸,满脸小得意,“所以在云掩寺那次,你到底许了什么愿?” 他嘚瑟的小模样很可爱,像个迫不及待炫耀新到手的玩具的小孩儿。 薛庭弯了弯唇角,不答反问:“你许了什么愿?” 童淮不跟他争,稍一扭捏,坦坦荡荡:“我许愿我们能一直在一起。” 薛庭的呼吸一顿。 他微微倾身,与童淮平视着,向来冷淡沉静脸孔上布满认真:“我的愿望是,祝淮崽心想事成。” 今夜星光盛大,仿佛连路灯光也黯淡了几分。 童淮浅色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脸,笑意一点点融化在眼底。 周遭没什么人,一只凶巴巴的三花猫趴在屋顶上,注视着路灯下的那对少年。 晚风吹拂遍万家灯火,又徐徐迎面而来,似曾相识的温柔。 又一个盛夏,知了聒噪地叫着,不是在高歌结束,而是在等待下一个开始。 恰是刚好的时节,刚好的年纪与刚好的你。 “庭哥。” “嗯?” “祝你也心想事成。” ——正文完—— 第60章 燕城九月的太阳依旧很烈,阳光火辣辣地泼洒到燕大新生军训营中,周围蹲满了提着冷水啃着瓜来看热闹的学长学姐。 军训第一天,教官来了个下马威。 一小时站军姿结束,教官才悠哉哉地喊了声“解散”。 新生们虚脱似的,一屁股坐下的坐下,喝水的喝水,溜去上厕所的上厕所。 新闻传播学院的女生多,树荫底下立时挤满了一茬茬女生,有气无力地彼此观察,紧张地问晒黑了没。 童淮的脚尖抵了抵地,还是放弃了去跟女孩子抢地盘的想法,慢悠悠地坐下来,把军训服外套往上拉了拉,遮住自己烫呼呼的脑袋,神色懒倦。 活像只被太阳晒蔫了的蘑菇。 室友宋柯去学院免费领水处拿了水,过来瞅着脚下这团不明生物,忍不住激情发言:“……童啊,咱能有点帅哥的面子吗?” 童淮有气无力:“啥面子?” “你看看人其他排的帅哥,都站得笔直笔直的,在接漂亮美眉和漂亮学姐的冰水,就你像是被霜打了个的茄子。” 童淮仔仔细细把自己藏到阳光晒不到的地方,闻言翻了个白眼:“他们接呗,我有主了。” “啊?”宋柯也跟着盘腿坐下来,看他被晒得微红的漂亮脸颊,试探着说,“你有女朋友啊?刚有女生来问我你的联系方式。” 说着,他拧开水瓶,仰头灌了几口,贼兮兮问:“那你哥有对象吗?我刚路过经管院的学霸队,看到一堆女生围着看你哥,校花都拿着水等着送。” 童淮动作一顿,挑了挑眉。 宋柯还在说:“拿不到你和你哥的联系方式,都在轰炸我们仨的微信呢。嗨,这就是近水楼台的后果。” 童淮高考发挥得不错,比燕大录取分数线高二十分,顺利地跟薛庭考上了同一所大学,选了个顺眼的专业。 薛庭选的是燕大的王牌专业,聚集了全国学霸中的学霸的经管学院。 前天开学,俩人刚旅游回来,准备直接来燕大报到,没料到老童居然会推了工作跟着来。 两个高高瘦瘦的大男生,加上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气质儒雅的帅大叔,实在有点太显眼,被路过的学姐拍到传论坛上,激动询问是哪个专业的,当晚燕大论坛就轰动了。 童淮莫名其妙就出名了。 “你不渴吗?”这天太热,宋柯干完半瓶水,随手递给童淮。 童淮从自己隔出的小世界里瞟出一眼,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不远处一阵骚动,心里微动,抬眼看去。 果然是他熟悉的身影。 他的嘴角隐隐有了笑意,瞅着那边走过来的人,语气轻快:“不好意思,我哥也有对象。” 薛庭提着瓶冰水,目光四下搜寻一番,随即锁定在地上的那一团上。 一路走过来引起不小骚动,四处的视线纷纷扫来,他也没在意,蹲下来隔着衣服,揉了把这团蘑菇的头顶,有几分好笑:“淮崽?” 随着年龄增长,他的嗓音比刚认识时更加低沉富有磁性,响在耳边就很撩人。 童淮慢吞吞地转过来,眼睛亮亮的:“你怎么过来了?” 薛庭瞅着他这造型,淡淡看了眼挤满人的树荫,知道是这小少爷的金贵毛病犯了,站着帮他遮遮太阳。 不过薛庭一来,童淮也不装蘑菇了,拉着他的手站起来,很自然地接过他给的水拧开就喝。 不远处的窃窃私语声顺着热风卷过来:“……那个就是经管院的那个?” “对对,隔壁省的省状元。” “旁边那卷毛小帅哥是谁?” “好像是他弟。” “他爸也超帅,啧啧,不愧是一家人,整整齐齐。” 童淮听觉敏锐,听了一耳朵,勾着薛庭脖子,不爽地辞了呲牙:“婷婷,你不觉得你最近有点招蜂引蝶吗?” “嗯?” “我室友说校花都去给你送水了。” 训了一上午,薛庭倒还站得笔直,不见一点疲累,由着他挂在自己身上,淡定地回击:“我过来的路上也看到不少女生想给你送水。” 只是看到童淮那么个诡异的蘑菇造型,都大眼瞪小眼,踯躅不前。 童淮跟宋柯打了个招呼,拽着他往训练场外走:“你刚刚应该回我,‘放心,我只接你给我的水’。” 薛庭低头看他:“说了你就会来给我送水?” 童淮的小心思蠢蠢欲动着,恶劣地笑:“不会,肉麻兮兮的。” 薛庭不轻不重地弹了下他的额头。 两人走远了,找到棵没人占领的大树,坐到浓阴下乘凉。 “给你个机会,刚刚应该回我什么?”童淮哼唧着睨他。 薛庭思考三秒,貌似诚挚地道:“你比校花漂亮。” “……” 童淮冷冷道:“你人没了。” 第一天下训,童淮要死不活地回到寝室,压根不想动弹,也不想去吃饭,给薛庭发了条微信,撑着去冲了个澡,闷头就睡。 倒不是这军训真的有多折磨人,单纯是他娇气。 他闭上眼就睡了过去,似乎没睡多久,听到寝室里有其他声音,迷迷瞪瞪睁开眼,揉着眼睛往下一瞅,讶异:“婷婷?” 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又揉了揉眼。 寝室里只有薛庭在,其他三个室友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薛庭坐在他的桌边,随手摊着他的专业书在看,抬头唔了声:“醒了?饿了没?” 童淮没料到他会过来,又惊又喜,飞快下了床,往他身上一扑,脑袋往他身上蹭:“他们仨呢?” “去吃晚饭了。”薛庭抱着这么个宝贝,眼底神色柔软,“累到了?” “还好,就是懒了一个暑假不太习惯。”童淮亲亲热热坐他腿上,埋怨,“教官也凶巴巴的。” 他抱怨了会儿,倒也不是真的想抱怨,就是想跟薛庭说说话。 说完了,笑眯眯地凑过去亲了口安静听着的薛庭:“走,我们也吃晚饭去。” 新闻传播学院是新学院,在燕大的新校区,离经管学院挺远。 吃完饭,童淮准备自己回去,薛庭嘴上应着,态度却很强硬,将他送到了寝室楼下。 楼下零零碎碎有新生路过,入了夜的风还是有些闷热。 童淮拖长声音:“庭哥,标准好男友啊。” 薛庭一手插在兜里,扬了扬眉。 童淮瞅着他那张帅脸怦然心动,胆子迎风见长,磨蹭了下,搂着他的脖子,踮脚飞快在他脸颊上亲了亲:“回去的路上别被哪个狐狸精勾了魂。” “嗯,”薛庭坦然受着,“小狐狸。” 大学里风气开放,同性情侣挺多,只是敢像普通情侣那样亲热的不多。 夜色微黯看不清两人脸庞,附近路过的人只是瞄了眼,也没多在意。 两人拖拖拉拉了几分钟才分开,童淮的寝室在二楼,几步路就上去了。寝室里只有宋柯在,其他那俩一个有女朋友,一个有追求对象,都不在。 宋柯坐在桌边,望过来的目光有点怪。 “怎么了?”童淮随口问着,从他自己带来公用的小冰箱里拿了瓶牛奶。 宋柯犹豫了会儿,期期艾艾的:“童淮,你真的有女朋友吗?” 童淮喝着奶,“唔”了声。 宋柯:“你哥……也有对象?” 童淮顿了顿,意识到什么。 宋柯的第三个问题也抛了出来:“那什么,你哥是你亲哥吗?” 童淮走过去,宋柯的床位靠窗。他在窗边瞄了眼下面,发觉这里正好可以看到刚刚他跟薛庭分开的地方,心下顿时了悟。 “这个啊,”童淮笑吟吟的,转头看向他,“不是亲哥哥。” 宋柯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该提口气。 童淮:“是‘情哥哥’。” 宋柯:“……” 宋柯憋了好一阵,讪讪道:“怪不得你跟薛庭亲密得不像真兄弟……哎不是,我说,你就这么出柜了啊?” “有什么问题吗?”童淮手一撑,坐到他桌上,居高临下看他。 宋柯摆摆手:“我也不是什么不开化的,高中还被我们班女生写过十八禁同人文,放心,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哦,那无所谓。”童淮晃悠着双腿,又喝了口奶,“你们班那女生还写吗?我订制个我和我哥的同人文吧,发咱学校论坛上,省得校花觊觎他。” 学委要是在,肯定就不会有人信邪教,说什么“经管学院新来的那个跟校花真搭”。 宋柯:“……” 你是真的虎。 童淮嘴上说着不去送水,第二天中午下了训,还是提着冰水杀去了经管院的方队。 薛庭在学院领水处拿了水,正打算去新闻传播学院给家里小蘑菇浇浇水,见他来了,哑然失笑。 宋柯昨晚把俩人不是兄弟的消息传了出去,于是本来在众人眼里是“亲兄弟吗关系真好”的画面,瞬间变成了“这俩看着怎么有点搭”。 童淮听着附近的窃窃私语,满意了。 军训结束后,新生正式开始上课。 薛庭的课比童淮多,于是换成了童淮上完课去等薛庭一起吃饭。 中秋之后快国庆,他琢磨着,正好可以去附近看看哪儿适合租房。 虽然几个室友人都挺好,但他很不习惯身边没有薛庭的日子。 接近十月,燕大丹桂飘香,天气也没之前热了。 童淮虽然吃得不多,但热爱探索美食,下了课又跑去经管院那边,等到薛庭出来,想告诉他自己又发现一家不错的店,瞅到薛庭的神色,话音一顿:“婷婷,发生什么事了吗?” 薛庭的脸色淡淡的,还没来得及收敛,旁人看不出什么,只有亲近的人才能看出,他其实不太高兴。 他垂下眼,看着童淮紧张担忧的神色,心里紧绷的情绪一缓,揉了揉他的头:“淮崽,今晚可能不能陪你吃晚饭。” “嗯?”童淮瞬间想到什么,“你爸妈找你了?” 薛庭点点头。 童淮皱起眉:“我跟你去。” 他拉住薛庭的手,磨了磨牙:“我给你撑腰,他们敢欺负你,我就揍他们。你亲爹亲妈。你不好下手,我来。” 薛庭看他摩拳擦掌的,半晌,忍不住轻轻笑了声,回握过去:“好,你给我撑腰。” 原本烦躁的心绪像是被熨平了,再见到薛颂薄和余卉的时候,薛庭心里一点起伏也没有了。 他以前不是没有奢求过亲情,也是因为心里对他们留存着最后一丝幻想,所以被余卉扮可怜欺骗、被红了眼的薛颂薄直接讨要股份时,他才真正地感受到了“伤害”与彻头彻尾的失望。 薛颂初和余卉离婚几年,彼此身边都有了新伴侣,态度依旧不对付,但比起以前闹腾得地动山摇的,现在已经算好了许多。 见到童淮时,余卉还朝他款款笑了笑。 童淮闷着不吭声,跟薛庭坐上车,靠在他身边,打量了几眼薛颂薄。 不得不承认,薛庭的眉眼和他确有几分相似。 薛颂薄跟随和讨喜的薛颂初不一样,眉目都要更锋利些,长相不错,但可能是因为主观印象,童淮觉得这人脸上似乎写满了“薄情寡义”与“自私自利”。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薛庭跟他长得一点也不像了。 薛庭虽然冷淡,但与这些词半点也不挂钩。 薛颂薄和余卉很久没跟薛庭说过话了,对这个被他们伤害过的儿子,态度上都有点小心翼翼,一路尴尬地沉默到提前订好菜的私房菜馆,余卉才斟酌着问:“军训结束了吗?” 薛庭淡淡道:“上课一周了。” 薛颂薄不耐烦地看了眼余卉,觉得她问了个蠢问题:“听你爷爷说你考了省状元?不错。” 薛庭没搭茬。 这个问题比那个更蠢。 童淮坐在薛庭身边,怀疑这俩人连薛庭的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 没有意义的提问持续了会儿,薛庭的态度都不咸不淡的。余卉转向童淮,笑了笑:“小同学,你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 童淮无聊地用筷子戳着碗,抬头望向她:“记得。” “没想到你会跟小庭也考到一所学校,”她的态度很温和,似乎想从童淮这里突破,“能上一所高中已经是缘分,还能上同一所大学,缘分就更深了。” 童淮扯了扯嘴角。 那可不,为了抓住这缕深深的缘分,他埋头苦学了一年半,早起晚睡,天天熬夜刷题到两点,好几次感觉自己要崩溃了,往薛庭怀里蹭着,要抱很久才能充好电,重新振作。 余卉还在念念叨叨:“你能和小庭当好朋友,我就放心……” “不是好朋友。”薛庭忽然开了口,不冷不热的。 余卉和薛颂薄都是一愣。 在这个饭局上,薛庭不紧不慢地第二次主动开了口:“是男朋友。” 薛颂薄和余卉有半分钟都没能挤出一个字来。 童淮也没想到薛庭就这么在他爸妈面前出了柜,不过既然讲明了,也不磨叽,爽快地接上:“是,我们在一起两年了。” 最初的惊愕过去,薛颂薄反应过来,脱口而出:“我不同意!” 余卉没说话,但看童淮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显然难得跟有旧怨的前夫持有同样的观点。 薛庭往后靠了靠,眼中浮着丝讥诮:“你不同意?” 薛颂薄脸色微青。 “与我无关。”薛庭薄唇微微一抿,冷淡道,“你们同不同意,是你们的事。” 薛颂初腾地站起来:“薛庭,你不要以为我没有权力管你,可以由着你胡来!” 比起他激动的态度,薛庭就像一段隆冬里的冰雪,静寂冷漠,无波无澜的:“你确实没有权力。” 童淮抱着手,冷笑:“薛叔叔,希望你能明白,从前你们不管薛庭,现在也没资格管。还是说你准备动用你的手段把和我薛庭分开?” 他歪了歪头:“不好意思哦,我爸和你爸都不会答应呢。” 薛颂薄和余卉:“……” 童淮他爸,他们来之前调查到了是谁。 薛颂薄他自己的爸,他当然知道是谁。 “接受不了可以慢慢接受,”童淮微微一笑,牵起薛庭的手,“实在接受不了,那就不要接受嘛。反正你们怎么想,也影响不了我跟庭哥。相信两位作为上流人士,强硬手段没用,也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吧?” 薛庭看他撅蹄子护犊子的样子,眸底的坚冰无声消融,化为零星的笑意。 “晚饭两位慢慢吃。”童淮看薛颂薄和余卉说不出话的样子,神清气爽,款款有礼,“多读书多看报,少联系少打扰,拜拜了您。” 出了私房菜馆,童淮回头看看,止不住乐:“你爸刚刚那表情,黑得跟陈阿姨的锅底似的,活像想过来抽我一顿。” 薛庭摩挲着他的手掌,笑意深了许多:“他不敢。” “我的表现怎么样?”童淮凑到他面前要夸奖。 薛庭诚恳点头:“帅。” 童淮的眼睛弯了弯。 夜色无声蔓延,两人拉着手,在路人或漠然或好奇或惊讶的目光里,慢悠悠地往公交车站走。 快到那边时,薛庭的心情已经平和下来,偏头看着身边人美好的侧容,忽然叫:“淮崽。” “啊?” “国庆跟我搬出去住吧。” 童淮没跟薛庭说自己的小心思,之前还琢磨着国庆时把他骗出来给他个惊喜,没想到他会主动说出来,回头一笑。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