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有个心尖宠》 第1章 私奔还是入王府? 建平十二年,十月。 寒衣节刚过,第一场雪就来了,北风朔冷,滴水成冰,这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 冰天雪地里,晋阳城顾家偏院出奇安静,廊下无人走动,枝头红梅萎靡,连茶水房都没有一丝烟火气。 房间里,窗边地上绑着一个人,十七八岁,玉为肌,竹为骨,清隽出尘,脱去少年稚嫩,还未长成青年风骨,眉眼间惊艳又含淡淡青涩,是顾家庶子顾停。 他的嫡兄,顾家嫡长子顾庆昌坐在上首椅子上,华衣美冠,姿态放松,颈间围着纯白的大毛领,手上还托着掐丝镶玉海棠手炉,在这样的冬天里再惬意不过。 “镇北王年纪说起来大了点,也没到三十岁,至今未有娶妻,身强力壮……你不是喜欢男人,有什么不满意的?只要过去,一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何等舒适?” 被绑的人没反应,顾庆昌捧着手炉,慢条斯理继续:“镇北王用兵如神,权倾朝野,是边关冷面阎罗,也是大夏承国之脊,父亲做此决定也是为了你好,我实话予你,反抗无用,你不要闹了,闹大了对王爷名声也不好。” 顾停眼帘微垂:“逼他豢养男宠,他的名声就能好了?” 顾庆昌手一顿,嗤笑一声:“你倒挺会为别人着想。” 镇北王世代镇守边关,已故老王爷曾对顾家长辈有救命之恩,曾在饭桌闲谈间定下一件事,老王爷担心儿子霍琰性格,总怀疑他长大了娶不到媳妇,说如果霍琰过了二十岁还未娶亲,就请顾家发发善心,给个人给他。 玩笑之言,因给了信物,就变成了一桩不怎么正式的婚约。 顾家枝繁叶茂,小辈有儿也有女,但时过境迁,家族有自己的考量,一点也不想让女儿们嫁过去,谁知道霍琰靠不靠得住,现在一人支撑王府,看起来是挺厉害,没准什么时候就战死了,下面的弟弟才几岁,根本撑不住,这样的姻亲结来有什么意思? 再者,近年来朝廷形势微妙,皇上一直疑镇北王功高盖主,有反叛嫌疑,屡屡打压,重用尤贵妃兄长尤大春,加其官爵赏其兵权,这龙虎相斗之事,他们家何苦搀一脚,嫌命太长么? 不如送个没用的庶子过去。镇北王到现在还未娶妻,女子不沾身,坊间传言甚多,虽没有好男风的实锤,顾家有这样的猜测也不算大错。 就算霍琰真生了气,顾家就说一切都是误会,道歉加赔礼也能掩过去…… 所有这些,顾停都懂。 他上辈子没去。他逃了,去找了那个人。 想到过往,顾停就有些恶心,闭眼深呼吸几口,方才能安静说话:“兄长其实并不想我去吧。”他看向顾庆昌,眼梢微扬,“毕竟我一个庶子,真抱上了大腿,水涨船高,压过你怎么办?” 顾庆昌捏着手炉,眼神幽暗:“所以为兄此来也是真想帮你,你不是喜欢江公子?只要你不闹出事,愿意净身离家,静悄悄的去找他,我也可以考虑成全。” 果然,一切和上辈子一样。 他上辈子就犯了蠢,以为只要勇敢这一步,幸福唾手可得。 顾停唇角勾出笑纹:“我同江公子私奔,你就开心了?” 顾庆昌咬牙:“当然,如此家里一切就都是我的了!” 顾停差点笑出声:“你为嫡,我为庶,就算我不同人私奔,没有污点,家里一切也都是你的。” 顾庆昌滞住。 顾停看向顾庆昌,眼眸安静:“你是不是很羡慕我?” 多明显的事,为什么上辈子自己就是没看出来? 顾庆昌腾的站起来:“我为什么要羡慕一个庶子!你有什么好让我羡慕的! ” “羡慕我喜欢谁,可以大方说出来,可以拼一把做选择,而你,”顾停微笑,“为一家宗子,承一家门楣,将来必要娶妻生子,喜欢江公子,不敢说,也不能说。” 顾庆昌手炉掉在了地上:“你胡说什么!” 顾停不理会他的怒火,静静抬头看他:“你其实并不甘心,也不愿意我去找他,偏偏要鼓励,只因这也是那人希望的,对不对?兄长,你的心痛不痛?” “不是!”顾庆昌斩钉截铁,低吼出声,不知是在告诉顾停,还是告诉他自己,“我同江公子来往只为结交人脉,于我将来,于顾氏家族大有好处!” 顾停冷嗤:“敢做不敢说,阴损手段都用在暗里,卑鄙。” 顾庆昌眯眼:“你说什么?” 顾停摇摇头,又笑了:“你这样卑鄙,很好。” 看清楚了,弄明白了,以后再不会被他诓骗,手段回敬也不会有半分愧疚。 顾庆昌实在不想继续这场糟糕的谈话:“我刚刚说了什么,你到底听清楚没有!” “清楚了,”顾停视线缓缓滑过桌面,落在对方脸上,“只是兄长这么帮我,我心中有愧,不回馈一二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说要回馈,可这个眼神……清冽冰冷,就像高高山上永不会化的白雪,一点也不热情。 顾庆昌怀疑这个弟弟不是要报恩,是想报仇。 顾停唇角上扬:“我不去找江公子,以后也再不喜欢他了,兄长开不开心?” 顾庆昌:“你说真的?”一句话说完才发觉自己有些过于急切,清咳两声,“我就是随口问问。” “当然是真的。” 顾停想起上辈子过往就生理性想吐,心说那个垃圾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顾庆昌有些犹豫。 顾停便又道:“我想去找镇北王,将来得宠,也许会恃宠生娇,报复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一切,可江公子这个人,就完全是你的了……你可要好好考虑,认真选。” 家里的意思顾庆昌知道,他个人不怎么支持顾停去镇北王府,就是有这个顾虑,相比之下,顾停要是去找了江公子,镇北王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怎会为顾停发火?江公子又一向温雅懂礼,与他是好友,自不会随顾停乱来伤害他。 可江公子—— 他是真放不下。 想到不久的将来双宿双飞的人不是他,他就难受的紧。 他不想顾停再缠着他。 怎么选? 突然间,他想起顾停话里的‘得宠’二字…… 镇北王霍琰是什么人?手腕铁血,治兵从严,活至现今都未娶妻,没有心上人,心志何等刚强,怎会随人左右?顾停以为他是谁,随便打扮打扮说两句好听的,霍琰就能喜欢他了? 简直做梦! 顾庆昌:“我这就解了你的绳子,派人送你去镇北王府。” “不用,我不去镇北王府。”顾停拒绝。 顾庆昌眯眼:“你骗我?” 顾停摇头:“怎会?我只是觉得,王爷手腕铁血,心志坚定,这么多年没有人走到他床畔,定然防心很重,绝非我随便打扮打扮说两句好话哄一哄,他就能喜欢我的,直接进府不是上策,我需要事先在外经营。” 顾庆昌:…… 他给顾停解开了绳子。 顾停活动了活动手腕,朝他伸手。 顾庆昌没懂:“嗯?” 顾停:“信物啊,早晚我都要进镇北王府,没有信物,如何取信王爷?还有钱,这一路北去,山高地寒,你总得让我吃饱穿暖。” 顾庆昌:…… 转身离开一炷香的功夫,再回来,顾庆昌塞给顾停一枚玉佩和一打银票。 蟠龙玉佩,坚致温润,色雅贵华,纹理细致,雕工精湛,一看就知道是寻常人用不起也不能用的好东西;银票就很寻常了,只是张数和面额都不太寻常。 顾庆昌:“外面的路帮你清好了,东西给你了,钱也给你了,以后,你好自为之。” 顾停笑眯眯接过东西:“帮人报到底,我还需要一匹马。” 顾庆昌磨牙:“给你备上了!” 顾停:“我这就走,多谢兄长了!” 他连衣服都没换,到自己房间披了件大氅,叫上自己的小厮吴丰,什么都没多带,就离开了顾家。 顾停速度太快,吴丰紧赶慢赶,马鞭催的飞快才赶上:“少爷,咱们去哪儿?” 顾停声音融在风中:“九原!” “不是说不去镇北王府?” “我得找他!” 原来并不是借口脱难之策……吴丰看着自家主子,有点愣神。 红的大氅,白的马,愉悦的声音,连呼啸北风都显的不那么萧瑟了,雪落在他的发他的肩,他好像一点都不冷,笑容从唇角荡开,深入眉眼。 他家主子一向是好看的,可这般恣意少年的模样,有多久没见过了? 不管前路何方,只要能让主子开心,就是正确的路! 吴丰一颗心也暖烘烘的,大声问:“那咱们从哪开始?” 顾停声音带着笑意:“从开间铺子,告诉所有人,我是镇北王心尖宠开始!” 啊? 吴丰一个不慎,差点摔下马。 少爷这回玩的是不是有点大? 五里外,柳意亭。 漫天飞雪,一白袍青年正在亭里红炉煮酒,手持书卷,身姿优雅,气质比身姿更优雅,让人一见难忘。 有下人来报:“主子,时间过了。” 白袍青年眸底掠过亭外飞雪,唇间勾起浅笑,眉眼从容:“不急,他会来的。” 第2章 少爷你到底想搞谁! 柳意亭,顾名思义,向柳得名,向春而生,见到名字就觉得温暖,可惜冬日雪深,连红梅都被雪盖住,哪有什么暖意? 白袍公子江暮云等了许久,除了寒冷朔风,什么都没等到。 顾庆昌找到这里的时候,一颗心都紧了。 为了别人远远就能看到,亭子并没有挂遮风帘,四面通透,怎会不冷?可江暮云就像随兴而至,青梅煮酒,素指拈书,自得其乐,如世外高人,一点都不冷。 他是人中君子,向来是不一样的。 可别人只看到他的优秀,少有关心他难不难受。 他很关心,却不能说。 顾庆昌拢了拢衣襟,加快脚步走来,边走边大声清咳,提醒里面的人。 下人已经在江暮云身边禀报:“公子,顾大少爷来了。” “嗯。”江暮云修长手指扣上书,眼梢微不可察的一动。 顾庆昌走过来:“江兄。” 他以为自己很克制,可眼神骗不了人,再故作大方,眼底的丝丝爱慕,点点愧疚,甚至说不出的卑微,全部都有。 “对不住,我没能帮上忙。” 江暮云放下书卷,轻轻叹息:“他不愿找我,去了镇北王府。” 顾庆昌目光更迷恋。 这人不仅是个优雅君子,还睿智通透,根本不消说,看到他来,就猜到了一切……这样的人,怎么叫人不喜欢? 他舍不得他难过。 “你对顾停这么好,这么迁就,他不来,是他眼瞎,你……别生气。人性本贱,就是不能太惯着,你这么好,没了顾停,也有很多人喜欢,断不会和他一样待你,你……放下吧。” 顾庆昌一席话说的很委婉。 江暮云笑了:“少年人心性不定,本是常事,他玩笑说心悦我,我亦没太当真,谈不上放不放下,只要他不委屈,日后的路能走好就好。 ” 顾庆昌目光微动:“江兄……” 江暮云眼梢一转,温润双目看向顾庆昌:“我怎样都行,就是有些担心你。” 他目光太过专注,几乎有深情错觉。 顾庆昌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江暮云微微低眉,目露关切:“他是你庶弟,身份低,年纪小,心性不定都没关系,好好教就是,懵懵懂懂以为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尽量把他带到正道,可他现在去了王府,日后……怕是会被浮华所累。” 话说的隐晦,点到即止,顾庆昌却瞬间明白了。 江暮云在担心他。 自来浮华迷人眼,多少人迷失在富贵权力里?顾停如果真成功到了王府,人心不足蛇吞象,必会一步一步走向歧途,真来报复他怎么办? 他自己看透是应该,江暮云却也看透了,还担心他。 顾庆昌没办法不感动。 江暮云:“正好家中近来有事,需要人往九原一行,我便替你顺便看看吧。” 顾庆昌一咬牙:“我也去!” 江暮云:“嗯?” 顾庆昌迅速思量:“我家有笔账款还没收回来,正好在九原,我与你同行,正好两件事都能顺便办了。” 江暮云这么好,万一顾停后悔,又过来纠缠怎么办?江暮云一向怜弱,见不得多有不足的人委屈,他必须得防着!好不容易摆脱掉的人,绝不可以再回来! “顾停不懂事,累你跟着操心,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能不管,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一路同行,同去九原!” 顾庆昌一边和江暮云商量行程,一边在心中发誓,走了也不消停,还能勾着别人的心,这回要是再不踩死你顾停,我就不是顾家嫡长子! 二人很快成行,速度也不慢,以为很快就能赶上顾停,可惜不知怎么的,一直没遇上。 顾停并不知道这两个人跟了上来,上辈子并没有这一出。 人生百态,有人奸猾心黑,手段高明,感情局一组就是一堆,骗的别人个个死心踏地,为其死不足惜;有人白长了一张俊脸,从不说哄人的话,还会吓哭小孩,做的每一件事却都无愧天地,无愧良心;有人眼瞎心盲,自以为是聪明了一辈子,到头来只是别人手里的刀。 这辈子,他不能再瞎了。 江暮云那个恶心的坑,谁愿意跳谁跳,前世过往不可追,这辈子这恶心玩意儿要敢来招惹,他就不客气!至于霍琰…… 想到这个名字,顾停就忍不住叹息。 镇北王威名远振,杀神名号无可抵挡,看起来要多厉害有多厉害,其实他的过很惨的。 从小,别人学文或者学武,他不行,文武都要学,夫子出的题不会,夫子打一顿,老王爷再打一顿,七岁就被拎到战场‘长见识’,成长的过程伴着无数危机,惊心动魄。 十三岁,老王爷重伤,不宜再上战场,他跟着叔叔,立下无数战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以世子之名成功立世,赢得了所有霍家军的臣服。 六年前,他将要及冠,带着阴谋的大仗不期而来,叔叔战死沙场,婶婶带着孩子被杀死在出逃路上,祖母带着刚刚五岁的妹妹躲在在内宅秘道躲过一劫,母亲大着肚子前线掠阵,命是保住了,却伤了身子,三个月后早产,留下一个先天不足的男孩,还是去了。 一场大战,霍琰仅剩的亲人只有年迈的祖母,年幼的妹妹,不知能不能活下来的弟弟。 六年过去,上辈子这一年,就从这个月开始,边关小战不停,大战频发,持续两个多月,在来年上元,万家团圆的日子,挟卷着阴谋的大战再发,霍琰连仅剩的祖母弟妹都没保住,四大战将全部折损,带着一身伤痛,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大夫有言,因这身伤痛,他寿数有减,或可活不过四十。 霍琰没有倒下,仍然握着一把长刀,扛着霍家大旗,护着这一方疆土,一地百姓,被所有人敬重,被赞大夏脊梁,只是眼眸变的更沉寂。 悲惨经历铸就了这个英雄,可英雄不应该这么悲惨。 刀兵无眼,战场总有生死,战法总有抉择,可有的人,不该被阴谋诡计利用。 顾停长长呼了口气。 一段别人根本瞧不上的真情,他小心翼翼抱了一辈子,求了一辈子,心累身累,重活一次,他再也不想谈情,只想报恩。哪怕一点点,只要能帮到霍琰一点点,就行。 霍琰用兵如神,怎会不睿智?他只是信息量少了那么一点点,帮手缺了刚好那么两个…… 他想要大夏的脊梁和正常人一样,有亲可奉,有家可暖,有处可归!他想霍琰和所有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一样,会笑会哭,会高兴也会难过……一点都不过分! 可惜现在他们互相不认识,没办法交心信任,他根本没办法走到霍琰面前,有些事他说不了,也不能说,偏偏时间还很紧,只有两个月! 上辈子他一颗心全在江暮云身上,对边关之事知之甚少,知道的也大多是道听途说,难辨真伪,他得摸着门努力,让自己先明白,再想办法帮忙。 当然,他也是有计划的。 首先,为了速度,要和吴丰要分开行动,各种收拢消息,买人手训练,找熟手开店,九原城铺子开起来,别的不说,粮药两种是必买必囤的,编一套说辞,让别人相信自己的同时方向性套到对方嘴里的消息,同时放出风声:这些铺子是镇北王心尖宠开的。 顾停不想抹黑霍琰名声,镇北王就该没有污点,让人高山仰止的活着,可他现在没办法靠近,时间又不多,只能想这样的损招。 他认真思考过了,只要不是事实,民间几个流言算不上什么事,百姓们也喜欢王爷偶尔接接地气,度自己把握好就行。 其次,甩掉身后的尾巴。 第一时间没发现,时间久了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他知道江慕云和顾庆昌坠在后面,却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要去哪里,总之,先甩了再说,不能让别人发现他真正想做什么,尤其熟人…… 熟人不想搭理,熟人的钱倒是好用。 再加上自己原本手里存的,顾停表示,有钱就是好,铺子开的快,消息收集的好,连‘心尖宠’名号都传出去的飞快! 等整座城都流传起‘镇北王心尖宠’琐事时,吴丰过来请示:“咱们接下来干什么?等王爷找过来算账?” 顾停怜悯的看着自家傻长随:“王爷打仗呢,你觉得他有空?” 吴丰摸着下巴,哦了一声:“那咱们可以造很久了。” 顾停:…… “咦尤大春进城了!”吴丰看到外面士兵长龙,立刻扒到窗边,伸脖子往外看,一边看一边啧,“这阵仗有点大啊,不是说还要过些天才来?正事不干,城都没进,就看上柳家女儿了,点名要要,难道提前过来是想抢亲?” 顾停眯起眼梢,放下茶盏:“是时候了。” 吴丰还没从楼下热闹阵仗里回神:“啊?什么时候了?” 顾停看着傻长随,微笑:“我说,不必再等,是时候了。” 吴丰眼睛刷的瞪开,表情惊悚:“到时候了?现在?” 这种时候说这话—— 搞谁,搞尤大春吗!这可是皇上宠妃的哥哥! 公子你喝了多少,求清醒一点啊! 第3章 送上门 不怪吴丰惊讶,本朝尤贵妃是个传奇人物,经历颇为丰富。 她是先帝后宫采选的女子,因一双眼睛长的极好,很是受宠,今上‘清君侧’登基,也没逃得了这双含情目,直接纳在后宫,从侍女一步步封成了贵妃,盛宠从未断过。 先后两代帝王,她的位置不变,要说没点前情谁都不信,盛宠如此,到底只凭个人魅力,还是之前就帮忙干了点什么,有从龙之功? 这份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彼此为对方做过什么,许诺过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说的清,总之现状就是,尤贵妃很受宠,非常受宠,这份宠爱甚至到了没有道理的地步,她的家人也因她水涨船高,受赏的赏,给权的给权,倍受建元帝重用。 比如她的哥哥尤大春,不知哪里被建元帝看上了,一路晋升速度飞快,从五城兵马司到禁军再到统军将军,用时不过几年。 尤大春此行带着圣旨来到九原,哪怕对政治不敏感的人,也能一眼能瞧出来,他就是来抢功的。北狄攻势猛烈,九原边关交战不断,镇北王霍琰战功直线上升,他随便过去晃一晃,就能喝点汤,贴了金好继续往上走么。 天子猜忌镇北王,尤大春连霍琰嘴边的肉都敢抢,岂是寻常人能算计的小人物? 吴丰额上直冒冷汗:“少爷!主子!求你清醒一点,再想一想,好好想一想好吗!” 顾停脸色严肃:“不好。” “可,可咱们之前……一直盯的不是药商董仲诚么?” 吴丰是真不明白,少爷吩咐东一下西一下,他完全看不懂什么意思,唯独药商董仲诚,是打进了城就在盯的。此人是个很厉害的商人,手段高明,胆大心细,年轻,哪条商路都敢闯,敢想也敢拼,虽少爷一直盯着此人行踪,打听那么多又没上前攀谈,吴丰仍然坚定的认为,少爷对此人绝对有目的,怎么尤大春一来,少爷就变了? 还有‘心尖宠’的事,不是冲王爷来的么?怎么也不管了? “那董仲诚……还盯么?” “你说呢?” 对着主子云淡风轻清隽优雅的白眼,吴丰咽了口口水:“明白了,盯。” 外面的热闹还在继续,房间里却很安静,红的炭,烫的茶,暖的香,氤氲雾气里男子的如画眉眼,无一不是令人流连忘返的存在。 顾停指尖轻轻叩向桌面:“柳家的事,可办好了?” 吴丰点头:“嗯,办错了一批货,已经说过,您要亲自登门致歉。” 顾停:“递贴子,说我明日上门拜访。” …… 第二日晨起,顾停穿上文士长袍,披上银鼠皮大氅,抱上鎏金掐丝蝴蝶小手炉,去往城中大户,柳家。 柳家世代居九原,当地算是名门望族,祖辈起就乐善好施,名声极好,族人不怎么爱读书,也不怎么爱做官,兴趣爱好就是挣钱,挣的多,也慷慨,对本地百姓很是照顾,谁家有个过不去的难事,只要不是骗子,本身也不懒,柳家能帮就会帮,对边关战事,本地大事也是,能支持就支持,向来不遗余力,几代镇北军都受过他们粮草药济。 遂这柳家,朝中无人做官,也没人敢看轻,深得百姓爱戴,也颇得镇北王府青眼,柳家要是遇上难解大事,霍琰也是要亲自过问的。 这样人家养出的姑娘,一家女百家求,百姓们都烦恼怎么尊重才够格,你尤大春来了就说要? 柳家也不可能想给,不提别的,就说尤大春那年纪,家里有正妻,小妾无数的脾性,怎么会愿意推女儿进火坑?可不给怎么办呢?对方实在不好惹…… 顾停一踏进柳家,就觉得气氛不对,愁云惨淡,下人们丧眉搭眼,管事们行步匆匆,连阶前放的绿植盆景都打蔫了,当真是一派萧条。 他被引到前院时,柳家家主柳伯观正送走一个穿红挂绿的胖媒婆。 胖媒婆姿态相当高傲,收了银子嘴里仍然不然干脆离开:“我说柳家主,这真真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男方可是京城高官,皇亲国戚,你家女儿送过去丁点亏都不吃,日后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一辈子,家中养女求什么,不就求这个?连你家都能跟着飞黄腾达,还有什么好考虑的,赶紧应了才是!” 柳伯观不敢硬敢,好声好气拱手:“柳家一定认真考虑,烦请您回尤大人一句,这结亲乃是大事,需得慎重,男方再好也不能急急应了,倒显的我柳家不识礼数……” “行了,您赶紧吧,我这回去复命,你半天不回话,我还得过来叨扰。”胖媒婆转身,一扭三晃的走了。 柳伯观手抄在袖子里,看着远去的媒婆背影直叹气。 顾停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想自己试试,能解决就别牵累旁人,可尤大春一来就要柳家女,怎么可能是看上了姑娘的美貌?人就是冲着‘柳家’这块招牌来的,真正目的也并非要搞柳家,而是霍琰。 边关战乱,霍琰分不开身,此事又不能不管,上辈子确实被尤大春占到了便宜……所有一切不好结果的开端,也是始于此。 顾停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缓步前行,拱手为礼:“柳公。” 柳伯观一看是他,立刻知道是为何而来,拱手还礼,面容和煦:“顾公子——公子来意,老夫尽已知晓,公子实不必如此,做生意哪能一点错漏不出?大家都不容易,货送错一小批,换过来就是,实不必亲自登门致歉啊!” 顾停微笑,真真实实鞠了一躬:“初至九原,做生意在下是新手,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想着立身正了,以后才好做事,还要多谢柳公体恤。” “公子如此,老夫愧受。”柳伯观有些为难,“公子前来,家中本该设酒宴款待,怎奈今日有事,实无法相留,你说这——” 顾停拢着袖子:“柳公不必烦恼,在下此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他站姿端正,眉目谦雅,身姿如竹,不急不躁从从容容的样子,很能让人静心。 柳伯观微怔:“这话……怎么说?” 顾停微笑:“柳公烦忧,在下可以解决。” 柳伯观一时没反应过来,解决……这个年轻人知道他都有什么麻烦么? 顾停抬眉:“柳公可是耻于同尤大春之流为伍?可是不想献女?可是担心拒与不拒日后都麻烦缠身,影响周遭百姓甚至镇北王?可是——心中怒火难解,想要报复一二?” 柳伯观愣住。 这个年轻人说的句句在点! 尤大春要的姑娘是他的老来女,疼的眼珠子似的,唯盼她能觅得良人,一生美满顺遂,怎么会想献出去?献,自己不甘心,不献,家族必遭尤大春纠缠报复,不得安宁,甚至牵连到别人。柳家虽乐善好施,族规仗义,却也不是没脾气,被人这么按着欺负,心里怎会不窝火,怎会不想报复? 可惜胳膊扭不过大腿,他们做不到啊! 顾停捧着手炉,下巴陷在茸茸银鼠围领里,面冠如玉,眸含星月,整个人自信又耀眼:“此事,停有策。” …… 与此同时,江暮云和顾庆昌进了九原城。 别的什么都没注意,先听到了一个流传相当热闹,躲都没办法躲的消息:镇北王有个心尖宠,人美嘴甜腰软手白,总之特别美,特别受宠!美人还在九原城开了铺子,好奇的都可以去看一看呀! 修长手指放下车窗帘子,江暮云浅浅叹了口气:“镇北王已有心仪之人,阿停日后……恐怕要难过了。” “谁说不是呢?镇北王一直没什么动静,谁知一火燎原,有了喜欢的就这么宠?” 顾庆昌表面跟着叹息,心里幸灾乐祸,该!那贱种就不配过好日子! “先不说他,找到人了再看怎么解决,江兄你不是要找个人?在城里么?” 江暮云捧着书卷,笑容温雅:“嗯,要找一个叫董仲诚的药材商人,不是什么大事,家中商行恰好缺一批好货,临近年节,时间不多,听闻这个姓董的商人很能干,想找找看能不能帮忙,只是……罢了。” 顾庆昌:“只是什么?” 江暮云看向他:“算了,同你说也什么,我听闻董仲诚为商本事大,脾气有些怪,不知道这事能不能办成。” 正说着话,外面有下人报江暮云禀报:“公子,家里出了点事……您得速速拿个主意!” 江暮云眉心微微蹙起,似乎有些烦恼,事情扎堆来,他有些分不开身。 顾庆昌怎愿见他为难,立刻揽事上身:“江兄若是放心,董仲诚这边交给我怎么样?” 江暮云目露感动:“只怕太过麻烦你。” 顾庆昌耳根微红:“你我之间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放心,我必帮你办好!” 江暮云终于笑了,君子一笑似冬雪初融,要多仙有多仙:“多谢你,只是你需得答应我,若遇麻烦,一定要回来寻我,再忙再累,我们一起解决。” “好!” 说是这么说,顾庆昌已经下定决定,这事他必须得一个人办好!让江……暮云瞧瞧他的本事! 心尖宠之言,九原城传遍了,边关自然也有所耳闻,传到大帐,里面就是一片笑声。 “哈哈哈心尖宠!人甜腰软手还白,可笑死我了!”头发炸着的年轻战将拍桌狂笑。 “王爷外头有人了?为什么咱们不知道!不行,得给王爷准备聘礼,王妃怎能流落在外,必须得速速娶过门!”光头壮汉相当实在,放下长马刀,站起来就要帮忙筹备婚事,还忧心忡忡十分发愁,“王爷陷这么深,也不知道讨人家欢心,回头人家不肯嫁怎么办?” 一颗栗子准确打到光头大汉额头,天生嘴角上扬观感亲切的青年男子声音略有嫌弃:“这位施主喝了多少?但凡有颗花生米都不至于此,哪来的心尖宠?” 光头大汉眼神茫然:“……啊?” 一边拿着书卷的俊书生颌首,神色冷漠,惜字如金:“计。诱计。” 诱的是谁,不言而喻。 边关战事胶着,每天都不一样,别有用心之人倒是想亲近镇北王,到哪找?想见,当然是呆在一个地方,想办法让镇北王找过去。 帐帘卷起朔冷北风,又落下。 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营帐,轮廓深邃,剑眉扬锋,墨眸肃杀,站在帐中似山岳,又似深海,让人感觉安全,又可怕。 正是镇北王霍琰。 头发炸着的年轻战将猴子一样蹿过去:“王爷!您的宝贝心肝小可爱在九原城唤您,您去不去?” 霍琰眼皮一撩:“你很闲?” “呃……” 年轻人迅速后退,可惜已经晚了,王爷命令已经来了:“今晚丑末,你去夜袭。” 猴子一样的年轻人生无可恋,干脆豁出去:“偷袭就偷袭,末将最爱偷袭了!但王爷您问题还没回答,九原城,您到底去不去!” 霍琰垂头,盯着自己袖子上的爪子:“松开。” “嘤……” 年轻人受不了压力,蹿回小伙伴组织:“王爷又欺负我!” 霍琰没理他,视线环视营帐:“四将听令,随本王出战!” “是!” 大家纷纷操起兵器,鱼贯而出。 今天的王爷依旧好战,依旧威风,依旧摧枯拉朽,无可抵挡。 就是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你的心肝宝贝小可爱在唤你,你到底去不去嘛! 第4章 你就是王爷的心尖宠? 顾停知道霍琰不会来。 也来不了。 尤大春带着皇上圣旨和监军太监招摇前来,没到九原就想好了点子找麻烦,柳家姑娘大约也只是其中一个借口,他们暗地里耍的小花招一定数不胜数,不死死扯住霍琰后腿,怎么抢机会抢功劳? 再加北狄袭关,边境线战事不休,霍琰□□乏术,很难抽出时间。在那个人面前,所有蝇营狗苟都没必要太放在眼里,一切要为边疆安稳,百姓安和让路。 防御犯边,顾停干不了,他远在权力之外,信息有限,即便有心,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从眼前局面开始。 尤大春剑指柳家,意在镇北王,卷在局里的当事人焦头烂额,心急如焚,可惜不管想什么样的法子,不求助他人,仅靠柳家自己是不可能的。 柳伯观未必相信顾停这个送上门的帮手,时机太巧了,谁知道会不会是别人浑水摸鱼想搞事?可顾停承诺,此事全程他来办,不需要柳家出任何力气,也不会让尤大春怀疑柳家,所有风险他一力承担,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顾停对柳家一行很有信心,事情结果也证明,他的信心没错。 走出柳家,上了马车,顾停垂眸看着掌心小手炉,笑了。 吴丰掀帘子进来:“少爷?” 顾停看着他,目光深邃,如静水流深:“开始吧。” 吴丰:“是!” 局其实早就开始布了,所有准备都在暗中,只等时机到来。 吴丰根本没问顾停有什么吩咐,把顾停送回家,热茶暖香炭火,甚至厚厚被褥都准备好,看着这位主懒洋洋翻着书悠悠闲休息,才转身离开,给自己贴胡子换衣服装扮上,悄悄离开住处。 尤大春带着监军老太监进到九原城,城里瞬间热闹了起来。百姓们都在好奇张望,各酒肆茶馆纷纷客满,待到午后,尤大将军那边饭吃完了,下人们也松泛了,出来溜达的溜达,办事的办事,大街上就更热闹了。 新来的都是生脸,甭管要办什么事,打听什么消息,自己总得找话头和当地人聊,既要聊,少不得真真假假透点尤大将军和老太监李贵的事,当然,办事人提前得过叮嘱,嘴里有分寸,说的话不能全信,普通百姓也没什么要求,总之多长几个心眼,不该说的别说,耳朵里听个乐就行,大家气氛往来还算愉快。 有个面白无须,声音略细,自称大将军府采买的年轻下人,认识了大胡子本地混混田三。两人你来我往,不知怎的特别投缘,茶喝过了吃饭,饭吃完了喝酒,一下午加一晚上的工夫,竟然称兄道弟,成了熟人。 第二日相约喝了早茶,田三打了个油腻的响指叫小二会账,却被告知已经结过账了,还是‘好兄弟’花的钱,田三笑着指对方:“你这就没意思了啊,回回都你出钱,兄弟怎么做人?” 那年轻采买笑了,压低嗓子说话,声音倒没那么细了,看起来就跟普通人一样:“你我既是兄弟,何必客气?” “谁说不是呢!”田三拍了桌子,左右看看没什么人,眼珠子转了转,凑过来低声说,“李林啊,别说兄弟不照顾你,送你个天大的功劳,要不要?” 李林捏紧茶杯,不动声色:“哦?怎么说?” 田三靠过来,颇有些神秘兮兮:“九原是镇北王地盘,你们尤大将军不得民心,好些事这里的人不愿意告诉你们,你们怕是还不知道,镇北王啊,在这城里藏了个小宝贝,宠的是掌中宝眼里怜,爱的都不行了……你说你们要把这位抓到,按住了镇北王七寸,战功赫赫又怎么样,还不是由着你们拿捏?” 李林眼睛微眯:“当真?”他是监军老太监李贵的干儿子,得力着呢,人又精明,此番出来就是为探听消息,自认手段还行,“我怎么不知道?” 田三瞪眼:“都说藏的严实了,你们打哪儿知道去?” “这事有点大……”李林想了想,“你我兄弟,我也不好吹牛,我只不过是将军府小人物,这功要是能立自然好,要是此事有疑,功没立成,你兄弟我这条命可就交代了。” 田三似是经不得激,当即拍桌站起:“我田三什么时候坑过兄弟?我那会儿还瞧见这位了,你现在就同我走,亲眼看一看!” 李林自然应是。 二人顺着大街东拐西绕,走到一处繁华街巷,停住,田三指着珠宝店里的一个人:“就是他!怎样,好看吧?” 李林在宫里伺候,见惯了贵人,你扮穷酸他未必看得出来,你扮贵人,他怎会没点品判? 店里清了场,只有一位客人,雪为肌,玉为骨,清隽风雅,脱去了少年稚嫩,风华初绽,眼型略长,眼梢上扬,不笑都似含了情,眉眼姝色惊艳。不但人美,皮肤也很好,光滑莹润,似罩了一层珍珠华光,十指修长秀美,指甲整齐,一看就是精心保养,从未受过苦的。衣裳也是,看起来只是精致了些,并不张扬,实则每一寸布料都是珍稀之物,裁衣裳的人亦手工了得,花了十二万分心思。 再看周身,没太多饰物,头上玉簪水头多好就不说了,光看腰间那个香囊,不是数日精心准备,不可能扮成这个样子。 别说,还真挺像被好好娇养着的人。 顾停听到信号就知道人来了,视线斜都没往外斜一眼,慢条斯理的展现周身气质。 托上辈子的福,经历太多见过太多,有些气质稍微扮一扮就能出来。这一身行头他准备了很久,人还没到九原,单子就已经让吴丰私下去最好的铺子订制了,款式花纹布料,全照他说的来,包括腰间香囊。 展示是得展示,却不能太刻意,他既然是花惯了银钱,镇北王捧在手心的‘心尖宠’,就不能对这些外物太在意,越随便越真,他越随便,一边看着的识货的人就越心疼,越觉得他娇贵。 镇北王好歹是一地霸主,他的心尖宠怎么会是一般人?可以不用太有才华,不用懂很多,必须会享受,还得有脾气。 顾停将掌柜小心翼翼端上来的东西扔在桌上:“什么垃圾玩意儿,也敢拿来糊弄我?” 掌柜心疼的不行,上好的镇店之定,人家还嫌弃…… “公子,这真的是店里最好的了……” 顾停哼了一声:“那你这店也没必要开了。” “嘶——”田三在外头不小心扯掉一根胡子,“你瞧瞧这小脾气,镇北王对他都百依百顺,他怕过谁?” “谁说不是呢……”李林点着头,眼珠子转来转去,全是算计。 本来一切顺利,突然珠宝店门口有了意外情况。 “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吐血了哦……”一个脏兮兮的包子脸少年抖着手指着对面黄板牙大汉,似乎吓的不行。 黄板牙嘿一声笑了:“你撞了老子,不主动赔钱,还敢讹老子?” 包子脸少年抓着衣襟,看起来像要哭了:“我真的会吐血哦,你敢过来我就吐了! ” 街上迅速聚起围观人群,怎么的,碰瓷大戏?谁碰瓷谁? 黄板牙早在道上混油了,才不受少年这吓,伸手就要过来逮,在他大手捏到少年肩膀的一瞬间—— “哇——” 少年真吐血了。 大吐特吐,吐的还挺多,瞬间染红了前襟。 黄板牙吓了一跳,立刻往后蹿:“吓,吓唬谁呢?我可没动你,老少爷们都看到了啊—— ” 讹钱是讹钱,他可不想搞出人命。 “你……我……” 包子脸少年捂着胸口,血吐的停不下来。 黄板牙怕他就这么吐死了,转身撒丫子就跑。 少年视线迷茫的看四周—— 所有围观百姓齐齐往后退。 包子脸少年:…… 他视线最终落在店里的顾停身上。 顾停:…… 要了亲命了,我这还有局呢,您别凑这热闹行不行? 作为大人物的心尖宠,这种事要不要管? 顾停思量,不管吧,稍稍有点微妙,也浪费了这个送上门的展现机会,管吧,怎么管? 想着自己的局,瞬间有了决定。 被宠坏的人,不一定善良,但肯定天真,不一定喜欢做好事,一定会享受别人感激的目光,至少这个能证明他还是个有价值的人…… 所以得管。 “瞧这可怜见的,你去,赏几颗金珠,让他好生看看大夫。”他指挥身边下人。 包子脸少年接到金珠,愣了片刻,竟然哭了:“谢,谢谢……” 他冲着顾停鞠躬,抹了把脏的像小花猫的脸,转身小跑走了。 顾停这才拿出帕子,在鼻前晃了晃,要多嫌弃有多嫌弃:“吐血成这样,脏死了。” 田三在一边拉着李林嘿嘿笑:“你瞧,多天真的少爷,被骗了都不知道,给赏钱还用金珠,谁家养的出来?” 倒也是。 李林心里转着:“可没听说过镇北王好男风啊……” 田三翻了个白眼:“那他娶妻了么?” 李林微怔。 田三挤眉弄眼,表情暧昧:“但凡一个真男人,这么大年纪了谁憋得住?不娶妻就是个幌子,你懂的嘿嘿……” 李林瞬间脸黑,他一个太监,懂个屁! “行,谢了啊。” “别啊,咱们兄弟谁跟谁……”田三嘴上这么说,手指已经伸出来,比了个姿势。 李林从胸前掏出一把银票,塞到他手里:“兄弟别介意,我这马上要忙,回头再聊啊!” ‘田三’看着李林背影消失,吹着曲绕到暗巷,才收了浪荡姿态,扯了胡子,脱了外袍,之后转出巷外,拐了一条街,上了一辆马车。 “公子,成了。” 哪里是什么田三?正是顾停的长随吴丰! “嗯。” 顾停接过吴丰递过来的银票,数了数,笑了:“还行,比我给出的多,赚了,”他把银票重新塞回吴丰手里,“全部拿去买粮。” 吴丰:“公子现在……回家么?” “当然不回,”顾停眼梢荡起来,“不在外头浪,别人怎么有机会抓到我?” 赶走长随,顾停又‘发脾气’骂走了堆跟着的下人,自己一个人在外边花钱散心。 待到傍晚,慢悠悠往回走的路上,他突然听到了不同寻常的脚步声,很轻,在跟着他。 顾停姿势更加优雅,唇角甚至扬起笑意,拐弯时都刻意放慢了速度,被人按住,捂住口鼻的那一瞬间,他乐的简直要开花,十分放心的晕了过去。 再醒来,是一间密室,有个男人玩着锋利匕首,阴阴一笑:“听说——你是镇北王的心尖宠?” 第5章 你可真是个贱人 黑暗密室,门不知道在哪里,没有窗子,外面漏不进一丝光亮,唯桌上一盏烛台,提供看不了多远的微弱光芒,顾停双后反剪在背后,被绑在椅子上。 “镇北王的心尖宠?嗯?”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脸长的不怎么样,大鼻头,宽脸,将军肚,一双眼睛阴鸷无光,带着暗暗恶意,是尤大春。 顾停心里怔了一瞬,没想到这人会亲自来见他。 但他不应该认识他,不能露出分毫。 顾停立刻挣扎,目露惊恐,紧张又害怕:“我,我不是!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是?” “不是!我真不是!” 顾停说的是真的,可这种时候,他越这么说,越不像真的,谁会信? 尤大春认真欣赏了下顾停的脸,还围着他转了一圈,俯身低头,闻了闻他的头发—— “啧,味道不错,镇北王还挺挑嘴。” 顾停努力挣扎,挣扎出一身‘香汗’,特别紧张:“我真不是!你抓我没用,他不会回来的我跟你讲!” “哦,不会回来,知道这么多呢,”尤大春手上匕首一寒,抵到他颈间,“那你就没有用了。” “别!” 顾停额角冒汗,吓的直往后缩:“您别这样,小心点,我是……我是!行了吧!” 尤大春心内很是得意。 姓霍的那厮篱笆扎的忒紧,他过来干啥啥不成,简直狗咬王八无处下嘴,结果峰回路转,这么个人送到自己手里了,怎能不好好用? 死老太监传过来的消息,他本没太信,想着死马当成活马医,不是就杀了,是的话,就是占了大便宜,要是能一波坑死姓霍的…… 他仔细观察了这个叫顾停的气质,被绑的表现,感觉这回的事起码有五分靠谱。 匕首微移,挑起顾停下巴:“乖了?愿意好好说话了?” 顾停:“咱们好,好好说。” 他声音有点结巴,笑容略讨好,眼底有害怕,也有不服,甚至屈辱,但害怕是最多的。 尤大春满意了,移开匕首:“那说吧。” “就你抓了我,他也是不会回来的……”顾停吞了口口水,“你放了我,我给你钱,多少都行,好不好?” 尤大春眯眼:“你可是他的心尖宠,被我抓了,他会不来救? ” 顾停垂下头,眼眶微红,看着有些可怜:“再重要……也比不过他自己的命重要么,我在九原城,等闲不招惹谁,也没人敢惹我,你一来我就丢了,明显是陷阱,他为什么要来?来送死么?” 尤大春声音微沉:“说的很有道理,要不我切你一根手指头给他送过去?一根不行两根,两根不行三根,他总能心疼……” “别!别这样!”顾停慌了,“不要切我手指,好疼的……我有用,真的有用!王爷好多事我都知道,你要什么,我都帮你!” 看起来都快吓哭了,什么气质脾气全没了,到底年纪还小,见识不多。 尤大春见唬住了人,非常满意,用匕首拍了拍顾停的脸:“那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别想着逃,知道么?” 接下来没再跟顾停说话,而是离开了房间。 他一介国舅,权臣,怎么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既然人在手里,别的都不着急,一样样试就行了。 回到书房,尤大春招来属下,几件事吩咐下去。 他先放出了‘你心尖宠在我这里’的消息,重点往边境线上送,想看镇北王反应。 镇北王……毫无反应。 他又把消息透到了镇北王府。 王府……同样毫无反应。 时间缓缓过去,尤大春感觉有点不对,顾停真是镇北王心尖宠么? 他又去了密室。 这一回他表情明显更阴郁,打量的视线更不加掩饰,似乎带着某种暗意。 顾停迅速转着心思:“是不是……他没来?” 尤大春没说话,往前走,欺近顾停。 顾停感觉自己头皮要炸,对方视线太危险,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突然笑了,舔了舔唇,身体主动往前倾了倾:“那将军……要不要欺负我试试?” 尤大春的确有这种想法,欺负了镇北王的人,送对方一顶大大的绿帽子,他就不信他不在乎!对方这小情儿长得也的确不错,虽然是个男人,他也不吃亏。 可这么想是一回事,对方主动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大春看着顾停撩拨放荡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恶心,他才不要这种水性杨花的贱人! “霍琰竟然喜欢你这样的?” 顾停一看有效,心里松了口气,脸上不忘抛媚眼:“那我在他面前肯定不一样么……” 尤大春:“给我正经点!” 顾停转了转眼珠:“他反正不会来,你杀了我也没用,不如这样,我送你一份功劳,你放了我。” 尤大春十分机警:“你要帮我?” “我被你抓了,没办法么,”顾停叹气,“ 不给点好处,怎么让你放?” 尤大春:“你背叛他,不怕他杀你?” 顾停耸肩:“反正你们不和,你的话他未必信,我只要在他枕边说你坏话,牢牢抓住他的心就好。” 尤大春笑了:“你可真是个贱人。” 顾停一点都不生气:“我要不是贱人,大人功从何来?” 尤大春:“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所有人都知道你被我抓过了,你全须全尾回去,姓霍的不会再信你。” 顾停小下巴扬起,可骄傲:“大人怕是没真心喜欢过什么人,王爷喜欢我,我怎样他都喜欢,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他姿态太骄矜,太理所当然,也有害怕,但更多的是对镇北王爱慕的自信,尤大春思量片刻,指节叩了叩桌面:“说说看。” 成了! 顾停心内一片狂喜。 他努力稳住情绪,慢条斯理开口:“咱们和北狄交战,会往对方安插眼线,北狄也是,这九原城里,有他们的暗桩。城西红绡楼,就是他们的点子,大人去剿了,就是功迹。” 尤大春腾的站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顾停瞪他,似乎这个疑问与他而言是羞辱:“都说了我是王爷心尖宠,他手上情报,我自然也知道一二!” 尤大春眯眼:“那他怎么不——” 顾停笑了一声:“我得提醒大人尽快,这个消息是最近才打探出来的,边关战乱,王爷留着没处理,一是腾不出手,二是想追追看能不能利用一下套到对方消息,你现在动手是功迹,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尤大春皱着眉,在房间里转圈。 顾停掩住眸底微光,又道:“还有,那边的头目是个女人,叫甘四娘,人美又凶,行事有规矩也没规矩,你让她愿意了,她纵死都惜,不能打动她,她死了也不会告诉你一个字……” “甘四娘正是花信年华,不喜欢那些穷酸书生,最喜成熟男人,最好有钱,有权,有气度,会疼人,不过她爱吃醋,从不跟有妇之夫来往,除非这男人家在远方,身边没有女人……不过这个消息不大准,大人你自己斟酌。” 尤大春思量半晌,没办法不信。 如果这消息是别人有意放给他的,他肯定不信,可这是他抓了人,对方为保命才说的,还不能保证全真,有笃定的,也有不能肯定的,这才是真的。 去挑个楼子算什么大事?他就不信顾停敢骗他! 有女人……可以先享受了玩,他怎么都觉得自己很符合那甘四娘的审美,这一次或可财色兼得。 烛火跳跃,拉长了人的影子,房间里气氛寂静悠长,暗夜对决,总有输赢。 顾停一直注意着尤大春表情,对方嘴角的纹路,眼周的变化,一丝一毫都不放过,见他信了,方才长长呼了口气。 厚黑学还是很管用的,怎么大话欺人,脸上贴金,黑风暗吹,他这局玩的还不错,对自己包装到位,做的实,做的像,别人就不敢小视,承认了他的身份和地位,再机巧权变,适当的机会,合理的表现,就可以达到想要的结果。 北狄暗桩的事是真的,但这个时间点,霍琰还并不知道,这个暗桩是个狠茬,目的绝非表面那么简单,上辈子霍琰后来去查,都狠狠吃了一亏,这次让尤大春去打头探探路,再好不过。 顾停盯着尤大春背影,眼梢微眯,眸底全是森冷杀意。 你可快点去吧,死在那里才好呢! 第6章 你最好乖一点 更深夜静,滴漏声声。 顾停前思后想,计划进展完全,哪哪都没落下。 “可以……放我走了么?”他抬眼看着尤大春,问的小心翼翼。 尤大春冷笑一声,匕首再次抵到顾停颈间:“放你回去通风报信?” 顾停脖子往后缩,瞪着眼睛,理直气壮又有些委屈:“这种事我都跟你说了,怎么可能和霍琰告状!他问细节我怎么答?当然是能藏就藏了!” “是么……”尤大春匕首再次靠近,低沉音色饱含威胁和压力。 顾停吓的死命挣扎:“我好怕疼的我告诉你!你,你要是对我动手,我受不住,以后就没准了,我豁出去也要鼓动霍琰搞死你!” 尤大春动作顿住。 恰到好处的威胁才叫威胁,鱼死网破不是他的目的。 顾停看着他的脸色,小声道:“反,反正我就在城里,想抓随时……” 尤大春眯眼:“你要跑了呢?” 顾停一怔,眼帘垂下,眼圈微红:“他不会让我跑的。” 没求饶也没委屈,只是有点低落,就像在诉说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偏偏这样的安静更扣人心弦。 他未必不想跑,可惜除了尤大春,还有霍琰。 他是别人的掌中宠,也是笼中雀,做什么在哪里,何曾由得自己做主? 不等尤大春说话,顾停表情已经恢复了,扬着下巴一脸讽刺:“要真跑了,你这么厉害,会找不着?我何必呢?” 尤大春收回了匕首。 这人倒有几分玲珑心色,说的不错,留着他,比杀了有用。 尤大春走到顾停背后,手中匕首微晃,割开了绑着他的绳子:“你最好乖一点。” 顾停松了口气,揉着自己的手腕站起来:“你放心,我说到做到!回见啊——” 生怕尤大春后悔似的,顾停连自己的说完都来不及检查,兔子似的跑了。 外面守卫进来请示:“爷?” 尤大春收起匕首,语音淡淡:“让他走。” 顾停一溜烟跑出大宅,拿身上银子雇了辆马车,跑出去很远,才晃晃脖子,大大伸了个懒腰。 随着肢体缓缓伸展,他坐姿开始端正,目光湛亮锐利,唇角挂上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整个人气质瞬间变得不一样,似骄阳耀眼,又似月光通透。 马车拐到小巷子,一直在尤大春府门口蹲守的吴丰蹿了进来,上上下下把主子打了一遍:“少爷您没事吧?” 总觉得两日不见,主子瘦了一圈,有点心疼。 顾停手肘靠在窗台,支着额头,眸底目光流转:“担心我?” 吴丰:…… 别随便浪好么!我只是个长随,有本事你撩镇北王去!你敢么! 长随垂眸,眼观鼻鼻观心神色镇定:“小的只是怕您死在里头,以后没处吃饭。” “那你可要失望了,”顾停曲指弹了下傻长随脑门,“你手上这碗饭,怕是你孙子都吃不完。” 吴丰:…… 顾停:“行了,别说废话了,你找个人,给柳家送个信。” 到底谁在说废话! 吴丰咬牙:“小、的、马、上、办!” …… 柳家,柳伯观正心焦的在屋子里转圈,听到传信,牙关一咬:“告诉你家少爷,老夫马上办!” 听到顾停被尤大春抓了,他心急如焚,很是愧疚,别人这么帮忙,连自己都舍进去了,图什么?图受苦么?他家是有点钱,在九原城有点脸面,可没官没势的,别人真有什么心思,走哪条路不行,值得连命都不要? 这位少爷是个实诚的。 怎能不信? 怎敢不信? 柳伯观豁出去了,出门就找到胖媒婆,说自己应了这门亲,愿意现在就上门把此事定下! 胖媒婆笑得眼睛都没了,把柳伯观天上地下好一顿夸,唯独对对方避着人的要求有些不理解:“亲事应了就应了,早晚要操办,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何必躲着?” 柳伯观看看四周,心说你懂个屁,老夫丢脸没什么,女儿名节不能丢,脸上却赔着笑:“这抻的久了,怕尤大人生气,他要斥两句,我这老脸也挂不住……您就行行好,帮个忙?” 说着还塞了张银票过去。 胖媒婆顿时喜笑颜开:“放心,保证给您办好了!” 她干着保媒拉纤的活儿,人脉也多,会打听,很快得知了尤大春所在,跑了过去。 “哎哟我的将军大人,给您报喜了,柳家姑娘答应嫁了!两位果然佳偶天成,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胖媒婆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拿眼神疯狂示意柳伯观:不是答应了?快点表态啊! 柳伯观深吸一口气,朝尤大春拱手:“是……是的,小女不才,姿色不佳,能得大人青眼是她的造化,我柳家深感荣幸,只觉门楣光耀,喜不自胜,小老儿此次前来,是同大人商量婚期……” 尤大春从顾停那里得到了重要消息,刚刚准备好人手,出发要去红绡楼,结果就被两个人突然挡住,他往左走,胖媒婆往左挪了挪,脸上还‘矜持微笑’,他往右走,柳伯观戳在那儿,一脸苦大仇深。 这不是有病么! “婚什么期?谁要娶你家女儿?” 他现在要做的是拿下红绡楼,攻略那个甘四娘的女人,人家喜欢身边没女人的成熟男人,此乃关键时刻,万万不能坏了事! 柳伯观心中一惊,竟然真的成了! 一边在心里叹顾停小友聪慧给力,一边表面压下笑开花的兴奋,作为难状:“这……之前说好的事,怎好生变?” 他也剜了胖媒婆两眼,示意:还愣着干什么,帮忙说话啊! 胖媒婆感觉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笑呵呵:“大人可是没认出来?这位是柳家小姐的父亲,这门亲可真真是天造地设佳偶天——” 尤大春本就对她拦路不满意,还长得丑笑得这么油腻,直接一脚踹上去:“滚!” 胖媒婆直接懵圈,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柳伯观憋住笑,做焦急状:“大人留步,我女儿……” 尤大春不耐烦:“女什么女,一把年纪放在家里干什么,不知道安排嫁人?” 柳伯观:“大人的意思是?” 尤大春目露警告:“我能有什么意思,我一把年纪了,难道还强抢你的女儿不成?” 柳伯观小心翼翼:“那小老儿就安排女儿嫁人了?” 尤大春:“赶紧嫁,别来烦我!” 柳伯观为难的觑了眼地上胖媒婆:“可之前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小女名声……” “本官可没安排什么,”尤大春目光阴寒的刮过胖媒婆,“若是有人敢乱说话,败坏本官名誉——” 胖媒婆哪能不懂?立刻叩头求饶:“大人放心,一切都是我瞎说!是我痴心妄想想吃大人的谢媒酒,完全没有的事,大人只是慰问柳家,并没有示求亲之意,柳家姑娘也清清白白!” 这桩吓死人的婚事,就这么简简单单,消失于无形。 柳伯观回到家,长长叹了口气,这个结算是结了:“来人,快请!请顾小友过来吃酒!” 为了他家的麻烦,别人奔波劳心,还受了牢狱之灾,怎么可能好受?别人说自愿帮忙不用谢,他们就真不谢了?良心呢?必须得有所表示啊! 这样的大恩怎么谢都为过,谢礼怎么准备不提,总之顾停这个人在九原城,他们柳家护定了! 顾停早料到会有这一场,提前就准备好了,笑容优雅,脚步轻快的来了。 席间,推杯换盏,丝竹助兴,气氛自然各种热闹欢快,宾主尽欢,言笑晏晏。 酒过三巡,顾停问:“在下观公心结虽解,仍目隐忧虑,不知为何?” 一记大恩,柳伯观早已对顾停改观,没什么不好说的,叹了口气:“尤大人如今好像在忙什么事,放弃了我女儿,蔫知以后腾开手会不会故计重施?我总觉得,女儿在家留不住了,得赶紧寻了人嫁出去才好。” 顾停眼眸微垂,放下酒盏:“公忧心女儿前程,不想情急之下随便找个人,仍然想其人品贵重,夫妻和睦,伉俪情深,未来可期——” 柳伯观一拍大腿:“就是如此!可小女居于后宅,这情投意和的佳婿从何而来?不瞒你说,老夫想了很久,都没有合适的人选。” “公不必烦忧。” 顾停手抄在袖子里,下巴微抬,笑容优雅,声音清润:“此事,停有策。” 柳伯观愣住。 眼前少年太耀眼了,明明在室内,他却觉得对方蒙着珍珠光芒,眸比星月,很有一种谈笑间他人灰飞烟灭的自信。 这句话是他第二次听到,第一次,顾停救了他女儿,这一次……一定也可以! 柳伯观有些恍惚,柳家祖上烧了什么香,认识了这么一位贵人! 第7章 四神煲豆腐 顾停的这句话,还真不是计,单纯是上辈子记忆。 九原柳家的事,当年流传甚广,尤大春要柳家女儿,柳家没给,也没求助别人,就硬扛着,最后由着这姑娘同人私奔了。长辈默许,在外头说并不知情,尤大春上门问问不出什么交待,干脆自己下令追杀,这姑娘和相公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就死在了贼寇匪窝。 贼寇匪窝是什么地方?姑娘家死在那种地方,故事不知道编出多少花样,顾停虽人不在九原,也听说了很多版本,当然也知道故事的男主人公,也就是那个相公,姓董名仲诚,是个很厉害的商人。此人没死在匪窝,余生却都在寻仇,尤大春权势那么大,愣是拿他没办法。 二人私奔并非偶然,之前有过一段前缘,好像是救命之恩,在长辈们皆不知情之时,已私定鸳盟,董仲诚对柳家姑娘,用情极深。 现在,顾停对柳家有恩,手上有柳姑娘这个人,根本不必做什么,稳坐钓鱼台,别人就能上钩。 董仲诚啊董仲诚,你什么时候来? 顾停这姜太公钓鱼,等董仲诚上门,顾庆昌那边一堆钱撒出去,打听到董仲诚住处,找了过去。 时间已经过去几日,江暮云那边忙得面都见不到,他也还没找到顾停,有点着急,没时间徐徐图之,上来就表明立场:“我来自晋阳,有笔生意要同你做。” 他说这话时姿态摆的略高,试图以气势慑到对方。 晋阳城不在边关险地,没紧挨京城腹地,离的也近,向来资源丰富,地利优势,出了很多大商,天下巨贾光晋阳一城就占了三成,何等厉害?几乎只要行商的人,都愿意和这座城沾点关系,结交下人脉。 顾庆昌十分笃定,董仲诚没理由拒绝,江兄的事,他这次一定能办好! 可惜越感这种东西,大都只能让自己骄傲,很难讨别人喜欢。 尤其别人正因一些事心烦,不想奉承你时。 董仲诚垂眼:“可惜了,我不是晋阳人。” 顾庆昌没懂:“嗯?” 董仲诚:“所以也不想跟晋阳人做生意。” 顾庆昌愣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董仲诚唇角勾出讥诮弧度:“足下原来有耳疾。” 顾庆昌火气顿时上来,然而因为是江暮云的事,又不得不忍……他咬着牙,放低语气:“在下今日至此,是诚心想和董兄交朋友的,将近年关,董兄就不想多赚点钱,过个肥年?只要你愿意转手我一批上好药材,我可以按高出市价一……不,两成来购买!” 董仲诚根本没理会对方在吠什么,买卖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他都说没心思谈了,对方非要纠缠,还管他做甚?不渴就随便说呗。 偏偏此时,茶楼外街上经过一辆马车,青轴,纱帘,车角挂着银铃,响声清脆。 董仲诚随手抓了把茶钱放在桌上,转身就往外跑。 顾庆昌气了个仰倒,不死心的追出来,一看马车颜色带着粉绯,就知里面坐的必定是个年轻姑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姓董的!”他在后面大喊,“不过一个女人,你为她放弃大好生意不做,脑子是不是有病!” 董仲诚拎着袍角转身,视线冰寒如刀锋:“我如何,不消你管,你的生意,我董仲诚此生都不会接!” 说完根本不管顾庆昌反应,顾自追着马车去了。 马车进到长巷,停住,上面下来个丫鬟,跑到董仲诚面前,行了个礼:“公子请回吧,小姐这几日小恙,虽有些难受,却无大碍,只是不便见你。” 董仲诚痴痴看着马车:“大夫怎么说?需要什么药材?我家中有上好……” 丫鬟咬着唇,阻了他的话:“不必了,都是普通药材,家里都有,小姐说近日家中事忙,不便麻烦公子,日后也……还请公子……” 小丫鬟有些为难,董仲诚眼眸微垂,嘴唇有些颤抖:“我知道了,烦请姑娘回去告诉小姐,我……以后不会再多打扰,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请她好好吃饭,天日渐冷,一定要注意添加衣裳,好好照顾自己……” “公子也保重。” 小丫鬟行了个礼,匆匆回到马车上,鞭声轻鸣,马车渐渐离去,消失在视野,街上最后只留下一个男人的背影,犹豫挣扎,失魂落魄。 马车一路进了柳家,小丫鬟又被柳伯观叫过去,细细问了姑娘病情。 越听,柳伯观越心焦。 家里出了事,他们发愁难办,女儿也跟着着急上火,病是没什么大病,可是脾胃不和,胃口不开,好几天都没吃饭了,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最近走的近,两边下人来往多,柳姑娘脾胃不和的事,顾停很快就知道了。 他手里开了几个铺子,最大的一家是药膳铺子,因为前世经历,自己对此也颇有心得,看来……刚好能用上。 午后,雪又下了起来。 吴丰走到廊下,拍了拍身上的雪:“少爷,那个董仲诚,不知怎么的,坐到了咱们药膳铺子对面茶楼,一坐坐了大半天,什么都没干……” 顾停放下手上书卷,视线移过来:“你说他坐了大半天?” 吴丰点头:“眼神直愣愣的瞧着咱家招牌,饭都没吃!” 顾停立刻起身:“后院,给我摆上工具,食材么……”他想了想,说了几样。 吴丰嘴巴微张:“少,少爷要亲自动手?” 顾停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吴丰一激灵,立刻转身:“我这就去!” 工具摆好,东西准备齐,顾停挽起袖子,就开始了。 他要做一道四神煲豆腐。 豆腐切块,抹盐,淹渍片刻,热油锅炸过后,和清洗切好的冬菇笋片胡萝卜放进煲内,入酱油,酒,以及自己亲手调配的四神粉,小火微煲,半个时辰。 此膳清淡,护脾,生血,可能不像酸的那么激发人的胃口,绝对不会倒胃口,只要不是撑的难受,谁都能吃两口。 膳食简单,想做的好吃入口,不简单。 顾停动作不疾不徐,如行云流水,一道菜做的优雅到极致,好看到极致。 他早让吴丰盯着外面,一有动静就放信号,信号,他早听到了,也知道人来了,表演的更加卖力,心无旁骛,整个画面色香味俱全,雪的清冷和炭火温暖融于一体…… 让人一见难忘。 吴丰也有戏份,见少爷打了眼色,乖乖说自己的台词:“少爷,您做的是什么?” 顾停修长手指拿着刀,比手下豆腐还要白皙滑嫩:“四神煲豆腐,咸鲜,开胃健脾益血。” 吴丰:“您这样精心,也看上了人家柳姑娘?” “佳人似心有所属,怎可唐突?以后这样的话不可再说。”纵是批评,顾停的声音也温文尔雅,君子彬彬。 吴丰:“那这药膳……” “稍后送进柳府,就说听闻小姐病了,楼里掌柜一点心意,不必提是我做的……”顾停浅浅叹气,“北狄叩边,镇北王扛鼎,这片土地每一刻都有热血在喷洒,危难之时,柳家,不能生祸。” 吴丰:“可就算有少爷不顾性命斡旋,尤大春暂时不会为难柳姑娘,万一他手上的事不顺,回来又拿柳姑娘当筏子怎么办?小人认为柳公说的对,柳姑娘,还是快些嫁出去了才好。” 顾停眉心微蹙,似乎也有些忧虑:“佳婿难寻,我只担心柳公为了女儿安危,最后不得不随便找个小子……” 董仲诚一路轻手轻脚走过来,隐在廊柱之后,听到前边言语已经心生佩服,到了这里怎么可能忍得住? 他当即旋身出来,朝着顾停深深鞠了一躬:“请公子牵线,将柳姑娘嫁于在下!” 吴丰瞬间瞪眼,成成成了!少爷搞的事成了!他就说,什么柳家尤大春,少爷最终目标就是这个姓董的!原来少爷之前只盯着,不上前主动攀谈,是想别人过来么? 也是,自己上赶着,哪如别人上赶着! 这一刻,吴丰看向自己少爷的目光充满崇拜。 顾停看到来人,似乎有些惊讶,怔了一瞬:“我知道你,姓董名仲诚,是个……药商?” 只这一句,别的都没说。 董仲诚抬头,目光灼灼看向顾停:“我愿意拿出我的一切,家中钱财,手上商路,库内所有珍药奇货,博这一个机会!” 终于……做到了。 顾停心内长长呼气。 重生以来,短短半个多月,他做的所有努力,布的一切局,什么帮柳家,救柳家姑娘,算计尤大春,祸水东引帮镇北王减轻压力……所有这一切,不为人脉,不为功劳,他的最终目的只是这个人,这个人手里的药! 不久之后,将有大战发生,因缺少粮药,边关尸横遍野,十室九空,九原城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镇北王霍琰本人,也因此差点丧命。 这才是最大最重的危机,大夏的脊梁不能塌,霍琰不能倒下,此一战,不能有失! 他既重生在这种机会,就要全力阻止这件事发生! 计划的最后一角拼上,最后一环完成,结果当然要稳住,顾停并没有飘,摆好姿势,说了句别人没想到的话。 第8章 我愿效死! 飞雪如絮,任性飞舞,漫天压下,全然不管你冷不冷,在不在意,这一刻,连炉里炭火都显得那么微弱,暖不了任何人。 顾停手抄在袖子里,目光锐利,下巴微扬:“你为何会以为,区区钱财,便能使我算计一女子终身来换?我看起来很穷?” 吴丰:…… 少爷别装了,咱们真的很穷,干完这票大事,家里连猪肉都吃不上了,你倒是低头看看你的晚饭菜色啊! 不过主子要是不骚操作就不是主子了。他肯定料定了姓董的会苦求,先推辞出去,不显的自己大气仗义? 他能想到,董仲诚却猜不到,只是更加佩服顾停。 漂亮话谁都会说,漂亮事却不一定有人会干,还能干好。 他揖的更深:“我知公子非常人,所行所为皆无私念,只愿边关安和,对柳姑娘也无意,愿意帮忙只因她是事件关键,我……在下绝非坏人,之前因涉柳姑娘名声,有些事不便言说……”他喉头抖动,似乎有些哽咽,眼神却更决绝,“我信公子不是恶言之人,纵此事不成,也不会拿出去讲说,我同柳姑娘有些前缘……” “停。” 顾停阻了董仲诚。不听,是因为当年段子听的太多,他知道这二人有情,但话肯定不能这么说:“事关姑娘名节,你不可多言,我也不能听。” 董仲诚更加触动。 人皆有好奇心,大多都不怎么适宜,能自己压下去,给对方以尊重……是何等定力! 他更放了心,没什么不能说的,咬了咬牙:“过往不提,我只有一句话,柳姑娘愿意嫁我!我们本在各自努力,谁知突然出了这种事,我二人无法达成共识,这才……若公子能成全,我愿效力公子左右,赴汤蹈火,怎样都行,多久都行!” 顾停修长手指摩挲了下小手炉:“这还倒像句话,不是用情至深,说不出来。” 董仲诚背后一松。 顾停抬眼:“可我要你效力做什么?我又不差奴仆差遣。” 这话听起来像是拒绝,隐含的更多却是尊重。 董仲诚听懂了,心中更加感恩。 家财,商路,自己的未来,这是他能交付的所有,他愿意用一切换来心爱的姑娘,可大好男儿,正是年轻意气,怎会愿意与人为仆?他说出这句承诺,是折了所有尊严,献上所有骨气,不想对方如此大气。 这一刻,董仲诚心内感想无法言说。 他忧虑的一切,无能为力的一切,顾停都帮他解决了,像个天神,天神也不需他折骨祭血,用一切来换……他何等有幸,遇到了这样的人! 此人可交。 或许他努力一辈子,也配不上做对方的挚友,可他会努力,此后一生,只要顾停有需要,他愿意效死! 董仲诚做了这样一个决定,砸到骨血里,此后一生不忘。 顾停知道这人有脾气,难搞,为保万无一失,才利用一切信息,做了这个局,现在他并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只照计划往前:“你说的再好听,就是说出花来,我也不敢轻信,这样,你给我一样信物,柳姑娘认得的,待这煲汤做好,送到柳姑娘手里,我的人会悄悄把信物拿给她看,她自己说了愿意,我就帮你周旋,你若是诓我的,她不愿意,说你是骗子,我便把你打出去,如何? ” 董仲诚怔住。 顾停捧着手炉,看着远方天际:“世道对女子苛责,婚嫁大事,我不想听你的,甚至不想听柳公的,只想问柳姑娘自己,愿不愿意。” 董仲诚更加感动,眼眶甚至有隐隐湿意:“公子考虑的极是。” 顾停看了眼豆腐煲,倒是快好了:“你坐一坐罢。” 董仲诚坐下。 总不能干坐,顾停看了看火候,看向董仲诚:“一码是一码,其实我这里……也有个不情之情,你是药商,定然有存货,是不是?” 刚刚还喊打喊杀,现在就不情之请,他揉了揉鼻子,眼睛看别处,样子有点可怜巴巴。 “公子需要?”董仲诚有些哭笑不得,“说个数便是!” 不管这桩婚事成不成,顾停帮了他的心上人,就是帮了他大忙,一点小事,哪用这般小心? 顾停眼睛虚虚转着:“量……有点多。” 董仲诚:“多少?” 顾停眼珠定住,说了一个数。 董仲诚倒吸了一口气:“这……确实有点多啊。” 顾停抿了抿唇:“实不相瞒,我总觉得边关战事来势汹汹,不同寻常,边境与北狄常年不和,总有交战,可往年这种时候早就停了,大家都是要过年的么,可现在还打的如火如荼……北狄人怕是憋着坏呢。年前商家清货,前线若真有意外,补给怕是来不及,我就想着,自己先备上了,若有万一,正好用的上,若没什么事是我想多,也没关系,大不了年后使点力气,损些收益卖出去,钱么,总有时间再赚……” 董仲诚垂眸,细细思量。 他是商人,商人逐利,手中货物和商道全部为了赚钱,可他也是大夏人,自有大夏骨气,真有大事,他知道了,当然也愿意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他手中还真有一批存货,本想转到关外,大赚一笑,现在么…… 怕是得留一留,数量也不够,最好再收些回来。 空气正安静,廊外突然‘咔嚓’一声轻响,像是树枝被踩断了。 顾停董仲诚齐齐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包子脸少年摔了出来。 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青涩未脱,人很瘦,腰很细,唯脸上有一圈婴儿肥,眼型圆润,水汪汪,看起来很可爱,因为自己没站好摔出来,还被别人发现了,表情有些尴尬。 顾停认得他,正是那天‘表演’时遇到的意外,碰瓷少年! 这人还顺了他好多金珠呢! 跟那天天脏兮兮的样子不一样,他今天洗了脸,换了衣服,应该是金珠的功劳……可惜衣服并不合身,袖摆宽宽大大,头发也束的不好,毛毛躁躁,还有几络落在外面,要不是人长得可爱,这个样子简直没眼看。 少年望着顾停刚刚停火的四神豆腐煲,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见顾停看他,他嗖一下躲到柱子后面,又悄悄探出头来,可怜巴巴:“那个……能分我点吗?” 顾停看了看自己做的药膳:“这个?” 少年看起来快哭了:“不给我吃,我会吐血的……” 顾停:…… 所以今天碰瓷碰到他身上了么? 少爷真落泪了:“真的……我真会吐血的!” 顾停:…… 他感觉有点不对。这少年吐血的样子他看过,并不掺假,那样吐真的,对身体有损。 反正煲很大,量够多,柳姑娘一个人不可能吃完,分少年一半也不是不行。 顾停叫吴丰拿来早准备的保温煲,分了一半过去,朝董仲诚要了样信物,吩咐吴丰亲自送过去办这件事,剩下的……他冲少年招了招手:“来吧,请你吃。” 少年欢呼一声跑过来,腿脚相当麻利,速度飞快,抄起筷子就吃。 “嘶……” “小心烫……” 完了,说晚了。 少年并不介意,扬着脸冲顾停傻傻一笑,继续拿着筷子吃,这次记得先吹一吹。 他大口大口,吃的特别急,特别快,好像这真是救命的东西…… 吃到额头冒汗,肚子里暖洋洋,他才不好意思抬头,推了推碗:“你,你们要吃么?” 顾停和董仲诚因少年这吃相,多少起了食欲,可又觉得……和小孩抢东西吃简直罪恶,齐齐摇了摇头。 少年吃的包子脸鼓起:“那,那我吃完了哦?” 顾停:“吃吧。” 也不知怎么这么巧,就在今天,这个时候,顾庆昌终于打探到对的消息,找了过来。 看到顾停和董仲诚坐在一起,董仲诚还那么乖,毛那么顺,半点脾气没发,一看就有猫腻的样子,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好啊顾停,我道怎么回事,原来又是你在坏我的事!” 顾停眼神茫然,啥?咋的了?“兄长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董仲诚视线立刻犀利,甚至往前一步,有意无意挡住了顾停。 顾庆昌更气,指着顾停对董仲诚说:“你被他骗了!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仗着一张好脸招摇撞骗,还不骗女人,专门骗男人,没事就往屋里带!他是不是诓你帮他做事了?哼,他以前就是这样,专爱抢别人的东西,恶心,下贱!” 董仲诚起身,刚要说什么,正在抱着碗喝汤的少年把碗一放,像个小炮弹似的冲了出去,竖眉瞪眼看着顾庆昌:“你是兄长?” 顾庆昌甩袖:“除了兄长,谁会对这种事知道的这么清楚!” 少年炸了毛,包子脸鼓起,奶凶奶凶:“兄长不都是要爱护弟弟,疼爱弟弟,为弟弟遮风挡雨,哪怕受尽一切麻烦和苦难也在所不惜,舍了命也要让弟弟好好活下去么?大家都一样,凭什么你就这么‘优秀’?” 顾庆昌被骂的失了神:“啊?” 少年叉腰:“不护着弟弟,反倒伤害他,拉着别人一起伤害他,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哥哥!你才恶心,下贱!” 顾庆昌:…… “你这小子——” 他刚要伸手拎少年后脖领,身后下人突然过来:“大少爷——” 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顾庆昌脸色大变:“顾停你给我等着,回头我再来收拾你!” 行色匆匆而来,又匆匆走了。 “什么人嘛。”包子脸少年冲着他背影哼了一声,走回廊上,捧起碗,继续乖乖的喝汤。 顾停觉得少年刚刚的表现……比起想帮他,更像有个举世无双的兄长。 “你哥哥对你很好?” “当然!”少年笑的可灿烂可温暖,“没有比我哥更好的哥哥了!” 只是片刻,少年脸上的笑就淡了下去,很是低落:“可是我们走散了……我好多天没吃过饱饭了,你做的东西好吃,养我几天好不好?” 他抬头看着顾停,眼睛大大,特别可怜:“就几天,我哥会报答你的!他超厉害,你想要什么都行!” 顾停走过一辈子,还算有几分眼光,会看人,少年一双眼睛纯真清透,不是坏人。 家里是没什么钱了,可养个小崽,给口吃的,还是没问题的。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知他是答应了,咧开嘴,笑出可爱虎牙:“我姓孟,叫孟桢,你那个讨厌哥哥要是敢再来,我帮你骂死他!” …… 顾庆昌这边,火急火燎的处理完一堆事,没绷住,给江暮云写了信,又是控诉又是骂人又是委屈,仿佛世上最难过的人就是他了。 江暮云回信来的很快,各种安慰,字里行间温柔暧昧,深入人心。 末了,还说这件事没关系,董仲诚不愿做生意,也有别的方法圆缓,姑藏藩王孟家最近遇到了点麻烦,丢了个特别重要的人,找到他,所有事都不是事,这九原城——他们可以横着走。 第9章 骚还是王爷骚 九原边境的雪与别处不同,更为凛冽,肃杀,无情,就像衣角猎猎的将军驭呼啸北风而来,手持三尺寒剑,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大雪未能阻止战事,镇北王队伍与北狄大军交战于旷野。 旷野之战,视野广袤清晰,很难胜之以巧,以奇,更多比拼的是数量,是军心,是哪边战列更灵活,更默契,更如臂使指,更难溃散。 镇北王队伍,前锋一骑当先,尖刀一般狠狠锲进敌方防阵,如绞肉机相撞,场面血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战将韦烈丝毫不惧,血光刺激下更为兴奋,战马都不好好骑了,抄着长矛上蹿下跳:“孙子们!你爷爷来了,还不通通跪下跪下!” 头领如此,前锋军个个嗷嗷叫着冲杀,只顾往前,胆敢阻挡者,杀!杀!杀! 他们没管周围情势,也没空看,北狄兵从身边漏过也不管,只干自己的事,直直从敌军中插过,一大半北狄兵来到了镇北王军腹地。 光头战将樊大川马都没骑,手持长戟迎战敌军,铜铃般大眼严肃又挑剔:“你这手腕不行,无力!你这刀怎么使的,小姨子教的么这么烂!咦你想上马快速冲过去?上拜帖送重礼了么?看戟——想过老子,都还太嫩,太嫩!” 他站在原地,带着自己的兵,一步都没有后退过,不如前锋军兴奋,不如两冀机警,可所有人都非常稳,如泰山如磐石,只要有他们在这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左冀战将夏三木有点忙,一会叹:“猴子冲的也太快了,会漏人啊……假和尚你打那么多不嫌累?傻乎乎的,倒是分我点啊……这位施主你就过分了,鬼鬼祟祟的,是想偷袭?行了别看了,爷陪你玩!” 他带着左冀军灵活游走,时而往前,时而往侧,所有战场上发生的意外全由他负责,帮前锋补落下的窟窿,帮中军缓解过多的压力,若能抄了北狄军后路,包了饺子才好! 右冀翁敏就比较沉默了,指挥也很寡言,没那么多评价,最多是左左右右的指令,不停打以暗语手势。他看着战场,脑子里装着所有地势图,双方各军小队在哪,主将往哪个方向去了……他的马不算最高,可他的视野,比这里所有人都要开阔! 除了和左冀一样的机动游走任务,他还负责着镇北军最后的底线,只要有他在,镇北军永远不会没有打法,底线永不会失! 而有一个人,一直隐藏在前锋军中,和上蹿下跳的猴子前锋相隔只有半个马身,插进敌军后,他速度突然加快,手中□□每次挥舞,都有不少于一人丧命。 他身形健硕高大,始终往前,过于活泼的前锋将领骂战成了他最佳的掩护色,须臾之间,他已横穿北狄大军,直直冲向了对方主将方位! “今天打的有点绵软啊,怎么,没吃饭?” 突然,北狄主将后方冲出来一个女人,朝韦烈杀来:“听说你们王爷养了个心尖宠,是不是很漂亮?瞧你们一个两个,骨头都酥了,没点力气……” 韦烈一看就心说完蛋,这女人怎么来了! 樊大川实诚:“有个屁!我们王爷没有,你少瞎咧咧,这招没用,爷□□着呢,你们敢再往前,全、部、死!” 女人唇角立刻勾起,红唇妖艳,似乎很是开心:“原来不是啊……” “光头闭嘴!” 韦烈蹿起来更高,砍人力度更大,要不是身前敌兵众多,他定要杀回去砍了那光头!净会坏事! 这女人是北狄赤璇公主,随兄长四王子赤昊来了边关,平时也下场,但次数不多,这回赤昊受了伤来不了,五王子赤硕奸猾,躲在最后面没上,前面顶住的是大将勒石刺,场面有些不太好看,她大约是过来撑场子的。 一个女人,身份高贵,来战场没人阻止,为什么?因为她好用。她武力未必很高,但她的出现很能提升己方士气,更因为她长的不错,镇北军士兵都是男人,很难不多看两眼,多看,就会浮躁,就会失误。 她还很敢说,直言自己心仪镇北王,但求一睡,至于其他人嘛,等睡过了镇北王,看看活儿好不好再说。 她自己不嫌丢人,北狄也不觉得丢人,唯独镇北军,每回看到这个女人都咬牙切齿,非常生气! 韦烈是前锋将,每每都直面此压力,他会冲杀,会骂阵,可对付女人……实在不擅长!王爷您得自己上啊! 可是不行! 时间还不够!王爷不能暴露! “没用的男人,连女人都不敢砍,”赤璇公主刺伤一个镇北兵,脸上笑容更加妖艳,“我美吧?流口水了?小伙子,你娶婆娘了没?是不是连女人味道都没尝过?啧啧,真可怜。 ” “想早点回家也不是不行!要么认输,要么——让你们王爷陪我睡一晚!” “反正你们也没损失,多好是不是?” 女人的放肆引来镇北军大怒:“呸!你算老几!” “白给都不要!” “我们王爷也是你能肖想的?做梦吧!” 可惜在对方太妖娆太不要脸的情况下,这种正直的反击并不能让气氛反转,赤璇公主笑得更大声,手上长剑舞的更欢快,北狄士兵在她带领下,甚至勇武了几分。 这样下去不行。 韦烈想找不正经的左冀锋夏三木帮忙骂人,就是距离远了点。 突然,玄色劲装身影出现在眼前,无比高大,无比骁勇。 “阴天下雨骨头不疼,忘了三年的的伤了?” 低沉声音伴着锋寒刀芒,霍琰一刀斩来,直直冲着赤璇公主的头。 赤璇公主险险一避,青丝断,肩骨嵌上刀锋,血流如注:“你——” 霍琰目光森寒,又是一刀:“你最好祈祷别被本王活抓,否则——狄人曾对大夏边境无辜女子做的一切,全部都会回报在你身上。” 赤璇公主抓来身边近侍以肉身相挡,才勉强护住自己的命,捂着肩膀气的发抖:“霍琰你还是人么!我可是公主,你这么对我说话?” 霍琰:“狄人边境抢掠的时候,可没选择做个人。” 这一刻他的眼神十分可怕,前所未见,赤璇公主摇着头:“不……你不会……你不是这样的人,你的兵从末……” 霍琰刀身一振,甩去上面血水:“你以为你很了解本王?” 见王爷已经暴露,时机丢失,韦烈恨的牙痒:“你刚刚的话,可没把自己当女人!赤璇,做人不能太双标!” “对!战场无男女,你敢来,我们就敢杀!” “我们王爷疾如风,坐如钟,心胸如幻海浮云,我们都不懂,你懂?吹什么牛逼呢!” “就你这样的,别说王爷,白给我我都不要!兄弟们,冲啊!” 镇北军士气大振。 赤璇公主急呼左右聚拢过来保护,生怕霍琰再对她动手,可惜霍琰理都没理,就像她是空气,无需过分关注,无需分派心神,她的命他想要时随时可以拿,没有难度也不会着急。 他长腿一夹战马,直直冲向北狄大将勒石刺! 韦烈吓的不行:“王爷危险!” 已经暴露,时机不合适,不如退回来,下次再谋啊! 霍琰却觉得还行。 他催马往前,在勒石刺护卫聚集起来的一瞬间,脚踩马背瞬间腾空,不杀人,不盯人,只往前,踩着对方的马,踩着对方的人头,往前往前再往前! 韦烈没办法,只有跟上去,帮他掠阵扫边! 中军跟上,侧冀支应,箭队掩护,整个镇北军气势凛冽又兴奋,像一把绷紧了的弓弦。 霍琰借力空中腾挪,把自己变成了靶子,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没有一只箭能伤到他,他速度极快,整个人几乎跃出虚影,实力表演了一把什么叫‘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他砍下了勒石刺的头! 鲜血喷洒在他身上,他拎着对方大将的头,像地狱修罗! 镇北军士气大振,嗷嗷叫的嗓子都快破了,北狄则迅速重敲铜钲,收兵了! …… 想也知道,接下来几日没有战事了,可也没有任何大大小小的麻烦,霍琰这边压力减少到完全没有……就有些不大正常了。 让人去查,原来是那位‘心尖宠’的杰作,人家忽悠了尤大春,尤大春没空朝这边使坏,当然就没有压力了! 韦烈两眼发光:“这位公子好生厉害啊!” 光头樊大川也很激动:“这样的贤内助,王爷什么时候娶进门?” 夏三木:“施主冷静,尤大春不应该被随便诓骗……” 书生长衫的翁敏放下书卷:“红绡楼,许是真的。” 霍琰眯眼:“北狄暗桩,红绡楼——很好,本王都还不知道呢。” 韦烈给夏三木使眼色: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夏三木垂眼:自己要去看看的意思。 霍琰想起一事:“我们有个斥侯被北狄抓了,现在还没找到?” 韦烈立刻举手:“我随王爷去抓人!” 军人作风迅速,决定一下,立刻就动了身,韦烈问:“王爷咱们走哪条路?悄悄的绕道么?” 霍琰慢条斯理紧了紧披风系带:“不,从圆观谷走。” 圆观谷是边境线,两边都派有士兵巡边,对方这几天带队的是赤璇公主本人,也不知道那女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见霍琰离开,赤璇公主果然发了问:“你要去哪里!” 霍琰继续慢条斯理:“本王的心肝宝贝有事。” 赤璇公主气哭:“不,不可能!你手下都说没有这个人的!” 霍琰:“眼瞎治眼,脑残医脑,若北狄没有好大夫,可以投降。” 一番操作惊的韦烈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他以为王爷选择行此路,是虚而实之实而虚之,越是紧张,越要看起来不紧张,疑兵之计就是要让对方怀疑,知道提防,知道害怕,才不会轻举妄动,故而王爷一时不在边关也很安全,没什么仗打,可看到这一幕……他有点恍惚。 王爷是不是……故意要炫耀,故意要气人,嘲笑别人? 骚还是王爷骚。 一路快马加鞭,二人很快进了九原城。 “王爷要回府修整么?” “不,准备准备,直接去红绡楼。” 两人在街上打马经过,掀起一阵冷风。 顾停抬起袖子相挡,才没被雪花扑了一脸。 谁啊骑马那么快! 可惜他现在没时间骂人,自己也得加快速度,目标:红绡楼! 第10章 要玩这么大么! 顾停这几日,本来过得十分悠闲。 尤大春注意力被转移,柳家的麻烦搞定,柳姑娘和董仲诚两情相悦,亲事自然没有意外,很快就交换庚贴订了亲,只等操办。 可就在这个时候,孟桢丢了! 这孩子出现的奇奇怪怪,看起来也略奇怪,明明很优雅很懂礼,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却相当天真,大大的眼睛单纯又茫然,很多常识都不懂。 但他很乖,只要不惹到他,比如不提什么‘哥哥’的话题,他就乖乖跟着顾停,每日除了睡就是吃,偶尔吐两口血,等闲不去哪里,对别的一切也毫无兴趣,很是省心。 可谁知道最讨厌顾庆昌,对顾庆昌最不感兴趣最提防的小孩,竟然被这个人得了手,骗到了红绡楼? 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吗就敢去! 顾停讨厌麻烦,也没那么多的圣母心,可人相处着相处着,就有了感情,想到孟桢塞满食物的包子脸,信赖又单纯的目光,他就不忍心。 没办法,只好跑一趟了。 不但要解决,还得立刻!他没时间在外筹谋计划,红绡楼既是情报机关,危险是必然的,谁知道会怎么看孟桢,没用的话会不会顺便灭口? 一边往那边赶,他还一边腹诽,顾庆昌手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到了孟桢?是能治好他吐血的药么!那么着急,一个人就去了,也不知道跟他说一声! 红绡楼既然是消息机构,表面肯定有幌子,要接待客人的,这里现在做的是男人们的生意,温柔乡,美人色,只要你有钱,什么都能拥有。 到了楼里,顾停没叫姑娘,随手给了赏钱,直接找到顾庆昌的包间:“把我的人交出来!” 顾庆昌吓了一跳,怀里的姑娘也迅速跑了,很没面子:“你干什么!” 顾停往他对面一坐,眼梢压低十分不悦:“你说呢?” “我……我怎么知道!” 顾庆昌有些慌乱。他从江暮云那里得到信息方法,本来是想钓人上钩,姑藏王家里丢了个人,许是有什么忌讳,没说是谁,有什么特点,只给了一样信息,某种造型奇怪的药瓶,走失的人看到一定会来寻。 他不知道这个走失的人现在是什么境况,一个人独处,还是被人挟持,想着红绡楼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他亮出东西,不管对方单个还是什么情况,都会放心过来,因为遇到不诚信的骗子可以立刻跑嘛。 可他怎么知道孟桢会跟来! 他只是路上想到整个计划就无比有信心,刻意亮着那个准备好的瓶子,孟桢突然追了过来,还两眼直勾勾的望着他,问瓶子里是什么药。 他哪知道是什么药!他就是来骗人的! 他不能露馅,错过真正暗里的人,没办法,只好诓着孟桢一起来了红绡楼,他想的是,进来就安排个姑娘,把这死孩子灌醉,等他正事完了再说,谁知他去了趟恭房,人就不见了! 顾停眯眼:“孟桢,在哪里?” 顾庆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者别人丢不丢死不死同他有什么关系?当然撇开不认:“你的人,你不自己看好倒来问我?我怎么知道?” 顾停冷笑:“你就全然没看到?” 顾庆昌:“看,看到又怎样,没看到又怎样!这楼里这么多人,我还个个都记着么!反正你说的那什么孟桢,我不知道!” 看来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问不出来了。 顾停起身:“他若出事,我要你陪葬。” 顾庆昌:“我可是你哥!” “哦?”顾停冷嗤一声,“你真这么以为么?” 他眸底结着冰霜,神情前所未有的冷厉,凝成缕缕杀意,直直冲对方而去! 顾庆昌从没见过顾停这个样子,他在眼里,顾停就是个上不得台面,有点小聪明的庶子,除了脸长得不错外,一无是处。原来……他会有这样的神情么? 就像下一刻就能杀了他! 后背发寒,顾庆昌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顾停却没空杀他,转身走出包间,立刻洒银子打探。 几票大事干完,手里银钱早就花了个干净,这些还是董仲诚支持的,没想到立刻就要洒出去…… 这里环境特殊,他打听的很小心,很仔细,无奈仍然没有任何消息,只确定人一定进来了,就在这里。 “少爷怎么办?”吴丰有些着急,“小孟那么单纯,这种地方呆久了……怕是不大好。” 顾停也有此顾虑,想了想,眼梢微眯:“问底下没用的喽罗——不如直接看主事。” 吴丰倒抽口气:“甘四娘?” 要玩这么大么? 顾停:“她是这里的头,总管一切,自己地盘上发生的事,怎会不清楚?” 吴丰摸着下巴:“理是这个理,可这人一定精明,要是知道少爷想要什么……怎会轻易让少爷如愿?” 顾停突然想起一个人:“尤大春在不在这里?最近他似乎每天都来?” 吴丰看了看左右,凑过来轻声说:“边关战事不停,镇北王脱不开身么,尤大春想着时间充足,近来一直在努力攻略甘四娘,觉得自己魅力足以征服她,每天下午都会来——这个点,应该是快到了。” 顾停唇角微扬,信步往前:“那还愣着做什么?走!” 吴丰有些担忧:“那尤大春未必会卖您面子……甘四娘必定也不大好搞……” 顾停:“你家少爷什么时候怂过?” 吴丰:“怂不怂的,咱得先保证成功……” 顾停:“你家少爷哪一次没成功?” 吴丰:…… 倒也是。 他以为自家少爷要威风凛凛,继续演之前大戏,‘王爷心尖宠’什么的,谁知一路打听到尤大春包间门口,少爷没踹门也没拍门,而是一把抓住了他袖子,把他拽到了一边。 “少——” “嘘——” 他家少爷杀鸡抹脖子的威胁。 吴丰:…… 懂了,这次不高大上装逼,只听墙角。 北狄的情报点过于敏感,顾停其实并不想走的太近,万一有麻烦,沾事上身,他自己被怀疑了怎么办?而且他并不了解甘四娘,贸然动作未必能达到目的,可不是谁都跟尤大春一样好忽悠的。 他想着,尤大春自以为聪明,在钓甘四娘,总会套消息,他在一边偷听,但凡尤大春给力一点点,但凡甘四娘松懈一点点,他想要的信息……没准就到手了。 他给自己规定了时间,半个时辰,最多半个时辰,如果没有任何进展,他就想别的法子! 房间内,尤大春果然积极,准时按点的来了,等着甘四娘打扮停当过来。 他的心腹有些担忧:“这都快十日了,仍然没有太多进展,李公公那里……怕是不好交代,大人要不要考虑来点硬的?” 尤大春嗤笑一声:“他一个阉人懂个屁!女人跟男人不一样,那种事不是脱了裤子就能干,得培养感情,这种地方的人……”他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不经受严刑拷打,根本不会出师,来硬的怎么可能管用?你得了她的心,她才会真正向着你,磨刀不误砍柴工嘛,只要姓霍的不来,什么事都没有。” 说着他又笑了:“北狄今年势猛,边境线打成那样,霍琰敢走,北狄就敢冲过来破城,这个功劳啊,注定是你家老爷我的!” 他处处提防着霍琰,霍琰也处处提防着他,他不知道边境线现在到底打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北狄大将勒石刺被霍琰砍了,更不知道—— 他嘴里说着的人,现在其实就挂在这个房间的窗外,所有一切,全部听到了。 一个房间之隔,楼梯拐角处,顾停和吴丰终于等来了甘四娘。 不愧是楼里头牌,甘四娘细腰长腿,胸前雄伟,面上妆容妖冶,本人气质比妆容更妖冶,不但妖冶,她还不怕冷,大冬天的,外面下着雪,她敢穿薄纱,走动间裙摆飘动,一双大白腿若隐若现,十分诱人。 看起来……妩媚性感,多过聪明睿智。 顾停对尤大春寄予了相当大的厚望,你一定要有用啊! 结果证明,他的厚望完全落空,尤大春一点用都没有,打甘四娘进去,他就一直油腻腻的笑,各种调情,不但没套来任何消息,反而被对方套去了不少。 吴丰:“……这人看着不大靠谱。” 顾停抚额:“本以为好歹能有点用……这届武将不行啊。” 那接下来怎么办? 吴丰觉得:“还是得靠咱们自己……可直接按住甘四娘问,她一定不会说。” 按也不一定按的住,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武功。 顾停垂眸,眼神微闪:“不如让她带我们四处看看?” 吴丰双眼茫然:“她……不可能随便带咱们看吧?” “简单,你家少爷有策。” 顾停打个响指,眼梢飞扬:“想要知道一个人的短处,激怒她就是了。” 第11章 他来了 顾停是这么想的,鸡妈妈遇到袭击时,会下意识检查自己的小鸡,反之老鹰也是,如果它抓了鸡妈妈的小鸡,突遇意外,是不是也要检查一下有没有丢? 他心里很明白,甘四娘能主事,一定不傻,当年能让镇北王栽跟头,红绡楼水一定很深。尤大春搞不定也没关系,他也不希望甘四娘立刻扑街,她得意才好呢,越得意,越会有一种‘这群傻逼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高傲心态,越高傲,才越容易露出破绽。 但这个破绽是之于大局,之于边关形势,并不是因为孟桢。 厚黑学有一道处世诀,叫深藏好恶,伺机以博,要隐藏锋芒,深藏不露,喜怒不形于色,才能稳住自己,找到机会摸清对方,永远站于不败之地。所有干大事的人都会这么努力,端看谁的本事更高一筹。 顾停认为,甘四娘干情报工作,谨慎小心是一定的,很少有事能让她紧张,可一旦紧张,必然会重视,哪怕小鸡不是她自己篮筐里的……属下们篮筐里的战利品也很重要。 顾停不知道谁抓了孟桢,为的是什么,可这只小鸡归属于谁,原因就在谁那里。如果属于甘四娘,那今天就有点凶险了……最好是误打误撞,与大局无关。 他跟自家长随分析了几句,吴丰就懂了,眼睛亮亮:“少爷厉害!” “那当然,”顾停下巴扬起,摸着小手炉的神情不知道有多高傲,“你家少爷就不一样了,炉火纯青,喜怒不形于色,谁来都只有认输的份。” “所以咱们怎么激怒甘四娘?” 吴丰有点发愁,眉头拧成一坨:“这女人一看就挺厉害,和尤大春调了半天情,一点便宜没被占着,还让尤大春觉得收获很多,差点要把老底交待了……” 顾停镇定自若:“简单。” 吴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简,简单?” 真那么简单,尤大春能被坑成这德性? 顾停嫌弃的看着自家长随,一脸‘你怎么这么笨一点都不随你家主子’,指着窗户纸上的洞让他看:“看到了么?” 吴丰认真仔细的看,眼睛都成了斗鸡眼,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老实的摇了摇头。 顾停啧了一声:“算了,笨就笨吧,谁叫你端少爷的饭碗呢,脑瘫少爷也养你。” 吴丰:…… 顾停曲指敲了敲长随额头:“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看不出来,你瞎么?甘四娘是个女人啊,女人!” 吴丰眼神略迷茫,女人怎么了? 顾停绝望叹气:“女人都爱美啊!你瞧瞧甘四娘的样子,穿的少是少,是不是每一件都很讲究?稍稍有哪不对劲就要调整?她腰间那片破纱,明明没什么褶皱,一会儿的工夫她都调整八回了!” “是诶……”吴丰仔细观察,终于发现了这一点,可是,“所以呢?” 她爱美,和正事有什么关系? 顾停深吸一口气:“她、爱、美!如果有意外能让她瞬间失仪,不但不美,还大大狼狈难堪,甚至邋遢恶心呢?” 吴丰拳砸掌心,大悟特悟:“那她一定尖叫生气,没准还会落荒而逃!” 而且不用别人提醒,她自己就感觉不对,定会怀疑此次意外来源,认定有心人为之,还会下检查一番! 顾停见傻长随终于懂了,悠悠呼出口气:“女奸细也是姑娘么,也有颗敏感脆弱的少女心,好了,你现在立刻去抓几个可爱的小东西……” 他勾手指让长随附耳过来,低声说了几几个字。 吴丰再一次竖大拇指:“少爷……牛逼!” 论服人他还是服他家少爷,那脑子怎么长的,太会想了! 吴丰离开的这段时间,顾停并没有走,仍然躲在包间外,楼道拐角盲点,继续听房间里的对话。 最初仍然没什么营养,油腻的调情恶心的人想吐,后来不知气氛怎么转的,二人突然谈起了镇北王。 尤大春搂着甘四娘,咸猪手占着便宜,眼睛都笑眯了:“我的仇人嘛,所有人都知道,四娘想讨好我,抓个他的人不就行了?不过——你本人比无关紧要的一切更能讨好我,你真的不知道?” 甘四娘娇笑着靠在尤大春怀里:“这么容易啊……看来奴家已经做到了,不是么?” 顾停心头一跳。 这句大概是双关语。 已经做到了……尤大春可能认为甘四娘说的只是自己的美色,他却认为,甘四娘指是镇北王的人,她真真实实抓了个霍琰的人! 甘四娘真的很瞧不上尤大春。 顾停心情有些复杂,自己想找的人还没线索呢,倒知道了这个…… 要帮忙么?顾停肯定想,但这个被抓的是谁,什么身份,现在关在哪里,他有心帮忙,对方就一定会信么? 那可是镇北王的人。 “少爷老鼠抓来了!” 吴丰回来了,手里拎着个小笼子:“放心,我都试过了,专门挑的,不怕人,为了效果好,我还给它们身上倒了油,蹭了灰……” “停!”顾停警惕的后退两步,“你就站在那里,看准时间把老鼠放进去!” 吴丰乐了。刚刚吩咐时还说抓几个可爱的小东西,现在东西抓来了,又不肯承人家认可爱了,唉,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啊。 顾停抓紧时间最后叮嘱:“里面的人动了,你就跟着,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一定睁大眼睛看看清楚,咱们家的包子脸在哪里!” 当然,靠近还是不可能靠近的,老鼠再可爱他也不喜欢! 吴丰憋着笑:“少爷您就瞧好吧!”见少爷越躲越远,似乎懂了什么,“少爷不同我一起?” 顾停板着脸,表情相当高深:“我有别的事。” 好叭。 吴丰开始全部心神观察房间,找时机。 很快,他悄悄打开笼子,放了老鼠,身体往后一旋一躲,刚好卡到死角,保证没有人看到。 “啊——” 房间里瞬间传出尖叫声,有女人的,也有男人的。 甘四娘经过严苛训练,未必怕老鼠,可她厌恶这些小东西爬到身体上的感觉,爪子是凉的,鼻头是温的,味道是臭的,急了是能把人咬出血的…… 这些老鼠身上还裹着油渍,爬过哪,哪里就留下脏兮兮一道痕迹,不知道从哪个下水道爬出来的,脏得让人恶心,爬过她的纱裙,裙子就没法看了! 甘四娘觉得浑身发毛,非常不舒服,哪哪都不舒服! 她已经反应过度,没想到尤大春更可怕,他尖叫出气音,直接扑向窗子,把窗子推坏了! 这一刻,窗外风声灌进,有极轻微的声响转瞬即逝,与风声并不相同。 可惜房间里动静太大,这点声响根本没人注意到。 甘四娘斜了眼尤大春,心内暗骂没用,亏了那猪一样斤两,连老鼠都怕! 她装出更加害怕的样子,‘惊慌失措’的跑出了门,准备去换身衣服。出了门刚走两步,她就感觉不对,眼睛慢慢眯起。 怎么会有老鼠?还哪里不蹿跑到了刚刚的房间?可是……谁要干什么?针对的是她甘四娘,还是房间里那头肥猪,抑或是有别的目的? 正事比裙子重要多了,甘四娘止住脚步,折了个方向。 正正好冲着顾停藏的地方! 顾停自认很小心了,提前就找好位置藏身,谁知这方向竟然是最危险的! 没办法,他只好仔细听了听四周,推开最近的房门,进去,关门! 然后……就和一个陌生男人撞了个对脸。 霍琰刚刚在尤大春窗外挂着偷听,先有老鼠出现,后有尤大春扑窗,他不得不转移,这个房间最近,一荡就过来了。 他走的窗,顾停走的门。 二人相顾无言,气氛相当尴尬。 直到……甘四娘脚步经过房门外,渐渐远去,再无声响。 “啪”一声,顾停的手炉掉在了地上。 “啊——”顾停赶紧蹲下,手忙脚乱的去捡,发现它好像摔坏了,盖子不知道怎的盖不严了,里面炭灰没洒出来,可硬要用肯定不行了,会烫手。 一只修长大手越过他肩膀,从他掌手拿走了手炉。 不知对方怎么弄的,‘咔嗒’一声,手炉卡扣恢复了,重新按上,严丝合缝。 顾停慢慢站起来,眼神有些呆滞。 男人手里托着他的手炉,尺寸对他合适的手炉在对方掌心小巧的过分,坚硬铜质似乎沾染了柔弱易碎的气质,连造型精美的蝴蝶都似乎在谄媚轻蹭,仿佛只要他轻轻一捏,那小东西就会碎成渣,拼都拼不起来。 这只手修长,有力,完全称不上精致秀美,它粗糙,有茧,和他的主人一样,不修边幅,大胡子满脸,可隐藏在内的野性力量感,让人根本忽视不了。 他穿着贴身劲装,胳膊上布料绷的略紧,体温似能从薄薄衣衫透出,慢慢罩到自己脸上,他穿长靴,裤子扎进靴子里,一双腿又直又长,放松又紧绷,肌肉线条肉眼可见,仿佛蓄势待发,只要它们想,就能破坏一切东西,做到任何事。 “不冷了?” 对方声音低沉,眸色如墨,似今晚头顶夜空。 顾停没有去拿手炉,袖子一晃,抓住匕首,他冲男人喉间刺了过去! 第12章 你动我一下试试! 顾停会这样做,当然是没漏看刚刚打照面那一瞬间,对方眸底掠过的一抹杀意。 此人穿劲衣,指腹掌心皆有茧,手腕袖口处有隐隐刀伤疤痕,发间肩头有雪未化……总结起来就是,这人干的买卖不一般,而且见不得人,这种天气还在外面偷听,连楼都不敢正常进,一定有问题! 顾停看了眼窗子。 行隐秘事,走不寻常路径,如果被人看到第一时间会干什么?当然是杀人灭口! 对方很可能根本就没打算放他走,温不温柔有什么关系?掩饰的再好,再帮他修了手炉,都肯定是故意表现,想让他放松戒心! 活过一辈子,历过太多险局,宁可多一个心眼,绝不少一个心眼,顾停不敢相信任何陌生人,尤其这么一位突如其来,气质明显写着危险的男人。 遂他故意表面傻乎乎,手上一刻不敢耽误,直接上了匕首,总之先把人制住再说!要是误会,他好好道歉商量,如果不是,小命好歹保住了! 他以为自己突然出手,攻其不备,距离又这么近,对方一定躲不过,谁知这男人太厉害,动作都看不清,他已经手肘一麻,匕首被人家接过去——抵在自己脖子上。 后背紧紧靠着墙,避无所避。 顾停额头汗刷的就下来了:“兄弟,别,别这样——” 他紧张的手都摆出了兰花指,轻轻抵着颈间匕首往外推。 对方不为所动,甚至刀尖逼的更紧。 顾停闭上了眼:“有,有话好好说,兄弟,你要杀了我,麻烦会很大……” “不是你想杀我?” 男人的声音低沉,透着松涛的沉静和大海的优雅,怎么都感觉很入耳,好听。 就是一点都不温柔。 顾停感觉脖子凉飕飕的,似乎有血腥味,完蛋人家来真的,真要杀人灭口! 不行!得震住他! “刚是我任性了,我的错,”顾停赔着笑,后脑用力抵着墙壁,“不过兄弟可知——我是谁?” 男人匕首半分未退:“你是谁?” 顾停抬起下巴,露出不可一世的傲娇模样:“我是镇北王的人!你要是对我动手,恐怕日后麻烦多多!” 男人动作一顿。 察觉到对方细微情绪变化,顾停在内心十分感激镇北王,谢谢他这么厉害,名号这么管用,只要一说出来,没人敢不思量…… 他再接再厉:“我刚刚就是一下子吓着了,行事欠妥,可万万没坏兄弟事的意思,也请兄弟高抬贵手,装作没看到我,如何?” 男人眼梢压低,似乎有些兴味,手里匕首不但没放开,身形甚至欺的更近:“镇北王的人……那个心尖宠?” 顾停稍稍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这名号,道上混的也知道了。 可现在这种时候,气势不能崩! 他高高抬起下巴,目光睥睨:“没错,就是我!” “人美?”男人看着他的脸。 顾停立刻调整角度,务必让脸更好看,更有杀伤力! “嘴甜?”男人看向他的嘴。 顾停唇角微微翘了翘,他照过镜子,知道笑出这个角度会显的他非常无害,无害就乖,乖就甜。 “腰软?” 顾停硬着头皮挪了挪腿。 这个他没练过,可刚刚看过甘四娘风情万种的走路姿势,好像腿这么一扭,就显得腰很软? “手白?” 这个我有! 顾停立刻举手,让对方好好的,仔仔细细看一看,他的手真的很白,特别白! 自己操的人设,哭着也要钉死了! “我真是镇北王的小宝贝!”为了命,顾停也是豁出去了。 对面男人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他只是视线微动,一点一点看下去,从脸,到下巴,到腰,到腿,到手……慢条斯理,仔仔细细,目光直接又专注,不加掩饰。 哪有这么看人的! 顾停被他看毛了,不知怎的感觉有点羞耻,下意识弓身,双臂交叉挡在胸前:“你,你尊重点!” 霍琰完全没有想到,打着他旗号招摇撞骗的竟然是这么一个人。 他耳力好,刚刚挂在窗外的时候,不仅听到了尤大春和甘四娘的对话,也听到了这个人和身边长随的所有话。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有所谋,似乎是想找什么人,老鼠是他放的,局是他布的……很有趣。 “你胆子很大。”男人声音缓慢,带着压力……或者说调侃? 顾停感觉稍稍有些不对劲。 他的确胆子很大,这种情况得到这句评价也不为过,可他总觉得,这句话似乎有更深的意思,就像……他与他不是乍然相逢,这男人听说了很多他的事,认为早晚要见面,这句话,是评价也是感慨。 包含的情绪和信息都很复杂。 顾停没有别的佐证,只是直觉,可是直觉,有时候很要命。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谁会对他这样说话? 九原城里,他没有熟人,红绡楼更没有,想来想去,对他会有这种审视和评价的,似乎只有一个人?上辈子他见过霍琰,不过并不熟识,面前人身材……好像是有点像,可满脸大胡子,谁认得出来!是他么!是那位正主么! 边境线不是正在打仗么?那位怎么可能有时间回来! 如果真是……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那刚刚他都做了什么!他在试探谁,又是谁在被试探? 顾停感觉后背发冷,重生以来第一次遇到难解之题,心里乱成一团麻。 “手。” 顾停呆滞抬头:“嗯?” 男人眸底滑过笑意,声音压的更低:“你还要抓多久?” 顾停低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匕首已经从他颈间移开,而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抓着对方的手! “抱,抱歉。” 顾停耳根一红,迅速放开了手。 他突然有种感觉,很不得了的感觉,就像他在对方面前没有秘密,不管做过的事,还有情绪起伏。没准……他刚刚干了什么,这人全部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这人也全部都知道! 这就很挫败了。 也太丢人。 顾停试图强行挽尊:“我胆不胆大,无不无礼,自有王爷管教,同你有何关系?” 装作看不透,猜不出来,装做色厉内荏的样子,把眼前场面苟过去,日后再见镇北王——就当这一回从没发生过,他不知道不知道全都不知道! 霍琰挑眉:“那看来,你是疏于管教了。” 语气与其说是不悦,更像觉得有趣,好笑,对自己所有物的调侃。 完蛋真是他就是他!镇北王霍琰! 顾停头皮发麻,特别希望时光能够倒转,回到几息之前,他就算走错房间各种艰难应对甘四娘,也比推开这扇门强! 九十九步都走了,剩下的一步他决定走完。 反正贴了大胡子做了乔装,人家根本就没说自己是谁。 顾停瞪着霍琰,强行继续装:“那你还不快点让开路,是想王爷赏你板子么!” 脸上绷得住,心里绷不住,一边说话他就一边忍不住羞耻,天啊他在人家面前都干了什么!他不会现在就杀了他吧?一定会! 顾停觉得自己怕是活不过今晚了,眼神不停的往霍琰手上瞟—— 他现在是不是在拿刀?是不是在观察他要害看哪个部位下手?是不是考虑捂住他的嘴不让外面听见? 顾停决定,他怂了,快吓死了,也不想撑了,只要对方动手,他就立刻跪下道歉,承认错误并保证以后再不敢犯…… 房间很安静,气氛很紧绷。 顾停不敢看男人的脸,可视线往下,对方的肩膀似乎格外宽广,流畅腰线充满力量,一双长腿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眼,不管哪一处,都是他口水的不行的理想身材,偏偏自己怎么努力都长不出来。 有种男人,天生就具备让人眼馋的天赋,他的气息,他的味道,哪怕单单一个眼神,就充满了男人味。霍琰还不一样,他的男人味,有身材气势加成,也有成长底蕴,学识和阅历赋予他的优雅和克制。 有点要命啊…… 顾停最后连对方的身材都不敢看了。 就在他即将崩溃,想要下跪认错的一瞬间,外面突然传来压低声音的呼唤:“少爷……你在哪里少爷?” 是吴丰。 霍琰:“你的人?” 顾停硬着头皮点头:“是。” “去开门。” “好。” 顾停开门,吴丰进来:“少爷我跟你说——这位是?” 看到陌生人,长随立刻警惕,手还下意识摸向腕间…… 那里藏着匕首。 顾停疯狂眼色示意:求别问!别闹!好好活着不好么! 霍琰这次没逼的顾停发疯,意义不明的哼了一声,越过他,旋身走了。 就这么放过了? 顾停抹了抹额角的汗,长长呼了口气。 吴丰赶紧拿房间花水给他喝了两口:“少爷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顾停喝着水,心有余悸。 只是认为自己喜怒不形于色,掌控着所有大局,没想到遇到了真正喜怒不形于色,控制着一切的高手。 第13章 乖一点,嗯? 顾停不确定之前的事霍琰知不知道,又知道多少,不过现在明白过来了,霍琰其实未必会想杀他灭口,一切都是演的。 从他推开门,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霍琰就准备好了一切,计划好了一切,他要试探他,目的和他一样,掌控住局势,以免发生不必要的意外。 他注意到了霍琰身上未化的雪,霍琰也一定注意到了他刻意等甘四娘走过才掉下去的手炉。 他以为自己主动出击,先发制人,实则霍琰比他更早,比他更稳,只用气势,动作,眼神,就让他误会了,引导着他的行为——从他拔刀开始,就入了对方的局,把自己卖了个底掉。 顾停深深抚额,你怎么那么能呢!王爷了不起啊,会武功了不起啊! 他不想承认自己蠢,事实上今日机变并不算错,换做对方是任何一个人他都会成功,怪就怪他运气不好,对方不是任何一个人,偏偏是镇北王本人。 重生后第一次吃憋,感觉很不爽。 同时他也有些忐忑,以后怎么办?这个心尖宠的幌子……还能继续用么? 霍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可就是没意见,反而让他更加难受,无所适从。 霍琰要是愤怒生气,他可以解释,诚恳真挚的道歉,对方要怎么罚他都受着;霍琰要是顺便占便宜……他好歹也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有缺点,有要求,就可以谈判;霍琰要是不在意,随便他,这样的事太多了,他更可以借坡下驴,自己掌握分寸,不给对方带来麻烦。 可霍琰面无表情。 这是几个意思?高兴还是不高兴?希望他将来怎么办?你倒是给点提示啊! 不管心里怎么乱,现在没时间多想。 顾停问吴丰:“怎么样,找到人了么?” 吴丰摇头:“甘四娘的确去往密牢,确认了一下关着的人,我悄悄跟着,看到了,这人不是孟桢,看起来像个当兵的……” “当兵的?”顾停眯眼,想起刚刚听到的话,“你可看清楚了?同我仔细说说!” 吴丰就比划着:“看清楚了,人关在暗道密牢最深处,个子很高,身板肯定是会武的,纵使遍体鳞伤,站姿仍努力挺拔,右肩略下有茧,是常年使用军弩才能留下的痕迹,看守的人也说他极抗打……” 顾停认真听着,越听,越觉得吴丰所言不虚,那个被关着的人,许就是霍琰的人! 霍琰今天出现在这里,还专门偷听,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人? 顾停眼眸微垂,认真思考:“你说密牢在暗道中,暗道悠长,关押人的房间很多,由不同的人分管,有的房间并没有被打开过?” 吴丰点头:“没错是这样,许孟桢就被关在那些没打开过的房间里,少爷,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你让我想想,想想……” 顾停心内快速思量。 甘四娘亲自盯着的人必然十分重要,他是能打算,可以想出办法帮忙,但孟桢呢?他人手不足,只怕不能兼顾。不如把这个消息传给霍琰,卖个好,挽挽尊,让霍琰去操作。 可霍琰已经走了,去哪里能找到他? “咦?那个人我之前见到过,是负责看管关押人的,刚刚他好像去了茅房……不行我得跟过去看一看!”吴丰转身就走,“少爷你慢慢想,注意躲好,一会儿我再来寻你!” 顾停站了一会儿,感觉这个房间不行,他越呆越心烦,总会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注意力根本集中不了,还是换个无人打扰的房间,好好捋一个办法出来才行。 他仔细观察,认真挑选,终于找到了一个非常安静的角落房间,等闲不会有人过来。 他推开门…… 再一次愣住。 房间里有二人对坐,一个鼠须细目,不管坐姿还是眼神都成防御姿态,在他推门的一瞬间甚至露出了手里的刀锋;另一个就很眼熟了,刚刚才分别的大胡子男人霍琰。 这就尴尬了。 你说你们俩在房间有事情要谈,能不能说句话,出个动静?他在外头仔细观察了好几个房间,就属这个房间最安静,他以为里面没人的! 鼠须细目男人手里的刀已经举起来了。 顾停:…… 现在怎么办?说打扰了关门走开好像已经晚了,这一个杀人灭口的架式更足喂! 房间内气氛紧绷危险,似绷紧了的弓弦,一触即发。 唯有霍琰十分淡定,举盏饮干杯中酒:“他是我的人。” 鼠须细目男人提防未减,似是不信:“交易前我曾明言,只见你,不见旁人。” 霍琰眉眼依旧淡定:“他不是旁人,是我的心肝宝贝。” 心肝宝贝? 顾停心跳漏了几拍。 他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过来。”霍琰冲顾停伸出手。 顾停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对方只是个简简单单的伸手动作,哪哪不色气,姿态甚至大方优雅,可不知为什么,他说话的语气,尤其叫‘宝贝’的重音,真的很让人羞耻。 可霍琰是在救他。 顾停无法,只得笑着走过去:“爷……” 还得注意角度姿势,要最好看的那种,要乖,要温柔,要甜。 霍琰单手环住他:“这么快就找来……宝贝儿想爷了?” 顾停感觉颈间一片温热,是对方的呼吸,大脑迅速转动,知道在别人的角度,霍琰应该是‘亲’了他。 他知道霍琰不愿意,霍琰大约也知道他不愿意,动作看起来暧昧,实则相当有距离感,只凑近了他的耳朵,二人胸膛离得很远,不说来一个人都能挤下,起码两个拳头叠在一起都能放下。 谁家有亲密关系的伴侣是这样子的? 霍琰不想谈判出意外,保了他,他也要知情识趣,保全了这份周全才是。 顾停双手环过霍琰脖子,整个人贴上去,投怀送抱的严丝合缝,还蹭了蹭霍琰的脸:“那爷完事了没有嘛……” 霍琰身体一僵。 顾停明白对方的抵触,必定怀疑他另有心机!还有那句‘这么快找过来’,是不是在讽刺他! 以为他就愿意演这份戏么! 顾停深吸口气,告诉自己稳住,必须要稳住,悄悄拉住霍琰的手,在他掌心写了几个字,告诉他他的人现在被关在哪里。 霍琰扣紧他的手,放到唇前轻吻:“乖一点,嗯?” 顾停耳根通红,这才发现,他刚刚拉手的动作,被鼠须细目男人看到了。 霍琰将顾停搂住,看向对坐男人:“小孩还小,惯爱撒娇歪缠,在家里一向放肆,让阁下看笑话了。” “二爷艳福不浅,吉七佩服。” 原来这鼠须细目的男人叫吉七。 霍琰:“刚刚说到哪了?” 吉七指了指顾停,眉目阴阴:“他能听?” 霍琰一派自然:“我的事都不瞒他,此时不听,稍后我也会说与他。” 这话简直像定海神针,一下子就让顾停放松了下来,他还敢冲吉七呲小牙,小腰挺着小下巴抬着,满身都是骄矜傲气,仿佛在说:瞧不起谁呢,我可是爷的心尖宠! 吉七本来还有些迟疑,可隔着桌子,他看到了顾停的手。 这个不省心的‘小宝贝’,正在挑逗抱着他的男人,白皙修长又柔软的指尖——一直在轻挠别人掌心,极有技巧,极撩人。 不是感情极好,不是平日惯了的,怎会在此刻如此流畅熟练的表现出来? 尽管二爷面色淡定,装作没事一般,可他吉七做暗里生意惯了,要是连这点东西都看不出来,要这双招子有什么用?不如扣了不要! 他表情淡定:“你的人,我打听到了。” 霍琰:“就在这里?” 吉七这下略吃惊:“你怎么知道?” 霍琰淡定的像蹲守猎物,城府极深的豹子:“若非这里,我约你在此处有何意义?” 顾停:…… 还不是托了老子的福! 手,给我放尊重点!少往上摸! 霍琰:“以阁下本事,这点信息就付尾款是小看了阁下,我还要一样东西。” 又夸又要东西…… 吉七感觉有些微妙,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耍赖,谨慎反问:“你要什么?” 霍琰眼梢微眯:“甘四娘。” 吉七冷笑:“你想要她?不是我说,你胃口也未免太大——” 霍琰眼梢微扬:“我要她背后的人。” 吉七话没说完,直接卡在嗓子眼,脸色大变。 霍琰仿佛没看到一样,继续神色平静的往下:“六年前,这个人在哪里,干了什么,和什么人走得近,我都要知道。” 吉七没说话。 霍琰视线微凉:“你该知道,我能找到你,也能杀了你。” 吉七眼色阴阴:“掉脑袋的买卖……可是另外的价钱。” 霍琰:“你敢要,我就给的起。” 顾停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直觉太过私秘,他不应该打探,不应该知道…… 今天这个房间,他就不应该进来! “笃笃——” 敲门声响起,有道温润年轻的男音传来:“七爷你在里面么?” 霍琰剑眉微扬,看向吉七的视线瞬间犀利:“找你的?” 吉七目光掠过顾停:“你有小宝贝,我为什么不能有其他买主?二爷这么厉害,杀了我怎么办?命总是要保的……不过二爷放心,生意,咱们谈好了,你要的,我都会给。” 顾停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顺便走了,结束这荒诞的一切,没想到门打开,来的是他认识的人。 是他荒诞的上辈子里,最熟悉最珍视,曾以为可以白头共老的人。 第14章 你真让我恶心 楼深更重,大雪无声。 顾停站在门里,江暮云站在门外,一边灯火通明,一边暗影沉沉,一道门,似乎隔开了两个世界,隔开了前生今世。 江暮云还是老样子,不,比他熟悉的模样更年轻一些,面容清俊,目光柔和,身姿如君子立世,有松竹之雅,有梅兰之芳,知情识趣到骨子里,这样的年轻公子,谁不愿意多看两眼,谁不想和他交朋友? 可惜‘红粉骷髅’,‘知人知面难知心’这样的话,世人总是记不住,包括他自己。 九原的雪太冷太冷,顾停有些受不住。 他身体微微紧绷,眼神从深暗转到戏谑,带着些许自嘲,更多的却是提防警惕,十足十防御的姿态。所有变化起于内心,别人没察觉到,离他最近的霍琰却不会忽略,眉梢微微扬起,看了对面的江暮云一眼。 江暮云眼神微顿,也很意外,一点也没想到顾停会在这里,他们会在这样的时机相见,不过他表情调整的非常快,一脸关切关怀,以及好不容易找到对方的放松:“停弟……怎的在这里?” 顾停被他这一声称呼差点激的鸡皮疙瘩掉一地,口气十分不善:“干卿底事?” 江暮云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面上微笑眸底温柔都还留着,只声音带出些许落寞:“是我逾矩了。” 不过片刻,他收回手,眸底更温柔,笑容更亲切,尴尬难堪一点都没有,就像一个体贴包容的大哥哥:“可你孤身一人在外,我很挂念,江湖再好,不如家中温暖,还记得铁猎户么?他知你喜欢他家娘子做的腊肉,每年这个时候都会送,府里的冻柿马上开箱了,放进去前我看到过,个个又大又圆,都是你喜欢的颜色,花园湖面的冰结的厚厚,谁都没敢动,因冬天里只有你会凿冰钓鱼,还有那枝梅花……都在等你。” 这些话画面感极强,带着时光的温柔缱绻,似暴风雪中遇到了炭火,令人从头暖到脚,无不心向往之。 尤其‘那枝梅花’,所有细节都讲说了,为何这枝梅花什么形容都没有?好似不需要任何提示,说起这四个字,对方就会想起当时的画面。 就像这是一段极私密的时光,只顾停懂得。 就像顾停在做这些事的时候,身边都站着一个人,这人温柔,目暖,纵容他的任性,成全他的偏爱,陪伴他的胡闹,视线所及始终看着他,关心着他。 ‘那枝梅花在等你’,想说的不是梅花,而是—— 梅花下的我,在等你。 我想念那枝梅花,也想念你。 多么隐晦又高级的话语,看似什么都没说,实则什么都说了。 顾停有点想吐。 这人还是这么高竿。过往经历,话中隐意,别人未必听得出来,他可太懂了。上辈子江暮云就是靠着这一招,哄得他团团转,让他以为彼此钟情,生死可托,让他为了江暮云,命都可以不要。 不仅仅是他,江暮云靠着暧昧不清的深情,不知道勾搭了多少人,同样的话,江暮云可以一字不改的和另一个人说。他以为自己是特殊的,所有被江暮云哄骗的人都以为自己是特殊的…… ‘特殊’二字也不算错,所有这些人,不是家中有权有钱,就是自己聪明有本事,有一技之长,寻常普通人,江暮云懒得花心思。 江暮云靠用‘深情’编织的人脉网,不知获了多少益,大多时候根本不必直言,只要稍稍表现的愁一点,担心某件事的样子,别人就主动帮他办了。 想到这里,顾停突然有一个疑惑,江暮云不是不聪明,上辈子官拜吏部尚书,是宰执最看重,有意交付衣钵的关门弟子,参与所有朝廷大事,最后甚至能左右整个□□面,只凭男色骗人走不到这里,江暮云会走到这一步,必定谋算深远。这么会玩,为什么非要利用自己美色骗人,难道这个最方便最便宜,收益最快? 不过蠢了一辈子,现在他不会犯蠢了。 “我为什么喜欢腊肉不喜欢鹿肉,为什么喜欢柿子不喜欢梨桔,为什么只能凿冰钓鱼不问厨下要鱼——”顾停嗤笑一声,“别人不知道,你会不知道?” 一个倍受欺负的庶子,在家里过的是怎样的日子,谁会感同身受? 顾停往前一步,眉眼里带着深深厌恶:“那么关心我,为什么只陪着我,而不是把你的吃穿分享给我?” 为什么不把你的钱给我? 好听的话人人会说,体贴的事却未必人人会做。 他至今仍记得临死前那段时光,他快死了,谁都知道救不了,和霍琰也并不熟,可霍琰就是愿意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他。无关爱恨,没有甜甜的暖暖的目光,也没有哄人的话,有些人性格就是如此,有自己的底线,更有自己坚持的信仰。 “你这般说,真让我无地自容,”江暮云神情更加落寞,“我毕竟姓江,不姓顾,顾家的家事……如何插手?” 一边的吉七吹了个口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向霍琰:“您这位小心肝,还真是个抢手尤物啊。 ” 这是头顶绿了吧哈哈哈! 江暮云对情之一事极为敏感,简简单单一句话,一个眼神,已经明白了眼下状况,看看霍琰,再看顾停的目光充满了失望:“你……怎会如此?再对世事失望,自暴自弃也不该这样,你不是想进镇——” 顾停立刻阻了他的话:“我要去哪里,同谁在一起,与你有关系么?” 江暮云眉心皱的更深。 过往并未发生太多不快,顾停就算心有它虑,不选择他,也不该如此恶言相对,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停却不愿再和他纠缠,光是看到他的脸就觉得恶心,何况今天情况特殊,别再让他给自己掀个底掉,立刻转向霍琰:“爷你看嘛——他欺负我!” 霍琰挑眉,视线滑过顾停眉眼,精准落到了抱着自己胳膊的手。 软软的,白白的,有点小,嫩豆腐似的,仿佛一捏就能碎。 停顿片刻,他慢条斯理的问:“熟人?” 顾停目光凉凉扫了一眼江暮云:“只是认识,谈不上熟。” 霍琰“哦”了一声,似是不感兴趣。 顾停抱着对方胳膊的手瞬间变成掐,眼神威胁,嘴唇翕翕,只见微动不闻其声:你搞不搞他?不搞我拆穿你哦。 霍琰剑眉高高扬起:我帮了你,你恩将仇报? 顾停掐的手指头有点疼,心恨这人到底怎么练的,胳膊上肉这么硬! 然而输人不输阵,他高高抬起下巴,眼神锐亮:我要你帮了么?你自己做的选择,就得承受随之而来的可能风险! 这边两人互相瞪眼,那边吉七事忙,等不了那么久,问江暮云:“你重金寻我,所为何事?” 江暮云揖手:“实不相瞒,在下有难处,想请七爷救急,重金寻七爷,是……刚刚丢了个人,应该还在这楼里,就是找不到在哪,不知七爷有没有门路?若七爷愿意相帮,价钱不是问题。” 吉七细目微凝:“丢了谁?” “一个男孩,姓孟,啊——” 一句话还没说完,江暮云就痛呼出声,身体斜斜摔了出去。 原来是一边顾停和霍琰谈判完毕,霍琰出手,一拳把他打出去。 江暮云身体狠狠摔到门上,再缓缓滑下,倒在地上很久都爬不起来,还吐了一口血。 这场面…… 顾停看的极其兴奋,痛快! 真是什么复仇都不如这一下来的爽快! 上辈子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出,把这人狠狠揍一顿,让他血花齐飞涕泪横流?真是失算! 江暮云此人慧敏,惯会审时度势,能游走那么多人中间不翻车,懂眼色是必然,现在知道他危险,不会留面子,以后应该不会轻易离他太近了。 心中滑过思量,顾停朝霍琰鼓掌,眼睛亮晶晶:“哇爷好厉害!刚刚一拳超棒超俊!” 这夸奖倒不是假的,镇北王在百姓心中称神不是没有道理,随便一个出手就彰显风姿,凌厉刚猛,挟风雷之势,干净又漂亮,充满男性的力与美,让人怎么不崇拜? 霍琰慢条斯理收势:“没见识。” 江暮云艰难站起,看着顾停,表情难以置信:“你怎么……” 眼前一黑,是大胡子男人挡在了顾停面前。 “离我的人远点。” 霍琰眼眸漆黑,似暴风雨来前的天色,危险又沉静:“再有下次,可不只是一拳了。” 江暮云有些恍惚。 顾停更恍惚。 从小到大,包括整个上辈子,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向来是想要什么,只能自己去拼,去争取,没有谁会因为他简简单单一句话,就信他,帮他,为他动手。 诚然,这一拳是他要胁的,可这句话,不是他要求说的。 霍琰背影太高大,站在他面前,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也似乎能挡住所有危险。 可是…… 你为什么信我? 第15章 你的绿帽我知道 “顾、停!有什么不满冲我来!” 顾庆昌不知道从哪跑了过来,扶住江暮云,咬牙切齿:“江兄哪里对不起你了!被你几番表白,顾着你的面子,他都没直言拒绝,再体贴也没有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顾停冷笑:“就是想拒绝又不拒绝,才讨厌啊。 ” 江暮云闭了闭眼,轻轻叹气:“算了昌弟,别怪他,他还小,正是闹性子的时候,你这个当哥哥的多留意,多哄一哄,也就没事了。” 顾庆昌见他脸色苍白,心疼的不行:“那也不能仗着性子随便打人啊!我关注他,哄他,谁又体贴你了?” 真是恶心他娘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顾停懒的看这一对互相恶心,拽着霍琰就走。 吉七和江暮云见面,只是担心和二爷交易出了岔子,这个人太危险,他得多上一道保命杠,现在一看,两人立场对立,他就算不帮二爷,也不能让二爷讨厌,江暮云的单子当然不会接,当即就溜了。 江暮云被顾庆昌扶到一边坐下:“你怎么找来了?” “听说你亲自过来,我哪里坐得住?”顾庆昌目光不停打量江暮云,想检查伤处又有些不好意思,不检查又着急,“”伤到哪里了?疼不疼?那贱种怎么敢这样……我现在就去给你找大夫! “不必,”江暮云拉住了他的手,“顾停还小,我们都是做哥哥的,总要让着些。” 顾庆昌眼睛微紧:“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护着他!” 江暮云轻轻摇头,微笑:“我没事。” 顾庆昌也不是完全没脑子,仰脸看他:“你亲自来……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让你放心不下?” 江暮云垂眸,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是我没说清楚。” 顾庆昌:“是什么?” 江暮云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很是专注:“我该同你说,只要看到那个瓶子找过来的人,姓孟,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可能你不认识,也可能你认识。 ” 顾庆昌反应过来:“孟,孟……孟桢,那个包子脸?” 江暮云颌首。 顾庆昌立刻拍额头,眼神慌乱又后悔:“我的错……根本没想到这一茬,看到他和顾停走的近就下意识就排除了……我该看好他的……” 还好他们之间只是小吵,骂几句不痛不痒,不是大事。 顾庆昌认真回想:“我当时只想甩掉这个拖油瓶,打算灌醉他好做自己的事,结果进了趟恭房他就不见了,我也找过,可没找着。 ” 江暮云指尖轻捻,眸底有暗芒沉浮:“可见并不只我们在找他……” 顾庆昌:“那顾停也?” 江暮云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他应该不知道。他那么聪明,若知道孟桢背景,怎会不好好保护?” 应该只是偶然。 顾庆昌不想听到任何对方夸奖顾停的话,急急道:“时间这么短,孟桢一定还在楼里,你别着急,我马上就去找,一定把人找回来!” 江暮云站起来:“我同你一起。” “可是你的伤——” “不要紧。” …… 另一边顾停感觉有些违和,刚刚江暮云好像说了‘孟’字?他到楼里来找一个人,姓孟?孟姓不算特别少见,但今天是不是有点巧合了? 是孟桢么? 可这件事同他江暮云有什么关系?只为给顾庆昌圆场? 不,江暮云心机颇深,每一个动作都有目的,不可能这么简单,与他利益无关,他根本不会管顾庆昌死不死。 可他的目的顾庆昌显然不知道,否则不会把孟桢轻易弄丢。 顾停想了又想,突然想起,江暮云不会武功,出身不算太差,也算不上太优,家族资源有限,上辈子走到那么高,除了勾搭着一堆‘知己’,好像还有暗里门路,他经常能买到消息,找到失意之人,为其雪中送炭。 毕竟不可能所有人都能变成‘暧昧知己’,家世年龄相隔,别人许早有了家眷,恩爱有加,他此外的一大部分人脉,都来自于特殊时期的施恩。 顾停上辈子没来九原城,而是义无反顾去找了江暮云,不知道九原的事,可依稀也记得,就在这时个时间段,江暮云消失了一阵,回家时带着一批好药,满面春风,难道也是来了九原城? 这个时间点好药材只有董仲诚有,孟桢也在这时候丢过……董仲诚是底层商人,手里东西交出去就没了,不再必要,孟桢就…… 顾停迅速回忆,江暮云的人脉里,哪位重要的姓孟? 难道是……姑藏王孟策? 包子脸原来不是普通的包子脸,是超有钱镶金镶钻的包子么? 敢来算计他的人——顾停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江暮云的人,他知道的不少,抢过来不就是了?抢不过来的……也没关系,所有人都有对手,有时棋差一招,并不是对手不行,而是天时地利,机会没把握好,他选的人,可不一定会输。 顾停想为上辈子委屈发泄一番,可现在的江暮云还什么都没做,心中难免憋屈,今日相见,江暮云本性未改,还是那死德性,他非常看不顺眼,这样的人登上高位,大夏还有什么希望?江暮云不来招惹他便罢,若敢来—— 他一定让他死的很难看! “想什么呢?笑得跟老鼠一样?”霍琰凑近。 顾停一跳:“你才像老鼠!” 超级油腻皮厚毛脏的大老鼠! 霍琰看了眼身后:“刚刚那个人,你喜欢?” 顾停顿了一下,眼睫微微挑起,眸底滑过调侃:“怎么,爷醋了?” 霍琰身形停住。 二人对面而立,楼梯拐角空间狭小,有疏疏淡淡的烛光从斜侧里漏出来,罩住顾停的衣衫霍琰的脸庞。 “想让我醋?” 许是怕人听见,霍琰离得很近,声音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低沉。 顾停不知怎么的,心跳有些快,对方的眼神太深太浓,专注的几乎有深情的错觉:“谁……谁想要你……” “那你可要再努力些。” 霍琰轻轻按了下顾停的头,说不上温柔,但也绝对不粗鲁,他越过他往外走,头没回,右手漫不经心的扬了扬:“回见,心肝小宝贝。” 顾停心跳如雷鼓。 流、流氓! 他刚刚是被调戏了么? 这位主不是刚硬严肃,刻板到无聊么,什么时候也会开这样的玩笑? 还是……他其实从未真正认识过他。镇北王,并不只是活在人们心底的崇拜对象,他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性格,自己的经历。 那为什么上辈子到最后…… 是了,今年年底这一战中,霍琰失去了所有的家人,自此,从未笑过。 刚刚那一瞬,隔着大胡子,顾停看不到霍琰的笑,可他肯定,这人是笑了的。如果可以,他愿意努力,只为留住这个笑容,留住这个会开玩笑的镇北王。 “吱呀”一声,门开了。 霍琰刚刚走到,即将路过的房间,房门几乎贴着他的脸打开,里面走出一个人,是尤大春。 别说霍琰,顾停都愣了一下。尤大春不是在另一个房间么,什么时候跑到这里的?哦也对,那边房间因为某些人放了老鼠,窗子扑坏了,没法再待。 坏了!这两位是政敌,正愁没点掐呢,这么一头撞上—— 霍琰做了乔装,尤大春不一定能认出来,可所有事都有万一,万一认出来了怎么办! 顾停赶紧往前蹿了几步,双手抱住霍琰胳膊就晃:“走那么快,做什么不等我嘛!” 声音故意拉的长长撒娇,把自己都恶心吐了的那种。 尤大春的注意力被他过于浮夸的演技吸引了过来,当时就皱了眉:“你不是镇北王的……小心肝?” 顾停用力点头,笑的欢快:“是的呀。” “那他——”尤大春指了指顾停抱着陌生男人不撒手的动作。 顾停冲尤大春眨了眨眼:“边关战事忙碌,王爷总是不回来,这深夜独枕难免寂寞,大人你懂的么。” 尤大春:…… 霍琰:…… 顾停努力绷住,别脸红别脸红别脸红! 在正主面前说这种话的确羞耻,他到底造了什么孽,一而再再而三遭遇这种修罗场! 他知道,来九原城搞事,总有一天会见到霍琰,可他万万没想到是今夜,还见面就是微妙时刻,不得已拔了刀。 他知道,重生回来,就算没选江暮云,也早晚有一天会重新遇到,完全没想到这么快,和霍琰见面的尴尬还没去呢,就直接给人戴了顶绿帽。 现在更好了,自动自发表演‘不甘寂寞’,‘红杏出墙’,还当着正主的面…… 怎么,是天气太冷,外头太白,心疼王爷头凉,还一身黑乎乎不鲜亮,体贴的给他多戴几层绿帽子保暖装饰么? 前有狼后有虎,他今天怎么就这么点背! 顾停飘着眼神,虚虚看了霍琰一眼。 王爷您挺住,我其实真不是这样的人…… 霍琰还没表现,尤大春看向顾停的目光十分嫌弃:“你克制一点。” 他想的是,以后这小子或许还有用。 顾停从善如流:“大人教训的是,小人以后一定注意,不知大人今夜在此,可是有要事?” 尤大春:“你说呢?” 不用多说什么,他眼神那么一瞟,顾停就‘懂了’,长长哦了一声,看看四周没人,才压低声音:“那您可得快点,万一王爷回来……” 他忽悠尤大春不算秘密,有点门路的人就能打听到,所以也不怕霍琰听到。 尤大春却很敏感,凑过来低声:“你可是听到了什么?”镇北王的心尖宠嘛,有镇北王行踪消息很正常。 顾停也凑近:“暂时还没有,但当时我就跟您说了嘛,要快。” “你不懂,有些事快不了。” “那大人可愿听我一言?我这里有点不成熟的小想法……” “说说看。” 两个人越凑越近,顾停在尤大春看不到的角度狠狠踢了霍琰一脚:还不走等着干什么? 霍琰并非不知好歹,深深看了眼顾停背影,离开了。 第16章 套话甘四娘 仗着‘镇北王心尖宠’名头,顾停再次作妖,试图把尤大春再忽悠一次,至少霍琰听到了多少,有没有意见……顾停一点都不在乎。 一会生两回熟,他的脸皮也厚起来了呢。 他是这么想的,有些事该做还得做,有些人不用白不用。 甘四娘的话是一定要套的,为的不是尤大春的功绩,而是边关情报,镇北军多得一份北狄消息,就多一分赢面。自家的包子脸也是要救的,他的人是在下面努力,可要是能钓出点确切消息,岂不更好? 还有六年前……霍琰对吉七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红绡楼,莫非藏着什么年深日久,外头不知道的秘密? 关于镇北王府,六年前有件大事,哪怕不是九原人,也都知道。 烈炎谷一战,镇北军三万大军命丧,无一活口,霍琰谁都没来得及救,回来看到的是叔叔霍光残缺不全的尸体,掉到悬崖底再无呼吸的婶婶徐氏和堂哥,鸡犬不留的镇北王府,若不是老太太和娘亲机警,一个带着还小的妹妹进了密道,一个知道自己怀有身孕不可能独自支撑最后一刻藏了起来,霍琰的亲人在那一次就会死绝。 这一战并非实力不济,而是事出有因?有人算计? 如果是这样,霍琰一定从未放弃,一直在查找线索,任何一点信息都不会错过,如果红绡楼出现了关联线索,他必追查到底。 所以上辈子的他吃了亏,就是因为这件事? 假设这楼里有知道当年底细的人,这人也知道霍琰这几年专注在找什么,特别组了‘红绡楼’这个局,就是等霍琰上钩…… 停!打住!再想下去就更吓人了! 没有证据,顾停不敢想象太多,提醒自己别着急,一点一点来。 ‘打草惊蛇’和‘引蛇出洞’是一个动作的正反面,全看当事人怎么做。顾停现在没时间徐徐图之,上辈子霍琰徐徐图之了,结果也并不好,所以不如——打破它。 不破不立,有些东西打破了,反而效果喜人,如今夜红绡楼出了大事,甘四娘逃跑…… 水浑,是别人的保护色,也是霍琰的保护色,他可以在这里面做很多事,包括跟踪甘四娘,完全不用自己动手,借她知道该知道的信息,见到该见到的人。 决定了就干! 顾停绘声绘色的忽悠尤大春:“……您别太犀利了,一上来就问人家敏感东西,谁不怕?您得从小处套,从关心的点来,比如您问那甘四娘,说今天晚上楼里好像动静不少,是不是有什么麻烦,惹了当地哪个地头蛇,要不要大人您帮忙……大人您可是皇亲国戚,陛下面前都坐着回话的,那甘四娘能不感动?她若身上没事,清清白白,一定缠着您帮忙,如果身上有事,更得让您帮忙,好显的她无辜不是?” 推人出局,手留余香。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不珍惜,只有自己千辛万苦挣来的才格外看重。这事,顾停想的再好,也还是得尤大春来。 尤大春捋胡子:“不错……然后呢?” “然后就给她个人啊,”顾停眨了眨眼,“甭管她说哪种难处,大人挑两个手下,一个去溜达一圈,把另一个‘绑’了,送给甘四娘……” 尤大春听的入神,完全没注意刚刚的大胡子是什么时候走的,也完全没记住相貌特点。 “这就有用了?甘四娘感动了就对我招出一切?” 顾停好悬被口水噎住,努力控制了控制,尽可能更明显的暗示:“大人觉得您这被绑的手下……没用?” 尤大春想了想,慢慢懂了:“你是想让我这手下去踩点?探探甘四娘贼窝里头的道道?” 顾停拱手肃容:“大人睿智,小人难比万一!” 尤大春捋胡子:“这倒是条路。” 顾停看看左右,又低声道:“您就派您身边武功最高,最扛打的那个去,这样就算甘四娘上刑也不怕!” 尤大春连连点头的同时,还不忘挑毛病:“光武功高有什么用?粗心不细致,找不到更多线索怎么办?目标太明显别人一看就盯上了,猜到来意怎么办?” 顾停‘恍然大悟’:“要不说您睿智呢,我也就瞎凑个热闹,真正定计办事,还得您做主啊!” 对付尤大春这样的人,说话要柔软,身段要低,哪怕献计,细节也不能处理的过于圆满,要有让他挑剔补全的机会,显的他比你高明,比你比他聪明效果会好很多。 尤大春被拍的十分高兴,特别选了个相貌不起眼不惹人注目,武功也拿的出手的心腹,煞有其事的‘安慰’顾停:“你还年轻,想不周全很正常,不必自惭形秽。” 顾停:…… 好叭。 “那您忙,小的——” “你就留在我身边,跟着学。”大约被拍的太高兴了,尤大春还不放顾停走了,非要让他跟着‘学习’。 “可是您跟甘四娘……我怕是不方便吧……” 尤大春眉毛一立:“我都不害臊,你害什么臊?” 顾停:…… 可是眼会瞎啊! 没办法,只得跟着。 新的房间,新的准备,尤大春大马金刀坐下,没一会儿,重新换了套纱裙的甘四娘就过来了。 照着顾停的计,尤大春笑起来,表情尽量温柔:“今晚楼里动静好像不少,四娘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招了哪个地头蛇,要不要爷帮忙?” 甘四娘倒酒的动作顿了顿,不过片刻,眼波流转,委委屈屈的看过来:“要不说还是大人官高心细?奴家一个风尘女,走到哪都矮着身,别人看不顺眼,当然想怎么欺负怎么欺负喽。” 尤大春享受着美人温软,没注意到她迅速变化的眼神,顾停却一刻都没放过。 尤大春的问题让她警惕了,可就因为对象是尤大春,又傻又蠢,相处几天她早就看透了,反而瞬间释然,认为不可能是什么计,一定是巧合。 很好。 顾停站在角落里,抄着手,尽量放低存在感。 甘四娘倒完酒,人就偎在了尤大春怀里:“今晚啊,楼里来了几位奇怪的客人,姑娘不叫,牌九不耍,大眼瞪小眼吵架,骂骂咧咧要酒,一看就是要闹事,奴家琢磨着闹大了不好看,爷来了看到像什么样子?就让人把他们分开,请到别的房间,等过会消了气再说,谁知没一会儿人就不见了……大人不问奴家都正着急呢,奴家这心呀,慌的不行! ” 她边演边揉心口,骗的尤大春眼角生春,大油手蠢蠢欲动。 顾停心说来了! 甘四娘不会怀疑尤大春用意,他撺掇着尤大春问话,甘四娘肯定会找借口,说的定然是与‘大事’无关的人,如果孟桢和顾庆昌是今夜唯一不大不小的变数,她就一定会拿来做筏子,现在看——还真是! 顾庆昌说上了趟茅房孟桢就不见了,显然是被甘四娘隔开了,可甘四娘说没一会儿人就不见了,是出了什么意外故意转移,还是——这楼里还有其他的人? 不管是哪一种,之前的猜测都没有错,孟桢跟‘大事’,九原形势没关系,一切遭遇都只是意外。这样……性命之忧就小很多了。 吴丰啊,少爷最勇武最厉害的长随,你可得机灵一点,好好把包子脸找出来! “在这九原,奴家也没旁的亲人了,一切全赖大人照顾了!” 甘四娘小意温存的撒娇卖乖,尤大春十分受用,视线不经意扫了顾停一眼。还别说,镇北王的口味不错,挺会挑人,这小子有几分小聪明。不过最聪明的当然是他了,没有他大胆取用,再有主意又怎么样? 尤大春相当膨胀,搂着美人,大力拍了拍胸脯:“爷保的人,还没出过事!你——对,就是你,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顾停:…… 您也不怕把自己的肺拍出来。 人手派出去了,眼下当然不能大眼瞪小眼干过,尤大春随意和甘四娘扯着话:“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手这么白,怎么就做了这一行?” 顾停敛气凝神,认真听。 如甘四娘这样的细作,必要有配得上的经历,最好半真半假,别人很难证实真相。既然是半真半假,那就一定有可以挖的真的东西…… 果然,没多久,顾停听到了关键词。 甘四娘说:“……从表哥家出来,奴家心如死灰,不知道往哪里去,奴家这样的人,就像那湖中浮萍,命苦,注定无根可固,无家可归,没别的本事,只好重操旧业,指着这碗青春饭,遇得良人,要不是六年前东边战乱,奴家实在无处栖身,一点点往这边移,怕是都遇不上大人您呢。” 六年前,东边战乱! 顾停脚尖蠢动,差点要迈出来,心底不停催促,尤大春你问啊快问倒是问啊! 尤大春不知道顾停在想什么,完全是话到这里了,就往下搭了声:“从东边过来啊……那为什么不去京城?” 甘四娘柳眉微垂:“妓子也分三六九等,蛇头们都是有地盘的,京城那繁华乡,奴家想去也是去不得的,没法子,只得一点点往西边蹭,这九原城,好歹有镇北王不是?” 镇北王,是所有边城百姓心目中的神,只要有他,不必害怕战乱,不必害怕天灾,只要自己不懒,总能活下去。 尤大春神情有些微妙。 顾停也悄悄后退,踩住了窗帘一角。 窗外风雪呼啸,有树枝被卷折发出的轻响,也有轻响类似树枝被卷折。 好在,房间里除了他,没有人听到。 顾停视线快速掠过窗外,松了口气,看向甘四娘。那些过往,他还想听,可惜尤大春不再问了,而且他的手下办事速度还特别快,这时候就把人给‘押’上来了,扣在甘四娘面前! 尤大春稳坐扬头,抬手姿势很是潇洒:“人给你抓到了,却未必是背后主使,现下交给你,你自己斟酌处理,想想怎么做,若有难处,随时可以找爷。” 第17章 礼物 楼下,长随吴丰疯狂找人,各密道找遍了仍然一根毛都不见,还越来越没线索,停下思考自己的方向是不是错了……转瞬,他就悄悄从密牢暗道溜出来,开始找明面上的楼里房间。 遇到了董仲诚。 “你来这里干什么?”吴丰很惊讶,还差点把人往外推,“你可跟柳小姐订亲了!” 董仲诚老神在在的看了他一眼:“少爷没同你说?” 吴丰瞬间感觉自己的长随身份受到了威胁:“你……是被少爷叫来的?” 董仲诚:“他让人给我带了口信,让我给楼里的姑娘送药,只是‘忘了’给姑娘名字。” 吴丰眼珠子转了几圈,拳砸掌心:“我知道了!我和少爷今天在楼里找人,人手不够,有些地方也去不了,所以少爷才给你捎了话!这天寒地冻的,姑娘家体弱,楼里有几个病的不很正常?不给你名字,你才好一间房一间房的敲开问……你鬼精鬼精的,根本不必少爷提示,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孟桢丢了,也就知道今天少爷给你派的是什么事!” 董仲诚抄着袖子,眼神平静:“所以你这么能,人找到了?” 吴丰一口气哽在喉间,气势瞬间弱了下去:“就是没有啊……” 董仲诚眼梢微垂:“我们合作。” …… 顾停没办法接应自己的人,他还在尤大春房间里,出不去。 但甘四娘话语里几个关键词非常扎心,‘东边’,‘战乱’,‘六年前’。六年前的九原边境,烈炎谷一战,镇北军惨败,三万大军无一活口,霍琰谁都没来得及救……为什么来不及救?因为当时的霍琰,被派往东北边境带兵。 北狄是原强狄分支,现今存世最大,承袭了强狄所有遗志,有小支名白狄早年与北狄割裂,居于大夏以外,东北寒地,虽也性强,总体来说比北狄温柔,没那么好战,六年前,不知为何,白狄和大夏东北边界产生了摩擦,朝廷无人可用,霍琰便被调了去,几场大战,胜是胜了,就是对方过多骚扰,时间拉的很长。 顾停原本对这两战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太过凑巧,时也命也。难道这一切并不是巧合,是暗里有大手在操纵,让事件看起来像巧合缺憾? 白狄为何突然进攻,朝廷为何谁都不调偏调霍琰,为何这种时候北狄强攻,为何原本实力强悍的镇北军却没有挡住,主力全军覆灭? 顾停突然有点不大敢想。 那上辈子这个时间,霍琰仅存的家人全部惨死,是否也是…… 若真如此,若事实就是他想的最糟糕的方向,霍琰真的,做什么都不奇怪。 顾停站不住了,从角落里滑出来,捋着袖子,笑眯眯的给尤大春倒茶:“六年前我还小,听说当年的镇北王很是威风,胜了白狄,回途中也锄强扶弱,还救了很多人,姑娘当时可曾亲历?” “许,许是没碰到……”甘四娘顿了一下,笑容才又重新绽放,“王爷那样的人物,岂是奴家等人可以肖想?” 大约这一顿太明显,连尤大春都察觉到了,原本想喝斥顾停无礼,现下也停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甘四娘。 甘四娘娇声往他怀里钻:“我们干这行的,向来不提过去,只看眼下,奴家现在一颗心只在爷身上,只同爷好,什么都同爷说,同爷做……” 尤大春差点被这招数再次哄好,之前派出去的人就回来了,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搜到的密信。 “哈哈哈哈——” 尤大春立刻就笑了,果然有东西!还证据确凿! 今天运气可太好了,都不用他继续卖男色了!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 “来人,拿下!” 尤大春伸出两根手指,朝甘四娘一划,立刻有人冲进来,走向甘四娘。 这女人的美色……不是不想享用,没关系,抓起来后,有的是时间! 甘四娘怎会束手就擒?当即一撩裙子,从大腿侧拿出一枚锋利匕首,长发妖娆:“大人想杀奴家啊,这么无情?” 尤大春冷笑:“你不是刚刚还说喜欢爷,听爷的话,什么都跟爷说么?” 甘四娘腰身旋的飞快,以匕首抵挡冲她而来的兵士,长腿一踢一转,不知怎么的就跑到了窗边,跨上去:“女人哄人的话,大人也信?奴家真正是什么样子,怎会让你瞧见?” 她身子一斜,躲过流箭,双目冰冷:“我最讨厌男人,尤其你这么恶心的!” 说完她身体一纵,跳出了窗子。 外面朔风猎猎,大雪如舞,她穿着薄纱裙,大片肌肤露在外面,竟也不嫌冷。 尤大春的人站在窗前,挽弓射箭,“咻咻咻咻——”,箭雨如幕,甘四娘竟一往无前,中了箭也不怕。 为什么? 顾停眉心蹙起,有些不理解,这是不要命的逃法,甘四娘不怕死,或者说,她的任务本就是不需要保命的任务……她是死士,根本不会活着回去。 这一次的九原,到底会发生什么? 顾停手指攥得紧紧,霍琰……你可长点心,别浪费了这个机会! 他看不到,天幕之下,已经有身影朝着甘四娘方向追去,一前一后。 不在战场,韦烈轻功身法仍然很活泼,上蹿下跳:“王爷,扣还是杀?” 霍琰摇了摇头:“如此省心的好机会,可不能随意放过……留着,看她要去找谁,要做什么,不许打草惊蛇,顺便——给这位主断个后!” …… 房间里,尤大春忙着抓人立功,没工夫再管顾停,顾停趁着最乱的时候辞行,无比顺利。 出了房间,他提起袍角就跑,楼里出了这么大乱子,自己的人可不能有事,不能被奸细抓起来! 可惜刚刚一直在房间里出不来,下头的事也不知道,吴丰和董仲诚到底在哪里! 正选了一个方向要找,突然撞到个人,同时手里多了个纸条,再抬头,已经找不到撞了的人……纸条展开,上面写了一个房间号。 稍作考虑,顾停就去了纸条上的房间。 房间在拐角,很安静,推开一看,床榻之上躺着一个人,很熟悉,是孟桢! 包子脸睡着了,身上哪哪都没伤,似乎在做什么美梦,拍了两下没醒。 顾停长呼口气,略放了心,刚想去找吴丰和董仲诚,就听到有人敲门,打开就是这两个人。 “怎么回事?” 聪明如顾停的脑子,现在也是不懂了。 董仲诚:“我接到你的传信过来帮忙,没一会儿遇到了吴丰,我二人便合作,还未检查几个房间,楼里就乱了起来,尤大春要捉拿甘四娘……” 吴丰接上:“形势不对,我们不好再继续,刚想找您,就有人给我们塞了张纸条,说这里有礼物……难道不是少爷吩咐的?” 长随以为自家少爷知晓一切,所有都是少爷安排。 不过这个真不是。 礼物……顾停瞬间想到一个人。投桃报李,这礼物,是谢礼,他帮了霍琰,霍琰就地还了人情。 今夜诸事,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霍琰暗里有什么打算,得到了什么信息,另外做了什么,自己的哪一样信息是帮了霍琰的,哪一样又是霍琰故意送到眼前的。 他今夜所有想法计划,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自己,可谁知,他会不会半路上,已经不知不觉成了别人的局中人? 霍琰,镇北王。第一次打照面,这个人好似稳强有余,精明不足,谁知别人根本不是不精明,而是精明过了头,牢牢抓着最重要的点没放。关窍在哪里,他就在哪里,大事解决了,小事自然迎刃而解。 什么深藏不露,喜怒不形于色,霍琰本人就是一个深藏局! 为什么知道孟桢,怎么找到的,从哪找到的,为什么把人送给他……顾停一点都不知道。可他干了什么,他敢打包票,霍琰全部都知道! 不公平……不甘心。 重生以来,顾停算是无往不利,算无遗策,今夜连接吃憋,全部是因为霍琰。 对方技高一筹,明明得了大大好处,偏藏着不让他知道,还用这样的方法让他感恩……太坏了! “进来吧,孟桢在里头。” 让开门,顾停问董仲诚:“你对这里熟,能不能找到一样东西?” 董仲诚:“少爷要什么?” 顾停意味不明的笑了下:“烟火。” 于是不久,霍琰也收到了顾停给出的礼物——突然炸开的漂亮烟花,璀璨耀眼,沉沉暗夜里,是任何人都不能忽略的亮色。 韦烈‘咦’了一声:“尤大春的人撤了,像是冲着烟花的方向……哇老天爷我们!” “不是老天爷。” 霍琰看着空中焰火,唇角有微扬弧度。 这是别人的回礼。 他好像看到了那个鲜活活泼的脸庞,蹙着眉对他指指点点:你以为我帮尤大春对付甘四娘,套消息,最终一切都是为了帮你,掩护你?呸!你算个屁,我只想要我的朋友安全,帮你一把是顺便!我朋友是天,是地,是最重要的一切,天上烟花谢你,算是了结,以后再见面就是陌生人! 可惜,那人就不多想一想,不放这个烟花,前事还能囫囵过去,以后可以装做没见过,不认识,料到这么多,还给他放烟花指路,再见面,怎么装不认识? 小东西,你知道的可太多了。 “王爷在笑什么?”韦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大对。 霍琰肃容:“没什么。” 只是想起一个十分有趣的人,有趣,且记仇。小孩鲜活灵动,仿佛受尽时光眷顾,特别美好。他没说过他是谁,对方也没说过自己是谁,自然而然的,彼此就知道了。 只是…… 这么美好,你可千万别是我的仇人。 第18章 你不是人! 甘四娘逃跑,尤大春抓人,红绡楼突然乱起,所有人都很懵。 顾庆昌扒开人群,跑到走廊尽头的房间,理了理衣冠顺了顺气,才脸色不怎么好的推门进去:“江兄建议我多观察我弟弟,我盯了顾停好半天,你之所料没错,孟桢果真被他找到了!可惜现在楼里太乱,哪哪都是人,不好下手,等过一会儿我就去帮你抢过来!” “不用了。”江暮云垂眸,手中茶盏轻轻放在桌上。 顾庆昌:“为什么?” 江暮云看着窗外飞雪,眼梢微垂:“没用的。” 顾庆昌咬牙:“你别担心,信我,我一定能做到!” “非我不信你,是心,”江暮云转头看他,“人心若偏了,情感就有了归处,这时不管你做什么,都是错。” 顾庆昌就懂了,这话说的不是他,是孟桢。 不管相遇还是救命,顾停都早了他一步,他总是运气不好,和孟桢见面的时机不对,气氛也不对,关系本就谈不上好,孟桢已先入为主接受了顾停,这时若再强硬,如何取信于人? 可就这样……过去么? 江暮云站起身:“走吧。” 顾庆昌却没动:“我不甘心!” 江暮云回头看顾庆昌,目光讶异。 他本就相貌极好,清俊出尘,眼梢似扬非扬,看人时似春水桃花,当他很意外,看一个人目光太过长久太过专注时,会带来深情的错觉。 顾庆昌感觉自己心跳的都快疯了。 对!就这样看着我!不要看别人! 胸腔里不知怎的燃起一股豪情,顾庆昌紧紧攥了手,腰背笔挺,目光直直迎上江暮云:“我想再努力一次,行与不行,尽了力,方不会有遗憾。” 江暮云唇角微勾:“我不会陪你。” 顾庆昌点头:“我知道,你身边事多,能抽空来这一趟已是极限,待我忙完了,自去找你。” 江暮云往前几步,修长手指伸过来,落到顾庆昌发间。 顾庆昌心脏狂跳。 江暮云:“为别人费的心思,再难堪,再得不到预期也不要往心里去,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才好。” 顾庆昌紧张的说不出话。 他怎会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目光所及,追随之处,他从头到尾想要的只有江暮云!哪怕不能在一起,只要能时时相处,只要江暮云愿意和他相交为友,他就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有枚枯叶。” 江暮云从顾庆昌发间取下一点枯叶碎片,似想起了什么很怀念的画面,低眉轻笑:“多年过去,你同少年时一般无二,还是这样热情又毛躁。” 顾庆昌耳根微红。 靠那么近……竟然是为了帮他拿这个么? 江暮云:“时光荏苒,幸而,你未变。” 顾庆昌心里一暖。 这话说的再平静,他也懂,江暮云是被顾停伤了!他其实也不理解,江兄这么好的人,顾停是疯了么那般对待?不过这样也好,顾停疯了,他不会疯,这样始终温暖,始终牵挂身边人的江兄,就属于他一个人了! “你放心……那些离开你的人都不重要,我会帮你。” 江暮云没再说话,披上披风,转身往外走:“江畔红亭,十年春酿,我等你。” 门外瑟瑟风雪扑面,冷彻心扉,他唇边笑意一点点收起,眉梢眼角亦没有了柔情,满是冰冷算计。 他想要的,当然不是荏弱吐血,弱兔子一样的孟桢,是孟桢的哥哥,现在的姑藏王,孟策。孟桢之难,只不过是他眼下可以利用的跳板。没了弟弟这个切入点,要怎样搭上关系才好?不知孟策最近有没有别的难处…… 江暮云的打算,顾庆昌当然不懂,他只是握紧拳,为心上人打抱不平,江暮云见不得弱小受苦,为孟桢花了那么多心思,受了那么多委屈,怎么可以到手的果子叫别人给叼了?他绝不允许! 楼上,尤大春在发脾气:“什么?没抓到?一个女人你们都抓不到?废物!只这些信有屁的用!还得我费心罗织罪名——去找!把我们的人全撒出去找!事办不成都别回来了!” 好不容易挑个北狄暗点,一封折子都凑不齐像什么话! 今夜行动,不能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是没预期的那么好……可也怨不着谁,尤大春离开的时候都窝着火。 另一边吴丰睁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密信……竟也是少爷安排的?” 顾停手抄在袖子里,世外高人一般云淡风轻:“既然地点是我给的,主意是我提的,总得给别人点甜头。” 吴丰:“怎么做到的?” “你不在的时候,”顾停看了傻长随一眼,“很难么?” 吴丰摇了摇头:“事做起来倒是不难,难的是……少爷怎么想到的?”难道那时候就知道后边的事了? 顾停微笑:“非也,只是以防万一。” 尤大春既然重视这红绡楼,早晚会动,他只是准备了一点点似是而非的东西,以免万一的万一,尤大春没找到东西怎么办?这楼有问题可是实打实的。谁知尤大春还真是一点都没找到,除了他准备的假信,也是笨到家了! 不过也没关系,他笨,霍琰不笨啊,既然发现了这里,就不会放过。 “行了,这里完事了,咱们走吧。”顾停走到床榻前,轻轻摇了摇孟桢。 孟桢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懵懵懂懂的揉眼睛:“我这是怎么了?” “这是几?头晕不晕?” “二,不晕,怎么了?我能起来么?” 顾停把孟桢扶起来,见哪哪都对,身上也没暗伤,这才放了心。 吴丰有点着急,问孟桢:“还记得发生什么事了么?” 孟桢皱着包子脸:“唔,见面就跟顾庆昌吵起来了,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吴丰:“睡着了?” 孟桢左右看了看:“中间醒了一会儿,但好像不是在这个房间。” 吴丰:“然后呢?” 孟桢:“又睡着了。” 吴丰:…… 和着大家伙为你折腾了一晚上,你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在睡啊! 不过也还行,起码没出事。 吴丰盯着大的小的把衣服系紧,披风穿好,带头往楼下走,还没离开大堂,就被人拦住了。 “等等!” 顾庆昌姿态强硬且表情不善,看向孟桢的目光怜悯且憋屈:“你这么随便相信别人好么?要不要跟我走?” 孟桢迷茫的看了看身边的顾停,更加迷茫的看向顾庆昌:“我随便相信别人——好么?” 顾庆昌感觉受到了讽刺,目光变得锋利:“我不是坏人!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同江兄付出了多少?顾停一直和尤大春在一起,极尽巴结谄媚之能事,哪里记得你是谁,我和江兄才是一直在找你,想救你!” 孟桢皱着小眉毛,思考的很认真。 顾庆昌心说对,就是这样,认真想,仔细想,好好衡量一下跟谁走! 孟桢想了又想,憋出一句话:“江兄……是谁?” 顾庆昌:…… 他差点要疯:“当然是认识你的人,寻找并记挂你安危的人!你以为你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死,就是因为我们在保护你!” 孟桢瞬间警惕,小眉毛都竖起来了:“ 你们知道我是谁?所以之前——你引我来,还骂我,是打算绑架我!” 顾庆昌气的咬牙:“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从没打算伤害你!” 听到这里顾停差点笑了,到现在还不知道状况的,估计只有这个蠢哥哥了:“怎么,江暮云哄着你做了这么多事,却还不告诉你原因底细,你就不好奇?” 顾庆昌看着这个弟弟,差点骂脏话。 这个扫把星!怎么哪都有他?碰到他就没好事! “你给我闭嘴,别说话,再敢惹我,休怪我无情!” 结果这话出口,顾停还没反应呢,孟桢气的不行,小拳头挥起来:“呸!你凭什么教训别人!世间哪有你这样的哥哥,不护着弟弟,见面除了骂还是骂,你不是人!” 说完他还把顾停拉到自己身后护着,‘低声’安慰:“你放心,你哥哥不要你,我保护你!我让我哥哥欺负他们!谁叫他们对我意图不轨!我知道你是好人,一直都在保护我,我绝对不会被他骗走的,我只信你! ” 顾庆昌:…… 他有点控制不住,往前走了两步。 孟桢更警惕了:“我警告你别再往前走了哦,我要吐血了哦——” 顾庆昌大怒:“孟桢你是不是蠢!事实到底如何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么!” 孟桢哭唧唧的躲到顾停身后:“……你你别再靠近了!再凶我我吐血了哦,我吐血很吓人的我跟你讲!让我吐血了我哥不会放过你们的!” 顾停:…… 吴丰:…… 董仲诚:…… 你大爷! 顾庆昌要疯,为什么只要碰到顾停,就什么都不顺?这包子脸是傻子么?根本没办法沟通! 顾停思前想后,明白了江暮云的思路,这人一向不理会无用之人,想要孟桢,大约最终目的是孟桢的哥哥?有了弟弟,哥哥还远么? 自己无意之中好像干了桩大事,随随便便就让别人吃了个大鳖啊! 好像有点爽呢。 第19章 想要?求我。 折腾这么半天,夜已经过去一半,往回走的路上,吴丰搓搓手,指着路边小酒馆:“要不要喝一杯,暖暖身子?” 顾停摇了摇头:“夜太深了,孟桢身体不好,董兄忙于筹备成亲事宜,本就脱不开身,今日已多偏劳,可不敢再强留。” 董仲诚微笑拱手:“公子不必如此客气,但有所使,让人来召便是,内子……是我心之所系,婚礼不敢怠慢,眼下还真不好再耍,这酒还是改日得闲我来请,不醉不归!” 好叭,大家都不喝,他也不是那么想了,吴丰就没再提。 目送董仲诚背影离开,孟桢有点好奇成亲:“谁要成亲了么?” “可不就是刚刚那位董大东家?他和柳家小姐有一份不解之缘,正是我家少爷促成……” 吴丰对这一段记忆深刻,立刻摇头晃脑的和孟桢解说,当时遇到了什么麻烦,两边如何困难,董仲诚急的都要跳河了,少爷力挽狂澜,如何如何…… 直把孟桢听得目瞪口呆:“是吗?然后呢?好厉害!” 听的人捧场,说的人兴高,一来一去,气氛无比祥和。 深夜寂静,雪花随着夜风洋洋洒洒,远远看去,天地间仿佛只有这大雪,和独自走在雪中的自己。 很冷,也很放松。 顾停总结了一下,计划中的第一件大事解决了,第二件正在过程中,虽然意外遇到了镇北王,给对方留下的印象好像不大好,但也不算特别讨厌……吧? 离家越来越近,大脑兴奋未去,一点睡意都没有,顾停想了想,还是得有口酒。可是孟桢还小,不能带坏,他就指挥吴丰:“你带小孩先回去,我去铺子里看一眼。” 吴丰不理解:“都这时候了,铺子又不开,少爷去看什么?” 当然是铺子里才有酒么。 可顾停不会这么说,只面色严肃:“咱们虽不做夜里的生意,也当事事警觉,万一夜有歹人总该知道怎样面对不是?做为东家,偶尔抽检是为必要。” 吴丰瞬间觉得很有道理,还是自家主子聪明,挥了挥爪子:“那少爷早点回来啊!” 真是好骗。 顾停捋了捋袖口。明明在外头办事也不傻,怎么回回到他面前,就忘了带脑子,傻白甜的可爱? 他转身往东,慢悠悠往铺子的方向走。 路并不远,抄后巷一盏茶就到,只是今夜雪大,积雪甚深,暗巷无光,不走慢一点怕是会摔跤。 顾停慢慢的走,走着走着,碰到一个夜贼。 玄衣劲装,黑巾覆面,穿的是薄底无声的靴子,可不是专门做半夜营生的梁上君子? 被匕首对上时,顾停暗叹倒霉,却也没抵抗,抢就抢吧,大冷天的他才不想受伤,反正身上也没什么贵重东西,给了就是。 碎银子拿出来,玉佩摘下来,玉簪摘下来,腰带上镶嵌的宝石都扣了下来给过去…… 这贼还不满意,啧了一声:“穷逼。” 顾停:…… 这么穷还真是对不起啊! 雪华反光,有那么一瞬间,顾停看到了这贼胸口衣襟住盖着的一本书,瞳孔骤然紧缩。 这个好像是…… 不行他得看看! 一改刚刚的乖巧听话,他一手肘打掉贼人手中的匕首,扯向他的衣襟—— 这贼今晚出来晚了,这是第二票,还没干成,所获不多,怎会不着急?当即蓄力拉向顾停。 顾停那三脚猫的功夫怎么比得了经验丰富的夜贼?很快就被推倒在地上。他喘着气,知道自己冲动了,也真的打不过对方,可……他的东西全部可以不要,他甚至可以许诺那贼更多财物,但那本书,他想要!反正贼也是偷的,非君子之道,他拿来又怎样! 刚刚纠缠的功夫,他已然看清楚了,没错,就是《郦人行》! 这本书不是什么名卷,不是什么古籍孤本,现在并不值钱,也几乎没有人知道,可是不久的将来,好多大人物都在抢它!顾停不知道为什么,可那么多人抢,一定是好东西,现在既然有缘分碰上,为什么不让它成为自己的? 这夜贼显然也不知道这书价值几何,大约就是干活途中顺的,不然也不会塞的这么随便,还迁怒他骂穷逼,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人知道,不拼一把以后肯定会后悔…… 顾停开始追。 别人跑得快,只要他不放弃,一定能找到! 感谢大雪天,深夜无人,一个人的脚步不要太好认! 可真的是很累。 他第二次撑住膝盖,呼哧呼哧喘气,只允许自己休息五息,五息后,继续往前追,拐弯了?好那他也拐—— 突然听到一声口哨声。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抱着胳膊靠在墙上,一脸大胡子,眼神深邃似夜空,很熟悉,他不久之前还在红绡楼见过,正是霍琰! 霍琰看着一身狼狈的顾停,眼梢挑起,似乎带着笑:“很想要回来?” 显然短短时间,就明白了一切。 跑了半天,顾停脑子反应有点慢:“你怎么——” 在这里,不是追甘四娘去了么? 差点说出口的时候,牙齿不小心咬到舌头,剧烈的刺痛也提醒了他,这话不能说!他‘不知道’大胡子就是镇北王霍琰,也不知道霍琰刚刚在哪里干了什么有什么目的! 及时刹车,顾停点了点头,承认想抢回东西:“嗯。” “等着。” 顾停回过神,眼前已经没有人,没有夜贼也没有霍琰,刚刚的一切真的是存在的么? 他掐了把自己胳膊。 “疼疼疼——” 看来是真的了。 他是没力气再追了,那本书大约和他没缘分,算了。 卸下全身力气,靠着墙,顾停深深呼吸。要不是今天下雪,地上湿滑,他现在肯定一屁股坐下,谁叫都不起来。 不过……霍琰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事情搞定了么?甘四娘追上了么? 霍琰速度的确非常快,顾停还没腹诽完,他就回来了,左手拿着那本《郦人行》,右手掌心是簪子,玉佩,还有他腰带上扣下来的宝石,大概那贼身上的东西全被他拿回来了。 失而复得太过惊喜,顾停一看眼睛就亮了,直愣愣盯着那本书,霍琰误会了?以为这书是他的? 也行啊。 “谢谢—— ” 顾停上去就拿书。 霍琰却收回了书,视线掠过对方白白软软的小手,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想要?求我。” 顾停愣住。 霍琰走近,眉梢压的低低,眸底满是兴味:“你该不会以为——我一点都不记仇,那么威胁过我,我还能随随便便就帮你吧?” 顾停:…… “不,不然呢?” 霍琰:“这可是我拼命抢过来的宝贝们。” 顾停:…… 骗人! 拼哪门子命?一个小夜贼用得镇北王拼命?你头发丝都没乱一根,跑来跑去一盏茶都不到,呼吸都没乱,你说你拼命了?拼了对方的命吗! 顾停看着近在咫尺的东西,第一回 想骂脏话,太坏了,这人真的太坏了!他根本不是镇北王吧?镇北王不可能这么混蛋! “不要啊,那我收起来了——” “要!”顾停立刻抓住那本书,“求你。” 霍琰挖了挖耳朵:“你说什么?声音太小,我没听到。” “求你了!”顾停瞪着霍琰。 霍琰这才把东西一样一样还他。 顾停感觉气氛有些微妙,霍琰似乎对他很感兴趣,谈不上喜欢或讨厌,有些特殊的纵容,或者说,观察,为什么? 他好像很相信他。 一个位高权重之人,随便轻信一个人,会变得很危险,霍琰自己不知道么? 想不清楚,脑子被冻得也有点傻,顾停没再停留,拿了东西就跑了。 霍琰看着少年远远跑掉的背影,唇角微微勾起。 小东西很清秀,连背影都比别人好看,就是好像吓傻了,记性不好,玉佩忘了拿走。玉佩在他掌心显得很小巧,莹莹有光,玉质不是上好,以往他一准看不上眼,现下竟也觉有几分可爱。 算了,有空还他吧。 …… 第二日清晨,城门一开,就有了镇北王回城的消息。 北狄并未撤兵,今年的仗不算打完了,但对方大将不是死就是伤,总需要时间调整,多了不敢说,十天半个月的安定总是有的,遂霍琰回城不是秘密,也不需要是秘密。 尤大春很快听说了,立刻召集心腹商量,怎么给镇北王下绊子,怎么提防镇北王抢功,打仗他都还没占上便宜呢,他这抄了个北狄暗探点,镇北王倒回来了,要说一点猫腻没有,谁信? 百姓们也很热闹,战事紧是紧,可这么多年哪年不是?只要王爷人好好的,什么都不是事!他们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是……王爷孤身多年,好不容易接接地气像个正常人了,心尖宠什么的,王爷什么时候接进府啊? 北华巷深处,徐樱兰也按捺不住了。 他回来了?现在回来了?不行她得去趟王府—— 表弟薛青并不赞同,拉住她:“表姐,王爷身边有人了。” 徐樱兰很不高兴:“你听谁瞎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啊,说王爷有个心尖宠,姓顾,疼的不行,你别闹了。” 徐樱兰脸立刻黑了。 全城都在传的事,她怎会不知?可那姓顾的不过是个男人,能干什么?是能做饭伺候家小,还是能生孩子? 可也不能惹王爷真生气…… 她看了眼窗外,贝齿咬唇,有些犹豫。 第20章 危机感 镇北王回城的消息传开,全城热闹。 九原是抗击敌寇第一线,大战在即,人们还能有这样的精神面貌,全因镇北王,这男人好像定海神针一般,哪里有他哪里稳,魔力非凡。 顾停很佩服。 天一亮雪就停了,天气仍然很冷,滴水成冰,可积雪白白的,厚厚的,堆在屋檐街角,有种憨憨的可爱,就像这九原城的百姓。 董仲诚问:“战事看起来很顺利,许年前就能停,药材还要收么?” 顾停看着窗外的雪,没有回神。 昨夜那本《郦人行》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是一本游记,无主,来处不可考,未闻名前一直在各种书铺流通,内容只是山水景物描写,词藻华丽,对仗工整,意境非凡,读着它似乎能看到山川壮美,河烟秀丽,极有画面感,可它到底有什么用,让所有大人物都在抢? 顾停连夜翻了好几遍,什么都没看出来。 到底还是缺乏线索,顾停认为困难只是暂时的,决定把书藏好,留待以后慢慢观察…… “少爷?少爷?” 顾停回神:“抱歉,董兄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董仲诚以为他昨夜睡得不好,精神不济,笑了一下并不介意,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战事看起来很顺利,许年前就能停,药材还要收么?” 顾停眼神微顿:“要。继续收。” 上辈子,九原大乱就在半个月后,边境战场形势反复,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这场仗打的极为艰难,一直打到了上元节,才以大夏胜利,镇北王家眷及帐前四将全死告终。 可别人不知道。 他其实也不明白原委,不知道怎样提防,眼下能做的只是力所能及的小事,尽可能多的打探情报,希望可以来的及,能帮得上忙。 以后的日子注定难熬,霍琰…… 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顾停执壶,给自己和董仲诚续茶:“柳姑娘的病好点了么?” “多谢记挂,”董仲诚一提起夫人眼底就满满都是温柔,“她就是前些日子担惊受怕闹的,大夫看过,这两日已然好了很多,只是失去的胃口,需得慢慢补回来。” 顾停点头:“正好今日有闲,我煮一锅汤,你给柳姑娘送去吧。” 董仲诚激动的脸有些红:“哪好劳烦少爷亲自动手?” “不必如此,”顾停挥挥手,“孟桢也要喝,我脑子里东西太多,正好煲煲汤,静一静。” 董仲诚一揖到底:“那我就厚着脸皮受了,多谢少爷。” 药膳这活儿看似简单,实则不简单,料对了,顺序火候对了,好像味道就不会错,可人不一样,做出来的东西就不一样,效果也不一样。顾停愿意为他费这样的心,他没办法不感激。 …… 镇北王府,霍琰回是昨晚回的,势却是今日造的,除了心腹护卫,没人知道。王府主人回来,阖府下人欢天喜地,个个顶着笑脸,连脚步都透着轻快。 霍琰先去正房拜见祖母蔺氏。 “祖母,孙儿回来了。” 蔺氏看着跪在地上,只露个后脑勺的孙子,想要站起来扶,又不得不克制,指尖微微发抖,可见有多激动,这般激动,说出的话却很冷静:“起来吧。” 霍琰站了起来。 蔺氏上上下下认认真真打量了孙子一遍,见哪哪都没伤,仍然很壮实,精气神十足,这才缓缓叹了口气:“大军交战之际,家中少回,万一前线因此变故,你多少罪都不够赎的。” 前锋小将韦烈从霍琰身后蹿出来,一个小翻身端端正正跪到蔺氏面前:“老祖宗您就放心吧,王爷是想您啦!还想家里的菜,仗打久了,什么都馋,夜巡我都看到王爷啃手指甲了,梦话说要吃酱肘子,烩三鲜,羊肉大葱包子,韭菜猪肉饺子……他都快馋死啦!” 霍琰:…… 那是我爱吃的么! 方才压抑笑颜的蔺氏见到他立刻喜笑颜开,拉着手把人拽起来:“你这猴儿,多大了还这般调皮?好好好,都给你做,饿不着你!” 韦烈窝在蔺氏怀里,悄悄朝霍琰眨眼。 霍琰面色不变:“规矩呢?” “哦……” 韦烈重新老老实实跪好,给蔺氏磕头:“前锋将韦烈,给太王妃请安——” 蔺氏看看韦烈,再看看孙子,眼睛止不住湿润:“好好好,回来了就好……” 等下人上了茶,情绪平复,蔺氏轻轻拭了拭眼角,看向孙子:“烈儿性子跳脱,从小在府里,天天追在你后头跑,你又不是不知道,做什么老说他?他祖父父亲都随着你爹阵前抗敌牺牲,从小没个人撒娇,在我这松快些怎么了?你这做兄长的也不知道多让些。” 韦烈已经不客气的坐在一边吃果子了:“就是就是!老祖宗你快点训他,告诉他我要在王府赖一辈子不走了!樊大川夏三木翁敏他们也是,都想您想的不行,这回特意叮嘱我给您多磕几个头,再带点好吃的回去,他们这回回不来,等仗打完了,再好好回来陪您过年!” 蔺氏眼睛又湿润了:“哼,都是不让人省心的,一个个在王府跑着长大了,出去了就不着家,他们身子可还好?可有受伤?冬天这么冷,大川还剃着光头?三木是不是总蔫坏欺负你们?敏哥儿还是随时手里拿着书看么?得告诉他,走路时可不行,没留神可是会被拌倒的……” 韦烈蹭着又给蔺氏磕了个几头:“您放心吧,都好着呢,北狄那点兵算什么,连我们油皮都伤不着,一个个壮实着呢!” 蔺氏目光柔和:“好好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家里也都挺好,我这把老骨头还罩的住,你们在外头累,都别挂念,好好做事,保家卫国,我们大厦的疆土,可不能让……” 妹妹霍玥带着弟弟霍玠慢了一步,也到了大厅。 霍玥今年十一岁,还未长开,有些过瘦,显的手脚修长,眼睛特别大,像会说话似的充满灵柔之气,看向霍琰的目光充满孺慕,行礼也像模像样:“给兄长请安。” 仿佛眨眼不见,妹妹就长大了,像尊漂亮的琉璃,美好又不可碰触,霍琰犹豫要不要扶,最后只淡淡“嗯”了一声。 “给,给兄长请安。” 霍玠今年六岁,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包子,见兄长肃着脸不笑,有些害怕,悄悄往姐姐背后躲了躲。 霍琰就不满意了,男孩子这么胆小像什么样子? “你过来。”他沉着脸,朝霍玠招了招手。 霍玠更害怕了,大眼睛里开始蓄泪。 霍琰:…… 他竟然还敢哭吗! 韦烈蹿过来,抱住霍玠就往天上扔:“来玠哥儿飞飞——飞飞——” 把小孩抛出又接住。 霍琰以为这个弟弟会吓到哭,没想到小包子非常开心,一点都不怕摔下来,仿佛这般冒险是多么自在又舒服的事,高兴的都嚷出来了。 袖子被晃了晃,霍琰低头,妹妹霍玥看着他:“哥哥回来,弟弟很开心的,他现在已经开始学《论语》,家中兵法典籍,简单些的在尝试看,每天都随着武师傅扎马步,能尝试拉一石的弓了……” 霍琰摸了摸妹妹的头,眼神温煦:“你乖,哥哥没生气,方才只是想和弟弟亲近。” 亲近一点,教教他霍家的男人不可以胆小! “哥哥真好。” 妹妹抱住霍琰胳膊,笑容温暖又治愈。 …… 吃过午饭,霍琰就带着韦烈出了门,以前在战场不方便,现在回来了,怎么也得和尤大春见个面。 他才走不久,徐樱兰就带着表弟薛青到了王府,随下人引领,去到正厅。 徐樱兰穿着浅白素裙,头上也是素钗,周身无过多装饰,她大概也知道自己的优点,没有往繁复华丽了打扮,这样穿朴素大方,倒显清新可人,就是……穿的太单薄了些,腰倒是显细了,冷不冷,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给太王妃请安——” 她带着表弟按礼叩拜,问候太王妃身体。薛青性子急,不耐烦久坐说话,因武师傅就在王府,给蔺氏请过安,他就道了恼,跑去了前院找武师傅。 徐樱兰有些尴尬:“青哥儿就知道练武,不懂人情世故,太王妃见笑了。” 蔺氏捧着茶盏,面容稳稳的,似笑非笑:“我们这样的人家,男丁不习武,不尚勇,学什么?学别人处事油滑八面玲珑了,去做什么?” 徐樱兰脸微红,赶紧放下茶盏:“太王妃说的对,是我眼界小了……这两日雪大,您睡得可好,进的可香?这天一冷,什么都该注意才是,我前些日子得了好皮子,想着您畏寒,做了一对护膝……” 借着表弟的缘故,她经常会来王府,也极有眼色,愿意伏低做小说话漂亮,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觉得自己尴尬,什么场面都能聊下去,慢慢的,有她在的场合,竟总气氛热闹。 铺垫了半天,最后,徐樱兰才悄悄扶了扶发鬓,矜持的道:“听闻王爷回来了,青哥儿多受府里照顾,我该带他请个安的。” 蔺氏:“那可是不巧,王爷出去了。” 徐樱兰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出去了?不是才回来?” 蔺氏端起了茶:“外头公事,咱们妇道人家,说也说不明白。” 主家已经端了茶,今日也见不了面,徐樱兰只好面带微笑起身:“那我改日再来道谢……” 寒暄两句,把表弟留在武师傅那里继续练武,徐樱兰转身出了王府。 一出门,就遇到了顾停。 她倏的回头,看看头顶鎏金四个大字‘镇北王府’,再看看一身银鼠皮,打扮的清雅脱俗,公子世无双的顾停—— 立刻有了危机感。 王爷一回来就上门,是想干什么? 她觉得这个什么‘心尖宠’有点不懂事,需要提点提点。不然以后别人想起今天,明明见了面她却没敢说话,灰溜溜的跑了,别人还以为她多怕他呢! “你——对就是你,叫顾停是么?” 徐樱兰拦住了顾停的路,冷笑一声:“王爷的心尖宠?” 第21章 王府门前撕架 顾停感觉莫名其妙。 这女人谁啊,突然蹦出来有病?还有那理所应当的算账姿态,目的用心不要太一目了然,霍琰不是还没娶妻? 第一个想法,顾停感觉自己有点无辜,只是不小心路过,就要被按住摩擦?镇北王府前这条街是主街道,很多方向都是避不开的啊!第二个想法,霍琰还真招蜂引蝶,他就传了一点小道消息,都没人亲眼瞧过证明,就有人愿意’仗义执言主持公道‘了呢。 “姑娘寻在下……可是有事?” 顾停心里怎么想不说,表面肯定是不动声色,支着耳朵仔细听周围说话。没办法,不知道对方是谁,身份来历,也不好回嘴么。 围观百姓还真是挺给力,四下指指点点一顿嘀咕,他就知道这位是谁了。 镇北军中有个战将姓薛,战场上牺牲了,留下妻子徐氏和独子薛青,徐氏身体不好,娘家偶尔照应,面前这位姑娘,就是徐氏的娘家侄女,薛青的表姐徐樱兰。 镇北军中,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将士但有折损,家中会得丰厚抚恤,还未成年的子女,有家人的跟着家人,以后未来由长辈做主安排,愿意上战场,王府有武师傅,不愿意,想走别的门路也没关系,王府不拘束;没有更多亲人的,王府成立有专门的慈恩局,孩子将来培养方向也是,愿意学文的学文,愿意行商的行商,愿意习武的习武,全看天赋,并不做硬性要求。 如果牺牲战将立有大功,情况特殊,王府会重点照顾观察,比如现在镇北王帐前韦樊夏翁四大主将,都是从老王爷一辈极骁勇功高的战将后代里挑选出来特别培养的,他们四人幼时就住在王府,和当时还是世子的霍琰同吃同住,一同接受训练。 薛青能入王府跟武师傅学习,其资质天赋可见一斑。 然而这位表姐徐樱兰嘛,打的心思就不一般了。以前不怎么走动,表弟能去王府习武了,她一个正值花期,将要谈婚论嫁的姑娘就时时过来帮忙了,在薛家忙活不算,还经常‘替’徐氏到王府走动,打的什么主意,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看出来归看出来,其实并没多大关系,徐樱兰身份不高,也有自知之明,万不敢打正妻的主意,就是想伺候镇北王,王爷何等人物,什么样的福不该享?不能享?只要徐樱兰不干坏事,不害人,大方端正,一心为王府着想,孝敬太王妃疼爱霍玥霍玠,旁的人都没意见。 没意见是没意见,热闹还是可以看的。 王爷一回府,这姑娘就上了门,门口遇到了另一个‘心尖宠’,怎能没话聊? 围观百姓互相挤眉弄眼,气氛相当热闹。 徐樱兰腰背笔挺,抬着下巴站在顾停面前:“对,我寻你有事。” 顾停假装没听到四周围的话,眨眨眼:“不知姑娘是——” 徐樱兰:“我姓徐,经常过来王府看太王妃——说来话长,有些事不必细表,以后熟了你就都知道了,你可以叫我兰姐。” 她目光放肆的打量了顾停一圈,对对方过于端正对称的眉眼,过于细腻白滑的皮肤,过于纤细的腰肢……都相当不满。你一个男人,干什么不好长成这样来抢女人的饭吃! 她不承认自己嫉妒了,对方要是个女人,她反倒不方便,可他是个男人,不能大张旗鼓的迎娶,也不能生孩子开枝散叶,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太王妃不可能高兴,回头把王爷带歪了,再不喜欢女人了怎么办? 她现在代为打发,省了太王妃的事,岂不正好?做的放肆些,也不会有人怪她! 门口动静几乎是立刻传进了院内,霍玥听到名字就觉得不对,漂亮的眉心蹙起:“不必告知祖母,我过去看看。” 丫鬟着急:“可是小姐年纪尚小……” 霍玥瞪了这丫鬟一眼,还挺有气势:“我说了,退下。” 丫鬟跪下了。 霍玥眼眸微垂:“我就在门里看看,不出去,事情真闹大了自会请示祖母意思,你不许吵祖母午睡,前院也看好,别让弟弟知道。” 小姑娘带着人去了大门边,正房小厅罗榻上,蔺氏闭着眼,长长叹了口气:“算了,让她去,早些长点见识,明明心智也好,世间糟污,总要看过了,知道了,才知如何应对……没娘的孩子,什么都要自己挣扎,我老啦,回不了她几天啦。” 桂嬷嬷放下沏好的茶:“主子别说这样的话,您身体硬朗,可是会长命百岁的!您还要看着小少爷娶妻生子呢,可别说这样的丧气话,再说,还有王爷呢……” 蔺氏哼了一声:“指着他?一年二十个月,他有十一个月不在家,有什么用?” 桂嬷嬷笑了声:“您啊,到这岁数都改不了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明明再满意没有了,再念想不过了,还是见到王爷就训,也就王爷孝顺,知道您小孩脾气,不跟您计较。” 蔺氏别开头,作势生气:“你也来气我,我这会子不想再看到你,你去门口站着去。” 桂嬷嬷笑意更深:“好好好,老奴去盯着点小姐,保证不会出事,只要外头那两位不敲王府的门,随她们闹!” 大门外,顾停看着这位自我感觉良好的徐姑娘:“我今年已有十七,你想……我叫你姐?” 时人婚早,一般女子十五六男子十七八都已谈婚论嫁乃至成亲,稍微晚一点没关系,可如果女子到了十八还不嫁人,就有点晚了,会被人说嘴。 没有哪个女子愿意被骂‘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徐樱兰脸色瞬间绷紧,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按下姐不姐的话题不提,尽量柔声道:“这边关战事连连,好不容易王爷回来,我知道你着急,不然也不会找到大门口来。” 顾停心内翻了个白眼,很想说这真是巧合,想说我没有我不是,对方却没给他机会,说话速度特别快。 “可男人们外头有正事,你可不能不体谅,不懂事。”徐樱兰目光肃正,一派语重心长。 顾停感觉十分有趣:“你在教我做事?” 徐樱兰展了展衣袖,笑容端庄,一派大度:“年轻人心气都高,我知你在这里遇到我,会有点不愉快,但我这人大度,不同你计较,我也知自己斤两,王府规矩绝不会逾矩,不该想的不想,可有些事——却也不得不厚着脸皮提醒你。” 她一番作派已然勾起了围观群众的兴趣,包括顾停自己:“是什么?” 徐樱兰:“万事都是讲资历的,媳妇不磨练几年成不了婆婆,阵前小兵不厮杀几番也做不了伍长,你呢,要懂点事,礼让前辈,尊敬前辈,前辈才好提携你,告诉你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顾停:“比如?” 徐樱兰:“比如今日,此时,此处,你是万万不能来的!” 豁!好大的口气! 围观群众一个个睁大眼睛屏住呼吸,来了来了,大高潮要来了!大家伙快点看啊!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午后闲暇时光,还是‘镇北王的小老婆们干起来了’……所有人呼朋唤友速来围观,消息长了脚似的飞出去,所有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药膳铺里,孟桢放下碗,撸起袖子就要走:“谁敢欺负我停哥?我要去弄死他!” 吴丰:…… “碗里还有汤。” 你不是最爱喝少爷煲的汤,回回跟舔了碗似的干净,现在居然剩大半碗?而且你个包子脸,奶凶奶凶,呲着小牙也不吓人,能弄死谁? 再再说,少爷那性子,都用不着我,还用你个奶包子操心? 孟桢眉目肃正:“都这时候了你还记着吃饭!你是不是停哥的长随!” 吴丰:…… 咱们讲道理,是你爱喝汤天天就记着吃饭好吗! 孟桢瞪了吴丰一眼跑出了门,刚跑出去,又转了回来,拽着吴丰胳膊一块往外跑。 吴丰很抗拒:“我就不去了吧……” 孟桢瞪他,小眼神相当执着:“不行!你必须得去!你这么弱帮不上忙,好歹能喊两声助阵! ” 江边客栈,顾庆昌听到这消息乐的差点拍坏了桌子。 跟个女人不对付?那女的还是镇北王小妾?太好了!虽然不知道这女人是谁,可不可交,但只要去看顾停不顺眼,就可以是朋友! 尤大春那边也听说了,看向霍琰的目光轻浮又调侃:“到底是年轻,一身风流债。” 霍琰表情淡定:“不及尤大人。” 尤大春哈哈一笑:“我再厉害,也不敢如此啊,正头夫人还没娶呢,底下小老婆就当街打起来了,着实有实体统,若是谁有心参上这么一本——王爷可要当心,吃不了兜着走啊。” 第22章 你不配! 镇北王府外大街,顾停全然不知这一波影响有点大,很多人都在从四面八方赶来,他只静静看着徐樱兰,表情有些微妙。 媳妇不磨不成婆,阵前小兵不厮杀认大哥也做不了伍长?要礼让,要尊重,前辈才会教你行事?这话槽点实在太多,他都不知道哪一处反驳起。 姑娘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人,对自己稍微有点信心啊?自知身份不高,不敢逾矩,不敢肖想王妃之位,终身努力,目标就只是个小妾? 有时候人要非得装睡,大巴掌也叫不醒。 顾停不跟她理论,理论也没用,只微微敛目:“在下失礼了,倒是没看出来,姑娘上阵杀过敌,现在是伍长?” 徐樱兰愣住,她……说过这样的话? 顾停看了眼自己腰身,叹了口气:“可惜在□□弱,对杀伐骁勇诸多渴盼,奈何不能成行,至今还未到过边关呢。” 徐樱兰敏感的察觉到了反讽的味道,气的不行:“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知道啊,”顾停眨眨眼,“姑娘不是在以亲身经历教我,要做伍长,勇猛杀敌是其次,最关键得懂论资排辈,孝敬上峰。” 在场百姓齐齐一嘘。 这话太不中听,心也不正,要是人人都去玩心计,战场怎么会胜?仗是靠打的,要是你耍个心眼就能平,还要将军干什么,要镇北王干什么? 本来徐樱兰说尊敬前辈没谁觉得不对,可顾停这么一加深印象,大家看徐樱兰的目光立刻变得不一样了。 徐樱兰感觉气氛不对,没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摆不了先来后到高人一头的谱,伸手一指王府牌匾:“我说的是这儿!你不是想进去?现在好生求我,我就能带你进去!” 顾停笑了。 笑得春光摇曳又明媚灿烂。 他往前两步,压低嗓音,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我若想进去,用得着姑娘带我?” 徐樱兰品出话里意思,脸都红了:“我刚刚的话你是不是没听——” 顾停又走近一步,压了对方的话:“姑娘说的不错,有些事总是需要论个资历,讲个先来后到,姑娘这么着急,想是没什么法子沾王爷的身,不如来求我一求,身段矮一点,尊敬一点,我或许会教你。” 徐樱兰脸爆红:“你、你不要脸!” 顾停眼梢微垂:“敢做敢当,总比含沙射影,连想法都不敢承认的好。” 别人遮遮掩掩,他干脆扯掉这层遮羞布,大大方方说透。 真小人有时候比伪君子更容易让人接受,是因为他们坏在明面上,想要什么,在做什么,从来都是大大方方的说。世人笑贫不笑娼,最讨厌的,莫过于当女表子还要立牌坊的人。 果然,围观百姓嘘声更大。 一小半是调侃顾停的大胆,另外的一大半,则是笑话徐樱兰了。 徐樱兰何曾被人这么吓过脸面:“姓顾的,你竟然敢!” 顾停表情无辜:“姑娘拦我路过,姑娘上来就教训,姑娘说不过就演委屈,怎么,理都是你家的?我是打了你还是骂了你?” “先撩者贱!” “姑娘你这嘴皮工夫不行啊!” “这位公子清雅脱俗,这嘴怕是常练的?” “那当然,人家是心尖宠嘛,王爷多多疼爱练习是肯定的嘛!”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话还不得臊死,顾停不一样,还饶有架势的朝说话人方向拱了拱手,神情似有得意。 “哄——” 百姓们更乐了,你搭我搭你笑出了声。 徐樱兰心脏狂跳,到现在才明白,今天这步棋走错了!可她哪里知道,这人这么胆大不要脸!人前就敢说这些私事,就不怕王爷怪罪么! 怎么办怎么办?来个人救救她啊!不然再这么下去,脸面丢尽,以后还怎么进王府? 大约上天听到了她的话,有道声音出现,来救她了。 “我说停弟,光天化日欺负女人,好像有点不君子呢。” 人群散开一条通道,顾庆昌背着手走了过来:“这世间万道,有正就有歪,有水就有旱,总有那不利后嗣不利万民的歪门邪道,人人唾骂……停弟说话,可要当心。” 什么正道歪路,走水还是走旱,再冠冕堂皇,‘不利后嗣’四个字说出来,讽刺的就有点过分了。 顾停眼梢微眯,视线在顾庆昌和徐樱兰之间迅速徘徊了几次。 认识?不大像。 那就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了。 顾庆昌想要争取徐樱兰来对付他?可这位明显脑子不够聪明,很可能是个猪队友,什么人才不要偏要她? 兄长啊,你可千万别后悔。 顾停抱着手炉,下巴陷在脖领的厚厚毛毛里,笑容可掬:“兄长这话我不懂,冬天来了盼炎,夏日来了盼寒,世人皆如此,什么东西好,全看当下缺什么,如北地麦子喜旱,南方稻米喜水,你说水好还是旱好,谁是那人人唾骂的歪门邪道? ” 顾庆昌一时哽住,有点不知道怎么答。 北方喜欢面食,南方人少了米饭就过不下去,你让我答哪个好?是想挑起南北大战么?我才不接你这个招! 顾停知道这位嫡兄有点小聪明,这话不敢答,微微扬起下巴,神情镇定自若,言语铿锵有力:“镇北王几代镇守边关,不管战况如何艰险,风雪交加如何难挨,战旗不倒,镇北军不退。寒病推不倒他们,敌军赶不走他们,纵马革裹尸,大夏边境线不退一步!王爷杀人如麻,在北狄可止小儿夜啼,狄人恨不得噬其骨饮其血,我境百姓却崇他敬他,拥之如神,你说他好是不好?” 这题……顾庆昌更不敢答了。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能扯?顾停那脑子里都装了什么! 顾停往前一步:“镇北王三岁开蒙五岁拿刀十一岁上战场,如今十数载,除了保卫边疆什么都没干,家中祖母没时间奉养,家中弟妹没时间教导,连正妃都没时间娶,没有人责他一句,怪他一句,反而心疼连连。他可是不配有一点点自己的喜好,只能照你所谓的‘正道’活着!” 众人一震。 顾庆昌忍不住倒退几步,大吼:“你——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顾停眉眼平直:“哦,是么。” 顾庆昌伸手一指徐樱兰:“我只是替她鸣不平,一个女人而已,你用得着这么欺负么!” “你滚啊啊啊——” 顾停还没说话,孟桢小炮弹似的跑过来,指着顾庆昌鼻子就骂:“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一个爹生的兄弟,你不爱弟弟,不疼弟弟,弟弟被人欺负了也不管,你当着大街上这么多人,不知道护一护,你还帮着别人骂弟弟,你还是人么!你不配叫他弟弟,不配管他的事,你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顾庆昌:…… 一时没反应过来,脑子里全是‘你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你也不要脸!” 孟桢又指徐樱兰:“你是谁啊凭什么站在这里说这样的话!你有名分么,有王府主人的话么,你想当小妾王爷允你了么?下聘了吗?你干这事,在大街上丢人,又问没问过你表弟意思,他可同意,□□幸有你这样的表姐?” “我……我……” 徐樱兰羞的以袖子掩面,我了半天,一句整话都没说出来。 孟桢更气:“仗着一点点王府恩德就以为自己特殊,恬不知耻,你真以为太王妃给你好脸,是喜欢你么?你那么有本事,怎么不冲着正主使劲,要拦路你拦王爷的路啊,问他喜不喜欢你要不要娶你,你拦别人的路做什么?就因为别人是软柿子好捏,可以让你踩一踩顺便往上爬么!” 孟桢说话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特别情真意切,包子脸微鼓,谢谢眼眶都红了:“将士们阵前拼杀不容易,多少嫂子嫁给军汉,操持家里,照顾老小,一天天苦等,焦灼,什么都不说,我尊敬她们……我尊敬所有士兵的家人,她们为家国付出了太多太多,就算性子泼辣一点,心眼坏一点也没关系,我们应该包容,可你这样的不行!你祸害谁都行,能不能别祸害王爷?他们肩上有更重的责任,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时间浪费在你身上!你不配!” 一边说,孟桢还一边狠狠瞪吴丰,眼色示意:快点,助阵啊! 吴丰只得意思意思指着徐樱兰骂两句:“对你不配,你不要脸! ” 徐樱兰:…… 能不能放过她! 她现在羞于见人,是真的想磕头告罪,说自己错了再也不敢了。明明是大赢的局,她怎么这么眼瞎选错了时候,她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被人这么摁在地上摩擦! 更可怕的是,在这个节骨眼,镇北王霍琰,回来了。 第23章 给你撑腰 这是重生以后,顾停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霍琰。 雪过初霁,天气仍然很冷,阳光却开始明亮灿烂,林间飞鸟尝试着驭风徘徊,树上梅枝悄悄绽放,疏冷北风中,他策马而来,剑眉扬锋,目光藏锐,眉眼如墨点就,头束金冠,腰扣玉带,肩背四爪金龙耀武扬威,几乎要冲天而起! 再冷的脸色,遮不住丰神俊颜,再寒的朔风,压不住男儿雄浑热血。 这样的男人,谁会不心动? 顾停眼眸微垂,视线滑过徐樱兰——为这样的人情陷疯狂,失了理智也有情可原。 百姓们也很激动,瞬间呼啦啦跪了一片:“王爷金安!” 所有人也都很好奇,一边一个小情儿,王爷到底喜欢谁?向着谁? 徐樱兰目光炙热的看向霍琰,目光满是期待。 诚然,事是她先挑的,可事件发展到现在,早已不是争宠不争宠的问题,别人故意放大,不仅打击了她,是不是还伤害了王爷?顾停说的那些话,经过王爷同意了吗!若她是王爷,一定会生气! 她表弟好歹在王府学武,寻常无事,她也总会过府探望太王妃,王爷是个孝顺的,怎么说也得给她点面子…… 顾停不置可否。 红绡楼见面,他们对彼此已经有了粗浅的印象,他丢了太多人,已经豁出去,霍琰只怕不会对他有好印象。可今天并非他存心惹事,若霍琰非要计较…… 他只好舍点脸面了。 孟桢紧张的抓住了吴丰胳膊,一脸惊恐,声音又细又低:“他他他怎么回来了?会不会拆我们的台?会不会欺负停哥哥!” 吴丰忍着胳膊剧痛:“不,不知道啊……”您先放开我好不好! 顾庆昌则唇角微扬,很有些自信。 镇北王是什么人?权倾天下,武贯古今!权重了,就会有包袱,哪怕心里再喜欢,怎会当众承认喜欢男人?这可是个大大的污点!再有,顾停才来九原城多久?镇北王一直在边境作战,根本就没回来过,二人何时见的面,何时生的情?以他看来,一切不过是顾停的小把戏,故意玩这一招,也不怕人没勾来,直接翻了车! 昨夜红绡楼,顾停可是缠着一个大胡子男人来着…… 所有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看着霍琰,等着他表态。 霍琰……行动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什么都没说,谁都没问,也谁都没帮,大长腿停都没停一下,气场昂藏强霸兼矜贵冷漠,直接穿过徐樱兰和顾停中间,走进了王府。 “吱呀——砰!” 王府大门打开,又再次关上。 众人:…… 这几个意思? 顾停扬眉,有些不懂,转过头,徐樱兰正双目泛红的瞪着他。 正当众人索然无味,感觉这出戏毫无爆点,十分鸡肋的时候,‘吱呀’一声,王府大门又打开了。一个衣衫肃净,面目和善的老者走了出来。 九原城住的久的都知道,这是王府的老管家,几代忠仆,老王爷还在时赐了霍姓,地位很不一般。 霍老管家视线在人群转了一圈,缓缓前行,走到顾停面前,停住,双手奉出一样东西:“王爷说,请公子当心,随身之物,以后切不可丢了。” 只一句话,就让众人兴奋了起来。 破案了破案了!是这位清隽漂亮的公子!王爷的心尖宠是他是他就是他! 女人们帕子遮唇眼神兴奋:“我就说我没看错!我家男人就是王爷刚才那样子,表面可清冷可正经了,说什么在外面不许亲近,实则找个空子他都要拉我的手悄悄勾一勾,可不要脸啦!还还什么东西,就是故意撑腰的!” “我家的也是!外头人瞧着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实则眼神么……你瞧见王爷刚刚经过顾小公子的表情了么?明显是想抱!” “对对!王爷刚才越过那二人,往大门走时,明显和小公子离得更近!” 男人们拳砸掌心叹息:“王爷刚刚一眼都没看姓徐的姑娘是不是?可不跟我一样!我家娘子在的时候,我哪都不能看,好看的更不能看!” “谁说不是呢?走路还故意离那么远,一看就是怕小公子生气。” “没想到王爷和我等一样,也怕老婆呢……” 没有已婚经验的人目光不一样,重点在玉佩。 谁的玉佩?这不废话么,老管家亲自捧出来给顾公子,明显是顾公子的啊!玉佩可是贴身之物,什么时候会解下来,当然是脱衣服的时候!重新穿衣自然会重新戴回去,忘记戴,还被别人捡了……蛤蛤蛤蛤不要说了,我们懂!必然是宽衣解带,干了那种事!雨疏风骤刺激一场,又着急要走或怕别人看到,可不就不小心落了东西么! 所以——大家懂的嘛,这谁真谁假,谁在碰瓷谁有底气,岂非一目了然? 人群的‘窃窃私语’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谁能听不到? 老管家还捧着玉佩等他拿,一脸慈爱目光热切。 顾停:…… “……谢谢。” 当然得拿回来,毕竟……玉佩的确是他的。 可他真冤枉,他真没有和霍琰这样那样大战三百回合,就是昨夜遇了贼,霍琰帮他找回了东西,偏偏他一双眼睛全在书上面,忘了拿自己的玉佩。 霍琰故意在这样的场景,用这样的方式还给他,是替他解围,还是报复他撒了谎? 亦或是直接挑明态度,有些事不必费心思圆,也不用装作不认识,以后见面尽可坦诚些? 孟桢惊讶的眼睛都睁圆了,掐着吴丰的胳膊又紧了:“停哥哥……和镇北王真是一对么?” 吴丰都忘了疼,眼睛直直盯着自家少爷,差点哭出来。 他绝不会看错,那玉佩就是少爷的!不是说好了,只是放假消息便于行事么?主子什么时候和王爷成事了,他为什么不知道? 少爷,你回头看你忠心的长随一眼啊,您可以嫌弃我不告诉我但不能骗我啊!! 现场对顾停多热烈,对徐樱兰就有多无视,如此奇耻大辱,徐樱兰怎么可能还待得下去?当即泪如雨下,掩面而去。 顾庆昌阴着脸,心内暗骂烂泥扶不上墙,真是没用! 眼下再呆也没什么意思,他甩袖走了。 这一场热闹,到此算是圆满,百姓们看的十分满足,一个个朝顾停拱手打了招呼,又呼朋结伴而去,换到茶杯,继续吹牛回味,八卦给刚刚不在场的人。 顾停:…… 吴丰走过来:“少爷?” 顾停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算了,回吧。” 带着长随和包子脸,一路无声,回到家中,顾停还是有点不放心,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不管这徐樱兰有没有后招,他自己得有准备才是。 “去查查她。”他吩咐吴丰。 吴丰点点头,摊出了手。 顾停:“嗯?” “银子,”吴丰叹了口气,“做事总要花钱,小人也没办法。” 顾停目光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想了想,收回一张,只递了一张给吴丰:“少爷穷,你省着点。” 吴丰:…… 镇北王府,霍玥见哥哥回来,眼睛睁的圆圆,终于有了一点这年纪小姑娘的好奇和活泼:“哥哥,你同那位顾公子果真——” 霍琰揉了揉妹妹的头:“小孩子家懂什么,回房绣花去。” 霍玥脸微鼓:“我不爱绣花。” 霍琰想了想:“那画画?” 霍玥眼睛亮亮:“哥哥还记得?” 霍琰:“去吧,画好了给我看。” “嗯!”小姑娘笑容甜甜的走了。 哄走妹妹,韦烈蹿出来,小心翼翼的问:“老祖宗那里?” 霍琰抬脚往前:“这就去。” 韦烈:“那外头的事……” 霍琰眸色微深:“若他要查,消息透给他。” 小东西那么聪明,稍后私下肯定会动,一动,就会发现点东西。这本是边防大事,他不想牵连旁人,小东西非要进局……就顺便帮点忙吧。 想到之前韦烈似有未尽话语,霍琰又问:“还有什么消息没说完?” “有一个人……”韦烈看看四周,附耳过来,和霍琰说了一个名字,“……已经快到城外了。” 霍琰眼梢略有变化:“没事,让他来。心肝宝贝弟弟在这里,他不敢闹。” 走到正厅,见到祖母,霍琰刚要解释刚才的事,就被祖母拦住了。 “别问,问就是不同意。” 霍琰:…… “孙儿不是——” 蔺氏放下茶盏,表情肃穆:“不管娶谁,心仪谁,你问过人家意思了?人家想不想跟你?别以为自己是王爷,有钱有权就可肆意妄为,谁都愿意托付终身。” 霍琰绷着脸:“孙儿真没这意思。” “是么?”蔺氏目光犀利的扫过孙子,“到底有没有,你想好了再说。” 第24章 你跟他什么时候好上的? 查消息需要时间,心里存着事,晚上觉睡得不安稳,顾停后半夜醒来,窗外悬有一枚弯月。 左右睡不着,他干脆起身,走到庑廊赏月。 九原的夜很冷,后半夜尤是,别说南方人,就是惯常生活在北方的顾停都有些受不了,寒意直来直去,如锋利的刀,刮的人打颤。放肆了一日夜的北风此刻消弥不见,万籁俱静,天很高,星星很亮,弯月很白,仿佛天高地阔,任你遨游。 这夜冷,却也直白的可爱。 走到庑廊,见庭中梅枝下有个身影,仔细一看,是孟桢。 梅枝影疏,包子脸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小胖爪上拿着一束梅枝,身形孤单又委屈,好像……在哭?哭也不敢出声,不敢在白日人前,悄悄蹲在暗夜没人的地方,这么冷,也不怕冻出病来。 白天吃他做的饭不是厉害着呢么? 顾停突然想起下午的事。包子脸看起来小小一只,没什么胆子,炸毛起来凶的很,谁要戳了‘哥哥’的点,他立刻奋起,敢追着骂两条街,可今天下午,他情绪好像特别爆炸,不仅怼顾庆昌,连徐樱兰都怼了。怼完人,要回来了怂了,小心翼翼的看四周围,牵着他的衣角不肯放,看起来比谁都可怜,好像他才是今天被欺负的人。 顾停没有发出声响,而是转身到隔壁小茶房,捅开炉火,煮开水,沏了盏热茶。 回到廊下时,孟桢已经站了起来,没有再哭了。 “喝了。”他把茶递过去。 孟桢吓了一跳,赶紧袖子擦脸,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哭了,脸上没有泪,呆呆的接过茶碗,双手捧住。夜太寒,新沏的茶水一路到现在已经不再滚烫,伤不了人,略烫的温度暖手正好,两口下肚,也熨贴了心,很舒服。 顾停却只注意到了包子脸被热气蒸腾更显湿润可怜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孟桢吓了一跳,差点打翻茶碗,嘴角咧开傻笑:“没,没事啊。” 顾停:“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 孟桢扁了嘴。 顾停:“茶,喝光。” “哦。” 孟桢小胖手抱着茶碗,一口一口,小仓鼠一样把茶喝完了,特别乖,特别软,月光下有种让人想揉的感觉。 顾停心里叹了口气:“你哥哥到现在还没来接你,是不是不知道你在这里? ” 小仓鼠一缩:“你,你怎么知道?” 顾停绷着脸,神情有点严肃:“你离家出走?” 小仓鼠立刻怂了,缩了缩脖子,没说话。 顾停拿过孟桢手里的空茶碗:“你哥哥对你好,就不要让他担心。” 茶碗离手,孟桢扣着自己手指,巴巴看了顾停一眼,看起来更可怜了。 “走吧,进房间。” 顾停带孟桢进了小茶房。炭火捅开,小小的房间很温暖,窗子开着,正好能看到那枚弯月。 怎么想,今天下午孟桢都太入戏,情绪太饱满,就像感同身受,有类似经历似的……顾停目光突然顿住,问他:“ 你哥哥……是不是要订亲了?” 是不是身边也有一个徐樱兰这样的女人? 他已经问的尽量委婉,孟桢还是受不了,突然蹲下,哇哇大哭。 顾停:…… 所以是因为这个闹别扭,离家出走? 顾停给孟桢拍背,递帕子给他擦泪:“不管怎么说,离家出走都是不对的。” “呜呜呜我没有!哥哥跟我吵架,还……还不信我,我当时生气,想离家出走吓唬他来着,可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孟桢拽着顾停衣角,眼睛里一汪水,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我就往外走了一点点就回去了,平常我出去玩都不只走这一点点的,可这回不知怎么的,我被人抓了……我身边有个护卫不对劲,帮着别人要杀我,我好不容易才努力逃了出来,然后就……更回不去了。” 顾停全明白了。 不联系哥哥,一是不敢,毕竟‘离家出走’的心思是有的,孟桢有点心虚;二是不能,贴身护卫背叛,影响可太大了,所有主人用的秘密联络方法他都知道,一旦孟桢放信号,先等来的是哥哥还是敌人,可不一定。 顾停揉了把小伙伴狗头:“那你想不想见到你哥哥?” 孟桢点点头,脸有点红:“……想的。” 顾停:“那我帮你好不好?” 孟桢巴巴看着顾停。 顾停:…… “我把你哥引到这里,悄悄的,不叫别人知道,保证你安全没事,他也不会生气。” 孟桢眼睛瞬间亮了:“真的?” 他仰着脸,大大的眼睛满是期盼,又软又甜,好像能容纳所有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顾停好像知道为什么孟桢的哥哥会疼他了。这孩子太真,太纯,眼神干净,心思纯透,没被任何污秽侵扰,笑起来像阳光一样,温暖又治愈。 越纯粹干净的东西,如他一样满心杂念的人越想珍惜,越想保留。 孟桢就这样乖乖的,傻乎乎的,就很好。 见顾停沉默了好久都没说话,孟桢眨眨眼,小声问他:“你是不是要找镇北王帮忙?” 顾停:…… 他收回刚刚所有的话,这孩子一点都不讨喜,一点都不会看眼色说话! “我……” 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孟桢已经鼓着小脸理直气壮声讨:“你跟他什么时候好上的,都不告诉我!我还帮你骂人,帮你拽着吴丰过来壮声势,这种小事你都不告诉我,我又不会说出去!” 论互相伤害,顾停可不是吃素的,当即面无表情又给孟桢塞了盏热茶:“那也比你大冷天的出去偷偷哭强。有什么事不能说非得憋在心里自己难受?生病怎么办?以为这样就不连累别人了么?” 孟桢有点怂,气势瞬间弱了,不甘心的瞪了顾停一眼:“我,我才不会生病!” 顾停斜眉:“哦,是么?” 你对着你今早才吐过的血说一声!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谁,好半晌,孟桢从炉火边捡了颗热乎乎的花生,细致剥开,巴巴塞到了顾停手里。 顾停:…… 算了。跟个小破孩计较什么? 他慢慢嚼着花生,问孟桢:“你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桢眼睛立刻亮了,就像刚刚那个笑容一样,瞬间天晴了,花开了,世界都变了:“我哥叫孟策,是天底下最最最厉害的人!” 顾停:…… 在孟桢眼里,没有人比他哥哥更好,他哥文武双全,宽肩大长腿,手臂尤其有力,长得还特别好看,更气人的是,对他特别特别好,天下无敌的好,还只对他一人这么好! 什么好东西都给他,他身体不好总是累赘,他哥从不嫌弃,不聪明读书不好,他哥也从来不打骂,督促他上进,总之就是,他想要什么都能有,不想要的,绝到不了他面前。 孟桢叭叭吹着他哥有多好,多角度,全方位,词都不带重的,听的顾停差点打人,才委屈巴巴收势,喝了口水:“……哥哥总要娶嫂子的,我一点都不反对,我都帮他看好了人,那个姐姐特别好,温柔贤惠,会照顾人,长的也好看,总之哪哪都好,大家都说特别好,哥哥偏不愿意,被个小门小户的姑娘哄住了……” “不是小门小户的姑娘不好,只要人好,哥哥喜欢,我肯定不反对么,可那个姑娘不对劲,眼睛不清亮,和今天在大街上那个徐姑娘一样,很会装样子,还故意刺我激我和我哥吵架,我哥哥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可以被这样的女人哄了?我不同意,拐着弯劝,认真劝,吵架劝,他都不听……” 说着委屈了,孟桢眼神又啪嗒啪嗒掉下来:“我总说不过哥哥的,从小到大,哥哥定了的事,从来不会变,我有点害怕……” “我不想家里被个不好的女人毁了,我看到过有人家就是这么败的……有了嫂嫂,哥哥和弟弟就是两家人了,日后行事要注意分寸,我都懂,嫂嫂要是真心待哥哥好,我怎样都行的,可嫂嫂若图的不是哥哥的人,有意挑拨……我这辈子都不能再离哥哥那么近了。” “我不想要家财,只想我哥好好的。” 孟桢的眼神从崇拜欢喜,慢慢变得复杂,最终归于落寞。 顾停没见过孟策,不好做任何评价,沉吟片刻,问孟策:“你身上可有你哥熟悉,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你和你哥有没有什么小秘密,只彼此知道,旁人不知?” 孟桢歪着头,有些迷茫:“旁人不知道的……小秘密?” 顾停:“一起历险,一起游玩,抵足而眠时的悄悄话,只要别人不知道看不到的,都算。” “哦哦那有!”孟桢趴到顾停耳朵边,说了一通话,“……有用么?” 顾停笑了:“当然。” 事实上他现在已经有想法了。 孟桢看着他,犹豫道:“你要找镇北王帮忙么?” 顾停:…… “我为什么非要找他帮忙?” “不是我要挑拨你们感情,你俩在一块很好,很配,真的!镇北王也很疼你,特别好,”孟桢着急的解释,“就是我哥和镇北王好像有点不大对付,镇北王若从中帮了忙,我哥可能不会来……” 顾停捏了捏孟桢的脸:“乖乖等着吧!” 把小孩哄回去睡了,顾停有些发愁,经过昨日一事,‘心尖宠’这个名号似乎坐实了,可他原本想法……真不是这样的。 天亮后,没时间忧郁,顾停迅速安排,继续花钱,请人唱曲,排戏,争取尽快将这些故事散播出去,引孟策前来。 重名的可能性有,但很小,弱包子可能不是一般的包子,他哥孟策,很可能就是姑藏王孟策!有句话叫王不见王,孟策来了霍琰地盘,二个人千万别闹出矛盾才好…… 另一边,江暮云也做好了准备,属下问:“要把孟桢抢过来么?” “不用,”江暮云摇摇,眼梢微垂,“告诉孟策我知道他弟弟在哪里就好。” “顾庆昌好像一直都盯着顾停,要不要管?” “只要不伤到孟桢,随他。” 顾停没心思关注江暮云,随着大戏唱起来,关于徐樱兰的消息也一点点回来了。 他感觉不大对劲。 照徐樱兰脾气秉性,前两日不该那般表现,有点太冲动了。人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冲动,所以为什么?徐樱兰受了什么刺激?还是……谁的挑唆? 红绡楼事发后,有些人,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呢。 第25章 自取其辱 顾停让吴丰继续细查,往细里走,越细越好,给钱还相当痛快大方。吴丰这一次没有开玩笑插科打诨,显然也知道这件事很重要。 徐樱兰对霍琰有想法,人尽皆知,可她素来表现极好,人前落落大方,温婉和善,常去王府孝敬太王妃,很少留下话柄让人嘲笑,那日午后对峙,她敢那般气焰嚣张,也是瞧不上顾停这个男人身份,笃定不会有人帮他。 既然瞧不上,路过翻个白眼走就是了,为什么非要怼?有点违和。 等吴丰带着更多的细节回来,顾停发现没错,他所虑好像的确成真了。 吴丰打听到,王爷回程的消息传来,徐樱兰很激动,当时就表态要去王府请安,被她表弟薛青拦了一拦,薛青的意思是,王府可以去,但有些心思要慎重,之前王爷身边没人,他也不愿管表姐心思,而今王爷有了个‘心尖宠’,他不想表姐陷太深。 姐弟俩吵了两嘴,徐樱兰就有些犹豫。 上午还在犹豫,吃完午饭就动了,还气势昂扬谁都不怕,见到顾停就怼……要说中间没发生什么事,谁信? 吴丰打听来一个名字,王婶。这个王婶家里儿子多,手上不宽裕,在巷子里好几家同时帮工,贪钱,嘴也碎,三十多的年纪,极能拿捏哄骗小姑娘心思…… 顾停当时就想深查这个王婶,可万一事情太大,他一动,怕是会打草惊蛇,别人跑了怎么办? “拿笔墨过来。” 吴丰抱来笔墨纸砚,摆好:“少爷要写字?” 顾停挽袖子:“北华巷,你去过了吧。” 吴丰点头:“去过!” “路都记住了么?” “差不多。” 顾停毛笔蘸墨:“你说,我画。” 主仆配合着,画出了一张简单地图,把王婶时常去帮佣的人家一一标记出来,两家临外街,两家偏远,一家在中巷子中心,还有一家,正好在薛青家隔壁。 顾停扬了扬眉,问吴丰:“那边的房子怎么样?院子大不大?” 吴丰:“就是普通的家带院,不大,但凡有点钱都不会住在那里。” “院墙高不高,厚不厚?” “瞧着也一般,小的当时顺口问了一嘴,街坊们说夜里偶尔会闹贼,还有那不正经的专门找年轻夫妻院外听墙角。” “那就太好了。” “这也好?少爷您是不是没听到小人刚刚说了什么?”听那种事墙角啊! 顾停看了吴丰一眼。 就是因为会听才好,低墙薄壁,站在外头都能听到里面人说话,若耳力好一点,岂不是别人家的事样样瞒不过? 灯下黑么?藏着的那个人不想被人知道,害怕被发现,干脆把水搅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别人都讨厌徐樱兰,整条巷子那么热闹,谁还会用心查?就算查了,人越多,她才越好藏,越好跑么。 顾停放下毛笔:“走,去看看。” 吴丰立刻拦住了:“少爷别啊,那天治那女人是活该,现在追着上门去踩,少爷可就失了姿态了。” “谁说我要去踩她? ”顾停浅浅勾唇,笑眯眯的看着自家长随。 危机感浮上心头,吴丰下意识双手环胸:“少,少爷?” 顾停笑:“看来你已经明白了。” 吴丰疯狂摇头:“不小人不明白!小人还有事——” 顾停拎住吴丰后脖领:“这次你来演。” 吴丰眉毛耷拉了下来。 他就知道。 二人先是试探,从远绕近,王婶帮佣的几家,用各种理由各种意外敲开门,不动声色问以各种问题,结果一如所料,全部没问题,只剩下最后一家,薛青家,也就是徐樱兰住处隔壁。 吴丰低声问:“少爷,要敲门么?” 顾停摇了摇头。 若一切果真如他猜测,这一扇门,就算敲了里面不会应。 吴丰:“那怎么办?眼看就要走到了……” 顾停轻抚掌心手炉,微笑:“之前不是让你散出消息,说我要来了?” “可那又怎样,这里又不是王府外大街,哪有那么多爱看热闹的人……” “可这里有惦记王爷的人啊。” 顾停看向傻长随的视线充满怜悯:“等着吧。” 果然,他们还没走到别人门口,徐樱兰就出来了,看到顾停眼神一闪,指着他鼻子就骂:“好啊,我还没诉委屈,你倒找上门来了!大街上欺负我不算,我都回家了你还追过来欺负,你是不是男人,要不要脸! ” 她声音尖利刺耳,夹杂着哭腔,目的不要太明显,就差直接嚷‘大家快来看热闹’了。 都是小门小户,街坊四邻开个门很快,在一起住熟了,对徐樱兰感情本就有偏向,好多人又没真瞧见那日大街上的事,看到顾停自然面色不善。 “小伙子,你听大娘劝,还是回去吧。” “世道不易,女人过活不容易,你已经得了好处,再追过来咄咄逼人可是不好。” “做人留一线,还是不要赶尽杀绝的好,这找茬的事,还是少做。” …… 顾停看着这一圈忧心忡忡的大娘们,微微一笑:“谁说我是来找茬的?是这位姓徐的姑娘一听到我的名字就着急,出来指着我的鼻子就骂,从头到尾我可一句话都没说,大娘们莫要被别人挑唆了。” 徐樱兰眼底滑过怒意,心说好不要脸:“你到这里来,不找我找谁?” 顾停眉目淡淡:“我为什么要找你?找你有什么事好谈?” “当然是——” 威胁或者拉拢,结盟抱团或者互相攻击,大家都是要进王府的人,彼此是敌人也可以是朋友,因为外面还有更利害的对手…… 可这样的话不能说。 徐樱兰憋的脸色通红。 “冬日夜长难熬,过于多思也是不好,姑娘或该请个大夫看看了,”顾停微微侧身,指向吴丰,“我只是听说薛青武艺不错,我这长随慕名,想同他试一试身手。” 徐樱兰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那日嘴皮子她就输了,今日就更——姓顾的怎么可以这么看不上她,这么羞辱她! “我家再怎么穷,表弟薛青也是良人,军户,一身本事乃王府师傅亲授,你就随便指个下人,就想试?” 顾停捧着手炉,肩背放松腰肢舒展,浅浅一笑的样子悦目又矜傲:“是。” 别人不知道他故弄玄虚,只看到这范儿真是美,再有底气也没有了。为什么?哪来的底气?当然是王爷允的了……所以现今选拔人才,这位顾公子都能做主了?不,王府规矩森严,未必是他能做主,只是王爷给面子,王爷愿意宠爱,谁能说得出来不字?谁又敢说? 众目睽睽之下,徐樱兰就有些可笑了。 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前两日是,今日仍是,你要是消停点,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低调点谦卑点,哪会丢这样的脸? 徐樱兰觉得脸皮发烫:“我……我……” 刚要说什么,薛青已经走出来:“姐你回去!” 徐樱兰不愿意,大力拍开表弟的手,瞪着他,眼眶都红了:“你凶我?连你也要凶我么?我这是为了谁!” 薛青神色平静:“为了谁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早说过,不该想的事不要想,否则,你姓徐,可不姓薛,我家的事,你做不了主。” 徐樱兰眼泪掉下来,再不敢说什么,转身回了院子。 薛青朝顾停拱手:“表姐以前不这样,公子面前连连失礼,确是不对,我替她给公子道歉,着实对不住。” 顾停扬眉:“你不用跟我道歉,她对不住的,也并不是我。” 薛青垂头:“王府于我和我娘有恩,我不能恩将仇报给王爷找麻烦,我表姐……以后不会再去王府了。” 顾停有些意外,倒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你才十四,还小,有些事不必钻牛角尖,你当知道,王爷的麻烦,不是你想找就能找,也不是你想消就能消的,未来想上战场,好生练武努力吧。” 他相信霍琰的脾气,不会偏听偏信,也不会失之公允,他敢这么挂着幌子瞎闹,也是知道自己弄出的这些事,并不会有谁在霍琰那里倒霉或平步青云,薛青若真是值得培养的人才,霍琰不会埋没,若薛青最终未取用,原因一定不是因为徐樱兰没规矩。 薛青眼神有些激动,看向吴丰:“你想试我?” 吴丰:“是……” 还是不是呢? 长随喉头抖动,可怜巴巴的看向顾停,少爷救命,我怕是不行,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比不上正经军人练出来的怎么办?得多丢人? 顾停微笑点头,特别温柔满含鼓励:“去吧。” 吴丰:…… 早晚有一天,他得被自家少爷坑死! 二人很快交上手,你拆我挡,你退我近,身形腾挪纵跃,看得众人眼花缭乱,这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开始有人握拳叫好,各种喝彩。 然而好景不长,吴丰似乎脚底打滑,踩墙借力时一个没稳,狠狠受了薛青一掌,身影斜飞,“砰”的一声,重重摔到了门板上。 薛青家隔壁的门板。 不知是他太重,还是薛青一拳力度太猛,门闩没顶住,直接被撞开,大门轰然倒下,砸出了一片灰尘。 闯了祸,架自然也就打不下去了。 做为主子,顾停十分负责,当即上前,温声喊道:“屋里有人么?抱歉,我家长随不小心,撞坏了你的门——” 顾停以为要等一等,对方才会有反应,不想他的话没说完,房间内间的门就打开了,一个男人站在门边。 男人? 顾停眼瞳一缩。 这男人很瘦,脸色苍白,看起来有些病气,穿着一身长衫,气质跟有些死读书的书生有点像。 顾停拱手:“门下无礼,打扰阁下了。” 男人眼神安静:“小事而已,不必在意。” 顾停掏荷包,脚步往前走:“阁下大度,我却不能腆着脸装没事,至少这修门的钱,还望收下……” 离近了,顾停眼尖的发现,男人站的虽直,右臂一动不动,隐隐有血腥味,他还左手扶着墙,力气很大,似乎光站着就费尽力气—— 受伤了?所以才走不了,必须得苟在这里? 人不是甘四娘,却也绝对不一般! 顾停心里立刻有了思量,不敢再走近,将荷包放在门口石桌上就要走:“打扰了。” “公子且慢,”这男人却突然把门打开了,“要不要进来坐坐?” 他眼神闪烁,似乎不怀好意。 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顾停欣然一笑:“好啊。” 第26章 刺激谈判 顾停并不怕出事。 但凡聪明人,杀人都是有目的的,会干细作一行,没有不聪明的,全都是人精。杀了自己没好处,无银无权无利益相关,该有的麻烦还是会有解决不了,为什么要杀?外边那么多人看着,杀了自己,这人也跑不了。 顾停想的是,这人的目的。为什么请他进屋?看出他在试探了?细作工作保密要紧,如果被人发现,该抛弃现有一切立刻就跑才对,为什么不跑,难道——认识他?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顾停细细思量,如果自己是对方,现下最紧迫,最想要得到的东西是什么?大约是空间,不被侵扰的,确认安全的,可以谋划一些事情的空间…… 从外到内,短短几步路,顾停想了很多,也看出来很多东西。 对方会武是一定的,受了重伤,右臂不能动,再行动不便,制服一个没什么武功的普通人还是不在话下的,他必须得小心,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房间内痕迹不多,桌床几柜看起来很干净,不是打扫干净的干净,是没多少东西的干净,应是长久没有人居住,这个地方……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落脚点。 桌边圆凳只有两个,顾停选了靠门口的一只,刚坐下,对方阴恻恻的声音就来了:“顾公子可知大祸临头了?” 顾停:…… 一样的套路,他早玩腻了。 一般他会这么开口时,一定是要攻略什么人,并且提前踩了点,摸清了信息,有了计划,这句话方才能说的自信从容,饱含高人之姿,让人不得不信。 全没见过面的陌生人,知道自己名字,再加‘大祸临头’的‘善意提醒’,已然是足够的心理压力。 “哦?”顾停斟酌着,摆出一副表面很稳心里略慌的严肃姿态,“还请赐教——” 让我先看看你都知道什么吧。 “霍琰可知今日你来这里?”对方坐到桌边,冷笑一声,眉目满含压力,“可知——你在帮他试探我?” 顾停眯了眼:“阁下看来知道不少。” 对方看着他微微攥起的拳头:“还好。” 顾停:“徐樱兰是你挑唆的吧?那日我若不是正好经过镇北王府大门,你准备怎么办?” “心慕男人,爱已成痴,在霍琰蔺氏面前说过似是而非的话,别人没反驳,就信以为真,以为自己特殊,前程已定,就算我不挑唆,她早晚也会如此。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你和镇北王,只要激起她的想法,她总能找到一个。” 顾停作势鼓掌:“阁下很能干。” 对方微微倾身,唇角弧度诡异:“怕了?” “智武不缺,却只能用这种阴私挑唆的办法,明明是你比较害怕——”顾停站起来走到窗边,四下看了两眼,微笑,“你确定这里足够安全?” 房间内气氛瞬间紧绷,不用转身,他也知道对方一定拿出了兵器,在瞄准他,可他一点都不害怕,越是这种时候,对方越不会随意伤人。 “你若不说,不会有人知道。” 对方的声音略沙哑,顾停像是被什么好笑的话逗笑了一般:“想要我不说出去,你是不是也得点东西来换?” 男人眯眼:“你不怕我。” 顾停坐回桌边,微笑谦逊:“你看起来好像并不想杀我,否则我不会好好的坐在这里,我既不会没命,为什么要怕?” “你于此间见过我,回去告诉霍琰,他来抓我,我却跑了,他会疑你;你不说,我继续留在这里,待哪一日他自己查到,仍然会疑你。”男人眉锋微厉,眼底微芒满是不怀好意,“你不怕我,也不怕你自己男人?” 顾停一拍脑门:“所以阁下是在害我啊,失策失策,这个门不该进的。” 男人:“ 我对霍琰有用,对你无用,不如谈个买卖。 ” 顾停微微探身:“愿闻其详。” 男人:“你稍后离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卖我,我就不坑你。” 顾停:“阁下一定不是商人。” 男人皱眉:“怎么说?” 顾停笑了:“我认识一个行商的朋友,姓董,他说他之所以会赚钱,做到行业龙头,是因为他做买卖从来不坑人,他想卖东西给谁,一定要让对方赚的更多,得利少一点他自己都不干,说说大家都挣钱,都赢利,才是买卖大道。” 男人沉默。 顾停又道:“阁下这个买卖,只是让我不卖你,配合你表演,我好像没有获得任何好处啊,不如将你转手卖给王爷,王爷许多疼我几分。” 男人呵了一声:“谎话十遍自己都信,你真当自己是镇北王的心尖宠了?” 顾停心中立刻灵透,红绡楼乱那夜,这个人许就在现场! 在现场,才会被霍琰盯住,慌不择路逃到了这里;在现场,才可能看到了他和霍琰互动,当时没认出霍琰,被追怎么也发现了;在现场,才会如此斩钉截铁,看都没看到过二人互动,最多只会怀疑,怎来笃定? 心中主意快速转过,顾停笑的更明亮更灿烂:“不影响,我卖了你,没准就是了呢——”他朝对方眨了眨眼,声音微微拉长,“我可是一心朝这个方向努力呢,王爷伟岸,我、心、甚、慕。” 对方瞬间紧绷。 这个反应……一点也不像假的。 难道是他看错了?还是姓顾的藏的太深,太聪明? “啪——” 窗外突然有细碎枯枝被踩碎的声音。 锋利长剑几乎在同时架上了顾停的脖子:“你的人?” 顾停不知道,心里一转,嘴炮更敢:“世人愚钝,总觉眼见为实,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岂知眼睛看到的,就是真的?你们红绡楼会玩,甘四娘会演戏,别人就不会了?我和王爷的关系,你确定都知道?” 对方眼神微深。 顾停手指避开剑芒,轻轻推开:“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了?” 长剑被推开,对方态度明显软化。 顾停整了整衣衫,微笑:“诚如你方才所言,我和霍琰的诉求不一样,情不情的另说,你不给点好货,就想让我帮忙,不可能。” 男人沉目:“你想知道什么?” “简单,比如——”顾停双目微敛,掩下眸底微芒,指尖在桌面轻轻叩点,“你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六年前在哪里?” 男人:“六年前?” 顾停托腮微笑:“甘四娘在楼里说了一嘴,我还挺感兴趣的。” “有些事不是你能知道的。” “那你就说说我能知道的喽,我又不嫌弃,谈判嘛,你给多少我就给多少,全看份量。”顾停笑眯眯。 “我名青隼,现在在做的事与你无关,六年前曾做暗探工作,祸乱此地,也招了些麻烦,回北狄躲了六年,这次是重新出山。” 顾停看着眼前的男人,精瘦,凌厉,目光阴狠,看起来似乎很不好惹:“哦,青隼是吧,你这话的意思是……现在手上的事没人知道,成功与否更重要,所以不能提,六年前的事已经过去了,不会再有大影响,可以说是吧?” 青隼沉默。 顾停慢条斯理理着袖子:“所以六年前,你做了什么?” 青隼眼神阴鸷:“我做的事多了,你的筹码,怕是不够知道。 ” “好,那我就定向来问,”顾停直直盯着青隼眼睛,“六年前,烈炎谷一役,镇北军三万命丧,无一生还,是不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青隼眉目平静:“是。” 顾停指尖有些颤抖:“是……谁?” 青隼眉梢微挑,似乎很意外他问这个问题:“ 知不知道,有什么用?我再提醒你一句,你的筹码,不够。” “怎会没用?” 知道了那个人是谁,就可以提防,可以攻击,可以摧毁…… 青隼笑了,在顾停看来,这是这人今天第一个真正的笑,不是刻意的嘲讽讥诮冷傲,而是真正的可笑,他瞬间警惕,凝神静气。 青隼说:“当然没用,毕竟当年的你,也是为我狄立了功的人啊。” …… 镇北王府,霍琰一套枪法收势,拿帕子擦汗,问:“人进去了?” 韦烈狂点头:“进去了进去了,我亲眼瞧见的!” 霍琰扔了帕子,随手扯了件外袍披上:“仔细盯着,看接下来青隼去哪里,找谁。 ”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还有,注意保护顾停的安全,认真观察。” 韦烈挠挠头:“可那件事不可能跟顾公子有关系啊,六年前他才多大,怎么可能去战场——” “他在。” 霍琰越过前锋将,脚步肃而重,仿佛踏过了时光流年:“六年前,他也在。” 第27章 你不喜欢我 顾停十分惊讶,青隼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为北狄立过功?他疯了吗去帮北狄? “只表功不给赏,你们北狄是不是有点不要脸?怎么,占便宜没够?” 谈判场上,双方互用手段很正常,顾停不是没有疑问,比如为什么用这个来吓唬他,为什么认为他会被吓住,是否有证据,他通通将这些按下不提,逼着自己稳下来。 他稳了,对方就会急。 果然,青隼眼神厉了。 顾停微微一笑:“要不要我帮你把这件事告诉霍琰?看他疑我,还是更心疼我?” 青隼微微阖眸:“你想知道什么,尽可来问,能交换的,我皆可告知。” 顾停心说等的就是这句话! 时机敏感,他知有些事不能问,问了对方也不会说,小心翼翼的按照自己的方向节奏,一点点套对方消息,同时心中不停分析,慢慢的,越来越专心,感觉四周越来越安静,随着时间流逝,这也知道了不少东西。 比如这个叫青隼的人,是北狄培养出的高端细作,除了战时打探消息,还负责联络双方高官,谋求合作,也就是说——大夏有高官叛国。但这个人是谁,他问不出来,青隼也不可能说,他只得四周打援,多多收拢其它消息,暗暗分析。 六年前烈炎谷一役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停仍然不知详情,只能肯定是局,有人诱敌,有人给错误消息,有人助纣为虐,三万大军才死于敌手,尸横遍野。 青隼背后有更大的主子,可能是北狄战将,也可能是北狄哪一位皇子,和甘四娘的关系,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和大夏的联系网络,也只字未透,甚至霍琰抓他为了现今战局还是追查六年前的事,他都没说。 正如他之前的话,能做以交换的,他认为不重要的,只要顾停问,他都说,但凡有一点敏感,便闭口不言,至于顾停没问到的……与他何干?他为什么要提醒? 双方都有自己的算盘,至于从琐碎小事上分析出多少细节,扩展了多少信息,只有自己知道。 巷子外还有人等着,给二人说话的时间并不多。 很快,青隼结束了话题:“我想这些,足够我的诚意了。” 顾停:“你想换什么?” 青隼:“不卖我,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顾停笑了:“就这些?不想我帮你逃走?” 青隼也唇角勾起,冷哼一声:“然后让你顺便掌握我的行踪? ” 顾停摊手:“我还以为大家已经是朋友了,阁下未免太过小心。” “我诚意至此,是真心同你交易,你不卖我,你我都平安,你若敢卖——信不信就算我被霍琰抓了,也有的是办法杀你?”青隼目光阴阴,“即便我死了,也有人替我前赴后继。” 顾停拍着胸口,一脸‘好怕怕哦’:“那也不能不讲理啊,我不可能一直替你瞒着,霍琰又不是庸才,我不说他就查不到。” 青隼伸手:“五日,我只要王日。” 顾停瞬间明白,五日内,就会有人来接应青隼,或者青隼的伤足以走动,他可以去联系该联系的人,做该做的事,总之,王日后,必有动作! “五日就五日,”顾停起身,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甘四娘在哪呢?” 青隼眯眼:“别贪心,我给你的东西已经足够了。” 顾停哼哼:“一堆过去的事,有什么用?” “你若不愿——” 青隼伸手,锋利长剑再次架到顾停脖子上。 顾停:“好吧好吧,我走了,真是,连个玩笑都开不得。” 青隼打开门,顾停从房间走出,来到了院子。 这一场谈判,二人聊的不算太多,也不算少,彼此都有小心思,你哄我骗,无中生有,诈来诈去,总之,真话一箩筐,假话也一箩筐,怎么去伪存真,接下来怎么走,全看自己本事。 见自家少爷面色凝重,吴丰有点担心:“怎么样?” 顾停惜字如金:“走。” 少爷一向自信张扬,少有这样的时候,吴丰皱眉跟上。 走着走着,顾停感觉有点不对,好像……有人在跟踪。 不知是不是刚刚气氛影响,疑心生暗鬼,他并不确定,勾手指让吴丰靠过来,吩咐了两句:“……就这样,试一下。” 这片民居巷道有点复杂,有的地方拐角弯急且大,顾停和吴丰利用这个特点,在下一个拐角处迅速换了双方身上的外衫,调换身份,吴丰往前走,顾停……就看到了跟着他们的人。 真的有,就两个,走路悄无声息,武功看起来也很高,如果不是利用地形加出其不意,根本不可能试出来。 想想之前……似乎也有类似的感觉,只是被他忽略了。 再想青隼的话,顾停心跳有点快。 青隼为什么用那样的话诈来?空穴不来风,就算是这些细作故意做出来的‘问题’,霍琰会不知道,不在意么?九原城,能有这样跟踪好手的人,除了霍琰,他想不到别人。 霍琰……怀疑他? “怦怦——怦怦——” 顾停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很快。 他做人向来直来直往,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想不通什么,就去主证弄明白,从北华巷出来,他直接转去了镇北王府。 王府内,书房。 霍琰放下正在处理的消息卷宗:“来了?” 韦烈眨眨眼:“王爷知道?” “你说人被发现了,我就知道他会来。”霍琰起身,理了理袖口,“走吧。” 小东西看着乖甜爱笑,牙齿利的很呢,怎会愿意随便被人欺负? 顾停没进王府,站在街角一株枯梅下,周有积雪,寂静萧瑟。 见霍琰走过来,他单刀直入,直接就问:“我身边有人跟踪,可是你的人?” 霍琰不语,只静静看他,身形高大,目光深隽,似藏了千山万水,不愿说,或者不能说。 这番姿态,即为默认。 顾停垂眸:“薛青家隔壁的院子,住着北狄细作,名青隼,知道很多事,五日后会有动作,大约是你要的人。” 他卖人卖的干脆,一点心理负担都没用。什么交易,跟魔鬼谈什么交易?出尔反尔对不对,端看对谁,对待敌人,当然要暴风雪一样冰冷无情。且‘出尔反尔’一计的关键,在于确定对方没有能力报复,才能有恃无恐。青隼会有能力报复?怕是自身难保,霍琰要是连小小细作都搞不定,这个镇北王还是别当了。 可霍琰的反应让他很失望。 这位主只是淡淡颌首,“嗯”了一声。 他亲身经历事件,才能想得通透,对方为什么这么淡定?莫非—— 顾停面色一变:“你知道!你知道青隼在那里,也知道他是谁,干了什么,可你没抓,不但没抓,你还由着我制造事端,创造危机感,让对方洋洋得意认为足够安全还不觉得违和! ” 如此行事,霍琰在等什么 顾停眯眼:“你在等他背后的大鱼……我自作聪明的帮忙,恰好是你需要的!” 霍琰:“他很危险。” “是你很危险吧!” 顾停有些炸毛:“那些跟踪我的人,到底是保护,还是怀疑?红绡楼初见,你是不是就知道我是谁?你看起来对我感兴趣,愿意接触了解,并非我特别,你只是怀疑我……” “不杀我,是怀疑;配合我演戏,是怀疑;夤夜帮我追东西,也是怀疑;今日种种,仍是怀疑……” “你从来,都没信过我。” 他以为他帮霍琰,霍琰都懂,所以才对他有一点点特殊;他以为霍琰相信他,并为这份信任沾沾自喜,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他竟隐隐生出这种豪情壮志。 是他蠢。 哪有什么白发如新倾盖如故,短短时间的一面两面,怎能了解对方,交托信任? 想到之前夜里孟桢的话,顾停就觉得可笑。 他会打‘镇北王心尖宠’的招牌,是因为时间紧迫,这样做速度最快,他可以竭尽所能的帮忙,也知道这么做有点不厚道,毕竟伤了霍琰名声,可他之后会认真解释道歉,以霍琰品性,应该也不会太介意,毕竟大事为重。 他脸皮再厚,人前再招摇嚣张,朋友面前还是没办法淡定,孟桢问他‘和镇北王什么时候好上的,为什么不告诉他’时,他转开了话题。 他……有点不好意思。 不知何时,他已经把霍琰当成了朋友,当成了不可以随便诋毁的人,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一点点羞耻,对二人的未来再见,他有期待,也有些不知所措。 可他犹豫踌躇的一切,对对方来说只是怀疑,跟进,以及有用。 顾停静静看着墙边的雪:“很好啊。” 霍琰皱眉。 “这样很好。”顾停看着霍琰,笑容明亮灿烂。 他看上不他,不喜欢他,从未想和他靠近,很好。 本来他们的人生,就没必要有太多交集。 “对大夏,镇北军不利的事,我从未做过。跟踪或是怀疑,悉听尊便,告辞。” 霍琰好像想说什么,但顾停不想听,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北风太烈,他鼻子酸酸的,眼睛也有湿。 第28章 追妻火葬场(三合一) 北风萧瑟,吹的人心凉透,顾停感觉一腔热血喂了狗。 他这是为了谁!重生一世,白捡的好命,避开所有凶险好吃好喝浪一辈子不好么?为什么要自取其辱! “咳咳咳咳——” 呛了一口冷风,咳嗽的眼睛都红了,顾停撑着街边大树,心里其实再明白不过,为了报恩。 正因为吃过见过,亲身历过,有些人性才更珍贵,镇北王值得。 对接下来这场战事,他知道的不多,想至少尽一点力,霍琰帮过他,他希望霍琰这辈子不要孑然一身,双目空寂,再无欲求,他希望霍琰和所有普通人一样,有亲能奉,有家可归,有朋可席,他希望霍琰……能信任他。 可惜搞砸了。还是心太急。 镇北王一方诸侯,掌兵握权,抚一方百姓,边关战事,朝局诡谲,人心鬼蜮,霍琰每天面对着很多人很多事,不谨慎小心,根本活不到现在。换了他是霍琰,遇到突然蹿出来,不知打哪来有什么目的的‘心尖宠’,别说纵容,不马上关起来严刑逼供就是好的了,还想要信任?当谁蠢呢? 顾停站直,深深呼气。 可他没别的办法,知道的事太少,又似是而非,时间紧急,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不是不想立刻找霍琰提醒他小心,可镇北王什么样的身份,他一个普通人随随便便想见就能见?还一见面别人就信,奉为上宾?当霍琰是尤大春么! 他见不到,也没有办法取信,想着不如先在周边打援,帮点小忙,让大家产生交集再试探相处……谁都不是傻子,见过两面,历过一些事,霍琰睿智通透,自然会有对他的印象评价。 事实未明之前,被怀疑是必然的,霍琰不怀疑,才真是蠢。 道理顾停都懂,可心里还是很难受。 还有六年前,又是怎么回事? 六年前他才十一,在晋城老宅,敏感淘气又叛逆,做过的屁事自己都记不清楚,青隼的话……到底是不是吓唬他?霍琰疑他,是不是跟这个有关?如果是的话,就太糟糕了。 他到底在年少不知事的年纪,不经意间做了些什么? 当年那场大战来势汹汹,但凡参与必定凶险,不应该没有记忆点,可他确定自己就在晋城,哪里都没去,怎么参与? 顾停想,必须得想办法搞清楚这件事。 思量了一路,理智回归,一生气就撂挑子是小孩才会干的事,他才不会,该办的事得办,未来即将面临的大战还是要竭尽所能帮忙,小脾气……却也是有的。 你跟踪就跟踪,怀疑就怀疑,你们的破事儿少爷不管了!反正……反正最近也是平静期,没什么特殊大事,困难都在后头。 顾停开始忙,各种忙。忙自己的药膳铺子,柳家的人情往来人脉交际,董仲诚的亲事准备,把所有身边一切结成网络,收集归纳各种消息,再从中分辨是否可用。 正事做完,实在闲得无聊了,就眼色示意吴丰搞事,声东击西趁火打劫借刀杀人欲擒故纵三十六计都用上,逮那两个跟踪他的人……镇北王麾下陪练,不用白不用,跟他们斗智斗勇多了,以后遇到险局也会更机灵。 当然,仇是仇怨是怨,上头别扭是上头的事,底下人办事无辜,劳累了别人陪练,总得给点谢礼。 顾停让吴丰备上好酒好肉,写上条,放在外头让人取用。结果……人家不收。所有东西原封不动,多久看都一样,别人根本不要。 一回是意外没看到,两回是特殊也许刚吃饱,回回都如此,怎会不明白? 顾停哼了一声,眯着眼让吴丰收起来:“算了,人家高贵,瞧不上咱们的东西呢。” 就此打定主意,之后再也不折腾那几个跟踪的人,全当他们不存在。 镇北王府。 韦烈兴奋的把刀架在跟踪队长脖子上,威胁他们跟他交换任务:“这活儿好玩,我要去!” 结果乐颠颠过去,特意选了时机,专挑顾停最闲的时候,还各种上蹿下跳暗挫挫冒头挑逗,顾停却一点都不配合,不跟他玩! 怎么回事?难道自己长得太帅了? 韦烈双手捋过鬓边‘秀发’,跑回去问了一圈话,才明白过来……给好吃的不要,给谢礼不收,别人不愿意白占便宜欠这人情,当然不跟你们玩了! 蹲在墙头,看着顾停低眉弯唇,挽起袖子亲手做好吃的,看着眼睛大大的包子脸划出地盘,捧着比他脸还大的碗吃的喷香,韦烈口水流了三尺长,顾公子你看看我啊!小的们不懂事,不敢破坏镇北军铁律,我可以!你快点来逮我揍我,给好吃的给我啊!! 墙头吹了半天北风,闲的蛋疼饿的心慌的前锋将回去就把跟踪小队揍了一顿,看到校场外的霍琰,颠颠跑过去,良心建议:“王爷,要不您去道个歉?” 顾公子心情一好,没准他就有好吃的了! “本王为什么要道歉?”霍琰板着一张脸,离开的身姿残忍冷漠又无情。 韦烈:…… 蹲下揉了把小主子霍玠的头,他很诚恳的提问:“别人帮了咱们大忙,王爷不但不给谢礼,还把人家气的自闭不理人,不该道歉么?” 霍玠刚被亲哥操练完,躺在地上动不了,眼泪挂在眼眶,眼神无限呆滞,包子脸连表情都做不出来,答话完全是下意识:“应该的……吧?” 韦烈恨铁不成钢:“就是!” …… 继打脸徐樱兰事件后,几乎所有人都认同了顾停心尖宠的实力,无比期待着两位正主下一次互动。关系到底怎么样了?都那样送玉佩了,两位到底睡没睡过?什么时候接进进府?什么时候办事?镇北王单身二十多年,从无桃色沾身,平日又忙于战事轻易不回来,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大家怎能不关注?后续到底如何,您二位倒是给个交代啊! 大家翘首期待,结果发现不对头,人前人后,顾停顾公子根本听不得‘镇北王’这三个字,谁说和谁翻脸,他并不靠近镇北王府,连王府门前大街都绕着走,任何和王府敏感的事,敏感的人,他都会避开,且拒绝开玩笑。 王爷本人也是,虽地位尊贵寻常人少有机会能见,但每回露面,他也绝口不提顾公子,任何一个场合都不会携顾公子同往,从没和顾公子一同出现的任何画面,据有关人士透露,不管白天晚上,二人都从没见过面! 噫—— 众人不胜唏嘘。 吵架了? 一时这样正常,总这样……怎么可能呢?这古来有言,小别胜新婚,不粘糊不逮着时间就往一块凑不干柴烈火,就是有问题! 很快就有不一样的流言开始流传。 “什么心尖宠,该不会是故意糊弄人的吧?” “姓顾的够厉害啊,到底使了什么妖法,让这个事人尽皆知,给自己脸上贴金,还悄悄把自己玉佩给了王爷让他还……” “王爷根本不知道那天街上发生的事吧,所有行为根本没有任何暗意,就只是还个玉佩而已,什么甜啊宠啊缠绵落玉佩这样那样,全是大家的臆想猜测,正主谁说过?姓顾的说过还是王爷说过?” “说起来人家徐姑娘到底常去王府串门,王爷不在家的时候,她各种帮忙张罗办事孝顺长辈,太王妃确实很喜欢,姓顾的干过什么?什么都没有!就是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九原城,突然就是心尖宠了,要我说,大家别被这个人骗了,说徐姑娘是心尖宠都比他靠谱!” 有那嘴碎的,看到顾停还敢色眯眯搭话:“哟这不是顾公子么,怎么今天又没在王爷身边?这长夜漫漫的,会不会寂寞?你要真难挨,痒的难受,眼光别那么高,非得碰瓷王爷,哥哥也可以满足你啊——” 顾停阴阴冷笑:“长这么丑还出来浪,你家人知道么?” 董仲诚认识这个人,上前一步,将顾停护在身后:“又出来走鸡斗狗喝酒闹事,不怕回去你爹打你板子?你爹有笔生意求到我头上,而今见你如此辣眼,我突然觉得这生意不做也罢。” 这人立刻怂了,赔笑连连:“别啊董大东家,我刚刚就是说着玩,我爹那可是挣钱的买卖,您可不能不好考虑啊!” 孟桢小脾气有点暴,已经拎了袍脚上去就踹了这人一脚:“有爹疼你还这么浪,踹死你!替他教训你!看你还敢不敢在外头瞎说话丢人现眼!” 这人:…… “真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是我眼瞎嘴臭!您们别跟我一般见识!” 孟桢冲他晃了晃小拳头,才拉着顾停走了。 街角没了人,这人才往地上啐了一口:“呸!吓唬谁呢,有本事你盘王爷去啊!还不是吹牛逼!” 这样的场景并不是个例。 短短时间,顾停遇到了太多类似的画面,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话,气氛却一样,鄙夷的目光一样,所有人看向他的视线充斥着嘲讽,讥笑,对他自不量力的怜悯。 很多时候,流言足以压垮一个人,尤其各种谩骂的,羞辱的,脏污的文字暴力。 顾停一如既往安静,不是一点难过都没有,倒也算有恃无恐。 董仲诚的大本营就在九原城,商之一行,年轻一辈里没人比得过他,年长一辈又多想结个善缘,他虽主营药材,其他生意也多有涉猎,本人有本事,在各个阶层各个圈子都有朋友,有钱有门路,一般普通人还不是随便治? 孟桢也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明明之前还像个黏人的小奶狗,又甜又软小包子一枚,除了哥哥这个话题外少有大反应,现在突然变得特别凶,还特别敏感,时时守在顾停身边,谁看顾停一眼他都立刻能知道,感觉稍不友好立刻打了鸡血似的往前冲,非要拽着人大战几百回合,逼着人道歉。茬子硬顶不住,他还会找帮手,逼着吴丰干事,偶尔还会心机一下,伙同吴丰逼‘跟踪队’现身挡灾,书上说,这叫祸水东引,有白工不用白不用…… 有小伙伴们挡在前头护着,顾停的日子,说实话并没有多难过,太恶心的人,太脏的话,根本传不到他面前来。 他在一边悠哉悠哉看起来还挺从容,韦烈揪着头发更发愁,找到王府拽住霍琰:“王爷您倒是管管!再不管一准出事啊!” 霍琰死亡视线盯着他的手。 韦烈刷一下放开。 霍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看起来好像还挺气。 韦烈额头直跳,你气什么啊,还不是因为你! 他急的上蹿下跳,抱着胳膊在雪地里转圈:“妹呀,你来评评理,有人帮了你哥,你哥不但不给谢礼,还把那人气的自闭不理他,他仍然硬顶着不道歉,由着舆论放纵,外人都快欺负死那个人了,嘴特别脏各种骂,那人日子现在很难过,你哥还不动——你觉得你哥错没错?” 霍玥放下画笔,漂亮小脸绷起,十分严肃:“不仅错,还错大了,哥哥怎么能这样?” 韦烈拳砸掌心:“我就说吧!” 庭外闹腾,正院桂嬷嬷也在不放心的问太王妃:“主子,这事……” 蔺氏垂眸看着手上茶盏:“儿孙自有儿孙福,再看看吧。” 她的孙子,她最明白,拳头都握成那样了,估计憋不住了。难道真的…… 流言速度堪比暴风雪,风声越来越甚,顾停能守住本心不受影响,有人不行。 比如尤大春。谁不重视这件事他都必须得重视,为什么?因为他来到九原城,所有一切计划的改变,就是因为顾停的话。 放过柳家,转而攻略红绡楼,因为顾停说这是北狄据点,从镇北王那里听到的绝密消息,一旦成功,必是大功绩!而楼里主事甘四娘,喜欢的还是他这样成熟稳重的男中年人!结果呢?柳家柳家没搞,柳姑娘亲事已定,再想伸手也翻不出花,甘四娘也跑了,这女根本就不喜欢他,心眼多着呢!那什么红绡楼,里外抄了一遍也没有特别特殊的重点情报,价值实在有限! 如果顾停根本就不是什么心尖宠,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是故意卖过来,试图用这个办法踩着他抱霍琰大腿呢?再甚者,如果顾停根本就是霍琰的人,所有一切都是霍琰的计呢?把他坑了,霍琰不就得利了么! 不行,尤大春受不了这委屈,摸着下巴琢磨了琢磨,就挥手让人把顾停‘请’了过来。 头套摘掉,遮眼布取下,嘴里塞的布团拿出来,尤大春捏着眯眼适应光线的顾停下巴,拍了拍他的脸:“看不出来,顾公子细皮嫩肉小嘴叭叭,挺会骗人啊。” 顾停:…… 这回是真冤枉,真心实意给了你东西,你自己蠢成这样,连点有用的情报都搞不到,怪谁? “大人这话怎么说的?我骗谁也不敢骗您呐,可是有什么误会?” 尤大春眯眼:“红绡楼,是你给我的信息。” 顾停强笑:“没错,还是我千辛万苦在王爷那里套到的呢。” 尤大春冷笑:“可收获实在有限,那楼里根本没什么东西,甘四娘也跑了,至今还没有抓到——” “那还愣着干什么不马上去抓?”顾停一脸惋惜,“大人的人,好像稍微有点没用。” 尤大春手上使力:“是我的人没用,还是你的料不对?嗯?” 顾停:“大银唔——” 尤大春捏着顾停下巴,眼神阴阴:“顾停,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说实话,你还能活着出去,否则——” 镇北王府。 韦烈一头汗,猴子似的蹿进来,到处找霍琰:“王爷呢?王爷在哪?大事不好了!” 蔺氏正好扶着桂嬷嬷的手,走到抄手游廊,朝挂在树上的韦烈招手:“来烈哥儿,下来吃块糕。” 韦烈见到太王妃咧开嘴,笑得有点僵:“今天……就不吃了吧,老祖宗我还有事,真的,回来再找您吃啊。” 他不敢再大呼小叫说大事不好,连王爷都不敢大声喊。 蔺氏笑容特别慈爱:“吃块糕不碍什么的,来,下来尝尝,桂嬷嬷的老手艺,你一定喜欢。” 韦烈都快哭了:“老祖宗,我真有事,真的……” 蔺氏就叹了口气:“孩子们长大了,一个个都说有事往外跑,琰哥儿是,你也是……” 韦烈耳尖,听到一个名字:“老祖宗说什么,王爷出去了?” 蔺氏:“本来好好坐着,听到什么事就走了,说什么尤啊春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韦烈立刻明白,这是已经找尤大春去算账了?哈哈哈他就说,王爷不可能那么绝情,都是装的,装的!急不死他! “老祖宗您等着,我这就下来吃糕!” 还是他好,又帅又乖,还孝顺!嗯! …… 尤大春这次一点都不客气,顾停试了几次都没能让气氛缓和,心说这次完了,小命休已,他不该这么玩的,真的!可就算要死,晚一点总比早一点好,谁不想活长点呢?没准苟着苟着,他就想到别的办法忽悠了呢? “大人这是不信我啊。”他表情相当遗憾。 尤大春:“你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信?” 顾停叹了口气:“我总不能拿王爷床上爱好和您说事不是?这回来的急,护卫也没说清楚是您请,否则我还可以带个王爷留下的信物让您认一眼……”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还是太温柔了。”尤大春打了个手势,屋外走进来一个男人。 男人脊背微弓,肌肉虬结,额头到右脸被烧伤伤疤覆盖,丑的能吓哭小孩,一双眼睛又阴又寒,看到顾停,口水慢慢流了下来,唇角牵起一个弧度,诡异又淫嗯邪。 顾停顿时心生警惕。 “脏的臭的,我下不去嘴,有人却很好这口,”尤大春看了眼滴漏,又看顾停,“半个时辰吧,希望到时候你能乖一点,好好跟我说话。” 顾停暗暗吞了口口水:“大人……这不好吧?” 尤大春没理他,直接看向身后丑男人:“不是很喜欢?去吧。 ” 这人跪下给尤大春磕了个头,立刻走向顾停,一边走,还一边拽裤带,嘴角口水不停,眼神阴芒又诡异。 顾停吹了个口哨:“行啊,只要比我大,活儿好,少爷就当白嫖了!” 表面装的多不在乎,心里骂尤大春骂的就多狠。 日日日日日!干你祖宗尤大春,你不是人不是人!老子这回要是能苟过去,一定把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那人手已经伸了过来。 视野一点点变暗,整个人被对方身影罩住,四周寂静无声,耳边似乎只能听到血液从心脏泵出,流向身体四肢的声音。血那么热,那么多,也许很快,就会变凉,会脏,会恶心的自己都不想再看一眼。 重生一回,努力了那么久,辛辛苦苦的结果,就是这个么? 突然有风吹进来。 凛冽北风,够冷,够冰,够提神,有道人影挟在北风里,如冰刀,似寒箭,快速旋进来,在视野里只留下一道虚影。 顾停从未有一刻觉得朔冷北风如此亲切,从未觉得有人影这般高大骁勇,如稳稳山岳似翠直松柏,安全又充满希望。 霍琰身形极快,出手也极快,只一拳,就把顾停面前的人活活打死了。这人甚至还来不及惨叫,身体已倾倒在地,血色在地板蔓延。 “动本王的人,请示过本王意思么?” 霍琰站在血泊外,眉眼似高山冰川,冷冽森寒从不会化,连慢条斯理整理衣袖的动作都格外高贵疏离,霜意森森。 尤大春闻到了腥甜的血的味道,感觉气氛冷酷又肃杀,想做什么,脚步却冻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霍琰转身给顾停解开绳子。 他垂着眼,睫毛很长,密密的,也许来得太急太快,睫毛上沾了一点点雪花,到现在还没化。 顾停有些不自在,视线飘下去,刚好看到地上躺着的死人。这具尸体生前正打算做不好的事,裤带解开,露出了一部□□体…… “别看。”霍琰挡住顾停视线,“脏。” 尤大春看到尸体惨状,不知怎的,仿佛看到了将来的自己……如果不努力,干不过霍琰,将来的他是不是也要这样死? 吞了口口水,他指着霍琰:“你敢杀我的人! ” 霍琰眯眼:“本王亦不知,尤大人和本王的心肝宝贝——似乎交往甚密?” 这话……什么意思? 尤大春刷一下看向顾停。 顾停故意哼了一声,别开脸不理他,这意思——您自己瞧着呢? 尤大春立刻明白了,误会,一切都是误会! 所有他担心的东西并不存在,红绡楼是真的,甘四娘也是真的,只要努力,这份功绩就是他的! 想想也是,当初顾停把这件事告诉他的时候不就说过,有关甘四娘喜好这一点,并不确定么? 只要继续深挖,一定会有东西,接着用心去找,甘四娘也一定能找到,但是眼下,这件事不能认!否则不仅会连累了顾停,还会引起霍琰注意,万一霍琰要抢功怎么办? “不,我跟他没有来往!”尤大春当即否认。 霍琰:“那他为何在你这里?” 尤大春:“当,当然是想绑来威——” 霍琰抬眉:“威胁本王?” 尤大春擦汗:“当然不是!是商量事情,对,商量事情!这不马上年关么,你我二人虽同朝为臣,却也不算熟,我无人请教,只好请来顾公子问问,这个年要怎么过,同王爷你要怎么往来,年要怎么拜——” 霍琰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商量事情需要把人绑着,还有这样的货色意图不轨?不如也请大人到本王府上做做客?” 尤大春讪笑:“不,不必了,一切都是误会,您这位心肝儿脾气有点大,我就是吓唬吓唬他,并没有怎样,你看他是不是浑身上下好的很,一根头发丝也没伤着? ” “你得庆幸他没伤着,否则——”霍琰犀利视线落在尤大春咽喉。 尤大春汗毛都竖起来了:“真是误会,误会……” 霍琰眼色凉凉:“本王的宝贝脾气怎样,无需别人操心,大人还是想想自己,寸功未立,怎么跟皇上交代吧。” “呵呵,这事么,本官心里有数,亦不劳王爷挂怀。” 尤大春暗暗瞪霍琰,老子为什么寸功未立,你心里没数么?还不是你篱笆扎的太紧!就这几天,他都说过多少回了,要去前线,这厮就是不应! 呵,你就蹦达吧,也蹦达不了几天了,真以为会打点仗就了不起了?自古以来,君贵臣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马上就要凉透了! …… 离开尤大春府邸,外面在下雪。 白雪纷纷扬扬飘洒,落在树枝,落在房顶,落在人们脚下,仿佛能盖住一切不好的事,眼前只有融融的白,干净又美好。 “还在生气?” 不知为何,霍琰的声音有点虚。 顾停笑了下,手抄在袖子里:“王爷贵胄,我为什么生气,又凭什么生气?” 霍琰:…… 岔道口到了,顾停停下脚步,微笑:“多谢王爷救我,此前散布谣言是我不对,在这里跟您道歉,日后必不再犯,稍后也会对这些事做出澄清,定不会再牵累王爷。王爷是金鹏,展翅高空,俯仰天地,别跟我这样的小麻雀计较,可好?” 霍琰皱眉:“你不需要这样说。” 顾停笑着行了个礼:“王爷大度。如此,您走您的金光大道,我踩我的独木小桥,本就不相融,日后也不必强行交叉,停告辞。” 没什么道歉不道歉原谅不原谅,镇北王也不需要他的原谅,或者任何情绪,反正……他们也没什么以后。 霍琰:…… 九原的雪他看了二十多年了,从不觉得有什么,可今年这雪,似乎真的有点冷。 韦烈吃了一肚子糕点,在王府等了半天,好不容易见王爷回来了,立刻扑上去:“怎么样了怎么样了?王爷有没有好好道歉?顾公子好不好哄?我现在可以去找他玩了么? ” 霍琰没说话,可他往左走,韦烈往左拦,他往右走,韦烈往右拦。 停下脚步,镇北王目光平静而凶霸:“你去校场,加练两个时辰。” 韦烈如雷劈中,面色惨烈:“不不啊——我做错了什么王爷这么对我!” 霍琰下巴指了指校场方向:“嗯?” 韦烈臊眉耷眼,蔫哒哒的去了。 镇北军铁令,当王爷说要加训时,不可以拒绝,没有理由。 霍琰看着前锋小将脚步沉重的背影,眼睛慢慢眯起。 嘴这么闲,一定是欠练。 六岁的小不点霍玠躲在门侧,看到了这一切,瑟瑟发抖。 霍琰视线淡淡扫过去—— 小孩哇一声就哭了,拼命往奶奶的正院跑,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说,不要操练我啊!! 霍琰哼了一声,小哭包。 不过祖母年纪大了,最好不要气着她,他就没揪亲弟弟过来操练。 雪越下越大,一片银装素裹,清冽干净,就像那个人的眼睛…… 霍琰皱着眉,心情越来越烦躁,公文公文处理不下去,练武越练越想杀人,他门口不能出现任何动静,听到了就忍不住发脾气,前锋小将韦烈都快被他操练的吐血了,小哭包弟弟见他就躲…… 这样下去不行。 霍琰在房间里转了几圈,脚步定住,眼梢微微眯起。 …… 这天夜里,顾停突然听到动静,说是甘四娘现了身,尤大春十分兴奋,立刻带人去追,结果损兵折将,折损的还都是精英,连自己都受了伤。费这么大劲,人也没抓着,甘四娘消失在暗夜,再次跑得无影无踪。 顾停没亲历这件事,可听着消息,怎么琢磨都感觉像个局……甘四娘是饵,尤大春就是那鱼,别人故意在坑他,让他受伤是小事,关键是折损的精英,危险时能救命啊! 一次一点精英,再来一次再砍点臂膀,步步蚕食,日子长了谁受得了? 是……霍琰么? 顾停想着,要真是他干的,那这位镇北王有点蔫坏啊。 第二天晨起,顾停去铺子里盘账,出了点意外,必须得他亲自解决,去到一处茶楼,不知怎么那么凑巧,遇到了顾庆昌。 顾庆昌这个人是有点矛盾的,他一直恋慕江暮云,也一直在帮江暮云做事,可他不想承认这份爱意,仿佛不承认,自己就能高贵一点,对方也能高看他一眼。他也放不下家里的摊子,嫡长子的身份和继承权,财富和名声,他都想保有。 此时他收到了一封家书,父亲提到要为他说亲,女方是京城贵女,他答应了。 顾停对这件事并无意外,因为上辈子就是这样,这位嫡兄的想法和行事,总是那么清奇。不过这回不一样,出了点意外,这封信,被江暮云看到了。 江暮云不知怎的,也来了这个茶楼! “原来你要有妻子了,恭喜。” 他嘴里说着对顾庆昌恭喜的话,听不出一丝落寞,看过去的眼神却略复杂,隐隐卷着失落,俨然是个情伤姿态了。 顾庆昌起初很尴尬,他自己怎么说怎么做是一回事,被江暮云亲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不想在对方心目中有半点不好,尤其在毫无准备的时候,可江暮云的表情……让他有点惊讶。 难道他的付出终于被江暮云看到了?他所奢望的那份真情,其实他可以得到?江暮云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喜欢上了他? “抱歉,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江暮云走了,状态看上去……似乎是因这封信。 “江兄——”顾庆昌拦住了江暮云,“我的心思,你该都懂,我没有要想成亲的想法——” 江暮云摇了摇头,目光渐渐清明,似干脆利落的斩断了烦恼,微笑道:“昌弟这样很好,男儿成家立业,我该给你更多的祝福,不管怎样,你我都是好友,永远。” 这是……放弃了么? 好不容易让别人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却因为这封信,全砸了? 顾庆昌想通了所有事实,悔的不行。 目送江暮云离开视线,他才阴着脸想起一件事—— 是谁?是谁刚刚用石子打了他的手!要不是手背受力,信纸根本不会掉,江暮云也不会看到! 环顾四周,他一眼就看到了顾停。 “是你吗?是不是你!” 顾停一脸无辜。 顾庆昌却认定了是他:“你是故意的!你这个贱种,自己搞不到就不想别人好,整日正事不做缠着别的男人,贱成这样就不怕——” 又一颗石子飞来,比刚刚的力道狠多了,直接砸到顾庆昌的嘴,砸出一嘴血,还有一颗牙。 “唔谁唔的!” 顾庆昌捂着嘴,疼的不行,别说找人算账,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里给窝等着!” 最后瞪了顾停一眼,他转身往外跑,没办法,得看大夫! 四下顿时安静。 顾停看向窗外某个方向,若有所思。 茶楼办完事,走到街外,不知道怎么那么巧,又遇到了江暮云。 他站在拐角,江暮云正在和一人说话,神色谦躬又难堪,再无往日的优雅清隽,君子从容。他好似被一个很想结交的人逮到什么错处,别人十分不忿,正指着他的鼻子骂。 江暮云一向高雅有品味,说话做事从来都得人夸奖围捧,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他现在一定很伤心,一定很愤怒。 可见他那么难受,他怎么这么高兴呢? 顾停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身边有暗影靠近,有人走到了身边。 “看清楚了?” 低沉有力的声音,很熟悉,是霍琰。 顾停转头看他,眼神略复杂,最终缓缓的点了头。 他知道霍琰在说什么。 这人在说:我真正讨厌一个人,与一人为敌,想要利用一人时……是什么样子,看明白了吗? 昨夜的尤大春,今天的顾庆昌和江暮云,都是霍琰的手笔。他如果想坑人,不会让对方知道,光坑还不够,还要拿走对方最想要,最在乎的东西。 相比而言,霍琰对他可太温柔了。他并没有不尊重他,厌恶他,算计他……他误会了。 顾停看着霍琰的眼睛:“ 你信我。” 霍琰颌首:“你可信。” 顾停蹙眉:“你也疑我。” 霍琰眼梢微垂:“你这么聪明,怎会想不到我疑的是什么?” “不是疑我六年前——” “嗯?” 对上这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顾停眼瞳一震,明白了:“你疑的不是我,是六年前,以及现在,想要利用我的人!” 他坚信自己没做过任何过分的事,霍琰其实不用想也能知道,六年前的他才十一岁,相对战争来说太小,根本也做不了什么,如果有,一定是被人利用…… 霍琰大手落在顾停发间,轻轻揉了揉:“小孩最干净,如果有错,一定不是你的错。如果没错——那我很庆幸,重新认识了你。” 重新? 顾停有点迷糊,连自己被揉了头都没注意,就这么就着这个姿势,仰头看霍琰:“所以六年前,我真的做了什么么?” 有点呆呆的,也有点可爱。 霍琰微微倾身,认真看了看他眼睛,叹气:“你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停:…… 就,就是不记得啊。 霍琰凑近,声音越发低沉:“六年前你对我做了什么,都忘了?嗯?” 第29章 镇北王的求生欲 小雪温柔,落在发梢,落在肩头,落在男人伸过来的大手,氤氲了眉睫,湿润了眼眸,空气变得悠远又空灵,一切都好像慢了起来。 六年前对霍琰做了……什么? 顾停有点懵,一边想不起来,一边又觉得这话怎么那么暧昧? 姓霍的你好歹是个王爷,能不能好好说话! 躲开按着自己头的大手,仍觉不够,得退后一步才能勉强保住不落人下的气势,顾停狠狠瞪霍琰,个子高了不起啊!这么欺负人! 少年凶巴巴,眼睛溜圆,像只炸毛的小猫,恐吓威胁都透着奶味,有点软,又有点骄,勾的人特别想再揉一下那颗毛茸茸的头。 掌心空茫,风过,似乎还留有方才的触感和余温。 霍琰手握成拳,无奈叹气:“六年前,北地有场战事。” “我知道。” 顾停眼神有些复杂,那场战役里,这个男人失去了很多亲人。 他没细说,霍琰表情也没太多变化,只融在风里的声音有些许飘渺:“我当时很恨,因为晚到了一步,谁都没能救下。” “你……”顾停想安慰,又觉得霍琰大概不需要,顿了顿,“后来呢?” 霍琰看向顾停眼眸:“后来我很庆幸,还好赶上了,我能记住最后那个画面,能亲自给家人敛尸。” 大势已定,便是早回去一刻,一个时辰,甚至大半天,结局都无可更改,除非多日前得知是局,小心应对反扑,可时光不能回溯。 能亲眼目睹,将那一刻镌入骨血,能痛苦,能铭记,就该感恩。 “我之所以来得及,是因为一匹马,那马,是你借我的。 ” “啊?”顾停眨眨眼,呆呆的指了指自己,“我借了你……一匹马?” 看着迷糊的少年,霍琰眼神微缓,眸底浮出明显笑意,声音也温柔了起来:“是一匹小白马,年纪不是很大,通体雪白,只眼圈四蹄被黑斑盖住,看起来……很有些与众不同,你叫它小花。” 顾停呆呆的,有些愣神。 这男人有些犯规啊……用这样温柔的眼神,温柔的声音,说‘小花’这种与他气质大相径庭的东西,世人不仅喜欢‘猛男骁勇英雄’,更喜欢‘心有猛虎,细嗅蔷薇’,阎罗将军突然温柔,这谁顶的住? 他感觉一双眼睛都快被闪瞎了,真的,最讨厌这种人了,长的好看还有本事,有本事还不自傲,愿意放下身段,一双眼睛深邃明亮,似乎倒映着整个夜空,星月之芒都为之避让。他一向知道镇北王长得好看,没想到能好看出新高度! 见他傻乎乎,霍琰屈指轻弹了下他额头:“想起来了么?” 顾停恍惚的摸自己脑门:“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当时也是冬天,特别特别冷,冷到炭火难延,滴水成冰,没有热汤过不下去。顾家一家人都在京城,偏他不争气,一个小小庶子,竟想不开和嫡长子顾庆昌对着干,结果被送回了晋城老家。 老宅里的下人都是人精,哪会把他当正经少爷伺候?根本管都不管。冷了,他要自己想办法找炭找柴,饿了,要自己找东西吃,凿冰找鱼煮汤,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学习,并熟练掌握的办法。 可惜最开始找不准路子,饿晕在湖边都捉不到一条鱼。 迷迷糊糊间,他被喂了点吃的,挣扎着醒过来却找不到人,连恩人是谁都不知道。当下更气,他干脆回家偷了一匹马,就是那匹叫小花的马,上了山。他知道山腰有片很大的湖,也知道湖里有很多鱼,那天不知怎么的就特别有信心,感觉一定能吃饱! 小花长得不算膘肥体壮,在马棚里很不打眼,下人们少有牵出去用,就他会三五不时悄悄拉出来遛遛,从没人发现过。 也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铁杵终于磨成了针,那是他第一次收获,没掉进冰窟窿里,鱼也很大,很肥!那种喜悦到天空都灿烂了的感觉,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有了收获,当然是立刻煮来吃,刚要吃,就看到树下有一个人,也许是刚到,也许是坐了良久,他一直未曾察觉。 那人看起来还未及冠,破衣烂衫,灰头土脸,胳膊上有伤,嘴唇干裂暗淡,疲惫的动不了,看起来很惨的样子。 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约是捉鱼成就太让人开心,他明明很饿,很护食,却第一次愿意和人分享食物,问那个人:“要吃么?” 那人却笑了:“你吃吧,我还饿不晕。” 明明那么惨,伤口都渗着血,那人笑出一口白牙的样子却很好看,明亮又润朗,似乎还夹着似有似无的调侃。 他当时感觉有点违和,却也没在意,不吃就不吃,他还不够呢!他只分了那人一点热汤。 那人道了谢,说要赶路,不能歇太久。 他当时有吃的心情好么,看到那人开裂的鞋就觉得好可怜:“都这样了还要赶路?你要走很远么?” 那人垂了眼,声音有点哑:“嗯,很远。” 他又问:“既然走那么远,为什么不准备一匹马?” 那人:“马死了。” 他就有些纠结,看了一眼自己的马,纠结又心疼:“那……如果我把小花借给你,你能不让它死么?” 那人似乎有些惊讶,看了看他,又看了眼不远处的马,不知怎的,嘴皮渗出血,好像很用力:“……好。” 那个瞬间,他感觉对面男人做了一个很了不得的承诺,那个眼神,对方藏在脏兮兮灰尘和伤口后面的眼神,他应该到现在还记得,那么的明亮,炽热,一往无前,永不会退缩。 这就是小花和那个男人的故事,他为什么会忘了? 顾停认真想了想,大约是因为……后来江暮云来了。带着独有的优雅和矜贵,带着特别的温暖和贴心,将将十一岁,渴望爱与关怀的他,根本没办法不沉迷。 江暮云救了他,帮了他,陪他一起经历了很多挫折,走过那一整个难熬的冬天。 阴的天,冷的雪,那年年关之所以那么好过,开心又幸福,全是因为江暮云。 顾停嘴唇抿了抿:“对不起,我忘了。” 忘了你,也忘了小花。 霍琰:“想看看小花么?” 顾停眼睛一亮:“它还活着?” “我答应的事,从不会做不到,”霍琰语音淡淡,一脸‘这没什么大不了’,“它很好,只是年纪略大,也并不适合做军马,在府里养着。” 顾停眼眶有些热。小花……他的小马,那段灰色惨淡的时光里,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多少个夜晚,他抱着膝盖坐在马棚外倾诉,小花是唯一愿意倾听的朋友。 他怎么可以,怎么敢,在江暮云来后,所有一切全都忘了呢? 霍琰:“没事,它大约也不记得你了。” 顾停:……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霍琰:“不过它很聪明,你若愿意多亲近,它一定会想起你。” 顾停还是很愧疚:“嗯。” 霍琰:“饿晕被喂东西都不知道的迷糊主人,也不指望能想起什么,小花会体谅的。 ” “嗯……嗯?” 顾停突然顿住,想起那天的经历东西:“……是你喂了我吃的?” 霍琰挑眉:“不然呢?” 顾停心情复杂,他以为是江暮云…… 所以再见面,他请霍琰吃鱼,霍琰会略调侃的说‘我还饿不晕’,他当时只觉有些违和并没在意,现在想……霍琰是小小笑话了他的。 遇到江暮云,他问过他是不是帮了他,江暮云没有反对,他也的确帮了他很多,现在想想,其实应该是误会了。 到底年少,脸皮还薄,他没好意思直接问‘你是不是给我喂了干粮’,只问是不是帮了我,江暮云脸皮却从没薄过,能占的便宜为什么不占,能贪的功劳为什么不贪?还会让他更感激,何乐而不为?就算后来真闹出来,也是他自己问的不清楚,江暮云随便为自己辩解两句,场面就能过去。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从这个‘一饭之恩’,‘一冬之陪’开始,他慢慢被江暮云哄住,到后来……深陷泥潭,不可自拔。 是自己蠢,怪不得别人。 原来六年前他就见过霍琰了…… 时光流转,韶华易逝,人心不改。慢慢的,当时灰头土脸,尚有几分少年气息残留的身影和面前男人重叠,一样的轮廓,一样明亮炽热的眉眼,一样一往无前的气势,只是比之少年,他的笑不再明显,看不到那口白牙,他的气势更锋利,杀伐凛冽,尊贵无匹,再无亲切之感。 顾停:“你现在……可不如当年好看。” 霍琰看着他:“你倒是一如既往好看。” 顾停:…… “红绡楼里见面,你就认出我来了?” “嗯。” “那你当时怎么不——” “需要我提醒你,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么?” 顾停呛了风,咳个不停。别,千万别!不要再说了! 太丢人了,一见面他就拿刀抵上了霍琰脖子,然后被霍琰抢了刀,后来又不得已扮成‘心肝宝贝’和霍琰亲密接触…… 他以为自己当时思考的很透彻了,第一次反应失误,后来再想应该对了,却原来还是全部都不对,霍琰其实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只是顺他的行为,配合他演戏! 把他当小孩么?以为他爱玩,所以不管怎样都陪么? 太坏了太坏了这人怎么可以这么坏! 对上霍琰似笑非笑的眼神,顾停想怼回去都觉得立身不正,别人都已经这么配合他了,他还不满足是要闹哪样? 他咳了两声,生硬的转移话题:“现在想想,我应该不是被人利用的。”家是他自己回的,马是他自己带出来的,“我把小花送给你,大约被别有用心之人看到了。” 霍琰点头,也是这么想的:“当时我身边,有人跟踪。” 既然大战是局,为了进展顺利如预期,布局人应该在每个关键棋子身边派有人监视 。 顾停皱眉:“可为什么说我帮了北狄?” “因为他们想让我亲眼看到惨状,又不想让我有时间救哪怕一个人,”霍琰神色冰冷,“小花脚力不是太好,却卡了个刚刚好。” 原来如此。 顾停很遗憾没能帮上霍琰更多。 当年那场战役盖棺定论,到现在霍琰仍然引而不发,明显没抓到罪魁祸首,真相仍然未明,六年前的任何细节就很重要了。如果他是被人利用,还可以仔细回想前后经历,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可一切都只是偶然…… 细作青隼。当年跟踪霍琰的人是他么?还是别的谁?今日已经是第五天了,青隼或会采取行动,希望这一次能顺利吧。 “还未正式向你道谢。”霍琰拱手,往前一揖,“谢谢你的马。” 顾停心中微酸,说不出什么滋味。 原来时光流年,自有其美丽,有时只是你不知道,或忘记了,遗留在岁月里的珍珠其实一直都在,只要你愿意拾取。 四目相对,小雪融融,气氛本该是温暖的,柔和的,值得珍惜的,可不知为何,也许是对方目光太炽热,也许是自己心跳太快,顾停莫名有些别扭。 “那,那为什么不早早同我说清楚,这是什么必须保密的事么?” 他目光凶巴巴,霍琰一顿,道:“会打草惊蛇。” 顾停眯眼:“你怀疑我的演技?” 什么打草惊蛇,到了他这里通通变成下饵钓鱼好不好! 霍琰直觉有些不好,立刻摇头否认:“不,你一向做的很好,滴水不漏。” 顾停眼睛眯的更危险:“那你是怀疑我的实力了。” 他有那么不中用么! 霍琰:…… 生死直觉让他硬生生拐弯:“当时……时间有限,怕说太多坏事,也担心你尴尬。” “我现在就不尴尬了么!” 顾停气的耳根都红了,这人就是故意的故意的!天哪,这几天他都干了什么?折腾霍琰派来跟踪保护他的人,不理霍琰,避开事件不去面对,甚至没想到尤大春那一茬被人抓进了府,还要霍琰闯进去救! 小气又浅薄,难堪又难看! 霍琰见怎么说都不对,干脆直接认错:“抱歉,我的错。” 认得这么干脆,这么迅速,顾停心口反而更噎的慌:“所以是我无理取闹么!都把你逼成这样了!” 霍琰:…… “是我错了,你别生气。” 顾停瞪他,眼睛都红了:“认错就完事了么?认错有用要官府干什么? ” 霍琰想了想也是,在他的镇北军,任何人犯了错,不管大小,都必须要罚:“你打我军杖吧。” 顾停咬牙:“我现在去哪里找军仗!你是不是故意的!” 霍琰从靴子里掏出锋利匕首,交给顾停:“用它。” 顾停一把把匕首扔了,出离愤怒:“我要用它杀了你么!” 少年气的眼珠子都红了,不像小猫,根本像个小狮子了。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没办法,霍琰只得蹲下,亲手捏了个雪球,递到顾停手里:“砸我,用它。” 顾停瞪他:“你以为我不敢吗?” 话音未落,已经用力砸过去。 雪球砸在霍琰身上,瞬间炸开,看起来十分暴力,视觉效果出奇,可霍琰一点都不疼!他还不躲!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他了! 这回不用霍琰帮忙,顾停自己捏了个雪球就砸向霍琰。 讨厌讨厌讨厌怎么有这么讨厌的人! 霍琰:…… 算了,小狮子爱玩就玩吧。滚雪球什么的,也挺可爱。 他知道自己之前没做好,伤了小东西的心,小东西不闹不吵,安静憋着,他心里不好受,现在小东西凶巴巴要揍他,他反而心间暖暖。 愿意原谅,和他亲近了才会这样,任性,有小脾气。 真是爱撒娇。 霍琰笑了。 他一笑,顾停更怒,笑屁啊笑不许笑啊啊啊啊—— 以为霍琰在笑话他,顾停攻势更猛,扔到最后都顾不得雪球里卷带了什么东西,把自己玉佩都扔了过去。 霍琰握住雪球,捏开,熟悉的样式,熟悉的品质不怎么好的玉,可在他眼里,亲切又可爱。 这一回,可不会再还给你了。 顾停没看到霍琰的小动作,扔了半天雪球,把自己累得不行,霍琰倒一点事没有! 理智回归,顾停愤怒又尴尬,他到底怎么回事,刚刚又干了什么丢人事啊啊啊啊——好烦! 顾停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不想见人。 “我知道你在帮我。” 霍琰蹲下,如夜风松涛的声音近在咫尺:“这一局很凶险,你确定要来么?”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挑衅,顾停立刻抬头,凶狠狠瞪他:“当、然、要!” 第30章 把我弟弟还给我! 梅枝挂雪,屋角垂凌,九原城的冬天,哪里都一样冷。 临时将军府,暖阁花厅,桌一方,茶两盏,两人对面而坐。 东面一中年男人脸方肚大,眼神浑浊,是尤大春,西面一老人,身材干瘦,面容愁苦,浑身散发着腐朽和行将就木的味道,是御前太监李贵。 “大人啊,咱们再这样下去不行。”李贵斟酌着开口,一脸愁容。 尤大春心烦的吹着茶叶沫:“我不比你知道?这一天天耗的,边境没仗打,霍琰看的牢,我寸功未利,哪儿来的脸回京?娘娘还等着我回家过年呢!” 李贵笑得谄媚又羡慕:“娘娘对大人是真疼。” “那是,我亲妹妹,能不疼我么?” 尤大春神情自得又鄙夷,得意的是自己,朝里有人心中不慌,鄙夷的是李贵,一个老阉人,怎么羡慕都没用! 李贵捧着茶盏喝了一口:“娘娘深得圣眷,是和皇上苦过来的,宠爱自是无疑,可惜至今无子,怎么也得挂心将来——大人就算是为了娘娘,也得立点功啊。” 尤大春更烦:“知道知道。” “听说大人抄了红绡楼——”李贵眼神闪烁,“老奴知大人方正,人品贵重,不稀罕做假捞功,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只要大方向是好的,对的,老奴想着……大人就算大胆一点也没关系,皇上差您来过来办事,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嘛。” 尤大春若有所思。 看来大家都是这么想的,那他是不是可以再大胆一点? “公公可是有什么妙招?” 刚要细细商量,突然手下来报,有消息!大家四处盯着,找到了一个人,这人虽然不是甘四娘,形事手法很是接近,一定是甘四娘的同伙! “好!”尤大春立刻站起来,“还等着干什么,去抓人啊!” “对方藏身地点稍微有点微妙……若是不慎,怕被镇北王发现。” “在哪?” “王府武师傅弟子,薛青薛家隔壁。” 尤大春听完一怔,这地点确实有点微妙,这人藏的聪明啊,这是灯下黑!霍琰也太蠢了,竟然没发现!所以这是老天送给他的机会,把人抢到手,问出话来,什么功绩造不成? “走!我亲自带队指挥!” 没工夫再理会老太监,尤大春抄上武器,风风火火的离开。 花厅再次陷入安静。 李贵眼皮耷拉着,只露出一丝暗芒精光。 他嗤笑一声,仰头把杯中茶水喝了。 尤大春叫来心腹谋事商量了下策略,都觉得要趁现在,立刻马上行动!为什么呢?因为他的福星顾停啊! 负责盯着那边的人传话汇报了,顾停和霍琰还在闹别扭,霍琰怎么哄都不行,直接把人堵在了街角,现在还打起来了!打起来好啊,这情趣玩的妙,顾公子好样的!请一定继续保持! 都不用尤大春想办法让镇北王忙起来,人家已经被小情儿折腾的目不暇接了,他还不赶紧趁他病要他命?事不宜迟现在出发! “要是进展不顺利,镇北王那边——” 有手下担心,尤大春摆摆手,认为全然不是个事:“那就找个人给顾公子带个话,请他帮忙拖一拖嘛——放心,我的面子,他还是会给的!” 尤大春亲自带队,雄赳赳气昂昂的出发,排场了不得,别人发现不了,吴丰注意到了。无它,这个地址太敏感,顾停试探那日,他亲自跟着的,怎会不知道青隼一事? 今日是第五日,时机关键,担心尤大春坏事,吴丰赶紧悄悄跟上,还不记招手叫包子脸孟桢过来,如此这般认真交待一番,让他去找顾停,把这边的事尽数告知。 孟桢被委以大任,包子脸都绷了起来,捏着小拳头:“你放心去吧,这事我一定办好!” 为了圆满完成任务,孟桢还干了一碗晨间顾停煲的汤,仔细把小帕子准备好,最大可能防止自己不吐血,小脸严肃的跑向顾停所在。 一路打听着过来时,顾停单方面对霍琰开启的雪团大战刚刚结束。 孟桢远远的就举起小手,摆啊摆招啊招。 顾停没看到。 孟桢扁了嘴,一边往前跑,一边继续伸手摆啊摆招啊招,两只手。 顾停仍然没看到。 孟桢包子脸鼓起,干脆一边跳着往前跑,一边挥舞双手摆啊摆招啊招。 顾停终于看到了。 “好像有事找我,我先过去看看?” 霍琰颌首:“好。” 顾停走到孟桢面前时,孟桢跑了很久已经跑不动了,鼓起小脸控诉:“你还笑,不许笑!我喘成这样是为了谁!” 顾停收了笑:“好,不笑了,怎么了?” 孟桢气还没喘匀,已经开始着急:“有事,大事不——” 无奈呛了风,他咳了个惊天动地。 也是在此时,变故突然发生。 “霍琰,还我弟弟!” 有一人突然卷着北风出现,劲衣骑装,黑发高束,手握七尺斩马刀,刃长三尺,柄长四尺,气势凛冽而肃杀,一击直直冲着霍琰面门而去—— 这是要命的架式! 霍琰今日出门比较随意,除了刚刚递给顾停又被扔掉的匕首,没有其他武器,手边只有一马鞭,他眼睛一眯,手腕一抖,马鞭不知怎么的突然拉长,一绞一卷,竟然卷住对方兵刃,往后狠狠一拽—— 对方显然不是个善茬,干脆顺着这股力,脚尖轻点地面,身体一斜,直直朝霍琰腰间踹来! 霍琰小步一侧,干净利落的躲过这脚,手肘直直往下,狠狠一砸! 对方腰身极其灵活,在顾停看在翻折到基本不可能的角度,躲过了这一砸,继而脚步腾挪后退,再次举刀,重新劈向霍琰!霍琰自然手腕翻动,长鞭如臂使指,再次绞,卷,抽,尽可能的限制对方攻击的同时,攻击对方! 二人以极快的速度战在一处,有力与力的激烈碰撞,也有翻转腾挪的取巧心思,动作快时甚至身形晃为虚影,外人根本无法分辨! 慢慢的,顾停看清楚了来人的脸,细目长眉,薄唇含峰,看起来很聪明,阴险狡诈的那种聪明。 他气势和霍琰有些相似,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没有花活儿,全是实打实的杀招,那是只有在战场浴血方能磨练出来的气质。比起霍琰的稳,刚,他更多的是狠,是阴,是压抑下的巨大暴戾。 顾停感觉很奇怪,他不认识来人,可对方的刀法气势如此鲜明,几乎能让他看到内心。 “你把我弟弟藏到哪里了!”那人出手满是戾气,声音和眼神一样阴寒森冷,“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么!” 霍琰甩着鞭子,气定神闲的同时,不得不认真应对:“这不是威胁到了?” 来人斩马刀一挥,硬生生砍倒了一棵大树,雪沫激出大片银霜:“我说了,把我弟弟还给我!” 气势着实可怕。 顾停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口口声声说着弟弟,这感觉……身边不就有一个随时随地说着我哥哥怎么样怎么样的包子脸? 他下意识回头看孟桢,孟桢已经定在原地,愣愣的,傻傻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大颗大颗的眼泪却滚了下来。 还真是。 顾停拿出帕子,给孟桢擦去眼泪:“你哥哥?” 孟桢嗯了一声,不知怎么的又觉得有点害羞,捂了脸:“……是我哥哥。” 顾停:…… 是哥哥就是哥哥,你害羞什么? 他认真的看了看来人,孟策。不管怎么观察,结论都只一个,的确很厉害。姑藏王孟策,上辈子听过很多小道消息,从来没见到过真人,原来长这个样子啊…… 孟策和霍琰架打的又快又急,动静还特别大,顾停和孟桢看到了,别人当然也看得到。 比如江暮云。 他仍然在街边远处,拉拢人脉失败,被人指着鼻子骂一顿后他并没有走,或者说还没来得及走,就远远看到了这一幕。 “咦?那是孟策?姑藏王?”他的手下比他还激动。 江暮云眯眼:“你确定那是孟策?”姑藏王本人,他并没有见过。 下属拱手:“是,小的见过姑藏王画像,应该是他没—— ” 江暮云却已经挥了挥手:“一定是他。” 不考虑其它只品对话,这个结论也不会错。只有孟策会挂心孟桢安危,也只有孟策会这样紧张弟弟,嘴边挂的都是。 下属有些不懂:“可咱们给的不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啊,孟策怎么……” “还没看出来么?”江暮云微微阖眼,“他不信我们。” 下属若有所思:“因这是镇北王地盘?” 江暮云摇了摇头:“姑藏王非弱类,不会害怕霍琰,突然如此——应该是获得了别的地消息。” 可所有一切情况他都考虑到了,自认计划毫无错漏,是什么……被他忽略了呢? 江暮云直觉这里面有问题,有人坏了他的局。 “那公子,咱们走么?” “不,再看看。” 江暮云视线微移,看到了远处的顾停。 是你么? 自进了九原城,手里的事情就一直都不顺,每每不顺,必和顾停有关。 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孟策和霍琰越打越凶,不管谁出手,必激荡起一片雪雾,换了别人早已扛不住,身首异处,二人却都没什么事,反倒越战越勇,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顾停看到了霍琰的暗卫,也看到了孟策身后的人,两边的人都在尝试靠近,又被自己主子亲自赶开,二人交战圈内,只彼此博杀,风雷不挡。 “姓霍的,”再一次,孟策重重马刀斩下,“我弟弟若伤一根头发,我跟你势不两立!” 霍琰反手就是一鞭:“不是已经势不两立了么?” 孟策被逼退两步,没说话,眼神却更凶。 霍琰又是一鞭:“拜你所赐,六年前,我镇北军三万大军尽丧,我霍家五条人命埋骨——孟策,这些年你夜里可能安睡,是否夜夜有寒梦缠绕! ” 孟策挡住,牙齿咬得咯咯响,声音越发冷漠无情:“大战不胜,是你镇北军没用,关我屁事!” 霍琰双目寒如冰霜:“可你若肯援兵,他们一个都不会死!” 二人再次狠狠撞上,肩膀手臂相接,发出吓人闷响。 他们就像激起血性的凶兽,打的真情实意,越来越猛,双方都开始见血。 “即便如此!你镇北军非我所杀,你家人亦非我所害!”孟策眯着眼,眸底渗出丝丝血色,“我弟弟若毁你手,我要你全家陪葬!” 霍琰嗤笑:“连自己家人都护不住,跑到别人地盘要人,若你弟弟死了,最该以死谢罪的不应该是你吗?你刚刚也说了,护不住家人,是自己没用!” 二人间气氛危险,紧绷的已经不只是下人那么简单了。 顾停再看孟桢,可怜的包子脸已经哭了。 哭也不敢大声,咬着自己的拳头呜咽:“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要是不跑,哥哥就不会追到这里,也不会和霍琰打起来……” 顾停心疼的拍孟桢的背:“任性打架,不顾忌别人担心的是他们,怎么是你的错呢?你乖啊,没事,我陪着你呢。” 孟桢哭的更凶。 顾停:…… “我担心哥哥……你也一定担心霍琰吧……” 孟桢抬起头,眼睛水洗过一样干净,还哽咽着,就替顾停操起心来了:“你放心,霍琰是你的情郎,我不会让哥哥伤到他的! ” 顾停:…… 嗯?傻孩子你在说啥? 孟桢继续哭,眼泪继续掉,眼神也开始坚定,小拳头握了起来:“我哥要敢杀霍琰,我就过去帮霍琰挡刀!” 顾停:…… 这义无反顾的架势,你刚刚是不是说错了话?霍琰是我的情郎还是你的情郎? 孟桢:“你别担心我,我哥不敢伤我的!只要我上去挡,他就不敢动了!” 顾停心说这倒是。为了弟弟杀人全家的话都放出来了,还有什么是孟策不敢干的?弟弟孟桢,怕是他唯一软肋……被包子脸清奇的脑回路折服,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呢,就被孟桢小心翼翼的拽住了衣角。 “我……他们好像在说六年前的战事,我不知道他们有这样的恩怨,我哥从来不让我问外边的事,也从不让我管,他们关系不好,打的那么凶,看起来以后也……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孟桢声音低低的,特别卑微,好像特别担心顾停从此不再理他,眼泪都下来了:“他们不好就不好,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顾停一下子心都软了:“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是我,你是你,他们是他们,我们做朋友,不关任何人的事! ” 孟桢眼圈就红了:“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顾停揉了揉孟桢的头,小孩就挽起袖子,雄赳赳气昂昂的要出发:“好,那我去了。” 顾停:“去干什么?” “挡刀啊,”孟桢一脸理所当然,眼神坚定,“虽然我和霍琰不熟,但他是你的情郎,出了事你肯定难受,我不能让你难受!” 顾停:…… 赶紧拎住了熊孩子的后脖领,把人按住。 “胡闹!刀是随便能挡的么! 刀剑无眼,真伤了怎么办?那两个皮糙肉厚,又都会武,蹭点油皮人家自己知道治,你敢上去,一下被捅死了怎么办?不许去!” 一连串的话,把孟桢吓懵了:“不,不去?” 顾停按着人:“对,不准去!” 他已经瞧出来了,孟策关心则乱,口不择言,霍琰有些话却是故意说的……故意说这些,为什么?只为激怒么? 感觉就算他和孟桢现在出去,这两个人也不会立刻停手。 想不通,他也不想再想,打架的事他和孟桢都是外行,还是别掺和,掺和也掺和不出什么好来,两边都有暗卫在侧,不可能让自家主子出事,等这阵热血过了,理智一点,场面或会圆缓,与其跟着操心难熬,不如干点别的事。 顾停问孟桢:“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孟桢这才拍了下脑门:“啊,吴丰让我给你带话,出事了!出大事了!尤大春发现了那个叫青啥的细作,带着人过去抓了!” “怎么不早说!” 今天正好是第五天,时机太关键,没准稍晚一点,青隼就会联络行事,这个点尤大春去了,坏了事怎么办? “不行,我得过去看看!”顾停掀袍要走。 孟桢小脸严肃的看着远处正在打架的二人:“你去吧,我在这里盯着。” 你盯着?盯着随时过去挡刀么? 顾停觉得实在不靠谱,太危险了。还是那句话,刀剑无眼,伤到了怎么办? “你不能在这里。”他伸手拎起熊孩子后脖领,“你得跟我走!” 第31章 你凶我 不仅自己走,还带上了孟桢,并不是随意之举,顾停想的很清楚。 细作青隼很重要,按理应该告诉霍琰,但眼下有两点必须考虑,其一,尤大春如今志在必得,看到霍琰思维必会影响,如若最后不能保证自己的益,没准会鱼死网破杀了青隼,你不让我得到就大家都别得到,而青隼本人对镇北王也更提防,情绪可能会激烈,改变原本联络同伙的想法也不一定;二是姑藏王孟策,此人计深谋远,又是一方霸主,关系普通尚要提防泄密,何况现在—— 回头看看仍在干架的两个人,连关系普通都谈不上。 所以不能说,说了霍琰也走不开,还有可能更坏事。 而且他也不是一个人。 顾停看看左右,风拂树枝,安静无声,看起来与别处并没有什么不同,可他知道,有两个或者更多人潜伏在暗处,跟着他,保护他,是霍琰的人。这件事他知道了,霍琰的人就知道了,若前方有麻烦,镇北军不可能没有行动,他相信霍琰本人的能力,也相信他的镇北军。 所以不管怎么想都是——让他们打!反正谁也打不死谁! 孟桢就有点担心了:“可是哥哥——” 顾停挑眉故作不满:“怎么,见到哥哥就忘记朋友了?我是不是妨碍你们亲亲爱爱了?” “才没有!”孟桢当即绷起小脸,超级严肃,紧紧握住顾停的手,“我跟你走!” 特别讲义气! 顾停揉了把小朋友的头:“乖了。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镇北王的跟踪队也不会。 江暮云一直盯着顾停,见人走了,感觉有点不大对,孟策和霍琰打的那么凶,为了这两位煞神,顾停和孟桢不应该想办法阻止圆融才对么?为什么离开?离开要去哪里? “主子?” 江暮云眯眼,手往前一挥:“走,跟上他们。” 顾停起初没注意,突然前方扔过一颗石子,落在东南角,他看了眼仍然安静无人的墙头,借着和孟桢说话的时机转头,很快在东南方向看到了江暮云。 孟桢见他表情不对,也悄悄的看了一眼,眼睛瞬间睁大:“怎么办?有人在跟踪我们诶!” 顾停叹了口气。 小傻子,跟踪我们的人多着呢,可不只是一波。 他揉了把小伙伴狗头:“不怕,你亲哥不在,你停哥罩你!” 孟桢用力点头,双目坚定,特别有信心:“嗯!” 顾停:…… 虽然骗到了,但……小孩你心可真大。 北华巷,尤大春这边遇到了麻烦。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悄悄行进的,到门口都一切还好,悄悄落进院子,往里一走就中了埋伏,那细作跑了! “怎么办?”手下过来请示。 尤大春一巴掌上去:“什么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追上去抓啊!” 人跑了,有点出乎尤大春意料,毕竟他带了这么多人做了这么多准备,可这也说明此细作本事不一般,绝非普通人!顶级细作本领高超,知道的事情也多,只要抓住,绝对是大功绩! “可是镇北王那边……” “不是说过了,如果有事,就请顾停帮忙!他敢不帮我拖一拖姓霍的后腿,我就把他同我的交易,干过的事,全部告诉姓霍的,看他以后还有没有好日子过!” 他还不知道孟策来了,已经和霍琰打成一团拖住了霍琰,如果知道,一定会笑出声来。 这一回尤大春下足了力气,带的人着实够多,东南西北大圈子围住,青隼再怎么厉害也只有一个人,身上还带着伤,最后没跑掉,还是被尤大春给抓住了。 顾停二人顺着记号找到吴丰时,可怜的长随都快哭了:“你们怎么才来,人已经落在了尤大春手上!” “啊?晚了?”孟桢大惊失色,“怎么办?” 顾停眼睛微眯,还能怎么办:“必须得抢回来。” 今日是第五日,青隼必会和细作组织接头,时机太为关键,不但要把人抢回来,还要快! 顾停转动脑筋,迅速思考,光靠他自己可能不行,需要帮手。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去哪里找帮手,谁可能帮他……视线不经意滑到东南角,看到远远坠着的人,顾停心头重重一跳! 尤大春是一个怎样的人?自傲自负,小肚鸡肠,目光狭隘。江暮云呢?妥妥的机会主义者,凡事不喜欢正面刚,最喜欢捡漏,喜欢顺势而为,喜欢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没有利益的事一定不会做,但凡有利,创造机会也会做……他不是没机会接近尤大春,可至今为止毫无动作,为什么?因为尤大春之流,他看不上,没良心的聪明人可以纯谈利益做买卖,蠢人思想跳跳反而不好控制,结交起来太累,容易反噬自身。 江暮云喜欢聪明人,最好知恩图报,心思纯净,或者本身就很强大,有良知有底线。镇北王和姑藏王,会是他想要的目标,只是这目标太强太大,不是特别的好机会不能随便出手,如果有机会,还一点都不费力的话……他会不会动?答案对于顾停来说,不要太好猜。 至于青隼是怎样的人,那日接触过,聪明,奸狡,心思颇多,被捉住了跑不了不用说,但凡有机会逃跑肯定会动! “怎么办?要不我蒙个面试试看能不能把人抢过来?” “你行哒!我给你鼓劲壮声势!” “呃……我觉得我不行。” “那要不咱们撒点钱现雇人帮忙?” “你忘了吗?少爷已经没钱了,今早煲汤用的都是没肉的猪腿骨。” “这样啊……” 吴丰和孟桢蹲在地上小声商量,脸色一个比一个严肃,如临大敌,商量到最后也没个好法子,两个人差点一起抱头痛哭,最后可怜兮兮的看向顾停:“少爷——” “停哥——” 顾停看着愁人的两只,唇角扬起,两只手一手一个,拎着后脖领起来:“怕什么,你停哥有策!” 把人拎到墙角,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吩咐一遍:“记住了么?” 吴丰两眼放光:“记住了!少爷您就瞧好吧!” “我也记住了……”孟桢歪着头,“可好像没我什么事?” 顾停揉了揉小孩的头:“你乖,一会儿让你躲哪,你就躲哪,没我的话不准出来,知道么?” “嗯!” 很快,所有准备就绪,顾停大步往前,‘偶遇’了尤大春:“咦?尤大人原来走这条路么?恭喜恭喜,大功告成,抓到人啦!” 一边说着话,还一边探头悄悄往后看,一脸新鲜又好奇:“是个男的?” 抓到了人,尤大春就没有刻意收敛行踪,可也没想到会遇到顾停,侧身一步把青隼挡住:“你怎么在这里?” 顾停摊手:“这不今天日子不顺,哪哪都在打架,给我吓着了么?随便走一走,谁知那么巧就碰到大人您了,要不说大人厉害呢,这北华巷我还来过,和人吵过架,一点都没发现问题,最后还是大人您眼明心亮逮着人了!” 他一边说话,仍然一边好奇的往后打量,旁人看不出有哪里不对,实则他已经悄悄给青隼递了眼色,指了一个方向。 尤大春完全没察觉,抓到的人自己也很得意:“谁叫我是吃这碗饭的呢!你啊,把别的‘活儿’干好了也不错。” 顾停笑眯眯,装作没听出这话暗意,继续大声吹捧:“可不敢跟您比!镇北王的小情儿是您的眼线,镇北王特别想要遍寻而不得的细作,最后还是被您给抓了!啧啧,这等厉害,要我学我都没地儿学去!” 高声几句话,把特殊消息点到,顾停见好就收:“知道大人贵人事忙,小的不敢打扰,这就告辞啦!” 尤大春假惺惺:“要不要我派几个人送你?” 顾停摆手:“可别!您这公事为大,我可不敢随便沾……” 他做出怕事的样子,一溜烟的跑了。 跑到预定角落,找到孟桢,小孩乖乖的躲着,连头都没冒,顾停顿时放了心,揉了揉小伙伴狗头。 尤大春还没走到正街,突然西边传来巨大声响,整个队伍为之一惊:“怎么了怎么了?” 没人知道这是吴丰的动作,青隼却顿时明白,可以跑了!他用头用力一撞扣着他的人,顺手洒出一把药粉,脚下使力,瞬间逃开! “人跑了!” “追啊!快点追!” 尤大春气急败坏,带着人跟着追。 青隼武功不错,甩人技术也很好,很快发现顾停指的方向最安全,义无反顾的逃了过去。可惜重伤未愈,之前又经过一番打斗,体力着实有限,慢慢的,速度就降了下来。 江暮云追丢了顾停,正好转来了这个方向,远远看到青隼,瞳眸一震。 这个细作……要不要?撞到门前来,不要可惜,可要了,尤大春来抓人怎么办?江暮云迅速权衡,现在的形势是明显利于他的,只要他迅速将人制住,悄悄扣下,神不知鬼不觉…… 一旦做了决定,行动就快多了,江暮云一挥手,他的手下迅速动作,立刻扣住了没什么力气再动的青隼。 他做的很好,所有行为静悄悄,可顾停怎么可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这一计本就是挑起事端,坐收渔利——用尤大春的蠢,江暮云的奸,二人互相制衡,他才好从中得利嘛! 他和孟桢还好,悄悄躲在暗处看一切发生就行,吴丰最忙,制造完之前的动静,将江暮云引到这里,还要立刻回头制造动静给尤大春提醒方向…… 很快,尤大春就截住了江暮云。不认识。但没关系,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把人交出来,本官可饶你一条性命,否则,明年此刻就是你的忌日!” 江暮云眼瞳一缩,表面却意外又无辜,气度优雅气质君子:“在下姓江,京城人士,在此只是路过,着实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大人可是有什么烦恼,或许在下能帮上忙,是找什么人么?” 尤大春:“少废话!别跟我玩这一套!让你把人交出来你就把人交出来!” 江暮云:…… 顾停在一边墙角,差点笑出声。 看得出来,江暮云想保有胜利果实,可惜他再厉害,口花花再多,尤大春不是能中这种计的人,他再君子再优雅,再舌灿莲花,尤大春根本不想听,人家本就不慕风雅,或许还最讨厌道貌岸然的人。 尤大春一点都不讲理,直接把江暮云圈住,总之一句话,细作如果在这里,必须得交出来,不在这里,也得仔细搜一遍,管你是京城人还是啥,我还是贵妃亲哥哥呢,叫你配合你就必须得配合我搜检! 江暮云何曾受过这种对待?仅今天一天,是第二回 丢脸了,当然不肯合作,话说的和声细语,动作却硬气,就是不肯配合! 这还得了?尤大春眼睛一立,挥手命令手下,动手! 江暮云身后护卫也不是吃素的,两边就打了起来。 这等大好时机不跑,还待何时?青隼悄悄的,一步一步退到角落,跑! 两边的人打的正厉害,谁都没有第一时间发觉,顾停一直盯着,立刻就看到了。 “好了,完事了,”他拍拍手,拉着孟桢走到暗处,冲着无人无动静的墙头,“出来吧。” 没有人动。 顾停叹了口气:“不出来也行,刚刚的事你们都看到了,青隼要跑了,尤大春追不上,江暮云不会追,我这身无缚鸡之力的更不可能,所以——懂?不想你家王爷治罪,就乖乖的去干活。” 仍然没有动静。 顾停眯了眼,俨然生气了:“反正你们不止一个人,个个身手厉害,分开行动不就好了,我又不是不让你们跟!” 墙头梅枝晃动了一下,一阵疾风掠过,转瞬即逝。 顾停便知成了,不再理,回头拉住孟桢的手准备离开。 孟桢扬着头,一脸迷茫:“停哥刚才在跟谁说话?上面好像没有人呀?” “随便说说,有没有人都不要紧,”顾停看着孟桢,“我们走吧?” 孟桢笑眼弯弯:“好呀!” 拉着小伙伴往回走,顾停前思后想,自认哪哪都没错漏,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江暮云。江暮云刚刚是跟着他来的,也是听了他的话,才伺机而动的,现在没觉得有什么,稍后一想,肯定会觉得不对劲,中了计。江暮云若自行消化,哪怕回来找他对杠都还好,若跟尤大春说了……他怕是会倒霉。 车到山前必有路,计随势变吧,反正尤大春这个坑是他自己埋的,早晚有爆炸的一天,到时候再说。今天这事,人是尤大春抓的,江暮云扣的,镇北王的人追的,跟他这个弱小无辜又可怜的心尖宠小情儿有什么关系呢? 忙完这一连串的事,回去找霍琰和孟桢,结果这俩人还没打完呢。 顾停:…… 孟桢:…… 老子们外头晃了一圈,大事都办完了,这俩蠢货竟然还在浪费时间干架! 顾停抄着袖子,眼神平直:“真是想不到。” 孟桢握着小拳头,一脸愤慨:“要他们何用!” 孟策和霍琰之前在哪里,现在还在哪里,站位基本没变过,周边就不一样了,雪不是雪,树不是树,被他们祸祸的一团糟。他俩倒没事人似的,一人斩马刀扛在背上,一人长鞭缠绕着巨大雪球,仔细一看,马刀扛在背上那位,刀柄撑在倒了一半的树干上,鞭缠着雪球那位,鞭子绷的紧紧,与其说两人是高手过招,随时不忘防御,不如说累狠了借力站着。 明明都已经没力气了,还死撑着装逼! 怎么没冻死你俩呢! 孟策仍然目光犀利,语气很横:“我弟弟,你到底交不交出来!” 霍琰老神在在,冷笑有声:“这么有本事,怎么不自己找?” “你无耻!” “你没用!” 二人一言不合,看起来又要开打。 孟桢认识自家哥哥的起手势,一看就是看家本事,最猛的杀招,当下急的不行,“啊啊啊啊”的跑过去,“哥哥不要!” 北风寂冷,雪落无情,现场气氛紧绷森寒,温度一度降到了最低。 因为孟桢他,拦在了霍琰身前。 顾停:…… 他就一个没看住! 左手无力抚额,心内叹暗糟糕,这下怕是没办法善了了。 果然,孟策全无见到弟弟的惊喜,脸黑如锅炭,话音似从齿缝中挤出:“你护他?” 孟桢没明白哥哥这是怎么了,歪了歪头:“啊?”像往常一样,纯真可爱,又呆又萌。 孟策牙齿咯咯响,往前一步,一字一句:“你在我面前,护他?” 孟桢不懂哥哥为什么生气,眼圈立刻红了:“你凶我!” 孟策顿了一下,仍然黑着脸往前走,气势肃杀,十分吓人。 孟桢捯着小细腿往后退,这回是真哭了:“你凶我!你以前从不凶我的,我一哭你就不动的,你变了!你不是我哥哥!” 本来这话攻击力很强,孟策眼神微动,可惜孟桢后退的角度有点奇怪,莫名其妙那么巧,正正好护着霍琰,护得当当正正严严实实。 孟策要疯。 孟策举起了斩马刀,眼底冒着血光,直直扫向霍琰! 顾停一看不好,赶紧跑过去拉开霍琰,‘真’护在霍琰前面:“不能再打了!” 孟策现在气的就是要杀人,哪还管什么理智不理智:“你谁,让开!” 顾停:“王爷现在什么模样,要不要先照照镜子,这样见弟弟真的体面么?今天是非得死一个,让以后大家所有人一起后悔么?” 孟策眯眼:“我说,让、开!” 孟桢更气,抱住孟策的腰就拿小拳头捶他:“你凶我,还凶我朋友! ” 孟策身体僵硬,拉住弟弟后脖领,粗鲁又小心翼翼的把人拉开:“你长大了,不可以再抱哥哥。” 孟桢顿住,慢慢垂了头,眼泪悄悄往下掉:“我知道哥哥不想要我了,哥哥要娶新嫂嫂了……” 小声音带着哭腔,谁听谁心疼。 孟策暴躁,伸手就要拎弟弟:“我没有!” “哥哥不用说了,我知道的,我会懂事。” 孟桢转身就走。 他这一转身,正好看到霍琰动了。 因为顾停拦在身前,霍琰担心长鞭不慎会伤到他,就卸了力,要将鞭子收回来。孟桢不会武,看不出套路,以为霍琰动鞭子是准备继续打架,吓的立刻后退,挡到了孟策面前:“不要打我哥哥了!他很累了!你要非得打……就打我吧!我替我哥哥受!” 霍琰一脸莫名其妙,把鞭子收了起来。见顾停看过来,还无辜的晃了晃:我真的不打架了,你放心。 孟策看着弟弟,眼神瞬间温柔:“没有嫂嫂。” “啊?”孟桢转过脸看他。 孟策:“我没打算娶妻。” “哥哥不是准备给刘姑娘下聘礼?”孟桢有些局促,“其实我想过了,刘姑娘也没什么大错,只是对我不大友好,对别人好像都没有,哥哥要是真喜欢她,我,我可以分家的。” 孟策又怒:“分什么家,谁教的你分家!” 孟桢吓了一跳,眼圈又开始红:“哥哥凶我……” 孟策捏了捏眉心,显然对弟弟没办法,声音软下来:“对不起,我的错。” 孟桢偷眼瞧他:“哥哥错了?” 孟策点头:“错了。” 孟桢见熟悉的哥哥回来,胆子又大了:“认错有用,要官府干什么……” 孟策无奈,握住弟弟的小胖爪:“那你罚我板子?” 孟桢大力甩开,小眉毛倒竖:“冰天雪地的,又不是在家,我上哪拿板子?” 孟策把斩马刀刀柄递给他:“用它?” 孟桢愤怒的拍开:“你的刀我拿的动么!” 孟策实在没办法,从地上捧了一捧雪,捏成雪球,递给弟弟:“那你砸我吧。” 孟桢十分用力的就用它砸了,显然一个还不够,砸完了示意哥哥,再给捏一个,还要砸! 两兄弟你来我往,看起来很快就能和好。 霍琰:…… 顾停:…… “他学我。” 霍琰看着顾停,明明语气平直,却透出一股委屈巴巴的味道。 顾停终于受不了了,捧着肚子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大家都一样,怪不得能做朋友呢! 第32章 等我回来 本来大家该要一起吃顿饭的,可两位王爷相看两相厌,顾停和孟桢都很担心,别筷子还没动,又开始打架。所以这饭是分开吃的,去的也不是镇北王府,而是顾停的小院。 烛光摇曳,炭暖生香,一桌全是家常菜,还有主人亲手熬制的鱼汤,顾停的小院不大,却处处显温馨。 看着对坐清隽少年,霍琰有些感慨:“真没想到,我们一起吃的第一顿饭竟然是这样。” 顾停挑眉:“嫌弃了?也是,我家粗茶淡饭,王爷怕是看不上吧。” 霍琰不客气的夹了一筷子鱼:“我喜欢吃什么,你不是一直都知道?” 顾停差点呛着。 谁知道了!我们之前只见过一面,话别说的这么暧昧好么!再说,当天那条鱼你根本就没有吃! 感觉和这个人说话气氛总是走向诡异,顾停转移话题:“你和孟策,认识很久了?” 霍琰看过来,似笑非笑。 顾停立刻别开头:“没什么特殊的意思,就是随便问问,你们看起来好像很熟,很默契的样子。” 霍琰品尝着吃到嘴里的鱼,细腻,柔滑,满口余香,久久,才道:“我同孟策认识十年有余,交好时尚是少年。” 想想这两个人的年纪,一生勇武本领,顾停眨眨眼,似乎能想象到当年画面,少年相识,最为意气热血:“一起打过架,一起历过险?” “嗯。” 霍琰唇角勾了下,眼梢似染暖意,不过这暖意转瞬即逝,很快变的暗淡:“六年前我就以为他会来找我,一直没等到。” 想起之前二人干架的架势,说过的话,顾停放下筷子:“六年前……你向他求助过?” 霍琰神色淡淡,端起碗喝汤:“ 少年意气,我同他曾有意结拜,约定纵横一生,谁先死,另外一个就帮忙照顾对方的家人。六年前大战,我在东边,却有心腹家将留在本地,遇到不可敌危险,当时就向他递了求救信,他没来。” 有风拂过,烛火轻晃,爆出一个灯花,小小的,却也亮亮的,足够锋利,足够刺痛人眼。 顾停有些犹豫:“我观孟策不似无情无义的人,当中可是另有隐情?” 霍琰放下汤碗:“当时他弟弟病了。” 顾停:“孟桢?” 霍琰颌首:“孟桢当年只十岁,体弱多病又染了寒疾,命在旦夕。” 顾停就明白了:“所以孟策没能来助,是因为弟弟的病?” 霍琰看着碗里的汤,没有说话。 顾停:“那还真是很可惜……” 窗外的雪一直在下,簌簌而落,落在屋檐,落在人们心间,有些东西不是离的远,就感受不到了。 便是此时,作为无关的当事人,他都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更别提当年的两个人。 “你不介意?”他轻声问霍琰。 霍琰抬眸:“他比较介意。” 顾停懂了:“所以你们打架时,你才那样说话。” “孟策说的很对,护不住家人,是自己没出息,我霍家该有此劫,怨不得任何人,若要怪孟策不救,得先怪我无能。”霍琰声音微沉,“别人不欠我什么,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孟策所为,没有可指摘之处。但他总过不去这个结,我反倒更不好做。” 顾停问得很小心:“你不怪他?一点都没有? ” 霍琰摇了摇头,眼神深邃:“没有。我守护我该守护的东西,他守护他想要守护的人,每个人心中都有第一位排序,没有谁比谁更高贵,也强求不得。” 顾停:“只是?” “只是终归长大了,不能事事再像少年时,什么都义无反顾。” 霍琰仰头干了杯中酒。 他没有说更多,顾停却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奈和伤感。霍琰刚烈骁勇,俊美似天神,孟策长目风流,计深谋远,二人的少年时代一定鲜衣怒马,快意恩仇,是所有人向往的样子,可惜走到今日,刀剑相向,恶言相逼,岁月完全变了模样。 他想安慰霍琰,却不知道怎样安慰,长大,本就是一件残酷的事,会见识到世态炎凉,人心叵测,会遭遇到别人背叛,暗里捅刀,会咬牙吞下一切,拍拍身上灰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往前走。 所有人都会有这个过程,慢慢的长大,慢慢的打磨自己,塑造自己,让自己变得坚不可摧,有自己的信念和坚持。可霍琰不一样,他没有更多的时间,所有挫折一股脑的砸过来,逼着他接受,逼着他咽下去,还不能有怨言。 顾停突然想,要是自己能再大点就好了,如果是霍琰的同龄人,如果能有幸与霍琰相遇,他一定好好陪着他,走过这段艰难岁月。 “你那是什么眼神?”霍琰突然看过来。 被对方抓住偷看,顾停有些窘迫,感觉这样认了又弱了气势,干脆瞪过去:“看你两眼怎么了?不让看啊。” 霍琰眼梢微缓,似有暖意:“让看,看多久都行,手伸过来。” “什么?” 顾停把手伸过去,掌心很快被放上了一个东西,小小的,很精致,有微微暖意,是一枚玉哨。 霍琰:“给你的。” “嗯?” “吹响它,若我在附近,就会来见。若遇难处,凭它也可敲开镇北王府,找到管家,他会信你。” 小小玉哨在手里润着光,顾停有些懵:“这么重要的东西,就……给了我?” 霍琰眼梢淡淡:“你就算不想见我,大约也会想念小花。不过而今我在,大抵还用不上它,以后我不在,想小花了,你随时可以过去看。” 顾停眼眸微垂:“什么时候准备的?” 霍琰:“来找你之前。” 来找他之前……他们似乎还在冷战?霍琰那时就有把握能送出东西?且玉哨留有余温—— “你揣着它,和人打了一路架?” 顾停想起来就心疼,这玉哨看起来水头极好,雕工更是精致,水灵灵的像缩小版的竹子,灵气又可爱,一个不慎打碎了怎么办? 霍琰脸瞬间黑了:“谁知道姓孟的会这时候杀来。” 顾停把玩着小玉哨:“为什么是竹子?” 霍琰拳抵鼻前轻咳:“觉得你会喜欢。” 顾停:…… 霍琰:“你喜欢么?” 顾停:“喜欢……”吧。 饭吃完了,霍琰起身,大手按了下顾停的头:“好好和孟桢相处,他是个单纯的人,不会害你。” “嗯。” “走了,”霍琰大步往外走,长手伸起挥了挥,“我在这里,别人都不自在,你有空找我看小花吧。” “我送你。” …… 送走霍琰,回到庑廊时,顾停看到了孟策,他斜椅在栏杆上,手上拽着一壶酒,看着庭中绽放的老梅。 顾停走过去:“你们兄弟爱好还真是一样,孟桢也喜欢这树红梅。”还在这树下偷偷哭过。 孟策看到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壶:“饮一杯?” “好啊。”顾停走过去,拿起小几上的酒盏,任孟策倒酒,“孟桢呢?” “睡了,可能今天太累,睡的特别香,”孟策倒完酒,看顾停,眉眼温缓,“我弟弟可爱吧?” 顾停点头:“嗯,想人忍不住想宠。” 孟策长眉舒展,有些得意:“是吧?谢谢你帮我照顾他,这一杯,我敬你。” 他干脆仰头,杯中酒一饮而尽。 顾停有些恍惚。孟策的样子跟白天太不一样,眉眼还是那样的眉眼,可比之白天的冷冽阴戾,现在他眉梢眼角绻缱着温柔,还忍不住向旁人炫耀弟弟,若非亲眼看见,他一定以为这是两个人。 对方姿态大方,顾停便也没了顾虑:“孟桢此次遇险,似乎和一个心腹护卫有关……王爷知道么?” 孟策一怔:“他还真是什么都说给你听。” 顾停微笑:“我和他是朋友么。” 孟策拱了拱手:“已经处理好了,多谢你挂念。” 夜里的风很冷,吹在脸上刺骨的寒,庭中红梅却一点都不害怕,悄悄在北风之中吐蕊,一点一点,颤颤巍巍的打开花瓣,袒露柔软又坚强的自己。 “王爷有没有考虑过……把外面的事告诉孟桢,带他成长?”踌躇良久,顾停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他看起来很柔软,其实很聪明,也很敏锐。” “怎么会没考虑过呢?” 孟策看着娇娇嫩嫩的红梅花瓣,神情微涩:“谁的人生都有意外,我再护他,也不及他自己有本事,我恨不得把所有我会的都教给他,可他的身体……不行。” 顾停很意外:“身体?” 孟策颌首,手在背后缓缓捏成了拳:“他不能多劳多思,好好养着,都避不开时不时吐血,若劳累过度,忧思过度,不但身体好不了,还会有碍寿数。” 顾停皱眉:“他的病……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病,是毒。” “什么毒?” 孟策没再说话,顾停也不好再多问。本以为这个话题就此过去了,不想良久,孟策还是说了:“一种不知名的毒,小时候就中了,这些年所有能找的大夫,天下名医都看过了,没有根治之法,眼下已经算最好情况。只要好好养着,别劳累,别有太多心事,可以活到老,吐血之症不好能,好了会毒发立刻没命,大夫说了,吐点血没什么,人有脾髓,只要平时注意补养,失的血能养回来,不碍什么,可若他大喜大怒忧思伤神,吐血猛了多了,脾髓扛不住补不过来,神仙也难救。” 顾停恍然:“那他这次吐血好像很厉害,是不是因为出了事,害怕难过,想的太多?” 孟策目光微痛:“是。还要多谢你的药膳,若非你帮忙,我怕是见不到……” 更可怕的画面,更可怕的话,他不敢想象,也不敢再说。 顾停想到第一次见到孟桢的样子,也忍不住心疼。不会武功,没特殊过活技能,一个人跑那么远,又担心危险谁都不敢说,谁都不敢找,随时都在吐血,坚持到那时,瘦的不行,也饿的不行,要不是机缘巧合被他领回了家,孟桢又能活多久呢? 孟策抹了把脸:“六年前事……霍琰都跟你说了吧。” 顾停点头:“嗯。” 其实不用他承认,孟策就都知道,一则霍琰看顾停的眼神不大对,关系明显很近,互相不会有太多秘密,二则这院子不大,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只要他用心都能听得到。 “别告诉我弟弟,他最怕自己是个累赘。” 顾停怔了一刻,笑了:“你和霍琰还真是好友,刚刚送他出门,他也是这么跟我嘱咐的。” “霍琰……”孟策仰起头,单手抬起盖住了眼睛,声音微哑,“我欠他。六年前我就等着他来找我算账,又……” 他话没说完,顾停却懂,他一直等霍琰找他算账,又害怕霍琰找他算账。 “欠他那么多,我却连命都不敢给,”孟策声音低轻,“我弟弟还那么小,我没了,他怎么活下去?” “我本就是一个卑鄙的人,以后便也继续卑鄙的活下去吧。” 话至此,酒未深,人已有了醉意,孟策起身,理正衣衫:“容策告辞。” 顾停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庑廊深处,更加懂了霍琰的话,也懂了孟策身上的背负。他们都有自己的光,能照亮前面的路,照亮身边的人。而有的人……只要好好活着,就已经救赎了某个人。 孟策身上有包袱,霍琰知道,不把这结过了,以后没办法平静交往。他们谁都没错,孟桢也没错,错的是战争,是背后设局的人!镇北军三万大军,霍家数条人命,边关百姓疾苦,在那些人眼里是什么?是成功,是政绩,还是巨大的利益?他们心里就不觉得难受么?午夜梦回,就没梦到过冤魂锁命么? 上辈子他不知道,这辈子既然来了,至少要做些有意义的事,起码这一局,他要深扎九原城,让自己的光照亮这里! …… 第二天清晨,孟桢醒来,揉揉眼睛,下意识找哥哥:“哥哥?” 没有人答应,难道昨天是幻觉? “哥哥!” 孟桢声音透着紧张。 “醒了?”孟策拧了热帕子过来给弟弟擦脸,“小懒猫,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 孟桢看到哥哥,瞬间就放松了,乖乖仰着脸任擦,傻乎乎的:“哥哥……你来找我啦!” “嗯。” 孟策低头,抵着弟弟的额头:“我再不来,你怕是敢把自己小命作没。” “嘿嘿……我这不是没事嘛,傻人有傻福!”他朝哥哥伸出爪子。 孟策拿帕子盖住,擦了擦。 孟桢甩开:“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孟桢小脸鼓起:“钱啊,钱!” 孟策:…… 见哥哥犯傻,孟桢干脆自己行动,对哥哥上下其手,搜出来……几张银票。虽然面额不算小,可张数实在太少了。 “就这点?”孟桢很不满意。 孟策叹气:“出来寻你的急,来不及带更多。” 孟桢包子脸鼓起,一脸嫌弃:“哥哥真穷。” 他熟门熟路的从孟策身上搜出一块长方形玉牌:“有这个,勉强原谅你啦。” 说完不再理哥哥,抱着一堆银票和玉牌,孟桢噔噔噔跑过去找顾停,一股脑把怀里东西放桌上:“给你!” 顾停受到了惊吓:“嗯?” 孟桢小脸严肃,十分认真:“我不会白吃的!呃……虽然当时厚着脸皮赖上了你,白吃了你很多东西,但那是我知道,我哥哥有钱,晚一点能给你么。” 顾停嘴角微抽:“不是说过了?朋友之间没什么欠不欠,我养你,没冲着钱。” “我知道呀,”孟桢一脸‘恨铁不成钢’,“可白得的东西,你不要白不要么,这可是钱呢!” 顾停:…… 这么坑你哥,你哥知道么? 熊孩子一脸‘你必须收下不收我要闹了’的架势,顾停没办法,把银票拿过来,玉牌子还回去:“我要这些就够了。” 重活一世,他不是没眼力的人,这玉牌一看就不一般,质地好,工艺精致,还带着家徽印记,年代感十足,一看就是姑藏王用的到的东西,或可能调动其下势力。 孟桢不高兴了,包子脸鼓起:“不行你必须收!” 顾停抚额,这有点难办啊。 廊外孟策也抚额,他这个弟弟啊…… 敲敲门,走进厅堂,孟策朝顾停点了点头:“他既给了你,你就收下吧。东西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凡姑藏王店铺势力皆可联络求助,钱财亦能调出,只是短时间内有数量限制。” 顾停只好拿过玉牌:“那我收下了。” 其实收不收下都无关紧要,他不用就行了。 “还有,此番我来,是向你辞行。” 这话一出,顾停还没反应,孟桢先愣住了:“这么……快吗?” 孟策摸了摸弟弟的头:“我已离府太久,找到你了,就不便在外久留。” 孟桢懂,乖乖的点了点头,眼圈慢慢红了。 他的成长过程和普通人不一样,这是他第一次品尝到友谊的滋味,还没好好感受,就已经面临离别。 顾停心里也酸酸的,过去揉了把小伙伴的头:“好啦,总归离的不太远,我们可以写信,等过了年,我去看你啊?” “那说好了,你一定要给我写信哦,”孟桢红着眼睛背过身,“我这就跟哥哥走了,你不要送我,我不想哭。” “好。” 顾停也不喜欢离别,不想看到好朋友远去的背影。 “那……再见了。” “嗯,一路小心。” 孟策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根本没收拾什么东西,说了道别,带着孟桢就离开了。 顾停还是悄悄站在庑廊,看着两兄弟背影慢慢远去,慢慢消失风雪中。身边安静无声,只有吴丰陪着他。 初到九原时就是这样,不大的院子,安静的四周,身边只有长随,可那时一点都不觉得孤单,只觉干劲满满,现在…… 顾停裹了裹衣衫,九原的冬天,真的很冷。 …… 姑藏王风驰电掣一般来了又走,再也不见行迹,江暮云才明白过来,是戏!是话本故事!这些天城里流行的小戏,说出管理的新段子,影射的就是这两兄弟的事!孟策一听就知道所有细节指向,当然不会信他!再一打听来处,果然就是顾停! 又是他…… 他知道顾停聪明,可他没想到他这么聪明。顾停负气出走,他以为他在耍小脾气,以为他们之间情分足够,等对方气性消了,可以慢慢圆缓,现在看,好像不大对劲。顾停行事,哪里像负气冲动的样子? 他似乎已经和他离了心,难道是因为最近和顾庆昌走得太近?这以后……要怎么圆缓,如何取舍呢? 尤大春这边,丢了青隼,也没抓到甘四娘,气的砸了一屋子东西。去他娘的!这份功劳他不要了,不要了总成了吧!抓细作再怎么也比不了军功,镇北王再厉害,篱笆扎的再严,别人给机会,姓霍的能阻止的了?想起老太监李贵的话,再想起北狄那边传来的消息……尤大春做了一个决定。 …… 晨间刚把孟策兄弟送走,午后顾停就听到消息,青隼死了。 这么重要细作,折腾了这么久的人,竟然突然就死了!怎么回事?他想要立刻去找霍琰问个明白,没想到霍琰直接来了他的小院。 “你怎么……” 霍琰面色平稳:“知道你会想找我,就先来了。” 顾停没时间玩笑,急急问他:“青隼死了?你的人不是跟着他?” 霍琰颌首:“所以发现了,他是自杀。” 自杀?为什么? 顾停不明白。 霍琰:“我一直等着他和上峰联络,为了不让他怀疑,还制造事端挑起他的紧张感,可到最后,他都没有联系任何人。我放了他,你亦给了他自由,他明明哪里都可以去,谁都联系得到,可他没有任何动作,制造了一个没有任何疑点的他杀现场自尽,所以——” 顾停眯眼:“他就是那个幕后的人?” 知道霍琰在查,干脆斩断一切?可之前那么折腾又是为了什么?有意义么? “有意义,”霍琰眯眼,“若不是我的人一直跟着他,等再找到,很大可能看不出他是自杀。” 这里头还有事。 或许青隼的任务,就是制造混乱,挑起霍琰疑虑,然后去死,引霍琰更愤怒,更难受。 “甘四娘呢?”顾停感觉不大对,“甘四娘在哪里?” 霍琰:“在我府里,话还没问出来。” 顾停耳膜鼓动,感觉不对,一切都不对,这里头一定有事!可他看不出来,心脏砰砰直跳,预感十分不好,到底什么没想到…… 突然远处传来鼓声,一下一下,重重的,沉沉的,似敲击在胸膛。 霍琰站了起来,气势瞬间凛冽:“是战鼓。敌袭。” 顾停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不知怎的,手心瞬间渗出细汗。 “我得走了。”霍琰转身大步往外。 顾停追了过,声音有点干:“那……那我等你回来再谈。” “等我回来?”霍琰突然转身,似笑非笑。 顾停不知道他为什么停了下来,只重复着自己的话:“嗯,等你回来。” 霍琰眯眼:“你知道……对一个即将上战场的人说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 顾停有些怔忡,一时没反应过来。 “既然承诺了,就要做到。”霍琰再次干净利落的转身,大步往外而去,沉冽声音伴着战鼓,似激荡,又似索求,“等我回来!” 风雪激荡,吞没了离去人的身影,也吞没了院中红梅。 九原的冬天太冷太冷,一天经历两次离别,最后一次还伴着战鼓,顾停有点受不,蹲下身抱住自己,良久良久,都没起来。 第33章 这男人太坏了 九原是边城,抵御北狄入侵却并不以城池本身,镇北军在城外边境处筑有坞堡,日常驻扎防御全靠它,快马一日可到,战势变时,坞堡随时可能成为后备,追着北狄人打到哪儿算哪儿,随处可以军帐扎营。 而坞堡到九原内城这段路,隔一段距离就设有一楼岗哨,因北地气候特殊,冬日常风雪连绵,烽火难现,传递敌袭信号便改为鼓声,军用之鼓大且重,敲击似有金鸣之声,覆盖范围极大。 边防重地,此鼓敲响是常事,北原人再熟悉不过。 霍琰大步走出顾停小院,食指卷在唇间一个呼哨,“嗒嗒——嗒嗒——”,一匹骏马由远及近,御着北风而来。它色枣红,眸子湿润黑亮,膘肥体壮,身上泛着光,项上鬃毛甚至是火红色,又飒又俊,显然不是某萌软的‘小花’可比。 骏马看见主人兴奋地打了个响鼻,却并没有乖乖停下,霍琰熟知它秉性,没有喝止使鞭,脚尖点地纵跃往前,轻轻一拉马缰绳,翻了上去! 与此同时,潜伏在各隐秘暗处的护卫一个个跃出,纵跃跟随的跟随,垫后的垫后,找马的找马,扇形一般拱卫在霍琰身后,训练有素,场面井然而有序。 跑出巷子口,韦烈正好打马赶来。 霍琰只侧首看了眼镇北王府的方向,当即下令:“走!” 韦烈早习惯了,二话不说跟上,一行人快速穿过街道,飞奔向城门。守卫远远就看到了王爷,将城门大大敞开,恭送一行人离去。 城外的风更冷,更锋利,刮在脸上刀子一般,一行人早已习惯,谁都没觉得难挨,策马飞奔,怎么快怎么来。 韦烈回看城门的方向,特别惋惜:“我都还没找顾公子玩儿过呢……王爷您不知道,跟踪小队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被顾公子抓了一个遍,不管武功多厉害,心眼多精,都逃不过他手心,可神了!” 霍琰眼帘微垂,眸底晕出浅浅暖色。 他怎会不知?所有顾停有关的细节,他都一清二楚。 韦烈见王爷不回答,还以为二人距离太远,刚刚的话没听到,扬了一鞭催马凑过来:“王爷,您干的那些事,有没有和顾公子说?” 霍琰:…… 韦烈提醒:“就之前那些事啊,比如您一直都知道青隼在哪儿,也知道顾公子去会去找,还故意由着他去;比如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您知道,故意没管想看看谁会蹿出来利用;比如尤大春会知道青隼在哪,是您故意放过去的信儿;揪着孟策打架不理正事,也是故意的,想让尤大春和青隼放松警惕……这些您都说了吗?顾公子都知道吗?” 霍琰沉吟片刻:“现在……应该知道了。” 韦烈没听到,还在认真建议:“我觉得吧,咱们还是坦诚一些好,这么交朋友很容易翻车的,您这什么都不说,还在暗里干了这么多事,多可怕,顾公子还小呢,今年才十七,会不会被吓跑?” “吓跑?你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霍琰勾唇,墨黑眸底卷着无尽野心:“本王想要的人,跑不了。” …… 短时间内遭遇的事太多,顾停一时反应不过来,抱着手炉呆呆在廊下坐了半晌,看了半天雪,越想越觉得不对。 霍琰初在红绡楼出现,就是问吉七买有关六年前的消息,对这件事这么在乎,怎么会这般平静不作为,事事落于人后,所有重要信息线索都要别人告诉他? 顾停仔细想,从头开始。霍琰也未必一见面就把他认出来了,六年前他十一岁,这六年他长高了,也长大了,与当时小瘦猴的样子相去甚远,家中久不见的下人看到他都还要愣一会儿才能认出来,霍琰怎么可能那么快? 那个骗子,又骗他! 突然斗室相遇,他的分析不可能错,霍琰对他就是有杀意,就是老谋深算引导他泄了底……大概就是在那个过程中认出了他,也所以,后来他误闯房间,霍琰才一句‘他是我的人’救了他。什么心尖宠小宝贝,亲近抱抱,这混蛋当时就是故意的!故意在逗他玩! 顾停呸了一声,又想,都是红绡楼里跑出去的人,霍琰能抓住甘四娘,为什么抓不住青隼?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抓不住?或许他一直都知道青隼所在,根本不必别人告诉,所以才游刃有余,老神在在,一点都不着急。 若如此,他去北华巷同青隼谈判,当时青隼听到窗外细微动静,也是霍琰的人在保护他。既然一直盯着,霍琰必定当时就知道他想干什么,知道他去,一点都不阻止,为什么? 因为阻止了,他不会再去,青隼是得到了安静,可对于一个细作,环境太过安静他反而会不安心,适当的紧张感,才是青隼放松的关键。 所以今日霍琰那两句话——‘我制造事端挑起他的紧张感,’‘我放了他,你也放了他’……是故意告诉他的。 顾停抱着手炉的越来越紧,思维越来越快。 既然一直都在看守,既然知道‘第五日’节点关键,为什么不把青隼看紧一点,提防尤大春?是想不到,还是提防不了? 若此时是在京城,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但这是九原,镇北王地盘,霍琰本人亲自在,要是连尤大春动作都提防不了把握不住,这王爷也不用当了。把握的住,尤大春还是去抓青隼——只有一个理由,霍琰是故意的。 从头到尾,霍琰知道一切信息,布了这么大网,还把自己给摘了出来。他最聪明的地方在于,利用别人所想,所动,所为,顺势而为,计随势变,巧妙的安排各种节点,调整自己的计划并进行。 兵法中有一计叫‘隔岸观火’,最妙处在于,要和别人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时刻关注但从不靠近,让别人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或误认为自己身在局外,全不知情。 霍琰无疑是个中好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轻拨动琴弦,摆动棋子,就得到了想要的一切。而他顾停,也是霍琰棋盘上棋子。或许……那些不友好的流言蜚语,恰到好处的尤大春府邸相救,都是这人权衡一切的结果。 霍琰利用了他,也保护了他的安全。他给他挖了坑跳,知道他会什么时候跳,用怎么样的姿势跳,什么时候会翻车,牢牢把控着所有局面,最后,在今天,用两句话点醒,让他想明白一切,直剌剌展示着他的强大。 想明白一切的顾停:…… 这个男人太坏了,真的太坏了! 可被这样欺负,他一点也不生气憎恨,反而脸微红。 霍琰懂他,知道他想干什么,却没有阻止,而是纵容。就是这种‘纵容’最为难得。六年前的事,霍琰算是欠他一份人情,再次相遇,霍琰当然想保护他,想保护,却没有把他层层关住不让做这不让做那,没有任何条条框框约束,知道他喜欢,想要,哪怕未来有危险,也任由他去闯,只是尽可能的,给予他最大的保护。 他信他。愿意给他空间展示自己。 虽然也用他做了一些事,比如和青隼谈判制造的紧张感,但这对他来说并不算冒犯,而且这本来就是他要做的事。他感受得到霍琰用心,完全不带一点恶意,没有不尊重和侵犯感,对他只是欣赏和成全。 镇北王才不是只会打仗不会玩心计,他分明很会,超级会!感觉被他盯住,想要网猎的目标,就不有有失!这样的人太强,太让人仰望和佩服了。 顾停上辈子就知道自己有点野,慕强心理很重,不让他服气的人根本不会想跟随,霍琰这一招,真是正正戳在他心头。 太厉害了…… 顾停感觉有点兴奋,也很期待以后,霍琰对他好像特别用心,想在他身上得到什么呢?镇北军里缺谋士么?想让他去? ……那他可得好好考虑考虑了。 “少爷,董仲诚来了。”吴丰突然来报,“好像有点急。” 顾停放下手炉:“快请!” 董仲诚果然神态不对,眉头紧皱,唇色冻的发青,披风带乱了都没顾上理。 顾停赶紧塞了一杯热茶给他:“怎么了?” 董仲诚也是真渴了,仰头喝完杯中茶,才急急道:“这些时日你让我盯着各处商路,我本以为是杞人忧天,而且我发现,是我错了。” 顾停瞳眸一震:“药材有问题了?”他最担心的事终于来了吗! 董仲诚摇了摇头:“不是药材,是粮食。” 顾停大感意外,有些反应不过来:“嗯?” 他的印象里,应该是药材短缺,并没有听说过粮食会大范围短缺……之所以会顺便准备,全是自己主观判断,总觉得这么打仗,手里没点粮食没安全感。原来粮食也曾出现过大问题么? 董仲诚肃容:“就是这两日的事,周边米价狂涨,七成商家已经不再放粮,往年这时候也有类似情况,商家过年总会清清库存,但这次不一样,时间有点早了,我寻朋友去问,大家也都觉得很奇怪,打听一番得知……粮没少,但过来的粮路断了!” 顾停腾的站起来:“粮路?” “对,就是粮路!说是四周雪灾,快过年了大家忙不过来,这道路修通怕得个把月,可到底是雪灾路断,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谁说的清!”董仲诚到底是九原人,说到这里愤慨拍桌,“我九原正逢强狄叩边,镇北王带着将士们不畏艰险寒苦奋勇抗敌,却连饭都吃不上了!” 顾停迅速思考。 有人要整霍琰。功高震主,没有家眷扣在京城为质,霍琰在朝廷的位置本来就很微妙,就算皇上不下手,别人为了讨好皇上也会下手,类似的事他上辈子见过不要太多。霍琰一路走来,本就荆棘丛生,危险处处,能活到现在人还没歪,还愿意以身镇边守护一方百姓,已是非常难得。 断了的粮路,一定是朝廷中人故意干的,做得这么像,百姓的都断了,军方的当然也会供应不上。霍琰常年戍边,和这些人斗智斗勇,怎么可能把命脉全放到别人手上,指着别人好脾气过活?私下里,镇北军一定有自己的特殊粮草渠道。既是特殊,就代表量不大,不长久,短期应对困险没问题,长期肯定扛不住。别人选的这个时间点太过分,将近年节,人们休息的休息,惫懒的惫懒,这粮路……个把月一定能好? 顾停觉得这问题根本就不能深想,另外还有一件事很关键:“药材呢?可有事?” 董仲诚摇了摇头:“没有,一切正常。” 顾停皱了眉。这与他的认知大相径庭。明明应该是战局不利,大战连败,死伤无数,药材短缺,再恶性循环……哪里有粮食的事?他现在相当后悔,为什么当初只顾着傻玩,没关注九原城! 摇了摇头,顾停问吴丰:“我们囤了多少?” 总之别想什么上辈子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难处,扛过去就是了! 吴丰:“少爷放心,自到九原城,药材和粮食我就一直在收,手上的钱全花完了,现在十个本地粮商加起来估计都没咱们富裕。” 顾停略放些心:“那就好。稍后也不要放松,有相关消息还要继续留意。” 其实很多兵法之变,是转劣势为优势,比如项羽破釜沉舟,求的是个士气,是不留退路,义无反顾的决心,现在粮食紧张,将领若有心,可以造气氛打争仗,一口气把对方打死了,还怕什么以后没粮? 视线不经意转到窗外,风雪猛的扑过,枝上寒梅晃了晃,颜色越发鲜艳,凌然怒放,不卑不亢。 霍琰……你可千万要争气。 …… 镇北王府。 霍玥柳眉微蹙,拿着这个月的账本去了主院:“祖母,这粮价好像有点问题。” “是么?拿来让我瞧瞧。” 蔺氏放下药碗,表面上对孙女笑的慈爱,实则暗暗看了桂嬷嬷一眼。 桂嬷嬷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是她说的,这种事,下人也不会随意多嘴。 所以霍玥是自己看账本看出问题来的。 蔺氏把孙女搂在怀里:“原来是这个月的账目啊,到了年底,商铺不是在清货就是拿着好东西待价而沽,规律同以往不一样……” 一边有方向性的教孙女,一边朝桂嬷嬷使了眼色。 桂嬷嬷懂,蹲身行了个礼,悄悄下去了。 事出紧急,这边也是才得到消息,具体怎么做,还是得知会府里教头,通知王爷才是。 突如其来的粮食危机,顾停会担心,太王妃会担心,尤大春可一点都不担心,接到京城方向传来的纸条,眼睛止不住放光,机会!大大的好机会! 粮路一断,看镇北王这仗怎么打下去!将士们不要吃饭的么! 断了谁的粮都都不会断了自己的,尤大春太明白,只要身边护卫干的好,安全定然无虞,不如接下来可劲造……姓霍的不在城里不是么? 尤大春指派人出去,各种收粮,抢粮,大价钱买粮,能搬空的粮库就搬空,不配合的利诱加威胁,镇北王不在,大把银子砸下去,还收买不了几个人怎的? 等着吧霍琰,有你跪下来求我的时候! 尤大春不仅在外边努力,还朝顾停传了消息,让他帮忙盯着镇北王府,打探打探消息。 顾停人就在城里,当然知道尤大春干了什么,以他的身份力量阻止不了,却可以不配合。对着传信人把手一摊,他一脸无辜又无奈:“我很想帮大人的忙,但没用啊,王爷不在,我一个小情儿,再受宠,毕竟也是个男人,非妻非妾的,连王府大门都进不了,怎么打听消息?” 尤大春听到回话一想,倒也是。镇北王要是这回死不了,顾停用得着的地方还多着呢,没必要现在就把人欺负死,就摆了摆手,没再管顾停了。 …… 两国边境,仗已经开打。 战鼓声声,一下下落在人们心头,催着脚步前行,激起男儿血性,北风猎猎,一下下似敌人刀剑,锋利的刮骨,却非无往不利! 战旗之下,前锋将韦烈一骑当先,冲进了北狄阵营,嘴里也不停:“老四呢?北狄王四子赤昊何在!怎么当缩头乌龟了,任你们一群龟儿子在外面乱跑?不过被我家王爷蹭了一刀,刮破点油皮,就吓得胆子都裂了,连脸都不敢露?” “赤昊小儿!你爷爷韦烈在此,还不速速过来伺候着!” “赤昊小儿!你爷爷在此,还不速速过来伺候着!” “赤昊小儿!你爷爷在此,还不速速过来伺候着!” 前锋军和他们的将领一样,个个都是暴脾气,骂战从来不留口德,韦烈骂,他们当然跟着骂,还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杀着人踩着血往前走,气势悍勇又惊人! 北狄军帐。 四皇子赤昊正由妹妹赤璇帮着上药,深可见骨的肩伤好了一半,皮肉尚未长成,仍然渗着血,伤药敷上去肉皮就是一紧,紧跟着脸色惨白,想也知道有多疼。 赤璇公主很是心疼:“哥……要不就别出去了吧。” 赤昊看了她一眼,赤璇闭了嘴,不再多言。 将外衫披上,一件一件的穿,赤昊看着账外雪色:“你说我们这场仗,几天能输?” 赤璇公主有些不明白:“输?大战在前,哥哥为什么想着输,却不想着赢?” 赤昊眯眼:“因为这场仗赢了,我们就输了。” 哥哥肖母,身材不及父王魁梧,相貌也有些阴柔,眯起眼气质更甚,赤璇有点不敢看他,更不敢问,听不懂不明白,也不敢乱说。 赤昊却似心情极好,耐心为妹妹解答:“我弱,霍琰肯定赢得特别轻松,赢的轻松,就证明这仗太容易打,别人就会眼红……这血肉战场啊,也是名利场。” “名利场?” “是时候用点手段,大战一场了。” 赤昊穿好衣服,不顾肩膀上的伤,抄起武器就挑开了帘子,大步走出。 “来马!” 果不其然,这一场仗打的很快,镇北军赢了,可赢得一点也不爽快,因为对方太弱,还挂起了免战牌,说是主将有伤,明日继续。 韦烈很不痛快,都还没打过瘾呢就停了,刷刷跑到霍琰面前:“他们是不是故意的!北狄那老四又阴又奸,一定有问题!” 霍琰看了眼粮草营方向,唇角微勾:“等着,回头多的是仗给你打。” …… 九原,临时将军府。 尤大春看到战报就拍了桌子,没想到这仗这么好打! 想想也是,北狄名将勒石刺被霍琰砍了,四皇子赤昊重伤,五皇子赤硕是个躲事的,赢面大时都未必出来亮个相,何况这种时候?至于赤璇,一个女人罢了,何足道哉? 这样的仗不好打什么样的好打? 尤大春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搓着手:“来人!随我去战场!” 此前轻易不去,是霍琰篱笆扎的紧,没开过口,也是他担心打不过,别到时候功没捞着,小命再折进去,现在嘛……这么好打还不去抢,等着什么?再晚了,连耗子都逮不着! 心腹谋士道安然有点担心:“如果抢不过……”战场之上,毕竟镇北王才是行家。 “那就搞他!”尤大春眯眼,“他缺粮,我有,想活命不得求我?” 道安然还是担心:“镇北王北地经营多年,或有想不到的渠道,大人初来乍到,未必能制的住他。” 尤大春盯着谋士:“那你就想办法,让能搞他的人搞他!” 道安然脑子转得快,突然抚掌:“有了!此地往东五百里——云中隘口!大人尽管放心的去,其它一切某来筹谋!” 那边的张家军,可不就是霍琰现成的仇人? 六年前一战,镇北王损失几万大军,叔婶一家尽亡,娘亲也没保住,可那是负责支援的张家军却丁点损失都没有,除了老将回京告老,人丁无一折损,个个生龙活虎。 要说两家无死仇,谁信? 第34章 顾停有险 尤大春想的很好,只要到了战场,怎么都能有功。跟着镇北军一路打,捡漏是功,在外擅后,帮忙是功,哪怕追杀一支北狄小队,人数再少,只要是北狄人,就都是功!霍琰想拦都拦不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阻止他的并不是霍琰,别人也没有故意扎篱笆不让他接近,是他根本就接近不了! 战场如棋局,变幻莫测,他本以为只是个形容词,没想到还真是这样!仗打起来了,未必固定在一个地方,有人逃,就有人追,有人诱,就有人跳,有人落单,就有人围攻,局势始终是流动的,信息不足,计划不全,缺少战场前瞻意识,你就捕获不了对方的动向,也确定不了自己前进的方向。 尤大春远远看着战火硝烟,带着人往东走,走到了,人没了,没有北狄人,也没有镇北军;瞧着西边又打起来了,带人赶过去,除了一地尸体,毛都没有;想着往中间腹地走总该对了吧,结果别人战队是讲究方法形态的,有些战法,就是得把所有人都撒出去,圈子越大越好! 尤大春整场跑,把自己累成了狗,出了一身汗什么都没捞着! 想找霍琰吧,人家忙着呢,自己大军都调度不过来,哪有空理你? 这仗打真的很容易,北狄军一溃千里,可这功,真的一点都不好抢,霍琰那厮也根本不会主动放! 尤大春气的把刀一扔,原地扎营,他还就不信了,粮草耗光,姓霍的还怎么打?不必现在着急,以后自有人求着他,把功递到他手上! 同时他还眼睛一转,立即发了信,道安然不是说有主意吗?别磨蹭了赶紧上! 飞鸽传书从尤大春账内发出,同一时间,不同的飞鸽从北狄主将营帐内发出…… 看来这个夜晚,大家都很忙。 …… 九原边境大战,云中隘口,张家军驻地,四周安静无声,连雪下的都比别处小。 多少年都是这样,大家都习惯了。 北狄来攻,只硬杠九原,因为那里边境线开阔,多少万大军都容得下,而他们这点小地方,人家根本就看不上,奇袭只能用小股骑兵,就算胜了,等大军过路又是个漫长的过程,霍琰只要听到消息就会来援,没准大军还没过完,就得卡在这关隘,还被镇北王一路暴揍,风险大大大过收益,为何要做?实在没什么意义。 这没什么意义的隘口,张夺已经守了五年。 张家乃将门,世代绵延,出了不少名将,往上数名留青史的好多位,无人不服,可那又怎样?本朝开国时失了先机,少了从龙之功,没有封侯拜相占下地盘,就处处矮人一头,不管家里出了多少名将,都没有本事,兵权不是自己的,皇上想收就收,看你顺眼了才会给,穷当兵的没权没钱,除了火爆脾气,也就祖上这点名声了。可名声能当饭吃?一族人要活命,拿出去谁都不比别人矮半截,凭什么好处总是轮不到自己,一有麻烦他们就得顶上? 当兵的脾气直,不似文人大都相轻,交朋友很容易,同是大夏的兵,同在北边,张家和镇北王一直关系尚可,可六年前那场恶战,所有一切化为泡影,两家再无来往。 就因为当时惨战,张家明明参战了,却一点忙都没帮上,霍家死了那么多人,张家军从上到下,从主将到小兵,一点事没有,叫别人怎么不介怀? 可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怎么说得清?他们张家就是运气好,没碰到敌方最厉害最尖重的兵力,就是保住了,消息不通不知道四散的镇北军分别遇到了什么没法定点帮助,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为什么家里老爷子会被排挤惨淡收场,族里孩子少了那么多出头机会…… 不就因为镇北王势大!!! 什么悍勇杀神,北地百姓的福音,北狄兵的恶梦,优雅高华,人人推崇,其实就是个小人!小肚鸡肠,公报私仇,打压异己!霍琰就是个人渣! 张夺摔了一坛酒,双目泛红,他们和镇北王怎么可能会没仇?仇恨大了去了!他甚至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镇北王死了就好了,死了,北方边防缺一重力,王府里那个叫霍玠的弟弟还没长成,过了年才七岁,能打什么仗?皇上能依靠谁?满朝上下,能扛鼎打仗的武将有几个?张家必会起复! 霍琰怎么还不死呢?到底什么时候死! 就在这时候,突然收到暗箭密信,上面写道:要不要合作? 一共两行看完,捏着信纸,坐下细细思量,张夺目光变化不停,越来越激动,越来越兴奋,为什么不?对付霍琰的事,当然要做!但是不能把自己折进去…… 正想着,副将张归突然跪在他面前:“末将愿为此事,请少主成全!” 张夺看着这个一直忠心的副将,缓缓闭了眼。 张归见他不允,直接把信抢了过来:“若事成,此事无需旁人知道,若事败,所有一切甩乃末将一人所为,绝不牵连!” 张夺睁开眼,眸底发红,牙齿咬的颤抖,似是极为不舍。 张归跪地:“末将本就是少主救下的孤儿,无牵无挂,死不足惜,少主却是张家最后的希望,绝不可以出事!” 张夺起身,重重拍了下副将肩膀:“好兄弟。” 张归:“誓死效忠少主!” 张夺心眼多,愿意促成别人的事,关键时机小小的帮一点忙,甚至为别人互相传话,提供更好更多的方案,可他不出兵,只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到尤大春和北狄的暗中联络,也不知道别人打算做什么又做了什么,最多就是‘擅离职守’,不小心放了一批人过关,又不知道别人去了哪里…… 所有一切,都由副将张归亲自联络实施。 站在高高坡上,看着冲九原城远去的北狄骑兵队,张夺目光阴阴,憎恨又痛快。 杀不了霍琰,难道还杀不了霍琰的家人?他霍琰就算是铁打的,等一家人死绝,形单影只,还能做什么? 霍琰……六年前你运气好,侥幸逃过一劫,这一次——死吧! 北狄军帐,四皇子赤昊握着书卷,问侍立在侧的心腹:“事情进展的如何?骑兵小队可出发了?” 心腹跪地:“是!一切皆如主子所谋!” 赤昊唇角微勾:“很好,张夺和尤大春还算给力,看来很多计划可以提前了……明日一早去除免战牌,同霍琰打消耗战,可以退,可以撤,但战鼓不准停!” …… 九原城内,气氛紧张又安静。 紧张是因为边关战事,任何一场战争都是残酷的,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避免不了,但凡镇北王一处想不到,九原城就是第一个被偷袭被攻破的众矢之的。当然这种情况很少,六年来基本没发生过,人们只是下意识心里警惕。安静是因为自己帮不了忙,上不了战场杀不了的,总不能拖后腿。 百姓们就像寻常过日子一样,该干活干活,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但街上闲聊的懒汉少了,闹事的痞子没有了,连小偷小摸都没怎么发生了,面对战争,九原城的百姓坚韧又强大。 顾停看着这座比往日更干净更安宁的城市,缓缓呼了口气。 这就是霍琰的家乡。他时常不在,也很少铁律要求什么,只是以身作则,就影响了一个军队,影响了一城人。这座城和霍琰一样,平淡又睿智,看起来很普通,没脾气,却无坚不摧,谁敢来惹,倒是试试看! 吴丰过来了:“少爷,打听清楚了。” 顾停:“怎么样?” 吴丰:“外头粮食彻底停止买卖了,咱们库存丰厚,不管城里还是镇北军,一旦危急,都立时可解。而除了咱们家,存粮最多的就是尤大春府上。” 顾停面色不见变化,显然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好好盯着,没准……会有机会用上。” 吴丰:…… “所以尤大春之前态度那么放肆的收粮,少爷一直没管,是想养肥了关键时候自己宰?” 顾停微笑:“那就要看尤大人的表现了。” 他想,上辈子没有听到粮荒危机,是不是因为霍琰利用了尤大春?毕竟他不在这里,尤大春可是在,一样的人,一样的思维,这辈子尤大春会这么干,上辈子肯定也这么干了,他一个局外人都暗挫挫打着尤大春的主意,当时的霍琰会看不到? “刘大春出城去战场抢功,府里一应事宜是谁在管?” 这个吴丰知道:“听说是一个心腹谋士,叫道安然的。” 顾停一笑:“道貌岸然,这名字倒是有趣。他们一行不是还有一个老太监么?叫李贵的,说是监军来着,和尤大春一起去了么?” 吴丰摇摇头:“没听说。” 顾停蹙眉,感觉有些怪异,李贵是监军,就是要监督军中情况,尤其战事起时,蠢一点的,还会和主将对着干,在战场中抢指挥权瞎指挥,尤大春已经去了军中,李贵留在这里干什么?还把府邸一切权力让给了这个叫道安然的谋士?他真的就一点都不贪功?可若什么都不想要,只想混日子,一大把年纪干嘛不在宫里呆着,偏要来这酷寒北地? 顾停觉得这老太监不对劲,想着以后要多做观察。 “镇北王府那边怎么样?” 吴丰乐了:“可用不着少爷操心,那边大概战事历的多了,一切井然有序,比咱们靠谱。” 顾停点了点头,这样最好不过。 吴丰觑着他的表情,小声问:“少爷要过去看看么?” 顾停感觉莫名其妙:“我去干什么?” 吴丰:“这个……少爷对王爷情有独钟,爱屋及乌,自会担忧,而今王爷不在,您放不下心要过去看看,没谁会说闲话,少爷别害羞。” 害羞?谁害羞?他吗! 顾停气的打长随:“谁说我对他情有独钟了!” “诶不是么?”长随抱头鼠窜,“那自打到了九原城,您从头到尾那么关心人家,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人家,人家是王爷,凡见者无不崇敬跪拜,偏您见了一点都不害怕,还敢恶言恶语行为无状,碰瓷人家怼人家甚至动手……少爷自小到大,何曾这般无礼过? ” 顾停更气,打的更用力:“我这不是无礼了!从小到大都对你无礼!” 吴丰哀嚎:“轻点啊少爷这是脸!小的是少爷您的人嘛,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少爷自然亲厚不设防不用装,偶尔撒个娇,小的能咋办?” 顾停愣住。 所以……他在对霍琰撒娇么?把霍琰当成了自己人,不设防,不会装,任性而为,什么都没顾忌? “出事了!” 董仲诚提着袍角跑过来,满头是汗形象全无,根本等不及下人禀报,也顾不上看顾停主仆二人在干什么是否有空:“有敌攻城!” 顾停顾不得理清思绪,当即站了起来:“不可能!” 空气有一瞬间的停滞。 顾停反应过来,拳抵唇前清咳两声:“我是说,镇北王不是在边境抗敌么?北狄大军怎么可能过得来?” 这场时间略长的战役里,局势瞬息万变扑朔迷离,九原城的确会有险,也的确有敌人来攻,但绝不是在此刻,现在!不可能这么早! 董仲诚也不明白:“难道不是狄人?可眼下时节,除了狄人还有谁会攻击九原城?” 吴丰也急:“不如即刻过去看看,边走边聊!” 顾停立刻披上大氅,和董仲诚吴丰一起出发。 走街越巷,城内气氛越来越严肃,街上穿着铠甲的兵士越来越多,临近城门,已然有守卫军昂然在列。慢下来的风雪拂过他们肩头,落在冰冷的铠甲刀剑,越过高高城墙,翻到另一边,另一边,赫然有骑兵列队阵前,战鼓擂响,即将攻城。 果然有敌近前! 顾停根本不用看,光听声音就知道城外别人数量不少,真的来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提前了! 顾停有些慌。太多事情和上辈子知道的不一样,也许是上辈子听了太多的道听途说,很多东西都是假的,也许是因为他重活一次,做过的事再无伤大雅无足轻重,改变了开头,也就改变了结局。 上辈子的‘已知经验’,真的能派上用场,靠得住吗?他对‘已知’的自信,带来的真的是胜利和幸运?或许只是自以为是,螳臂当车,或许之后并不是成功的喜悦,而是既定的,更改不了甚至更大的灾难。 心脏怦怦直跳,掌心湿汗直冒,顾停紧紧抓着衣角,对自己产生了巨大的怀疑,不知接下来如何是好。 一列列士兵快步奔至,头前中年将领不断发出指令,列队或分开,往东或往西,带矛或带盾,大战一触即发,气氛紧绷又严肃,可没有一个人害怕,所有人目光都是坚韧强悍的,或许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会战死城头,可这一刻无畏,那一刻亦无悔,为了脚下的土地,什么都值得! 现场并不安静,士兵的脚步声,弓箭摩擦声,城外敌军的鼓声,每一样每一样都催人心颤,可奇迹的,顾停的心静了下来。 他不知道城下这位中年将领是谁,不知道这些士兵都是从何而来,可他知道,这是霍琰麾下。训练有素,井然有序。所有人都没有害怕,直面敌人尖刀,随时面临死亡的他们都没有害怕,他又为什么要怕? 结果再坏不过是和上辈子一样! 可他既然来了,就不会允许那么惨痛的事情发生,哪怕只能救下一个,也是赚了! 拍拍自己的脸,顾停目光开始坚定,他相信自己,也相信霍琰,这一次,绝不要死那么多人,拼了! …… 隐在风雪之中的破庙里,孟桢听到了鼓声。这个方向……莫不是九原有险!他腾的起身,跑到门口张望,可惜他已经走得太远,风雪也太大,他什么都看不到。 背上一暖,被盖了一件厚毛披风。火红的狐狸皮,那么厚,却又软又轻,盖在身上无比服帖,大大的围领簇拥着小脸,越发显的主人肤色白润,下巴精致。 孟策大手一伸,连人带披风抱回庙内,放在火堆旁:“别人的事,别人自会处理,这里风硬,你莫染了风寒。” “可顾停不是别人……” 孟桢挣扎着把裹得严严实实的手伸出来,眼巴巴瞧着哥哥,大眼睛好像会说话。 孟策看一眼就明白了,眉头蹙起,面色严肃:“不许。” “可是……” “没有可是。” 孟桢慢慢的垂下头,没再说话。 之后气氛渐渐变的诡异,孟桢乖乖穿着红狐狸皮大氅,不再调皮,也不再闹脾气,很乖,很听话,孟策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反抗,只是……不再和孟策说话了。 “怎么了?”孟策挑起孟桢下巴,强迫二人面对面,“生哥哥的气?” 孟桢垂眼,仍然不看哥哥:“没有。” 对自家弟弟再熟悉不过,孟策哼了一声:“说谎。” 孟桢抿唇,小脸绷得紧紧:“若是生气,也是生我自己的气,如果我能厉害一点……” “小孩子家家,瞎发什么愁。” 孟策按了下弟弟圆脑瓜,长手一伸,又是把弟弟连披风一起抱起来:“走了。” 二人一骑,孟策把弟弟牢牢护在身前,重新没入风雪。 越来越远了。慢慢的,战鼓声也听不到了,可自己的心跳,血液从心脏泵出的声音,往日在一起时好朋友说过的话,不管走多久,还是听的到。 孟桢脸埋在毛茸茸的大氅里,一点都不冷,可心里空了一块。他小手攥住哥哥衣角,眼泪一点一点沁出来,洇湿了孟策前襟。 对不起,我是个卑鄙的人…… 喉头腥甜,嘴角有血溢出,孟桢悄悄拿帕子擦了去,又把帕子藏藏好,不叫任何人看到。 再次停下休息的时候,孟桢昏昏沉沉,由着哥哥抱下马,找了个安静位置躺好,很快睡着。迷迷糊糊,尚在梦中时,他听到了哥哥的亲卫郑十一禀报的声音:“云中隘口张家似有异动……怕是九原城有险……” 再是哥哥问:“霍琰呢?” 郑十一:“尚在战中,回防不及,离的也太远,大约听不到……王爷,咱们要管么?” 孟策这次停顿的有点久,才面无表情道:“不是说封地有动静?哪里有空管别人家的事?” 郑十一:“是,西边蛮人部落已经动了,估计是知道王爷外出,想要趁虚而入。” “打我姑藏主意,可是不怕死,”孟策声音阴森,“行了,你先下去吧,我两日内就会赶到,让家里兄弟们撑会儿。” “是。” 孟策转身时,孟桢已经醒了。 他没哭,也没闹,只是抱着被子靠在墙角,眼眸非常非常安静:“顾停……是不是危险了?” 孟策把大氅拿过去,细细给弟弟披上:“九原的事,自有霍琰管。” “可你刚才说,镇北王在外征战,来不及回防?”孟桢小手拽住了哥哥的袖子,紧紧的。 孟策心里叹了一声,摸了摸弟弟脑门:“别人地盘的事,我不好插手。” 孟桢嘴唇抿的紧紧,眼睛雾雾的,直直的:“那为什么不报个信?连这个都不行么?” “你还小,不懂,”孟策看着弟弟的眼睛,“不是不报,是找不到。” 大战凶险,主将位置不定,为防他人有意刺杀,很多东西也要保密,对外界信息也更加警惕怀疑,否则很容易踏入敌军的陷阱计谋。他同霍琰已不是之前挚友,什么话都能说,什么事都不必防,他现在想传消息,下面人未必能找得到霍琰,就算一层层禀报,能顺利传到霍琰面前,耽误的这点时间,霍琰自己的渠道也能接到消息了。 再者,他是姑藏王,本身立场特殊,这消息能顺利传给霍琰还好,若中途被截,危险的就是他们了。 “霍琰成长至此,‘杀场阎罗’绝非虚名,你要相信他。” 孟桢抿着唇:“可万一呢?万一霍琰迟迟收不到消息,顾停是不是危险了? ” 孟策:“不会有这种可能。” 孟桢有些执拗:“你回答我,是不是有这种万一?是不是有可能,顾停有危险!” 孟策看着弟弟,没有说话。 孟桢就定住了。 他垂下头,把脸埋进膝盖,声音哽咽:“其实那晚你和顾停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是早早就睡了,可很快就醒了,想要出去找你,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话……六年前,你见死不救,无情无义,和霍琰就此决裂,都是因为我。” “你……”孟策心疼的轻拍弟弟的背,“不是为了你,我也不去,我惜命呢。” “你撒谎。” 孟桢突然抬头,眼睛红红,执拗又倔强:“你从小到大,从未做过亏心事,顶天立地,志为豪杰,若不是有我拖累,哪怕前路艰险,就算有性命之忧,你也一定会去。” 他捂了脸,簌簌落泪:“好多好多事,都是因为我。你说你卑鄙,不,其实是我卑鄙。你本该是雄主,一身污名是为了我,不争上游是为了我,所有自甘堕落全是为了我。” 想到六年前因为自己死了那么多人,孟桢就忍不住发抖,喉头一抖,‘噗’的一声,吐了血。 孟策心疼的不行,赶紧抱着弟弟拍背,拿出帕子给他擦血:“我所有决定全是心之所向,不必你为我背负,为我所困。” 孟桢泪流满面:“所以你就自己扛么?” 明明有他的份,明明是他的错! “我所为一切,只想护住我姑藏王府,让你快快乐乐的长大,开开心心的做自己。”孟策声音低沉,“这是我的坚持。” 做自己……吗? 孟桢干净眸子倒映着烛光,却比烛光还灿烂。 他好像……懂了点什么。 孟策第二天醒来,就发现弟弟不见了,身边只有一封信。 第35章 谁说我镇北王府没人? 镇北王府,汤药吃了几日,太王妃还是没扛住这风寒侵袭,昏昏沉沉睡着,连府里内务都没法管。 城门外战鼓擂响,小包子霍玠操起自己的短剑就要往外走:“我也要去杀敌!” 霍玥截住弟弟,柳眉蹙起:“你才六岁,裹什么乱?” 霍玠不服气:“我明年就七岁了!不对我现在虚岁就七岁了!哥哥在我这年纪都上过战场了!而且这回哥哥回来教过我,我知道怎么做的!” 霍玥抢过弟弟的剑:“你也知道那是战场,今日可是守城!” 武器就是性命,别看霍玠小,本不会随便叫人抢了剑的,可谁叫那人是姐姐呢?怕伤到霍玥,他只得乖乖松手,可气却是没消的:“我不,我就要去!” 霍玥生气了,小姑娘平时文文静静,看起来很温柔,生起气来眉毛一竖,脸色看起来可吓人:“不答应你,你是不是还想满地打滚?” 霍玠心虚的别开头。 霍玥:“霍玠!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无理取闹,不听指挥,镇北王的弟弟就是这样么?” 霍玠委屈的不行,眼睛里包了一泡泪:“姐……” “好了,”霍玥蹲下给弟弟擦泪,声音低轻,“我们霍家男儿,都是要上战场的,过几年你想躲都躲不了,现在,跟我走,听从军令。” 霍玠乖乖的抬手让姐姐牵:“哦。” 小包子之所以这么闹,是因为守城战已经打响,哥哥镇北王不在家,他是家里唯一男丁,虽然个子小,也是有荣誉感的,他不想大家被这么欺负。 敌方攻城大战来势又猛又快,准备充分,冲车巨木投石机不一而足,很快竖起云梯,架起飞桥,强弩在后掩护,前锋小队以血肉之躯,硬生生开出了一条路! 九原守卫当然也不是吃素的,火油,巨石,箭雨,所有守城能用到的招数全部摆了出来!只是守城不如在外攻战,战法上难以变幻太多,以固守为本,目标戳在这里,别人一直盯着打,怎么都不退,自家就得一直陪着。 打了一会儿,双方各有死伤,当然敌方折损的更多,局势对我方有利。可对方来的人极多,乌央乌央不怕死的往前冲,用人命来垫,不破不休,看起来要死磕的架式,这怎么挡得住? 一时能顶住,半天能顶住,之后呢?这种不怕死的打法对守城方来说有相当大的心理压力,士气一旦倒塌,后面战局或有很大变化! 风雪渐小,天有晴色,一直未走的顾停却有些担心。 这一场攻城战,近午时停了。节点卡的非常微妙,就在守城方一肚子气,不可能出去打一架,没法发散出来,特别不爽的时候。 对方给出的理由是什么呢?要吃饭!吃完饭咱们继续! 顾停直觉有些不对,可想不出来,他不懂战事,也不知这些敌人从何而来,少了信息,两眼一抹黑,根本没办法分析。要是现在有个人能告诉他这些人是哪来的就好了…… 他不知道,携带着他希望的小伙伴孟桢正策马扬鞭,风雪兼程的赶来。 孟桢一早就悄悄跑了,只给哥哥留下了一封信,他知道自己任性,可他没哭,也不想吐血,心中相当畅快! 远在百里之外的孟策脸色气的铁青,面无表情的展开信纸,是弟弟笔触圆润可爱的字体。 给哥哥—— 醒来看不到我,哥哥一定知道我去了哪里,我就不多说了。对不起呀,我好像又任性了。哥哥说希望我开开心心的做自己,我却早已忘了怎么做自己。我想听话乖巧,不拖累你,可你好像早被我拖累惯了。我不敢大声哭,我悄悄的吐血,把带血的帕子藏起来,可你好像都知道,因为我藏的帕子总是不见,第二天手边总有张新的。我每每难受都要扬着笑脸,想告诉哥哥我一点都没有不舒服,可我想了想,你虽然当时也笑,看起来好像被我安慰到了,其实样子很像在哭,你也很难过。 我总感觉亏欠你很多,你好像也这么想。 顾停说,朋友之间不存在亏欠,我欠他一点,他欠我一点,我还一回,他还一回,最后数不清到底谁亏欠谁多一点,才真正形成了信任和羁绊。我想家人大约也是这样。我不怕欠哥哥的,也不计较哥哥欠我的,哥哥要是不这么想,就是没长大哦,要自省。 我以前没别的目的,只想听哥哥的话,不做哥哥的累赘,现在我想和顾停站在一起,告诉他危机在哪,从哪里来,如果可能,我很愿意帮他的忙。顾停很好,他是第一个不嫌弃我,也没抱任何目的同我交朋友的人,他很珍贵,我不想失去。我自己的人生,总要自己努力。 半夜想到这个主意,夜那么寒,我却一点都不冷,会知道自己裹紧被子,不会吐血,也不会掉眼泪,我很开心。我这么任性,哥哥肯定会生气,可知道我这么开心,哥哥肯定不会难过。 哥哥放心,我会好好的。我不傻的,之前走丢,就有很多人想拐我来着,我都跑掉了,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哥哥忙,家里有大事必须亲自处理,不必来找我,我拐走了你的亲卫郑十一,拿刀逼的,你别怪他。我还把你包里的毒药都顺走了,肯定伤不到我自己,你懂的。我跟哥哥保证,一定不做危险的事,如果有危险先顾自己的命,不冲动不打架,让郑十一带我逃,好不好? 昨天我想了一晚上,才明白我们之所以为人,听话懂事不惹事不是目的,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才有意义,而哥哥也是为了这个,才坚持至今。我长大啦,所有一切都是哥哥给我的,现在终将要长成哥哥期待的样子,成为更好的自己,哥哥骄不骄傲,自不自豪? 希望有一天,我也能保护哥哥,成为哥哥的依靠。 信的末尾,画了一只可怜巴巴,瑟瑟发抖的小猫,一个箭头指过去:这次回来,手板能不能少罚几下? 孟策看完信,仰头看天,单手捂住眼睛。 这个傻弟弟,怎么到现在都还不明白…… 一直以来,你都是我的依靠,是我还找得着自己的所在。 一直才来,都是你在保护我,让我不迷失啊。 孟策仔细把信收好,走出房门。 亲卫郑十过来请示:“王爷,去追小主子么?” “不,”孟策眯眼,留恋的看了眼九原方向,翻身上马,“速速解决了家里那摊子事,再来接他。” 小祖宗要长大了,那么开心,他怎么会拦?他这一生,最想要的,不过是弟弟开心,仅此而已。若谁敢不长眼的欺负他,呵。 孟桢跑了一路,包子脸紧紧绷着,不知过去多久,终于远远看到城门了! 可有人在攻城…… 孟桢急得都快哭了:“怎么办?能从城头翻进去么?” 本来是不能的,但小主子有要求,郑十一怎敢说不行?怕不被王爷揭层皮,不行也得行! “小少爷稍等,属下准备准备,就找时机带您进去!” …… 九原城内,顾停哪都没去,就坚守在角落里,味同嚼蜡的吃饭。 有些危险,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会紧张会害怕,等它现出形,你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可能会带来什么危险后,反而不会紧张了,因为你会想,要怎么对付它。 城外攻击告一段落,饭后,更怪异的点就来了。 有个面色和善的中年人从骑兵队站出来,高声喊话:“我说城头上的!这大冷天的,谁想打架,哪如好菜暖酒热炕头?今番我等前来,并不为占据九原城,我们这点人,攻是能攻进去,占却不一定能占的住,何苦跟老百姓结这么大仇,诸位说是不是?” 顾停缓缓起身,手抄进袖子,心说来了。 只是这套路,有点像……抽过鞭子,该给糖了。可这糖到底是不是糖,背后有没有东西,怕就难说了。 果然,这道中年声音寒暄过后,提要求了:“这大过年的,万家团圆,我等仰慕镇北王风采,关心镇北王府无人照顾,特意在此提出邀请,请太王妃携霍氏姐弟到我等处做个客,我等必会小心照顾,使宾至如归,等待王爷过来团圆!只要尔等不阻拦,将太王妃一行交出来,我等立刻就走,不坏九原城一砖一瓦一个百姓!” 轰一声,顾停耳边炸响,他就说感觉不对,原来是这个!什么做客,说的倒好听,不过就是威胁! “呸!”城头上一老兵吐了口浓痰,“张口闭口我们王爷,你算老几!你连给我们王爷提鞋都不配!” 敌方中年人声如洪钟:“问的又不是你!” 老兵:“不是我我也知道,你赶紧加起尾巴滚,别说太王妃,今日这城门,谁都不会出去!” 中年人笑了一声:“少说这种站着不腰疼的话,我问的又不是你,是镇北王府太王妃!怎么,王府没人了,你能替太王妃说话?你是她的谁?” 这话侮辱意味太强,老兵目眦欲裂,当即拉弓射了支箭出去,可对方贼的很,站的位置不远不近,偏偏在射程外,老兵臂力比一般人强,射的也比较远,可中年男人贱兮兮往后一跳,就避了过去,跳完还感叹:“唉,你这箭不行啊。” “竖子敢尔!” 中年男人笑的更大声:“别这么激动嘛,我都说了,问的不是你,太王妃要是不方便,问问百姓也行,阁下代劳问个话,问问九原城百姓们,到别人家做个客有什么了不得,就不能答应么。” 而今就有百姓站在城门之内,听到这喊话当即呸了回去:“答应个屁!你谁啊要什么我们就给,哪来那么的脸面,你叫爹了么?” “今个天冷,你爹还憋着一泡屎舍不得拉呢,你要不要尝尝?新鲜的哟——” 所有百姓哈哈大笑,城门角鼓手一个兴奋,鼓声都越发激昂。 城外中年人也不气,抄着手站在原地,笑容别有深意:“镇北王当时把坞堡筑在边境线,可曾想过今日城门之危?那边那个少年,击鼓再大力也没有用哦,你们王爷听不到,他现在已经被战局拖至远处,就算不远,那边的战鼓也比你这的更强更大声呢。” 现场陡然一静。 这人又扬声道:“诸位且细听!兄弟们今日是接了死令来的,不想多说废话,反正任务完不成也回不去,不如多带些陪葬——两个时辰,尔等要是不让太王妃出来,咱们就鱼死网破!待我们破城后,即刻屠城,我要这九原城妇孺不存,鸡犬不留! ” 城内百姓瞬间沉默。 屠城……这些人接的若真是死令,还真不是不可能。我不好,别人也别想好,心里黑暗的人多了去了。 顾停也非常清楚,城外这支队伍此来,目的根本不是什么破城,而是霍琰的家人!绝不可能是做客那么简单,一旦把人给出去,要胁还是其它,就全凭别人了。 九原城很好,大家都很亲睦,但人心这种东西,最经不起试探。 糟糕! 突然想到一件事,顾停掀起袍角就往镇北王府的方向跑。尤大春是不在,城里少了一条乱咬的狗,可他走了,底下人还在,万一要趁这时候搞事…… 人生就是,最坏的事永远会发生,顾停还是来晚了。 镇北王府大门已经被人围起来了,最外面是百姓,往里是穿着尤大春部下服装的人,带头的长须细眼,面生奸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他对面,王府大门前,是个身量未成,才十一二岁小姑娘,小姑娘柳眉凤目,眼神清澈,一个人站在那里有些形单影只,可面对这么多大人,她脸上丝毫没有惧色,静的很,也韧的很。 顾停一路往里走,听着围观百姓的声音,就知道了这两个人是谁。长须细眼,面生奸相的就是尤大春的心腹谋士,叫道安然的,王府门前的小姑娘,是霍琰的妹妹,而今才十一岁的霍玥。 尤大春所为一切,基本都是道安然出的主意,做的安排,而今别人来攻城,当然要反应迅速,他立刻就带着人过来请太王妃了,本以为镇北王府无人主事,唯一的男丁才六岁,大点的女孩十一,亲都没说哪来的助力,只剩一个老妇又能怎样,还不是任搓任揉? 谁知这个小霍玥的小姑娘还真敢站出来,胆子倒不小! “我说小姑娘,”道安然慢条斯理,“咱们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霍玥眉眼平静:“哦,所以阁下决定帮忙守城了?” 道安然怎么会被一个小姑娘激到,当即笑了:“小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家的决定,可以救一城人啊。” 霍玥看着他,声音仍然平静:“我哥救了一城人无数次 ,这次也会一样。 ” 道安然摇摇头:“可他这次回不来啊。别人只是请你祖母去做个客,有什么难的?这么多人看着,正礼款待,他们能干什么,还能杀了你们不成?你祖母不去,他们会攻进来,杀了这里所有人,你祖母去了,他们立刻撤退,所有人都平安,如何取舍,这不是明摆的么?” 霍玥紧紧抿着嘴,刚要说话,道安然又厉声压了下去:“若你镇北王府仁心不在,不愿为百姓着想,那这一场战,便是因你们而起,这里所有死去的人,都是你们害的!” 霍玥脸色立刻白了。 顾停看不下去了:“好一个机巧谋士,慷他人之慨如此熟练,做过多少回了?几十岁的人,吓唬一个小姑娘,有意思么?什么时候起——” 他视线环顾四周,声音陡然放大:“我们遇事不是批判心有恶念做坏事的人,而是责怪无辜的好人不配合?” 此话一出,现场顿时安静。 见小姑娘拳捏的紧紧,眸底似有泪光,顾停往侧一步,严严实实挡住小姑娘,不叫对面,尤其看起来就恶心的道安然看到。 “人送出去,到底是做客还是威胁,有命还是没命,别人不知道,你个常在尤大春身边的谋士会不知道?少在这里用大帽子压人,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冲我来!” 霍玥抬头看着面前背影,不如哥哥高大,很瘦,可气息和哥哥一样好闻,站在这里肩不塌,腰不垮,就像一株翠竹,永远弯不折,打不倒。 吸了吸鼻子,霍玥悄悄把眼泪拭去。 道安然眯眼:“你是什么人,镇北王府没人了,要你一个野男人出头?” “谁说我镇北王府没人了?”顾停嘴里说着‘我镇北王府’,手里拎出一枚玉哨,朝侍立在小姑娘身后不远处的老管家晃了晃,“我不就是?” 老管家看到玉哨,笑的更深,当即拱手行礼:“顾公子正是我镇北王府的主子,王府上下,莫敢不尊。” 周遭百姓们嘶嘶倒抽凉气:“这不是……那位?王爷的心尖宠?” “可不就是那位心肝宝贝?听说前几天还在闹别扭的,谁都不理谁,还有流言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俩人从来就没在一块过……” “都这样了还没在一块儿?骗谁呢?信物都有了,老管家都亲口认主子了,谁能有这牌面?那什么徐姑娘有么?” “王爷还真是专情,这么快就认准了,还给了名分……” “什么专情,这是信任好么?明显是认可顾公子管事的!” 声音那么大,道安然想装没听见也装不了,阴着眼:“那今日之事,顾公子以为如何?” “不如何,”顾停抬着下巴,表情高傲又挑剔,“外面的人有些不懂事啊,知道请人,为何偏偏漏了我?我不是人?不行,我不高兴,今天这城门,谁也别想出去!” “你——” 道安然很想指着他的鼻子骂你是个什么东西,可对方那么大方的承认身份,摆明了不要脸,他反而不好说话。他向来擅长站在道德制高点挤兑别人,现在要还照这个路线,怕是会被别人挤兑回来…… 他转向霍玥:“你才是霍家正经大小姐,真的要被这么一个玩意儿压在头顶说话?” 霍玥轻轻拉住顾停衣角,抬头看他:“哥哥说,我是姑娘家,不好跟嘴脏的人说话。” 小姑娘好可爱,顾停差点笑疯,要不是男女有别,小姑娘也快是知事的年纪了,他都想揉揉小姑娘的头:“对!你哥说的太对了,咱们姑娘家要优雅干净知礼,万不能自降身价,跟嘴脏浑身脏的王八说话。” 道安然怒了:“顾停你骂谁王八呢!” 顾停慢条斯理:“哦,我骂你了么认的这么快?” “当我爱管这摊子事呢,有本事就自己处理,别叫别人帮忙!”道安然甩袖离开,“反正到时候死的是满城百姓,又不是我!” 他想的很明白,来这一趟能不能达到目的都不要紧,达到了,霍家玩完,达不到,外头攻城,百姓们害怕,舆论难挨。反正他不是九原人,胜了算有提醒之功,败了无过,能煽风点火干点什么算什么,干不了也无所谓,前头还有大战呢! 道安然走了,他的眼线可没走,四外的百姓也没走,顾停装逼到这份上,玉哨都拿出来了,老管家也凭着信物承认他是自家人了,他眼下要不进去这镇北王府一趟,象话? 可他进去了……说怎么,怎么说?他和霍琰不是那种关系,只是他在碰瓷,太王妃听到了会不会想扒他的皮? 顾停脚有点软。可就算被骂,被揍一顿都好,眼下守城重要,正事总不能不干…… 低头看到小姑娘担心的眼神,顾停笑了下:“别怕,我叫顾停,是你哥哥的朋友,而今局面,我有策可解。” 第36章 这是什么妖孽! 面对镇北王府大门,顾停心里有点虚。 风住了,雪停了,天边似有淡淡晴色,可他的心情一点都不晴朗。敌方攻城暂时结束,放话说两个时辰内必须接到镇北王家人,他的时间并不多。 和霍琰怼来怼去他不怕,大不了一拍两散,反正他又不欠他的,他之前所有行为只为帮忙报恩,心中无愧亦无悔。可这道大门打开就不一样了,里头有孩子,也有长辈。 小孩容易哄,可也最难哄,正是敏感立三观的时候,一个应对不好,很可能戳中脆弱点成为成长的伤疤,他着实没太多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长辈眼明心亮,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太王妃活到这个岁数,独自支撑王府这么多年,怎会不通透?他在人家面前就是那浅盘子,一看到底,连瞎话都编不了。 怎么办呢?进去还是不进去?顾停就有点愁。 霍玥见他半天不动,以为他紧张,展颜笑了下,侧开一步引领:“进来呀。” 小姑娘落落大方,脑子也灵,很能扛事了,却也少不了这个年纪的羞涩,愿意在他这个陌生人面前展现是信任,大约是因为刚才相护…… 顾停心有点软,多可爱的小姑娘。 再看小姑娘身侧,老管家也迎了上来,微笑行礼,在他身后,王府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嗯,走吧。” 顾停定了定神,跟着二人往里走。 雕着着蟠龙的影壁,浅青色的石铺甬道,门廊前光影交错,顾停眉眼越来越坚定。不知道怎么编瞎话应对,展现最真实的自己就好了,无论好坏,诚恳都是最能打动人的东西。 府里这么安静,人一定不多……不多? 顾停看着院里一大堆人,下巴险些掉下来。 转过影壁,他就看到了一群姿势各异的下人,端着茶碗拿着帕子微笑的,拿着弓箭蓄势待发的,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圆脸老嬷嬷站在最前面,正在冲他微笑,墙头还有一个左手拎着酒壶喝酒,右手抛接着飞镖,气派相当不羁的中年男人。 顾停抽了抽嘴角,他就说,怎么可能那么放心的关上大门,这么多人一起看着,小姑娘根本不会被轻易欺负。 一见到他,所有人像被突然摁下机关,拿着弓箭的下人若无其事的收起武器退了下去,端着茶盏拿着帕子的侍女迎上来,墙头落拓不羁的男人慢条斯理收起飞镖跳了下来,一边转角,浑身脏兮兮,张牙舞爪一脸愤怒的小孩被捂着嘴拎走…… 咦,这里原来还有个小孩吗? 很和善的圆脸老嬷嬷迎上前:“公子有礼,我是桂嬷嬷,太王妃有请。” 顾停微僵,太王妃……这么快就知道了么?还请他过去?可既然来这一趟,有些事就不能免,迟早要面对。他理袖拱手行了个礼:“多谢嬷嬷告知。” 桂嬷嬷在前带路,霍玥也没走,三人一起往主院走去。 镇北王府很大,很宽敞,一路走来窗明几净,大气庄严,处处井井有条,却不见浮华,没有很多金银之色,亦无宝石盆景,比之装饰之物,这里更多的是兵器,是武校场,有着军人独有的肃静和刚强,这里……就是霍琰长大的地方。 “那是我哥哥的院子。”霍玥指着顾停看过去的方向。 顾停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视线就停在了这个院子,特别久,原来……是霍琰的住处?红色墙瓦,绽烂梅枝,伸出墙外的树若是没看错,还有桃梨杏,待到花开结果,定满院花香果香,甜香缠绵,霍琰喜欢这调调? 偌大王府,到了这时候,才透出丝丝柔软。 “哥哥院里有株石榴,结出的果子可甜可甜啦,哥哥不在家,弟弟总是偷偷摘来吃,那时还小不懂事,每回都连皮就啃,最后把自己涩哭……” 霍玥轻声说着细小琐事,唇边荡出一对梨涡,特别可爱。 “那你哥哥院子里有这么多甜甜的树,是不是喜欢食甜?” “你猜到啦?哥哥的确喜欢食甜,每每在府里,桂嬷嬷做的点心总是不够吃,家中采买得记得多备糖,厨子还要记得隔天就得做糖醋鱼!” 顾停没忍住,和小姑娘一起笑出了声。 就这么随随意意的说着话,眼底的慌乱,心中的紧张,慢慢都沉了下去,走到主院,他已经能完全平静下来。 桂嬷嬷唇角带着笑,一路配合着二人的脚步,亲自打帘子:“禀太王妃,顾公子来啦!” 顾停后背微凛,跨步迈进门槛,乖乖按礼拜见—— “晚辈顾停,见过太王妃。” 太王妃看起来六十多岁,满头银发梳得整齐利落,眼角皱纹可见,眼神却不见浑浊,看起来相当矍铄,眉长颊丰,鼻挺唇薄,年轻时定是个美人。 顾停多看了两眼,瞧着太王妃不像寿数不长之人,眼下面色不佳,浅浅上了妆仍然有些惫态……待闻出屋子里药味,心中已然知晓,太王妃该是病了。 他小心观察的时候,蔺氏也在看他。不似少年青涩,未至及冠之年,这孩子有些瘦,脸上尚有成长期独有的薄润软肉,正是一个人最好的年纪,朝气蓬勃,神采奕奕,难得眉眼干净清澈,有股特殊的灵气和通透,同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很不一样,怪不得孙子会看上眼。 “起来,快起来!”蔺氏声音慈爱又热情,“多谢你护了玥姐儿! 我养的姑娘我知道,性子要强,等闲不怕事,可到底心智未成,人前应对差了火候,还得再练——” 一边说着话,蔺氏一边看向孙女:“你有没有谢谢人家? ” 霍玥这才微红了脸,端端正正朝顾停行了个礼:“多谢顾公子帮我。” 蔺氏轻啧一声:“停哥儿与你哥哥交好,感情非同寻常,不必那般生分,你可唤他一声停哥。” 小姑娘相当听话,立刻改了口:“谢谢停哥。” 顾停耳根立刻红了:“不不用,没这没什么的……” 停哥儿?可唤一声停哥? 这一刻他尴尬到极致,不知道该劝太王妃别那么快接受事实,孙子好了男风家中香火怎么办?还是立刻严词解释我们不是,我们真没有! 可对上太王妃慈爱的眼神,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老人家还生着病呢,能少打扰还是少打扰吧。 似乎看出他窘迫,蔺氏浅浅叹了口气:“九原城惯是如此,战事风波种种,换着花样来,这回连累你啦。”她强撑着精神,冷哼一声,“你放心,一点小事罢了,不就是攻城,让他们攻!我镇北王府挡得住!真当琰哥儿吃素的不成?” 顾停也看出太王妃心力明显不足,这么累,这么难,还要强撑着站起来,给小辈们护出一片天…… 他有些心疼,表情柔下去,声音也变的轻缓:“若太王妃信得过,将此事交由晚辈斡旋如何?” 蔺氏有些意外:“你……” 顾停手抄在袖子里,展眉一笑,似雪后初霁阳光明媚:“停,有策。” 见太王妃怔住,他又补充道:“停虽不擅武力,不能亲战退敌,却可拖延时间,让我守城军士有时间调理修整,鼓舞士气,亦可静息以待王爷援军前来!” 蔺氏笑了:“大战在前,我镇北王府确该上下齐心,同力同为,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她还立刻转头吩咐桂嬷嬷,“林教头何在?告诉他,不用在府里看着我老婆子了,全力策应顾停!” 顾停不知道这位林教头是谁,但肯定是帮忙的,当即应下:“晚辈定不负所托!” 蔺氏闭上眼,叹了口气:“年轻人朝气足,敢想敢拼,总比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婆子强的多……停哥儿放心,不管结果如何,你敢出头,就是我镇北王府的福气。” 桂嬷嬷看着快撑不住坐的太王妃,眼圈有些红:“主子您看,家里人都很能干,您就别扛着了,去歇一会儿吧。” 蔺氏看了眼顾停。 顾停微笑:“您只管放心休息,若晚辈真扛不住,自会来请您出山,几只捣乱的泼猴罢了,哪能逃得过您的手掌心?” 蔺氏乐了:“好好,随你们折腾去,我老婆子歇一会儿。”她扶着桂嬷嬷的手站起来,还不忘叮嘱,“这孩子长得好看,我喜欢,阿桂啊,大战在前,紧张是紧张,大家也得吃饭不是,你那手艺,可不能藏私。” 桂嬷嬷笑了:“您放心,待会儿奴婢就去厨房做点东西,让顾公子尝尝。” 看着蔺氏不再坚持,真的去休息了,桂嬷嬷悄悄拭了把泪。别人不知道,她这个贴身伺候的最清楚,太王妃顶不住了。若是平时还好,太王妃身体一向康健,偏生这几日染了风寒……主子有多累,是怎样在强撑,没有谁比她更知道。 她走到顾停面前,深深一礼:“多谢顾公子。” 这一礼她行的结结实实,无限感激,无限尊重。 霍玥也悄悄掉了泪,跟着过来同样一礼:“有任何需要,停哥请尽皆提。” 很多时候,她都恨自己不是个男丁,也无习武天赋,否则这个年纪,她已经能帮上忙了。 霍玠小炮弹一样冲进来,脚下没刹住,直直撞到了顾停大腿,他干脆紧紧抱住,仰起头:“对!如果需要我上战场,你一定要带上!” 顾停一看,是刚刚门口被按住拖下去的小男孩,对比刚刚脏兮兮的样子,他应该是净过面更过衣:“这是?” 霍玥有些不好意思,盯了弟弟一眼警告他要懂规矩:“这是我弟弟,霍玠。” 原来是霍琰的弟弟…… 顾停低头看着抱着他大腿的小孩,小孩眼睛圆圆,鼻子挺挺,小脸满是坚定,眉宇间隐隐有霍琰的影子,两兄弟长得真的很像。 “好,”他摸摸小孩的圆脑瓜,“这一计,就让你听着。” 明亮光线中,有脚步声传来。 很快,刚刚坐在墙头,一手暗器,一手酒壶,气质狂放不羁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你的计划,尽可说与我听。” 桂嬷嬷替顾停引见:“这是府里的教头,林方,王爷和四大战将的本事,都有林教头之功。” 原来他就就是太王妃刚刚说的教头。顾停没任何顾虑,将自己计划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说了一遍。 林教头眼睛一亮:“不错啊,好计!”他上下打量了顾停一遍,“要不要跟我学两年?” 顾停:…… 啊?不是在说打仗?怎么变成收学生了? 林教头被逗乐了,大笑两声:“哈哈还是个孩子呢!等着,一会儿就给你办好!” …… 时间一点点过去。 就在两个时辰节点,敌方战将又要击鼓叫嚣时,一个消息放出去,说镇北王府答应做客了。 城门外骑兵队大喜,好啊!计划将成,这回看霍琰怎么死! 结果等了半天,半个多时辰过去了,仍然不见人影,有人沉不住气,大声问城楼上守卫:“怎么回事?镇北王府不是答应了么?别是说话不算数,诓我们的吧!” 城楼守军早得了消息,回话四平八稳:“急什么?去别人家做客,总该照着礼数,不说沐浴更衣焚香,好好打扮打扮总是要的,伴手礼也是要备的,当我们和你们一样呢?” 敌兵被挤兑的没话说,甩了袖子:“好,爷爷们就等着!你就算要泡个花瓣澡,上个妆,又能有多久,总不能比要上轿子的新娘子还慢吧!要不要我给写个催妆诗啊!” “哈哈哈哈——” 敌方骑兵笑成一团。 这般调侃侮辱镇北王府女性,本来守城军该要愤怒难堪,可他们笑声都这么大了,别人还是没说话,就有点诡异了…… 大笑的几个骑兵都有些尴尬,心中冷哼:“牛个什么劲,回头就弄死你们,看你们再装!”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 敌方队伍里负责叫阵的中年男人看看天色,有些心急,一个眼色示意,立刻有小兵上去叫阵:“怎么回事?还来不来了!不来我们攻城了啊!” 守城军老神在在:“急什么急?马上坐车过来了,就这点耐性,还想请别人做客?也行,既然等不及,咱们还是打吧。” 说话的这老兵是个冰油子,得了方教头的话,话说的又稳又慢还有点贱嗖嗖,拉弓的姿势都懒懒散散,特别挑人火气。 他想打,敌军倒不想打了,气的憋回去:“我们等!” 两方对峙,气氛紧绷又肃杀,这边经历重重艰险,终于悄悄溜进来的孟桢急了,竟然又来晚了么!镇北王府已经准备妥协了?不行,得快点去找顾停帮忙! 他拽了拽亲卫郑十一,坚定的指着一个方向:“那边!”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信任顾停,顾停很聪明,一定能想出办法苟过去! 本来马不停蹄,一路朝顾停的小院狂奔,结果走到半截,经过王府时,孟桢突然看到了一辆香车,和坐在里头的人。 香车非常骚包,要多奢华有多奢华,要多闪瞎眼有多闪瞎眼,金的银的玉的珍珠的,甭管什么东西都往上贴,看起来贵就是了,金铃香囊一样不少,连驾车的马匹都带着装饰,一身行头同样有金有银有玉,寻常姑娘头面都不如它的贵重。马车四柱棱角滚着毛茸茸的边,不是银鼠皮就是狐狸皮,看起来又亮又贵,里面放着香炉炭盆,无一不精致,关键弄的这么好,这车还没窗没门,四面中空!坐在车里的人到底是冷啊还是热啊,是不是只想骚包炫耀! 关键是里边的人怎么看怎么眼熟,不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么…… 孟桢神情有些恍惚:“顾,顾停?” 顾停看到他也很意外,不是早就离开了么?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你哥肯放你回来?”还在这种时候? 提到哥哥,孟桢大大的眼睛就浮上了雾气。 顾停立刻皱了眉:“你背着你哥来的。 ” 孟桢抿着唇:“我担心你……” 顾停眉头更紧:“那你就不担心你死了,你哥哥把我杀了?” 孟桢立刻摆手:“不,不会的,我哥哥才不会那么不讲理!” 那是对你哥了解的不够,只那夜浅谈,看过孟策提起孟桢时的表情,顾停就知道,这个弟弟是孟策的命,要是出了意外,孟策得疯。 顾停是真的有点生气,气孟桢不爱惜自己,可他也不敢太过责怪,这瓷娃娃身体不好,动不动就吐血,自己交的朋友,还能咋样?可不得惯着往下走。 “你乖,下回别这样了,知道么?遇到任何难处,我都会小心处理,不会出事的。” 孟桢不傻,见这情形也知道怎么回事了:“外头说镇北王府答应做客……答应的是你?”想到这里,他更急,“不能去!他们是北狄人,从云中隘口张家驻军那借的道,什么请去做客,他们就是狼子野心,你若去,一定会死的!” “北狄人?张家驻地?” 顾停正愁不知道对方来路呢,小伙伴就给了信息,太好了,他转头问林方:“这张家……教头熟么?” 林方不要太熟。别说他,随便从镇北王府拎一个人出来,都知道两家恩怨是怎么回事,从何而起,包括过往细节,各种战例,科普起来无压力:“是这样……” 顾停顾停越听眼睛越亮,原来如此……今天这事,更顺了! “你乖乖在一边看着,不许往前不许冲动知道么?”他叮嘱孟桢,“我忙完就回来,绝不会有危险。” 孟桢乖乖点头,眼睛明亮:“嗯!” 只要顾停没事,他就放心了! 时间至此,外边的人急了,里边的人傻了。 无它,只因香车一动,香风浮隐,街上便是一奇景。只见那金铃晃动,香风袭袭,处处如沐春风,钱的声音就是动听,连马蹄声都显的格外清脆,外头远远都能听到。 城外敌军个个兴奋,来了!终于来了! 四外特别安静的时候,一点点声音都很明显。 嗒嗒的马蹄声慢慢近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停了。有木质东西落地的声音,那是仆人下马,放下了脚凳,再然后,有人下了车。 靴子应该是皮的,厚底,落地声音有点重,很特殊。笃——笃——和敲门声有点像,这是登上城楼的声音,有点慢,却没有人敢催。 终于,微霁天光之下,敌方骑兵看到有人出现在了城楼。 这人身材颀长,腰很瘦,左手揽着鎏金掐丝蝴蝶纹海淀手炉,手指修长白皙,润润有光,穿着大红色披风,围领一看就是上好的火狐毛,柔软又明艳,一张脸更是好看,修眉朗目,高鼻红唇,俊秀又妖孽,潇洒又风流。 见人们视线看过来,他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扇子,刷的打开。扇子是羽毛扇,白色的,毛茸茸很好看,可再好看它也是扇子,这种天气看起来仍然很冷。 城下敌军看了一会儿,愣住了。 这人……有点好看诶,可再好看,再再气质出尘,不也是个男人?是个男的! 顾停很满意自己的出场效果,毛茸茸的扇子遮面,眼梢挑起:“抱歉,准备的时间稍稍久了些,让大家久等了。” 城下敌军:…… 这怎么是稍稍久了些?你再慢点,我们是不是要等到天荒地老啊! 人群中有人高声道:“你是哪,哪根葱,老子们要的是镇北王府的家人!” 这话听起来很凶,可惜因为中间结巴,气势大打折扣,弱了很多,没办法,实在是对方操作太骚,他们真的被闪瞎了。 顾停慢条斯理挥了下扇子,高傲又挑剔:“说起这个,我就要不高兴了,你们大张旗鼓邀请镇北王府家人做客,请了太王妃,请了府里弟弟妹妹,单单漏了我是什么意思?而今我主动来了,你们竟还有脸问我是谁?” 他随便点了个小兵,下巴一抬:“你,告诉他们我是谁。” 这小兵一直在城头岗位不曾离开,不知道顾停有什么计划,但他知道顾停这个人啊,最近一阵在九原城搅风搅雨从没停过,下意识就答:“王,王爷的心尖宠?” 顾停神情更加骄横,看向城下的目光更加颐指气使:“都听到了?” 第37章 贱嗖嗖气人 阳光无声,风静云疏,现场一片安静。 城门外敌军齐齐震惊。什么玩意儿?刚刚那小兵说了什么?心尖宠?什么心尖宠,谁的心尖宠?王爷指的是镇北王吗?霍琰身边有人了,还宠成了心尖宠?为什么他们不知道! 可这人张口就问,那小兵张口即答,根本没有事先说好的可能,难道他们真忽略了,这一位才是最重要的人物? 顾停羽扇遮面,眯眼微笑。他就知道效果会是这样,连词都不用提前串。 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他继续慢条斯理说话:“这两国邦交不斩来使,男人打架不涉家眷,本来听说有人请客,我是很开心的。我们家王爷勤俭,眼看年底了,府里也没多少余粮,我爱吃的那些玩意儿一样都没有,比如长江银鱼,太湖青蟹,北地飞龙……嗯,新衣服也没做出几套,没有那上好南珠镶鞋,没有和田新玉做佩,我要新衣裳干什么?门都出不了。想着我属鼠,要不然打点金小件也行,小金鼠多可爱啊,喜庆,过年赏人也好看,结果去要钱,老管家竟然告诉我,金子都不够!你说说,这年还怎么过?” 城外敌军扣着,倒抽一口凉气。还长江银鱼,太湖青蟹,北地飞龙,谁不知道这些东西吃的就是一个鲜活,死了就是臭的?这冰天雪地的,往哪找这等活物?还南珠镶鞋,和田新玉做佩,少了这些就是连门都出不了?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这些东西多贵么?要这要那,你怎么不上天! 城里百姓们就不一样了,一边觉得顾停又美又妖,一边心里酸酸的。 镇北王是什么人?那是天神,镇着这一方水土,护所有人安和的王!王爷什么配不上?什么都应该有!比不上京城天子,也不该比天子差太多,大过年吃个鱼吃个蟹怎么了?不就贵一点,为什么不能享受?可这位王爷的心尖宠,捧怕摔含怕化的宝贝蛋,享尽王爷一切宠爱,却连贵一点的东西吃不上,大过年连新衣服都没有,真的……好生心酸。 王爷如此节俭,为的还不是他们这些百姓?打仗不要钱?抗敌不要钱?军粮不要钱? 有那年轻不懂事,敢说顾停作的,立刻被家里大人一个爆栗打在头顶:“作什么作,过年你吃口肉是作么?什么样的人家就该有什么样的享受,能享受却不享受,为了百姓自我克制,寻常人谁能做到!” “再者,顾小公子那么说,你就那么信了?平时没见过顾公子面,不知道他是什么样人么?你可见他骄奢淫逸整日穿金戴玉了!” 年轻人心里一嘀咕,还真是。平时不是见过这位顾公子,可他就同寻常人一样,气质偏文人,爱穿长袍,看起来干净又清隽,腰上佩的也不是特别好的玉,只样式特殊有点好看,何曾见过他和今日一般打扮? 显然今天是故意的,是计! “他演的好像啊……” “所以这才是本事!换了你早吓尿了,还提什么演什么计!” “这样的人才配得王爷欣赏……” 一个惊才绝艳,一个骁勇无双,这两个人合该是一对! 顾停才不管别人怎么想,说完这段话,扇子遮面,目光流转,看着城外敌军的视线十分灼热:“你们既然要请客,这些东西肯定都给我备好了吧?” 敌军:…… 备个毛线!断头刀倒是准备好了,你要不要! 这边无人应答,顾停立刻翻脸:“怎么,连这点东西都没准备,还说要请人做客?你是真心请人做客么?”顿了顿,他扇子遮唇,目光更冷,“该不会——只是想把我们骗出去,找个荒野无人之处杀了吧?” 现场一静。 敌军里之前喊话的中年男人,也就是乔装打扮的张归,再次站出来,笑容有些僵硬:“怎会呢?公子想是误会了,当然备了!这些东西都有,没有的我现在着人去准备,一定不会亏着公子!” 嘴上说的好听,张归心里一片暗骂,备不备好的,反正没人知道,你也享受不了! 顾停就笑了,看起来满意又放松:“那就好,我就说么,礼不可废,你们诚心诚意请客,又不是那恶狗不要脸故意耍赖阴招,怎会随意怠慢?我呢,也不娇气,就这一点点要求,怎么可能达不到?行了,我这都打扮好了,你们的香车呢?” 张归傻眼了:“香,香车?” 顾停又生气了,眉心微蹙声音微愠:“不然我怎么去,走着去么?” 张归:“有马……” “不对啊,”顾停怨念的揉了揉腰,“我这伺候王爷,日夜操劳的,腰最受不得累,你们不知道体恤,给辆舒服的香车,难道是想废了我,让我以后伺候不了王爷?” 说着说着,他视线突然定住,声音阴凉似从齿缝中挤出:“不对,你们是不是趁机故意整我!我没用了,你们好安排个新的小情人给王爷是不是?新人还能听你们的话,顺便当卧底?我就知道你们不是好人,卑鄙无耻下流! ” 张归:…… 到底是谁卑鄙无耻下流!没谱的事能不能别说的这么真! “这个真没有,”张归拱手,假惺惺行了个礼,“我们对公子还是很尊敬的。” 顾停羽扇遮面:“当真尊敬我?” 张归咬牙:“是!”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感觉都有点奇怪,好像有点莫名其妙啊,之前还不承认这人,问对方是哪根葱呢,怎么说着说着,现在竟然要说尊敬他了,这到底是什么胡搅蛮缠的招数! 可眼看又半个时辰即将过去,形势已然这样,退不得,只好硬着头皮做到底了。 顾停从头到尾把控着节奏,当然知道现下是个什么情境,当即抬起下巴,相当倨傲:“那你跪下给我行个礼。” 张归愤怒:“什么?” 你莫不是有病,我为什么要给你跪下行礼! 顾停嘴巴微翘,很不满意:“所以你对我根本不是真心尊敬,还是想害了我,再给我们王爷身边塞新小情人当卧底!” 张归:…… “真没有,”张归没办法,“我这就给你准备香车行不行?” 顾停:“你先跪下。” 张归狠了狠心,跪下了,神情阴恻恻:“公子看我这姿势可标准?” 不就是跪,有什么了不起?韩信都肯受胯下之辱,他跪一跪换来大好局面,有何不可! “还行吧,勉强凑和,”顾停还真敢继续挑剔,“你要早这态度不就行了?速速准备香车去吧,要和我的那辆一样。” 张归:“这这就有些为难我了,公子的香车,我没见过啊。” 顾停再次抬下巴,指了指刚才那小兵:“你,说给他听。” 小兵在城楼上轮岗,站得高,城楼下动静是看的到的,顾停刚刚来时坐的那辆车他早就看到了,现在都还在视野范围内,当即描述:“鎏金的顶,银漆的花,上好鲛纱为帘,西域香料做囊,纯金金铃,象牙雕饰,上好狐裘镶边……” 一大串话砸的张归头晕,后面的根本没就听清,金银都罢了,鲛纱象牙狐裘西域香料都出来了,他怎么备?把自己卖了都备不起!吃食什么的尚能说谎已经备好,回去就能看到,香车是要坐着离开的,当下就得见得,他就是备上一个月也备不好啊! 这位是哪儿来的妖孽,专门克他来的么! 张归忍不了了,出离愤怒:“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太王妃呢?即便你是霍琰的心尖宠,我等请的是镇北王府一家人,又不只你一个,另外几位的意思,是不是也得听一听!” 顾停气的摔了扇子:“你这丑八怪好大的口气!连我都伺候不好,还想伺候我们太王妃?她老人家王妃做了一辈子,可不像我这般眼皮子浅,随便小鱼小虾小螃蟹小南珠就能糊弄过去,上好的海参鱼翅千年老参你们都备好了么?赏玩的宝石盆景东海红珊瑚都有么?见面礼又备了什么东西?是万金一寸的烟霞锦,还是有市无价的老坑玉?届时太王妃胃口不开,心情不郁谁负责?你们什么礼数都没有,空口白话要请人,是你们疯了还是我们疯了? ” 一口气飙完所有话,顾停冷笑一声:“你要攻城,行,我们奉陪,敢退一步就是我九原人骨头软,没出息,死了活该!可你说要请人作客,便请做出应有的礼数!正路你不走,歪路嫌不正,非要挂羊头卖狗肉,打着请客的幌子实做威胁,恕不奉陪!” 一席话掷地有声,一边老兵也哈哈大笑:“对!出来卖就是卖,爷们给钱,绝不吝啬,可你卖都卖了,还非得要给自己立牌坊说自己贞洁不二清清白白,这么有本事打什么仗,当女表子去啊!” “哈哈哈就是——” “吁——” 一瞬间,城楼上气势大起,传来各种起哄的声音。 张归气的不行,眼角一寒,做了个手势,站在他身边不远暗处的弓箭手悄悄搭弓,“咻”一声冷箭放出,直直朝着顾停的方向! 顾停看到了,城楼上守卫也看到了,可惜那箭太快,太重,他们根本躲不了也挡不了—— 千钧一发之际,更加吓人的破空声自身侧传出,一支羽箭越过顾停就飞了出去,比风更快,比雷更厉,在空中划出一道虚影,直直撞上了那支冷箭,不但把冷箭劈开撞飞,还直直钉到了对方脚下! 箭矢距离对方的脚不过三寸,尾羽轻颤,现场一片安静。 顾停闭上嘴,回头看了眼林教头。 这个形容不羁的中年男人收回弓弦,冲他眨了眨眼,笑的嚣张又自信,就好像在说:你随便浪,我兜的住! 顾停:…… 深深呼了口气,行叭。 扇子没了,还有手炉,顾停动作更挑衅,神情更嚣张,挑剔嫌弃的劲头似从骨头里长出来的:“怎么着,这就受不了了?现在就杀人是不是太早了点?”他慢条斯理摸着手炉,“说起来,我还未曾问过阁下姓甚名谁,仙乡何处?这主人家请客,总得递个名帖,还请阁下赐教——” 城楼外敌军久久不语,没一个人说话。 顾停哼了一声,更加嫌弃:“劫道山贼尚要说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诸位连名字都不敢说,干的是什么黑心买卖?我这人见识短浅,别的不懂,只知敢上沙场奋战的男儿皆好汉,一生光明磊落,俯仰天地,说句糙话,人死鸟朝天,骨头就是硬!尔等鬼鬼祟祟连名字都不敢通报,干的真的是当兵的活儿?自己不觉得羞耻么?家中老娘会哭的哟。” 张归目眦欲裂:“竖子敢尔!” 随着他的手势,冷箭再射,然而顾停躲都不躲,任箭雨飞过来,他这边有神箭手,谁怕谁! 林教头果然不负所望,冷箭来一只,他射飞一支,来两去他射飞一双,任对方如何不忿,他人在,箭就在,没有人能伤到顾停分毫! 他手还特别稳,每一次,射出去的箭都牢牢钉到对方张归脚下,不多不少整整三寸,一排攻击过后,张归脚下连成一条直线…… 这是侮辱,这是故意的! 两军列阵,距离很敏感,一定是在对方弓箭手射程范围外,可谁家没培养几个神箭手?总可以百步穿杨放放冷箭,明显自己家的没干赢对方,对方那么厉害,箭那么准那么硬,却没有杀他,只是开玩笑似的给他画了道线,这不是逗他玩儿么!这就是明晃晃的打脸说你、不、行! 顾停才不管他的心理历程,笑眯眯扬声道:“我说,今儿个后排诸位看起来很有些沉默啊,就前头一个说话的,时间过去这么久,不觉得眼下场面很有意思么?你们出发前,确定并执行的计划绝非如此,我猜猜看,应该是想速战速决是不是?最好请到镇北王家人,请不到,就立刻攻城,以防意外是不是?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你们好像并没有诚意请人,也没有攻城呀。” 守城军士们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一起跟着起哄:“没有呀。” 顾停:“为什么呢?” 一堆糙老爷们跟着继续喊:“为什么呢?” 楼下张归等人都要气炸了,这是一群什么妖孽,流氓!一个个的要不要脸,要不要脸啊! 顾停手一划拉,目光怜悯:“我真为你们感到悲哀,脑子只有核桃仁大,不会思考的么?最前头这位,看起来声嘶力竭极卖力气,可真的是为了你们好么?会不会——人家其实是里应外合,身在曹营心在汉,一直在帮我们拖延时间,是我们的人哟。” 城楼上众糙老爷们跟着大声喊:“我们的人哟!” 有些话顾停说出来还能看,毕竟他相貌清隽气质不俗,糙汉子说出来就不一样了,学着他的语气,要多油腻有多油腻,要多贱嗖嗖有多贱嗖嗖。 楼外敌军气的不轻,楼上守卫则越战越勇,看向顾停的眼睛简直在放光。这是什么绝世大宝贝,太厉害了,王爷的眼光就是好! 顾停笑眯眯看着张归方向:“这位大哥,你到底是姓狄?姓张,还是姓霍?我知道你任务特殊,为了成功可以不顾一切,可你好歹给我通个气,我们这好救你一回呀。” 老兵油子跟着喊话:“哈哈哈对!你承认是我们的人,我等保你不死! ” 敌方队伍果然乱了,后排众人看向张归的视线开始不一样,有锋将已经走了过来,准备和他聊聊。 张归气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听他瞎说!这是计!他在妖言惑众蛊惑你们!” “那为何拖了这么久还不动?” 张归有点傻眼,是啊,为什么拖这么久,晃眼一看几个时辰都过去了! “我……”他吞了口口水,艰难开口,“我也是中了计。” “我看你就是有问题!” 对方内讧,简直再好不过,顾停慢条斯理的抄着袖子:“行,你们先好好商量,商量完了咱们再继续。” 之后转身,走下了高处。 吴丰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家少爷,眼下满脸钦佩,伸出大拇指:“少爷厉害!大英雄!” 顾停嘴唇发抖:“扶,扶我一下。” 吴丰伸手过去扶住:“少爷,这是怎么了?” “腿软了,”顾停几乎将浑身力量靠在吴丰身上,根本站不住,“不瞒你说,这种事你家少爷也是头一回干。” 吴丰:…… 林教头很体贴,让人搬了把椅子过来,顾停坐好后,一边平缓呼吸,一边朝林教头数大拇指:“好箭法。” “也就一般般吧,”林教头很矜持,“我徒弟才厉害。” 顾停好奇:“你徒弟是谁?” 林教头视线滑向他的腰,似有无穷深意:“我那徒弟力可扛鼎,百发百中,百步穿杨……你不是很熟?” 这奇怪暧昧的氛围……顾停表情僵住,恨不得抽自己嘴巴。 叫你多嘴!好奇个什么劲!烧到自己了吧! 林教头大笑:“哈哈哈——还真挺可爱,怪不得他中意,行了,你先坐这歇会儿,我在这里,保你没事!” 顾停耳根慢慢红了。 不仅箭术吧……霍琰的不正经是不是跟他学的! 城楼下张归要疯了,恨不得立刻手刃顾停!不知道镇北王府从哪找这么个人来,小嘴叭叭倒是能说,挑拨离间火上浇油胡说八道,可是害苦了他!没法子,眼下这节骨眼他得想办法自救,找个证人,否则这事过不去了! 还好之前有个联络人,他立刻飞鸽传书到九原城,给尤大春的心腹谋士道安然,想着只要信传回来就没问题了,这边队伍不会不信他,结果鸽子是放出去了,久久久久都没有回音。 北狄士兵更怒,还说你不是奸细! “我真不是啊……我就是来帮忙的!” 张归泪流满面,并不知道,不是道安然不帮忙,是人家现在根本就自身难保。 怎么回事呢,这就要说说太王妃蔺氏了。蔺氏生着病,喝了药去睡了,但睡觉之前,下了个指令。孩子们都在外头努力拼杀,她护犊子,不干点什么过不去这坎,想着不好太显眼,不能太抢风头,就随便搞了点事。 尤大春一行都是外地人,道安然想的不错,浑水摸鱼捣个乱,成了是他的功,成不了他也没过,反正他们将来都是要走的,可他忘了,那是将来。现在他在九原城内,随行同僚是自己人,底下伺候的可不是。府里洒扫的是九原人,端茶倒水的是九原人,洗衣叠被的是九原人,连厨娘都是九原人。 这群外来人在她们的地盘上欺负她们的人,大家怎么可能看得惯?只是心里再有气,也不敢随便动手,九原城讲法治,有规矩,有些事不能干,真敢瞎动,官府一定会把她们抓起来。可现在呢?太王妃那边口头松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姐妹们可以造起来了! 大家私下里对了个眼色,各自悄悄行事,这个在熏香里放点让人过敏的香料,那个在茶水里放点巴豆,厨房大娘不小心弄了点儿相生相克又吃不死人的食材……几乎是立刻,一府人就陆陆续续都病了,症状不同,无性命之忧,就是麻烦。要不就痒的浑身难受,挠一挠立刻流脓;要不就上吐下泻,离不得马桶,拉的虚脱;要不口鼻溃烂,别说吃饭喝水,嘴都张不开。 大夫过府来看,什么你说是毒?不可能!哪有一种毒大家中了症状如此不同的,这就是水土不服! 一个大夫这样说,两个大夫这样说,所有大夫都这么说,盖棺定论是水土不服,还能有什么办法?只得养着了。大夫苦口婆心,劝大家尽量清清肠胃,少吃,最好什么都不吃,熬过去就好了。 什么都不吃?最好水都不要喝?是要他们死吗!道安然一行心情十分不爽快,有恨的不行,骂镇北王府一家的,结果发现骂完人病情更重,转而骂顾停,骂了仍然没半点用,病还是重,只得乖乖闭嘴噤声,咦,好像舒服了很多?靠啊镇北王府一家人是开了光不成,说都说不得? 下人倒是没拦着信鸽,随便他们联系,可惜信呈上去,道安然打都打不开。他脸色青灰,浑身无力,别说看信,现在眼前视野都是模糊的,只想和马桶相亲相爱一辈子不分开,什么都搞不了! 顾停很快听说出事了,道安然现在要死不死的,很难看。可这关我屁事?顾停手抄在袖子里,随便他死不死,和我这个柔弱无辜可怜的男宠有什么关系呢? 张归一直得不到回音,时间也不能再浪费,和北狄兵硬着头皮达成共识,客人是请不到了,必须得打!攻城战重新继续。 然而这次局势陡转,和第一次大为不同。 他们突然大兵压阵,来势汹汹攻城,先重重甩了鞭子,再给颗味道不怎么样的糖,放话不交出镇北王府人就屠城,威胁百姓试图道德绑架,就算没那么快离间人心,终也会让人们紧张,不安,影响士气。可现在呢,顾停戳破了他们的假面,根本就不是请去做客!你要请客,拿出诚意来,我敢去,可你不是,你就是贱,就是欠揍! 而且对方也没那么厉害,骂阵比不过咱,弓箭手比不过咱,还内讧了!除了人数多点还有啥?这么厚的城门,这么高的城墙,就不信你们能攻进来!更别说拖了这么久的时间,镇北王没准早听到信了,现在就在回援路上,怕个蛋! 张归感觉不行,这样下去要输。 他迅速转动脑筋,想着想个法子出来,可惜还没想出来,远方真的有人来了。 第38章 他是我男人 城外远处,一支骑兵队御着风,骑着马,慢慢的近了,更近了,扛着大大的霍字旗—— 是镇北军! “援军来了!是援军!” 城楼守军欢呼雀跃,当即改变战策,打开城门,和援军一起前后夹击。 张归立刻就慌了,还能怎么办?眼下局势只有——“撤!快撤!” 然而他不知道,等待着他的悲剧不只是如此。 韦烈现在就在城外不远,先头斥候探明了消息,发现情况并不紧急,他就没有立刻露头,也没有把所有兵都派过去,只分了一半扛上大旗往前冲。他是前锋将,喜欢在阵前冲杀,却也不是没脑子,什么时候都冲。打出手势,士兵们按方位列队,杀过去,慢慢将敌人包抄,只留一个口子……他提前悄悄潜到这口子上风等着。 果然,没一会儿,张归就带着队伍过来了,被韦烈逮了个正着,继而整支队伍几乎全军覆没,张归还被生擒。 “没意思,一点难度都没有。” 韦烈吹着口哨上前,扯了张归用来乔装的胡子,眼睛一亮:“哟,原来是你啊。” 他们王爷只感觉不对,北狄四皇子那么能折腾,一定有事,料对方或会偷袭,但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用什么方式,现在看……原来是张家。 韦烈伸手打了个响指,让斥候速去报信,拍了拍张归的脸,笑嘻嘻:“行了,稍后都是时间,咱们可以慢~慢~聊。” 张归欲哭无泪,他怎么能想到,基本板上钉钉,全在把握中的行动,竟然这么翻车了! 被镇北王的心尖宠狠骗一顿不说,还被道安然那厮放了鸽子,要不是他聪明会说话会圆场,当时内讧北狄人就能杀了他,他都这么辛苦了,仍然被按在地上摩擦,韦烈竟然来了!为什么来的这么快?时间上根本不可能啊! 韦烈押着人,吹着口哨往城门的方向走,才不管对方有多震惊,他们王爷就是厉害,就是能料敌先机未雨绸缪,有本事你来咬我啊!倒是这边天气还行,不知道王爷那头怎么样了。 霍琰这边不怎么样,仍然有风雪。风大雪大不利隐藏,也不利追踪,倒是很公平。可他打的太狠,追的太紧,北狄四皇子赤昊伤处渗血几欲昏厥,实在顶不住了,没办法,只好自己先把消息透给了镇北军。 他想的很好,如今九原城定水深火热,霍琰回援不及,一定十分难受,尤大春还在一边随时等着背后插刀,你真的——还要继续追我么? 追上来,你救不了九原城,不追,往回走,你可能也救不了九原城,还会被我北狄大军撕碎!边境线是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士气溃散,霍琰不再守,他们北狄就将势如破竹,一入千里! 霍琰太清楚赤昊打的是什么心思,韦烈还没传来回信,他不知道九原城现状怎样,可他根本不怕。北狄主力军队仍然在这里,九原城有守军,王府有卫队,再加上韦烈的兵,要是连个九原都守不住,他这王爷也别干了。 预料之内的事罢了,有什么好怕? 夏三木凑过来:“王爷放心,这个时间,韦烈必已抵达九原城外,任北狄怎么作死,城里应该都没问题。” 霍琰颌首:“一会儿你去叫个阵,骂声大一点,身姿轻盈一点,别让他们发现韦烈不见了。” “是!” 夏三木笑的眼睛眯起,像只狡猾的狐狸。今日这场仗,也不知谁算计了谁? 霍琰又问:“尤大春还要跟着我们侧翼?” 夏三木:“翁敏传来消息,这位大人一直在,好像生怕跟不上,追的很紧。” 霍琰眯眼:“这么积极过来帮忙,不承点情多对不起他……你派一只小队,换上北狄兵衣服,把他的粮给我截了!” “是!” 迅速安排好接下来的战策,霍琰继续不依不饶咬着赤昊打。能伤你一次,就能伤你两次,想要本王的命,你还早了八百年了呢! 只是每每风变得略温柔,雪花落到脸上时,他总是忍不不住想起如今在九原的顾停。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那日他捏雪球砸他,小雪也是这样的轻,落在脸上一点都不凉。 他们说起来认识了很久,其实相处时间并不长,加起来连三天都不到,可不知为何,他就是对他放心不下。那样的眉眼,那样的淘气,那样的小性子……他不在,可别被人欺负了。 刀染血色,战场杀戮,有那么一瞬间,这个人竟然是他能想起来的最重要的事。 小东西,你可别胡闹,乖乖的等我回去。 …… 韦烈押着俘虏,大张旗鼓的进了城,顾停刚好从城楼上下来。 “嚯!” 韦烈眼睛都瞪圆了,扛在肩上的刀差点掉下来砸了自己的脚,这是什么天仙美人!红衣黑发,雪肤玉肌,腰身盈盈一握,连手指都修长的恰到好处,这位主儿太太太好看了!他不是没偷偷看过顾停,一向知道顾停长的不差,却不知道他收拾出来这么好看! “快——你!”韦烈迅速指向队伍中间的瘦高个,“对,就是你,不是学过画画么?现在立刻,记住这位公子的模样,画幅画给咱们王爷送过去!” 瘦高个一脸迷茫:“给……谁送过去?”要是他没听错,头儿说的是王爷? 韦烈一个爆栗敲过去:“老子说话听不懂么?给王爷!咱们王爷!”啧啧,这样的美景王爷看不到,实在太可惜了! 眼看着顾停要走过来了,韦烈赶紧推开瘦高个属下,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之前城楼上骂战的是你吗?我都看到了,你好聪明啊,比木头都会玩!” 木头?谁? 顾停没见过对方,眼神有些迷茫:“你是——” 韦烈立刻站直,介绍自己:“韦烈!王爷的兵!” 哦,原来是他。顾停点了点头:“镇北军的前锋将?”霍琰帐前四将之一,上辈子英年早逝,没活过这次上元节。 韦烈很兴奋:“王爷跟你提过我?” “并没有,”顾停看着他,有些意外,“你不是随霍琰在边境杀敌么,为何不在军中?” 说起这个韦烈就伤心:“就是啊顾公子!顾哥哥!您能不能给王爷写封信,让他调我回军好不好?我是前锋,惯在大军最前头冲杀,守城这活光头樊比我熟啊,他站中军,最稳了,让他来多好!” 顾停耳根微红,面无表情转身:“你们王爷的事为何问我,你自己去问他。” 韦烈委屈:“这不是我要敢问就是一顿军杖么……” 他刚要追上顾停,后脖领被人拎住,他眯眼一手刀砍过去,看到那人的脸,瞬间怂了:“啊教头怎么是你!” 林教头笑容特别‘和气’:“ 不想看到我,嗯?” “不不不绝对不是!”韦烈头摇的像拨浪鼓。 林教头:“不想跟我一起收拾残局?” 韦烈继续摇头:“不不不我没有!” 林教头:“不想听王爷的话?” 韦烈深吸一口气,差点哭了:“我那就是逗顾公子玩,完全没有不听军令的意思啊……” “那来,你也逗逗我,我现在挺无聊的。” 人家孩子刚刚累了那么半天,都害羞脸红了还要逗,逗个毛! 林教头不由分说的把韦烈拎走:“既然回来了,就跟我一起操练吧。” 韦烈:…… 嘤。 这兵没法当了! 顾停把华丽香车等物还到王府,太王妃还没有醒,守城之危已解,他便没多留,在霍玥妹妹恋恋不舍的目光,霍玠弟弟一泡眼泪中,离开了王府。 回到自己小院,把包子脸孟桢拎过来就教育:“你过来找我,有没有好好同你哥哥说?” 孟桢乖乖坐好:“我给哥哥留了信的。” “只留了一封信?”顾停狐疑,“你哥没追过来?” 孟桢骄傲挺胸:“我哥哥是好哥哥,天底下最厉害的哥哥,才没那么黏人!他绝对支持我的任何决定,也不会生气!停停你放心啦!” 停停什么鬼? 顾停没心思纠正孟桢的称呼,皱了眉:“你确定?回去之后真的不会被打屁股?” 孟桢对手指,傻笑:“这,这个么……我家一向是打手板,不打屁股的。” 顾停:…… 拿不长心的小伙伴没办法,顾停认真道:“我没有怪你,你来找我,我很开心,你是关心我才来,可是孟桢,我也很关心你。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怎样做最好,可我不像你哥哥那么厉害,你来了,我或许没有办法确保你的安全。” 孟桢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不用呀,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顾停长长叹了口气,抚额苦笑:“其实之前有句话我说错了,若你有事,我其实不怕你哥哥杀我,因为我自己没准儿会被这件事困住,不用别人动手,心就会死。 ” 孟桢就有点害怕了:“别别,我真不是这个意思,没想给你带来负担的——” 顾停按住他的手,再一次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很重要,永远都要记得好好保护自己,不要轻意涉险,你的安全不仅对你哥哥很重要,对我也很重要,知道吗?” 孟桢愣了一会儿,眼圈就红了:“嗯……你真好,你是除了哥哥外,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顾停拍了下小伙伴狗头:“当然。” 孟桢舔了舔嘴唇,圆圆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那能给我做锅汤么?” 顾停:“嗯?” 孟桢:“你亲手煲的汤!最最好吃啦,明明放了药却没多少药味,香喷喷的,喝下去暖暖的,睡觉都不会冷,也不会半夜醒!走的这一路我都在想,以后的日子没有这碗汤,没有停停你,我可怎么办呀?” 顾停:…… 所以这不省心的娃是因为嘴馋才跑回来了吗!他哥知道他败给的是一口汤吗! 定定看着面前的小伙伴,清秀的脸庞,可爱的婴儿肥,清澈干净似夜空的眼睛,笑起来眉眼弯弯特别灿烂,仿佛天空都被他点亮了…… 嘴还这么甜。 算了,自己交的朋友,还能怎么办?只有宠着了。 “等着。” 孟桢坐的更正更乖,小脸严肃掷地有声:“嗯!” 在城楼时很累,也很慌,事情完了反倒没什么事,就是脑子还有点乱,正好煲个汤,慢慢的,静静的理一理思路。顾停拴了围裙,捡了食材清洗,一样样切片,切块,分次序放进砂锅…… 一个多时辰,汤煲好了,喂饱了自己和吃货小伙伴,顾停又逼着孟桢给孟策写了封信。请示那个当哥哥的接下来如何安排,孟桢在这里放不放心,什么时候来接,逼着孟桢做了无数要听话不胡闹的承诺,才放累坏了的破孩子去沐浴休息。 …… 韦烈带着兵回援,九原城危机立时破解,稍后的事帮不上忙,顾停放下心来,总感觉哪里还有点不对。霍琰睿智通透,可知全局料敌先机,打胜仗再正常不过,可太顺了……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安。 顾停感叹自己是个操心的命,和那什么青隼一样了,简直是惊弓之鸟,享受不了安静。可这种特殊时候,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一一排查无事自然是好,若有问题……更该解决! 想了又想,四下无人时,顾停悄悄找到林教头,问他:“我知府里关着甘四娘,我可以问话么?” 他看得出来,不管霍琰还是太王妃都很看重这个人,问他准没错。 果然,林教头脸上不见意外,只微微颌了首:“王爷有言,你在府里做什么都可以。 ” 顾停:…… 这么直接的么!他提前编了那么多理由,竟然一条都用不上么? “随我来。”林教头潇洒转身。 顾停跟着他走过府中甬道,走过大小较场,还听到了有人哀嚎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大概是小孩霍玠,嗷嗷狼叫似的……是韦烈? 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个房间,进去厅堂,转开机关,是一条往下的长长的通道。 林教头拉了拉墙上的铃提醒下面看守,对顾停说:“人就在下面,绑的结实,很安全,你可自便。” 顾停拱手:“林教头若放心我,只管去忙。” 林教头还真的有点忙,摆了摆手就走了,机关这么放着也不管,想来对王府安全很是放心。 顾停顺着台阶一阶一阶往下,很快来到了一个小房间。从台阶到小房间,两边墙壁都点头灯,两个守卫在此看守,见他来,推开了往里的门。 再往里走,顾停就是一个人了,走到尽头,才看到一张合起来的牢门,还有被锁在里边的甘四娘。 房间在地下,味道不怎么好闻,也有些潮湿,没什么血腥味,甘四娘身上好像并没有什么伤,身上衣服看起来也不是特别乱,想来并未受过虐待或重刑。 可她看起来跟身体的健康状况着实不符,眯着眼,不知道是受了伤还是很敏感,眼神很空寂,整个人还很颓废,靠在墙边坐着的样子……好像下一刻就会崩溃。 怎么会这样?无刑无伤明明没受多少折磨,怎么会这般生无可恋?顾停想了想,只能归结于镇北王府问供手段,太厉害了。 “终于来人了……” 甘四娘声音粗嘎微哑,再无红绡楼头牌的莺语燕声。 顾停有些疑惑:“难道没人问过你话?” 甘四娘笑了,笑得阴森又怪异,是啊,就最初问过,见她不配合就不再管,没一个人来看她,就把她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连灯烛都不给她点一盏,天知道她都快憋疯了! 可她不会把这话告诉顾停,只舔了舔不再艳红柔软的唇:“你猜” 不等顾停回答,她眼神突然亮了:“我认得你,你当时就在楼里房间,你是——不对,你不是尤大春的人!” 看出对方感兴趣,好像特别有聊天欲望,顾停眯了眼,闭嘴不言。 甘四娘有些急切,眼神甚至有些疯狂:“你叫什么名字?” 顾停学她刚刚的样子,笑道:“你猜?” 甘四娘得到鼓励,眼珠颤的更加厉害,整个人更兴奋:“这里是九原城,尤大春是外来人,带着提防来的,不可能随便相信别人,那么信任你,一定是你给了他好处……什么好处?什么好处这么厉害,能让尤大春信你,还赶走别人,只留让你在房间里?” 顾停抄着袖子,没说话。 甘四娘眯眼:“我知道了,是你把红绡楼卖给他的!对不对?你嘴角动了,所以答案就是这样!可你怎么知道的?我们行事诡秘,也是最近才悄悄移来红绡楼,连霍琰都不知道,你怎会知道?谁告诉你的?” 她还真是很想说话。 顾停心里有了估量,沉声道:“青隼死了。” “怎么可能?”甘四娘愣了愣,才猛的扑到了门前,眼睛瞪的大大,内里全是血丝,“你骗我的是不是?他怎么可能死?他不会死的,你们杀不了他!” 顾停有些意外,他本来是准备以此为突破口,看能不能套到甘四娘嘴里的消息,毕竟和红绡楼有关的细作,他只知道青隼一个,可眼下看,甘四娘表现有些过分激烈,激烈的不得不有种领悟…… “他是你的情人?” 甘四娘愣住,眼底表情极其复杂,从懊悔到放肆到疯狂:“哈哈哈——我还是棋差一招!” 顾停顿时明白:“他是你的情人。” “最好的疑兵之计,就是假的像真的,真的像假的,不过他既然死了,也没什么值得保密的了,没错,他是我男人……” 甘四娘流着泪,一边说话,一边拆去头上钗环,将身上宽大外袍脱下来,反穿在身上。 她在给青隼服丧,以仅有的方式。 “可你们把他杀了……你们该死,你们所有人都该死!” 顾停本来想诈点消息,不想不经意提到青隼,一切发展意料之外的顺利:“那还真是可惜了,他死的那么惨,也没有人能为他报仇,你也不行,你出不来。” “哗啦啦——” 是甘四娘手腕上的铁镣重重撞在牢门上:“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不然你们马上就会倒霉!倒大霉!” 这句话有点意思。 顾停思量着,眯眼道:“现在被关在里面的是你,不是我,你是不是太自信了点?” “呵……”甘四娘笑容诡异,“你以为我出不去就做不了什么事?所有一切都是提前安排好的,霍琰躲不过,你和他一党,自然也躲不过。” 顾停心中一跳,果然,北狄有针对霍琰的计划! 心中微紧,面上丁点不漏,甚至还特别严肃:“你以为我会信?” “我可以给你个甜头。” 甘四娘微微靠近,眼底跳动着疯狂:“你可知六年前,霍琰最痛的是什么?” 顾停当然知道:“烈炎谷一战。” 那一战他死了太多家人,太多一起打仗的兄弟。 “还有哦,”甘四娘声音低寒,似吐着信子的蛇,“还有一样东西,他叔叔的遗物,遗失在那里,曾经视之如命的物件,霍琰一直想要找回,若赤昊用这个物件引他,你猜,霍琰会不会追?” 顾停突然低喝:“是什么?这物件是什么!” 甘四娘低低笑出了声:“你那么聪明,自己猜呀。” 她不再和顾停说话,再孤独,再寂寞,再难受,她都不想再说话了。她回到一直坐的地方,靠墙坐着,看着墙壁上的烛光。一豆烛光,明明那么那么的暗,现在却那么那么让人向往。 这不是人呆的地方,这不是人该干的事。 若有下辈子,愿再也不做女人,不当细作。 第39章 真正的危机 顾停不知道甘四娘经历了什么,没办法解读她的心路历程,以她紧迫说话的状态,狡猾阴狠的性格,顾停知道,要信她,也不能太信。 她的话一定有真有假,也一定埋伏着陷阱。可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未知陷阱又在哪里呢? 顾停认真思索。 青隼是甘四娘情人,这是真的,一个人眼里的爱意藏不住,提到青隼名字,甘四娘所有反应都太不寻常。可惜青隼自杀,死的太出乎意料也太干脆,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留下,对他自己来说,任务应该是成功的,可他不知道霍琰一直悄悄跟着他,对他死亡的猜想并没有朝他希望的方向去想,而是有了别的反思……这一点,甘四娘应该不知道。 六年前对霍琰来说最痛处……顾停觉得,经历那种事,每一点都很痛,可甘四娘说存在一个东西,只要别人拿它去引,霍琰就一定会跟去,是真的么?如果是,这样东西是什么?如果不是,那这件事背后藏着什么? 顾停从暗室中走出,雪又开始下了。 小雪凌空飞舞,随着朔冷北风斜斜一扫,又重重一荡,不怎么大的雪花,硬是随着凛冽风势,飞出了张牙舞爪,唯我独尊的气势,扫的人眼前烦乱,荡的人心里发慌。 顾停长呼一口气,手抄在袖子里,缓缓走过青石甬道,慢慢行过悠长庑廊,走过偌大王府里一个又一个校场。 呼喝声越来越近。 风略大,雪扬洒,校场上的练习并没有停止,打拳的打拳,舞矛的舞矛,耍枪的耍枪,人人都是短打劲装,热血又朝气,仿佛这点风雪不算什么,甚至这王府,这九原城都盛不下他们了,他们就是这么厉害! 自进来这间王府,顾停感觉就特别奇妙,这里的人……不,霍琰底下的所有人,包括上辈子,好像总是这样,随时随地都能散发能量,看起来强大又得瑟,也随时随地能拧成一股绳,目标一致,行为一致,就像……前方永远都有可以仰望跟随的人,永远都有主心骨。 顾停突然了悟。 既然是一个集体,彼此可交付后背,可依托生死,还犹豫什么,不明白就问啊,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找到林教头方向,顾停就走了过去。 霍玠最先看到他,眼睛里包了一泡泪:“停哥哥救我!” 才七岁的崽儿,脏的跟个小花猫似的,脑门上都是汗,衣服看不出原本颜色,小短腿都快抖成筛子了,还要被强令站好,实在惨了点。 另一边韦烈呼哧呼哧喘着气有样学样:“停哥哥救我!” 他正在被林教头追着打,林教头用的不是刀木仓也不是剑戟,武器情形状奇特,像刺又像匕首,更像暗器,特别薄,也特别锋利,稍不注意就可能会擦刮到,以此武器的锋利度,碰一碰就会是重伤。 嗯,林教头还扔暗器,尖针薄刀毒粉烟丸,身上好像带着个移动武器库,逮到什么就朝韦烈扔什么。 韦烈上蹿下跳,躲的很狼狈,他速度够快,也不是反应不过来,可他性子直,打法也直,受不了那么多心眼,总是会漏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朝顾停求救时,他刚刚来了个一点都不优雅的滚地爬,避过险而又险的一刀,也很可怜。 顾停:…… 好像机会有点不大合适,要不还是稍后再问吧。 他转身就走。 霍玠:!! 韦烈:!! 停哥哥不要啊!停哥哥你不管我们了么! “顾公子稍等,教育两个小崽子而已,马上就好。”林教头看出顾停是来找他的,扬声留人。 也就是这一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把韦烈打趴下:“以为当兵的都心眼直,不会用暗器?你既要做前锋将,第一个与敌军正面交锋,就该知道别人为了开出好局面,打出士气,什么贱招不会使?毒烟毒针暗器,你现在不练熟了,回头阵前去送死么?”他还扬手叫了一个小兵,“再放箭,连排,让他躲!” 又看向霍玠:“腿站直!正是熬根骨的时候,疼也得给我挺住!哭了啊——行,你可以站着哭,不许动,站桩时间不足罚时加倍!” 霍玠抖着腿,兜着泪,一脸生无可恋,韦烈生怕多说一句话暗器加倍,也蔫蔫转了脸,别说朝顾停求救了,看他一眼都不敢。 林教头走过来,扯了方帕子擦脸:“我这校场,一般心太软的不准来。” 顾停立刻明白了,所以太王妃蔺氏和小姐姐霍玥基本不在旁边出现…… 怜悯又抱歉的看了校场上的人一眼,他随着林教头引领,走向一方小亭。见四外安全,他直接道:“我刚刚见了甘四娘,她说了一些东西。” “说了?”林教头似乎并不意外,点了点头,“也是时候了。” 所以并不是没有用刑,只是这用刑的方法比较特殊? 顾停想了想甘四娘当时的样子,心有所悟,缓声把前后经历,甘四娘所言全部跟林教头说了一遍,林教头摸着下巴,眉梢当即就挑起来了:“东西?” 顾停点了点头:“王叔当年有没有什么留下什么东西,比较重要,意义比较特殊?” 林教头:“有。我们武人,安身立命之物无非两样,第一是马,第二是兵器。比起骏马,王叔更喜欢他的兵器,那是一把长刀,是当年老王爷特意寻名匠为他定制,贴合他的身高臂长,比一般的刀要长,要重,王叔很喜欢,恨不得夜夜抱着睡。据说成亲当晚,洞房过后仍然太兴奋,王叔激动的在外头擦了一夜刀,新娘子徐氏差点以为他外头有花活儿,险些不等回门就合离。” “两口子第一次吵架也是,为了要不要把刀放在床头。这刀比一般的长,硬,不好配刀鞘,配了也总坏,王叔又懒的给它缠布,一直以来都是随手放在床头,万一有险拿起来也方便。刀太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划伤自己,王叔倒是习惯了,哪天迷糊醒来伸个懒腰不小心手被割伤也没事,可他受得了,新娘子受不了……” 林教头想起往事笑了:“那把刀别说我们,连当时还是世子的王爷都不能随便摸。老王爷忙,世子很多时间都是跟王叔在一起,两个人感情最要好,可比起那把刀,世子还得往后靠,非得表现特别好,进步特别大,或者立了什么大功才被允许摸一摸。别说徐氏,王爷小时候跟这把刀仇都大着呢。” “……可多年后,最宝贝那把刀的就是徐氏,她想把这把刀保养的好好的,他的丈夫也就会好好的。最看重那把刀的是王爷,只要刀在,王叔就在,从不曾远离。” 短短一席话,顾停似乎能从脑海中勾勒出王叔的形象,一定是个勇武洒脱,不拘小节,偶尔还有点憨直的人。他和夫人一定过的很幸福。可惜六年前那场战役,夫妻一同遇难,连孩子都没保住。 “所以这把刀……” “六年前丢了。” 林教头别开脸,看着亭外茫茫雪色:“当时那场战役太惨,我们中了圈套,北狄兵力太多,王叔带着亲兵战至最后一刻,尸首都不全,王爷赶上亲自替他收殓,可那刀,却再也找不着了。” 顾停:“后来也没有寻到?” 林教头摇头:“没有。” “那有没有可能……被北狄人拿了去?”顾停想到这个可能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林教头看着他,眉头皱起:“我不想说谎,确是有此可能。” 顾停:“若北狄阵前以此刀为诱——” 林教头眯眼:“我即刻派人给王爷送消息!” 打了个响指招人过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吩咐一遍,见人立刻去了,林教头这才转身,朝顾停拱手:“多谢顾公子,这一点真的很重要。” 顾停赶紧摆手:“我也没想到青隼竟然和甘四娘有私情,只是运气不错刚好撞上罢了,不过有如此运气,定然天佑镇北王,此战必胜!” 林教头也对此深信不疑:“我王,不会输!” 顾停在心里祈祷,一定要赶上这个小兵一定能赶上!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小兵跑的飞快,按照记号一路辗转寻到新的战场营地,腿都跑细了,还是没找到人,抓一个伤兵的营的问:“怎么回事?王爷呢?” “追敌去了。” “可这已经是我找到的第五座伤兵营了,按照规律,不应该停下休整么?” “那北狄四皇子好像给王爷看了一样东西,王爷就没停住脚。” “什么东西?” “离得太远看不清,好像是兵器?” 传话小兵急的不行,问清楚往哪个方向走了,水都没顾上喝,翻身上马继续追。 距他五里之外,半坡高处,北狄四皇子赤昊正在拿着黑冷长刀把玩:“跟上来了?” 心腹亲卫笑了:“您都拿出这件宝贝了,霍琰怎敢不跟?霍光当年死的那么惨,尸体都不全,拼上去下葬的不定是谁的胳膊腿呢,唯有这刀,可是实打实用了几十年的……” 赤昊垂眼,唇角斜斜勾起:“既然这么有缘,不如就死在这里吧!” 中军将樊大川跟着霍琰就在坡下,目光忠直而坚定:“王爷放心,王叔的东西,我拼了命也要追回来!” 比起樊大川的坚定,霍琰眼梢微微眯起,似有些漫不经心的环视四周:“嗯。” 与此同时,尤大春这边接连收到坏消息,攻城失败,镇北王家人没抓着,张归还被俘了!虽然张归忠心张夺,定会揽事上身不牵连别人,可镇北军岂是那么好忽悠的?万一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查到他头上怎么办!你张归办事不力也就算了,还牵连到了我的人!道安然病了,一屋子人全都病了,以后的事可怎么办! 还有顾停…… 真是好一个男宠!明明就是霍琰的人,竟然敢编瞎话玩我? 正阴着眼满屋子转圈想办法,突然有人来报,说霍琰追着北狄四皇子跑了,没管后面的兵,为的是一把刀! 来了! 尤大春当即两眼发亮,该!你不是牛着呢么?不是打仗从无败绩?还抢老子的粮,看你这回怎么死! 眼珠飞快转动,他心里一个主意接一个主意的冒,镇北王已经入瓮,早死晚死早晚都要死,老子寻不到他报仇,还治不了你个小男宠? 预料中的最佳时机已经到来,还等什么?尤大春当即发出指令,实施最后计划!九原城的镇北王府要搞,顾停要杀,这边的功劳也要抢!霍琰死了,与他有关的所有人都不用活,没死,也不关我的事嘛,都是北狄人干的,你自己没用,怪谁?我还奋力杀敌去救你了哟,还有大功哟。 尤大春立刻行动,看起来是帮忙御敌,实则各种见缝插针漏空子,让敌军杀过来的更凶,顺便还能帮他排除异己斩草除根,若敌方攻势太猛,势头不好他立刻撤,保命要紧! 能这么混一混战场,已经有功劳了,最终战败……关他屁事?是霍琰这个主将不给力,罚也是罚他! …… 镇北王府这边,一直没收到霍琰回信,林教头难得有些紧张,顾停也是。可越紧张,越要装的从容淡定和平时一样,不能引起面积恐慌。 孟桢嘴馋,缠着顾停做汤。顾停不仅和平时一样笑眯眯洗手就做,还一做一大锅,人人有份,比如董仲诚妻子柳氏,病还未好的太王妃,还有正在长身体霍玥霍玠姐弟。他知道药性怎样搭配最温补,味道怎样调和最好吃,想想也是有缘,竟然大家需要的效果都是差不多的,首重活血补气。 唯独小崽霍玠不大喜欢,说太清淡了不喜欢,要有肉的,多多的肉,不然都吃不饱!他不但敢提要求,还敢抱着顾停大腿撒泼耍赖,还会委屈嘤嘤假哭,不答应就不让走。 林教头咂了口酒:“他倒是和你亲。” 顾停看着正在打拳,虎虎生风的小孩:“他很活泼。” “那是在你面前,换个人你试试,”林教头斜眼看过去,啧了一声,“小狼崽子,野着呢,跟他哥一样。” 顾停眼神有些恍惚:“是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气氛在各种不安中酝酿,到了这一日,城门军鼓突然敲响——敌袭! 顾停刚刚带过来的汤,热烫的,还没给人呢,就这么摔在了地上。 韦烈第一个跳出来:“我的刀呢!” 他一边小跑着就把铠甲穿上了,看到顾停还咧出一嘴白牙热闹又欢快:“还好是早上,刚刚热了身浑身正有劲呢!你忙啊,不用等我吃午饭!” 嘻嘻哈哈的前锋将走出王府大门,立刻眯了眼,神情庄肃又凛冽:“趁着王爷不在偷鸡摸狗,当我是死的么!” 随着战鼓声响,王府里气氛瞬间紧绷,连小崽霍玠的脸都绷起来了。 不多时,城门处派人回话,说这次敌人不一样,来者数量比上次多很多,冲杀也比上次凶,不商量,什么话都不说,也什么话都不应,来了就打,一气都不停,看样子目标十分明确,就是攻城! 传令兵话说的很快:“韦将军说能顶住,没问题!可敌方阵营里有个神箭手本事了得,百发百中,我们这边少了压制人选,一时占不到上风……” 顾停看向林教头。 林教头慢条斯理站起来,揉了揉手腕:“老子去和他们玩玩!”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看向顾停。 顾停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冲他颌首:“王府里有我。” 每一场战争都是残酷的,生命流逝,血色染地,顾停从未抱任何侥幸心理,可这一次的危险,比任何时候都要重。 因为攻城敌军终于说话了,还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们说霍琰死了,死在了北狄四皇子赤昊手上!就因为要追回王叔霍光的刀,他中了赤昊的埋伏,被乱刀砍死,尸骨无存! 韦烈气的抢过身边护卫的弓刷刷刷就是几箭:“放你娘的屁!早上没拉吧满肚子粪,嘴里都盛不下了!” “不信?你们传令兵带好消息回来了么?你们有谁看到他了?为什么我们敢明目张胆攻城?就因为你家王爷死了啊!哈哈哈哈——我们不要姓霍的家人做客,但我们要镇北王府里的人全死,一个不停!上啊兄弟们,为我强狄所受之辱报仇!” 敌军声势浩大,一声连着一声,这次根本都不用传令兵,顾停自己就听到了。 霍琰……死了?怎么可能?上辈子他都没死,那样艰难都顽强的撑下来了,这一次定也如此,一定是计,敌人一定在吓唬他们! 可再告诉自己不紧张,心里那根弦也不会停止颤动,重活一次是变数,来九原城也是,好多东西跟上辈子不一样了,也许他坚信的,不会像期待里一样呢? 他会紧张,王府里别人同样会,令人难受的气氛渐渐漫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顾停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至少眼下不要瞎想,先过了眼前难关再说!霍琰太远,他鞭长不及,身边的人却得护好了,太王妃霍玥霍玠,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能出事! 提着袍角往正院跑,顾停想起,上辈子危机时间比这略晚,差不多大半个月后九原城才迎来大战,死伤大半,药材紧缺,太王妃和霍玥霍玠三人没能扛过去,霍琰的四大战将也都牺牲了,霍琰一夕之间变成了孤家寡人,从此再没有笑过。他不知道这场战争是怎么打过来的,也不知道上辈子的霍琰有没有‘战死’这一出,但他希望霍琰争点气,至少和上辈子一样! 我们都努努力,你努力从战场上活下来,回九原城见我,我努力保住你的家人,让你以后不再孤单,好不好? 顾停咬紧牙关,告诉自己能过去,一定能! 与此同时,城里蹿出黑衣覆面小队,杀向了镇北王府。 一大半是尤大春的人,没和府里那群二货住在一起,说是官兵,实则只听尤大春一人吩咐,平时肯定不敢干这种事,可今日不同,霍琰已经死了,识实务的不赶紧立点功,等着别人立了功挤兑自己么! 一小半是红绡楼的人,提前很久就进了九原城,一直蛰伏不出,不管什么危险发生都没露面,就等着这一刻。因人数太少,平时也不与可疑的人往来,反倒显得安全,躲过了很多次排查。 一伙人动作整齐划一,领头的还在高声喊话:“杀了镇北王家人,敌人就不会屠城! ” “镇北王已经死了,我们要保护自己的命!” “交出镇北王家人,护我一城百姓性命!” 群情激昂,越说越像真的,越说越煽动。 两厢一比,几日前的守城似乎只是个预演,什么都没变,也什么都变了!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危机! 顾停感觉快疯了,但他不能疯,王府眼下没太多助力,还指着他呢! 太王妃病还没好,昏昏沉沉受不得激,顾停问过桂嬷嬷后,决定不打扰,看向小姑娘霍玥:“我知六年前的事对你很难,可我们要勇敢,未来才能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去。当时祖母带你去过一个地方,有些黑,不大,没有人能找得到,还记得么?” 霍玥轻轻点了点头:“记得。” 顾停:“很好,记着那个地方,不要告诉任何人,现在带着弟弟和祖母一起,仍然躲到那里好不好?” 小姑娘哭了:“不……不行……还有你……” “你乖,”顾停揉了揉小姑娘的头,脸上绽出微笑,“我不会有事,当年你哥哥不在,你们自己都坚持下来了,现在好歹多了一个我,我虽不如你哥哥勇武,支撑一下还是没问题的,信我,好不好?” 霍玥摇着头不肯,眼泪簌簌往下掉。 顾停心内叹口气,只得板起脸:“不要让我分心,我不想害死你,也害死自己。” “停哥哥不要这样说,我听话是了……”霍玥哭着拉住弟弟就要走。 霍玠紧紧抱着抱着顾停的腿,使出浑身力气,十分倔强:“我不走!我是霍家男丁,是镇北王亲弟,哥哥不在,一切便该由我扛着,停哥哥也该由我照顾,我怎么可以躲起来苟且偷生,我不走!哥哥教过我,我姓霍,是男子汉,生来是为了保护别人的!” 霍玥气的打他的背:“你以为我不想你争气么!可你还太小!” “姐姐就是瞧不起我!”霍玠绷着小脸,或许自己都不知道,眼泪已经流下来了。 顾停握住他紧握的小拳头:“你想伤到姐姐么?” 霍玠看了看拉着自己指尖发白,指甲都有些伤了姐姐,立刻白了脸,不再挣扎。 顾停摸了把弟弟的圆脑瓜:“祖母年纪大了,还在生病,姐姐是个姑娘,敌袭时在外不方便,我们都在外头没时间也顾不过来,玠哥儿是男子汉,照顾好她们好不好?万一有人敢杀过去,你就是保护她们的最后一道防线,知道么? ” 霍玠眼神立刻变了,乖乖牵住姐姐的手:“嗯,我去!姐姐你快点,咱们还得去接祖母呢!” 非常主动。 霍玥心里酸酸的,眼睛也酸酸的,咬了咬牙,看向顾停:“你放心,祖母那边我会说服,弟弟我会照顾好,定不会叫人发现。” 顾停颌首:“你告诉太王妃,安心养病,一切有我,除非踏过我顾停尸体,否则谁也不能靠近你们半步!” 把小姑娘姐弟送走,对上小伙伴孟桢担心的眼神,顾停什么都没说,直接就抬手劈晕了他,将他交给护卫郑十一。 “抱歉,我若跟他讲道理,肯定是讲不通的,这里的事同姑藏王无关,还是别让他涉险,你立刻带他走,此时外面太乱,不宜不城,你先带他藏好,一旦乱相止,不管谁输谁赢,你都立刻带他出城,知道么? ” 他看着孟桢的脸,声音有些苦涩,更多的却是坚定。 郑十一眼神有些复杂,他是孟策亲卫,多年以来看惯了别人对孟桢的利用和讨好,从没有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完全无所求,只记挂孟桢安全的。 “多谢。顾公子还请保重,小少爷爱喝您煲的汤。” 顾停怔了怔,笑了:“自然,被他碰瓷成功,我就知这一辈子怕是跑不掉了。” 把所有人都送走,顾停看向身边长随:“你……怕是只有跟着我了。” 吴丰单膝跪在他面前:“愿为我主效死!” 顾停扶他起来,没说什么,他们主仆之间也不必说什么,转过身,他叫来府内护卫:“王府地图!” 很快,桌子摆好,地图铺上,各处地形画的清清楚楚,标的明明白白。 顾停手指一点点滑过王府内各个角落,领会并记住这些不同特点,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就像听不到一样,一点都影响不了他的思绪。 敌军攻城,有韦烈在,他帮不上忙,也来不及,可那句话也不是随口白说的,谁想从这里过去,就踏过他的尸体! 多活这么长时间,总归是赚了,人生重来一次,为的不是苟且偷生,总要有点意义——死在这里,也算其所了! 第40章 忘了他,跟我走吧 顾停不大懂武功,不是不会,是一点三脚猫的功夫,这种场合不够用。 但他有脑子。没上过战场,兵法他不行,可小地方里打架,总有东西可以利用,王府这么大,每个院子格局都不同,大大小小那么多校场,那么多武器架,自己知道自己,总可以随时取用,随地埋伏。库房里存着的那些武器也全都别藏着了,拿出来!不要发愁存量不够以后怎么办,先把眼前苟过去才会有以后! 迷烟战,暗器战,陷阱战……全都可劲的来! 顾停不知道霍玥带弟弟和太王妃藏身的密室在哪里,也不允许任何人知道,但小姑娘离开前给他递了个眼色,应该是北方后罩方向,如此,距离最远的就是霍琰的院子。 为了保证她们安全,最好把人引到这里。如果对方还是怀疑了,也没关系,密室不只有一个,他可以考虑露出藏甘四娘的所在吸引目光。 总之一句话,贼子丢了可以再抓,信息少了可以再找,太王妃三人不能有事! 站在霍琰院子的庑廊下,感受着他曾感受过的气息,呼吸着他曾呼吸过的味道,顾停披着红狐皮大氅,捧着鎏金蝴蝶纹海棠掐丝手炉,闭眼长长呼了口气。 不就是打架么——来! 首先来报的是护卫一组。几个组长日常负责王府防卫,归于老管家辖下,平日跟着林教头操练,有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也有有潜力还未长成林教头不放心放到战场上的新兵蛋子,而今林教头去城楼帮忙,霍老管家在王府内策应所有需要所有调动,所有人交到顾停手上,大家没有任何不服,干劲特别满。 一组领队是个皮肤略黑的年轻人,一笑牙齿特别白:“公子公子,有人闯了迷烟阵!我们坑了他们就跑,人员无一伤亡,只是那一屋子人刺客都晕了,要杀么?” 顾停眯眼:“杀!” 不杀等什么?等他们醒来继续祸害王府?敢这个时候闯进来,就该知道可能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种时候,心软是最要不得的,王府人手不够,看不过来,必须得杀,否则对方若醒来,就是他们死! 二组领队跟着过来报告:“暗器针用完了!” 顾停:“那就用箭!” “全用?” “全用!” 顾停知道,大家记挂着守城战事,一旦韦烈需要援助,箭支就是最必要的东西,可那前提是,王府这边得先保住,保不住,有多少箭也送不过去,保住了,用过的箭从死人身上□□,不是照样能用! 三组来报:“陷阱被破了!没网住人!” “那就引到下一处——”顾停立刻看向桌上地图,指尖滑动点到一点,“这里不是有湖?凿开它!” 上面的网不怕,下面的水怕不怕?这个时节的水,绝对能冻死人! “可这水里……” “可有不妥?” “有小少爷养的鱼…… ” 顾停眼梢微垂,顿了顿,道:“等胜了这次,我同他道歉,再给他买,翻倍的买!” 护卫小组长最后提示:“那鱼很稀有,无论多冷的水都能活,长着锋利尖牙,还不吃草要吃肉的!” “这不是正好?”顾停眯了眼,笑的很有些邪气,“还等什么,把贼人往里引啊!” 咬死咬死通通咬死! 熊孩子知道能立功,一定很开心。 打斗声越来越近,血腥味卷在雪花里飘过来,微凉的空气不再干净,熏的人头晕。 顾停环视这个院子,没有过多的装饰,朴素端庄又整齐大气,与别处不同的大约只有这满院子树,杏桃梨石榴,都是会结果子的,想起来就让人觉得喜庆,甜蜜。 这么好的院子,可惜要被我毁了……你回来,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把我骂一顿? 骂一顿也好,我可以都赔给你,赔给你更多,只要你能回来。 修长指尖轻轻落在廊柱,顾停眼梢慢慢垂了下去。你是王爷,不可以说话不算数,当时走前说过了的,要我等你回来,而今我在等你,很乖,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刀光剑影,鲜血喷洒,无尽的血腥味在王府里漫开。 顾停用尽全力支撑,用了所有的力气筹谋,敌人还是越来越近,慢慢的,已经走到了院子外。 对方领头人开始喊话:“顾公子!我们知道里面的是你!镇北王人中雄杰,我等也很尊敬!可如今他已死,公子又是何苦!若公子放弃抵抗,我可承诺,王府中所有家眷念其有功不一定非得死,只要能平息城外怒火,保得百姓安宁,我们怎样都行!相信太王妃为了九原城坚守这么多年,也是愿意为百姓付出!公子只要现在停手,让我等进去,一切好说,必不为难!” 顾停冷笑,说来说去不还是这招? 谁说如今是王府家眷和九原城百姓二选一的局面?还不都是你们臆想!架打的不怎么样,玩弄人心的策术倒是学了不少,可惜你绑架得了别人,绑架不了我! 顾停手一挥,根本不理会,命令外头的人继续打! 然后,院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顾停!你是我顾家人,姓顾,可还没嫁到他们镇北王府呢,他们也没谁说要你,不过一个男宠,给别人亵玩的玩意儿,把自己看那么重,你以为谁会心疼,谁会夸赞?别胡闹了,出来跟我回家,父亲还等着你过年呢!” 是他那位好哥哥,顾庆昌的声音。 顾停眯眼,不懂怎么过来攻击的人里面会有他?看到吴丰干翻一个人,在墙头打手势,瞬间懂了。 也是,王府遭受攻击,所有人往里退,篱笆越扎越小越扎越紧,别人则是一路攻过来,当然是攻下一处地方,就空一处地方,大大敞开的门,别人为什么不能进,谁不能进?如今在院外的,恐怕不只黑衣刺客,还有更多想象之外的人。 顾停仍然没理,手势下去,示意继续打。 门外悠悠的叹了口气,有道声音温润清冽,缓缓传来:“知道你是好心,可阿停到底是你弟弟,说话总要和软些,停弟——”此人扬声,似春光日暖,似月下弦动,“你做的,已然够了。我们都知道镇北王是怎样的人,也知你重情重义,豪气干云,你要为了朋友两肋插刀,我愿成全你这份恩义,可又不舍你受苦,你不出来也行,将我放进去可好?” “我愿同你站在一处,生也好,死也罢,你总不会孤单。” 太熟悉太熟悉的声音,是江暮云。 顾停真是没想到,这人这么能干,这么能洞悉时机见缝插针。很少人能把暧昧的话说的这么有本事,江暮云是他认识的唯一一个,人家不但有本事把话说的暧昧,处处撩拨,还有本事脱开麻烦,不让不希望的人误会。 果然,门外顾庆昌急了:“江哥!你怎么能这——” “嘘——” 江暮云比了个手势,快速眨了下眼,顾庆昌瞬间捂住了嘴:“原来是这样……” 他明白了,江哥在诈顾停!什么陪不陪的,没那回事,江哥也不可能和顾停一起去死,可只要能获得顾停信任,能进去能见到,就能劝说,就能圆缓! 江哥好聪明……也好温柔,是他见过最聪明也最温柔的人! 顾庆昌看向江暮云的视线充满仰慕和敬佩。 江暮云拳抵唇前笑了下,手轻轻往下一压,示意他噤声,低调。 顾庆昌立刻站好,唇角微扬,再没有之前的介意,还比以前更坚定,江哥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做什么都支持! 黑衣刺客团当然看见了两人,但他们并没有在意,只要不出手,不妨碍,就都是助力,何况这二人表现与旁人不同,真真正正是帮忙啊! 刺客头领扬声道:“顾公子,切莫冥顽不灵!我等今日必要博个结果,要不你出来,要不我们进去,你选一个! ” 别人已经打到了门口,一口气憋到现在,再不撒一撒顾停自己都要疯了,他冷笑一声,推开了门。 就在他推开门的同时,‘咻’一声,一支暗箭射了过来! 吴丰就在墙头,干脆利落的旋身而下,手中剑花一挽,剑锋迷人眼,刷一下把箭支击飞,大鹏展翅一般挡在顾停面前。 顾停定定看着这个长随,类似情况不是没发生过,上辈子有很多。他的长随,看起来大大咧咧,用得着的时候,事情办的比谁都利落,用不着的时候,比谁都会躲懒,可若有人想要害他,吴丰总是这样,永远都在第一时间挡在他面前,眉目肃正又凛冽。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吴丰一点都不像长随,倒像个大侠。 轻轻拍了拍长随的肩,顾停垂眸:“我没事。” 吴丰定了定,听话的让开。 顾停看到了很多人。大约因为之前的各种埋伏战,黑衣刺客团折损很大,眼下并不能把整个院子包围,但王府人手不足,长久下去仍然不利。 顾庆昌在战圈之外,江暮云站在他身侧,不只他们,还有别的人。生脸,不认识,可神情,浑身上下的气质形态很熟悉,九原城大街上常来常往的百姓,都是这样。这些人并没有多话,一个个捏着拳,眼神很紧张,也很担心,看到顾停开门,表情更激动,有几个还赶紧冲他做手势——别开门,关上,关上! 寻常百姓不会武功,不敢拼了性命白撞敌人的刀,可他们的心是暖的,血是热的,他们关心镇北王府,不想任何人死! 胸腔内郁气散去,顾停瞬间就不气了,他就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没良心。 他捧着手炉,眉目带笑,慢条斯理开口:“原本以为我算是会说话的,不成想两位有一个算一个,都比我厉害,说的好生让我感动。可有句话叫兔死狐悲,鸟尽弓藏,我的好哥哥,还有江公子,你们真的在担心我?还是怕我死了,没人再顶住这压力,敌人尖刀就冲着你们的脖子去了?” 他唇角勾出讥诮:“只有我知道别人要的筹码在哪里,你们很不平衡,是不是?大战在即,九原人很辛苦,可你们不是九原人,凭什么要受这份罪?” 顾庆昌当即甩袖,一脸愤怒:“你怎么说话呢!当我愿意管你呢?要不是江兄坚持,谁管你死活!你个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的东西!” 江暮云浅浅叹了口气,按住顾庆昌:“你莫怪阿停,他也是心中难过。 ” 说完话,他微笑看向顾停,姿态俊雅到极致,温煦到极致:“阿停,我只是想保护你。你现在是最好的年纪,未来有无数可能性,不要为了一时冲动,就把自己整个人生埋葬,不妨走出小院,往外面天空看看一看,世间很大,你可以见到更精彩的人生,也可以遇到更牵挂你的人。” 这话很诚恳,也很动人。 然而顾停早已不是那个被骗了一辈子的傻瓜,甜言蜜语,红粉骷髅,有些美好不过是过眼云烟,他为什么要活在虚幻里? “总之就是想我走,我走了,王府里老人孩子好凭你们拿捏?”顾停捧着手炉,眼眸微垂,“我若是不走呢?” 顾庆昌一脸不可思议:“顾停你是疯了么?没看到他们手里的刀?不走,你就是死路一条!” 顾停想了想,道:“我怎么觉得这条路,反倒更爽快?” 江暮云叹了口气,定定看着顾停:“也罢。阿停,让我陪着你吧,生同依,死为伴,和小时候一样,只要你想做的事,我都会陪你。” 顾停修长手指滑过手炉上的掐丝,微微一笑:“好啊。”他转向顾庆昌,“你要愿意,也可以一起。” 顾庆昌瞬间紧张:“你休想!”他不但自己反对,还紧紧拉住江暮云的袖子不准他走,“你也是,不准过去,不准和他一起发疯!” 江暮云自然用力甩,当然,最后也是甩不掉的,只能无奈叹气,冲顾停露出一个苦笑,好像在说,不是我不想陪你死,是我力气不足,抵不过你哥。 顾停当即嗤笑,懒得再纠缠这个:“你们说霍琰死了,我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看到他的尸体,这就是你们的离间计! ” 江暮云再叹气:“你为他这么辛苦,谁又记得你?这些时日的事我都听说了,王爷在前线戍边奋战,做的都是大事,那么伟大,自然是顾不上你死活的,你想挑剔,世人都不允许你挑剔,可他回来了,又在哪里?战争之外,有细作,有暗谍,所有一切仍然跟战争息息相关,他继续忙着他的伟大事业,何曾顾过你?前些时日,外面那些流言是怎么来的?大家为什么对你有那么多误会?镇北王忙着大事,从不曾解释一声,外头羡慕你的,最多酸一句你跟了王爷真好命真幸福,其他人提起你时,又何曾尊敬过?他们说你雌伏人下,说你心脏碰瓷,说你为了抱上大腿不择手段脸皮不要,说你——” 江暮云捂了脸,似乎那些话太脏,太恶心,他说不出口。 “镇北王若真为你着想,怎会让你陷入这种境地?”他痛心的看着顾停,“你看,就算他死了,你仍然要为了那一份虚无缥缈的情义,帮他护着家人。镇北王府与你本不相干,没有血缘羁绊,也不可能有什么骨血,你姓顾,是我们的弟弟,我们的亲人,虽旧年有些辛苦,却是一步一步互相扶持走过来的。” “顾停,你值得更好的人,值得更好的日子。看你这般自苦,迷在局里走不出来,我很心疼。” 小雪之下,墙头梅枝轻颤,红梅映着俊颜,似停驻了时间所有美好。 江暮云朝顾停伸出手,指节修长,声音润朗,似凝尽了世间所有温柔:“忘了他,跟我走吧。” 第41章 你不值得 随着江暮云的话,周边一片心疼,百姓们紧紧捏着拳,眼眶泛红,黑衣刺客团甚至都放缓了攻势,等待着顾停的决定。 在大多数百姓看来,的确不值得。人好好一个公子,长得好看,生的聪明,心明眼亮,性子也正直,几日前城楼表现惊艳世人,和这位江公子说的一样,这么好的小公子,真的值得更好的人,更好的日子。 当然自家王爷也是很好很好的,骁勇英武,一世雄杰,配得起世上一切!可顾公子若真不愿做小情儿……也不能说错,人家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别人还敢强求什么? 王府众人就有点急,尤其一干护卫,脑门汗都下来了:“顾公子你别听他的!” “他胡说,他挑拨离间!” “若您不重要,王府不接纳,你怎能随便来得了王府?怎能随便指挥我等?” 江暮云逮到机会,立刻见缝插针,更加痛心的看着顾停:“你看,在别人眼里,你也是不配的。” 说话的护卫更急:“你放屁!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少曲解!” 江暮云理都不理他,只定定看着顾停:“这里,不值得。” “这位公子此话差矣!” 霍老管家匆匆赶来,拱手朝围观百姓打过招呼,同样理都没理江暮云,直直朝顾停行礼:“我府太王妃睿智通透,决策于心,向来耿直,怎会把不喜欢,不承认的人接来掌管王府大局?会阖府相托,正是因为太王妃很喜欢您,很认可您,府中小姐和小公子也都视您为兄,诸多孺慕,怎会有假?若今日公子选择离去,我等不怪,这本就不是公子的事,公子做的已然尽够,可请公子做此决定是因自己心意,万万不可由着旁人蛊惑!” 老管家换了口气,又道:“也请公子切莫怪罪王爷。他很看重您,只是诸事缠杂,总是抽不出空,流言那几日,他不是不管,是一直犹豫怎么管,您才不会生气,他想走近您,又不想太突兀,让您不喜,他有很多很多的事都想做,只是都还没来得及……” 江暮云又逮住一处,眼皮微抬:“老人家此话差矣,既然阿停是镇北王的心尖宠,最宠爱的心肝宝贝,又何来想要走近又怕突兀一说?” 围观百姓顿时静默,是啊,关系都这么亲密了,怎会突兀?刚刚因老管家的话不停激荡的心情重新淡了下去。 顾停瞪江暮云:“我二人房中情趣,为何要尽诉于你?我就爱撒泼卖娇不可以吗?” 江暮云似十分受伤,难过的捂着胸口:“你……一定要伤我至此?” 顾停唇角微扬,露出微笑。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他和霍琰之间,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时间还太短,他不可能喜欢上霍琰,霍琰也不可能喜欢上他。可霍琰向他展示了所有诚意,想和他交朋友。那些暗里的局,连成线的蛛丝马迹,霍琰只做,不说,摆出来让他看清楚,让他体会,让他了悟,他喜欢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甚至极喜欢这种谜题游戏。霍琰好像一直都未曾远离,就站在他身边,冲他招手,说:来,走近我,了解我,我想和你做朋友,你愿意答应吗? 他愿意,并为此着迷。他讨厌所有强硬,套路,比如江暮云的暧昧话语,那是一种胁迫的强硬。 “你说的不错,霍琰很忙,每天都忙着大事,有战时不得闲,战事完了仍然不得闲,他这一辈子就是为了保护别人而生,或许永远都不会变,他很伟大,身边的人却很辛苦。可有些事,总要人去做,照你的话说,这样的人不配有人陪伴,不配获得幸福,那所有这样的人,都不配活着了?” 顾停往前一步,脸色绷的特别紧:“他们若不配活着,你如今的平安日子从哪里来!” 百姓齐齐抬头,握着的拳头越发紧,眼眶也越发红了。 这话太重,江暮云都不得不倒退一步,面色微白:“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停:“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有些人就是惺惺相惜,互相吸引,愿意没有理由的相信对方,愿意毫无保留的为对方付出一切,信仰和忠诚,有时候就是那么容易,有时候也就是那么难,想必江公子这辈子都不会理解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江暮云,唇角讥诮:“也好,世间的道理,你本也没必要全都知道。” 这种直来直去的攻击几近侮辱,江暮云怎么可能没听出来?他气的脸都白了。可再生气,他也知时机不对,狠狠把这份屈辱压下去,最后仍然温声道:“不过数日未见,阿停竟然变得我都不认识了。为了他,真的值得?” 顾停这一次更直白,笑眯眯道:“对啊,他值得,你不值得。” 顾庆昌大怒:“ 你怎么可以跟江哥这么说话,他是来帮你的!” 顾停笑意更甚:“我说好哥哥,你可长点心,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江暮云神情一凛。 顾庆昌立刻护在了他面前:“我不许你这么侮辱江哥!他掏心掏肺待你,为你花了多少心思,你却连声谢都没有,还恶意诋毁,你还是人吗!” 愿意装睡的人,你永远都叫不醒,顾停冷笑一声:“行了,我知你们来是为了什么,也别深明大义拿我的感情说事纠缠,不管你们怎么想,我的答案都是不!我今日便要站在这里,誓死不移!除非你们从我尸身踏过,否则谁也别想走近半步!” 他视线远移,看着周围百姓:“除却情感本身,我守护的并不是霍琰,而是这座镇北王府,九原城里,谁都可以倒,它不能倒!你们说镇北王强大,其实不是,强大的是百姓。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百姓愿意信任镇北王,愿意跟随镇北王,所有人站在一起,才有了九原的今天,才有北地不破神话!我不信战术机巧,不信流言激荡,我只信人心。撑起九原城的,不是霍琰,是百姓,赋予我头顶镇北王府牌匾灵魂的,也不是霍琰,是百姓,战胜北狄强兵的,从来不是霍琰一人,而是整座城的百姓!” 顾停看向黑衣首领,眼神冰冷:“就算你们今天杀了我,杀了所有府里的人,只要九原百姓不死绝,镇北王声名就不会倒,永远压在你们头顶,变成恶鬼也要镇这一方平安,让你们世世代代喘不过气!霍琰的家在这里,霍琰要守护的百姓在这里,他怎么会死,又怎么敢随便死?便是浑身浴血,千难万难,他也会爬回来找你们寻仇!” 这话说的太可怕,太有画面感,黑衣首领不想,或者说不敢再听,直接截断他的话:“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给我上,全部杀光!” 王府护卫,包括吴丰,所有人同时跟着动起来,顽强抵御。 刀光剑影中,顾停抬眉微笑:“怎么,大哥和江公子不陪我一起?敌人的刀已经砍过来了,不是说好要和我一起死?” 顾庆昌拉着江暮云的手,二人迅速后退了几步。 顾停冷笑,盯着江暮云:“你看,你的诚意不过如此,信了,我才蠢。” 顾庆昌:“你懂个屁!你疯了我们不能跟你一起疯,我们活着,才能更好的救你!” 江暮云看着顾庆昌,似乎很感动:“多谢昌弟信我。” 顾停看着这‘兄弟情深’的两个,心中特别感慨。这么般配,何不喜结良缘互相祸害,放无辜之人一条性命? “随我杀进去!守护王府!” “镇北王府危,就是九原城危!” “誓死保护王府!” 突然间,门外冲进一支队伍,穿着各种各样的衣服,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并非训练有素的军人,一看就知道是自发组织的民间队伍。 队伍里,董仲诚杀在最前面,往日的斯文样子不复存在,刀尖染血,杀气腾腾:“镇北王不会死!王府不可弃!不过就是条命,我跟你们拼了!” 九原城有好武之风,百姓就算不是军户,志不在战场,手里多多少少也是有点本事的,董仲诚是本地人,自也如此。九原立城至今,不知经过多少大战,战局危急之时本也有此习俗,所有人一起上,保家卫城,只是大家知自己能力不足,从不会单个出头,会提前聚集很多人一起行动,秉持着蚂蚁也能踩死大象理念,要帮忙,绝不帮倒忙,非要死也行,但是绝不拖后腿! 顾停看到熟悉的人,眼眶发热:“你怎么来了?” 董仲诚咧嘴笑出一口白牙,伸手将下摆卷起掖在腰带:“战成这样,生意总做不成了,我家娘子说,若我不来,她便不嫁了,说她纵使不喜欢顶天立地的英雄,也不喜欢怂包!” 人群里也有人跟着喊:“我们去准备了一下,来晚了,让公子受苦了!” “公子放心,想伤你,先踏过我们的尸身!” “王爷有老天保佑,咱够不着,也不知道,可眼前不能不管,王爷的人,我们护了!” “王爷不会死!顾公子也不会死!” 顾停眼睛发涩,惯会说话,舌灿莲花的他现在竟喉头哽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队伍里都是生面孔,也有些眼熟,似乎在大街上见过,可从没说过话,也不知姓甚名谁,可他们愿意助他。 “姓董的,少爷我绝不会让你专美于前的!停停煲的汤,永远都有我一份!” 顾停听到声音,往东南角一看,孟桢也来了。 还是熟悉的包子脸,熟悉的小肉手,只是眼眶有些红,不知是哭过了还是用力揉过,坐在墙边角落,指挥着亲卫郑十一打架,左边右边的提醒,自己还抱了一大捧飞镖,谁敢不怕死的过来就甩过去——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危险时刻潜能加持,他的飞镖每每都能命中,不管命中的是哪里,是不是要害有没有流血,对方都立刻就倒,包子脸周身十数步竟成无人之地,没人能近前! 一边玩似的随手扔飞镖,孟桢还鼓着包子脸瞪顾停,特别生气:“你怎么能打晕我!枉我还叫你停哥哥,你一点都不心疼我,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叫你哥了!停停停停!哼!” 顾停看到有一黑衣人从他背后溜了过去,吓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你小心!” 孟桢抬手就往身后洒了一反毒粉。 毒粉这东西是跟着风散的,这么洒,对方是会中毒,可洒毒人本身……没事!孟桢他竟然没事!他只是抬手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我都说了,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顾停:…… 他还没来得及感动,又一堆人已经冲过来,仍然是民间自发组织,全是前几日看过他‘香车游街,城门骂人’的人。 “公子大义,帮了咱也不表功,咱却不能忘恩负义,都记在心里呢!” “今日恶匪攻城,有人趁机混水摸鱼,我等怎能干看着!” “九原城是咱大家的九原!王爷是咱大家的王爷!顾公子虽然是王爷的,却也是咱们大家的!兄弟们,冲啊!” 形势陡转。 黑衣刺客团人再多,多的过九原城一半百姓?再能杀,敌得过大家抱团的力量?定然是比不过的。于是有人恶从胆边生,逮着个空子,冲顾停杀了过来!就算走不了,拉一个陪葬也是值得的! “小心!”所有人齐齐大喊,提醒顾停。 没办法,大家都在与身边的人缠斗,没人能得空过去帮忙。 顾停立刻转身,对方刀尖已近在眼前。 “啊啊啊杀了你——” 突然一个小不点蹬蹬蹬的跑过来,将手中短剑送入了对方腹腔,最致命之处。 黑衣人应声倒下,顾停也看清楚了拿着短剑的人。 他赶紧蹲下,擦去霍玠脸上溅到的血珠:“你怎么来了?身上可有伤,可出了什么事?” 霍玠绷着小脸,警惕着周围:“你可有事?” 顾停笑了,摸了摸小孩的头:“我没事,但我不是让你去保护姐姐和祖母了么?” 霍玠很委屈:“我去了啊!可是不知道谁运气那么好,鬼鬼祟祟的看见了,还跟着我们,我只能把他引开啦!停哥哥不是说了,若有意外,我就是最后一道岗,要保护好祖母和姐姐的!可我刚把人引开,杀了几个人,过来找你,就见有人杀你,这当然不行,我不允许!” 顾停没批评霍玠,也没办法批评,眼眶甚至有些热,这孩子太暖,他舍不得。 霍玠:“你是我嫂子,我必须要保护你!” 顾停:…… 后面这句话可以不加,真的。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黑衣人跳过来,直冲着小孩后心。 顾停眼神一变,抢过霍玠短剑果断往前刺去—— 黑衣人倒下,胸口破了个洞,汩汩往外流着血,他的手也染上了血色,温热的,滚烫的,人的血。 这是顾停第一次亲手杀人,这么近距离,这么直观的感受。 黑衣人见大势已去,知道今日事不能成,也都豁出去了,不再找太王妃等人,直直朝顾停杀了过来! 这一刻,顾停看到吴丰手里挽着剑花,迅速靠近;看到护卫们前赴后继赶来;看到桂嬷嬷和善圆脸绷起,手里拿着软剑,一剑解决一个虎虎生风,脚步飘逸的朝他护过来;看到霍老管家拿着长矛,点挑扫打,连花白的头发都显得无比精神,过来的脚步迅速而坚定…… 很快,大家围成了一个圈,把所有黑衣人,所有危险阻在圈外,而他自己,和眼神迷茫的小不点霍玠一起,被保护在最中间,无风无雪,也没有危险。 手上仍然有杀过人的血迹,鼻间仍充斥着血腥味,可顾停一点都不害怕。 原来这就是九原城,这就那个人的家。 真是没办法,让人不喜欢。 第42章 挂尸城楼 入目满是血色,有敌人的,也有府里护卫的。 指尖绷的发白,心跳失了规律,顾停站在众人保护圈的最里面,下意识紧紧抱住霍玠,捂住小孩的眼睛,将他护的严严实实。 心脏特别紧张时,整个人似乎跟着变得麻木,闻不到味道,也听不到声音,哪怕别人就在身边,都会感觉声音很遥远,很恍惚,必须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能听到。 顾停听到了霍老管家中气十足的声音:“公子莫慌,只要府里还有一个护卫在,公子就无需担心有性命之忧!” 听到桂嬷嬷温柔又霸道的放话:“公子放心,只要有老奴还有一口气,就会护住小少爷,不叫他受半点伤害!” 听到孟桢不怎么像话的鼓励:“停停别怕,就是随便约个架,人数多了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你看我都能帮忙呢!” 听到董仲诚坚定又执着:“公子放心!我们九原百姓在,九原城就在,镇北王府就在!” 似乎只有吴丰没说话,可顾停知道他一直都在,因为每每视线微转都能看到长随熟悉的衣角…… 手指落到脸颊,触到一抹湿润。 顾停怔住。 这好像是重生以来……他第一次落泪。可他忍不住,不是害怕,他也不会再害怕。 “停哥哥是不是很难过?”霍玠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颤抖,小手摸索着拍了拍他的肩,“没事的,第一回 见是有点可怕,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顾停再次怔住。 原本想保护霍玠,不想小孩子看见太多血腥心中害怕,却忘了霍玠生于斯长于斯,成长过程本来就跟普通的小孩子不一样,见过残忍血色,心中坚强,早已不再害怕。 会乖乖的任他捂着眼睛,只是配合他,不想他担心。 没得到回应,又看不到人,霍玠小不点叹了口气,似乎有点愁,再次拍肩安慰顾停:“停哥哥别怕,我大哥会回来的。” 顾停缓缓移开放在霍玠眼睛上的手,紧紧抱住了小孩。 直到这个时候,霍玠的眼睛才开始雾蒙蒙,有了些水色,声音也小心翼翼:“我大哥那么聪明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对。”顾停深深呼吸,用拥抱的力度表达自己的坚定,“他绝不会有事,很快会回来看玠哥儿。” 慢慢的,刀光剑影渐歇,喊打喊杀的声音远离,视野里恢复安静,顾停知道,这一劫算是过去了。可镇北王府的劫过去了,城门的呢? 至今为止没有接到捷报,也就意味着,守城战仍然在进行。 今日之险,看起来两两不相干,攻击的人非同源,似乎没什么联系,可跳出去就会发现,这场战铺开的很大,可能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里应外合之局,外面攻城,里面包抄镇北王府,不管哪边成功,九原城都会人心惶惶士气大落,只要敌方稍稍给力一点,或者不需要敌方给力,王府或城门无论哪边稍露颓势,就可能一泻千里,被别人打的落花流水…… 别人想相辅相成,乘胜追击,自己这边为什么不可以? 顾停眼梢微微眯起。 一场血战,黑衣人尽数服诛,有那没死成的,被王府护卫拿下,待以后问话;老管家见危机已去,慢条斯理收了兵器,指挥的下面人团团转,清理现场的清理现场,清点损失的清点损失;桂嬷嬷笑眯眯收了软剑,拉着霍玠往后宅方向走,哄他说去接祖母和姐姐。 院外一片安静。 孟桢皱眉瞪着地上死尸,绕着跑到顾停身边:“接下来怎么办?” “自然是——”顾停眯着眼,唇角勾出一抹讥诮,“将这些尸体挂到城头!” 孟桢小手拍了拍胸脯:“哦豁!看不出来,阿停竟然这么暴力!” 董仲诚就在旁边,脑子转了下就明白了:“震慑?” 顾停略颌首,目视远方,站姿笔直:“韦烈艰苦守城,才有了我们争取胜利的时间,而今是时候回报他了。” 问老管家要了几个人,快速挑拣出一车尸体装上,他让郑十一按住蠢蠢欲动的孟桢:“尚不知城门处境况是否危险,我去去便回,你乖乖在这里等我,”之后转向董仲诚,“你也别跟去了,帮忙让百姓们都散了吧,替我谢谢大家,王府之危已解,却不知来日战况如何,让大家注意身体安康,莫要冲动……” 迅速把府里的事情安排完,顾停带着一车尸体,走向了城门。 到了一看,韦烈果然打得很辛苦。 他受了伤,腰间紧紧缠了一圈绷带,从血色来看该是伤的不轻,肩膀上也有血色,却没来的及敷药上绷带,他屹立在城最高处,骂人骂的中气十足:“孙子们!你们倒是快点,你爹等的都快睡着了还不见你们磕头拜年!不是说好了攻城,怎么一个个爬的还不如肉虫快!” 一边骂战,他还一边挽弓射冷箭:“哦豁,不好意思射中了!唉,你说你这身手怎么这么肉,看到了都躲不开,一定不是我生的孙子!” “诶你怎么回事?不是小队头领么,怎么一点都不刚,躲躲闪闪跟个耗子似的,你大姑娘上轿呢?” “我闪!哈哈哈没射着你老子!鳖孙就是鳖孙,想伤你爷爷,还早了八百年呢!” 气焰特别嚣张。 顾停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霍琰派韦烈来回援了。韦烈是前锋将,最擅长阵前冲杀,稳守或许不如中军将领,可前锋将除却阵前冲杀的勇气外,还有士气!他的话,他的人,他的精气神,太容易影响身下士卒的志气,而前后两场守城战,最需要的就是士气! 韦烈或许性格跳脱,或许没有那么稳重,但他可以带所有人固守这里,气势不退! 顾停抬脚登上城楼,人还未至,声音已扬高:“韦将军自己一个人玩,都不叫我,是不是太小气了?” 韦烈回头看到顾停,眼睛噌的一亮! 他一直没有收到王府的任何消息,但这不对,他推测一定出了问题,为了不影响他守城,所以才没有人过来跟他说任何事,果然,不知道为何,全城百姓都动了……他走不开,但这么大动静怎么可能没听到?怎么可能不担心? 他看上去很放松,其实指尖都绷紧了,想着怎样才能速速打退攻城敌人,立刻回援。差一点,他差一点就放弃这里了,仅有的理智告诉他不行,不可以!镇北王府的理念与坚持从来都不是自己本身,而是这座城,以及城里所有的百姓! 他一边坚持一边挣扎,怎么可能不受半点影响?可就在他备受煎熬的时候,顾停就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王府哪怕有危机也解了!不管怎么解的,他现在没时间仔细问,反正这结果就是好事! “哈哈哈——” 韦烈当即大笑出声,胸内郁气全消:“我的错!你说吧,想怎么玩?今儿个可以杀个痛快哦!” 攻城的敌方受不了了:“姓韦的你好不要脸!不怕把自己给玩脱了么?你好好睁开眼睛往回看一看吧,镇北王府已经被人杀光,无一幸存,养你长大的太王妃死了,霍家仅剩的一对姐弟死了,你忠心的镇北王也死了,你死磕着打这一仗有什么意义?你明明就救不了任何人,怎么还有脸站在这里,怎么还不自杀谢罪!” 韦烈怔了一瞬就明白了,他是看到顾停了,知道事情顺了,王府一点事都没有,可敌人一直在攻城并不知道! 顾停自然也听出来了,冲着韦烈微微一笑:“你去休息一下,我来!” 他招手就叫府里护卫把那一车尸体搬了上来,刷刷刷一排,干脆利落的挂在了城头—— “阁下说的,是他们么?” 攻城敌军齐齐顿住,细看差点眼珠子瞪出来!尸体特别惨,有毒死七窍出血的,有身上都是洞手脚甚至不全的,最惨的是挂的姿势,绳子不好绑腰上挂吧,所以所的绳子都系在颈间,看起来就像死人上吊! 顾停站在城头,眼梢低垂,眉眼带笑:“很不巧,他们都死了呢。” 他今天没那么多花活,没有沐浴更衣换上特别夸张的衣服,没带精致小手炉也没带骚包羽毛扇,可他人清清淡淡往城楼上一站,漫不经心低眉浅笑,感觉就和那日骂阵敌前一模一样! “深冬天长,日子难免无聊,这些黑衣人善解人意,大白天的打扮成这样过来找我们玩耍,我们镇北王府热情好客,自然不好往外推,可谁知他们本事就那么点,除了吹牛什么都不会,我还没玩尽兴呢,他们就一个个都死了,这可怎么办呀? ” 顾停装模作样的摊手:“我本来还说把他们作为礼物送给太王妃,结果一个个这么难看辣眼睛,我这么有品味的人,可怎么拿得出手?不如——” 他突然拳抵唇前,眼神和声音变的阴恻恻:“你们都把命留下陪他们吧!” 现场一片寂静。 包括敌军阵营。 黑衣刺客团人数太多,顾停不可能都挂上去,城楼也不够挂的,他最主要放了几个看起来就很显眼的首领,相貌特征很好记,这几个人,敌军阵营首领认得…… 不可能!万无一失的计划怎么可能失败?一群废物,都是废物! “停止攻城!撤!” 敌军立刻停止攻击,后退的干脆又利落。 顾停感觉有丝违和,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韦烈眉头皱的更紧:“我其实并不怕他们死杠。” 顾停立刻明白了,士气全在守城方,对方也知道拼不过,今日死杠到底一定会输,故意全线撤退,就是想让占上风的他们有一种拳头打到棉花里,宣泄不爽的感觉:“敢于激流勇退,必然野心甚大。 ” 现在撤退并不代表离开,敌人根本不会走,以后还会攻来! “要准备下一轮守城战了” “没事,来几回都一样,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韦烈晃了晃胳膊,笑出一口白牙,“府里都好?” 顾停点头:“嗯,都好,一点事都没有。” 韦烈就真放心了:“那就行,你回去守着吧,别来这了,又脏又乱的,我随便休息一会,吃点东西,不知道别人什么时候攻城也不好离开,你回去哄太王妃两句,让她老人家放心,这头有我,出不了事,就是时间可能久点,叫大家都别着急。” 顾停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看城下:“那你自己当心,这些人看起来都很蛮壮的样子……” “这些应该不是北狄兵,至少大半不是,多年打仗,北狄有多少兵我再熟悉不过,眼下都缠在王爷那里不可能分出来,这应该是借的蛮人兵,”韦烈再次咧嘴露出白牙,“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顾停对战事不熟,闻言只暗骂北狄狡猾,再无别的想法。 回到王府,主道主院已经清理干净,别的地方尸体成堆,青石上的血还没洗刷干净。 孟桢托着下巴趴在暖阁窗口,见顾停回来了,急的都没走门,顺着窗户就爬出来,一路小跑到顾停面前:“怎么样怎么样?城门可顶得住?韦烈还好么?” 顾停拍了下小伙伴脑门:“外头冷,也不知道披件大衣裳,城门形势还行,尚能抵挡,韦烈受了些伤,不过不要紧,伤的不重,只是敌军虽暂停攻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他走不开,叫我替他给大家报声平安。” “哦哦这样啊……”孟桢小手拍着胸脯,放心了很多,“能扛住就好……不对,敌人既然已经停止攻城了,为什么还要卷土重来?他们不走么?不用回家过年的?” 顾停:“不知道,或许他们风俗不同?韦烈说,北狄主力兵线一直缠斗霍琰……时间太短,根本不可能过来,此次攻城应该是借的是蛮人兵。” 孟桢一惊:“蛮人兵?” 顾停想了想,道:“我往城下看了一眼,长的都比较高,比较蛮壮,心眼不算多,又莽又直,的确跟上回攻城的故军感觉不一样。” 孟桢突然拳砸掌心:“我知道了!” 顾停有些意外:“知道什么了?” “怪不得我哥哥那么忙,怪不得连我都没时间看顾,郑十一还跟他报告过有敌袭……”孟桢急出一头汗,“蛮人一定分兵了!主力攻打我姑藏,分出一支悄悄穿过夹缝来到了九原城!所以我哥哥走的那么急,不得不回去守城,蛮人一定和北狄有勾结,他们故意声东击西,项公舞剑意在沛公!我哥哥被他们调开视线,守我们姑藏,当然没时间关注九原!” 顾停眼睛渐渐眯起,明白了,不,大概不只这些。 看来这次北狄的局不是一般的大,时间拉的不一般长,放了细作通了内应联合了同伙,甚至故意示了弱,用恰到好处的大战调走霍琰,甚至引尤大春过去抢功,第一波重大攻击应该是分出一支小队,从云中张家军借道,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攻击九原城。他还记得当时场面,霍琰刚走没多久,与北狄中主力缠斗边境,根本不知道九原的事,敌军来的又快又急,话还说的特别好听,‘请镇北王家人做客’,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攻下九原城,而是掠走霍琰家人,若非他反应快,霍琰又及时派回了韦烈,那一场仗必不会轻易过去。 这次亦是,用已逝霍王叔遗留的兵器做文章,远远调走霍琰并设杀阵,他们只消提前放个‘镇北王已死’的假消息,九原城就会民心不稳。与此同时,用蛮人大军拖住姑藏,让孟策没时间没机会关注九原,借来蛮人小支队伍攻打九原城……这样就算霍琰命大活下来,发现中计了又怎样?他已经离得太远,赶不回来;姑藏王孟策发现了又如何,九原再危,不是自己的地盘懒的计较那么多,若有余力或可帮忙,可姑藏如今亦受敌,当然要先保自己! 北狄的打算,本就是要所有人都分不开身,让九原成为一座孤城,不死也得死! 而就算霍琰侥幸没死,九原城败了,镇北王府的人没了,霍琰纵留了条性命,又有何惧? 太狠了…… 怪不得上辈子这场仗打的那么艰难。 顾停不知道霍琰现在如何,只求他和上辈子一样,别那么轻易倒下!我都能猜到这么多了,你一定能想到更多,不求你做更多,赢得更漂亮,只求你好好活着,全徐全尾的回来见我! 至于眼前,计划开始了,就不会随便停止,蛮人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走,除非形势有变,九原之危并未解除,接下来的守城战只怕更难。 顾停安顿好孟桢,去求见了太王妃。太王妃的病还没完全好,汤药一顿不落的吃了几天,精神总算好了些,没那么累,能说会儿话,顾停请安过后,思量片刻,也没瞒着,将现在的情况告知,并细细询问商量了各项准备事宜。 接下来的守城战很辛苦,蛮人一根筋,死了那么多人都不退,每天都要攻两场,韦烈在边境次次打仗都至少有这强度,并不觉得累,士气也撑的很足,可城头士兵还是一天比一天累,伤兵一天比一天多。 所有人都在坚持着,轮休时间少的残酷,有些兵死熬着拼命,等轮换的人来了,一闭眼歪头就睡,是被抬下城楼的。城墙上白一块红一块,都是冰,白色的是雪霜,红色的是血结成的冰,这样的天气,不管多热的血,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不到片刻就会凉下去,冰冷又残酷。 人们身上的伤也不容易好,天冷伤口不会化脓,却会冻住,一个照顾不周伤情就可能加重,不管睡着还是晕过去,没注意保暖都会出问题,冻死也不是不可能。城门处地方不够宽,搭不起太多营帐,士兵们离家近的直接回家,离家远的……周边商铺百姓大方借出了自家地方,收容累了病了的士兵,有媳妇儿的媳妇儿跑前跑后照顾,有老娘的老娘操心,家里实在没人的,百姓们撸起袖子帮忙照顾一把。 董仲诚也没再张罗着组队帮忙打仗防御,他打开了自家的药材仓库,一趟趟调度,哪里药材不够了,什么药材需要量大,全部要了然于心,药不能断。他的岳家,九原城柳家,回回遇到难处都少不了,这一次仍是,出钱出粮出人,争取大家再忙,再没时间,也要灌上一碗热热的,稠稠的,香香甜甜的粥。 这座城,所有的人都没歇着,用各自的方式忙碌,再苦再累,眼睛里都闪着亮亮的光,那不是放弃和绝望,那是坚守和希望。 所有人看不到的远处,西边,孟策搞死最后一批蛮人兵,长长斩马刀一甩:“终于完事了。” 随便擦了把脸,换了身衣裳,他又扛起斩马刀,走到马前。 亲卫郑十愣住:“王爷不休息……去哪里?” 孟策斜了他一眼:“你说呢?” “可大战刚刚结束,外有伤亡流寇在逃……” “几万大军都没杀得了我,几个在逃蟊贼能奈我何?” 孟策不可能听劝,两腿一夹,一骑绝尘,果然还没走出多远,就见死人堆里有个蛮人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想要借机刺杀。 “滚开!老子接弟弟回家过年,没空跟你玩!” 姑藏王手一斜,斩马刀过处,对方身首分离,血飙出很远。 郑十哪还敢看着,当即点上人手,翻身上马朝主子追去。 夏狄边境线往北高坡之地,有人从万丈山林中杀出,眉眼灼灼烈烈,气势无双,直奔九原城。 顾停,等我! 第43章 援军到 这一战,双方死伤都很多。 九原城没有援兵,蛮人也一样也,可谁都没打算退,这样持续下去其实对蛮人更不利。镇北军不只有一个霍琰,随时有可能有援军回来,他们越不走,时间拖的越晚,就越容易撞上援兵被全歼,哪怕只拼数量,他们是比守城士兵多,可对比任何一股援兵都算不了什么。 这日天色渐晚,蛮人并没有退,反而打的越发激烈,看样子似乎想竭尽所有努力尝试最后一次,只有一举把城攻下,他们才最安全,若九原真有援来,他们变成守城,也比攻城好多打多了。韦烈自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身先士卒,带着所有士兵死战! 这是一场意志和气势的双重较量,几天车轮战下来,大家都累了,有人拉弓的手甚至是颤抖的,韦烈身上伤处比之前更多,林教头胳膊上也缠了厚厚绷带,连顾停这种上不了战场的,都跟着着急上火嘴唇都干裂了,王府里的人更是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眼巴巴跟着担心。 霍玠被姐姐霍玥按在家里,这回倒是没吵,很听顾停的话,拿着短剑,乖乖的保护祖母和姐姐。 太王妃已经能坐一会儿了,可精神仍然架不住消耗,大家不敢拿这些消息打扰她,可她怎会不知?她历经大半生,这样的情况再熟悉不过。公公死在战场,丈夫死在战场,儿子死在战场,如今孙子生死未卜,她很担心,也知道这些担心,现在其实是最不需要的,她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做,要做什么,她得先稳住,大家才能稳得住。 遂精神不济时,她放开一切只管休息,不要又哭又闹又晕倒,让自己成为别人负担,精神好时,她也不多问战事,只问受伤士兵的可有增加,增加了多少,粮药可够,百姓们是否支应的住,顺便查漏补缺,看看还有什么是顾停没想到老管家没有做到的,顺手给交待补上。 她不需要别人费心安慰,也不会痛哭哀哀,只静静站在一旁,给所有人以支持。这样的事她做过太多年,没有人比她更熟悉,更熟练。 太王妃温柔通透的状态不但帮了大忙,还稳定了人心,仿佛这只是一个小小难关,人生这么长,谁都会遇到难关,没什么大不了,都会过去。顾停有时候会想,怪不得太王妃那般受人敬重,时而被人喊一声老祖宗,她真的当的起。 唯有孟桢,是眼下最焦虑的一个,总是走神,做事总是不在状态,吃饭都不专心。 顾停盛了碗汤放到他面前,他鼻子下意识动了动,闻出来味道不一样,是顾停亲手做的,才眼睛一亮,乖乖捧起碗喝汤。 “你到底怎么了?”顾停问他。 孟桢静静看着手里的碗,似乎连汤都失去了美味:“蛮人打来,不知道我哥哥怎么样了……” 顾停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你哥哥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 孟桢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认真的看着顾停:“你也别害怕!霍琰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死?我哥哥打仗就是,不知道‘死’了多少回,有时候是别人搞假消息就为吓唬我,想让我坏事,有时候就是我哥自己放的假消息,为了迷惑敌人,好杀个措手不及,战场上乱七八糟的消息根本不能信,除非是自己亲卫送来的,最有谱的那种!” 顾停垂了眼:“嗯,我知道。” 孟桢捧起脸大的碗,快速把汤喝了,一抹嘴:“走,我陪你上城楼看看!最后一战,咱们就和士兵们站在一起,有本事那蛮人就从咱们尸体上踏过去!” 顾停:…… 他知道孟桢是心乱,坐不住,总胡思乱想,陪着走一走散一散也好,累的难的都是守城士兵,他们只要不添乱,自己小心注意,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那你不可近前,只能紧紧跟着我,要是不听话,我就立刻让郑十一把你押下去。”去是去,叮嘱也得叮嘱。 孟桢猛点头,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吧,我是谁,可可爱爱的小孟桢呀,靠谱!” …… “孙砸!怎么还不往上爬,没劲了?你娘今天没喂你吃奶?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别让爷爷等的头发都白了!” 中气十足的骂声,熟悉的台词,熟悉的姿态,一听就是韦烈。 顾停和孟桢上到城楼,他还没骂完,甚至都不知道有人过来了:“儿砸,你这么浪都没告诉你爹我,你娘会哭的哟——” 大概累得很了,他都不像以前一样站着骂,半个身体趴挂在城楼上,探出头去骂。 顾停皱了眉,暗示一个小兵把他拉开看过来:“累了怎么不先休息?” 打仗这么多天,大家都累,谁也不是个铁人能一直扛下去,排了轮岗机制,韦烈当然也得按时休息。 韦烈一看是他,笑了下,拿过小兵递过的热水,顿顿顿喝了大半壶,这才喘了口气:“我倒是想,可今天这群蛮子不对劲,疯了似的,似乎想一口气攻下来,不死不休,我不能歇。” 顾停小心往城下看了一眼,有个蛮人胳膊都少了半只,还在继续往上爬,气势的确惊人。 “还真是不想等了。” 今天这场仗一定很难。 突然一支流箭飞来,顾停一急,拉着孟桢就往后退,孟桢根本没反应过来,直接被他带倒,二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那箭刚刚好飞过孟桢之前站着的地方,嗡一声落到地上,划破了顾停肩上衣裳,如果他不拉着孟桢躲开,孟桢就会被射中! 孟桢气的眼眶都红了,赶紧扒拉顾停的衣服:“快点看看,有没有受伤!” 顾停自己知道自己,哪哪都没疼,肯定是没有:“只是衣服被刮破了,”他还拉开豁口给孟桢看,“你看,哪哪都没流血,一点也不疼。” 孟桢仔细看了看,果然,皮肤上只有一条白痕,应该是箭太快给蹭着了,皮都没破,一点伤都没有。他松了口气,仍然皱着小眉毛:“都蹭出印来了,一会儿肯定会肿,还是得注意,疼的厉害了就得擦药膏。” 顾停点了点头:“嗯。” 孟桢松完气,又赶紧给他把坏了的衣服往一块拽:“快点盖上盖上,皮肤都露出来了!” 顾停失笑:“露就露了,都是男人怕什么,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孟桢深吸一口气,瞪他:“你就不冷么!冷风灌进去冻死你!” 这倒是。 顾停听话的拢了拢衣衫,想着不如去加件衣服,楼下百姓肯定愿意帮忙,可这一刻他下不了楼……因为根本站不起来,前路已经全部封死,对方的箭雨过来了! 这么猛的么! 眼尖的从边上抄起一只盾,他拉住孟桢躲到了后面角落,用盾牌搭起一个小小安全空间,安慰孟桢:“别怕,一定不会有事的。” 战鼓一声声擂在心头,风声过耳,带来了敌人箭支,以及不知道是谁的鲜血。 小小空间,看不到更多,感念莫名其妙更多,心内惶惶,总觉得会有更可怕的事发生。或许韦烈能带人挡住这一波攻击,可也会是惨胜。 战争,从来没有真正的赢家。 就在这种时候,似乎所有人都沮丧起来的时候,顾停突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咻——”,是流箭破空的声音,又带着尖锐鸣叫,很特别,就像箭上安了哨子一样,它能射多远,在空中飞多久,就能响多远,让多少人知道,带着别的箭矢没有的千钧气势,远远而来,像是征伐,更像宣告。 这……是什么? 难道是蛮人的杀手锏,新武器? 孟桢却一下子站了起来,激动的脸都红了:“是我哥!我哥来了,这是我哥的响箭!” 他兴奋的要跑到城墙边去,被顾停一手按住:“再等等!” 果然,顾停话音未落,又是一波箭雨过来,哆哆哆哆哆——扎了一地。 孟桢咽了口口水,紧紧拽着顾停袖子:“还好你把我拽住了,不然我现在怕是个成刺猬了……” 顾停摸着小伙伴狗头:“你乖一点,你哥来了也还未近前,敌人还没走,危险仍然在。” 孟桢脸红红:“你信我,我哥真的来了,这箭就是在同我说话,告诉我他来了!” 他很想听话,也真的有点等不及,哥哥来找他了,他真的好开心! 顾停紧紧按住蠢蠢欲动的包子脸:“再等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如果真有援军过来,蛮人很快就会遇到武力压制,箭雨也不会再有。 果然,几息过去,慢慢的,箭雨停了,城楼上静了,蛮人停止了攻击! 这下不用顾停提醒,孟桢猴子一样的蹿起来,冲向城壁凹口处,探出头往外一看—— “啊啊啊啊啊停停是我哥是他是他!他来了!我哥好帅啊啊啊啊——你快过来看!” 顾停走过去,果然远远看到了孟策。他不仅来了,还举着斩马刀大开大合,但有所阻,全部清杀! “长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算计本王!本王弟弟还在里头呢,你们攻城?当我死了么!本王弟弟伤一根毫毛,你们全部都要死、无、全、尸!” 孟策在军中冲杀,似入无人之境,其骁勇飒爽,让凛冽北风都变的暖了起来。 孟桢兴奋的不行,在城楼上又蹦又跳又挥手:“哥哥!哥哥我在这里!” 也许是他声音太大,也许是兄弟俩心有灵犀,孟策抬头看过来,一眼就看到了他,当即皱眉怒吼:“好好躲着,露什么头!” 韦烈一看孟策带兵来援,哈哈大笑,当即下令:“援军到了!!!开城门——同老子一起打死这群憋孙!” 城门打开,守卫嗷嗷叫着冲了出去,气势越涨越高,仿佛这一刻吃了鸡血般,不累了不困了不让打这一架还不高兴! 郑十一骑当先,率先从千军万马中穿了过来,跃向城头,也不用他多费劲,蛮人搭的梯子很好使,守城士兵一看他是援军,不但没拦,还嗖嗖射箭帮他掩护,他一路畅通无阻,很快翻上了城楼,跪在孟桢面前,神情忍不住激动:“小少爷!” 孟桢赶紧把他扶起来:“你们怎么来了?家里不是有事?我听顾停说蛮人打过去了!” 郑十笑道:“的确打过去了,人还不少,是蛮人主力,大约就是为了引开王爷,不让他有机会援助这边。” 孟桢十分惊讶:“你们知道?” 郑十:“起初不知道,可王爷想了想就猜到了,北狄应该是借了蛮人兵,跟九原城提前放的内应,以及之前准备各处策应,想要打一场大仗……可他们不知道小少爷在这里,王爷无论如何都会来。” 孟桢着急:“那家里的事处理好了没?哥哥可有受伤?” 郑十又笑:“王爷打仗,小少爷您知道的,看起来漫不经心,好多回还收势仓促,外人一直觉得王爷能力不怎么样,其实都是王爷没认真,王爷认真了,当然所有仗都能打得好,打的雷霆万钧,别人没有还手之力。小少爷放心,王爷没受伤,哪哪都好,府里也一切都好。” 孟桢头垂下去,眼睛有些红,声音也低低的:“我怎会不知,我最知道了……” 他哥哥一直都很厉害很厉害,每次的不思进取,莫名其妙都是因为他,如果他的身体不是这么不争气,哥哥一定会博一个战神之名,传遍天下。 他有愧疚,可他改不了,身体状态这辈子似乎都只能这样了,他想控制都控制不了,哥哥的性格似乎也改不了,终此一生,他们怕是会彼此影响,除非有一个死了。 他不敢死,他知道哥哥最在乎他,如果他死了,哥哥怕是连现在这样都维持不了。他更不能让哥哥死,他的哥哥,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 情绪激荡不出,孟桢受不了,抱着顾停胳膊哭了。 顾停吓了一跳,可他能理解,这对兄弟的人生,不管谁都好像很难。他知道孟桢不能心思太重,可有时候能宣泄出来的心情,比憋在心里的心思重好太多,只要孟桢不吐血,不往心里去,就会没事。 “乖了,没事的,”顾停轻轻拍着孟桢的背,“马上就能见到哥哥了,你就不开心?我给你们做一锅汤怎么样?用你最喜欢的骨头汤头,之前你不是提过,说你哥哥喜欢吃羊肉?正好太王妃日前说了,府里有几头好羊,回头得胜就犒赏下来,我给你先要一只怎么样?” 他声音轻柔,似夏夜最暖的月光,孟桢慢慢的停了哭,脸上还带着害羞的红晕,抽噎了一下:“真,真的能吃羊肉么?那能不能顺便包两盘饺子?我哥哥爱吃羊肉大葱馅的饺子……” “嗯,”顾停揉了把小伙伴狗头,“你想要什么,都有。” …… 与此同时,北边远处,有一支队伍停了下来。 朔冷北风中,樊大川疑惑的看向霍琰:“王爷?” 霍琰压了压手,让人把王旗放下去。他看了一眼孟策,不用上前就知道,九原之危已解。 “交给他,我们退!” 他最后看了一眼城楼上顾停的方向,转过头,带兵往回赶。 冥冥之中,顾停感觉到了什么,往北方看去—— 什么都没有,除了萧瑟北风。 他揉了揉眼睛,难道看错了? 看看眼圈红红,满眼激动兴奋的孟桢,再看远处迫不及待,恨不得现在就要看到弟弟的孟策,顾停自嘲的笑了。 或许只是太羡慕,才会觉得霍琰来了。 第44章 蔑视 樊大川看着一骑当先,越来越远的王爷,目光有些茫然:“真,真走啊……” 夏三木马鞭轻轻敲了下他的光头,催马往前追:“想什么呢!王爷做出的决定什么时候改过?走啊!” 光头没心眼,不理解,他却都明白。 北狄四皇子赤昊要干什么,眼下已然全部明了,可之前信息量不足,现在的一切都还没发生,怀疑的方向太多,王爷需要确认,亲身涉险,故意制造被困濒死假象,就是想看看赤昊有什么后招,都要用到谁,看谁蠢蠢欲动,都有什么牛鬼蛇神冒出来。 长久以来,北狄眼里的敌人只有王爷,只有镇北王本身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按照常理,王爷‘误入’他们的诱局,有性命之危,他们一定美死了,哪还会到别处搞别的事?只要王爷死了,什么好处搞不到? 可这回赤昊大约在他老子面前做了什么承诺,蠢蠢欲动要争储,太想表现自己了,局架了太大,计藏了太深! 最初未窥全貌之时,王爷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为保万无一失,仍然凭直觉派回了韦烈,谁知北狄兵竟然借道云中张家,真的攻城了,九原险境始料未及!一波玩完不算,北狄竟然还早早私下联络了蛮人,一边‘杀死镇北王’,一边拖住姑藏王,再次借蛮人兵攻城!韦烈只带着他的亲兵,接连几番,再牛再铁也扛不住啊! 他是真没想到,顾公子表现那般惊艳。看起来胡搅蛮缠十分不讲理的招数,实则拆穿了别人面目,戳破了敌人野心,放松了九原城的紧绷气氛。他一个不会武功的年轻人,尚未及冠,就敢明目张胆站在城楼骂战,全然不顾自己安危险,士兵怎会不佩服,百姓怎会不被鼓舞? 王府危急之时,还是他站出来,将太王妃霍玥霍玠姐弟安顿好,带着王府护卫誓死守护……个中细节他也是刚刚得知,心道好险,但凡换了一个人,在那种时候都不会如此坚韧执着。 亲人来接,话语句句安慰,身处血腥刀光,怎会不向往家中温暖?王爷从未对不起百姓,从未对不起九原城,从未对不起大夏,‘大夏脊梁’这四个字,他当之无愧!可他的确对不住家人。没有那么多陪伴,没有那么多关切,甚至没有那么多保护,做王爷的枕边人,第一个想起的词语更不可能是幸福,江暮云这句说的很对。可顾公子没有动摇。他那么护着王爷,把自己的兄长和亲友都怼回去了,怼的那么决绝那么要强……他明明知道王爷‘死了’啊。 光是想一想,夏三木就忍不住心中激荡,甚至暗暗嫉妒韦烈,他也好想认识这位顾公子。 顾公子才不是什么男宠,小情儿,这种话对他来说是侮辱,他当得起镇北王妃,撑的起镇北王府! 遥遥看一眼王爷侧脸,夏三木忍不住哼起了小曲,不只他,王爷自己,怕也是这么想的。 霍琰懒的管手下在想什么,只要不影响正事,随便他们闹。 这次悄悄离开其实有点冒险,对方的诱局破了,王叔的刀拿回来了,镇北军里内应也揪出来了,可赤昊不傻,长时间消失一定会起疑,他就不能再偷袭了……而今赶一赶,或许能赶上! 凛冽北风过耳,霍琰眼神越来越锋利,越来越坚定,一定能行! …… 北狄军驻地,四皇子赤昊捏碎了茶杯:“你说什么?人跑了?没死?” 这根本不可能!他亲自设的局,有些联络为保密甚至装成了父王的人,部分策略都是自己手把手教会手下,计有一有二有三,环环相扣,躲得了一个,躲不了两个,躲得了两个,躲不了所有,怎么可能会输?在他的计划里,九原城会降,镇北王府会塌,镇北王会死,一切都打算的好好,为什么不对! 大将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咱们的人的确拿着那把刀将霍琰引至荒谷了,可毒雾散尽之后,咱们的人过去查,没有发现霍琰,尸体也没有……您知道的,那里没有河流也不是沼泽,冬季天寒,猛兽出来的也少,如果霍琰死了,尸体一定能被我们看到……” 赤昊眼神阴鸷:“为什么不早一点去看!” 大将心虚:“那毒霸道,消散需要时间……” 赤昊一脚踹过去:“霍琰都能没事,你们还能死了!” 可现在发脾气无济于事,重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赤昊赐死此将后,后背都是汗,边境打了这么多年,霍琰是什么人他最清楚不过,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脑子还很灵光,如果没死,一定知道他都干了什么,也一定会回来找他寻仇! 深深吸了口气,赤昊将帐前参将叫进来:“备战!集中所有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杀死霍琰!” 就算最终计划失败也不要紧,霍琰必须死! 参将略犹豫:“可是进攻九原城的事……” 赤昊眯眼:“再肥的肉,有霍琰这只看门狗,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可只要霍琰死了,边关溃败,九原城难道是问题?别说九原,一路往下踏足中原都不成问题,大夏那个狗皇帝除了玩帝王心术制衡那一套,还会干什么? “听我的,杀霍琰,大夏一切可期,霍琰不死,就算现在拿下九原城,也未必是好处。”霍琰必会千倍百倍的还回来! 更让人着恼的是,就算现在举大军攻打九原城,又真的拿得下么?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强弱转变出乎意料,可如果连手里的时机都抓不住,还谈什么未来! 赤昊扬声:“我只有一个目的,咬住霍琰,杀死!手段不限!” “是!” 参将立刻下去准备,然而已经晚了,有哨兵慌慌张张的滚了进来:“镇,镇北王他杀,杀过来了!” “不可能! ” 赤昊再一次拍桌子,眼神几乎能射出刀锋来:“我在哪里,他怎么会知道?” “属下不知……” 霍琰的声音已经顺着凛冽北风刮进来,刮的人头皮发凉:“北狄赤昊,出来受死!” 随着他的声音,他的大将,包括所有镇北军,几乎是齐齐跟道:“北狄赤昊,出来受死!” “北狄赤昊,出来受死!” “北狄赤昊,出来受死!” 一瞬间,地动山摇,山呼海啸,仿佛四面八方全是镇北军,全是大夏人! 赤昊咬牙站起来:“拿本王的刀来!” 穿上铠甲,拿上武器,赤昊深吸一口气,出了营帐,发现……气氛和想象中十分不一样。 诚然,两军对峙多年,镇北军实力如何整个北狄都知道,国民每每提起镇北王皆面色大变,妇人甚至用镇北王三字吓唬孩童,说你再不乖,镇北王就过来抓你吃掉,压力多大可想而知,可今天也太过分了!有手下远远看到镇北王本人,竟然不敢上前,脸色仓皇放下兵器往回跑了! 赤昊气的脸都青了:“霍、琰!” 霍琰见了他,倒是平淡的很,单手长刀一挥:“很好,没逃。” 赤昊不能说不聪明,设了那么大局,派出了那么多奸细,可奸细能帮主子查探别人消息回报,也可以反噬自己主子,他只不过揪出个藏在镇北军中的内应,就拔出萝卜带出泥,问到了很多赤昊的东西。 他慢条斯理道:“你训练下人的本事很一般,若有下回,记得努力。” 赤昊都快气疯了,什么叫很好没逃,什么叫训练下人的本事一般,下回记得努力?他看起来像是那么胆小无能的人么! 他从不把阵前骂战看在眼里,毕竟都是一堆糙话,伤不了筋也动不了骨,可他讨厌别人的蔑视,尤其霍琰!仗打了这么久,霍琰竟从未正眼看他一次,不管他布置出的战局多精妙,战法多厉害,霍琰永远是这么平淡不在意,仿佛他是个什么下流东西,根本不配走到他面前! 赤昊用力控制住自己,眼睛眯起,声音阴恻:“你不会以为,凭这么几个人就能杀了我吧?”他腰板挺直,眼神趾高气昂的扫过镇北军,阴阴落在樊大川身上,“这位好像没怎么见过,你的前锋将呢?只凭你们两个就想弄死我,霍琰,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他手静静往前一挥:“给我上!” 将领最能带动军中气氛,赤昊势拗出一身无畏的气势,手下当然跟着胆子大起来,举着武器喊着杀声,照赤昊要求的阵势,将镇北军给包围了。 赤昊所言不虚,按数量上来说,的确他们碾压镇北军。 霍琰却只淡定抬眉:“你就这点兵?” 他竟然还敢嫌弃自己! 赤昊气的差点笑了:“这点兵杀你不是绰绰有余!给我上!” 两军立刻战到一起。 霍琰淡定的朝空中射出响箭。 北狄军包围的口子还没圆上,就被一个山坡上下来的人给冲破了:“赤昊小儿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 赤昊转头过去,脸色大变,是夏三木!他带着一支和面前镇北军数量几乎一致的侧边军冲了下来!他一来,北狄的人数优势立刻没有了! “话说的那么满,当我镇北军没人?这么想念韦烈啊,没关系,他不在,我可以给你当爷爷啊,好孙子乖孙儿,来受死!” 赤昊看向霍琰,双目赤红:“你耍阴招!埋了伏兵! ” 霍琰单手一挥一斩,就是两条人命,眼梢淡淡挑起,一句话比之前更加漫不经心:“原以为你配得上我这点小心思,没想到竟然愚蠢如斯。” 夏三木哈哈大笑:“王爷太高看这孙子了!他哪有什么聪明才智,累您小小提防一下随便埋个伏兵,他都不知道您来,知道了神都回不开,哪有心思排兵布阵?” 赤昊更气:“我杀了你!” 他催马冲上前,身先士卒,手中兵器挥舞,血光在侧喷洒。战场,永远都是血腥而又残酷的。 打了一会儿,将镇北军大半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赤昊方才唇角微弯,露出了个嘲讽又讥诮的笑,当真以为他就这点本事?也太小瞧他了! 背着人,他悄悄打了个手势。 不是没有伏兵暗手,是他过于谨慎,放的很远,如今镇北军所有人已现,是时候了! 可手势打出去,等了又等,没有人来。 不可能! 赤昊这次是真的慌了,转头看向远处密林,箭呢?毒箭呢!为什么没有! 他没见到,密林深处,翁敏慢条斯理擦着手里的刀,雪白长袍一尘不染,擦完刀,随手扔了脏了的帕子。 “敢埋这样的伏兵……当真以为,我只爱读书么?” 万军之中,霍琰再次发力,单骑越过镇北军,狠狠插入北狄阵营,最后嫌速度太慢还放弃了马,腾挪跳跃,最后踩着人头往前,终于到了赤昊面前。 赤昊的刀还来不及举起,已经被他狠狠拍到地上,随即他长刀重重一下,穿过赤昊肩膀,将赤昊死死钉到了地上! 特别凶残! “啊——”赤昊惨叫出声,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霍琰眯眼,声如刮骨锋刃:“本王能伤你一次,就能伤你两次,三次!你的命,本王要了!” …… 霍琰本人并没有回来,可他既然没死,关键节点又已过去,当然没必要再瞒。 九原城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他们王爷又牛了,接连大胜,把北狄军打了个落花流水,把别人四皇子也弄残废了,要不是这厮关键时候投毒,王爷一准能灭了他。 镇北王府也接到了捷报,只是战事停止,很多后续工作还要完成,至少要休整几天,霍琰才能回的来。 全城百姓欢欣鼓舞,小摊小贩重新开起来,有些小玩意甚至不要钱白送,整个镇北王府热闹非凡,甚至处处挂上了红绸红灯笼,以资庆祝,反正也马上过年了,这些都不用拆! 霍玠小崽子都要玩疯了,林教头一个看不住就会不见人影,还好王府够大,街上百姓也都认得他,又没外敌入侵,小崽子爱怎么玩怎么玩,反正丢不了。 霍玥小姑娘忙着准备过年的各种东西,别的不说,小小年纪,她中馈理的极好,也知犒劳军士,自守城战结束后,府内酒席就没断过。 太王妃终于完全放下心,放开一切撒手不管,舒舒服服的睡了两天觉,虽说病去如抽丝,汤药还是得接着服,她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想来要不了几日就会痊愈。 孟家两兄弟还在府里没走,孟桢舍不得顾停,或者说舍不得顾停亲手煲的药膳汤,每天巴巴等着,尤其是晚上一顿,顾停不出现,他连饭都不想吃,孟策拿弟弟没办法,想着反正姑藏距九原不远,等霍琰回来,他们再走不迟。 兄弟俩每天在王府就是个景,弟弟粘哥哥,哥哥疼弟弟,还不许别人说。弟弟馋顾停那口吃的,哥哥就醋,见自己面前横的不行的弟弟乖乖听顾停话,顾停走哪他到哪,下午还干脆搬来小凳子坐在顾停跟前,哥哥就更受不了,随便看一眼,顾停煲汤,弟弟就托着下巴,巴巴等着吃……哥哥眼神就越来越酸,时不时看顾停一眼,还隐隐带着杀气,可过后顾停的汤一端上桌,他吃的不比任何人少,眼神甚至和弟弟一样。 可惜哥哥实在没什么厨艺天分,去厨房一趟差点连屋子都烧了,顾停第一次板起脸没礼貌的赶人,并勒令他不许进厨房,非要尝试练习请回你们家再练。 哥哥是藩王,为一地百姓负责,自然也要防范外敌入侵,性好武,每天在校场混的时间远远超过干别的,有时和林教头韦烈切磋,有时也会提点(欺负)新兵蛋子,弟弟每每看到,先是崇拜敬佩,眼睛里仿佛有光,看着看着,慢慢小嘴撅起来小脸鼓起来,最后哼一声:不就是会武功,有什么了不起!之后加倍粘着哥哥,让哥哥受宠若惊,暗爽的不行。 顾停的一边看的直叹气,一边也觉得挺有意思,幸福本来就不是单一的模样,自己享受的,自己开心的,自己满足的,就是好日子。 别的消息他也没忘了问,特殊期间,有不寻常的任何信息点都需要注意。比如跟着尤大春一块来的那个老太监,叫李贵的,下面有天报上来,说他好像在找一本书。 顾停感觉有些奇怪,把人招过来问:“他在找什么书?” 小兵挠挠头:“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是本游记?他没说名字,打听的很隐晦。” 顾停瞬间眯了眼,要是别的时候,别的地点,别的人,他绝不会瞎想,可这里是九原城,各方混乱大战后,在他那么巧不小心从一个小贼手里得到一本上辈子知道很重要的游记后,居然有别人在找一本游记,这人还是个太监,是信息丰富可怕的皇宫里的人物。 关于压在箱子底的那本《郦人行》,顾停并不知道更多信息,只知道这本书很重要,自然,这件事也就不一般。 想了想,顾停叫来吴丰:“你悄悄盯着太监李贵,看他都见了谁,做了什么……别让他发现。” 眼看又是几天,都已经过了约定的日子了,霍琰仍迟迟未归。 明明已经没有了大仗,明明四处安宁,为什么还不回来?顾停切菜时不小心切到了手指,殷红鲜血溢出,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孟桢突然推门进来,不讲礼数,十分着急:“顾停顾停!坏了,我发现一件不得了的事!” 第45章 尸毒 心绪不宁的时候,听到朋友大声喊不好了…… 顾停心内咯噔一声,下意识站起来:“你发现了什么?” “死人!”孟桢小拳头握起,眉眼肃正,“我发现了死人!” 顾停皱眉,死人有什么好奇怪的?虽说这话有些残忍,可现在的九原城的确有很多死人,战争过后,生命流逝了太多,城内有,城外也有,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孟桢生活环境不一样,见过的战场只有更多的,不是会为几个死人就大呼小叫的人,难道—— 他心漏跳了一拍:“死人有问题?” 孟桢重重点头:“嗯!好像有毒!” 好像?顾停很紧张,下意识往前一步,目光紧迫:“你说仔细一点。” 孟桢抿唇:“就今天上午,有点无聊么,我就缠着哥哥带我往城外跑了圈马,然后就看到几具尸体非常不对劲。”他微偏了头,认真回想着当时场景,“尸体溃烂的太快,尸水横流,除了脸手,身上没一块好地方,我就觉得不对劲,虽然大战过后,人手不足收尸忙不过来,可这是冬天,滴水成冰,尸体只会冻住,怎会溃烂,还这么快?” “我就近距离认真看了一下,其中一具尸体烂的最为厉害,周边尸体也都有些症状,深浅程度却不一样,距离他越近,症状也越重,我下意识感觉是一种毒,但也不能太确定……” 顾停:“这个不知道是什么毒的东西,会传染?” 可又一想,如果只是尸体传染尸体,孟桢怎会这么着急?他眼神骤缩,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毒……也能传染人,是不是?” 孟桢咬了咬唇:“我也不确定,还没见过有活人遭这个罪,可在尸体周围发现了小动物的尸体……有小鸟和小老鼠,很多。” 两军对峙,战场上只杀人,没有杀动物的,突然出现那么多小动物尸体,还集中在一种地方,肯定不对劲。 顾停心中一跳,有个事,突然就想通了。 他就说,为什么霍琰那么厉害,上辈子也没抵得住大败,原来他没有败,他抵不住的并不是战争,而是毒。或许那些生命牺牲,不是战死,而是毒死的。当时边境线和九原城何等惨烈,尸横遍野,霍琰几乎失去了了一切,他的百姓,他的手下战将,他的祖母和弟弟妹妹……是否并不是他护卫不利,所有人都是因为这个去世的? 如果上辈子也出现了同样的毒,情况危急,那缺医少药是肯定的,粮危肯定在药危之后,命都没有了,拿什么吃饭?药材紧张是一定的,毕竟出了事,大夫们会各种想办法,各种试药,最难的甚至不是药材缺少,是不知道哪种药材最缺少,哪种才是真正的救命药…… 顾停慢慢捏拳,声音艰涩:“你可能确定?” 孟桢微微低头,声音似乎有些低落:“虽然这时候这么说有点不太合适,但你知道的,我身体不好,早年中了毒,天下奇毒,无药可解。” 顾停眼神变的复杂:“你……” “你别担心,我都习惯了,”孟桢扬起脸,笑了,“这个肯定算不上什么好事,但我因它痛苦,好歹也有了点别的长处,我不懂医药治病,不会辩症,不会开方子,可我对毒很敏感,如果我感觉不对,那它多半就是毒。” 顾停揉了下小伙伴毛茸茸的脑袋:“那你自己知道小心了?” 孟桢重重点头:“嗯!你放心,我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最会保护自己了,你放心!” 顾停:“此毒来源可能确定?” 孟桢:“九成就是那些尸体!” 顾停:“传染性呢?” 孟桢:“这个没有足够的信息,是强是弱,会造成怎样的后果,都还不确定,如今城内尚未出现异样,但此毒特殊,或许等我们真的发现时,已经晚了。” 也许不是没有出现,而是大家都没有注意。 所以绝不能让它扩散成规模! 顾停闭了闭眼,没时间了,必须立刻动起来! “吴丰!”顾停如今在自己小院,并没有在王府,立刻叫吴丰进来,一样一样的吩咐,“你速速去镇北王府,找到老管家请他封闭王府,不准人进出!同时请林教头派出一支队伍,做好防护措施,速速处理城内外尸体—— ” 他不敢叫韦烈,因为韦烈上辈子就是这个时间段牺牲的,或许也不是打仗,是因为此毒。 “请王府帮忙召集医者,让官府发下一道政令,助我排查街道百姓!” 一样样安排说完,顾停片刻未歇,直接冲出了家门。 时间太紧,他没来得及解释这么做的原因,以为大家多少会有抵触,毕竟还是没影的事,又快过年了,可所有人都没有任何抵抗。 王府老管家请示太王妃,太王妃只说了一句:“停哥儿会这样说,一定有理由,眼下大约是没时间,得空定会回来解释,左右也没什么大事,就闭了府,先随他吧。” 王府大门随即关闭。 百姓们也是,第一时间并没有怀疑顾停有其它意图,而是怀疑是不是北狄又作妖,派了细作过来? “哪个狗日的又来捣乱了?这回要作什么妖?顾公子你放心,随便排查,有什么话你只管问,什么要求只管说,咱们一定配合! ” 大约之前守城经历增加了大家对他的信任,人群里谁都没有二话。 顾停眼眶有些热,但他没有时间感动,高高扬声道:“北狄狼子野心,我担心他们败了犹不死心,会下别的毒招,就过来问问,最近大家有没有谁去过城外,见过敌军尸体?有没有谁身体不舒服?” “有!” 人群里有百姓站了出来:“不过咱们不是那拎不清的人,恨狄人,也想鞭尸,哪怕是冲他们撒泡尿呢,可咱心里有数,不能给镇北军捣乱添麻烦嘛,几天前我和我家邻居一起去过城外,送亲,出去一趟又回来了,并没有做多余的事,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他的邻居也站了出来:“顾公子,我一行人可发誓,真是什么都没干,可若提起不舒服,我还真有点。” 他拉开袖子,露出胳膊,上面有深色疮斑,青黑泛红,有点像尸斑的颜色,创口不大,已经开始流脓,表皮坏死,看起来有些吓人。 顾停表情凝重:“怎么弄的?” 这人也愁:“不知道啊,突然就长起来了,胳膊上腿上都有,找了大夫治,可没办法止住,用什么药都会扩散,我都没法子了。” 顾停:“这是自城外回来才有的?只你自己长了,还是其他人都有?” 这人想了想:“说起来时间好像有点巧,确实是回来后才长的,只我自己,其他人都没事,可就是长两个疮而已,我身上哪哪都好,吃得下,睡得着,哪哪都不疼,大夫也说不是什么大事,没有性命之忧……” 他越说越害怕,最后竟然有点发抖:“顾公子这么问,可是这东西有问题?” 顾停正皱眉要说话,突然旁边巷子里有人喊:“死人了!李老四死了!” 人群突然炸开:“李老四死了?他身板那么强壮,怎么会死?” “前天我还看见他来着,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死了?” “不可能啊……” 大家都要围过去看,顾停突然伸手制止:“都别动!” 众人不解的看过来。 顾停深吸口气,问报信的人:“你是何人?是怎么发现李老四死的?” 这人答:“我是他邻居,之前承了他的情,说好了在今天请他吃饭,他也应了,可大半天都没见人,我去敲门也不应,院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感觉不大对劲,就翻墙进去查看,发现人已经死了……” 顾停:“他的死状可与常人有异?” 这人挠了挠头:“我不,不知道,探手试了下鼻息就吓坏了,赶紧出来,想要报官。” 顾停想了想,完全不能排除意外情况,仍然阻止众人过去,只点了报信人:“你,随我过去看看。” 他用温水香胰洗了手,拿了厚厚棉布巾覆面,吩咐随行的人都这么做,这才去了死者的家。 房间里味道很奇怪,说是臭,更多的却是酸,类似什么东西发酵腐败的味道。 走进细看,死者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甚至很安详,可拉开衣襟,里面皮肉已经烂了,脓水混着尸水浸的里衣都湿透了。 报信的邻居大惊:“这不不可能啊!前天晚上我还跟他打招呼呢,他才吃完席,哪哪都好,活蹦乱跳的人一个,就算是急死,怎么可能这么快烂?” 似乎感觉难以置信,他伸出手,想要再把衣襟拉开一点仔细看看。 顾停立刻制止他:“别靠近!此处马上会被官军接管,最近一段时间你待在自己家里,不要出门,等候官府通知……” 顾停带着人出来,立刻疏散人群,安排官府小队过来接管。 安静的洗了手,摘下面巾,他无奈呼了口气,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来了。 之后的排查工作继续,只是这一回更加谨慎小心。一直忙到天色暗下,顾停排查出长了同样疮斑的人,竟有十余人!虽死者只有李老四一个,这个人数也是相当吓人了! 心里转着之后的事,他饭都来得及的吃,匆忙赶往镇北王府方向,半路,再一次被孟桢拦住。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孟桢眼睛亮亮,十分兴奋,“这是尸毒!” 顾停反应慢了一拍,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尸毒?” 孟桢小脸绷起:“我和一堆白胡子老大夫一起研究了很久,老大夫知道吧?你让镇北王府召集的那些?算了你忙了一天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我和他们碰到了一起,大家各有不可经历不同见解,可拼到一起聊着聊着,还真就有答案了!这毒非比寻常,是从死人身上培养出来的!” 顾停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别急,你慢慢说。” “我这不是怕你跑了么,你走那么快……”孟桢深呼吸喘了几口气,眼神安静下来,和顾停细说,“一般外面上的毒,大都取自植物和动物,毒花毒草毒虫什么的,毒性越厉害,毒物来源越稀少,若是毒花,一定生在极寒或极烈之地,普通人少能踏走,若是蛇虫蜘蛛,那这些蛇虫蜘蛛一定极难养,所谓无解剧毒,大多都是以上毒物以一定的比例混合配制,尸毒有些不同,大约临死前的情绪太恐惧太难受,尸毒表现观感更恶劣难以接受,毒性却比不上剧毒花草虫蛇,不长期接触根本害不死人,这次咱们遇到的毒非常不一样,应该是从尸体养出的毒,混合发病的老鼠或者其它动物又养了许久,毒性相当可怕。” 顾停眯眼:“你的意思是,这毒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嗯!”孟桢小脸绷的紧紧,出离愤怒,“不但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养毒过程还很残忍,中间会死很多人,最后成品好了,储藏也很危险,哪怕深洞封藏都有可能泄露,想要用时,得派人进去主动染上,再出来祸害别人……而这个主动染了毒的人,一定会死。这种毒极有特点,活人会染上,但不会立刻死,中间与健全人无益,就是长疮斑,这期间也不会传染任何人,可死亡是必然的,只要一死,尸体就会变成巨大毒源,谁沾谁中毒,不沾到,闻到味道都可能会中。” 顾停顿时明白:“也就是说……携带毒源的人对自己身体状况并不知情,也不重视,更不知道自己的死亡将是周边亲友的灾难,如此往复,后果怎会不严重?” 这毒效果太强,潜伏期也太特别,爆发之时几乎就是感染人数太多,无力回天之时。 他眯眼咬牙:“研制此毒的人阴险至极。” 孟桢气的跳脚:“太阴险,太卑鄙了!要不是老大夫们见多识广,思考了各种方向,而我又在多年前刚好听到过类似传闻,大家思路一结合,才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少一个人,今天这结就没法解,根本不会知道是怎么回事,更加不知道怎么治,等事情大闹就更麻烦了!” 顾停大脑快速思考,眼下最重要的是——“此毒,可有解?” 孟桢一怔,难过的摇了摇头:“还没有。如果只是毒物,肯定有解药,找就是了,一般尸毒也有解法,哪怕是鼠疫,老大夫们也有经历,也可以研究配药,总有方向,可这次的毒都结合了至少两者,就……很难了。” 丧完,孟桢又拍了拍脸,小拳头重新握起:“但是万物相生相克,上天绝不会随便用这种方法毁灭人类或动物,所以一定是有解法的,只是需要时间,需要大量的药材试验。” 他看向顾停:“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我不能打仗,也没你聪明会退敌,但对抗剧毒什么的,我可是老行家,一定会找出办法的!想着你可能会着急,我就是过来跟你说一声,让你好安排接下来的事,我可没空跟你聊天,这就要回去了,还得跟老大夫们研究配药呢,你记得让董仲诚给我送药材来呀,因为不知道哪种是针对特效药,所以各种药材都要哦!” 说完他就和来时一样,拎着袍角跑了。 顾停看着小伙伴匆匆远去的背影,心里酸酸的,也满满的。 他知道这次的事算是躲不过去了,却也不是全无前路,平时看起来软乎乎风吹就倒时不时吐血大家下意识多照顾的孟桢,这一次意外的可靠。 是九原城的小福星。 他知道自己的重生改变了很多东西,有好的,也有坏的,但人生路从来都是未知,他不能后悔,不能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加入才让北狄失心疯搞了这种毒战,只能往前看,一步一步坚定的走下去。 前路悠长,可能有更多荆棘,但也会有更多经历,这不就有了孟桢? 当初顺手帮了孟桢一把,心软允他蹭饭,耐心照顾,他从来没想过要索取什么回报,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会走出一条什么样的路。 没什么好怕,再艰难,扛过去就是了。就如孟桢所言,万物相生相克,是毒,就会有解! 顾停挥手分出一只小队去护着孟桢回去,视线转向远方天际,浅浅叹了口气。 你不回来,是不是也是因为这种毒? 你……可平安? 顾停脚尖向前,继续走向镇北王府。越走,他脚步越快,越走,他眼神越坚定。 他决定了一件事。 …… 边境线,坞堡内,听到敲门请见声,霍琰淡定的将手腕上疮斑盖住:“何事?” “禀王爷,这次的毒,军医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是毒,尸毒。” 进来禀告的是夏三木,他隐隐露出的手腕上,有和霍琰一样的疮斑。 第46章 牵小手 天色已晚,按理这个时间拜见太王妃并不合适,可顾停顾不了许多了。 蔺氏并未挑剔,听说顾停来了,立刻宣见:“怎么这时候过来,累了一天不知道先休息?” 顾停接过桂嬷嬷递过来的茶杯,一口气就喝干了,桂嬷嬷心疼的不行,又倒了一杯给他。 接连三杯,顾停才呼了口气,摇摇头不再要,朝太王妃行了个礼:“有件事可能有些残忍,可晚辈必须得和您说一下。” 他神情太过肃正,蔺氏放下手中茶盏,点了点头:“你说。” “九原城如今,正在经历一场灾难……”顾停把尸毒传染之事,仔仔细细的告诉了她。 蔺氏脸色大变:“疫病?竟然是疫病?” 顾停摇了摇头:“并非疫病,却也和疫病差不多了。如今孟桢和老大夫们正在研制解法,什么时候能有好结果,尚不知晓,但中毒这种事,没有解药寸步难行,只要有了解药,立刻就会消解,反倒比疫病好治。” 蔺氏很惊讶,显然事件发展也在她意料之外,措手不及,但她没有慌,没有闹,只是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这个年关,很难过啊。” 厅堂内十分安静,气氛似乎有些伤感。 顾停顿了顿,才又道:“不知九原城往年可有类似经历,但无论如何,这种事您肯定比晚辈懂的多,晚辈到底欠了历练,想的没那么全面,而且晚辈担心霍琰…… ” 蔺氏怔了怔:“你要去找他?” 顾停缓缓颌首。 蔺氏直直看着他,语气加重:“你可知若是北狄以此毒攻击,最先攻击的就是琰哥儿?九原有险,他那里的状况一定比城里更严重,就连他自己可能都有无法幸免,你果真要去? ” 顾停目光坚定:“是。他没回来,定是遭遇了意外,这两日两边都不通信,想来中间路线也被他断了,九原城应立刻效法封城,百姓们别去外面传染了别人,也别被外面的人传染回来,可总要有一个人居中联络,一直不通消息并不是件好事。” “晚辈愿将消息带给王爷,若他已经都知道了,自然最好,若不知道,晚辈还可以同他细说尸毒来源,怎样规避最佳……”说着他脸上绽出笑容,视线从桂嬷嬷转向太王妃,“您拦不了我。” 蔺氏摆摆手,叫已经拿起软练的桂嬷嬷退下,神情略无奈:“明明人不大点儿,怎么心眼这么多?” 顾停看着桂嬷嬷不再动,眼眸微微垂下:“晚辈本想,自身武力不足,智计也一般,帮不了王爷什么大忙,若能替他看顾好王府,看顾好您和一双弟妹,就是极好的,可眼下看,这只能是晚辈的雄心壮志了,晚辈……根本就做不到。晚辈离开后,请您一定注意安全和防护,将王府封锁,任何人都不可随意出入,您的命令和信息接受交由不同的人负责,您本人亦不要踏出府门一步,还有霍玥霍玠,自今日起都在自己院子里吧,别出来,也别轻易见人……” 蔺氏手轻轻放在椅靠上,闭了闭眼:“好,我都知道,你放心,既然知道出了什么事,我自会慎而又慎,接下来的时间,只要解药一天没研究出来,连我自己都不会再见玥姐儿和玠哥儿。” “如此,晚辈就放心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互相提醒叮嘱了很久,顾停才从王府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九原的冬天太冷,夜里犹甚,再说今天累了一天,他实在不敢夜里赶路,怕自己半路睡死过去。 一夜黑甜,第二日顾停早早醒来,给孟桢留下一封信就离开了,带着吴丰。 其实他本意连吴丰都不想带的,毕竟尸毒这个东西太可怕,谁的命都是命,能别丢就别丢,可他的长随他最知道,怎么都不可能甩开的,上辈子不是没试过,没一次成功……只好带着去了。 路不熟不要紧,没去过边境线也不要紧,总之一路往北就是了。 一路催马,不知过去了多久,顾停没法数着时间,也数不了,只知道自己的手脚已经没有了知觉,连疼都不会疼了。 终于,午后天色暗暗之时,远远看到了坞堡。可看到是看到了,高高门墙竖着,他根本进不去,守卫极其冷漠,问两句发现无令牌也无召令,直接按规矩不予放行,顾停说什么都没用。 顾停难免多心,不让进,难道是尸毒已经传开了?他心下不安,正愁怎么办时,远远看到了尤大春。 或许……他可以想个办法,让这人帮忙? 顾停眼睛慢慢眯了起来,正想着怎么利用尤大春进门,尤大春本人就过来了。 “好啊,老子正愁没机会治你,你竟然敢落单,跑到老子面前?” 表情之痛恨,眼神之阴狠表露无遗。 顾停有些不懂:“尤大人这是?” “装,你还装!”尤大春凌空狠狠甩了下鞭子,“敢那么骗我,就没想过死在我手上的这天?” 顾停这才想起之前守城之事,后知后觉认识到自己翻车了。 不过翻就翻,他上尤大春这辆马车时就没想着要多稳,能坑一波是一波,现在坑不了了,损失的无非是以后不能再狡言利用,有什么关系?又没想着要做朋友。 正好还不用费心思演戏了呢。 顾停眉眼平直:“哦,那你过来杀我吧。” “哟,不耍嘴皮子拖延时间了?不指望着你家王爷来救你?”尤大春哈哈大笑,“倒也是,姓霍的现在跟个龟孙子一样缩在房间里不出来,定是有别的小情儿厮混,早就忘了你了!” 顾停心中一痛,避门不出就是问题,霍琰可能真的出事了! 尤大春见他脸色变化,心中更为得意,老神在在抱着胳膊,下巴一抬:“去,把他给我杀了。” 他身后手下立刻冲了过来。 但是守卫是不可能开门的,他的任务就是守住这道门,没有军令任何时候都不能开,不会给顾停开,同样不会给尤大春开。尤大春可不像顾停这么懂规矩,眯眼打了个手势,他的手下就把门砍开了,守卫小将气得不轻,当即放了信号弹。 刘大春的人朝顾停围了过来,吴丰拦在顾停身前,一人对众人。 萧瑟北风刮过,把人从里到外吹的透心凉,在这样的寒风里,人们就像小小蚂蚁,做什么都不管用,就像顾停主仆面对尤大春一众手下,简直是螳臂当车,别人只凭人数就能彻底碾压。 尤大春更乐:“哈哈哈——我说姓顾的,你可真是越混越差了,指着一个小小长随打败我这精英护卫不成?算了,老子不怕累,你们主仆的小命今日老子便一同收下!” 气氛顿时紧绷肃杀。 顾停心内一凉。尤大春并不多聪明,只要有机会,他就能哄骗到,可现在尤大春对他已经全无信任,说什么都没用,如今门是开了,他是能往里走,可尤大春非得来硬的,吴丰一个人怕是抵不住。 吴丰已经和对方缠斗起来了,遗憾的是对方人数太多,随时可以整队前欺,他却顾忌着主子,无法往前冲杀,只能死守底线,别人要是耍阴招偷袭,他还得急急回援,打的左支右绌,很是狼狈。 就在最艰难的时候,空中突然有响箭声掠过,一枚利箭射了过来,直直钉到朝顾停过来的对方的弯刀上,也不知力度怎么那么巧,正好将弯刀打偏。 顾停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那弯刀直直冲他而来,突然又因斜刺里射的箭强硬转向,打着旋圈回转,直直冲尤大春而去,刷一下擦过了他脖颈——血线迸出,束发随之破开,在风中重重一荡! 尤大春没死,脖子流血是流血了,并不致死,可这一刻的视觉效果,就好像他死过一次一样! 别说顾停,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屏住了呼吸。 极致的安静中,霍琰军靴踩地的声音尤其醒神:“抱歉,几天没打仗,一时收不住手。” 他带着不怎么走心的道歉声,慢条斯理往前,大剌剌挡在顾停面前,面对尤大春:“尤大人若缺好护卫,可送人来请本王帮你调教。” 言下之意我是没收得住手,可你的护卫也太菜。 这平静话语里隐藏了多少明朝暗讽,顾停全然没心思分析,他听到霍琰声音就怔住了。算起来分别时间也不久,还不到一个月,可一切似乎都陌生起来,背影陌生,声音也陌生。 尤大春捂着脖子,嘶嘶抽气,姓霍的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当老子傻么,精心挑选心腹给你训练,结果变成你的人来监视我?想的美! 他在京城霸道惯了,来到这里已经算是收敛,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过分,皮笑肉不笑:“王爷也真是太不会办事,我好心帮你清理废物,你一句谢都没有,怎么还袒护起来了?镇北军不是铁律如山,任何人不得违反吗?” 霍琰想了想,似恍然大悟:“原来尤大人是要自戕。”他退开了下,肃然伸手,“请——” 尤大春跳脚:“老子没要自杀!” 想想不对:“老子才不是废物!” 霍琰视线掠过他,看向后面一众护卫,眼神无限怜悯:“下辈子好好投胎,若从武,可投镇北军。” 尤大春气疯了:“我也没有要杀他们!” 这个场面可以说是相当好笑了,顾停看起来却非常淡定,没什么反应,吴丰差点憋不住笑出声,他到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王爷和主子总有种莫名其妙的默契,原来气人方向,两位不相伯仲呢! 可主子到底什么时候和王爷好上的?吴丰看看自家少爷再看看镇北王,直到现在,仍然找不到开头,可他明明一直跟着主子,从来没离开过啊! 这边尤大春已经受不了,一手指向顾停鼻子:“我要杀他!你现在知道了吗清楚了吗!” 霍琰眼梢眯起,再无方才的漫不经心慢条斯理,掌中长剑转出,整个人气势立刻就变了:“本王以为,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 尤大春心跳突然加快,下意识问了一声:“什么道理?” 霍琰看向他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死人:“我霍琰的人,敢刀锋相向者,死!” 根本没打招呼,他纵跃出手,一左一右两下,刷刷剑芒闪过,尤大春身侧护卫就悉数倒地,再一变招,剑芒直冲尤大春喉间! 尤大春吓的不轻,一边唤人上前,一边连滚带爬的往后逃。 这是顾停第二次看霍琰打架,特别凶,特别猛,比跟孟策打架那回狠多了。招式大开大合,直来直去,每个动作都是致命杀招,没有任何四两拨千斤的意思,就是硬,就是强,一力降十会! 顾停有些惊讶,又觉得没错,这就是霍琰。从这一场打斗里,他似乎能看到霍琰平日是怎样训练,怎样抗敌的,他骁勇无比,一往直前,带着浑身的气势和力量,就是要打到你服,打到你认输! 和耍心眼的时候不一样,这时的霍琰并非云淡风轻,他瞳眸里倒映的是敌人的方位,视线精准锁定的是对方的致命要害处,他的眼神很凶,很认真,可他眼角眉梢都是帅的,好看的。这个男人正在毫不自觉的散发着男人味,那种阳刚的雄强的只有男人才有的味道,很迷人,也很要命。 可在这些迷人之外,顾停注意到了霍琰不小心露出了手腕,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他揍的动作一点没受影响,可见并不是伤,也没多疼,那绷带下盖的是什么,显而易见了。 顾停的心有些酸。 所以不回来的原来,果然是这个吧。 刘大春怕的不行,颤抖着把手里的刀放下:“我放下了,放下了我他娘真的放下了你别再打了!” 霍琰剑尖还是不小心蹭了他一下,同样道歉道德毫无诚意:“抱歉,几天没打仗,收不住手。 ” 尤大春恨的不行,指着顾停:“你知道他刚才怎么犯上的么你还护着他!你知道你将来会因为他无礼放肆倒霉么?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 说最后一句时,他狠狠地瞪着顾停。 霍琰再次站过来,挡住他的视线,一根一根,把他伸出的手指按了回去,力气十分残忍,声音也很残忍:“本王给的,你有意见?” 尤大春手疼的不像自己的了,可他再敢造,不敢跟在霍琰跟前造,霍琰是真的敢杀人的。 “你,你给我等着!” 他朝顾停放了一句狠话,就带着人走了。 现场终于没了外人,顾停看着霍琰,霍琰看着他,静默片刻,又齐齐出声:“你……” 顾停嘴唇微抿,往前一步:“你——” 霍琰耗子见了猫似的,迅速后退,退的还特别远:“你别过来!” 顾停:…… 反应片刻,他就知道霍琰在顾忌什么,忍不住笑了:“尸毒只会从死人传染到活人,活人携带时并不具有传染性。” 霍琰眼神微顿:“不会传染?” 顾停点头:“孟桢和一群老大夫们研究出来的,说……”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霍琰已经大步上前,抱住了他,狠狠的。 “对不起,我失言了。”霍琰的声音有些低,有些涩。 这个拥抱太有力量,这道声音埋了太多心酸,引的顾停眼睛有些热。他下巴靠在霍琰肩上,仰头看到边境的天空,和九原城一样苍茫,却更高远,更厚重,就像这个男人的怀抱。 “我没有等你。” 我来见你了。 霍琰抱的更紧:“我的错。” 但似乎是错觉,因为一瞬间,男人紧紧的大手就松开了:“谢谢你替我守护王府,守护九原城。” 对方退开的速度太快,距离也远的有些微妙,顾停没时间细思,只当这是个兄弟之间的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拥抱,挑了眉轻笑:“那你只说声谢可是不够。” 苍茫天色,凛冽北风,面前人莞尔一笑。 霍琰突然想起坞堡中一株孤梅。边军思家,总觉驻地不太温暖,一丝亮色也无,不知谁休假回来带了支细梅插在在院中,一年两年,它只长大,从未开花,去年开了一枝,士兵们疯了似的围观,他也去看了,那花朵绯红荏弱,看起来不堪一击,可它极倔强,迎风而开,迎寒而开,迎雪更艳,美的天地为之失色。 现在他的感受,就如当时一般。 北狄借道云中张家偷袭九原,那一场战事如何,个中详细过往,他都已经知道了,那张军报他几乎能背下来,所有人都说顾停公子风流,胸怀锦绣,色姝无双,唯他没有见过。 可刚刚这个笑,他看到了。 只一眼,似乎就品尽了这人的风流与潇洒。 这世间,就是有那么好看的梅,就是有这么好的人。 “那要怎,怎么谢?” 霍琰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结巴了,而且声音过于沙哑。 顾停想了想,歪头笑看他:“嗯……我想到再告诉你。”他往前一步,“你——” 霍琰瞬间后退。 顾停眯眼:“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是同你说了,此毒活人之间不会互相传染。” 他又往前一步,没什么特殊目的,就是两个人距离太远,说话不方便,这里的风太硬也太大,呛风很爽吗? 霍琰又退后了。 顾停:…… 刚才不是胆儿肥着呢吗?还敢伸手抱,现在这是怎么了,镇北王性格这么害羞? 顾停感觉气氛很奇妙,明明他才是长途跋涉,各种委屈的那一个,可现在对方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扭扭捏捏别别扭扭…… “我带你去我的院子。” 霍琰突然转身,在前面带路。姿态说不上狼狈吧,怎么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顾停忍不住挑眉,这人有毛病?他一次想不通霍琰的举止用意。 吴丰在后面悄悄拽了拽随行小兵的衣服,暗搓搓打听:“王爷打仗时受伤了么?怎么走路外八字?” 小兵就瞪他:“你才外八,你全家都外八!我们王爷好得很,百万军中杀北狄大将如探囊取物,怎么可能受伤?王爷哪哪都好着呢,用不着你瞎操心!” 吴丰静静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沫,不是刚刚还称兄道弟约晚上吃肉喝酒吗?怎么一提王爷就改骂人了?他又没有诅咒的意思…… 接下来的路,吴丰盯着霍琰一个劲看,发现他只外八了一小段时间,过一会儿就没事了,姿势特别挺拔,两条腿又长又直充满力量,看起来阳刚又正派,又酷又帅。 那刚刚是……为什么? 长随看了一眼自家少爷,少爷好像……也完全不知道的样子。 顾停还真是没心思关注其他,他感觉很有些奇妙,算起来他和霍琰好像认识了很久,可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加起来超不过三天,刚刚见面还有些尴尬,可不知为什么,三言两语,那一点点尴尬就随风而去,不知不觉间距离拉近了很多。 而霍琰这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在他面前似乎有点怂,好像任他怎么玩闹都不会生气……他莫名其妙特别受用。 他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心态不应该飘飘然,不应该太开心,可心情就是压不下去。 他偷眼瞧了瞧霍琰。 发现霍琰正在看他。 被逮住了? 顾停下意识想躲,可他发现霍琰刚刚明明那么怂,现在却大大方方看他,被他发现了也不躲,十分不要脸,他要是主动避开,岂不失了先前的气势? 顾停便也不躲,大大方方回看,还似笑非笑,好似在品评对方相貌。 二人不甘示弱,谁都不认输,结果就是……齐齐转开了头。 转开头顾停就笑了,可真是没想到啊,霍琰这样的人,也有不好意思的一天? 他笑出了声,并未加以掩饰,霍琰似乎被笑恼了,或者就是想这么干,他伸出手,抓住了顾停的,紧紧握着往前走:“小心看路。” 身后士兵和长随眼珠子掉了一地,镇北王若无其事,非常淡定:“我的院子还在前面。” 顾停大惊,笑声变干,小幅度挣扎着要甩开霍琰的手,结果可想而知,别人五六岁就开始熬筋骨摔打出的力气,他怎么可能挣的开? 只好也装做无事,一边继续挣,一边从容言道:“此处简单素雅,倒也舒适。” 顾停一直都挣不开霍琰的手。对方掌心微烫,指节粗糙,并不是保养得宜一摸就很舒服的手,却还是让他慢慢红了脸。 终是忍不住,他低声道:“你……放开我。” 霍琰没说话,也没听顾停的话,反正就是不放。 顾停瞪他:“你放开我啊!” 因顾忌身后人听到,纵是想吼也吼不起来,一句话说的实在没什么底气,比起命令要求,更像是撒娇。 霍琰当然更不会放,不仅不放,还拉的更紧,脸上仍然云淡风轻,没什么表情:“你很冷。” 顾停:…… 我是很冷,却也不要你这么牵啊!根本不用看四周左右,他就能想象到别人现在是个什么表情……一个王爷,人前这样,像什么样子! 霍琰看起来漫不经心,实则一直关注着他的表情,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脸色更为淡定:“放心,他们不敢说。” 别人不敢说可是敢想啊!现在不敢说又不是以后永远都不敢说! 顾停瞪霍琰:“你放开!” 霍琰仍然不放,还是三个字,十分坚持:“你会冷。” 顾停:…… 有点微妙。 想想不久之前,他可是占据制高点,霍琰要怂的,怎么一瞬间场面就反过来了?什么时候反过来的? 这位镇北王到底是要脸还是不要脸啊!! 第47章 忍的很辛苦 边境线条件有限,坞堡内没什么华丽房子,镇北王的院子同样很简单,没太多特殊之处,就是地方稍微大了点,武器架稍微宽了点。 直到进屋坐下,炭火暖流扑面,霍琰才放开了顾停的手。 顾停的手下意识握起,整个冬天,他的手从没这么暖过,手心甚至渗出了细汗…… 霍琰将手落在膝上,掌心空茫的感觉似乎非常不适,让他有点不习惯。 有的人就是这样,突然闯进你的生命,就让你无法不在意,无法不因他而改变。 霍琰亲自给顾停冲了一壶茶,茶杯盖揭开,清香淡雅,直沁心间,尝一口齿颊留香,回味甘甜。 “茉莉?” “碧潭飘雪,”霍琰颌首,“不喜欢?” 顾停笑了,想起镇北王府那一院香香甜甜的果树,霍琰不仅喜欢食甜,茶也要吃香的。 他摇了摇头:“不,我很喜欢。” 察觉到对方久久没有说话,顾停抬眼看,发现霍琰眼神极为深邃,又极为克制,似乎藏着千山万水,只要一个刺激,就会爆发。 顾停喝茶的动作顿住,这人……在想什么? 仔细想想刚才的话,才意识似乎有歧义,喜欢……什么?茶,还是泡茶的人?尤其他刚刚想到那个院子,神情还有些向往。 可这也不能怪他啊,要这么算,那霍琰的话也有问题,什么叫‘不喜欢’?不喜欢茶还是泡茶的人? 感觉这就是团乱麻,怎么都理不清,较真就真输了,顾停干脆不去管,深呼吸一口,提正事:“此次尸毒爆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知晓?” 霍琰也不是耽于儿女情长的人,当即颌首:“北狄人手笔。” 二人凑近,彼此拿话一对,事实就清楚明了了,果然如太王妃所料,北狄下手,第一个攻击的就是霍琰的镇北军,这里的情况更严重,而且更早。霍琰已经调动全部随军医者,日以继夜研究,已查明不是疫症而是毒,有极强传染性,却尚不知其具体传染特点,也未研制出有效解药,反而九原城里,因为孟桢的加入,进展顺利很多。 顾停听出了霍琰语气中的遗憾:“若是知道,你定会回城是不是?” 霍琰定定看他:“是,我不想让你等太久。” 对方眼神过于灼热,顾停偏开头,哼了一声:“我又不稀罕。” 霍琰:…… 顾停在霍琰说话之前,机智的提起另一个问题:“过来途中我想了一路,北狄敢这么干,他们自己难道不怕?毒种既然有传染性,就不会挑人,他们是否早研制有解药,是否能抢过来? ” 压了霍琰一头,他眉眼间都是得意。 霍琰也没揭穿他,由着他开心:“发现情况不对劲,我立刻就用各种方法试过了,狄人并没有解药,此一招,就是鱼死网破之计。” “我回不了九原,他们同样回不了北狄。” 顾停心情瞬间就低落了,这种事,真的没办法让人开心,北狄人太可恨,这种同归于尽的招他们都能想得出来! 他垂眸看着手中茶盏:“你可以回九原,只是风险未知,你不想这么做,北狄人倒是想回家,可惜他们回不去,北狄王城不会允许,这是代价。” 霍琰颌首:“嗯。” 自己主动不想和被迫不能想是两回事,可每一种,都很残酷。 顾停不喜欢现在的气氛,解药没研究出来之前,说什么都没用,便提起另一件事:“北狄借道云中分兵攻城,你提前就知道,所以派回了韦烈?” 霍琰摇头:“并未,但我知赤昊为人。” 顾停好奇:“为人?” 霍琰:“他心脏,架打的不行,还惜命,可那次阵前,他退的稍微快了些,早了半个时辰。” 顾停:“就因为这?” 霍琰:“这难道不明显?” 顾停疯狂摇头,不不真的不明显,就凭这一点,怎么就能猜到对方要作妖,还干脆利落的派回大将到九原城?换了他他一定做不到,霍琰还是太聪明。 “还有一件事……你叔叔的刀,狄人是不是拿来诱你了?”顾停有些急,“我从甘四娘嘴里问到,北狄计划拿你叔叔的刀生事,林教头听了立刻派人带信给你,但你好像没收到,我们是不是晚了?” 霍琰摇头:“也不算,赤昊行为有异,我猜他有大招,一直未曾扎营,你们派来的人才找不到我。” “所以那刀——现在在哪里?” “拿回来了。” 霍琰起身,从侧间拿了一把刀回来,放在桌上给顾停看。 顾停对武器并不精通,第一印象就是这刀很长,很好看。它与一般的刀不同,周身黑色,像是玄铁打造,颜色深黑,隐隐泛着红光,看起来肃杀又厚重,离的这么远,他都似乎能感受到刀身上的寒气。 霍琰看着刀身,目光安静深远,似极夜暗海:“这把刀本身并不重要,但它承载的东西很重要,是王叔一生光耀荣辱,是烈炎谷三万英魂悲鸣,是所有镇北军的遗憾与士气,它是王叔本身,是不可言说的传承,任何时候都不可以放弃。” 顾停:“明知有险,也要去拿?” 霍琰修长指尖轻抚刀身,似有血色随着他的手指隐隐浮动:“我可以死,但不能怕,镇北军可以败,却不能失去前进的勇气。” 顾停心弦一颤。视线掠过霍琰腕间绷带,眼睛甚至有些酸。 “你在担心什么?”霍琰看着顾停,微微一笑,“想让我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顾停声音有些低哑:“你……在去的时候,就想好了对策?” 霍琰挑眉,似乎在说,这不是应该的? 顾停深呼吸一口:“狄人用的什么制你?陷阱?奇谋?” 霍琰嗤笑一声:“你也太高看他们了,就那么点脑子,能想出什么绝世好招?烟,他们用的毒烟。” 顾停咬唇:“那你……怎么避过的?” “闭气。”霍琰看着顾停,唇角微勾,“本王水性超群,闭气之功尤甚,三军帐内无人能敌。 ” 顾停:…… 你还得瑟上了。 行叭,你厉害。 顾停本来还准备问,北狄与蛮人共计攻城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没来?你这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没来是时间太紧忙不过来,还是根本不关心我死活? 可到现在,他突然不想问了。 他不想那么小气,那么斤斤计较,那么不顾大局眼里没有家国,一切都扛过来了不是么?他什么事都没有,九原城也好好的。 “你……这场仗打的是不是很辛苦?”其实霍琰也很可怜,所有危机里,他扛的压力最大,遭的罪也最多,想一想,顾停还有点想摸摸他的头安慰下。 霍琰没答,反问他:“没照约定回去,你怪我么?” 顾停:“当然是怪的。” 霍琰:…… 顾停眨眨眼,反应过来,自己太实诚了,他就该假惺惺暖人心的说一句当然不,这样就和霍琰答案一样了,大家都是优雅高尚的人,可惜…… 没办法,重活两辈子也改不了他是俗人的本性。 二人面面相觑,顾停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霍琰:…… 顾停:…… “有话明日再说不迟,”霍琰站起身,“我去给你拎一桶热水沐浴,叫厨子准备些简单饭食,你吃了早点休息。” 顾停也真是顶不住了,最关键的信息已经沟通过,其它的的确可以慢慢说,乖乖的应道:“好。” 困得睁不开眼睛,脑子也不好使,顾停浑浑噩噩由着霍琰安排,让吃就吃,让洗就洗,只全身浸在巨大浴桶,舒服的泡热水澡时突然想到,他从进到这里就没有换房间,所以这是……霍琰的房间? 不等他再深想,有点什么心思,吴丰已经在外面催,他擦干身体,麻利的上床睡觉了。 睡着前想过的最后一个人也不是霍琰,而是尤大春。尤大春丢了那么大的脸,那么恨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对他下手…… 他想的还真没错,夜深之时,突然有黑巾覆面之人拿着武器包围了上来,一看就是踩过点,目标明确。可惜他们刚刚跳进院子,还没摸到门口呢,就被屋顶冲下来的人杀了个措手不及。 霍琰这次杀人杀的特别利索,特别粗暴,砍脖子砍手,逮哪砍哪,争取一击制敌。 刺客遭了大罪,但既然是刺客,就不会发出声响叫人,可见霍琰也不叫人,就有点奇怪了。 刺客们想死个明白,就问:“王爷为何不叫人?” 霍琰大约心情好,也没怼人,只说了一个字:“吵。” 说话的时候,正好要击飞一个刺客,他视线看了看房间方面,脚尖一转,把人踹出了墙头。 顾停想飞翔,他就让他飞翔,男人有志向是好事,顾停想休息,他就要让他睡个好觉,护他安静周全,除非他死! 他的表情太明显,刺客看出来了:“把屋里那位吵醒,让他亲眼见你英雄救美,不是更感动?” 霍琰:“用不着。” 刺客这头领是个有小聪明的,眼珠转了转,开始攻心了:“说起来有点奇怪啊,王爷晚上不睡他,白天也不抱他,到底是什么毛病这么能忍,难道不行?” 霍琰拿刀的手微微颤抖。 刺客以为刺激到了,便又兴奋的继续:“说实话也没事嘛,咱们又不会笑话你。” “你懂个屁!” 镇北王飙出了脏话,手腕翻动,再不留情,将一众刺客性命留下。 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霍琰刀拄在地上,双目微阖。 身上血液快速游走,心脏跟着兴奋跳动。 他不是害怕,是激动,有些字,有些场景,他根本就不能想,一想就会激动,就会忍不住。 他不能忍不住。 会吓坏那个人。 对于夜里发生的一切,顾停丝毫不知,只知道自己睡了个好觉,梦里暖暖的甜甜的,一觉到天亮。第二天起来,发现地面有些湿,地皮浅了一层,才后知后觉的感觉不对劲。 这是……怎么了? 旁边有人及时走过来:“顾公子对此地面可是好奇?” 是个生脸,顾停不认识,可这里是镇北军营地,能在这里出现的,一定是霍琰麾下战将,他倒也没害怕,微笑道:“夜里睡得太死,一点都没听到。” “边境之地,冰厚土冻,地面总是湿滑,每隔一段时间大家院子就会清一次薄皮,今天更好轮到王爷,王爷身先士卒,每逢遇事总先为别人着想,最后才考虑自己,可谓高风亮节,我等敬佩。公子饿了吧,随我去吃饭?” 这人朝顾停笑着拱手行了个礼:“我是夏三木,镇北军侧翼战将,王爷正巡查练兵,稍后就会回来。” “多谢夏将军,还请带路。” 顾停看了夏三木几眼,浓眉大眼,相貌端正,看起来很正派,原来他就是夏三木啊。 饭厅在中部,倒是不远,可这一路上,顾停就见有士兵不停露头,大约是对他好奇,偷偷看他。 镇北军纪律严明,肯定是不准这样没有礼貌围观,但轮值的不能偷懒看,没轮值的悄悄看一眼,不被发现不就行了?一个人这样想当然没问题,一群人这样,怎么会发现不了? 顾停不但看见了,还听到他们小小声窃窃私语。 “王爷果然有个心肝小宝贝啊……” “长得真好。” “也聪明,救了九原一城百姓呢!” “还守住了镇北王府!听说太王妃病着呢,差点就过去了,要不是顾公子……” “所以我就纳了闷了,王爷为什么还闲着?” “对啊,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不赶紧娶回来?万一被别人抢走不就坏菜了?” “可不是吗!听说就有个姓江的就在外边虎视眈眈呢!还长得人模狗样油嘴滑舌特别会说话,把顾公子哄走了怎么办!” 顾停:…… 他真的和霍琰没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关系,最初就是扯个虎皮拉个大旗,谁曾想事情发展到现在,竟然所有人都信了,连他自己都快信了……他俩本人还没怎么着呢,所有人跟着真情实感的替他们着急发愁,这叫个什么事。 顾停想看看是谁那么有才会说话,可他往哪看,哪里露出的一堆头就嗖的缩了回去。 算了,他还是乖乖吃饭吧。 大约过了吃饭时间,饭厅很空,只有两个人,一个光头大汉,一个白衣书生,气质迥然相异。 夏三木指着光头大汉为他介绍:“这是樊大川,中军将。”又指着白衣书生,“这是翁敏,右翼将。” 樊大川摸了把光头,也不知怎么的那么高兴,上下打量了下顾停,简直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下一刻声如洪钟:“顾公,公子什么时候同王爷成亲?” 顾停笑容僵在脸上。 夏三木狠狠一拍樊大川的后脑勺:“ 你小点声!吓着顾公子了! ” 又赔着笑脸和顾停解释:“王爷总是身先士卒顾大家不顾小家,大家誓死追随的同时,难免跟着操心,巴巴等着有人把王爷捡走,樊将军也是心直口快,没什么恶意,叫公子见笑了。” 翁敏把书放下,端端正正拱手了个礼:“顾公子安。” 他倒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看的太认真,也太久,大约是在认真认人,想把顾停从头到脚记住。 顾停微笑回了个礼:“初次见面,叨扰了。” “哪里的话,公子请——” 最热情的仍然是夏三木,引顾停入座后,立刻给顾停布菜,还眼色示意樊大川立刻马上,麻溜的给顾公子盛碗粥。 几个人的名字都太熟悉,顾停虽未见过,却知他们和韦烈一起,并称为镇北王四大战将,上辈子在这场战役里,所有人都牺牲了…… 他视线微移,仔细观察了一下,果然每个人手腕上都有和霍琰一模一样的绷带。看来上辈子也有这场灾难,只是霍琰最终扛过去了,这几个人运气不好,没能活下来。 这一次他来了,孟桢也在帮忙,希望能攻克难题,大家的命运都会有所改变。 桌上的饭很简单,白粥,肉饼,用香油拌过的咸菜,刚煮好的咸鸭蛋,香喷喷的炖肉,还有一盘少的不能再少的白菜。 这样的时节,这样的地方,怎么好找叶子菜?顾停看得出来,大约是为了迎接他,这饭菜真的很丰盛了。他并没有说过多感谢的话,只是和三人一起,安静吃饭。 厅外围观的士兵们仍然在兴奋。 “啊他夹菜了夹菜了!他喜欢吃白菜!” “ 一大早上那么腻的肉,换你也喜欢吃白菜! ” “唉还是菜太少了啊,王爷跟着咱瞎凑和也就算了,顾公子怎能随便?没有小银鱼没有小金鼠没有小南珠,咱们还不能找点菜吗!不行,我后头没班,我要去挖点甜菜根回来给公子加菜!” “我也去我也去!” “王爷不上进,咱们可不能浪着不帮忙!” “对!不趁现在拿下了,以后机会可就是别人的了!” 顾停:…… 樊大川是个实诚人,见他皱眉,放下筷子走出去,有一个算一个,把门口围着的兵都扔了出去。 没有人尖叫,大家都紧紧捂着嘴,只有皮肉地面互相撞在一起的砰砰声。 夏三木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笑眯眯:“顾公子吃菜,吃菜。” 顾停:…… 没想到镇北军是这样的…… 他看到翁敏吃饭也在看书,有些好奇:“你喜书籍?” 翁敏放下书,放下筷子,朝顾停拱手:“多看可以明智,属下确有此喜好。” 因为一边看书一边吃饭,他吃的很慢,也只夹面前的菜,不管爱不爱吃。 顾停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有些可怜,就将菜盘子朝他面前推了推:“你也多吃。” 翁敏又放下书,放下筷子,朝他拱手:“谢公子关照。” 顾停:…… 怎么感觉自己并没有关照到别人,还浪费了别人的时间? 呃,还是入乡随俗吧。 樊大川扔完人,挑帘子进了屋,抱起自己的海碗就吸溜粥,那声音,那气势,风卷残云,气吞山河,可谓天地为之变色,男人听了沉默,女人听了落泪。 更遗憾的是,夏三木还没来得及阻止,人家的粥已经喝完了,准备去盛第二碗。 夏三木觉得十分丢人,袖子遮面:“叫顾公子笑话了,我们镇北军里就他这样,王爷真不是,王爷身先士卒温文尔雅,礼仪不是一般的出挑,那是老王爷盯着打出来的……” 夏三木咳了一声:“那个,我刚刚说了什么?顾公子一定没听见是吧?” 顾停:…… 不是我说,只身先士卒这四个字,短短时间你已经用过三遍了。 镇北军的兵是打不走的,只这一小会儿,人们已经重新聚集过来,继续窃窃私语:“樊大川又丢人了……” “不是我说,四大将不行啊,我都比他们厉害。” “你们都滚开,这时候应该我来,以我混迹边城十八楼子众多红粉知己的经历,一定能润物细无声的夸奖王爷,让顾公子从心底里仰慕爱戴恨不得今晚就成事!” 顾停:…… 再一看,夏三木手里的碗都要捏碎了。 可这些声音很快又消失了,扔麻袋似的砰砰叠人声响再次出现,所以这群人又被扔了?这回扔他们的是谁? 帐帘一掀,谜底揭晓,是霍琰。 霍琰仿佛没干过什么特别殊的事,净了手走到顾停面前:“可还和胃口?” 顾停点了点头,微笑:“很好吃。” 就是份量太实诚,他有点吃不下去了。 霍琰端起他盛的半碗粥,脖子一仰就喝完了,虽然不如樊大川那么气吞万里如虎,却也风卷残云,极有气势。 顾停视线默默转向夏三木—— 说好的温文尔雅,老王爷亲自打出来的出挑礼仪呢? 夏三木袖子掩面,这一刻特别想死。 你镇北军完蛋了!神仙都救不回来! 他还没哭呢,樊大川先不干了:“那是顾公子的!” 好像抢了顾停饭的霍琰犯了多大错,不容原谅似的。 他还特别义气,站起来抄起顾停的碗:“我给顾公子再盛一碗。” “有你什么事!别吃了跟我出去练手!”夏三木再也看不下去,拎着光头后脖颈走了。 顾停:…… 这一出出大戏转的,他都还没来得及为共吃一碗粥的事羞一羞,情绪就翻篇了。 翁敏最后放下筷子,拿出帕子优雅的擦了擦嘴:“属下吃好了,王爷顾公子慢用。” 顾停目送他走远,心说整个镇北军里,最优雅的其实是这个爱看书的右翼将吧! 霍琰坐在顾停身边,剥出一颗咸鸭蛋,掰开,将蛋黄挑到顾停碗里:“觉得我镇北军如何?” 顾停心累的看了眼外面:“……很活泼?” 第48章 你这样做很危险 顾停就知道还会碰到尤大春。 霍琰可以把自己篱笆扎紧,把镇北军变成一个没有缝隙的铁桶,但他阻止不了尤大春过来。毕竟人家是皇上亲自指派来帮忙的,带着圣旨,你不让靠近,是要抗旨么? 两边看似相安无事,和平共处,实则矛盾很多。他们谁都很想搞对方,可刘大春想活着回去,不敢太过分,这是人家的地盘,霍琰怒了是真的会杀人的,他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事不能惹,在各种敏感边缘反复横跳;霍琰行事也很克制,只要尤大春不戕害镇北军士兵,不打探行军布阵机密,他闹腾就随他闹腾,但有损失,找他索赔就是。仗打了这么久,士兵们也需要放松一下开心开心,看个耍猴戏,顺便讹点钱,回头也能好好过个年不是?反正两边相处的日子也不会太多,仗打完了,马上过年,尤大春很快就得收拾包袱滚蛋。 而今顾停也在边境驻地,偶尔撞见,再正常不过。 尤大春看顾停自然是哪哪都不顺眼的,一看到这张精致讨喜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怎么能上了这种玩意儿的当!这小贱人还笑,笑个屁啊笑!以为老子是霍琰随便你哄吗! 他眼神阴寒,声音相当不善:“害我死了那么多人手,你满意了?” 顾停完全不知道夜里发生的那件事,十分迷茫:“死了那么多人?” “你还装!”尤大春抱着胳膊冷笑,“当真以为在这里,有人护着,我就治不了你了?” 顾停捧着紫铜镂空喜鹊绕梅南瓜小手炉,站姿挺拔如修竹,微微一笑,风光霁月:“大人明事理,辩是非,最是正派,肯定不会随便害人的。” 尤大春一口气噎在喉间,眼神危险:“你在挑衅我?” 顾停讶然:“怎会?大人可是误会我了。” 他是真的想安安静静消消停停的过下面的日子,折腾了这么久,别人不累,他累。可这是边境坞堡,镇北王的地盘,他是镇北王的心尖宠,形势加成,稳稳的压了尤大春一头,尤大春精神紧绷心里紧张,他做什么,尤大春都以为是挑衅。 尤大春啐了一口:“当真以为我哪点都比不上霍琰么!” 顾停想都不用想,真诚的点头:“这个倒是事实,大人要勇于承认自己的平凡啊,凡人和神人怎么能比?” 尤大春眼瞳骤然收缩,声音拔高:“你放肆!我乃当今贵妃兄长,皇上亲自擢升的大将军,你无礼大不敬,当是死罪!” “镇北军驻地,何人在此喧哗?” “顾公子安——公子出来散步?可有遇到麻烦?” “昨夜下了一场小雪,地有薄冰,顾公子请多注意脚下,可要我等送您回去?” 自顾停和尤大春撞上,一边镇北军守卫早就盯上了,甚至眼色示意招呼了同伴过来,尤大春只是面色不善倒也罢了,他突然超大声,他凶顾停! 这谁还能忍?大家立刻齐齐上前,撑腰的架势明显,第一句话说出来还像点样子,下面就是明晃晃护短加威胁了。大家一边护短撑腰,还一边眼神冷厉的盯向尤大春,摆明了故意的,就差直接放话:你敢动一下试试!是不是找死! 尤大春倒抽一口冷气,眼神更加阴戾,指着顾停:“好啊,目无君上,不敬上官,行,你等着!治不了你这个小贱人,我就不姓尤!” 连离开的脚步都特别用力,显然气的狠了。 这种智障小人不是不能惹,但真生起气来宛如疯狗,你都猜不出他接下来要用什么招,这人在朝中还是有背景的,大家就有些担心顾停:“公子……” 顾停微笑:“没事,王爷呢?” 守卫们就沉默了:“在盯着……处理牺牲士兵们的尸身。” 两国交战,死伤众多,战场是流动的,牺牲士兵们的尸体自也不会总在一处,就是往常,仗打完了,镇北军都要努力寻找所有战士尸身让他们入土为安,何况这种敏感时候?每一天每一天,轮值的士兵都会去找,每一天每一天,也都有不同的尸身需要处理。 顾停想去看看,被士兵们拦住了。 士兵们没说话,只默默站在他面前,眼神坚定。 顾停:…… 他也很无奈,北狄这招就是这么阴毒。大夏讲究入土为安,人死为大,但凡有条件,尸身都要收殓,就算没有亲朋帮衬,也要好好安葬,北狄搞这一招,尸毒在所有尸体间传染,变成不可靠近的剧毒之物,携带此毒的活人一咽气,也成了剧毒来源,不能碰,不能动,可不碰不动,尸毒传播范围就越来越大,永远不可能停止。 且携带毒源的活人去世,你怎么确定他最后一口气是什么时候咽的?只要没咽气,就不能把别人当做尸体对待,总不能活活烧死,不尊重也不人道,可一旦咽气就毒发,谁知道咽气的一瞬间是几时,当时有没有活人在侧,有没有更多的人被连累? 很多时候,只有寄希望于自身体质强悍,运气逆天。 顾停看了看自己皮肤完好的手腕,他真的很幸运,一路过来不是没接触过任何死者,可他并没有染上尸毒。 不想给大家添麻烦,顾停没再要求更多,抱着捧着南瓜小手炉回了房间。然后,拿出纸笔给孟桢写信。明了尸毒传染特性后,霍琰解除了一些限制,比如边境线和九原城的通信已经恢复,顾停把这边的情况悉数说了,问孟桢九原城如何了,解药研制是否有进展……他想试试,双方能不能因为交流更多信息,加快解药研制的速度。 九原城。 孟桢对顾停的不告而别很生气,准备等他回来狠狠声讨,手上的事也没放下。因身怀剧毒,常年吃药,他算是久病成医,对药毒极为敏感,又因身体里是天下奇毒,很重很重,他反而不怕寻常毒素,算是百毒不侵,花草虫毒不怕,尸毒自也不怕。可久久没有结果,他心中着急。 晚饭时间,药房里没人,孟桢看着切药小刀,鬼使神差的拿起,拉开袖子,冲着自己日白嫩嫩手腕,蠢蠢欲动—— “哗啦——” 突然,刀子被大力拍开,桌上的药材也被扫到地上。 孟桢抬头一看,是哥哥。 孟策气的额角直跳,训弟弟从未如此大声过:“你在干什么!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孟桢被逮住,本来心里虚的很,可被这么凶,小脾气上来:“我又不会死,能有什么会危险!” “你就从来没想过……我会死么?”孟策一向拿弟弟没办法,知道这小祖宗倔的很,急的眼眶都红了。 孟桢一震,眼泪簌簌落下,两手捂住脸:“对不起……哥哥对不起,我错了……” 他一着急,咳了两声,嘴角溢出了血。 孟策心疼的不行,拿帕子小心翼翼给他擦了血,轻轻拍背低哄:“小桢没错,是哥哥错了,哥哥不应该说那样的话,哥不会死,哥哥还要看着小桢长大,看着小桢变老,怎么会死?可是小桢,你的血,不能喂给任何人。” 孟桢哭的停不下来:“我听……我听话……我的血,只给哥哥喝……” 孟策气的没办法,脸都黑了:“哥哥也不行!谁都不行知道么!你身上能有多少血?能救多少人?即便救了几个,你成人干死了,其他的人就不会感染了么?”他捏了捏眉心,低声哄,“有用的不是你的血,是解药。筚路蓝缕,路肯定是很难走的,可是不坚持,怎会看到曙光?你怎知救人的方法只有你的血,或许再坚持一下,解药就配出来了呢?” 孟桢眼睛红红:“可你要万一——” 孟策脸又黑了:“都说了没有万一!我不会死!” 孟桢吓的一抖。 孟策闭了闭眼,声音柔下去:“我会注意自己安危,不和死尸接触,你看我现在身上不是是好好的?”他轻抚弟弟发梢,“你还在,我怎么舍得死……” “笃笃笃——”有人敲门。 孟策眼神瞬间变的犀利,刀锋一般扫向门外。 来人是太王妃蔺氏,她搭着桂嬷嬷的手进来,仿佛不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微微笑着,目光温柔的看向孟桢:“多谢你,若不是你帮忙,九原城这次怕是险了。 ” 她总是有这种本事,温柔中化解一切的力量,只要她在,就没什么是真正的难题,大家都可以心平气和的慢慢说。 孟桢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是来找顾停的,也……也没帮上什么忙。” “你这份心意已经是帮了大忙了,何况你有的,何止是心意?”太王妃将桂嬷嬷手里提的食盒拿过来,递给孟桢,“只是不管什么时候,自己的身体都是最重要的,下人说你没去吃饭,我带了些点心,你要不要尝尝看?” 孟桢在王府住了些日子,一闻就知道是桂嬷嬷亲手做的点心,当即眼睛一亮,立刻接住:“要!” 太王妃见他吃得香,又看孟策,目光慈爱:“琰哥儿总是提起你,说你是此生至交。” 想起六年前恩怨,孟策目光微垂:“不敢。” 太王妃见他顺手给弟弟倒了杯热茶,眼神鼓励又温柔:“我们的人生那么长,最不能亏待对不起的,其实是自己,一旦丢了自己,你就不再是原来那个人,也不再是亲朋眼里可靠的依靠,想交往的知己。保住本心是很难得的一件事,今日我倚老卖老,叫你一声策哥儿,策哥儿,人间温暖,莫要被心魔所障啊。” 孟策眼瞳一震。 原来早年的事,太王妃并未计较,霍琰也从未过心,只是他自己一直念念不忘,过不去那道坎。他是怎样的人,大家初初认识,初初相交时就知道,那时候做出那样的决定的确遗憾,可那是他的初心,他的本心。 他未曾改变,未曾变的功利,其实霍琰都知道,镇北王府都知道。 没有人怪过他。 孟策肃然拱手,深深一揖—— “多谢太王妃教诲!” 太王妃笑了:“我老婆子脖子都入土了,能教你们什么?你们自己心里头都明白,就是不愿意承认罢了,男孩子么,都嘴硬。不过你们兄弟俩运气实在不好,被困在这里了,没办法,今番一场难,看来我们两府要一同熬过去了。” 孟策唇角微扬,姿态颇有几分潇洒:“太王妃放心,我即来援,就不会后悔,更不会坏事。” 太王妃颌首:“姑藏王也请放心,我镇北王府规矩信的过,二位既在这里,我阖府上下定能保证你们安全,任何不合适言辞,不合适动作,镇北王府都不会做,方才你们的话,除了我同桂嬷嬷,也并没有其他人听到。” 这是承诺,也是解释,请孟策放心,有关孟桢的特别,除了太王妃和桂嬷嬷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也绝不会外传。 孟策大为感激,揖礼行的更诚恳:“多谢太王妃。” 孟桢完全不知道两个人在聊什么,嚼了一嘴点心,小脸鼓起,迷茫的看着窗外,突然想起:“阿停他们……不会有事吧?” 本就是自言自语,不用谁搭话,他又往自己就嘴里塞了一口,握着小拳头安慰自己:“没事哒!我马上就找老大夫们回来,日日夜夜研究,肯定很快就有进展了!昨天好像有个老大夫提了个新方向还没试过……现在想想,好像也行?” 他突然看向哥哥:“府里药材是够的吧?” “够的,”这一点孟策十分肯定,“顾停离开前特意把董仲诚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帮忙,药材备了很多,各种都有,随便你取用。” “嗯!”孟桢眼睛发亮,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开始下一轮试药方了! 尸毒爆发的太快,九原城里陆续有人死亡,眼下看人数并不多,可怕程度好像有限,但身上长疮斑的人越来越多了,如果没有解药,所有人都要死! 别人的事同顾庆昌无关,可江暮云也病了!顾庆昌十分急,拉着江暮云的手,看到手腕上的疮斑,眼泪差点掉下来:“狄人对付的是霍琰和顾停,要不是因为镇北王胡来,要不是那贱种死出头,你也不会被连累至此……” 江暮云无奈苦笑:“我没事的,你不要着急。” 顾庆昌愤愤:“你一直牵挂他,想护他平安,那么危险的时候,你还拉着我去王府接他走,可他就是不听!你对他那么好,他何曾感恩过?而今药材紧张,只有镇北王府和他那个什么药膳店有,还天天免费煮清热解毒汤送人,根本就不往外放,有钱都买不到,什么施济,不就是为了好名声!可人都要死了,名声有什么用?用不着他,他一直在旁边恶心,用着他了,他倒是跑了!不行,我必须要帮你找到药!” “昌弟莫急,不是他的错,也怪我自己运气不好,你千万莫冲动,若是因此有了什么意外,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江暮云咳了两声,试图拉住顾庆昌,可他话说的这么感动,顾庆昌心气上来,哪里拦的住? “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别人不在乎你,我在乎!你不能死在这里!”顾庆昌话都没说完就跑了出去。 江暮云看着顾庆昌身影消失,垂眼刷一下拉好袖口,盖住手腕上又脏又恶心的疮斑,眸底满是戾气。 镇北王府,顾庆昌是进不了的,药材也不可能要得到,那日敌袭时表现被人记了大仇,现在街上遇到王府下人都还被翻白眼呢,顾庆昌无处使劲,只能冲着顾停的药膳店了。 气势汹汹过来,一脚踹开药膳店门,顾庆昌一点都不客气:“把药材都给我拿出来!” 新招来帮忙的伙计一脸纳闷:“你谁啊?” 怎么这么牛气,这么会张嘴,你想要就要,我们就得给啊?以为做梦呢! 顾庆昌眯眼:“老子姓顾,知道了么?这家店是顾家的店,就是我的店!” 伙计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怎么顾家的店就是您的店了,全天下姓顾的多了,都是您的店?” 顾庆昌脸色全黑:“老子是顾停的哥哥!亲哥!我是嫡子,他是庶子,家中没分家,哪怕这店是顾停自己开的,多大多厉害,也是顾家家产,顾家家产就是我的,我这个嫡子顾庆昌的!这里,我说了算!就算你请来官府也是这个理,懂了么?” 小伙计嘴巴张大,懵了。 掌柜的陪着笑迎出来,小幅度摆手挥退小伙计:“哟,原来是顾大公子,怎么没招呼一声亲自就来了?有失远迎啊,有失远迎——” 他知道顾庆昌和东家的兄弟关系,按理这话是没错,可店是顾停顾少爷的,他端人家的碗,吃人家的饭,就不能随便应别人。还好有小伙计拖了点时间,他已经派人去通知外头了,只要再拖延点时间,应该就没问题了。 顾庆昌眯眼:“倒还算有个懂事的,行了,你也不用客气,我来一趟没别的,就是要药,把你这里的药材给我交出来!” 掌柜的束着手,笑容有点难办:“这可怎么好呢?大少爷您来的稍微早了点,今天的货还没送,特殊时期,您也知道,每天的章程都不一样,您要要药材啊,怕是得等一等。” “等多久?” “这个……说不准,往日这个时候也快了,少则两刻种,多则一个时辰吧。” “行,老子就等!” …… 九原城里这一出,顾停完全不知道。傍晚饭后又偶遇了尤大春一次,顾停感觉对方表情并不简单,怕是又要作妖。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总不能天天提心吊胆各种提防…… 顾停眯眼:“真的不能弄死他吗?” “可以。”霍琰起身,拿起刀就要往外走,相当真情实感。 顾停赶紧把人给拽住:“算了,我就是说说……” 尤大春本人不值一提,但背后势力不一样,皇上本就忌惮镇北军,再给他递上好机会,他怎会不压一压治一治?还是那句话,反正也没几天了,忍忍就能过去,尤大春总要滚蛋。 可总被这么盯着也着实不舒服,顾停想着想着,眯起了眼:“不弄死,揍一顿肯定是可以的吧?” 每每他心里算计着什么事时,眼梢总是弯弯,眸底流光溢彩,像个狡猾的小狐狸,又像要盯准机会要偷吃肉的猫儿,看得人心痒痒。 霍琰拳抵鼻前清咳一声:“重伤也行。” 顾停眉梢兴奋挑起:“那就得调他出来了……” 尤大春此人本事不大,胆子非常小,最注意的就是安全问题,随时出行身边一群人跟着,顾停要是不想阵势闹大,就得等他落单,可这种人……怎么可能落单? 他落不了单,只有自己落单了。 “还是得我来啊,”顾停修长白皙手指在南瓜小手炉上转来转去,视线期待的看向扫霍琰,“不过还得请王爷帮忙配合,王爷可有时间?” 南瓜形状的手炉小巧精致,紫铜的颜色衬着顾停莹润手指,竟不知哪一个更圆润更可爱更好看。 霍琰声音微哑:“你的事,我什么时候没时间?” 也许太过专注,手边不小心碰到了一个东西,霍琰眼色微变,立刻不着痕迹的把它藏起来。 顾停还是眼尖的看到了:“你在藏什么?” “没什么,”霍琰若无其事的转变话题,“想让我怎么配合?可有想法了?” 顾停笑了,眼梢弯弯似月牙儿:“王爷可别忘了,之前大大得罪了我,我还没同你算账呢。” 第49章 可爱的小东西 寒冬冽冽,北风卷雪,镇北军里,突然出现一个传闻—— 王爷的心肝小宝贝顾停公子闹脾气了!超凶的! 士兵们不明就里,各种悄声讨论:“怎么凶?还超凶?明明很温柔很甜的一个小公子,怎么可能超凶?王爷那么大块头,皱个眉军队里都要跪倒一片,严肃又可怕,顾公子对着他怎么可能凶的起来?” 有人恨铁不成钢:“笨死你算了!王爷再厉害,架不住他宠小宝贝啊!百炼钢成绕指柔,英雄难过美人关懂不懂?” “别说,我亲眼瞧见了,昨夜我轮值,看到顾公子给王爷脸色了!不但给脸色,顾公子还敢打王爷的,超凶! ” “是呢是呢,王爷就站在那里,顾公子随便打,都不带还手的,后来还被赶出院子了,大晚上的没地方去,只能跑去跟樊将军喝酒消愁。” “今晨也是,顾公子气还没消,去外面散步不让王爷跟,王爷就真不敢跟的!” “嘶……顾公子也不怕危险?” “有什么险的,这是咱们镇北军坞堡,到处都是守卫,能出什么事?” “也对哦。” “不过么,说起来也是带感,一直都是王爷为难别人,哪里被别人这么为难过?而且这种事……咱们觉得是为难,王爷心里不定怎么美呢……” “对啊对啊,打是亲骂是爱,外人觉得好凶残不忍心看,在人家正主那就是在撒娇,人家小公子撒个娇怎么了?王爷爱着呢。 ” “嘿嘿……王爷原来是个怕老婆的,和我一样!看来我根骨不凡,将来必成大器!” “啊呸,你滚远点啊!” 短短一天,早上中午晚上,每个时间段的传言都不一样,一会儿顾公子跑这儿了,一会儿顾公子跑那儿了,一会儿又找不着顾公子,不知道跑哪了……总之就是顾停不停作妖挑战别人底线,就为试验镇北王听不听话,服不服管,会不会阴奉阳违偷偷跟。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士兵还不觉得危险,一会儿夸顾公子好聪明,一会儿夸顾公子好可爱,一会儿还暗挫挫帮个忙,给他们王爷制造点障碍,整个坞堡十分热闹。 风声传到尤大春耳朵里,心腹在侧小心建议:“这是个好机会,那小贱人敢一个人往外跑,就得承受代价,一不小心死在外头……谁知道呢?” “就是有一点非常奇怪,咱们想要机会,这机会突然就有了,会不会是顾……贱人故意吊我们呢?前天还跟镇北王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怎么转眼就闹别扭成这样?” “呵。”尤大春冷笑一声。 大家不怀疑还好,一怀疑,尤大春就觉得这事是真的,没跑。他慢条斯理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这小别胜新婚,干柴烈火,肯定要粘一粘,粘完了,脑子冷静下来,可不就该回头找后账了?闹别扭不是很正常?” 要换以前,他肯定不信,这一定是计!因为顾停对霍琰并不上心,在哪都敢卖,可是经历了这许多,他也反应过来了,顾停卖了霍琰这么多回,哪一回让别人沾了光了?尤其这两次九原守城战,他算是看透了,顾停就是个骗子!他怎么可能不喜欢霍琰,他喜欢的都不要自己的命了! 尤大春坐在上首,叉着手,老神在在十分深沉:“情爱一事,本就难已自禁又斤斤计较,顾停为姓霍的付出了那么多,都不要命了,可两次守城,姓霍的都没回去哪怕看他一眼,换谁谁不伤心?” “对对,还是大人说的有理!” “大人英明!” “机会难得,不抓住的是傻子!” 上头的人明显都有决定了,下头怎么可能还有异议?谁敢有别的建议就是眼盲心上瞎,活该一辈子出不了头。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傍晚,天色暗暗。 顾停再次气哼哼往野地里跑时,接到了霍琰的石子暗号——尤大春的人跟着。 他眼睛唰的一亮,来了!还挺快! 那些所谓流言,当然是他和霍琰故意放出去的,戏也是霍琰配合他演的,他也是一点都没想到,霍琰看起来浓眉大眼挺严肃,演起戏来效果竟出奇不错,装的跟真的似的,好像真的有那么怕老婆…… 闹别扭是假的,超凶是假的,打人也是假的,顶多就是他的手挨了一下霍琰的脸,任由他胡闹乱跑镇北王怕妻不敢跟就更假了,霍琰其实一直都未曾远离,当然别人察觉不到这一点很正常,整个边境线,所有人一块算上,霍琰武功最高,有什么响动,他能察觉到别人,别人察觉不到他。 这一次当然也是。 顾停心里有底,丝毫不慌,慢悠悠往前走,走到一处缓坡蹲下,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月黑风高,荒野无人,还等什么? 尤大春手指往前一挥,示意所有人立刻行动——小贱人,你今天就死在这里吧! 立功心切的护卫一个纵跃,率先拿刀冲顾停砍去,就在差不多要挨到,心内各种激动的时候,突然从顾停肩头,靠里的位置,蹿出一枚冷箭,尖锐锋利的箭头,幽暗的颜色,直直冲他而来! 距离太近太近,护卫根本躲不开,正面撞上了这支箭,几乎是瞬间,他就软倒在地,抽搐几下,死了。 只一个人死,阻挡不了大多数人的脚步,别人看顾停独身一人,根本不会怕,呼啦啦一群涌上来。 顾停按了下地面,突然有个木栅栏升起,栅栏上绷着的都是箭支,因他这个动作,嗖嗖嗖齐声射出—— 尤大春的护卫应声而倒,死了一地。 现场安静了。 顾停搞完事,站起来,拍拍手,好像这时候才发现发生了什么事似的:“咦,有人要杀我啊?” 尤大春躲闪不慎,肩膀上也挨了一箭,气的几乎要晕过去:“你个贱人又装!” 顾停摊手:“我可真是冤枉死了,这本是我为霍琰安排的东西,就怕他跟着瞧见,悄悄藏的,房中小情趣嘛,你懂,我也没想杀人,就这点程度,霍琰肯定随随便便就躲开了,谁知你的人这么……” 他看过来的眼神十分遗憾。 尤大春真要气疯了:“你个——” “别动!”顾停抬手就是一枚袖箭,正正钉在尤大春脚前,“我除了嘴甜会说话,最擅长的就是机关之术,就是准头不怎么样,大人再往前,若被射着了,可别怪我。” 尤大春就真不敢动了。 顾停叹了口气:“不是我说,现在什么时候,大人还敢出来乱晃,不怕被传染尸毒?” 尤大春呸了一声:“什么毒不毒,战场死人不是常事,哪有什么尸毒,不就是你们耸闻所闻故意搞出来的事,以为我会信?” 顾停:“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尤大人还是顾着些自己的好。” 尤大春冷嗤:“老子生来命好,有这玩意也轮不到我!”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算了,顾停改说另一桩:“我记得大人说过,杀不了我,就不姓尤,所以大人现在姓什么,跟着我姓顾么?” 尤大春想抽刀上前,看到举着袖箭的顾停又不敢,脸青了又黑,黑了又青,牙齿磨得咯咯响:“你这个贱人,贱人!雌伏人下让人上的玩意儿,没脸没皮,一个男人活成这样不觉得羞耻么!” 顾停完全不为所动,笑眯眯:“不觉得啊,我就是喜欢男人,喜欢镇北王,就想做他的心尖尖小宝贝,怎样,你嫉妒?可惜你长得太丑了,就算年轻三十年熏香打扮自荐枕席,别人也不会要呢。” 尤大春气的差点背过气去,一时竟不知怎么回应这不要脸的话。 顾停笑容更大:“我这个大人瞧不起的玩意儿,还不是让大人没办法,要跟着我改姓顾?大人乃当朝贵妃兄长,皇上亲自擢升的大将军,连个你鄙视的男宠都不斗不过,这么丢人,还有脸回去么?” 尤大春眼珠子快瞪出来了,胳膊上血流如注,喉间嗬嗬有音:“你——” 顾停再次摊手,截了他的话:“没办法,随着年龄增长,人们长得不仅是丰厚的阅历,还有脸皮,没点豁出去的心气,没点挽回面子的本事,这辈子要怎么过?大人心这么脏——怎会不懂?” 尤大春真的恨,他恨死了顾停,恨死了这个鬼地方,为什么每回都是这样!明明他欺负了别人,最后却总是他倒霉!明明是他骂了别人,最后却总是自己不爽! 想要豁出去把人杀了,看着那冷森森的袖箭,尤大春不敢,谁的命都不如他自己的命金贵。这小贱人好像有点本事,不是那么好搞,以后还是先掂量掂量再动手,不能这么随便了。他提醒自己不要计较一时得失,万事看以后看以后……在这里动不了这小贱人,别的地方还不行? “你给我等着!”他放下狠话就走。 “这话我都听腻了,大人常来常往啊,”顾停挥挥手:“小心慢走,不过最近还是少出来,别不当回事,没准你真就倒霉了呢?” 尤大春脚一歪,差点摔进沟里。 终于把事搞完,顾停收起袖箭,有点小开心,都没让霍琰出手呢!刚要转身离开,突然发现不远处杂物堆动了一下。 他歪了歪头,提起袍角,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发现是……一只小猫? 也不对,只能说和猫长的很像很像,但不一样,小东西也是圆脸圆脑瓜,但四肢更修长,两只耳朵尖上分别有一簇黑色的毛毛耸立,看起来很气派很精神,脸到下巴长着下垂的长毛,像带了一层围脖,毛色土黄,有棕色纹路,也有斑点,尾巴纯黑,又粗又短,只有肚皮是白色的,瘦瘦一小只,明明很怕生,看到顾停都在抖,大约饿急了,它不但没跑,还喵的叫了一声,特别可怜。 一声小奶音叫的顾停心都软了,只恨这不是厨房门前,没那么多吃的。摸了摸身上,没带东西,只出门前随手抓的零食小点心和肉干,有点硬,对他来说是零嘴,对小猫之类的小动物……会不会有点不消化? 可他没别的东西了,这小东西又叫的凶,没办法,他试探的放下了点心和肉干。 “喵嗷——” 没想到小东西牙口非常好,狠狠叨住,一甩圆脑袋,不管多硬的肉干,都能嚼碎了咽。小东西还挺护食,明明是顾停给它的食物,到了它爪下就是它的了,一口吃不完就拿爪子摁住,连顾停都不让再碰,看一眼都不行。 吃完了,踩踩爪,好好刚刚凶悍护食的不是它,圆圆眼睛巴巴瞅着顾停,‘喵喵’叫个不停,特别讨好特别谄媚,撒娇撒的跟吃东西的霸气样子完全不一样。 顾停:…… 完全走不动道,小东西太可怜,叫的他心软,他翻开荷包给小东西看:“我真的一滴都没有了……” 小东西不肯走,一直一直叫,怎么都不肯走。 顾停一拍脑袋,他是没有了,这不是还有另一个人么? “霍琰——霍琰你在哪儿,快出来!” 霍琰一过来,顾停就蹿了上去,对他上下其手—— “有吃的么?带吃的了么?” “你……” 霍琰被他摸的忍无可忍,连连后退几步:“我像是会带零食的人?” 顾停瞬间失落。 霍琰勾唇:“但是有几块肉干。” 他不爱零嘴,但军中情况不定,为了预防突发状况,镇北军每人都会随身带几块肉干以备不时之需,遇到急情出去打快仗立刻能派上用场,不打仗晚上当零嘴嚼了也没什么。 不让顾停摸,他自己伸手,把肉干奉献出来了。 顾停脸色立刻变得惊喜:“我就知道你靠谱!” 不过也只夸了霍琰这么一句,接下来他立刻跳到小东西面前,把肉干喂了过去。小东西“喵”了一声,吃东西的姿态仍然那么霸气,护食…… 顾停一点都不嫌弃,怎么看都觉得这小东西可爱,超可爱:“它是什么?看起来好像猫,可是猫的腿没有这么长,耳朵尖上也不长簇毛。” 霍琰:“猞猁,这里的人叫他山狸子,或者大猫。” 顾停看着小东西的尾巴:“它的尾巴很短,是残疾么?” 霍琰摇了摇头:“不是,猞猁都这样,你别看它可怜,长成后个头很大,比狗不差,牙口也很好,会爬树,会捕猎,如果有人敢惹它,它真的会咬死,一点都不弱。” “咬死……人?就这么个小东西?”顾停指着小猫崽子大的东西,十分难以置信。 霍琰颌首:“嗯,不过最近不是繁育季节,它这么小,也不应该跟母亲分开。” 母猞猁不会放弃养育孩子,会分开,大约就是……它已经不在了。 “如果没人管,它也会死的吧……”顾停咬着唇,突然回头看霍琰,“我们把它带回去养好不好?我们一起养?” 霍琰怔住。 这双看向他的眼睛清澈,纯粹,似春日最干净的湖水,似夏夜最清冽的月色,看向他时隐隐带着期盼,带着渴望,好像他不答应,他就会哭。 这样一双眼睛,怎么拒绝得了?哪怕想要天上的星星,你都会愿意给他摘下来。 “好。” 霍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于是下个瞬间,他看到了春湖荡漾,夏月生辉,看到了自己身影映在这绝美一幕里,心尖微微颤动,很满足,又不满足。 他好像很贪心,想要更多,更多。 注意到自己太过失态,霍琰轻咳一声:“只怕小东西不答应。” “怎么可能?分享过食物,大家就是熟人啦!”顾停伸手想摸一摸小猞猁,“以后我养你,咱们天天都有肉吃,好不好呀?” “喵——” 被拍了一爪子。拍完小猞猁还转过身子送了个屁股给他。 再想摸,小东西反应极快,嗖一下就跑了,钻进黑沉夜色里,瞬间不见。 顾停:……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明明又软又萌又爱娇,怎么吃完了就跑,没点良心的? 霍琰见他实在伤心,安慰了句:“算了,野物,养不熟的,你若喜欢,回头我帮你寻个好的。” 顾停很有些低落:“还是算了……” 回去的路很安静,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边境的夜幕总是这么沉,偶尔才明星有几颗星子,有也不亮,闷闷的叫人看着难受。 路过尤大春营地,霍琰突然开口:“以后别那么说了。” 顾停顿了顿,才迟疑道:“男宠?” 霍琰颌首:“不尊重。” 不管男宠还是心尖宠,在他看来都夹杂了太多的不尊重,别人提起这样称谓的时候,无论语气羡慕嫉妒还是其它,总是掺杂了一些微妙的东西,身边的这个人,值得时间最好的一切,不应该被低视。 谁都不可以。 顾停缓缓垂眸:“嗯。” 他踢了下脚下石子,的确是不大尊重。霍琰是镇北王,大夏脊梁,边塞百姓心中的神祇,怎么可以有这种不堪的名声?霍琰不能养男宠,不可以有这样的污名,他以后要娶妻生子,平安顺遂一辈子,为百姓保驾护航,永远做那个尊贵有力量的镇北王。 “以后不会再说了。” 不停抬头看了眼高高天空。 这里太冷太冷,待了两个月,他已经受不住,怕是一辈子都习惯不了,以后永远都不会喜欢这样的气候。想想重生以来,最想做的事已经完成了,就差最后这个尸毒解决,只要这件事落定,他就没必要留在这里了。 九原城并不是很需要他,霍琰……也不需要他。 顾停长长呼了口气,得换个地方过活,去哪里好呢?听说江南很美,有十里花堤,楼台亭榭,烟雨朦胧,墨香清雅,那里的女子都极美,男子都富有才情。 那里也很暖,冬日都不怎么下雪,就像这边的春天。 …… 顾停接到了孟桢的信,知道顾庆昌又在作妖,坚定了立刻回去的心,很快连东西都收拾好了,就差当面告别。可是很意外的,就在这个关窍,霍琰突然病了。 没有打仗,不是受伤,就是普通的风寒。 你很难想象风寒会击垮一个人,尤其霍琰这么强壮的男人,可再强壮,他也是人,吃五谷杂粮,就会生病,大约前期压抑的东西突然一下子爆发出来,霍琰病的很重,报给顾停知道的时候,人已经高热不退。 明明只是风寒,跟尸毒无关,可他的病情不知怎的,加快了尸毒扩散,身上的疮斑原本只有一点,突然连成片,增加的十分迅速,顾停几乎是眼睁睁看着他身上的疮斑一个一个长起来,后一刻比前一刻更多。 霍琰风寒病情恶化的也比一般人快,高热不退,昏睡不醒,喂不进东西,呕吐,几乎所有恶性症状都有,眼看着迅速瘦了一圈。 不应该这样的,不应该的…… 顾停有点慌,这跟他上辈子的记忆完全不一样。诚然,他不知道当时霍琰和镇北军具体都经历了什么,但霍琰的病情不应该这么重,否则最后不可能活下来的是他。 为什么?是他的重生,改变了霍琰的命运么? 顾停很害怕。 可这个时候,他不能害怕,他紧紧握着霍琰的手:“你……你别怕,两边现在都在加紧研配药试药,很快就会有结果,你一定没事的……你不会有事!” 霍琰很难得有清醒的时候,紧紧握了下手,没有往日充沛的力量感,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与无奈。 他淡淡看向顾停:“不是包袱都收拾好了?为什么还不走?” 顾停急道:“你都这样了,我走什么走,怎么放心的下! ” 霍琰仍然淡淡:“我是你的谁,你凭什么放心不下?” 顾停心中一紧。 霍琰声音微哑,眼神平静,眸底没有一丝柔暖:“走吧,这里没人需要你。” 顾停鼻子微酸,眼圈慢慢红了:“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霍琰:“是。” 顾停知道霍琰是故意的,无非是怕连累他,不想让他面对这种事,可他心气难平。 重活一次,千里迢迢到这里来,不惜性命的努力是为了什么?做了这么多事,他从未想要别人感恩,因为他本就是在报恩,他想弥补上辈子的遗憾,让心里好过一点,可你可以不感谢,能不能别恶语相向? 这让他有种热脸贴冷屁股的羞耻感。 所有他做的事,不管多伟大多厉害,都是上赶着,别人从来都不需要,是他自己白送,是他不要脸! “好,我走,霍琰,你可别后悔!” 第50章 他的情书 顾停没有哭,这种事不值得他哭,不就是被人赶走……有什么了不起!你不稀罕,我还不愿意呢! 冲出霍琰房间,外面一群士兵眼巴巴的看着他:“顾公子——” 他们没说多的话,但殷切的表情很明显:求您不要走,王爷就是病了脑抽,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顾停紧紧抿着唇,高昂着头面无表情从士兵中穿过,谁都没理。脸都丢成这样了,至少离开的姿态要好看些! 他狠狠擦了擦眼睛,到房间里拿自己的包袱。反正也早决定要走了,人家早觉得他宣扬什么‘男宠’太不尊重,不满良久,而今冷漠无情恶语相向有什么不对?他再赖下去,人家也迟早要赶人! 而且人家那么伟大,那么无私,是怕他被感染被连累,他怎么可以小心眼责怪!反正有错都是他的错,他不该看不到大局,不该目光短浅不该小心眼,他就不该来九原城!上辈子霍琰救过他又怎样,重活一回,那些事都还没有发生,大抵也永远不会发生,谁都不知道,他不报恩也没有任何人挑理,为什么要来惹这个嫌! 他擦了擦眼睛,用力把落下的东西塞进包袱。 人在生气时动作总是很用大,顾停一个不小心,不知道碰到哪里,“啪”的一声,有个檀木小盒子被扫到了地上,坏倒是没坏,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顾停顿住,这不是……之前霍琰偷偷藏的那个小盒子? 顾停很尊重别人的秘密,如果是不需要他知道的,对方摆明了要避嫌,要藏起来,他就不会偷看,可现在这个东西落在地上,纸页露出来散了一地,不想看也看到了。 纸页每一张都不大,每一张上面都有字。 原来是当年故人。他不记得我了。红绡楼后续仍有危险,记得解决。 小东西在做很大胆的事,有危险。得派韦烈收尾。 小东西的玉佩。本想留着,却还是得还回去。薛青不错,可用,徐樱兰没必要再进王府门了。 没良心的小东西,看我打架那么好玩?孟策不用防,带来的尾巴要解决掉。 战鼓响了。小东西没有送我。要留人护他周全。 小东西帮我守城了。听说风流倜傥色姝无双。小银鱼小金鼠小南珠?原来他喜欢这些?韦烈一定赶上了,留意九原城回信后续。 小东西很勇敢。我失言了。记得道歉。 小东西竟然来找我了,还对我笑,就像这里唯一的那树梅花,美极,冽极,艳极。要不要折一枝送他?只可犹豫三日,必须定夺。 小东西的手很凉,合该被人握着暖。真是不听话。得找个手炉给他,没有小银鱼小金鼠小南珠,小南瓜他会不会喜欢? …… 纸片很多,很琐碎。 顾停的手有些颤抖,这些全部不是写好要递出去,想让他看到的信,却每一个字都跟他有关。 霍琰写这些,并不是想让他,或者任何人知道,只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某个瞬间,要记得有件事还要做……中间唯一犹豫的,竟然是要不要折枝梅送他。还限定了时间,三日内必须决定。 这人的话一点也不动听,也不甜暖,甚至在嘲笑他,他就喜欢小南珠怎么了! 视线不期然落在一边的手炉上,手炉很小巧,南瓜形状,紫铜质地,镂空雕了喜鹊绕梅的图案,他当时一看就很喜欢,天天捧着到处走,原来……是霍琰用心挑的?可明明霍琰拿给他时姿态很随意,就像在库房里随手翻了一个,闲着落灰也是落灰,不如给他,还能稍稍派上用场。 所有这些纸页,记录了大大小小的事,他们遇到后的一切。霍琰留着不处理,或许是没时间,或许是有些事还未做成,未至结局,需要再观察,比如梅花的事。 顾停一张一张,将纸页重新收进盒子,直到最后一张—— 小东西想和我一起再养一个小东西,明明自己都还那么小。算了,本王可以一起养。明日准备软软的窝,食盆。 他想忍的,可是眼睛不听话,眼泪自己掉了下来。 他曾想过,为什么自己的计划永远顺风顺水,无一不成功,真是自己算无遗漏?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他凭什么?他猜过霍琰暗里给了他协助支持,却不知道这人做了这么这么多。 他喜欢那只小猞猁,想养,可小猞猁跑了,他最多想碰碰运气,晚上带上食物再去找它喂,也许亲近了它就答应让他摸给他养了呢,却没想起提前为它准备软软暖暖的窝。 他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霍琰都做了。 这个男人和江暮云一点都不一样,从没有脸上的温情和语言,可做的每一件事,都写满了在意。他在意他,把他放心上,所以有了这些。江暮云根本不用做什么,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得人死心塌地,遇到这种情况别人别说走了,要命都给,他倒好,又冷又硬的赶人,逼的别人心里只有讨厌只有委屈,怎会反思他的半分好? 这种男人,真的太不占便宜。 合该被人狠狠欺负! 顾停合上檀木盒子,最后一次狠狠擦了擦眼睛,眼圈微红,目露凶光—— 没错,你又不是我的谁,凭什么你的话,我就要听?你让我走我就走,你让我留我就留,你想得倒是美!我顾停多活一辈子,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你!我想干什么,想去哪里,全凭我自己愿意,我现在就是不想走,怎么样!有本事你罚我军棍把我扔出去! 把绑好的包袱暴力解开,叠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全部甩在床上,顾停气势汹汹的冲出来,再一次去了霍琰房间。 “闪开!我要见霍琰!”他眼红音哑,喊的都破音了,凶的很。 守卫没有散开。 大家都低着头,没一个人敢跟他对视,气氛安静的令人难受。 总是这么僵持也不像话,没办法,轮值小头领哑着嗓子说了一声:“王爷说了……请顾公子速速离开!” 顾停眯眼,视线精准捉住刚从房间里出来的樊大川和夏三木:“你们都是这个意思?” 樊大川眉头紧皱,一句话没说,也不知道跟谁较劲,拳头狠狠砸了下墙面,抱头蹲了下去。 夏三木第一次收起满脸笑意,脸色绷紧:“军令如山,顾公子请不要再为难属下们了。” 顾停看得出来,其实这里所有人都不想拦他,可镇北军先是军人,再是朋友,军令铁律,违者斩,是他们永远都不能违抗的纪律。 他退后一步:“好,请问王爷原话是怎么说的?” 夏三木拱了拱手,眼眸微垂:“王爷说,顾公子与镇北军毫无关系,既不是镇北军的人,也不是王府家眷,按规矩,不该留。” 顾停眯眼:“所以,同镇北军有关系,是镇北军的人,是王府家眷,就可以了?” “这个是的,”夏三木目光微闪,“可顾公子并不是镇北军人,现在办手续也晚了……” 在场所有汉子不由齐齐砸手后悔,早点帮顾公子办了入军手续就好了!可谁能想到会有这种意外呢?顾公子那小身板,真要上阵练军,别说王爷,他们都心疼好么! “是这样就好,我非军人,不过我跟你们镇北军有关系,尤其镇北王府,有很密切的关系! ” 顾停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展示给守卫和夏三木看:“这个东西,你们认得吧?” 蟠龙玉佩,坚致温润,色雅贵华,纹理细致,雕工精湛,一看就是寻常人不可能拥有的好东西。 守卫尚在迷糊,夏三木一惊:“这是……老王爷的东西!” 顾停又将玉佩展示给樊大川,樊大川看完立刻穿了起来,激动点头:“没错是老王爷的,我见过!” 什么?老王爷的玉佩?哪里来的?守卫们看看彼此,眼底都是迷茫,现场一片安静。 顾停心说好险,还好和顾庆昌闹掰,离家出走的时候机智,要了这个。老王爷和顾家,原本有一个不怎么正式的约定,这个玉佩便是信物。他本没打算用,此行九原城只为圆上辈子遗憾,帮霍琰一帮,并不是心仪于霍琰,想要和霍琰怎么样,根本就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 不成想,最后还是要靠它。 顾停嘴唇轻抿:“我没偷没抢来路光明,这东西现如今就是我的,你们可明白?” 夏三木眼珠一转,瞬间喜笑颜开:“哎呀这话怎么说的……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樊大川不明白:“什么意思?” 夏三木狠狠拍了下他的后脑勺,低声快速:“一家长辈很重要的玉佩,给了另一家的孩子,这代表什么?” 樊大川捂着脑袋:“代表什么?” 这下都不用夏三木,守卫们都回头瞪他了:“还有能啥,订亲呗!” 顾停收起玉佩:“可不敢当,不过是当初长辈酒后之言,随便留的一个东西而已,没媒没聘没婚书的,我可不敢胡说,我现在只问你们镇北军,这个东西,你们认不认?不认也行,我马上从这里离开,出去就说他霍琰忘恩负义数典忘祖不孝子孙,亲爹的话也能不认!” “认认当然认!” “必须认!” “老王爷的东西谁敢不认!” 士兵们纷纷表态,夏三木也微笑道:“公子可别生气,我们方才都不是故意的!您看您,有这个东西怎么不早说?害大家都以为您是小…嗐,这不是怠慢您了么!” “没必要,”顾停冷笑,“我本也没想成这就婚约,放心,你们家王爷干净的很,我绝对会成全他的守身如玉,绝不玷污他半分! ” 夏三木吓了一跳:“可不能这么说,我的顾公子呀,您优雅不凡天下无双,旁人看一眼都是福气,我们王爷就是生了病,猪油蒙了心脑子不清醒,您可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在屋里,随便您糟蹋,怎么都成!” 他亲自挑帘子,把顾停请进了房间。 别看他话说的那么硬气,顾停放进去了,他不敢往里走,只大胆的在外头喊了一声:“不怪我们啊,我们没有违反军令!顾公子不是外人,是您的未婚妻!” 房间里,暖气盈而,青帐微动。 霍琰闭着眼,两手微微握拳。 顾停走过去,看了一会儿,重重一哼:“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霍琰睁开眼睛,转头看他:“不是让你走了,为何不走?” 刚刚外面的话,他都听到了,看向顾停的眼神极其复杂。 “你是我的谁?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顾停抿着唇,扬着下巴,小模样特别骄傲,视线不着痕迹滑过霍琰的脸手,还好,他就离开了一会,并没有什么变化。 霍琰看到了顾停手上的东西,声音有些艰涩:“玉佩一事,本王并不知情。” 顾停重新把玉佩塞进荷包:“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知道。” 霍琰眸色更深,沉的像冬日深海,声音越发艰难:“大约是长辈戏言……不必当真。” “你放心!”顾停瞪着他,忍不住磨牙,“不就是怕我纠缠你?你放一百个心,你病好了我就走,绝不强留,绝不痴缠,我可发誓,我顾停要是纠缠你霍琰,让我五雷轰顶五马分尸五痨七伤不得好死!” 话说着,他真的举起三根手指,口齿清晰言辞俱厉的发了誓,一字一句,恨的不行。 “噗——” 霍琰眼前一黑,吐了血。 顾停吓的不轻,赶紧拿帕子给他擦,拿温水给他漱口:“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的风寒么,为什么风寒会吐血!” 霍琰握着他的手,力气大的他一点都动不了脱不开:“你……不许这么说。” 顾停:“嗯?” 霍琰:“收回去。” 顾停:“收什么啊你都吐血了,赶紧躺好!” 霍琰盯着他,十分执着:“收回去。”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是我说收回来就能算的么?”顾停静静看着霍琰,“不是你自己说,想让你死没那么容易?你若不服气,就活下来好好看着,看我是否说话算话。” “你——” “想赶我走?有本事你就站起来,亲手把我扔出镇北军大门!”顾停眯眼,“早说了,我顾停脸皮厚,你尽管骂,我往门口走一步都算我输!” 霍琰没再说话,他也说不了话,浑身失了力气。 他平生从未见过顾停这样的人,大胆,霸道,执拗,娇气还不听话,一双眼睛灼灼烈烈,似夏日骄阳,能融化一切…… 心是痛的,也是甜的。 接下来的时间,顾停紧紧盯着霍琰,除了洗漱如厕,片刻不离,困了直接就趴在霍琰床边睡一会儿,慢慢的,霍琰也习惯了。除了昏睡的时间,霍琰只要醒着,眼睛就会找顾停,若顾停不在房间,他视线就犀利冰冷的瞪向一边守卫,直到守卫说出顾公子去哪里了,而只要顾停回来,他周身冷峻气息即刻消失,如春暖花开一般,变得圆融而柔软。 生病期间,镇北王食水全由专人负责,食单也是慎而又慎,医者随时在侧伺候,药方配伍争取最适合王爷身体,所有人都在努力,没有一个人偷懒,可霍琰的病还是一时不如一时,未有半点恢复迹象,身上的疮斑也是,肉眼可见的恶化。 顾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难受说不出来,也不知道和谁说。 到了晚上,霍琰睡熟了,顾停想出去透透气调整一下心态,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天那个地方。那个设计伏击尤大春,遇到小猞猁的矮坡。 风很冷,冻的人鼻子通红,夜很沉,除了风声再听不到其它。 “喵——” 小猞猁竟然在,还冲着他喵喵叫。 顾停一怔,心里酸酸的:“对不起啊,我又忘了给你带吃的。” 他在身上摸了摸,还是那天那些东西,小点心和肉干,这还不是他自己准备的,大约是吴丰见他辛苦,怕他忘了吃饭,在他荷包里塞了些。 把点心和肉干放在地上,小东西‘喵嗷’一声就冲了过来,还是护食,还是不让摸,圆脑袋一甩一嚼,吭哧吭哧,力气特别大,简直是用生命在吃饭。 顾停蹲在它面前,叹了口气:“你说他要是像你这样有精气神多好?吃饭就得这样么,不好好吃身体怎么会长好?” “你也不让摸,他也不听话,你们俩怎么都这么倔?” “我警告你啊,再不让我摸,下回不带吃的给你了。” “你说,他这次病的这么严重,是因为我么?是不是我不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顾停的声音和他的身影一样,融在茫茫夜色里,孤单又寂寥。 红尘千丈,他的眼前没有光亮,也没有方向。 可再怎么丧,他都没有放弃,他仍然在照顾霍琰,也仍然会在晚上霍琰睡沉后,过来喂一喂小猞猁。不再是随便拿的小点心和肉干,而是刻意为它准备的猫饭,不会冰冷的没有温度,也不会烫到它幼嫩的舌头,是温暖的,入口最合适的食物。 茫茫夜色中,他的身影仍然孤单又寂寥,可他倔强的坚持着,想要和这世间多一点羁绊,好像这样,上天就会怜悯他,为他留下某个人。 寒夜漫长,顾停睡得很不安稳,梦里有金戈铁马,刀光剑影,兵器交错声似乎就在耳边……不对,在耳边! 顾停猛的惊醒,回头一看,哪里是什么梦里的刀光剑影,尤大春的人竟然偷袭到了霍琰的房间!为了杀他! 吃一堑长一智,尤大春本不打算再对顾停动手,可谁叫霍琰病了呢?两三天的功夫就病得要死了,这不是天赐良机?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这一次他底气十足,也没什么特殊计划,就是派人杀过去,必须弄死顾停!霍琰管不管的无所谓,反正用不了两天他自己也得病死,遂刺客们谁都没管床上的人,杀招只冲顾停一人招呼。 看还有谁护着你! 房间里护卫只有两个,肯定挡不住,顾停看了眼床上的人,心说这回估计躲不过去了,他怕是要死在这里。 可他还没来得及伤感,门外窗外突然冲进来一群人,干脆利落的把所有刺客斩杀,快的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嗯?”他不解的看着带头的夏三木。 夏三木从胸口掏出一个小本本,还有一支笔,舔了舔笔尖,慎重的划去一行字:“行了!” 顾停:“这是什么?” “王爷的备忘录啊,未完成的事,已完成的事,接下来要做的比较紧迫的事,需要注意哪里,哪一桩要提前准备什么,我们全都要记着,这才能有条不紊,事事不乱么,”夏三木指挥士兵们把尸体抬出去,“尤大春要搞事,前天王爷就料到了,吩咐我记着,怎么引动怎么收拾……这不就用着了?” 顾停一怔。 原来是这样……他猛的回头看睡在床上的人。 烛影轻摇,光线迷离,梦醒梦中,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霍琰始终强大,始终能掌控一切。 其实很多人都有类似的习惯,越有计划的人,想事越周详,只是付诸纸笔不付诸纸笔的区别。可霍琰有让下属做的事,也有个自己单独的备忘录,房间里那个小小的檀木盒子——专属于他。 想起那些纸张,那枝仍然在犹豫没有送出的梅花,喜欢小南珠却给了小南瓜,两只小东西本王一起养…… 顾停心里就忍不住酸涩。 你什么都算好了,怎么就不算算自己什么时候醒!什么都不说,是不是故意想看别人为你着急? 我不走,一直在这里等着你,你不要任性了,醒来看我一眼好不好? “别哭。” 微哑的声音传来,霍琰真的醒了,艰难的抬起手,揉了揉顾停的头:“我就算死,也一样能护着你。” 顾停狠狠擦眼睛:“谁哭了!什么死不死,你现在是病人,能不能少想点东西,好好休息啊混蛋!” “嗯。” 霍琰轻声答应着,深邃双眸静静看着顾停,片刻都不肯离开,好像想要把他镌刻在心底,直到生命的尽头,每一寸每一寸都不忘:“听你的。” 解药还没有配置出来,风寒因和毒性互相影响,怎么都好不了,霍琰的病一刻比一刻更重,他昏迷的时间更长,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镇北军内气氛越来越紧绷,顾停也是,不知不觉开始紧张,总是心跳加速,预感十分不好。 直到这一天,他夜里惊醒,并没有看到霍琰。 他不在床上。 第51章 我不许你死 这一天本来很平静。 和往常一样,顾停给霍琰喂粥,同他说话,还念了孟桢的信,关于顾庆昌抢店的事。 顾停看到这封信当时就笑了,念给霍琰更加笑得不成样子:“你说我那哥哥怎么那么蠢?他还跑去占我的店子要药材,他要了有什么用?会配么?知道哪几种搭配有用么就瞎要?掌柜的还护食,要我说当时就该全给他,他要真能研究出来救了人,我们还要谢谢他呢!可惜他出了捣乱坏事,什么也做不了,还没脑子……” 信里说,掌柜的机智立刻传了消息出来,镇北王府和孟桢还没动呢,董仲诚就拉了一车药过去,当场应说都能给顾庆昌,请他现场配药,只要能配出解药,别说这点药了,要钱他都给!可要是配不出来,只是在这胡闹捣乱,就别怪大家不客气了! “看看看看,我看中的人才,果然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信里孟桢还说,你们是没看到那场景,药膳店里里外外围的都是人,百姓们把周围两条街都占了,什么都不怕,就怕顾家大少爷不动手,大家喊话,他动了,配出解药,大家跪下喊祖宗都行,他要不动,呵呵……一顿打肯定跑不了! 顾庆昌还能有什么办法?店肯定是不敢再要了,药材更是,别人敢给,他敢配么?他其实就是一时情急,见江暮云染了毒,话还说的那么感动,心思根本没过脑子,直接就跑过来了。 “真是害人害己……你说好笑不好笑?”顾停笑倒在霍琰床边。 霍琰没有回应。 顾停直起身,慢慢把信收好,握住霍琰的手:“你说过要给我撑腰的……倒是早点好起来呀,你看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 霍琰眼皮微颤,左手似乎动了动,却还是没醒。 重病的时候,什么事都很绝望,顾庆昌没要到店子,没找到药材,当然也不可能有解药,答应的事做不到,他就有点没脸见江暮云,不太敢去江暮云的住处。 可越是不见,气氛就越尴尬。 挨不过去见了一面,江暮云神情很平常,语音淡淡:“你会害怕很正常,换了我定也心中恐忧,我也不想你出事,以后,你还是别再来了。”他悠悠的叹了口气,看着头顶天色,“若就此安静死去,不连累旁人,未尝不是一种福德。” 顾庆昌就慌了,紧张的抓住了江暮云的手:“我怎么会怕?我就是想为你做多做一些事!想着在这里闷着也不是回事,没办法救你,索性就去外面转转看有没有机会,你别误会!” 江暮云眼帘微垂:“怎会?你对我最好,我是知道的。” 然而这种毒最可恨之处在于,疮斑发于四肢,在躯体蔓延,直至中毒之人死亡,露在外面的皮肤,手脸都是好好的,江暮云就是,只要不翻开衣服看,他仍然是那个闲云野鹤,优雅矜持的贵公子,可顾庆昌抓住了他的手,手往上抬,袖子就会往下滑。 顾庆昌眼梢扫到那些丑陋的疮斑,几乎是立刻就放开了江暮云的手,脸色尴尬又惊慌:“你,你放心,你这样好的人,一定不会死的,定能长命百岁!” 江暮云拉了拉袖子,盖住手臂上疮斑:“我知道,昌弟最记挂我,我知道的。” 危难扶持,岁月静好,这个画面仿佛很美,可其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有多少闪躲又是否真的有没放弃,或许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最清楚。 类似的大戏在别处也有上演,无非是人间疾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没什么好批挑衅判别人的,不违本心,做好自己就是。 边境坞堡,尤大春发现自己胳膊上长出疮斑时,感觉天都要塌了。原来真的是可传染的剧毒……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幸运,原来也会染上这些恶心的东西! 他双手颤抖,想要抓掉这些碍眼的东西,可越抓,疮口越难看,这些东西就是附骨之疽,一旦染上就永远消不下去,他要带着它们走向死亡! “贱人贱人贱人——” 要不是那对狗男男,他怎么会染上这种东西? 该死的……尤大春无比厌恶这些丑陋的东西,甚至连带着开始厌恶自己,他完全能想象到,带着这一身东西,他绝对回不到京城,别人也不允许他回到京城,可就这么死了,他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要死的是他,凭什么要死的不是别人?他根本就不是九原的人,不该遭遇这一切的! 他一点都不相信镇北军说出来的好听话,什么解药在配置,已经有了巨大进展,到现在都还没配出来,估计就是没办法,可镇北军不能承认自己无能啊,只能说好听的唬弄大家。这种毒根本就没有解药,一旦中了,就只有一条路,等死,不然霍琰为什么到现在还没醒? 霍琰会死,他也会死,死在这恶心的,脏兮兮的,荒无人烟的穷乡僻壤,客死他乡,连尸骨都回不去。而等他死了,才是真的一无是处,全无所为,人都死了,还能干什么?不如趁着现在……多拉几个陪葬的! 尤大春唇角牵动,笑容阴鸷又变态。 …… 这天还有一件事,顾停又接到孟桢一封信,傍晚来的,信上说这次有新药配出来,大家寄予的希望很大,没准就一次成功了! 心里乱跳了好几天,因这封信,顾停难得找回来一点自信,给霍琰喂粥时都不忘念叨:“……这么好的消息,你只要努力吃饭,忍耐坚持,一定会等到哦。” 他不是没听到过霍琰避开他交待下属的话。 因此毒特殊,人只要活着就不要紧,一死就是爆发源,霍琰叮嘱下属,一旦发现自己有死相,不可能再有转机,就立刻拽走他…… 这种时候,这人最先想到的还是他。 顾停很不想沉溺于这些情感,可不知怎的,一颗心总是管不住,时不时就会想到,想到了鼻子就酸,眼泪就止不住。别说重生回来,就算整个上辈子,他好像都没有这么哭过。 人们本就很脆弱,生离死别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听个戏看个话本都会感同身受流个泪,何况自己变成故事里的人,亲身经历这些? 顾停真的快撑不住了。悄悄哭了一场,他趴在床上睡着了,希望这次睡醒,霍琰这病能好一点,他能听到好消息。 不知为什么,这一觉睡得特别沉,特别久,醒来时还有些懵,晃了晃脑袋,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他下意识帮霍琰掖被角,却发现被子摊开着,霍琰不在。 不在? 怎么回事!顾停一下子慌了,四处看房间,没有人!屏风后也没有!哪哪都没有! “来,来人——” 他冲出去问守卫:“霍琰,霍琰在哪!” 结果外面一群守卫也昏昏沉沉,刚醒的样子。房间里有很特别的浓香气息残留,和里面一模一样。 大家面面相觑,不过一瞬间,都明白了:“是迷药!大家都中了迷药!” 顾停咯咯磨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定是那个蠢货干的!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出去找啊!” “是!” “马上去!” 大家醒过神来,所有人一起冲了出去,镇北军都疯了,跟着各队将领划出地盘,地毯式搜索,顾停没头没尾没线索,也不想干等着,干脆穿上大氅,把自己曾经去过的,霍琰去过的地方都去一遍。比如转角天井,比如厨房,比如校场,比如那种着一树梅花的院子……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脚下的路怎么走的,他来到那处缓坡,遇到小猞猁的地方。 听说家养的猫老了,自知大限将至,会悄悄的离开主人,跑到山上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孤独的等死,哪怕听到主人声音也绝不露头…… 霍琰,你可别这么傻。 今夜难得晴朗,银月皎皎,如辉挥洒,天空还是那么高,空气还是那么凉,四野无声,只能听到北风呜鸣。 风还是那个风,可今天的风声似乎有点不对,好像有点尖锐,时不时还有轻响,就像掠过了什么空处而不是实地……空处……坑? 顾停心尖一跳,提起袍角往前,往上,爬到半坡,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还真有一个坑! 往下挖出来的,长九尺,宽三尺,倒是不太深,刚刚够容纳一个人,而所有人正在找的镇北王霍琰,就躺在里! 意识是清醒的,没有昏迷,睁着眼睛,里面空无一物,看到顾停,竟然没有半分羞耻,还很平淡! 他没晕,顾停差点气晕,把身上的大氅脱下来砸下去:“你行啊霍琰!平时病的动都动不了,要作妖了一身本领!够能耐啊,还能自己离家出走,自己挖个坑,想悄悄的死?你问过我了么!我不是都发过誓了,不会再纠缠你!这辈子不会下辈子也不会!你就不能听点话,好好珍重自己吗!” 顾停越骂越气,骂到最后都有了哭腔,蹲下来抱住自己:“你就是个混蛋!” “别哭。” 顾停没理他。 霍琰声音暗哑:“是别人挖的。” 顾停更气:“别人挖的,你选择自己躺进去就很英雄?” 霍琰没说话。 顾停瞪他:“还不起来?都有力气了,还等着别人下去搀你么,镇北王殿下?” 霍琰把大氅扔给了顾停,人还是在坑里没起来,莫名固执:“人都有一死,这样离别也挺好。” 顾停气的差点拿土扔他,到现在总算是明白过来了:“房里的迷烟是你放的吧,你是不是觉得今天有了点力气,并不是病要好了,而是回光返照,你要死了?” 霍琰没说话,这样的姿态就是默认。 顾停更气:“大家都很忙,您能不能别捣乱?还总说我不懂事不听话,我们两个到底谁不懂事不听话!” 终于也能这么喷一回霍琰了,顾停感觉十分解气。 霍琰还是没说话,就任他骂,什么反应都没有。 顾停都气笑了,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看到霍琰右手边牵着一根绳子,绳子往上,从坑边绕出来,连着一根木条,那个木条和山坡夹道角度一起撑着一只木板,木板上装的,都是土。 这是个简易机关,也就是说,只要霍琰一拽那根绳子,木条离开,木板上的土就会倾泻而下,填满这个坑,以及坑里的人。 他是真心求死的。 也许顾停只是早来了一步,他若没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没感觉风声有异跑过来看,霍琰下一刻就会拉动绳子,慢慢在这个土坑里失去呼吸,失去心跳,失去生命。 “好!你想死是吧?你现在就死,我看着你死,我亲眼送你离开,绝不强求!你现在就拉那根绳子,把你埋了!我动一下就不姓顾!” 顾停真的疯了,什么理智,不存在的,他瞪着霍琰,双眼通红:“你去死好了霍琰你去死去死!你现在就死,我马上后头跟着,你满意了吧!你不就是要折腾我!” 霍琰终于躺不下去,坐了起来,干裂的嘴唇抖动:“你别哭……” “我没哭!我就是死,也不会为你这样的混蛋掉眼泪!”顾停狠狠擦眼睛,目光阴阴,“我就算哭了,又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我的谁!霍琰,你这种又臭又硬的狗脾气,活该做一辈子孤独讨厌的王爷,没有人会喜欢你,没有人会在乎你,你注定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茶一个人睡觉,等你老了,都没有人帮你盖一下被子的!你这么可恨又可怜的人,有什么值得我哭的!” 霍琰看着顾停。 他的目光很安静,有皎皎月光在里面流淌,似映照了星辰,又似映照了大海,他一直直都没说话,只是看着顾停,看得很认真很认真:“你守城时,我曾回去过。” “嗯?”顾停是真的很意外,“什么时候?” 不过片刻,不等霍琰回答,他自己就想到了,前后守城战只有两次,第一次韦烈被派回来了,霍琰肯定不在,那就是第二次,孟策来援的时候。 可霍琰当时在哪里,为什么他没看到? 霍琰目光不离半分,一寸寸抚过顾停的脸,顾停的眉眼:“我很想遵守承诺,可边境战事仍然凶险,见你安全,我就走了,头都没回。” “说的再大义再豪情,我仍然失了言,对你。” 顾停抿着唇:“既然一直不想说,为什么现在又肯说了?” “怕以后没机会。”霍琰唇角微涩,“你好像很怪我。” 顾停瞪他:“你现在说了,我还是很怪你!” 霍琰笑了:“我没忘记你,从始至终都没有,顾停,你的安危对我来说,很重要。” 所以求你,别再坚持了,好吗? 顾停眼泪刷的掉下来:“那你又知不知道,你的安危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 所以求你,为我再坚持一次,好吗? 两人对峙,谁都说不服谁,谁都很坚持。 霍琰嘴唇抿成一条线:“我的命,我说了算。” “不,你的命我说了算!我不准你死,你就不能死!”顾停咬牙,“你才说过要听我的,什么都听我的的!” 这一刻的顾停特别执拗,特别任性,特别凶。 “喵——” 二人再次僵持时,一个小东西蹿了过来,是那只小猞猁。 月光素雅明亮,给万物披上银辉,不仔细看,小东西就是一只小猫,圆脸圆脑袋圆眼睛,毛茸茸的惹人怜爱。 “喵嗷——” 第一次,它靠过来,蹭了蹭顾停的腿。 顾停现在随时都要带点猫能吃的小零食,拿出来喂给了它。 小东西仍然是那副凶猛吃相,护食,气吞万里如虎,可它这一次吃完东西并没有离开,而是仰起头,巴巴的看着顾停,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顾停试探的伸出手,小东西没躲。下一刻,他的手落在小东西的圆脑袋上。小东西毛茸茸,暖暖的,任他摸,任他挠,被摸的舒服了,还‘喵喵’叫着撒娇或是催促。 顾停突然泪如雨下:“你看……你说它是野物,养不熟,可它还是喜欢我了。你认为我是外人,对你的事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再伤心,一两天也过去了,可我告诉你,过不去。比如现在,我要在这种时候把小猞猁扔了,它一辈子都会记得这种被遗弃感,一辈子都难再和人交心,为自己寻个主人。这样的感觉——你也想让我感受么?” 霍琰声音有些艰涩,似是认输了:“我不是你的主人。” 顾停看着他:“你想是我的什么人?” 霍琰闭了嘴。 顾停追问:“你就不想和我扯上任何关系,一点点都不要么?” 霍琰缓缓闭上了眼。 怎会不想?他该死的想。 他想永远都能看到这个人,永远都能保护他,想为他折一树梅花,想为他找无数的小南珠小南瓜,什么小猫小狗小猞猁,只要他喜欢他就养,他想……和这个人比世上所有人都亲密。 他想陪他走很远很远,直到生命尽头。 可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他的,还有很长。 他不喜欢死同穴这三个字,若他死了,他希望顾停好好的,往后余生,永远能灿烂的笑,能恣意洒脱,红尘逍遥,他这样好的人,就该肆无忌惮的过一辈子,惊艳世人的时光,温暖世人的流年。 可他不能说。 什么都不能说。 “我不想。” 霍琰静静看着顾停:“所以能让我安静一下么?” 顾停气的真拿土扔他:“霍琰你混蛋!你无耻!你嘴里有一句真话吗!” 要不是看过那个檀木小盒子,他真的会信! “喵嗷!” 小猞猁察觉到顾停情绪,这时候就知道护主了,低下身子炸起尾巴凶巴巴朝着霍琰吼。若它成年,定时气势万千如猛兽之王,可惜它现在还是个小崽子,一口奶音实在算不上什么威胁。 一大一小两只小东西,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声讨姿势,眼睛里的火气都一样。 霍琰从未见识过这种场面,一度有些呆怔。 就在这个时候,一堆士兵循着声音找了过来:“王爷!顾公子!” “原来您在这里!” “快来人啊,王爷在这里!顾公子把王爷给找到了!” 霍琰:…… 顾停指挥士兵,满面肃然:“把霍琰给我抬出来!” 小猞猁助阵:“喵嗷——” 抬出来抬出来! 士兵们也是第一次见识这场面,目光呆滞,愣了一瞬。 顾停跺脚:“还愣着干什么?动啊!” 小猞猁催促:“喵嗷——” 动啊动啊! 士兵们赶紧转身,要跳下坑。 霍琰:“我看谁敢动!” 众人怂怂站住。 “我看谁敢不听我话!”顾停冷哼一声,更加凶悍,“我可是老王爷定下的镇北王妃,今天这里我说了算,你们给我把他抬出来!” 小猞猁凶猛刨地:“喵嗷——” 不听话的通通要被吃掉!吃掉! 士兵们擦了把眼睛,低着头,不敢跟霍琰对视,一起使力,把霍琰给抬了出来。 霍琰:…… 顾停指向一个身材健壮的小头领:“我扛不动他,你来背。” 小头领立刻把霍琰背起,一行人迅速往回走。 霍琰实在忍不住,看向顾停:“衣服,穿好。” 顾停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人找回来了,自然是好的,可并没有谁情绪特别高涨,因为一直没有解药,这种情绪就会一直蔓延。队伍里的小兵甚至在偷偷抹泪。 就在这种时候,顾停突然看到了一只鸽子,鸽子在天空盘旋很久,突然找了过来,落到他手上。 “咕咕——咕咕——” 这是一只信鸽,在提醒他拆信。 顾停看了一眼天空的方向,这只鸽子……该是自九原而来。他感觉稍微有点奇怪,虽尸毒在活物之间并不传染,可小动物也是生命,能避免尽量避免,这些天与九原联系,他与孟桢用的都是传令兵,暂时取消了飞鸽传信制度,现在突然用鸽子是什么意思? 是他想的那样吗? 心脏骤然狂跳,顾停屏着呼吸,从鸽子腿上小竹筒里取出纸条,展开—— 是孟桢的字:解药终于成功配制出来啦,以下附药方!斑蝥七钱,大风子一两五钱钱,白降丹九钱……你那边药材够不够?不够也不要紧,董仲诚已装了几大车药材,此信寄出时已经出发,不日即到! 顾停深呼一口气,眼圈立刻红了,当即举起手:“解药配出来了!所有人都有救!” 霍琰顿住,眸底迸发出巨大光芒。 士兵们更是忘了规矩,疯狂的跳了起来! 小猞猁不知怎么的也跟着发疯,绕着顾停的脚跑来跑去,似乎十分开心。 顾停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跑到霍琰面前:“你马上就能好知道么!要是刚刚真把自己埋了,才是愚蠢至极!这种事永远也不可以有第二次了,知不知道!” 霍琰眸光微缓:“知道了……你别怕。” 顾停瞪他:“是我怕么?明明是你怕!胆子这么小,连小猞猁都不如!” 小猞猁:“喵嗷!” 霍琰眼梢微垂,眸底盛着月光,冷冽的,也是暖柔的:“好,是我怕,以后再也不会了,好不好?” “这不是应该的!” 顾停再次看了眼药方,发现都不是极特殊的药材,这里应该都有,可能某一种存量不是那么充足,但后面补给马上到,根本不用发愁。 “大家辛苦一晚,不太困的就不休息了,通知大夫们开仓取药立刻熬制,各小队领队清点中毒人数,药材足够,咱们不缺,只是熬制需要时间,大家互相理解劝告一下,病重的先服!” “是!” 随着一声声命令下去,镇北军坞堡活了,再无往日死气沉沉的气氛。 第52章 他走了 银月不言,顾自辉洒。 天地宽广又开阔,引的人莫名想要长啸连连,直抒胸臆,连凉凉的空气都清新的可爱。 最大的危机过去,最难的难题解开,抬眼一看面前全是希望,谁人不开心,谁人不鼓舞?士兵们走路的步伐都带着欢快,有人甚至哼起了小曲。 偏偏就是有人不懂事。大家回程的路上,突然出现了伏兵。 边境坞堡,自家镇北军的地盘,短短的从野外回营地的路上,突然有士兵小队埋伏截杀,这不是有病吗!北狄军杀不到这里,没准现在都快死绝了,也顾不上,能出现在这里的,只有自己人,现在就在这个坞堡里的。 造反?哗变?谁有这胆子,谁又敢起这心思!背着霍琰的护卫快速后退,士兵们同时迅速列队,将霍琰和顾停护在最后方,拿出刀剑,面色凝肃眸染杀意,不忠者,不听军令者,杀! 两边狠狠撞上,安静的夜立刻变得残忍又血腥,有刀光剑影映着人们冷厉的眸,有残尸血色讲述着生命的不甘。 银月依旧无声,天地已然变色。 顾停因为停在最后面,视野反而更清晰,突然看清楚了对方隐在后面站着的人,眼皮一跳:“是尤大春!” 是龙大春的人! 随着此句话音落下,这边士兵们明显松了口气,神色缓下来。就说不可能是自己人!自己人怎么可能搞这出,没理由嘛! “哈哈哈没错是你爷爷我!”既然已经被叫破,就没什么好瞒的了,尤大春本也没想瞒,他亲自带队,连黑色面巾都没戴,摆明了就是要搞事,不怕被看见! 顾停一怔,这是要……鱼死网破? 别说他不明白,在场所有人都不明白,士兵们甚至齐齐愣了一瞬,至于吗? “都别走了,全都死在这里吧!” 尤大春命令手下拼死攻击,豁出去了。你问为什么?简单,杀一个不亏,杀两个就赚呗!这回来边境,霍琰霍琰杀不了,军功军功没赚到,自己还得赔条命进去,凭什么!不如就大家一起死,霍琰跟着死了也就罢了,他若活着,这些就全部都是他的罪过!戍边不力,自相残杀,不是别人的错,是镇北王你治军不行,能力不行,该当死罪! 老子就算要死,也要找所有人一起陪葬!尸毒又如何,中了就中了! 他疯了似的扔了一堆尸体出来,并不是刚刚牺牲的士兵,而是提前就准备好了的,中了尸毒,都快烂透了的尸体。尸体已经看不出原本相貌,尸斑处处,尸水横流,带着恶臭和腐朽的味道,带着数不清的毒素和危险,就这样被他扔到了人群里—— “哈哈哈都一起毒死在这里吧!” “你有病啊!去死啊啊啊啊——” 士兵们对这种行为不忿又不耻,何等阴险变态的人才能干出这种事!大家红着眼,握紧武器杀了过去。 顾停也一片心寒。 因为自己中毒了,别人的命也不是命了,这么做多自私多阴毒又可悲!还好现在解药已经配制出来了,否则这么多人命,尤大春该怎么赎罪! 他皱眉扬声道:“尤大人不要害怕,解药已经配置出来了,大家谁都不会死,不如放下兵器,咱们好好说话?” 谁的命都是命,尤大春死不足惜,可镇北军何辜?北狄军都打退了,为什么要为这样的烂人牺牲生命!这些士兵,每一个都很勇武很可爱,他舍不得。 尤大春愣住:“解药……配出来了?” 顾停刚要微笑应答,尤大春突然冷笑一声,目光阴鸷:“怎么可能!到现在了还想别瞎话骗我!如果真的有解药,那他为什么还是半死不活!”他遥摇指向士兵背上的霍琰,“有了解药,你们为什么不救他!” 霍琰几乎立时眯起眼,背着他的士兵也是,隔着人群远远瞪过去,他现在没法冲上去杀人,只能试图用自己凶悍眼神狠狠剐向尤大春——说谁半死不活呢!你才半死不活! 顾停高高扬起右手,手上是信鸽方才送过来的纸条:“这就是解药药方!因刚刚才得到,还未来得及拣药熬制,但我保证它是真的!有什么矛盾咱们以后再说,现在先把药配出来,大家一起喝了,所有人一起安全不好么?” 尤大春嗤笑一声:“哟,这回戏做的够全套,连写字的纸都准备好了呢!怎么,觉得你和你男人走不出这里了,骗一回是一回?我早说了,我再上你的当我就不姓尤!” 顾停:…… 老子说的是真话,为什么不信! 他下意识看了眼霍琰,霍琰摇了摇头。 人蠢没药医,作死作到这份上,神仙也救不了。 刘大春恨毒了顾停,平时看到他就不顺眼,何况这种时候?他搭箭拉弓,一箭直直射向顾停! 当然没射到。镇北军不是吃素的,前头那么多人挡着,会让人伤了他们的准王妃?真是想的美! 顾停也怒了,说人话听不懂是吧?行,今天都别走了,看谁死在这! “大家上!不必担心伤人性命,有事你们王爷担着!” 士兵们嗷嗷叫着往前:“顾公子发话了,兄弟们冲啊!” 小猞猁在他腿边,呲着小牙炸着毛,“喵嗷嗷——” 搞死搞死他们!甚至小身子跃跃欲试,小短腿跳来跳去往前扑,圆眼睛里迸发着光芒,好像看着不对自己就要扑上去帮忙咬。 顾停只好蹲下摸摸它,一脸严肃的教导:“你乖呀,你还小,咬了坏人会生病的。” 霍琰:…… 顾停揉小东西的动作太温柔,眼神也太柔软,尤大春什么的不值一提,镇北军这么大的盘子再解决不了,他也不用活着了,可顾停这个眼神…… 霍琰突然抬手,拳抵唇边咳了一声。 顾停没听到,仍然在揉小猞猁,眼睛里都是亮亮的光。 霍琰咳嗽的更大声,更急。 背着他的士兵急了:“王爷您怎么了?王爷您没事吧?” 霍琰:…… “本王无事。” 他不着痕迹的看向顾停,顾停别说有反应,头都没回一下,好像从头到尾都没听到。 可这不可能,顾停那么聪明,那么敏感,那么担心他,把自己折腾成这样都要过来找他,怎么会听不到?这是生气了,还气得特别大,特别狠。 霍琰视线落在地上的小东西身上,目光变的严肃,你也是不争气,那么会叫会撒娇,倒是提醒一下你主人啊! 小猞猁哼唧一声,转过身子,给了他一个屁股。 霍琰:…… 他猜的没错,顾停其实听到了,就是不想理他。反正他看起来好像死不了的样子,解药现在也有了,想来很快身体就能康复,还哄什么哄,没必要再把他当祖宗伺候了,哼。 尤大春赌上了所有力量,人数并不少,若这里不是九原边境,换成京城的某处郊外,磨一点时间或许能成功,可惜这里是霍琰的镇北军,你再厉害,只要有野心,只要有害处,通通都会被碾碎! 动静那么大,四外周边已经听到,无数士兵小队正在赶过来响应,眼看着形势一点点变化,一点点从挣扎变成绝望,尤大春受不了了。他紧紧咬牙,血红的眼睛瞪向顾停方向,突然握紧了匕首,身子一猫,悄悄绕过战圈,无声无息的朝着顾停的方向跑去…… 顾停受正在揉小猞猁,并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现场太吵,耳边太过嘈杂,直到尤大春离的特别近,进到眼前,他都没有听到。 “喵嗷——喵嗷嗷——” 小猞猁突然很暴躁,冲着他身后各种叫,小身子甚至蹿了出去,顾停直觉有异,身体还没转,已经抬手一支袖箭射向了背后。 “狗——狗男男——” 顾停再转身,尤大春已经死了,睁大眼睛躺在地上,气息全无,胸口插着两只箭,一只是他的袖箭,另一支是军中羽箭,每一箭都正中心脏的位置。 顾停怔住,这可真是没在计划范围内,他射箭瞄准了准头都不怎么样的,这回怎么就准了呢?还有那另一支箭,哪来的? 他缓缓回头,看向霍琰,略有些心虚。 霍琰扶好身边士兵的箭囊,将手收回,淡淡道:“死就死了,没事。” 顾停垂眸,整理自己的袖箭。 不可能没事,尤大春是尤贵妃嫡亲哥哥,今上登基十二年,未有立后,后宫中尤贵妃一人独大,倍受皇宠,尤家之所以飞黄腾达步步升高,就是因为这份皇宠,皇上亲自提拔,亲自派过来的人,在霍琰的地盘死了,皇上能高兴?亲哥死了,尤贵妃会觉得没关系,就这么算了? 不可能。尤大春此行争不争得到功,她们都会紧紧盯着,何况丢了一条命? 霍琰之所以把人留到现在,任其再折腾都没杀死,就是讨厌麻烦。 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还能怎么办?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麻烦点就麻烦点,顾停倒不害怕,没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只是…… 他悄悄看了眼霍琰,又要连累这人了。 不管这笔账因谁而起,最后一定会算到霍琰头上。霍琰说的轻松,当然也有那个能力解决,但他不能当不知道。 ……真是令人惆怅。 接下来的一切无比忙碌,现场得收拾,这么多尸体摆着好看?关于尤大春的总结报告也得写,有关这样‘大人物’的死讯不好瞒,也瞒不过去,与其等别人添油加醋各种打小报告,不如自己先写一份漂亮奏折递出去。死讯要说,前因后果得讲,尸毒情况也得详细描述,这中间怎么把握尺度,哪个信息先提哪个信息错后,怎么请罪,请哪种罪,个中是不是有其它小人的挑唆影响等等等等,就是个技巧了。 因霍琰重病未愈,这件十万火急的要紧事就落到了夏三木头上,他是否为此熬的睡不着觉,是否一夜头秃别人不得而知,因为大家都很忙,所有的人都在忙。 樊大川稳在中军,姿态各种强硬的盯着,有功赏,有错必罚,且重罚,虽他身上也有尸毒,却并不着急吃药,这种时候稳定军心最重要,严律在侧,再加首领引导,镇北军只会比以往更有凝聚力,更互相体贴。 翁敏心细,医者药材全是他在调度安排,病情危重士兵的状态落实,感染士兵的人头数目,药熬出来怎么派发,全都安排的有条不紊,一丝不苟。 寒冷月夜里,镇北军坞堡内灯火通明,院子里架出几口大锅,热腾腾的连夜熬药。 中毒和生病不一样,解毒汤药一剂就会见效,三剂吃完余毒全清,只要吃了药,毒种不会再对身体造成危害,但这个药只能清毒,身体因此积累的虚弱状态和其它病症并不会立刻消解,还需大夫看症医治,于是士兵们染毒的解毒,生病的治病,身上有伤的继续治伤,大夫们时时在侧跟进情况,如有不妥立刻调整相应药方。 比如霍琰,解毒的药吃了,风寒的药也要吃,两种病要一起治。 结果倒不错,解药药性温和,对身体和其他药物没有刺激性,效果很是喜人。 董仲诚是第二天下午到的,及时解决了库房药物短缺的大难题,他不但拉来十几车药材,还有很多吃的,上好的牛羊肉,新鲜蔬菜,各种干货食材,好多甚至都不是他自己备的,是九原城里百姓们知道他要来,自动自发偷偷送的。 毒也清了,病也好了,眼看着还有这么多好吃的,谁能不开心?士兵们过年似的嗷嗷叫,有那不当值的,甚至悄悄拿出了酒。 顾停和董仲诚见了一面,董仲诚很激动,说城里一切都好,高兴的和顾停激动的聊了好一会儿,说大家现在都怎么样,街上怎么样家里怎么样,都等着好好过年呢!可惜此行太忙,还有很多事要做,董仲诚不能久留,聊了一会儿就匆匆告了别,约定回九原过年再聚。 最苦最难的时候都过去了,这个年肯定能过好,有什么话都可以慢慢说! 顾停也很高兴,送走了董仲诚,就琢磨自己什么时间离开。 这个问题,其实从当晚回来他就在想了。 “是不是啊小猞猁?”顾停笑着揉小东西的头。 小东西被顾停抱回房间,第一天晚上就睡了顾停的床。霍琰第一时间吃了药,面色明显好转,大夫捏了脉也喜不自胜,看起来不可能再出意外,顾停就没继续在霍琰房间守着了,直接回去抱着小猞猁睡了。 天气太冷,小东西也太小,顾停不敢随便给它洗澡,只在睡觉前,用浸了热水的帕子把它从头到尾细细擦了一遍,又抱着它在暖烘烘的炭炉前烘干了毛毛,才心满意足的上床睡觉。 夜很长,房间很暖,心力交瘁很久,终于放松下来的顾停睡了长长的,长长的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很亮,连炭炉里边的炭都换了新了。 “喵嗷——”小猞猁过来蹭了蹭他的脸。 他揉了把小东西的头:“你也是,早上好呀。” 顾停昨天就想好了,今天醒来就给小东西安排食盆,做个软软的窝,毕竟吃饭睡觉是头等大事,可等他穿好衣服下了床,转到桌边一看,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就放在墙角的地上。 小猞猁可能还不知道这是它的窝,感觉非常新奇,跳过去闻来闻来去,一时钻进里面,一时蹿出来拿小牙咬着往一边拽,还拿小爪子拍翻了那个食盒。 可等好吃的东西放进去,它立刻变了样,几乎半个身体埋到食盆里,吃的头都抬不起来。 吃完了,还对那食盆眼神敬畏了片刻,才喵喵叫着跑到顾停身边求摸摸求抱抱,看来对这待遇是很满意了。 所有这些,都是霍琰准备的。 顾停揉着小东西的圆脑瓜,眼神柔软,若有所思。 另一边房间,霍琰端起药碗:“都送过去了?” 夏三木正在为奏折头秃,站在床边的是樊大川:“送过去了。” 霍琰吹了吹汤药蒸气,若无其事的问:“他没问本王?” 樊大川摇了摇头,十分诚实:“没有,送过去时顾公子还没醒,后来醒了,也没问您。” 霍琰动作一僵,眼神慢慢沉下去。 “过一会儿,悄悄把那小东西抱过来。” 霍琰仰头,干了一碗药。 劫走了小东西,他总能来了吧! 结果等了半天,樊大川顶着一脑门汗过来:“王爷不行!那小东西超凶,谁都不给面子,用吃的哄不行,好玩的也不行,除了顾公子,它谁都不亲近,咱们敢来硬的,它蹿的飞快,叫的超大声超委屈——担心顾公子看到,以为咱们在欺负他的宠物,属下不敢再继续……” 霍琰:…… “算了。”他摆摆手,稍后自己过去看好了。 到底是年轻力壮,几碗汤药下去,毒解了,风寒消了,霍琰恢复的很快,身上也有了力气,到了傍晚,悄无声息的走向顾停的房间。 这磨人的小东西,当真一天都没去看他! “你怎么这么淘气?不要舔啊哈哈哈——脏不脏的?” 顾停正在揉小猞猁。 问过轮班守卫,知道霍琰吃得好,睡得香,都能站起来了,肯定恢复的不错,他睡了一长夜不知怎么的特别懒,特别不想动,就没过去看,整天都在和小猞猁玩,而且玩了一天,一点都不腻。 房间里暖和,他刚泡过脚,没穿袜子坐在床上,小猞猁就过来舔他。 霍琰还没走到门口,隔着窗子就看到了。 顾停长的很好,骨丰肌润,挺拔修长,脚随其人,有点小,有点嫩,指甲整齐干净,粉粉润润的脚趾头一看就特别有福气,圆圆的,白白的,小小的。 这样的脚趾头,谁不想…… 霍琰眼神微深,刀锋一般盯向小猞猁,你倒是会挑。 小猞猁突然尾巴上的毛炸起来,打了一个喷嚏。 “怎么打喷嚏了?”顾停紧张的看向小东西,发现它爪子底下按着霍琰的剑穗,也不知道从哪掏来玩的。 是这个东西味道太重? 顾停拿来闻了闻,也没味儿啊,后来一想,小动物们的嗅觉不一样,凑过去顶了顶小东西脑门:“没事,等他好了咱们就走,你乖。” 窗外霍琰眼神更深。 等他好了就走? 顾停跟小猞猁玩儿够了,摸了摸它的头,拿起一本书 :“现在还早,咱们一会儿再睡。” 没人陪玩,小东西很无聊,大约也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它悄悄跑出来,看到了霍琰。 霍琰伸手,给它闻味道。 小东西鼻子动了动,仰头打了个喷嚏。 霍琰:…… 确定是认识的人,小东西就没叫,只是警惕的看着霍琰,霍琰伸手想摸,它立刻矮身一蹿,蹿上了窗台,低着小身子冲他呲牙。 霍琰看到房间里的小窝和食盆,明明是他提供的,小东西明明闻的出来,却并不亲他! 病好了,他就会走。 霍琰想了想,并没有敲门,而是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顾停过来看霍琰。 “脸色看着还行,可是好些了?” 霍琰躺在床上,声音低低,似乎很虚弱的样子:“大约是房间里炭火太旺,我……好了一些,不再吐,仍然没什么胃口,吃不下东西,头晕,起不来。” 一边樊大川眼睛瞪着铜铃大,王爷您说啥?什么没胃口头晕?您刚才不是吃了三大碗饭,还出去打了一套拳? “是么……真是可怜。” 顾停走过来,上上下下看了霍琰一遍,眼睛微闪嗯:“那王爷好生养病,我就不打扰了。” 霍琰:…… 樊大川再直,这一点是明白的:“顾公子您——” 别走啊顾公子!王爷很想被你打扰! 可惜顾停脚步飞快,都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时间。 “怎么办?”樊大川很发愁,“顾公子这次气的好像有点狠,别娶不到了,王爷您可争点气啊!” 霍琰心底有淡淡的烦躁:“本王知道。” 从哪里开始呢? 要不就从只梅花吧。 既然被看出来装病,没用,霍琰也就不再装了,他跑到梅树那里精挑细选,终于挑出一枝最好看的梅。翻遍整个坞堡,又找出一只尚能过眼的赏瓶,蓄上水,插上梅,霍琰捧着赏瓶,去了顾停的房间。 门打开,没有人,也没有小猞猁,什么都没有。 房间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和来的时候一样,除了小猞猁,顾停什么都没带走。 他专门找来的厚毛大氅,特别寻来毛毛够软特别好用的笔,还有南瓜小手炉,顾停都没有带走,明明那么喜欢,每天都要用…… 所有他送的东西,他都没要。 房间还是那个熟悉的房间,明明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可有个人来过,早就变得不一样。空气里还留着那个人的气息,似有似无,扎的心窝生疼。 手里赏瓶不知什么时候摔在地上,水洒了一地,好看的梅花洇上水,似是在哭。 雪染归程。 顾停一路策马狂奔,怀里抱着小猞猁,身边跟着吴丰。 吴丰回头看了眼:“咱们就这么走了,合适?” 顾停唇角微勾,风雪中的身影潇洒又落拓:“为什么不合适?来时不也这么来的?乘兴而来,尽兴而返,岂非人间乐事?” 好叭。 长随乐天知命:“可咱们真的要走么?” 这个走,并不是单指离开此处驻地,还有离开九原城。 顾停声音更加笃定:“此间事已了,风雪漫漫看不到头,不走,留着受冷么?” 吴丰:“那王府那边……要不要去一趟?” 顾停受眼帘微垂:“你说呢?” 第53章 真正的告别 镇北王府,当然还是要去一趟的。 顾停想的很清楚,一码归一码,他和霍琰已没什么好说,该说的话也早已说完,道别也不必。可他和镇北王府总算有守望相助之缘,要离开,总得过去说一声,王府并不是霍琰一个人的王府,太王妃,霍玥霍玠姐弟,老管家,林教头,笑出一口白牙的护卫……大家都待他很好。 而且他走得这么急,跑这么快,为了什么?当然是正主不在,谁都不会尴尬。 道路畅通,一路很快,顾停很快回到了九原。 城内一片热闹,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百姓们这次是真的很高兴,大难都过去了,北狄人打跑了,什么尸毒也都解了,虽然几乎传染了一个城,但解药及时,并没有死几个人,大家都好好的,以后有长长的日子要过,为什么不开心?劫后重生,心里反而更爽好吗! 看到顾停,所有人都跟他打招呼。 “顾公子回来了呀!一路辛苦,王爷还好么?什么时候回来?” “哇顾公子回来啦,还是那么俊!王爷怎么没跟您一起?” “顾公子饿不饿?来我家的大肉包子,才出锅,尝尝!” “对对我家的糖糕也好了!可惜王爷没这口福啦!” “公子稍等!还有我家的炒糖,味道超好,您先尝个味,回去一定派人过来拿啊,不要钱!对了,还有王爷的!” 顾停自认人生经验丰富,走过很多路,去过很多地方,可他没见过这么淳朴可爱的百姓,遇到不容分说把东西塞到他怀里的热情大娘,难得的红了脸。 如果……大家问候他不带霍琰就好了。 走出热闹主街,顾停收起笑,慢慢垂了头。 所有人见到他都要随口问霍琰,可见对他们的关系已经误会到了哪种程度,怪不得人家会说不尊重。 顾停并没有回自己小院,直接是去了镇北王府,求见太王妃。 从守城大战到后来尸毒,太王妃不管身体情况如何,精神如何,从头到尾都没有哭过,可这回看到顾停回来,反而落了泪:“好好好……回来就好!” 韦烈赶紧在一边哄:“老祖宗不哭啊,你看顾公子哪哪都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这可是大福气!” “对对对大福气!”蔺氏收了泪,看到顾停又忍不住叹气,“唉,苦了你这孩子了。 ” 顾停松了口气,他对恶人从来都不怵,有的是办法顶回去,可对待他好的人,尤其老人,总是束手无策:“您别这么说,我并不觉得辛苦,真的。” 蔺氏看着他,眼神心疼,声音微涩:“怎么会不苦?你只是不想说罢了。” 小辈心疼她,不愿说出来让她担心,可她怎会不知道? “将门之家,边城要塞,自来如此,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这条路,只有自己走过才知道有多难,这种苦,只有自己尝过才知道是什么滋味。 小辈体贴她,她却不能把别人的话当真,以为真的就没关系。 “桂嬷嬷——”蔺氏让桂嬷嬷拿来一打纸,笑眯眯塞到顾停手里,“说起来,也是我这个做长辈的失礼,认识这么久,竟没送过你一件像样的东西,这礼单,你收下!” 顾停根本不用看,只看这单子列出来那么长,就知道不简单,赶紧推回去:“这个晚辈不能——” 蔺氏立刻装出不高兴的样子,拿话压他:“长者赐不可辞,知道么?” 顾停:…… 见他仍然有些不好意思,蔺氏悄悄眨眨眼:“抚军抗敌,的确花销巨大,可我们镇北王府,真的没有那么穷哦。” 顾停瞬间想起守城之时,他站在城楼上说的那些话……王府也没有余粮…… 脸更红了。 没办法,只好接下,不然这位老祖宗不知道还能说出什么话来让他害臊。 霍玥霍玠姐弟俩到了,小姑娘端庄清丽,和以前一样,过来大大方方行了个礼,只小脸微红,看向顾停的视线充满关心。弟弟则一点都不客气,小炮弹一样冲进顾停怀里:“停哥哥停哥哥!我好想你!” 顾停摸了把他的圆脑瓜:“嗯,我也想玠哥儿了。” 霍玠:“我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怎么没同你一起?” 顾停:“很快,等他手边的事忙完,就会回来了。” 霍玥把弟弟拽回去,拉住:“停哥不知道,弟弟一直念叨着你,之前被关在院子里还很不满,终于能出来了,撒着欢儿的到处调皮,您别介意。” 顾停:“不会。” 霍玥又问:“听说哥哥病了,祖母也不肯细说到底怎么样,现在如何了,可是好了? ” 顾停 看了眼太王妃。 镇北王病危这么大的事,瞒所有人也不能瞒太王妃,信自然是一早就递过来的,老人家自己扛住了巨大压力,没有和孩子们说,刚刚他回来,也没有第一声就问,可见其胸怀。血浓于水的亲孙子,怎么会不担心? 顾停赶紧微笑答了:“王爷很好,不过小小风寒,现已痊愈,什么事都没有,只待手边事务处理妥当,马上就会回来,和你们一起好好过年。” “嗯!” “那我们一起好好过年呀!” 霍玠拉住了顾停的手。 “我就……”顾停随即朝太王妃拱手长揖,“其实今日过府,一者报平安,二也是来请辞,眼看就是年节,停不便在外久留,这次回去后,就要离开九原,回家过年了。” “你要走?” 蔺氏声音扬高,惊讶到失态了一瞬,可大过年的,不管别人家什么样子,都不好拦着人家团圆,蔺氏沉默片刻,最后只长长叹了口气:“也好……那你可要记得,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过年要高高兴兴的,自己开心为大,不管走到哪里,不管遇到什么事,镇北王府永远都是你的后援。” 霍玠小眉头一皱,明显有话要说,被姐姐捂了嘴,拽到后边。其实霍玥又何尝没有话说?可祖母都已经发话了,就不好捣乱。 一大一小姐弟俩,看着顾停的眼圈微红,都快哭出来了。 顾停心里也不好受:“天寒冬长,太王妃请一定注意身体,我在远方也会日日牵挂,几位也是——停告辞。” 干脆利落的行了礼,顾停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等他的人离开,再也不见影子,霍玠终于挣脱了姐姐的手,哭了出来:“停哥哥为什么要走?和我们一起过年不好么?” 霍玥摸着弟弟的圆脑瓜,没有说话。 太王妃明显不高兴,哼了一声。 韦烈磨牙:“肯定是王爷的错,连顾公子都留不住!老祖宗,等他回来您一定好好训训他,让他去负荆请罪!反正他也不怕冻!” 太王妃拐杖重重柱地,更加大力的‘哼’了一声。 顾停刚刚出府,孟策兄弟也来告辞了,这一次太王妃没有那么伤感,早就预料到的事。孟策是姑藏王,抚一方百姓,有自己的王府,过年有很重的象征意义,当然不会留在别的地方,定要回去的。 她只遗憾:“琰哥儿许很想和你们当面道谢。” 孟策:“我同他时间还多,可来日方长,太王妃不必担心,我兄弟二人在外滞留已久,再不回去,家里兄弟们只怕要翻了天了。” 太王妃也知无法挽留,让老管家备了厚厚的礼,送二人出了王府。 两人出来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去找了顾停。 顾停刚刚回到自己的院子,本也是要找他们的,这下正好,不用跑了。 “你要走了?” “听说你要走了……” 顾停和孟桢一见面,就异口同声说了一样的话。 孟桢眼圈微红,靠过去抱着顾停的胳膊,特别舍不得:“我们在一块才多久,都还没有好好玩过呢,结果你也要走,我也要走,下一回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 少年撅了嘴,很不高兴的样子。 顾停摸了把小伙伴狗头,微笑道:“都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又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我们不说离别,只说重逢,此刻有多伤感,下次再见面时就有多开心,不是也很好?” “不好不好不好!”孟桢开始撒娇耍无赖,“我要和阿停在一起!” 孟策看着自家弟弟扎在别人怀里又蹭又闹,脸直接黑了。 顾停视线无奈的对上他,摇了摇头。 孟策拱手深深一揖,转身离开了房门,把空间留给两个小朋友。 顾停拍了拍孟桢的背:“总会有时间再见的,你要乖一点呀。” “喵嗷——喵——” 小猞猁有点怕生,刚刚去王府一直没露头,现在建房间里人不多,轻手轻脚的跑了出来,蹭了蹭顾停,好奇的去闻孟桢。 孟桢差点尖叫出声,紧紧捂着嘴:“哇是小猞猁!好可爱!像个小豹子!” 顾停给小猞猁顺了顺毛,引着它和孟桢熟悉:“你知道猞猁?” 孟桢激动的脸都红了:“嗯嗯!我们姑藏那边冬天也很冷,偶尔出去会看到,但它们性子很傲的,不太喜欢被人养,我曾经想养过,可都没成……它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取,”顾停歪头笑了笑,“要不要我们一起想个好听的,作为离别纪念?” 孟桢眉开眼笑:“好呀好呀!” 要不是见小猞猁认生,强行要抱怕是得跑,孟桢早上手了,他一边努力克制,一边问顾停是在哪里见到的小东西,有过怎样的故事,怎么好端端一个小可爱就被他拐回了家,顾停好笑的一个个答,二人顺便在里面找有意义的好听的名字,喊出来让小猞猁选。 天有小雪纷纷扬扬,冷冽的光线折进窗子,不知怎的变得暖融融,落在孟桢和顾停侧脸,二人眉目如画,微笑明媚,似暖了整个流年。 孟策由着两个人腻歪,反正还有时间,倒也不急,让他们好好道个别也好。他轻车熟路找到厨房,拎了一壶酒出来,屈着一条腿,懒懒散散的坐在栏杆上,对着一院小雪,慢悠悠小酌。 雪还未赏多久,酒刚刚两口下肚,身边冷风浮动,有人来了。 是霍琰。 带着边境独特的风霜味道,带着不怎么整齐的仪表,冲了进来。 孟策偏头看了他一眼,立刻明白了,托着下巴,似笑非笑:“来的这么快,骑的那匹烈风吧。” 霍琰那匹枣红色的马,名字叫做烈风,是匹汗血宝马,一日可行千里。 霍琰走上庑廊,越过他就往前走。 孟策扬声:“我劝你别进去。” 霍琰怔住。 “逼得太紧了可不是什么好事,你总得给别人一点空间,”孟策晃了晃手里的酒壶,“喝么?” 霍琰想了想,折了回来,坐在孟策身边,接了他的酒,仰头就是几大口。 孟策心疼:“行了行了行了!你给我留几口!” 霍琰:…… 孟策把酒壶抢回去,一口气喝完,打了个酒嗝,半晌没说话,静静看着院里的老梅。 良久良久,他才声音有些涩的开口:“事都完了?” 霍琰颌首:“只有少许未竟,不过是耗些时间的事。” 孟策:“若有需要,随时派人来信。” 霍琰:“可。” 二人的话很短,似乎没说什么,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他们少年相识,脾气相投,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脾性,也知自己在对方眼里是个什么样子,有些话不必说,彼此心里都懂。大家都是王爷,谁心眼都不少,什么事会引出什么麻烦,怎么处理最合适,再熟练不过。他们认可彼此能力,从不觉得对方在根子上有什么毛病,可能有些地方互相看不惯,一言不合还会打起来,可很多事,他们愿意两肋插刀,不问缘由。 说起来很奇怪,那个结结的那么深,那么重,没想开时,看对方怎么都不顺眼,什么情绪都上头,一旦解开,就觉得以前执着的自己就像个傻子,这点事,有什么好纠结? 只是隔了岁月,到底不似年少时豪言壮语,激情澎湃,爱说爱炫,他们的友情没必要粘粘乎乎,说话不说话的,也并不觉得尴尬。 两个王爷在外面不言不语,气氛怪异,和房间里的两小只完全不一样。 房门开着,距离并不远,顾停和孟桢的笑声传出来,小猞猁被他们逗的各种喵喵叫,在他们手底蹿来蹿去,一时装凶一时躺倒求揉忙的不行,空气热闹又温暖,似乎融尽了人间烟火,让人忍不住流连。 不知什么时候,两个王爷齐齐转了方向,不在看院子里那株老梅,而是看向房间里的两个人。 孟策看到了弟弟傻乎乎可爱爱的样子,看到顾停在帮他讨小猞猁开心,带着他的手看能不能揉一揉,傻弟弟激动的不行,连声叫可爱,可他大概不知道,他眼睛圆圆,脸颊红红的样子也很可爱,比那什么小猞猁可爱多了,让人很想摸摸抱抱。 可是不可以。 看了许久,有些牙酸,他幽幽说了一声:“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霍琰:“嗯” 孟策眼帘微垂,盖住眸底几乎翻天倒海的情绪:“你手边拥有的,是别人一辈子都求不到的,你竟还不知道珍惜。” 霍琰看着眉眼弯弯,唇红齿白,笑得那么那么开心的顾停,心里更酸:“我怎会不知道珍惜呢……” 是不知道如何珍惜。 抱着一个小东西就开心成那样,这边有个大活人呢,竟然比不上随便捡的小东西…… 他知道自己这次错的离谱,把顾停气狠了,发过那样的誓,说过那样诀别的话,哭成那样子丢过脸,怎能轻易过得去?换他他也不行。 这一次,可不是什么小银鱼小金鼠小南珠能哄回来的…… 离情再长,终是有要走的时候。 孟桢一步三回头,眼圈都红了,孟桢也很难受,抱着小猞猁依依不舍,连小东西似乎都染上了离情,“喵喵喵喵”叫的特别黏糊,撒娇的样子看起来可怜极了。 再这样下去谁都别想好,迟早要抱头大哭。 没办法,孟策强行过来,拿一个厚毛大氅兜头把弟弟裹住,裹得严严实实哪哪都没漏,然后连人带大氅一起一抱,大步往外走。 抱着个人,他也走的稳稳,仿佛孟桢没一点重量似的,还能随手就按住怀里人的挣扎。 孟桢挣不开也要用力挣,太丢脸了,这样的场面太丢脸了!他羞的连再看小猞猁一眼都忘了,脸红的不行:“哥哥不是说,我已经长大了,不可以再要抱抱吗!” 孟策声音微哑:“今天例外。” 要哭不哭的小祖宗太磨人了……他舍不得。 “回家了好不好?厨娘来信说,府里菜都备好了,有你最喜欢吃的烤羊排。” 孟桢气无力的嗯了一声。 孟策又说:“有你最喜欢的零食,还有特制的炒瓜子和渍梅子。” 孟桢:“嗯。” 孟策:“你的新衣裳也做好了,是红色的,喜庆。” 孟桢:“嗯。” 孟策勾起唇角:“绣房说,也给我做了一套,和你的一模一样,也是红色的。” 孟桢立刻抬头看他,圆眼睛充满惊喜,小手捂着嘴:“嗯嗯!” 孟策把弟弟抱上马,手势一打,护卫们扇形散开,一行人卷进风雪,很快没了身影。 庑廊下,风雪在廊外,暖融在室内,霍琰和顾停没往外走,也没往里走,就在原地站着,四目相对。 顾停并没有不理霍琰,也没有任何失礼之处,微笑拱手打招呼,优雅客气,又带满疏离:“王爷安。” 对方如果闹闹脾气,生气不理人,别说骂他,踹他两脚他都能受,可这样……霍琰就有点虚,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你要走?”沉默半晌,只能问出这个问题。 顾停微笑:“正是,九原毕竟不是我的家,也太冷,从早到晚没个暖和的时候,实在适应不了,还是家里好。” 霍琰觉得这话每一个字都扎心,不是家,太冷,从早到晚都冷,没有人暖他,他适应不了…… 顾停不喜欢这种沉默气氛,又道:“正在收拾,家里哪都乱糟糟的,就不请王爷进来了。” 霍琰抿了唇:“本王不在意。” “可是我在意呀,”顾停眉眼弯弯,姿态更加优雅客气,“总归不是待客之道,抱歉啦。” “砰——” 霍琰突然火气上来,拳头重重砸在墙边,把顾停扣在狭小空间之内:“本王在你这里,连朋友都算不上?” 孟桢都能进,孟策也能进,为什么他就不行? 他就只能是客? 空间太过狭小,对方温热呼吸几乎落在脸侧,不知怎的,顾停心脏随之狂跳,外面小雪多么安静,多么冷冽都没有用,浇不熄自己胸口一腔温热,也浇不灭这人眸底灼灼烈火。 “王爷哪里的话。” 顾停眼梢微垂,掩住眸底寞色:“您是镇北王,治一方土地,护一方子民,高高在上,尊贵无匹,停只是个普通人,无官无身,无财无命,怎敢随意高攀?这也太不尊重了。” 霍琰:“什么尊不——” “失礼了——” 顾停突然低头弯身,从霍琰手臂下跑出来,迅速转身进了屋,并且立刻关了门:“寒舍地小,恐难以招待,王爷还是请回吧。” 霍琰追踪不及,差点被门拍到脸上,和门口蹲着的小猞猁大眼瞪小眼。 “喵嗷嗷!” 小猞猁还十分愤怒,矮身呲着小牙,各种冲着他低吼——要不是你个没用的,主人怎么会忘了这么可爱的我!我没被主人抱进去全赖你全赖你全赖你! 超凶。 霍琰眼眸微暗,突然伸手,冲小猞猁抓了过去。 如果劫持了这小东西,或许…… 不成想小东西灵活的很,往后一缩,迅速爪子扒墙,嗖嗖两个跳上窗子,从窗户缩挤进了房间…… 挤进去了还不走,圆脑袋从缝里悄悄观察,嘴角一扬,似乎在炫耀,又像在挑衅:有本事你也挤进来啊! 霍琰:…… 人质劫持不成,门也没敲开,霍琰在庑廊下站了很久,里面没有人说话,门也没有再次打开,这是很明显的僵持,他在等顾停开门,顾停在等他离开,两个人都在坚持,也都不会妥协。 霍琰不怕冷,他敢在这里站一个晚上,一点都不怕,可他不想顾停把自己憋坏了,没办法,只好退了一步,轻声问里面:“什么时候走?” 顾停:“明天。不知具体什么时候,王爷不必相送。” 霍琰:“好。” 他转身离开,很快没入风雪,再也看不到。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顾停闭上眼睛,长长呼了口气。 再睁开时,眼圈微红,隐隐有些湿润。 小猞猁有些不安,爬上了他的膝头。 顾停摸着小东西的圆脑袋,一下子把它他抱住:“以后,我就只有你啦。” 第54章 别想逃出本王手心 顾停的态度很明显,我没有生你气,也没必要生你气,你是我的谁,我又是你的谁? 大家算不上什么自己人,最多是熟悉的陌生人,经常听说,偶尔对个脸,萍水相逢之缘罢了,日后不会在一处生活,也不会再见面,连朋友都算不上,没必要记仇,也没必要亲近,保持正常礼仪就好了,再多,不可能。 他做的很明显,霍琰也看得很明白。 目沉沉回到王府,马还没下呢,一群士兵就围了上来,带头的樊大川神色最为急切。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王爷您去道歉哄人了没有?” “顾公子怎么说,什么时候过来一起过年?” “怎么不见人呢?” 夏三木抱着胳膊站在一边,阴阳怪气语调失望:“这还用问?若人请回来了,顾公子咱们会看不到?” 韦烈特别失望相当失望:“还没有哄好啊……王爷您也太没用了。” 士兵们幽怨视线看过来,连连点头,敢怒不敢言。 霍琰锋利视线扫过去,士兵们纷纷低头,视线都不敢幽怨了,这些年王爷积威甚重,不是同他一起长大的四大将,其他人少有敢对视线,更别说随意说话了。就连四大将,不同场合说话也要拿捏分寸,不是什么都能说的。 士兵们只好内心暗暗给三大将鼓劲加油,继续上啊将军们!不要担心火力不足!顾公子那么好的人,必须不能便宜别人,必须得盯着王爷把人给哄回来!不然我们会哭的哟,三军将士一起对着你们哭! 霍琰刚刚走到外院,身上雪还没拍干净呢,不仅士兵们巴巴看着他眼神幽怨,弟弟霍玠也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停哥哥呢?停哥哥在哪里?答应来咱们家过年了么?” 一边说话,还一边踮起脚尖,往他后面看,那小眼神期待的,渴切的,仿佛对方说一个字都很残忍。 霍琰:…… 拎开弟弟,他面无表情大步往前:“我会再请。” 算是给了大家一个交待。 然而只是交待怎么够?你得努力啊,你得奋进啊,你得动啊,小银鱼小金鼠小南珠备上,你得去哄人啊!一府人不错眼珠的盯着镇北王房门,尤其书房,见王爷一进去就不挪窝,饭不叫水不理连武都没练,失望的紧。 完了!你镇北王府完了!你镇北王完了!神仙都救不了!等着顾公子小可爱跟别人双宿双飞鸳鸯情深再不回头吧!后悔死你! 除了镇北王书房,这一天王府的其他角落气氛都相当紧绷,约架的不断。 啊啊啊啊气死我们辽!我们清清秀秀色姝无双可刚可柔令人怜惜的顾公子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条狗! 书房里,霍琰执笔而站,垂眸看桌上,桌上铺着一张九原城地图,最细致的那种,街巷暗道不一而足,所有角落所有方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地图上四处城门被重点标注,距离近的牙行亦全部被点出,不同街道也被做了标记,看不清规律。 云卷暗色,小雪迷离,烛影轻摇,滴泪滚烫,光阴爬过窗槅,爬过屋里人的侧脸,一点点悄悄溜走。 不知过了多久,霍琰眸底现出灼灼华彩,把门踢开:“来人!” …… 顾停主仆办事效率极快,也是没什么必须携带的东西,第二天果真就收拾好了一切,套车出发。 因为不赶时间,二人并没有一大早天不亮就爬起来,想着晚点出发,避免出城拥挤,自己也没那么冷不是?回家不回家的另说,顾家那种地方没必要眷恋,出城去哪里不是问题,关键要自己开心舒适。 一路走到东门,发现气氛跟平常很不一样。 城门开着,百姓们正常出城,可城门守卫们脸色很严肃,检查的略严,还一个一个认真仔细的和百姓们说话,每一个都说,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顾停下掀帘子的手,叫停了车,放吩咐坐在外面车辕上长随:“去看看。” 吴丰立刻小跑着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说是往云中善无方向都暴雪封城,路极其难走,到了城门也不会开,劝大家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要走太远,若出行在附近,记得早点回来,远了就别去了,劝回呢。” 顾停皱眉:“暴雪啊……” 他想了想,问吴丰:“晋阳方向呢?” “真回家啊?”吴丰看到自家少爷眯起的眼,才后知后觉的转过弯来,少爷并不是想回家,而是想看看这是不是别人的计……他立刻猛摇头,“我刚刚问清楚了,没提晋阳,我非要问,守城大哥只能告诉我不知道,说没接到具体消息。” 顾停心想,莫非真是个巧合? 吴丰:“小的还特意多问了两句怎么回事,守城大哥说是最近变了天,也就咱们这的雪下的小,其它地方都遭了灾了……少爷,路要真那么不好走,咱们还是重新打算,这大过年的要是堵在路上,估计很难等得到人通,别的都是小事,冻伤了可是不好。” 顾停垂眸静思。 北方天寒,冬天大雪再正常不过,江暮云和顾庆昌好像是早两天走的,江暮云的毒解了,身子却还没养好,走得那么快,一定不是怕看到他尴尬,急着回家过年也未必,难道是提前听到了大雪消息? 这种天气,走的快能避过,哪怕和雪同行,走的晚了,积雪成堆,想走都走不了。 吴丰小心翼翼:“要不咱们回……” 顾停托着下巴,眼梢缓缓垂下:“靠边停车,让我想想。” 他本就怕冷,当然不愿意路上受冻,他也不想回去过年,回去能过得了什么好年,一路辛苦为了什么,为了不开心么?他其实就是想离开九原城,离开这个处处是霍琰的地方,眼不见为净。 现在别城去不了,这里的院子不想回去,那怎么办?去哪儿? 坐在车上越想越冷,越冷就渴望温暖的地方,温暖的地方…… 顾停突然一拍手,有了:“找个温泉庄子怎么样?” 拿钱租两三个月,囤上吃喝,正好把冬天给过完,有雪赏雪,无雪赏梅,兴致来了还可以烤肉煮酒,小猞猁还跑的开,岂不美哉? 越想越向往,最后竟是非这样不可了,顾停眼睛亮亮的问吴丰:“咱们来的急,没置过这种产业,现在能租到么?” 吴丰想了想:“应该是可以,大过年的,大家都在家里团圆,谁会去庄子上?小的这就去问问,先送少爷回家?” “不用,”顾停摆摆手,挑帘子看街道两边,“我记得这里好像有间牙行来着,并不远,你现在去问,我就在这等着,若是真有,也就不必折返了,咱们这就去!” “好嘞——” 吴丰颠颠跑向了牙行。 没一会儿就带来了好消息:“少爷别说,还真有!上好的温泉庄子,除了镇北王府产业不会往外出租,本地官商,很多愿意赚个闲钱,比如柳家,就挂了好几个可以租,咱们还能挑选,就是过年了,价格要贵些。” 顾停一下子精神就来了:“贵怕什么,你家少爷有钱!你马上去,挑着最好最舒服的租!” 以前是有点穷,可现在不用囤粮囤药了,太王妃还给了那么长那么长的礼单,现在他可不是缺钱的人! 吴丰:“我挑了啊,给您挑的最好的,保证舒服!可大家听说公子您去,都说不要钱……” 受一怔,眉心蹙了起来:“这可不行,别人做生意,总不能让人没的赚。” 吴丰跳上了车:“小的也是这样说,最后拉扯来拉扯去,各退一步,谈定的就是平时的普通价,不涨过年幅度,没那么贵,他们也有赚,不过吃穿打发下人什么的,就得咱们自己花钱了,说庄子里有人使唤,也能干活,随便咱们用,工钱不薄就行了。 ” 顾停正色:“是该这个理,规矩不能乱。” 吴丰抖开了马鞭,笑眯眯:“少爷要是没别的事,那咱们就走了?” 顾停眉开眼笑:“出发!” 他抱起到现在还昏昏欲睡的小猞猁:“咱们去温泉庄子过年,你开不开心?高不高兴?” 小猞猁困得睁不开眼,敷衍的喵了一声。 吴丰也挺高兴,一边驾着车,还一边扬声道:“牙人说了,挂出来的所有庄子里,就属咱们这个最大,景致最好,连温泉都比别的多两眼,有室内的,也有室外的,水质极好,保证您泡了还想泡!还说里头有大花园,还有梅海,是当初主人家里的小女儿喜欢梅,长辈特意种的,每年这时节那院子里的景简直了!” “梅海啊……” 顾停越听越高兴,一般梅树碍于种类,都不会太高,他举起小猞猁:“可方便我们小豹子爬了,是不是?” “喵嗷——” 小猞猁被他闹得不清醒也得清醒,趴过来蹭了蹭他的脸。 顾停高兴的揉小猞猁。 小东西名字起好了,就叫小豹子,小名豹豹。不是没有给它想优雅威风的,可它好像都不喜欢,他和孟桢想了好多个名字,各种风格都有,围着它叫了半天,它只对小豹子三个字有反应,很喜欢的样子,喊别的不是给屁股就是扭脸就走……审美也就这样了。 算了。自己接来的小东西,再土萌也得受着不是?何况这名字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豹子啊,多伟大的成长目标! “等咱们到了地方,马上叫人去给你买多多的肉囤上,咱们一起过个肥年!” “喵嗷嗷——” 一主一宠在马车里闹成一团,气氛相当欢快。 镇北王府。 霍琰练趴下几个小兵,问刚刚过来的夏三木:“他去了?” 夏三木点头:“去了。” 能不去么?王爷心黑啊!放假的暴风雪消息,为了真实感,也不封城,只是让守城兵良言相劝百姓——反正都年根了,百姓们也不会跑那么远,还专门叮嘱不准提晋阳,问就是不知道不清楚。温泉庄子连夜准备好,牙行也是连夜派人布置,拿着地图一条街一条街的捋,四道城门,可能会走的路,可能会看到的铺子,全部撒下网去…… 人顾小公子怎么会不上当? 王爷早就猜中了别人心思,不是想走,只是不想留,走不了也不愿意回院子,到时最想去哪里,哪种地方呆起来最舒适最没负担感?顾小公子一向聪明,怎么会不自己找好地方?就算他想不到,王爷布下的人手随便一提醒,他也能想到。 不管顾小公子走哪条路,哪道门,怎么走,王爷都有备选方案,前方永远都有一个最佳选择等着,怎么选?只能一头撞上去! 王爷既然撒了网,甭管是谁,都别想逃过他的手掌心! 相当阴险了。 夏三木看着神情淡定,准备继续操练的自家王爷:“您什么时候去?” 霍琰目光微深:“自然是该去的时候。” 什么是该去的时候? 二人的对话旁边士兵也都听到了,你顶我一下我撞你一下,眼色几乎能飞出去,我们清清秀秀色姝无双可刚可柔令人怜惜的顾小公子真的有希望回来了? 嘤~王爷这回可不能再那么没用了啊! 所有人都在等着王爷什么时候下手。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过了小年,过了二十九,大年三十了王爷都没动! 所有人看到霍琰都是一脸欲言又止,抓耳挠腮,这春联都贴了,王爷您还不走? 五牲祭了哦,您还不走? 子都包好上桌了,您还沉得住气呐? 马上年夜饭了……你怎么还在这!! 外头噼里啪啦放鞭炮了!你怎么还、不、走!! 所有人都要急死了。 霍玠小包子愁的饭都吃不下去,正是皮猴子的年纪,往天调皮捣蛋上房揭瓦哭功还瘆人,今天老老实实的坐了一天,哪都没去,就巴巴盯着霍琰。 太王妃看看屋子里,再看看屋子外,长长叹了口气:“赶紧走赶紧走,我看到你就眼晕,一堆皮猴子都变哑炮了,这年怎么过?” 霍琰垂眸:“还未守岁。” 太王妃瞪他:“平日怎么没见这么多规矩?你打仗的时候能想起什么来?我们没你就过不了了么!走走赶紧走,你走了,我们才能好好守岁!” 霍玠连连点头:“嗯嗯哥哥快去!” 霍玥已经拿了个小食盒,装了桂嬷嬷下午做得的点心:“带去给停哥哥,他喜欢吃。” 霍琰瞧着时间确也差不多了,这次没再推辞,朝太王妃行了个礼,挨个儿摸了摸弟弟妹妹的头,拎起食盒出了门。 食指卷进唇间打了个呼哨,汗血宝马驭风而来,同样是打着响鼻兴奋的冲他打招呼,同样没停下,一直往前跑。 早知道自己的烈风是什么脾气,霍琰脚尖点地,一个利落翻身就落到了马上:“走,咱们出城!” 这个时间点,城门早就关了,然而关不关,镇北王有何烦恼?令牌都不用亮,一看到脸,守卫们自己就开了城门,给王爷让道。 这么晚还要出城,还是大年三十,一定有非常非常紧急的军情! 霍琰的确很急,每一刻都比上一刻更急,恨不得给马插上翅膀,转瞬即至。 去庄子的这条路并不长,顾停当日坐着车,晃悠晃悠走了小两个时辰,他驾着马,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在庄子门口。 床子大门很朴素,闭上眼深呼吸一口,口鼻间隐隐有温泉氤氲水汽,还有淡淡的梅香。他定了定,缓缓抬手,敲了门。 “笃笃——” “吱呀”一声,门房过来开门,看到霍琰的脸,立刻笑着接过缰绳:“王爷来了啊,快,赶紧里头来暖和暖和!” 顾停这几日过得极为舒服,吃得好,睡得香,有暖暖温泉可以泡,有冷艳寒梅可以赏,他感觉自己和小豹子一样,足足胖了一圈。 和吴丰一块,主仆二人的除夕,也没那么多讲究,还是那句话,怎么舒服怎么来。玩过,闹过,吃过一桌好菜,喝过几坛好酒,心情已经相当爽快,所谓年味,只要自己开心,不觉得孤单,就是过了个好年。 可惜吴丰今天运气有点不好,桌上赌骰子全输了,罚酒也全都罚的他,现在已经睡死,小豹子拿爪子挠他都挠不醒。 顾停让人把他搬回房间睡,挥退所有下人,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温泉澡,坐在暖阁廊下,看越入夜越精神的小豹子在雪地里发疯。 夜虽已浓,四周大红灯笼点着,倒哪哪也不暗,顾停看到小猞猁疯了似的各种跳,钻到雪里,又从雪里钻出来,小东西个头还没多大,腿也不特别长,扑进厚厚雪推就没了影,片刻后爬出来,抖抖毛毛上的雪,一脸茫然。 接着就跟雪堆吵架了,嗷嗷叫,超凶,对着雪堆又扑又咬,咬到一嘴雪,还立刻对着地上呸呸呸…… 又二又傻。 顾停看的哈哈大笑,不停抹泪。 这么蠢一定不是我养的崽儿! 笑着笑着,突然听到身后有声音,顾停转过头,笑意瞬间化在眸底,眉尖挑起:“你怎么来了?” 谁让你进来的? 他立刻看向一边下人,下人束手恭立,头都没抬,眼观鼻鼻观心,安静的很。 顾停何等聪明,几乎立刻就转过弯来了:“你安排的?”他盯着霍琰,眉梢绷紧,“这庄子是你的?” 霍琰眉目深深:“我本没想打扰你。” 来都来了,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顾停哼了一声,挥挥手叫下人下去,同时心恨不争气的长随,你说你什么时候喝醉不好,非拣着今天喝醉! 小豹子还在雪堆里疯玩,连外人来了都没发现,更别说护主了。 顾停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完蛋,落人家网里了。要是刚来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这是霍琰的庄子,肯定调头就走不可能住下,可住了这几天,这个庄子真的,哪哪都舒服,在冬天简直就是福地,现在立刻走,他还有点舍不得。 不但他,吴丰和小豹子也喜欢这里,尤其小豹子,每天玩都不见喵影,下人们也极好,懂懂规矩,办事又利索…… 呵,镇北王府的人,能不懂规矩不会办事么? 他就说怎么霍琰突然就偃旗息鼓了,难道是看在他帮过镇北王府的份上放他一马,原来并不存在什么放不放,人家早搭好台子等着呢! 顾停晃了晃杯中酒液,看都没看霍琰,冷着脸问:“除夕之夜,团圆佳节,王爷拨冗来此,可是有事?” 霍琰当然不能一开口就道歉,否则连坐下的机会都没有,他肃着一张脸,装的是模是样,特别像一回事:“没错,确是有些正事。” 顾停有些意外:“哦?什么事?” 霍琰:“前番战事,你尽知情,镇北军和九原城里都安插有北狄内应,镇北军里的,此前本王一招‘濒死’已经抓住,杜绝了后患,九原城里,怕不会只有一个人。尤大春第一次来九原,不管他自己还是属下,都不可能把信息玩这么熟练,他最多掺了一脚,但他蠢,应该是轻而易举被北狄利诱,在他的身边,属下或同行人里,藏着真正的北狄暗谍,潜伏年深日久。” 顾停:…… 大年夜的,你跟我聊这个? 可对方非要聊,他也没办法。说起来尤大春死了,善后的是霍琰,他怎么都算欠霍琰一个人情,人家年节之时仍心怀天下烦恼正事,他总不能呸你滚吧? “王爷请坐。”顾停还真认真去思考了。 霍琰压下微微勾起的唇角,掀袍坐在顾停对面。 顾停细细想了想:“说起来,我总觉得太监李贵很有些微妙,总是能适时避开所有大战险事,后查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他是随行监军不是么,为什么没去监督你镇北军也没有跟随尤大春各种帮忙?” 霍琰垂眸:“一路过来风雪侵袭,有点冷,许是风寒伤了底子还未完全康复,有酒么?” 顾停:…… 老子跟你谈正事了,你倒作上妖了! 霍琰掩唇咳嗽了两声。 顾停额角直跳,行给你! “酒当然有,不过是我喜欢的酒,我口轻,喜果子酒,王爷能将就么?” 您可是铮铮男儿,战场上的汉子,不是最烈的烧刀子配不上您啊! 霍琰勾唇,似乎终于看到了想要的一幕:“在你这里,所有都不是将就。” 果子酒,本王也喜欢。 顾停眉梢挑起:“哦?什么都不是将就?那是什么?” “是荣幸,”霍琰眉目安静,眼底有光,灼灼烈烈,“是欢喜。” 第55章 本王不穷 除夕夜,旧岁至此而除,另换新岁,新年首尾相连,阖家团圆,人间处处红妆,廊前红梅都比往日娇艳,是一年中最有烟火气的日子。 厅内烛光跳跃,炭盆里红火正旺,院子里小猞猁疯的喵喵叫……顾停看着桌上酒盏,不知道什么时候,气氛完全变了个样子。 霍琰为正事而来,他不好推拒,可开了一个头,霍琰就总顾左右而言它,话题总是往偏了拉,而他自己,想赶紧把正事说完立刻轰人走,一遍遍辛苦的拉回话题,一遍遍被岔开,再一遍遍努力往回拽。 两个人互相使劲扯锯的时候,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耗过去了,然后不知怎的,酒越喝越多,脸越来越红。 仔细回想,好像是从霍琰说‘只我喝你不喝是不是不太好’开始。 霍琰一点都不客气,用行动表示对果子酒一点都不嫌弃,不但不嫌弃,他还一杯接一杯,喝水似的喝,好像嫌它酒味不够,需要积少成多似的。 顾停是起了点调侃霍琰的小心思,故意给霍琰果子酒喝,可这果子酒他没说错,真心实意就是他为自己备下的,最最喜欢的酒!本就没多少坛,霍琰一来都喝完了,他喝什么? 可他们现在关系不好,他连‘你别喝了给我留点’这样的话都说不出来,也不能阻止客人喝酒,不然显的自己多小气?没办法,他只好抢桌上的酒喝。 你喝我也喝,你抢我也抢,坛子里的酒当然下去的飞快,酒劲上来,气氛当然也不可能再严肃的起来, 两个人的话题从非常正经,到不那么严肃,天马行空转了个圈,他们聊了下个不停的雪,聊了见过的最好看的梅,聊了玩完这个雪堆玩那棵树上梅花的调皮喵,又聊了自己。 讨厌的,总是惹别人生气的,一点都不完美的自己。 霍琰聊高兴了,突然起身,拉着顾停的手就往后面走。 顾停急了:“诶你干什么!” 后面乌漆抹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要去干什么啊! 可他怎么用力都甩不开。霍琰大手就像他去坞堡找他那天一样,温暖干燥粗糙,力度骇人,仿佛牵住了,就一辈子都不放开。 “再不放开我生气了哦!霍琰我真生气了!” 可惜怎样的威胁都不管用,因为霍琰太兴奋,好像喝高了?眼看霍琰闷头往前,差点撞到一根柱子上,顾停彻底放弃了挣扎。 他就说太黑了不应该来吧!等下撞死你啊!你说你一个三军统帅,堂堂镇北王,就这么点酒量笑话么! 顾停心累的很,跟人能沟通交流能讲规矩能吵架,跟个醉鬼计较,除了废嗓子加让自己生气,还有什么? 他不再说话,就这么任霍琰一路拉着,穿过厅堂,越过温泉,一路顺着漆黑小道,走到后面一排安静厢房。 霍琰终于停了下来,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顾停:…… 一排黑黑暗暗毫无特点的房子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温泉庄子太大,他没那么多时间也没那么多脚,根本走不过来,而且这里景色也不好,天气还冷,他最喜欢的就是呆在前头泡温泉,赏雪看梅花,和吴丰赌色子看小豹子玩雪,这里一回都没来过。 可霍琰站在这里就不走了,顾停抚额,没办法:“你等等,我找下人来开锁。” 结果他一说开锁两个字,霍琰就动了,长手一伸,捏上那把锁,“咔”的一声,黄铜小锁愣是被他捏的变了形,锁扣直接裂开了。 顾停:…… 又一想,算了,反正这是镇北王府的庄子,他自己家的东西,爱怎么祸祸怎么祸祸吧。 “你来。” 霍琰推开门,拉着顾停走了进去。 一瞬间,顾停差点被闪瞎了眼,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无它,一屋子都是好东西!珍珠宝石黄金,还有用珍珠宝石黄金做出来的各种东西,质地上乘,做工精良,明明这里没有点灯,可就是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光,竟也满室生辉,金碧辉煌! 这个王爷好不要脸,竟然在郊外庄子里,藏了这么多值钱宝贝! 霍琰终于松开了顾停的手,十分豪迈的伸手扒拉出一堆东西,抱的满满,直接往顾停怀里放:“给你。” 顾停:…… 醉鬼做事没谱,他不能没谱!接的手忙脚乱,他努力不掉下一件东西,摔坏了多可惜! 捧着满怀黄金珠宝,他现在就只有一个感觉,好贵,自己好贵,他从来,从来都没有在身上带过这么多钱! 霍琰:“本王不穷。” 顾停:“嗯?” 突然这种行为,是谁骂你穷了么? 霍琰抿起唇,似乎有些委屈:“买得起很多小银鱼小金鼠小南珠。” 顾停:…………………… 所以是在影射他吗!!!太王妃笑话也就算了,你也来!不知道什么叫策略么?那天老子在城楼上的话只为退敌,并不是真的骂你穷啊! 顾停心很累,然而醉鬼已经很委屈,他再骂万一醉鬼撒泼要闹怎么办?霍琰这么大块头他可制不住。 没办法,他只好艰难的两手拍了拍:“王爷好厉害!王爷超棒的!” 霍琰仍然不高兴了,眼皮垂下来,内里透着丝丝危险:“不要叫我王爷。” 顾停:…… 还有完没完了! “那叫你什么?” 醉鬼?有钱王爷?还是霍霍,小琰琰? 霍琰皱眉想了想,很认真很认真,似乎颇为烦恼,最后终于定了:“叫我霍琰,”怔了一瞬,又想起了什么,唇角微勾,“琰哥哥也行。” 顾停:…… 我叫你去死好不好呀! 简直莫名其妙,还琰哥哥,你哪儿来的脸,要和小豹子的食盆比大小么! 顾停翻了个白眼,美的你!两个称呼,他当然选前者:“霍琰,我知道你有钱啦,非常有钱,但你看这里很冷,我们继续回去喝酒好不好啊?” 霍琰静静看了顾停半天,才点了头:“好。” 顾停松了口气,赶紧把怀里的一堆宝贝放下。 霍琰却倏的回头:“不许放!” 顾停:“嗯?” 霍琰大手一摆,挥斥方遒:“本王送出去的东西,从不会要回来。” 顾停:…… 行叭。 真当老子不敢要呢,回头你酒醒了可别后悔! 一路说的好好的,从黑暗走廊转出来,到了温泉房,霍琰突然又不干了,原地坐下,拍拍地板:“在这里喝酒。” 顾停不想跟醉鬼计较,反正冻不着就行了,认真征求了醉鬼意见,捧了一怀的宝贝被‘批准’暂时放在这里,顾停跑到廊下,把喝酒的小桌子搬过来,酒菜也一同搬过来。 这回他耍了心眼,把自己心爱的果子酒藏了起来,带来的是凤头春,实打实的烈酒,比不上烧刀子,后劲却十足。 喝这种酒的结果就是…… 别人不知道,反正顾停是醉了,醉的实实在在。 他一反之前的配合,拍桌子扬高声:“酒酒倒酒!怎么还不给少爷倒酒!你是哪个楼的叫什么名字这么不懂眼色!” 霍琰:…… 他不动声色的把酒换成水,递给小东西喝。 “咦?你长得有点好看呀……有点像霍琰啊……不对,你就是他,对不对!”顾停突然瞪眼,拍桌子拍的手都红了。 霍琰眉目深邃:“是,我是霍琰。” 顾停猛的站起来,抄起边上的剑就指了过来:“我要鲨了你!” 霍琰看着那根碧绿色的长笛:“嗯。” “你嗯什么嗯?你还嗯?知不知道自己快死了!”顾停一脸难以置信,挥着手上的‘剑’,指着他大骂,“你说你有多讨厌!口是心非,说话不算,还逼着人家发誓……你这样的,活该没朋友!还给我看你的钱……有钱了不起么?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么!我要不是为了给你买粮买药,我也有钱着呢!” “嗯,我错了。” 霍琰担心小东西伤到自己,不动声色的将他手里长笛抢了过来,放在自己垫下。 顾停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完全不知道手里的‘剑’已经没有了,伤心的坐下:“我就喜欢小银鱼小南珠怎么了?用得着那么嘲讽我么?醉了都想着这事来嘲笑我!我就是喜欢就是喜欢!丢你家人了么!吃你家米了么!” 小豹子疯劲过去,一只喵在外边玩的无聊,颠颠跑过来找主人,看到霍琰呲牙喵了一声示威,就跑到顾停跟前蹭他的腿。 大约是渴急了,它连味都没顾上忙,一头扎进茶碗舔水喝。 茶碗里,装的是霍琰换过的原本顾停杯子里的酒,凤头春,烈酒。 小豹子眼睛立刻瞪圆了,刺激的直打喷嚏,还知道不要冲着主人,扭头冲向霍琰,小喷嚏一个接一个,攻击了对方一个措不及防。 “哈哈哈哈哈——”顾停喷出一口酒,拍桌狂笑,“你康康!小豹子都嫌弃你!” 霍琰掏出帕子,缓缓倾身,大手一点点的,细致的帮顾停擦过唇边水渍:“慢点喝,夜还很长,我陪你。” “嗯嗯!” 顾停享受完服务,怔了一瞬,脑子又迷糊了,心说这是谁呀?长得这么好看…… 想起刚刚这人说会陪他,还说夜很长——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顾停立刻严肃拍桌:“那你还不好好伺候本少爷!” 霍琰忍笑,视线滑过他绯红眼角,柔软唇瓣:“少爷想要我怎么伺候?” 顾停眉目严肃,这是个好问题,他要他伺候点什么呢?端茶倒水太浪费,铺床叠被又……他绞尽脑汁的思考,完全没发现,原本他以为醉得彻底的醉鬼身正眉正,眼底一片清明。 从头到尾,霍琰根本就没醉过! 他给杯子倒满‘酒’,递给顾停,声音幽哑:“把少爷伺候好,有奖励么?” 顾停这一点完全不含糊,特别豪气:“有!少爷有钱!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霍琰瞳眸里映着对方的身影,手缓缓捏了眉,声音微哑:“你……能原谅我么?” 顾停怔了怔:“原谅?” 霍琰:“我做错了事,别无所求,只求你原谅。” “什么原谅不原谅的?男子汉大丈夫,哪那么多气生,小不小气?”顾停举杯和霍琰的杯子撞了一下,“本公子气度如海,从来没生过气,当然也不会与你计较,都在酒里!” 霍琰郑重拿起酒杯,一口饮尽:“多谢。” 他这一抬头仰脖,顾停看到了他腰间挂着的玉佩,圆的,雕着双鱼,特别好看,想起自己也有,顾停就开始往自己身上摸:“玉佩呢?咦,我的玉佩怎么不见了?” 他之前腰间挂着的那个玉佩早就丢了,最初和霍琰生气,拿雪球砸他时就不注意一起砸出去了,不知道落在了哪里,不过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好东西,他平时也没在意,可现在喝醉了,心眼轴,找不着就是不行。 哪都找不见,他走到霍琰这边,问他:“我的玉佩呢?你看到了么?” 霍琰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那玉佩裹在一个雪球里,顾停送给了他。可现在不能说,说了,顾停要要,他怎么还? 他也不想还。 可不管他说不说,结果都是一样的,顾停醉了,脑子不好使,观察力一样敏感:“哦你拿了是不是!一定是你拿了!快点还我!” 霍琰不动,他就扒上去,上下其手自己寻找。 霍琰抓住他不安分的手,眼睛微微眯起,很有些危险:“若是找不到,你待如何?” 顾停顿住,想了想:“拿了我的东西还不给看,找不着——就罚你军杖!那么粗的军杖!”一边说,他还一边比划了比划,试图震慑对方。 霍琰喉头微动,眸底似燃起了一堆火:“若是能找到呢?” 顾停又歪着头想:“找不到要罚,找到了肯定要赏……” 霍琰勾唇,倾身凑近:“少爷要赏我什么?” 顾停又发愁了,在屋子里找东西。不知怎的,大约是霍琰身形遮挡,他没有看到之前在一边‘暂放’的宝贝们,第一眼看到了小猞猁。 这是他的喵,可可爱爱,不能给。 第二眼看到了桌上的酒。 这是他的果子酒,清清甜甜,不能给。 好看的……他看到了桌上这套碗碟,釉色浅青,精致优雅,算是好东西,可拿来抵他的玉佩吧……玉佩是不贵,可是他带了多年的,有感情,这么一比,碗碟就拿不出手了。 好吃的……更是被他吃的差不多了。 想来想去找不到什么拿出手的东西,顾停托着下巴,不知不觉碰到了自己的嘴。不知脑子是怎么抽的,也许是美色迷人,佳酿醉人,他摸了摸自己的唇:“我觉得我吃了那么多好东西,现在味道好像不错,甜甜的,你要不要尝尝看?” 霍琰眼神骤深:“你确定?” 顾停没看到,当然就算他看到了,现在处于醉鬼状态也解读不出这里面的深意,再次摇摇晃晃的扑向霍琰,找他的玉佩。 霍琰任他疯,一动不动,只目光精准锁定他的唇。 没人知道他能忍多久,他自己都不知道。 顾停脚下没谱,不知怎的,忽然一滑,身体趔趄,没摔到霍琰怀里,往外一歪,掉进了温泉池子。 霍琰:…… “救——救命——” 池子明明没有多深,站起来就能稳住,可顾停醉了啊,并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溺水了,扑腾着手脚求救,又慌又急,看样子下一刻就要呛水。 霍琰只得也跳进池子里,把人给抱上来。 热气氤氲,衣角相缠,水声微妙,这一刻本来很有些不可描述,可顾停折腾了大半天,在这个点累的不行,直接闭上眼睛:“好困啊,我要睡觉。” 才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没过多久,小呼噜都打起来了。 霍琰:…… 他慢慢俯身,再次抱起了顾停。 二人衣衫接触的一瞬间,他怔了怔,眼神更为深邃。视线盯了顾停的唇一会儿,又缓缓离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叫人,只横抱起顾停,送他回房间。 他知道顾停这样浑身湿透并不好,久了可能会病,但他仍然很想这段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烛影轻摇,风拂纱动,明暗光线映照着怀里人的脸,柔润无暇,色姝无双。 这是他的男孩。 是他的心肝宝贝。 …… 这里岁月绵长,烛光无声,别的地方也在守岁。 也有人喝多了。 姑藏王府应着年景,从里到外装饰一新,连主子都是。 孟桢穿着新做的,喜庆的,红色袍子,推开酒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总喝酒有什么意思?我给哥哥表演一段剑舞!”他歪歪斜斜的去够墙上的短剑,“我真的行的哦,虽然这剑有点小,有点短,但我真的练会了哦。” 他连够五次,才成功的把剑取下来,拿在手里,速度倒是快,孟策泡个茶的工夫,已经来不及拦。 “哥哥来看,我的剑凶不凶,猛不锰,能不能杀人!嗨呀——” 孟桢舞的特别用力,虎虎生风,自己这一刻就是盖世英雄,不出世大侠,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可若别人看到了,就会发现他的脚步有多歪歪扭扭,他的手腕有多绵软无力,剑尖好几回划拉在地上,想起来才被甩一甩…… 孟策:…… 做哥哥的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走心的鼓掌:“真棒!小桢好厉害!” 孟桢更为得意,小脸绷的紧紧十分严肃:“哥哥认真看了啊,绝招来了!” 一场舞,别人没怎么着,孟策急的满头是汗。见弟弟身子歪一下,就担心弟弟光着脚,会不会硌到,看到剑尖一抖,就忍不住想要上前把剑夺过来,怕弟弟被伤到,想发话阻止这场舞,又怕弟弟生气,连不鼓掌叫好都不敢,怕弟弟气哭了不理自己。 往前不是,往后也不是,和弟弟在一起的每个瞬间,都是这么患得患失,焦灼难安。 一场剑舞时间并不长,孟桢辛苦的小脸都红了,孟策也辛苦的指节都要捏碎了。 最后一个收势动作很帅,也很别扭,孟桢没站稳,身子一偏—— 孟桢赶紧上前两步,把弟弟接住:“累了吧,快坐下休息一会儿。” 包子脸醉了可比顾停懂事的多,一脸‘兄弟授受不亲’的严肃脸,皱着小眉毛,推开了哥哥:“ 你不能抱我,你是哥哥,我是弟弟。”他看着孟策的脸,语重心长,“我们都长大了,不能再抱抱了。” 孟策:…… 扶着哥哥肩膀站起来,孟策摇摇晃晃的往外走:“夜了,该困了,我回去睡了,你不准跟过来,我自己走,我自己能行。” 结果刚跨出门槛,就摔了一个屁墩。 孟策立刻冲了出去。 孟桢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摔倒了,摸了摸地面:“府里是不是没钱修葺了?路都不平成这样了,也没有人管管……” “不要扶我——” 孟桢再次推开哥哥,扶着墙站起来:“都说了我能行,你仔细教过我的,我长大了,不可以要抱抱,你也不能再惯着我了呀……万一我总也习惯不了怎么办?” 不但不让抱,也不让扶,连碰都不让碰了,非要自己扶着墙走,特别坚定。 于是这一路,孟桢艰难的在前头走,冻得小脸都红了,孟策脚步沉重的跟在后面,心尖一抽一抽的疼,可又不能上前。 两兄弟就这么一前一后,一个走一个送,终于熬过了长长的路,到了孟桢房间。 “好累哦……”孟桢随便扒了外面的衣裳,踢了鞋就往床上爬,“哥哥我睡啦……” 他一边闭着眼滚进被子里,还一边小声嘟囔:“新的一年,哥哥要好好努点力呀,早点娶个嫂嫂回来,以后就没人笑你没有媳妇暖被窝啦……哥哥这么好,要娶个温柔的嫂嫂好好照顾你,跟你白头到老,生一群小娃娃……我怎样都行哒,离府也行,分家也行……” 孟策再也忍不住,冲过来抱住了孟桢。 孟桢推他:“不是说不抱了?” “最后一次。”孟策声音有些颤抖,“最后一次……” 孟桢没有计较,也计较不了,因为他很快睡着了。 孟策隔着被子,紧紧紧紧抱着他,不知过去多久,微微低头,一个轻吻,羽毛一样落在孟桢额头。 房间床上,孟桢醉的脸红扑扑,睡得打起了小呼噜,房门外,孟策坐在窗下,喝了一夜的酒。 醉的不省人事之时,也牢牢的记着这两句话,翻来覆去的说:“我不能抱你……不能……你是我弟弟……” 不知道是在提醒别人,还是提醒自己。 第56章 你喜欢我吗? 一觉黑甜。 早上热闹的鞭炮声都没有把顾停叫醒,等他饿醒时,已经是中午。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头有点疼,他懒洋洋的不想起,伸手想揉一揉小豹子。 小东西不喜欢睡窝,从第一回 睡他的床开始,就霸占了他枕头边的位置,偶尔还会超级嚣张的糊脸,整只喵趴到他脸上,爱撒娇又黏人,可他手伸过去,却没摸到熟悉的温暖的毛茸茸。 “豹豹……豹豹?” 他仍然没有睁眼,瞎子摸象一样懒洋洋摸索,还是没摸到柔软的毛茸茸,摸到了一只硬邦邦的手。这只手很大,指节略粗,指腹有茧,掌心温度微烫,说起来也算熟悉…… 顾停刷一下睁开了眼。 霍琰任手指被抓住,眉梢微扬:“你总是一起床就这么撒娇?” 顾停猛的坐起来:“霍霍霍霍琰!”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坐在他床边,还悄无声息! “是我,”霍琰微微倾身,眼神微暗,低沉声音中似乎带着旁人不懂的笑意,“所以,要么?” 要……什么? 顾停看到对方展开双臂,差点一脚把他踹下床,要屁要!没有任何好要的好吗!老子是在喊小豹子!小猞猁! 可又一想,霍琰还不知道小东西的名字…… 他沉着脸,咬着牙:“我给小猞猁取了名字,叫小豹子,小名豹豹!” 霍琰:“名字?小东西?” 顾停:“对,名字!和孟桢一起起的!” 所以毫无内涵,没有影射,没有半点撒娇要抱抱的意思,快点把你脑子里糟糕的东西挖掉! 霍琰眯眼:“你说和我一起养的小东西,却和别人一起起名?” 顾停听出这话里的不悦,一句‘你有病啊’差点飙出来:“你是高高在上的镇北王,我就是个普通百姓,扔在人群里找都找不出来的小人物,我们根本不可能住在同一个地方,也没那么多机会见面,怎么可能一起养小猞猁?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我能找到。” “啊?” 霍琰强调:“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 顾停:…… 他知道自己长得还行,算是显眼,大约不会泯然众人,可重点是这个么! “行,你厉害,镇北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无所不能,但你知道,”顾停看着霍琰的眼睛,“我说的不是这个。” 霍琰嘴唇抿成一条线,手捏成拳:“你说话不算数。” 顾停嗤笑一声,起身穿衣:“成年人的世界不都这么残酷?没有人能保证一辈子不说谎,一辈子说到做到,失约失信失义,类似的事天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您这么位高权重的王爷,守一方百姓,历不凡世事,应该明白的呀。” 他懒洋洋的打哈欠,系扣子,声音中充满自嘲和厌世,还有隐隐对别人的嫌弃,看起来特别渣。 可今日阳光晴好,午前正是光线最盛的时候,灿金阳光洒在他侧脸,透过衣衫拥抱他,给他披上金色光圈,他看起来柔软又干净,纯真又明媚,连睡的微卷的头发都透着特别的缋绻与隽永。 他蛮不讲理的给别人的记忆铭刻了新的一格,从头发到指尖都清晰的可怕。 霍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越来越暗。 顾停转头,眨了眨眼:“王爷不也答应过我,什么都听我的,结果还不是选择自己去死?” 一同难忘的,除了这个人的美好,还有言语里的残忍。 阳光无声,落在地上的每一缕,都扎的人眼睛生疼。 顾停才不管对方心里是怎样的翻江倒海,也没时间管,因为他终于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霍琰声音暗哑:“昨晚的事,你都忘了?” “昨晚能有什……” 顾停突然愣住,意识无比清楚,灵台无比清晰,昨夜点滴全部想起。 他是怎么被迫接待霍琰,一次次转移话题不成,变成二人对饮;是怎么包容照顾酒醉的霍琰,被霍琰强行证明不穷,并被塞了一怀的宝贝;是怎么作死不拿果子酒拿了烈酒三杯就醉,当着霍琰的面把他大骂一顿,还在他身上找自己玉佩,扒来摸去……好像还说了什么? 觉得自己吃了甜甜的东西喝了甜甜的酒也很甜,问霍琰要不要尝尝? 日哟,他都干了什么!是疯了吗! 顾停红着耳根,牙齿咬得咯咯响:“你好卑鄙!” 心机狗!装醉狗! 不但装醉,还骗他说了那些话!什么原谅,原谅个屁!那不是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事,那是根本无可挽回的事! 顾停气的衣带没束好就转身,没注意衣带缠上了桌角,带的他一个趔趄,眼看要摔倒。 “骂的好,”霍琰眼疾手快把人抱扶住,“你可以更过分一点。” “你——” “我是故意的。” 竟是十分坦然!他就是卑鄙,他就是耍了花招,他承认了! 顾停气得满脸通红,狠狠推开他:“你不要脸!” 霍琰缓声道:“人们随着成长,丰厚起来的不只阅历,还有脸皮,为达目的,本就会不择手段。” 顾停脸色骤黑。 霍琰又道:“成年人的世界是残酷的,没有人能保证一辈子不说谎,一辈子说到做到。” 顾停气的手指发抖,这全部是他说过的话!霍琰用他的话来解释,来怼回他! 不管了,反正说来说去,他们的矛盾不在这些细枝末节,而是昨夜酒后那一句原谅,顾停眼阴阴:“总之醉酒之言,不能当真!” 霍琰往前一步:“冲动时随便发的誓都要当真,酒后为什么不行?” 顾停:…… 他就知道,说来说去还是这件事。 霍琰又往前一步,眼神紧逼:“你说过小东西和我一起养,也没算数。为什么所有的话都可以不算数,偏偏那一句,一定要算数?” “因为……”顾停嘴唇翕动,说不出来。 霍琰目光锋利:“因为你始乱终弃,你厌倦本王了,要抛弃本王。” 顾停被这句话惊得目光呆滞,你……在瞎说什么东西? “可你昨晚明明又那么热情,”霍琰欺近,深邃眼眸近在寸许,仿佛敞开一些诚恳真挚,又仿佛仍然藏了千山万水,说不出来,“本王不懂,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可以解释给本王听么?” 顾停:!!! “霍琰你到底吃错什么脏东西了!有时间想点正事不好么!我对你能怎么想?当然是没有任何想法!那什么心尖宠作妖要东西都是假的,别人不知道,你心里没点数么!” 霍琰眯眼:“你对本王,没有任何想法。” 顾停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没有!” 霍琰视线紧逼:“那为什么要介意那句话?你分明就没有纠缠我,为什么一定要走?” 顾停:“我……” 霍琰:“一定要走,就是已经纠缠,或者决定纠缠我了,顾停,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嗯?” “呸!谁喜欢你!” “所以你看,你没有喜欢我,也没有纠缠我,这句话完全可以不算数,不介意,当时没别人听到,我现在也明白了,不会误会。” 霍琰静静看顾停,眸底似蕴九原夜空,空的像要想抓住一切来填满:“留下来,不要走,好么?” 为了让他留下,这人真的无所不用其极。 撒泼耍无赖都来了! 顾停看的透透的,从正经说,人一辈子不可能做到永远说话算数,所以说过的话是可以收回的,除非你是圣人,真的从不说谎说话样样算数,做不到就别硬拗,会打脸;从歪理说,非要那一句话算数就是因为说在心坎上,是喜欢,是在意,是不得不,真不喜欢,就别走,如果走了,反而显得一往情深洗都洗不清! 顾停气的磨牙,霍琰从哪学来的这些颠倒黑白的本事! 再往前想,刚刚好撞到心头的温泉庄子,不能拒绝的谈话起始,酒醉放松的戒心以及不动声色的套话,再到今天所有后路堵的死死的魔鬼逻辑…… 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霍琰安、排、好、的! 这人精心谋划了所有棋局,就等着他往里跳,一个坑接一个坑的跳,直到自己坑的满脸血,爬都爬不出来……你说你那么多心眼干什么不好,用来这么对付我! 顾停真的自认口舌尚可,吵架很少输,前生今世,第一次被堵的话都说不出来。 对方的眼神也很深很深,藏了太多他不明白的东西,好像这么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已经脆弱到不行,根本扛不住任何拒绝的字眼。 杀人不过头点地。 顾停开口的非常艰难:“你让我想一想……好么?” 霍琰也知道见好就收,把人惹急了不好,退开两步,缓缓颌首:“昨夜所有,皆是肺腑之言,庄子上东西随你取用,后院库房亦是。宿醉难免不适,你好好休息,好好吃饭,我明日再来。” 他来的悄无声息,走的也干脆利落。 “喵——” 小猞猁在院子里疯完,从窗户跳进来,围着顾停喵喵叫,时不时蹭一下他的腿,撒娇的样子又乖又甜。 对着这样的小东西,怎么生得起气? 顾停把它抱起来,指尖轻轻点了点它的鼻子:“刚刚去哪啦?都不知道回来帮我挠人……” 吴丰蹭着门进来,轻轻把食盒里的早饭摆上桌:“王爷……走了?” 顾停白他一眼:“你说呢?”到现在想起来还在生气,“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霍琰能出现在我房间里?” 你这个长随干什么吃的? 吴丰扁扁嘴,十分委屈:“这……双拳难挡四手,不是小的不努力,是敌方实力太强啊少爷,王爷身边可都是镇北军精卫!” 顾停:…… 怪我喽?怪我太穷太菜没实力置办精卫? 吴丰期期艾艾:“少爷可有怎么样?被王爷欺负了么? ” 顾停坐下来吃粥:“哼,他敢!我弄不死他!” 吴丰:…… “少爷,咱们说话还是别说太满的好,这万一将来……” “没有这种万一!” “那咱们……还走么?”说到底,吴丰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顾停眯眼:“你听到我们说什么了?” 吴丰头摇的像拨浪鼓:“完全没有!不过听不到也猜得到么,王爷肯定是不想让少爷走。” 顾停冷笑:“他不想,我就得听他的?” 霍琰的确够厉害,一套连环招下来不管对付君子还是小人都尽够了,就算赌一口气,顾停似乎都不会再轻易离开,可他们的问题……从来不是那句话认不认账能不能收回的问题。 顾停眼帘微垂,慢条斯理的吃着饭。 这个人太耀眼,有太多太多藏起来的温柔,偏偏没藏好,被他看到了。他这人向来受不了温柔,不然上辈子也不会被江暮云骗那么久,临死都不甘心。 霍琰很好,值得更好的人,更好的生活,他说的不再纠缠,是给对方的承诺,也是给自己的。 千万不要动心。不要破坏了这份美好。 可他如果留下来,日日相对,朝朝相处,难免不会陷进去。其实有句话霍琰说对了,喜欢,就会纠缠,他怕自己喜欢上他。 此时停手,分开,是最好的节点。 吃完早饭,放下筷子,顾停就让吴丰立刻收拾东西。 吴丰怔了一瞬:“还是要走?” 顾停颌首:“嗯。” “什么时候?” “明日,见过他之后。” 顾停视线停在窗外天空,毕竟人家说了,明日会来。 第二天一早,霍琰就来了。 顾停仍然爱搭不理,一身劲劲的,干什么都懒洋洋,开口就是抬杠,情绪激烈的生气吵架确也没有,表态非常明显:我仍然在生气,且需要时间消气,你最好别理我,不然我可什么都干得出来! 只要他不走,霍琰就松了口气。 今天的镇北王十分随和,任打任骂,你摔了筷子他都亲自替你拿一双新的来,再体贴没有了。离开前,还十分诚恳的问顾停:“你几天能消气?” 顾停眯着眯,伸出了三根手指头:“三天内,我不想见到你,懂?” 霍琰懂,这是小东西给出的最终惩罚,他最好乖乖听从,否则以后别想消停。 镇北王以为达到了目的,认真的遵守这个君子之约,完全没想到三日后再来,人已经跑了。 和上回一样,什么东西都没带,只要是他给的,顾停一样没要,别说后院库房没打开过,连除夕夜搬到温泉房‘暂放’一怀宝贝们都没挪过地方! 霍琰牙都快咬碎了:“查!” 他还亲自驾马,立刻去了城门。 小东西要走,肯定出城,他不可能真的全无防备,早早就交待了下去,注意出城人特点,盯紧了,不能让人跑掉。可问过四道城门,守卫都说没有遇到和顾停年纪相仿相貌相似的人出城。 顾停其实很好认,那日守城骂战,几乎大半个九原城的人都认识了他,再加他长的好看,说句不好意思的话,九原气候不怎么样,养出来的人都有点糙,别说大男人,小姑娘长得像他那么好看精致的都少,皮肤还那么白,真的过城门,守卫只要不瞎,就不可能看不到。 再加这几日年节,百姓们都在城里热闹拜年走亲戚,少有出城远行的,人数基底本就不大,漏网之鱼什么都有点难。 可霍琰知道,他的小东西太聪明,心眼绝非常人,真的打定主意要走,什么招都能想得出来。果然,再细细盘问,卡着最后一次见到顾停的时间点,还真问出来了点不一样的。 东城门守卫没见到顾停主仆,但过了一辆马车,是当爹的带着女儿出城走亲戚,当爹的蓄着胡子,看起来就是个寻常人,不好看也不难看,车里的姑娘瞧着十七八岁,眼睛水灵灵的还有点好看,就是皮肤微黄有点可惜……守城几日拢共就瞧见了这么一个长的好看的,他记得十分清楚,可别人出城走亲戚又没犯错,哪哪都不可疑,当然不会拦。 霍琰握鞭子的手扣紧,下颌绷成一条线。 什么爹爹带女儿出城走亲戚,那蓄着胡子的爹就是吴丰,好看女儿就是顾停! 还男扮女装,小东西为了防他,真是什么招都想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结果都是明明白白的,顾停走了,这次是真走了,三天前就走了! 从王府里跟出来的镇北军士兵看向霍琰的目光相当失望,以樊大川为首:“王爷不是说,这次顾公子一定会留下么?” 结果还是走了,要你有什么用! 霍琰翻身上马:“本王现在就去把他追回来!” 追回来好好打一顿屁股,看下回还敢不敢不听话! “王爷不可!” “镇北王接旨!” 一众士兵还没把霍琰拦下来,城外就来了一支队伍,一道尖锐声音砸到现场一片安静。 “吁——” 霍琰勒绳停马,因动作过于激烈,马身甚至高高扬在半空,换了别人早就被摔下马了,他却安稳无事,还能安抚的马瞬间安静。 可真是没想到这样的意外。 城外队伍瞬间来到面前,带头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细眉小眼,看起来颇有些猥琐胆小,明显很怕镇北王,还是梗着脖子走到他面前,强撑着行了个礼:“咱家万喜,多年前曾有幸见过王爷一面,至此难忘,今番前来是为宣旨,还好没有错过,给王爷道喜了!” 霍琰视线掠过他手里的檀木盒子,眼梢微眯:“喜从何来?” 万喜看看四周左右,陪着笑脸:“这天寒地冻的,宣旨也不太合适,圣上也问候了太王妃她老人家,不知王府在何处?” 天地君亲师,不得不敬。 霍琰死死看了城外远处良久,终是勒马换了方向:“回王府!” 镇北兵开道,万太监也不必愁方向了,跟着一路去了镇北王府。 接下来就是接旨那一套,王府众人更衣,摆香案,跪,听万喜传旨。 皇上在圣旨里关怀了了镇北王一家人,从老到小挨个的夸,对镇北王本人更是溢美之词不断,各种满意,好像君臣如何相得,感情多深似的,末了,叹了一口气,说不见霍爱卿久矣,甚为想念,突然想起京城上元佳节的灯极美,想与君共赏,爱卿不要耽误了,现在即刻出发,带着家人到京城来见朕吧。 “臣霍琰,接旨!” 霍琰接过圣旨,众人才随他一起站了起来。 夏三木人精,笑眯眯看着万太监:“敢问公公,这家人的意思是——” 万太监双手抄在袖子里,慢条斯理:“当然是镇北王的家人。”他视线快速的往太王妃和霍玥霍玠身上转了一圈。 夏三木视线冷下去:“公公一路辛苦,还请这边休息,喝盏热茶。” “骑了这么久的马,是有点累,”万太监倒不推辞,只看了眼霍琰,“休息一下不碍什么,只是这路程遥远,时间有限,王爷还是快些的好。” 霍琰当然知道这话在催,所有人都知道,樊大川抹了把光头:“怎么办?” 韦烈也慌:“还带家人一起,狗皇帝没安好心!” 他刷的拔出刀,一脸戾气,一副想杀人的样子。 “慎言!”霍琰当即肃容,指节重重敲了敲桌子,“只说家人,没说阖家,就是没必要都去。” 韦烈:“那也得至少带一个啊!这是什么意思,打量谁心里不懂呢!” 霍玠立刻举手:“我去!” 霍琰眯眼,定定看着弟弟:“知道进京是干什么?” 霍玠气势弱下去,肯定不是简单的赏灯嘛:“人,人质……” 霍琰:“那还随便说话?” 太王妃拉回垂头丧气的小孙子,叹了口气:“这才刚刚破五,事就来了。当初开国,朝廷奉行天子守国门之志,九原离京城并不太远,可这样的天气……马车怎么也得行十日,想要看到上元花灯,现在就得出发。” 想要多做筹划,也没时间。 镇北王府和朝廷关系紧张,皇帝老儿心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为难却是一定的。 怎么办? 霍琰突然站了起来:“现在收拾东西走! ” 樊大川有点懵:“王爷一个人么?谁都不带?皇上怪罪怎么办?” 霍琰冷笑:“我会怕他怪罪?” 太王妃若有所思:“这就是个短处了。” “不给他个短处,他怎么找我麻烦?”霍琰看着远方,视线突然变得锐利,“而且谁说了,我是一个人?” “查!顾停在哪里!” 局困不住你,网罩不住你,言语留不住你,这一次总可以了……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么卑鄙。 我要你在我身边,什么都敢做! 第57章 逮住更生气 顾停顺利离开九原城,马不停蹄跑出老远,没有看到任何追兵,没有看到镇北王府任何动静,心里特别美,他就说,男扮女装行的通! 叫你厉害,叫你聪明,还不是逮不住我哈哈哈! 顾停命令吴丰减速,开始享受自己的旅程。 已经走出这么远,霍琰没可能再追来了。镇北王身份尊贵厉害,却也有局限性,他掌有实权,无诏不能进京,也不能离开封地,等闲不能走出自己的地盘,出来了,被上头察觉,就是勾结其它势力,有图谋不轨之嫌。霍琰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镇北军,为九原城百姓考虑。 “是不是呀小豹子?” 驾车的吴丰听到主子分析:“那可没准,王爷那么厉——” 顾停拿炒花生丢他:“闭上你的乌鸦嘴!” 吴丰讪讪一闪,接住炒花生放在荷包里:“少爷,咱们接来往哪走?” 顾停:“往南。” 吴丰:“去京城么?” “当然不是,那种地方有什么好玩的?”顾停捏着喵爪指挥,“路过就好了,咱们去江南,春江水暖,美人多姿的江南!” “喵嗷——” 小猞猁跟着严肃点头,对,去南方,南方南方! 吴丰差点笑出声,你一只猞猁跟着瞎起什么哄,南方可是很热的哟,到了夏天,你确定你遭得住? 目的地定了,最初方向肯定是朝着东南,顾停并不知道有圣旨去了九原,也并不知道某人已经追来,且距离他不远了,他慢悠悠的往前走,将将路过晋阳城。 他的家在这里,也曾想过要不要去看看?结果还是算了。仍然是那句话,那样的家有什么好留恋好回去的? 他连城都没进,只让吴丰去置办了些东西,自己抱着小猞猁在路边茶摊吃茶休息。 这个茶摊位置很好,所有来往的人都会想歇一歇,是以生意不错,人也很多。顾停就看到了一行人,一个穿着很讲究的少年打头,衣服精致,人也精致,见顾停看他,他还笑了一下,看起来很甜很软的样子。 顾停也朝人拱了拱手。 本是萍水相逢,也不会有交集,顾停并没在意,他没在意,别人在意了。 这少年叫俞星阑,是宜昌侯府小公子,侯夫人老蚌生珠得的幺儿,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干什么都要掐尖要强,做什么都要自己最好,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看一种人最不顺眼——跟他年纪相仿,还长得比他好看的。 顾停年纪跟他差不多,长得比他好看,皮肤还比他白! 看一个人不顺眼,就是一瞬间的事。 不过两个人离得很远,也没必要认识,俞星阑心情很微妙,不爽更多一点。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人。 有个贼眉鼠眼,牙齿很黄的中年人走了过来,随身带着个包袱,眼神觑这又觑那,在穿着明显整齐的有钱人身上停留略久,走路时并不介意和别人离得很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是……想找有钱人碰瓷? 俞星阑发现,这人东看西看,看到自己眼神一亮,还径直走了过来,竟然冲他来了? 好恶心的眼神,好恶心的人。 俞星阑眼珠一转,不知怎么的看到顾停,立刻有了主意。 “咳咳——咳咳——” 他扶着身边下人就开始演:“病这么久,盘缠早都花光了,连好一点的客栈都住不起,不知还要几日才能到京城……若是同那位公子认识就好了,许还可以借点钱,听说是有钱人家豢养的男宠,最会讨爷们欢心,爷们极疼他,这次出行给了不少银子,连膝头那只丑猫都是特意找的……唉,可真是同人不同命……”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高,角度也很巧妙,别人听不到,黄板牙却正正好靠近,正正好听到。 什么,没钱?没钱他讹什么? 那边那个公子有钱?还是爷们豢养的男宠?这样的人不坑坑谁?还算是为民除害了呢! 黄板牙立刻改了主意,脚尖一转,走向了顾停。 顾停正好好的坐着,什么都没干,黄板牙经过他身边,突然来了个平地摔,包袱掉在地上散开,里面的碎瓷片当然哗啦啦跟着洒了一地。 “啊我的花瓶——祖传花瓶哟,你撞碎了,赔钱!” 顾停:…… “阁下说我么?”他指了指自己。 黄板牙掷地有声:“不是你还有谁!” 顾停:……………… 不是他挑剔,这碰瓷手法也太粗糙了吧?而且本人面目极为丑陋,一点都没有让人给钱的欲望。 顾停摸着膝头懒洋洋的小猞猁:“哦,那你可以走了。” 黄板牙立刻拍着大腿哭爹喊娘,坐地上嚎:“都来看看哟,外地人欺负老实人啊,撞坏了别人的东西不陪,还要打人啊——我上有老下有小,老娘起不来床,娃也病了,没法子,只得把传家宝拿出来卖钱救命,结果这狠心人不但撞坏了我的传家宝,还不肯赚钱,我的娘啊,我的儿啊,我们一家没活路了,只能去死了啊——” 俞星阑帕子掩唇,差点笑出声,瞧瞧这场面,多好玩。 黄板牙对自己手段颇为自信,这种事不知道做过多少回,手法操作熟练,自来无往不利。 这里是官道,靠近城池,路过的大都是外地人,等闲不想丢脸,不愿事情闹大,而且他不贪,要的钱也不多,一般人都会忍了,就当打发叫花子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他坐在地上嚎了半天,对方这小公子不惊不怒,没有脸红没有尴尬,被人人指指点点也不觉得丢人,根本就没理他。 不但没理,人还抱着胳膊看戏,好像觉得他表现不太精彩,鼓励他再来点情绪,再悲伤点,否则就这演技,给一文钱就算他输! 连坐在他身上的猫都十分淡定,多吵多闹都不带害怕的,最多抖了抖耳朵尖,连看他一眼都不屑。 黄板牙:…… 这种状况,他从来没遇到过! 怎么办?要钱别人不给,抢么?可他自来只碰瓷,从没干过抢钱的事,一行是一行,不能串,光天化日的,也不可能明抢,怎么办呢? “赔钱……老子一家九口人命,你不陪钱今天就别想走!” 当然威胁也是没有用的,这小公子仍然老神在在坐在茶摊,没有任何回应。 黄板牙嗓子早干了,人也气疯了,感觉今天这钱是讹不到了,干脆拍拍屁股站起来,指着顾停就骂:“你个不要脸的贱货!就知道勾引爷们,勾着爷们馋你的身子,勾着爷们给你银子,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仗势欺人,不懂怜善不知慈悲,一点人性都没有,也不怕哪天得花柳死了!” 黄板牙骂的正起劲,准备把看家本事骂出来,结果嘴才张开,第一小节还没骂完呢,突然面前落下一道身影,还没看清楚脸,自己就被踹出老远。 “噗——” 这下他是真的摔着了,狠狠摔在地上,都吐血了。 来人一甩袍角,落在茶摊公子面前。 他个子极高,眉眼锋利冷硬,轮廓刀削斧砍一般,气场威武霸道,动作潇洒落拓,又这么冷的天气,身上只穿了玄衣劲装,箭袖,前后对开二襟,裁剪及其贴合身材,宽肩窄腰长腿,每一处身体线条勾勒到极致,肌肉线条隐隐可见。 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姿态,简直又酷又飒,看得人们移不开眼! 俞星阑手边茶杯倒了都不知道,眼睛睁大,内里全是兴奋:“快,快去,给我查查这个男人是谁!” 好伟岸,好猛的样子! 顾停也吓了一跳,差点被炒花生噎死。 霍霍霍霍霍琰? 他为什么在这里?他怎么能在这里! 霍琰转身,脸色铁青:“你离开我,就是为了让别人羞辱欺负的?” “咳咳咳咳——”顾停呛了水,咳的脸都红了,根本停不下来。 什么让别人羞辱欺负?他像是吃亏的人吗!就是这一路实在无聊,好不容易遇到件好玩的事,想多看看戏,就算霍琰不来,他也马上要动了,他不动,吴丰都忍不了会揍人,谁知道这位主来的这么及时? 霍琰黑着脸,轻轻给顾停拍背,见人不咳了,不容分说拉住手就走:“跟我来。” 顾停来不及说任何话就被拽走了,小猞猁从他膝上被落跳下,十分愤怒,喵喵的冲着霍琰吼。 霍琰当然是没空理它的,吼不住人,小猞猁出离愤怒,踩着黄板牙的脸一跳,蹿上了吴丰肩膀,喵爪往前一挥:“喵嗷——” 愣着干什么,还不跟上跟上! “啊——挠死我了野猫挠死人了啊——你们倒是赔了钱再走啊!” 他这次是真的倒了霉,人财两失,别人不但不给钱,还踢了他一脚挠了他一爪,肚子好疼啊不知道有没有内伤!眼睛也好疼啊不知道会不会瞎! 想也知道,顾停根本挣不开霍琰的手,试都别试,无奈刚刚那一口气也没喘匀,说话也够呛,只好跟个傻子似的用力往后指。 霍琰冷哼:“用不着你操心,有人会处理。” 顾停仍然往后指。 霍琰脸更黑:“小东西也丢不了!” 顾停往后看了眼,果然,樊大川已经带着人过去了……镇北王出行,怎么可能没有人前后伺候?再一听,小猞猁喵嗷喵嗷正跟吴丰说话呢,哪哪都没问题,他也就安静了,任霍琰拉着走。 他很识相的,偷偷跑没问题,被人抓到了还反抗,别人生气了打他一顿怎么办?他可没武功,不像姓霍的皮厚。 霍琰眯眼:“你的车在哪儿?” 顾停指了个方向。 拉着人上去,霍琰倒了杯热茶,喂给顾停。 顾停觉得有些别扭,这个关头却不敢惹镇北王生气,乖乖就着他的手喝了。 一杯热茶下肚,这口气总算气顺过来了,喉咙也对了,再没有哪里不舒服。 霍琰却很不舒服,视线滑过只蒙了层纱的窗子:“为何不安槅窗?”再看车里的薄被,“就这点被子?吴丰吞钱了么,不知道置办辆好车?” “这桌子怎么回事?一看就不结实,茶是陈年老茶,热水竟也不烫?” 他指节敲着桌子,眉头急的死紧,各种挑剔,在他眼里,这辆马车差的没边,除了以上毛病,碳炉也不够暖,手炉不够好看,连小猞猁的食盆都太低级,一点也不像话。 挑剔到最后,他黑着脸总结:“你离开我,就是为了受苦的?嗯?” 顾停:…… 这话叫人怎么答? 能享受谁愿意吃苦?可这不是在旅途中么,总有不便之处,等他安顿下来自会好好享受不可能这么简单,且话又说回来,谁敢跟你镇北王府比讲究? 照你府标准,谁的日子过的不粗陋? “喵嗷——” 小猞猁终于搭载人形工具,顺利从车帘钻了进来,蹲坐在顾停身边,圆脸严肃的盯向霍琰。 霍琰连小东西都一块挑剔了:“平时不是厉害着呢,现在主人受欺负,怎么连叫都不叫一声?嗯?” 顾停立刻把小猞猁抱到怀里:“不许说它!” 说他也就算了,小可爱犯了什么错?人家只是一只幼小可怜无辜的小喵崽! 霍琰锋利视线看过来。 顾停:……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虚。明明这一路很开心,自得其乐,还把自己照顾的很好,为什么霍琰一来,好像哪哪都不对了? 霍琰掐了把眉心,里里外外挑剔了一个遍后,仍然意难平:“什么男宠……我都舍不得你这么说自己,太不尊重,你倒豁的出去……” 他脸黑话硬,声音也有些咬牙切齿,可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不知为何,透了点可怜巴巴不知如何是好的无助。 顾停愣住,明明辛苦的是我,怎么看起来好像你更委屈的样子? 风过树梢,气氛诡异,他忽然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一件事:“你……以前说这话不尊重,是指对我不尊重?” “不然呢,”霍琰皱眉,“除了你还有谁?你倒是说说。” 片刻,霍琰又突然眯眼,忽然问这种蠢问题—— “你该不会以为……我说的是我自己?” 顾停:…… 霍琰:……………… 顾停垂头坐好,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霍琰额角突突直跳,他快要气死了! “这么误会本王,你怎么敢!” 要不是这马车太小,东西太不经砸,他的心肝宝贝还在这车上,这辆车已经四分五裂了! 顾停捏着自己的手指头:“那你那时候又没说清楚……” 霍琰咬牙:“这种事用得着说么!你的脑子呢!” 顾停怂哒哒:“我错了,对不起。” 小猞猁感觉气氛不对,蹭到顾停身边,朝霍琰坐好,娇娇气气的“喵”了一声。 一大只一小只,怂都是一样姿势。 认错倒是快! 霍琰何等聪明,立刻明白所有事的源头就是这三个字,不尊重!顾停一直误会他不想和他靠近,一直在拒绝二人之间的关系,一直对过往功绩持否定态度,所以才伤了心,无论如何都要走! 他真是……他真是背了好大一口锅,要不是今天意外说清楚了,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闹! “那个……”顾停悄悄看霍琰,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来了?” 小猞猁跟着歪了歪毛茸茸的圆脑袋:“喵?” 霍琰:…… 他是真的快气死了,可对着面前的两小只,也真的凶不起来,只冷冷哼了一声。 顾停很担心,小心朝外面四周看了看:“藩王无诏不得离开封地,你这样……被人瞧见怕是不太好,不如快点回去?” 霍琰冷笑:“你呢,同本王一起走?” 顾停:…… 久久等不来一句话,霍琰又气:“你还要跑?” 顾停心好累,硬着头皮再次道歉:“我误会你,是我不对,可现在别的都不重要,你继续在外面抛头露面,万一被人发现了可是不好……” 小东西狠得下心,霍琰不行,闭了闭眼睛:“皇上召我入京。” “入京?”顾停吓了一跳,根本不用深想,就知道这件事并不简单,“他要对你下手?” 镇北王府和朝廷关系一向微妙,镇北王在民间传闻都成了大夏脊梁了,天子怎会不多心?功高震主,就算拿不下,也要狠狠敲打一番,让他知道知道这是谁的天下,金銮殿上龙椅到底姓什么。 顾停脑子转得飞快:“只召你进京?没有其它要求?” 小东西对他还是上心的,一提到正事,跑路都要放到后面,最挂心的仍然是他的安危。 霍琰定定看着顾停,眸底思慕再也藏不住:“召我和家人一同前往,与上元节观灯同赏。” 可惜顾停没看到,小手啪一下拍了桌:“还要家人,赏什么灯,这是要搞人质那一套!” 绝对不可以啊! 他眯了眼,目光直剌剌看向霍琰:“你别告诉我,你带了太王妃或是霍玥霍玠一起过来。” 他突然表情凶猛,小猞猁有样学样,立刻也抖起来了,冲着霍琰就是一声奶凶奶凶的低吼:“喵嗷!” 霍琰按下脾气大的喵崽子:“没有,我谁都没带。” 顾停满意了,却也跟着叹气:“那必然要被治罪了,大不敬之罪,有点不好搞啊,不带家人的理由要怎么想?皇上又不是傻的,怎会不知道……” “治罪就治罪,大不了上个刑,死是死不了,顶多落个残废,也没关系,反正我还没娶亲,没妻子也没孩儿……” 霍琰多聪明,这话说的一脸无畏的同时,语气重点还特意放的不同,很有引导之意—— 顾停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没娶亲’,‘没妻子’六个字。 对啊,亲人是家人,妻子也是家人,霍琰是还没有娶亲,可不是有自己么?他手中可是握有老王爷的玉佩,九原城‘心尖宠’传言全部都信了的! 顾停快速思前想后,觉得这真是一个绝妙的法子,当即豪气拍胸:“我陪你去!” 霍琰眸底迸出华彩:“当真?” 顾停也不傻,立刻反应过来:“你追来……是故意的?你也这么想?” 霍琰没有解释,只静静看着他,轻声问:“你愿意帮我么?” 顾停耳根就红了。 他不怕硬刚,不怕吵架不怕玩心机不怕比脸皮厚,甚至连死都不怕,可他受不了这个。 霍琰向他求助,他怎能不帮? 霍琰不错眼的看着顾停表情变化,立刻跟着道:“最后一次,只要你帮了我,之后决定去哪里,我绝不纠缠。” 顾停怔了怔:“真的?” 霍琰:“本王敢承诺,就一定会做到。” 顾停目的达到,可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一点点失落。不过也只是片刻,这点失落就消失了,他高兴的想,延期去江南也没什么不好,到时人间四月,芳菲多美,岂不快哉? “好,我便应了你,就这么说定了!” 顾停举起手,等着霍琰和他击掌。 等这件事办完再去江南! 霍琰把自己手掌送过去—— “啪啪啪”三声,约成! 他就知道小东西心软,一定会答应,同时心内暗暗决定,这一次,一定要小心筹谋,死死绑住小东西,绝不让他再想走! 诚然如此,镇北王也是骄傲的,他眼梢微抬,看向顾停的目光无比自信:“你放心,本王绝不会允许自己夫人出事,受任何委屈。” 顾停:…… 他很想提醒对方这是假的,不用这么真情实感,可又一想,平时演的真了,关键时刻才会更像,不引人怀疑。 他唇角微扬,眼底一片狡黠:“大家合作办事,丑话说在前头,我脾气可不怎么好,很可能不管不顾的给别人没脸,也可能不管不顾的……给王爷没脸,王爷可要有心理准备哦。” 霍琰看着他,眼神微深:“你尽管放心大胆的来,本王很期待。” 顾停:…… 什么叫放心大胆的来,你在期待些什么东西! 车里让人说话,车外其实一堆人支着耳朵偷听。 镇北王出行,身边全是精卫,根本不必起凑前挤着,耳朵一支,心念一集中就听到了。听完个个美的不行,互相甩着眼色,心里话如出一辙。 成了成了顾公子不会再跑了!但这只是暂时的,还要看以后,王爷加油,王爷别怂!大网能下一回就有二回,这回可记清楚了,顾公子聪明绝顶,您可千万别轻敌!实在不行……这郎有情妾有意的,按住成就好事不就行了!正好,听说顾公子家人就在京城,不如顺便提个亲? 顾停不知道外面人怎么想,他只知道,他突然收到一封信,是孟桢写的,说领了圣旨,要进京面圣。 竟然也要面圣,孟桢自己吗!皇上这是要干什么?一笔双杀? 顾停担心的不行,立刻刷刷回信,问了具体过程的同时,还特别问起了孟策—— 你一个人上京,你那弟控的哥哥竟然允许?他疯了么! 百里之外,孟桢收到回信,转头问自己的冷面护卫:“要不要告诉停停呀?” 外头下着细雪,很冷,护卫把大氅严严实实的盖在孟桢身上,把他连人带衣服一起,抱进客栈:“随小王爷意愿。” 孟桢立刻脸红了:“不可以这么叫的……” 护卫下巴蹭过他额头:“为什么?” 孟桢鼓着脸:“因为哥哥是姑藏王,只有哥哥的儿子可以叫小王爷。” 护卫轻笑:“我可说可以就可以。” 孟桢缓缓垂了头:“你不必这么委屈自己的……” 护卫抱紧怀里的人,特别紧:“我不委屈,一点也不。” 可以这么光明正大抱着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异样目光,没有任何不应该的劝阻,他不知道多开心。 如果可以,我想做你的护卫,一辈子。 第58章 别动,有人来了 再下车,就是镇北王的心尖宠了。 顾停抱着小猞猁,听着外面的风声,深深吸口气,目光越来越坚定。 京城朝局诡谲,皇上圣旨下到九原城镇北王府,绝不可能只是请霍琰赏灯那么简单,何况这一次‘赏灯’并不只叫了镇北王,还召了姑藏王的弟弟孟策?不知道布了什么局在前头等着呢,美人计离间计调虎离山隔岸观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什么都有可能,京城最不缺有心眼的人,也许早就埋好了坑,等着他们一个个踩。 初来乍到,过于警惕并不是最好的破局之法,不如外松内紧,主动把口子漏给别人,让别人有机会找茬——某种方面,顾停和霍琰想法出奇的一致。 风过树梢,呜鸣有声,顾停心里热乎乎的,一点都不觉得冷。 他揉着小猞猁的软毛毛,抬起下巴看向霍琰,修长眉梢微挑,眉眼写尽风流:“接下来的日子,便要请王爷多多指教了。” 霍琰看着这个好不容易追到的大宝贝,正身振袖,微笑揖手,礼行的优雅落拓:“敢不从命!” 顾停这一次有点信了夏三木的话,镇北王的礼仪规矩,没准还真是老王爷打出来的。从小混迹战场,生命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干架,难得有消停安静的时候,霍琰没混成一个兵痞子,反而优雅矜贵,气度不凡,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察觉到小东西在看自己,霍琰腰板挺得更直,肩膀架的角度更完美,连小腹肌肉都下意识绷紧。 总之,只要顾停喜欢,创造条件也要给更多! “咳,”顾停感觉气氛似乎有点燥热,熏得人脸红,眼睛看向一边,正正好落在车帘上,“这小破车哪哪都不好,坐着一点都不舒服。” 时间有限,不如立刻开始作妖! 霍琰当然懂,暗笑一声率先跳下车,长手伸进来,为他的心肝宠挑开车帘:“本王的马车空着,正在等你。” 顾停矜持的把手搭上去,抱着小猞猁,慢条斯理的下了车,视线环视四周一圈,似乎对每几个人的出行排场极为不满,他横着眼哼了一声。 霍琰忍着笑,解开自己的大氅给他披上:“外面冷,别染了风寒。” 对方修长有茧的手指这个时候非常灵活,勾系颈带的动作又快又轻,只是距离自己皮肤太近,难免会碰到,顾停有些不自在,略往后退了退。 “别动。” 霍琰按住他,凑近,极小声的说了句:“有人来了。” 什么人值得霍琰特别提醒?顾停微微垂了眼。 “镇北王——王爷啊,”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声嘶力竭的喘息,“时间虽紧,倒也不必赶路这么快,咱家,咱家着实跟不上啊……” 咱家? 顾停转头一看,就知道这人不简单。 面白无虚,声音略细,是个太监。这太监穿的还不错,衣料看起来很贵,周身整齐干净,不管在皇宫里算哪个层次,到了外边,都是不能轻易开罪的人。 哪怕他看起来谄媚又无害。 顾停几乎立刻就明白,这位大概是过来监视的,一路带着圣旨到九原城,又一路‘护送’镇北王进京,身上没带着点任务,谁信? 顾停眼尖,很快发现霍琰皱了下眉,幅度很小,除了距离这么近的自己,大概没别人会注意。 大脑迅速转到一个方向,顾停突然勾住霍琰的手,在他掌心快速写了个‘甩’字。 他转头冲霍琰微笑——是不是有点不方便,是不是想甩掉这个太监,哪怕短暂的一小会儿时间? 霍琰目光陡然深邃。 他就知道,小东西冰雪聪明,和别的所有人都不一样,简直就像住在他的心坎上。 紧紧握住那只又白又软的手,他微微颌首。 顾停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紧紧握住不撒手的动作,眼梢一眯,狡黠的像只小狐狸,示意他靠近些。 霍琰缓缓倾身靠过来—— “王爷莫要担心,停有策!” 温热呼吸落在耳侧,霍琰身体骤然绷紧。 小东西穿着他的大氅,衣摆宽宽落在地上,更显得人小小一只,挺拔清隽的站在那里,笑靥揉进春光,有红梅在他肩后盛放。 他就像一株翠竹,在韶华流年里灿烂成长,不负时光,不负赏竹人。 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猛的攥了一下,霍琰捏着掌心小手,怎么都不肯放。 不是全无办法,不是想不到主意,知道小东西心眼多,性子活泼,就让他玩吧……又不是护不住。 霍琰唇角微勾,并没有退开,而是学着顾停的样子,在对方耳边轻轻吐气:“那本王就劳烦夫人多多照顾了。” 顾停瞬间红了耳根,狠狠推开他,还瞪了他一眼。 但这动作一点都不违和,看起来就像恩爱情侣说悄悄话,打情骂俏。 顾停装作无事,拳抵唇边清咳一声,眼色迅速示意吴丰。 吴丰是顾停长随,当然顾停在哪儿他就在哪儿,从不会落后半步,主仆俩相处多年,也默契的很,见自家少爷这表情就知道要使坏,长随能怎么办,当然是乖乖听少爷话了。 随手拈出荷包里的花生,吴丰看着越来越近的太监,瞅准时机,迅速弹出! 太监跑着跑着,脚一滑,可能是不小心踩到了什么圆溜溜的石子,‘啪’一声摔倒了,摔得当当正正,就在顾停脚前。 当然是没碰到顾停。 可是顾停‘娇气’啊,是镇北王捧怕摔含怕化的‘心尖宠’啊,必然受不了这委屈,当即花容失色花枝乱颤:“啊啊啊——我的鞋!溅了这么多泥点子还怎么穿!咦?鞋头缀着的小南珠呢?一定是被扑飞掉了!” 吴丰:…… 还小南珠,少爷您这双鞋穿几天了还记得么?这么坑人真的行?别人看出来可怎么办! 顾停愤怒转头:“姓霍的!” “好好好,稍后就赔你更好的,”霍琰哄着小宝贝,“先给你介绍下,这位是万喜万内侍,此次奔波九原替圣上传旨,又同本王一同赶路,很是辛苦。” 万太监有点尴尬。 吴丰使的是巧劲,力度早算好了,并没有让别人摔的太狠,万喜本身也是宫里老人,受罚什么的惯了,摔摔打打中练就一身本事,别人就算真有恶意,他也会下意识保护自己不摔伤。 他手一撑地就爬了起来,动作利索的给顾停见礼:“小的有眼无珠,给顾公子赔罪!” 顾停眯眼:“你认识本公子?” 万太监讪笑。 当然不认识,可在九原城溜一圈,又跟着镇北王跑这么远,再不知道人家有个心尖宠未婚妻姓顾,他脑子是白长了么?也是见到这位主儿,他才明白过来,镇北王跑那么快为啥?还不是为了这个心尖宠小宝贝! 久在皇宫,别的道理可以一时想不透,顶头一条断断不能忘,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吹枕头风的! 遂他礼行的特别周正,特别有诚意:“ 顾公子慧雅大义,胸怀锦绣,色姝无双,远近闻名,天下谁人不知?” 顾停:…… 行叭,拍马屁还是宫里的人会拍,他就干了那么一点点事,到人家嘴里竟然天下谁人不知了。 顾停悄悄斜了眼霍琰:这个人看起来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霍琰肃容颌首,捏了把对方软软掌心。 不管聪明不聪明,都是过来监视的,所行一路遇到的大小事件各种意外一定会向上头报告,就算有些事这人想不透,未必报上去别人也想不通,若因此轻视大意,反而会铸成大错。 顾停当然也懂,摆出凶巴巴的样子:“你夸我也没用,把我的鞋弄脏了,最喜欢的小南珠也不见了,你说怎么办?” 万太监立刻跪地,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小人死罪!请公子责罚!” 脸都白的不成人样了。好像顾停就是那绝世奸妃,下一刻就能要了他的命似的……你作为传旨太监的骨气呢? 不过么,不提赔偿只说死罪,怎么着,是想我自己知难而退,反正你是宫里的人,我不敢真办了你?镇北王也不会不顾大局,无脑宠一个男宠? 顾停寻思,果然大浪淘沙,皇宫里活下来的没有蠢人。 “您可起来吧,我是谁,不过无名无姓的小人物,可不敢要您的命。” 他一句话说的阴阳怪气,万太监更不敢起了,额头贴在地上:“公子可是折煞小人了!小人万死难辞其咎,断不敢生旁的心思,求公子责罚!” 顾停下巴高高扬着:“行了,我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旁的也就算了,都是意外,你本无心,可无论如何意外,你冲撞了我,总是事实吧?” 万太监:“小人有罪!” 顾停眯眼:“让你赔个礼道个歉,不过分吧?” 万太监额头汗都下来了:“请公子重重责罚!” “行了,起来吧,瞧你也不像特别有钱,赔得起的样子,”顾停懒洋洋摆了摆手,“你这一身上下,看起来没什么多的本事,也就伺候人还行,这样,接下来的日子,还请万内侍发发好心,大方一点,让我这小地方来的开开眼界,瞧瞧宫里的规矩?” 万太监立刻拱手:“能伺候公子,是小人荣幸!” 一边答着话,他眼神还往镇北王身上溜了一圈。本来他就应该随时跟着镇北王队伍,可这位王爷速度实在太猛,跟不上,任务就完不成,伺候这位小公子……不就能保证镇北王行踪尽在掌握? 当然要干! “很好。” 顾停放过了他,眉眼弯弯,看起来极为满意,转身和霍琰离开,走进镇北王的仪伏,上了王府的车。 不得不说,马车大了就是舒服! 里面空间很大,顾停甚至能站起来不用弯腰,走起来也很稳,只要轮子不碾到大石头,就不会一颠一颠的难受,车里也什么都有,茶水炭笼手炉暖被,样样精致顺心,连小猞猁的窝都做得特别华丽奢侈! 顾停一上车就不想动了,懒洋洋斜在暖被上,手指头都不想动。 小猞猁也是,仍然不睡窝,就窝在顾停颈边暖被上,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霍琰:…… 岁月静好,温柔无声。 在别人眼里,镇北王和顾公子那叫一个恩爱有加,鸳鸯交颈,感情不知道有多好,腻歪歪的让人看着就眼疼! 可惜小别胜新婚的缠绵气氛也就持续了一顿饭工夫,吃完饭没一会,镇北王不知怎么的惹到了心肝宝贝,被人赶下了车。 霍琰一脸懵的出来,似乎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里头的骂声却无比响亮—— “还是个王爷呢,这么小气!镶南珠的新鞋子都不肯送,要你有什么用?我告诉你姓霍的,我今天就要,马上就要,不送过来,今天你就滚外面睡,别想再看到我!” 话说完,顾停刷一下掀开车帘,满脸怒气,指向吴丰:“你!过来驾车!” 吴丰一口炒花生差点噎在嗓子里,不过他无不可怜又柔弱的长随,能干什么呢?当然是听少爷的话,随便少爷演什么戏。 他答应一声就跳上了车辕。 顾停瞪霍琰一眼,重重哼了一声,刚要放下帘子,突然看到万太监,眼睛眯了起来。 “你,跟他还是跟着我?” 这是一道送命题!万太监当场汗就下来了,怎么答? 跟着王爷,这位心肝宝贝会吹枕头风啊!他才答应了要一路伺候人家,结果转头就不算数,不是等着人算账找茬么?可是选择跟着这位主儿,镇北王现在不高兴了现在就能办他! 他就说刚刚那双鞋不是那么回事,原来一切都是戏,就是琢磨着法子要东西呢!后宫女人要东西的戏码他看的不要太多,套路不要太熟愁,被卷进来只能算他倒霉,谁叫他那时候出现了呢?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枕头风吹起来,可比正主厉害多了。 短短时间,万太监心里赚了一百八十个弯,不想放弃自己的任务,也不想倒霉,可是不可能,今天注定两难,他必须得选一个。 顾停冷笑,声音拉的长长:“万内侍可想好了,别最后答应的事没做到,一条命还丧在了不应该的地方,连尸都没人收,可怜的紧呢。” 这妥妥的是威胁! 万太监大着胆子看向霍琰,声音低低:“王爷您看……” 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霍琰哄不回心尖宠,脸色也很难看:“随你。本王稍后会离开一会儿,可能会骑马赶路,最多半日归来。” 万太监太懂了,这是要出去置办东西。 在家还好说,要什么让下人去办就是,谁库里还能没点东西?可出门在外,你突然要东要西还要坠了南珠的新鞋子……从哪儿给你找?随身不可能带着,还得在附近城里现买,鞋子得现镶,如果城太小,珠子质量不好,还得用上人脉高价求…… 这年头,谁活着都不容易,哪怕高大威猛如镇北王。 这种赶路的急事,万太监可不敢跟,万一再掉队,没准追都追不回来了,跟着顾公子这位大宝贝,镇北王飞得再远,还不是得回来?而且这种偏僻小城,小半天时间,东西能置办上都费劲,镇北王除了愁这个,还干的了什么别的? 遂他朝顾停拱了拱手,笑的极为谄媚:“承蒙公子不嫌弃,小人愿鞍前马后,好生伺候!” 顾停指尖遥遥点了点他:“算你懂事。” 然后刷一下,合上了车帘。 万太监颠颠跑过去,和吴丰一起,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静如鹌鹑,气都不敢大出。 想想宫里头也是,真正温柔大气的都不得宠,得宠的都是妖艳贱货,男人啊,都贱骨头,顾公子这么会,以后路定是长着呢! 于是这一出的结果就是,最好最大的马车让顾停占了,慢悠悠走在前头,霍琰连顾停的小破车都没坐,自己骑着马,带了几个护卫,很快离了队。 至于他们单独的时候干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另一边,宜昌侯府小少爷俞星阑终于等到了手下送来的确切消息,眼前一亮:“什么?是镇北王霍琰?” 竟然是那个权势滔天,威武霸道的英雄人物! “他怎么到这里来了?不对,他的车队往哪里走了?” “马车朝前走了,瞧着是京城方向,不过队伍里头有一位准王妃,说是闹脾气离家出走,镇北王一路追过来的……”家里下人最懂小公子脾性,话提醒得小心翼翼,极尽隐晦,“是位公子,姓顾,长相极为俊美,说是镇北王的心尖宠,爱的不行……” “是个男人啊……” 俞星阑眼梢眯起,脸都跟着红了:“心尖宠怕什么,有了本公子,还要什么别的心尖宠,走,追上去! ” 九原那种破地方,能养出什么好看的男人?长得有他好看么?皮肤有他白么?腰有他这么细么? 他得好好让镇北王好好开开眼界,什么才叫风情。 别再拿鱼目当珍珠了!缺王妃是吗,喜欢男人是吗,来找我啊! 天色渐渐暗下来,镇北王的仪仗停了,在前方客栈落脚休息。 俞星阑看到了王府马车,当然也不再赶路,跟着停车,走进了客栈。他理过衣襟,拂过袖口,连表情都调整到完美,不着痕迹的经过门口,厅堂,可怎么也没找到那个伟岸健壮的男人,只看到一个不久前见过,算是眼熟的人。 青衫公子,抱着丑兮兮的猫,比他好看,皮肤也比他白。 真是阴魂不散。 俞星阑嘴角抽了抽,示意下人立刻去打听,没一会儿这人回来,小声回报,说是没看到镇北王本人,小两口吵架了,准王妃作妖要东西,王爷没办法,只好去置办,现在还不见人,不知道是人没回来,还是继续再闹别扭,王不见王。 俞星阑就笑了。 作妖好啊,别人不懂事,不就显的他懂事了?在他看来,这镇北王什么都不缺,就身边缺一个懂事的人。 他小声吩咐下人:“那位作妖的主是谁?去打听打听。” 下人早就打听好了,手指遥遥一指,指向大堂中间桌子,正在喝茶等饭的顾停。 “咳咳咳咳!” 俞星阑差点被口水噎死:“你说的准王妃就是他?” 下人头都没抬:“是……叫顾停。” “我倒是小看他了……” 俞星阑往回想了想,是自己大意了。他当然知道顾停遇到了什么,那个黄板牙还是他引过去的,可霍琰一出现,他整个注意力被拉走,早忘了什么黄板牙,什么比他长得好看的公子,就想知道当时的霍琰是谁,想要认识。 他也看到霍琰拉着一个人离开,可那人始终都是背对着他的,他当时也没多想,没想到当时拉着的那个人就是顾停,那什么心尖宠准王妃也是顾停! 九原那种破地方,怎么出了长相这么妖的男人! 可是放弃,是不可能的。 他俞星阑从小长到大,从不知道放弃两个字怎么写,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不是自己的,抢过来不就行了? 仔细观察了顾停一会儿,俞星阑眯眼,朝四下使了个眼色。 不久后,整个大厅空无一席,桌子全被坐满。 俞星阑走到顾停面前,笑容柔软乖巧:“这位哥哥,能跟你一起拼个桌么?” …… 夜幕降临。 霍琰换上夜行衣,静静潜进客栈不远的树林,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全部悄悄走了个遍。 暗夜里正在盯人监视的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摸查了一遍,人数几何,都擅长什么武器,守在哪个方向,别人心底已再清楚不过。 樊大川轻声问霍琰:“王爷,动手么?” 霍琰轻轻摆了摆手:“不用。” 以为这点人就能搞他?也太天真了点。不是故意这么干,就是不知道他的厉害。京城的人啊,要么聪明的天下都快盛不下了,要么自作聪明蠢得无药可医。 “等他们动吧。” 霍琰眯眼,前头的坑还多呢,一个一个慢慢踩吧。 左右他时间多,大家慢慢耗! 皇宫。 金色的琉璃瓦,深青的方砖甬道,在夜色中搭建出巨大宫殿,深不见底,人影一没进去就会不见。 太监李贵身体进入一方宫殿,再也没有往日不疾不徐的样子,整个人卑微且严肃,头垂的几乎到自己胸前。 “回主子,没找到。” “没找到?”屏风后传来一道满是不愉的声音,“给你这么久时间,你说没找到?” 李贵额角渗汗:“许是……东西并不在九原。” “不在九原——还是被那位镇北王给拿了?” “据小人观察,镇北王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主子放心,小人会继续追查,再无进展,以死谢罪!” 第59章 不要再勾我了 夜色如幕,烛光摇曳。 这一次,顾停看清楚了白天那位小公子的脸。 顾停看起来游戏人间,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实则经历过一辈子,历过别人没有过的冷暖,一双眼睛最毒不过。 面前小公子笑起来乖甜乖甜,特别软,可他一点都没有触动,这人长得很好看,大约也知道自己长得好看,笑的角度都很完美,可他眼底有忽明忽暗的异色,藏着谁也不知道的算计,完全不像孟桢那个包子脸,一句话不说,只可怜巴巴的看着你,你就想要送给他全世界。 顾停第一感觉就不喜欢这个人。 可视线环视周围,怎么都觉得有些微妙。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大厅,现在突然客满,别人不得不拼桌,这种时间这种地点,会是生意旺季? 别人上来就叫哥哥,明显是冲着他,有备而来,不是想不到借口赶走,可赶走了,对方未必不会制造其它的巧遇。不如就将计就计,看看来人到底想干什么。 “阁下是——” 俞星阑似乎现在才发现失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拱手道:“我姓俞,名星阑,此行往京城去,天黑不得不落脚歇息……贸然打搅,实是无礼,还请公子莫要见怪。” 顾停微笑:“倒也巧了,我姓顾,也去往京城。” “竟是如此有缘么?”俞星阑笑容更加明媚,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起来不怕顾哥哥笑话,虽这一路不算太远了,可我一个人走起来还是有些心虚,总感觉怕怕的,若顾哥哥不嫌弃……不知我能否有幸一起同行?” 顾停眼梢微眯:“同行啊……” 俞星阑立刻表态:“如此唐突实在不好意思,这顿饭我请怎么样?回头到了京城,宜昌侯府也会备重重谢礼,顾哥哥千万不要嫌我麻烦!” 顾停心内暗笑。对方看起来毫无心机,情急之下搬出了家世,实则全都是故意,炫耀威压的目的大过结识,暗意他最好识相点,答应同行一求,否则会遇到什么麻烦事,可说不好。 顾停当然要看不出来,不但看不出来,还一脸疑惑的问身边万太监:“宜昌侯府是——” 万太监来自皇宫,对京城人头熟,有头有脸的他基本都认识,当即为顾停解惑:“这宜昌侯府乃是京城世家,早年有过从龙之功,这代家主又救过太子性命,被皇上奉为上宾,如今正炙手可热烈火烹油,公子若能结交此等人脉,气运实是不得说不好。” “原来这么厉害啊,”顾停笑着冲俞星阑拱了拱手,“尊驾可是侯府里的公子?” 俞星阑相当骄傲,谦逊姿态都装不来了:“不瞒顾哥哥,我正是侯府嫡房幺子,宜昌侯是我父亲,世子是我嫡亲兄长。” 顾停一脸‘受宠若惊’:“原来如此,可小公子出行,竟是独身一人么?身边没有护卫,家中也长辈也不记挂看顾?” 俞星阑笑容僵在脸上,赶紧垂了头捏着衣角:“就……就我年纪小,不懂事,和家里闹别扭么,不然也不会要麻烦顾哥哥,顾哥哥不要赶我走,也不要悄悄同我家人告状,好不好?” 反应倒是快,迅速就把后路给找好了。 顾停看到了面前人的算计和躲闪,可那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的情绪绝对不是愉快和喜欢,俞星阑讨厌他。 讨厌还要接近,为什么?不是为了自己,当然就是—— 顾停眼瞳陡然一缩,是为了霍琰。 他就知道,霍琰是个招蜂引蝶的! 不管偶然撞上,还是刻意提前埋的坑,既然遇到了,就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对方还摆明了身世,明显不会轻易走,顾停当然也不会赶,很干脆的答应了别人要求,两个人还一起‘亲亲热热’的吃了顿饭。 万太监在一边看着,死死忍住不笑出来。 这个局,他算是看透了,人间风月,真是哪儿哪儿都是,可怜他一个太监,这回要看全场戏了! …… 夜色渐深,客栈慢慢变得安静,连马厩的马儿都睡了,四处无声。 楼上天字号厢房突然传来不一般的动静,像是有人在打闹,又像是木质家具不太好,动一动就发出声音,夜里显得极为暧昧。 万太监扭身打了个哈欠。 终于回来了,跟想象中的时间差不多,就是镇北王动静大了点……不过也正常,年轻精干嘛,皇宫里头动静大时比这厉害多了,花样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别人做不到,何况这是两个男人,体力都要强些。 “谁那么吵……” 俞星阑从睡梦中转醒,揉了揉眼睛,听到声音就在隔壁,脸倏的红了。 这种动静……是不是有点猛? 他捂住脸,在被子里滚来滚去,太让人受不了了! 其实房间里,顾停真的什么都没干,只是睡梦中被惊醒,不小心将床上的东西扫了下来,床上东西又不小心蹭到了桌柜,桌柜也跟跟着哗啦啦响,小猞猁更不得了,跟着上蹿下跳。 霍琰大半夜钻进房间,除了不想让别人怀疑,也是自己很想见顾停,并没有想过让小东西受惊,屋子因他这么乱,他当然要收拾一下…… 一来一去,动静可不就有点大。 屋子里简直没出下脚,顾停坐在床头,问霍琰:“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调开万太监,没有别的可能,只能是有机密的事要做。 “还行,摸清楚了,”霍琰把地上鸡零狗碎的东西捡完,蹲到床前,给顾停穿鞋,“试试。” 顾停看着这双镶着圆润小南珠的新鞋,耳根微红:“我自己来……” “别动,”霍琰按住他的脚,“坐的那么好,手也干干净净的,还是我来,既然今天做了这件事,明天总得穿出去。” 顾停:…… 这倒是。 鞋挺好看,样子很立体,不像平时穿的那么扁,显的脚型修长,鞋面是银色缎面,暗绣有金线,珍珠也并不只在鞋头镶了一个,鞋面及两侧还有用小珠子拼出来的图案,任谁看了都不会不喜欢。 顾停也喜欢,就是……霍琰掌心汤了点。 大概没干过伺候人的活,镇北王殿下不知道怎么帮人穿鞋,握住顾停的脚慢慢往鞋里放,明明量过的,大小正合适,可他去提,发现鞋跟提不起来,再一看哦,是脚掌还没完全穿进去呢。 前前后后一番调整,他自己倒是不亦乐乎,顾停感觉自己的脚都要出汗了。 刚刚还觉得被窝冷,想着要不要放两个汤婆子,这一刻脚心竟然开始发烫,寒凉的夜也消不下那种莫名其妙的温度。 “还是我自己……” 顾停缩着脚往后撤,脚掌再一次被人捉住。 霍琰看着手里的小脚,莹润白皙,脚趾头圆圆润润,脚踝精致,隐在裤管里的小腿线条若隐若现,漂亮的不像是人能长出来的。 喉头滚动,他着了魔一般缓缓俯身—— “喵嗷!” 小猞猁从地上跳下来,歪着头,一脸懵懂的看着他。 顾停像被烫到一样,猛的把脚收回来:“你,你干什么?” 霍琰毫无羞耻之心,再次精准的捉住他的脚:“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给你穿鞋。” 亲当然是想亲的,但这种时候绝对不可以承认,小东西会害羞。 顾停的确很慌,心脏砰砰砰砰的跳,可脚拽不回来,别人穿鞋的动作又太慢了,他只好绞尽脑汁转移话题:“那什么,你和宜昌侯府有交情么?” 霍琰认真的帮他穿鞋:“没有,不认识,怎么了?” 顾停:“今晚在楼下遇到了他们家的小公子,叫俞星阑,很热情的样子,非要跟我们一起同行到京城。 ” 霍琰:“你答应了?” 顾停点了点头:“嗯,总觉得他态度有点微妙,好像图什么的样子……” 这天晚上,顾停还影影绰绰的不清楚,只觉得俞星阑有备而来,是为了霍琰,一定打着什么主意,并不简单,第二天起来,他就全都明白了。 还真的只是为了霍琰这个人! 他和霍琰下楼吃早饭,俞星阑已经在下面,看到霍琰眼睛刷的就亮了,提着袍角迎上了楼梯:“顾哥哥,这位是——” 眼神那么明亮,那么直接,是人都能看得出搭讪目的,还敢问他是谁? 顾停眼梢横起:“哦,这是我家镇北王。” “原来是王爷啊……”俞星阑一点都不客气,手脚极快的牵起霍琰袖角,甜笑撒娇,“我自小生活在京城,从未去过九原城,也未见过边关战争,说书先生的故事总是精彩纷呈,王爷大名如雷贯耳,令人心向往之,可那些热血故事,我从未有幸目睹,王爷可不可以同我讲一讲呀?” 他微微歪着头,侧脸融在阳光里,柔软且美好,看向霍琰的目光满是崇拜,就像在看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男人慕强,也喜怜弱,挣出一身英雄气概,不就是给可爱柔软的人看的,为他们撑起一片天,也享受他们的崇拜目光。俞星阑长的很好,也善于利用每一个自己的优点,一般人碰到这场面不可能受得了,不好好聊几手,怎么对得起自己? 四周瞬间安静。 镇北王府士兵们眼神无比怪异,盯着自家王爷那片袖子,恨不得立刻给他撕下来。 完蛋!这是后院葡萄架要倒的节奏! 王爷你可争点气!别被不知道哪来的妖艳贱货给勾走了!顾公子不柔不美不好看吗! 霍琰发誓,他绝不可能让别人轻易摸到自己的衣角,这种情况……着实没预料到。九原规矩已经算散漫,仍然没有这么自来熟自说自话的人,谁知道这人竟敢如此,在他身边明明有准王妃的情况下! 他当然迅速抽回了自己衣角,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顾停已经越过他,表情冷漠的朝前走去:“这么不容易,你就给别人讲讲呗。” 声音阴阳怪气,姿态堪比陌生人。 “别人的生死,不应该沦为谈资。”霍琰表情比顾停更冷漠,越过俞星阑就往下走。 俞星阑不信邪,紧紧咬住下唇,又立刻松开,声音欢快又懵懂:“顾哥哥都这么说了,王爷就给我讲讲嘛。 ” 仿佛完全看不懂眼色,分不清气氛。 霍琰眯眼:“你叫他什么?” 俞星阑完全没料到他会转身:“顾,顾哥哥啊……” 霍琰:“不要随便叫人哥哥,你看起来比他年长。” 俞星阑:…… 他是被人怼年纪大了吗! 脸色立刻涨红,俞星阑从小到大没丢过这样的脸,可看到霍琰背影,肩膀宽阔,腰背笔挺,腿那么长,隐隐有肌肉线条露出…… 伟岸俊美的人,有权利嚣张! 行,你随便说!说什么都行!只要能跟我…… 俞星阑快速克服了心里的不悦,眸底更加兴奋,这种感觉好久没有了,这个人,他不可以错过! 顿了顿,他提着袍角又从楼梯上跑下来,没去自己发财的桌子,而是坐到了顾停这桌,顾停身边。 “对不起啊顾哥哥,刚才我好像失礼了,惹的王爷不高兴,”他吐了吐舌头,一脸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头,“可我在家里跟兄弟姐妹都是这样,大家感情好么,才这般亲近,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可不要误会,也别生气啊。” 说完不等顾停回答,他又看向霍琰:“顾哥哥刚刚应该只是不小心,没别的意思,换了我是他我可能也会生气的,是我自己没做好,才引来诸多误会,王爷您大人有大量,别怪顾哥哥啊。” 霍琰:…… 顾停眯眼看俞星阑,笑容越发灿烂。 我用得着你帮我道歉吗?就你有嘴,就你小嘴叭叭会说话! 俞星阑自认表现的还不错,捏着手指头特别可怜,巴巴看着两个人:“ 一路往京城还远,你们……不会因为这个,就不让我同行了吧? ” “怎会?”顾停视线亲切的看过去,心说只你会说话,把别人都当成哑巴了?“你别多心,我刚刚不是冲你,就是冲他,他呀,太不懂事了,昨天去给我买新鞋子,却不知道搭件新衣裳,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我跟他闹呢,就是没你也一样,说起来也是关起门来自己的事,倒是连累了你,你可千万别介意。” 俞星阑:…… “鞋了……衣服?” 这么大动静竟不是因为他么!他的到来一点也引不起二人心起涟漪? 顾停伸出自己的脚:“就是这双喽,大小虽然合适,配色俗气了些,珍珠也不够大,买件一般般的衣裳倒也配得上,偏他那么小气。” 霍琰一向爱看小东西气人的样子,勾起唇角,把刚刚刨开的咸蛋黄挑到顾停碗里:“本王错了,一会儿就去给你买好不好?” 顾停这才哼了一声,勉勉强强算是不给脸色看了。 俞星阑感觉破坏别人不成,自己还被喂了一嘴狗粮,撑的不行。 可他向来不懂什么叫知难而退,又是酸又是可怜兮兮的看了眼顾停的鞋:“好羡慕啊,我也好想要,可身边都没有人给我买……” 他尝试过很多次扮演乖乖甜甜会说话的小公子,这种性格相当惹人怜惜,别人只要不是太过分,都会适当安慰一下他,更多的会直接承诺买东西给他。 他巴巴看着霍琰。 完全没想到,霍琰好像是个瞎子聋子,对他的一切全部看不到听不到。 没关系,他还可以自己努力。 俞星阑拍拍自己的脸,小手握拳:“没关系,我长大了,可以自顾自己照顾自己的!来,咱们吃饭!” 纯真坚强的性格也可以塑造一下! 顾停看的门清,桌子底下的脚狠狠踢了下霍琰,嘴唇翕动无声:王爷好艳福呢。 霍琰制住小东西的脸,有些头疼,感觉前面的路好像不大好走的样子…… 他的预感一点都没错。 再次启程时,因为别人‘不得已’的纠缠,他略略晚了一步,顾停抱着小猞猁,冷冷一哼:“怎么样,宜昌侯府的小公子是不是很好看?家世也不错哦,王爷这么有空,不去陪着人家增进感情,到我这车里来做什么?” 小猞猁感觉到主人不大开心,也压低小身子,冲着霍琰凶巴巴一吼:“喵嗷!” 霍琰跳上车,唇角微勾:“醋了?” 顾停耳根一红,马上又理直气壮:“对啊,我既然是你的心尖宠小宝贝,一点醋都不吃,外头谁会信?” 霍琰按下小猞猁,凑近顾停,看着那双生动鲜活,满是灵气的眼睛:“顾停,不要再勾我了。” 顾停:“啊?” 霍琰大手勾起他下巴:“我怕会忍不住。” 说,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顾停猛的拍开霍琰的手,却也不敢再继续刚刚的话题,只是瞪着霍琰:“人家明显没死心,这才刚开始,接下来有的玩呢,王爷可要准备好了!” 霍琰想到了之前画面,脸色有点黑。 顾停又觉得这样的王爷很可怜,又笑了:“安心,我会帮你的。” 结果还真一点都不意外。 按说只是同行,基本只是上下车的时候可能碰到,但俞星阑心眼多,各种意外就多,两边总是会碰到,就算碰不到,也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求助。别人毕竟是宜昌侯府的人,你敢光天化日把人撂下试试看? 俞星阑装出来的性格十分讨喜,大方善良又坚强纯真,偶尔还有点小迷糊,人也长得不错,正常情况下是让人轻易就能动心的那一种。大约类似的事之前常干,他各种得心应手,每每都骗的人找不着北,想着这回肯定也一样。 万万没想到,在这对面前铩了羽。 每每他有动作,顾停必然会闹别扭,这是正常的,不闹别扭哪里有他的机会?他特别懂的见缝插针,各种懂事好听话的不要钱的撒给霍琰,可这个镇北王就是心硬。 俞星阑很不服气,可他靠近,霍琰就后退,他笑容越明媚,霍琰脸色就越冷,他摆出最拿手的纯真诱惑模样,霍琰的视线像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人,他真的不小心脱衣服了,霍琰立刻掉头就跑,瞬间不见。 总之就是,他各种大方懂事,良言体贴,衬托顾停各种无礼瞎闹,霍琰眼瞎全部看不到;他坚强善良,积极向上,霍琰似乎认为这是随便一个普通人都应该具有的品质,不值一提,偏对顾停的娇气无理特别纵容,喂喂你是不是有点太双标! 他改变套路,各种纯真可爱小心思,霍琰从不感动,相反,顾停一作妖他就立刻颠颠跑去哄;他饱含暗意说顾哥哥真会驯夫,把王爷驯的服服帖帖这么听话,霍琰不但不反思自己,还挺骄傲,好像这是什么非常荣幸的事! 他有样学样,想要也娇气一些,霍琰当即就皱眉质疑宜昌侯府家教;他迷糊懵懂,霍琰立刻嫌弃他为什么这么笨…… 顾停那么作的不笨么!他整个人都蠢到家了,除了要东要西发脾气还会干什么,你堂堂镇北王这般伏低做小各种卑微,到底图什么! 俞星阑一边恨霍琰心硬一根筋,太讨厌了,一边又觉得这种人十分极品,如果能拿下……必然忠心耿耿,一辈子不会变! 顾停凭什么!他有的他都有,他没有的他也有,他哪里比他差! 俞星阑整理好心情,准备再接再厉。 可惜霍琰已经耐心告罄。他以为这个侯府的人是朝廷派来的,想要干点什么,结果闹了这么久,只是想勾引他? 前思后想没必要再受委屈了,真的,他每天看到这个人都想吐,虚与委蛇都不肯干了。到了京城有麻烦再说,总之现在,他必须得想个法子让这碍眼玩意儿走开! 感觉以后坠着的蒙面杀手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他就没拒绝俞星阑骑马同行,当然,顾停也要在身边,不能让小东西吃醋。 他很认真的在守身如玉呢! “钉钉钉钉钉——” 突然一排暗器射了过来,气氛瞬间肃杀。 按照排位顺序,俞星阑最外侧,也最危险。 可霍琰反应极快,迅速蹬马抱下了顾停,还顺便踢了一脚俞星阑的马,因为那马惊了,很可能会撞过来。 俞星阑险而又险的被手下护卫接住,难以置信的看过来:“你——” 霍琰大手环着顾停:“抱歉,内子体弱,不敢让他沾到脏东西。” 俞星阑:…… 镇北王在说什么?说他是脏东西? “当然不是说你。”霍琰拉着顾停的手,老神在在的走了。 屁的说的不是他!说的就是他!当他听不出来么?霍琰就是故意的! 这第一波暗器竟然只是试探,过了就没有了……霍琰对此十分惋惜。 俞星阑也没真的被吓到,要哭不哭的去找了顾停,各种委屈:“我真的没别的意思呀,你看你把王爷管的这么严……他都不敢随便跟我说话了。” 在他看来,顾停还要脸,不会明面上说话不好听,结果听完这句,顾停微笑:“不跟你说话很对啊。” 俞星阑:…… 顾停手抄在袖子里,眼睛微微眯起,竟然十分危险:“我也要警告你,我男人,不准碰,不然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第60章 本王占有欲也是很强的 俞星阑一脸茫然。 啥?我男人你不准碰,否则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为什么连顾停都这么说话!这是要同他撕破脸了么!何至于啊…… 俞星阑对眼下场面十分不理解。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京城里所有人都为着光鲜日子过活,任何场合下,最紧要一点,不管心里怎么想,话一定要说漂亮,哪怕心里在骂娘,表面也要笑呵呵的问候你家人,一句骂要拐出八百个弯去,要说者有心听者有意才能明白,绝不可能当面锣对面鼓的直白放话。 镇北王常年行军,性格耿直也就算了,为什么顾停也……明明之前并不是这样! 俞星阑有太多经验,怎么说话讨喜,怎么让场面变的圆融,可他从没学过怎么面对别人直白的骂话,他也从来没有遇到过。 “你男人……不准碰?” 他大脑完全无法思考,只留人类本能,说不出任何反驳字眼,下意识重复着顾停的话,再也无法保持往日优雅矜贵,甜软乖巧小公子的形象。 顾停捧着紫铜镂空喜鹊绕梅小南瓜手炉,下巴抬的极高,眼梢扬的极傲:“你是聋子?听不懂人话的?” 俞星阑:“你才是聋子,你才听不懂人话!” 太生气了,根本不可能保持理智,还骂回去了。 俞星阑骂完就后悔,感觉这样的自己一点都不可爱,可是不骂回去,实在被人欺负的太狠了,多丢脸啊!再一细想,其实骂回去也没拉回多少形象,气势太弱,仍然是丢人。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反转情势,狠狠跺了下脚,瞪了顾停一眼,转身跑了。 他感觉自己该病一场了。 堂堂宜昌侯府嫡房幺子,受尽宠爱,身后力量强大,为了你们这两个不会说话不懂办事的,各种难过伤心都忧思成病了,你们敢不敢不愧疚,敢不敢不关心! 结果…… 这两个人还真的敢。 他装病起不来床,镇北军队伍里没有人问他一声,要不是他让下面人随时关注着,别人或许干脆利落的走了,都不会叫他一声,还同什么路! 俞星阑有点着急,咬着指甲想了很久,还是让下人在客栈里大张旗鼓的提了一下自己的身份,露出宜昌侯府名号,想以此威胁霍琰顾停有所作为。 马上可就是京城,他们家的地盘,连皇上都要多给些面子,你二人这般得罪,就不怕麻烦吗! 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二人仍然不为所动!别人以宜昌侯府威压,他们反倒疑惑反问,宜昌侯府这么厉害,对小公子也这么着紧,为何全无对策,无动于衷? 俞星阑倒抽一口凉气。竟然还敢怀疑他!他们宜昌侯府难道还小了,不够资格让你们重视吗! 他惊讶极了,感觉这两个也不是蠢人啊,怎会如此行事? 原本他对霍琰只是好奇,想要拥有,要说一见钟情……也只是想和这人春风一度,霍琰身材气质实在太好,是整个京城都没有的稀缺种类,可一而再再而三,挫败连连,他又气又怒的同时,强烈的好胜心被激了起来,这个人,他还真必须要得到了! 左不过就是磨时间,你们敢放下我自己走试试看!要是连一路同行都做不到,他还算什么宜昌侯府小公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昨天遭遇的暗器并不是意外,那只是别人的错漏或试探,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今日刺杀做准备! “哆哆哆哆哆——” “咻——” 沉黑暗夜里,暗器波和箭雨开头,刀光剑影紧随,落脚客栈突然遭到攻击,几乎是一瞬间,惨叫声处处,血腥味弥漫,整个客栈变成了杀戮的海洋。 在这之中,镇北王随行队伍遭到了最大的攻击,来人黑巾覆面,目标精准,动作干脆利落,一看就知道有备而来! 霍琰做为镇北王,竟未秉持‘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理念,手持一把长刀,身先士卒的杀了出去,夜幕与刀剑寒光交错,他身影时隐时现,腾挪跃转,宛若游龙,刀尖所向之处,尽皆伏诛! 这种场面顾停见惯了,不管九原还是战场,干架,霍琰从来认真,从来气势无两,可俞星阑第一次见。 第一次,他看到被刺杀的目标居然自己主动跳出来,看到被刺杀的目标竟然保护着身边的人,看到被刺杀的目标如此霸道强硬,没人能奈他何! 俞星阑感觉自己心跳加速,这一刻竟不知道害怕要躲了,眼睛定定看着霍琰。 他想着,反正刺客是冲镇北王来的,自己安全不成问题,反正镇北王那么厉害,眼看着就能破局,反正镇北王爱民如子,护百姓生命如护犊子…… 若自己有险,镇北王一定不会不管!不管是长久坚守的信仰,还是天长日久的名声,霍琰都不会让无辜的人死在他面前! 救命之恩……该当以身相许。 俞星阑越想眼睛越亮,竟然慢慢的从角落里爬出来,不顾下人阻拦,猛的朝栏杆冲去—— “王爷哥哥救我!” 他现在在二楼,栏杆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冲过去只有一个结果,掉下去,狠狠摔到大厅地板上。这么显眼,运气不可能好,刺客们就算只为了顺手,也会砍他两刀。 总之一句话,他现在是真的危险了,非常危险! 俞星阑自己很有信心,霍琰一定会来! 他在出来前还小心瞄了下顾停位置,这个贪生怕死的作精躲得非常好,身边站着足足三个护卫,根本不可能有事,绝对坏不了自己的事! 可结果仍然让他大跌眼球。 霍琰竟然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的性命,手腕一翻,干脆利落的解决了身前刺客的同时,脚尖一点身体旋出,直直冲着顾停的方向去了。 只因有一枚流箭不知怎的飞了过去,他要将这支流箭处理掉! 俞星阑眼睛都快瞪出血了,要不是侯府护卫给力,他现在只怕要摔死了! “为什么!”一落到地上,他就忍不住指着顾停,冲霍琰大吼,“他身边有三个护卫,个个警醒,怎会连一枚流箭都处理不了,当肉盾都有的多,你为什么宁愿多此一举去找他,也不看我一眼!我真的死在这里怎么办!” 霍琰一脸疑惑:“你死了,当然是宜昌侯府护卫不尽职,关本王何事?” 俞星阑愣了一下:“可我就在你旁边啊……离这么近,顺手的事,你为什么就不肯?” 霍琰挑眉:“抱歉,没看到。” 白长了一双那么好看的眼睛,全挂顾停身上了吗! 俞星阑咬着唇,十分失望:“普通百姓的安危对王爷来说,就那么不重要?死也白死?” 霍琰再次强调:“你不是普通百姓,你是宜昌侯府小公子,护卫数十,全部拱卫着你。” 俞星阑胸膛鼓动,喘着粗气,可见气的狠极。 这时候不插一脚,就不是妖艳货色心尖宠了,顾停手搭在霍琰肩膀上,距离暧昧又亲密,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洋洋得意:“抱歉啊,我家王爷也不是故意的,完全都是下意识,毕竟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总是最重要么,俞小公子是个温柔大度的人,肯定不会生气的对不对? ” 竟然还学他说话! 俞星阑气的牙齿咯咯响。 霍琰握住肩膀上那只软软的手,眼神语气温柔的像吓到什么胆小小可爱似的:“不必这般夸捧别人,停停也很温柔善良,是这世间最好最好的人。” 日哟———— 你这不是长着嘴会说话吗!为什么不能这样对我! 俞星阑眼睛都气绿了,狗男男!顾停到底喂你吃了什么药你这么死心塌地! “不过同行一路,你们……就这么不喜欢我么?”他眉眼染上微愁,要哭不哭,十分可怜,“我长得就那么讨人厌?” 顾停眼梢一挑。 还有完没完了!一回回的你不累我都累了好吗! “说起来我也很烦恼,”他假惺惺的叹了口气,摸着自己的脸,“长得太好看也不是什么好事,别人总是看得很严,我要是长的像你那么平凡就好了。” 俞星阑:!!!!! 姓顾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竟然骂他丑,他哪里丑了!!整个京城都找不出他这么水灵的小公子好么! 所有坚信的一切都遭到了致命打击,俞星阑再也坚持不住,手指颤抖的指了指这对狗男男:“你,你们给我等着!” 接下来的路,自然不会同行了。 无论如何,自己性命最重要。俞星阑爱玩,喜欢男人,喜欢强壮男人,脑子自然不能太笨,太笨了也玩不了这么多局,他看得出来,所有刺客都是冲镇北王来的,如果继续一路同行,多半还会受连累。 不管以后怎么打算,眼下肯定不能在一块。 心里这么想,表面姿态肯定不能这么干,一定要装成‘我很伤心,我特别伤心’的样子。 顾停揉着怀里的小猞猁,眼梢微斜看霍琰:“俞小公子好生深情,王爷就不留一留?” 霍琰大手也去摸了一把他怀里的毛茸茸,低眉温声:“我的小公子也很深情。” 顾停耳根瞬间红透。 说,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小公子是谁!谁是你的小公子!谁对你深情了!少占便宜! 他瞪霍琰:“你少不当回事,把人得罪的那么狠,人肯定不会就此罢休,有时候由爱生恨就是一瞬间的事,回头进了京城,恐怕麻烦良多。” 霍琰挑眉:“本王既然来了,还怕麻烦?” 顾停:…… 行叭。你厉害。 俞星阑解决了,突然冒出来的刺客解决了,前行道路变的平静宽敞,路边偶尔有草叶嫩生生顶出,时光难得变得温柔多情。 顾停便给孟桢写信,说了自己此行的大概遭遇,问小伙伴现在到哪里了,路上可有遇到麻烦? 信回的非常快,或者说不是回信,是孟桢同时也给他写了,心中语气充满惊叹,说果然大城市就是精彩,他遇到了好人!是一个超级好,超级温柔的大哥哥,特别会照顾人,他们只遇到一次,雪天留客喝了盏茶而已,大哥哥就知道他的偏好了,下一次再喝茶时让他感受特别好! 顾停:…… “完蛋,”他一脸发愁的看向霍琰,“孟桢怕是被骗了。” 霍琰视线一目十行,闻言挑了挑下巴:“你再往下看。” 顾停低头往下看,孟桢大夸特夸了那个大哥哥如何温柔体贴会照顾人后,突然峰回路转——不过我已经看出他是骗我哒!我是谁,超厉害孟桢姑藏小王爷呀!我那护卫还不服气,好像我冲别人笑一下就能把自己给卖了似的…… “噗——” 顾停乐的笑出了声。 “哪句话这么好笑?”霍琰凑过去仔细看,刚刚好像没有发现啊。 顾停指着那一行字:“你看这里,孟桢的字好圆,激动起来还会长尾巴的!” 二人一起看着信,额头相抵,完全不知道这一幕有多亲密。 一封信看完,顾停大概也了解了,大家进京好像都波折多多,不过和他们不一样,他们遇到了恶心的难以言喻的人,孟桢就遇到了体贴大哥哥,各种温柔照顾。 “运气可真好……”顾停忍不住感叹。 霍琰若有所思:“当真是运气?” 顾停猛的抬头,还真有别的可能! 这一撤神,他猛地看到霍琰近在咫尺的脸,心跳怦然。 什么时候……他们离这么近的? 阳光穿过树梢,越过车窗,温柔的洒在霍琰脸上,将他瞳色照的很淡,往日里深藏的千山万水似已不见,浅浅的琥珀色荡漾了所有温柔。 顾停迅速退开,眼睛看别处,自言自语一般转开话题:“小孩折腾的这么厉害,他哥竟然也放心的下……就不怕被人拐走了?” 手心微暖,原来是霍琰修长食指点了过来。 顾停:!!! 霍琰好像看不到顾停红红的耳根,表情非常自然的指向信纸一行:“看这里。” 顾停随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是‘护卫’两个字。 霍琰:“孟桢什么时候这么喜欢提起一个护卫?” 顾停:…………………… 真的,他就不能和霍琰独处,否则心情思绪定会受到影响,脑子都转不过弯来了!这么明显的事,为什么刚刚就没注意到! 他不知道姑藏王府遇到了什么,接到的是怎样的圣旨,传旨太监有没附带皇上的其他要求,但孟策那样的弟控,怎么可能放心弟弟一个人入京?不管不顾没有任何表示,绝对不可能是孟策会干出来的事! 而孟桢生活相当单纯,本人心思也很单纯,很少说各种无意义的话,会和他这个好友频繁提起一个护卫,那这护卫肯定不一般。 也许就是孟策! 怪不得上一封信写的云里雾里,就是不肯说实话,孟桢肯定是藏着小心眼,想着见面时吓他一跳! 顾停想明白了,又有新的疑惑:“为什么一定要假扮护卫呢?光明正大一起过来不好么?” 理由多的是,又不是找不到。 突然头上一暖,是霍琰大手按了上来。 “在本王面前,关心别的男人?嗯?”霍琰不但揉着他的头,还迫他转头看向自己,“本王的占有欲也很强的。” 顾停有点不习惯这种亲昵,拂开霍琰的手,心虚的朝窗外看了一眼:“四周又没别人,王爷不必如此卖力。” 霍琰唇角勾起:“平时不卖力,关键时候怎么像真的?夫人才是,莫要消极怠工。” 顾停:…… 为什么突然间这种事变成了正事!很尴尬好吗!整日粘粘乎乎夫妻恩爱,不觉得羞耻么! 顾停想拒绝,可对方的理由比自己正道多了,说起来都理直气壮掷地有声,他要拒绝反而是怯了,于个人气势极为不利。而且这人长得也太好,这张脸,这么近距离的温柔表象,寻常凡人怎么顶得住? 顾停默念心经,各种提醒自己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然后努力扯开话题:“不管怎么说,没有遇到刺杀就是好的。” 霍琰轻笑:“你怎知没有?或许现在已经经历了,只是没来得及在这封信里说。” 顾停:…… 他坚决不承认自己笨,什么都想不到,都是美色惑人,乱了他心志!只要霍琰不在,他的智商水准绝对不是这样的! …… 孟策孟桢兄弟还真遇到了刺杀,规模大小和镇北王一行遇到的不相上下,也是一群全无标记的黑衣刺客,路数不可查。不同的是,护卫‘孟策’尽职尽责,头一次没有身先士卒冲杀在前头,一直抱着弟弟避在安全处,从未放下。任弟弟怎么推怎么闹都不放。 孟桢说:“你放开我呀,放开才能好好打架。” 孟策轻揉他的头:“今日只护你,不打架。” 孟桢惊讶的眼睛都睁圆了:“你是姑藏王,怎会不打架?” 孟策无奈:“抱着你,也一样能打。” 孟桢垂了头,小手扣衣服上的绣线:“可你是哥哥,我是弟弟,我们都长大了,不可以再抱的。” “错,你不是弟弟,我也不是哥哥,你是小王爷,我是你的护卫。” 刀光剑影结束,护卫孟策踩过一路血色,将弟弟放到干净床头,单膝跪下,右手握拳抵在左胸,目光虔诚又隽永:“护卫孟策,愿为小王爷效死!” 月光涌动,静夜无声。 哥哥侧脸融在银辉里,那么近那么近。 孟桢鼻子一紧,心里有些酸酸的,他不懂这是什么情绪,小手捂上了胸口。 孟策一急:“怎么了?哪里难受?” 孟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懵懂摇头:“没……哪里不舒服。” 就是心跳有点快,不知道为什么。可他不想哥哥担心,就没说出来。 孟策认真观察了弟弟半晌,看不出任何异样,脸色精神哪哪都对,也没有要吐血,方才渐渐放了心:“前几日那个人,以后都不要再理。” 孟桢噗的笑了:“我知道啦!哥哥真是,别人就是不小心把茶撒到你衣服上一次,你就记仇到今天,放心吧哥哥,我知道他不对,就算他是好人,天底下好人多了,我哪能一个个全部理过的过来?哥哥喜欢的人,我就喜欢,哥哥不喜欢的人,再好我也不要不同他说话!” 孟策揉着弟弟的头,眼神深邃幽暗:“乖了。” 孟桢冲着哥哥露出一个大大笑脸:“我以后也会乖的!” 孟策:“再过两日就能追上顾停了,开心么?” 孟桢用力点头:“嗯!我要和停停下五子棋!这次一定能赢他!” 可惜还没追上顾停,他们先遇到了山贼。 光天化日之下,山贼就敢拦路,远远架起路障,不管来人何等身份,何等数量,总之一个字,拦!给钱才让走,不给就把命留在这里! 远远看着一票身材彪悍的山匪,孟桢十分紧张,抱着护卫孟策的胳膊,小声问:“怎么办?” 孟策视线掠过山匪,放在了一边悬崖处处,又高又陡峭的山脉。 “小王爷怕高么?”他笑着看向孟桢。 孟桢眼睛亮亮的:“不怕!” 有哥哥在,他什么都不怕! “乖了。” 孟策给他披上厚实的披风,再一次连人带衣服一起抱到怀里:“我们走上面。” 孟桢不自在,怎么又要抱呀……他推了推孟策:“我可以自己走。” 几个纵跃腾挪,孟策已经带着人钻进了山林:“山路不好走,也不安全,乖一点,嗯? ” 孟桢往外一看,的确是,四下高高低低完全没有规律,也没有路,的确很不好走的样子……还是听哥哥的吧。 就是哥哥抱的太紧了。 他小手拍了拍孟策肩膀:“哥哥放松一点,特殊时候么,我又不是不给抱。” 孟策怔了片刻,卸了些力气,目光变得柔和:“小桢说的对,我们的日子还长。” 低沉笑声随着风在林梢掠过,护卫抱着他的小王爷一路往前,山林陡峭危险于他来说根本不是事,随后一片暗影相随,气氛安静又活泼。 某人的开心,摇晃的树叶都知道。 第61章 怕媳妇的都不是坏人 无独有偶,镇北王一行也遇到了山匪。 顾停并没有选择穿越山林,因为太累,看一眼他都要晕了好吗! 霍琰不一定没起这心思,孟策那种抱来抱去的美事,同是王爷,他为什么就不能想一想?可惜同人不同命,顾停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那眼前这件事要怎么解决? 形势很怪异,无人荒野,偏僻窄路,精壮山匪们扛着刀,看起来很吓人,实则经不起细看,一群人破衣烂衫,手上的刀都卷刃了,不知道哪个旧年从哪捡的,穷成这样,还敢大声吼: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功夫怎么样不知道,架式做的足足,要么给钱,要么留命! 顾停看了霍琰一眼,眼梢微挑——这些人,看起来好像不大厉害的样子? 霍琰颌首,瞳色微深。 顾停看不出来,他常年征战,这方面眼毒的很,别说不大厉害了,就这点人,樊大川一个人就能搞定。 樊大川也的确有点压不住火,想他们镇北军在边关纵横数载,哪一回不把北狄兵打的哭爹喊娘?就这么几个小喽罗,也敢挡他们的路?找死呢! 可他刚刚从队伍里站出来,往掌心啐了口唾沫,刚刚拿出粗长兵器,气势还没造足呢,山匪头领竟然带头躺下了! “来!快点杀了我们!这样镇北王大名就能传出去了!老子家里人还能多拿点抚恤金!” 霍琰:…… 顾停:…… 樊大川:…… 不是,你们作为山匪的骨气呢?架都没打就躺平了合适吗! 顾停和霍琰快速对视一眼,感觉这场面极不对劲。 不是不能杀,只是杀了,未免胜之不武。这群人看起来是惯犯,又不像坏事干尽的恶匪,不然也不会穷的连件衣服都置办不起,相比起来,他们更像是有什么难处逼上山,不想当滚刀肉也得当下去的可怜人。不同他们计较吧,也不是缺那点钱,只是镇北王进京被山匪劫财,这话传出去好听? 而且这群人知道他们身份,似是早就收到消息,故意在此拦劫。 遇到这种事,他们这种外地来的会很为难,对本地人来说应该很简单,这些山匪一看就不怎么厉害,这里离城门又近,随便找个关系说说句话,这些山匪就得撤,多小的官都行。 “可惜啊……” 顾停叹了口气,对他们来说,京城的人脉有点要命。 霍琰颌首:“是。” 镇北王远在九原,不应该在京城有人脉,若有,更不应该为这点小事暴露。可面对这样可怜的滚刀肉,你要么丢脸,要么暴露关系,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樊大川暴躁挠头,京城里的山匪连打架都不痛快,真他娘没用! 顾停大脑迅速转动,给了霍琰一个眼色:放着我来! 霍琰勾着唇角把路让出来,给他表现。 顾停捧着手炉,往前几步:“我观诸位言语无礼,行止却很规矩,衣衫不丰却眉目周正,眼神清亮,绝非恶人,不是走投无路一定不会干这行当,在下冒昧问一句,不知诸位遇到了什么麻烦?” 身材健壮的浓眉头领吼回来:“跟你有什么关系!告诉你,别瞎扯蛋,兄弟们今儿个不要别的,给钱!否则我们人可多着呢,你们一个个全都走不过去!” 顾停微微仰着头,并不理会这种威胁:“自己可以死,家人不能忘,诸位情怀风骨,在下佩服。” 能得到具体消息,知道什么时间谁会来,被杀能拿到优厚抚恤金,闹也知道往哪个方向闹,山匪们这么穷,一看就不是背后有产业链的,大概是被人利用了。 被人做了刀而不自知,想想也很可怜,顾停并没有说穿一切提醒,当然就算提醒了,别人可能也不会信,他只微笑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活不下去,诸位就没想过换个活法?比如镇北军,就是令北狄闻风丧胆的存在,常年拼杀只为守护自己家园,守护大夏百姓,诸位有没有想过去投军?” 浓眉头领愣住:“从军?” 顾停勾唇微笑:“对啊,从军。不瞒诸位,我们一行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路遇劫财怎能可能认怂?事关脸面,命可以不要,一身硬骨头不能丢。可诸位若是远行投军,身上无钱,只得无奈以此法求助,同为大夏子民,我等镇北军中男儿心有热血,怎会不帮?” 浓眉头领似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下意识思考重复:“投军……九原……” 顾停继续:“路我给你们找到了,不知诸位可敢一试?你们拦路做这种买卖,何如堂堂正正做人,自己挣军功养活家人,为自己拼出一条路?镇北王名字你们应该知道了,守一方净土,护一方百姓,赏罚分明,俯仰天地!” 浓眉头领哼了一声:“呵,好听话谁不会说,好人何尝容易做!说的那么天花乱坠,谁知道镇北王是个毛样人!” 就在此时,突生变故。 山匪们设了路障,做了简易机关,绳子上绷着冰森森的箭支,本来一切都在掌控中,不知谁打了个喷嚏,手上没稳,一只箭‘咻’的射了出来,没冲着别人,冲着他们老大就来了! 浓眉头领躲闪不及,正在发愣的时候,霍琰一个皱眉,提起脚尖一枚石子,将箭支打落。 头领还没来得及害怕,危机已经消失,内心有些五味杂陈。 明明在劫人家,结果被人家给救了?那接下来怎么办?还抢不抢?不抢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家里已经没米下锅,抢吧,着实有点心虚。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突然看到不靠谱的箭不止那一支,另一支已经射了过来,这回倒是没冲着他,冲的是那位和他说话,长相极为俊秀的小公子! “小心——” 他立刻上前推了顾停一把。 顾停对这种事反应总是很慢,人倒在地上时,眼睛都是懵懵的,这是怎么了? 浓眉山匪胳膊中了箭,伤的倒是不重,疼肯定是很疼的,他一边呲牙咧嘴的捂住伤口,一边瞪顾停:“我刚刚不是救你,你是肉票得换钱用,咱们干的虽然不是人事,也得讲义气,没拿到钱之前,就得保肉票安全无事!” 顾停:…… 这群山匪还挺特别。 “你们……” 一句话还没说出来,面前一暗,他已经被霍琰抱起,放到了一边干净了大石头上。 “嗯?”顾停完全不明白,霍琰在干什么? 霍琰脸黑的不行,语气也有有些暗:“自己受伤了都不知道?” “受伤?” 顾停皱着眉垂头。 到现在他当然看到那支箭了,也知道山匪头领推他那一下是为什么,能走能动他不觉得自己有事,可被霍琰这么一说,他好像后知后觉感觉到了疼。 霍琰蹲在他脚边,大手脱下他的鞋,拉下他的袜子,拽起裤管,露出莹润白皙的皮肤,也露出红红一片的擦伤。就在脚踝附近,面积不大,可青红一片,渗着血丝,看起来很吓人。 顾停察觉到霍琰心情可能不太美妙:“我没事,不怎么疼。” “闭嘴。” 霍琰紧紧抿着嘴,从身上拿出小药瓶给他擦药。 现场气氛安静到诡异。 “我又失言了。”霍琰握住顾停小腿,看着那一片刺眼的红,声音微哑,“说过不会再让你受伤,可还没到京城,你就伤到了。” 他的掌心太烫,顾停耳根微红,默默往后躲:“都说了没事,就擦破点油皮,不值得大惊小怪……” 他是真觉得没事。 可霍琰也是真觉得有事,小东西长得这么好,就该让他好好宠着,哪哪都不应该有伤。 面前脚踝还是那么精致,脚趾头还是那么圆润,小腿线条看起来比上一次还漂亮,霍琰用身体挡着别人视线不让任何人看到,伤口处理好了,药擦完了,他仍然爱不释手,不大想放。 鬼使神差的,他低下头,轻轻吻了下顾停小腿。 顾停:!!!! 他臊的整张脸都红了,霍琰在干什么啊! 亲都亲了,霍琰当然不会后悔,上次他就想这么干了,握着顾停小腿的掌心更烫:“别动,本王给你穿袜子。” 众人:…… 他们是瞎了吗?光天化日的看到了什么?有人在这里搞那种事! 顾停真的从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培养感情假装亲密也不能这样啊!真这样你至少避着人独处时再干啊! 不对,独处时也不能干! 霍琰是疯了吗!这种事根本不在约定范围之内! 霍琰却老神在在,亲手给顾停穿好鞋袜,放下裤管,回头来了一句:“本王亲自己夫人一口,有何不可?你们都没夫人么,这般大惊小怪?” 普普通通一句话,被他说出了炫耀嘲讽的味道,十分不要脸。 山匪团差点有人骂出声来,有媳妇了不起啊!你堂堂一个王爷什么招不好使,用这种招嘲讽别人? 顾停……顾停袖子掩面,再也不想说话了。 真的,你行你自己上吧,我丢不起这个人! 可霍琰大手拉住了他,根本就不让他走。 顾停:…… 您有病吗王爷! “你是……你是那个顾公子!” 浓眉头领突然拳砸掌心,回过味来了! 九原大战捷报连传,朝廷关心的是战事结果,是战功,百姓们知道赢了,大胜,镇北王好厉害,然而流传最多的还是各种吸引眼球的小道消息,比如有一位顾公子……胸怀锦绣色姝无双,可刚可柔,会骂人也会守城,就是人养的特别娇气,各种讲究,开口随便就是小金珠小南珠,难道就是面前这位? 不是说只是心尖宠,王爷宝贝的不行么,现在夫人都叫上了?这是好事成了? 被一双双热辣辣的眼睛盯着,顾停臊的不行,从没这么无地自容过,可他怎么挣都挣不开霍琰的手,气的踹了霍琰小腿一下:“你放开我啊!” “别动,当心伤口疼,”霍琰不为所动,甚至言语威胁,“再不听话,我就当着这么多人抱你了。” 顾停:…… 人前亲小腿的事都能干得出来,这话显然不只是威胁。 顾停不再说话,气的狠狠掐了他一下。 霍琰从头到尾淡定从容,眉梢都没抬一下,一副任媳妇打骂,一点不介意甚至还很开心荣幸的样子。 浓眉头领越看眼神越亮,甚至开始捋并不很长的胡子:“王爷果真好气度,英武不凡天下无双,是个好王爷!” 站在他身后的二当家小声提醒:“老大,您不能因为他也怕老婆就觉得和您一样,都是好人啊……” 浓眉头领瞬间转头,捂着粗粗包扎好的伤口,艰难的给了老二一个爆栗:“你小子懂什么!全天底下怕老婆的都不是坏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兵器收起来收起来,还有那破箭,都拿开,别再走火了!” 一边是觉得看到了镇北王不为人知的一面,略有些亲切,另一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浓眉头领带着兄弟们干这活儿这么久,仍然不富裕,概因心中有坚持,有底线,有些事就是不能做,别人逼也不干,千难万难中扛着各种压力,才走到了今天。顾停有句话说的很对,要不是走投无路过不下去了,他们不会干这行当。 可今天对方提供了一条出路,很有些诱人。 他朝霍琰拱了拱手:“我等若真心想求一安身之所,不知九原可能接受?” 霍琰:“只要不做奸犯科,守规矩,我九原城从不苛待任何人。” 这是成了! 顾停终于放下心,示意樊大川赶紧过来干活。 樊大川不像夏三木心眼那么多,不像翁敏聪明内秀,也不像韦烈冲动,可他很踏实,四大将中最耿直的就是他,既然不是敌人,需要这边安顿,态度当然立刻转换,诚恳有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快打破了距离感。 山匪们隔阂心渐去,然而决定是一时冲动做下的,后续准备还有良多,樊大川也不介意,甚至点了一小队兵亲自到山匪居地去了一趟。 进退不得的两难之题竟这样破了! “这下放心了吧?”霍琰转头看顾停。 顾停点点头:“这次运气倒是不错。” 霍琰一手环肩一手绕过膝弯,把顾停横抱起来:“不是运气,是本王有个好夫人。” 顾停大惊失色:“你干什——” 说的是什么狗话! “嘘——”霍琰勾唇提醒,“小声些,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顾停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你也知道这么多人看着呢!老子只是一点点擦伤又不是走不了,何至于要你这么抱! 没办法,戏既然开了头,就要一直演下去,既然表现出了亲密,当然也要一直亲密下去,不能让别人发现是在骗人…… 顾停透过手指缝看苍蓝天空,感觉有点郁闷,怎么有种自己挖坑给自己跳,你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如果最初他没有碰瓷心尖宠这件事,如果几日前他没有主动请缨帮忙,演出‘镇北王家人’,是不是现在就不会遭遇这种尴尬? 是报应吧! 终于走到无人之处,顾停立刻提醒:“好了,这里没人,赶紧放我下来!” 霍琰:“还有暗卫,再往前走走。” 顾停:“这里总可以了吧!一个人都没有,快点放我下来!” 霍琰再也没有理由拒绝,缓缓将顾停放下:“好吧。” 视线滑过顾停腰侧,空茫掌心握拳,似乎很有些遗憾。 …… 过了这座山,顺着官道再往前,不需一日就可抵达京城,中间只需在中途客栈留宿一晚。 到了这里,应该不会再有麻烦了。 顾停问霍琰:“我们在这里等孟桢吧?” 霍琰视线掠过四周,颌首:“他们应该快到了。” 果然没多久,天都还没黑呢,孟桢就来了,一看到顾停提着袍角就跳下了车,什么哥哥啊护卫啊都不要了:“啊啊啊啊停停!停停停停!” 他一把抱住顾停,还在他身上蹭了蹭:“我好想你呀!你想不想我?年过的怎么样?你都没给我写信!我还想接你到我们姑藏玩呢,万万没想到突然接到圣旨,咱们要在京城见面呢!咦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瘦了呀?” 他还凑上前,吸着鼻子闻了闻:“有药味,你受伤了?” “没有,我没事。” 顾停很有些尴尬,顺便凶凶瞪了霍琰一眼,就擦破点油皮,要不是药上的早现在没准都好了!霍琰非得大惊小怪又是上药又是上绷带,搞的那么吓人,他怎么好意思给别人看? 还好孟桢心思单纯,容易骗,他立刻转换话题:“倒是你,这一路走来怎么样?顺不顺利,可有遇到麻烦?” “可麻烦啦,我跟你信里说的那个大哥哥根本不算事,后来还遇到了一波刺杀一波山贼,要不是我这护卫——” 孟桢突然想起一件事,把身边冷面护卫推到顾停面前:“停停你快看,这是谁!” 只简单做了点易容,熟人一看就识破的孟策:…… 顾停:…… 可孟桢一脸期待,是不是很惊喜的样子,顾停只好拍手,做出十分惊讶的表情:“啊原来是你!” 孟桢笑出酒窝,包子脸满是开心:“哈哈哈吓到了吧,我哥——” 顾停突然捂住了他的嘴。 孟桢眨眨眼,看看左右,一脸余悸的松了口气:“还是你机灵……这是个秘密,很危险的,不能随便说。” “喵嗷——” 小猞猁记得孟桢的味道,三两下蹿过来,跳上了孟桢肩头,黏黏糊糊的撒娇:“喵——” 孟桢更开心了:“呀小豹子!来给我抱抱!这些天有没有想我呀?有没有好好吃饭呀?嗯小肚肚这么胖,一定吃了不少!” 两小只带一小只,气氛说不出的欢快。 孟策霍琰却只是互相点了个头,看向自家那小只,一脸无奈。 有时候,还真是感同身受啊。 好朋友聚在一起,头等大事当然是要好好吃顿饭! 四凉四热八碟小菜,再来一个热腾腾的锅子,温上酒,八仙桌一人一边,一边快乐的吃着饭,也能顺便聊这些日子的经历。 聊着聊着,顾停突然顿住:“有没有觉得……我们经历其实很相似?” 霍琰和孟策也想到了,听到这话并不意外,反倒是孟桢,懵懵懂懂的不清楚:“什么相似?” 顾停就点着手指头给他数:“你看,我们遇到了俞星阑,你遇到一个特别温柔体贴的大哥哥;我们遇到了刺杀,你们也有;拦路的山匪就更明显了,哪怕不是同一波,干的也是同样的事!” 孟桢“啊”了一声,有点害怕:“那,那这是什么意思啊……” 孟策捏了捏弟弟的脖颈,让他放松:“是试探。” 孟桢抬头:“全部是?” 孟策颌首:“嗯。” 霍琰放下酒盅:“第一个,挑弱点,第二,试能力,第三,探人脉。” 顾停唇角掀起嘲讽笑意:“镇北王的弱点是心尖宠,你不是喜欢这样的少年?那就再给你送一个,看你怎么选。姑藏的小王爷最爱粘着哥哥,最喜欢被别人照顾,那就也给送一个,看看你要不要。 ” 每一个选择都是分化,是离间,是裂缝的开始和展开。 孟策:“刺杀反应,影射本身实力,能抵挡多大的危险;应对山匪反应,不丢人,就要现出在京城的人脉。” 可是别人怕没想到他会剑走偏锋,穿越高山,也没想到顾停不走寻常路,直接把人忽悠到了镇北军。 孟桢拍桌:“这也太坏了!谁想出来的招!” 这个问题,其他三人现在也没有答案。 就知道此行不可能哪哪都顺利,必然大坑不断,没想到这么急,这么多,现在都这样了,京城里还有什么麻烦等着他们? 那里有皇上,有贵妃,有太子,二皇子,各个世家,各种利益体系,对于他们的到来,有想报仇的,有想试探的,有想拉拢的,有想灭杀的……未知太多太多。 顾停轻轻拍了下孟桢的手:“那么大力做什么,也不嫌疼?总之往后咱们会在一处,没什么解决不了,不必害怕。” 孟桢眼睛亮亮:“嗯!” 夜幕之下,重重暗色,然而红尘千丈,处处皆有烛光。 …… 这条进京路,不只他们自己,远在九原的人们也在担心,第二天一早,顾停就收到了镇北王府的来信。 有太王妃的,来自长辈的各种慈爱叮嘱,也有霍玥霍玠的,霍玠年纪还小,字写的热闹,信也写的热闹,对于他们离开不带他十分不满,嚷着下回必要一起,霍玥小姑娘过年又长了一岁,心也操的更多了。 她在信里提醒顾停,要小心一个人。 一个和大哥认识的女人。 第62章 尤贵妃 光阴漫漫,寒冬微歇,似有春草萌芽,生机焕发,可有些人的心情却并不怎么美妙。 霍玥提醒顾停,小心一个女人,他没有不当回事,也没有特别大惊小怪,天塌地裂。 镇北王这样的人物,谁不向往?谁不喜欢?牵动些怀春少女的心再正常不过,重点并不是这些女人,而是霍琰自己怎么想。现在看来……霍琰好像没什么想法,就算有,他只是名义上假扮的心尖宠,自己心甘情愿陷进局里帮助镇北王,并没有立场置喙。 可若是这个女人不懂事,乱了大局,坏了大事,就别怪他这个‘心尖宠’出手作妖了。 顾停把整封信看完,唯一可惜的就是信息量有点少,只有名字和一些不怎么确定的话,大概霍玥自己也有些模棱两可,不敢太确定,可不提醒又不放心,万一真因为这个出事了呢? 小姑娘还太小,外面的事知道的太少,能做到这样已经尽力了,自己心里肯定也有很多纠结。 施雅娴……名字还很好听,顾停一边记住这三个字,一边悄悄看霍琰,这人在京城竟然有旧缘?九原城都不够他浪的? 镇北王府的信既然到了,当然不止一封,他能收到,霍琰当然也收到了。可跟他的表情不一样,霍琰看着信纸,脸色越来越严肃,不是接到坏消息的那种,而是面对某件事,态度必须得郑重。 顾停有些好奇,信上写了什么? 他凑过去看,霍琰却身子一偏,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巧妙的把信遮住,不让看。再往前凑,霍琰离得更远,完全不是碰巧,是故意了。 不仅人瞬间远离,神态也各种疏淡,连袖角都特别注意,不跟他有任何接触。 这一刻的霍琰,让顾停想起九原王府大门前第一次看到他的情景。他穿着王爷常服,衣不带褶,靴不沾尘,眉目淡淡,从他身边走过时,眼神都未缓半分。镇北王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了王府传承和教养,他优雅矜贵,强大又克制,整个人散发着特殊的气场和吸引力。 这样的王爷,顾停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个人在一起,他看到更多的是霍琰的霸道,霍琰的无赖,霍琰对一些事莫名其妙的坚持,这种距离感很久都没有过了。 顾停眨眨眼,这人吃错东西了?不久前还各种亲近,流氓耍无赖,还敢当着那么多人亲他,现在距离近一点都是罪过? 他后悔了? 还是……这封信有问题? 刚刚快速一瞥,顾停完全没看到信上写了什么内容,但他看得出来,是太王妃的字,难道太王妃提醒了什么?可有什么事需要避着他?不是他自夸,他跟太王妃关系真的还可以,一同历过生死,太王妃绝不会害他防他。 怎么想都感觉不太可能,一定是霍琰抽风了。 不让看就不让看,当谁稀罕呢?顾停晃晃头,修长手指懒洋洋搭在小猞猁的下巴上挠了挠,哼了一声,谁还没点小秘密怎的?以后我的事也不告诉你! 就从回霍玥的信开始! 顾停慢条斯理拿出笔墨纸砚,捂着信纸各种防霍琰。不管对方怎么表现,想凑过来看,还是装作不想看,反正他就一条:不让看! 霍琰太明白这是为了什么,无奈笑了笑,任他自己去折腾回信。 二人间的气氛很快变得微妙起来。 不远处孟桢正试图骑一只看起来没有那么高大的马,说坐了这么多天的车闷的难受,强调自己会骑马,很多年前就学会了的,坚决不让人扶。 孟策看着弟弟拉着缰绳慢悠悠的溜马,时不时身子偏一下,勾着马蹬的脚看起来极为不稳仿佛下一刻就能脱开,脸色紧绷,心惊胆战。可他又不敢强硬的把弟弟抱下来,只好近距离站在一边盯着,随时能扶一把。 孟桢鼓小脸,对哥哥的不信任很是不满,可想了想哥哥也只是担心,而且马跑快时真的有点颠……看过去的眼神就越来越信任越来越依赖。 包子脸弟弟劲劲的撒娇,冷面兄长板着脸,动作说不出的温柔。二人间气氛亲昵温暖,如春风拂面,裹着百花新蕊的甜蜜。 顾停……顾停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感受到,嗯,我这里气氛也很好! 他大开大合的把信纸封上,强行把要走开的小猞猁抱到膝盖,给它进行全身按摩。 一切不过是君子之约,过眼云烟,谁会当真! 就在这时候,那个叫郑十一的护卫突然走向孟策,低声说了句什么,孟策表情明显不对,抬头哄了弟弟两声,把孟桢抱下马,带回这边。 霍琰这边,樊大川也急急过来,和霍琰说了什么…… 顾停感觉气氛不太对劲:“怎么了?” 霍琰皱着眉,指尖在桌边轻叩:“皇上遇刺。” “天子遇刺?”顾停精神立刻紧绷,“什么时候?谁干的?” 霍琰:“昨夜,幕后凶手未知。” 顾停讶然:“怎么会……” 樊大川沉声道:“上元将至,各处准备紧张有序进行,宫内尤贵妃突发奇想,要看看花市花灯做的怎么样了,天子陪同,不想横遭祸事,二人于赏灯之时遇了刺。” 孟策正好也过来了,把弟弟抱上车:“听说那些花灯,就是天子专门下旨要求准备,要同镇北姑藏两府共赏的。” 顾停心内咯噔一声,看向霍琰。 霍琰眉目深厉,慢慢点了头。 明日就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天子早就发出旨意要与民同乐,还专门召了镇北王和姑藏王府小王爷进京,说要同赏上元好景,怎么不早也不晚,这么巧的,在前一天出了事?出事缘由还是特别准备的花灯? 顾停感觉这里边一定有问题,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别是要栽到他们头上吧…… 他把孟桢拉到身边坐:“一会儿就要进城,人多眼杂不安全,你别骑什么马了,跟我坐在车里吧。” 孟桢其实从不会胡乱任性,有正事时还是很懂事的,乖乖点了点头,摸了下小屁股:“嗯,骑马也不是很舒服,硌硌的。” …… 马车悠悠前行,车轮轧过越来越平的路,吱呀有声,大家心里想着事,偶尔交谈讨论两句,一路气氛都很安静,快到城门的时候,霍琰下了车,骑上烈风。 他是镇北王,武将,有自己的骄傲和仪仗,进京肯定不会坐在车里,要身穿王爷制式轻铠,骑高头战马,走出去得有气势。 孟策就不一样了,他虽是姑藏王,此行却是小王爷护卫身份,不可喧宾夺主,孟桢还在车里坐着呢,他当然不能骑马走在最前头,不过这种风头他早出惯了,眼下并不介意,坐在车内还可以偷个闲。 城门盘查严格,大概是因为昨夜天子遇刺一事,但这边有万太监一路保驾护航,各种文书齐全,甚至还有圣旨,速度倒也不慢。 未时二刻,一行人就成功入了城。 镇北王和姑藏王弟弟进京一事,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皇上并未广下旨意宣扬,朝臣们心里有数,除了负责对接的官员,没有谁过来迎接,场面很是冷清。 百姓们只有少数消息灵通的知道一二,大部分不知道有这么件事,知道了也不会有任何期待。镇北王远在九原,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按理路上突然出现不同寻常的仪仗队伍,普通人看了是会好奇多看两眼的,可这里的人不一样,并不敢正眼看,只偷偷瞄两眼,用眼角余光瞄,然后迅速移开,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没有人说话讨论,就算有人敢说,也极小声,手指还没指两下呢,就被亲人朋友拉走,提醒少说话少惹事,没准要丢命的! 所有人都跑得飞快,生怕沾上什么关系,小孩子更是被大人拉回,拽的死死,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冷漠,木木的,像隔着层东西,没一点热闹鲜活,连街市上的烟火气都显的格外疏离。 别说顾停,孟桢都感觉很不舒服,皱着小眉毛:“京城……和想象中一点都不一样呢,不如九原热闹,也不如我们姑藏爱喝茶聊天,明明这么多人,看起来都像没什么人气的样子。” 还一个个谨慎过了头,看起来就像别人随时准备害他们似的。 孟策嗤笑一声,按了下弟弟的圆脑瓜:“不是哪里都跟我们一样的。” 顾停抿着嘴,对眼下场面遗憾极了。 百姓们没有安全感,惶惶不安,才会时时如惊弓之鸟,什么事都不想看,什么人都不敢理。一人如此,是他经历特殊,需要关爱,所有人都如此……上位者到底造了什么孽,把好好的繁华都城治理成这样? 顾停轻轻挑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的霍琰。 镇北王在九原备受尊敬,每回一出现,山呼海啸,拥护者众,百姓们热情的不得了,连他这个假的心尖宠都能被爱屋及乌,收到各种淳朴礼物,何况镇北王自己?霍琰在人们心中的位置,可想而知。 处处受欢迎,处处受拥戴的人,到了这里,突然变成没人理的小白菜,不知他心里会不会难过? 孟策双臂抱着剑:“藩王不需要别人需要,更不需要别人喜欢。” 顾停微怔。 的确,他们坚守到如今,战场上不惜性命骁勇退敌,战场外操练自身提升实力,目的并不是让别人喜欢,让所有人崇拜,而是这是他们想做的事。他们的信仰,并不为世人反应而改变。 感受有落差是一定的,但一定不会难受。 可他们不难受,顾停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咬牙恨恨:“这些人的手可真快,从下圣旨催着上路到现在,坑一个接着一个下,险一次比一次难,环环相扣,都不让我们休息的!” 这种□□纵的无力感,简直讨厌极了! 孟桢拽了拽顾停袖子:“停停别生气呀,咱们在一块儿,都能过去的。” “喵嗷——” 小猞猁从二人中间挤了出来,眼睛圆圆,跟着附和。 孟策看着自己的傻弟弟有点发愁:“舍弟——” 顾停知道他要说什么,当即抬了手:“姑藏王放心,我会始终同孟桢一处。” 照顾自己朋友不是应该的吗?孟桢曾为他不顾危险出入九原数次,尸毒解药也是他带着人日夜不休配制出来的,人生挚友难得,当然要好好珍惜守护! 没有太多虚礼限制,一行人很快行入正街,八辆车宽的青石板路一路铺到宫门,下了马车,过正阳门,再往里便是皇宫主体。 “你还小,这里不能跟。” 顾停把小猞猁抱给吴丰,让他带下去好生照顾,接下来的路就不带它了。 “喵嗷——” 小猞猁不干,打从九原那一夜起,它就没跟顾停分开过,这时候就有些闹,蹬着小爪子要跑出来。 吴丰按回它的头:“少爷要干正事,你听话。” 他又何尝不想跟?可皇宫这种地方,他进不了,只能将殷切视线投给霍琰:王爷啊,请一定保护好我家主子! 霍琰静静朝他点了点头。 用得着别人说?他的小东西,他当然要守好! 一路往里走,宫墙高大,琉璃瓦生辉,飞檐脊兽排排有威,雕梁画柱间满满都是尊贵威压,长长甬道似乎走不到尽头,路边安静无声,轮班守卫站姿挺拔,眼神都一动不动。 皇宫,自来是天底下最威严壮阔,雄武大气的地方。 脚都快走酸了,终于走到正殿门口,一路随行的万太监朝霍琰行了个礼,笑道:“方才里头传了话出来,皇上正等着几位呢,咱家资历有限,这道门口可万万不敢迈,不能再陪了,几位请——” 顾停便也对他笑了笑:“万内侍自便。” 什么不能再陪,这是任务圆满完成,要向上峰打小报告了吧? 不过自那件作妖事后,大家相处也算和谐,霍琰再没多的私事处理,不必再避,只昨晚会合孟家兄弟后注意说话,不要暴露孟策身份就行,大家也算相安无事。 建平帝圣旨下得清楚明白,召的是镇北王和家人,以及姑藏王弟弟,霍琰顾停孟桢都能进殿,可孟策作为护卫,是没有资格进去人,只能留在殿外。 孟桢眼巴巴回头看,嘴型看得出来是在叫哥哥,可这种地方怎么能喊出声来? 孟策看的一阵心疼,轻轻说了句乖,挥挥手让他进去,哥哥在这里,你一定不会有事! 不能让哥哥担心,孟桢握起小拳头,坚强的揉了揉脸,一步不落的跟着顾停,踏进殿内。 大殿相当宽敞,金碧辉煌,帘账绡金,连地砖颜色质地都和别处不一样,内侍们规矩侧立,殿角三足兽鼎燃着不知名香料,气氛严肃而郑重。 三人依礼跪拜:“臣等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平身吧。”建平帝声音平和,没半点攻击力。 三人起身,首先看到的当然是建平帝,皇上坐在龙椅上,身材精瘦,目深有光,早过不惑之年,耳鬓有些斑白。在他左侧坐着一个女人,眉眼妩媚,身姿绰婉,腰肢盈盈一握,眼角含春多情,穿着贵妃制式宫装,珠宝黄金插了满头,看起来就很贵,很有风情,纵使从未见过,一猜便能知道,这位便是后宫唯一宠妃尤贵妃了。 前后服侍两位帝王,明明上了年纪,却保养得宜,屹立不倒,尤贵妃在这大夏后宫,可谓是个奇迹。 除了两个坐着的,殿前还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人年纪略长,束金冠,缠玉带,身穿明黄储君服饰,当然就是太子;另一人将将及冠,眉细眼长,穿着皇子常服,看起来相当低调,除了二皇子不可能是别人。 所有人里,尤贵妃先开口,指着霍琰:“这位就是镇北王吧?” 霍琰出列:“是,臣霍琰,见过贵妃娘娘。” 尤贵妃掩唇微笑:“免礼免礼,当真是一表人才,不过比起父亲,你长得更像你娘呢。” 顾停心内顿时警惕,尤贵妃认识已逝的王爷王妃?这种长辈姿态可真是……在表达亲切之意?想让霍琰降低防备? 他感觉很荒谬,尤大春死在九原,尤贵妃作为亲妹妹,不可能不当回事,来前他心里预料过各种场面,激烈的,纠缠的,你死我活的,却从来没有这一种。这女人心里在想什么?霍琰表情不见变化,是早知道这件事不起波澜,还是狠狠控制住了,不被牵着鼻子走? 没有任何回应,尤贵妃不疾不徐,视线看向顾停,又看看孟桢,继续微笑垂问:“听说你带了一个很重要的家人一同前来,不知——哪一位是?” 霍琰手一引,顾停跟着上前行礼:“草民顾停,见过贵妃娘娘。”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顾停垂着眼,缓缓抬头。 尤贵妃看了一会儿,幽幽的叹了口气:“到底岁月不饶人,小孩子长得就是有灵气,瞧瞧这眉眼,这长相,把本宫都比下去了呢,镇北王可真是好福气,你们说是不是啊?” 大殿陡然一静。 这话要怎么答?区区一个连正妃都不是的‘心尖宠’,和皇上宠妃比美,是想暗示镇北王比皇上还厉害,能得到天底下最美的人?遇到还不知道献上来,自己独吞独占,镇北王安的什么心,是想反了?还是故意挑衅? 顾停想都不用想,一切清楚明白,尤贵妃就是故意的,就是要为难他们,话可要想好了再说哦。 可他没想到,第一个接话的竟然是太子。 太子姿态恭敬,表情肃正:“自然是娘娘更加雍容华贵,艳冠京华,天下谁人能出其右?” 顾停心底快速思量,太子是在帮忙解围,还是有意夸奖安抚尤贵妃。 “太子殿下此话不妥,”二皇子随后紧跟,“贵妃娘娘身份高贵,岂是庶民可比?” 顾停心思转动,快速和霍琰对了个眼色。 太子说贵妃长得最好看,全天下最好看,和谁比都不输,二皇子就说这件事根本就不能比,大家身份不同,比就是自降身价自甘堕落,身为皇家人怎么可以没这点气度? 太明显了,这对兄弟不对付,而且一开口就杠上…… 顾停简直大开眼界,宫斗储争这么猛的吗! 建平帝没说话,没有任何表态,尤贵妃笑眯眯看向顾停:“顾公子是吧,你自己觉得呢?” 这把火到底还是要烧到自己身上。 顾停很想说老子觉得你很烦,别的小姑娘怎么那么可爱,个个乖乖甜甜,就你特殊,一天到晚没事作妖,见人就比美! 感觉霍琰状态不对,似乎马上要憋不住,顾停赶紧扬声:“回娘娘话——” 这女人要坑人绝对是一条龙,下一个要问的一定是霍琰,君前奏对不能无礼不能失仪,他必须要把这个话题终止住! 顾停大脑快速转动:“草民见识少,不敢妄言,不过说书先生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一个人美不美,好不好看,自己说了不算数,别人有多喜欢你,就会觉得你有多美。 ” 所以你也别问我们家王爷了,他喜欢我不喜欢你,当然我比你美,这并非是事实真理,而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尤贵妃转着玉镯的手指顿了一下,眼梢微扬,媚眼如丝的看向建平帝,声音婉甜似在撒娇:“皇上,是这样么?” 建平帝轻轻拍了下她的手:“朕的贵妃当然是最好看的,全天下最美。” 这种情况说这样的话就像是在表白,尤贵妃虚虚挡了脸,害羞的撒娇:“皇上——” 建平帝和爱妃眼神腻歪了两下,肃正表情,看向殿中昂藏而立的霍琰:“朕知镇北王连年征战辛苦,可这心尖宠是个男人,是不是有点过了?嗯?” 顾停差点没忍住怼回去,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就过了?镇北王若真喜欢男人不成亲,必定无后,对你不是有利么? 而且你们要不要偏头看一下,这大殿中站着的并不止霍琰和他顾停两个,还有姑藏王的弟弟呢!到现在不闻不问,一个眼神都不给,什么意思?故意的?欺负别人没来正主,故意给冷眼么? 大殿瞬间安静。 今日风大,远处天空云卷云舒,似有暗潮涌动,天色渐阴,雪花未有飘下,天气已然很冷了。 建平帝问的是镇北王,别人谁都不敢说话,久久久久,所有人都在担心时,霍琰才拱了手。 “臣方才认真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皇上此责——何意?” 他竟然装听不懂!这么刚的吗! 第63章 我就是护短 檐外飞角有风拂过,不知哪里挂着的银铃欢快做响,皇宫过于宽敞高阔,寒风过处无一丝温暖,连偶尔有的欢快雀跃,都不敢保留多一刻。 天子见责,换了寻常人无不立刻叩头请罪,镇北王却不一样,他装作没听懂,还认真反问,想要天子解释解释这话是什么意思。 心尖宠是男人怎么了,到底哪里过,你给个说法! 大殿骤然安静。 不愧是北狄人眼里的克星,沙场阎罗,胆子就是大! 太子和二皇子齐齐看了霍琰一眼,神色相当复杂。 建平帝当然是不会解释的,可这场面得过去,尤贵妃就笑了:“臣妾听闻九原边城,民风粗犷性格耿直,原来果真如此,镇北王,皇上并未见责于你,只是这天地阴阳,伦常有道,皇上只是在替你担心。可怜的孩子,瞧着二十好几了,也没说亲娶妻,至今膝下空虚,府里太王妃怎么忍心?” 她一边娇声笑着,一边看向建平帝:“皇上,这事臣妾想一想,也怪心疼,爷们儿在外头辛苦,随便养个东西怎么玩都行,正经王妃还是得娶一个的,镇北王连年征战,凶名在外,大约这亲事不好说,正好现在到了京城,不如您帮着操操心?” 顾停倒抽一口凉气,要换了别处他现在一准骂出来,你才是随便玩的东西呢!你全家随便玩!说到底你不还是个妾,装的这么会说话就不是了么! 他深深呼吸,提醒自己不气不气,打着给霍琰说亲的主意?有本事你们就来,能让你们插一手,霍琰就不是人! 霍琰感觉鼻子有点痒,不着痕迹看了顾停一眼——小东西,乖一点。 顾停:…… 殿中气氛并未因尤贵妃的笑声缓和,建平帝对此提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指尖搭在龙椅,再次看向霍琰:“镇北王觉得呢?” 霍琰就更刚了:“皇上有意体恤自是极好,然婚嫁大事,当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臣下万万不敢擅专,要问过祖母方能决断。” 把太极又推了回去。而且合情合理,规矩的让别人挑不出错来。霍琰虽父母双亡,家中祖母尚在,建平帝要是敢,就直接下赐婚圣旨,不敢,问也得问太王妃,问小辈自己什么意思?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建平帝没再说话,神色明显不悦。 尤贵妃又开始圆场,圆融氛围:“唉呀,瞧我们只顾着自己说话,都忘了这边一位了,你可是姑藏王府小王爷?怎么同镇北王一起进的宫?” 先是晾着让人心急,再待以突如其来的热情——她在不着痕迹套话。 可惜她不知道,孟桢可不是什么自乱阵脚心眼贼多的人,他就是个耿直小可爱,有模有样的拱手行了礼,脆声答道:“回贵妃娘娘的话,我叫孟桢,是姑藏王弟弟,可我不是什么小王爷,我哥哥还没有生儿子呢,我一人上路走着无聊,刚好进京前遇到镇北王,就一起来了。” 十分诚恳,十分纯真,不仅纠正了对方的问题,还给出了理由,只是偶遇哦,谁多想就是自己脑子有病哦。 尤贵妃:…… 太子微微皱眉。 立刻有太监站出来,声色俱厉:“大胆,怎么跟贵妃娘娘说话呢?” 孟桢吓的一缩,可怜巴巴的看向顾停:“我,我说错了么?” 顾停摇摇头,目光安慰:没事,说的很好! 小孩委屈可怜,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看的大殿众人一脸不忍。 建平帝:“好了,他还小,还是个孩子呢。” 尤贵妃感觉自己更委屈,本宫又做错了什么呢!不就问句话么! 她眼梢危险眯起,不对,这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不好对付。 经过顾停眼神微笑暗示,孟桢小手拍了拍胸脯,嗯,应该没事了!停停那么聪明,说他没错肯定就没错哒! 尤贵妃感觉孟桢更难对付,她得再想个法子,话音又转向霍琰:“皇上召你们来京同赏上元灯火,本是好意,不想听说你们这一路很不安定,遇到了一些不大好的事,比如刺客?” 霍琰眼神淡淡:“劳贵妃挂怀,几个小毛贼罢了,顺手就能解决,算不上什么大事。” “是么?”尤贵妃眼神突然锋利,“宜昌侯府小公子可不是什么毛贼,听说这回遇到镇北王,很受了些委屈——” 顾停眼睛一眯,怎么宫里连这件事都知道?难道这趟偶遇他和霍琰都想错了,并不是意外,就是别人故意安排好的? 霍琰则立刻朝建平帝行礼:“臣请皇上责罚宜昌侯府!” 众人一默。 这又是什么戏?镇北王你胆子是不是太肥了点? 霍琰一脸正气:“贵妃娘娘言说宜昌侯府小公子受了委屈,臣路遇那位公子也觉不妥,他身边没有护卫,遇事没有人理,似是全无长辈,没人关心,若之后回京途中委屈艰难,定是侯府保护不力!宜昌侯府乃是京城世家,如此家宅不宁,不护子息,还惹的宫内贵人跟着担忧,该罚!那位小公子看起来至少十七八岁,换成普通百姓早已娶妻成家,独挡一面,他一个大好男儿被家中如此轻视教养,行走在外竟还能‘受委屈’,可见无能至极,宜昌侯府如此教养规矩,更该要罚!” 大殿瞬间安静,鸦雀无声。 这张嘴说瞎话,颠倒黑白,扭转乾坤的本事…… 别说尤贵妃不高兴,建平帝脸上都挂不住了。 太子适时站出来,往前一步:“世人命数,有人苦,有人富,镇北王何必言硬如此?心疼自己枕边人乃是人之常情,可俞小公子不过稍微同顾公子闹了两句不愉快,并无大碍,王爷当时就护了自己人,让俞小公子倍感委屈,而今何不退一步?御前如此放言告状,是不是不太好?” 他嘴里说着责备的话,实则语气并不严肃,看起来相当和缓,气氛就严肃批评变成了‘孤在提醒你’——眼下形势不好,认个怂没什么损失。 这是什么意思?顾停若有所思,是在套关系么? 太子还有些隐晦,二皇子就更直接了:“太子此话不妥,若一切结果皆是因俞小公子口不择言而起,岂能因他家世出众就轻轻揭过,反而怪罪别人不懂眼色不懂事?” 他眉目一派方正大气,朝建平帝行了个礼:“儿臣以为,镇北王远道而来,一路奔波本就辛苦,对京城人事又不熟悉,我能反该要多多体谅,不要总是挑剔才好。” “啪”的一声,茶杯盖正正掉在茶杯上,尤贵妃素手轻扬,冷笑一声,音色微寒:“所以倒是本宫的错了?” 二皇子正正行了个礼:“儿臣不敢,只是就事论事!” 三人大戏,顾停看的目不转睛,妥了!眼下形势再清楚不过,尤贵妃和太子是一拨的,宜昌侯府是她们的人,就算不是,也是和她们利益相关的人,二皇子才敢这么理直气壮的怼! 对于霍琰,大家的态度很微妙,建平帝肯定是不爽的,但目前没有任何动作,也看不出心思,尤贵妃就比较明显了,一边仗着身份圆缓气氛,一边夹带私货就想为难霍琰,太子因和尤贵妃利益同盟,应该要向着尤贵妃,可镇北王名头太大,分量太重,他并不想完全放弃这份人脉关系,姿态就有些暧昧。 二皇子就没这忌讳了,拉拢的光明正大,偏架帮的理直气壮! 顾停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这种事他都能看出来,霍琰只会看得更清楚,遇到难题一定要记得好好利用啊! 尤贵妃很不高兴,今天就是要杠这件事,手指一指霍琰:“镇北王怎么说!别人只是嘴上调侃了两句你的人,你就让人受这么大的委屈,是不是有点过分!” 气氛似乎一瞬间,变的剑拔弩张起来。 霍琰拱了手,眉目仍然淡淡:“臣三岁开蒙,五岁熬打筋骨,第一次上战场感受时将将十岁,及至今日,臣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脚下土地是我大夏的,半分不能让,身后百姓是我大夏的,一个都不能失,北狄抢我边境抢不走,抢我的人也抢不走!臣以此志立身,终身不移,信仰若亡,臣自己也就不复存在了,遂——臣之信仰,以后仍会守护坚持!” 这话什么意思?老子打小受的就是狼性教育,就是护短,就是护犊子,远处边境可退敌,近处身边会防暗狼,人生信仰就是一句话——老子的东西,谁都不能碰! 别说碰,敢想一想,手都要打断!不仅以前这么干,现在这么干,以后还会这么干,有种你说我错了试试!改正了这个‘缺点’,信仰崩塌,我可就不是战无不胜的镇北王了,你们可要好生想一想,九原边境还有谁能守,北狄几十万大军,还有谁能防! 尤贵妃顿时说不出话了,紧紧攥着帕子,阴阴瞪霍琰一眼:“王爷倒是有血性。” 霍琰这时十分客气:“不敢当贵妃夸奖,没有血性骨气,臣也活不到现在,防不住北狄。” 本宫夸你了么!你倒是会蹬鼻子上脸! 尤贵妃看向顾停,声音微寒:“我说顾公子,王爷对你还真是好呢。” 顾停寻思这话仿佛带了点儿酸,为什么?不可能是一见钟情,瞬间喜欢上霍琰了,那就是…… 顾停快速看了眼建平帝,皇上宠爱,哪是那么容易得的?想要长盛不衰,必然要煞费心机,无时无刻永远要以对方为先,所想所做全在对方的心坎上,宫斗中活的最久最好的人,一定不是最喜欢皇上的人,是对皇上研究的最深最熟,反而忘了自己的人。 思考快速跳动,眼珠一转,顾停就知道这话怎么接了,他轻轻垂着头,脸颊微红,神态羞涩中带着甜蜜:“其实……也没什么的,边境苦寒,太多东西王爷也给不了,也就是白天盯着我吃饭,夜里揣着为我暖脚,战事来了不管不顾,根本不会看我一眼,但战事停歇,只要有空,就我在哪儿他在哪儿,比不得贵妃娘娘您尊贵……皇上对您才是真的好,荣宠有加,数年不变,贵为天子之身,如此痴情专一,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别说京城百姓,九原民间都知道,天子情重,为君以仁,是我大夏福祉。” 这话建平帝爱听,难得这马屁另辟蹊径,清新脱俗,对霍琰颌首:“镇北王倒是会调教人。” 尤贵妃鼻子都快气歪了,呸呸呸呸呸!这小贱人竟然在给她上眼药!他怎么敢! 锋利视线滑过顾停,滑过霍琰,最后在建平帝身上迅速掠过,神情充满嘲讽和不耻,男人就是不要脸!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接! 好男人谁不想要?她也想要一个事事体贴,事事以她为先,真心喜欢她,心疼她的男人,可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她必须要自己成为这样的人,才能得到对方的所谓不走心的恩宠。跟这小贱人比起来,她这点宠爱又算了什么! 霍琰太刚了,欺负不了,顾停就是个泥鳅,滑不溜手,有一万种方法把话说圆了,再一次,她将视线转向孟桢。 “孟小王爷看起来好像并不健壮,可是武力不足?” 孟桢很认真,一板一眼的回话:“回贵妃娘娘,我叫孟桢,是姑藏王亲弟,不是小王爷,不过娘娘说的对,我的确不懂武功,身体也不好。” 尤贵妃略过‘小王爷’的争论,眯眼道:“本宫听闻你这一路也是惊险颇多,遇到了不明刺杀,也遭遇了山匪劫道,和你一路平安,所有祸事全部躲过,还能穿过高山峻岭绕到城门,这一身本事,倒是很不一般啊。” 她似乎在怀疑孟桢扮猪吃老虎,想要套套话,看看猜测是否属实。 可她大概永远也想不到,孟桢真的是一只粉嫩嫩的小猪,纯真无邪,清澈耿直:“哇,娘娘怎么知道的?好厉害!” 尤贵妃:…… 你在影射本宫手伸的太长,秘密知道的太多了么! “所以,怎么回事,嗯?”尤贵妃眼梢向眯,似乎没多少耐心了。 孟桢是个乖宝宝,别人问了,他肯定要答的:“娘娘说的对,要是我自己,肯定走不到这里,可我哥哥疼我呀,临行前给我派了很厉害很厉害的护卫,忠心耿耿,本领奇高,所以我就一路安全来啦!娘娘您不知道,我那护卫真的好厉害,刀使的特别好,抱个人穿林根本不费劲的,杀人更像敢砍刀切菜……” 哥哥最好,哥哥最厉害,孟桢秀起哥哥那是根本没有上限的,哪怕别人不知道说的是他。 殿内一片诡异的安静。 尤贵妃十分丢脸。 想要秀恩爱,显得自己地位超群,干什么都有权利理所当然,结果被镇北王和心尖宠秀了一脸,心里到现在还酸酸的,像吃了一坛酸黄瓜,想要骂人蠢,结果人家鼓着一张包子脸认真的讲事实摆道理,纯真又诚恳,哪哪都合情合理,反而显得自己疑神疑鬼特别蠢。 她这是何苦来哉! “呜呜……” 尤贵妃嘤嘤两声,哭了。 美人垂泪,梨花带雨,哭是一个妃子的基本功,别看已经一把年纪,尤贵妃最知道怎么哭好看,怎么哭惹人怜惜。 这神来一笔让顾停相当诧异,贵妃……就可以不要脸的么?爬到这个位置,她就没点包袱,当着这么多人也敢随便就哭? 尤贵妃用事实回答了这个问题,她不但敢当着这么多人哭,还敢大哭特哭,哭出声音,让别人忽视不了。 殿内众人噤气敛息,实在不知如何回应。 别人不敢说话,建平帝却不能当看不见,当即手伸过去,轻拍尤贵妃肩膀:“爱妃这是怎么了?” 尤贵妃嘤一声凑过来,哭倒在建平帝怀里:“臣妾……臣妾就是伤心,同是遇到刺客,他们都好好的,反而是陛下受了那么大的罪……陛下乃当今天子,社稷之主,龙体何等尊贵,为什么总是有阴暗小人屡屡挑衅,到底是谁要害您?臣妾就是气不过,嘤……” 别人都已经主动谈到这个话题,暗示的这么明显了,没办法,做为镇北王,朝廷忠臣良将,霍琰怎么也得问上一句。 “臣今日进京恰也听闻此事,敢问龙体是否安康,幕后主使可有抓住?” 大殿瞬间沉静,久久无声。 良久过后,建平帝方才缓缓开口,一开口就是震惊之言:“朕以为,此事如何,镇北王心里最清楚。” 顾停偷偷看了一眼霍琰,手心全是汗。他就知道,这件事果然要栽到他们头上! 霍琰震惊,立刻掀袍跪地:“皇上此言,臣不明白!” 尤贵妃搅着帕子嘤嘤试泪:“镇北王竟还狡辩,自己丢了东西不知道么!” 霍琰摇头:“臣不知,还请贵妃娘娘解惑。” 太子看向建平帝,建平帝点了点头。 “昨夜听闻噩耗,孤即刻前往救驾,凶手确有东西落在现场,”太子拿出一枚令牌,亮给霍琰,“此物,镇北王可认得?” 霍琰皱眉颌首。 不只认得,令牌上图案他再熟悉不过,这是他镇北王府的令牌! 太子又拿出一物,亮给他们看:“还有这个。” 孟桢眼瞳骤然睁大,白白小手指过去:“这,这是我家的牌子!” 太子手负在背后,阖眸深深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是惋惜,“孤细细查过,昨夜很乱,行刺者有点乱,似乎并不止一拨人,事后遍查现场,只找到了这两块令牌,全部是刺客身上落下,不知二位——可有什么解释?” 顾停:…… 怎么解释?解释了你信么? 这一局太明显,就是栽赃嫁祸! 孟桢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歪着头:“你是说,我,我们合谋刺杀天子?还故意放下令牌告诉大家是我们干的?”他顿了顿,发出灵魂之问,“我们是傻子么?” 傻子也不会干这种事啊! 尤贵妃假惺惺安慰:“事实未定,倒也未必如此,人们但凡行事,皆有理由,若真是合作杀人,定然计划严谨行事谨慎,怕就怕不是合作,而是栽赃嫁祸呢?” 孟桢有点懵:“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尤贵妃眼神微闪:“本宫听闻镇北姑藏两府关系向来不好,两家王爷有仇,见面马上要杀个你死我活的,恨不得对方立刻死去——明明关系不好,偏偏此次进京这么有缘偶遇,还一副你好我好的样子一同进宫,为什么?” 孟桢更懵了:“为什么?” “自然是故布迷阵,掩盖做下的事啊。”尤贵妃帕子掩唇,眼神阴阴,“你们二府都恨不得弄死对方,对皇上早就不忠,无奈苦无机会,便借着此次进京行刺皇上,再嫁祸给对方!自己做事当然谨慎,不会掉东西,可掉别人的东西,岂非简单又省事?” “可你们并没有料到,对方想的和自己一样,时间竟也如此凑巧,竟在同一天把同一件事给干了,所以现场才同时找到了你们两府的令牌!孟桢,你再别给本宫装纯,什么都不知道,姑藏王府所行,全部是你指使安排!” 孟桢懵懵的指着自己:“我……安排的?” 他这么厉害的吗?都能安排这么大的事了!细想想还有点小兴奋,想立刻叫哥哥过来看看,他有这么聪明呢! 顾停:…… 他无奈抚额,看向傻白甜的小伙伴,就这么个块小饼干,筹谋行刺还栽赃,你们确定他能干? 尤贵妃这话指向明确,有理有据,现场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这件事,朝廷必须得向镇北王府和姑藏王府要个交待! 唯有孟桢,想来想去还是有点懵懵的,觉得脑子有点绕,可怜巴巴开口:“这个……这事我到底是怎么安排的,我有点没听明白,娘娘人美心好,再同我说一遍好不好?” 他是真的在诚恳提问,和霍琰那个懂装不懂的货不一样。 可就是如此诚恳,才更是问题。 人家一个脑子笨笨的小可怜,你把事都讲清楚亮出来了,别人都没听明白,你说这事是他安排干的? 你信? 第64章 来跳坑吧 大殿气氛一度陷入沉默,很是紧绷。 尤贵妃不可能随孟桢怎么说就怎么做,她可是贵妃之尊,宠冠后宫十余年没有对手,你说让本宫重复本宫就重复,想的美!本宫不要面子的吗! 建平帝指尖轻点椅靠,和最开始一样,不见惊怒,不见笑意,语气和眼神一样平直:“朕于昨夜遇刺,镇北王可有话想说?” 霍琰眉蕴墨色,眸卷毅光:“臣幼承庭训,生来就被父亲叔叔耳提面命身正心正,将者戍边,唯武不可取,明德开智,心有坚持是根本,父王教臣,终此一生,要为大夏守住边关,不让狄人踏进一步,要为天子献上忠心,国安则民安。镇北王数代传承如是,臣活至今二十余年,初心亦从未变过!” “城外乍听天子遇刺,臣心内大恸,恨不得立时将贼人抓而啖之,食其肉,啃其骨,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如今天子殿前见问,臣仍是这句话,若臣知贼人是谁,血溅五步也要亲手斩杀,两块令牌明显是栽赃嫁祸,镇北姑藏两府同刺杀一事毫无关系,还请皇上明察!” 一席话激昂力重,掷地有声,殿内气氛似乎跟着风起云涌。 建平帝摆摆手,让他不要多礼,声音循循,似熟悉长辈聊着家常:“你我君臣虽不常相见,却始终心有灵犀,朕当然不信是镇北王做的,镇北王若有反意,边关大军不好用么,何必出此阴招,费时又费力?可昨夜之事发生的太快,两府令牌在众目睽睽之下搜出,无法遮掩圆缓,无论如何,镇北王还是要给此事一个交代——不是给朕,而是给天下的人。 ” 顾停心中咯噔一声,直觉不好。 果然,建平帝下一句话就来了:“此一案,便交由你们两府合力查破吧。” 顾停:…… 他就知道京城一行绝对不是邀请赏灯那么简单,竟然把人召来了,就不会那么轻易的放人走! 天子亲自把话说到这份上,有理有据合情合理,怎么拒绝? 霍琰只得接下:“臣必事必躬亲,竭尽全力!” 孟桢反应慢了一拍,不过反应慢不影响心直口快,他突然开口:“咦,不是赏完灯就走么?家里还有那么多事呢,蛮人打来怎么办?” 大殿一片安静。 别说建平帝尴尬,圆场小能手尤贵妃都有点尴尬:“这世事难料,谁都不想的呀,本来知诸位今日过来,宫内早早备下宫宴为诸位接风洗尘,饭毕正好时间差不多,大家一同出皇城街市赏灯,与民同乐,可发生了这样的事,再行此事很是不妥,宫内正在清查,宫宴不便再办,这上元夜灯,本宫和皇上也不便相陪了,诸位都是宽厚君子,想必也理解,稍后出宫尽可自便,待来日查得真凶,我们自有聚宴欢饮之时。” 建平帝对爱妃这席话极是满意,抬手指向太子:“将你手中之事,尽数交给镇北王吧。” 太子视线掠过二皇子,拱了拱手:“是。” 态度很明显,只要不是二皇子抢功,他就都可以,何况还可以顺便…… 他快速看了一眼镇北王,眼观鼻鼻观心,神态一丝错都挑不出来。 二皇子微微一笑,出列拱手:“父皇容禀,进殿前儿臣有幸见过太子,似是想向父皇奏报进展,各卷宗准备的很是齐全,儿臣想着,镇北王一行舟车劳顿,此事又事关重大不容小视,不如省却之后繁复交接流程,就在殿前交接好,大家都可以少一件事,父皇也可做个见证。” 说话时,他还似笑非笑的看了太子一眼——别想趁机会打交道了,这人脉你没机会! 建平帝似乎也很想快快得到结果,当即应允:“可。” “儿臣听命。”太子只得拱手应是,眼梢微眯斜向二皇子,“孤听闻近来箭术颇有进益,二弟眼神果然很好啊。” 就你眼尖,就你长了嘴叭叭叭叭!你可千万小心点,别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迟早被赐死! 二皇子束手微笑:“太子殿下,请?” 太子立刻冲霍琰招手:“镇北王,你来。” 不能趁机和镇北王套热乎,不如干脆利落的交了事,还能给对方留个好印象,之后有的是机会,镇北王又不会马上走。 顾停:…… 他感觉稍微有点微妙。宫斗储争,一向是很激烈很危险的事,这两位皇子的争锋,连他都能看得出来,龙椅上那位不可能不知道,纵容不管,也不提醒教导,是什么意思? 事情马上就会落定,建平帝很满意。 眼看着殿内气氛变化,尤贵妃一点一点笑容收起,看起来似有无尽悲伤和落寞。 良久,她长长一叹:“看着这一幕,臣妾想起当年兄长出征之时,皇上也是在这里,亲手将帅印交给他,叮嘱他为国效力,守护大夏黎明百姓,不成想还不到两个月,帅印回来了,人没回来。” 顾停心尖一绷,来了来了,他就知道这件事绕不过去!尤贵妃只有一个哥哥,就是尤大春! 大殿陡然安静,别说顾停孟桢绷着小脸,那边正在交接的太子和霍琰都停下了。 尤贵妃端着茶盏,一脸无辜:“咦?你们一个个都这么严肃干什么?本宫可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樱唇将将碰到茶杯沿,她又退开,眼眸微垂,“哦,本宫想起来了,本宫兄长可是死在九原的。” 她看向顾停,声音极缓:“听说顾公子当时就在现场?” 顾停指尖绷紧。 对于这件事,他问心无愧,也从未后悔,尤大春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死了活该,可尤贵妃的手段,不能不防。 那夜尤大春发动兵乱,想拉着所有人一起死,镇北军事后已经尽量控制局面,尽可能的不走漏消息,但当时人太多,有什么落网之鱼也不一定,他不能肯定尤贵妃到底知道多少,心里认定了怎样的真相。 感觉到背后目光温暖,他知道霍琰在看着他,无声的给出了支持和鼓励——怎样都好,随便你发挥,任何后果,本王帮你扛! 顾停心中微柔,话也答的很谨慎:“狄人阴险投毒,边境乃至九原尸毒横行,镇北王本人都未能幸免,陛下和娘娘应已知晓。尤大人也不幸染毒,大约毒发影响心智,那夜大人思虑不周,竟要带兵哗变,边境坞堡形势何等重要,为了稳住事态,救下大人,镇北军一直在努力,可惜刀剑无眼,尤大人终是……当时场面太乱,夜太黑,人也太多,草民都慌乱之下射过袖箭,视野着实有限,看的并不是很清楚。” 总之不管事实怎么样,你心里又是怎么想的,这事不能认!认了就是把刀塞到你手里,扬着脖子等杀! 霍琰负在背后的手捏成了拳,他是真的担心小东西太诚实,把真话全说了,政局复杂,圣心难测,所行所为无愧于心就好,在这里,说的不是话,而是术。 “嗯?太子刚说了什么?臣没听清……”他声音低轻,再次继续和太子的交接。 尤贵妃早知道眼前这贱人不是个省油的灯,也没想一锤能把人钉死,慢条斯理道:“也是。你都敢随镇北王进京,一路走到这金銮殿,可见是个拎不清的。” 这话极尽讽刺,顾停细品,说这话时尤贵妃看了建平帝一眼,建平帝拍了拍她的手,并不像制止,更多是鼓励。再想想建平帝对他的第一句评价—— 皇上责问霍琰,心尖宠是个男人,还带来了大殿,是不是很过分? 对于他顾停,这两个人态度再明显不过,瞧不上!不承认!他们太知道自己下了一道怎样的圣旨,也太明白霍琰这一举动是为什么,表面再装的不在意,心里都认定了这是大不敬,他站在这里,就是镇北王故意挑衅! 顾停束手垂头:“草民不敢。” 随便你说什么,我不入心就是。 尤贵妃挑事不成功,又叹了口气:“时也势也,都是人的命,哥哥命不好,怪不了任何人,臣妾呀,心没那么大,装不下那么多,只要皇上好,臣妾就都好啦!” 她甜甜冲着建平帝一笑,顺便抛了个媚眼。 建平帝握住她的手,同样情深状:“爱妃最好,朕都知道。” 因这二人的对视和对话,殿内气氛突然变得很不严肃,似乎飘荡起粉色花瓣,柔情又缠绵,作为权力顶端的上位者,不趁机做点什么好像都对不起这身份。 建平帝摆了摆手:“行了,你们都去忙吧,有进展再进宫禀朕。” 说这句话时,他视线一刻都没离开尤贵妃。 人们还有什么不懂的?当然是要懂眼色:“臣等告退——” 顾停和霍琰转身退向宫门,视线交错间,彼此再清楚不过。 尤贵妃表面好像不在意,其实并不然,会这样表现,不生事,不过是因为建平帝不想看到,这个时间,建平帝更想看看镇北王表现,若哪一日镇北王让建平帝看透了,让建平帝不满了,让建平帝想杀了…… 尤贵妃必然是头一个落井下石的,且毫不留手。 故意轻描淡写的提起这件事,并不是告诉你我不介意,而是在放话,都给我把皮子绷紧了,我哥哥的死,我可记着呢! 不是不提,她是在憋大招,或许早就忍不住出手小试牛刀,此次这一路上遇到的各种坑,没准就有她手笔! 这一趟皇宫之行,就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对方已经排兵布阵,做好了陷阱,直接把险局扔过来,事情摆到你们面前了,权利给你们了,你们要怎么拿出证据自证清白,怎么找回场子? 这一回,你们可是连敌人是谁都找不到哟。 孟桢一出来,眼睛立刻找哥哥,‘护卫’孟策也是第一时间出现,弟弟从头到脚看了又看,良久,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 “镇北王留步。” 身后有人扬声,顾停和霍琰回头看,发现是二皇子。 二皇子面带微笑:“正好我也要出宫,顺便送诸位一程。” 霍琰拱手:“怎敢劳烦二皇子大驾?” 二皇子摆了摆手:“同行一段路罢了,如何担得起‘劳烦’二字?镇北王不必如此多礼。” “如此多谢。”霍琰转身,和二皇子并行。 顾停眼神小小提醒了下孟桢孟策,人多眼杂,注意距离。 “上元过去,天气就渐渐暖了,九原是否也是如此?” “九原春日略晚一些,二月底,才会有杏花开。” “冬寒漫长,人们可是受苦了。” “习惯了,倒还好。” 二皇子和霍琰随意寒暄着,走过长长甬道,方迎来正题:“镇北王对京城不熟,初来乍到就接此重任,怕是困难重重,若人手短缺,或有任何需要——我的府邸就在西街,随时恭候。” “二皇子客气。”霍琰拱手肃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等人走了,孟桢才后知后觉的微微歪头:“二皇子是想帮咱们?可真是个好人啊。” 好人? 顾停看着已经消失在远方的背影,哼笑一声:“可不一定,咱们来时那些坑,没准哪一个就是他挖的。” “啊?” 孟桢揉了揉自己的头,感觉一进了宫脑子就有点不太好使,这个弄不懂,那个不明白,还有刚刚的事—— “刺客故意留下我们两府的牌子,明显就是栽赃嫁祸,为什么结果却要我们自己证明清白?”他真的很不明白,“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么,连我都看得出来。” 顾停手抄在袖子里:“因为别人想太多啊,越是简单清楚,想的就越多,笃定咱们两家关系不好,互相栽赃嫁祸太正常,所以你留我牌子,我留你牌子,不是我们笨哦,是我们太聪明,聪明的想了一个一石二鸟的完美计划,聪明的在同一天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行动,还聪明的没发现另一拨人就是死对头。” 孟桢捧着小脸想了想:“……有点蠢哦。” 众人走出皇宫,环境终于安静安全,顾停声音压低:“甭管遇刺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一出,皇上定然是在试探,尤贵妃定然是在帮忙敲边鼓,尤贵妃和太子是一路的,互相帮衬,二皇子和太子不对付,太子说什么,二皇子一定要反对,太子想干什么,二皇子一定要不让他干成,反之亦然,来前我并不曾想到,储争之势竟如此激烈。” 孟策眼眯:“尤贵妃和太子之间,有超乎寻常的关系。” 孟桢眼睛睁圆,小手惊讶的捂住嘴,这么凶的吗! 二人联盟,利益共享,本就不同寻常,孟策再次加重重点,意思当然不是和顾停重复,而是在补充,有些更微妙更深的东西,他没看到。 顾停惊讶:“他们有一腿?”分明是两辈人啊! 可又一想,建平帝和尤贵妃本来也是两辈人,尤贵妃原本是先帝宫中使女,传闻伺候过先帝,还很受宠……女人的年纪暧昧起来,就像永远解不开的谜题,永远读不懂的书,少女和老态一眼就能分辨,可当打之年,风华正茂能持续多久,谁也不知道。 方才大殿中的尤贵妃,皮肤白皙光滑,身材玲珑有致,眉眼灵动妩媚,眼角连皱纹都不见,老吗?一点都不老。她能媚惑两代帝王,荣宠加身,为什么就不能迷住第三个? 顾停越想,越觉得这事靠谱,再想想二人间虽未有暧昧之举,可话语中流露出来的气氛……似乎真的有点不一样。 孟策没再说话,只笃定颌首。 他看了眼乖乖呆呆的弟弟,大约因为自己身经历,这份说不出口的禁忌感情,他对这种气氛极为敏感,尤贵妃老辣,尚能不露端倪,太子眼神有几个却很明显。 霍琰也给出了自己的观察总结:“从皇城正门开始,守卫全是禁军,外层松,内层紧,我特别留意了一下,并没有看到太子和二皇子的专属卫队——大约进了皇宫,所有人都要在皇上监视之下。” 也就是说,皇上对谁都不信任。包括他立的太子。 孟桢眨眨眼:“可二皇子看起来很乖很好,也要防呀?” 顾停揉了把小伙伴狗头:“你也说是看起来。” 人心隔肚皮,皇宫看起来威仪恢宏,实则藏污纳垢,豢养在这里的人心,是天底下最黑最脏的。 孟策看着弟弟,觉得天下谁乖都不如他的这个小乖:“我也看过了,的确只有禁军,没有外人,皇宫大殿里外除了明卫,还有暗卫,皇上看起来很惜命。” 经此提醒,孟桢也想起来一件事,鼻子动了动:“对了!我好像在殿中闻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是某种药味,压在沉香之下,非常非常淡,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小孩鼓起包子脸,一脸懊恼。 孟策:“没事,时间还多,你慢慢想。” “是的!”顾停微笑看向孟策,“不要着急,总之还是那句话,四个人在一起,集思广益,所有难题就不是问题,你看这进宫一趟不就知道了这么多?咱们慢慢来……” 他考虑着,不是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两家关系不好?那接下来要不要将计就计,好好利用这一点?二皇子是好人坏人,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他不知道,但有一句话人家说的很对,他们毕竟初来乍到,人头不熟,想要查案困难重重,四外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不如主动露个口子出来,别人就能或坑害或‘帮忙’,水一浑,他们也就能趁机看清疑点…… 月华殿。 风过树梢,银铃乍响,殿内珠帘晃动,清脆悦耳,屋角铜雕香炉燃着特别调制的安息香,香味馥郁,悠远绵长。 这座宫殿无一处不美,无一物不贵,在这里起居的人,享尽人间富贵,极具奢华。 尤贵妃纤纤素指撑着额头,斜倚在贵妃榻上,宛若海棠春睡,慵懒的由宫女替她捶腿:“本宫亲手煲的汤,送过去了么?” 宫女拿着美人锤,小心翼翼答话:“回娘娘,送过去了。” 尤贵妃:“皇上说什么时候来?” 宫女:“……还没回音。” “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尤贵妃突然发火,一脚踹开了小宫女,美人锤扫在桌边,坏了一套雨过天青的茶具。 小宫女赶紧跪地磕头,连痛哭求饶都不敢,怕恶心到了主子,等下挨的罚更重。 很快有嬷嬷进来,拉扯着把小宫女拽了出去,殿外很快想起啪啪的板子声,有手脚利落的宫女重新进来,把美人锤和碎瓷片收拾出去。 新泡好的茶被一双手接过,老太监的手干枯有力,看起来一点也不好看,却是这宫里谁都不能得罪的人。 宫女们行礼退下。 李贵给尤贵妃递茶:“娘娘气她们干什么,火大伤身,娘娘还是要多珍重自己。” 尤贵妃给他面子,接了茶,可低头要饮,就看到了自己在茶水里的倒影,和方才镜子里一样。 “到底年纪大了,掉眼泪都不可爱了,眼睛颜色不好看,眼角还能揉出皱纹。” 李贵束手奉承:“那是别人,娘娘怎么会老?娘娘不管什么样子,皇上都是喜欢的。” 尤贵妃看着老太监过于夸张的笑脸,哼了一声。 “你懂什么?” 到她这个年纪,美不美已经没那么重要,她吃的已经不再是那碗青春饭——只要有用,别人就离不开。 “让你找的东西,可有下落了?” 李贵束手:“还要娘娘宽限些时日。” 宽限宽限要宽限到什么时候! 尤贵妃眼梢微眯,缓缓笑了:“公公这是哪里的话?公公是皇上身边得用的人,愿意照顾本宫,本宫感激不尽,怎敢挑剔?公公顾自做事就是,本宫只是问问,并没有其他意思。” “多谢娘娘体恤。” 又问了李贵几句,把人打发走,尤贵妃继续等候,可她喝了茶,吃了晚饭,甚至沐了浴更了衣,前头没半点动静传来,她忍不住让人去问,清晰的回话就传过来了,皇上说国事繁忙,没空过来,就贵妃独自安寝。 安寝个屁! 尤贵妃摔了一匣子首饰,气的发抖。 顾小贱人害我! 她素来喜欢撒娇任性要这要那,皇上从没挑剔,一直由着她,本来一切都很好,结果镇北王带着小贱人一来,问王爷对他好不好,他说白天一起吃个饭,晚上睡一张床就满足了……对比自己这么多花活儿,皇上怎会不嫌弃? 皇上本就对镇北王不满,结果镇北王不但自身能力十足,受百姓拥戴,屋里养着的也这么懂事,他自己呢,贵为一国天子,想要别人温存小意还要各种赏赐,你说气不气? 顾停那贱人,眼药还是上到了天子跟前,还是当着她面上的! 她太清楚建平帝了,他在想什么想要什么不平什么,她都知道,正月十五上元节,来这么一出,就是在提醒她,别忘了自己是谁,朕做了那么多,给了那么多,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是,她是喜欢漂亮东西精致玩意儿,可她要的,难道是那些死物么?是那份记挂她的心! 贱人贱人贱人! 她不管,顾停必须得死在京城,必须得死在她手里! 揪着一个软枕狠狠尖叫发泄半晌,尤贵妃缓缓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也看到了放在桌角,前些日子央着建平帝亲手制好的花灯。 六角宫灯,画的是一幅美人图,可惜岁月流逝,美人迟暮,灯也老了,旧了,没人赏。 不配人赏。 第65章 甜蜜上元夜 天色渐渐暗下,月挂柳梢,华灯初上。 灯市主街很长,高高灯笼挂起,长龙几乎连成银河,要和天上星月争辉,街边大大小小的树枝上也挂满了花灯,大的小的,各种形状,各种颜色,人们笑脸融在层层暖光里,来来往往,全是人间烟火。 大约只有这种节日,京城的百姓才会如此热闹,再无嫌隙和提防。 上元佳节,人约黄昏,连最羞涩的姑娘都会想要戴着面纱看一眼街上花灯,这里有多热闹,可想而知。 顾停四人远远就看到了街巷美景,连车都没坐,一路走到了灯市街。 “这个莲花灯圆圆的好好看……那盏兔子灯胖胖的也很可爱!” 孟桢口水差点流下来,眼巴巴回头:“咱,咱们接下来干什么呀?有没有特别重要的事?” “当然是——” 顾停本来在很认真的思考,休息还是吃饭,还是立刻投入紧张工作,开始查找刺客真相,可看看眼巴巴瞅着兔子灯的小伙伴,再看看身边俊美无双,骁勇高大王爷,哪里不好站,刚好站在一个胖老鼠花灯旁边。小老鼠憨态可掬,看起来有点呆蠢,霍琰只要没看顾停,气场总是肃杀又冷漠的,两者放在一起,不知怎的,顾停竟诡异的感觉很好看。 逛灯市的想法占据了头脑,疯狂发酵,很快忍不住,他话音一转:“当然是要让别人摸不着头脑!” 孟桢:“嗯?” 顾停揣着手,一脸高深莫测:“想也知道,咱们这几个进京来,普通百姓不在意,有心人可都看着呢,比如做下这场刺杀局的人,是不是很想知道咱们会怎么做?接下来干什么?然后以咱们行为为标准,各种分析,好把准备做在前头,咱们都是聪明人,必然不能被看透!” 孟桢眨眨眼:“所以?” 顾停:“所以我们不应该按着道理回家休息,或是赶紧办案,未免太过俗套,当然是要先赏灯了!” 孟桢瞬间欢呼:“停停说的对!!!” 顾停迅速拿起那盏胖老鼠花灯,塞到霍琰手里:“我们赏会儿灯?” 小东西眉眼弯弯,小脸融在灯光里,期待又欣喜,好像遇到了世上最能让人开心的事。 霍琰皱眉低头,不过是一只丑丑的胖老鼠,值得这么高兴? 小东西也太好养了。 霍琰慢条斯理付了银子,将花灯递给顾停:“喜欢什么,就说。” 小东西想要的,天上星星他也要摘下来。 “那你帮我提着。” 顾停把胖老鼠又塞给了霍琰,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没办法,这个胖老鼠真的和他很配啊! 霍琰没领会到这个笑的含义,眯了眼:“使唤我,就这么开心?” 顾停光顾看胖老鼠了,同样没注意到这话暗含的深意:“嗯嗯开心!” 另一边,孟策早看出弟弟走不动道了,行动迅速的买下小兔子花灯,比霍琰快多了,见弟弟一直盯着一边鲜艳欲滴的糖葫芦不动,他笑了下,看霍琰:“我带他过去买东西。” 两个王爷互相点了点头,就分开了。他们之间不用多说,彼此都懂。 长长的街道似乎走不到头,所有灯笼都很美,每一个都让人爱不释手,目光流连。顾停上辈子大部分时间都在京城,几乎每一年的上元灯节都没有错过,只是记忆,就没那么美好了。 全部跟江暮云那跟人渣有关。 晃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想起不久之前的多雪之城,顾停稍稍有一丝丝遗憾,晃着手里的灯,问霍琰:“九原的上元节怎么过?是不是也有这么多花灯?” 想想也很奇怪,他在九原住了还不到三个月,却总是会眷恋,会想念,尤其一人独自出来的这些夜晚,总是会做梦梦到,那些可爱的人,那些暖心的事。 霍琰浅浅颌首:“也是这么热闹,灯也很多,大部分不如这里的精致,图案更特别,九原的上元灯市,冰灯占半壁江山。” 顾停好奇:“冰灯?” 霍琰:“对,大家会提前冻好水,再把冰块倒出来凿出形状,细细雕刻,等到夜里,不管什么样的蜡烛放进去都很好看,有些妇人心灵手巧,感觉颜色单调,还会在冻水时提前调制出淡淡颜色,冰灯做成后更加特别,十分好看。” “哇……” 顾停眼睛亮亮,光是想一想就能感受到画面何等丰富,“王爷自己做过么?” 霍琰颌首:“小时候做过。” 顾停:“是什么样子的?” 霍琰偏头看他:“想看?” 顾停点头:“嗯!” 霍琰唇角慢慢勾起:“明年,我做给你看。” “明年啊……”顾停突然想到一件事,叹了口气。 没准那个时候,他早在江南了。 气氛突然变的怅然,霍琰眉心一皱,大手伸过来,紧紧握住了顾停的手。 顾停:!! 霍琰一脸严肃:“人很多,小心。” 他蛮不讲理的把人扣在身边,不准拒绝,不准逃离。 顾停看着二人握着的手,心里哼了一声。 你白天在车里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不是拒绝接近,开始绷禁欲范了么?不让看信,藏着秘密不说,你倒是坚持下去啊! 他站定,硬生生脱开了霍琰的手,下巴抬起十分高傲:“我没事。” 可惜话放出来就是要被打脸的。 他刚刚掷地有声的撂下这句话,下一刻就有人群涌来,狠狠把他撞进了霍琰怀里。 这个男人的胸膛很硬,和他的脾性一样,不知道柔软是何物,永远不会甜甜蜜蜜的哄人。 “都说了,人很多,要小心。” 顾停耳根瞬间红了,挣扎着要挣开:“我能站好……” 却被霍琰大手揉进怀里,不由分说紧紧揽住:“乖一点。” 顾停没办法,只好愤愤瞪了眼远处。 前方好像有个姑娘在玩抛绣球,人群兴奋,怎会不挤? 就这么走了一段路,感受到怀里小东西一直都没说话,似乎有点不大开心,霍琰无奈的叹了口气:“抱歉,是我怕你走丢。” 顾停:…… 霍琰在牵就他?学着哄人了? 顾停抬头,看到了霍琰的眼睛。 他其实感觉到了,纵使耍了小心机拥着他,霍琰身体和他始终保持着距离,明显很克制,可这双眼睛里的东西,月华灯火统统遮掩不住,灼灼烈烈,有狂野火焰在烧。 “你……到底怎么了?” 顾停怎么都觉得有问题,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让霍琰心里装了事,别说对他,连对自己都没法诚恳面对? “没什么,”霍琰转了身,指向不远处另一个小老鼠花灯,“那个要不要?也很好看。” 顾停摇了摇头,紧紧盯着他不放。 霍琰好像没看到似的,指向另一盏花灯:“那边那个?” 顾停眯了眼。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装作没听到,不解释,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就过去了?想的美! 不老实的人,就要受到惩罚! 顾停问霍琰:“真要给我买东西?” 霍琰颌首:“好。” 行,你有骨气,就是不说,憋不死你! 顾停遥遥一指远处,声音倍清脆:“比起花灯,我更想要那个!” 霍琰看过去,瞬间皱了眉。 那是一个卖烤饼的摊子,饼烤出来又香又脆,看起来就叫人馋的慌,摊主应该是个老手艺,特别得姑娘们的欢迎,好多年轻男子应姐姐妹妹未婚妻的要求在前排队,可惜饼烤好需要时间,队伍看起来一直在增长,并没有减少。 “你那吃那个?” “看起来好像很香。”顾停看到又一个年轻男人付了钱,乐颠颠把饼递给未婚妻,美的跟什么似的。 霍琰也看到了那个男人,明显这种东西这时候吃的并不只是味道,而是气氛。不是不能让下面人去买,而是谁去买,一定都不如他买的香甜美味。 “等着。” 堂堂镇北王果真去排队了。 看着他的背影,顾停反而愣住。 未来不定,可能凶险非常,这男人的脾性也总带了点小别扭,可他一点都不害怕。 因为,这个人始终在身边。 …… 另一边,孟桢吃到酸酸甜甜的糖葫芦,摸着小肚子,心满意足:“哇这个超好吃,停停你试试!咦停停呢?” 口腹之欲满足,他终于想起好朋友了。 孟策揉了把弟弟的头,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可能是人太多,刚刚走散了。” “那——” “别着急,灯市看起来很大,可转来转去就这么一个圈,说不定一会儿就能碰到,碰不到,属下也帮小王爷找到,嗯?” “都说了不要再叫我小王爷……”孟桢脸红扑扑,伸出一根手指头,“那咱们再悄悄玩一会儿,一会儿再去找他们!” 孟策:“好。” 孟桢又咬了口糖葫芦,猛的想起不能只顾自己享受,赶紧拉住哥哥的手,把糖葫芦递到哥哥嘴边:“你尝尝,超甜哒!” 孟策看看弟弟嘴边的糖渣,又看看咬了一半的糖葫芦,上头的糖渣和弟弟嘴边的一模一样。 他没有立刻咬下去,只眼神越来越深。 见他不动,孟桢看了看糖葫芦,这才反应过来:“哦哦,错了,这边我咬过了,你咬这边!” 孟策却抓住了他的手腕,很用力,让他根本动不了,然后微微俯身低头,将那半颗糖葫芦咬在嘴里,嚼了,咽下:“的确很甜。” 和你一样甜。 孟桢很少看到对方这样的眼神:“哥……哥?” 孟策拇指落在弟弟唇角,替他擦去那些透明糖渣,稍稍有点用力:“慢点吃。” 味道有点重,但也不是那么疼,孟桢莫名有些脸红,懵懵懂懂的应了声:“好。” 一根糖葫芦啃完,这点懵懂脸红早就没了,孟桢晃着孟策的手:“哇,这个花灯好可爱,我要!那里的烤饼看起来很香,我要!那个白糖糕好像很甜,我要!” 总之所有好看的可爱的看起来让人想尝的,不管东西还是吃食,他就两个字,我要我要我要! 孟策……孟策还能怎么办,自己宠出来的弟弟,当然要接着宠下去,看上了什么,买!全都买! 花灯街热闹非凡,人群如织,摩肩擦踵,碰到蹭到再正常不过,可孟桢一路玩的很顺畅,别说被踩到碰到,袖角都没有被别人碰到一丝。他眼睛亮亮的,兴奋的小脸红扑扑,明明身体很弱,明明一直最怕冷,上元夜里,却精神的汗都冒出来了。 孟策拿帕子给弟弟擦汗:“开心么?” 孟桢用力点头:“开心!” 孟策不着痕迹的捏了下弟弟的脉:“累不累?” 孟桢有些苦恼:“好像是有点……” 他抬头四处找,突然看到了一个茶摊,眼睛一亮,白白小手指过去:“我们去那里歇一歇再继续好不好?” 孟策颌首:“好。” 下一瞬,他抱起孟桢,在人群中快速飞掠。 “啊啊啊哥哥慢一点眼睛好晕——” 孟桢提出抗议,孟策立刻停了。 “啪”一声,孟桢小脸撞上了孟策下巴。 “停的太快了呀,”孟桢小手捂着嘴,“我都撞到你了!” 触感好像软软的,一点也不疼,可哥哥下巴是硬硬的啊,孟桢眼睛四处找,想看看自己撞哪里了。 孟策喉头滚动,下巴绷成一条直线,第一次十分强硬的紧紧扣住弟弟:“别动。” “咦哥哥嘴边原来有糖渣么!哈哈哈哥哥刚才吃糖葫芦没吃好,嘴边都有呢!”孟桢突然发现了盲点,开始不遗余力的笑话哥哥。 孟策无奈的叹了口气。 家里吃饭不规矩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 可现在,他不敢再伸手擦弟弟嘴角的糖渣了。 “到了。”他把弟弟放在茶摊边,问老板要茶。 他现在想的是,自己嘴上的糖渣,晚上要不要洗去? 这对他来说是个问题,对孟桢来说完全不存在,贴心可爱的弟弟已经拿出小帕子,认真的给哥哥擦嘴巴:“我帮你擦掉!真是的,这么不修边幅,以后怎么给我找嫂子呀?小姑娘们都会嫌弃的。” 孟策眼神深了深,握住他手腕:“你不嫌弃,就好。” 二人影子重叠,烛光下拉的长长,融于一团,看起来特别亲密。 孟策看着地上的影子,心里满满的,酸酸胀胀,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满足。他所有的人生,好像就是为了这一刻,把这个人护在怀里,永远都不分开。 遗憾的是,他现在可以拥抱他,随时随地,肆无忌惮,却不能在那座金碧辉煌,充满危险的皇宫里站在他身边,保护他。别人身影成双,有人守护,有人支撑,弟弟却只能一个人,形单影只,没人知道他等在殿外,看到孤零零的小孩身影时有多心疼。 可如果选择做回姑藏王,光明正大的站在弟弟身边,像个哥哥那样保护他,就不能肆无忌惮拥抱他。 夜风呜鸣,掠过万家烟火,上元节火树银花,灯笼朵朵照映着别人家的团圆,可没有一处,是他理想的家。 长长的路终会走到尽头,繁花过眼,也总有累倦的时候,大家一路逛着灯市,各有各的心思,走到尽头时,发现不是别的,是皇上的遇刺地点。 想想也不应该意外,此次刺杀原由,本就是尤贵妃一时兴起,和建平帝白龙鱼服出宫,入民间体察并看看进度,要看的是花灯,当然会走到这条街。 “咦你们也来啦?”孟桢看到顾停,兴奋地跑了过去:“停停我跟你说哦,有一家的糖葫芦很超好吃,大叔手艺很好,等会儿回去我买给你吃!” 顾停笑着揉了把小伙伴狗头:“好啊,我遇到一家白糖糕做的不错,一会儿也买给你。” 孟桢:“是不是西北角张大娘那家?我尝过啦,就是很好吃!”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霍琰孟策已经脚尖点地,纵跃各处,快速查看了四周情形。 事发地点按说应该保护现场,可天子遇刺何等大事,随便宣告怕会引朝局动荡,民心不稳,宫中根本就没把消息放出来,或者这件事本就藏着秘密目的,更不会往外说。 京城大街,又不是什么偏野荒地,官府不作为,百姓知都不知道,怎么可能避着走?昨晚刺杀事后,太子就带人快速清理了现场,言说一切记录在册没有遗漏,可记录的东西和人眼睛看到的东西,本就是两回事。 霍琰和孟策放在沙场上是大杀器,见神弑神,见魔杀魔,都不是专精破案,可特殊的敏锐嗅觉,还是注意到了很多东西。 霍琰:“墙上痕迹是□□。” 孟策:“此处远离民居,再往里就是户部官署,按规格制式,离得最近的好像是户部仓房。” 行刺当今天子,武器用□□?这刺客来路是不是太大了点? 位置还选择在官署附近,刺客胆子也太大了,建平帝敢这么走,是心里有数,脚下不慌,刺客选择这种地方埋伏,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顾停光是听到这两句话,就感觉特别荒谬,行刺天子是大罪,斩首凌迟都不为过,更有甚者诛九族,刺客有这胆子,必然下了十足决心,也会做十足准备,干这种大事,必然会先踩点,研究建平帝各种行踪安排,行刺手法,时间地点选择必然慎而又慎,一切以结果成功自身安全为上。 这种地点,安全么? 时间也很奇怪,尤贵妃是突发奇想,突然和建平帝一起出来,这不是天子预计行程里的事,谁会知道? 不管宫里是否有内奸,传话需几何,就说时间如此仓促,地点如此仓促,刺客们是担心事情成功,别人抓不到人吗! 孟桢揣着小手,围着事发地点小跑了两圈:“这里到处都是巷子啊,小路很多,四通八达的,行事不妙撤退应该很容易!” 顾停嗤笑一声:“刺客撤退容易,想彻底堵住天子截杀也很难。” 就你刺客会跑,别人还不会跑了怎的? 可结果却是,天子能跑,却没跑掉,被刺客堵在了这里,据尤贵妃说,特别危险,好像还受了伤。刺客事败,明明身有武功,小路这么多,随便一猫就能溜掉,他们却被太子带来救驾的队伍围住,全军覆没,并掉下了身上带着的令牌。 越看现场,越细细思量,就越觉得荒谬。 霍琰微微眯眼:“太子交接时说,刺客来势汹汹,到底禁军人多,一击不中立刻要撤,可刺客好像分有两派,互相拖了对方后腿,方才全军覆没。 ” 顾停想:“天子遇刺是在晚上,难有目击者,就算有百姓们看到了,可能也不懂个中门道,户部官署既然就在旁边,不如是否有值守人员看到了?” 孟策想了想那个距离:“那怕是得仔细找找。” 就算找到了,别人也未必会说实话,毕竟事关重大。 霍琰:“明日一早,我就去各部查问,结果……可能也不会太顺利。” 他这个镇北王,九原百姓给面子,在这里可不一定好使。 “左右都要明日才能办,不如先休息?” 想起这个,顾停就有点发愁,累的脚酸酸实在不想再走,可大家进城这么久,从进宫到赏灯,怎么都没人问一声,关心一下休息问题:“今晚住在哪里?” 孟桢眼睛睁大:“我们都有府邸呀,一早出发时就派了信,管家回早收拾好了,到了直接住就好,停停不知道么?” 顾停愣住:“府邸?” 霍琰轻轻揉了他的头:“我们怎么也是王爷之尊,京城怎么可能没有王府?” 顾停:…… 他真忘了,忘的死死的。对哦,你们身份都不一样,都是王爷,除了封地,京城肯定也备有宅子,你们不备皇上都得赏一个,是你们的脸面,也是皇上的仁德…… 所有人,就他一个是穷鬼,没钱没权没房子,不是愁吃的,就是愁住的。 不过他也淡定,早说了脸皮练出来了,丢不丢人什么的,装作不丢人就好了。 他打了个哈欠:“镇北王府在哪?我累了。” 反正从始至终,他都没打算和霍琰分开,有个地方能吃饭睡觉就好。 “我带你去——” “不孝子给我站住!” 就在这个时候,街外突然蹿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个矮脖子短,还留了一把山羊胡,眼睛瞪的圆圆,顾停瞧着,好像有点眼熟。 中年男人指着他,气的手指头都抖了:“回来这么久不沾家门,你想去哪儿?家中席面撤了两回,老子亲自找了你一晚上,你倒好,竟然还想到处浪!” 不光抬手就骂顾停,看向霍琰的目光也相当不善。 顾停认出来了,这是顾家家主,他那个渣爹。 第66章 喵主子发飙 大好的上元夜,月光流照,人间温情的景,顾厚通突然出现,指着自己的儿子就骂不算,连顾停生母都骂上了。 “如此不懂规矩,不识眼色,没半点骨血之情,简直和你那个贱人姨娘一模一样!” 对方脸色恶如修罗,不遮不掩,孟桢有点吓着了,躲到孟策身后,小小声:“这是谁呀……好凶,见人就咬,是不是有病?” 孟策护住弟弟,看过来的眼神暗如墨色。 霍琰眯了眼:“你父亲?” 看得出来,他本来准备客气一些的,拱手动作硬生生停滞在半空中,对方骂人的那一瞬间,他眼神立刻变的危险。 顾停平静点头,眸底全是讽刺。 他的这个便宜爹,一向当的任性又随意。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以什么原则立世,从来是用得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对他如此,对家里的兄弟姐妹妻妾皆是如此。 可顾厚通运气极好,祖父母父母一辈都是聪明人,为他挣下大把家业,尤其母亲,不但聪明,眼光还极好,哪哪拎的清,为他娶了个好看又心机,手腕狠的正妻冯氏。所以冯氏搞得死婆婆,压得住小妾,磋磨得了庶子女,保得住自己儿女,还能左右逢源搞好夫人外交,让顾家名声不会太差,牢牢守住顾家产业。 可惜冯氏在娘家时身体没养好,到顾家后只生了一对儿女。大概也看不上顾厚通这个丈夫,在大夫断定她再也生不出孩子后,她直接把人推给了后院小妾,自己从来不伺候。 丈夫无能,日子不易,可若成了寡妇,日子会更难过,遂冯氏不管怎么嫌弃,都没动过顾厚通,随便他在家里折腾,只要不烦到她就好。若是外头有事,或者有特殊场合需要丈夫出面,冯氏或是哄或是骗或是诓或是威胁,总能让顾厚通乖乖干活。 顾停这个爹,在人家眼里就是个工具,这么多年调教下来,连冲着人吠一声都不敢,因为他明白,敢惹这位嫡妻,接下来的日子肯定哪哪都不顺,根本过不下去—— 冯氏教训顾厚通,从来不会手软。 遂在顾家,顾厚通对妻子算是尊敬,对妻子所出嫡子女也算优待,对别人就不怎么样了,什么小妾庶子女,在他眼里也都是物件,他的所属品,必须得以他为天,乖乖听他的话,让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哪怕他一时开心,拿庶女换了酒钱,庶女都必须感恩戴德,感激叩拜。 这些事,冯氏从来不管,别人倒霉,同她有什么关系呢?除非顾厚通这个拎不清的伤害到了她的利益,旁的时候,她看戏都觉得这戏文写的不够精彩,主角不够凄惨。 在这样的顾家,后院庶子女过的不好,顾停过的就更不好了。别人乖乖的,认命不惹事,顾厚通和冯氏等闲想不起来,可他和顾庆昌,这位家里唯一的嫡子不对付,从小就杠,别人对付他简直是理所当然,同仇敌忾。 顾停骨头硬,最难的时候也没求过一声饶,当然也不觉得自己这便宜爹会慈爱到这份上,听到他来京城了,亲自接他回家。 这里头绝对有坑! 孟桢紧紧靠着哥哥,小小声:“可是一点都不像呀……他长得好丑。” 霍琰看了眼个矮没脖子的顾厚通,深深感谢未曾照面的丈母娘,小东西长得一定很像生母。 顾厚通扬着下巴,背着手,一脸颐指气使:“还愣着干什么?见到亲爹都不知道跪拜行礼,数典忘祖,全无规矩,你在外头就学会了这个?” 他说这话时还不忘视线环视一周,指桑骂槐在骂谁,再明白不过。 “离家多日,不知父亲可还安好,”顾停垂眼,拱了拱手,“儿子这就跟您回家。” 顾厚通像赢了什么大局似的,神情高傲又张扬,率先转身:“那还不走?” 顾停脚步还没迈出去,就被霍琰拉住了。 “没事。”他冲霍琰扬起笑脸。 顾厚通可以不管不顾不要脸的胡闹,他却舍不得让霍琰孟桢跟着搅进这滩混水里,这人根本不配! 这人既然大剌剌找来了,就是家里有局在等着他,不是没办法避开,可他不想避。一击不中,别人难道不会想别的招?现在避开,以后也会对上,不如顺势过去看个究竟……这群人还敢杀了他怎的? 可霍琰并没有放开他的手,眼底写满不赞同。 顾停拍拍他的手:“我去看看,没什么事就回来。” 霍琰仍然没有被安慰到,嘴唇紧抿,下巴线条都绷了起来。 顾停能从他的眼神动作里看出那句没说出口的话:本王说过,到京城会护你周全。 “不会有事的,我保证,嗯?” 顾停坚定的抽出了自己的手,眉目锐亮:“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没办法,霍琰只好看着他离开。 月光冷冽,将小东西影子拉的长长,看起来孤单又落寞,十分让人心疼。 霍琰眸色越来越暗,指节捏的啪啪响:“你们先回去。” 说完看都不看孟策反应,脚尖轻点地面,施展轻功跟上。 孟桢眨眨眼:“哥哥……” 孟策揉了揉弟弟的头,把人抱起:“乖,没事,我们回家。” …… 顾家宅子置的好,顾停跟着顾厚通没走几步就到了,省了不少寒暄功夫。 正月十五上元节,万家团圆,喜庆热闹,顾家门口也挂着大红灯笼,下人们衣衫簇新,走动间脚下生风,也是不失热闹。 顾停早就知道进了京城,事肯定一件接着一件,只是万万没想到,还能有自己家。 “停弟回来了,快过来坐!” 顾停看到白衣优雅的江暮云,真的很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庆昌就不高兴了:“听说你要回来,江兄特意过来等着,你这是什么态度?” 江暮云拉住顾庆昌,神色仍然温煦亲切:“停弟还小,我们当哥哥的总要多担待。” 顾庆昌气:“他都多大了还小!别人像他这个年纪早知道为家效力了,他干了什么?” 顾停迅速打量了下大厅。 许是应上元灯节的景,厅堂内错落有致的摆满灯盏,有大有小,有悬挂也有座式,应着红红正旺的炭火,看起来暖意融融。厅堂里人并不少,个人座位前摆着小几,几上干果皮零零散散,除了果子点心还有剩了半盅的甜汤,可见刚才气氛一直很热闹,可他一来,现场立刻变的安静。 下人们垂首侍立,鸦雀无声,主母冯氏端坐上首,几个小妾在她跟前低眉顺眼伺候,一票庶子女丝毫不敢心疼自己姨娘,只殷勤看向嫡母,时刻注意她的需求,茶饮过半立刻换新的,想要净手立刻递帕子,嫡母不表态不说话,没有人敢抬头说一个字。 可冯氏根本不必说话,只慢条斯理这般做态,立场已经很鲜明,当娘的,当然支持自己儿子!顾厚通把人带进来后,不知是理亏还是怎的,往桌边一坐自顾喝酒,一副完全不管了的样子。 有不闻不问淡漠无视,有冷暴力的下马威,还有怼到面前咄咄逼人的质问,这个地方充满对外来者的提防和恶意……真的能叫‘家’? 顾停对上顾庆昌,气势半点不弱,随意一扯嘴角,话音中满是嘲讽:“幼时没吃没穿,没人理我,战战兢兢长大,想吃口荤的都要自己凿冰煮鱼,没人问过我,随便扔下一块玉佩,让我自己去九原努力,为家族消灾解难解开订亲一结,没人承情,哪怕回京城的这一路,往日一同并肩作战的人都会寄封信问候,顾家仍然没只言片语,现在来接我,是不是晚了点?” 顾庆昌火气更大,手指头指的都快出虚影了:“听听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家大业大,哪里能处处周到,别人怎么就没这么多话,和着家里把你养这么大还错了是吧?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顾停冷笑:“我命大没死在外头,还真是抱歉呢。” “你——” 顾庆昌跳着脚要过来,江暮云死死把人拦住:“好了,上元佳节,合家团圆,莫要因气伤身。” 顾停掀起袍角,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不是说带我回家吃团圆饭,席面都备好几回呢,菜呢?酒呢?” 厅堂持续安静,没有人动。 “没有啊……”顾停指尖在桌面一下下轻叩,心里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眼梢一挑,“也对,我从小在这个家就没吃没穿,怎么可能长大就突然有了?没有才是正常的,在朋友面前丢个脸没什么,左不过被笑话两声,我啊,早习惯了。” 他这话没有点名道姓任何人,可暗意颇深。 在朋友面前丢个脸,他身边的朋友是谁?镇北王和姑藏小王爷!两边势力一进京,所有人都在关注,这两位知道了,整个京城也就知道了。 冯氏向来独善其身,脑子却也不笨,这个家早晚是他儿子的,有点坏名声没什么,男人嘛,谁没点小毛病,可凡事过犹不及,家族名声坏到整个京城贵圈,远的不说,儿女亲事怎么办?谁愿意当她亲家?尤其是这种短人吃穿的小事,传出去丢的是她这个主母的脸。 冯氏眯眼看了顾停一下,微微抬手做了个手势。 主母发话了,下人们当然立刻动作,很快,席面就摆上了桌,凉菜热菜汤品点心,无一不足。 顾停一点都没客气,抄起碗筷就吃。 折腾一天,他本就饿了,想着镇北王待遇不可能差,他跟着能蹭点好吃的,结果身边没霍琰,便宜占不着,这点酒菜也将就了……他也早发过誓,重活一回,不管岁月有多长,不管别人怎么着,自己都要舒舒服服的过,饿了就要吃,渴了就要喝,顾家还敢下毒怎的! 尤其夹菜时看到冯氏和顾庆昌脸色,他吃得更香了。 别人根本没料到这一出,觉得他一定吃不下去是不是? 很好,咱们走着瞧,看接下来是你们难受还是我难受! 顾停不但自己吃,还招呼大家一起:“你们怎么不吃?”招呼完还能自问自答,“哦也对,你们肯定早都吃饱了。” 厅内气氛更加紧绷。 只有江暮云微笑晏晏,拿起筷子:“我陪停弟。” 顾停看着对方这张清俊雅煦的脸,实在很不理解,江暮云是怎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 诚然,上辈子那些纠缠过往还未发生,可九原城那场对峙,几次相遇,他说话从没留过余地,江暮云在他面前丢了那么大的脸,一点都不觉得羞耻么? 还能冲着他笑的这么温柔自然,语气这般体贴? 反正顾停自己是有点恶心的,面对这样的笑脸,也一点都不想搭理。视线停驻间,正好看到窗角,他眼睛一亮,展颜灿笑。 江暮云还以为这是态度缓和的信号,笑容更盛,动作更优雅,结果下一刻,一只野猫突然蹿过来,踩着他的腿肩,跳到了顾停面前。 “喵嗷!!” 小猫似乎很生气,尖利指甲都伸出来了,而且一来就十分不客气,‘啪’一下拍翻了顾停的汤碗。 那一碗热汤,一点不落,全部泼在了江暮云身上。 整个房间顿时安静。 “喵嗷!!” 小猞猁才不管那么多,只知道自己十分愤怒,非常愤怒,出离愤怒!主人丢下它整整一下午不管,晚上也不见人,还偷偷跑出来吃好吃的! 不听话的铲屎必须要受到惩罚!必须要让他知道后果很严重,喵主子生气了,哄不好的跟你讲! 但小猞猁是只懂事的小猞猁,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将来要长成小豹子的,肯定不能跟外头那些野的一样,撒泼打滚生气可以,但不能伤到铲屎官,也不能伤到自己,所以它爪子拍碗时力度把握的非常好,没伤着顾停一丝半点,也没有湿到自己的一根毛毛。 “喵嗷!!” 小猞猁哼哼唧唧,傲娇的不行,啪啪啪拍爪子,质问铲屎的——说,为什么浪了一下午一晚上都不回来!你是不是在外头有别的喵了?是不是又想扔下无敌可爱柔弱可怜的猞猁宝宝了? 它这猫爪一下下拍下去不要紧,桌上大半碗碟遭了殃,那些带油的带汤的带辣的,一点都不浪费,全部泼到了江暮云身上。 顾庆昌气的声音都细了:“这哪儿来的野猫!给我赶出去!马上赶出去!江哥你怎么样了?” 他点过来扶江暮云,还不忘指使一边侍立的丫鬟们:“都瞎了么!还不过来伺候!” 丫鬟们赶紧过来,拿着盆的,拿着帕子的,提着壶准备随时倒热水的,乱成一团。 江暮云细细抽着气,尽量保持声音平静:“我没事,昌弟不要着急。” 其实是有点动不了的,小猫刚刚跳到他身上,以他为踏板冲向桌面时,位置踩得很巧妙,锋利爪子又露出来了,刚刚好按到男人的脆弱之处…… 还好小猫很小,没多重,他略停一停,喘口气也就好了,若是太胖太重,爪子再锋利点…… 江暮云根本站不起来:“衣服稍后再换,先容我擦把脸吧。” “我们小豹子可不能赶出去……” 顾停看到小猞猁开心的不行,把它抱起来,揉了又揉,低声轻哄:“你乖呀,我不是故意扔下你的,我错了好不好?” “喵——” 小猞猁哼哼唧唧,就算被揉得很开心也要别开头,浑身都写满‘我不高兴’,不要以为随便认个错,揉揉头,宝宝就会原谅你! 顾停捏捏它毛茸茸粉嫩嫩的小爪子:“虽然你不是我生的,但你走到我面前,我养了你,就得负责任,大半天没关心你,没盯着吃饭,还没哄你睡觉,我何止是错了,简直是大错特错,明天给你煎小鱼干好不好?” “喵……” 小猞猁继续哼唧,但圆脑袋不往外拱了,让揉让抱,揣着小爪子,圆圆眼睛盯着顾停——别以为宝宝那么好收买,宝宝要求很高的跟你讲! 顾停没忍住,按住圆脑瓜亲了一口:“小鱼干给你煎一碗?再给你弄点小银鱼小南珠……做错事总要给补偿嘛,不然叫什么认错?” 相处日长,顾停早就总结出了撸猫大法,从下巴到后背到肚皮,一套流程过去,小猞猁被揉的喵喵叫,哪还记得什么傲娇,兴师问罪? 随主子造就完事了! 一主一宠是高兴了,可以顾停刚刚那一番话指桑骂槐,连消带打,是个人都听的出来。 一时间,大厅比之前更加安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不敢看冯氏的脸。 冯氏手中茶盏都要捏碎了,一双柳眉绷的竖起,小贱人骂谁呢! 非要请这么个东西回来,是要敲打他,还是让自己受罪? 冯氏视线滑过没用的丈夫,不争气的儿子,受了委屈看遍家里笑话的客人,眼神沉下,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这么多年没聚,知道你对家里不熟,可抱着野猫吓唬客人,是不是有点过分?” 个小白眼狼天天在外头浪,跟家里一点都不亲,回来就闹事,到底谁不懂规矩? 顾停微笑:“夫人您不知道,这猫虽然是野猫,也是有爹娘生有主人养的,要说猫在外头跑久了就是野,人大约也一样,照夫人说法,这个家,我大概是没资格回的。”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接我回来?贱不贱? 冯氏帕子静静按了下唇边:“万般皆是命,人们过得不好,可以怨天尤人满腹怨忿,却没法剔除自己骨血革去头顶姓氏,野猫饿了可以啃爹娘尸体,人却死了都要埋自家祖坟,‘家’这个字,可不是能不认就不认的,停哥儿是聪明人,心里怎会不懂?” 不想回,还不是得捏着鼻子回?再怎么不甘,不愿,只要你顾停一天活着,就一天脱不开这桎梏,你永远都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庶子,到底谁贱? 顾停早知道这位嫡母不好对付,凉凉一笑:“所以我回来了啊,夫人说的对,纵有隔阂也是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一时摔摔打打也没关系,总要磨合的么,日后还要请夫人多照顾了。” 冯氏一口气梗在喉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第一天回来就闹成这个样子,以后还要摔摔打打还要磨合? 行!你过得下去,我就过得下去,看咱们谁更受不了! 冯氏慈爱一笑:“知道听话就好,家里如今条件尚可,总不会少你一口饭吃,怎么样,今日菜品可合胃口,停哥儿可吃饱了?” 所有话语里的阴阳怪气,顾停全当没听见,宅斗阴险,主场就在这个宅子里,可惜他并没打算在这里住多久,他的天地在外面,争这些针头线脑长长短短有什么意思? 能狠狠气一气这些人,让自己心里爽快,顺便看清楚这是个什么局,也就尽够了。 他把碗往前一推,打了个饱嗝:“我的房间在哪?” 冯氏胸膛一闷。 你这嘴倒是快!什么时候吃完两碗饭的?再一看桌上菜碟,下去的都是肉菜,硬菜,你倒是会挑! 她缓缓挥了挥手,有个小丫鬟走到顾停身边,福身行了个礼:“少爷请随婢子来。” 顾停不可置否,伸手从桌上顺了俩果子,跟着他走了。 他这些招数全都是镇北军学的,尤其樊大川,樊将军肚大能容,喝酒海量,吃饭也是,每每风卷残云吃出气吞万里如虎,饭菜下肚不够,点心果子更是多多益善。 每每坐在他身边吃饭,顾停都备受洗礼,自己人看自己人,吃相当然是可爱,调侃两句也是带着善意,放在别处就不一样了,要是有人讨厌你,你当着她的面这么吃饭,这么拿果子,她一定更讨厌。 冯氏内宅修炼多年,算是稳得住,顾庆昌就不行了:“你给我站住!把果子放下,把那野猫扔过来,我一定要杀了它啊啊杀了它!” “住口!你看看你现在,哪里有一家宗子的样子!”冯氏再也看不过去,开始训儿子了。 顾庆昌天不怕地不怕,连爹都不怕,就怕他娘,瞬间怂了:“那,那儿子带江兄去我那里换套衣裳……江兄,我们走?” 江暮云现在已经能站起来了,只是走路姿势不复平时优雅,速度也略慢。 顾庆昌:“穿我的衣服,可以吗?” 江暮云不愿意也得点头,还得装出高兴的样子:“能与昌弟同衫,愚兄倍感荣幸。” 他本以为今天被小猫狠狠欺负一顿,足够倒霉了,不会再出别的事,没想到这还不算,一出顾家大门,他就被一个黑影给拦住了。 第67章 打的就是你 月华流照,烛火融暖,花灯亲亲密密的靠在一起,似在倾诉平日难以说出口的情愫。 江暮云知道,往事不可更改,可他还想再争取一下。 在他印象里,顾停是个很聪明很柔软的少年,多少倔强尖锐也隐藏不住心里那份温柔,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足够聪明伶俐,也足够有眼色,会理事,只要能拉过来,日后必会受益无穷。 想想九原城里顾停做到的一切,想想镇北王为此收获多少利益,江暮云就难以释怀。那些东西,包括那种似有似无的亲密,那种信任依赖的眼神,都应该是他拥有的!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大约从十月初雪,在柳意亭里没等到人,他心里就种上了一份不甘。这份不甘慢慢壮大,慢慢长成执念,他不能错过,也不可以错过,这么美好的少爷,合该是他的!顾停还年轻,一时乱花迷眼,迷了路也不要紧,他会抢回来! 顾停小时候受过太多苦,受不了别人的恩,别人为他做一点点小事,他都会记很久,不还回来心里就不安,一直还不回来一直不安,对方这份恩一直积累,他意识永远还不回来,心内的感情就会变化。 过往时光岁月里,藏着只他二人才知道的小秘密,别人看不到的顾停,他看的很清楚,别人不懂的顾停,他很明白。 他不知道短短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顾停为什么对他产生了那么多误会,但只要他一直对顾停付出,一直让顾停心怀愧疚,总有一天,所有会变的不一样。 因为顾停就是这样的人。 面对对方种种冷言,他并非全部过心,也会难受,偶尔也会想到极端,可今日的忍耐都是明日的成果……日子还长,他不着急。 借着顾庆昌房间,换了身干净衣服,随便敷衍了略害羞的顾庆昌几句,他还有空关心了下顾停住处,问了问房间准备的好不好,炭够不够,房间暖不暖,茶水可入口等等,才放心离开。 自认今天表现的很好,没什么遗漏,日后可期,江暮云离开时,嘴角是翘着的。 可刚到顾家大门,他就被一个黑影拎到墙角,狠狠一摔! 对方身材高大,猿臂蜂腰,大长腿肌肉覆盖,一看就充满力量感,逆光而站,眉锋如剑,目光冷酷又危险……最关键的是,这人他认识,是镇北王霍琰! 江暮云难以置信,脸上静然不漏半分:“王爷怎会——” 霍琰眯眼:“怎么,这里你能来,本王不可以? ” 江暮云眸色微变,拍拍身上的灰,仍然气质优雅,君子一枚:“王爷若是要探看停弟,眼下时间已晚,怕是不大合适。” 霍琰拎住他领口:“知道不合适你还来?” 江暮云微笑:“我和王爷不同,长辈与顾家乃是通家之好,与停弟更是一起长大——” 话还没说完,“啪”一声,霍琰拳头就下来了。 江暮云捂着脸,眸底满是震惊:“你——” “怎么,认为本王不敢打你?”霍琰活动了活动手腕,一拳接一拳继续,“本王打的就是你!整天停弟停弟,停弟是你能叫的?从今天开始,乖乖闭上你的嘴,再叫本王听到一声‘停弟’,就不是挨揍那么简单了,懂?” 霍琰自小长在军营,哪怕一身礼仪气度是老王爷打出来的,痞气匪气也不是一点没学到,只是藏的好。他小时候皮惯了,套人麻袋的事没少干,管杀管埋,事后推脱的法子能想出一条龙,什么事不敢干? 虽这里不是九原,没那么方便,但—— “本王杀你一个,还是不成问题的。” 江暮云擦去嘴角的血,这一刻也没再装君子了,眼角阴戾声音森冷:“王爷何不现在动手?还不是不敢?” 霍琰冷笑:“你不配。” 不配死在这里,不配死在小东西面前。 “你该横死野外,死的悄无声息,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记得,没有人为你掉一滴眼泪,叹一声不值!” 打完了,霍琰把人扔垃圾一样扔在墙角:“记住本王的话,离他远一点,再敢胡乱起心思——客死他乡的滋味,你一定很喜欢。” 看着对方背影干脆利落的离开,江暮云捂着脸上伤处,眼神阴鸷。霍琰他竟然敢!就在这京城,没有镇北军的地方,光明正大的打他,也不蒙个面,这是故意的,是挑衅,是折辱! 他万万没想到,上元佳节,花灯之夜,他被顾停言语嫌弃,被不知道哪来的野猫泼一身汤,狠狠抓了一下还不够,还被霍琰摁着打了一顿!! 第一次,江暮云心里有了疑问,他现在做的,是不是对的? 可仅止片刻,他内心又坚定了起来,他没错,顾停必须是他的!他只是一时不慎,让顾停走失了,霍琰不过一介武夫,除了打架懂什么?顾停经历过怎样的人生,走过怎样的路,在渴盼什么,想要什么,只有他知道,只有他能给。 好事多磨。 江暮云从阴暗角落走出来的时候,腰背再次挺直,不看脸,还是那个风光霁月的优雅君子。 我之求索,这些俗人不懂,不必与之为伍。 京城现在的形势还不够……他得加把火。 江暮云踏着月光,眸底异光闪烁。 …… 走到自己房间,顾停到处检查了一遍,还行,除了位置有点偏,说不上哪里不好,许是刚刚自己的气势太唬人,又或许多多少少都要忌讳站在他身后的镇北王,至少房间配置上,冯氏并没有亏待他。 少一口吃的都要传得满京城都知道,冻病了算谁的?别人感情真如传言那么好,真的找上门来怎么办? 顾停感觉冯氏现在一定也很糟心,可死活非要接他回来,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想不通,希望这位嫡母能给点力,快点告诉他答案。 把自己裹进厚厚的被窝里,顾停揉着小猞猁:“今天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吃过东西了?看你刚刚在饭桌上一点胃口都没有的样子……对不起呀,下午去的地方实在是不能带你,但接下来咱们都会在一起了,开不开心?” 小猞猁大约还是刚才的气劲没过,又或是入夜了兴奋,和主人亲昵过去后,开始要巡视新领地了,嗖一下钻出被窝,上蹿下跳,把烛台都打掉了。 顾停已经洗漱完毕,脱了衣服上床准备睡觉,没有光线也不要紧,再说窗外也有月光,看起来还更浪漫。 烛火掉在地上就熄了,房间内没有明火,其他东西掉了一地他也不心疼,反正不是他的。 他枕着自己的手,看着窗外月光,不知不觉想起了霍琰。 也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那么挑剔,马车要最好的,被褥要最软的,喝茶都要最嫩最香的那一批,那么讲究,睡的肯定不比他差,吃的也肯定更好。 睡意一点点袭上,半梦半醒间,顾停又有些气哼哼,老子为了你冲锋陷阵,大包大揽,你可不能没有良心,忘了继续演戏……外头那些野花野草小野猫,给我离远点啊! 你什么时候过来看我…… 顾停睡得很快,睡得很熟,并不知道在他睡着后,一个高大人影轻巧跳进窗子,走到了他的床边。 “喵嗷……” 小猞猁跑过来,踩着来人鞋面,仰着头,和他打招呼。 “嘘——” 霍琰拎起小猞猁:“小东西在睡觉,不许吵。” 小猞猁鼻子动了动,在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小爪子十分嫌弃的拍开他,跳下去自己玩了。 霍琰借着月光,静静看了床上的人半晌。 小东西睡着了很乖,很安静,像个孩子。 他尚未及冠,身上有一种介于少年和青年的独特气息,不像少年人青涩,不似成年人棱角分明,英姿勃发的年纪,他有着超乎寻常的旺盛生命力,也有阅尽世事的玲珑心窍,他最纯真,也最狡黠,他最矛盾,也最通透。 他和世间任何人都不一样,他是顾停,他的顾停。 指腹触到柔软肌肤,意识到自己倾着身,距离对方的唇不过寸许,霍琰猛地站起来,噌噌噌往后退了数步,跃出窗子,跳到了屋顶,不知吹了多久的冷风,方才离去。 不知道家里这是个什么局,第二天一早,顾停醒来就提高警惕,时时留意,很快,他听到了各种各样下人们扎堆时的小话。 “咱们家这位公子哥,可真是笑死人了,折腾的动静那么大,还不是吹牛!说什么傍上了镇北王,将来要嫁去王府做王妃的,结果人王爷都没过来看他一眼!” “就是!这眼看都是午饭的点了,那边也没派人来问一声……呵,当谁看不懂么?” “别瞎说,万一人家真成了镇北王妃,你这老妇的嘴还不得被人撕了!” “哈哈哈哈,他要是能做镇北王妃,我年轻几十年还能做姑藏王妃呢!” 顾停:…… 一堆丫鬟婆子有空扎堆聊天,有空茶房闲话,却没空伺候主子,顾停这里冷锅冷饭,连热茶都没有,叫人都不知道往哪里叫,好不容易见到几个下人,下人们正在背后议论他,话语各种内涵。 和着把他带进府,顾厚通和冯氏就不管了?只出这么点流言招?这离间计是不是太粗浅了点?他像是脸皮薄,被人随便笑话两句就吓跑的人么! 如果不是,那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 顾停还是看不懂。 还好他有万能长随吴丰。 “少爷您看,百味居刚做得的酱肘子!”吴丰提着食盒跑得飞快,“还热乎着呢!” 小猞猁闻到香味,嗖一下顺着他的腿蹿到他肩头,这还不够,最后轻灵一跳,跳到了他头顶,小胖爪一个劲扒拉他的头发—— “喵嗷——” 喵大爷的吃的呢!快点交出来! 吴丰是个贴心长随,伺候得了少爷,当然也伺候得了少爷的小宝贝,往外溜一圈,带回来的全是京城最闻名最好的手艺,吃的菜,卤的肉,蜜饯干果,无一不足,小猞猁喜欢的东西,当然也有。 于是桌上一桌菜,桌下满满食盆,顾停和小猞猁吃的头都抬不起来,味道超好! 那些下人扎堆的话,吴丰也听到了,一寻思刚刚少爷的表情就懂了:“少爷别听她们的,王爷肯定是在忙呢,一时顾不到这。” 顾停低头吃饭,模糊的嗯了一声。 他怎会不知?昨日刚刚进京,宫里的事就压了下来,当场跟太子交接案情,‘姑藏王’没来,孟桢一个人撑不住,今日一早,霍琰就得亲自去刑部走流程,京城这种地方关系盘根错节,人心纷杂,不认真不仔细怎么趟得过去? 他并不介意霍琰没来看他,毕竟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只是想起来,未免会觉得有些寂寞。 顾家不闻不问的态度,第一天没够,第二天仍在持续,顾停实在无聊,午后抱着小猞猁在小亭子里晒太阳,小猞猁眯眼窝在他怀里,任揉任抱,小呼噜一个接一个,好不惬意。 “听到皇宫里在给镇北王选妃!” “真的假的?那咱们家那位少爷怎么办?” “这还能有假?听说尤贵妃亲自拟定人选,皇上亲自挑人,午前还请了镇北王进宫询问他自己的意思,这是多大的恩宠?咱们家那位,呵呵,怕是要凉透了!” “就是!人都说王爷本来要过咱们府探望的,好歹给个面子,结果宫里这信一透,王爷颠颠就去了,哪还记得什么心尖宠?心尖宠哪有名门贵女的正妃重要?” “咱们家那位少爷还是不行啊,你看这都马上三天了,人家看都不看一眼,明显就是不在乎么……” 一堆没事干的丫鬟婆子仍然在嘴碎嚼舌根,也不知是真是假,顾停倒是没生气,想了想,让吴丰跑一趟带个话,刺杀一事进展如何,需不需要他帮忙? 那边很快传了话回来,说不用,霍琰本人也没有出现,没有过来看他。 顾停眯眼,感觉事情有点不大对了。 他和霍琰不是外面传言的那种暧昧关系,忙起来哪哪顾不上很正常,可他们现在在合作演戏,怎么也得表现出点诚意……他现在在顾家耗着,事摸不清不便离开,霍琰不来看他他也不挑剔,可一句话都没有,是不是有点过分? 那种疏离冷淡的感觉又泛上来了。原来有多近,现在就有多远。 好像霍琰的厚脸皮,各种纠缠亲密是假的一样,是他的幻想,是他的错觉,霍琰本身从未愿意同他靠近过,同他根本无话可说! 顾停指尖一下下轻叩桌面,感觉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起身抱着小猞猁往回走,遇到了顾庆昌。 顾庆昌看到他,背着手,下巴抬得高高:“现在可知道家里的重要了?你这样的庶子,没身份没地位,走出去寸步难行,没有别人关心,没有别人在意……” 顾停扬着眉,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见他不说话,以为害怕了,顾庆昌表情更为得意,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好歹你姓顾,我这个当哥哥的没什么要求,只要你跟我低个头,保证以后尊我敬我,事事以我为先,时时听我的话,我就在娘面前美言几句,让你过上舒服日子,怎么样?” “就凭你?”顾停一听这没营养的话就笑了,“难道你不知道,养我很花钱的?” 顾庆昌瞬间想起了流传在九原民间的,镇北王心尖宠的各种要求—— 什么小银鱼小金鼠小南珠,作妖都要换着花样来,这样的人谁养的起?除了镇北王那个冤大头,谁又会想养! 顾庆昌咬牙:“那你走啊,在这里赖着干什么?我告诉你,京城之大,根本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顾停慢条斯理摸着猫:“我赖着不走?你还记不记得是谁接我回来的?” 顾庆昌冷笑:“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听话,怎么,到京城看到满目繁华,终于知道自己错了?” 顾停眯眼:“你当要让我走?我若走了,可不会再回来。” 顾庆昌火气上来:“你走!当谁怕呢!我这话就撂在这,有本事你就永远别回来!” 顾停看了看四周,还行,里里外外偷听的不少,东西都没收拾,抱着小猞猁一路走出了顾家大门。 至于去哪么…… 他脚步硬生生顿住,问了吴丰位置方向,转去了姑藏王府。 时值午后,阳光正好,树摇影疏,姑藏王在京城的别府门楣光耀,很是威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顾停有些好奇,镇北王府……是不是也是如此? 孟桢听说他来开心的不行,一路迎到了大门口:“我就说要接你过来玩,可哥哥说你家里有事在处理,让我等两天……你家里怎么样了?事情可处理好了?那夜你父亲把你带走,脾气并不好的样子……” 小孩眼睛睁的很圆,明显很担心,又很气愤,态度却小心翼翼,大约怕说出来他会难过伤心。 “总之我在这里,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同我讲的!” 顾停揉了揉他的头,笑了:“嗯,我们小桢最好啦!不过我真没事,都处理得了,他们呢?” 孟桢笑的傻乎乎:“哦哦你没事就好,他们出去办事了,不过应该快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孟桢话音刚落,霍琰和孟策就出现在了门口。 霍琰最先看到了顾停,立刻大步向前,眸底满是惊喜:“你怎么——” 顾停眼尖,瞬间注意到了远处人影,立刻板起脸,截了霍琰的话:“回家几天都不看我一眼,还要我亲自出来找你,镇北王面子很大嘛。 ” 霍琰:…… 顾停继续:“怎么,京城太繁华,外头小姑娘们太好看,王爷迷花了眼,当初的相濡以沫生死扶持,全都忘了么!” 霍琰要是还领会不出这是什么戏份,就是瞎子傻子了。 从一路往京城开始,顾停就是他的心尖宠,骄纵霸道小气还爱撒娇,经历这两天的事,这时候看到他不是嘤嘤嘤哭泣撒娇说王爷人家好怕怕,就得阴阳怪气作妖挑剔,顾停应该不太想演嘤嘤嘤哭泣撒娇戏份,所以才…… 不等对方疯狂眼色暗示,霍琰熟练的拿起剧本,手中长长马鞭柄挑起顾停下巴:“不过两日不见就这般撒娇,看来本王是对你太好了。” 顾停:…… 孟家兄弟:…… 让你放个狠话表演个吵架,你怎么像说情话搞黄色一样! 顾停黑着脸瞪霍琰。 霍琰一脸无辜:我对着你,根本说不出狠话来。 顾停别开头,算了,个没用的,指望不上,还是自力更生吧。 “所以王爷来此,是逮我的?” 不等对方回答,顾停直接放话:“我告诉你,我就住在姑藏王府,以后都不走了!” “想都别想,”霍琰对这话反应非常真实,眯眼看向孟策,“我的人,你敢扣?” 意识到环境不对,他视线非常自然的滑向孟桢:“本王的人,你敢让手下扣住?” 孟桢嗖一下钻到顾停背后,露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鼓起小脸:“听停停的!停停想怎样就怎样,你是镇北王也管不了!” “是么……” 霍琰表情十分冷酷,伸出两根手指,往前一划:“本王的人,本王说了算,别说你是姑藏小王爷,就是你家王爷亲自来了,这人我也得抢!” 他身后卫队立刻过来,个个面容冷肃,气氛肃杀。 姑藏王府护卫自然也走了过来,刷的挡在孟桢面前。 气势一触即发。 “诸位诸位,都消消气,可别闹起来……”一个老太监跑了过来,眼色极快的提醒了一下,“太子殿下带着圣旨来了,都别失了分寸。” 霍琰这才挥挥手,让自家护卫撤了。 姑藏王府当然也不再针锋相对。 太子缓步上前,展开明黄绢布:“镇北王及姑藏小王爷,两位请接旨——” …… 皇宫,月华殿。 报信人眉飞色舞,把尤贵妃逗的娇笑连连。 “……镇北王和那顾停当街吵架,门都没关,外头百姓们都瞧见了,镇北王还要动手抢人,姑藏王府护卫也不是吃素的,太子到时,两边都快打起来啦,可见这关系真真是极不好的!” 尤贵妃素指拈花,摆着它们在梅瓶里的位置:“太子带去的,可是限期破案的圣旨?” 报信人束手垂头:“是,限期十日内破案,抓住刺驾一事幕后主使,想来两位王爷眼下很是头疼……” 尤贵妃哼了一声,指间娇嫩花瓣碾成花汁,再无美感:“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等着吧,本宫招数还多着呢。 你们可要好好享受。 第68章 知道我是谁吗? 日光耀耀,和风徐徐。 太子在姑藏王院内宣读了圣旨。圣旨写的花团锦簇,先把镇北王和姑藏王小王爷挨个夸一遍,说他们都是人中龙凤,能力卓绝,任何难事到了手里都不算回事,短短时间已有不小进展,相信十日内一定能破解案…… 圣旨读完,满院寂静。 连姑藏王府关闭的大门都显的特别冷漠。 顾停和孟桢对视一眼,满满都是难以置信,顾停脏话都快骂出来了,搞什么啊!从头到尾幺蛾子不断,把这种破事栽到他们头上不算,现在还直接来了一个限期破案,这皇上是有病么! 可当着这么多人,有些话不能说,想一想都是大不敬。 “臣等接旨!”霍琰比较稳得住,十分淡定的接了旨。 太子微笑着拍了拍镇北王的肩:“孤知道,此事有些难办,若叫外人看到了,许会以为父皇在为难人,然父皇此举,初心不过是对镇北姑藏二府的信任和期许,两府王爷骁勇善战,谋策深远,实力合该配得上任何尊重!” 顾停差点要骂人,这样叫尊重??皇宫里的人到底有没有好好读书,怕是不知道尊重是什么意思! 院内一片安静,鸦雀无声。 太子大概也明白,话说的再漂亮也掩盖不了事实的难看,说了几句就没再说,浅浅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来了,就阻止不了,若真有难处……朝廷不会让功臣蒙羞,孤也不会看着你们犯难。” 太子目光深邃,话中似有深意。 别说顾停,孟桢都看出来了,悄悄拽了拽他衣角,小小声咬耳朵:“太子……是要帮咱们么?” 顾停眼梢微眯,这里的人说话从来不会像表面上那么简单,比起表达善意,撇开自身的可能性更大,太子或许在暗示,这件事跟他没关系,圣旨是皇上一个人的意思,你们千万别记仇,就算记仇也不要记错了人。 霍琰神情始终很稳,没看出半点高兴或不高兴:“多谢太子殿下。” 话也说的很场面。 太子顿了顿,伸手挥退众人,低声道:“这样吧,虽笃定镇北王实力,一切不会有问题,孤还是愿意锦上添花,送你们一个消息……” 霍琰神色终见变化,往前走了一步:“殿下的意思是……” 这种‘下意识’的亲近,是一种特殊信号。 太子眸底滑过微光,唇角隐隐勾起:“有个叫孙洪哲的人,镇北王可以争取一下。” 霍琰:“孙洪哲?” 太子:“五城兵马司知事,近来轮值负责夜巡,歹人刺驾之时,正是他负责此片区域……他家里有远房表妹,在宫中做女侍。” 五城兵马司知事,宫中女侍,一个能看到或布置事发现场,一个能提前知道皇上出行的具体消息,太子放下的这个消息,简直王炸组合! 霍琰心里快速捋着各种关系线索,缓声道:“臣来京城不久,也略有些耳闻,二皇子殿下似乎同五城兵马司走的很近?” 太子目光微敛,声音更加遥远:“这种事,孤如何知道?还要仰仗镇北王清查事实,捕获匪首,还以真相。” 太子点到为止,表明了自己的姿态立场,给出了一些敏感人物,对更多的猜测没表达任何引导或肯定,圣旨宣了,话说完了,挥挥衣袖,干脆利落的走了。 孟桢歪头看着再次关上的大门:“太子殿下……是好人?” 孟策叹了口气,揉了揉傻弟弟的头:“接触不多的时候,不要贸然定论。” 孟桢抬着下巴任哥哥揉:“我知道,所以才要问哥哥呀。” 阳光落在这对兄弟身上,圆融而温柔。 这边顾停和霍琰对视一眼,事实再明白不过,太子就是在故意暗示,所有一切都是二皇子干的! “接下来怎么办?” 顾停皱眉,难道真照太子所指,去查二皇子?可若一点都不查,太子这边又怎么交待?堂堂储君,未来之主,你竟敢不信? 还能怎么办? 霍琰眼梢微眯,眸底荡出狡猾:“接着查,总要有证据。” 只是接下来事情更多,时间更紧,没有那么多功夫耍花枪了。 霍琰看向顾停的眼神十分遗憾,又充满期待:“随我去镇北王府?” 顾停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刚刚在门口还在吵架呢,吵的连两府关系不好都‘暴露’出来了,现在亲亲热热,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去镇北王府……别人是瞎的? 如今形势,散比合好。 大家还可以分开行动,混水摸鱼,给彼此打掩护,拿到更多的信息。 遂姑藏王府连饭都没留,直接把镇北王‘赶’了出去。 镇北王离开时相当气愤,据说踹了姑藏王门前石狮子好几脚,还气得多吃了几碗饭…… 接下来最为忙碌的当然还是两个王爷,外头的事,他们打听起来最方便,顾停和孟桢窝在姑藏王府暖暖的晒太阳,饱饱的吃饭。 孟桢近几日身体不太好,天天干补血汤,怕自己帮了倒忙,等闲不出门,顾停则主要想捋一捋,想一想接下来局势,他要干点什么。 别人既然动了手,就不会轻易停止,不被牵着鼻子走才是眼下最重要的。姑藏王没来,对付软绵绵的小王爷没什么难度,宫中重点关照全在霍琰身上,他顾停看起来是镇北王心尖宠,到底是真是假,是迷惑局还是真情意,重要程度几何,需要试探,需要确认…… 也许被接回家的这几天就是个信号。 顾厚通不过是别人手里的刀,顺便被利用了一把。 他会乖乖的跟着回家,是想看是否还有更深的局针对他,结果并没有,只是把他关一关,让他和镇北王分开,这样就够了? 顾停觉得不太可能,在上位者这个局里,他同样是个小角色,重点仍然是镇北王本人,这样做……更方便了什么呢?对现今局势有什么用? 跟军方官府打交道,顾停自认不行,别的方向么,倒可以试上一试。 暖暖阳光照在身上,春天似乎已经到来,让人没办法再懒下去。 顾停站起来,晃了晃脖子,活动了活动手腕:“我走了。” 孟桢着急的放下手中汤碗:“你要去哪里?”不给我做好吃的了吗? “这不是被家里赶出来了么?总得找个地方过日子,”顾停快速的眨了下眼,揉了下小伙伴狗头:“放心,你的汤,每天都会有。” 孟桢抿着小嘴:“住在这里不好么?” 顾停微笑摇头:“好是好,可既然到了京城,当然要四处看一看,开开眼界。” “镇北王府?” “当然不是。”顾停笑出声,“放心,会给你传信的,走啦——” 他转身往外走,阳光在他头顶落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他没有回头,只手高高扬起在头顶晃了晃,算是告了别。 孟桢摸着自己的小肚子,叹了口气。 再等两天,身上力气恢复了,他就能跟着在外头玩了! …… 顾停没打算亏待自己,在九原如是,到了京城亦如是,不管在哪,能浪就浪,必须过得舒舒服服的。 出来这一天多,顾家没半点动静,没有找他回去,也没有大骂特骂他不懂事,不管是不是想要息事宁人,顾停都不是个吃了亏,打掉牙齿和血吞的人,敢冲他下手,就要付出代价! 他也不过分,用的就是顾庆昌在九原城用过的那一招。 外面晃一圈,眼看又是吃饭的点了,他走到一家装潢精美,一看就透着贵的酒楼,唰唰唰点了一桌子菜,菜也是最贵最好的,本楼最杰出的招牌菜,最贵的席面。 吃饱喝足,享受完毕,他擦了嘴就要走。 小二赶紧拽住:“这位爷,您还没会账呢!” 顾停冷笑一声甩开他:“就凭你,问少爷要钱?” 小二拦不住,迅速通知了掌柜的,掌柜的在大厅拦住了顾停,脸上还带着客气的笑:“不知小店哪里做的不好,让客人不满意?” “哦,又是要钱的,”顾停挖了挖耳朵,抬着下巴,一脸理直气壮,“知道我是谁么?” 掌柜的陪笑:“还请少爷赐教——” “我叫顾停,”顾停微微一笑,“这店,是顾家的吧?” 掌柜的笑容一滞,立刻明白了什么。 顾停继续笑:“店是顾家的店,我是顾家的人,不偷不抢不捣乱不生事,饿了来自己家地方吃顿饭,怎么,不行? ” 和当初的顾庆昌不一样,顾停手段温柔多了,我不要这个店,也不要你们听我的,不管你们经营生意,就是简单在这吃喝,你们总不能把我赶出去吧?敢吗? 自家公子在自己家店铺吃饭,你还想要钱,你还想敢出去,要不要出去昭告全京城的人,让大家来评评理? “不敢,小的万万不敢!”掌柜的没见过顾停本人,可他知道府里的事,凭特征也认出来了,连连陪着笑,“只是少爷这菜点的……” 是不是太狠了点? 顾停才不管狠不狠,打着哈欠往外走:“那道灼菜心不大行,腻了,让师傅改进改进,少爷明天再来。” 什么?明天还来? 知道这一桌菜多少银子么! 掌柜的不敢擅专,赶紧让人把这事报到了顾宅。 只是吃饱了,当然还不算,顾停顺着街道大摇大摆的往前走。 前生今世,两次记忆,他对顾家产业不要太熟悉,顾家那边还没反应呢,他已经找到了一家装潢优秀,看起来就很贵的客栈,要了后头最好,带着小花园的独院,宣布:“今晚少爷就住这了!” 掌柜的敢反对,还是那句话,这是顾家的店吧?我是顾家的人吧?我睡这里,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顾家大宅一夜没消停,黑眼圈都多了几对的夜晚,顾停高床暖被,睡得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第二天,继续同样蛮不讲理的生活。 别人还糊弄不了他。 他知道哪家店利润好,客流量大,有专门给自家留出来的包房,不可能定出去,不可能有人占着,目光稳准狠的盯着这些地方,选的还是最热闹生意最好的时辰,你要想好好做生意,想赚钱,就得由着他吃喝,敢不让?他一嗓子闹出来,今天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掌柜的心里太苦了,这位主儿正经挺安静,没要东要西,没闹事,就是吃吃喝喝,虽然很贵……可你怎么赶出去?用什么理由? 顾停这招可比当年顾庆昌在九原实用多了,顿顿抱着小猞猁蹭吃蹭喝,浪的开心——少爷就是故意的!都这么气你们了,还憋着什么,大招往外放啊! 顾家没有反应。 不知道是一时想不到辙,还是忌讳着什么,什么动静都没有。 顾停眼梢一转,行啊,沉得住气是吧?那咱们接着来! 顾家行商起家,在顾停祖父一辈几乎达到巅峰,祖父母当年特别能干,支开的摊子简直了,哪行哪业都有,哪怕儿子顾厚通不顶用,不能再开疆拓土,守成甚至靠冯氏这个主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京城的顾家店面,各种各样多了去了。 吃喝住解决了,来点穿戴不过分吧?少爷们不如姑娘花钱,不要什么胭脂水粉,可玉啊佩啊簪啊冠啊,讲究起来也不是小数目,而且顾停谁都知道,镇北王的心尖宠么,鞋子都要镶小南珠的,别的地方能差了? 有了配饰,衣服总不能穿旧的吧?来点最新款式最新面料,京城贵公子流行穿什么他就穿什么! 少爷们爱享受爱攀比,偶尔还要赌一把,他有样学样,也不算过分吧? 顾家大宅。 冯氏快疯了:“好个小贱人,他竟然敢!” 顾庆昌磨牙:“我去收拾他!” 冯氏扬声:“回来!你想让我们家丢人么!” 顾庆昌:“可信儿也传过去了,他就是不回来,就是挑衅,咱们还能怎样,任他这么胡闹造光家里的钱么!” 冯氏阴森目光转向顾庆昌:“老爷,接人回来可是你的主张,现在怎么办?” 顾庆昌抱着酒壶缩到了桌子下:“这酒有点烈……我好像醉了,头疼……” 冯氏眯眼:“您再这样,就别怪我越俎代庖了。” …… 顾停各种蹭吃蹭喝蹭穿蹭玩,一条龙服务,一分钱没花,不但饿不着,过得还相当滋润!顾家还不能管,必须吃了这哑巴亏,否则一旦事情闹出来,为什么庶子有家不住住外头?把人逼成这样,丢脸的是顾停,还是顾家? 顾停也不是眼皮子浅的,占个便宜就算了?不可能,来都来了,不捞个够本不是白瞎了这一趟? 一边作着妖,他还迅速观察着各种生意路子,商行都有哪些,怎么走货,人脉在哪,关键点是什么……同时暗搓搓支使吴丰,把自己的药膳铺子开了起来。 作妖赚钱两不误! 因他眼力准,会折腾,这药膳铺子还真在京城开起立住了,慢慢有了生意,有了死忠客人,直到把顾家铺子都挤垮了两个…… 当然这是后话,现在,他的药膳铺子刚刚开,丝毫不起眼,反倒是作的妖,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下面的手段来了。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顾停坐在顾家最好的茶楼包间,靠窗的位置,叫了壶上好雀舌,刚刚饮第一盏,就看到了楼下街上站着熟人。 一个是霍琰,光从背影他就能一眼看出来,另一个是进京路上的熟人,俞星阑。 从上往下距离太远,二人说了什么,顾停肯定是听不到的,可从他个角度看过去,二人间气氛极为暧昧,看起来挨得很近,霍琰静立,似乎在专心致意听俞星阑说话,俞星阑身体微微前倾,眼睛发亮两颊微红,笑容极为乖巧灿烂,似乎连春风都能融化…… 顾停随便一看就懂了,这姓俞的明显摆出了最好看的姿势,最完美的角度,他在勾引霍琰! 笑屁笑,笑得牙豁子都出来了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顾停脸色立刻就黑了,他不觉得自己在吃醋,只是霍琰这么好的人,不应该被这样心机重的渣滓这么祸祸! 茶楼里伙计正好过来续水,看到楼下这一幕,惊讶的捂了嘴,惊讶的扬高声:“哎呀,楼下那不是镇北王!不是大家都说,王爷喜欢少爷您么,怎么和别人混在一起了?啧啧,对面那位可是宜昌侯府小公子,自来纯善可爱,满京城的人都说好,没人不喜欢……啧啧,少爷啊,这可怎生是好,要小人下楼去帮您看一看么?” 这粗浅的挑拨离间,以为他会伤心生气么! 顾停重重将茶盏放到桌上,指尖攥的发白。 生气,太生气了! 这姓俞的竟然还不死心,看来是上回给的教训不够!还有那姓霍的,离那么近干什么?男男授受不亲不知道吗!前阵子和他在外头亲亲热热演的倒是好看,怎么关键时候不知道给他这个心尖宠留点点脸面! 顾停感觉自己快憋不住了,这俩人再敢靠近,不管是谁,再敢往前凑一步试试?他这茶杯扔下去可是会砸死人的! 街道是主街,人来人往,当然不止霍琰和俞星阑两个人,还有似乎正好经过的二皇子。霍琰就是因为眼梢瞟到了他,才没有立刻转身就走,强忍着和俞星阑说话。 二皇子当然不会避讳任何人,过来打招呼:“远远看到就觉得眼熟,我还当是谁,原来是你。” 霍琰也很惊讶,当即拱手为礼:“也未曾想到能有此荣幸,于此间偶遇二——”看到对方手指轻轻一压,到嘴边的话立刻从善如流的改了,“二公子。” 二皇子微笑颌首:“这许就是缘分了。” 霍琰看看四周,低声道:“二公子怎会在此?” 二皇子束手微叹:“民生疾苦,百姓喜乐,不管何样身份,总该要挂怀啊。” “二公子说的是,”霍琰目光微微流转,和二皇子介绍身边的人,“这位是宜昌侯府——” 二皇子摆了摆手:“认识,俞家小公子。” 俞星阑精乖,因家世不错,赴过宫宴,参加过不少贵圈聚宴,自也是认识二皇子的,此刻亦没有大惊小怪,只浅浅行了个礼,笑容十分乖巧:“见过二公子。” 二皇子只看了他一眼就没再理,仿佛他是什么不重要的路人,低声问霍琰:“方便的话,借两步说话?” “当然。”霍琰带二皇子走向街边角落,十分警觉的看了看四周。 二皇子摆了摆手,笑道:“镇北王不必紧张,我此行带有暗卫,安全无虞。” 霍琰:“是。” “镇北王事务繁忙,本不该打搅……”暗暗光影下,二皇子视线变得沉静又锋锐,“可既然有缘遇上,就是上天征兆,有句话,确是不可不言了。” 霍琰眼梢微敛:“二皇子请讲。” 二皇子微微倾身,低声问:“行刺一案,不知可否有进展?”不等霍琰露出为难,他已经站直,轻浅一笑,“倒不是有意窥探,镇北王能力卓绝,肯定能办好这件事,我对此深信不疑,只是有些事,镇北王若早一点知晓,对案情分析破解许更有利。” 霍琰拱手,言辞恳切:“还请二皇子告知。” 二皇子:“户部官署有个包经义,不知镇北王是否查问过?” 霍琰:“包经义?” 二皇子下巴微抬,高深莫测:“此人,镇北王可以争取一下。” 再多的话,却是不肯说了。 可他不说,霍琰也懂,户部是太子地盘,户部的人出了问题,当然就是太子出了问题…… 二皇子暗示很明显,这事就是太子干的! 这事就有意思了,老大内涵老二干的,老二暗指老大干的,别人半点关系没有?皇上是无辜的,尤贵妃也是无辜的? 霍琰眼帘垂下:“臣记住了。臣还有件事——” 他指向俞星阑,话还没有说出口,二皇子已经神色调侃:“王爷伟岸,令人心慕再正常不过,只是偶尔还得周全些,后院葡萄架千万莫要翻了啊。” 似乎见惯了这种风流事,二皇子一点都不介意,还能亲切提醒,拉近彼此距离。 霍琰心内快速思量二皇子和俞星阑有没有关系,今日偶遇是否纯属意外,完全没想到,自家后院的葡萄架已经翻了。 一个青衫少年拎着袍角,从对面茶楼里气势汹汹的冲出来,当街一声大喊:“姓霍的!你敢不敢把我放在眼里!” 少年唇红齿白,眉目如画,腰背挺拔的像春日第一丛翠竹,踩着斑驳日光一步步走到面前,正是顾停。 第69章 劫你说劫啥? 漫漫日光,悠悠垂柳,大好的午后,一声怒吼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顾停一路从茶楼豪华包间跑下来,鞋底几乎带出了扬尘,一声声‘姓霍的’征讨声方圆百步都听得到,嗅觉敏感的人们立刻围拢了过来。 本地百姓冷漠是冷漠,可对于八卦的敏感好奇,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这戏份瞧着……似乎是正头娘子抓外头相好?如此精彩大戏怎么可以错过! “霍琰你给我出来!” 顾停站在大街中间,把霍琰从墙角叫了出来,当着二皇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指向俞星阑:“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你跟他卿卿我我粘粘乎乎,把我放哪里了?你可还记得你进京时对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堂堂镇北王,说话不算数么!” 顾停生气是生气,脑子也不蠢,看到二皇子的一瞬间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霍琰之所以停步和俞星阑说话,看起来似乎很亲密,其实是想看看二皇子的态度。 宜昌侯府是太子的人,如果进京路上的偶遇是刻意安排,那就是尤贵妃和太子干的,可当时怎么看俞星阑都不像做假,他们也试过,应该是真的偶遇,这一段就有些扑朔迷离。 如果人是二皇子故意推过来的呢?不是一个利益体的人,也未必不可能……正好今天同时偶遇两人,刚好可以顺便探一探底,看看这一切是否别人心机而为。 结果二皇子有备而来是真的,提防俞星阑,刻意避开也是真的,他和霍琰的话,似乎完全不想让俞星阑知道。 再加一点试探,就可以完全确定了。 顾停想帮霍琰确定这件事,同时心里也真是有气,能发作当然要发作出来。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尖尖小宝贝么?”顾停眼角红红,十分委屈,“你竟然背着我,还有别人!” 霍琰当下心疼的差点把正事都给忘了:“当然没……” 但对于演戏的执着,他比俞星阑可差远了,俞星阑眼泪掉的比顾停还快,当即截了霍琰的话,扬声开口:“顾公子这是何意?我知你讨厌我,总是把我想象成敌人对手,但我并不是不知廉耻之人,前番今次偶遇也完全都是意外,王爷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何必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他小巧柔弱的身躯似乎撑不住,抬手拭了拭眼角,踉跄了一下,转身看向霍琰,再次行礼:“我其实没关系的,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只是希望王爷不要介意,两个人走到一起并不容易,顾公子应该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喜欢王爷罢了。” 一个当街撒泼一个温柔懂事,谁能得更多好感不言而喻。 围观百姓这个纠结,两位小公子长得都挺好看,撒泼的那个更好看,可懂事的更值得疼惜啊,所有人都知道镇北王有个心尖宠,捧怕摔含怕化,可所有人也都知道镇北王并未成亲,虽然有些事是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可没有名分,大家岂不是都有机会…… 大家眼睛看看顾停,又看看俞星阑,最后一致落到霍琰身上,王爷会选哪一个? 京城百姓比较安静,再看热闹不嫌事大,窃窃私语的小话也不会说,只用各种眼神暗意,彼此沟通,熟悉的,已经用眼神打起赌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镇北王动了! 他先迈的左脚!然后迈右脚,一步一步,精神抖擞——他越过了懂事的宜昌侯府小公子,走到了泼辣小妖精面前,还给人擦眼泪! 动作特别轻,特别柔,好像他稍微力度重一分,那位姓顾的公子脸就会擦破似的! 不过说起来,这位顾公子脸是真的嫩,皮肤是真的好,光滑润泽,如蒙珠玉之光,比嫩豆腐还细,换了他们他们也舍不得下狠手啊…… 霍琰大手轻抚着顾停的脸:“本王心里有哪个小宝贝,你会不知?嗯?” 顾停凶巴巴的拍开了他的手。 霍琰顺势握住那只软白小手,在手背印下一吻:“让本王亲一口,命都给你。” 顾停瞬间耳根通红。 这这厮在搞什么!过分了啊! 霍琰表演还没完,眨了眨眼睛,笑容深情又魅惑:“养你一个不够疼的,再添人,把你气跑了怎么办?本王可舍不得。” 顾停:…… 围观百姓:……………… 当、当街耍流氓啊啊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镇北王!深情又不要脸!霸道还会说情话!那位顾公子你还愣着干什么!怎么能让流氓狗专美于前,亲回去让他害臊啊! 此情此景,俞星阑就尴尬了,可他十分稳得住,笑容坚强又纯善:“你看,我就说顾公子是误会了,我同王爷只是偶遇,礼节性的打了个招呼,并无其它。” 顾停不敢再跟霍琰说话了,再说下去不知道这流氓会干出什么事来,干脆把霍琰拉到了身后—— “我误会他,可没误会你,”他眼神凶凶的对上俞星阑,并未察觉这个姿态反而彰显了更多的占有欲,更多的争风吃醋,“你敢说对我男人没一点想法?你一点都不喜欢他,不想他亲近你?” 火力这般强劲,不说霍琰深邃暗底暗芒闪现,围观百姓尤其大姑娘小媳妇心内个个尖叫,连俞星阑都没办法在保持冷静,脸刷的就红了。 他快速且害羞的看了霍琰一眼,声音微滞:“这……别人喜不喜欢,其实都不要紧,王爷被你盯得这么死,身份再尊贵也不敢遵从本心享受,找不了别人……顾公子其实完全可以温柔些。” “我温柔些,好让你这样的撬墙角?我看起来很贱?” 顾停冷笑,锋利眼神毫不犹豫的朝俞星阑射去:“少来这一套!以为自己说两句动听的话就清高高贵了?连喜不喜欢都不敢承认的人,有什么资格评判别人关系,判断别人应不应该,值不值得?替这个道歉,替那个说好话,我就想问了,我同王爷的事,打情骂俏再激烈也是私事,你一个外人有什么插嘴的余地,俞小公子,你是真懂事知规矩,还是借着天真的壳,行挑拨之事?” 俞星阑泫然欲泣:“我……顾公子真的误会我了……” 不等他话说完,顾停扬声问四周:“大家来评评理,是不是这么个事!” 围观百姓一片哗然。 倒也……是啊,人家两口子的事,你掺和什么,看起来好像你跟镇北王更亲似的,其实人家理你了么?为什么我刚刚觉得这小公子更可怜,更懂事,值得怜惜,我这脑子是进水了么? 顾停虽然说着请大家评理,其实大家如何表态他并不关心,所有注意力只集中在二皇子一人身上。 他此次攻击俞星阑可谓不遗余力,一点脸面都没留,但凡跟俞星阑有点关系,都会出来维护一二,或者采取点什么行动,因为这对‘把俞星阑和镇北王凑成堆’的计划是完全相悖的。 可二皇子并没有上前帮忙,也没有采取任何计划,看向俞星阑的眼神甚至充满嘲讽和鄙夷,戏看爽了,现场也人越来越多不够安全,他转身就走了,什么都没留下。 顾停:…… 所以不管俞星阑的出现是不是偶然,二皇子正好过来的确是偶然,两边一点关系都没有,最多是自己偶遇自己的,不小心撞上了时间。 此事已经明了,不必再试探,二皇子也已经走了,那他继续表演还有什么意思? 顾停想撂挑子不干,可戏台已经架起来了,俞星阑看着跃跃欲试,并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怎么办?骂人也很累的,顾停有点提不起劲。 关键时候,还是好朋友靠谱。 只见不远处,孟桢哒哒哒的跑过来,冲着霍琰哼了一声,又瞪了一眼俞星阑,过来帮顾停顺气:“你不要生气呀,贼哪是那么好防的,你再生气,岂不是便宜了别人?大家都觉得别人可怜,谁见过你的好?” 顾停哼了一声,别开头。 孟桢拉住他:“好啦好啦,大家一起吃个饭,以前不愉快的事全部忘掉好不好?” 他哄着顾停拉上一边的马车,又抬手招霍琰:“镇北王一起呀?” 全程理都没理俞星阑,也没有留出空子给他说话。 俞星阑:…… 镇北王大步走过去,刚要掀车帘,对上顾停冷漠锋利的双眼,好像在说:你敢上来试试? 摸了摸鼻子,镇北王乖乖放下车帘,淡淡说了一声:“本王有马,为何要上你们的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围观百姓再一次眼神疯狂暗示,镇北姑藏两府关系还是不好!孟桢小王爷好像因为和顾停走的近,努力在圆缓拉拢?可惜镇北王身心似铁,就算心尖宠上了别人的车,意志仍然不为转移! 镇北王和他的心尖宠同姑藏小王爷一起走了,再没有什么戏看,俞星阑站在街上就有些傻了。 大家不敢安慰,也没资格安慰,纷纷使眼色和自己朋友一起拉帮结伙的走了,大街瞬间安静,冷漠又尴尬。 俞星阑深深吸了口气……行吧,咱们走着瞧! 消息传到皇宫月华殿,尤贵妃差点很不优雅的喷了茶:“世上竟还有这种不要脸的男人……倒是让本宫眼界大开。” 大宫女当然知道主子骂的是谁,小心翼翼替她换了盏茶:“到底是小家小户出身,说话不讲究。” 尤贵妃呷了口茶,闭眸享受清茶甘香,半晌,才睁开眼睛,冷声道:“俞星阑手段不够看啊,看来还是得下猛药。” …… 午后悠闲,马车走得很慢,到达目的地酒楼,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了。 这顿饭吃的也很慢,因为两位王爷来的很晚。 孟策这个护卫并没在小王爷身边,一直跟着线索在查太子说的那个五城兵马司知事孙洪哲,也一直没找到确切下落,此人早在刺驾事发第二天就失踪了,说是休假,不知道人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没有人看到。 霍琰因为和姑藏‘不和’,在侧骑马也觉得无聊,约好会合之地后策马先行,却并没有到酒楼,而是趁着刚刚时间,去查了二皇子说的那个人,户部小吏包经义。 此人也是事发第二天就杳无音讯,没有任何消息,说是请了病假,可并没有在家养病,家人说他出访寻医,至于去了哪里,寻了什么人,现在何处,没有人知道。 顾停哂笑一声:“有意思啊,太子和二皇子都十分友善的给出了特别消息,指出对面一个嫌疑人,两个人却谁都找不着——看来大家都是人精,没一个傻子。” 于是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能不能找到人,而是就算找到了,别人也不会配合说实话。事实真相如何,底层人民并不关心,大家想做的只是一件事——保命。 霍琰见他不好好吃饭,给他夹了几筷子菜:“先吃饭,多吃点。” “谢谢。” 顾停道完谢,发现霍琰瞬间又离远了,退的特别快,不过大概是因为正在吃饭的原因,他想多了? 他晃了晃头,把脑子里奇怪的想法删掉,端起碗吃饭,过不多久,他眉档微低,又问:“这两个人有什么特征么?缺点或嗜好,都可以。” 这个问题霍琰和孟策也很懂,一个人可以隐藏行迹,却改不了习惯,比如好酒的人,到哪里都会买酒喝两口,好赌的人,到哪里都会第一时间找到赌坊…… 孟策:“孙洪哲比较好色,日常喜欢逛青楼。” 霍琰第一时间也查了这个方向:“包经义算盘打的好,爱财。” 孟桢咽下嘴里的汤,一脸疑惑:“你们在说什么呀?” 顾停给他夹了块肉:“你乖,好好吃饭,这个肉炖的不错,不腻,补身,可以多吃一点。” “嗯!”孟桢重重点头,冲好朋友笑的灿烂。 一顿饭聊聊吃吃,到最后,要想的已经明白了,要看的也看透了。 顾停这一次无比确定,霍琰就是不想靠近他,他在躲他! 这位王爷您是不是有病!外面一堆人面前,你比谁都会演,各种深情各种流氓,一转进房间,都是自己人了,你反倒矜持高贵,连靠近都不想靠近了?怎么,本少爷那么让你恶心么! 有话就好好说,心里有疑问就好好问,他又不是那种无理取闹,没办法沟通的人! 行,你要刚,就继续刚着吧! 顾停重重一哼,放下了筷子。 一顿晚饭吃完,将将夕阳西下,时间不算太晚。 这一次有孟策在,霍琰蠢蠢欲动,看起来想要坐车。顾停冷哼一声,拒绝坐车:“今日天气晴好,我要驾车!” 吃完了饭,孟桢也很精神,见小伙伴有新玩法,立刻举手响应:“我也要驾车!” 二人神态都十分坚决,两位王爷反对了还不高兴……怎么办?当然是由着他们玩了。 于是偌大舒适豪华的马车,顾停和孟桢坐在两边车辕,凑头在一起研究怎么催马往前走,霍琰孟策两个高大威武的王爷委屈巴巴被塞进车厢里,还不准有反对意见。 王府的马自然训练有素,不用怎么挥鞭子,给出一个指令,它们就会稳稳往前走,不出意外速度不会变,倒是方便了两个少年。 晚霞灿金,西边天际泛粉,白日温暖慢慢消退,凉意袭上,倒也没什么不舒服,两个少年刚刚在席间喝了些黄酒,小脸都红扑扑的,十分精神。 “哇走了走了!” “真的转向了!原来轻轻挥一下鞭子,马儿听到就知道往哪走了!” “停停你看,天边的那朵云好好看,像软软的糖!” 夕阳的确无限好,阳光给身边人罩上金橙色的纱,顾停越看孟桢越觉得顺眼,甚至摸了把小伙伴的脸,嗯,果然手感超好! 孟桢没心没肺,笑眯眯任顾停占了下便宜,还凑过去给他理了理衣角,小脸极认真:“你这衣服这么爱皱,肯定是旧了,明天我让人给你做几身吧。” 话刚说完,他又拍了下自己的头:“害!我瞎献什么殷勤,镇北王那么喜欢你,肯定给你准备了更好哒!” 顾停冷冷一哼。 车厢内霍琰瞬间头皮发麻,完蛋,小宝贝生气了,东西怕是都送不出去! 一路黄昏,路上无人,看起来好像有些偏僻,气氛却不失欢乐。 走着走着,突然遇到了醉鬼拦路。 醉鬼是实实在在醉死过去的,昏睡不醒,扇巴掌都没用的那种,不知道怎么出现在这里,可要是放着不管,夜里寒气上来,冻一晚上绝对要大病一场。 孟桢心肠好,前后看看没有别人,和顾停商量了商量,把人带上了车。 当然也没打算一路带回家,等转回正街热闹的地方,把醉鬼交给巡城的人就是。 两个人扬着小鞭子,继续催马往前走,不知道二人怎么驾的车,前方的路越来越偏,竟然还看到了坟头。 路边孤坟,无牌无碑,有一红裙美妇正坐在坟头祭酒。 她看起来二十多岁,柳眉杏眼,白肤红唇,气质看起来极为冷艳。她并没有哭,只素手拈酒,陪坟中人共饮,脸上的落寞和孤寂几乎能把整个人重重围住…… 那是漫长岁月里透出的无望和煎熬。 不仅他们看到了这个美妇,不远处正有一伙小混混走过来,冲着红裙美妇而去,眼冒精光,口水涟涟,恶心吧啦。 顾停觉得不行。 换在别处,他可能没那么想出头,大概是死过一次,对于祭奠这种事情总是格外在意,立刻冷声阻止:“打扰逝者灵魂,可是要做噩梦的——美酒香醇,佳肴抚胃,人间享受众多,诸位何必想不开,要做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带头的小混混擦了把嘴:“这漂亮的小娘子就是享受,你是哪儿来的野小子,管得着么!” 顾停眯眼:“若我偏要管呢?” “少他娘多事——” 小混混回头,突然看到了顾停的脸,还有旁边孟桢,立刻就兴奋了,转了方向往这边来:“不玩小娘子,小少爷也不错啊,还一来来俩,个个都这么俊俏……老子们今天有福了!” 危险靠近又离开,从始至终,冷艳美妇都没回一下头,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一行人奸笑着靠近马车,目光极为不堪,孟桢吓了一跳:“你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呢?”小混混声音更油滑,“眼看天也黑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夜路多不好走?两位小少爷也别回了,让哥哥们好好疼疼你们如何?” “乖乖下车,老子帮你们好好的,谁都不会受伤,否则嘛,老子力气大,可不怎么懂怜香惜玉!” 顾停把孟桢拎到背后:“我警告你们,可不要乱来。” 小混混的油手已经伸了过来:“少爷放心,哥哥技术很好,乱来一点,你才会喜欢哦——” 孟桢气的小脸绷起来:“你们走开!” “我们走开了,你们怎么舒服?” 小混混再次狂笑着伸出手,在即将摸到顾停的时候,突然被车帘里伸出的大手捏住。大手力若硬铁,捏的他手腕都要碎了——不,他真真切切听到了自己手骨在响! 另一个小混混手过来,得到的是同样待遇。 车厢门帘一掀,跳出来两个精壮威武的汉子。 小混混一愣,感觉对方不像寻常人,你你你了半天,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已经被人随手一扔,狠狠撞在了兄弟们身上,所有人倒成一团。 霍琰和孟策指节捏的啪啪响,看着小混混的眼神寒戾森森,像在看死人,一个说:“刚刚风有点大,好像没听清。” 另一个:“你们再说一遍?” 二人都是沙场征战的将军,气势放开时杀气不知几何,小混混们哪见过这阵仗,当即尿裤子的尿裤子,求饶的求饶,说的最多的就是再也不敢了…… 可惜已经晚了,霍琰和孟策这次没留手,把人狠狠的揍了一顿,特别狠的那种。 带头的小混混憋了一肚子骂,也不敢骂出声。 你俩这么能耐,这么护犊子,看的小少爷跟眼珠子似的,干什么躲在车里不出声,让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公子在前头驾车?这不是有病吗! 把这群小混混交给护卫处理,霍琰和孟策说什么也不让两个小的在前头驾车了,十分‘凶狠’的夺下了两人鞭子,通通关进车里,不许再胡闹! 往前走不出几步,又发现了一个人,一个被迷晕,脸上有伤,五花大绑,一看就很可怜的人质——应该是这群小混混的战利品。 马车后厢本来就放了一个人,再装一个也不多,霍琰孟策就把人给带上了。 本打算到了正街就把人扔给巡卫,结果那么巧,马车一停,两个人就醒了,彼此一看对方,清楚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孙洪哲!” “包经义!” 顾停四人一听,顿时沉默。 第70章 你们大难临头了 孙洪哲和包经义! 这不就是他们要找的人?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顾停四人互相对了个眼色,意外的接受良好,第一时间就把他们带到了一个茶楼包厢。 孙洪哲和包经义反应比他们大多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意识刚清醒过来,认出对方立刻上手掐上脚踹,嘴里还骂骂咧咧:“呵,小样,胆挺肥啊,敢抓老子?信不信老子立刻叫人来做了你!” “呸!见了老子还不跑,还敢上手上脚,是着急想死么?你家孝子贤孙纸钱太多不用浪费是吧,你紧着明年今天要?” 两个人一个喝多了,虽然醒了仍然有点大舌头,说不清楚话;另一个被小混混们当作肉票绑了很久,身上血流尚未完全通畅,左晃右晃站不稳,就这样的还掐架,自以为干的风云变色天地为之动摇,其实不过是菜鸡互啄,还是慢动作的。 根本用不着上霍琰孟策这样的大杀器,顾停自己就把他们分开了:“停!别吵了!” 俩人全武行正在兴头上,被人打扰了很不高兴,齐齐瞪过来:“你谁啊!” 顾停见两人意识还算清楚,甩了下袖摆,单手负于背后,下巴一抬,没回答他们的话,而是淡声反问:“两位大难临头了,知道么?” 孙洪哲包经义掐架的动作立刻顿住,脸色骤变。 霍琰搬来椅子,顾停转身就坐下了,慢条斯理道:“想来是知道的,不然怎么会失踪?” 孙洪哲包经义缓缓放开彼此,眼神颤动。 顾停端坐眯眼,放出最后一击:“被皇子盯上,哪那么容易保命!” 两人吓得直接跪下了,瑟瑟发抖,也不敢理直气壮的说‘你’了,自发自觉用上了敬语:“您,您是谁?怎会知道……” 顾停微微一笑,脸上表情高深莫测:“救你们的人。” 孙洪哲包经义吞了口口水:“救,救我们?” 顾停伸手指向一边:“这一位,是姑藏王府小王爷,磕个头吧。” 孙洪哲包经义下意识磕头:“小王爷安——” 小王爷孟桢立刻坐直了身板,十分有贵人范的叫了起。 顾停手又指向霍琰:“这一位,乃是威震九原的镇北王。” 他自以为摆足了姿态,这次不用他提醒引导,两个人自己都要行礼,却没想到,二人不仅没下意识行礼,还突然愣住,眼睛直直:“镇北王?那个当街耍流氓的王爷?” 顾停:…… 孟桢大眼睛忽闪,当做没听到,慢腾腾低头喝茶,孟策极尽护卫之职,不知怎么变的,放了两块点心在桌上,以备想王爷不时之需。 房间非常安静,鸦雀无声。 顾停眼神凶凶的瞪向霍琰,你看看你这都是什么名声! 霍琰一点也不尴尬害臊,看向地上跪着的两个人:“所以你二人根本就没离开,一直躲在城里。” 孙洪哲包经义对视一眼,表情如出一辙:完球,被逮着了! 顾停巴不得拉开话题,指尖一下下轻点在椅靠,营造紧张氛围:“我们的诚意给了,两位呢?是不是也该配合一点?” 二人眼神微闪,心说到底是诚意还是威胁,他们怎么到这儿的可还不清不楚呢,能不说么,敢不说么?想要命,就得配合。二人互相推着,小小声:“你先。” “你先。” “我这酒还没醒透呢,口齿不清楚,你先。” “我这手脚都没回血呢,身子打抖,说不清楚话,你先。” “你刚刚扯老子头发怎么不抖呢?” “你刚刚骂老子怎么骂的清楚呢!” 两个人眼看着又要掐起来了,顾停一拍桌子:“都别吵了!我们点,让谁先谁就先!” 他顿了顿,看向孟桢:“你想不想?” “啊?”孟桢白嫩嫩小手一指,“那就他吧。” 点中了孙洪哲。 孙洪哲臊眉搭眼的叹了口气,自觉十分倒霉。 顾停捧茶:“你还真别叹气,你这条命就是他救的,要不是他坚持,我们不可能带你上车,等到明天早上,你没准就真凉了,说吧,为什么好好的差不上,背着人悄悄躲起来?到底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提心吊胆藏到现在,又被大人物捉住,孙洪哲不想认命也得认命,而且这件事上若有一线生机,还真是只有这边的机会…… 思量再三,孙洪哲决定说实话:“五城兵马司算是二皇子地盘,二皇子一向特别关注,上元将至,灯节热闹,五城兵马司巡查任务很重,二皇子更是亲力亲为盯着,就算无功,至少不可以有过。正月十四那晚是重中之重,二皇子不可能离开,吃完饭还叫人准备了寝具,明显要留宿,可不知为何,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他却突然要走。” “我那夜正好轮值,想着不对劲,就跟着找个借口溜了,本以为也就是躲个懒,皇子都嫌的麻烦,我这样的肯定搞不了,谁知转眼就听到天子遇刺……我纵然因没在场,保住了一条小命,可只要别人来查,就会知我失职,我什么时候躲懒不好,偏偏选在那个时候那个任务点,别人问话根本解释不清,难道要把二皇子扯进来?” 想起当初,孙洪哲表情就极为恐惧,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二皇子当时知不知道皇上出宫夜访的消息?如果知道,为什么不迎上去护驾?如果不知道,又为什么突然离开?万一二皇子在这件事上并不无辜…… 怎么想自己的下场都是一个死字,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出去撒尿,为什么遇到了二皇子知道他要离开的消息,为什么自作聪明跟着溜了……巡街时看到到天子遇刺,尽力护驾牺牲也是功劳,至少家人跟着光耀,现在倒好,活是活着,没准哪一天就要死,还得连累家人! 更难受的是,所有这些话他不敢跟任何人说,只能憋在肚子里,一天比一天更煎熬。 顾停眯眼:“所以天子遇刺之事,你什么都不知道?” 孙洪哲猛摇头:“不,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顾停:“宫里那位亲戚没问过?” 孙洪哲目光暗了暗,他们连这个都知道了…… “问过了,”他垂着头,声音有点哑,“当天夜里就问过了,那边只传出来一句话,最好出去避避风头,再多的就没有了。” 顾停:“就这些?” 孙洪哲用力点头:“真的就这些!” 顾停将茶盏放在桌上,看向另一个:“你呢?” 孙洪哲都老实说了,包经义自也不敢有别的心思,谁都不比谁傻三分,别人能想通的道理,他自然也能想得到,当即拱了拱手:“小人在户部当差,是仓部文书,上头有主官姓庭,本来值夜这样的事还轮不到我,可我们主官请了假,从过年到现在没见到人,我想给上头留个好印象,便趁机会积极表现,就值了个夜,真没干别的,可我看到了太子……” 顾停:“看到太子,不是很正常?” 如二皇子和五城兵马司走的很近,他也知道太子和户部关系匪浅,而且当晚建平帝遇刺,是太子过去善后,并第一时间把事扛起来的。 “正常是正常……”包经义突然牙关紧咬,瑟瑟发抖,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霍琰看了两眼,眸色沉下去:“你看到太子的时间不对,天子遇刺前还是遇刺时?” 包经义更抖了:“之前……” 霍琰:“之前多久?” 包经义吞了口口水:“不太久……太子刚刚离开户部,巷子里就有了动静,有人惊恐高喊有刺客,可太子并没有出现,直到皇上受伤,场面快控制住了,才姗姗来迟……” 太子前前后后的时间线,出现在现场的时机都很微妙,他的担心和孙洪哲一样,怕自己被牵连。 “当晚官署值班的虽不止我一个,但距离角门最近的就是我,我当时内急走的快,还给太子行了个礼……没出事,肯定谁都想不起我来,可万一有人来查,定会怀疑我……” 孟桢在一边听着,吃完了一块点心,拍拍手,靠近身边‘护卫’,小小声咬耳朵:“所以太子和二皇子都很可疑是么?” 孟策摸了摸弟弟的头,将披风兜帽给他戴上:“夜凉,冷不冷?” 孟桢揪了揪兜帽上两个小耳朵:“还好,不冷哒。” 孙洪哲和包经义本就是两看两相厌,互相说完话更是看彼此不顺眼,孙洪哲指着包经义鼻子:“好啊,我就知道是太子干的!当我们底下人不知道呢,户部就是太子的钱袋子,帮他中饱私囊养着他骄奢淫逸!我们二皇子是无辜的,根本啥事都没有,我跑什么啊跑,我才不应该跑,我要做人证,证明你这厮勾结太子干坏事!” 那边包经义已经上去扯孙洪哲头发了:“放你娘的屁!明明就是你们二皇子干的,还有胆子冤枉别人?二皇子伸手五城兵马司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那屁大点的军权,为了方便夜里干事?我算是回过味来了,那条巷子,那种时辰,谁干这种事最方便最容易干成,不就是你们家二皇子!还想栽赃嫁祸,我现在就揪了你往官衙走一遭,让你和你家主子就地显形!” 孟桢托着下巴,叹了口气:“可你们一起去,不是一起暴露了么?若这事太子和二皇子都有份怎么办?” 孙洪哲和包经义彻底萎了。 那就是……自己送上门,要求别人连锅端了。没准会被诛九族! 朝局大事,他们这种小人物不敢想,可百姓家里尚有兄弟争家产的,不就是那么回事?这事他们俩不闹出来,两个皇子都没具体疑点,顶多你顶顶我我气气你,他们俩要是闹出来,两个皇子立刻有了说不清的事,必会互相攻讦,奋力厮杀,死伤一片,没准等不到结案,他们俩就被灭口了。 孙洪哲和包经义对视一眼,突然有了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二人抱头痛哭:“兄弟啊,咱们命苦啊!” “下辈子可好好做人吧,别撒尿找不准点了!” 孟桢吓着了,小嘴微张,这俩人是不是有病?怎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骂一会儿抱的,好吓人! 孟策眼梢一沉,大脚一抬,将抱着的两个人踹开:“老实点!” “哦哦对对。” “动静太大会招来人……” 二人还十分警惕的四周看了看,忍不住悲从中来,这马上是要死的人了,哭都不能哭个痛快! “你们在紧张什么?”顾停看着两个人,轻笑出声,“有王爷在,会看着你们无辜的人送命?” 对啊,有镇北王!这次刺驾一事可是王爷管的,没太子和二皇子什么事!没准就可以逃掉呢? 孙洪哲和包经义看向霍琰的视线顿时无比炙热。 顾停放下茶盏,站起身,双手束于腹前,眉梢眼角极尽自信:“停有策,保你们不死!” 二人抬头,只觉面前这位公子好像眼睛里有光,哪怕沉沉暗夜也阻挡不了他的光芒,他高贵优雅,他俊秀自如,但凡他说出的话,没有实现不了的! “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懂?” 高贵俊公子俯首凡尘,愿意救他们于疾苦,孙洪哲和包经义几乎是下意识点头,小鸡啄米一般:“乖!我们一定乖乖的,公子指哪儿打哪儿,公子不说话一定不动!” 两个人挨在一起,再无以前针锋相对你掐我咬的仇人模样,就差手拉手,乖得像小绵羊。 “这就对了。” 顾停起身,给小伙伴们一个眼色,四人转战别的包间,关起门来对坐商量。 烛光如豆,摇曳出暗夜虚影,静夜绵长,风声低鸣,似有不得而知的东西在暗里发酵…… 霍琰抱臂沉目:“两个皇子都有可疑之处” 孟策声音森凉:“尤贵妃倒是摘的干净。” 顾停眯眼:“皇上看起来最无辜。” 一人一句,重点不同,却几乎总结完了如今形势。 孟桢都听懂了,揣着小手,眨眨眼:“好像大家都很游刃有余,很从容的样子。” “这话说的太对了!”顾停打了个响指,“灯节将至,暗夜起事,刺王杀驾,这件事从头到尾看起来都很可怕,很嚣张,实则根本就是小打小闹,所有人都知道不可能会出大事,所以才漠不关心,并不着急。” 孟桢着急:“可是皇上给了咱们期限啊!” “看上去着急,未必是真的着急,”孟策摸了摸弟弟的头,“记不记得几年前我遇到刺客,府里是怎么做的?” 孟桢认真想了想:“内外戒严,王府防卫更谨慎,街上巡查更详细,百姓们都很配合官府盘查,连外客都不敢留……”他很快就想明白了,眼睛亮亮,“所以宫里人真的那么着急,大街上不会这么轻松随意太太平平!搞那个期限,就是为了为难我们!” 顾停朝孟桢伸出大拇指:“聪明!” 孟桢不好意思的垂下头:“一,一般般啦。” 顾停喝了口茶:“局一浅,看起来没什么麻烦,有人就忍不住要搞事情。” 孟桢眨眨眼:“太子和二皇子?” “借梯登高,借驴下坡,借力打力,能搞死对方最好,搞不死,也要让对方沾一身腥,还能顺便把水搅浑找咱们的麻烦,让咱们办事更难,”顾停指尖轻轻点在茶杯沿,看向霍琰,似笑非笑,“王爷好像被小看了呢。” 太子和二皇子都过来找霍琰,都‘友善’的提供了信息,是想看看他怎么选择,信谁,可不管他信了谁没信谁,到最后都会是个傻子——因为这件事,根本就不是刺王杀驾的事! 如果赫赫威名的镇北王是个傻子,接下来的棋怎么下,还用问么? 霍琰抬抬眼皮,轻嗤一声:“还真是抱歉,要让两位皇子失望了。” 顾停清咳一声,身体微微前倾,正色道:“宫里的都是人精,每个人都有心思,每个人都有目的,每个人都有想做的事,我们此番行事要点,是摸透几方势力想法,并在其中周旋,找到支点,漂亮的解决问题。” 孟策眸底闪过流光:“最重要的不是刺杀真相到底为何——” 霍琰冷冷一哼:“而是皇上想要什么样的真相。” 他想这一局出现怎样的结果。 孟桢有点懵:“所以皇上……也知道这次刺杀?那他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孟策揉了揉弟弟的头:“太子和二皇子争锋相对,皇上管了么?” 想想那天进宫面圣时经过,孟桢摇了摇头:“没有。” 孟策:“尤贵妃有小心思,皇上看不出来么?” 孟桢笃定点头:“一定看出来了!” 连他都看出来了,皇上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孟策:“所以你看,两位皇子争锋,皇上纵容,知道尤贵妃不妥,皇上仍然愿意维护……” 孟桢啊了一声:“皇上不想儿子们倒霉又偏爱小老婆,肯定不愿意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被咱们攻击,那咱们怎么办?这案子岂不是破不了了?” 他拖着下巴,愁极了。 “也未必做不到。”顾停眼梢微眯,“既然是为难,不管接下来还有几天,他们都不会让咱们专心查案,定然还会搞别的幺蛾子,比如那什么宜昌侯府的小公子——” 他犀利视线落在霍琰身上。 霍琰颌首:“这人跟二皇子没有关系,只能是太子和尤贵妃手笔,试了几次本人没有特殊反应,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被强行抛出来当刀使的。” 顾停:“可俞星阑一眼就瞧中了你,这可不是假的。” 霍琰眼神坚定:“可见太子和尤贵妃心机多深,他们在选人时就知道这把刀会对什么类型的人感兴趣。” 孟桢有点明白了:“等等,你们的意思是,你们进京路上遇到俞星阑,是太子或尤贵妃故意安排的?” “不只俞星阑,”顾停提醒他,“还有你路上遇到的那个温柔善良,助人为乐的大哥哥,也可能是他们安排的哦。” 孟桢:…… 孟策摸了把垂头丧气的弟弟:“没事,都过去了。”他看向霍琰顾停,“太子和尤贵妃重心机,若这两个人是他们安排的,那帮破衣烂衫的土匪或许也是。” 想技巧性的探他们的底,在京城中人脉,没上刀兵,却比刀兵更恶心。 顾停沉吟:“五城兵马司是二皇子地盘,他会不会手上有些兵,可以谋暗杀之事?” 大家进京都遇到了刺杀,是不是就是二皇子的试探? 孟桢:“为什么!” 顾停:“为了确认我们是不是有真本事,本事几何,是不是可以合作。” 霍琰总结:“所有人里,大约只有尤贵妃真的想杀你我。” 可最终,也得看建平帝的意思。 建平帝在这次的局里很不简单,扑朔迷离,看上去什么都没做,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不可能。 只怕更多的是添薪加柴,隔岸观火,坐看龙争虎斗。 尤贵妃伴君多年,不可能是个傻子,那天殿前冲动许也是装的,她只是顺着建平帝想法,让他看到想看到的,这些日子不能对他们下手,那就缓着来,弄不死你也要先恶心你,顺便观察你的缺点,这样只要以后有机会,一个猛击你就死定了。 四人围坐桌边,前前后后分析一通,算是把眼前局势整的通透明白了,可接下来对方会出什么招,还是无法预测。 顾停看向霍琰,认真提醒:“咱们四个怎么看,都是你最突出,还被人给咬住了,接下来要好生小心,千万别被算计,我未必每回都能刚好在,帮你吵个架混过去,别人也未必每回都是这种抓痒痒的小招数,瞧着时机差不多了,肯定会放大招。” 霍琰颌首:“我知,你放心。” 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总不能让别人这么得意下去,别人能干他们就不行么? 顾停眼珠转了转,倾身凑近桌子,低声道:“我有个想法……” 其他三人同样靠近桌边:“来!” 烛影轻摇,四双眼睛或是懵懂或是锐亮,一点点发着光,哪怕在沉沉暗夜也消之不去。不管九原还是京城,或是在姑藏,他们的光,一直在照亮脚下的路,并且越来越亮。 你一言我一语,你有一个想法,我有一个补充,很快,计划就丰富起来,接下来怎么做,该往哪使劲,大家心里很快有了底。 本以为一切顺利,只等时间慢慢往前推,不想第二日别人的大招就来了,一口大锅重重砸到了霍琰头上。 俞星阑说他被人睡了,这个睡他的人,是镇北王霍琰! 第71章 你敢跟他走试试 街巷安静,月光融融。 这夜四人在茶楼里问过话,组织过计划,把孙洪哲包经义二人安排好,时间已经很晚,大家分别回家,因顾停不住在姑藏王府,又不愿意住到镇北王府,还不回顾家,没办法,霍琰只好送他到他现在住着的,顾家客栈豪华独院。 左右正事已经聊完,顾停有点小记仇,因之前霍琰的刻意疏远耿耿于怀,一路都没怎么搭理霍琰。霍琰自己心知肚明,几次试图搭话不成,又不敢靠近硬生生拉手,自己被打两下倒是不怕疼,他身上肉硬,硌的小东西手疼怎么办? 对人也太不尊重。 再过几天……几天就好。 霍琰摸了摸鼻子,也一路安静非常,直到到了地方,他才缓声问:“不请我进去坐坐?” 顾停的回答是狠狠瞪他一眼,重重关上了门。 门板差点拍到他的鼻子上。 霍琰没办法,手抬上去也不敢再次敲门,一直在顾停门外徘徊,直到看到里头的灯熄了,主人呼吸也绵长起来,知道人睡熟了,才叹了口气离开。 春寒未去,夜深且长,顾停睡得还不错,也没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还悠闲的和小猞猁玩了一上午,直到午前四处都风平浪静,是个极好的春日。 可惜午饭刚刚端上桌,他拿起筷子,还没加上一口,外头就闹起来了。 他现在住的地方是顾家客栈,装潢最豪华最精致的一处,这样的铺子当然不会开在偏僻城边,定然是城中最热闹的街巷,最宽阔的口子,而这样的街口,必然不止这一家客栈,旁边酒楼饭肆林立,稍稍往背后绕一绕,还有各种暗门生意,人群聚集量极大,有个什么事,四方都能立刻听到。 俞星阑此刻就出现在前方大街,衣衫不规不整,脚步虚浮无力,肉眼看得到不对劲,尤其颈间斑斑点点红痕,极惹人遐想。 大家下意识视线跟随,心里十分好奇,想知道他昨夜做了什么,现在去哪里,结果他当街拦住了镇北王,一出口就石破天惊! “王爷竟如此狠心么!” 他眼眶微红,看起来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围观人们几乎立时断定,他是被镇北王给欺负了啊! 霍琰根本没理他,别说脸色,眼神变都没变一下,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俞星阑立刻转身,哑声扬高:“王爷昨晚的话都忘了么!” 霍琰仍是不理,脚步继续往前。 俞星阑一脸难以置信,右手着捧心口,眼泪刷的就下来了,极为可怜:“王爷说喜欢我!你说喜欢我眼睛里有月光,喜欢我笑起来灿暖如春风,喜欢我的温柔,喜欢我的懂事,说想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过两日就去宜昌侯府提亲……王爷这么快就忘了么!” 霍琰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围观百姓先一片哗然,气氛那叫一个热闹。 没办法,这场面太惊人,不爱说话,喜脑内跑各种剧场的人们都忍不住开始指指点点:“啧啧,我一看这位小公子就知道不对劲,寻常人哪是这个样子,明显是被人狠狠欺负过!” “就是,看这样子夜里战况够猛啊,镇北王不愧是武行出身!” “这事儿都干过了,竟然还会不认?镇北王这态度是不认吧?” “可怜见的,我刚才才看到一个大夫从那边走过去了,听人说开的是那种养伤的药,这小公子怕是吃了苦了……” “只有我还记得这位王爷有位心尖宠么可不是面前这位侯府小公子啊。” “贵圈就是乱。” “管那么多干什么,有瓜吃就完事了!” 霍琰挖了挖耳朵,眯眼转身:“你在同本王说话?” 对方气压太低,俞星阑吓得后退了一步,吞了口口水,给自己鼓了鼓劲,才有勇气红着脸继续说话:“昨晚的事,王爷都忘了?” 霍琰气压更低:“昨、晚?” 俞星阑眼梢垂下,泪眼蒙蒙:“昨夜,昨夜王爷那么大力,那么不知怜惜,撞得我都快碎了……王爷给我擦的眼泪,王爷帮我净的身,王爷允我一世,人影成双,白头共老……王爷是镇北王,屹立九原镇北军的统帅,从来军令如山承诺必鉴,总不会不认账吧?” 围观百姓纷纷拿袖子擦了擦嘴角,生怕口水流下来。 娘喂这是什么糟糕的对话!大白天的让他们听到这样的事……简直妙哉,可以再多来点,他们受的住! “啊呀好生激烈……” “大力,撞碎了什么的……侯府小公子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 “如此激烈,必是情浓啊!” “可是不对,这位王爷不是还有位心尖宠么?捧怕摔含怕化的那种,竟然在外头偷吃?” “嗐!男人嘛,从来都是偷着才香!镇北王什么身份,正妻小妾都要有,有个懂事的正房,再有一个泼辣爱骄的心尖宠,过日子岂不正好?” “到底是王爷,尽享齐人之福,我等比不了,比不了!” “只有我一个心疼那位心尖宠么?日夜相伴结果就等来了这个?你背着我和别人暗通款曲还不算,还娶别人?” 只有路过的大娘迅速捂住了自家孩子耳朵:“光天化日这么说话,真是不要脸!” 霍琰丝毫不惧外界目光,视线犀利,紧紧盯着俞星阑:“本王何时何地,何曾与你做了什么事?” 俞星阑退后一步,羞红了脸:“这,这等事,王爷真要我在这里说么?” “你刚刚不是已经在说了?”霍琰眯眼大喝,“讲!” 俞星阑只好浅浅叹口气,缓声开口:“昨日一天都我在这里的铺子盘帐,事情结束太晚就没回家,就在别院休息,一时没有睡意,见月色不错,想着喝点茶再睡,那么巧的,就遇到了王爷您。” “那时是亥时,王爷表情很有些落寞孤寂,许是饮了些酒,惆怅难眠,便过来同我聊天。聊着聊着,王爷就说,爷们在外头忙,回家看到我这样懂事的感觉很好,说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个像样的家,最想要的不过就是我这样的妻子……我说我是男人,不能给人当妻子,你说是男人本王也喜欢,然后就……一夜情浓,王爷竟全忘了么?” 现场一片安静,围观百姓齐刷刷看向镇北王,所以您的回答是—— 霍琰冷嗤一声:“本王以为只有下九流的戏子才会使这一招,宜昌侯府可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 对方眼神太冷,气势太肃杀,俞星阑眼梢抖了抖,想起那个人的话,又坚强的站住了。 没错,他所求的不过是这个人,只要他敢这么做,就算镇北王不认,别人也会逼着他认,上到皇宫下到家里甚至全京城百姓,都会站在他这一边! 霍琰抱臂而站,浑身气势就是大写的‘嘲讽’两个字:“脑子不好使,自己犯贱,见人就睡是你的自由,眼瞎成这样,怎么你家也不给你找个大夫治? ” 围观众人哗然:“这位小公子认错人了?” “跟谁睡了都能认错?” “这睡的是不是有点随便?” 周围气氛陡转,俞星阑咬了牙。 他不是傻子,霍琰刻意提了两回他的出身,别人听不出来,他听的出来,这意思是—— “你在威胁我?” 用整个家族的利益未来威胁,镇北王这是在放话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干吗! 霍琰眸底凝着冰霜,声音森寒:“你、说、呢?” …… 皇宫,月华殿。 再一次听到外边传进来的消息,尤贵妃点了点头,很是满意:“对嘛,想要得到,哪有那么简单的事,都得豁出去……” 本宫现在是不能杀你们,一次次恶心你们却没问题,镇北王啊镇北王,你把人家给睡了,不得负责?这边要解决,那边还要查案,两边都耽搁不得,本宫倒要看看,你怎么忙的过来? 皇上交代的事办不好,你也别回什么九原了,干脆自杀谢罪,死在这里吧! 尤贵妃越想心情越好,看着手边插花都顺眼了不少:“今年春天看起来不错,御花园里花伺候的挺美,传本宫的话,赏。” “是。” 大街这边,顾家客栈里掌柜早使了眼色,伙计一路小跑跑到顾停房间,迅速把这事报给了顾停。 顾停筷子一撂,饭没吃一口就出来了,来的还特别巧,俞星阑刚刚所有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一点都没落下。 第一时间就狠狠瞪了霍琰两眼。 这破王爷怎么回事?他就一个没注意,一眼没看住,他就把别人给‘睡’了?您精力还真是旺盛,时间还真是多!有这工夫哪去浪不好,撞到这个人跟前?案子破了么!凶手抓住了么! 他直直走过来,还没开口说话,俞星阑先看到了他,眼泪汪汪,一脸急切:“顾公子……是我和王爷做错了事,对不住你,可你千万不要生气,我们不是故意的,只是情不自禁,你想要什么,我们都会尽力补偿…… ” “你、们?”顾停目光环视线场一周,犀利的落到霍琰身上。 霍琰心里一绷,立刻朝他走过去:“你听我解释,我没有……” 俞星阑一急,扬声道:“我知王爷心里有顾公子,我不想争,也不会抢,只求王爷说话算话,莫忘了那一夜情浓!昨夜你紧紧抱了我是真的,抵死缠绵是真的,那些承诺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缠绵?情浓?”顾停恶心的受不了,感谢自己还没有吃饭,否则一定会当场吐出来,看向霍琰的视线更加冷漠。 霍琰大步走过来,手朝顾停伸来:“我真的没有,我不是!” “啪”一声,顾停大力拍掉了他的手:“别靠近我!我嫌脏!” 一句话,霍琰垂了手,眸底暗色起伏,指节捏的死紧。 俞星阑倒很满意,嘤嘤的哭声更大了。 顾停看过去:“你说你昨夜跟王爷好了?” 俞星阑又把之前的话说一遍,他怎么在铺子里盘账没回家,怎么凑巧遇到了王爷,王爷怎么和他聊天说喜欢他安静温柔,怎么情不自禁双双进了房间…… 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最后还是那一句:“我们错了,可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 顾停扬着眉就是一声冷笑:“呵,事情做都做了,你说不是故意的,骗谁呢?从半路偶遇,非要缠着和我们一起进京开始,你就存了这份脏心思,你早知道我和王爷是一对,却一点也不在意,嘴上说着打扰了抱歉不是故意的事,每每行事都是故意!装的无辜可怜,就是真的无辜可怜,什么都没做么?” “别的不说,但凡你要一分脸面,但凡你为别人着想一点点,倘若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也该私下沟通解决才是,大街上拦人是什么路数?是早知道了别人会始乱终弃,还是这一切根本就不存在,只是俞公子你讲出来的别出心裁碰瓷大计!” 围观百姓一静。 是啊……这事好像有点微妙? 宜昌侯府小公子说的那么热闹,看起来两人很是情浓,如若情浓,所言所行自会兑现,为何急急忙忙大街拦人让人认账?除非并不是真的情浓,可不是情浓,为什么会睡了?看小公子一身痕迹不像作假的样子…… 难道还真是仙人跳?俞小公子看上了镇北王,可惜别人瞧不上他,他便设计了这么一出戏,为了像真的,找不到镇北王,就找别人凑和睡了一睡,再急巴巴大街上喊人把事情做实,之后背靠皇宫和宜昌侯府逼婚? 如果真是这么高深缜密的碰瓷……镇北王就很可怜了。 被人逼着戴绿帽接盘,还得被所有人声讨! 顾停是真觉得有点头疼,俞星阑这人怎么就这么轴! “你是宜昌侯府小公子,大好的身世,大好的前程,让所有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很光荣?事情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你想要豁出去,做什么还遮遮掩掩为自己找遮羞布,大大方方不好么?你以为这点遮羞布,真的遮得住你身上的羞么?” 直到这一刻,俞星阑才注意到四周人的目光,看热闹,嘲讽,不齿,嫌弃……所有人都瞧不起他,那些眼神里没有尊敬没有羡慕,没有他惯常享受的一切! 还有前两日家里,父亲从未有过的严厉训话…… “我……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他眼泪刷刷的掉,心中一片慌乱,也不知道该不该后悔,只是下意识的照着自己惯常做派,“我真的没说谎,一切都是不得已,有人看到了的……” 他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红裙女子,这人昨夜好像经过,应该看到了他拉着的那个‘镇北王’背影,只要她愿意作证,只要她肯站出来说一句话,今天这件事肯定就能好好过去! 他身边小厮接到示意,去人群中找到了那个红裙女子,可惜红裙女子笑着摇了头。 所有人都没注意,她的视线从未往俞星阑身上投过半分,所有兴趣点全在镇北王和顾停身上。 两个人正在忙,也没工夫看别处,如果这一刻回头看一看,就会发现这红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昨晚独身上坟的冷艳美人。 顾停说话当然是毫不留情的:“我不!我为什么要原谅你?你认了错我就要原谅,所有人做错事道一句歉就好,还要官府干什么?” 霍琰:“停停……” “还有你,离我远点!”顾停转身瞪着霍琰,“少跟我说你没干,你哪哪都无辜,你什么都没干,怎么叫人利用的这么彻底?你昨夜是不是就在附近?大晚上的跑到这来干什么?现在又为什么在这里,早不早晚不晚的,偏叫人家撞上了? ” “找你。” “你——啊?” 顾停突然怔住,声音有些涩:“你说……什么?” 霍琰定定看着他:“找你。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不放心。” 顾停心尖一颤,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知道不应该有情绪,可就是忍不住,就是莫名其妙一股火气拱上来,烧的他难受:“可我没看见你,他却同你有了一夜。” 霍琰没说是你不想见我,只轻声道:“我没有,我没有看他,也没有碰任何人,我怕你不要我。” 这边俞星阑感觉气氛越来越不对,不甘寂寞:“王爷——” “你闭嘴!”霍琰厉声喝道,“你身上太臭了,离本王远一点!” “呜呜——” 俞星阑又哭了,现场不是一般的乱。 就在这个时候,江暮云竟然这么巧的在这里,还走了过来:“ 顾家的人,不是让你们这样欺负的!” 他直直站到顾停面前,姿态相当强硬:“镇北王殿下,请你离顾停远一点。” 霍琰眯眼,捏紧的指节开痒痒:“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江暮云拱手微笑,青山落拓,如优雅君子:“王爷此言不妥,天子脚下,帝都街道,寸土寸壤都是我们大夏的,所有人都来得,如何在下来不得?王爷既已经觅得眷侣,还是不要再纠缠顾停了,顾停胸有锦绣,精才绝艳,品性温善,是个极好极好的人,不应该在此受这份屈辱,没有你,他会找到更好的人,没有他,王爷似乎过得也不错,不如就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干脆利落的放下这些话,江暮云根本没等霍琰回答,转了身:“ 阿停,同我回去。” 顾停看着他,眼神有些怔。 江暮云眼神殷切,声音极尽温柔:“你知道,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的。” 霍琰思考了下当街揍人的得失,最后硬生生收了手,也没理江暮云,只直直盯着顾停:“过来。” 那双眼睛霸道桀骜,占有欲极强,根本容不下半个不字,就是直接威胁宣告:你敢跟他走试试? 顾停没动。 江暮云就得意了,把手伸了过来:“阿停,跟我走。” 顾停看着面前的两只手,突然觉得十分可笑,嗤了一声:“我像个傻子么?” 江暮云:“嗯?” 顾停:“不是跟他走,就得跟你走,为什么我不能一个人走?为什么必须要依靠你们两个中间的一个?这世上是除了你们两个就没别的男人了,还是我自己不算个人,在你们眼里根本就没有自己走的资格! ” 他说完话就往回走,直接撂挑子不干,什么都不管了! 霍琰知道小东西生气了,再舍不得也干脆利落的闭嘴,什么都没说。 江暮云追过去:“阿停你听我说,我不是这意思……” “啪”! 回答他的是狠狠的关门声。 顾停这个镇北王的心尖宠,脾气够硬,够刚,扒的了皮,怼的了人,自己还活得顶天立地理直气壮! 围观百姓纷纷发声:“顾小公子爽快!我喜欢!” “不嫌贫爱富,不装可怜装委屈让别人心疼,所有刑事意愿不过三个字‘爷喜欢’!这样的人谁不喜欢!” “镇北王这下惨了,怎么办哦,两位小公子选谁?” “就是就是,顾小公子生气了,这边又睡过了……” “呸别瞎说,没准没睡,这就是个局!” 顾停生了一肚子气,才不管外头怎么办,反正他的戏份是完了,桌上的菜早就凉了,他让人重新上了一桌席,越想霍琰越生气,气得连汤都喝不下,最后把碗推开,蒙头睡了一下午。 傍晚,霍琰找过来赔礼道歉,顾停气的直接把他推开:“滚!” 霍琰无奈:“我跟他真的没什么,你别生气。” “你以为我气这个?”顾停都气笑了,“你是什么人,会做什么事,我会不知道?行啊霍琰,你够厉害,现在立刻,从我这里滚出去!” 霍琰立刻闭了嘴。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根本不必多说,心里明白的很,霍琰声音低下去:“我并不是故意与你疏远,我只是……” 顾停冷笑:“只是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之间不可以太亲密?可你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你说要保持距离,难道我会不答应?我们本来就是假的!” 霍琰声音微哑:“可我不想要假的。” 不想要假的,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要真的? 顾停脑仁一抽一抽的疼,举高手:“行,我不想跟你吵,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外头戏份我按照所有人期待给你演了,你最好快点料理好,别再烦我。”他眼神突然变的很凶,“我说真的,再有下一次,我真的生气了!” 再一次,他重重关门,将霍琰关在了门外。 霍琰再来,他就不见了,一看到他就浑身乏力,头疼,心也累,想着这事也不大,他避一避装气生大了也合适,懒的动,就在床上睡觉。 霍琰也心疼,由着他任性,想着把外头事料理完了,再来好好陪他。 谁也没想到,顾停这次心烦意乱还真是有理由的,他病了,风寒,前面出现征兆时没注意,后面病情来势汹汹,直接昏睡不起。 店内伙计发现,报告了掌柜的,消息带到顾家,冯氏当机立断,立刻把人接了回去。 前脚刚把人接走,后脚霍琰就到了,发现人不见了! 一问去哪儿,回顾家了?那种破家有什么好呆的,不知道会怎样虐待他的小宝贝! 不行,本王绝不允许! 第72章 上门求亲 顾家打什么主意,霍琰不用细想就知道。 他这个镇北王站在顾停背后,冯氏一时摸不准脉,就不敢苛待顾停,不管欺负拉拢都得各种暗示,慢慢来。可惜家里有个拎不清的嫡子,眼瞎心盲,竟然把顾停给赶了出来。 顾停看起来脾气很好,实则心可硬,被赶出来当然不会再回去,这些天吃住花钱,顾家怎么会不心疼?顾庆昌是不可能是过来认错道歉的,让他给顾停低头不如让他死,冯氏也不愿意儿子受委屈,可让她自己来,更不可能,往日架子端那么高,怎么可能放的下?何况她从心底里就瞧不上这个庶子。顾厚通更是指望不上,要让他动,要么就吓唬,要么就给好处,哪一样冯氏都得精心准备,需要时间,而且她再有玲珑心窍会想法子,能比得上镇北王? 她会吓唬,镇北王根本不必干别的,带着一身肃杀之气站到顾厚通面前,顾厚通就得尿了裤子;她会给好处,镇北王不比她有钱有势?手里随便露个仨瓜俩枣,顾厚通就得乐的接不住。 所以这一局,冯氏正经左右为难,不大好动,似乎什么招都不管用,眼看着顾停在外头花钱如流水,愁得夜夜睡不着觉,头发大把的掉,还不敢出声,白天起床还得把掉下的头发藏起来,绷紧脸,在家里做一副风轻云淡,这有什么,不必大惊小怪的样子。 可是顾停现在病了啊!病的直接昏睡过去,不能动不能说话不会气人,还等什么,立刻接回来啊!避免了正面交锋,日后不管顾停自己还是别人问起,她都有话讲,孩子在外头病了,家里能不管?纵容他任性也要有个限度不是? 顾停这一病,算是让顾家占尽了便宜,还有了台阶下。 霍琰只要想一想就觉得不舒服,想到顾停醒后一定不爽,自己就更不舒服! “怎么回事?”他沉着脸问放在这里保护顾停的暗卫,“他怎么会病了?” 暗卫立刻单膝跪下,也很着急:“回王爷,小公子此前一直都很好,只看起来有些烦躁,属下以为是同王爷吵架了心情不好,这两天睡的略久,也是因为时间太多没事做,此前小公子回房睡觉,睡得很沉很久,属下以为是昨晚没睡好,不敢打搅,见他一直未醒,这才感觉有问题,不想那店中掌柜那般刁钻,让伙计用问饭的机会进了房间,先行发现,又悄悄报告了顾家,属下虽马上要报给您知晓,还是晚了一步……属下甘愿受罚!” 霍琰:“自己去樊大川那里领军棍。” “是!” …… 顾停睡得昏昏沉沉,一时热一时冷,旁边还不消停,总有扰人声响,还动了他的床?可惜他睡不醒,不然肯定一巴掌扇过去。 本就睡的不好,极不舒服,别人竟然还敢灌他东西,又苦又涩,吃了就想吐,是药?他隐隐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可惜浑身无力,连呸都呸不出去,又是难受,又是生气,连睡着时眉尖都是绷着的。 顾家从上到下没一个人喜欢这个庶子,可外头有镇北王镇着,在不知道别人到底怎么想之前,不敢虐待顾停,说了接回来治病,当然会请大夫开方子,不然真病死了怎么办? 病当然是在正经治的,只是照顾起来没那么精心,当然,想精心也精心不了。 顾停有个长随叫吴丰,平常不显山不露水,时不时还会偷懒,不在顾停身边伺候,可顾停这一病,他几乎寸步不离,样样不假手他人,还有那只叫小豹子的野猫,急的喵喵叫,揣着小爪子窝在顾停枕头边,哪都不肯去,连饭都不吃,看起来乖得可怜,可谁要敢上前,它就眯着眼瞪谁,除了吴丰,别人敢碰顾停一下,它就下爪子挠!也不知顾停从哪儿抱的野猫,爪子比一般的猫锋利多了,力气还特别大,急了也真敢咬人! 霍琰过来看到这一幕,松了口气。 还好,小东西没被别人欺负了。 “喵——” 看到他,小猞猁第一次主动亲近,蹿过来跳到肩头,小爪子轻拍他的脸,着急的各种‘喵喵喵’,像是问他怎么现在才来,又像在控诉告状,有别人欺负主人! “本王知道了,你乖一点。” 霍琰扛着小猞猁,走到了床前。 被子里的人睡得很安静,却并不安稳,和往日睡着的纯真不设防不同,他蹙着眉,眉梢绷着,嘴唇干的快要起皮,也没什么血色。 霍琰心尖一颤一颤的疼,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手:“停停?” 顾停根本就没醒,只觉得手上一紧,像被强行攥住了什么东西,甩都甩不开,接下来身上一重,像压了一座山……不,山没那么重,这个重量,这个温度,特别像一个混蛋。 “滚……”迷迷糊糊间,顾停仍然记得自己在生气,喉咙咕哝了一声。 霍琰连被子带人紧紧抱住,声音沉如叹息:“不该由着你任性的……” 他用额头轻抵顾停眼皮试了试温度,感觉没那么烫,略松了口气:“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不止我的保持距离,还有俞星阑。你知道我跟他不可能有什么,还是生气了,你在乎我,是不是?” 顾停很安静,蹙着眉心,没有回答他的话。 霍琰伸手,揉开顾停的眉:“也就这时候,你才乖乖的,不跟我闹别扭。” 可他喜欢乖巧的顾停,更喜欢会闹会笑,会各种折腾他,瞪他凶他的顾停。 顾停一直睡着,不睁眼,不说话,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心里就空空的疼,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害怕,看到桌上的药碗就生气,后来干脆跑出去,亲自拎了一个白胡子大夫进来。 老大夫被他扛了一路,骨头都要散架了,以为要看的病人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等着他续命呢,结果一摸脉,黑着脸看霍琰:“王爷在跟老夫开玩笑么?” 这不就是普通的风寒,养两天就好了! 霍琰神色极为郑重,一副亲爹祖宗快死了的着急:“请先生开方!” 白胡子老大夫:…… 仔细望闻问切,闻了闻屋子里的药味,看了看外头的药渣:“这药对症,继续照着方子吃就行,老夫观小公子面色不好,听怕不太爱喝这苦药,老夫倒是可以搓一些药丸子……” 霍琰:“搓!” 老大夫不小心拽了根胡子下来,疼的直咧嘴:“这生病嘛,总有个过程,过去了就好了,小公子没什么凶险,只是难受,王爷这么喜欢他,千万别焦躁,自己急了,病人感受到会更难过,这药丸子不急,老夫得回去搓。” 霍琰怔住,眼神更深:“他……会难过?” 老大夫很嫌弃这个深夜扛着他走的人,他就没见过这么笨这么傻的王爷! 不过到底是前太医,老大夫医术很好,搓的药丸子果然管用,吃了两颗,第二天霍琰再过来时,顾停已经醒了,不但人清醒了,还有力气骂人了,一看到他就凶凶瞪过来:“滚!” 堂堂镇北王,听到这个滚字好像久旱逢甘霖,瞬间眉扬目展,喜上眉梢:“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顾停心说我看到你哪里都不舒服:“滚去办你的事,办不完别来找我!” “本王错了。”霍琰大步走过来,将他紧紧抱住。 顾停怔了一瞬,像是没反应过来:“你……哪错了?” 霍琰恨恨咬牙:“本王就不该由着你任性,就该时时刻刻绑着你,护着你,不让你离开本王身边半分,什么顾家,什么大局,比起你的安危算得了什么?本王带着你来京城,不是让你受苦来的!” 顾停眉心微展,自己都没发现心中火气消减了很多,唇角甚至微微扬起,声音也轻了:“怎么,我就该是你养的家雀,什么都不能干,只能取悦你?” 霍琰慌了,他明明不是这意思! “……我是你养的家雀好不好?” 到死都飞不出你的手心。 顾停咳嗽了两声,掩着口鼻推开他:“行了,人你也看了,哪哪都没事,你走吧。” 霍琰:“我不!” 还不走是等着我把病气过给你么?好话不听是吧?顾停又生气了,眉梢扬起来:“我叫你滚,听清楚没有?” 霍琰脾气也上来了,握着顾停的手就是不放:“本王不!” 两人大眼瞪小眼,正在对峙的时候,房门外有动静了,一众顾家护卫过来,请镇北王离开。 打头的就是顾庆昌:“王爷这样不太厚道吧,外头勾着宜昌侯府小公子,这边还要缠着我弟弟,怎么,他一个庶子,就该那么贱,就该给您糟蹋是吧?” 霍琰给顾停盖好被子,踹开了门:“你再说一遍?” 江暮云把顾庆昌拉到身后:“他非官场之人,不会说话,还请王爷见谅,不过这话虽糙,道理确是没错的,阿停生病,王爷若要探看,可留下拜帖,光明正大从正门进来,为何要趁夜色深深悄悄潜入,避过众人?对阿停不尊重是其一,对顾家不尊重是其二,如若引起有心人肮脏言语误会,又当怎么办?” 他浅浅叹了口气:“王爷高高在上,怕是不懂普通百姓生活艰难,很多时候您不理解的压力,就会逼得一家老小活不下去。” 隔着一道门,顾停把这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江暮云看似在讲道理,实则就差指着霍琰鼻子骂——镇北王不把普通百姓当人看是不是?普通顾不值得你镇北王规规矩矩有礼来往是不是?顾停不值得你尊重,闹出什么事你全不在意是不是! 顾停气的咬牙撑着自己起来:“老子要见什么人,做什么事,用得着你们管——” 可惜他低估了自己的力气,就是这么一个起身的动作都做不到,还差点把枕头边小猞猁给压倒了。 小猞猁倒是不疼,就是急得喵喵叫,起不来就趴着啊,像本喵一样趴着! 霍琰赶紧回身,把顾停按下。 看到这人各种替他操心,各种不省心的样子,霍琰心里一阵甜一阵苦。甜的是顾停这姿态,明摆着‘这人再混蛋也只有我能骂你们不行’,苦的是眼下状况,他舍不得。 舍不得小东西难受一点点,他病着呢,需要好好休息! 霍琰按下顾停,给他盖好被子:“你乖乖睡觉。” 再转头看吴丰和小猞猁:“看好他。” 吴丰自不用说,主辱仆死,这本就是他的职责这本就是他的职责;小猞猁歪了歪圆脑袋,看了看枕头边蔫哒哒的主人,像是听懂了,很是严肃的点了点头:“喵嗷——” 知道啦,下回再来记得给主人和主人的喵带好吃的! 都安排好了,霍琰从房间走出来,背着手把门关严,狭长眸底压着火气:“他在养病,本王今日便不与你们计较。” 随即脚尖轻点地面,身姿飒爽的离开。 不是治不了这两个人,只是响动多了,小东西一定睡不好。 霍琰已经极尽体贴,给足了脸面,顾庆昌仍然不知足,一脸难以置信:“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明明就是他的错,倒成了他不同我们计较了,简直不要脸,和顾停一样!” 看到江暮云担心的脸色,一眼眼望向房间门的动作,顾庆昌心里忿忿,不行,他不能让顾停这么舒服!病了是不是,哥哥能让你病得再重一点! 很快,外头流言四起,大多是捧宜昌侯府俞星阑的。 都说人家是从小到大精心养着的小公子,锦衣玉食,善良乖巧,不管长辈同辈,没有一句恶评,所有见过的人都夸他脾气好品性佳,这次虽然在大街拦男人有点失礼,但人家应该啊,被占了便宜就不能讨个说法了? 且人家用情至深,温柔又懂事,还不争不抢不闹妖不惹祸,这样的人谁不喜欢?俞星阑值得得到一份好姻缘,他也配得上! 反观顾停是什么人?从小就招猫逗狗各种歪心思,不被家人待见的庶子,和镇北王的纠缠本身就是个阴谋!顾家家在京城,老宅在晋阳,哪哪都同九原无关,他为什么跑去九原受冻?还不是因为看上了人家镇北王!他的主意一早就在打了,说人家俞星阑心思深,他心思就不深了? 最开始所有人都不认识他的时候,他就说他是镇北王心尖宠,靠着这名声招摇过市,谋财得利,没一个人见过他和王爷在一起,也是王爷大度不计较,才没弄死他,北狄犯边,顾停是帮着守城了,看起来功劳很大,可那又怎么样?不就是装模作样的骂骂人,换我我也行啊!镇北王这样的男人谁不想要?只要付出这一点就能得到,我也愿意啊! 而且养顾停多贵呀,看看那讲究,那在九原城头放的话,什么小银鱼小金鼠小南珠,你怎么不上天呢? 此人一路走来的所有,一目了然,野心昭然若揭,心胸狭隘又嫉妒成性,能是什么好人?还好镇北王醒悟过来,没睡他睡了人家宜昌侯府小公子,不然岂不是亏大了? 呵呵,顾停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好下场! 见主子有了点精神,吴丰小心劝:“真的不让小的给王爷带句话?” 外头那些话实在是不好听,他为自家少爷不值。 “不要,他若来了,你帮我赶走,我不想见他。” 顾停蔫哒哒的揉了揉枕边小猞猁。 他知道自己有点任性,有些情绪不应该,可现在演着戏生着病么,他允许自己任性一点,等病好了,他会好好办事的。 就三天,顶多三天,他给自己规定下时间,就算病没有彻底好,他也要满血复活去外头平事,十日期限就快到了,哪容得他总是逍遥自在? 他没问外头的事,霍琰和吴丰也没特意告诉他,霍琰是想让他好好休息别费神操心,吴丰是知道自家少爷太聪明,要说就得全说,隐藏不了,想隐藏也会被猜出来,所以干脆一个字都不说。 第三天晨起,顾停感觉自己精神了很多,说话不瓮瓮的了,脑子清醒头不疼了,身上还挺有力气,并且觉得饿,这是全好了吧! 他决定吃完饭就出门,是时候造一造了! 结果不等他出门,顾庆昌先找过来了。吴丰不愿意拿外头那些脏的臭的污少爷的眼,他可是愿意的很。 “哟,还有闲心思吃早饭呢,”顾庆昌凉凉开口,“你的镇北王要同人成亲了,你知道么?” 顾停夹小咸菜的手一顿:“成亲?” 顾庆昌看着他,眼底闪着异光:“对啊,当人家宜昌侯府小公子是白给的呢?睡了还能不负责?镇北王是挺厉害,可那是在九原,京城可不是他的地盘,这里有掌天下权的天子,有天子青眼有加的侯府,龙来了得盘着,虎来了得趴着,不愿意也得愿意!” 顾停怀疑的看向吴丰——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敢瞒着。 吴丰只是安静的垂了头,没说是,也没着急反驳。 顾停就明白了,没什么成亲不成亲的事,又是他这没脑子的兄长在危言耸听,可顾庆昌敢这么说,肯定就是有了些风言风语,没准还有顾庆昌自己的推波助澜,想要让他不痛快。 顾停从容的吃完粥,放下碗:“我突然觉得,你做下一代家主挺好。” “呵,”顾庆昌冷笑一声,“终于知道为兄的厉害了?” 顾停颌首:“又蠢又瞎,愚昧无能,顾家有你这样的人带着,不会有未来,将来我对付起来也会轻松很多。” “你——”顾庆昌猛的跳起来,指着顾停鼻子,“到现在还以为有谁会护着你么!你是镇北王的谁?能帮得了他什么?今天可就是第十日了,天子遇刺一事还没有结果,眼看镇北王就要受罚,你什么都帮不了,反倒人家宜昌侯府小公子,背靠大树有权有势,还能帮忙圆缓说和,眼下娶了正好平事,要你干什么?” 顾庆昌越说气势越足,眼神越恶毒:“也就这两日,人家只是放出口风,尚未正式过礼,真的换了庚贴定下,谁还会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美梦,你可清醒点吧,你就是一只下贱的,人见人打的野狗!” 情绪激动上来,顾庆昌手还伸了过来,看起来像是想对顾停动手—— “喵嗷——” 小猞猁立刻伸爪子蹿过来,指尖和眼神一样锋利,往哪儿一落,哪儿就是一道重重血痕! “嗷——” 顾庆昌一嗓子嚎出来,比小猞猁还嘹亮,捂着自己被挠出血的手:“畜牲!养不熟的小畜牲——你抓谁呢!” 顾停抱住正在气头上的小猞猁,声音淡淡:“畜牲谁抓的?” “当然是它!”顾庆昌伸手一指那小野猫。 顾停慢悠悠笑了:“哦,这可不是我说的。” 顾庆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气的火冒三丈咬牙切齿:“顾——停!你竟然敢骂我!” “骂你怎么了?”顾停抱着小猞猁给它擦爪子,“再敢欺负我家小豹子,我还敢打你呢!” 顾庆昌快气死了:“你知不知道这个家里,一切我说了算!今天我就能弄死你信不信?反正镇北王也不要你了,你说我要把你卖了,能不能换个好价钱?毕竟是人王爷用过的东西呢……” 他看向顾停的眼神逐渐走向疯狂变态。 顾停还没来得及收拾他,就有下人噔噔噔跑了过来:“大,大少爷,外头来提,提亲了!” 顾家不可能用个结巴传话,大概这件事过于震惊,这传话人有点顶不住。 顾庆昌却懒得理,他这正忙着收拾人呢:“什么提亲?谁提亲?跟我有什么关系,滚!” 传话人抖了抖,才一脸敬畏的把后半句话补全:“是,是镇镇北王上门提亲,说要求娶咱们家停少爷!” “老子说了叫你滚……你说什么?” 顾庆昌回头,眯着眼,咬着牙,一脸难以置信:“你说谁求亲,要娶谁?” 传话人深呼吸一口,弯腰行足了礼:“是镇北王求亲!求娶咱们家停少爷!” 现场一片安静,鸦雀无声。 不但顾庆昌失了魂,顾停自己也一脸惊讶:“你说镇北王上门提亲,求娶……我?” 传话人用力点头:“是。” 霍琰疯了吗!不是说好了都是戏吗! 一切都是假的,他们二人并没有任何关系,真出了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为什么要求亲,万一这亲真求成了,顾厚通答应了,以后怎么办?镇北王的名声还要不要了?霍琰是个傻子吗! 傻子镇北王如今正坐在顾家正厅,和顾停的父母对面喝茶,正厅门口,是他亲自捕的大雁,活的,叫的可欢快。 第73章 本王要娶你 一对大雁,精气神十足,只是被绑了翅膀,腿脚动不了,绑在嘴上的红绸不知怎的叫它们自己扯去了,叫声一声比一声洪亮,别说顾家人,左邻右舍附近人家只怕都听到了。 霍琰因身份高,一进正厅还未说明来意,就被迎到了首座正位,眼下他放下茶盏,神色郑重:“顾停人品贵重,精彩绝艳,本王心中甚慕,特此上门求娶,还望二位应允。” 顾厚通紧张的抱着茶盏,手有些抖,白瓷杯盖和杯身相撞,发出细碎脆响,他赶紧又放下了。 斜眼看看门口那两只精神奕奕的大雁,再看看外头列成方阵的亲兵,心说这是问他意见么?要是他不答应,是不是立刻会被打死? 往日里算计可精,趾高气昂的顾父,在这一刻缩成了鹌鹑,什么都不如自己的命重要。 还是冯氏稳的住,僵着脸笑了笑:“王爷远道而来,又如此厚爱,寒舍蓬荜生辉,只是这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家停哥儿是庶子,是个男儿,从未学过掌家理事,亦不能生儿育女,王爷可尽知晓?” 霍琰:“本王知。” 冯氏顿了顿,眼神微暗:“我家停哥儿不好养,要求极高,稍不能让他满意就会大发脾气,王爷可尽知晓?” 霍琰想起那什么小银鱼小南珠,唇角不由自主扬起:“本王知。” 冯氏咬了唇,眼神更深:“我家停哥儿自小顽劣,喜外面天地,惯爱离家出走,无规无矩,极难管束,王爷可尽知晓?” 霍琰抬眼看了冯氏一眼,冷笑一声:“本王知。” “即便如此,王爷无尚尊贵……”冯氏感受到压力,指尖发着抖,仍然咬了牙,“顾家小民,实在不敢高攀。” 霍琰眯眼:“夫人这是不答应?” 冯氏突然倒在了顾厚通身上:“老爷——妾身好怕,王爷这是在威逼,咱们必须答应吗?” 顾厚通推开了她,小心看了外头一眼,吞了口口水,不知在安慰她还是自言自语:“王爷肯定不会来强的……大家都是讲规矩的人……” 霍琰眉锋冷厉,眸卷寒霜:“ 本王知民间风俗,谈婚论嫁,总要对自己人谦言几句,比如说自家女儿才貌一般配不上等等,自己挑剔过了,别人就不可以挑剔,一丁点都不行,看起来谦言,实则护短,夫人这‘谦言’——本王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劲?” 冯氏的心重重一跳。 霍琰微微身体微微前倾:“本王亲自上门求娶,换做别人,不说立刻兴高采烈,至少至少会想了解本王,夫人如此不情不愿,是害怕本王委屈了顾停,还是夫人曾经大大委屈过顾停,怕本王为他撑腰,回头报复?” 冯氏紧紧攥住颤抖的手指:“他同你说的?” 霍琰嗤笑:“夫人这话可是不聪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冯氏突然抬头:“王爷一代枭雄,言必信行必果,镇守边关,创不世之功迹,青史怎敢不留名,往事已矣,今我两府若订鸳盟,您这样的人物,定不会追着算旧账,是不是?” 这是要谈条件了,我若应了这桩婚事,你就不能找后账! 霍琰慢条斯理:“本王一向大度,和你没有任何前事,当然不会翻旧账,可别人的前事是别人的事,本王也管不了。” 意思也很明显,老子不吃你这一套! 冯氏脸色惨白:“这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还是在想办法推脱,暗指霍琰自己亲自提亲是不合规矩,也别怪她们不答应! “要规矩是不是?”霍琰突然拿出一枚玉佩放在桌上,“长者赐,不敢辞,你我二府本就有婚约,再不认,是想本王告官么?” 冯氏看到玉佩就头大,当年老王爷和自家定下口头约定时,就是这枚玉佩! 外头亲兵方阵里,小头领有模有样训话:“站好了都站好了!给老子离远点,省的吓着人摔着了玉佩,你们几条命都赔不起!” “是!” 动静这么大,顾厚通冯氏别说拿起桌上玉佩细看,连动都不敢动了。 镇北王今次前来,响动非常,就是在宣告,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这门亲事,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 镇北王亲至顾家求亲,消息长了脚一样立刻飞遍了整个京城,宜昌侯府里,被打了板子跪过祠堂的俞星阑差点站不住:“你说什么?他求亲了,来的不是宜昌侯府,而是顾家?” 下人垂首回了个‘是’,俞星阑立刻砸了一套杯子:“凭什么!顾停那贱人凭什么!我为了他都已经付出至此,他怎么敢这样对我,怎么敢!” 谎话说一千遍自己都信了,俞星阑真的以为自己很特殊,镇北王在认真考虑,不可能放得下他,他有宜昌侯府的金字招牌,还有宫里的支持,路已经走成了这样,就一定能成功,哪怕强按牛喝水,霍琰也得来找他!他不要多的,只要这件事成了,他会立刻改了爱玩的心思,日后自会细水长流,好好过日子……可镇北王竟然不愿意! 他都已经委屈自己,不反对霍琰收了顾停,霍琰还不愿意! 最重要的是,丢脸的事已经干了,话也放出去了,结果却不如意,他以后要怎么办?在这京城继续丢人么? 万万不行! 他立刻指着下人:“你去,马上,给宫里递个信!” 下人回话有些弱:“宫里现在应该也知道了吧……” 再递信干什么,找不痛快么? 俞星阑眼珠通红,厉声道:“叫你去你就去!” “是!”下人麻利的溜了。 宫里果然已经知道了。 尤贵妃素手掐断了花枝:“过分!好个镇北王,不要太过分!本宫就不信,事到如今他还没看出来意思,明明知道宫里有意撮合,还敢这么干,是故意跟朝廷做对是不是!” 摔了一瓶花,火气控制住,尤贵妃深深吸了口气,唇角勾起冷笑:“他当然要跟本宫做对,他杀了本宫哥哥,怎么可能跟本宫交好?行啊,今儿个天不错,也算收拾人的好日子,来人!” 有个时间,可是到了呢! …… 冯氏脑子转得飞快,想不出任何法子应对眼前,答应不答应,都是大大得罪了镇北王。 霍琰老神在在端坐首座制造压力,还不忘口干了喝水,一点也不委屈自己。 门口大雁叫声嘹亮,也不知道谁给的底气,在助谁的阵。 正当空气滞涩,场面僵硬,接下来不知如何是好,朝哪里发展时,顾停来了,一来就石破天惊,冲着霍琰放话:“我不同意!” 冯氏几乎立时卸了力气,万万没想到,最后就她于水火的竟然是这个她向来瞧不上的庶子! 什么?他说不愿意?所以这件事是镇北王剃头挑子一头热? 那就……更麻烦了。 冯氏是过来人,太懂这男女之事,她为什么总是要教女儿矜持,自爱,因为这种事让男人来做,他们才会记忆更深刻!追求的越难,越不容易,最后越不想放开的才是他们,只要好好经营,这段婚事就错不了,可顾停态度暧昧不愿意,镇北王一心一意要求得,这桩婚事……还有机会说不吗? 霍琰挑眉:“你不想嫁给本王?” 顾停吼回去:“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顾厚通想不到冯氏那么多,只被洗过脑这桩婚事若是成了会很麻烦,听到这样的话眼睛一亮,赔笑道:“王爷您看,不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同意,是停哥儿他自己不愿意,这强扭的瓜不甜——” 霍琰冷眼:“本王让你说话了么?” 顾停瞪他:“关你什么事!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顾厚通:…… “你个不孝——” 霍琰开始挽袖子。 顾停冷笑。 顾厚通突然不敢说话。虽然这个家他说了算,可这俩好像都不是脾气好的主儿,要是真惹着了,拆了家怎么办?何况夫人—— 他看了眼冯氏,冯氏没说话,也没给出任何眼色,他不敢动,往后面缩了缩。 厅堂瞬间无比安静,顾停瞪了眼霍琰:“你跟我来!” 他率先走出正厅,走过长长庑廊,到了一间安静厢房,霍琰当然在后面跟上,还对院中亲兵方阵做了个手势,先不要走,一切等本王命令! 两个人走进房间,把门一关,顾停咬牙切齿,质问霍琰:“你疯了?” 霍琰眸色深深的看着他:“本王没疯。” 顾停:“你到底在干什么!” 霍琰耸耸肩:“你看到了,求亲。” 顾停要疯了:“我问你为什么要求亲!” 霍琰:“你我本就有婚约在身,你还有我父王留下的玉佩,本就是父母之命,而今年纪渐长,本王也该安顿下来了。” “我问你为什么!这个婚约只是口头玩笑,明明是可以不算数的!” 顾停都快气疯了,霍琰却低头看着手里的玉佩:“我想让它算数。” 他说我想让它算数。 顾停怔住,声音低下来:“可是……我们是假的。” 从头到尾就是假的,没有所谓的钟情,没有所谓的真爱,没有所谓的心尖宠。 “所以,”霍琰握住顾停的手,在他手背印下轻轻一吻,“我想我们是真的。” 顾停刷的脸红,像被什么烫到一样甩开对方的手:“我我我没那么好骗,你明明不想靠近我的!别以为前些日子的事我都忘记了,这样的玩笑可不好玩!” 真的这么想,前些日子的疏远算什么?那些刻意的保持距离,都算什么! 霍琰哑然:“我只是……不想轻薄你,让别人觉得我不正经,觉得你轻浮,觉得我对你不尊重。” “嗯?”顾停十分疑惑,这是什么话? 霍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眼神温柔:“有了这个,就不一样了。” 顾停一看,红纸金字,竟然是庚贴! 下面还有一封信……字体很熟悉,应该是太王妃亲笔? 顾停想起了进京前,好像就是从太王妃给霍琰的那封信开始,霍琰就时不时的跟他拉开距离,有时还做的很明显,他从没往太王妃身上想过,因为太王妃很喜欢他,可时间一点点过去,霍琰态度并未转变,好像莫名其妙证实了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是自己想错了,可是今天又拿出这样一封信,霍琰想干什么? 霍琰看着顾停,眸底融着暖意:“我从九原走的急,祖母没来得及训话,只能给我写信,她在信上问我,你喜欢人家人家喜欢你么?真喜欢,想要谋求长远的以后,就得克制些,让我别按着性子轻薄你……” “祖母说人要脸,树要皮,但凡有点条件,谁会愿意让别人骂不要脸?谁不想被所有人捧着夸着哄着天天开心?停哥儿那么好,又聪明又坚强,还有一颗柔软的心,值得镇北王所有尊重,必须尊重。” “她老人家说,我喜欢你,就该三书六礼,大大方方上门提亲,大大方方娶过门,什么心尖宠不心尖宠的,那些没用的花花名头,她听到了就生气……别说她生气,我都气自己。” 霍琰满眼温柔:“你还小,不懂,觉得就是个名声,男人嘛,没关系,过去了就好,无需在意,可我不行,我不应该纵着,你的名声,很重要。我若对你无意,就不该总是轻薄,让你看轻自己,让别人误会低视你,我若喜欢,就更该尊你敬你,为你想到更多,为你做到更多,不让你有任何为难。” 对方眼神很温柔,也很炙热,顾停有点受不了,往后退了两步。 霍琰哪会放他走,一步一步跟上,眼神紧随,热烫吓人:“所以我来求亲,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心悦你,想要求你和我在一起,是我想倾整个镇北王府之力,求得你应允,和我相伴一生,白头共老,是我的心不安分,想要保护你占有你……” “停!” 顾停听的耳根绯红,“你胆子也太大了,可知道有些事往前迈一步,就没太多后退的余地?你这么做,就不担心自己名声,不担心霍家香火么!” 霍琰指尖触顾停发梢,软软的,就像他的脾气。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小东西担心的也不是自己,而是他的名声,镇北王府的传承。 他唇角微扬:“祖母她老人家说,霍家往前数几代,也是大族,男丁兴旺,还有净生儿子不生姑娘怎么求都没用的,再往前数,也有数代单传,子息不丰让人发愁的,子嗣这种事说不清,得看缘分,孩子出息不出息,能不能扛鼎,也是缘份。霍家前几代出过女将军家主,一辈子没嫁人,过继了族里侄儿,所以玥姐儿身子弱,习不了武,喜欢玩算盘,会管家,谁也没别的要求,不是武将之家就非得干武将的事,我们霍家传承至今,需要永远铭记的只是精神,而非其它。儿孙自有儿孙福,压管不如支持,好好引导栽培就是,该有出息,自然会有出息,老天爷都安排好了的,不让你灭族,你怎么都不会灭,几代单传也能熬过去,让你灭,纵使男丁兴旺,家主脑子进水犯个大错,九族一诛,什么都没了……” “她说她反正还有玠哥儿,用不着我替她操这个心,若玠哥儿也不争气,她还有玥姐儿,抱个外孙改姓霍也行。” 霍琰说着说着,唇角扬的更高:“我觉得祖母说的很对,活在当下,没必要为没影的事发愁,我得大大方方同你求亲,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所有亲密都不是轻薄,而是理应该有的恩爱。遂等到这庚贴,我便立刻过来了。” 顾停感觉自己脸烫的不行:“那你为什么不先同我商量!” 霍琰摸摸鼻子,声音带着自嘲:“你会不同意。” 顾停就瞪他:“知道我不同意还来!” 这个霍琰就很坚持了:“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三次不行就赖在你家不走,天天求……祖母在信里叮嘱我了,说我一个大男人,求亲这种事不能怕丢脸,本来也不是丢脸的事,烈女还怕缠郎呢,即是求,就该有求的姿态,你不愿意,定然是我求的不好,我再研究,换个方法求,总有一回能猜准了你心思。” “疯了……真的疯了……” 顾停眼神失去焦距,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不,做梦也不可能有这个剧情!霍琰说了啥?太王妃教他不能要脸,一回不行两回三回,直到求得他同意?还烈女怕缠郎……太王妃你知不知道,这样教孙子会教歪了啊! 霍琰他并不只领会精神,他还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现在越来越流氓了啊!这是九原百姓愿意看到的镇北王么! 他怀疑霍琰在骗他,理智上又觉得不是,好像没什么理由编排太王妃来骗他?这混蛋虽然越来越流氓,对太王妃从来不敢不尊敬的。 他感觉自己也有点疯,胸腔中心脏疯狂跳动,根本就不像自己的。 “怎么能这样……” 他看到灿金阳光顺着窗子洒进房间,落在霍琰肩头发梢,落在霍琰眼睛,这一刻他的眼睛不再那么深邃,仿佛藏着千山万水,变成了浅浅的琥珀色,覆着前所未有的柔情。 那里只装了一个人,也只对一个人柔软。 顾停吓的继续后退,嘴里发干,莫名其妙的,不知怎么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你这样,俞星阑不是丢尽了脸面?” 霍琰继续往前:“他丢不丢脸,同我有什么关系?” 顾停有点慌,继续后退:“如,如果俞星阑是尤贵妃安排的,一定很不高兴。” 霍琰继续紧紧追着他的脚步,仍然是同样的话:“她高不高兴,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的安排,我就得听话?” “啪”的一声,他大手落在墙壁,将顾停圈在小小空间,顾停背靠着墙面,退无可退。 “我这个人吧,比较叛逆,越不让我干什么,我就越要干什么,而今你不必考虑其它,只认真回答我这个问题——你愿意嫁给我么?” 顾停脸红透了:“我也是男人,为什么要嫁给你!” 镇北王很好说话,立刻换了种方式提问:“你愿不愿意同我成亲?” 顾停:“我为什么要同你成亲?” 霍琰笑了:“那你要不要娶我?” 顾停眼神呆滞:“哈?” 霍琰:“祖母说了,我嫁出去也行,反正放在家里也很麻烦,总是不着家,有跟没有一样。” 顾停:…… 看王妃可真是豪气。 “所以,你答应么?”霍琰左手轻轻捧着顾停的脸,迫他看向自己,不准逃走,“要不要同我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嗯?” 镇北王气势太烈,压的人喘不过气,同样是没有别人,二人独处,顾停竟然有些想念霍琰的保持距离。 霍琰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轻笑道:“此前我不敢离你太近。” 顾停下意识追问:“为什么?” “会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 看到对方灼灼烈烈的眼神,顾停突然懂了,脸色更红:“我……我……” “答应我么?” “我不知道……” 顾停吞了吞口水,他真的不知道,他现在心里很乱,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面对求亲,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现在做了决定,以后会不会后悔…… “答不答应?” “我……” 霍琰唇角微勾:“你犹豫,就是心里有我。” “我没有!” “撒谎。” 霍琰将人顶在墙上:“你若真的不想,对我没半分情意,刚刚就会说不。” 顾停被迫用力靠着墙,下巴抬高:“可你明明一直在人前配合演戏,根本不是那种意思!” “若我说是呢?”霍琰欺近,“若我说,我对你一直是那种意思呢?” 顾停:…… 霍琰:“我不想再骗别人,也不想再骗自己。” 顾停心脏猛的一跳,这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满口谎言的小骗子。” 霍琰看着面前少年,阳光落在他眉梢,落在他唇角,他就像个误闯凡尘的妖精,纯净又诱惑,明媚又可爱,像冬雪里那枝柔柔嫩嫩坚强绽放的红梅,像边境线夏夜眨着眼最明亮的星子…… 小东西闯进了他的生命,就应该是他的。 “你不乖。” 不乖的小东西,该要受到惩罚。 霍琰粗糙指腹抚过顾停的唇,这么漂亮的唇,不是用来说不骗人的。 或许我在重新遇到你的那一刻起,就疯了。 阳光灿烈,岁月无声,似乎所有的美好都可以定格,所有的期冀都可以实现。 我是你的王,我会为你披荆斩棘,为你开疆拓土,有你的世界,我无所不能。 霍琰缓缓俯身,一点点靠近…… 第74章 问罪?不带怕的 初春风凉,挡不过阳光灿烈,光影切割出斑驳琥珀,有细碎金箔在二人身上挥洒。 窗角有轻纱飘动,微风过处,二人发梢交缠,距离越来越近,呼吸相闻,气息交缠,‘扑通——’,‘扑通——’,不知谁的心跳,惊动了一室春光。 或许是他的,或许是他们的。 霍琰举高顾停的手扣在墙上,从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坚定,从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渴望,他要这个人! 就在即将碰触到那份甜蜜柔软,安抚内心所有躁动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很嘈杂,人很多。 霍琰捧着顾停近在咫尺的脸,眼底瞬间杀气四溢。 谁!是谁这么没眼色! “宫内有旨,宣镇北王进宫面圣——” “宫内有旨,宣镇北王进宫面圣——” 霍琰绷着脸,动作固执的没有退开,继续低头,想要亲下去…… 顾停避开了头,手抵在他胸膛:“有人来了。” 霍琰:“不管。” 想要继续,顾停已经用力,推开了他:“别闹。” 霍琰看着近在咫尺的红唇,脸很黑很黑。 没良心的小东西,竟然还在笑! 镇北王亲卫队知道王爷今天是来干大事的,不想被打扰,可他们再凶悍,再不怕事,吓得住顾家,吓不住禁卫军,这里是京城,有天子在座,皇上召见你敢拦,怎么,想造反么? 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过来轻轻敲门,请自家王爷:“王爷——他们带着圣旨。” “嗯。” 门打开,霍琰和顾停走了出来。 阳光无声,风住铃消,庭院瞬间安静。 二人相继而出,一清隽颀长,一俊美高大,前后只错开一步,并没有把臂亲密,可灿灿阳光下,他们长长身影交融在一起,暖意柔软了肃杀,刚硬坚韧了阴霾,仿佛亘古使然,不可分割。 前来传旨的太监不知怎的,哪怕有禁卫军相护,仍然哑了声音,总感觉有莫名杀气袭来,细看又找不到,反应良久才抖了抖手指,姿态恭敬的行礼:“咱家给王爷请安——此来打扰,不为它事,只因圣上有召。” 亲卫队肃正静立,腰挺的直直,手端的稳稳,一点动静都不敢有,生怕被挑毛病,这老太监礼行的倒是快,不过姿态还是有些太傲然,宫里的人,就是不一样,可惜他不知道王爷的脾气,这一脸黑,像是什么好事被打断的样子,怎么可能气顺? 霍琰冷笑一声:“本王可不敢当,强闯而入,指着鼻子宣诏,内侍好大的威风。” 传旨太监:…… “王爷见谅,咱家也是……” 霍琰根本不听他解释,越过他就往前走:“还等什么?走吧。” 显然,这句话不是跟他说的,镇北王说这句话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正正是庑廊下清隽青年的方向。 顾停微笑着下了庑廊,温声问传旨太监:“在下顾停,圣上宣召可有提到不能跟随?” 传旨太监被这笑颜晃了一下,赶紧摇头:“并未,贵人的意思是,公子最好同行。” “多谢。” 顾停越过他,缓步前行,很快走到了镇北王身边。 阳光之下,二人身影再次交融,亲密无间。 …… 求亲中途,宫中传旨要人,求亲正主带着被求的人进宫面圣,这事当然就进行不下去了,正厅顾厚通和冯氏终于能坐稳,擦了额角冒出的汗,齐齐看向门口叫唤的正欢的那对大雁。 这个怎么处理? 顾厚通缩的脖子都看不见了:“扔了” 冯氏凉凉一哼:“你敢么?” 顾厚通眼珠一颤,自然是不敢的! “那……收了?” 冯氏狠狠一瞪:“你敢!” 说了岂不是答应了这门亲事?绝对不可以答应! 她想让来的人怎么带来的,怎么带回去,可惜镇北王已离开,就算没走她也不敢说这样的话,顶多找那些同行的亲卫兵,可惜这群人排着方队,看着人不少,速度却快得不行,镇北王一走立刻跟着不见,现在想拽都拽不住…… 顾庆昌终于回过魂,提着袍角跑来正厅,声音都变了:“镇北王……真的要求娶顾停?” 不用顾厚通和冯氏说话,脖子里扎着红绸的大雁用嘹亮的叫声回答了他。 是的,真的,王爷就是亲自上门求娶停停,我们就是证明哟。 顾庆昌满眼阴鸷,咬牙切齿:“不可能!镇北王疯了么!那么大个王府,什么姑娘娶不了,非要娶个男人?就算不是男人不行,放着好好的宜昌侯府小公子不要,要娶这么一个庶子?这不是有病么!” 凭什么!凭什么顾停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凭什么他自己连喜欢什么都不敢正大光明说!明明他才是嫡子,明明他才应该是处处站上风压人一等的那个! 以后……以后该怎么办?若这事成了,难道他要看着一个庶子的眼神过日子么! 顾庆昌脸青了又黑,黑了又青,最后看向冯氏,满腹委屈:“娘……” 冯氏阖眼点了点头:“娘知道了。” …… 家中后续如何发展,顾停和霍琰并不知道,他们一路直行,很快到了皇宫。还是那条长长的青石甬道,宽阔到空旷的石阶,风从红墙刮过,吹响一片金铃。 “害怕么?” 霍琰看向顾停,目光精准的放在他的手,意图很明显,想牵。 顾停看出来了,摇了摇头,目光警告:“自是不怕的。” 霍琰握了握空茫掌心,早就知道不会成功,也没有多失望,轻轻哼了声:“知道稍后面要对什么?” 顾停微笑:“当然。” 虽这几天病了身体不舒服,有些消极怠工,他脑子可没坏,数着日子呢,算起来今天刚刚好是第十日。约定的期限到了,镇北王不慌不忙不着急,不进宫请罪不找人帮忙说话圆融,而是大张旗鼓到顾家提亲——什么意思?瞧不起谁呢?不把皇宫看在眼里是吧? 一路戏演到现在,连吵架吃醋都没落下,做的比真金还真,除了提亲太意外,其它全都在预料中,有什么可怕?来就是了! “镇北王同顾公子觐见——” “镇北王同顾公子觐见——” “镇北王同顾公子觐见——” 随着内侍一声声传话,顾停和霍琰走进正殿,按规矩行礼—— “臣霍琰,参见吾皇万岁!” “草民顾停,参见吾皇万岁!” “起来吧。” 建平帝叫了起,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和第一天进宫一样,殿内仍然是四个人,建平帝明黄衣袍加身,端坐首位,尤贵妃着贵妃常服,满头珠翠在侧,太子和二皇子站在下首,位置相同,站姿相同,甚至连衣服的颜色样式都没变。 尤贵妃几乎立刻就发难,柳眉倒竖声音尖刻:“十日之期已到,镇北王还不请罪!” 霍琰一脸错愕,没跪也没慌,蹙眉认真回忆了下:“若臣没记错,当日圣旨颁下是在午前,今天正是第十日?”他看了看外面天色,“眼下还未过晨,一日未尽,贵妃娘娘是不是太心急了?” 尤贵妃冷笑:“照你这算法,是不是还要等到明日中午,才算是十日之期真正满了?” 霍琰束手肃容:“臣可没这么说,贵妃娘娘非要这么算,臣也没办法。” “你——” 尤贵妃眯了眼:“办事不力,还敢狡言浑辩,怎么,在镇北王心里,皇上安危就那么不重要,大夏江山稳固,竟然是不值一提的个小事么?” 霍琰:“臣不敢!” “本宫看你是敢的很!自己做不到,查不出来,就该早点认罪交接,皇上会派有能贤者接住,如此正事不干,一拖再拖,你还有理了?此等行径必须重罚! ” 尤贵妃转向建平帝,声音瞬间变得柔婉:“皇上——臣妾女眷,不敢妄议朝政,削藩什么的一丁点都不敢提,可藐视君王乃是大罪,不重罚如何服众?臣妾以为,必须得削其兵权,哪怕一点点,一定得让他长长记性,以后不再犯!” 一席话落,大殿瞬间安静。 顾停眼梢一厉,心说您可真谦虚,都直接要削兵权了,还说不敢妄议朝政?削藩的话都出来了,还叫一丁点都不敢提?那您现在在干什么,口吐什么芬芳? 建平帝沉声道:“爱妃不可放肆,朕同镇北王君臣相得,虽不常相见,一向心有灵犀,镇北王不可能对朕不敬,这些话以后不可再提,没了镇北王,谁帮朕抗击北狄,谁替朕守九原边境?” 尤贵妃不怎么高兴,哼了一声:“皇上——天下有才之士多了去了,又不只镇北王一个,皇上不原发掘,不给机会,怎么知道别人不行?” “住嘴!”建平帝声音突然严厉起来。 尤贵妃吓得身子一抖,脸都白了,好像从未经受过类似场面,眼泪刷的就掉下来了:“皇上……” 建平帝没管她,视线温和的看向霍琰:“妇人心小,目光短浅,不知谁才真正对她们好——朕忽然想起,你还有个妹妹,年纪好像不小了,十二还是十三?女孩也得好好教才是,心智不开,于将来是何等遗憾之事。” 不知道这话是个什么路数,霍琰回答的很谨慎:“谢皇上关心,臣已她请了先生。” “九原偏远,能请到好先生也有限,要不要送到京城来?”建平帝话音徐缓,听不出任何暗意,仿佛就是拉家常,一时话头到这了,就顺便往下关心下去,“朕听闻太王妃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好,边陲之利不利于休养,要不要到京城来养养,朕的御医医术还是不错的。” 可话说到这份上,谁会听不出来? 顾停差点笑出声,一白脸一红脸,一锋利一温声,目的原来是这个。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让霍琰乖乖的把家人交出来,放到京城为质,天子好放心? 正想着,建平帝视线投向了他:“听说顾家早年就定居京城,想也是比较习惯这里的环境,你年前去过九原,觉得冷么?” 顾停能怎么说?冬天能不冷么?除了南方,哪里的冬天不冷? 他很想用话怼回去,可惜这种场合他不该多话,最后只能羞涩一笑:“是有些冷的,不过雪也更好看……” 他适时看向霍琰,似乎想起什么美好的画面,目光眷恋而温柔,挑不出任何错处。 霍琰眸底闪过一道流光,竟然惊喜的看向建平帝:“皇上此话当真?” 建平帝眉目高深,表情温和:“君无戏言。” 霍琰立刻跪地行礼:“臣愿交出所有兵权,带一家人定居京城!不敢隐瞒陛下,臣同北狄仗打了这么多年,身上早已暗伤处处,早就想休养医治,家人不再担惊受怕,岁月静好,是臣毕生之所愿,求皇上给臣一家恩典,臣感激不尽!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建平帝:…… 说留你家人在京城,不是留你在京城,你不打仗,边关谁守?你不打仗,留你的家人做人质干什么? 过往这么多年,镇北王势大,在九原几乎是一呼百应,百姓只知道有镇北王,不知有皇上,建平帝作为天子不可能没想法,可朝中武将紧缺,但凡有一点办法,他都不会派愚蠢的尤大春过去搅局,若下面有可以信任的能臣,他贵为天子,有什么不能直接杠的?何至于用此迂回绵软的手段? 尤贵妃适时拍桌:“大胆!镇北王,你是在威胁陛下么?” 霍琰一脸惊讶,演的跟真的似的:“臣怎么敢?”他还立刻转向建平帝,满是疑惑,“难道陛下并不想让臣好好休养?” 建平帝眉目温和,语重心长:“爱卿尚年轻,正是为国效力之时,大夏百姓需要爱卿这样的人,朕的江山也需要爱卿,爱卿身上有伤,朕竟不知,稍后立刻派太医给你好生看看,年轻底子好,吃些药将养,恢复的也快,旧伤累积太多,等到日后怕会来不及,爱卿该要爱惜自己身体才是。” 霍琰再次行礼:“累陛下关爱至此,臣铭感五内!若非陛下遥望关切,若非家人在侧精心照顾,臣怕早就……” 话到最后,竟是声音微暗,眼眶微红。 一亲切关怀,一感动倍至,这个场面可以称作是君臣相得,画面让人感动,如果镇北王能掉两滴眼泪就好了,一准更加真实。 顾停在心内给霍琰竖大拇指,他早就知道这个人不是那种宁折不弯的性子,霍琰刚强,执着,有自己的底线,也会讲究方式方法,他出得了尘,入得了世,有老王爷打出来的贵族礼仪,也有挥之不去的烟火气。 他有自己的傲骨,甚至不需要别人理解。 这样的他,很独特,可能有时候不那么让人着迷,却一定让人放不下,总会不自觉想起。 霍琰并没有直接拒绝家人来京城的话,建平帝也没再提起,很明显,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囫囵过去。 可这是在御前,场面不可以因此而尴尬。 太子出列:“父皇,以镇北王之才,忙这么久仍然毫无所获,可见贼人之奸滑,儿臣觉得此事极不简单,交由下面谁都不大合适,儿臣愿请缨督办!” 从另一个方向讲,他算是出头圆缓气氛解围了。 二皇子怎么可能会让他专美于前,立刻往前一步,跟着道:“太子此话不妥,连镇北王都查不出的奸人,手段不知几何,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是储君,怎可轻易涉险,如此不珍惜自身,置家国于何处?置父皇于何处?父皇容禀,此一事,儿臣愿往!” 顾停细品,觉得这话说的很有些意思。看起来是在维护霍琰,实则有点讽刺霍琰手段不够,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真正帮的并不是霍琰,而是龙椅上的皇上。 两位皇子不但表明立场,表达忠心,争先恐后为帝王分忧,还顺便杠了一波,仍然是你不容我我不容你,是事就是抢,是功就得争! 不得不说,生在宫里的就是聪明,比尤贵妃过于直白明显的招数深刻多了。 建平帝没有立刻表态。 尤贵妃看看殿下站着的霍琰,又看看顾停,继续找茬“本宫瞧着顾公子眉蹙唇弯,似有话要讲?怎么,觉得两位皇子说的不对,还是皇上说的不对?” 顾停垂眸:“草民不敢。” 尤贵妃:“那你笑什么!莫非是在嘲笑本宫!” 顾停唇角微展,看了眼殿外阳光:“草民只是觉得,今天天气很好,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好天气意味着好收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民强则国强,衣食丰则粮草足,今年九原边境,镇北王必还会捷报连连,陛下江山鼎盛,海清河宴,贵妃娘娘烦少忧消,青春停驻,储君位稳,江山有继,二皇子雄才大略,贤者能足——国家安稳,百姓富足,还什么比这更重要,更值得开怀?” 他站在阳光里,慵懒随适,安静从容,好像能让人的心跟着安静下去。 尤贵妃眯眼:“若所有人都像你这么闲,谁都不管事,国要怎么治,仗要怎么打!” 顾停闲闲摊手:“所以贵妃娘娘问的是草民啊,若天下百姓都能像草民一样悠闲随适,难道不是好事?” 马屁嘛,谁不会拍?吵架都有一个套路,你跟我讲规矩,我就跟你讲情怀,你跟我哭委屈,我就跟你讲道理,此时也一样,别人权力太大,彻底压制,想要不被问责,就得顾左右而言他,把话题拔高,坐在最顶上的那一位心情轻松了,气氛轻松了,升华到这份上,你们还好意思罚谁?而且—— 顾停快速的瞄了眼建平帝,皇上应该很喜欢听这样的话。 建平帝眸色微深,放在龙椅靠的手缓缓握紧,的确很喜欢听这话。 先帝昏庸,他的上位手段不是那么光明,登基以来听到的负面评价太多了,不管当初的‘狼子野心’,还是现在的‘无能为力’,他都是一个阴晦的,无能的,全靠别人才坐上这个位置的君王,他想励精图治,开创盛世,怎奈治疴太多,绝非一时一日可以解决,所有人都记着先前的不规矩,谁看到了他的努力! 顾停这话说的非常好,朕的江山也是可以太平的!若每一个普通人都这样悠闲从容,过得太好都懒的起坏心思,他还愁什么? 尤贵妃最了解建平帝,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心中更气,本宫这是为了谁!如此努力表现,竟还错了不成! 顾停很满意现在的气氛,十分好心的没有提醒这些人,你们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当日圣旨一同提及的,除了镇北王,还有姑藏小王爷哟,当真以为别人什么都不会干? 五城兵马司秘牢。 过过大刑,一身血水的囚犯被拖了下去,樊大川拿着证词,指尖一弹:“妥了!兄弟们先别回去休息,再顶一会儿,晚上咱们一起喝庆功酒!” 孙洪哲搓着手,眼底全是兴奋:“那就醉仙居订上桌,所有兄弟们一起?” 樊大川将证词拍在他胸前:“当然!事能成的这么快,所有兄弟们都有功!我们跟着王爷混,头一条就是不能抢功,你们啊,该着的!” 所有人目光兴奋,孙洪哲差点笑出声。 樊大川催促:“还等着什么呢?该您上场了啊,孙大人——” “可不敢,不敢哪,将军您先请——”孙洪哲眉开眼笑的在前面开路。 于此同时,户部小吏差房,一票人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孟桢和孟策,包经义就走在孟桢身边,憋了一肚子的话,一句都不敢说,小王爷看起来乖巧可爱,可护卫的脸色太吓人了啊! 这回功劳这么大,不管姑藏还是镇北王,竟谁都不贪功,所有人名字都记下了——两位王爷都是好人! 两边人在皇宫门口聚齐。 樊大川不便再跟,将人交给了孟桢,转身退下,孙洪哲和包经义互相瞪一眼,却也记得这是什么地方,压下情绪,冲着孟桢绽开大大的笑脸:“那小王爷,咱们这就走着?” 孟桢小脸紧绷,十分严肃:“走!” 孟策为弟弟整理不怎么乱的领口:“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嗯?” 孟桢抬起小下巴,视线犀利,重重点头:“你放心!” 瞧我的吧! 觐见信息一层层传进殿内,天子传召,孟桢绷着小脸,一步步认真踏入殿内,提醒自己要优雅,肃正,要像一个小王爷的样子,不能给姑藏丢脸! 谁知刚刚行了礼,天子叫起,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后面两个人就说话了。 “下官孙洪哲,为二皇子请功!” “下官包经义,为太子请功!” 孟桢:…… 喵喵喵? 不是说瞧我的吗? 第75章 你骂谁呢 “下官孙洪哲,为二皇子请功!” “下官包经义,为太子请功!” 金銮殿金碧辉煌,够大够宽阔,回声也足够嘹亮,两句话喊得石破天惊,殿外远远站着的护卫都听到了。 尤贵妃美眸微讶,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回事?今天不是十日之期已到,要按罪治罚的么? 她刚刚目光就盯着孟桢了,想着这少年长的有点可爱,看起来好像很怕吓的样子,她要不要注意收敛一些,省的手段太过,再给人吓出毛病来不好交待,结果你们给我来这套? 请功?为太子请,为二皇子请? 尤贵妃狐疑的看向太子,又看了看二皇子。 别说她了,太子和二皇子本人都很懵,怎么回事?人在家中做,功从天上来?他们无意间干了什么好事,值得这般大张旗鼓?而且这两个人有点敏感啊,不是之前已经失踪了么?竟然没死,还要为自己请功? 自家知自家事,他们想扯互相的小辫子很久了,心里门清,跪着的这两个人出现的微妙,他们未免有些阴谋论,猜想对方是不是要害自己?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对方使的计? 可贸然否认更是不妥,万一真是什么天上掉的馅饼,岂不就错过了? 二人心情难得有些紧张,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任何反应,说任何话,只是不着痕迹的看了对方一眼—— 千万别是你下的套,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顾停和霍琰就很淡定了,终于到了这激动人心的一刻! 顾停还悄悄眼神安抚了把孟桢,送出鼓励的微笑。 孟桢鼓着小脸,皱了皱小鼻子,很快,也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算啦,大家都不容易,都是要吃饭的么,少点事挺好,还不用累着呢!他悄悄朝顾停办了个鬼脸。 所有人都不说话,建平帝不能不问了:“怎么回事?” 包经义抢在了前头,神情相当激动:“回皇上话!北狄狼子野心,一战不敌,竟派了细作潜入我大夏都城,好在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指挥若定,我等户部小吏才能神不知鬼不觉游刃有余将人诱捕,创下如此功劳!” 孙洪哲当然不甘示弱,声如洪钟:“北狄野心昭然,此次派细作入城乃是计划周详,欲暗杀我大夏天子,幸而二皇子殿下洞察先机,未雨绸缪,我等五城兵马司从属才暗分人手,在户部小吏幸运遇到数名细作后,张网抓获,并得知其中阴谋! ” 什么东西?北狄细作?计划刺杀天子? 建平帝直觉这里头有事,视线滑过孟桢……算了,这孩子看起来好像说不清楚的样子,目光直接落在霍琰身上:“此事,爱卿可知晓?” 霍琰沉稳拱手答话:“回陛下,臣知晓,此一事,便是正月十四陛下遇刺真相!” 嗯? 殿上一票人差点惊呼出声,尤贵妃转着玉镯的手都停了,怪不得今天从头到尾觉得不对劲,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漏了,原来如此!镇北王一直从容若定,什么都不怕,原来早就有计划,就等着这一刻呢! 什么正月十四刺杀是北狄干的,呸!你确定你在说什么吗! 太子和二皇子感觉脸有点疼,所以……今天一切是不是早在别人计划安排中,包括这个时间?是不是不管之前如何打压,如何质疑,都不会有用? 二人静默肃立,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看尤贵妃一眼。 建平帝一如既往稳得住:“讲!” 霍琰站直,双目隐有锋芒:“天子遇刺何等大事,臣接下任务不敢稍歇,立刻与刑部,京城府尹等各种联合调查,奈何毫无头绪,对方藏得实在太深,尽管得到太子和二皇子两位殿下善意指点,仍然未能觅得真相找出真凶,直到接旨第三日晚间,臣遇到了孙洪哲包经义二人。” 殿内四人齐齐颌首。 镇北王在京城的动作几乎是透明的,尤其是前三日,他什么时间干了什么,见了谁,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包括太子二皇子都找了他,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没半点意外,可他竟找到了已经失踪的孙洪哲和包经义,却在大家意料之外。 接到圣旨后的第三天……原来那个时候就开始藏着了么! 霍琰停顿片刻,给了大家思考反应的时间,方才又道:“彼时二人境况不佳,正在逃命,臣既遇到,自然当场救下,询问一二,就察觉了不同寻常之事——狄人细作在京,欲掀起腥风血雨!” “他们二人对北狄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自己在不经意时看到了一些东西,正好是对方忌讳的,遂别人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臣却深知狄人习惯,分别问过二人细节后串联起来,就知此事不一般,深查不易。狄人本就阴诡,此次潜入京城的又是机密死士,贸然出手定会惊动,便问这二人,敢不敢与臣配合,布下天罗地网,顺藤摸瓜,擒获匪首,此二人皆答‘是,’是也不是?” 镇北王给了机会,两个人当然立刻表现:“确是如此!” 包经义满面肃然,回答铿锵有力:“下官不才,任上几年平庸,也曾得太子亲自关怀激励,当时就发过誓,愿一身赤诚忠心献与大夏,献与太子和圣上,区区险境,如何能阻!” 孙洪哲饱含大义,掷地有声:“下官胸无点墨,只有一身力气效忠大夏,曾于危难之际得二皇子相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下官是死过一次的人,有什么好怕,有什么不敢做的?为二皇子,为皇上,为大夏,下官宁死无悔!” 顾停看的叹为观止。 这见缝插针拍马屁的功夫,可真是令人羞愧。 不过太子和二皇子表现良好,俱都是一脸坦然正气,与有荣焉的样子…… 可真是学不来,学不来。 二人表演完了,霍琰继续:“狄人细作一向多疑,又深以为臣敌,为了不引起他们注意,臣只指点孙洪哲包经义方向,并未亲自带领,同时以自身为饵,游离事外,牢牢吸引住狄人视线,好方便二人行动。臣被人纠缠,陷入种种误会漩涡,与顾停耐心商讨之时,此二人一直在努力!” 尤贵妃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得了吧,什么耐心商讨,难道不是跪衣搓板求原谅?前几天疯传的小话,她在宫里可都听说了,后院葡萄架倒了,做错了事,某些人表面上看起来没事人似的,其实每天晚上都偷偷摸到顾家,各种纠缠人家顾停! 要不是知道这点,看穿镇北王是个好面子,懂得权衡利弊知道取舍的,她也不会费那么大心思让俞星阑咬死了这个事! 霍琰张嘴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在此臣也要感谢宜昌侯府小公子,虽不知是受了哪个蠢货的蛊惑,很有些不屈不挠的韧劲,差一点臣气的真就动手杀人,还要感谢顾公子,深明大义知臣甚深,为此还病了一场,着实令人担心。” 要不是场合不对,尤贵妃这下已经掀了桌子! 什么叫不知道受了哪个蠢货的蛊惑?你在骂谁!!!所以一切都是装的吗!什么吵架,什么作妖,全是假的吗!说起顾公子就眉眼温柔,就差当场不要脸做人家舔狗,说起别人就冷心冷肺,你是不是有病! 霍琰:“臣之处境十分真实,北狄细作深信不疑,未做提防,遂第五日,包经义等户部小吏照计划诱敌成功,第七日,孙洪哲带带领任上兄弟成功抓获两个细作,第八日又有四个落网,至如今,所有能找到源头的细作已全部捕获!” 皇家四人:…… 尤贵妃咬牙切齿,所以今日把你招到皇宫来刁难,不但治不了你的罪,还要夸你好棒棒是不是! “此等大事,你干看着不出手,单凭他们两个,就能做到了?” 终于找到一个攻击角度,尤贵妃指着地上跪着的两个人,冷笑出声。 “当然不是,”霍琰一如既往面色从容,“还有姑藏小王爷。” 尤贵妃看向孟桢,眼神更怀疑了:“你?” 孟桢小脸鼓起,别以为他傻,听不出这话里的讽刺,瞧不起谁呢! 他大声道:“我的护卫很能干的!” 霍琰助阵:“臣之副将樊大川,也一直在小王爷身侧帮忙。” 尤贵妃:…… 想骂脏话。 她好像完全被骗过了!的确,这几日她的目光焦点全部在霍琰身上,孟桢干了什么她不关心,这人似乎每天不是在吃药,就是在养病,那个副将樊大川,她连问都没问过! 怎么能忘得这么干净呢?镇北军能立下如此伟业,除了镇北王,还有四大将,樊大川的名字可是数次呈于捷报之下,那么多场仗,那么多胜利,可不是霍琰一个人打下的,四大将每一个都不容小觑! 霍琰神色从容,唇角微勾的样子像个大尾巴狼:“北狄细作全部抓获,剩下的一日,用来问供足够,实则就算今日皇上不召臣等进宫,臣等也要来请见禀报的。” 阳光落在他身上,磊落昂藏。 顾停心中微动,缓缓垂下了头。 做到这种程度并不难。霍琰对北狄形势最为熟悉,不管朝局还是民政,对方每一个动作隐下的暗意,他都愿意试着解读,并找出对应,本也在细查其在大夏埋下的各种谍网。 不管六前年烈炎谷大败,还是年前险境丛生危机重重的战局,北狄敢玩这么大,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差点成功,信息渠道一定非常特别,京城这里不可能没有安插钉子,霍琰之所以愿意应旨入京,各种配合,就是为了这个。 他想亲自查一查,亲眼看一看,这张网到底铺了多大,当年的事是否别有隐情,真相到底藏了多深。 六年前的三万英魂,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这件事太敏感,也太深,真要说起来大概几天几夜都说不完,顾停从没问过,霍琰也没刻意跟他提及,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霍琰做事不会避着他,有些东西,他就算不想知道,也多少知道一点。 比如霍琰手里拽着不只一条线,最终幕后主使仍然没有找到,真相未能凿实,可抓几条大鱼挡枪……还是没问题的。 天子遇刺,不管是不是狄人干的,栽到他们身上,他们根本说不清。他们想不想干掉大夏天子?他们该死的想!潜入京城除了所谓‘正事’,就没想过顺便刺杀天子?当然想过,还不止一个计划!刑讯问话这个事,你敢不承认?很好,那就说说你们身上真正正在执行的任务吧,哪个绝对不能暴露,哪个可以短暂舍弃,你们可想好了! 霍琰想干这件事,方向一引导,就能干成。 正月十四天子遇刺,时间那么敏感,看起来那么可怕,实则影响不大,过过脑子就能想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外人的刺杀,就是皇家这四口人的戏!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揣摩天子想法,本就是朝堂后宫安身立命的本能,知道镇北王进京,天子心里不爽快,但凡得到一点信号,怎会不马上行动? 这场‘行刺’,怎么算都是一笔糊涂账,根本找不出幕后主使,说谁都不准确,说谁谁都会抗议,还有理有据,哭诉你镇北王办事不力,还可以顺便坑一下平时最讨厌的人,比如太子和二皇子,就深谙祸水东引之计,不但为这件事添砖加瓦,营造细节迷惑了镇北王,还顺便给竞争对手挖了坑。 霍琰若真扎进头去查,查出什么证据都会有人反对,想要砸实按死别人,别人会先恶人先告状按住他,而皇上会帮谁,显而易见。皇上想看镇北王倒霉,可不想看宠妃儿子们倒霉,维护是必然的,到最后谁都能摘得清,就属镇北王哪哪摘不清,几方不讨好。 可矛头换成北狄细作,就不一样了。 不管窝里怎么掐,还是要一致对外的。 建平帝不会允许这种事,这可是他的江山,他的都城,怎会愿意用自己骨血养虱子?能抓到些讨厌的深深藏着的虱子,就是有功!哪怕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他也不能下镇北王面子,万一呢?万一真有什么行刺计划呢?敢要轻放,别说朝臣,百姓们都不会允许。 北狄年年扰边,大夏军士百姓牺牲不知几何,这么多年结下的大仇,你做皇帝的竟然不在乎? 为君者,不可失了民心。 之前是再恶心,他也得皱着眉头吞下去。 建平帝指尖摩挲着龙椅,眸底精光隐现,表情一派感动:“原来如此,北狄细作暗谋刺驾,终被悉数擒获,爱卿大功啊!” “臣不敢!”霍琰一点都不贪功,朗声为跪着的二人说话,“此事最大功臣当属孙洪哲和包经义!” 孙洪哲和包经义都快感动哭了,到哪儿找这么好的上官!可惜碍于规矩,他们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建平帝:“你二人抬起头来,对于此事,可还有补充?” 二人齐声:“下官不敢!只求陛下严惩匪首,切不可轻饶!” 孙洪哲:“众所周知,年前九原一战,狄人四皇子赤昊被镇北王一剑刺成残疾,不惜投毒才保住一命,然而天道昭彰,报应不爽,王爷杀招哪那么容易躲过,赤昊当时是没死,只是重伤残疾,可他连年都没过完,人就咽了气!” 包经义:“四皇子赤昊乃是狄王最有能力的儿子,他死了,北狄军心不稳,便要寻仇报复,试图行刺我朝天子,此等行径令人发指,绝不可姑息!” 孙洪哲:“天子龙体关系社稷安稳,岂是宵小能冲撞谋算的!” 包经义:“听说行刺不成,狄人还要把赤昊亲妹,赤璇公主献来和亲,这不可能是服软,北狄狼子野心,必须得让他们知道害怕!” 二人都是一脸忠贞愤怒,一唱一和,说的差不多了,生怕引来天子厌烦,这才总结—— “此次倾我国两个皇子之力,才没被狄人得逞,为防对方警觉,下官们不敢请位高上官帮忙,来的都是身边兄弟,这是名单!” “下官等不敢邀功,皇上若有任何疑问,随便提调这些人便是!” 该说的都说完了,最后齐齐一磕头:“下官唯愿太子身康体健,前程可期!” “愿二皇子智者路锦绣,未来光明!” “愿我朝国土不失半分,国泰民安,愿我天子福祉绵延,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话说的漂亮,看起来是没邀功,可建平帝一朝天子,真能当什么都没看到?之后自然要论功行赏的。他们不但邀了功,还大大抬了头上主子,太子和二皇子大大露了脸,建平帝也不能装没看到,何况这俩人话说的这么好听? 建平帝捋着须,看向霍琰,看起来很是满意:“不错,这个案子办的很好,爱卿之力,朕果然没有看错。” 这时就轮到霍琰表忠心了,掀袍跪下:“臣之职责所有,不敢居功!” “起来吧,”建平帝看向尤贵妃,笑道,“爱妃也该兑现诺言,好好办一场宫宴犒赏功臣了。” 尤贵妃不管心里怎么想,对上建平帝,永远都是温婉可人,乖顺懂事的,当下笑得特别美,特别好看:“皇上说的是,臣妾马上操办,后天日子好像不错,就定在傍晚好不好?这风土人情,菜间美味,需得细细品尝呢!” 建平帝微笑:“就依你。” 尤贵妃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看向孟桢:“不知小王爷可能饮酒?” 孟桢突然被点名,有点回不过神:“啊?” “你看起来好像身体不大好,本宫听闻,你来京几日似乎都在喝药,想着后日菜品是不是有什么禁忌……”尤贵妃看起来有些烦恼,“身体不好总归是个事,边境苦寒之地不宜休养,不若以后就别走了,让皇上派太医院给你治病,太医院的本事,可是连镇北王都夸赞呢,想要请赐呢。” 竟然不知不觉,玩笑间又把话题带到了这里,还见缝插针的提起镇北王,言语模糊不清,极易让人误会! 不过么…… 顾停看了眼孟桢,落点选在心思纯净的小伙伴身上,尤贵妃还真是傻。 果然,孟桢的回答一点都没让他失望:“那怎么可以?哥哥会想我的!” 尤贵妃笑容一滞,她怎么就忘了上回教训! “那你就不会想皇上?”她继续挖坑。 “呃……” 孟桢抬眼看了看龙椅上的建平帝,提醒自己这里是什么场合,十分违心的说了一句:“也,也想的。” 尤贵妃满意了:“这天地君亲师,皇上大还是你哥哥大?” 孟桢老老实实:“皇上大。” 尤贵妃:“那以后在京城陪皇上,还是回去找哥哥?” 孟桢丝毫不动摇,回答的干脆利落:“当然是哥哥!” 尤贵妃:…… 个破孩子,还骗不了了是吧! 大殿一静,气氛突然紧绷。 孟桢抿抿嘴,转过头,巴巴的看向顾停:“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他自认压低了声音,讲的是悄悄话,可大殿这么安静,哪来的什么悄悄话?顾停还没说话,尤贵妃的脸已经僵住了。 这么多人看着,场面不能不圆过去,建平帝十分平易近人:“朕面前,所有皆可实言。” 孟桢捏着自己的手指头,非常讲道理:“那个……皇上天天朝会,没什么时间寂寞,有贵妃娘娘陪着,也有太子跟二皇子孝顺,可哥哥只有我一个呀,我不陪他,他一个人怎么办?” 尤贵妃就又有心眼了:“那给你哥哥赐个婚,给你找个嫂子好不好?” 孟桢头点的似小鸡啄米:“好呀!我还可以一起带回姑藏,给大家一个惊喜!” 尤贵妃:…… 建平帝:…… 太子和二皇子:…… 别说姑藏王要疯,他们都快疯了!这婚要真那么好赐,他们何必提前知会各种商量,直接下圣旨不就好了?就是因为对方实力需要忌惮,圣旨敢下,别人就敢撅回来,到时下的还不是皇上的面子! 尤贵妃心恨孟桢这傻白甜好狠,霍琰之前会顺着答应皇上说要跟一家人留京,就是知道皇上不可能让他留京,孟桢这样直接不绕弯,简直让人狗咬王八无处下嘴! 又大大丢了回面子,这个话题不可能再继续,建平帝转向孙洪哲和包经义:“你二人有功,想要什么?” 二人再次叩头:“下官不敢,虽做成此事,到底失踪数日,少不了渎职之责,求皇上封赏太子!” “求皇上封赏二皇子!” 没抢到第一个说话,包经义有点不甘心,斜眼瞪了眼孙洪哲,不想孙洪哲也正瞪向他。 两人本来就不对付,这一眼火花四溅,理智丧失,竟然又杠了起来:“此次都是太子功劳!” “此次都是二皇子功劳!” “太子功劳更多!” “二皇子更多!” 眼看又要掐起来—— 当然这一次不用顾停,太子和二皇子就阻止了。 “圣驾在前,不可放肆!” “大殿之上,怎可失仪!” 太子掀袍跪下:“包经义是户部小吏,只知闷头办事,从未面过圣,不知规矩,还请父皇恕罪!” 二皇子跟上:“孙洪哲一介武夫,在五城兵马司里多年,儿臣也只记得他一身力气,脾气耿直,不会说话,还望父皇见谅!” 往日掐成乌鸡眼的两个人,头一次没掐架下绊子,态度一模一样。 建平帝捋着须,算是把两个人记住了:“嗯,你们不错,稍后圣旨下到官署,论功行赏。” 说完起了身:“霍琰,顾停,孟桢,后日宫宴,你三人记得准时来,朕乏了,都退下吧。” 第76章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限期破案一事终于落定,无事一身轻,走出皇宫,感觉天蓝的那么可爱,风凉凉的也舒服,连一点叶子都没长得光秃秃的树,都显得那么别致。 顾停几人心情很是放松。 走了一会儿,顾停发现孟桢时不时就会偷偷看他一眼,还脸红红的,似乎十分激动,便问他:“怎么了?” 孟桢憋好久了,深呼吸一口,捏着小拳头:“ 你们要成亲了,恭喜呀!” 顾停瞬间脸红了,想到这件事的同时,就想到了那个没有完成的吻……狠狠瞪了霍琰一眼。 孟桢看到,以为有什么内情,当即护崽子的抬起下巴,朝霍琰放话:“我们停停那么喜欢你,对你那么好,你可不能欺负他,别以为成亲了就可以为所欲为! ” 霍琰似笑非笑,看向顾停的眼神饱含深意,明显也想到了那一幕:“不能为所欲为……嗯?” 顾停脸更红,瞪着他的视线更犀利:“不许瞎说话!”他还拉住孟桢,小小声安抚,“我没事,你别担心。” 孟桢怎么可能不担心?他可是被顾停救过一命,当时发过誓要好好报答的,怎能看着恩人受苦? “可是你瞪他,气的脸都红了,一定是被他欺负了!”他绷着小脸,很是发愁,“你别怕,还有我呢,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出来,别藏在心里,我给你撑腰!” 说完他想起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太弱了,一点可信度都没有,毅然决然的拉过孟策:“我不行,还有我——”小孩心眼还挺多,立刻看了看四周,话到嘴边生生改了个方向,“还有我的护卫呢!” 可拿护卫放话,怎么都觉得不够规格,气势仍然不够。 孟桢急的跺脚:“嗐!反正你们懂的!” 别人都没怎么着,他先把自己愁的不行了。 孟策揉了揉弟弟的圆脑瓜,无奈的叹了口气。 霍琰忍笑忍的很辛苦,差点笑出来。 孟策凉凉看过去,似乎在警告。 孟桢誓要给小伙伴撑腰:“停停你说啊,姓霍的到底怎么你了!咱们不怕事,一定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怎么欺负你,你就怎么欺负回去,让他知道咱们的厉害!” 顾停:…… 难道要亲回去吗!他表情惊悚的看了霍琰一眼。 霍琰心里乐开了花,表面不动声色,煞有其事的点头:“本王觉得这话很对,本王错了,理当受到这样的报复,来吧。” 他慢条斯理的挽袖子,看光线的位置角度,眼睛在四处找地方,似乎想要重现当时的场景。 顾停猛咳着后退:“不,不用了。” 霍琰往前靠近他:“要的要的。” “不用了。” “要的要的。” “我说不用了!” “孟桢都这么说,显然公平是必要的。” 两人一个一步步后退,一个一步步欺近,气氛有点奇怪。说吵架吧,不大像,语气是很重,气氛却很亲昵,说亲密吧,是有一点点甜,可话语动作间透着紧绷,距离感十足,你不退我也不让。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桢歪着头,一脸茫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实在是不明白。 孟策,却是全懂了,拉了他的手:“走吧。” “啊?走?去哪儿?不行,停停成亲的事我还没问呢,他们好像在吵架!” “没事,他们自己会处理好。” “可停停被欺负了……” “不会,霍琰不敢。” 孟策很笃定,拉着弟弟离开的动作也很笃定,这种狗粮有什么好吃的! 孟桢再要挣扎,孟策熟练地把他抱进怀里,施展轻功就跑了。 喵喵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桢瞬间忘了小伙伴,赶紧看看四周有没有人,小手轻轻推哥哥胸膛:“你又抱我!”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孟策按住弟弟小手:“不暖和么?” 孟桢眉开眼笑:“那自然是暖和的。” 他把手伸到了哥哥怀里,温暖体温熨贴了他的凉手,美滋滋。 感觉隔着衣服暖手不过瘾,他眨眨眼,调皮的把手塞到了哥哥脖子边:“哥哥好暖和呀!” “淘气。” 嘴里这么说,孟策却没有推开他,唇边弧度沁着宠溺春风,拉着他的手往下一点:“这里更暖。” 顾停目送小伙伴一言不合就飞走,心内叹了口气,还说要帮他…… 手上一暖,是霍琰握住了他:“我们也回去,嗯?” 原来刚刚是在开玩笑。 顾停心里一松的同时,又紧了起来,看了看四周,甩开了霍琰的手:“有人。” “那……”霍琰靠近,似笑非笑,“没人的时候就可以了?” 顾停气的瞪他:“不可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这么无赖了!”本来想骂流氓的,但感觉不太合适,被人听到了就不好了。 霍琰眸底明暗,似有流光滑过:“我也不知道,不如停停帮我好好想想,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这样?” 顾停还真的认真想了,肯定不是第一次见面,那是后来王府门前玉佩隐意撑腰,是雪地道歉,是尤大春府邸救命,还是之后错乱战机间的患难扶持? 不知不觉间,他把和霍琰的认识过程全部回忆了一遍。不回头想还没发现,他和霍琰经历的这几个月看似时间很短,实则波澜壮阔,生死都走过了几遭,惊险刺激是必然的,也有意外的氤氲温柔,绻缱情长。 有些改变很早就有端倪,只不过大家都忽略了,包括他们自己,大概在他追去边境坞堡,不怎么理智的照顾同样不理智,染了毒的霍琰后,一切就开始变了。霍琰变的强势,对他的态度尤其执着,不再那么讲理,也从那一次之后,两人间的距离感开始模糊,那夜守岁后更是说不清…… 也就是说,从那个时候开始,霍琰就对他—— 思想危险的边缘,顾停把自己拉回来,不对劲! 他本应该好好骂霍琰一顿,堂堂王爷怎么可以不要脸,结果变成了自己回味,回想那些过往,察觉对方的改变,并理解对方的感情—— 那句话,‘帮我想想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那句话,根本就是句隐晦的告白! 他又被这混蛋套路了! 回过神来,顾停难以置信的往下看,自己的手竟然被乖乖牵着,走了很远! “霍、琰!”他咬牙切齿。 霍琰握着他的手:“我在,怎么了,肚子饿?” 顾停磨牙:“你这个混蛋!” “你不是早知道?”他揉了揉顾停的头,“乖,今天在百味居给你订了桌,去了就能吃到。” 顾停注意力再一次被调开:“在外头订了桌?那我家?” 霍琰挑眉:“你还要回去?” 顾停怔住。 对哦,他是生病昏迷被强行接回去的。 霍琰眯眼:“是本王的府邸不够大,还是库里不够有钱?” 顾停:…… “这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我家那摊子事,总得处理了。” “明白了,本王马上去,继续求亲。” 顾停额角直跳:“你敢!” 霍琰:“为什么不敢?你又不是不答应。 ” 顾停眼神微闪。 “你不会真不答应吧?”霍琰见四下没人,将他按在墙上,“我说过了不是演戏!” “我知道……” 对方气势太吓人,眼神也太压迫,顾停无奈叹气:“你总得给点时间,容我好好想想吧。” 霍琰皱眉:“不是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时间想?你在担心什么?” “为什么什么都要告诉你!” 顾停有点暴躁,小脾气也来了:“为什么你说什么,我一定要答应,你做什么,我一定要配合?哪怕就只是心情不好,我不可以说一句现在不行么?” 霍琰眼帘微垂:“你心情不好。” 顾停抿了抿嘴,不想跟霍琰吵架。今天天气明朗,阳光灿金,霍琰来求亲,本该是一个值得好好记住的日子,不应该心情不好。 “抱歉,我不是心情不好,也没有生气,只是太突然了,有点惊讶,”顾停别扭的侧开头,眼睛看别处,“这么大的事,关系着以后的一辈子,你总得让我好好想想吧。” 霍琰喉头滚动,忍住心内冲动,退开,放开了顾停:“好,给你时间。” 顾停揉了揉自己微酸的手腕,还是瞪了霍琰一眼:“你也别随便就来求亲了!我答应的求亲才是求亲,不然就是骚扰!” “好,”霍琰乖乖点头任训,“那吃饭去?” 顾停长长吐了口气,跟上。 谁知刚走出几步,霍琰又道:“顾家敢再欺负你,本王就敢上门求亲。” 顾停:…… 霍琰:“姑藏王府还是我的王府,你选一个住,不许回顾家,也不许去住什么破客栈。” 顾停:…… 所有都拒绝,霍琰怕是得发疯。 “好吧,我想一想。” 接下来去哪里住,怎么解释两人的关系,后面的线要怎么演,因为求亲这件事,变得很不一样,想想就麻烦。 顾停还是狠狠瞪了霍琰背影一眼,就会找麻烦! 霍琰转身,塞给他一块热糖糕。 顾停:“嗯?” 霍琰:“不是喜欢吃这个?” 他还趁机摸了把小手。 顾停还没来得及感动,就翻了个白眼:“王爷这戏还真是熟练。” 霍琰很镇定:“现在不是演。” 亲都求过了,明路已过,又势在必得,这点亲密再正常不过! 顾停冷哼:“明明每一次人前都在演,私下还故意若即若离,美其名曰不想骗别人,说来说去,骗的不只有一个我?” 很久,霍琰才道:“对哦。” 顾停:…… “您不会是现在才回过味吧?” 霍琰立刻转换话题,指着不远处的糖葫芦:“那个看起来做的不错,要吃么?” 顾停心内冷笑,呵,什么威武睿智,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决胜千里的镇北王,这厮就是个憨憨! 一条路走完,饭也吃过了,顾停选择住到姑藏王府。 顾家不能住,客栈不舒服,如果现现在他还是‘心尖宠’,可以勉为其难住到镇北王府,可霍琰非得求亲,闹的整个京城都知道,他再不要脸也是点羞耻感的,要住过去……怎么想都有点别扭。 住到姑藏王府也挺好,可以盯着孟桢吃药,这娃身体底子不行,虚弱时不好好盯着,以后怕是难办,这样也有利于矛盾激化,镇北王和姑藏王不对付嘛,整个京城都知道。 住归住,别的事不能忘了干。 顾停仍然频繁出没于顾家的各种铺子,各种享受各种造。顾家一天没认错,一天没把这糊涂账摆平,就别想过去! 他总感觉家里对这事的态度很奇怪,站位十分不清楚,一定是被人利用了,可这个人是谁?他不知道,最近也没发现什么特殊之处,很想找出来。顾厚通不可能跟他说实话,冯氏也不会,那就硬着来,逼着他们说! 前段日子下来,顾家早被折腾的不行了,冯氏暗暗许出好处,各种鼓励,心理建设,这天顾厚通终于鼓起勇气,找到了霍琰。 “顾停住出去了……” 霍琰:“哦。” 顾厚通:“还花着家里的钱。” 霍琰冷嗤:“上元夜尊驾威风无两,本王以为,唯有父亲一职做的十分出色,才敢这么理直气壮,宠儿子些许银钱,难道不是应该?” 顾厚通气就顶上来了:“可那是我的钱!你就这么依着他胡闹?镇北王府没钱了么!” 霍琰垂眼:“所以你答应我们的婚事了?” 顾厚通:“啊?” 霍琰:“本王与王妃夫妻一体,本王的钱,自然就是王妃的钱,王妃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可若不愿做王妃——” 顾厚通打了个冷战。 这个问题,他不敢答。怎么答?答应了,顾停不听话不愿嫁怎么办?那小贱人离家出走惯了,从来都是随自己意愿,什么事干不出来?冯氏也不会答应。不答应,镇北王就不帮忙。 人家明摆着说了,顾停姓顾,是你家的人,花你们的钱应该,成了我的人,当然我来管,再不用你们操心。 问题是他们不敢由着性子收拾打骂啊,镇北王亲都求了,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欺负顾停? 这路,怎么看都是死路啊! 霍琰:“尊驾可以慢慢考虑,来人,送客!” 顾厚通只能灰溜溜的回去…… 所以这一切,顾停并不知道,因为顾家没来找他。 他心里有点乱,还没有想清楚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宫宴就在明日,别人不可能没有后招,这宫宴,很有可能就是一场鸿门宴,容不得他想太多。 所有人都在忙,顾停想了想,叫人驾了一辆小马车,坐上去漫无目的走。 繁华京城,红尘人间,河堤柳垂,小户炊烟。天很高很蓝,风有点凉,却不会有割面的寒。不知走了多久,慢慢的,四周变得安静,薄薄春色缠绕在暮光里,远山如黛,斜阳温柔。 顾停的心一点一点,跟着静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之前来过的地方。 本来顾停是不认识的,会觉得熟悉,认出来,是因为不远处那座孤坟,还有坟前的红裙女子。 顾停认真想了想,今天好像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那坟看起来也不像新砌,怎么红裙女子总是过来祭拜? 和上一次一样,他本不想打扰,可环视周围—— 这里很空旷,并没有看到一辆马车,这姑娘现在在这里祭拜,稍后怎么回去?可别再像那天一样,招来无良混混,最后再吃了亏。 左右无事,他想了想,干脆在一边坐了下来,边赏夕阳美景,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直到光线转暗,天色太晚,他才发出明显的脚步声,走了过去。 “逝者已矣,夫人切莫忧愁伤怀,坏了身子。” 或许是他的脚步声和距离感让人安心,或许是这安慰太过温柔,红裙女子并没有介意,素白手指将杯中酒洒下,浅浅一叹:“是啊,死了的人没心没肺,只有活着的人会伤心难过。” 那一日距离太远,顾停只是隐隐觉得这姑娘好看,而今仔细一看,她不只美,还很有气势,骨相惊艳,眉眼五官无一不好,尤其一双眼睛含波潋滟,极有灵慧之气,可她不爱笑,眉梢眼角透着冷意,减了艳色,添了气势,很有一种锋利感,十足是个冰美人。 冰美人说的话有点微妙,顾停想了想,问:“恕在下冒昧,不知这坟里是——” 女子嘴唇微动:“亡夫。” 顾停拱手:“在下失礼。” 女子唇角牵动,带出几分自嘲:“有什么好失礼的?他就是不要我了,弃我而去,我的日子还不是得过下去?” 她目光落在没有碑的坟上,似乎能透过这座无声无息的土包,穿越那些岁月,看到什么人。 她看起来像在骂人,顾停却觉得,她的眸底,似有寂寥之色,便出声安慰:“夫人通透灵慧,弃你而去是他的损失,前方岁月悠长,你定能碰到更好的人。” 女子眼帘垂下,声音微哑:“不会了,世间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人。” 顾停感觉这女子有点奇怪,貌美,有气质也有气势,锋芒不敛,看起来就是个很聪明的人,观她周身打扮,定也是不俗之人,孤身在此,怎么感觉都有点微妙。 而且她看起来很嫌弃坟里的人,实则在难过,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失去的那个人。 也许是暮色惑人,也许是今日心情都不好,顾停并没有走开,又问:“ 你们……在一起多久?” 女子指尖一顿:“我十岁,就认识了他。” 她现在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那就是至少十几年了? 顾停垂眸:“那他一定很喜欢你。” “嗯?”女子第一次抬头,和顾停对视 ,“为何?” 顾停微笑:“夫人有没有听到过一句话,叫夫妻相?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会越来越像,你对自己高要求,必然是对方对自己也高要求,男人性格不同,喜欢的姑娘不同,可聪明,美貌,气质与众不同的姑娘,所有男人大抵都会欣赏向往。或许过往时光中,你为他做出过很多改变,但更多的,可能来自于他无意识的带领和引导,现在的你,他一定很喜欢很喜欢,一定非常遗憾不能陪伴。” 女子摸了摸自己的脸:“你是说……我长成了他最喜欢最欣赏的模样?” 顾停:“岁月缘浅,过往却深刻,所有时光成就了现在的你,铭心刻骨没什么,忘不了也没什么,始终记得继续往前走就好。” 女子有些惊讶:“你的意思是,我不必放下?” 顾停微笑:“若放下更痛苦,不如负重前行,人们都在长大,谁没点舍不得丢下的东西,谁心里没点说不出来的重量,谁没在负重前行?有时候太计较太在意,会丢了本心,坚定的往下走,岁月会告诉你想要什么。” 女子终于起身,朝顾停福了个身:“多谢。这些年来,我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劝我放弃,不要再想,公子这番话倒是头一回听。” 顾停拱手回礼:“我也是随口说说,有些事不存在什么感同身受,夫人有自己思考就好。天色已晚,我观夫人似乎没车,可要在下送你一程?” 女子眼梢微扬,似乎对他非常感兴趣:“你?” 顾停又笑:“夫人不必担心,来此前之前,我已通知过家人,稍后有人会来接我,前方马车,夫人尽可取用,不必顾虑。” “多谢。” 女子接下这份善意,素手理理裙角,走向马车:“公子教我珍惜,自己也要珍惜才是。流年易逝,望珍惜眼前,前路方才不负。” 顾停心中微动,目送女子离开,感觉这位夫人有点奇怪,却也有点可爱。 马车刚走,一骑枣红马御风而来,远远的顾停就看清楚了,是霍琰。 他伸手打招呼:“来的这么快?” 霍琰皱眉:“出来怎么不叫我?” 京城很危险的。 看着他的脸融在夕阳余光中,眸底掩不住的担心,身后还站着孤坟,顾停突然不想想那么多,伸出自己的手,笑了:“愿和王爷共乘一骑,不知可否?” 霍琰呼吸微紧。 “当然。” 下一刻,他拉住顾停的手,将他放到身前,用披风牢牢遮住:“驾!” 马儿很快,风很冷,这个人的胸膛却很热。 也许所有一切都不需要顾虑,不需要多想,跟着这个人,一步一步,坚定的往下走就是了。 …… 红裙女子回到京城,就谢过顾停的车夫,请他自行离去,转身走过路口,回了自己的家。 而门口一辆金铃香车正好走到,竟是一路跟随,一直未曾远离。 “东家回来了。” 门房恭恭敬敬的打开门,管家迎出来,手里抱着一堆账本,小声和她汇报。 京城里,寸土寸金的地界,这里竟是座五进的宅子,内里亭台楼阁无一不有,装饰也尽善尽美,透着奢华,京城里的官家或许都没有这份享受。 “……这趟生意,东家准备和谁做?” 女子走到厅中,接了盏茶:“顾家,顾停。” “啊?” 老管家十分惊讶,为了这单生意,他查过京城生意场上所有可能的人,人头算熟,然而要不是‘心尖宠’这件事风头太盛,他都不会知道顾停这个人。 “可他不是生意人!”他有点着急,东家是不是说错名字了? 女子不疾不徐的喝茶:“不是开了间药膳铺子?会开铺子,在做生意,就是生意人。” 老管家更着急了:“那东家岂不是赚不了钱了?” 这么扶别人,嫌钱咬手么? 女子柳眉微挑,眼底聚有暗芒:“ 我叶芃贞要做什么,赚不赚,赚多少,谁敢异议?” 厅内立刻无声。 那当然是不敢插嘴的……女财神之名,天下谁人不知? 也不知那位顾停公子做了什么,这么投女财神的缘,马上要发大财啊 第77章 舌战群雄 宫宴设在傍晚,除了皇家,所有人都得提前准备入宫,下午就得成行,顾停四人也一样。 这中间出了个小插曲,孟桢走路的时候没站稳,不小心往前跌倒,当然被他的‘护卫’接住了,人一点事都没有,没磕着也没碰着,衣服就不行了。 他踩到了衣角,‘呲啦’一声,为赴宫宴准备的礼服开了线,需要补一下。 顾停和霍琰就先行出发了。 这样也挺好,姑藏王不在,宫宴焦点几乎全在镇北王身上,遇到刁难是显而易见的,孟桢和他们一起进宫,一起落座,定也会同时被针对,晚去一点,大家错开,他们调开大部分火力,孟桢就能轻轻松松,不必动脑子了。 当然,大家也没指望他动脑子,只要他能开开心心,身体健康,比什么都好。 走出去没几步,顾停发现霍琰眼神直直的看着自己,摸了摸头发检查了检查衣服,好像都挺好,没乱…… “怎么了,这么看我?” 他无官无爵,穿的不是官服也不是朝服,就是最简单的文士长袍,交领,束腰,浅浅的天青色,暗绣有银纹,可一样的衣服不一样的人穿起来,观感大为不同。 他唇红齿白,肤色白皙如润玉泽,与这浅浅天青色相得益彰,整个人似乎蒙了一层珍珠辉芒,气质越发出尘,年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脱去少年人的青涩,还未长出成年人的厚重,肩膀平直,腰线利落,有一种特殊的挺拔感,似翠竹临水,清隽秀雅,如谪仙临凡,可远观不可亵玩。 这样的小东西,是他的。 霍琰蹲下,给顾停理了理挂在鞋边的衣角:“停停很好看。” 顾停脸刷的红了:“什,什么啊……” 能不能别叫他停停,孟桢天天开玩笑也就算了,怎么堂堂镇北王也这么不讲究! 霍琰起身,帮他理并不怎么乱的领口,眼神暗下去,又深又沉,声音也有些微哑,带的似有似的欲念:“别撒娇,我会受不了。” 顾停:…… 谁跟你撒娇了?你是不是有毛病! 对方修长指节在自己颈间微动,他能感觉到熟悉的粗糙,和微烫的温度。习武之人就是不一样,火力壮,不管什么时候似乎都有暖透人心的力量,和怕冷的他完全不同,还有手指上的粗茧,但凡接触,总会撩起起淡淡痒意…… “我,我自己来!” 顾停拍开霍琰的手,红着脸往前走。 前生今世,他对自己相貌一向是满意的,也从来不怕别人看,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霍琰总是心里有点虚,总是想避开,这人的眼神太炽热,太浓烈,卷挟着不知哪来的无边无际的野望,仿佛一头不知满足的凶兽,不能给出任何东西,只要给一点,接下来必是无穷无尽…… 霍琰知道小东西害羞了,也知道有些事适可而止,还没有成亲,不着急,是他的,跑不了。 二人很快到了皇宫。 往里走,宽阔道路总算不再漫长寂寞,空空荡荡,有了人气,衣着华贵的人们三三两两,间隔不远,缓缓走向大殿。 今日宫宴,镇北王几人是主角,自然也会有陪客,宫里话透下来,各朝廷官员以及内眷夫人不敢耽误,早早准备好了,今日傍晚前入殿。 顾停二人正并肩走前,突然被内侍叫住:“镇北王——王爷,还请稍做留步!” 内侍似乎故意等在宫门,要和霍琰说点什么事,顾停很有眼色的避开两步,并不打扰。 百无聊赖,左顾右看间,他注意到了一个妇人。那妇人似乎没有诰命在身,别的女眷都按品大妆,只她穿的素净,再好的头面也比不过别人气势,和别人家未出阁的小姑娘打扮相似,却不如小姑娘鲜亮,还梳着已有夫家的妇人头。 大约里里外外没有底气,女人步子迈的很短,头也一直垂着,看起来很有几分柔弱。 拐角之时,顾停看到了她的脸,发现她不止气质柔弱,长得也很柔弱,瓜子脸,柳叶眉,檀口染樱,眉宇间带着轻愁,很惹人怜惜。 这妇人还被欺负了,有别家夫人故意抢道,走到她前面,扬声肆笑:“某些人还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随便就敢来?” “想给自己脸上贴金也不是这个道道,不过嫁了个庶子,当自己是侯夫人么?” “侯夫人?她也配!真当自己干的那点事别人都不知道呢!” “巴心巴肝的哄着小叔子,也没见得到多少好处,现在小叔子也倒了霉,无依无靠的,这以后的路可怎么走?” “用得着你发愁,人家连宫宴都能来呢,手段可是不一般,没了东山还有西山呢!” “啧啧,瞧瞧那钗,看起来挺贵挺亮,是个人都知道是去年的款了,她也真有脸戴……” 夫人们一唱一和,各种讥笑,女人一句嘴都没回,脸色有些苍白,指尖也微微颤抖,脚下仍然努力走的很稳,只当听不到。 顾停心说真是到哪里都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宅斗更是杀人不见血,身在局中,谁都消停不了。可他并没有上前帮忙。不知前因后果,看到的未必就是所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所有人的路,都要自己走下去。而且…… 他看着夕阳耀辉,飞鸟归巢,明暗光影交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比这个重要的多。 上辈子,似乎也有这一场宫宴。 那时他日日与江暮云一起,愁的无非是自己家里那点事,以及江暮云的前程,很多无关的事并没有太留意,比如镇北王进京。 宫宴什么的,他自然也没资格参与,没听说有天子遇刺一事,也不知道霍琰怎么应对的,宫宴是不是就是在今日,可他记得,宫宴过后,皇宫对镇北王极为不悦,因为镇北王在宫里杀了人。 这事闹得有点大,听说几方力量角逐,镇北王因此吃了亏。 他当时就在京城,因为事不关己,知道的不多,现在想起来十分后悔,怎么就不多了解些! 霍琰当时是不是真的杀了人?杀的是谁?如果什么都没发生,不可能掀起那么大的波澜,可霍琰虽在战场杀人无数,却从不会无缘无故随便杀人,是发生了什么事,怎样的情况促使他不得不动手杀人? 顾停觉得不行,今日宫宴,必须得看紧点! 他立刻回头找霍琰。 霍琰和内侍说完话回来,见他的眼神不对:“怎么了?” 顾停神情很有些严肃:“出了什么事,他为什么要叫住你?” 霍琰揉了下他的头:“普通宫宴而已,别担心,宫里只是提醒我,今日聚宴可能散的比较晚,我的亲卫和副将要注意分寸,不许在宫门聚集。” 顾停不满的哼了一声:“这是在提防你?用不用这么敏感!” “好了,命令已经发下去了,”霍琰拦着他的手往前,“今夜一切有我,不用害怕,嗯?” 顾停看了霍琰一会儿,叹了口气,算了。这人根本就不知道他愁的是什么。 “走吧。” 到得大殿,人还没齐,别的不说,皇家几口人肯定是踩着点来,殿中位置尚未坐满。 孙洪哲包经义到的早,都是小人物,能以‘功臣’身份到得这个场面,还是托了镇北王的福,真心感激,也极有眼色,见到人立刻过来打招呼:“王爷!顾公子!下官在这给二位行礼了,近日可还安好,一切可还顺心?” 顾停拱手:“多谢两位挂念,一切都好。” 他二人客气,别人可就不一样了,尤其官位不够特别高,又比这两个人远远在前的,神色不善,阴阳怪气:“好本事啊,巴上了镇北王这种大人物,还在这里当什么小官,去九原啊。” 孙洪哲:“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包经义:“敢不敢洗洗你的嘴?” 他们心里倒是有点说不出的想头,奈何身份有限,这样的场合实在没什么表现余地。 霍琰堂堂镇北王,心里爽不爽的不说,反正不好跟这些人计较。 顾停就站出来了,笑眯眯走到说话的人前:“原来阁下对九原这般仰慕,想去?没问题啊,王爷海纳百川,九原百姓善良淳朴,欢迎所有想过去的人!你若能身先士卒,报国安民,积极立功,升官发财不在话下!” 这人一噎,袖子一甩:“谁想去了!那种破地方我才不去!” 这个人走了,那边又有夫人们小声嘲讽:“抛头露面,嚣张跋扈不算,还敢替夫家做主,胆子可真是大呢。” 顾停看过去,丝毫不留情:“我瞧夫人胆子也不小,身处皇宫如视无物,别家夫人都谨言慎行,偏你爱出头——怎么,你家男人头顶镶钻,随时都可以藐视皇家,肯定能护住你?” “你——”这位夫人又羞又臊,帕子遮脸扭了头。 她的丈夫看不过去,皱眉指顾停:“如此欺负一个女人,顾公子未免失了格调!” “你让女人为你打前锋探路,就有格调了?”顾停老神在在,从容自若,“我们王爷这点倒真是比不上你,有事从来自己扛着,绝不叫自己的人吃半点亏,受半点苦。” 片刻后,又有人在人群里扬声:“那顾公子这又是在干什么?不也是打先锋,投石问路?” 顾停笑眯眯:“那是我愿意呀,我就喜欢打嘴架,王爷宠我纵我,愿意让我玩,随时我为善后兜底,怎么,你嫉妒?”他毫不客气的把这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十分嫌弃的摇头,“可惜你这样的,我们王爷瞧不上,九原百姓也会嫌丑。” 大殿骤然安静。 所有人心间情绪起伏,看向顾停的眼神透着审视。 顾停回头看了眼霍琰,霍琰冲他颌首,眸底全是温融的鼓励,就像在说,别怕,你随便玩,谁敢欺负你我削他! 他笑容更大了。 早知道这次京城之行不会顺利,皇宫有刁难是一定的,朝臣们也会有试探,不管对建平帝忠不忠心,对别处有没有什么想法,形势所限,试探招都不会太温和。 镇北王需要摆出一个姿态,太过亲切,过于礼贤下士不大合适,有异心之嫌,太过高傲放肆,目高于顶更不合适,本人形象不好,最好往中间靠一点,既能表现自己,又能姿态不低有性格风骨。 如今这样刚刚好,足够尊敬皇权,却不怕事,也能平事,你敢欺负我,我就欺负回去,清楚的让所有人都知道,镇北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护短,够刚,欺负我可以,欺负我的人不可以! 顾停高傲的抬起下巴,环视四外一周:“还有谁有话讲?” 有人没憋住,大声喝问:“你这样嚣张是不是不太好!这是在给王爷惹祸!” 顾停一看他尖嘴猴腮的长相就不顺眼,声音凉凉:“你这样提醒我,是不是也不太好?不怕别人疑你同我一党?” 这人吓了一跳,立刻怂了,急急往后缩。 站在他前面的人就露出来了,眉目阴阴:“如此锋芒毕露,实是让人不喜!” 顾停笑出了声:“我为什么要你喜欢?王爷喜欢就够了。” “你——” 跳出来一个顾停怼一个,言语犀利,扎心扎肺,简直舌战群雄,不要太猛! 孙洪哲和包经义看的四目激动,心海翻腾,要不是场合不对,一定手掌拍红各种叫好! 太帅了啊啊啊啊——牛逼!够刚!镇北王的人就是不一样! 叫你们酸!叫你们酸还敢刺人,被收拾了吧!看下回还敢不敢! 因这次功劳跟镇北王一波,孙洪哲和包经义感觉自己都高贵了起来,不屑跟世俗之人拌嘴吵架。 不是没有人不高兴,不是没有人不想说话,可谁也不想做送上门的筏子,让人逮着狠虐……我官小就不要面子的么? 很快,大殿变得安静,似有岁月静好之感。 又过了一会儿,孟桢穿着补好的衣服来了。府里绣娘手艺好,只是撕开了个口子,不用重做换新,时间上并没有耽误。 发现殿内无比安静,大家看过来的眼神审视中带着闪烁,不算太友好,却谁都没有说话,看起来反倒像很恭敬的样子…… 他坐好,拽了拽顾停袖子:“这是怎么啦?人们这么安静?” 顾停塞了杯热茶给他:“安静不好么?” “当然好啦,”孟桢小胖爪捧起茶盏喝了两口,舒服的直叹气,“我才不喜欢跟他们说话,一个个阴阳怪气藏七藏八,说句真话就像要了命似的,他们说的不累,我听的都累。” 他偷眼瞧了瞧四周,声音低下来:“我还没吃过御膳呢,不知道好不好吃,菜多不多的?” 顾停:…… 孟策看着弟弟,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次是大宴,官员不少,女眷也很多,按规矩每个人可以带一个随侍,孟桢带的当然是‘贴身护卫’,孟策换了身份,没有座位,只能站着。 他一点都不计较,甚至非常满足,甘之如饴。 这样‘祥和’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皇家人来。 先是二皇子和太子,二人陆续入殿,平易近人的和下官们打了招呼,并拍了拍镇北王的肩,和他说了两句话,矜贵,高雅,尽显贵人风采。 紧接着,尤贵妃和建平帝来了。 天子到,自然百官俯首叩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平身吧。” 建平帝和尤贵妃落座,正式开启今日饮宴。因不是什么祭典国宴,只是补上对镇北王一行的接风洗尘,顺便也做差事办好的封赏,并不十分正式,建平帝举起酒杯,话说的也算随便:“这场小宴,本来上元夜就该办,好在春日温暖,也算不晚,镇北王乃我大夏中流砥柱,朕每每看到,心中便觉安稳,来,大家一同举杯共饮,耀我大夏,君臣永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建平帝酒杯放下,丝竹乐起,开场酒喝过,大殿气氛瞬间变得欢快。 孟桢饮了一口酒,快乐的眯起眼睛:“停停停停,这酒不错呀!” 顾停微笑看他:“喜欢也不能多饮,菜可以多吃两口。” 他一边和孟桢聊天,一边心神从未离开,一直在提防。 和所有聚宴一样,如果不出什么幺蛾子,气氛祥和的开始,也会安静的结束,可惜今天本就是鸿门宴,怎么可能客人轻松,快快乐乐的结束? 酒过三巡,各种假惺惺无聊的寒暄敬酒过后,尤贵妃就开始发难了。 “本宫若没记错,十多年前,皇上登基之时,镇北王应该是到过京城?” 霍琰拱手,答的很从容:“是,当时随父王一起,前来恭贺新主。” 尤贵妃:“多年过去,觉得京城怎样,可有变化?” 霍琰:“京师繁华,岁月静好,九原难见。” 他眼帘微垂,似乎很是感慨。 顾停很懂,这话说的氤氲淡彩,隐意悠长,夸了京城繁华,是个人都喜欢,又点出这样的繁华是在别人的性命守护之下,是个人都得感慨,都会感恩,内心越纯粹,越会觉得镇北王伟大。 尤贵妃当然不可能这么想,又问:“那人呢,可是物是人非,流年易逝,旧颜换了模样?” 这话问的就有些暧昧了。 霍琰不懂:“贵妃娘娘指的是——” “还害羞了呀,”尤贵妃锦绣团扇遮脸,笑的意味深长,“本宫听闻,镇北王在这里曾有个喜欢的人?” 此话一落,现场一片安静,鸦雀无声。 所有人目光几乎直直射向了顾停。 顾停更是眯了眼,忍住心中火气,不是吧,又来?这女人到底有完没完! 尤贵妃看着顾停的脸,突然‘哎呀’一声:“瞧我,毕竟隔着漫漫岁月,有些过往,顾公子怕是不知道吧?” 打嘴架,顾停就没怕过,绝不让对方占一丁点便宜! 慢条斯理的行了个礼,他浅浅叹气:“娘娘这话好生吓人,不过既然会成为过往,就说明有些人不合适,还是我更适合王爷,是不是?” 他右眼快速冲霍琰眨了下,霍琰回以微笑,眸底宠溺不是假的,内里绵绵情意,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尤贵妃哼了一声,突然笑了:“雅娴坐在哪,还不过来行礼?” 一个穿着打扮相比殿中夫人们素气很多的妇人站了起来,走向大殿中间。 顾停看到就是一愣,因这人十分眼熟,刚刚进殿前见过,就是那个被很多夫人们欺负挤兑的少妇,气质柔弱,相貌比气质更柔弱,看起来十分我见由怜! 年纪看起来不算大,二十来岁,梳着妇人头……已婚? 又一想也对,既然是十几年前的旧识,年龄肯定不会比霍琰差太多,二十来岁,早该成亲了。 可拿一个别家夫人卷进这种事情里,是不是有点过分? 尤贵妃怎么想的,这妇人又为什么愿意站出来……顾停心内瞬间警惕,感觉事情不大对劲。 有心眼的妇人,可比天真小姑娘难对付多了! 尤贵妃看到顾停表情变化就觉得浑身舒爽,她今天就是想看笑话,带着殿内所有人一起——这是特意为你们准备的礼物,惊不惊喜?开不开心? 女人很快走到大殿中间,冲霍琰福身行礼:“妾身施氏,见过王爷。” 烛光微摇,有淡香盈鼻,女人身材纤细,行礼的姿态异常好看,更显腰身柔软,行止优雅,让人一见难忘。 姓施? 再想起之前尤贵妃叫她时唤的是什么‘雅娴’,名字拼凑到一起,顾停大为震惊。 施雅娴! 这不是霍玥特地写信给他,提醒他注意的那个人? 顾停瞬间看向霍琰,发现霍琰眼神比他还茫然,似乎对面前人毫无印象,这是不认识,还是……忘了? 施雅娴抬起头,颈线优美,皮肤白皙,一双杏眼蒙着水雾,似有迷惘,似有浅愁,更多的却是追忆,是怀念:“当年清水河畔一别,而今十数载,王爷可还安好?” 她话说的隐忍,看起来在狠狠克制,可惜有些情绪根本克制不了,一瞬间萌芽开花,遮天蔽日,掩不了,挡不住。 这这这表情!这姿态!明显有问题!必然有过一段! 一瞬间,所有人目光灼灼看向霍琰,相当期待他的答案—— 要现场打脸了喂!王爷你承不承认有这一段,当时和这女子在哪里见过,都做过了什么? 什么心尖宠顾公子,都是假的是不是!他就是你摆出来的幌子,想撕就撕,想扔就扔是不是! 说说说说说,你快点说! 第78章 我都摸到了…… 大殿安静,落针可闻,所有人目光灼灼烈烈,连殿侧三足兽鼎燃香的白烟都摇晃的很剧烈,似乎很是急切。 所有人,都在等镇北王的答案。 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在大家忍不住发生催促的时候,霍琰终于有了反应,他皱了眉,退后两步,问:“你……是谁?” 人群瞬间哗然。 不,不认识?是别人故意碰瓷,还是镇北王不要脸,假装不认识?又或者是——忘了? 可人都找上门了,忘记没关系,可以帮你想起来! 一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期待的眼神落在施雅娴身上,全看你了,快,努力,让他想起来! 顾停默默抚额,感觉很尴尬,为地上的女人,也为镇北王。 大约有些事对某个人很重要,对另一个人却一点意义都没有,记忆太浅,根本不愿停留……真是让人同情。 尤贵妃目光微冷,看向施雅娴的目光不知是催促,还是威胁。 施雅娴注意到,眼泪刷的就落下来了:“妾知道,那段过往对王爷来说算不得什么,仅仅是短暂的,两日夜的相护,相守,没必要记住,是妾逾矩了。” 身段放得极低,姿态要多卑微有多卑微,也是能屈能伸。 外人们才不管这个,有热闹看就好,眼神刷刷更亮,两日夜的相护,相守……这里头内容极丰富啊!到底干了什么,需要保护,干了什么需要两日夜! 再看霍琰身材……啧啧,两日夜也不是不可能啊! 霍琰表情淡淡:“本王在边关抗敌,日夜守护之人不知凡几,若本王都要记住,岂不是累死了?” 只这一句话,顾停立刻明白,霍琰想起来了!这话就是故意说的,霍琰跟这女人还真认识,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怪不得霍玥刻意写信提醒他注意…… 只可惜霍玥年纪太小,过去的事不太清楚,也不方便打听,才这么隐晦提醒他一二。 所以当年发生了什么事?霍琰和施雅娴一起经历了什么?还两日的相守相护,什么事值得这么守! 顾停夹了一筷子菜,感觉宫里这凉菜拌的不好,醋加多了,太酸。 施雅娴很尴尬,似乎有点不想往下继续,这事根本就伤人也伤己,可尤贵妃怎么允许?今天这一幕她期待了很久很久,不看个过瘾怎么对得起她这么多手的筹谋? “天遥地远,久别重逢,下一次不知何时,没有比这个更该珍惜的,施氏,你就没其他的话了?” 你可要想清楚,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尤贵妃言笑晏晏,像是在开玩笑,可这根本不是玩笑,所有人都知道。 施雅娴缓缓跪下:“圣驾在前,妾身不敢放肆,镇北王天之骄子,乃北地战神,妾身亦不敢以小事相扰,只是……只是……”说着说着,悲痛蔓延,眼泪掉下来,跪伏下去,“妾身不敢提及旧事,未敢半分要挟,只想求王爷一件事,不知可不可以……” 她神情悲痛,小心翼翼,看起来好不可怜,席间无人摇头叹息。 尤贵妃看向霍琰:“镇北王的意思呢?” 霍琰没有说话。 尤贵妃便看向建平帝:“大家都不敢放肆,还得要皇上发话,皇上您看嘛——” 宠妃当殿撒娇,天子怎么顶得住?当即拍拍尤贵妃的手,看向霍琰:“爱卿?” 霍琰自然不好再拒,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施雅娴:“讲。” 施雅娴额头抵在冰凉地砖,声音如泣如诉:“妾身夫家……幼弟不懂事,惹了王爷不高兴,不知王爷可否见谅?” 这话就有些意外了。 顾停狐疑的看向霍琰,完全没猜到这一出。进京以来,他们基本没分开过,彼此对彼此行踪了解的很清楚,霍琰偶尔会神出鬼没查自己想查的事,可你一次行动都老实的很,不可能乱搞,他也不是纨绔脾气,不爱吃喝嫖赌,也不会欺男霸女,为人也算大度,会被谁惹了,还过不去这个坎? 想来想去,最近结了仇的好像只有一家—— 顾停眼神眯起,瞬间有火焰在烧,霍琰好像也想到了,冷声问:“你夫家是谁?” 施雅娴头垂的更低:“妾的丈夫,是宜昌侯府三房庶子,俞迟。” 殿内气氛瞬间激荡,不明就里的人更加兴奋。 什么?宜昌侯府的? 那岂不是跟俞星阑有关系?那位小公子是她的小叔子?不不,确切的说,别人是嫡,她们是庶,还是偏房,低着不只一头呢,要靠别人过活的! 再往深里想一想,这女子可真是不容易,上头的话不能不听,小叔子不能不护,谁对宜昌侯府都很重要,想好好过日子,就得好好办事。 席间就有人小声感叹:“这媳妇在家里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今日殿前来这一出,看起来是大义了,愿意护小叔子,可把自己的名声搭进去了,以后可怎么过?” “呵,就你心善,知不知道她以前是个什么名声?妖娆狐狸精,惯会勾搭人,嫁进来的法子不光明,成亲前也和别人不清不楚,丈夫是自己用了手段抢的,好像还借着镇北王的风头搞事来着……害,我年轻不知道,我婆婆知道的可多了,可这种时候不好说话……” “可名声都是夫家传出来的,没准他们家里人就是看他不顺眼呢?” “呵呵,无风不起浪,劝这位姐姐眼睛放亮点,别被贱人给骗了。” …… 顾停看着这一幕,心内不停冷笑,可算是明白过来了,这一招招一式式,原来最后在这等着呢!他还是低看了人家尤贵妃,这女人还是很有心机的,人选的真真是极好! 还没到京城,就跟宜昌侯府小公子结下梁子,他们私底下不可能不查一查,宜昌侯府是京城显贵,主枝人就不少,加上庶出更是数不过来,他们查也只针对俞星阑周围,谁是他的靠山谁更喜欢他支持他,好做好接下来的应对,至于没存在感的偏房庶子,还有庶子之妻,谁会留意? 没想到这些人里,竟然藏着这么一颗大雷! 施雅娴眼眶含泪,梨花带雨,当真是很可怜:“这些时日发生的事……世人皆知,妾身……妾身那小叔子怕是活不下去了,还望王爷垂怜!” 霍琰脸色非常难看:“你想本王怎么办?” 施雅娴咬唇,怯怯看了眼顾停,又跪拜磕头:“妾身……妾身不敢,只求王爷看在往日……给个说法,让他好好活着就行!” 顾停火冒三丈,差点憋不住,什么叫给个说法!给什么说法给?就是要逼着霍琰承认当天的事是不是,逼着霍琰收了那个小作精? 不蒸馒头争口气,这种锅怎么能随便背! 他眼神十分凶狠的瞪向霍琰——你敢!你敢随便背锅,让别人套进去试试! 霍琰眯眼:“俞星阑可在?” “在的……”施雅娴咬着唇,头垂的低低,“他现在就在殿外等候,若王爷不介意,求您见见他! ” 话说完,她抬头看向尤贵妃,眼底满是恳求。 尤贵妃叹了口气,看向建平帝:“瞧着实在是可怜……皇上,您发个话吧。” 建平帝感叹:“发生了这种事,朕也于心不忍,强扭的瓜不甜,如何抉择,还要看当事人的意思,既然镇北王有意说清楚,那便请上来吧。” 众人又齐刷刷看向殿门口。 大戏啊!狗血啊!今天算是来着了! 所有人目光都很期待,接下来会怎么演?镇北王收不收俞星阑小公子,顾停会不会丢人?今天到底谁更丢人! 万众期待中,俞星阑走了进来。 已进二月,寒气未消,俞星阑穿的很是单薄,素面朝天,眼睛不敢看任何人,走过来的动作也有些畏缩,看得出来,这一次是真的很可怜了。 他上前拜见,礼拜皇家四口后,又朝霍琰跪了下去:“见过……镇北王。”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身体踉跄,几乎支撑不住,眼底也盈着泪光,委屈又哀伤。 霍琰冷嗤一声:“你让我给你个说法?” 俞星阑身子缩了缩,是真的害怕霍琰:“不,不敢……” 施雅娴咬唇,挡在他面前,哀哀求情:“弟弟这几日在家里受了罚,背上都没好肉了,早就吓得不行,而今身上的伤还没好,大夫说要留疤的,经此一事,他真的长大了,知道自己错了,行为不妥,请王爷不要过多苛责,好不好?” 霍琰看俞星阑更不顺眼:“你就躲在一个女人背后?” 俞星阑:“我……” 施雅娴再次挺身,将俞星阑牢牢护在身后,笑中含泪:“他叫妾身一声嫂子,妾身为他说话也是应该,王爷若要责怪,就怪妾身吧。” 霍琰目光冷冷落在俞星阑身上:“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非要赖在本王身上?” 俞星阑哭着拉了拉施雅娴袖子:“嫂子……” 施雅娴闭眼,眼泪簌簌的掉:“王爷妾身给您磕头了……当年那些事,妾身从未同别人说起过,自己也从未想过以此谋些什么,妾身此生别无它求,只这一件……妾身求你了,弟弟不懂事,惹了您恶感,可他对您是真心的,求您谅解……” 她姿态十分卑微,身后还跟着瑟瑟发抖的小可怜俞星阑,所求不多,只求霍琰收了小叔子而已,若被拒绝怕是无路可走,很可能会死掉…… 这种事不是不可能,俞星阑干的事太丢人,违法规矩严厉的家族却会如此。 身份低微,弱者有理,霍琰如果连这种小事都不答应,显得不近人情,可如果答应了,后边解决起来就会很麻烦。 顾停看着,感觉有些微妙,这件事始作俑者是俞星阑不假,霍琰讨厌他很正常,也应该,可施雅娴一而再再而三的相护,霍琰对她一句重话都没有,反而显的对她更看重了…… 是巧合么? 顾停感觉这件事被逼到这里,不正面解决不行了。 他看了眼霍琰,正好霍琰看过来,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们迅速理解了彼此心中思量。 本来想给别人留些面子,别闹得太伤,以后的路走不下去,可别人非要不依不饶,求上门来打脸,他们再客气,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顾停放下酒盏,声音有点大,引得所有人齐齐看过来。 他哼笑一声:“这件事,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尤贵妃感觉有意思了,微笑看向顾停:“没想到顾公子这么大方,那这件事就一点都不难了,只是这谁做大谁做小——” 顾停眼梢微挑,情绪明显不怎么高:“娘娘莫急,草民的意思是,男人行走世间,站得直坐得端,有些事没做就是没做,做了,就得负责,这个没的说,可这中间的事——总得问个清楚,大家应该都能理解吧?” 尤贵妃笑的意味深长:“顾公子当真要问?这春深夜长,云雨情浓,知道的太清楚了,心里可不一定会好受哦。” 顾停站起来,理了理衣襟,一派从容,风光霁月:“草民想问清楚,还请娘娘允许!” 尤贵妃一点都不紧张:“总也是你们自家的事,与本宫无关,今日宴饮,本就没更重要的事,皇上也有时间,允了你们慢慢了此家事,顾公子尽可畅言,本宫也算做个见证。” 她一点都不怕问,就是防着这个,之前种种做的事无巨细,准备充足,你随便问! 当然,她还是状似无意的看了俞星阑一眼。 你可得绷紧了心思,好生答话! 做戏当然要做全套,顾停心里有了主意,假惺惺的朝霍琰行礼:“还请王爷恕我没规矩。” 霍琰镇定从容,脸绷的严肃冷漠,特别像一个霸道王爷,然而说出的话一点都不霸道:“家里的事不都你说了算?你随便问,本王都听你的。” 殿中陡然一静。 顾停闹了个红脸。 这种时候就别玩这套嘴花花了行么! 顾停清咳两声,整肃表情,走到俞星阑身边,问他:“你想让王爷给你个说法,若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想让王爷收了你,是不是?” 俞星阑悄悄看了霍琰一眼:“除,除此之外,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顾停又问:“那夜,你果真同王爷——成了事?” “我,我……”俞星阑脸红着垂下头去,显然也不是不知道害臊,敢肆无忌惮的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样的事,“那天我在铺子里盘账,盘到很晚便没有回家,在后院休息,然后就遇到了王爷……” 顾停举手,目光逼视:“停,这套说辞我已经听过了,我说的是细节,过程,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从哪里开始,你们先做了什么,后做了什么,做到哪一步——” 俞星阑脸爆红:“就……该做的都做了,你想的那些全都有——你要是不信,可以请人证!那晚我家下仆看到了的,第二天晨起,我身体不舒服,也请大夫过来医治了,大夫还给我开了药,完全可以证明我的身体经历过什么!” 顾停:“俞公子不必激动,真的不是假的,假的成不了真的,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就想问点不一样的,你说你和王爷睡了,那我问你,王爷身上有何印记?胎记在哪里?黑痣在哪里?” 俞星阑低了头,眼神闪烁:“这个……当时天色太暗,大家都喝了酒,事情做的很激烈,委实记得不太清楚……还请顾公子莫要为难。” 再抬起头时,他眼底已经只有泪花,没有算计,看上去十分可怜。 顾停已经不吃他这一套了,唇角微勾,笑的别有深意:“也不是为难你,只是事情总要弄清楚,你再害羞,我也不得不问一下……这样,我再给你个提示,眼睛看不见,意识朦胧,但你本人对这件事应该记忆深刻吧? ” 俞星阑害羞的看了霍琰一眼:“王爷他……很好。” 他本意是想趁机会气一气顾停,可顾停怎会被这种小小花招气到,当即扬眉,眸底水气氲氤,风华无限:“这个不用你说,他好不好,我难道不清楚?” 俞星阑:…… 殿内所有人:…… 霍琰:…… 他可真敢说! 不过两位都是年轻公子,相貌都上佳,可怎么看,顾公子都更有风华,飒起来更潇洒,撩起来更风情。 顾停朝座上建平帝和尤贵妃到了声失礼,手负在背后,又问俞星阑:“既然很快活,记忆深刻,那么他给你带来快乐的地方,你不应该不熟悉,不应该记不住,王爷身上这个记号,你还真得说清楚了,我才能信。” 所有人:…… 殿上问这种私密之事,真的好吗? 快说说说说说!俞小公子,您就别磨叽了,大家都等着呢! “我知道大家都觉得不雅,我也不想这样,可事情迫在眉睫,他们非得这么逼,没办法,在下只能无礼,污一污大家耳朵了,”顾停叹了口气,目光黑亮锋利,直直看向俞星阑,“俞公子说说看,只要能说出来,今日我便替王爷做了这个主,收你进门,若说不出来——你就是包藏祸心,故意碰瓷,给皇上娘娘找事,故意污蔑大夏功臣镇北王,按律当诛!” 俞星阑吓的往后一退。 殿上所有人表情都不一样,眼睛都在发亮,霍琰尤其,修长眼眸片刻不离顾停,差点要当场笑出声来。 时间一点点朝前走,大殿安静,滴漏声显的尤为清晰。 这一刻,根本躲不过去。 宫宴殿前,烛影轻摇,风拂浅香,皇家在座,顾停问得脸不红心不跳,十分大方,殿内所有人垂眉屏息,一副‘我在出神并没有留意,这问什么我根本听不到’的样子,实则个个支着耳朵,等的心都急了。 姓俞的你倒是快点说啊!长着嘴就是为了说话的!再不说就是你不知道,那种事根本没发生过,你骗人,你心机,你不要脸! 众目睽睽之下,俞星阑压力非常大,开口了好几次,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直到尤贵妃在座上清咳,目光透着压力,他才吞了口口水,终于能发声说话:“王爷……王爷那处,有颗痦子。” 说完像是忍不住害臊,紧紧捂了脸。 顾停脸色骤变,眉梢绷的紧紧:“那处有痦子,你确定?” 俞星阑透过手指,看到他表情变的厉害,心中更加笃定,说话声音也更大了:“没错,就是痦子,很大颗,手指摸的到!” 顾停黑着脸:“那处……是哪里?” 俞星阑脸红的不行,像是实在难以启齿:“我,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就别让我再开口细说了,说太多,王爷也丢人不是?” 他对自己的答案十分自信,在他看来,顾停现在在故意刁难,就因为他说对了! 他还含羞带臊的看了霍琰一眼,这事成了!他可以和镇北王在一起了! 诚然,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他并没有真和霍琰睡过,霍琰身上都有什么标记他根本不知道,可顾停这问题提的好啊,问胎记还有痣,胎记是平的,不管什么颜色吧,反正屋子黑,看不到,顾停敢问,一定是能摸的着的,那就是痦子了,还愚蠢的提醒他那么多,说一定能记得,感受不一般,位置还比较特殊,答案多明显,肯定是那里长了痦子啊! 俞星阑内心感叹,自己还是够聪明,这都会! 他还得感谢顾停问这个问题,感谢镇北王会长,标记长在这种地方,太私密,他都不用描述的太详细! 殿内一片哗然。 有人小声议论:“竟然长在那个位置……想想好色哦……” “喜欢就是色,不喜欢就是恶心啦……” “原来这事是真的,人家宜昌侯府小公子吃了好大的亏!” “镇北王可是占足了便宜,这齐人之福,福大发了啊!” 座上尤贵妃更是得意,看着脸色很有些不对的顾停,她差点笑出花来:“唉呀,这话怎么说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要本宫说,顾公子你啊,也别太较真,问太细大家都尴尬,事情弄清楚就好了么。” 她还看向建平帝,声音又柔又蜜:“皇上您说是不是?” “都是臣子们的家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就好,”建平帝亲切的看向霍琰,“爱卿?这事儿你怎么说?” 霍琰唇角勾起,看向俞星阑:“你说本王有痦子?” 俞星阑小小声,一脸‘你不要吓我,咱们的事儿定了’的笃定:“我……我那夜都摸到了……” 霍琰就笑了。 目展眉扬,笑的放肆又张扬。 第79章 我犯法了么! 几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大笑的镇北王和平时大不一样,仍然俊美,多了一份洒脱,没有那么多杀气,或者说杀气里混入一份柔软,冷硬悍勇里混入一份暖融,感觉更有魅力了。 他肩宽腿长,腰线利落,穿的是军中人特有的靴子,小腿束的紧紧,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那份肌肉力量感,以前的他太冷硬,杀气太足,几乎没有人敢直视,笑起来的他从头到脚都是男人味,张扬洒脱,小姑娘偷偷多看几眼都会脸红。 有人偷偷看了好几眼,甚至想说……不知谁那么有福气,能够看到那颗,那颗…… 霍琰扬声:“本王身上只有伤疤,没有胎记,没有痣,更没有痦子。” 殿内顿时一静。 什,镇北王说了什么? 俞星阑直接瞪眼:“不可能!我明明摸——” “你摸到了,记得很清楚,那就证明那个人不是本王,”霍琰看向他的视线仍然淡淡,“俞小公子,你怕是该找另外一个人负责了。” 俞星阑直接傻了:“找,找谁?” 霍琰冷笑:“那就得问你自己了,那夜到底和谁睡了?” 俞星阑嘴唇颤抖,一脸惊悚的看向顾停,所以一切都是这个人故意的?他故意挖了坑让他跳? 顾停闲闲摊手,一脸无辜:“我就是随便问一句,想说发个好心,没准能帮你找人,谁知你真的看到了有个标记,还记得那么清楚……不是我说,俞小公子啊,过日子得长点心,别一喝醉了就做糊涂事,还连人都认不出来。” 俞星阑快气死了:“那你刚刚为什么黑脸!为什么那么不高兴!” 要不是对方故意误导,他一准不会犯错! 顾停这时也黑了脸:“镇北王可是我男人,无缘无故被人品头论足,还说的那么私密,换你你会高兴?” 霍琰适时朝座上建平帝拱手表态:“臣身上的确只有伤疤,没有痦子,九原夏日干燥少水,很多时候臣会同将士一同下河沐浴,这一点多人可证,若皇上不信,臣也可配合验看——” 建平帝摆摆手:“镇北王为人,朕是信的过的,你说没有,自是没有的。” 还当场验看,怎么看?谁去看?非得把人逼到这份上? 皇家丢不起那个人。 这一场战争开始的如火如荼,结束的无声无息,令人震惊。 这一刻事实清晰明了,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顾停这一手就是故意诈人的,什么方法会比这更快准狠,更精确无误。 俞星阑还真就是碰瓷,所有一切都是装的,并且准备充足,你要让他自证,他绝对能拿出一堆证据,下仆,大夫,有的没的能让他编出花来,可现在他自己承认看到了对夜人的标记,还看得很清楚,而那标记镇北王身上没有……真相大白,你还有什么脸继续纠缠? 大殿气氛安静到诡异,人们看看顾停,看看镇北王,看看皇上和尤贵妃,又看看俞星阑,那叫一个忙,一边在心里呸俞星阑不要脸,一边朝顾停投去敬佩的目光—— 这人太聪明了!套下的不知不觉,事做的干脆漂亮,事情但凡沾了桃色,怎么都会说不清,可到了他手里,三言两语就解开了,看的人心中甚为舒爽! 不过想想也正常,除了这个日夜在一起的‘心尖宠’,还有谁更熟悉镇北王的身体? 顾停不着痕迹的看了霍琰一眼。 其实他也不知道,真的,他又没和霍琰睡过,可他知道拿这样的话引导,俞星阑会有什么反应,有反应,他和霍琰就可以反对。 他事先预想了一个答案,俞星阑没和霍琰睡过,心里虚,被他引导一定会入套,而事实确实如此的几率太小,他就不信他随口一编,霍琰还真是那么长的,要是真这么巧合……就是上天故意为难,再想别的招就是。 反正今天就一条,他绝不允许霍琰背这个锅! 座上尤贵妃差点喷了茶,不争气的东西!这事到现在,多有意思是不是?你说别人睡了你,证据多多,还能说出别人长在隐秘位置的标记,可镇北王没有,那睡你的人是谁?俞星阑还是太嫩,完全被这心眼儿多的贱人给坑进去了! 她眯了眼,看向顾停的目光十分怨毒。 “我……我……” 俞星阑我我我了半天,手脚冰凉,嘴唇发苦,发现现在自己说什么都不对,他不能说镇北王睡了他,因为他指出的标记镇北王身上根本没有,也不能说自己没被睡过,因为之前为了砸实这件事,他准备了太多人证物证,包括给他看伤的大夫。 他现在就是一个不择手段,人尽可夫的贱货! 感觉自己现在就像被扒光了衣服被扔在大街上,任人品头论足,羞愤交加,他恨不得立时死在这里—— “顾、停!你害我!” “到底是我害你,还是你咎由自取!” 顾停眸底凝起冷芒,目光锐亮犀利:“我若喜欢一个人,必光明正大的追求,对他好,让他知晓我真心,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喜欢一个人本身没什么不对,可你做了什么?强迫,威逼,死缠烂打,不惜毁了自身名声,也要拉着别人一起被千人唾骂,你这真的是喜欢,不是恨么!”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是谁蛊惑的你,是谁让你以为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别人必须按头吃下去,日后还会对你好?那夜跟你一起厮混的又是谁,俞星阑,所有一切,你敢不敢说!” 大殿安静,所有人看到俞星阑的目光开始变得厌恶,再无半分同情。 你肖想别人没什么不对,甚至手段稍微过一点也没什么,毕竟你有家世,你有资格闹,可事情做到这份上就有点过分了。你这么不要脸,这么不讲究,跟个下九流戏子似的,谁能瞧得上?你让别人如何自处? 整个京城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顾停的问题,俞星阑一个都答不上来,也不敢说,众人谴责目光如同实质,背上的板子上到现在还在疼,他眼前一片茫然,软倒在地,瑟瑟发抖:“是你害我……都是你害我……” “怎么能说是我害你?”顾停嗤笑,“明明是你千方百计害我家王爷,我努力不叫你害成功,就是我的错?你们宜昌侯府这么不讲理的么?” 施雅娴用自己身形挡住俞星阑,用力摇头,声音细碎似在哭:“不……不是这样的……” 她感受到了殿中气氛,也看过所有人表情,知道这件事到现在,不可能再有机会了。她跪在顾停面前,要多卑微有多卑微:“弟弟还小,不懂事,他也不想这样的,他最初真的只是喜欢镇北王而已,还请公子谅解——请公子谅解!” 过到最后,竟然砰砰砰磕起了头。 如此苦求,让人于心不忍。 顾停却眯了眼:“夫人想让我怎么谅解?原谅不够,还得神明大义,跪下求镇北王收了俞星阑,心甘情愿接这个盘,不管头顶绿不绿,才算对得起你,是不是?” 短短时间,施雅娴额头已经磕青了,泪水在眼底打转:“妾不是这个意思……” 顾停:“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施氏,你到底在求什么,敢不敢直白的说出来!” 施雅娴看了眼霍琰,神情凄苦,什么话都没说,只管哭。 顾停最讨厌这个样子,反正已经做了嚣张跋扈的人,干脆就做到最后,盯着俞星阑:“谁睡了你,你找谁负责,左右都是你家的事,跟我们王爷有什么关系?还不出去,不就是想继续赖?我告诉你,这事没门,不可能!” “弟弟……” “嫂子……” 施雅娴和俞星阑抱在一起哭。 俞星阑也知道今天无路可走了,咬牙跪在顾停面前,连连磕头:“是我对不起你,全是我的错,这一回你高抬贵手,饶了我好不好?我现在已经这样了,回去就是一个死字,你给我一条活路,我以后乖乖的,保证听你的话,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再也不会跟你作对,也不敢,不敢再肖想王爷……可不可以!” 他哭得很难看,眼泪鼻涕一块往下流,是真心在求人,他打断所有傲骨,抛下所有自尊,跪在他以前瞧不起的顾停面前,声泪俱下,看起来很可怜。 施雅娴也跟着苦求:“求公子给条活路……” 贵公子落难,无路可走,和嫂子哭成一团,跪在一个庶子面前,明明他们做错了事,顾停却感觉自己倒像话本里的反派了,逼良为娼,无恶不作,人人得而诛之。 可惜,他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我说过了,不可能!” “这般狠心,倒也大可不必。” 突然,殿中一个着深青文士长袍的青年站了出来,眉眼悲悯:“不过一个可怜人,别无所求,只想要一处容身之所,王爷大可慷慨些,与你不过是抬抬手指的小事,在场所有人却都会记你的恩——朝廷再蠢,也不会派一个这样的人在王爷身边做卧底不是?”他仪态潇洒的拱手行礼,“王爷大可放心,不必提防成这样。” 顾停心内就呵呵了。 就是一个仙人跳逼婚的局,发现按头不行,他们不吃不这个亏,改升华主题,到政斗层面了?大家再装的一团和气,朝廷和镇北王的关系实际上就是很紧张,这种话说出来,不管你有心无心,都必须得谨慎回答! 顾停没说话。 除了话题到这层面,他不方便回应外,还有一点,他感觉这个人好像有点面熟…… 肯定不是这辈子遇到的,如果是他一定有印象,所以是上辈子?江暮云身边的人? 再仔细回想,细想当年这个时候的京城,顾停终于想起来了,没错,这个人就是和江暮云交往甚密,姓张,叫张世,好像是张家的人? 张家在京城也算比较特殊,世代武将,家中老将早年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可惜后辈没太多出彩的人,要说厉害,放在普通人家绝对够看,可跟真正有能力的人比起来还是差的远,张家似乎筹谋转型,小辈里练武的仍然占大多数,但从文的也不少了。 比如这张世,就是正经科考,进的翰林院。 因为走的路不一样,张家比较低调,张世也很少提起自己身世,所以不甚熟悉的外人很少知道。 霍琰挡到了顾停面前。 这种时候,他当然不会让小东西承担压力。 他眉眼淡然:“阁下如此仗义直言,敢问此事,同你有何关系?” 文士长袍青年拱手为礼:“在下张世,施雅娴乃是在下远房表妹。” 霍琰眯眼:“张家?云中张家?” 张世落落大方,一双眼直直看着霍琰:“没错,就是镇守云中隘口的张家。” 云中张家!! 现场人大多不懂,顾停却倏的竖起了浑身的刺!年前战役,九原为何突然有险,全因北狄分兵借道而来,借的就是云中道! 六年前,镇北军为何三万英魂命丧,也是因为张家来援不及! 一次可以说是意外,两次呢?有了两次,就会有第三次第四次以及无数次! 顾停猛的看向尤贵妃,这盘棋下的够大啊,先用俞星阑,不管钉不钉得死霍琰,后头还有个施雅娴,两个你都能应付的来?再加上有私仇的张家呢?作为张家的远房表妹,施雅娴怎么嫁给宜昌侯府的庶子,护俞星阑行为是自愿还是其它,每一处每一处都有戏,你只要在意一分,事情就能闹出十分的大! 推人入局,杀人不用刀,这京城人的心思,可谓凶险至极! 尤贵妃眯眼浅笑,神色比任何时候都温柔从容,也比任何时候都挑衅张扬:“倒也不必这么剑拔弩张,就是一件小事,”她微笑看向霍琰,“你看看你,这脾气和长相一样,都随了你娘,有什么话不能慢慢说?” 顾停感觉更为微妙,记得上次进宫时,尤贵妃就提起了霍琰父母,说他长的不像父亲像娘,如今再次提起,可是暗意了什么? 尤贵妃和已逝王爷王妃认识? 不管是不是,他都感觉这针对的样子太过分,霍琰不可能对父母话题还心无波澜,尤贵妃一而再再而三,图穷匕见,接下来莫非还要以已逝王爷王妃打击霍琰? 真是让人恶心透了! 顾停知道自己有点没规矩,可他还是站在了霍琰面前:“我就不让他纳小,他敢纳,我就吊死在他镇北王府门口,敢问犯法了么!” 欺负我们家没人吗! 顾停一句话可谓石破天惊,大殿人们喷酒连连。 善妒可不是什么好词,贵圈夫人们个个努力,试图营造‘妻妾和平我最大度’的样子,事实是不是那么回事,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只是日子总得过下去,起码表面上维持出个像话样子,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大胆! 竟然堂而皇之在殿上放话,说我就是善妒,我就是不让男人纳小,怎么样,犯法了吗! 你是没犯法,可你所作所为所有人都会说嘴! 大家再一次仔细打量顾停,很漂亮的小公子,挺拔,俊秀,清隽,一双眸子清冽干净,又执着似火,站在殿上好像会发光一样…… 再看一边男人们和镇北王的目光,好像都充满欣赏,尤其镇北王本人,眼神一直粘在顾停身上,片刻都不曾离开,灼灼烈烈,似野火在烧。 难道男人们都转性了,都喜欢这样的人,不喜欢大度的了? 夫人们想一想,神情渐渐恍惚,也是,被这样聪明漂亮的小公子宣告霸占,说你一辈子都是我的,相当于在说我一辈子都是你的,这哪里是什么专横跋扈,这是告白! 这样热情的告白,谁不喜欢,谁不想要? 镇北王感情要激动,他不激动还是人吗?她们都要激动了! 尤贵妃紧紧捏着帕子,眼睛眯成一条线,声音很有些危险:“顾公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顾停小脸绷得紧紧:“九原跟京城不一样,男人们在前线打仗,可能这次出征,就再也回不来,过日子没法讲究,也讲究不了,大家只能珍惜眼下,好好照顾别人,也好好照顾自己,余生短暂,活就活得畅快淋漓,想要就是想要,不想要就是不想要,你心疼我,我便也心疼你,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野是野了点,可如果向京城诸位学习,想要一个家,想要一种生活,必须得各种筹谋各种小心,按照对方的喜好改变自己拘束自己,太累了,我们做不到,时间也太久,我们等不及。” 这话太直白,也太锋利。 在场人们忍不住心肝微颤,面色端凝。 所有人都知道,顾停这是剖白,也是话术,想要他们知道,如今拥有的一切来之不易,莫要无病呻吟,那些守护他们的人,肩扛刀兵,奋勇向前,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没时间想那么多花花肠子,能做到的,只有珍惜。 别人已经付出至此,你们又有什么脸在这里挑七挑八! 大殿气氛安静的吓人,霍琰突然对着建平帝,掀袍跪下:“臣七岁上战场历练,至今十数载,从未后悔,也别无所求,此心之愿,不过顾停一人。臣不知这一生能多久,仍望和顾停一生一世一双人,以往不曾辜负任何人,以后也不想负了他,还望皇上成全!” 一席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拒绝的那叫一个直白! 尤贵妃脸立刻黑了。 这种气氛…… 太子说话了:“镇北王话也不要说太满,孤祝福你二人感情,任何真挚情感都有资格被祝福,可人生无常,总要为自己有些退路。” 他既然说话了,二皇子也不会干看着:“退路不退路不重要,镇北王,你可知今日此举,可是大大得罪了宜昌侯府?” 这二人今日一直没说过话,这个时候跳出来,是圆缓气氛提醒霍琰注意分寸,还是什么其它? 顾停暂时还悟不出来。 所有人安静如鸡的大殿,一旦有人有动作就会特别醒目。 尤贵妃突然看到了小口喝茶的孟桢。再想起之前,试探给姑藏王赐婚一事,这位小王爷答应的很干脆……这人极好看清,就是一个直白的人,拿话问他,他肯定也会直白的答。既然对选妻之事那么不在乎,对这种事的看法肯定跟顾停不一样,绝不会那么过激。 遂她稳了稳心神,看向孟桢:“这件事,小王爷怎么看?” 孟桢早就耐不住了,生气的很,要不是顾停一直暗暗给眼色不让他说话,哥哥还按着他不许动,他早憋不住了,听到这话当然立刻回答:“还能怎么看?这姓俞的就该拖出去砍了!明明就是他的错,非要按着镇北王和顾停闹,只要眼不瞎都能看出来,你们却所有人都帮着他说话,一点都不公平!” 尤贵妃:…… 骂谁眼瞎呢!你不是对这种事不在意的吗! 顾停看向孟桢,比了个喝水顺气的动作,让他别较真,别生气,气大伤身。 孟桢乖乖的深呼吸,抿着小嘴不再说话,可那一脸的不高兴不情愿,凭谁都能看得出来。 尤贵妃突然眯眼,心中警惕,怎么回事?她怎么瞧着这气氛不对劲,这两拨人是一伙的?她视线犀利的滑过孟桢,看看顾停,又落在霍琰身上。 顾停看到她眼神变化,就知道已经晚了,这事怕是瞒不过去了。不过戏能演到,让皇家笃定他们两府关系不好,已经算回本,接下来……演还是要演,至于别人信不信,就是别人的事了。 尤贵妃冷笑:“殿前骂人,姑藏王府小王爷,胆子倒是大的很呢!” 顾停拱手:“娘娘见谅,小王爷喝多了酒,说话不过脑子,还请莫要见怪。 ” 这事孟策不方便出头,霍琰出面估计孟策也很难开怀,只能自己圆场,反正他招的恨多了,能顶住! 尤贵妃果然不再盯着孟桢,转而冲他冷笑:“本宫还真是没看出来,顾公子戏演的不错,心眼这么多呢!” 她算是全明白了,什么两府关系不好,就是故意的,这群人一直在演戏,从之前到现在!完完全全的骗过了她!那些所谓吵架,不和,只是为了安她们的心,迷惑并锁住她们视线,他们好趁机会悄悄办事! 弄出这个计划的始作俑者,没准就是这个顾停! 她眼神逼视:“所以你们是不答应了?” “是!” 顾停斩钉截铁,再一次看向俞星阑:“你之所作所为,是你贪婪心脏,是你痴心妄想,有今日之果,也是你咎由自取,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如果掉几滴眼泪就可以抵消,要律法何用!” “我只是不想被你欺负,难道这也是错么!” 他眼底倔强,似有泪光,视线环视周遭一圈,尤其那个刚刚说话的张世:“别跟我扯什么歪理,镇北王忠心,天地可鉴!若他真有什么异心,还守什么九原,护什么京城,随便找个人朕手搞事不好么?我知道你们怎么想,歌舞升平的日子不舒服?酒池肉林的感觉不爽快?你们自己想要贪图享乐,便也以为别人也是这般想,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世间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他们胸有热血,肩扛日月,他们披荆斩棘,愿意为守护而战!他们心中有底线,脊梁压不垮,他们悍勇冲着敌人,刀尖从不会转向自己守护的土地!” “他们嘴笨,不会说话,不会表功,可所有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都应该记住他们!你,我,这殿上所有人,都应该记住!” 顾停说完,和霍琰一起,掀袍直直跪到建平帝面前:“草民知自己有错,不该在殿前如此放肆,愿受任惩罚!可草民忍不住,就是为我们王爷委屈,多年征战,一身是伤,不求有功,连想过平静一点的日子,都不配么!” 第80章 你怎么那么坏! 话说到这份上,无尽悲凄。 已经让英雄已经流尽了血,还要让英雄流泪么?如果天下的道理就是这样,那人生还有何意义? 镇北王有什么错,顾停又有什么错,摊上这种事不准反击,难道要折断自己的骨头跪在别人面前,八抬大轿迎进门?别人王爷之尊,杀神一名镇在沙场,一年年抵御外敌入侵,不是为了受这种委屈的! 所有人蠢蠢欲动,想要跪下帮忙求情。 霍琰根本不必做什么,只坚定在顾停身侧,态度已经很明确。 压力一点点绷出来,气氛岌岌可危。 尤贵妃感觉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大势已不在她这边,小贱人好利的口舌,不但激起人们共情,话里也不是没半分威胁,‘随便找个人联手搞事’什么意思?细品之下,余意无穷。 她扫了眼地上跪着,眼下已经全懵了的俞星阑——实力不在一个层面,这人已经输得彻底,救不了了。 建平帝终于发话了:“朕富有四海,良臣难得,镇北王国之柱石,失之不可,朕尚时常烦忧如何体恤,总觉不够,又岂容他人欺负?朕之臣子,朕不护谁护!” “事情至此,朕也算听明白了,来去都是宜昌侯府自己的事,也莫攀咬别人了,姿态致此当真难看,宜昌侯府教子不严,闭门谢客吧,今年祭典之前,不可举客不可酒宴,谨言慎行好生反省,俞星阑即刻退下,做出此等丑事,若你是女子,都用不着朕发落,自己就活下不去,你心思脏诡,手段龌龊,害朕和全京城一起丢人,再容你不得,朕不要你性命,你自行远去,找一家庙宇修行,余生不可回京。” “皇上不要——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啊!”俞星阑吓的浑身颤抖,眼泪不停的流。 可惜建平帝不为所动。 尤贵妃也娇声唤了声:“皇上——” 建平帝拍拍尤贵妃的手:“好了,爱妃也不要多言,朕知你一向心善,宜昌侯府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不好不照拂,可往昔照顾你都给足了的,早就不欠他们什么,此事更与你无关,怪不到你头上,不必自责。” 尤贵妃帕子遮了遮眼,乖顺应是:“臣妾都听皇上的。” 建平帝又看向霍琰:“如此处置,爱卿可还满意?” 霍琰:“臣不敢!皇上大恩,臣铭感五内!” “你这位‘心尖宠’找的很是不错,”建平帝眼神滑过顾停,神情亲切的继续和霍琰说话,“为你付出至此,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了人家,朕向来喜成人之美,顾小公子风华之姿,朕也很欣赏,这样,就随了他的愿,朕命你终生不可纳小,只有顾停一人,除非他死,爱卿可愿意?” 根本不用看别的,只这一句话,顾停就觉得这皇上不是好人! 看起来是在成人之美,都是你们求的哦,都是你们自己表现出来的哦,朕只是信了,好心成全,可政局之上,哪会有这么单纯的帝王,哪会有这么单纯的场面? 霍琰应召带家人进京,带的不是祖母也不是弟妹,而是‘心尖宠’,里里外外也给足了‘心尖宠’面子,连亲都去求了,可这就是真的么?随便一个京城官员想一想,都会琢磨‘幌子’的可能,建平帝不可能没半分怀疑,这一旨下来,直接把他们凑成堆,绝了霍琰后嗣的可能,以后不能找男人也不能找女人,想找,可以,弄死顾停这个‘心尖宠’。 所谓‘随了你们愿’,也只是下旨让霍琰余生不可纳小,可没有直接给他们赐婚,他们该面临的困难还是得面临,该有的麻烦还是得有,不可谓不心机。 只一瞬间,顾停后背都是冷汗。 但凡霍琰某些地方执着一点点,在意一点点,他们以后的路都相当难走,尤其他顾停,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霍琰却一点都怕,他向来心智坚定,决定了,就从不回头,从不后悔,这个旨接的也十分干脆从容:“臣接旨!谢皇上隆恩!” 他和顾停想的一点都不一样,他就期待着,以后他和小东西成了亲,日子甜甜蜜蜜和和美美恩恩爱爱,没一点遗憾,连架都不吵,这些人看到肯定憋屈死! 这事到此,算是盖棺定论,所有人都很满意。 顾停和霍琰回了座位,彼此对视一眼,桌子底下的手慢慢重到了一起。 乐声复起。 丝竹声过耳,悠扬婉转,烛光轻摇,漏在他们交缠的手,心中缺失的一角渐渐圆满。 霍琰想,小东西刚刚护他护的那么急,那么快,把他身影都挡完了,还说不喜欢?他喜欢刚刚顾停的样子,生机勃勃,神采飞扬,灿烂耀眼,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他会守护这个人,亲手为他搭出一片天空,让他飞的骄傲,飞的自在。 他要他的人,永远都能这么骄傲,永远都可以这么肆无忌惮! 俞星阑被殿前侍卫按住,要押出去。 “不……不要……” 他想再求饶,已经没有任何人理他,离开殿前的一瞬间,他看到顾停和霍琰桌子底下牵着的手,所有的愤怒不干,变成空白无力。 这样坚定的两个人,是谁给他的信心,以为可以拆散?之前做的所有事,到底是为了什么?真的是一见钟情,爱的不行,还是单纯不想丢脸,抑或是……被人蛊惑? 这所有一切,真的值得吗? 抬头看,天空高远,寒星闪耀,这片天空原本是他的,可今日之后,他再也不能接近。 泪水簌簌掉了下来。 他好像把自己看得太高,把权势看得太重,也太不把人间情爱当回事了。 他以前很爱玩,也很会玩,被人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有爹娘有宜昌侯府,还有宫里的尤贵妃,出了什么事都能处理,他自己愿意送,白占便宜哪个男人不爱,可偏偏这一次,他看错了眼。镇北王还真的不喜欢占便宜,甚至视之如猛虎。 话本里那种坚贞的感情真的存在么?他为什么一直都不相信,是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还是……自己从未真心付出过? 他不知道,也想不通,无论如何,之后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了。 这一局,他输了所有。离开京城,离开家世,他能活几天? 大殿内,所有人神色各异,心有思量,唯有孙洪哲和包经义眼神噌亮的看着顾停霍琰,满满都是兴奋。 不愧是王爷王妃,就是这么厉害!兵不血刃啊,这么难的场面,光用嘴炮就拿下了!还这么有坚持,有底线,他们在京城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牛逼! 楷模二字都不足以形容二人形象,这种高度,普通人根本到不了! 京城贵圈看起来荣耀,大家为了生存,面临各种各样的选择,想要出人头地,未免一二违心,水路走多了,就再也上不了岸。人心慕强,看到这样勇敢耀眼的人,谁都会想多看两眼,镇北王之强悍深情,傲骨铮铮,今夜过后会有多少人会崇拜向往,想也知道! 有那心里想的多的大臣,看向建平帝时难免悄声叹息,王朝命数,是要看良将忠臣,却也看贤君好主……今日一场宫宴,两边谁都没让,看起来皇家很稳,姿态不失,可镇北王得的,是民心啊。 大殿气氛在乐声中看起来一片祥和,没有人再出头说话,顾停却并没有放松警惕,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看谁都像敌人。没办法,想搞霍琰的人太多了,到底是谁没憋住,让霍琰给宰了呢? 难道是张世?这人表情一直都不对劲,霍琰看他也不怎么喜欢,不不不对,记忆中张世好像没有这么早死……可还是得多提防,大家立场不同,今天不杠上,以后早晚也得杠上。 想着这些,案上的菜都不香了。 就这么想着,观察着,提防着,突然发现了点不对劲。 宫宴规格高,每个人案上酒水都由专人伺候,或是宫女或是内侍,可霍琰背后那个换酒的小太监离开很久了,还没有回来。 取个酒而已,要这么慢么? 顾停感觉取酒的小太监有问题,可又不一定,万一是错觉呢?万一是他草木皆兵,过分紧张了呢? 他就想出去看看。 霍琰是镇北王,宫宴主角,随时都有人和他说话,走不开,顾停也没想叫他,就自己一个人离座了。席间这么久,谁还不能放个水了怎的? 当然,他还是很谨慎的,陌生场所,他不可能到处乱跑,也就在附近走一走,吴丰也会跟着,不会有什么危险。 结果刚出去,还没走出多远,就在转角发现了那倒酒的小太监,小太监不知得罪了谁,正在被人为难。一群人把他按在地上,个个脸色阴狠:“行啊,你小子有出息了啊,都能上殿前伺候了呢。” “怎么也不叫上哥哥我啊?嫌哥哥丢人?” “升官发财,忘了哥哥们了,嗯?” 小太监都快哭了,还得注意自己的脸别脏的太难看,回头贵人看到了喜,声音哀哀的求饶:“还还没有拿到赏钱……等会忙完了,小的一定给哥哥们送去……” 顾停不知这戏是真是假,但他看到了这群人里,有人似乎看了地上那壶酒一眼。 没时间考虑,他走了出去:“哟,挺热闹啊,就知道玩,酒都不送了? ” 他穿花拂柳,走到太监们面前,一群人动作停滞,都忘了动。 这人也太好看了!唇红,肤润,一身浅浅天青色,眉目如画,宛如谪仙,便是在宫里,美人看惯了,也少见到这样风华无双的公子! 紫禁城里伺候的都懂眼色,不懂眼色的早不知填了哪口井了,很快大家你扯扯我,我拽拽你,有人把他认出来了,互相以‘心尖宠’嘴型提醒。 镇北王的心尖宠,名顾停,故事不知道流传多少遍了,大牛人,在九原守得了城,御得了夫,撒得了娇,连皇宫里都到处是他的传说,各心怀痴念的宫女,不得宠的妃嫔都对他羡慕不已,万万不可得罪的!不然人家随便吹一吹枕头风,他们这种人小命就要没! 顾停见这些人轻易就愣住,姿态更高:“怎么,本公子的话不好使?我们王爷没酒喝,你们谁能负责?” 那个被按着欺负的小太监逮着机会,迅速端着酒溜了,一群欺负人的也赶紧跪下给顾停磕了头,你推我我搡你的溜了,速度特别快。 顾停:…… 还没来得及孤独求败,感叹一声高处不胜寒,斜刺里就传来一道不怎么善良的声音:“顾公子好生威风,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这是你能来的地方么?” 紧接着,有美人转过柱子,穿花拂柳而来,眉眼妖娆,身姿娉婷。 顾停很快看清楚来人,素钗,长裙,打扮的不是很高调,但肯定不是宫女,可若说主子,头面配饰少成这样,这主子也太寒酸了些,明显是宫里不受宠的。 长得还挺好看,建平帝有点浪费啊。 顾停嘴上向来不吃亏,不管是谁,当即怼回去:“这地方我不能来,难道你能来?”他微微一笑,“宫宴之上,我可没见过你。” 女人咬了牙,下巴扬高,色厉内荏:“顾公子知不知道,活得这么没眼色,是要遭报应的。” 顾停轻笑着看了看对方不怎么亮眼的素钗:“所以你现在,是遭到报应了么?” 女人一噎:“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顾停:“你都没有跟我好好说话,我凭什么要跟你好好说话,你谁啊?” “我——”女人刚要说话,不知怎的立刻刹住,抬着下巴哼了一声,“反正是你惹不起的人! ” 她目光放肆又无礼的把顾停从头打量到脚:“小小年纪,这么大脾气,在皇宫都敢撒野,谁惯的你!” “本王惯的!” 霍琰自远处大步而来,很快走到二人面前,修长双眸淡淡一扫:“你有意见?” 边关战神,冷面阎罗,在北狄可止小儿夜啼,镇北王一身杀气不是盖的,寻常男人见了尚不敢无礼,何况内宫女子? 女人立刻就怂了,咬牙骂了声“狗男男”,提着裙角转身跑了。 顾停:…… 你说你这是何必?骂人不成反生气,辛苦一遭为什么来的? 还未转身,手已经被握住了。 顾停看看左右,耳根有些红:“你怎么来了?” 霍琰:“你不见了。” “我就是呆的烦,出来透透气,”顾停问霍琰,“那个给你倒酒的小太监,你注意没有?他的酒有没有问题?” 霍琰摇了摇头:“孟桢就坐在咱们身边,若有问题,他闻的出来。” 反之,闻不出来,就是没问题。 他握住顾停的手,不容拒绝的拽到身边:“生气了?” 本来还没有,经他一提醒,想到之前不怎么令人高兴的画面,顾停心里就有点小别扭,别开头看别处:“没有。” “没有?”霍琰抬起他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嗯?” 顾停绷着脸:“镇北王威武悍勇,世间少见,我一个区区草民,怎么敢?” 霍琰差点被他气笑了:“当着那么多人,不准本王纳小,本王看这天底下,没有你这‘区区草民’不敢干的事。” 顾停瞪他:“怎么,王爷后悔了?” 霍琰微微俯身,在他额头印下一吻:“停公子威武霸气,本王可不敢。” “你——”顾停赶紧推开他,看看左右,“这是什么地方,你能不能长点心!” “不能。” 霍琰握住他的手,举到唇边又亲了下:“美人在前,为本王奋不顾身,本王理智早失,眼里看不见别人。” 顾停:…… 反正关于那个女人,一句话都不说是吧!等着我问是不是!我告诉你,这问题要交代的不好,你死定了!死定了,知不知道! 眸底蓄起危险微光,顾停定定看着霍琰:“你——” “原来二位在这里。” 一句话还没问出口,就被别人卡住了,太子从廊下转过来,微笑着打招呼。 顾停看看霍琰,顺便推了他一下,储君说话,不可以不搭理! 霍琰转过身,正色道:“席间茶水饮多了,去了趟官房,太子莫非也是?” “正要去,见你二人在此,顺便打个招呼,”太子微笑颌首,“说起来,顾公子席间之言真是让孤惊叹,二位感情令人艳羡,只是这里毕竟不是九原,之后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别再被人钻了空子。 ” 顾停不知这话目的,霍琰也没让他出来,把他按在身后,看着太子:“京城繁华,令人羡慕,可惜臣无法多留,稍后便会辞行。” 太子笑得意味深长:“今日怎知明日事?孤之提醒,本也不只是为了今日,或许镇北王和京城,朝廷,就是有缘分也说不定呢。” 这话说的有点微妙,叫人不大听得懂。 太子也没打算解释,笑道:“镇北王若有空,可常来东宫串门,孤的大门随时向敞开,京城之势,孤不敢说精通,至少能帮上一二。” “你二位自便,孤不多陪了。” 说完就走,太子来的迅速,走的也干脆。 顾停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霍琰把玩着他的手指,良久,见他回神,才问:“明白了?” “嗯……”顾停皱着眉,“太子是不是在拉拢你?” 言辞有些微妙,可态度好像很明显。 霍琰颌首:“嗯。” 顾停皱着的眉头仍然没有松开:“之前咱们奉旨破案时一次,太子给了你孙洪哲的名字,眼下再一次,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上位者这么给你脸,你仍然不听话不要这脸面,那就没有下回了……” 想要拉拢一个人时,态度自然亲切,拉拢不到,就该来狠的了。 霍琰:“害怕么?” 顾停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不怕!” 这一路进京,多少胆大包天的事都干过了,比起来这不过算个小危机了,怎会害怕?来!有什么招一块往外使!谁怕谁是狗! 霍琰揉了揉他的头:“乖了。” 顾停不担心这个问题,如果要走,太子都不一定能摸得着他们,可—— 他担忧的看着霍琰:“你说你要辞行?请辞他们就让你离开?” 在他看来,这群人故意把他们招到京城,目的没达到之前,绝不会轻易放人。 霍琰:“我要不辞行,他们才更心慌。” 顾停一噎:“这倒是。” 赖在京城不走,你想干什么?想把京城也渗透成你的九原? 霍琰拉了拉顾停的手:“回去?” 想想宫宴上的气氛,顾停就觉得压抑:“不想。” 这要换了寻常人家的小宴,他早提前走了,可这是宫宴,这里是皇宫,皇上不说散,就谁也走不了,能多耗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他脚站的稳稳:“我没关系的,你先回去吧。” 霍琰看着他,像看着个傻子:“你在这里,我又能去哪?” 顾停:…… 霍琰靠近,抵着他额头:“到底怎么了?这么不开心?” 顾停看着他的眼睛:“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霍琰摇了摇头。 顾停:…… 就很愤怒。 想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干脆扭头就走:“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好不开心的!我没生气!” 霍琰拉他,他就狠狠拍掉霍琰的手。 霍琰拽他,他就狠狠踩霍琰的脚。 突然,这样的气氛停住了。 “那边……是不是有动静?”顾停指着东南方,并不是很确定。 霍琰面色微肃,颌了首:“嗯。” 身边有霍琰,顾停什么都不怕,甚至好奇心旺盛:“要不要追过去看看?” 霍琰不置可否:“好啊。” 顾停立刻往前跑。 霍琰当然跟上,随随便便,慢悠悠的就跟上了,一边走还一边坏心眼的感叹:“停公子这速度是不是有点慢?怕是会来不及啊。” 顾停:…… 霍琰怕顾停听不出来,继续各种暗示:“本王倒是可以,带个人也没问题。” 顾停心里各种飙脏话。 坏透了糟糕透了狗王爷臭流氓! 太坏了啊这男人,想要什么从来不直接说,非得勾着他自己明白自己主动,连句好听的话都说的特别隐晦,现在又来逼他! 他是那种轻易上当的人吗! 下一刻,停公子跳到了霍琰身上,双腿紧紧盘好锁住,两手也死死抱住霍琰脖子,颐指气使十分高傲的指着墙头:“给我追!追不上你就不是王爷,你是狗!” 幸福的重量压在身上,霍琰瞬间心满意足。 他紧紧环住顾停,声音暗哑低沉:“抱好了!”下一瞬,脚尖轻点,飞跃于空。 记住这个感觉,一辈子都不要忘。 第81章 告白:我心悦你 大殿之上,酒乐正酣。 诚然,镇北王和顾停吸引了大量火力,没太多人注意孟桢,没太多,也还是有的。二人离场后不久,就有人过来给小王爷敬酒,说听说小王爷喜欢收集特殊药材,他那里正好有个好东西,大宝贝,想给小王王爷看看,不过这里不方便,问小王爷感不感兴趣,一会儿外边聊聊? 好东西?大宝贝? 孟桢在对方的各种夸张描述中,小嘴张开眼睛睁圆,小鸡啄米的点头,好呀好呀,他要看大宝贝! 小王爷是个严肃正经,态度认真的小王爷,说话算数,答应别人的事当然要做到,没一会,孟桢就离席,走出了大殿。 可在外头转了好几圈,都没有看到约他的人。 “咦?人呢?” 孟桢等了一会儿,又往来时的路走走,准备迎一迎,走走停停很久,都没有会到应该出现的人。 小王爷不太开心了,皱着小眉毛问身后护卫:“刚刚跟我说话的那个人,你有看到么?” 护卫孟策:…… “没有。” 从没见过这么躲避危机的,这个小祖宗,竟然迷了路。 别人说东边,小祖宗出来抬脚就往西走,走走停停转转,方向整个都是反的,再怎么认真也不可能碰到人啊! 不过他是不会提醒的。 弟弟皱着小眉毛,认真挠头苦恼的样子,特别可爱。 孟策声音淡淡:“找不着算了,别人或许就是骗你玩的。” “怎么可以这样!竟然骗人!”孟桢鼓起小脸,握起小拳头,十分生气,“那个坏蛋,我去骂他!” 一边走,还一边撸袖子,看起来好像真的要大干一场。 当然被拉住了。 孟策忍俊不禁:“堂堂小王爷,不好当殿打人,还是属下去吧,晚一点,悄悄的。” “好呀好呀,”孟桢放下袖子,眼睛一转,眯眯眼笑得像只狡黠小猫咪,“但是不可以打死哦,打一头包就好,最好套着头打,叫他不知道是谁干的!” 孟策目光微暗,揉了揉弟弟的头:“嗯。” 敢坏心眼骗他弟弟,就得付出代价。还好东西?大宝贝?弟弟想看什么好东西大宝贝……他这里没有? “回去么?” “不要,里头吵得耳朵疼,我想在这坐会儿。 ” 孟桢不想回大殿,也很懂事,知道这里不是可以随便逛的地方,并没有走多远,就在小亭子里赏景。 别的不说,皇宫景致正经不错,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有小桥流水,也有树木葱翠,不知花匠们用了什么妙招,早春花朵纷纷吐芳,看起来很是喜人。 可他乖乖的不想见任何人,奈何别人要来。 忽闻环佩叮当,有素钗美人身影娉婷,穿花拂柳而来,远远就听到有宫人行礼:“见过姚美人。” 有女眷,孟桢本想拉着哥哥避嫌,听到一个名字就没动了。 姚美人一行大概是没看到别人,身后宫女小声问:“美人方才得罪了顾公子和镇北王,是不是不太好?” 孟桢对小伙伴的名字极为敏感,倒是不怕别人提,只怕这里头有事,得罪?什么得罪,怎么得罪的?结仇了么? 他轻轻摇了摇哥哥的胳膊,眼睛巴巴看着。 孟策无奈,大手捞住弟弟腰,带他一个旋身,藏到了绿林暗处。 灌木丛是够绿,味道也很清新,可惜不够密,遮挡两个人身影有些勉强,孟桢紧紧抱着哥哥,生怕露出去一点,二人头挨着头,肩抵着肩,孟策只要稍稍一低头…… 姚美人不愧是美人,长得很漂亮,眉眼妩媚,艳色姝甚,可惜身上穿的太素,有点对不住这封号。 美人许也是习惯了,走的很快,丝毫不在意,连走还边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愿意?可我不这么做,在这后宫里怎么活下去?姓尤的贱人把着皇上,不让咱们见也就算了,我也不稀罕,打进宫来,我就没想着过好日子,可她总这么提防算怎么回事?” 她狠狠揉着帕子,切切咬牙:“也是我命贱!没本事保自己,只能听别人摆布!” 宫女小心看了看四周:“可那位顾公子……瞧着不像好欺负的!” 姚美人脸都黑了:“所以我才更气!谁都有本事,谁都厉害,和着整个皇宫,就我一个人好欺负是吧!” 宫女缩着头,声音细细:“那接下来的事……主子还干么?” 姚美人大怒:“你说呢!” 宫女不敢说话了。 姚美人冷哼一声:“干了,可能过几天我就会被镇北王给弄死,不干,今天晚上我就得埋了这紫禁城的井!” 根本没的选择。 “不过……”姚美人唇角绷的紧紧,“我瞧着顾公子把王爷看的很紧,王爷也很给面子,两个人都那么厉害,我这边要什么没什么,搞不成事也正常……” 刚这么想,她又打住了:“不行不行,我必须得搞成!家里就剩一个吃奶的小侄子,牙都没长齐,我要是死了,他没准立刻就会夭折!” 搞!必须得搞!还必须得搞成! 姚美人双目燃着火,大步流星的走了。 孟桢听完了,抬头看哥哥,二人距离实在太近,他的嘴唇好像碰到了哥哥的脸,又好像没有。 刚要问,哥哥已经开口说话了:“想帮她” 孟桢就有点犹豫。 孟策却已经看出来了。弟弟虽然没有武功,很多事也不明白,可从小心思敏感,对人的感觉更是敏锐,能离家出走那么远还没被坏人给拐跑,得益于他那种小动物一般的直觉,他下意识不觉得很坏的人,肯定也不会伤害他。 “在哥哥面前,不需要有顾虑,想什么就说出来,嗯?” 孟桢这才乖乖点了点头:“嗯……皇宫这种地方,哪哪都太复杂,我不敢随便主张,刀一那位美人不领情,事后还要报复咱们怎么办?” “那就先告诉顾停他们,让他们自己选?”孟策贴了贴弟弟额头,“他们都是聪明人,肯定会选对自己最有利,最好的路。” 孟桢这下放心了:“嗯!停停最聪明!” 现场再次安静,二人刚要出来,就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嗯……轻点……你好坏……” 孟桢眨眨眼:“又,又来人了么?” 跟方才姚美人的方向相反,那里更偏僻,更远一些,他有点好奇的回头看,突然被不知道哪里来的纱幔蒙住了眼:“啊啊啊哥哥我看不到了!” 孟策将亭中纱幔扯下,盖在弟弟头上,眼神凉薄的扫过墙角那对辣眼睛的东西,抱着弟弟向外纵跃。 “没什么,就是风有点大。 ” 这里是皇宫,守卫森严,高处尤其不大好走,并不是什么危及性命的大事,孟策便没运轻功,只抱着弟弟迅速往外绕。 风再大也有限,纱幔往下滑,眼看就要掉下来了—— 而那对不知死活的脏东西,仍然在一边浪。 孟策一着急,低下头,隔着纱幔,吻上了孟桢眼睛。 孟桢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睛上温温的,痒痒的,感觉软绵绵,像是小时候哥哥的亲亲…… “哥哥?” 孟桢有点着急,可惜力气怎么使都不对,小爪子扒拉了半天,也没把纱幔掉扯。 孟策没说话,只是抱着他不停走。 孟桢更着急了,小爪子继续用力扯,终于——纱幔扯下来了! 可是眼前又黑了! 孟策大手盖住弟弟的眼睛:“乖一点,嗯?” “哥哥……”孟桢没感觉到危险,哥哥的状态也看不出危险,稍稍放了些心,又有些难为情,“你干什么呀?” 终于走到安静角落,四下无人,再也没什么脏东西,孟策终于放开了盖着弟弟眼睛的手:“只看哥哥,不好么? ” 眼睛终于能看见,孟桢四下望了望,没看到什么,最终看回哥哥的脸:“哥哥怎么了?” 孟策不说话,只眼神深邃,内里惟有云海翻腾。 孟桢有点害羞,哥哥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了!英气,飒爽,还有常年征战的骁勇肃杀,男人味十足!他好想好想成为哥哥这样的人,可惜这辈子怕是没机会了…… 少年脖颈纤弱,眼神清澈干净,像春日澄透水面,唯倒映一人,满满都是崇拜,仰慕,亲近,以及完完全全的信任。 孟策有点受不了,心脏疯狂跳动,脑海里不停闪现刚刚那一堆脏东西,充满野欲,像不知羞耻的兽类…… 他想不顾一切,就这么低下头,欺负下去,却又不敢,不可以。 哪怕这么完完全全的拥抱,他都不敢太放纵,总是避着角度,不想让弟弟看到他的哪怕一点丑态。 “啪”的一声。 孟桢亲了下哥哥的脸。 孟策整个人怔住,随即闭上眼睛,指尖绷到发白:“不可以这样,哥哥之前说过的话,还记得么?” 孟策点点头:“我知道呀,可这里没人,哥哥又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他不知道哥刚才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他一直都笨笨的,不能替哥哥分担,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哥哥,替他消解这些情绪,能做到的,好像只有这个。 他和哥哥一直相依为命,哥哥从不会嫌弃他,他知道的! “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呀,直到等你找到嫂子,生了小宝宝! ” 少年眼睛亮亮,每一句话都发自真心,直白而热烈。 孟策心里越暖,就越生气:“我不会生小宝宝。” 孟桢:“嗯?” 孟策磨牙:“这辈子都不会!” 紫禁城宫殿巍峨,浅金屋瓦映着星光,好似见证着世间的亘古长情,有的绵蜜动人,有的热烈火辣,星光无声,灯火耀明,连这夜里的风,似乎都缱绻多情了起来。 微凉夜风里,融融星光下,顾停盘在霍琰身上,被他抱着纵跃前行,还真没什么害羞的。 成亲乃终身大事,作为当事人的自己,更当要慎重,以后日子怎么过,前方可有困难险阻,可有危险重重,担忧难安的时候拿什么来慰藉自己,漫长岁月要怎么消磨,要怎么对待身边的这个人,好一点更好一点是多好?不提对方,自己能不能做到始终如一,给这个人安全感,给出自己所有情感,坚定的伴他一世,守护他,依恋他…… 必须得认真的,好好的想一想。 成亲不是开玩笑,自己和他的人生都需要慎重思考。 没决定之前,当然要保持距离,也要让自己保持理智,既然决定了,想好了,明白了,为什么要害羞? 这种事,谁害羞谁吃亏! 顾停算是明白了,对付流氓,就得比他们更流氓!你要是总害羞,总不好意思,不是勾的别人一回回想逗?从今天起他就不要脸了,看霍琰这个不要脸的王爷还能怎样! 一路循着动静,顾停两腿缠的霍琰很紧,反正他自己是没什么,霍琰这厮么,哼哼,有本事你就乖乖保持好别动! “停!好像有人!” 顾停拍了拍霍琰的肩。 霍琰五官强,对动静更为敏感,很快带着顾停,停在了一个偏殿墙头。 远处,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披着披风,带着兜帽,另一个穿着寻常的宫人衣服,不过遮不遮脸都没什么用,距离太远,夜色又太暗,顾停和霍琰根本看不到这二人的脸。 “还没有找到……” “必须得加快……娘娘安身立命的东西……只一样已不保险……皇上已经不在意当年的事……” “这个要是找不到……” “必须得找到……” 静谧幽夜,声音会传出很远,哪怕这二人有意压低了,顾停和霍琰仍然模模糊糊的能听到。 “姚美人那边……刚刚已经动过……可惜段数不够……” “一会儿必须得继续!过了今夜,怕不会有更好的时机!” “皇上那这……” “谁!” 突然间,那边似乎发现了这里的动静,抬手就是一只袖箭射来。 霍琰当然不可能让顾停受伤,立刻抱着他躲避。这一急急躲避,难免露出行迹,现场似乎不只是两个人密谋,巡逻侍卫发现了,立刻搭了弓,箭支‘咻咻咻’不停射来。 这墙角是不能再听了。 霍琰立刻抱着顾停离开。 他速度很快,目光精准,动作却很轻灵,不停纵跃腾挪,躲过了一批又一批箭雨,像一只优雅的大猫,不紧不慢,从从容容。 顾停一颗心怦怦怦跳个不停,感觉再这样看下去不行,他竟然觉得这流氓此刻无比帅气! 他心思转动,将心神放在刚刚的事情上,在皇宫里这样鬼鬼祟祟说小话,干的一定不是什么正事!娘娘是谁?这宫里从始至终就没有皇后,尤贵妃一人独大,除了她还有谁配被人叫做娘娘? 所以尤贵妃是在找东西?那件东西还很重要,可以用来安身立命?什么叫‘只一样已不保险,皇上已经不在意当年的事’?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尤贵妃后宫独宠至今,莫非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帝王痴情,而是手中捏有建平帝的把柄? 这就有意思了。 若一切源于宠爱,真情,很多东西很难打破,毕竟人们内心深处总是重情的,可若一切源于利益,就可以毁于利益。 这段关系可能开始的就不单纯,有人为其得意,为其所惑,有人张了网,下了注,所有走向,不是双方角逐,就是某一方有意指引…… 顾停觉得,尤贵妃不是不聪明,可是在这皇宫讨生活,还是不够聪明。 姚美人已经动过……动的是谁?想干什么?或者说,尤贵妃想让她干什么? 顾停隐隐觉得这很重要,可惜信息量有限,他不能窥得全貌。 “别怕,”似乎感觉到了顾停的紧张,霍琰微微低头,温热呼吸滑过他耳畔,“有我在。” 顾停搂紧了他:“我才不怕。” 就是刚刚那一刻想的有点多,觉得这皇宫看起来好看,巍峨大气闪闪发光的样子,其实就是个吃人的怪物。 箭雨还在继续,却已经不是冲着这边,霍琰抱着顾停来到一处偏僻屋角,头顶星光烂漫,外面箭雨汹涌。 二人离得很近很近,目光中只有彼此的倒影。 这个时候躲在这里,比出去乱闯方向安全的多,镇北王很从容,捏着顾停的手:“同我说实话,之前为什么不开心?嗯?” 顾停任他握着,眼梢垂下:“因为尤贵妃可能前行在暗里的算计……你刚刚也听到了不是?她好像有很多秘密,也准备了很多,比如找的那什么东西,还有什么姚美人……” “撒谎。” 霍琰把人顶在墙上,目光专注又危险:“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顾停心脏怦怦怦乱跳,看着霍琰的眼睛,看着头顶滑过的流箭,难得的直白坦率了起来:“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做的不够好,总是忍不住计较。” 有些事明明心里明白,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忍不住意难平,情绪的发展方向,理智根本无法控制。 霍琰勾唇,眸底迸发出光彩:“那是因为你在意。”他有些得意,“你在意我。” 顾停耳根刷的红了。 霍琰又欺近些许,几乎是在和顾停耳语:“你对我,可以再计较一点。我很喜欢。” 顾停:…… “我和那个女人没有任何关系,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施雅娴,不对,应该是俞施氏。当年我来京城,遇到了一些事,在深山中偶见她被山匪所掳,顺便救了一把。” 看着顾停微微局促的脸,霍琰唇角噙着浅笑:“别说我不喜欢女人,就算喜欢,当年的施氏只是十来岁的小丫头,我不可能对她有任何想法。山深雨大,行路不便,才有了什么‘两日夜’的相处,其实我根本就没同她说过话,只是没有厉声敢她离开。在山洞里,我换衣服被她看到了,当时只以为偶然,今日细想,或许不是,有些人就是那么早熟。” “然我无愧于心。换了任何人是那种处境,我都会救。任何时候,我都不会见弱女遭欺凌视而不见,不许再醋了,嗯?” 顾停闹了个大红脸。 这混蛋明明都知道!为什么一直装不知道一直在逗他!很、好、玩、吗! 他狠狠瞪向霍琰。 霍琰笑了:“为什么不问出来?” 顾停又泄了气,垂眼:“因为我知道的……” 他知道霍琰就是这样的人,知道这中间一定不会有什么,霍琰不可能瞒他。 霍琰挑眉:“知道还不信我?” 顾停摇了摇头,不是信不过,其实也没真生气,真生气怎么可能这样就过去了?他就是坐下某个决定后,对这个人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就是不许别人肖想,多看一眼都不行。 但这话怎么能说出口? 霍琰突然低头,抬起他的下巴,狠狠吻住。 这是一个不怎么温柔的吻,粗糙,凶猛,带着野兽圈地盘的霸道,顾停被按在墙上,只觉得浑身发麻,有种被开闸的猛兽盯上,拆吃入腹的危险。 欲念丝丝入扣,澎湃汹涌。 呼吸乱了,心脏忘了跳,不知是他的,还是他的。 霍琰喘息着蹭过他的唇,声音沙哑:“现在,信了么?” 顾停感觉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不敢看他:“你……” 霍琰:“那天就想这么做了。” 顾停脸更红,他知道他说的是哪天。 霍琰捧起顾停的脸,目光温柔,如皎月倾满:“我心悦你,此生唯你一人,心仪不改。” 顾停感觉自己的脸都快烧起来了。 霍琰看着他,笑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慢慢讲给你。至于你,所有样子我都喜欢。过去的都不重要,未来要紧紧牵好我的手,知道么?” 顾停突然明白,他们的确未能参与彼此的过去,很多事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份不知道,探索的过程才可贵。人生漫长,过往藏了珍珠,是惊喜,未来有满满群星,是璀璨,所以一切,他都可以拥有。 有些小计较没关系,偶尔闹闹小脾气也没关系,吃醋于情侣本来就是情趣,是感情的一部分,大家都从没经验开始,在拌嘴中升温,在理解中炽爱,有好奇,有牵挂,这份感情就会一直延续,走到最后的最后。 见小东西只笑不说话,霍琰慢慢眯眼:“还是不答应,嗯?”他扣住小东西的手,十指交缠,“以前还有机会,现在,你逃不了了。” 他再次咬上去:“你是我的!” 空间狭小,躲不了,也避不开,顾停没有动,任对方欺负掠夺。 霍琰心里软的不行,欢喜的不行。 他的人在他怀里,软软的,乖乖的,被他亲的的动情,眼角绯红也不推他,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喜欢我,嗯?” 顾停只是笑,不说话。 霍琰忍不住又低头,继续。 想狠狠抱他,可是不行,不狠狠抱,自己不舒服,狠狠抱,怀他不舒服…… “跟我成亲,嗯?” “看你表现。” 顾停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内心澎湃,根本抑制不住。 完了。 耍流氓这种事,他完全玩不过这狗王爷,怎么办! 第82章 夫人好本事 星辉灿美,夜风呢喃,夜里的皇宫,有种说不出的美。 顾停和霍琰从角落里出来,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早都跑完了,哪里还有什么夜会私语,箭雨交织? 霍琰粘着顾停不放,眼睛时不时就要看一下,每次落点都是他的唇,在想什么显而易见。 顾停脸绷得紧紧,推开他的手:“不是有别的事要办?” 霍琰:…… “看出来了?” 顾停微笑:“带我不大方便吧?” 霍琰摸了摸鼻子:“是有点,我去的地方可能不太干净。” 小东西这么好,这么完美,他不想他看到任何脏东西,而且自己现在的状态……再和小东西抱抱蹭蹭,怕是会坏事。 顾停:“行你去吧,我给你把风。” 霍琰差点笑了,想说你能把什么风?不过在外头待着,总好过回去大殿让人欺负,反正有自己人跟着,他要去的地方也不远,随时就能回来。 “那你就在这里不要动,我很快就回。”霍琰揉了把顾停的头,转身不见。 顾停也是不想回大殿,到现在他的脸还红着,浑身血液热烫,那股劲还没过去,非常需要吹一吹冷风。 正百无聊赖,不知怎样消解这种情绪时,他看到了一个人过来。 女人,梳着妇人头,眉眼含愁我见犹怜,非常非常熟悉,就是之前大殿上见过,还说过话的,施雅娴。 施雅娴袅袅婷婷走近,看到顾停脸上满是惊讶:“好巧,远远看到这里有人,不想是顾公子。” 顾停心说怕不是什么真巧,他在这里站了有一会儿了,有人看到正常,你远远看到还不避开,直接走过来,怎会是真巧? “夫人一直在寻我?” 他把话点透,施雅娴也无法再装,苦笑一声:“真是羡慕你,活得潇洒自在,不像我……”她声音低下去,隐着无尽涩意,“嫁了个庶子为妻,何时何地都任性不得。” 顾停:“你不知道么?” 施雅娴:“什么?” 顾停唇角勾起,似笑非笑:“我也是个庶子,家里还无官无爵,会有今日,就是没有怨天由人,处处跟别人哭诉我好可怜。” 这几乎是明晃晃的挤兑打脸,施雅娴怎会听不出? 她手里帕子捏紧,缓缓垂了眼:“男人和女人,总归是不一样的,有些事你能做,我却不能做,有些话你能说,我却说不得。” 话音再委婉,也是在指责顾停,你懂什么,女人就是命苦,光是好好活着就很不容易了,哪比你们男人,什么地方都去得,什么花活都玩得! 顾停笑了:“夫人是不是太妄自菲薄了?世道诚然艰难,但让一个人活不下去的永远是自己的心,而非面对的困境。霍家祖上就有一位姑姑,是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带兵打仗,身先士卒,不比哪个男儿差,拜服仰望者众,然她最初的路,比所有人都艰难,父母早逝,幼弟尚小,家中无人支撑,连战场上她面对的骂战都特别不堪入耳;听闻江南有个女财神,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的局,没人敢插手,她做的买卖,没人敢使绊子,她盯上了谁想要教训,别人只会劝这个人赶紧逃走,然她最初咬牙扛下父亲留下的摊子,不知道吃了多少亏,摔了多少跤,便是如今,她身边也没有半个男人,守的是望门寡。” “夫人你的处境,难道比她们更难?除了她们,民间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用自己的骨气和坚持成就着自己的人生,夫人还能比所有人都难?” 施雅娴抿起了唇。 顾停:“别人能,你不能,不是你不够聪明,只是你懒,你左右踌躇,顾影自怜,觉得自己太可怜,为什么不能找男人帮忙?你不是不知道有这条路,只是嫌它太苦太累,也太拼太难,认为靠男人,靠心计往上爬的更快,更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你放弃了。” 施雅娴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这话太犀利,也太扎心,顾停明明这么年轻,为什么事情看的这么通透? 顾停手抄在袖子里,面带微笑:“我说俞夫人啊,你不能在达到目的,衣食充足各种享受的时候不言不语,一旦不顺心就要叫苦,就要逢人诉可怜,等着别人施舍,有本事,你就干出一片天,让别人仰望,让自己舒服啊。” 施雅娴深深咬了唇,她要是可以,现在怎会这般卑微! “行了,在我跟前不必作戏,”顾停闲闲打了个哈欠,“说吧,找我做什么?” 施雅娴柳眉蹙了又蹙,似乎十分难以启齿,可又怕顾停转身走了,还是不得不开口:“我想求王爷原谅,刚才殿上那些话……我也是不得已。” 顾停抬手:“停,想求他原谅,找我干什么?” 施雅娴:…… 她算是看明白了,讲道理没有用,顾停比她还会讲道理,道歉那一套也不好使,卖惨……顾停根本就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只能用那一招么? “公子不知我当年遭遇了什么……我的路,本就注定比别人难。”她眼眶微红,眸底沁出水雾,“当年同王爷两日夜的相处,王爷是男人,可以随便把那些事忘到脑后,别人谈起最多道一声风流,我的路……我根本就没有路,光是‘名声’二字,就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这话说的遮遮掩掩,隐意无穷,是个人都知道什么意思。 就算没有先前的剖白心迹,顾停也不会误会,他只是吃小醋,从不会不相信霍琰的为人。而今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当然更不会有施雅娴期待的表情,甚至还有些想笑。 但…… 他眼珠一转,心中隐隐有了个想法,便顺着对方的话问:“有多难?” 施雅娴眸底掠过一闪而逝的笑意,很快又忧郁蹙眉:“这个……” 看起来很是为难,似乎不太想说,可顾停知道,她其实特别想说。于是他不给任何表情,任何催促,就抄着袖子等着,就不惯这种破脾气! 果然,施雅娴做了做样子,还是开了口,不然万一别人不想听了怎么办? “因为这件事,我一直被外人眼光非议,正是说亲的年纪,没有一家夫人看得上我,原本有几家议亲的,经过这件事全都没了声息,哪怕后来嫁进我嫁进宜昌侯府,日子也是很难过,婆婆刁难,妯娌取笑,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同王爷,同王爷……我看了他的身子,他也看了我的身子……” 顾停心里呵呵,你的看是偷看吧?小小年纪还挺精,至于霍琰看了她的身子……顾停觉得这是假话,最多也就是山匪劫持,衣衫不整时算是看过。 施雅娴故意说的模棱两可,就是想让他不高兴。 可他是那种随便就能被挑拨的人么? 施雅娴说了很多,说的凄风苦雨,自己名声一天不如一天,别人怎么躲得远远,怎么有乱七八糟的混混打听过来想要成亲,她是怎样艰难避过,各种被挑剔,小宴上丢脸,她是怎么捂着被子哭了两天两夜,而这所有一切,不过是因为镇北王不闻不问…… “我从未怪过王爷,也从未奢望过什么,这次来求你,真的不为别的,”施雅娴眼泪涟涟的看向顾停,“如今那一段过往旧事重提,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只求王爷能体谅我,看在当时一点情面的份上,别针对宜昌侯府,给我留些脸面,行吗?” 顾停眼睛缓缓眯起。 施雅娴要的可不只是一点点这么简单。冤有头债有主,霍琰不是喜欢株连的人,本也没打算针对宜昌侯府,现在可倒好,所有不动,是因为你的情面?你哪儿来这么大的脸?和你搞到一起,你名声固然不好了,王爷能有什么好名? 她这算计的不是眼下,而是未来。顾停是真没想到,她能这么豁的出去。 而且刚刚这些话,真的很有意思…… 顾停嗤笑一声:“所有这些困境,全部是你自己诱导的吧?” 施雅娴愣住:“顾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顾停目光逼视:“你当时也就十一二岁,”他看了看施雅娴,估量她的年纪,“最多十三,身量都没长成,能和王爷能发生什么,以为我会受骗?” 施雅娴整个脸僵住,泪水可笑的挂在眼睛里,要流不流,十分尴尬。 顾停:“那些所谓浮世飘摇,活不下去,其实都是你自己算计的吧?你借着和王爷这一段经历,包装自己,看到合适的人,想要爬到他身边的位置,就暗示他你和王爷有交情,对他未来定有助益;不想要某一门婚事,就暗示他王爷对你有意,敢来强娶,王爷回头必会报仇,是不是如此?” 施雅娴身子踉跄了一下,几乎站不住。 顾停又道:“你看起来可怜兮兮,实则左右逢源,嫁入侯府,是你自己算计来的吧?你是张家远房表妹,并不是全无依仗,为什么最后只嫁了一个庶字,是张家没你合眼的人,还是当时出了意外,你算计的,本来不是你丈夫,而是别人,比如——侯府那个世子?” 施雅娴瞳孔放大,几乎屏住了呼吸。 根本不必有多的反应,顾停就明白了:“看来我猜对了。”他啧了一声,十分遗憾,“可见玩火易自焚,办事需谨慎啊。” 他心里又想,怪不得霍玥特意写信提醒他,还提醒的那么隐晦,除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不太方便说外,是不是曾经听到过什么传闻? 这施雅娴该不会往镇北王府寄过信之类的,闹过什么妖吧? 顾停眯着眼看了施雅娴半晌,又想到霍琰,狗王爷看起来好像全然不知情的样子……不像假的,就算有这件事,大约也被太王妃给处理了,太王妃那一双眼睛看透世事,怎会被一个小姑娘骗了? 他又想起进宫门以来的点滴,突然有所顿悟:“进宫时你被那些夫人们挤兑欺负,是不是也是故意让我看到的?” 先卖个惨,让他留下印象,后头再卖惨加深可怜形象,只要不是铁石心肠,肯定会有所松动,有松动,就会被她钻空子! 施雅娴垂了头,捏着帕子不说话。 顾停冷笑:“夫人好本事啊,样样都想在前头,事事都做在前头,今日本就带着目的来的,是不是胸有成竹觉得一定会成功?我这么不懂眼色,没让夫人成事,还真是抱歉啊!” 施雅娴:“我……我没有……” 她很慌,不知道为什么,结果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明明很努力,每件事都做得很扎实,都有十足苦衷,也事先打听过,镇北王只是看起来凶,实则并不乱杀人,顾公子也只是看起来骄横,实则从没有无缘无故欺负过人,应该都是好人…… 她的这些手段,只对君子不对小人,向来无往不利,为什么突然不管用了! 顾停看着这个女人,长得我见犹怜,实在是不丑,可这心思,一桩桩一件件,真真是脏的可以,让他一个大男人几乎要忍不住吐出来,恶心的不行。 “过往经历,你欺负王爷不在京城,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利用就怎么利用,而今王爷来了,你还敢上前算计,哪有这么好的事?当镇北王府死的么! ” 施雅娴连连摇头,眼泪掉下来:“不……我没有……你不可以这么说我……” 顾停“哦”了一声,冷嗤一声:“是吗?反正还要在京城逗留,夫人不承认也没关系,我同王爷查查就是——夫人果真希望我大张旗鼓的查吗?” 施雅娴眼神闪烁,摇着头哭的不行:“妾身……的确不太光明,可唯有这样,妾身才能过几天太平日子,妾身所做一切,都是在现有条件下的唯一选择,妾身从不想伤害别人,也从未害过人,求您了……妾身给您跪下了……” 她提了裙摆就要跪。 所有心机,她显示的明明白白,很现实,很讨厌,却也很可怜,可—— 顾停不为所动:“我为什么要成全你?” 施雅娴几乎承受不住,身子歪歪斜斜要倒:“公子竟绝情至此么……” 顾停并没有去扶她,一点搀扶意向都没有。 到此为止,所有来龙去脉已经全部搞清楚,这女人是什么脾性也摸准了,顾停懒的再纠缠,直接放话:“从今往后,你好好做人,少想那些有的没的,不来纠缠王爷,不来纠缠我,我只当今夜没见过你,你若再敢搞那些小手段,肖想我家王爷半分,让我听到了——我必出手收拾你,听懂了吗!” 施雅娴瞳眸震动:“你……” 顾停面色冷漠:“怎么,没见过我这样的人?在你想法里,若你是我,遇到这样的挑衅,一定会向王爷哭诉,卖足了惨,用足了手段,让王爷更心疼是不是?我不行,我见谁欺负我们家王爷,手掌就发痒,想一巴掌扇上去!” 施雅娴瑟瑟发抖,好像真情实感的感受到了那一巴掌似的,脸疼嘴疼,浑身都疼。 此路不通。 没办法,她只得眼泪涟涟的离开。 结果还没走出去多远,就遇到了霍琰。 霍琰抱臂倚在转角廊柱,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知等了多久,或许刚刚那些话,全都听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施雅娴后背有些凉,尤其看到王爷那双森戾双眸时,膝盖一软,就直接跪下了! 这个人想杀了她!真的想杀了她! 霍琰眼神冷寂,薄唇轻掀:“明白了?” 施雅娴没懂,木呆呆抬头。 霍琰冷笑一声:“你惹本王没关系,本王不跟女人计较,不听他的话,本王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珍爱的一切,都一点点会失去,包括你的命,懂? ” 施雅娴感觉自己的脖颈凉嗖嗖,像有一把剑架在上面,怎敢不答应? “懂懂,妾身明白,日后万万不敢再招惹顾公子!” 眼前阴影一晃,再抬头,哪还有镇北王的影子? 施雅娴手脚无力的爬起来,感觉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趟。所有隐在心里的期待,所有小小算计,全部成空,她不但什么都没得到,还亲自在殿上说了那种话,名声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再回来。 镇北王不会管,她也不能再乱说话,以后……怎么办? 这趟宫宴,她真真来错了。 …… 顾停看到霍琰,当然很开心:“回来了?事情可办好了?” 他没有提起施雅娴,霍琰便也就没问,只不动声色扣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缠:“嗯,办完了。” 顾停:“可有收获?” 霍琰:“在月华殿,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老太监,你我都很眼熟。” 顾停觉得这话不是随便说的,月华殿是尤贵妃寝殿,霍琰怎么会在那里有熟人?若是一般人,一般事,霍琰肯定不稀的说,说了,就是这个人不简单,或许他们曾讨论过。 脑中灵光一现,顾停突然想起一个人:“太监李贵?” 那个以监军之名,和尤大春一起去往九原,却半点监军之责都没尽到的老太监,整个过程一直游离事外,总能微妙的避开各种大战各种凶险,部分时间行踪不明,好像还在找一样东西…… 霍琰眸底迸出赞赏:“没错是他,之前我们看到的两个说话的人,他就是其中之一。” 顾停相当震惊:“所以他是尤贵妃的人?” 霍琰摇了摇头:“倒也未必。” 宫里人花花肠子都多,尤其是年老成精的太监,两面三刀,主子无数,自有自己的生存法则,想要了解透了,得深查。 顾停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难道是皇……” 他指了指天。 难道那样东西,皇上也在找? 霍琰还是摇头:“说不清,没有证据,怎样都有可能。” 顾停鼻子微动,突然闻到了一丝血腥气,瞬间警惕:“你刚刚干了什么?” 霍琰抬起衣袖闻了闻:“没事,不是我的,刚刚杀了一个细作,北狄人,再容下去不行。” 顾停第一时间没想到皇宫为什么会有北狄细作,而是再容下去不行,霍琰早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他就有点急:“那也别立刻杀了啊,不如留着问话!” 霍琰笑:“已经问完了。” “哦这样啊。”顾停心说问完了就好,人杀了就杀了,“可这事怎么收尾?” 霍琰:“不用收尾。” “那怎么行?” 顾停又着急,上辈子是不是就是这件事!不行,他不能让霍琰倒霉,最好找个完美避开的法子,或者直接找个背锅的! “你刚刚杀人时,有人看到没有?” “没有。” 既然没人看到,上辈子怎会……顾停又一想,也是,这里是在皇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怕是当年没招治霍琰,这就是故意栽的,没想到还真栽对了! 还是那个理,这种地方,事实真相到底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上位者怎么想……他不用明白事实怎么回事,只要皇家那几位不找麻烦,或者不让他们有机会找麻烦就行! 怎么办呢…… 正想着,孟桢孟策突然出现。 顾停有些愣神:“你们怎么在这?” 见孟策和霍琰互相点了个头,全当打招呼,他顿时就明白了,这两个人都会武功,五官强,平日有多有联系,肯定有各种暗号,想要找当然能找到。 孟桢很着急:“停停我跟你讲一件事!” 他啪哒啪哒跑过来,把刚刚和哥哥一起看到的,听到的,所有关于姚美人的,学说给了顾停听。 顾停听完,前后一联想,明白了:“姚美人?” 就是之前什么都不说,上来就怼他的美人?同时也是尤贵妃的后手? 他就说,那个挑衅一看就很表面,没脑子的样子,一点都没诚意,原来如此…… 他眼睛一转,就明白了兄弟俩的想法:“走,咱们去策反她!” 孟桢有点担心:“她会听话么?” 顾停到一点都没事:“听不听话,咱们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又不是真的要和她交朋友。” 孟桢愣了愣,才拳砸掌心反应过来:“对哦!” 顾停揉了揉小伙伴狗头:“姚美人现在在哪里,知道么?” 孟桢点头,抬起小胖爪指了个方向:“刚刚我和哥哥看到了,她好像在那边亭子里准备什么,看起来实在可疑……” 顾停几人走过去,远远看到那个亭子,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孟桢会说可疑。 皇宫里的凉亭,比别处的大,也精致很多,可再精致,也是亭子,也不该四周围起浅纱,还是粉色的,中间桌椅移出去,放下一张罗榻,罗榻上再置小几,拥以锦缎薄被,布置的柔软又体贴,让人很想靠上去试一试。 怎么感觉有点色色的? 这女人到底在算计什么? 第83章 策反 此处离大殿有段距离,认真走来也不用太久,互相并不影响,位置选的相当巧妙,亭子布置的精致暧昧,有罗榻有锦被有小几,粉色纱幔束起,可以拥被品茶煮酒赏酒,纱幔并小几一同放下去,立刻能慵懒小憩。 亭侧有三足小鼎,细细白烟随风摇摆,很是袅袅婷婷,顾停闻了闻,是上好的沉香。 这位姚美人的想法……很危险嘛。 也可能是尤贵妃想法很危险。 姚美人就在亭子里,四外算得上空阔,想要说些悄悄话,需要有人把风。 孟桢很上道,拉着哥哥就往一边走:“我来!”看热闹看热闹! 顾停挑眉看了眼霍琰。 霍琰唇角微勾,比了个请的动作。 他不离开,也不阻止,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任顾停玩,不要怕兜不住,他一直都在! 顾停就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了,整理了下表情,缓步走近:“姚美人好像很擅长布置房间啊……不是不受宠?” 姚美人看到他就是一肚子气:“我受不受宠也轮不到你多嘴!” 霍琰缓步走来,大马金刀的站在了顾停身侧。 姚美人:…… “你们要干什么?”她瞬间警惕。 顾停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微笑:“你快要死了,知道吗?” 远处孟桢:…… 他小手拽了下哥哥衣角:“停停怎么每次都是这句话?” 孟策握住那只小手:“因为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若别人本就心虚,慌张,听到这样的话会更紧张。” 孟桢似懂非懂:“所以下一句话就是‘我可以帮你’?” 你既然心虚害怕,什么都明白,就该知道这关不好过,面前有个帮手,你真的不想要? 果然,顾停在姚美人神情剧烈变化时,放出了下一句:“我可以帮你。” 漫漫星光,夜色微寒,他站在幽幽夜幕里,眸底似融皎皎月色,唇边弯出灿灿华彩:“停有策,不但可保美人不死,还可推美人到高位,富贵荣华。” 姚美人咬着唇,表情有些僵硬:“顾公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顾停也不介意,视线滑过八角小亭:“布置的这么好看,美人该不会是想在这里睡吧?这冷夜寒天的,美人不怕着凉?”问了问题,不等对方反应,自己顺嘴就回答了,“哦,也对,美人是想找个人一起睡,怕什么冷?” 姚美人咬牙:“劝顾公子好好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说话小心点!” 顾停微笑看她:“所以,要和我们合作么?” 姚美人目光闪烁,还是那句话:“顾公子在说什么,我不懂。” 顾停笑容就更深了:“今夜里,有个聪明人想一石二鸟,拿捏住不受宠又漂亮的过分,对她很有威胁的小姑娘,让小姑娘去陷害一位尊贵客人。小姑娘和客人闹出丑事,聪明人正好一起收拾了,坏事都是别人干的,聪明人好无辜好可怜,坐收渔利的同时还能顺便卖一波惨,人心好坏人家好害怕,引来天子更多怜惜,日后地位更高……是也不是?” “什么你听我的我就保你命,让你过好一点,全部都是假的。你已经被套住,就算成了事,也不是晚死两天,而是今晚就要死,你心里难道还不明白?” 姚美人:……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存了一丝侥幸,万一呢?她在这深宫挣扎,前头根本没有路,只能用尽了浑身力气去拼…… 远处孟桢捂了嘴:“尤,尤贵妃这么狠的吗!” 孟策揉了揉弟弟的圆脑瓜,深宫,本就是吃人的地方。 姚美人明显撑不住了,心态要崩,顾停得意的看了霍琰一眼,怎么样,停公子厉害吧? 霍琰严肃颌首,视线锁住他的唇—— 停公子很厉害,哪里都很厉害,本王很想再试一试。 顾停心内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尤贵妃比他想象的更狠,也并不蠢,后招一个接一个搞的人头疼,但没关系,你想用这笼中鸟来对付我,我就把这只鸟变成对付你的鹰! “我知你看我并不顺眼,我也未必喜欢你,可咱们最大的仇人,难道不是同一个?”顾停感觉火候差不多了,往前一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帮你一把,你也算帮了我,我们一起让那个讨厌的自作聪明的人吃鳖,岂不美哉?” 姚美人眼神微凝,明显松动了:“你为什么要帮我?” 顾停手抄在袖子里:“都说了,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 姚美人:“我为什么要信你?” 顾停:“信不信都没关系,反正结局不可能更好,美人就不想试一把?” 姚美人明显意动,却也没有立刻答应。 顾停又笑:“你若照那人说的做,一定对付不了王爷和我,王爷和我却可以帮你立刻反击,不久就有收获……” 姚美人心中一凛,偷眼看了看站在顾停身后的霍琰。 这话没错,她想干什么顾停已经猜的一清二楚,怎么会上当?这位王爷在殿上能噎的建平帝说不出话来,她一个小小宫人,又能干什么? “如果我是你,就会拼一把,”顾停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浅浅蛊惑,“你缺的不是美貌脾性,是机会。” 姚美人抬手:“停!别说了,我答应你!你准备怎么做? ” 顾停微笑,眸底折射出星辉华彩:“把你所有计划,详详细细的告诉我。” 二人走的更近,声音压低…… 孟桢看着看着,捂着嘴笑眯了眼:“停停好会骗人!”笑完,他又歪着小脑袋,很有些好奇,“为什么停停骗人,我一点都不反感,别人骗人,我就想揍呢……” “一定是停停长得太好看!” 想来想去想不通,最后拳砸掌心,归结于这个理由。 孟策:…… 孟桢抬头看哥哥,突然觉得哥哥也有这种潜质:“哥哥长得这么好看,不去骗人简直太浪费了!” 孟策无语,揉了下弟弟的头:“你怎么知道我没骗过?” 孟桢登时惊讶:“诶?哥哥骗过谁?我怎么不知道?” 孟策就不说话了。见弟弟还要问,干脆抱着人跳下树,往外走。顾停和霍琰已经谈完正事离开,他们当然也没有必要再把风。 他们兄弟与镇北王不是一同离席,也没必要一起回去,反而更招人眼,孟策选择的路线,比霍琰二人更绕一点,更慢一点。刚刚拐过一条甬道,他就拽住了弟弟:“嘘——” 孟桢一看就知道不对劲,怎么了?是有人来了么?他一边仅仅靠在哥哥身边,大气不敢喘,一边悄悄的往外看,想知道是谁来了。 真的有人路过,是二皇子。 二皇子根本没在意这边甬道,大步不停,直接走向了霍琰和顾停:“原来二位在这里,叫我好找! ” 霍琰和顾停拱手行礼:“见过二皇子——” 二皇子眯眼笑,手摆的很是洒脱:“免礼。” 霍琰:“不知二皇子寻我们,可是有要事?” “要事倒是没有,只是一直不见你们,有些担心,”二皇子眼神微忧,话音温温,“可是对刚刚殿内之事耿耿于怀?” 霍琰垂眼:“臣不敢。” 二皇子轻叹:“同我说句实话有什么关系?是人,就有情绪么。不过也没必要生父皇的气,父皇一朝天子,万事都要讲究公平,总要权衡利弊,哪怕心里偏向你,也不好直接表现出来。” 霍琰:“臣知道,臣一直对皇上感激涕零,从无怨言。” 二皇子笑了,神情有些微妙:“沙场险恶,锋芒毕露是件好事,无坚不摧,方能百战百胜,镇北王性格我一直很欣赏,哪怕到了京城,也不愿你有丝毫改变,若真变了,对我大夏,对九原边境,是件多么可惜的事……” “好了,你我之间不必多言,我的心意你清楚,之前的话一直有效,府中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若遇难事,尽可来寻我,但凡我能做到,绝不会推脱!” 霍琰只有拱手再谢:“臣谢过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拍拍他的肩:“知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今夜宫中酒宴为你而开,美酒佳肴,镇北王该要好好享受才是。” 说完话并未多留,二皇子很快离开。 顾停看着他的背影,心说这两兄弟真一样。 一样的话语,一样的方式,明晃晃的拉拢,好话一箩筐,可惜怎么都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再怎么礼贤下士也有个度,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这一次再给脸不要脸,可就没有下一回了。 顾停看着霍琰的脸就发愁:“王爷可长点心,前头的路怕是不太平。” “有聪明的停公子为本王遮风挡雨,本王怕什么?”霍琰十分不要脸,过来就要拉顾停的手,“日后,还要停公子多多照顾。” 生怕效果不够,他还诸多暗示的挠了挠顾停手心:“各种照顾。” 顾停:…… “滚啊!”他甩开霍琰的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霍琰哈哈大笑,胸膛鼓动,笑的很是开怀。 顾停又怒又羞:“能不能正经点!我在说真的!” “知道,”霍琰按了下顾停的头,眸底似融了深海墨色,暗不见底,“本王什么时候让停公子失望过,嗯?” 对方气息近在咫尺,温热又暧昧,顾停不争气的红了耳根:“你,你离我远点。” 霍琰并不想退开,有些事食髓之味,一旦开启就很难停下,可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再近,就要忍不住了。 必须得克制。 “走吧。”他放开顾停,旋身走到一边廊柱。 顾停瞪了他一眼,迅速转身,回去大殿。 孟桢孟策等二皇子一行走远了,才从角落里出来,继续往前,也是走向大殿,只是人走了,气味没那么快散开,孟桢走出不远,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啊啾!!” 皇宫里总是有乱七八糟让人不喜欢的味道,太讨厌了! 大殿之内,气氛正酣。 顾停和孟桢兄弟陆续回来,饮了一盏茶,并没有人过来为难,大约是之前场面太吓人,没点真本事,谁也不敢再出头。 只尤贵妃多看了两眼,问顾停:“怎么不见镇北王?” 顾停心说,这不是故意落单,给你机会好陷害么:“刚刚喝多了酒,在外面散着呢,不过一会儿也要回来了,娘娘可是有事? ” 尤贵妃当然微笑摇头说没有,并吩咐身边太监:“吩咐下去,不要打扰王爷,也不许怠慢,不可王爷有需要时没人伺候。” “是。”太监点头下去了。 顾停心里明白,什么不许怠慢,不可王爷有需要时没人伺候,这只怕是监视,是催促有些人,是时候动手了,快点! 也好。 顾停抬手喝了口酒,酒线入喉,微辣冷冽,回味却甘,这皇宫的酒,甚是好喝。 宫宴至此,远远没到结束的时间,大家该歇歇的歇歇,该联络感情的联络感情,散散酒气,上个官房,皇上也是人,憋了半天也得动一动,很快离了席。 主人家不能都不在,建平帝走了,尤贵妃当然更得撑住,笑眯眯的和一边夫人说着话,保持殿上气氛。 顾停并不确定皇上什么时候会动,但他什么时候动,他们就什么时候开始,现在正好。他眯眼又尝了口酒,霍琰,你可争点气,别浪费了机会! 霍琰当然不会掉链子,一直潜在暗处盯着,见建平帝出来,立刻给姚美人发了信号。至于他自己,则是在姚美人回了信号以后,刻意露出身形,走向粉纱飘舞,姚美人准备的那个小亭子,还故意让尤贵妃派来监视的太监看到。 此刻姚美人不在,小亭子里没人,霍琰知道,这个太监不知道,也不敢跟的太近,见他进去了,立刻返身回大殿,到尤贵妃耳边告诉了她。 尤贵妃心里有想法,立刻把大殿气氛放到一边,瞅了个空子就出去了。 顾停眉眼弯弯,笑的极开怀,你一个人多没意思啊,不如大家一起!立刻开始了自己的动作…… 姚美人非常能干,她原本脑子就不笨,现在有了思路,使出浑身解数,动作相当快的‘偶遇’到了从官房出来的建平帝,建平帝许是酒喝的有点多,没站稳,她适时上前扶住,不管身体的柔软还是怀里的馨香,都足以勾起一个成熟男人的想法。 建平帝半推半就着,很快被她请到绑着粉纱的小亭子里休息。 这是他的女人,很漂亮,眉眼妩媚,身姿娉婷,就是身上有点素,裙子看起来有点旧,头上戴的也是素钗,珍珠玛瑙什么都没镶,怎么看怎么寒酸,可就是这份寒酸,反而更衬托了她的美,此时此刻,美人眼眼波含情,窈窕身影融在星光下,皮肤白皙,腰肢柔软,一看就让人特别想欺负。 建平帝早忘了自己后宫有这样的美人,尤贵妃看的严,他本人也没那么重欲,可到底是男人,酒色催着,怎会没想法? 世间不是没有痴情天子,他这个天子的痴情却是造出来的,既然是造出来的,就不会主动拒绝美人,尤其合适的时机,不然这宫里也不会有年纪小的皇子降生。 “皇上喝茶……”姚美人素手捧茶,放到建平帝手边。 美人年轻漂亮,看他一眼都怯生生,跪下时腰肢更显纤细,盈盈一握,建平帝怎会不动心?只一瞬间,他连声音都有些哑:“地上凉,你起来吧。” 姚美人太懂了,根本不用过多表现,太多勾引,只要柔弱一点,尽可能的多展现自己的身材,这狗皇帝就会上套! 于是她动作更加柔媚,声音更加温柔,只是动作上始终怯怯的,不敢靠近天子。 建平帝被勾的心痒痒,终于在美人把茶捧到他手上时,捏住了美人小手。 姚美人吓得差点跪下,建平帝拉着她,不让她动,她脸色绯红:“妾……妾……皇上可要多坐一会儿?妾的意思是……妾不如贵妃娘娘能干,也不敢多打搅皇上,可皇上这么累,只休息片刻也不打紧不是?” 建平帝就笑了,把她拉到身边,深深嗅了下她颈边味道:“你在留朕,嗯?” “妾……妾……” 妾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似乎是害羞极了,头垂的低低,颈线更漂亮。 建平帝笑声更甚。 姚美人咬着唇,不敢看他:“妾不会说话,可妾知道,江山重要,皇上龙体更重要…… ” “你很好。”建平帝凑近。 姚美人像是惊到了,立刻从他怀里跳出来,跳出来了又感觉不对,又羞又臊还有点害怕,小脸都白了:“皇上……您尝尝这茶,虽不是什么新茶,却最清新爽快,很是解乏,妾放了自己刨制的干花,味道很不错的,您……您尝尝好不好?” 不懂御前应对,小姑娘急得都快哭了。 建平帝此时心情很好,也并不着急,很给面子的喝了一口:“还不错,你自己做的?” “宫中无事,打发时间而已,妾不敢说精通,干净是肯定的,只是没想到有一天皇上会尝,若妾知道……”姚美人悄悄看了建平帝一眼,脸又红了,“若妾知道,当时一定做得更用心。” 建平帝:“你很好。” 就是茶叶不行,太旧,也太烂,根本没有什么形状,没想到后宫都克扣成这样了。 他视线看了看四周:“这里都是你布置的?” 姚美人揉着帕子,有些紧张:“也,没费什么功夫,妾问过管事,今日宫宴用不到这里,没什么大碍,妾这几天睡多了,夜里睡不着,想出来散一散,赏赏夜景,就挂了些纱幔,没干别的,想拆的话一扯就行了……” “不必紧张,朕又没说什么,”建平帝捉住她的手,“你很美,来,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姚美人动作一僵,下意识想甩开手,又说服自己没动,笑容怯怯:“妾姓姚,曾获皇上青眼,封为美人……” 建平帝将美人拉到怀里坐下:“原来是姚美人,不错,确实很美。” 姚美人不自在,轻声劝:“时间也过去一会儿了,皇上要不要回殿上?那边还有客人呢……” 建平帝抚着她的发:“你不愿伺候朕,在怕什么?” 姚美人突然掉了泪:“妾,妾不敢。” 建平帝眯眼:“是不是在怕尤贵妃?” 姚美人突然从他身上滑下来,跪在地上:“妾不敢!只是国事重要,前头,前头……” 建平帝:“你刚刚也说了,国事重要,朕的龙体更重要。” 姚美人被堵死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建平帝相当大方,展开双臂,露出衣服侧里的结:“过来伺候朕,嗯?” 姚美人终于不敢再反对,脸红红的过去,纤纤素手放在那颗绊扣,缓缓解开—— “贱人安敢放肆!” 就在这个时候,尤贵妃突然冲了进来,一手抓住姚美人的头发,往后重重一扯! “啊——”姚美人尖叫出声。 尤贵妃清楚的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因为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姚美人会勾引镇北王,两个人会闹出丑事,她要叫来大臣们一起参观,看看这两个是怎么丢的人,看他们怎么还有脸活下去!可她还没叫大臣们来围观,想先自己确认,结果看到了什么? 这贱人勾引的竟然不是镇北王,而是皇上! 她有一百句脏话要骂,可惜皇上在侧,所有话都不好说,也不能说,只恨恨瞪着姚美人,杀气四溢:“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外头那么多大事要忙,你这个贱人却在这里勾引皇上!” 姚美人哭的梨花带雨,躲向建平帝身后:“妾没有……妾真的没有……皇上您救救妾……” 建平帝看着尤贵妃,叹了口气:“是朕喝多了。” 他不维护还好,这一维护,尤贵妃更生气,目光狠狠剐过姚美人,心中几乎在尖叫,贱人贱人贱人! “皇上您喝多了,她可没喝多!”尤贵妃指着姚美人,“如此不懂事,没眼色,臣妾看她就是祸水,故意来害我朝的!” 姚美人嘤嘤嘤哭:“妾没有……妾真的没有……” 建平帝揉了揉额角:“好了,别闹了,朕同你回去就是。” 尤贵妃仍然高兴不起来,他还在护着这贱人! “皇上当然要同臣妾回去,宫宴还没结束呢,只是这个妖女也要处置,若是人人有样学样,乌烟瘴气,这后宫还怎么管?皇上龙体又怎么保障?” “朕……” 建平帝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尤贵妃已经下令:“来人!将这贱人给本宫拉出去杖毙!” 可是没有人来,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都要造反了是吧!” 尤贵妃愤怒的扯下粉色纱幔—— 对上了一院子的人。 第84章 该!玩脱了吧! 乌云漫星,静夜无声,这一刻连无时不在的风都停了,花不敢开,虫不敢鸣,尤贵妃和一大院子的人面面相觑。 这几乎是所有大殿上的人! 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悄无声息一句话都不说?为什么这种表情看她! 尤贵妃气的想骂人,又觉得不对,她好像忽略了什么没想到。 建平帝的脸色,变了。 不只她们,所有人都很震惊。 一院子人安静如鸡,气氛紧绷中又有一丝热烈,明明没发出声音,每个人心里却似乎都充斥着巨大回响—— 日哟,老子看到了什么! 后宫大戏!嫔妃争宠!皇上放着宫宴正事不干,要拉着女人干那事!所以这后宫终于有人要上位了么?尤贵妃地位不保了么? 所有人看向尤贵妃的眼神都很微妙,没想到原来她是这样的贵妃,明明外人面前那么会撒娇,那么柔婉,结果看到有别的女人勾引皇上,这么刚的吗?竟然还敢越过皇上下令! 大家朝尤贵妃都去佩服目光,同时十分可怜建平帝身后那个瑟瑟发抖的小美人。 至于对皇上的心情,就有些微妙了。 羡慕谈不上,尊敬也有限,天子日子这么不好过的么?竟然被妃子压制?哪怕只是一时……大家心里也有些小别扭。 顾停看着大臣们试探的目光,建平帝越来越黑的脸色,双手抄进袖子,心里笑开了花。 该!让你们玩!玩脱了吧! 私底下不管怎样,都是情趣,是男欢女爱,随便玩,可被这么多人看到,丢脸的可就是皇上了!纱幔扯下,建平帝脸色变化的一瞬间,顾停就知道,这个人绝对生气了,连表面的平易近人都装不了了! 哈哈哈哈——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不然他为什么要联合姚美人将计就计,暗挫挫鼓动这么多人来围观?你尤贵妃不是觉得阵仗越大越好,别人脸丢的越彻底越好,怎样做到,当然是所有人都看到嘛!你缺证人是不是,没空腾不开手是不是,不用谢,我来,我都帮你找好了!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病猫呢,我顾停难道是只知道挨打不懂反击的人?你让我不舒服,我当然要让你更不舒服,没错,这一把就是要搞你!意不意外?惊不惊喜?爽、不、爽! 一口气出的酣畅淋漓,顾停实在憋不住,眉眼弯弯,笑容灿烂。 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旁边的镇北王大手捏了捏他的脸:“克制一点,笑的太明显了。” 顾停噎住:“呃?” 霍琰看了看四周,大家都在看前头,没人注意这边,袖子一遮,微微俯身,快速亲了下顾停的唇。 孟桢看到了,拉哥哥袖子:“你快看!停停他们在干什么!被尘沙迷了眼么?” 孟策:…… 他抱着弟弟转了个方向:“别看那个。” “为什么呀……”孟桢很郁闷,沙子迷了眼很疼的,他被迷过,感受十分深刻! 被霍琰这么一弄,顾停当然笑不出来了,用力推开霍琰,脸上一片红昏,就……不想说话。 尤贵妃后宫独宠多年,无人望其项背,然她真能一手遮天,说什么是什么吗?未必。连建平帝本人都不可能永远随心所欲,做大部分决定时都要前思后想,左右制衡,很多时候想要得到什么甚至得绕点弯,走点远路,何况一个宫妃? 尤贵妃的独宠存在,对别人本来就是伤害,你老占着位子,叫别人怎么搞?尤其那些家中有女,路子被挡了个严严实实的人,当然看她不顺眼,以前是没机会,现在机会来了,当然要紧紧抓住! 当即就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臣站出来:“贵妃娘娘好生威风,皇上还没发话,您就下指令了,敢问这紫禁城是天子的,还是你尤家的,你如此专横跋扈,无规无矩,可把皇上放在眼里了!” 又有专门盯着礼制,以参别人为己任,想要以此流芳百世的言官不落人后:“宫妃如此,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臣斗胆,请皇上整肃后宫!” “请皇上整肃后宫!” “请皇上整肃后宫!” 墙倒众人推,很快一批一批的人跪求,必须严惩尤贵妃! 尤贵妃急了:“你们,你们怎么敢!” “老臣为何不敢?古往今来,皇上宠爱都是殊荣,臣民只有感谢,不应贪婪,贵妃娘娘恃宠生娇已是不对,如今竟敢安排皇上雨露,随便安插罪名就可排除异己,此等行径,天理难容!” “真真是‘莫须有’,这后宫竟是你一人的后宫么,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别人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早听闻敬事房在这皇宫如同无物,里面的小太监夜夜打瞌睡,根本没有事做,原来果真如此!” “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后宫是皇上的后宫,皇上要做什么,万万没有宫妃插手的道理!” “此等奸妃,不配坐在皇上身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今日之事最该被治罪的是谁,所有人心里都有数!有些话说的隐晦,没直接骂人,可话里意思比直接骂人可厉害多了,怎么,皇上富有四海,睡个女人而已,难道不配吗!还要先问你尤贵妃指示不成! 皇上宠你,是给你脸,侍宠生娇没了规矩,就是你不对!皇上要睡谁宠谁提拔新人,那是雨露均沾,开枝散叶,那是应该!你凭什么说不! 所有人嘴里不停,攻击凶猛,狂风骤雨一般,尤贵妃哪里料得到,又哪里受得住?她白着脸连连后退,慌的忘了反应。 顾停摇头啧啧两声,真是可怜。平时也就算了,外人看不到,由着你作,可你在这种时候行为不对,当着这么多的人让皇上大大丢了脸,你还想好? 尤贵妃反应不慢,起初是没想到,这种时候当然明白过来了,立刻跪到建平帝面前,哀哀痛哭:“皇上臣妾不是这意思……臣妾就是着急……皇上您知道的,臣妾一心为您,白天心里想的是您,夜里梦中担心的还是您,皇上为国事操劳,宵衣旰食,近日来越发消瘦,臣妾恨不得所有辛苦都替您扛了,让您无后顾之忧,万万不敢有其它想法啊! ” 她这番陈情,让所有大臣们听到的同时,也是在提醒建平帝,暗示你不可以,我为你做了多少,我们一起扛着多少事,你不可以不在乎! 建平帝看着尤贵妃,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朕知你心里有朕,也懂事,才格外怜惜,可今日,你不该。” 他这句话声音温平,眼神却十分犀利,也是在回应刚刚尤贵妃的话—— 这不是理所应该?你不为我做那么多,不帮我扛那么多,怎会有如今这些宠爱,怎会走到这位置,还坐的这般稳? 事情发展到这样,就算为了帝王颜面,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定得冷尤贵妃一段时间。 尤贵妃明白了,心中大痛。 皇上的话她听明白了,过往不可磨灭,她们一起走过来的情分不可能丢,皇上会给她面子,可若她不乖,没眼色,非要在这件事上纠缠,把事情闹大,不依不饶,就别怪他无情了。 这一局,是她输了。 尤贵妃闭上眼睛,眼泪簌簌往下掉,她想明白了,这一局,她输在太急了。她之所以敢计划这么多事,敢殿前说话肆无忌惮,最终的倚仗不过是皇上宠爱,别人怎么撩拨,她都不带急的,可戳到了‘宠爱’这个点,她难免会失态。 她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的失去。 所以看到姚美人勾引皇上的一瞬间,她受不了,无法保持理智,可谁知道怎么突然间外面会聚那么多人,她怎么没一来就把那碍眼的纱幔扯下,看到有人来,她当然就不会那么说话! 有人害他!是谁! 怎么可能这么巧,她就冲动了这么一次,就别人正好逮住,一定是有人在害他! 尤贵妃视线滑过人群,很快就注意到了正在微笑的顾停。 自然,两边有仇,她倒霉了这人肯定要笑,可这笑容是不是太大,是不是太诡异了点?真的只是幸灾乐祸,笑话她倒了霉吗么? 不,这么得意,一定是别的原因,莫非这件让她倒霉的事是他安排的! 你竟然敢!! 尤贵妃眼神阴寒森森,向顾停投去了所有恶意。 顾停根本就没想瞒,回以更加灿烂更加放肆的笑容。 该!叫你欺负我家王爷,叫你欺负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我能收拾你一回,就能收拾你两回三回,你且等着! 尤贵妃眼泪连连,跌坐在地:“皇上……” 她哭的相当真心实意,万万没想到,在自己的地盘还能吃这种亏! 她真的为皇上付出了很多很多,不提很久以前那么多事,就是这次‘天子遇刺’,也是她看着皇上的意思,自己主导的一出戏,能搞死镇北王就搞,搞不死试探了也行,但不可以被查出,查出来她也不会承认。太子和二皇子都在这件事情上帮了忙,并利用这件事互相送刀,谁料到镇北王神来一笔,不查她们三人,直接把此事嫁祸给了北狄,理由还那么充分,结果她白忙了一趟,所有人还都沾了镇北王的光…… 如今一个替她说话的都没有! 太子和二皇子都不在这里,不可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事,肯定是躲了! 怎么,她不再重要了是不是!都去贴镇北王的冷屁股了是不是! 尤贵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没有一个为她说话的人,最后只能狠狠瞪向姚美人——都是这个贱人的错!要不是她办错了事,她何至于此! 姚美人哭声更大,靠建平帝更紧:“妾不是故意的……妾只是见皇上酒喝多了,难受的紧,就请他小小休息一下,并没有存坏心思,也不敢,今日宫宴何等重要,妾也劝皇上离开来着,娘娘来时应该也听到了,妾真的不敢,万万不敢坏规矩的!” 话中隐意也很明显,这一切就是偶然,真的,谁知道那么倒霉,怎么就碰上了皇上呢?她想把皇上哄走来着,好接着干下面本来应该计划好的事,可皇上哄不走,她一个无辜可怜的小小美人又能有什么办法?你还来得这么巧…… 真的不能怪她的! 尤贵妃的脸都快裂了,所以这一切还是本宫的错了是吗! 建平帝见尤贵妃乖顺,心里再不甘,也没有说什么不合适的话,便也给她留了几份面子:“贵妃酒醉失仪,罚禁足十日,好好醒醒脑子,敬事房牌子撤去一月,望你自省自律,以观后效。” 尤贵妃咬着牙叩头:“臣妾知罪,领罚,还望皇上保重龙体,莫要因臣妾动怒伤怀……” 建平帝摆摆手,让宫人将她带下去。 尤贵妃再不愿意,再不甘心,也得乖乖的离开,从现在开始,幽居月华殿,宫门都不准踏出一步! 她走了,建平帝朝姚美人招手:“你来,随朕去大殿伺候。” 姚美人当然娇娇怯怯的过来,乖顺的把手伸过去,任他握住:“是,妾遵旨。” 现场众人有点懵。 这么快就结束了?宫斗大戏这么短的么?尤贵妃那么厉害的人,被逮住哭两声就算了,为什么不刚下去?刚下去大家才有发挥空间啊! 众人一边意犹未尽,一边朝姚美人送去羡慕眼光。 这位运气可太好了,不管刚才成没成事,尤贵妃被罚,牌子撤去的这一个月,皇上不可能素着,这事一定会成啊!日后会不会起飞再说,端看个人本事,这几日肯定是个热灶了! 姚美人长长吐了口气,心中爽快,不由自主悄悄看了顾停一眼——停公子好手段! 所有人看不到的暗处,顾停悄悄冲她拱手:宫斗不易,娘娘且行且珍惜! 尤贵妃已经走到暗处,再回头时,没有看到两个人的互动,只死死盯着顾停,慢慢的,竟然笑了起来。 顾停心有所感,远远看过去,看到这个诡异的笑,顿时皱了眉。她怎么还敢这么笑?是有恃无恐?知道皇上不敢大动她?呵,没用的,只要他愿意,就会让她一步一步垮掉——他绝不会再她欺负他们的机会! 顾停抄手,回以灿烂微笑,不管你有什么局,不管你有什么后招,尽可使来,你停公子都能趟过! 这一次宫宴是真的再没有波澜了,后面一切顺利,皇家人自己有了麻烦,当然没空找别人的麻烦,没有尤贵妃敲边鼓,各种拉话题连消带打,姚美人只是个无辜可怜不懂宫斗的小美人,又能接得了什么话,干得了什么呢? 哪怕有人报进殿来,说宫里死了个太监,也没有人刻意挑事,建平帝只说了个“查”,就没有了下文。 今日一场宫宴,中间的确有波澜壮阔,大开大合,可开始的安静,散的也安静,建平帝直接喝醉了,连最后结辞都没有。 有些大臣心里就迷惑了,他们信息渠道多,感觉也敏锐,今日来前揣着十二万分的激动,准备围观镇北王姑藏小王爷一起被虐,怎么看着看着,就转了风向,到最后竟然是别人一点事都没有,反倒尤贵妃倒了大霉? 再往前,仔细回想每一桩每一件,看起来皇家硬气的很,实则所有动作好像没伤到人半分,还被人拉了不少票……比如镇北王,形象突然高大了很多,那位顾停公子也是,纵使犀利,也是讲理的人,反倒皇家气派消减,看起来小气又无理。 这局……是认真的吗? 天子寝宫。 建平帝脸上盖着热帕子,由着太监倒水泡脚,偌大宫殿,除了淅淅沥沥的水声,再无其他声音。 夤夜静谧,光影处处,寝宫越是空阔,越是让人不由自主心惊胆战。 突然,建平帝扔了脸上盖的帕子,一脚踹翻了木桶,满面阴戾:“废物!一堆废物!” 伺候泡脚的小太监赶紧跪地,瑟瑟发抖。 建平帝看着一地的水,眼睛眯起:“拉下去,杀了。” 站在一边的老太监勾了勾手,立刻有侍卫进来,堵了小太监的嘴,拉下去处置了。从头到尾,不管小太监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怎么想要求饶,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泡完脚,净过面,临到睡前,建平帝心气总算平稳了些,目光平静的看向一边伺候的老太监:“知道怎么说吧?” “是,”老太监微微垂头,眼观鼻鼻观心,“贵妃娘娘被罚禁足,心气不顺,底下新来的不会办事,不懂眼色,被娘娘赐死了。” …… 这天顾停回来的很晚,折腾了一晚上也很累,回到房间,看到小猞猁就想抱着亲一口:“小豹子,我回来啦!” 小猞猁转开头,用屁股对着他。 顾停:…… “小豹子?”他戳了戳小猞猁的屁股,“怎么了?又闹脾气?” 小猞猁往前爬两步,继续用屁股对着他。 顾停要抱,它也不给抱,还十分嫌弃的缩回爪子,哪都不让捏! 过来送热水的小厮没憋住,笑出了声:“它应该是太想顾公子了,从下午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也不喝水,就蹲在府门墙头往外看,谁唤都不搭理,您方才远远回来,它蹿起老高,看样子是想去接您的,可不知怎的,竟先跑回来了,它可不是跟您闹脾气,是在跟您撒娇呢。” “喵嗷——”小猞猁转头,凶巴巴朝小厮吼了一声。 它当然听不懂小厮的话,可它聪明啊,可会察言观色了,一看这架式就是在拆它的台,这怎么行!喵大王不允许! 顾停笑的不行,揉上小东西的圆脑瓜:“乖啦,是我错了好不好?” 小猞猁鼻腔哼唧了一声,十分傲娇的躲开了他的手。躲开了又不舍得,慢慢蹭回来一点,耳朵轻轻抖动,耳朵尖上那两撮簇毛跟着颤,看的顾停心软成一团。 “我错了好不好?明天给你煎一大碗小鱼干,不,两碗!”顾停十分不要脸的把小猞猁抱住,不允许它逃开。 小猞猁还能咋,自己挑的主人,还能上爪挠怎的? 没办法,只好一边哼唧着,一边任主人揉搓。 顾停把头埋在它肚皮,深深吸了一口,一瞬间,感觉所有疲惫都消失了:“豹豹豹豹我的好豹豹!” 腰间一紧,后背微暖,他被一个人抱住了。 “霍琰?”顾停按住他的手,非常惊讶,“你怎么来了?” 他现在住在姑藏王府,折腾到现在大家都很累了,霍琰跟着送到门口,他就让他离开了,怎么又进来?就不困不想快点回去睡觉么? 霍琰不让他动,深深吸了一口他的味道,抱的更紧:“因为听到你说想要抱抱。” 顾停:…… 行,我吸猫,你吸我,都什么毛病? 黏黏糊糊的镇北王让他有点意外,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小猞猁先生气了,“喵嗷——”一下飞起,叫声特别凄厉,爪子也特别犀利,狠狠拍了下霍琰手背。 霍琰眯眼,直直盯着小猞猁。 小猞猁不带怕的,眼瞳睁圆,压低身体,继续冲着他叫:“喵嗷!” 霍琰目光危险。 小猞猁不避不退。 一大一小两只,你瞪着我我盯着你,正经对峙,谁的气势都不落人后。 小猞猁可精了,当然知道自己干不过这男人,可它有主人呀,这男人再厉害还不是要听主人的话!它都等一天了,主人才回来,都还没摸够亲够呢,这死男人能不能懂点规矩,至少讲个先来后到啊!等我这亲完抱完才能轮到你,懂不懂事! 霍琰很想把这不懂事的小东西拎起来打一顿屁股,教教它什么是规矩,什么是家法,必须得让它知道,顾停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以后只能让他抱,跟他睡!你竟然也来敢跟本王争宠,小命是不是不想要了! 小猞猁不敢把霍琰得罪狠了,只敢亮小牙不敢真咬,霍琰也只怕顾停生气,只能瞪着小猞猁不敢真下手揍…… 顾停有点头疼,感觉自己的态度似乎很关键? 想了想,他还是抱起了小猞猁,语重心长的对霍琰说:“你比它年纪大,让着它点好不好?” 小猞猁瞬间就满足了,哪还记得发脾气,对着顾停各种喵喵叫,享受撸毛揉头挠下巴一系列花活儿,叫的黏黏糊糊又撒娇谄媚,简直不忍直视。 顾停心疼的不行:“饿了吧?等着,我给你拿吃的去。” 等他一走,霍琰就眯着眼,居高临下的,按了下小猞猁额头—— 遇到事了就知道咬着本王衣角求,现在没事就知道跟本王抢人,你是不是有点过分?嗯? 他按的力气不大,小猞猁也没恼,它就是单纯看这个跟它抢主人的死男人不顺眼,“嗷呜”一声偏头,咬住了他的手指。 力气不大,牙齿一点也不用力的那种。当然,它可能很想用力,但不敢。 霍琰“呵”了一声,抽出自己手指,继续点着小猞猁额头,声音压低,十分严肃:“你已经是只成熟的大猫了,不许再黏人撒娇,知道么?” 小猞猁扭头就冲顾停的方向大声撒娇:“喵——” 它什么都不懂,它就是一只幼小无辜可怜的小猫咪! 顾停站的并不远,回头一看就看到了——霍琰好像在威胁小豹子? 第85章 你亲我一下 顾停一回头,就看到霍琰在欺负小豹子。 顿时很无语:“你跟它计较什么……” 他把小鱼干放进小猞猁食盆,推到小猞猁面前。 过去近两个月,小猞猁长大了很多,体型赶得上成年猫了,性格却仍然像小崽子一样,看到吃的就兴奋,喵喵叫着扎进食盆,埋头苦吃,再也顾不上其它。 顾停看向霍琰:“你进来府中,有没有和孟策说一声?” 霍琰摇了摇头:“我翻墙进来的,但他应该知道。” 王府主人知道就好,以他们的关系,很多事不需要那么刻板,顾停放了心,抬手打了个哈欠:“可我真的有点困,不大有心情聊天,你回去了好不好?” “不好。” “嗯?” 霍琰盯着顾停的唇,声音微哑:“我才刚刚向你告白……” 顾停:…… 怎么听都觉得这句话有点幽怨,就像一个小娘子挑剔她的未婚夫,咱们俩才刚好,你就对我一点都不眷恋,一点都不会舍不得,太过分了! 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多美好的时刻,你怎么能不激动,怎么可以困呢!彻夜不眠就算了,你必须得亲我一下,不然这事没完,我不走不走就是不走! 顾停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渣…… 也有点害羞。 好像是这个理? 既然做了决定,顾停就不会后悔,有些亲密当然也不会拒绝,他微微踮脚,亲了霍琰一口。 很轻,也很短暂,但对于刚刚表明心意的两个人来说,仍然很致命,酥酥麻麻的感觉不知从哪里蹿上来,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好像飘到了半空中,手脚不是自己的,心也不是自己的。 他刚刚离开,霍琰就扣住他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不再是短暂的酥麻,是炽阳的灼热,是野火的疯狂,是潮水的澎湃,是血脉贲张。 一吻毕,两个人喘息不停,霍琰大手扣在顾停脑后,抵着他额头,声音越发沙哑:“我后悔了。” 浑身血脉躁动不止,以为一个吻可以安抚,不想吻过之后,那股欲火更加旺盛,几可燎原。 “快点和我成亲好不好?” 顾停脸微红,轻轻嗯了一声:“等这里所有事做完,咱们就成亲。” 本来准备借着今天宫宴,顺便辞个行,没打算立刻走,吓唬吓唬别人也好,可惜一整晚气氛不对,这话也就说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霍琰倒是进宫去辞行了,建平帝没有答应,因为他又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交给镇北王做—— 正月十四,天子遇刺一事,镇北王查出来了,有大功,然这天发生的事并不止这件,当时事发地点在户部官署旁边,事发当时,户部仓房也遭到了洗劫,追查数天无果,建平帝将这件事交给了镇北王,希望他能为君分忧。 一句‘朕信你,务必把丢的东西给朕找回来’,镇北王就得感激涕零的接旨,拜谢君恩。 霍琰出宫转到姑藏王府见顾停时,整张脸都是黑的。 自己不想走,和别人不让走是两回事。且户部仓房丢了东西是何等大事,若是大险或可动摇国本,重任在身,这种时候吹吹打打上门提亲,好像也不合适…… 霍琰希望给顾停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成亲就热热闹闹,开开心心,没有诸事烦扰,没有各种各样不可预料的意外发生,他希望一切都是圆满的,所有记忆里都是快乐。 “好事多磨,有些事稍微晚一点也没关系,嗯?”顾停感觉到了他的失落,拍了拍他的肩,笑容明媚灿烂,像春日阳光,“我们还有漫长的岁月要过呢。” 霍琰心间颤动,把头埋在他肩膀,深深吸了口气:“嗯。” 没错,他们还有一辈子,不必过分执着一时早晚。 顾停想起昨晚分开前,尤贵妃那个略显诡异的笑,当时他不明白,不懂这个笑为什么,现在回过味儿来了,因为这女人知道,建平帝后面还有一个更大的招! 这夫妻俩是真的够狠! 霍琰一直抱着他不放,抱的身上都起汗了,顾停叹了口气,推了推他肩膀:“堂堂镇北王,这么经不起打击,还需要我安慰,嗯?” 霍琰不要脸的抱住他:“需要。停公子快些安慰本王。” 顾停:“我不是安慰过了?” 霍琰也很震惊:“一句话,也叫安慰?” 顾停皱眉:“那王爷想要怎样的安……” 根本不用说完,看到霍琰视线精神锁定哪里,他就全明白了,干净利落的推开霍琰:“太王妃的话怎么说的?什么叫尊重?嗯?” 霍琰:…… 有一种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顾停不仅话说的快,退开的也非常迅速,不给镇北王任何做坏事的机会,霍琰往前一步,他就后退一步,奈何王爷一身本事,根本没有发挥空间,流氓都耍不了。 霍琰没办法,只好沉声道:“放心,本王不动你。” 大白天的,他想动时机也不对啊!小东西再退就要撞到墙了! 别人不心疼,他心疼。 顾停松了口气,他不是不想和霍琰亲近,可有时候霍琰的眼神太可怕,好像下一刻就能把他拆吃入腹,特别狠的那种…… 他清咳两声,将话题往正经上拉:“走不了不也正好,你的事还没有查清楚不是?北狄细作在京城的最终联络人是谁,既然来京城一趟,总要弄清楚。” 而且早在入京之时,他们就有心理准备,这一趟来的容易,走,只怕有点难,预料之中的事,又何必失落? 霍琰只是遗憾不能和顾停早些成亲,别的倒没什么,真的想走,他堂堂镇北王,怎么会没有法子?小东西太警惕,滑不溜手,一下子跑那么远,看在他可爱的份上,这回就算了。 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霍琰从容坐到桌边:“此次和上次‘遇刺’事件不同,户部仓房有失,大概是真的。”从建平帝凝重表情看,就能窥得一二。 顾停眼睫微动,强烈建议拉人:“叫孟桢和他哥哥一起商量?” 霍琰假装没看到他的小心思,单手撑的下巴:“可。” 很快,姑藏王兄弟就被请了过来,霍琰不好随便耍流氓,便是跟他坐在一起,顾停也放了心。 听到霍琰带回的消息,孟桢没一点不高兴:“好呀,晚些走就晚些走,京城那么多好吃的我都还没吃完呢!” 反正有哥哥在身边,他并不多想家。 孟策揉了揉弟弟的头,神色一如既往平静:“若你我要走,这里岂能拦得住?” 这话是对霍琰说的,两个王爷,手中握有实权,怎么可能是单骑入京没任何后手准备?若真有意外,独善其身,带着自己身边的人离开还是没有问题的。 千金难买我愿意,既然有的人还想留,有的事还想看,那便晚几日,人生路还漫长,急什么? 他和弟弟从没来过京城,这是第一次,以后大概也没什么机会,不如趁机想做的事都做了,想了解的全了解了。 孟桢托着下巴看向霍琰,小脸满是好奇:“可皇上只说让你找,好像也没说丢了什么东西?” 顾停就笑了:“户部仓房,你说丢了什么?” 孟桢眨眨眼,还是没明白。 孟策就问弟弟:“户问管什么的?” “那事肯定就多了,最重要的就是收税……”说到这里,孟桢拳砸掌心,终于明白过来,“是库银!” 是钱!超多超多的钱! 顾停捧着茶杯,缓缓吹着:“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咱们,可见朝廷是真的没人了。” 时间过去这么久,他们破了‘天子遇刺’的局,还参加宫宴怼了人,建平帝才把这事说出来,不可能自己没查过,定是去查了,查不到结果,这才扔了过来。 霍琰要是也查不出来,就是有过,有过,当然要受罚,要是查出来了……建平帝一定暗地里派了人监视,京城水深,镇北王单身匹马,想要闹事很容易,想要藏住一个秘密却很难。 想借别人力量,还借得这么鬼鬼祟祟,不甘不愿。 孟策:“这件事时机很微妙,天子‘正巧’在那个时候遇刺,反倒成了它的完美掩盖,我不相信这是巧合。” 若不是巧合,谁能提前知道‘天子遇刺’这件事,并迅速部署计划,在‘刺杀’发生的同时行动,趁机盖住所有动静?谁能做得到? 霍琰:“户部仓房这个地点也很微妙,京城巡卫可不是吃素的,丢东西是一回事,怎么运出去是另外一回事。” 库银可不是随随便便揣兜里就能走的东西,数量少了,偷它没用,还太冒险,不如祸祸一个富户,偷的多,一大车一大车的银子,那么显眼,怎么运出城门? 孟桢:“那就先不运出去呗,在城里花?” 顾停:“谁家突然藏了这么多大车,不可能没有眼睛看到,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想花的话,又怎么花?小打小闹何必偷这么多银子,偷这么多银子又怎会是想小打小闹花在京城……” 大脑迅速转动,一边说说话,顾停一边有点明白了,如果东西已经出了京城,再找霍琰帮忙也没有用,建平帝会让霍琰做这件事,大概是东西还没出去? 这么多天过去,搜查圈子一定在慢慢缩小,慢慢变得精确,现在还没出去,只怕是就快藏不住了,藏不住怎么办?危机在前总得解决,孟桢说的还真没错,没准真要花了。 那么多银子,怎么花才算顺理成章? “行商!” “商!” “做生意!” 霍琰顾停孟策竟是异口同声,有了同样的思量,说出了同样的话! 孟桢:…… 对不起,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车里……这什么毛病,怎么就行商做生意了,他到底错过了什么?大家长得是一样的脑子么! 孟策见弟弟鼓着小脸特别可爱,抬手就给他顺了顺毛:“都是因为你的提醒,我们才想到。” 孟桢红着小脸:“真,真的?” 顾停严肃:“没错,都是你聪明,指对了方向!” 霍琰也淡淡颌首:“嗯。” 孟桢很好哄,立刻开心了,扭着手指:“那,那好吧,你们继续……” 顾停看了看霍琰,又看了看孟策:“最近……这里可有什么热闹的走商话题?” 这两个王爷都有自己的情报网,大事小情无一不足,若刚好顺眼发现了…… 霍琰还真点了头:“听闻江南那位女财神,来了京城,要做一笔绸缎生意。” 女财神,名叶芃贞,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她发迹于江南大本营,走商去过很多地方,南海,西蛮,北地也不是没有她的传说,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这么凑巧?”顾停继续问,“那她之前来过么?都找了谁?” 霍琰摇了摇头。 孟策也摇头:“这件事到底如何,我们不得而知。” 顾停就明白了,这只是他们信息渠道里的片面消息,并不详细,别人来过京城几次,去过哪里,这次都见了什么人,因与自身利益无关,并没有过多关注。 孟桢弱弱举手:“这位女财神,是不是可疑?” 顾停摇了摇头:“朝廷库银丢失,一定是平日里就息息相关的人,女财神一直在行商,反而疑点会比较小,除非被人利用。” 孟策不大同意这点:“行商之人大多嗅觉敏锐,叶芃贞更是个中能者,不是轻而易举被利用的人。” “若不是别人利用她——”霍琰眼梢微眯,“只是时也势也,她正好出现在京城,送上门了呢?” 是人都有想要的东西,叶芃贞也有,而她手上的大生意,正好也是别人的机会,互利共赢的局面,谁又能想那么多?许不知不觉,就绕进了局。 霍琰对此倒是赞同:“如此,倒也很有道理。” 顾停打了个响指:“所以说咱们猜测为真,那这一局,这位女财神很可能就是突破点!” 孟桢也想起来一个人:“对了,那个包经义,不就是户部文吏?好像就是仓部的,当晚就在值班!这个值班的地点,是不是就是仓房门口?” 顾停摇头:“不一样,文吏大都是文书工作,仓房值守,保管,清点等工作由专人负责,他大概插不上手,官署轮值,也是每个部派出不同人在不同时间值班,值的总班,负责总体文书工作,必然不可能去仓房。” 孟桢:“对哦,不然皇上也不可能任他这么玩,还不带罚的。” 定时查出了事情与他无关。 顾停眼神微闪:“此事与他无关,但他毕竟是仓部文吏,一定知道点什么,我记得最初那夜我们见面,问他和孙洪哲的话,他抱怨了一句,说上司一直请假没在,所以才有他值班这件事,那位上司,或许我们可以找一找。” 霍琰:“还有京城布防,各沟渠暗道,最好都查一查,黑市也是,若有人干心脏的活儿,一定去打听过。” 孟策想了想,道:“我来找人吧。” 可以顺便带着弟弟四外走一走,别人看到弟弟,大抵不会设防,打听消息不难。 霍琰颌首:“那我去查京城布防,沟渠暗道以及黑市。” 这些地方人心狡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银子是硬通货,孟桢心思单纯,不合适,他去反倒如鱼得水,还能顺便查看一下北狄细作。 顾停笑了:“看来这位女财神,只能我去会一会了。也不知道这位姐姐喜欢什么,江南美女,大约不太好讨好,明天我备份礼送去看看,为防万一,也去商会看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突破点。”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从毫无头绪到整理出脉络,用时倒也没有很久。大概方向有了,大家也都没闲着,分散开来,开始办正事。 顾停这边,进展不在顺利。 他打听到女财神的住址,亲自挑了一堆东西送过去,别人根本没让进门。他看着门口长长的队伍,心中十分理解,大家都排队等着呢,他怎么好插队?女财神认识他的是谁,凭什么见他? 等了一会儿,见队伍毫无变化,就先送了礼,管事的大约这种场面见惯了,规规矩矩的行礼,记录,浅浅问下是什么事,言道若女财神有空,会派人相请。 见不着女财神,顾停转身去了商会,这京城商会的长势是个老头,听闻出身极其不错,可他不爱读书习文,偏爱行商,坚持到这把年纪,倒也有些收获,便做了这商会会长,可惜人老成精,脾气有点怪,最不喜欢别人上门求他,所以顾停这一回,还是没见到人。 你才生是女眷,怎么都有点不方便,老头倒没那么计较,起码可以不要脸耍个无赖。 计划方向刚刚做出来,时间还短,信息收集不够,不管想什么别的针对招都得过两天,可这两天顾停也不想浪费,不知道老头需要什么,爱好什么,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养生药膳总不会讨厌吧? 正好,他对自己手艺很有信心。 顾停转身回自己铺子,亲手煲了一锅汤过来,盖子一掀,香飘十里,没有丝毫药味,绝对不少半点药效。 可惜,商会掌事没出来,一个过路的人馋的不得了,静静凑上来:“那个……能给我点么?” 这是个而立之年的中年男人,个子很高,腰身精瘦,剑眉星目,俊朗洒脱,可惜这个洒脱的男人,现在满面风尘,胡茬泛青,嘴唇干的快裂皮了,望着顾停手里的汤就像小狗望着肉骨头,眼睛亮的都要发光了,看起来特别可怜。 顾停已经等了很久,那位老掌事都没有下来,也不想这锅汤浪费,就拿出碗,舀了满满递过去。 这人好像多久没吃饭似的,狼吞虎咽的干掉一碗,仍然不够,看着顾停手边的汤,又露出了小狗眼神。 顾停干脆把所有都推给了他。 “谢谢……” 男人把汤吃完,眼睛微热,不知道是因为此时此刻的感动,还是因为此时此刻的感动让他想起了往事,他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良久,他睁开眼,看了顾停片刻,微微一笑:“你很面善。” 顾停仔细看了看这个人,也一点不觉得讨厌,甚至还有点合眼缘,便也笑了:“可惜还是被人关了闭门羹,大概是努力的还不够。” 他拎着一锅汤站在商会门口,敲不开门的样子路过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他也不怕别人笑话,自嘲的相当坦诚。 “想做生意啊……”男人声音很轻,看着顾停的目光有些飘渺,好像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人,“那你可要努力,这条路很难走的。” 顾停想到不久前才聊过的话题,笑了一声:“是啊,毕竟谁也不是女财神啊。” 男人缓缓放下碗:“多谢你的汤。” 和来的时候一样神出鬼没,转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好奇怪的人……” 顾停把汤锅和碗放回食盒里,还没收拾完,就看到孟桢孟策过来了:“你们怎么也来这里了?好巧!” 孟桢叉着腰喘气:“别说了,追人原来是这么不好干的活儿!” 孟策解释:“包经义那个上司叫庭晔,三十多岁,至今没有娶妻,家中只养着三个仆人,说是请了假,实则失踪了很久,如今在哪,没一个人说得清。” 孟桢:“哥哥心细如发,好不容易找到点东西,一路追到了一个男人,可追着追着,那人就不见了!轻功超厉害!” 见两人都累得够呛,尤其孟桢,怕是坚持不住了,顾停安慰:“丢就丢了,下回再找就是,今天天色也晚了,太累了,明天怎么做事?不如先回家休息。” 孟桢有点犹豫:“可哥哥说做事要一往无前一击到底,打断了,往后更难接。” 顾停看了眼孟策,不动声色继续:“我煲了汤,是你最喜欢吃的,现在回去,火候刚刚好。” 孟桢立刻叛变:“我要吃!” 之后两天,进展仍然不大,顾停没见着女财神,商会会长也一直没露面,亲手做的药膳,大都便宜了那个‘面善’的中年男人。 这人一直奇奇怪怪,也不知怎的,顾停过来的时间不定,或是早,或是晚,有时并不一定会带吃的,可他只要来了,只要带了,这人就一定会出现。 孟策兄弟俩还没有逮到人,孟桢一回回气的不行,小脸绷的紧紧;霍琰那边也没太多进展,很多事需要耗些时间才能理顺。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个时候,太子和二皇子同时给霍琰递了信,约他见面。这到底去不去,去的话选择见谁,见了的话说什么,都是个问题。 这是双方给出的最后机会,你若来,咱们店是一家的,不来……怕就就要下绊了了。 霍琰把信撕了随手扔掉:“当然哪里不去。” …… 灯芯胡同,某五进大宅。 叶芃贞揉着额角:“我昏睡几天了?” 贴身丫鬟红绸拧了热帕子给她擦脸:“三天了。春日寒多,宿疾易发,以后咱们还是少去那种地方吧……” 丫鬟说的隐晦,可叶芃贞知道,她说的是坟地。 “有没有人找过我?” “没有……”知道主人真正问的是什么,红绸回答的很小心。 叶芃贞捂着脸,笑了,是啊,谁会找她,又关心她病没病呢?那个人早就死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 素裙散发,唇色浅淡,也未能影响她的美,叶芃贞不只是江南女财神,也是江南第一美女,多少人为了看她一眼,不惜做出各种荒唐事。 红绸心疼的不行,她的主子,应该永远高高在上,灿烂明媚,不应该这样伤神。 “有位顾公子,送了礼物过来。”也不知道提这个人有没有用。 叶芃贞突然坐起来:“姓顾,顾停?” 红绸点点头:“是,就是这位顾公子。” “那我可就有点对不住人家了……” 叶芃贞眼神微闪:“你去拿药来给我喝,再找大夫给我针炙,明日一早,我要能坐能走。” 红绸立刻激动了:“是!婢子这就去办!” 主子终于肯好好看病吃药了,感谢顾公子! 第86章 弟弟受伤了 顾停进展不顺利,孟桢这边气氛也紧张了起来。 快速绕过一条短巷,踩过一株树枝茂盛的大树,落到视觉死角的偏僻墙头,孟桢抓着哥哥的衣服,声音有些紧张:“他们……还在后头么?” 孟策帮弟弟戴好兜帽:“小桢不怕,有哥哥在。” 对弟弟说话的声音有多温柔,他看向后方远处的眼神就多冷漠,大手环过弟弟腰间,他脚尖轻点,继续往前:“抱紧了!” 孟桢紧紧抱着哥哥脖子,呼呼风声吹的眼睛都睁不开,他不敢说哥哥慢一点,只小心说:“哥哥小心一点……” 孟策落脚更轻,贴了贴弟弟额头:“害怕?” “不怕的,”孟桢摇头蹭了蹭哥哥的脸,“哥哥在呢!” 不管遇到了什么,是危险还是困境,只要有哥哥在,他就从来都不会怕! 一路不知道跑了多远,很久很久,后面都没有动静,孟桢小心翼翼的探头看了看:“好像……甩掉了?” 孟策颌首:“嗯。” 孟桢立刻欢呼:“那我们可以干正事了!走,去找人!” 孟策把弟弟放下来,拉着他就要往酒楼走:“不,先吃饭。” “啊?” “不饿?” 孟桢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折腾了一上午,那是肯定会饿的,可是到现在也没干什么正事,就跟那群不请自来的纠缠了,总是这么耽误时间,人一直找不到怎么办? 弟弟很纠结,哥哥不为所动:“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孟桢杠不过哥哥,在吃饭这件事上本来就抵不住诱惑,两人理所当然,饱饱的吃了顿饭。 本打算吃完饭就干活,一鼓作气直到天黑,结果饭碗刚放下,还没来得及喝盏茶,消消食,那群阴魂不散的又来了…… 孟桢鼓起小脸很不高兴的哼了一声,那边孟策已经熟练地张开手:“过来。” 弟弟扑到哥哥怀里,手脚缠紧,找到舒服的姿势,小手拍个个肩膀:“好啦,哥哥快点!” 孟策立刻脚尖点地,于墙头大树间飞纵。 从昨天开始就这样了,一天至少连续五波刺客,早中晚加宵夜,就是让你不消停,要说本事有多精深多高明,也不是,他们就是人多,地头熟,大有一时干不掉你没关系,早早晚晚,也得耗死你们。 以孟策的身手,并非应付不了,就是来来回回绕不开,跟苍蝇似的,烦人。 这事顾停最开始并不知道,直到这天二人晚上回来,他听到了孟桢的口申吟声。 他猫都没来得及放下,抱着就跑去了孟桢房间:“怎么了?” 孟桢衣服脱了一半,半截肩膀露出来,眼睛润润红红的看过来:“没事……帮哥哥挡了一下暗器而已,我不疼!” 顾停登时眯眼,再看小伙伴肩后那片青淤,看起来不大,可是红红紫紫的很吓人,一看就知道受了多重的力:“怎么回事?” 他有点着急,也很愤怒,谁敢伤孟桢! 孟桢咬着唇,眼神有些闪躲:“就……就一点小事么,有人追着我们捣乱,大家都很忙,哥哥能处理,就没想让你跟着担心……” 打进到房间,孟策就一直黑着脸,眼下拿来药油,倒在手心搓热了,按到弟弟伤处—— “嗷——” 孟策手上还没下力揉呢,孟桢已经惨叫的不行,哭腔都出来了。 顾停跟着一抖,小猞猁也吓得够呛,跳下来爬到床上,围着孟桢一个劲转圈,喵喵喵的叫个不停。 孟策当然也心疼,比谁都舍不得下力,弟弟这小身板瘦瘦薄薄,他都怕一个不注意把这一片肩膀给捏碎了,可不揉怎么能好? 掌心贴上那片红红肿肿的青淤,他狠下心:“小桢不怕,不揉开,明天会更疼。” “啊——疼疼疼!好疼!哥哥讨厌!哥哥最讨厌了!” 孟桢一把抱住小猞猁,把头埋在它肚子上哭,可能哭的太可怜,小猞猁僵着爪子不敢动,任讨厌的湿热的水打湿毛毛,只是拿爪垫轻轻按上孟桢额头。 孟策咬着牙,额角渗出汗,大手颤抖着狠揉那团碍眼淤青,满手药油红红,像是揉散了的血花,开在孟桢白如雪玉的肌肤上,惊心动魄。 站在旁边的人看着,一时都分不清楚到底受伤的是谁,疼的又是谁。 顾停怕孟桢冷,赶紧拉来屏风竖在床前挡风,还迅速端来热水,泡好热茶,哪怕现在用不着,稍后缓一缓,二人一定需要。 咬牙忍了前头,后面仍然疼,却已经忍得住了,孟桢满头是汗,感觉总是哭鼻子一点都不男子汉,就找着话头和顾停聊天:“这几天总是有人跟踪我们,还跟的特别紧,好讨厌的!” 说会儿话肯定就不疼了!尤其是这种同仇敌忾的事! 顾停是真的很惊讶:“为什么我不知道?”又想这两天和霍琰见面,霍琰也并没有提起,难道—— “只针对你们?” 孟桢鼓了脸:“谁知道!一群讨厌鬼,苍蝇似的缠人,打打不走,骂骂不走,杀杀不完!” 顾停看着他的伤处,心疼的不行:“怎么……不说?” 孟桢哼了一声:“就那三脚猫的功夫,别说哥哥,我都瞧得出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咱们几个都上心了,认真对付,才是给他们脸呢!我才不要给他们脸!凭什么把他们放那么高,跟咱们一起对话!他们不配!” 小家伙看起来是真生气,一口气说了很多,顾停侧耳听着,慢慢也明白了,对方这种招数根本就不是杀人,而是在歪缠,目标就是孟桢本人,孟策没说,是因为在他能力所及范围内,他可以应对。 小王爷可不是一般的小王爷,有个特别特别厉害的护卫,任你多少人过来,怎么可能搞得了? “那这伤——” 顾停问的隐晦,孟桢再次憋的脸通红:“还不是那群草包,打不赢就用暗器!” “暗器?那你可有受伤?” “当然没有!”孟桢又得意,又慢慢红了脸,有点不好意思,“哥哥给我穿了软甲,就算来的是利刃也没关系,穿不破。” 顾停:…… 孟策手上一用力,孟桢又嚎了出来:“疼疼疼疼疼!哥哥轻点!” 孟策面无表情:“给你穿软甲,是要好好保护你,不是让你鲁莽冲动,胡乱行事的。” “可软甲只有一件,我穿了哥哥就没有了,当时人多哥哥顾不上,要是被那枚暗器射到,一定会受伤的!”孟桢哼哼着,一嘴歪理,“现在不是很好,哥哥没有受伤,我也只是被砸的青了一块,没流血也没大碍,揉一揉就啦!” 小猞猁什么都不懂,只是见抱着它的孟桢越来越激昂,也跟着“喵嗷”一声,冲孟策吼。 孟策:…… “我宁愿自己受伤。” 他皮糙肉厚,受点伤流点血有什么关系,两天就能好,可是弟弟……他舍不得。哪怕只是一点青淤,他都觉得碍眼的很,恨不得现在操刀出去,把那群人给砍了。 孟桢拉着小伙伴的袖子,轻声问:“停停你说,我在京城无怨无仇的,到底是谁非要这么缠着我?” 顾停眯了眼。 敢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对姑藏小王爷下手,无仇无怨没有来由,只能是利益关系了。而近来跟他们利益有关的,只有皇家那几人。 姑藏王本人‘不在’,不管建平帝还是太子二皇子,这几人的目光重点应该都在霍琰身上,真要动孟桢,绝不是这样的小打小闹,这种又阴又毒又绵的招数,太膈应,太恶心,更像尤贵妃这种内宫妇人的手笔。 被关了还不消停?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又学聪明了,知道你们关系好,打不死你,就打死你朋友,总会让你心疼! 顾停揉了揉小伙伴狗头,眼底浮起危险暗芒。 那个女人,早晚要弄死她!弄不死,他还就在京城不走了! 可又一想,尤贵妃现在被关在宫里,这些事,是谁替她办的?太子还是二皇子,你镇北王一行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顺路而来的一个小警告,这次不弄死,下次可就不一定了?抑或是其他帮手?尤贵妃手里,攥着不只一条线? 顾停想着这些事,就恶心的想吐,好个繁华帝都,天子之城,实则藏污纳垢,一家子恶心,从上到下恶心的没够! 看他表情变化,一点不开心,孟桢拍拍他的手,安慰起他来了:“没事啊,停停不气,我和哥哥心里有数,实在不行早跑了,今天就是个意外,非常非常特殊的意外,下回保证不会再发生,好不好?” 顾停看着他清澈无垢的眼睛,无奈的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我炖汤给你喝好不好?想喝什么?” 孟桢眼睛一亮:“猪蹄汤!煮白了那种!又软又糯还不腻!” 他身子虚,顾停一般不给他做太油腻的,只偶尔一顿,这次…… 顾停微笑:“好。” “还有小豹子,”孟桢举起小猞猁,“今天让它跟我睡好不好?” 小猞猁一直都很喜欢孟桢,除了主人和他最亲,被小手举起来,它还歪着头舔了一下孟桢的手,叫声软软:“喵——” 顾停当然答应:“嗯。” 没有人发现,孟策的脸有点黑。 …… 这天霍琰来的有点晚,孟桢院里已经熄了灯,孟策也没找见,不方便探视,顾停只好把今天发生的事同他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说完仍然愤怒:“你说这堆皇家人什么意思?想用咱们又提防咱们,不用咱们又不甘心,来来回回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机,有意思么?” 霍琰抱住他,额头贴着他额头:“会过去的。” 这种亲昵感有时候比肌肤相亲更让人温暖,顾停慢慢安静下来:“嗯。” 星月无声,沉夜缱绻。 “这次好像没有那么幸运……” 不会随便大街上走一走就遇到帮手,所有一切都要靠自己,顾停蹭了蹭霍琰,倒没觉得这事太难,丧失了斗志,就是觉得对手太恶心,搞事都搞得不开心。 霍琰把他抱在怀里,亲吻他发顶:“明日你要的东西就能全部收集整理好,看过了,你就会有主意。” 狗王爷乖乖的不耍流氓,不各种占便宜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顾停任他抱着,大大嗯了一声:“当然!” 恶心归恶心,他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信息是解决所有难题的关键,不管身涉险局,被栽赃陷害,被追杀威胁,还是就单纯干仗,掌握的信息足够多,足够细致,就能想到更多的方法更多的角度反击反攻,比如那个商会会长,他一定能搞定! “不怕了?”霍琰低头,寻着顾停的唇。 “停公子何时怕过唔——” 男人的气息霸道灼热,长驱直入,搅的月色生波,湖水翻腾,星子悄悄被云捂了眼,花儿羞答答绽放,试探着在温暖春夜里伸出第一缕嫩蕊…… 成亲推后,镇北王很不开心,所以的不开心,都要在怀里人身上讨回来:“停停也疼疼我……” 顾停手软脚软心也软,根本说不出话,不知过去多久,才推了霍琰一把,哑着嗓子:“你好臭……快去沐浴。” 霍琰腻着他不放,声音同样暗哑:“洗完,我可以留下么?” 顾停:“不可以。” 太王妃教你的尊重呢?规矩呢?都喂狗了吗! …… 第二天,顾停没再去商会,而是去了自己开的药膳铺子,专心等消息的同时,给孟桢煲养身的汤。 这一回竟也那么巧,之前偶遇的那个眉目俊朗,风尘浮面的中年男人正好经过门口,看到顾停……熟练的讨汤喝。 顾停:…… 倒也不是舍不得几碗汤,只是这男人明明昂藏落拓,气质洒脱不羁,看起来是个正人君子,怎么‘讨饭’讨的这么熟练,像干过很多回似的…… 也许人过中年,太多苦楚难以与外人诉,顾停心里想着,还是给别人留点面子的好,什么都没问,匀了半锅汤给他,只看过去的眼神格外怜悯。 男人仍然喝汤喝的很急,像饿了多久似的,到最后几口格外珍惜,一口一点,舍不得喝完。 注意到他眼睫颤动,目光滞涩,似乎透过汤看到了过往,或者过往的某个人……顾停眼神更怜悯了。 成年人活着,谁都不容易。 吴丰突然过来:“少爷,叶夫人来了。” 顾停一时没反应过来:“叶夫人?” 吴丰低声:“江南女财神,叶夫人。” 顾停这才拍了拍额头,他怎么忘了,那位女财神姓叶名芃贞!有本事的女人,不管嫁了人还是守了望门寡,外人提起来都唤本家姓氏以示尊敬,大家或许不知道女财神丈夫姓甚名谁,不知女财神闺名为何,却都知道她姓叶! 可她不是托病避见么?怎么竟自己过来了? 顾停有些不明白,放下汤煲,叫了个伙计过来,叮嘱打包好送进姑藏王府,又看向桌前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客人之前汤喝的有多依依不舍,现在碗放的就多干脆利落:“叨扰了。” 顾停感觉这人有点奇怪,却也没时间细想,立刻转身准备,让吴丰将叶芃贞请到二楼临窗雅座。 这里是药膳铺子,客人到来奉的也不是茶水,而是炒苦荞,手艺再好,成本也并不高,拿来待客,尤其富贵讲究出奇的女财神,顾停总觉得心里有点虚。 叶芃贞却并不介意,大大方方喝了一口,眼梢微弯,正经点评:“香而不焦,绵而不涩,齿颊留甘,顾公子好手艺。” 看起来好像很满意这个味道。 顾停……固体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你不是那日——” “不只那日,”叶芃贞提起裙角,姿势秀雅的坐在客座,“顾公子帮过我两次,记得么?” 这位夫人红裙着身,眉目如画,唇角不经常扬起,气质有些清冷,可那周身艳色,傲人风骨,让人见之难忘,一室阳光甚至都因她失了颜色。 顾停当然记得她,这并非两人第二次见面,可他从来没想到,她竟然是那位女财神! 原来第一次的流氓混混,她也知道啊……又一想,人家是女财神,有钱有人,什么事不能干,什么事干不了,根本不用他帮,人家自己就能处理,几个混混算得了什么?估计还没碰到她,就会被护卫带走。还有上次,虽然四下空旷,没有马车,可能就是人家故意约定好了时间,他好心借马车送人家回家,人家兴许根本就不需要。 叶芃贞正色,起身冲他福礼:“近日春寒料峭,不小心病了,公子礼单入府时,我正昏睡床榻,无法回应,叫公子等了这么久,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顾停面对千军万马不带怕的,遇到贱人杠精也不会输,可一位漂亮的夫人这么严肃认真给他行礼,他有点虚,何况那些忙也……他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夫人不必如此,病情可好些了?” 原来那句生病了并不是托词,是真病了啊……想想心里更虚。 叶芃贞眼梢微扬,美眸流转,是有点点笑意:“我若没好全,顾公子是否要为我煲盅汤?店里味道,我一进来就闻到了。” 顾停怔了一下:“夫人若是不嫌弃,正好我刚做得一煲汤,还余一碗……” 说完又后悔了,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不管他孟桢还是之前蹭吃蹭喝的中年人,大家都是男人,不在乎这些,可叶夫人是女人啊,让人喝剩下的东西,几个意思? 叶芃贞却全然没在意:“那我可是赶巧了,快让人端来我尝尝!” 顾停:…… 一面让人去端,他一面仔细看了看这位女财神,叶夫人不太爱笑,气质有些冷艳,说话却很会圆场,也能很热闹,想想也是,商者怎会不会说话?没有她们圆不了的场,捧不了的人,除非她们不想。 可自己……凭什么呢? 顾停有点不明白。 叶芃贞喝了顾停的汤,品的很认真,第一口时尚不明显,越到后面,她喝的越慢,到最后,美眸甚至有些湿润,像透过这汤,看到了什么别的:“曾有人说我煲的汤不好喝,再怎么学也只有形,没有那股温暖的味道,我一直都不服气,直到今日方才明白,的确是我做的不够好。” 顾停不知这话怎么接,交浅言深不大合适,尤其对方是位夫人,只能道:“若夫人喜欢,我可常做了给您送过去。” 叶芃贞喝完汤,帕子按了按唇角:“如此,多谢。” 托这碗汤的福,房间内气氛平和安静,顾停让人撤了碗,问:“不知夫人此来——” 叶芃贞啜着苦荞茶:“你的事,商会那死老头不干,我干。” 顾停:“嗯?” 叶芃贞:“公子高风亮节,做好事不留名,我却不能忘了,早就想跟公子谈一笔大买卖,只是还没来得及谈。” 顾停受宠若惊,挣钱发财,谁不想?可他知道自己,小聪明肯定是有,开铺子赚钱也能赚到,可他所有心思并不在此路,未多钻研,成不了大气候,女财神说的大买卖,肯定不一般,想起霍琰说的‘叶芃贞此来京城是为做一笔丝绸生意’,顾停微愣:“夫人竟……看得上我?” 叶芃贞放下茶盏:“你给我送礼,不是想跟我做生意?” 二人对视片刻,顾停有些讪讪:“其实……只是想同夫人打听点东西。” 叶芃贞摆了摆手:“不碍的,生意也可以做,你嫌钱咬手?” 顾停摇头:“当然不会。” 女财神不愧是女财神,冰雪聪明,素白指尖在茶盏上轻绕半圈,已经想明白了:“你想问我打听的是——近来京城的大生意?” 顾停老实点头,还拱了手:“夫人聪慧,在下佩服。” “这倒不是什么问题,只是我最近有些忙,你又着急——”她看着顾停,唇角微微勾起,“不如顺手帮我点忙?” 顾停刚要答应,叶芃贞又道:“不算全帮我,也是帮了你自己。” 顾停微怔:“但请详言。” 叶芃贞将茶盏往前推了推。 顾停会意,抚袖亲手执壶,给她添了茶,心道姑娘就是姑娘,天大地大,面子最大。 叶芃贞捧着热热茶水:“你心中所想,怕不只打听京城大生意那么简单,此事最关键的不是商会会长,而是会长他哥,让重。让家世代书香,每一代都有大儒,多隐世而居,唯有白马书院从不曾放弃,育才者从,让重曾在朝中位至宰辅,不过几年也辞了官,到白马书院接任山长,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可朝中一半官员几乎都是他的弟子,越出色,越承其志,人脉可谓广大——若能搞定他,你的事好办,我的事也好办。” “另外,近来我要动张家和俞家,听闻近来你们玩的特别热闹,顾公子给我个面子,别插手,尤其别偏帮他们,”叶芃贞眼梢微垂,隐下层层暗芒,“我若忙得分身乏术,手段就会有点糙,若哪里漏了,顾公子还要帮我圆缓才好。” 先有俞星阑,后有施雅娴,别人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镇北王态度到底如何,顾停心里清楚的很,张家俞家倒霉,他只有拍掌叫好的,落井下石可,痛打落水狗可,就是不可能帮他们忙,这种事根本不必叶芃贞说。 他更想提醒的是:“宜昌侯府是宫中尤贵妃的人,夫人……就不担心?” 民不与官斗,商也是,事涉皇家,一个不小心,可是会吃大亏的。 叶芃贞唇间冷笑:“我这半生,穷过,苦过,被人狠狠碾进泥里过,人生至此,只执着两样东西,一是钱,一是亡夫,别人敢动哪一个,我都不爽,何况二者皆有?” “什么贵妃不贵妃,我叶芃贞要打,识相的赶紧找个地方窝好,不识相,非要掺和,就是她自己不要命,可怪不得我!” 第87章 不许喜欢她 叶芃贞这话说的霸气,顾停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对着皇家还敢放这样的话,不愧是人人称狠的女财神! “怎么,不信?”叶芃贞目光流转间,似乎有闪闪光芒,气场相当强大。 顾停哪敢说不?重重摇了摇头。 叶芃贞轻笑:“姐姐教你个乖,‘有钱能使鬼推磨’,记住这句话,一件事办不成,一定是你的钱不够,而今朝廷……呵。” 一个呵字,写尽所有嘲讽与鄙夷。 没错,明君盛世,尚有贪腐重重,水至清则无鱼,何况沉疴已久的大夏?顾停在京城留的越久,看的越多,对皇家就越失望,只要心思机巧,手段用对关节,蚂蚁也能绊倒大象,叶芃贞所说,倒也不算狂言。 可得罪了两样……是什么意思? 他现在知道了,叶芃贞是女财神,守的是望门寡,丈夫早亡,若是有仇,为何等到今天才动?还有那坟……叶芃贞是江南人,她的丈夫不知道是哪里人,就算坟不起在江南,好像也不该在京城荒郊,辟成一座孤坟? 可这话,好似不应该问。 顾停就转了方向:“京城近来发生了一些事,户部仓房被盗……夫人可知?” 叶芃贞放下茶盏:“你其实想问的是,这件事同我有没有关系吧?” 顾停讶异对方的聪明程度,坦诚点头:“嗯。” “正该如此,”叶芃贞很满意他的态度,竟然唇角微弯,笑了,“男儿家,说话敞亮些,不必藏着掖着,你这孩子我瞧着喜欢,别越长越歪,跟外头那起子油腻货似的。” 女财神长得好看,笑起来更似春光韶华,惊艳了时光,就是这话吧…… 怎么就‘这孩子’了,他比她好像也小不了几岁?还有‘油腻货’这三个字,顾停总觉得意有所指,女财神提起时不知道想起了谁,眉眼温柔了片刻。 叶芃贞:“此事我也是近来才听说,同我无关。不过你放心,你的事我既应下了,就会帮你留意。” 顾停不敢再提别的:“我们从哪里开始?” 叶芃贞一笑:“当然是绸缎生意。” 顾停:“生意?” 叶芃贞:“放出了肉,才会有狗来咬嘛,此事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 顾停点点头,心说先前找的消息只怕白找了,他得重新定方向:“让山长这里,我尽量想办法。” “嗯。”叶芃贞说着话,随手拿出一封礼单,递给顾停,“先头你来寻我,我因病错过,一点小东西,你别嫌弃。” 顾停以为是细细的,长方形的一张纸,谁知一打开,竟是折了好几层,打开后长长长长一张纸,写的是小楷,密密麻麻,全是礼物,吃的用的穿的无一不足……如此手笔,怎么能叫一点小东西! 叶芃贞看着他,还微微蹙了眉:“瞧你瘦成这样子,定是家里没好好养,听说你喜欢吃小银鱼,现在不是季节,死货再冰鲜也不如鲜活好吃,过了这两个月,你去江南,随便吃,我请客,这几桶鲥鱼还行,肉甜味鲜,我府里也会养,你先随便吃着,没了再来问我要。” 顾停:…… 刚想说不必了吧,就看到礼单往下,长长一串珍珠,东珠南珠海珠紫珠……全部以斛计,十斛十斛的送。 叶芃贞垂眸端详自己染过的指甲,慢条斯理道:“你不是喜欢小南珠,为此同镇北王吵过许多次架?不过一些小玩意儿,王爷若忙不过来,你尽可同我说。” 顾停:…… 霍琰这是被鄙视了吗?绝对被鄙视了吧!他是王爷,叶芃贞只是商者,不好说不好听的话,但话里话外意思,绝对内涵了! 这么点儿小玩意儿都搞不定,还叫‘心尖宠’闹脾气,算什么王爷,穷死你算了! “不,不必了吧……”顾停还真不大敢收。 这位夫人您是不是忘了?刚刚还在说人生只执着两样东西,头一样就是钱,无缘无故砸出去这么多东西给一个陌生人,难道不心疼? 叶芃贞眉眼淡淡:“我叶芃贞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你不喜欢,尽可扔了。” 顾停:…… “没有不喜欢,说出来惭愧,这面的东西,每一样都让我心念狂跳,可无功不受禄——” 他疯狂暗示,不合适不合适,这真的不合适! 见不是礼物不讨喜,叶芃贞眉眼微松:“谁说无功,你不是帮了我两回?我多年无亲无家,说来也是惭愧,偶然见你就觉面善,再见更是心生暖意,倒也没别的意思,只想把你当弟弟看,我知你同镇北王交情匪浅,若瞧不上我这商家身份,不愿意,那便算了。” 顾停不知道叶芃贞有过怎样的过往,只知一个女人走到现在绝对不容易,他看的出来,叶芃贞看他的眼神十分清澈,即便有丝柔软,也绝非男女之私,他之于她,似乎有某种移情效果,或许……她真的曾经有个弟弟,和他长的很像? 话说到现在,再拒绝就不合适了,顾停想着,以后好好回报就是了:“如此,在下愧受了。” 叶芃贞又笑了,再次把茶盏往前推了推:“这就乖了么。” 顾停乖乖给她添茶,不敢再说别的,再说,她再塞来一张更大的礼单怎么办! 因为添茶的动作,叶芃贞身体前倾,素手推杯,顾停微微站起来,抚袖弯身,二人距离看起来有些近,又因刚刚谈话,气氛很有些温情。 偏偏这个时候,霍琰回来了,只一眼,脸色就黑了。 水注杯中,回声清脆,春日阳光灿金,无风生暖,偏有那么些暗影落在角落,丝丝阴寒。 顾停并未察觉到异样,冲霍琰招招手,开心的为二人介绍:“这位就是女财神叶夫人,之前我们曾见过面的,你记不记得?” 又指了指霍琰,对叶芃贞道:“他便是镇北王霍琰,夫人应也眼熟。” 叶芃贞福身行礼,规矩挑不出错:“妾身叶氏,见过王爷。” 霍琰堂堂镇北王,自不会明着跟女人计较,尤其女人并没有犯错,颌首点了点头:“叶夫人。” 事也谈了,茶也喝了,叶芃贞便不多留,同顾停道别:“我手边事忙,不便多留,你若有事,随时派人和我传话,等空了,咱们一起好好吃个饭,我那里有好酒,你必然没喝过的。” “那我可是有口福了……” 顾停微笑送她出门,两个人言笑晏晏的样子……哪哪都不出格,可霍琰就是不开心,等顾停回来,门一关,一句话没说,就把顾停顶在墙上,狠狠啃了个够。 顾停:…… 这狗男人什么毛病! 叶芃贞坐进马车,笑容早就收起,素白手指撑着额头,仍是一惯的清冷模样。 红绸从小炉上将温着的汤药取来,递到她手上。 叶芃贞皱了眉,明显不喜欢,还是一口喝了。 “主子……” “我知你在想什么,”叶芃贞闭了闭眼,“早年不懂事,看谁都是仇人,看谁第一眼,就在猜他在想什么,有什么花花肠子,我要怎么对付,慢慢的,竟再没有顺眼的人。” 日子过成这样,也太寂寞了些,往后有什么奔头? “好不容易碰到个有个眼缘的,就特别想珍惜。我赚钱,不就是为花的开心?东西给他,见他开心满足,我就高兴,这就够了。” “他的汤,真的很暖。” 红绸听着,十分心疼。过往年月,自家小姐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她最清楚,不是小姐看谁都习惯往恶里看,是小姐从小到大,几乎没有遇到善良的人,只除了一个,可那人也死了。很早以前,小姐的日子就是一潭死水,很多时候她都担心小姐放弃了,不想再活,现在这样也好,能活下去,开心的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花点钱算什么,只要小姐能开心,那位顾公子别说喜欢小南珠,就是喜欢天上的月亮,她们这些人就算赴汤蹈火,舍弃性命,也要为他寻来! 红绸不但想了,还琢磨着给出了建议:“奴婢瞧着顾公子很喜欢煲汤,是个爱操心的,可男儿家不懂保养,总是做这些,手是会粗的,好不好看不打紧,到了冬天却是会干燥裂皮,容易生冻疮,主子要不要送点膏子?咱们可是做这个起家的,有那淡香清雅,又效果拔群的,很适合顾公子,主子要不要送些过去?” 叶芃贞果然立刻精神了很多:“那自然是要的,你去准备准备,再补一份礼过去。” “是!” 房间里。 一吻毕,霍琰按着顾停,呼吸急促,声音暗哑:“你是我的。” 顾停:…… 狗男人是抽什么风!再继续是要坏事的! 感觉今天对方眼神尤其危险,他不好硬碰硬,乖乖点头:“嗯,我是你的。” 是你的是你的都是你的!好了吧! 霍琰果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鼻尖蹭了顾停半晌,在顾停忍不住要造反的前一刻,退开来:“她是叶芃贞?” 顾停松了一口气,赶紧挣开,给霍琰倒了杯茶,让他灌下去好好消消火:“是不是很巧?看到她我也很惊讶,送出去的礼到现在都没有回音,我还以为这条路走不通,她本也是女眷,不好多缠,我几乎已经放弃了这条线,谁知她上门来寻,还记得我帮过她的事……虽然人家可能并不需要帮助,她人真的很好,答应帮忙了!” “只是她最近也有点忙,如果专注帮我们,自己的事多少会有点小疏忽,咱们不能白受恩惠,得帮人家圆事……没想到女财神是这样的女财神!” 顾停想到宫宴那日,他还用女财神的名号吓唬过施雅娴,结果这么快就认识了,还互相很有眼缘,有些兴奋:“她好漂亮!不但长得漂亮,也极聪明,我话都还没说完,她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了,说话还特别坦率敞亮,一个女子,比大老爷们都直率,不愧是巾帼英雄!你看——她还送了我这么多礼物,就因那日我去送礼,她生病了不知道,小小歉意就这么大方!” 他是真的很开心,正在兴头上,完全没注意,他多说一句,霍琰脸就黑一分,再说一句,霍琰脸又黑一分,到最后脸已经不能看了。 良久没得到回应,顾停回头一看,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霍琰危险眯眼,放下茶盏,一步步欺近:“漂亮?聪明?嗯?” 顾停还没反应过来,腰已经被扣住:“啊?” 别人的确聪明又漂亮,他没说错话啊! 霍琰欺的更近,近在咫尺,气息交缠:“比本王大方?” 顾停:…… 虽然这话说出来不太好听,但别人的确比你大方啊,和太王妃有一拼了。太王妃当时也是给了他好长好长的礼单,重的他都不好意思收。 说起来霍琰也不算没送过他东西,比如温泉庄子上的那个厢房,打开全是宝贝,可当时他不是没要么…… 霍琰逼近:“不许喜欢她。” 顾停顿时明白,这狗男人是醋了:“你这话就过分了啊,就是寻常说话,怎么能是喜欢呢?” 霍琰才不听,一个来势汹汹的吻,再次咬过来。 “别唔……” “你是我的。” 一回回这么搞,顾停有点受不住,最后下狠心,咬了霍琰一下,两人才分开,没有闹出更大的麻烦:“话都不会好好说,就知道咬人,你是狗么?” 霍琰大拇指抚过唇上牙印,眸色又暗又沉:“也不知道谁是小狗……” 顾停:…… 生气!可恨这狗男人太聪明,咬的狠却技巧十足,没留下半点证据! 推开霍琰,顾停转身就走。 霍琰见把人气狠了,只能收了身体里那劲股,摸摸鼻子:“宝宝别走,我错了。” 顾停:…… 他顿时耳根通红,停停现在已经满足不了这狗了么!宝宝这么肉麻的话竟然随口就来! 顾停狠狠瞪他:“你错哪儿了?” 霍琰:“乱说话。” 认着错,眼珠还一错不错的盯着顾停的唇。 顾停:…… 这屋子是没法待了,他转身推门出去,走上了大街。 霍琰当然跟上,他来,本也是为了接顾停出去吃饭。 为了不刺激这狗王爷,顾停一路并没有说话,直到他听到远处有人追着玩闹,喊出一个名字叫‘让茂’。 姓让。这个姓并不常见,顾停有些敏感,拉住霍琰问:“白马书院山长让重,曾官至宰辅,你可知道?” 霍琰手握重兵,对朝廷官场自会经常打听:“知道。” 顾停又问:“那他家的事,你知道么?” 霍琰唇角微勾:“停公子可是有求于本王?” 顾停:…… 根本不用多问,看这狗王爷眼神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事!可有求于人,有些事吧…… 他眉眼弯弯,面带微笑:“王爷可愿相告?” 霍琰眼神微深:“求我。” 顾停:…… 您没病吧?大街上玩这个真的合适? 想想这狗男人刚刚醋过,心里有些脆弱,便大方的原谅了他,看看左右,小声凑过去道:“嗯,求你。” 霍琰心中受用:“求谁?” 顾停:“求王爷。” 霍琰:“王爷是谁?” 顾停:“霍琰。” 霍琰:“霍琰不好听,换一个。” 顾停:“你到底要闹哪样——” 目光随霍琰落到一间铺子,顾停突然脸色红透。 那是一家做喜饼的铺子,但凡有过去订制的,都是家中有婚嫁大事的人家,喜饼做的圆圆胖胖,中间还点了一个大红点,以红盒红绸包装,极为喜庆。 这暗示直白到露骨,再不明白,顾停可以一头撞死了。 成亲推后,内心的渴望并不能推后,霍琰很想听他叫一声夫君。 可青天白日的,还在大街上,这种话怎么说得出来?顾停使了使劲,还是觉得很羞耻,叫不出来。 “不叫?”霍琰面无表情的转身就往前走。 “别!” 顾停轻轻拽住霍琰袖子,小力晃了晃:“你就告诉我嘛,求你了……好不好?” 霍琰顿住。 小东西在撒娇,甜甜软软,眼睛里水色氤氲,眼角染着绯色,这人惯常倔强,很少露出脆弱,这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这么这么软,这么这么乖。 霍琰心尖狂颤,喉头滚动,差点气血倒流。 这是什么甜甜小可爱! 根本拒绝不了,霍琰眼神直直的就点了头:“好。” 顾停立刻松开了他袖子,肃正表情:“行了,说吧。” 心说还治不了你了!就你蔫坏,一肚子鬼主意,别人就不能坏了?就你有套路,别人就不会装了?不就是撩人,谁不会! 霍琰:…… 好像上当了……可这种当一点都不亏,他还想多上几回,好多好多回! “怎么突然对让重感兴趣?”霍琰知道这是在大街上,干什么都不合适,逼自己想正事,“跟咱们的事有关?” 顾停:“叶夫人提供了一些线索,我也觉得这个方向更好,若能得其青眼,接下来在京城的任何事,都会好办很多。” 霍琰颌首:“方向可以,做起来很有难度。” 顺着长街慢慢前行,他声音浅浅,和顾停说着知道的信息,包括刚刚从渠道得到的。 让家不算富贵望门,却是传承久远的大族,每代都有书痴,每代都有大儒,近四代,只有让重一个在朝中当过官,也没当太久,早早辞了,回家担任书院山长,多年以来,著书立转,批注释文,可以说著作等身,倍受文人敬仰。 他一生清心寡欲,到现在身边也没什么仆人,大多杂事学生们就帮忙做了,家中只有一老妻相伴,对吃穿财名都不怎么感兴趣,除了从未现世的奇书古籍,基本没什么东西能吸引到他。 “奇书古籍白马书院收藏已经足够多,想要再找很难,停停若想以此接近,怕是有些难。” 顾停明白,吃穿财名皆不喜的人,想要为他做点什么,也很难。 别人吃穿不愁,地位也够,没什么烦心事,钱帛名利酒色财气也都不沾,真要有什么爱好能打动,别人早就冲上去了,哪能轮到自己……怎么办?难道真的没办法了? 也不一定…… 顾停突然想到一个方向,老人们最愁的,大约也只有子孙了,想到刚刚听到的那个名字,他突然问霍琰:“这位老先生有几个儿子?生了几个孙子?” 会问这个,是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让茂’这个名字之所以让他敏感,是因为上辈子听说过,这人是个纨绔,想法和一般人非常不同,有那么一段时间,江暮云和他走的很近,算一算……大概就是这个时候。 江暮云所有动作都不会是无的放矢,让茂这个人如果不是真的纨绔,就是背后的东西,于江暮云有用。 同样的不常见微妙姓氏,差不多的时间点,猛然想起,他不可能不在意。 霍琰:“老先生成亲晚,膝下只有一对儿女,也只有一个孙子,儿子随他在书院,性格方正,有大才,孙子好像还未长成……” 顾停有些急切:“这个孙子是不是叫让茂?” 霍琰:“好像……是。” 顾停眸底迸发出绚烂光彩,他就知道! 江暮云惯会哄人,话术用的相当漂亮,尤其对付不怎么聪明的人,只要他想,很容易和这人成为‘朋友’,之后利用‘朋友’的心疼,让‘朋友’自己努力发光发热,用自己聪明手段或是家中宠爱,帮他的忙。 他很少失手,本人也一向君子优雅,才学过人,风骨清贵,别人家长辈就算帮了忙,心里有小小的不舒服,也不会怨恨。 顾停觉得,这里头有空间可以操作。与其像江暮云那们哄的小辈开心,跟他做朋友,利用家中宠爱达到目的,不如让这份‘宠爱’变个模样……如果他能让这纨绔清醒,自此积极向上了呢? 如果他能影响让茂改变心态,解决让重内心一直担忧发愁的问题,让重对他是不是会另眼相看?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如果真的能做成这件事,若他有求,别说怨恨不舒服,让重只怕还会主动帮忙。 但这件事并不容易。他绝非世上最聪明的人,他能想到的办法,别人肯定也想到过,打算过,但都没有做成,让茂此人,并不好搞。 顾停与他并没怎么接触过,但知道他其实并不坏,只是有些轴,喜欢特立独行有本事的人,越正派,越‘别人家好孩子’,他越厌恶…… 大脑不停转动,顾停拽着霍琰袖子:“我想知道让茂最近在干什么,马上就要,你快点帮我查!” 霍琰垂眼看着袖子上的白白小手,心中受用,面上不动声色:“我才回来,还没跟你吃顿饭。” 这已经是很隐晦的撒娇了,别人家的狗再忙也得歇脚不是?他一个堂堂王爷,不想要别的,就想要心上人心疼心疼,安慰安慰,很深情很乖软很粘人的那种。 顾停:“哦,那你赶紧吃饭,吃完饭赶紧干活。” 还顺手就近指了街边一个饭肆,一点都没格调,一点都不浪漫,味道可能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能塞饱肚子的那种。 霍琰:…… 媳妇儿一点儿都不疼他! 第88章 霸气叶夫人 目标人物调整,大方向却没有变,仍然是让家,有了前期积累,这次查起来就比较快,不需要那么久时间,一天就能得。 春光日暖,顾停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还能偷个闲看戏,比如——女财神不愧是女财神,下手快准狠,明目张胆,大开大合。 叶芃贞一边催着顾停开个绸缎庄,往他口袋里划拉银子,一边帮他打听想打听的消息,还不忘搞别人。她直接放了话,说不做张俞两家的生意。 一般人放话不叫放话,那叫没事闲的慌找存在感,叶芃贞放话就是高调宣告:老娘看这两家不顺眼,就是要搞他们,谁敢帮忙,就是跟老娘作对,你们可想好了! 诚然,京城不是江南,不是叶芃贞最得心应手的地盘,这里政局复杂,人们在做决定时也得多长几个心眼,尽量平衡,不讨好也不能得罪不是?叶芃贞不是不会,是懒的来那一套,这局也不需要她那么矮身,早年豁出命去闯过,银子不知喂出去多少,手中人脉积存不知几何,拽着的小辫子更是数不胜数,到现在要还是不能挺直腰杆抖一抖,那么多年的性命不顾小心经营如履薄冰是为了什么? 蹲那么低,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跳的足够高,瞧不起我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卑微是不是?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老娘跪下! 叶芃贞舞台一搭,不管不顾就开始唱大戏,这头一个搞的,就是张家。 张家以武立世,家中出了不少武将,奈何往北干不过镇北王,往西干不过姑藏王,往南往东走吧,不是荒蛮就是大海,需要打仗的地方少,需要开拓的地方倒挺多,耐心经营未必成不了气候,可他们不乐意,前期投入太大,收获期也太晚,张家至今几近没落,族人都快养不活了,哪有闲钱开拓? 破船还有三千钉,张家的手紧当然和普通百姓不一样,资源供着主枝还是可以的,心思活的也知道开源节流,做生意的铺子一间间开起来,当然出于谨慎,远了还是不敢去的,就在京城支应,生意也算红火,因家中主母对布艺刺绣略有心得,铺子生意也是以此为主。 叶芃贞早年闯过京城,铺子当然开的也有,各种生意都做,要对付张家,她直接把布艺成衣铺子拎出来,热热闹闹的做惠民活动,买了锣鼓手走街串巷宣告,说专门在铺子里隔出大半区域,从明天开始,第一日,区域内所有东西打九折,第二日八折,第三日七折,以此类推,最后降至一折,十日一个周期,暂订活动时间两个月,共六个周期。 这么大排面,这么新鲜的事,谁不会过来看一眼?一看发现了不得,叶家铺子活动区域里的东西并不只下等品过季货,也有京城铺子买不到的精货尖货!这样的东西别说一折,八折都划算,不,哪怕原价呢,只要买到就是赚到,女财神竟然敢打这样的折扣!还能怎么办呢?女财神敢打折,大家自然就敢盯着抢! 京城顿时无比热闹。 孟桢听说了叶芃贞找过顾停,停停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对停停好他就喜欢,哪怕没见过,他对这位女财神也很有好感,听说这件事皱着小眉毛,十分担心:“叶夫人会不会亏了呀?” 顾停把新煲好的汤塞到小伙伴手里:“自然不会。” 孟桢闻到汤的味道眼睛就是一亮,小胖爪迅速捧住,吹了又吹,慢慢喝一口,满足的不得了,感觉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可暗花五色锦那么贵,外头买都买不着,打一折怎么可能收得回成本?” 顾停笑了:“就是因为买不着,别人等不到一折就下手啊。” 一般商家降价清货,清的是过季品或成色一般销量不多的货,手头没那么丰厚的人会愿意占这种便宜,可商家要想赚钱就难了,想要快速清完也不可能,需要有个时间。叶夫人这样搭配着卖,人们过来一看,就知道自己要买什么了,折扣一天一天的降,客人们心里吊着,定也会一天一天的来看,肯定想要等更便宜再入手,可你想要的那个东西,真的能等到一折么? 你想要别人也想要,好东西人人想要,等不到一折,别人就会下手抢了,最先卖完的,就是那些精品尖货,然后是平时少有打折的,很多人想买又觉小贵的流行货,最后是过季品,因关注的人多,客人流量大,这些过季品清的要比平时快的多。 然而下一批精品尖货,要在下一个十日周期才能放出来,这期间怎么办?有需要的客人往哪里买?当然还是叶家铺子。 铺子只是划出大半区域,数出一定数量做惠民活动,不做活动的区域,东西可是全的,你着急想买,没问题,原价就可以了。 如此一来,众人争抢场面火爆,人们的购物欲带起来了,铺子的存货清了,精品尖货推广出去出流行了,人们但凡想买布料成衣,第一个考虑的就是叶家铺子,叶芃贞怎么可能会亏?她赚的不要太大好么! 叶芃贞向来心里有谱,想玩这个,肯定各种准备做在前头,早早在京效扩了几个仓库,货品充足,还愿意提携同行,帮忙清一清别人家卖不出的过季品,没几天,张家就顶不住了。 本来生意还算可以,养活自己家不成问题,可叶芃贞这一搞,客人都跑她铺子里去了,店里所有东西都积着,卖不出去!现货卖不出去,库存清不了,眼看到了和供家结款的时候,账上没有流水!这时候求爷爷告奶奶,利用点人脉关系,和钱庄借点银子,和供家说点好话,再求人脉帮忙买点货,也能顶过去,聪明点,也可以想想办法搞点活动,至少回点流水呢,可是不行。 叶芃贞早放过话出去,谁帮张家,就是跟她作对!叶芃贞是女财神,京城钱庄最大最尊贵的客人,怎么可以得罪?得罪了人家不跟你合作了怎么办?光是她手上现钱就能盘活两个钱庄!张家想借钱周转?不行!京城不盛产锦缎,各布匹供家大多做的是二道手三道手生意,货本就是从江南拿的,得罪了张家大不了再找一个客户,敢得罪女财神,信不信再去江南拿不到货?当然也不会自寻死路帮张家。 至于自己想办法搞活动清货,谁有女财神的脑子,想出这样的惠民活动?就算你想到了,你可能保证效果?你的货又从哪拿,能不能撑住? 至于京城内外的人脉……要是别的事,大家同朝为官,多少都愿意给些面子,可这件事嘛,有点难办。 当官的大多清高,俸禄没多少又想要钱享受,不敢干那些来钱快的脏事,就得选另一条路——和某个会赚钱的人交好。叶芃贞是江南最会做生意的人,当年闯京城还留下不少故事,大家没少得她的好处,至今仍然吃着她给的红利,谁会和自己的利益过不去?叶芃贞越能赚,他们手上的钱会越多啊!帮张家,傻吗?嫌钱咬手?人家女财神还没找上门要求帮忙呢,只要他们不说话不插手就好,张家倒是脸大,一来就求帮忙?你在想吃屁!滚哪! 有那之前和张家私交好的,还得辛辛苦苦找理由,好生好气说话,让场面圆过去,末了没办法不埋怨几句:“你说你们家怎么回事,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女财神?到底怎么惹着了人家,回去道个歉不行么?女人都小心眼,却也都好哄,你们姿态摆低些,大气些,狠出点血,把人捧高兴了,这事不就过去了?听说你家还得罪了镇北王,那云中隘口多小,守起来简单,也造不了功,大头还在九原边境,怎么就不知道和镇北王交好,捞点功升点官呢,非得把人给得罪完了……” 各路消息传回张家,主屋茶盏碎了好几套。 年前那一仗后,镇定守云中的张夺就回来了,他是这代主枝嫡长子,身上担子重,听到这事狠狠磨牙:“怎么得罪了那女人,谁知道!那女人就是个疯的,不管不顾瞎咬人!” 张世放下茶盏,眉目沉肃:“大哥息怒,别人不愿和解,态度嚣张,我张家百年世族,也不是骨头软的,得罪就得罪了。” 这个张世,就是之前在宫宴顾停见过,走了文官路子的那个张家后辈,是张夺堂弟。 “那女人还和顾停交好,又是送礼又是送钱,眉来眼去,恐怕早已和镇北王勾搭上了!” 张夺最气的就是这个,他成长的慢,先前没和霍琰交过手,此次北狄大军袭边,他起了小心思,那股攻城的北狄兵,就是他放过去的,顾停表现很让他吃了一惊,竟然真的守住了,霍琰更厉害,北狄那么大的局,他竟然给破了,连尸毒都扛过去了,还弄开张了北狄四皇子赤昊! 他心里就有点虚,不知道霍琰会不会怀疑他,怀疑了会不会来搞他……他向来自负,家里打架厉害的没他聪明,比他聪明的不会打架,他宗子地位稳稳,越是自负,想起霍琰顾停就越生气,绝不允许这种耻辱的存在! 张世白衣清雅,抚袖执壶,给他添了茶:“大哥莫要着急,不是说有办法了?” 张夺深呼吸两口,笑了:“正是,所以才寻了你过来帮忙定定主意,这局不好破,我看中了一个人。” 张世:“谁?” 张夺:“白马书院书长让重的孙子,让茂。” 张世目光微闪:“乖张暴脾气,不会听任何人的话……此人选甚好,大哥好眼光。” 张夺也很自信:“哄着他,他是不可能给好脸的,遂我故意做了件事,惹的他不快,并且和他做了个赌约,想着先让他事事不如意,再输给他,做做姿态捧一捧……你觉得如何?” 张世想了想,面上笑意更深:“倒也算个方法,只是若做起来,有些地方需要注意……” 不管上面怎么想,底下铺子仍然在赔钱。周转周转不了,流水流水没有,帮忙没有人帮,铺子有租金,里里外外掌柜伙计要养,怎么办?只能认赔,一时不动作一时赔,一直不动作不直赔,想不出法子,就等着赔个底掉吧! 叶芃贞还来落井下石,亲自过来表示可以盘下你们家的货,以市价一成。你卖不卖?不卖,东西全砸在手里,卖,这么便宜,连成本都收不回来! 张家人气的跳脚,奈何没有办法,如此恶性循环,欠了一屁股债,钱也挣不到,最后干脆放了掌柜伙计大假,铺子一家一家的关。 叶芃贞晚上看着手里的账本,眉开眼笑,甚为满意。 至于搞俞家,就更方便了。 俞家顶着宜昌侯府名头,背靠尤贵妃,自认是贵圈人,做的生意也比较高端,主攻品质胭脂水粉和珠宝首饰。京城繁华,官家夫人们眼光都毒,要求都高,东西要上好的,质料要最优的,样式要最新颖最好看的,贵了不怕,就怕不够特别,而哪里的东西,比江南花样更新呢? 别的不敢说,像是绸缎裱花,首饰样式,很多京城时兴的,就是从江南传过来的,叶芃贞人生做的头两笔生意就是胭脂水粉和珠宝首饰,你说巧不巧? 也不用太多手段,叶芃贞只用了两招,每五日上新品,限购限客,不比别的,就比新!所有货品用料十足,无一处不讲究,是专门请了业界最资深行家亲手做的,成本就很高,价格也更贵,保证物有所值,人见人爱,但这样的东西,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得到的,因为少,叶家铺子优先供应老顾客,需得在店里消费一定的数额,才有按顺序排队购买的资格,有资格也不可以多买,每次只能一份。 想买,又不是老顾客怎么办?您可以在铺子掌柜登记册上开个名,存一定数额的银票,不管花没花完,立刻成为老顾客,得到购买资格,不同客人不同级别,限购的数量也不一样,你想比别人多买点,就得花更多钱。 这么好的东西,一样怎么够?必须得再拥有别的!有那买不到的更着急,各种求爷爷告奶奶,只想拥有一件独一份的东西。 早说了,京城的官夫人不缺钱,缺的是身份彰显,是特殊。叶芃贞铺子里的东西,贵有贵的道理,越贵,数量越少,很多只独一件,保证不会跟任何人撞,关夫人们怎会不喜欢? 而买最贵的最好的的同时,小样搭配也不能错过,铺子销量不就上去了? 俞家很快被挤得没脾气。张家还能私底下想办法,俞家不可能。毕竟皇上不久之前才下过旨,要求宜昌侯府闭嘴安静,不可宴客,不可张扬,尤贵妃也被皇上罚了,禁在后宫,敢再惹事,是想抗旨不遵么? 俞星阑被赶出京城,据说落入匪窝,不知是死是活,至今杳无音讯,你是想成为下一个吗! 这哑巴亏,再难受也得咽下去。 宜昌侯府当家夫人一肚子气无处消解,几乎每天都把施雅娴这个庶房儿媳拎到面前磋磨一顿。 要不是你,我儿也落不到这下场! 我儿那么乖,小小年纪就嘴甜贴心,自从你嫁过来,他就学的和你一样,又贱又毒,脑子还傻,是不是你故意的! 到底怎么得罪了女财神,是不是你得罪的?是不是你害了我俞家!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 总之,这一段时间里,叶芃贞接连几出大戏唱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市井街巷传颂着她的美貌,她的大气,她的惠民,她铺子里琳琅满目的好货,可谓良心商家,有心人看在眼里,全是她的智计,她的手段,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 这个女人,惹不得。 很多人都在猜张俞两家怎么惹到了女财神,孟桢也好奇的问了问顾停,顾停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孟桢能问他,他却不好问叶芃贞,隐私之事,还是给别人留些余地。 顾停不张扬,也不强出头,就在一边看着,时而拍大腿叹这招好那招妙,也帮叶芃贞盯着四下,在她想不到过不过来的地方,有漏洞,他就帮忙补上,有人暗搓搓想出来捣乱,他就帮忙把这些苗头摁灭,比如最初那天,叶芃贞的打算才起头,张家反应比较激烈,他就带着吴丰过去平事了。 事当然是顺利平了,却也遇到了二皇子的人。 二皇子掌着五城兵马司,下面办事人认识顾停,却也完全没有给他留脸面,说他们聚众捣乱,按律要罚钱,不给就关进去,没有任何人情可讲。 可他们只是过来帮忙的,再算聚众,再算捣乱,能比得过叶芃贞,能比得过张家?可二皇子的人不管别家,只按着他们罚,还半点情面不留—— 意思很明显了,这是威胁,之前跟你们说过的事想明白没有?要么成为我的人,要么,死! 不只顾停,孟桢也遇到了类似的事。 他后肩的伤还没养好,不怎么爱出门,抱着小豹子晒太阳呢,太子的人就过去传话了,责他身为姑藏小王爷,每日在家躲懒不作为,实在有失体统,罚了姑藏王府的年俸,说再继续下去,罚的更重! 孟桢都懵了,手里小豹子‘啪叽’一下掉在了地上。 好在小豹子记得自己是只喵,会跑会跳的,及时在半空中调整动作,轻巧灵动落地,没把自己摔成一只猫饼,还蹭了蹭孟桢小腿,安慰他别怕,胆子大一点。 “啊啊对不起!”孟桢心里很过意不去,给小豹子装了满满一碗小鱼干。 等顾停回来,孟桢紧张兮兮的拽着他问:“我是不是很没用……又给哥哥添麻烦了!” “怎么了?” “我害他被罚了年俸!” 顾停:…… 钱什么的,你哥怎么会在意?你全败完也算个事啊!而且这事_ 他眼神微寒,揉了把小伙伴狗头:“不关你的事,是别人坏。” 太子此举和二皇子并没有差别,同样是一种宣告:想清楚了么?现在必须决定,要不要做我的人,想不清楚,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顾停觉得,有些事必须得回应了,等那两个外头浪的回来,必须得商量出一个解决办法! 可等了又等,不管霍琰还是孟策,都不见人影,没办法,顾停只好哄着孟策去睡了,晚点再说。晚着晚着,他自己也没撑住,倒下床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才知道,霍琰和孟策在外头干了票大的。 先是孟家兄弟接连遇袭,再是顾停被二皇子找麻烦,孟桢人在家中坐,太子麻烦找上门,霍琰和孟策能忍下去才怪。到底是谁在作妖,他们心里有数的很,怎么回应,也很快有了想法。 围堵孟策兄弟的那群人本事不够高精尖,比起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两位王爷很看不上眼,看两下就知道是外头散养的,顺着一查也就能知道,是不怎么白的,专门做这种生意的组织。 霍琰这几日混迹京城黑道黑市,查个底掉不要太容易,知道是谁接的活,和孟策一起换上夜行衣,谁都没带,只一夜,接连挑了五个场子。 两个人,对数十上百人,气势丝毫不弱,手起刀落,敢上来的,活不过几息,五个场子,血流成河。 他们下手毫不留情面,最后还明目张胆的露了自己的脸。 怕当然是不会怕的,对方干的就是黑活,敢干这行的谁手里没几条人命?死的都不无辜。报官什么的也是不敢的,官兵来了,要抓也是先抓你们,个个有案底,你们还想告谁?想抓镇北王?镇北王有权有势,一句你们先动的手,他被迫自卫,就能万事不沾身,还是那个冷酷高傲的矜贵王爷。 霍琰和孟策此举是威慑,也是回应。威慑京城各个类似组织,敢再接这种活儿的,杀无赦!回应太子和二皇子的招揽,老子们不愿意,再敢过分,您二位也好生掂量掂量! 各民间散成组织立刻没了声息,他们是想赚钱,可更想要命,真有事,没有人会保他们。 这群乌合之众散了,姑藏小王爷危机立等可解,双方心知肚明这事谁站在幕后,不管尤贵妃还是太子二皇子,一招沉沙折戟,可敢再继续?再继续,派出的可就是你们身边真正养着的精英亲卫了,这些人在霍琰孟策手里底下走两招,就能被认出来,逮住了往殿上一放—— 你们的脸还要不要? 不继续,便是退缩,是承认两府实力,同样是没脸。 只要事关朝政,事关党争,处理方法就和民间大相径庭,有的脸可以不要,有的脸必须得要,心里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能不能处理的漂亮。 霍琰孟策这招够狠,噎的皇家几人消化不良,一口气哽在喉间,没法出出来,也压不下去,一个比一个脸色黑沉,屋子里的茶盏瓷器换了一批又一批。 顾停没空关注别人,看着眸底有浅浅血丝的镇北王,一脸心疼。 昨晚他还气的想骂人来着,大晚上的不回来就知道在外头浪,知道为什么后,捧着王爷的手,心里骂了皇家那几个一万遍脏话。 霍琰受伤了,就在小臂,伤口并不深,可是有点长,血色沁出来,非常刺眼。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找出小药箱,“我给你包扎!” 一般这种小伤,霍琰都懒得处理,两天就能好,可今日,看着小东西着急的围着他团团转,心中很是受用。 他挽好袖子,把小臂伸到顾停面前:“有点疼。” 顾停低头朝他伤口吹了吹,一脸担心:“这样能好点么?” 霍琰被他吹的心都酥了,面上丁点不显:“可能再吹吹会好点。” 顾停不疑又他,又垂头靠近,轻轻吹了吹。 外头樊大川和守卫看到,差点吐了一地。 流氓!禽兽!太不要脸了!这是哪个妖孽,还他们英明神武的镇北王来! 第89章 我要去一趟花楼 受了伤的镇北王并不脆弱,要是随便一点伤就能脆弱,他也走不到今天,可顾停觉得他很脆弱,必须得好好怜爱。 他不但给霍琰吹伤口,还亲手为他敷药包扎,给他添茶倒水,安排一日菜色,知道霍琰色色的小心思也没生气,担心压到伤口,在霍琰耍流氓非要亲他的时候也没挣扎,乖乖的任他亲。 吃了好大一碗嫩豆腐,又滑又软,入口香甜,霍琰意犹未尽的同时,摸着下巴认真思考,觉得这伤受的还行,以后可以继续。 同桌吃早饭,顾停看到孟策指间隐隐有些血色,人哪哪都好,大约也是不小心受了点轻伤,没什么大碍,倒是孟桢,比往常更粘哥哥,坐的离孟策特别特别近,就差贴一起了,还各种张罗,又是给哥哥盛饭又是给哥哥盛汤,还给哥哥布菜。 孟策帮弟弟挽了袖子,递上自己的碗,把旁边碗碟拿开以免弟弟碰到,最后还要夸弟弟真棒,做的真好,看起来比孟桢还忙。 画面有点粘乎,却让人不由自主唇角微扬。 我喜欢你为我忙碌,也喜欢为你忙碌,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意义,可你的喜欢,对我来说就是意义。 就像这每日每日流转的时光,它本身没有任何意义,对所有人都一样,是和你在一起的感觉,让它变的长了,变的短了,变的有了思念,有了眷恋,有了欢愉,有了怀念,你的存在,赋予了一切。 正想着,旁边大手伸过来,碗里突然多了颗咸鸭蛋,只有冒油甜软的那部分,没有蛋白,是他最喜欢的。 霍琰一直都记着…… 顾停转头看着霍琰,见阳光落在他额头鼻翼,勾勒出山峦深邃,眉目俊雅,忍不住笑了。 他的王爷可真是好看。 霍琰:“看着我做什么?赶紧吃饭。” 再一会粥该凉了。 顾停看着看着,感觉霍琰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总喜欢在人前撩拨他,各种扮演恩爱,私底下不敢也没理由靠近;现在只要有外人在,他就会很克制,不肯给外人留下任何狎昵姿态,很尊重他,反倒是没有人的时候,那些淡淡的疏远全部要弥补回来,恨不得长在他身上,各种耍流氓。 顾停咸蛋黄就着粥,笑容更大。 霍琰:“笑什么?” 顾停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天天气真好。” 孟桢最先吃饱,帕子擦了嘴:“哥哥说今天不会再有苍蝇跟着了,要继续找户部那个官,是吧哥哥?” 孟策颌首:“嗯,这人一直在京城没离开,之前遇到过几次痕迹,可惜都没逮住,他好像极擅轻功,藏的很深。” 顾停惊讶:“他不是文官?” 孟桢叹了口气:“唉,这年头,无论混哪都要有一技之长呀。” 顾停笑了:“那你们可要加油了。” 孟桢拍胸脯:“放心吧!这个很厉害哒!” 顾停又问霍琰:“你呢?” 霍琰想了想:“我要等一个消息,晚上之前都有空。” 顾停眼睛就亮了:“那你陪我吧,正好有件事你可以帮忙!” 有关让茂的信息,他已经拿到手了,也有初步的计划。 孟桢一看小伙伴的神情就知道有大热闹,双眼放光:“停停要去哪里?” 顾停眼梢微挑,笑的相当克制:“大约——要去一趟花楼。” 诶诶诶?什么?花楼? 孟桢立刻小胖爪拍桌:“我也要去!” 孟策塞了杯热茶到弟弟小胖爪里:“你不想,你要跟着我。” 孟桢:…… 一边是开眼界加大热闹,一边是没了自己好像的确有点孤单的哥哥,孟桢很为难,又一想,花楼什么的,等哥哥有空可以一起去,哥哥要是没有人陪可是会难过的,尤其昨晚还受了伤。 他很快有了决定:“嗯,我不想去,我要陪哥哥!” 还是哥哥最重要! 不管去不去,都不影响问问题,孟桢问顾停:“你要去花楼做什么?”他‘若无其事’的看了眼霍琰,提醒小伙伴,“不好做坏事的呀。” 镇北王可在旁边听着呢! 顾停:…… 干脆装没听懂小伙伴的提醒,他微笑道:“就是有一个对咱们局势很重要的人,今晚会在那里,我看看能不能结交。” 叛逆少年让茂,正在跟张夺争抢一个刚挂牌的姑娘,让茂是他想要争取的人,张夺是他没打过交道但很讨厌的人,大好机会,他怎会不插一脚? 只是这一次照面很重要,对付叛逆少年,主动过去夸哄结交,不如展示自己吸引对方,基础打好,别的便不愁,他得想个办法,让让茂对他感兴趣才好。 首先得让让茂见到他,再让让茂知道他是谁,都干过些什么,能做到什么……很多事,霍琰都可以配合。 霍琰应的很干脆,墨色瞳眸一眨不眨的看着顾停,声音仿佛也揉进了暗色:“随时等候顾公子召唤。” 顾停感觉这眼神如有实质,若现在不是在饭桌上,而是私下两人里,这狗王爷怕早拉过他的手亲上一口了! “咳,嗯。”顾停装作什么都没察觉。 一切准备继续,下午,打听到让茂在某个茶楼喝茶,顾停的大戏就开场了。 让茂正在二楼靠窗雅间喝茶,忽闻街上喧闹,对面珠宝铺子门前尤其热闹,很多人围着。 “顾停公子又来买南珠啦!” “不知道这回是买大的还是买小的?镶鞋还是镶腰带?” “嘤嘤嘤小南珠什么的,奴家也好想要,可惜没人给买!” 这种戏顾停最擅长了,早在九原城,还未真正结识霍琰时,他一手虎皮大旗就扯的极好,何况现在?大剌剌坐在珠宝铺子正厅,颐指气使,挑东西挑的那叫一个嚣张:“这匣子不行,个头不够大。” “这匣子个头倒是够大了,可惜不够圆。” “又圆又大有什么用,看起来一点都不亮,明珠没光叫明珠么!我说掌柜的,你是不是诚心不想做我生意?” 掌柜的赔笑赔的汗都下来了:“哪能呢!顾公子可千万别误会!咱们这种铺子,不就是为您这种贵人服务的?看不上眼没关系,咱们架上还有,小人这就让伙计全摆上来随您挑!要是还看不上眼,小人立刻从别店调货,保证您今日一定能收到心仪的珠子!” 掌柜的这边着急,一边跟着的镇北王亲卫也擦着汗:“这家店不行还有别的店!公子您慢慢选,王爷说了,五千两银票花不完不准回家,不够属下们还备了多的,只要您喜欢,别的都不重要!您看……早上的事,能过去了么?王爷还在外头等着,不敢过来见您呢。” 顾停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叛逆少年其实也很好懂,他们追求和别人不一样,羡慕某种酷劲,爽劲,你足够特别,足够劲,他们就会注意,很快,顾停就感觉到了来自对面二楼窗口的灼热视线,心中甚为满意。 就在这时候,那么巧的,叶芃贞正好经过,见顾停想买珍珠,干脆下了马车走进店内:“既然喜欢,挑不挑的不重要,今日楼里所有珍珠我包了,好的给你做衣服镶鞋,大小不均匀又不亮的,你拿着弹来玩!” 顾停:…… 姐姐!亲姐!他这是演的戏啊,所有珍珠都挺好,他就是故意挑刺呢,你这话叫人怎么回! 叶芃贞皱眉:“怎么这个反应?珠子太差不喜欢?也行,我知道还有家铺子珍珠不错,也包下来给你挑。” 顾停:…… 您可住手吧!亲姐! “谢谢……叶夫人,我很喜欢。” 这一出偶遇简直如虎添翼,人们都要疯了,这是什么有钱人家的游戏?随便一出手就是几两千银票,包下一个铺子的珍珠!镇北王是输了么?女财神好威武! 啊啊啊是我不配! 街上所有人都看到了,对面茶楼自然也没错过,让茂忘了自己正在倒茶,茶杯满了,茶水溢了一桌,流下来还烫了他的腿。 这是什么牛逼场面!顾公子是个什么牛逼人物!竟然这么厉害的么! 霍琰安排的人也开始在大厅各种热闹,大声传扬顾停的各种事迹。什么九原守城啊,城头骂战啊,智斗尤大春啊,还有之前宫宴,怎么怼的贱女渣男没话说啊,宜昌侯府怎么被罚,独宠十数年的尤贵妃为何被禁了足…… 林林总总,每一出都是大戏,每个细节都足以细品,总结就是,这个人厉害啊,那是相当厉害!长得好看吧,还极有本事,特别聪明,人生总结起来就是一个字,爽!没有人能欺负得了他,不管来人地位多高,势力多大,他从来不带怕的,敢作敢为,还永远能兜得住场子,他的内心,从没有跪着活过! 让茂混迹京城,不是没听说过那些故事,只是总隔着一层,感想不够深刻,可今日他亲眼所见,镇北王堂堂王爷,对顾停有求必应,他不求,镇北王求着他求,女财神多骄傲的人,非她自己愿意,什么贵圈的人,她从来不多瞧一眼,可顾停随便挑个东西,她就如此大手笔……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宠了,谁家会这么宠?亲媳妇亲弟弟也没这么爱的!这只能是顾停自己的本事!他服气有真本事的人,走正道的,成就再高,那是应该,可任性妄为还能成就高,就是本事! 眼前场面刺激,耳边小话不停,让茂内心越来越火热,他要认识这个人! 不知什么时候,他就下了楼,跟上了顾停,看了他一路,看着他各种洒脱不羁,以一个庶子,草民身份,游走贵圈没半点心虚不适,还被人争着结交,所有人引为贵客……这个人聪明,好看,任何时候都有方法应对局面,不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同时,还让所有人都喜欢他,这是什么神仙本事? 就,心里特别痒。 他也好想活成这样子! 让茂所有动作,顾停都知道,今日这个局本就是被他设的,所有一切,都照着他最看的演,暮色将至,时候也差不多了,顾停转身,走向回家的路。 突然一只大手伸过来,他被人拉入巷口,顶在墙上狠狠亲吻。 月华星辉在头顶绽放,春风温柔在指尖流转,幽幽暗香袭来,像是悄悄害羞的杏花,又像某种不知名的野花。 顾停突然反客为主,跳到了霍琰身上,捧着霍琰的脸,居高临下的吻他:“我是不是你的小宝贝?嗯?” 霍琰呼吸陡然急促,狠狠摁着他:“你是我的命……” 让茂躲在远处,一丝不落的全看到了。 堂,堂堂镇北王,镇北军领袖,国之柱石,战场无处次厮杀凝成的灵魂,周身气场似乎都搅着罡气,顾停竟然不怕!不但不怕,他还敢居高临下,骑在镇北王身上撒野……镇北王还那般纵容! 外头的流言他不是没听到过,每一句都在说顾停是镇北王的心尖宠,镇北王多疼他多宠他,差点把他形容成了一个金丝雀,可没有一句,说他们私底下相处是这样的!顾停不但在别处人前硬气洒脱,在镇北王这里亦如是! 这哪是什么雌伏人下的金丝雀,这是个妖精吧…… 顾停玩的从来不是‘我乖我懂事我听话你要疼我’的小情儿争宠戏,他要征服,要开疆拓土,要让自己散发致命魅力,所有到他面前的人,通通跪下! 让茂后背紧紧靠在凉凉的墙上,才能压下内心的一份火热。右手紧紧按在胸前,他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紧迫,他必须要认识这个人! 他也想这样子,不管做什么,怎么做,成功与否,他都不想跪着把活儿干了,还一脸强笑谦言都是在下荣幸,他想自己在困境中也能随时翻身,任何时候都不丢脸,所有人都佩服他,而不是指指点点叹可惜,他想活得洒脱随性…… 正想着,那边镇北王好像要走,他眼睛更亮。 一吻毕,霍琰抵着顾停额头:“有点事要处理,同我一起,嗯?” 顾停笑着推开了他:“不要,你那些事一点都不好玩,我回家了。” 说走就走,干脆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空留镇北王深情双眸,在夜色中显得那么孤独,就像被主人抛弃的狼狗。 霍琰扬声:“忙完我就去找你!” 顾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懒洋洋把头伸过头顶,随便晃了晃,全当道别了,一路头都没回。 让茂看的心脏都要停了,好帅!好有范! 漫漫长街,独影一人,还等什么,这是机会啊! 让茂整了整衣领,迅速往前走近:“前方可是顾公子?” 顾停有性格,却并不傲慢,听到有人唤,回了头,发现是陌生人,眉尾微扬:“阁下是——” 让茂拳拱的十分有力度:“在上让茂!公子大名如雷贯耳,茂早想结交,奈何苦无机会,今日有缘得见,茂心中甚喜,想请顾公子品盏热茶,不知公子可愿赏脸? ” 顾停转身就走:“不渴。” 让茂:…… 他就知道,真正厉害的人一定有脾气,不好请! 深吸一口气,他再接再厉:“百味居昨日添了一道新菜,叫雪花鸡淖,其形如云朵,又似积雪堆叠,食鸡不见鸡,最是嫩滑咸鲜,不知公子——” 顾停继续朝着袖子往前走:“不饿。” 让茂闭上眼睛:“公子再听我一句!我有一坛五十年的女儿红,愿献与公子!” 他现在最值钱的就是这个,再多的没有了,一定要有用一定要有用一定要有用啊! 顾停脚尖微住:“女儿红?五十年?” 让茂大喜,头点的似小鸡啄米:“我祖父有一位老友,女儿出生时就埋下了这女儿红,奈何红颜薄命,那女孩夭折了,直到等到孙女出嫁,这些女儿红才挖了出来,我悄悄的……顺了一坛。” “那酒老爷子家办喜事时我尝过,可谓余香绕梁三日不绝,人间罕见!”感觉到对方神色松动,让茂又言,“顾公子如此犹豫,可是不敢喝我的酒!” 顾停终于正眼看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你有什么事求我?” 让茂:…… 这就知道了? 顾停手抄在袖子里,似笑非笑:“多新鲜,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我素不相识,你凭什么要请我喝酒,我又凭什么应——” “那公子可——” “停,”顾停抬了手,“别说什么敢不敢的,激将法我不吃,酒是好酒,你敢请,我当然敢喝,只是这事么,办不办的,看我心情。” 让茂当即大喜,侧身相让:“请!” 别人要真一口答应了,他还有点害怕,要考虑,就说明这人是真聪明,有底线有取舍,这才对他的味儿!再想起今天从午后起看到的一切,茶楼里听过的话,还有刚刚的镇北王…… 让茂搓了搓手,心中一片火热。 这次的事办不办都已经不重要,能结识这个人,大家有来有往成为朋友,才是他的追求。 女儿红在老宅,一时半刻拿不出来,让茂就请顾停到一个不错的酒肆,点了点味道尚可又不怎么醉人的小酒。顾停既然给了面子,当然也没拒绝,二人借着品酒,慢慢聊了起来。 别看让茂现在是个纨绔,小时候开蒙读书是被亲爹打出来的,基础很是扎实,谈天说地,遣词用句都让人十分舒服,做纨绔玩的也很讲究,搞古董就认真翻史书古籍寻找出处典故,玩字画先自己下功夫,各处通明方能点评起来言之有物,哪怕玩蛐蛐,选种买罐子也必然得是私下做足了研究,总之一句话,功夫得硬。他不感兴趣的不清楚,但凡他感兴趣又玩了的,一定不止略知皮毛那么简单。 好在顾停经了一辈子,本身也是爱琢磨的性格,走的地方多,知道的东西也多,什么都能聊两句,遇到特别不懂的,还能技巧性带开话题,不着痕迹引到对方感兴趣并自己擅长的话题上…… 几杯小酒下肚,让茂看着顾停的目光越来越崇拜,顾停也真觉得这孩子其实不错,就是太年轻,一时拧巴上了,好好引导,将来定成大器,要是现在被人带进花花世界越陷越深,着实可惜。 再仔细看一看,这孩子眉眼带着青涩,身材瘦巴巴还没长开,下颌有细嫩小胡子冒头,还不满十五,还是个小屁孩呢。 “顾兄大才!怪不得能闯下如今局面,和该你应得,我敬你!” “切莫妄自菲薄,你懂的很多别人都不懂,本就不俗,我敬你。” “顾兄如此鼓舞,我怕会忍不住,时时痴缠打搅啊!” “顾某交朋友向来只看心情,今晚这酒,不错。” 你一言我一语,气氛越来越暖融,距离也不在那么远。 顾停把酒放在桌上,唇角微勾:“说吧,找我到底什么事?若不违道义律法,我可替你参详参详。” “这话敞亮!”让茂拍了下桌子,又有些不好意思,“今儿个认识你着实高兴,我好久没这么开心了,也很久没人这般跟我聊天,事倒都没关系了……城西的燕春楼知道么?” 顾停挑眉,笑的别有深意:“温柔乡啊。” 让茂:“那边有个姑娘我看上了,好巧,别人也看上了,这不就抢起来了吗……” 顾停当然知道,收起来的消息里都有,让茂看上的是个刚挂牌的姑娘,叫雪腰,舞跳得好,一截小腰尤其漂亮,那日是第一次被老鸨带出来介绍给大家认识,照规矩,肯定要各桌敬酒的,让茂是常客,雪腰敬的第一个就是他,他瞧着漂亮,多夸了几句。之后雪腰敬到后面的桌,有人撒酒疯,非要拽着雪腰伺候,雪腰头一回出场子,吓的不行,让茂瞧见了,就出头说了几句话,那人不高兴,一来二去绊着嘴,不知怎的,就放话出价争抢雪腰。 这个喝醉了跟他抢女人的,就是张夺。 让茂说着话还叹气:“姓张的太过分,雪腰好歹是个姑娘,沦落风尘是命贱,前路坎坷,可你喜不喜欢另说,至少别那么糟践。” 顾停听的直摇头。 孩子你还是太天真,被人给套路了。楼子里生存法则和别处不同,但凡能混出头的,脑子都不笨,挂牌姑娘遇到这种事,肯定能拽个人坑就拽个人坑嘛,别人出了头,自己得了救,操作的好还可以吹吹牛,抬抬自己身价…… “所以你就跟张夺竞价了。” “那是,小爷怎么可以输!”让茂拍着胸脯,“可惜那老鸨见着银子眼都不开,说我们出价太高她不敢应,一切看乖女雪腰的意思,雪腰喜欢谁,想跟谁走,她都不干预。” 顾停轻笑:“她哪里是嫌钱烫手,是不敢得罪你,也不敢得罪张夺。” 让茂反应了反应,才突然拍桌:“对哦……” 顾停起身:“行了,你来寻我,怕是今晚要和张夺分个胜负吧?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边走边说。” “好!” 张夺率先出门,带着顾停朝燕春楼走去。 二人行踪消息顺着夜风,迅速传到了各种地方。 某幽巷子深处,霍琰慢条斯理摘下覆面黑巾:“看来事情得办快点了。”可不能让停停见太多脏东西。 灯芯胡同五进大宅,红绸一脸担心:“小公子去青楼……是不是不太好?” 叶芃贞手中账本翻了一页:“这有什么不好,他一个男孩子,去就去呗,见识多了,选择还能宽泛呢。”看那穷扣的镇北王敢不好好待他! “叫人盯着点,随便他玩,怎么开心怎么来,可谁要敢生花花肠子勾他算计他,坏他的事——” “是!婢子知道了!” 白马书院,让家。 两鬓花白的让重正在注解一本古籍,眼皮都没抬:“小混蛋去青楼,不是很正常的事?” “可这回不一样,小少爷半路劫了镇北王的心尖宠,非要拉着一起喝花酒,会……会不会惹祸啊?” 一滴墨水洇在书角,老爷子叹了一声:“儿女都是债啊。” 燕春楼,张夺眼睛眯起,内里全是精光:“来了?那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不就是玩,不就是套路,今天必须把这小少爷陪高兴了,拿下让家这条人脉! 有了让家老爷子的话,什么镇北王,什么女财神,什么心尖宠,都是屁! 第90章 你确定要跟我作对? 张夺的计划并不复杂。 都在京城圈子里混,大家知根知底,让茂什么性子,有多难搞,张夺心里清楚的很,故意接近交好,不管什么理由,什么花式,让茂搭理都不带搭理的,基本所有怀揣这样想法的人全部沉沙折戟,无计可施,想要出奇制胜,大概只能反其道而行之。 比如引来他的敌意,让他讨厌,让他关注……好歹能先让人记住不是? 情绪这种东西是可以转换的,如果到最后发现一切都是误会,就更容易原谅。 张夺早在那夜的出现就是打算好了的,酒醉也是醉的刚刚好,在花楼里抢姑娘说出去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最多扣个‘风流’名声,哪哪都不影响,顶多丢点脸,偏偏这个‘丢脸’,对让茂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 他只要在今晚,成功让让茂知道他的诚意,明白那天是他酒醉大话当不得真,再有别人闹个事打个架影响到这边,他巧妙展示一下自己不俗武功,救让茂一救,让茂不可能不感动,他再略施话术,不管把美人买下来送给让茂,还是直接自己输掉让让茂抱得美人归,都可以拉近彼此距离。 推杯换盏几壶酒,推心置腹几席话,二人必能惺惺相惜,巧妙的化解前番误会。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戏剧性的开场发展,感动的结局,怎会不让人觉得缘分使然,怎会记忆不深刻?当即结拜也是有可能的! 更何况…… 张夺拨动掌下珠帘,他早早就打听到了足够的消息,知道让茂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保证每一句话,每个惊异的展示,都能投其所好。 准备如此充足,他很有自信,这条人脉,今天必能拿下! 让茂完全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是个香饽饽,谁都想啃一口,他摩拳擦掌,斗志正浓!反正今天就一条,姑娘什么的,拿得下来就拿,拿不下来就算了,好不容易认识顾停这么有趣的朋友,拉人过来玩,就不能让人家觉得无聊,跌份! 今晚必须好好表现! “顾兄走这边!”让茂地头极熟的前头带路,“上楼就亮堂多了!” “多谢。” 正是上客的时候,燕春楼热闹非凡,灯红酒绿,粉纱翻浪,美人身影娉婷,媚眼生波。 纵使顾停不是第一回 见识这样的场面,也难免耳根微红,外面寒夜仍凉,姑娘们就已经穿这么少……该是很冷的。 他提醒自己不要乱看,慢慢的,竟发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楼里开门做生意,当然也是有熟客的,熟客们来的多了,互相也混成了脸熟,见面打招呼是很正常的事,因楼里气氛不同,男人们每个眼神,每句话,必也带着些风流调侃,有那与众不同的,就很显眼了。 顾停注意到几个人,明明坐的很远,却彼此有眼神对碰,肯定不是熟客之间打招呼的气氛,也绝非不认识,当然也不是有仇的那种,有点微妙,就像……就像另一种做正事的默契。 比如顾停自己,要搞什么事时,对吴丰,对霍琰,对孟桢,就是类似这样的眼神气氛。 所以今晚……是有人想搞什么事么? 顾停在心里给自己提了个醒,稍后要注意。 到得楼上,果然敞亮了很多,这里的烛更多,光更盛,美人们笑脸尤其好看。顾停双臂一振,将袖摆理顺,来吧,甭管今天是什么局,总之他准备的还行,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吧! “哎哟喂——让小爷您怎么才来,雪腰等的都快哭了,生怕您忘记她呢!”老鸨见到让茂笑开了花,极期热情的引他到中厅入座,“您看,这边都准备好了,酒菜保准您喜欢!雪腰正在上妆,您且等等,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既然是两个人的赌约,有让茂,当然就有张夺。 二人前后脚的进来,走的不是一道门,却极快的撞了个对脸。 让茂脸色当即就掉了下去,极尽嘲讽的张嘴:“呵。” 张夺脸色也变了一变,却没有让茂那么嚣张,只是哼了一声:“让少爷来了啊。” 语气不阴阳怪调,也没见太多敌意,在让茂极为挑衅的嘲讽映衬中,显得那么没底气,稍稍带着一点怂,似乎连面上这点硬气都是硬撑起来的一样。 让茂斗志正浓,根本没注意这些细节,越过对方肩膀就走了过去。 顾停感觉稍稍有些违和,张夺态度有点怪怪的,难道今晚不想争也不想赢?还是……从开始就没想过要争? 心念陡转间,让茂往前一走,就露出了站在后面的他,张夺看到就是一愣,表情变化比刚才明显多了。 顾停怎么来了!他前前后后打听过让茂很多次,确定两个人并不认识! 他堵着路,眯着眼,心间翻腾,久久不语,顾停手束在袖中,笑了:“看来阁下是不欢迎我啊。” 让茂已经在前头把椅子拉好,见这场面更不高兴:“管他欢不欢迎,你是我好友又不是他好友,关他什么事!”他狠狠瞪张夺一眼,冲顾停招手,露出大大的笑,“来来顾兄,你坐这里,同我一起!” 因这个瞪,也因这个语气这个笑容,张夺心内突然咯噔一声,下意识感觉今天的事……不会太顺利。 可戏台已经搭好,锣鼓点也已敲起,他只能集中更多精力,照原计划进行,务必不让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影响大事! 青楼里姑娘出场向来做足架势,越是红,梳妆打扮的时间就越长,今日赌约热闹,四外有暖场舞娘,暖香盈盈,气氛靡靡,按照计划,这时候是该说点话缓和和对方的气氛,可张夺一抬头—— 让茂给顾停拈了颗果子:“顾兄尝尝这醉樱果,又甜又脆!” 顾停尝了:“的确生津开胃。” 让茂高兴的不行,给他倒了盏酒:“再尝尝这梨花春,可是这里的招牌!” 顾停低头品了一口:“跟方才的果子味道一衬,酒液入喉不辣,更添醇香,让公子果然很懂。” “是吧是吧?”让茂笑得脸上都快开花了,“来来来再尝这道菜!” 他热情的招待朋友,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分享,顾停也很给面子,每一句点评都十分到位,夸的淋漓尽致又丝毫不显刻意…… 这他娘的才是宾主尽欢的好气氛! 张夺差点捏碎了酒杯,他竟一句话都插不上嘴! 他想讨好的人讨好不上,对方连个眼神都欠奉,他讨厌的人却被他想讨好的人讨好着,一副理所应当可以再继续的样子……今晚没法过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管你想没想到应对方法,到了点,事就该开始了。 雪腰姑娘终于打扮停当,裹着一身雪色轻纱走了出来。少女正当好的年纪,皮肤嫩的能掐出水,上了妆更是眉目如画,气质不凡。 她长得很漂亮,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任何缺点,一截小腰更是柔软纤细无人能比,自然要恰到好处的露出来,为了更多展现,她还跳了一支最擅长的舞,乐曲最激昂时,她几乎旋转出虚影,腰间银铃与足踝银铃呼应,美的让人们窒息。 受过训练的姑娘就是不一样,这曲舞跳的香汗淋漓,不停喘息的同时,她还时不时看向场外,似乎给每个人都抛了媚眼,又似乎对谁都没有停眸。 少年让茂看着很是唏嘘,凑到顾停身边:“你看,雪腰姑娘很可怜的,不敢说喜欢我,也不说喜欢姓张的……” 顾停慢条斯理晃着杯中酒液:“你这不是都明白?” 让茂看看四周,摸了摸鼻子:“跟你,我就说实话了,一个楼里的姑娘而已,我本没想要争,那晚不是气氛到了么,就……嗐,反正今天就这样,能抢到就抢,算兄弟挣了面子,抢不到就算了,也没什么。” 顾停问他:“你们准备怎么比?赌约怎么定的?” 让茂:“那夜我们竞价,老鸨子不要,说全看雪腰自己的意思,雪腰又不敢说话,我就和姓张的约定送礼物,每人送雪腰三样东西,一样一样的送,看她脸色变化,最喜欢谁,对谁的礼物最惊喜,笑容最大,就算赢,三局两胜,是为最后结果。” 顾停:“所以这几日你们都是在准备礼物?你备好了?” “嗯,”让茂叹气,“要是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还能帮我把关挑东西……嗐,我之前是想求你帮忙,就为今晚,过来的这一路,越想越觉得没意思,反倒是认识你这件事本身,有意思多了。” 顾停微笑:“我既来了,怎会让你输?你放心,随便玩便是。” 让茂突然双眼放光:“这可是你说的!” 顾停颌首:“嗯,是我说的。” 让茂撸起袖子,突然来了劲,感觉输赢不再重要是一回事,一定能赢是另外一回事,看来老天爷有眼,让小爷有贵人相助,这局要飞啊! 雪腰跳过舞,行过礼,旁边锣鼓点一敲,赌约正式开始,双方第一份礼物已经放进盒子,由红布盖着,摆到了雪腰案前。 乐声停,张夺的声音就十分清楚了,他看着让茂:“让小少爷若是不用心,怕是比不上我。” 顾停眼梢微眯,声音微低:“这狠话放的,似乎有点轻呢。” 让茂哼了一声:“他这哪是放狠话,这是从骨头里瞧不上我呢!”和顾停说完,他面色不善的盯着张夺,扬声,“你才比不上我!浑身上下都比不上我!本少爷最牛最厉害!” 张夺:…… 他说话已经这么温柔了,怎么对方就是不懂! “三局两胜,也未可知。” 张夺的态度,别人听不懂,顾停却已有些明悟,这明显是示弱,是想要和好,再结合之前,怎会不明白? 绝不会让你得逞! 顾停想了想,觉得骗孩子不好,还是坦诚些,引着对方思考更好,便靠近让茂:“对方现在态度有所转换,你有没有觉得,他其实是在示弱,想要和你交好?” “是吗?他对我示弱了?”让茂大惊,“绝对有企图,什么交好,他这是故意的,想让我放松警惕,好一举获胜!” 顾停:…… “或许,你想错了。” “不,顾兄你不知道,这厮坏的很,我绝不会想错!” 让茂对张夺的态度更警惕,更提防,瞪过去的眼神更厌恶。 张夺一看就觉得不对,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目光阴阴投向顾停:是不是你在搅我的局! 顾停本来可以耍些心机把局搅的更乱,可让茂这傻孩子让他有了点恻隐之心,没那么干,谁知局面还是走到了这里,面对张夺的怒气…… 当然是不解释,让他更气才好! 顾停微微一笑,大方颌首,似在说:大家彼此彼此,有本事,你继续来啊! 张夺气的牙齿咬的咯咯响。 两边气氛正在对峙的时候,雪腰案上的红布依次掀开,两个礼物现了出来。 让茂送的是妆花绡金纱,薄如蝉翼,有光流转,价格极为不菲,张夺送的是整套碧玺头面,赤金为底,玫瑰红镶嵌,巧夺天工,闪闪发亮。 一样是穿的,一样是戴的,都是极好极好的东西,满堂哗然的同时,雪腰面对每一件礼物都很惊喜,笑容都非常大,实在是给不出结果。 “二位公子见谅,两样东西都太好看,奴受宠若惊,实在是……”她远远冲着两位公子,福身向礼。 张夺早就打听到了让茂会送什么,对此一点都不惊讶,面上却做出惊讶的样子:“想不到让公子如此大手笔。” 前面已经有了两轮了,这回根本不用顾停说话,让茂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姓张的混蛋是在讽刺他没钱吗?没钱还要装大方? 虽然他家世代穷酸,祖父亲爹一个赛一个没钱,两袖清风,可他姥姥家有钱不行吗!他舅舅就愿意给他钱花不行吗! 他当即讽刺回去:“将军倒是和我想象的一样,给得起这个价钱。 ” 这套头面可不便宜,你一个没什么战功的将军,哪来这么多钱,该不会是来路不明吧! 现场气氛登时紧绷。 今天是雪腰的场子,当然不会看着客人们闹起来,这两位谁她都不敢得罪,只反应了一下,立刻起身执壶,走了过来。 先是走让茂面前,甜媚一笑,为他倒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多谢公子抬爱,雪腰感激不尽,这杯酒,还请公子满饮。” 她率先抬袖,一口喝干了杯中酒,粉面酡红,更添娇羞。 让茂岂会不给美人面子,也抬手喝了。 雪腰拜别。 顾停打断让茂看过去的眼神,问:“让公子就没看出点什么来?” 让茂懵懂的摇了摇头。 顾停微笑:“她来谢你,说感激,却没求你,也无深情,真的只是不方便表露?” 让茂摸了摸鼻子,笑了:“那大概是真的不喜欢我了。” 不过没关系,他也不喜欢她。 说话间,雪腰走到了张夺面前,同样的敬酒动作,同样的话,不偏不倚,连笑容都分毫不差,相当一视同仁。 顾停回过头,看让茂。 不用他问,让茂就摸了摸下巴:“所以雪腰也……不喜欢姓张的?” 顾停微微颌首,孺子可教。 让茂就不明白了:“那为什么之前哭哭啼啼,见我俩语言都委屈,对我俩谁都很仰慕,想要依附的样子?” “她不如此表现,哪有今天的赌约大戏?”顾停轻笑,“人活着就有志向,你有,我有,青楼女子当然也有,高门大户繁花似锦,却并非别人理想归途,既然暂时不想卖,给自己谋点小心思,抬抬身价不也应该?” 让茂恍然大悟:“我和姓张的被利用了?” 顾停又笑:“你情我愿,顺势而为的事,怎么能算利用?不过个人活法罢了。” 让茂点点头,感觉顾停在拿话点他,让他跳出去,站的高一点,多看一看,多想一想,就能发现不一样的东西…… 他问了顾停几个问题,顾停回答的都很大方,只是事关张夺,就不再给过多建议,只是点出这个人态度很奇怪,让他多想一想,自己想。 顾停其实忍的也很辛苦,很想上点眼药,让让茂同仇敌忾,可误导老实孩子,实在有悖他的底线。 第一轮比试过后,场子仍然很热闹,舞娘们又来了一轮展示,红纱飞舞,勾的人心痒痒,有人喝多了,有人兴奋的剥着干果,等着第二轮开始。 夜色如幕,又深又长。 茶水喝的有点多,顾停去了趟官房,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张夺,不知是凑巧,还是别人故意拦在这里,就为等他。 “你今日是不是故意来坏我事的?”张夺截住顾停的路,眼神相当不善,“谁指使你来,镇北王?还是那个姓叶的女人! ” 顾停掸了掸袖上并不怎么存在的灰尘:“张将军,你失礼了。” 这慢条斯理不合作的态度,引得张夺更怒,往前欺近两步:“我告诉你,今天是我的场子,你不许坏——” “是么?”顾停截了他的话,“不许,你问过别人了么?” 张夺眯眼,一身久历战场的杀气释放出来:“顾停,你确定要跟我作对?” 比杀气威压,谁能比得过镇北王? 顾停早熟悉了霍琰一身杀气,张夺这点东西,对他来说还真是不够看:“为什么不可以?”他微微一笑,神色从容,“你张家不也跟镇北王作对么?” 张夺眼瞳微颤,似乎很是震惊:“你怎么知道!” 顾停怔住。 他原本在内涵七年前,烈炎谷三万镇北军英魂,张家在这件事上有点说不清楚,并未指张夺本人,毕竟那场战役这人根本就没参加,张夺为什么会害怕? 会害怕,当然是做过别的,对不起镇北王的事。 是什么? 顾停迅速思考,猛的想起年前那场守城战,战后他看过战报,张夺当时守的是云中隘口,这么巧去打马匪,北狄兵就猛冲‘借道’经过,直奔九原……看来根本就不是什么巧合,是人为制造。 攻城的北狄兵,就是张压故意放过来的! 很好,你等死吧! 顾停眼神突然很凶,带着杀戾之气:“将军还有心问这个?若我是将军,现在已经张罗买棺材,至少死的时候有喜欢的盒子住!” 张夺伸手拉他:“你别走!你到底什么时候认识让茂的?是不是故意——” 结果还没拉到人,就被拍开了。 让茂见顾停久久不回来,有些担心,过来一看果然被混蛋姓张的纠缠了,气不打一出来:“是我死赖着非要和顾公子认识交好的,怎么,张将军有意见?” 张夺:“我……” 让茂:“有也没用!不服憋着!” 他拉着顾停就走,一边走还一边问:“姓张的为难你了?是我想岔了,这种混蛋就是疯狗,见谁都咬的,我就不该让你一个人落单!” 张夺:…… 他在站这呢,听得到!能不能给留点面子! 顾停知让茂误会了,解释道:“其实……我跟让茂有些私仇,他于你,可能真是想道歉,同你和好的。” 让茂嗤笑:“那又如何?他想和好我便要答应么?就算最初是个误会,今日你是我朋友,我当然要站你这一边,他与你有仇,就是与我有仇!我同他断无和好可能!” 张夺感觉再这样下去不行,马上要开始第二轮送礼物,时间已不多,再不抓紧,这条人脉就会被顾停拿下,没他什么事了! 他走到暗处,狠狠打了个手势。 气氛造的差不多,第二批礼物已经盖上红布,摆到雪腰案前时,突然有人闹事。 像是某一桌喝醉了,和临桌打了起来。这种事常有,楼里养着护卫专门应用对,可坏就坏在这打架的几位主是会武的,武功还很不错! 打上兴头,瞧着别人要拦,当然不高兴,蹿着就往人少的地方躲,哪里人少呢?当然是赌约进行的这边场子! 几位打架的主抄起兵器,就冲着让茂来了。 眼看让茂即将身陷险境,张夺站了起来,蠢蠢欲动。 顾停心内一笑,他就知道有事,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杯子一放,他拉起让茂就走。 大约经历险境多了,他形成了一个习惯,到一个地方先观察楼梯门窗,看哪里比较安全,方便撤离,眼下目标精准,跑过去的速度自然也很快。 因气氛突然哄乱,中间隔了太多人,张夺纵然心有计划想过来,竟也一时追不上! 让茂跑到相对安全的楼梯边,松了口气:“还好兄弟够意思,拉着我,不然我怕是要挨打了!” “不会,”顾停指了指张夺,“看到了么?他会帮你。” 让茂不信:“帮我?” 可等一等再看,姓张的混蛋还真是冲他冲这边在跑! “可为什么啊!” “我说过了,他并不想与你结仇,而是交好。” 让茂仍然不懂:“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这么拧吧?事闹的这么大,不管谁最后输了,低了一头,都很没面子不是么?” 顾停低眉,唇噙浅笑:“不闹大点,你怎么会记得他?” “记得……有什么用?” “不打不相识,有时候反而是最好的印象。” 让茂随着顾停的视线,注意到了正在打架的几个人,这几个人分开看没什么,和张夺一起看的话……似乎互为犄角,彼此支持? 到这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这娘是局啊!他们是一伙的!”让茂气的眼睛通红,“全都给我安排的明明白白的,等着我上当呢!” 顾停见他明白了,很是欣慰:“还是想同你交好。” 让茂:“这样的交好老子才不!姓张的把老子当猴子耍呢!”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打架,其实目标都是他,别人要玩一把‘不打不相识’,‘英雄救英雄’,不管他跑到哪里去,都躲不开! 张夺来了!个孙子冲着这边来了! 让茂抓住顾停袖子,瑟瑟发抖跟个小鸡崽子似的:“不行,我不能承他这个情,感觉吃了蛆一样的恶心,顾兄你帮帮我!” “自然要帮你的,”顾停仍然很稳得住,“来,你张开手。” 让茂听话的放下顾停袖子,张开手臂—— “啊啊啊啊——” 他竟然飞起来了! 有人拽住了他脖领,带着飞纵到另一边!虽然有点疼,但好歹不用吃蛆了!顾兄真真是好人,放弃自己,成全了他—— 让茂感激又愧疚的看向顾停,发现人已经不在原处了。 再看,顾停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抱在怀里,护的严严实实,一点罪没受的,飞纵到了自己身边。 让茂撑着楼梯,吐了。 不知道是酸的,撑的,还是胀的。 第91章 停停放心,没人看到 太刺激了,有点受不了。 拎着让茂后脖领的是长随吴丰,动作当然称不上什么温柔,死不了就行了。 至于顾停自己,反正别人冲的不是他,他也没想躲,但谁叫这个时候,霍琰来了呢?王爷见不得自己的心肝宝贝吃半点苦,有半点危险苗头,当然是抱住了,护在自己怀里最安全。 停下来时,让茂头晕眼花,实在不适应这种高空动作,顾停倒是还好,抱时被人心疼怜惜,放下来也是妥善安放,浑身上下没半点不适,大约是习惯了。 让茂:…… 太刺激了,有点受不了。 所以这才是有本事的人会有的待遇么! 霍琰来京城已经月余,经常在外面走,很多人都认识了,眼下见镇北王到此,一身轻功出神入化,抱着个人还能飞的那么从容自在,好厉害! 现场鸦雀无声,之前打架的都停了,眼神全给了镇北王。 让茂感觉站在镇北王和顾停身边,自己都不一样了,所有人都在看他,所有事先都是尊重和崇拜的! 虚荣心起来,少年得瑟的不行,想想刚刚的遭遇,谁让少爷不舒服,少爷就让谁不舒服! “有人欺负顾停!”让茂十分鸡贼的朝镇北王告状,手指指着张夺,“就是他!我刚刚都看到了,他差点把顾停堵在厕所,王爷快揍他!” 众人:…… 张夺:你说啥呢? 霍琰对‘欺负顾停’四个字十分敏感,尤其堵在厕所,张夺想干什么?看到了什么? 有些地方他还没看过呢! 杀气几乎在一瞬间聚拢,霍琰体内漫出一层威压,视线含着戾气:“你对我的王妃做了什么?” 让茂深觉自己输了,为什么对顾停印象还停留在一个聪明人,镇北王心尖宠上,哪怕尚未成亲,在人镇北王心里已经是非顾停不娶,顾停早就是镇北王妃,地位稳稳的! 对方还没出手,张夺心内已生俱意:“什么都没做!只说了两句话而已,王爷不信可以问顾停!” 他哪里能想到,原本十拿九稳的局,顾停突然来了,大大影响了让茂情绪,也坏了他的事,本来再努力一把,还是有希望的,谁知镇北王也来了,不但来了,还一来就救了人! 这一局彻底打破,接下来怎么玩!换谁来谁都不行啊!他甚至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后续招数基本已经用不上了,如果没有前方铺垫,他至少能和让茂做个熟悉的陌生人,没有好感也不会敌意,现在前头戏已经唱成那样,局势扭转不过来,他们就真的成仇人了啊! “问什么顾停,问我就行了啊,”让茂两只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睛,“少爷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 霍琰将顾停护在背后,手一伸就是个起手势,已经冲张夺邀战:“来战!” 让茂这叫一个爽! 在他家里,讲究君子仁厚,别人骂他们可以,他们不能骂别人,开口骂人视为不雅,最多不跟别人一般见识,可这一点都不爽快,看起来就像认输啊! 在他家里,任何时候都不可以告状,因为君子不可以逞口舌之厉,不可以背后说人,要光明正大,有任何意见当面提,关键是当面提要挨揍啊,为什么就不能有点方式方法! 在他家里,就算告了状,也不会有长辈撑腰,自己还会挨板子,因为不管别的,你惹事成这样,就是错的,可很多时候都不是他惹事,是别人惹他啊!为什么就不能痛痛快快的打回去! 一条一条的规矩,压垮了还是小朋友的让茂,待到少年直接爆发了,家人越不让做什么,他越做什么,但是越瞧不上什么,他越干什么,他就是不要和以前一样处处压抑,就是要爽! 可靠他自己,顶多能做到浪,爽什么的,太难了。 那需要真本事。 可今天,他着实痛痛快快的体会了一番这种滋味。 顾停仍然有距离感,可对他的问题,来者不拒,对他的事,也不会撂下不管,还耐心的提点他,提醒他,关键时候又帮助他,他第一次清晰的体会到了‘护犊子’的感觉。 镇北王更是,他告状他就信,希望他打人打脸他就真的邀战,虽然只是疼顾停不是为了他……可至少镇北王相信他的话了啊! 张夺在自家地头要多骄傲有多骄傲,可到了镇北王面前,不得不认怂,没办法,打不过啊!打不过还要应战,他傻吗! 他看向让茂:“我劝让公子不要在这里搬弄是非,搅弄口舌,这不是你家的规矩。” 既然争取不到,也没必要再客气! 让茂眼睛一瞪,他就知道这姓张的不是好东西!就你会骂人吗?我也会! 他冷嗤一声:“张将军世代武行,遇战而避,心惧手抖,一张嘴只会吠别人,怕也不是你家的家教吧!” 张夺眯眼:“你少顾左右而言它,我有没有欺负顾停,顾停自己心里清楚,你让他说话!” 让茂立刻又冲霍琰告状:“你看,他在威胁顾停!王爷您在这里,姓张的都敢威胁顾停让他小心点别说错话,您要不在这里,顾停一定被姓张的欺负死!” 霍琰看了顾停一眼。 顾停憋笑憋的快不行了,只回了个眼神:小孩长这么大不容易,家长太严格,没感受过这样的宠爱,王爷您大人大量,就帮人家一回呗。 霍琰于是继续伸手:“来战!” 让茂开心的差点喵喵叫,这是什么神仙王爷,顾停是什么神仙朋友,啊啊啊啊他的人生圆满了! 霍琰不仅伸手邀战,他也真的动了,身形一晃,已经跃至张夺身前,握拳往前一击—— 张夺喉头抖动,对方给他的压力像是一座大山,狠狠重重的压过来,他根本没法反应! 怎么办?他不可能打得过镇北王,在这里被打死太丢人,他的脸和张家的脸都会丢尽!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张夺下意识看看左右,在霍琰即将击到他的时候,脚下用力一动—— 他被霍琰拳风擦到,急急选择的位置又不对,啪一声摔到了楼下! 看起来就像是他自己不小心,不是被别人打的,丢脸还是丢脸,就是比前者好那么一点点。 让茂高兴的气音都冲出来了:“王爷威武!打死他啊啊啊啊——” 因他带动,现场气氛十分热闹,看起来别人也即将跟着起哄……要出人命了喂! 老鸨不可能再看着了,怎么怕死也得过来支应,隔着老远声音和笑容就一起来了:“都愣着干什么,动作麻利点,都收拾了收拾了!王爷可是贵客,到楼里来玩,是给咱们的大脸面,一个个不知道招呼,还整的这么乱,让客人坐哪儿!快点快点! ” 一边把下面人指挥的团团转,一边夸张的给霍琰行礼:“王爷大驾光临,咱们燕春楼里真是哪儿哪儿都生辉,姑娘们看得眼睛都直了,个个都不好意思往前头来!别说她们,就算我老婆子年轻几十年,也是万万不敢往王爷面前站的,瞧瞧咱们顾公子这风采,这长相,老天爷把前后几百年的灵气全偏心眼到他身上了,谁见了不自惭形秽,谁见了还敢丑人多作怪丢人现眼?” 她话又快又密,把顾停吹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是那天上的谪仙下凡,但凡心里敢不尊敬一点,那都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顾公子您看,这里乱糟糟的也落不下脚,小人给您另置了位子,有您方才赞好的醉樱果,频繁下筷的脆甜小菜,还有……您别怪小人耳朵长,您之前品那一口梨花春时,仿佛提过家中王爷定会喜欢?小人不敢怠慢,全给您备好了,就在那边,您看——” 老鸨也是拼了,声音又急又高,生怕说不完就被别人打断,打断了,气氛连不上,她连着楼里的大大小小,全部都得被收拾;一口气说完,没对上王爷胃口,同样会被收拾,她敢拼的,里里外外也只有这一条路! 不得不说,她拼的方向非常对。 她如果眼里只看得到镇北王看不到顾停,顾停当然不会生气,霍琰一定会不高兴,她捧着顾停,说顾停好,哪哪都最好,霍琰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他的人不好谁好?她再表现出自己一直有观察顾停这位贵客,看他夹了几筷子菜就知道他爱吃什么赶紧给备上,霍琰会觉得她不错,有眼色,会办事,她最后再提一嘴顾停哪怕在这里,也惦记着家中王爷,喝一口酒都念着…… 王爷就算不高兴,不给楼里所有人面子,也得给顾停不是? 遂顾停看过去,唤了一声“王爷”,询问他意思时,霍琰淡淡颌了首:“你若喜欢那酒,尽可多尝尝。” 顾停耳根倏的红了。 什么叫‘你若喜欢尽可多尝尝,我才不是觉得你喜欢才爱喝的! 老鸨一颗心顿时落了地,立刻笑容灿烂的前面带路:“公子想要多少都有,管够!倒是那醉樱果,用果子酒渍了整整一百日,吃起来脆甜微醺,却是不能多贪,吃多了真的会醉,王爷您费心照顾着点,我见顾公子着实喜欢那口,回头立刻吩咐下面收拾点出来,您二位走时带上,今日切不可再多食……就是这里了,您二位好好玩,定不会有人打搅!” 老鸨从小厅离开时,脸上笑容多灿烂,背后的冷汗就多重。 镇北王什么人物,楼里真的不想巴结,不想做他生意么?怎么可能!这可是金大腿!可有那心那胆,也得有那本事才行,人家摆明了看不上你们这些庸脂俗粉,再凑上去,是想死吗? 干她们这行的,最要紧是眼色,知道东风在哪里,西风会不会压,但凡一点没注意看走了眼,这小命就甭想要了,还好啊…… 她扶了扶发髻,转身就是一脸冷,招手叫人过来:“告诉雪妖,老娘只能帮她到这里了,叫她好皮子绷紧些,别抻太过,自己倒霉不要紧,别连累了楼里!” 万事都有个度,像她刚刚应变那般机敏,效果也不错,不是不想踩梯爬高结个善缘,多捧捧顾公子,调侃几句两位浓情蜜意什么的,有些话别人的确爱听,可也得想想自己身份,一时确能多得别人好感,可过后别人回想,难免心里会有些不舒服,这种事也是你能说的? 分寸感,可是一辈子都要好好学的东西! …… 霍琰尝了口桌上的酒:“香雅馥郁,回味绵长,这梨花春,本王果然很喜欢。” 他似笑非笑的看向身边人,修长指尖摩挲过杯沿,呼吸间夹着淡淡酒气,氲氤且湿润。 顾停感觉这位王爷在耍流氓,奈何没有证据。 他拈起一颗醉樱果,还没放到嘴里,手上就是一热,被另一只大手强行握住,改了方向,喂到了别人嘴里。 大手的主人还一脸正义凛然:“此物易醉,不可多食。” 顾停:…… “你还不是吃了!” “那是我还没吃过,”霍琰嚼了两下,点头,“果然味道脆甜,停停品味就是不俗。” 顾停感觉不能在这种话题上纠缠,转了个方向:“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本王不能现在来?” 霍琰仍然不正经,多正经的话题都能被他变得不正经:“停公子方才做了什么……这么不想让本王看到,嗯?” 顾停有点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想本王了?”霍琰突然在桌子底下握住顾停的手,“心中思念,遂一直挂念?” 顾停:…… 堂堂王爷,这么多人在,能不能别这么不要脸? 霍琰靠近,在他耳边吹气:“停停放心,没人看到。” 怎么可能!顾停立刻朝四周看,大家又不是瞎……咦? 视线所及之处,真的没有人在看他们,大家都很忙,耽于享乐,不是和身边的美人腻歪就是和同伴推酒赌牌,根本顾不到别处,和美人互动的亲密动作也放肆张扬很多,反观自己和霍琰,反而素淡的有些格格不入? 这些人对镇北王难道一点都不好奇?为什么没一个人看过来! 为什么…… 所有人视线闪烁,因为站在霍琰身后的副将樊大川啊!因为那几个一看就很厉害的冷面亲卫啊!这些人战姿强硬,目光威胁,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只表达了一个意思—— 不许偷看王妃! 或者偷看可以,不要被抓到。 明眼人从之前镇北王小心呵护顾公子的架式就回过味来了,王爷可以随便看,憋不住调侃两句都可以,顾公子不行,把准王妃看的害羞了,王爷得不了好,你们一个个也别想好,小心小命当场没了! 于是在顾停看不到的地方,只要他没动,所有人视线都直剌剌看过来,充满对镇北王和准王妃的好奇;他一动,人们立刻刷刷刷转头,喝酒的喝酒,拉人划拳的划拳,调戏姑娘的调戏姑娘,一个个装的老像了…… “怎么样,是不是没人看?”霍琰得寸进尺的过来,亲了顾停一口,“大家都很忙……本王,也很想忙一忙。” 哟—————— 亲了亲了亲了! “王爷真敢干啊!当众耍流氓!” “怎么能叫耍流氓呢?那是情不自禁!” “顾公子好可爱,他脸红了,你们看到没?” “日哟——为什么我一个老爷们儿,看到这种场面竟然觉得好配?真的好配啊你们快看!” 厅中气氛诡异,顾停看不到,还是觉得有点不自在,躲了霍琰的吻,却没抽出手,任他握着:“你别这样……” “停停希望本王哪样?嗯?”霍琰离的更近,“我们成亲,好不好?” “停!” 对方靠的太近,呼吸交缠,心跳快的快要蹦出来了,顾停真的受不了了,抵住他胸膛:“我有正事!方才我确实遇到了张夺,他说了些话很有意思!” 霍琰知道小东西害羞了,不再欺负他,撤身回来:“说了什么?” 顾停就把原话重复了一遍:“当初我看过战报,没有证据不好冤枉别人,可张夺今日的话不对,他肯定做了什么。” 霍琰身体后倾,眉眼融在黑暗里:“我知道。” 顾停怔住:“你知道?那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动张夺?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就明白了,眼梢微微眯起:“七年前烈炎谷大战,果然还是和张家有关系是不是?” 霍琰颌首,眸底深邃暗沉,不见半分光亮:“若查实,我必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张家世代行伍,出过不少战将,虽然一直在走下坡路,名气尚在,让他们付出代价……动静小不了。 莫非霍琰这趟来京,除了深查北狄细作在朝臣大员里的钉子里外,还想要为张家大闹一场? 顾停握紧了霍琰的手:“无论如何,我都跟着你。” 霍琰笑了:“哪怕下天牢?” 顾停知道他在开玩笑,但自己的心意绝不是开玩笑:“下牢还是逃亡,我都跟着你。” 霍琰突然正色:“不后悔?” “我倒是想……”顾停笑意更深,“王爷会让我后悔么? ” “你敢!” 霍琰狠狠的亲了下顾停手背,就这还不够,欺上来就想干更多坏事,顾停立刻伸手捂了他的嘴:“你正经些!” 让茂……让茂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在这里,伸手捂了自己的眼,从指缝中看两个人。 太粘乎了!太腻歪了!能不能放过狗啊,吃的太撑了! 顾停撞倒了桌上酒杯,这才看到让茂:“你怎么……” 让茂一脸痛心疾首:“马上要第三轮礼物了,顾兄!” 顾停:…… 方才随着老鸨努力,场面变的缓和,楼里重新开始热闹,乐师们曲子重新弹起来,舞娘们艳舞重新跳起来,张夺被下人们找到,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让茂也来到了这边,与顾停二人只一案相隔,紧接着,第二轮赌约就开始履行,让茂和张夺的第二份礼物送上。 大约因为镇北王气场影响,这轮过得非常平静,雪腰姑娘似乎吓着了,对每一份礼物都没有太多惊喜表情,二人仍未分出胜负。 第三轮礼物即将开始,最后一轮肯定是要分出胜负的。 “不知道怎样才能赢……” 再怎么说不在意,让茂还是憋着一口气的,心一横,换下了之前准备的东西,放上了自己的家传玉佩。 让家诗书传家,世代有大儒,家传玉佩的寓意是很不一样的,拿着找到让家,会换得很多普世意义上得不到的东西。 顾停摇了摇头,伸手将这枚玉佩拿了回来。 让茂眼睛微红:“我知道这样做不好,可这一局,我不想输。” 顾停随手扯下让茂插在腰间,偶尔拿出装逼的扇子,放到了盒子里:“放心,你输不了。” 让茂不解:“为什么?” 就凭这把哪都能买到的破扇子? 顾停唇角微扬,眸色神秘:“你猜?” 他表情太笃定,让茂见识过他的本事,不敢不信,可是为什么?他第一次好奇的不得了,并且四周观察,想知道顾停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视线不再在雪腰身上停留,不再关注旁边人起哄,慢慢的,他注意到了很多平时绝不会注意的细节,比如大厅暗处,好像多了很多人,仔细辨认,还很眼熟。 祖父曾位至宰辅,是大儒,是书院山长,父亲学识深厚,日后也要做山长,家里平日来来往往的都是什么人,他最熟悉,能让他眼熟的,定都是文官,而文官,一般不会招招摇摇的来这种地方,今日出现,是为什么? 还没想清楚,他又看到了张夺,在他身后,远远的地方,也站着不少人,让茂一个都不认识,可从对方的穿着气势,依稀可以判断出,这是武人。 这群武人以支持姿态站在张夺背后的同时,眼神还直直盯着镇北王,好像镇北王应该和他们在一起,而不是和他让茂站在同一阵营。 文武……对峙…… 让茂突然就明白了,下意识拽了拽顾停衣角:“外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顾停心说你可算问了,笑道:“你在外拦我,请我喝酒的时候,我知对手是张夺,就请王爷帮了个小忙。” 让茂心中一惊:“帮,帮了什么?你竟那个时候就行动了么!” 顾停没说话,只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文武二字。 帝王最怕什么?怕臣心不齐,龙椅不稳。文武本就自成派系,是最大的矛盾点,平日尚可以帝王心术左右平衡,可这个点始终都在,如果有人故意引火,上升到一定高度,建平帝不可能不管。 张夺进青楼玩耍,算不得什么大事,谁还不能放松怎的,文官时不时也会过来玩,只要没被人盯着,万事大吉,可若有人参了本子,大大小小也算个事了。 张夺和让茂杠上,不管让茂怎么惹祸,也还是个不到十五的孩子,文官们因让家关系,一边叹其可惜,一边觉得张夺欺人太甚,上折子参一参骂一骂也是有的,不够……顾停霍琰早就提前想办法撺掇过了。 事情到这里算不得大,回头建平帝和个稀泥就会过去,可谁叫今天所有参张夺的人都叫人揍了呢? 霍琰面覆黑巾,扮成张家家将,为主子出气,专门挑参过张夺的,脾气火爆的,嘴皮子利索的揍,文官们哪受得了这个气?管它什么时辰,立刻跑去皇宫哭诉了。 一堆文官,哭起来声如洪钟,话说的惊天动地,建平帝哪敢不管?真不管,这群人来个死谏,殿前撞死一两个怎么说? 群情激奋的时候,自然该好好安抚…… 让茂不是官,逛个花楼没人管,张夺手下揍人没被逮到证据,逛青楼不是死罪,可众怒惹到这个程度,于情于理,都得小惩大诫不是? 建平帝意思一露出来,楼子里当然立刻来了一堆看热闹的。 青楼生意能在天子脚下做的红红火火,幕后当然有背景,今天这一局看起来只是花酒,客人赌局,但要是让张夺赢了…… 这点眼色都不会看,还想开花楼? 趁早关张吧! 第92章 跟我回家,嗯? 那就把接下来的,一起忘掉。 让茂感觉自己想清楚了,又觉得有点没猜透,心跳随着锣鼓点,在雪腰掀开礼物的那一瞬间,达到了巅峰。 他看到了张夺送的最后一个礼物,是一对祖母绿玉镯,价值连城,而他的,就是一柄毫无新意,只是花样子好看,随便哪里都能买到的破扇子。 可雪腰看到他这顶破扇子的时候眼神无尽惊喜,竟然还流了泪,抱起扇子久久不放,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当场走过来朝他道谢。 “万水千山,初心难忘,世间最珍贵的,便是故人情。多谢公子这把扇子,让奴想起了往事,有些时光的重量,不是银钱可以衡量,奴谢过公子!” 让茂僵住,看了眼顾停。 就只是一把破扇子而已,还真的行? 雪腰行礼姿势非常好看,落泪更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公子抬爱,奴愧受,本该这就收拾包袱,随公子一道走的,可公子这把扇,让奴想起了妈妈……奴流落烟花,自是可怜,可妈妈也不容易,几年心血栽培,事事为奴打算,奴尚未为她赚一一两银,做一件事,心内实是愧疚,还望公子见怜,让奴报了这份恩……若来年公子仍看的起奴,奴定结草衔环,报公子厚恩,求公子成全!” 让茂来青楼就是为了玩,这个赌约源起也是为了张夺杠,并没有多喜欢雪腰,就算喜欢,他自认还是有风度的,不会强求人家姑娘怎么样,自然摆了摆手,让雪腰随意。 可这个结果,彻底让他明白了之前顾停的提醒。 经此一事,别说他和张夺怎样,雪腰是挣足了名声,一个刚刚出来挂牌的姑娘,没有谁眼熟,经这么一闹,两位公子一抢,日后说出去谁不会记得雪腰这个名字?引的两位公子哥争风吃醋,一掷千金,面子,礼物都有了,开局如此顺利,只要日后稍稍用心经营,跑不了一个头牌。 让茂其实也看到了,雪腰抱着他的扇子无限感动,可没有人注意时,她看向张夺送的祖母绿玉镯更为渴望,那才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越看,越想,让茂越觉得没意思。 他看着顾停,眼神有些空茫:“所以你早猜到了……不管我礼物怎么送,你都没给建议,是因为不重要,结果注定如此,是不是?” 顾停见他有所得,就将自己做过的事,主要是拜托霍琰做的事,低声同他说了。 让茂眼神更深:“你一直引导,只是想让我自己看清楚一切,对么?” 顾停轻轻颌首。 让茂眼光迸发出光芒。 顾停太牛了……真的,太厉害了!所有一切都在他掌握中,真就是那样,但凡他想做的事,一定会成功,但凡他想要的结果,一定能达到! 可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想要最后一刻畅快淋漓,所有努力都要做在前面,所有的举重若轻,都是因为前番算尽,准备充足。 所以祖父和父亲才一直教他,凡事当三思而后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谋之有方……不是不愿意给他撑腰,不是只会骂他罚他,而是当事情已经发生,爽快是不可能爽快了,姿态至少要好看一些,不想那些讨厌的事发生,自己就要先做好。 他曾一度认为祖父和父亲从来没遇到过‘被欺负’这种事,才会不懂他,可真的是没人敢瞧不起他们,欺负他们吗?不,不是别人不敢,是很多事,祖父和父亲做在了前头,太多的积累,太多的底蕴,太多的潜移默化,别人敢动这个心思之前,就要先掂量掂量,是否能成功,动了这个心思的,祖父父亲也不会坐等欺负,而是察觉到后就开始了行动,让这些东西消弥于无形。 不是祖父父亲不厉害,是他眼界太浅,看不到。 自己的路之所以越走越窄,越走越迷茫,是因为他还不够聪明,努力的不够,才学也不够…… 自己的是自己最清楚,可顾停前后引导,似乎懂极了他。 让茂声音微涩:“你怎么……” 顾停一笑:“早说了,我交朋友,全看心情,今晚所为,只是不想便宜了张夺。” 让茂一个字都不信,顾停太体贴了,连话都说的这么委婉,全他的面子,他怎么可以不珍惜! 看出他的激动,顾停拍了拍他的肩:“我离开一下。” 一是给他点时间冷静,二是……刚刚眼神流转间,似乎看到了一个人。 江暮云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顾停很好奇,一路找过去,没看到江暮云,看到了另外一个熟人,便宜爹顾厚通。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可以来?”顾厚通见到顾停从来都没有好脸色,冷笑连连,“你这种不孝逆子都能来,你爹为什么不行?知道你胆儿大,没想到这么大,背着王爷出来偷欢,小心逮回去被弄死!” 顾停眼梢微垂:“不劳您费心,其担心儿子,您不如担心担心家里生意,为了防儿子,铺子一间一间的关,没了流水,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顾厚通眼神阴阴:“少拿这话吓唬我!我告诉你,你和镇北王亲事,你爹不答应!任他权势滔天,老子不答应,他还敢明抢怎么的?有本事弄死我,老子躺在棺材里看着他迎亲!” 他这个态度,让顾停很意外,霍琰抬着大雁强势到府求亲后,顾厚通和冯氏气焰大受打击,谁都没敢再蹦达,这些日子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别说霍琰,他们都不愿意和他碰面,为什么突然态度变化至此? 知道他想不到,顾厚通还很得意:“你把这话带给镇北王,要老子命可以,你们成亲,不可能!反正老子不怕,你们爱打压就打压,要是我顾家败了,我顾厚通死了,所有人都知道谁干的,他镇北王但凡有一丝争上的心,就不敢动!你告诉姓霍的,让他在门前给我磕够一百个响头,叫一百声亲爹,旁的再商量!” 顾停眯了眼,态度这么强硬,是谁给他的底气? “可是谁同你说了什么?”这些话不可能是顾厚通自己想出来的,是谁在背后蛊惑,他又给谁当了枪? 顾厚通满目凶光:“老子用得着别人提醒?当这世上就你一人聪明?顾停啊顾停,你连亲爹都瞧不上,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出息?乖乖的,听爹的话,男儿家嫁什么人,赶紧收拾收拾回家,爹给你说个媳妇才是正经,娶妻生子延续香火,这才是你该走的路,人我都给你看好了……” 顾停眉头皱的死紧。 顾厚通对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期待,不坑他就是好了的,怎会管他婚嫁?嫡母冯氏更是,恨不得他死在外头,不可能为他操心这些,突然转变,定有理由。 可催着他娶妻生子,又能对谁有好处?难不成只是为了恶心他,恶心霍琰? 顾停想不通,不过最终也跑不了皇家那几个人,最希望霍琰不好的,只有那几个。 他懒得和这个便宜爹说话,套他的话还不如之后自己慢慢查:“您愿意订亲事,自己去娶好了,我反正没空,我这种离家出走惯了,在外头浪的没边的,也不存在什么名声不名声,您同不同意我和王爷的事,不妨碍,反正天南海北,我跟定他了,倒是您自己,行事前可要好好想清楚,真的订下哪桩亲事,折腾的不顺,日后丢脸倒霉的——真的是我么?” 顾厚通气的直喘粗气。 凭他不怎么好使的脑子也知道,当然不是!他若订下亲事,顾停不配合,本人自然丢脸,但更丢脸的是他们顾家!连儿子都管不了,他这当爹的脸上很有光么?累女方跟着丢脸,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可人家会揪着顾停闹么?当然不会,敢不敢看镇北王一眼!王爷护着的人,谁敢妄动?要打要骂自然还是扯着顾家,扯着他这个当爹的。 “逆子——逆子!” 顾停是真的没把顾厚通当对手,对方不值得,随便听着顾厚通的话,眼睛四处看,还是没看到江暮云,难道刚刚真的是错觉? 他一点都没有注意到,顾厚通气的不行,已经动手了,随便抄了个茶杯过来,就要砸向他—— 发现时已来不及,顾停下意识要躲,前方突然被一个黑影罩住,一只大手出现在他面前,紧紧握住了顾厚通手腕。 “阁下可知——杀人犯法?” 男人身材颀长,满面寒霜,战姿如松柏,似山岳,总之就是很重,威胁满满,保护意味十足。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衙门都管不了,你是哪根葱?”顾厚通本来有些害怕,说着说着又理直气壮起来,“我顾家的事,关你什么事?” “是么……” 来人指间用力,面色更为森冷,顾厚通几乎听到了自己骨节啪啪碾碎折断的声音,疼的脸都白了,立刻后退一步,大力甩开对方的手,转身就跑。 为了不掉面子,嘴里还骂骂咧咧:“这什么破地方!什么没规矩的人都有,老鸨也不知道管一管,老子再也不来了!” 他跑的没了影子,站在前面的人才转了身,满面凶相立刻变得温文尔雅,看着顾停时还面带微笑,眼神温柔:“可吓着了?” 顾停看到他的脸,才发现竟然是个熟人。 是那个近来经常偶遇,讨他一口汤喝的中年男人。 有些搞不清楚状况,顾停有点懵的摇了摇头。 “没吓着就好,不过小公子,这里好像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对方笑容和煦,声音低柔,并不是威胁或是教训,只是善意的提醒。 顾停觉得很奇怪,这人刚刚捏着顾厚通腕骨的声音,他也听到了,普通人不可能有那么大手劲,这人应该是会武功的,会武,长的又斯文俊秀,不失风度,怎么混的那么惨,没钱吃饭,看到他就讨汤喝?真没钱,又怎么能到青楼这种地方玩? 可这人前番满面风尘不是假的,那一下巴的胡子茬看起来就很惨,难道是有什么仇家…… 心里一堆问题,到嘴边转成一句话:“你到底是什……” 中年人已经拍了拍他肩膀,将一样东西塞到他手里:“镇北王若护不住你,拿它来寻我。” 顾停:…… 接着眼前一花,他还没反应过来,也不知对方怎么走的,身形很快融于人群,转瞬消失不见。 明明人已经不见了,耳边还能听到那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好像在说:真是叫人担心。 顾停心情有些微妙。 没事搞这么暧昧干什么!他看的非常清楚,对方看向他时眼神非常清澈,干净,没半点乱七八糟的意思,就像一个长者看一个孩子,可问题是他们之间没任何血缘羁绊,就是陌生人啊! 他也不是遇事不懂解决的小孩子! 低头看了看手里东西,圆圆的,浅碧色,雕着双鱼,是一枚玉佩,顾停瞧不出太多玄机,拜近些时日叶芃贞女财神诸多照顾,他认识玉佩边角的徽记,是一家钱庄。 拿着玉佩到钱庄就能找到这个中年男人……呸,这人一定不缺钱!还真是白白蹭了他好多顿汤! 不对,还是不对,他们之间又没什么仇怨,帮了他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丢人事,为什么突然跑了,还跑得那么快?不至于啊…… 再细品对方方才的速度,姿势,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难道是看到了熟人? 这里是青楼,脸皮薄的人寻欢都是悄悄的,看到熟人的确会很尴尬,所以这个中年男人……脸皮薄? 想了半天想不通,连别人的名字都不知道,顾停叹着气转身,下一瞬,突然抬起袖子遮住了脸,快步朝前走。 他看到了叶芃贞的人! 不知道女财神把他当成了谁,一直照顾有加,那种疼爱和亲切是实打实的,顾停受了好处,实在不想这个姐姐失望,到楼子里来玩这种事怎么可以被她知道! 叶芃贞是巨贾,不是每样生意都自己谈,手下有很多掌柜管事,来这种地方谈事也很正常,总之……不叫他们看到就行了!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来! 顾停小心朝前走,终于走过了那段可能被发现的路,没有被逮到。他拍着胸口,更加明白那个中年男人,不怪人家,有些人真的是要躲的…… 回到位子上坐下,顾停还下意识往后靠了靠,让自己隐在光线更暗点的地方。 霍琰:“去哪了,这么久?” 顾停想了想,感觉哪件事都不能说。说江暮云吧,霍琰这方面心眼极小,一定会吃醋,再说人根本不在,何必徒增烦恼?说顾厚通吧,霍琰一直盼着成亲,想着手里的事完了就开始这件大事,结果顾厚通突然变了脸,态度还那么坚决,霍琰一定不会开心。说那个蹭过几次汤,突然塞给他一个玉佩的中年男人吧,他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怎么说? 而且青楼里,也着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最后只模模糊糊的说了一句:“也没去哪儿,就是回来时走岔了路。” 霍琰眉心微皱,小东西有心事。不说也没关系,他丢了个眼色给身后樊大川——查。 谁敢让顾停烦恼,就是让他不高兴,让他不高兴,后果必须很严重! 樊大川点了点头,身形一退,消失在暗色里。 顾停感觉自己今夜酒喝多了点,有点晕。赌局已经结束,楼里客人们的狂欢并不属于他,酒尝了,果子吃了,兴头也过了,是时候离开了。 “我们走吧,好不好?”他看向霍琰。 霍琰揉了下他的头:“好,等我一下。” 茶酒喝了不少,他也需要解决一下某方面问题。 顾停便也趁着这个时候,朝让茂招了招手,叫他过来:“今晚玩的痛快么?” “怎么能是痛快呢?再痛快没有了!”让茂看向顾停的目光简直闪着星星,“谢谢你帮我。” 顾停晃了晃手中酒盏:“都说了,我不是帮你,只是心情好,想着良辰美景,交个朋友倒也不错。” 烛影微摇,粉纱荡波,明暗光影交织下,他整个人像是蒙了层浅浅珠辉,连杯中酒液都显得极为诱人,让茂看的有点呆,忘了回应。 顾停笑容更大:“怎么,感觉我不是缺朋友的人?” 让茂摆摆手:“不,我只是……” 顾停叹了一口气,手掌撑着下巴,眼睛看着酒液,又似乎透过酒液看到了什么别的:“其实也是看着你,想到了当年的我自己。” 让茂:“你……自己?” 顾停眼神有些慵懒:“我小时候过得不怎么好,最瞧不上那些大人们,个个表面春风满眼,实则背后手里藏刀,又假又蠢……我不想和他们一样,又不甘寂寞,一路跌跌撞撞,撞的满头是血,好不容易取得一些成就……突然就明白,其实有一点,我和他们是一样的。我想让别人看到我,喜欢我,羡慕我,然后我做到了,就很失落。” 让茂更不懂了:“做到了……还失落?” “就是因为做到了,才更失落,”顾停低眉,浅浅笑意噙在唇畔,“我做到了一些事,让别人羡慕,害怕,可我发现我朝别人炫耀时,他们竟然听不懂,感觉就很不爽了。” 让茂想了想:“那是有点不爽。” 顾停:“为了让他们听懂,我稍稍降低了点自我标准,勉强自己改变一点,接点地气,再炫耀时,他们就听懂了,然后更羡慕我,更眼红我,更服气我,我瞬间就爽了。” 让茂:…… “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我们活着是为了自己不是么?” “活着是为了自己,你确定?”顾停唇角弯的的别有深意。 让茂突然就不那么肯定了,眼神很有些迷茫。 顾停:“你为什么想出人头地?因为想被人看到,想被夸奖,想被认可,想被喜欢。你为什么想有钱有权?除了自身享受,还想要被人羡慕,被人肯定,想要给身边人带来荣光,让别人记得你。” 哪怕不是为了家族,不是为了什么高尚理想,就是为了自己,也是要拼的,而但凡必须与别人有交集,就不算单纯为了自己。 “人心是很贪婪的,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单纯为自己活着,即便乞丐,在啃馊馒头的时候也会想自己的人生,哪怕有一点点意义都好,而大凡被别人记住的意义,一定与别人有关。” 顾停喝了口洒:“做人么,肯定得混出点出息,不然这么多岁月不是白活?我要活的跟别人不一样,让他们瞧见,让他们佩服,让他们欣赏,可有些时候,我也得和别人一样,这样那些过往才能有共鸣,我炫耀,他们才能听的懂,我难受,他们才知道怎样安慰。” “我比他们厉害,能做到很多他们做不到的事,我还比他们大度,明明那么厉害还愿意折节下交,让他们走近我,哪怕嫉妒或眼红——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帅的事?” 让茂眼神恍惚。 这怎么能不帅?这简直太帅了好么! 我固有我的个性,随便你们眼红嫉妒,就是到达不了我的高度,我还不曲高和寡,顾自清高,就是让你们看懂,让你们羡慕,气死你们!人生洒脱恣意至此,怎能不畅快! 仿佛大梦初醒,让茂突然灵台一清,明白自己以前有多痴人说梦。 他长揖一礼,神情庄重又肃穆:“多谢顾兄教我!” 顾停瞧着破孩子终于想明白了,摆摆手:“嗯,任性也得有个度,我没教你什么,你本性周正,是你家人教的好。” 让茂声音微涩:“对不住,顾兄,今夜我本该好好谢谢你,可眼下……我有些想回家了。” “回吧,我也困了,日子还长,我们以后再聚。” “茂告辞!” 让茂走了,霍琰正好回来,摸了摸顾停的头:“教人了?” 顾停敛衣,神情郑重:“教人这种事大约不适合我,太累,感觉傻傻的。” 一本正经教导说话什么的,好别扭,还不如嘻嘻哈哈瞎玩,哪怕算计人呢,心里也不会有那么多负担……想着想着,对让家老爷子更加尊敬。 霍琰笑了下,伸手过来:“走么?” “嗯,”顾停呼吸间有些酒气,眼神也有些迷离,仰头看了霍琰一会儿,似乎才认出是谁,乖乖的把自己手搭上去,“要走的。” 霍琰有点受不了,牵着人一路下了楼,待到无人暗处,突然把人按到墙上:“跟我回镇北王府,嗯?” 顾停脑子有点晕,后脑垫着霍琰大手,也不疼,努力摇着头:“不行,还没有问孟桢今天怎么样呢……” 霍琰:“明天问。” 顾停犹豫了片刻,还是歪头笑了:“今天就想知道的……” 他近来很少喝醉,更是没露出过如此醉态,看起来整个人软软的,乖乖的,还带着一点点傻,霍琰受不住,眼神慢慢灼热,凑的更近:“不跟我走?” 顾停点头:“嗯!不跟你走,要去找孟小桢!” 霍琰顶着他,整个人露出极强的侵略性:“明明答应同我成亲……” 顾停可不迷糊,立刻纠正他的话:“我才没有答应,只是说看你表现。” “那我现在表现怎么样?”霍琰声音微微沙哑。 顾停不知怎的,感觉有点口干,舔了舔嘴唇:“还,还行吧。” 霍琰:“那现在答应,嗯?” 顾停开口就想答应,可下意识感觉不行,好像不应该这么简单……他鼓了脸,突然想到刚刚好像喝了酒:“可我醉了呀,醉话当不得真,明天就会忘掉的。” 霍琰唇角勾起,露出一个坏坏的笑:“那就把接下来的,一起忘掉。” 他猛的欺身上前,辣辣热吻,铺天盖地,灼热似火。 顾停被亲的手软脚软,眼睛里都是水雾,哪还说得出拒绝的话,当然被某人带回了镇北王府。 姑藏王府。 孟桢托着下巴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小伙伴:“停停怎么还不回来呀,我还等着他跟我说花楼里的故事呢!” 护卫孟策收拾桌子:“乖,去洗洗睡了。” 小王爷很任性:“不,我要等停停回来,停停肯定马上就要到了!” 孟策伸手拉孟桢:“不要闹。” 小王爷任性往后躲:“我不!” 孟策眯眼,下一瞬,抱起小王爷就往房间走:“知道了,你是想哥哥帮你洗。” 孟桢瞬间脸红:“啊啊啊我才没有!你放开我啊啊啊——” 这个夜晚,很多人都很满意,心情舒畅,唯有张夺,计划全盘失败不说,挨了一顿揍,吃了一肚子狗粮,出了青楼还接到一份圣旨,罚俸不说,还要求他思过! 他要疯了!为什么想做的事到最后都不会成功!他好恨!那姓顾的是老天爷亲儿子不成,每回碰到他都没有好事! 第93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霍琰不想气死小东西,只想亲死他。 白马书院建在京郊,莘莘学子们日常刻苦,悬梁刺股鸡鸣起舞都是常事,每日晨光未现,里里外外已蠢蠢欲动,可今日,格外不一样。 “少爷!您怎么会跪在这里!” 今日的白马书院,是被山长老仆一嗓子吼醒的。 别说学生们个个‘垂死病中惊坐起’,让老爷子都被这一嗓子惊的反应不过来,揉着额角沉声问:“怎么了?” 等了很久,老仆才脚步飘着冲进来,仿佛还没回神:“老,老爷,了不得了,小少爷正跪在门口呢,怎么拉都拉不起来,像是冻了一晚上,脸都冻青了!” “嗯?”让老爷子有点糊涂,怀疑自己还没睡醒,“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老仆急的不行:“小少爷怕是在门口跪了一夜,眼看要晕了!” 让老爷子陡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鞋都顾不上穿好,三两下走到门前,果然看到了自己那眉目清俊,却总是不肯听话的小孙子。 “你……”老爷子自己都没注意到,他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让茂跪了一夜,当然舒服的不到哪里去,两条腿都没了知觉,可眼下见到须发花白的祖父,眼圈忍不住红了,端端正正跪好,朝祖父磕头:“孙儿错了……前番种种,伤透了祖父的心,还请祖父责罚!” 谁都年轻过,不懂事过,也跪过,孙子不舒服,老爷子哪里看不出来?这是没有任何取巧,实打实跪了一夜的,孙子真心在认错,真心在悔过。老爷子盼着这一天,可这天到了,又心疼的不行。 让茂额头贴在地砖,眼泪洇湿了一小片地面:“孙儿虽一直在外头贪玩胡闹,家规家训却从未忘过,从未做过有悖人伦,有违道义之事,然错了就是错了,不敢求祖父谅解,只求祖父宽心静气,莫要为孙子伤心……” 让重幼年聪慧,才名闻达,少年家逢巨变,一度消沉,引很多人叹‘江郎才尽’,及冠后心智通明,厚积薄发,科考一举连中三元,入仕朝堂,直至宰辅,风光无两,又在最风口浪尖的时候致仕,回归书院,做山长,教学生,著经立传,一生大起大落,心志何等坚强,可在这一刻,孙儿叩头认错的这一刻,眼睛竟有些湿润了。 “起来,先起来。”老爷子俯身,要亲手把孙子拉起来。 奈何让茂跪了太久,腿脚使不上力,担心自身重量再把老爷子连累了,赶紧躲开:“祖父莫担心,我缓一缓就好……” 祖孙两个正为难呢,让茂父亲让谦过来了,非常及时的搭了把手,把让茂扶起来,这才朝老爷子行礼问安。 老爷子正担心孙子呢,没空讲究那些虚礼,朝儿子摆了摆手,意思是别来那虚的了,说吧,怎么回事? 让谦束手端站:“回禀父亲,茂儿昨晚回来就跟儿子认了错,儿子见天色太晚,不敢打扰父亲休息,便同他说今日再带他过来领罚,谁知他这么实诚,转头就自己来了,在这跪了一晚上……” “孙儿错了,怎么认错都是应该的……”撑了一夜,实在撑不下去了,让茂翻了个白眼,晕了。 让老爷子:…… “快!来人——扶少爷进屋!请大夫过来!” 昨夜到底怎么一回事,他怎会不知道?所有回来的消息,第一个就要报告他,昨夜孙子拉着顾公子去逛花楼,他听着心惊胆战,气的不行,小崽子惹事的功夫越来越强了!可消息一个个传回来,惹事丢人的竟然不是孙子,顾公子出了好大的力…… 这一趟青楼,孙子钱没花出去,没领个楼里的姑娘回来,让别人丢了人,自己还懂事了很多。 让茂一回来,老爷子就知道了,但也知道天色太晚,也准备今天再说,真是没想到,孙子大半夜就跪过来了。 “唉……” 他看着城里的方向,镇北王和顾公子这么大人情,让家怎么还啊。 让家一片鸡飞狗跳,气氛与往日不同,镇北王府也是。 霍琰趁着顾停喝醉,把人掳到家里来,嫩豆腐当然吃了不少,却也不敢过分,那种肌肤相亲最最亲密的事,想想也就算了,憋的生疼也不敢干。一是祖母的话得记着,对谁都可以不尊重,对要过一辈子的枕边人不可以;二是小东西看起来又软又甜讲道理,可真要生气了,闹起脾气他可顶不住。 万一在离家出走怎么办?他去哪里找? 其实光是抱着这大宝贝睡一晚上,他心里就爽的没边了,洗多少回冷水澡都行! 他是爽了,顾停气的不行,醒来一看环境不对,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霍琰一晚上都没怎么舍得睡觉,后来撑不住睡着了,醒的自然不如顾停早,眼睛还没睁开呢,就感觉有劲风声呼的一下,冲着他的头就过来了! 还好征战多年,训练有素,他一偏头就躲了过去,睁眼一看,是颗枕头。 再一听,咬牙切齿的声音从枕边传来:“霍、琰!” 霍琰腾的跳下床:“别别,宝贝儿,我什么都没干,真的!” 顾停气的脸通红:“你倒是敢呢!” 扔了自己枕头不够,他还把霍琰枕头扔了下去,顺便把床头的一堆小东西扫下来,一个个往霍琰身上扔,最后连霍琰放在床边的匕首都扔过去了! 霍琰:“小心!那是刀子!” 他皮糙肉厚的割一下没事,小东西碰到了可再生是好! 顾停是真生气,话都没说,只拿东西扔他,直扔的霍琰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最后,手边只剩一床被子了。 扔不下去了。 顾停红着脸大吼:“我的衣服在哪!” 霍琰:“你不是穿着……” 顾停瞪他:“你再说!” 他浑身上下被脱的只剩一条亵裤,这叫穿着衣服么!这么大剌剌掀开被子出来,是嫌别人看的不够多么! 霍琰看别处:“早晚都……” 顾停瞪的眼睛火起,两个字从牙齿缝里蹦出:“衣、服!” 见小东西气的发抖,霍琰不敢再逗了,赶紧把挂在屏风上的衣服拿过来。 顾停咬着唇:“你也把衣服穿上!” 镇北王虽然身材不错,可浑身上下也只穿着一条亵裤,这么晃来晃去实在伤眼。 “我先帮你——” “你非要气死我么!” 霍琰不想气死小东西,只想亲死他。 一大早的,有些想头本就勃勃,小东西还这么勾他,脸颊羞红,眼睛里一片水光,抱着被子不敢看他,一点皮肤都不露…… 镇北王一点没客气,过去把人摁住,亲了个天雷勾地火。 当然,在顾停更生气之前,霍琰适时停下了,他总能知道对方的临界点在哪里,欺负的太狠,他也舍不得。 “本王马上就去穿衣服!” 碍眼的人消失,房间恢复安静,顾停撑着额角,十分头疼。 喝断片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因为你总会感觉忘了一点什么,很想把它想起来,可没断片也很痛苦,醒来就飘在脑海里的东西……他恨不得全忘了啊! 可惜忘不了,日子也还要接着过下去。 顾停慢吞吞的穿衣,洗漱,一看外面日头,都快中午了……他实在不好意思呆在这座府里,就叫吴丰出去给孟桢送信,约他在自己的药膳铺子吃饭。 本来自己也想悄悄离开的,可想也知道,霍琰的地盘,怎么可能会让他悄无声息的离开?留不住人,镇北王就大剌剌跟上了,反正对他来说,在哪吃饭都一样。 孟桢对吃饭这种事很积极,尤其顾停开的药膳铺子,不像别人家药材味那么大,好吃还补身! 他接到信儿就来了,等了一会儿才看到顾停:“你昨晚去哪儿了呀?我等了好久你都没回来。” 顾停:…… 他瞪了跟过来的霍琰一眼,要不是这狗王爷,这种问题他能不好答? 霍琰倒是大方的紧,掀袍坐下,还顺手给顾停倒了杯茶:“去我家了。” 顾停脸更红,桌子底下的脚踢了霍琰一下。 孟桢单纯,完全没想那么多:“哦,这样呀。” 他想的不多,接受的迅速,怎奈顾停心虚啊,摸着鼻子解释了一下:“就……喝的有点多,迷迷糊糊的自己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孟桢抚着小手,想的很明白:“也是,你去花楼,怎么能不喝酒呢?喝了酒,自然是容易醉的。” 顾停连连点头:“没错,也不知道那梨花春怎么酿的,有点好喝,贪了两杯,就醉了,还有那醉樱果,吃起来脆甜,竟也浸满酒香,不知不觉多吃两个,脑子就迷糊了,不过那果子味道极好,我们包回来了一些,稍后我给你尝尝你就知道了。” 孟桢对好吃的一向来者不拒,笑得眼睛弯弯:“好呀!” 孟策点完菜过来,小二接着就端来一钵菌子排骨汤,香气浓郁,闻着就流口水。 还有什么说的,先吃饭呗。 一顿饭还没吃完,顾停就看到吴丰在门口遛自己,看起来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他想了想,冲门口招招手,把长随唤到身边:“怎么了?” 他的长随他知道,不是有事,绝不会这样子。 “少爷交待过,叶夫人那边的消息不能耽误……”吴丰递上一封信,“这是才收到的。” 莫非是叶芃贞查到了他想知道的消息?这事的确不能耽误。 顾停放下筷子,拆了信。 比起本人的明艳漂亮,叶芃贞的字更冷一些,更傲气,笔锋也更锐利,但因为是写给顾停的,字里行间透着一丝温柔暖意,说他想知道的事,她已经查清楚了,无奈眼下正忙,过不来,知道他着急,就第一时间写成信派人送来。她说近段时间除了她本人,京城没有任何大生意要做,所有找她的人,她也一一排查探明,没有任何问题。她基本能确定,除了她本人,京城大概没有哪里进出大量现银,有也是你家的。 信的最后提醒,她这边委实忙不过来,让他派几个帐房过去清点银子账款。 “京城最近没有哪里进出大量现银,有也是你家的……”孟桢凑过去看信一边看,还一边念了出来,“你家的?” 顾停:…… “真不是我!叶夫人非要拽着我做绸缎生意,铺子里才突然多了那么多流水,我自己哪有那本事!” “我们知道呀,”孟桢拍拍顾停的肩,“停停别怕。” 顾停:…… 你学坏了你真的学坏了,来京城一趟,你哥哥都教了你些什么东西,都会骗人了! “嗯。” 他长长叹了口气,也不能怪别人,是自己傻,动动脑子都知道房间里这几个不可能怀疑他,急什么?不过—— “找遍京城,竟然没有这笔库银?难道不是用来做生意?” “做别的更不可能,”霍琰沉声道,“城防布局,沟渠暗道,黑市路迳,近几日我也全都找了,一样没有任何线索。” 孟策:“若真有那么一大笔库银,光称重清点都要几天,不可能藏得住。” 孟桢抿了抿嘴:“那……还找么?” 另外三个人互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若那笔库银真存在,藏不住,也不可能插翅而飞,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方向一起努力,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有,实在不可能,再找,估计也是这个结果。 霍琰:“户部侍郎庭晔,找到没有?” 顾停很明白霍琰的问题指向,庭晔就是包经义那个请假很久的上司,找到定对局势有所破解。 孟策摇了摇头:“差点捉到,还是叫人给跑了。” “这事不能怪哥哥的!”孟桢苦着小脸,为哥哥委屈,“我们找的好辛苦的,起初有坏人骚扰,后来好不容易有空了,这人还厉害的很,特别会逃跑!昨晚本来是个大好机会,真的差一点就抓到了,结果路过一个花楼,人突然就不见了,不用哥哥说,我都知道他混进去了,楼里那么多人,光线还很暗,要是之前见过,认得对方的脸还好说,可我和哥哥对京城人都不熟,……那个什么侍郎实在太狡猾了!” 越说,孟桢越沮丧:“都怪我……哥哥要是不带我,一个人行动的话,一定能抓到他的。” “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自己没想到,一个文官竟然轻功这么高,”孟策揉了揉弟弟的头,看向霍琰,“若论身手,他必然打不过我,可他轻功异常出色,脑子也活,很聪明,知道有人在追,应对的十分从容,好像习惯了似的,不过没关系,我已经看出一些东西,再用心找一找,定能找到他。” 霍琰对孟策能力是信任的,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四处都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仿佛只有这条路能走,这个人,他们势在必得。 说话的功夫,顾停已经吃饱了,见桌上汤没了,端起小陶锅,又去后边盛了一锅过来,经过门口,看到了熟人,那人还眼巴巴盯着他手里的汤,看起来很馋的样子…… 没办法,顾停只好微笑招呼:“要尝尝么?” 中年男人蹭了好几回汤,早习惯了,也没客气,拱了拱手就往里走。 顾停身子一让,露出桌边坐着的孟家兄弟,中年男人人抬眼过去,两边就打了个照面。 中年男人:…… 孟策:…… 还是孟桢小手一拍桌子:“就是他就是他!快停停,赶紧摁住!” “啊?”顾停一头雾水,一时没明白。 中年男人浅浅叹了口气,露出一口白牙:“看来这次是跑不了了。” 顾停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反应不算慢了:“所以你们一直在追的人就是他,他就是户部侍郎庭晔?” 孟策颌首,摁住身边激动的不行的弟弟:“嗯。” 庭晔找到顾停身边的位置,旁若无人的坐下,大大方方微笑:“在下不才,正是户部侍郎,姓庭名晔。” 顾停有点恍惚,一直要找的人就在身边,偶遇数次,浅谈数次,还蹭了不知道多少口汤,他竟然毫不知情。仔细回想,他们第一次见面,对方风尘仆仆,面有急色,蹭完汤就走,前脚刚走,后脚孟策孟桢就来了……没准当时就是追着他的痕迹去的! 近些日子的偶遇,好像每一次都很微妙,刚刚好避开了他与孟策孟桢的见面时间,分开不久,孟家兄弟就会出现,再想想花楼的巧妙相遇—— 为什么对方总是给他一种落荒而逃,急急忙忙的印象?因为人家就是在跑路啊,就是在躲人啊! 庭晔本人好像感觉不到这种尴尬气氛,一点都不客气的,把碗放到顾停面前,像以前很多次一样。 顾停也好像已经习惯,拿起勺子就要给他盛汤。 霍琰顿时就不高兴了,按住顾停的手,眼神森森斜向庭晔:“使唤本王的人?” 庭晔似乎全然没感受到压力:“所以王爷要给我盛么? ” 他微微一笑,气势竟和霍琰对峙,丝毫不落下风。 霍琰:“他的汤,可不是谁都能喝。” “是么?可我已经喝过很多回,每回都是他亲手给我盛的。倒是王爷您——”庭晔微微倾身,“可有一次他亲自为你煲汤?” 霍琰有点傻眼。 因为这问题的答案还真有点不利,顾停和他一路从九原到京城,汤不知道煲了多少回,有给祖母的妹妹的弟弟甚至药商董仲诚的未婚妻柳姑娘的,给孟桢更是数都数不过来,他不是没喝过,可每一回好像都是顺便,没有一次,是顾停亲手,特意,煲给他的。 顾停……顾停也有点心虚,越想越觉得抱歉。 他悄悄拉了拉霍琰衣角,凑过去小小声:“他们身体不好么……” 您老人家身康体健,撞得跟个小牛犊一样,哪里用得着药膳来补?而且平时三餐习惯明显喜欢吃肉,吃甜,一点都不喜欢药膳。 当然这并不是自己惫懒的理由,他擅长做这个,还喜欢霍琰,怎么能把对方放心上,连碗汤都没特意给人准备过呢? 顾停认真检讨,决定接下来就研究一道汤,照霍琰口味,做的棒棒的,一定让他喜欢! 霍琰也恨自己不争气,他不是没有虚弱的时候,比如当初中了尸毒,生有死志的时候,可惜那个时候他跟顾停各持己见,矛盾很大,顾停被他气的不行,别说煲汤,没打死他就不错了…… 庭晔看向顾停的目光就很亲切了:“这么好的人,和该好好珍惜。” 他像是在和霍琰说,要珍惜顾停,又像在和顾停说,要珍惜霍琰。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很真,很暖,像一种告诫,又像一种提醒,一点都不让人讨厌。 顾停脸有些红:“你是不是还没吃饭?一起吃点吧。” 霍琰拿过他手里的勺子:“我来。” 庭晔这碗汤,到头来还是霍琰给添的,但添的非常非常满,稍微一动就会溢出来。 霍琰看过来的眼神也无比凶猛:看你怎么吃! 自奈庭晔天赋异禀,还真的就稳稳的端了起来,一滴都没洒,喝汤姿势优雅又端正,末了还闭眼回味片刻,大夸特夸:“温暖微甜,入口难忘,停停的汤,真是吃多少回都一样,有家的味道。” “有家也不是你的家,”霍琰指节叩了叩桌面,“说吧,为什么跑?” 庭晔放下碗:“王爷确定想知道?” 顾停感觉有点奇怪,庭晔和霍琰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可好像天生不对付,见面就要怼一样,他拽了下霍琰,看庭晔:“的确有些事想要请教,不知庭大人能否告知?” 庭晔看向他的目光就温柔多了,简直会变脸一样:“好呀,停停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霍琰:…… 停停也是你能叫的么! 别说别人,孟桢都看出来不对了,拉了拉身边哥哥的袖子:“他们两个是要抢停停吗?” 霍琰庭晔光一起看过来,一平静中带着凶狠,一温柔中带着压力,孟桢有点怕怕的,朝哥哥身后躲了躲。 孟策摸了摸弟弟的头:“乖,不怕。” 哥哥在身边,孟桢倒是真不怕,他悄悄探出头,看看庭晔,又看看顾停,再看看庭晔,又看看顾停,他们两个长得好像有点点像呀…… 不能说有些地方一模一样,可侧着脸时,整个人的轮廓线条,还有笑起来的眉眼,真的好像。 只他一人这么觉得么? 为防气氛再次奇怪,顾停发声问庭晔:“我知道事情过去有点久,庭大人怕是记得不太清楚,不知能否帮忙回想一下,上元节前,正月十四夜里,天子遇刺,户部同时遇袭,丢了东西——当时大人身在何处?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94章 小小修罗场 停停,对我刚刚的表现还满意么? 春日阳光和煦,落在地上灿金生辉,岁月仿佛都温柔绵长了起来,可房间气氛肃静无比,透着一丝紧绷。 顾停虽然语气平和,没有任何质问的意思,可这种问题的提出本身就是怀疑。 大家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孟桢有些心急,没忍住:“户部仓房到底丢了多少库银?为什么我们怎么找都什么都找不到!” 庭晔垂眸,晃着手上茶盏:“你们找了?” 霍琰似乎很看不惯他这样子,哼了一声。 顾停叹了口气,点头:“找了,各种方向,各种手段,竟是一无所知,什么线索都没有。” 庭晔:“皇上找你们下旨办事的时候,说丢钱了么?” 顾停怔住。皇上的意思只说让他们查办这件事,查清楚丢了的东西在哪里,却并未清晰指明丢的是库银,是他们……先入为主了么? 孟桢:“可是户部仓房被盗,丢的不是钱还能是什么?” “钱?”庭晔冷笑一声,“户部哪里还有银子可丢?” 这话就很可怕了,不仅霍琰顾停孟策没说话,孟桢都后知后觉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户部管一朝钱粮,怎么可能没钱?如果户部没钱……这偌大江山怎么支应下去? 谁知道庭晔接下来的话更吓人:“不仅户部仓房没钱,天子的私库都掏不出更多钱了,” 四人:…… 皇上都没钱了?那他的日子怎么过的?前几日宫宴他们都参加过,看起来规格并不低,也没有特别的简陋低调,完全不像没钱的样子啊! 顾停:“那朝廷平时花用从哪里来?” 哪怕一个小小的九原,边城,打仗要钱,粮草要钱,平时操练准备要钱,官兵们俸禄得发,牺牲的士兵家人得抚恤,旱灾雪灾各种灾情要赈,鼓舞民心年底祭典得办,里里外外多少人要养,每月银子流水似的花,小城尚如此,偌大一个国家,只会更复杂,更可怕,没钱,怎么养? 庭晔嗤了一声,声音更淡:“你们不是认识叶芃贞?就没有思考过,她为什么那么有底气?” 顾停眼瞳倏然睁大,难道是…… 最初他也惊讶叶芃贞的大胆,总是忍不住担心,后来见她果然诸事顺利,并没有任何掣肘麻烦,才完全放了心,心中佩服她一个女子,在京城建立这么强大的人脉网不容易,从来没想过,原来皇上也吃着她的红利吗! 怪不得敢夸下那般海口,说他可以尽情造作,有事她顶着,哪怕是皇妃,也半点不用怕! 庭晔清咳一声:“事虽然是这么回事,你还是该劝劝那女人,见好就收,别太过分,皇家可不是那么好左右的。” 要一分情,就得还以十倍百倍利,骆驼再大,人再本事,也经不起这个吸法,当有一天你左支右绌,露出勉强,别人要的就不是你的钱,而是你的命了。 顾停只是一开始没想到,对方把话说到这份上,怎会不明白? 他声音有几分艰涩:“我会同她好好谈谈的。” 叶夫人聪慧灵透,既然投身这个局,怎会不懂?她怕是一直都知道自己在走钢丝,但她义无反顾。 第一次在坟头见她,顾停就觉得这女人很神秘,很清冷,身上有种男儿都缺少的强势,很有魅力,也有点疯,相处日久,因为对方对他的态度太过温柔,太过亲切,让他忘了这一点,现在想想,叶夫人何止是疯,她是太疯了! 他隐隐有些明白这是为什么。 丈夫死了,这世间一切就没半点让她留恋吗! 相对他的沉默,孟桢就很失落了:“所以……我们努力这么久,什么都查不到,因为人家根本没说实话……不想说实话就别让我们帮忙啊,让帮忙又不肯说实话,好过分哦。” 根本就没丢钱,还误导他们让他们以为丢了钱,各种想办法去追,可这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往哪追?除了浪费时间,没别的收获。 对于相处日久的四人组来说,彼此没有隔阂,绝对信任,可庭晔是个陌生人,他的话不会第一时间被取信,可四人为此事忙碌了很久,过往的经历和得到的信息在提醒他们,庭晔说的没错。 没错是没错,不妨碍他们有别的问题。 霍琰眯眼,话说的有点慢条斯理:“你一个小小侍郎,还多日休假不在任上,怎会知道这么多事?” 庭晔似乎和镇北王天生相克,当即就笑:“王爷不过也只是个武将,边关仗都打不完,怎么还能混这京城风水局,知深知浅游刃有余?” 霍琰话音更沉:“因为本王不是单纯的莽夫。” “所以啊,”庭晔打了个响指,顺便还朝顾停挤了挤眼睛,“我也不是只会躲事的懒书生,聪明着呢。” 顾停:…… 感觉这个好看的中年男人只是样子优雅俊秀,实际上有点皮,还喜欢抬杠,像个小孩子。 下一刻,皮皮的中年人庭晔凑过来:“怎么样,停停,对我刚刚的表现还满意么?” 霍琰火气腾的就上来了,叫停停不算,还说这种暧昧的话,什么叫‘对刚刚的表现还满意吗’,本王现在就打死你,你对这个结果满不满意! 顾停一看架式不对,立刻按住霍琰,疯狂使眼色暗示:稳住!别冲动!咱们这还有求于人家呢! 霍琰一个人就很不好哄了,结果庭晔还扬起下巴,表情可高傲:“我呢,知道那么多秘密还活这么长,就是因为两个字,嘴紧。以上这些话,换了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说,因为是停停——你们几个才沾了光,记得感恩哦。” 霍琰快疯了。 顾停将人死死按住,还得回头冲庭晔微笑:“还是得感谢你,回头我好好请你吃几顿饭,煲几回汤,好不好?” 庭晔笑的见牙不见眼:“当然!停停干什么都是好的!” “闭、嘴!” 顾停一个没盯紧,霍琰已经暴跳而起,手里转着匕首就冲庭晔冲过去了。 庭晔反应堪称神速,霍琰那么快的刀,那么大的冲劲,他竟然脚步一晃就躲了过去,不见他脚步怎么动的,总之就是又快又碎,让人眼花缭乱,瞬间转出一圈,能迷的人找不着北。 别人找不着,霍琰未必找不着,再次又快又狠的杀了过去。 庭晔同样步法缭乱,知道打不过,并没有硬拼,而是花蝴蝶似的,转的整个屋子都跟着眩晕。 一边从容自在的跑路,一边还能用眼角余光看向顾停,见他担心,庭晔还温声安慰:“你这男人小心眼,瞎吃醋,要啥啥没有,吃个醋没够,不过你喜欢,我也勉强不讨厌,放心,我不打他,就帮你教一教。” 霍琰出离愤怒:“本王的事,轮不着你说!” 继而出手更加凌厉,更加疯狂。 顾停:…… 孟策谨慎后退,把弟弟藏好,完全没有出手的意思。 孟桢轻轻拽了拽他袖子,小小声:“哥哥是不是也看出来啦?停停和庭晔有点像……咦,名字也有点像,停停叫停停,庭晔姓庭,都可以叫停停……” 孟策心内有些小小怀疑,毕竟有些东西很明显,可没有证据,他不敢断言,估计庭晔也是。很多事都是当事者迷,他在一边冷眼看着,只感觉庭晔对顾停有些过分关注,很有眼缘,和之前那个叶夫人一样,很多行为和态度都是下意识的,应该心里暂时没有什么想法,如果真的有什么证据,就不会单只如此了。 只是这种事,他一个外人不方便参与,想着还是稍后私底下,小小提醒霍琰一下。 顾停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事情会是这个走向,也没法冷静思考,眼看着霍琰匕首要伤到人了,赶紧过去拦:“别——王爷住手!” 霍琰见小东西扑过来,担心伤到他,手劲已经打出收不回来,只能用力改变方向,匕首一滑,直直插到了一边窗上,手柄还在颤抖。 既然是打架,就一定有来有回,庭晔虽然一直在避,玩的是守势,可见到时机还是会出手的,见霍琰一击有漏洞,掌风就过来了,下一瞬才发现顾停就在前面,甚至身形一斜,直直挡在了镇北王面前,赶紧收势—— 霍琰的刀插在了窗子上,庭晔是强势收力,差点伤到了自己。 二人对视,谁都没有怪顾停,反而对对方诸多挑剔不满:你行不行,拉可爱的小东西下水挡枪? 互相看不顺眼的同时,也明白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真伤到了停停,往哪后悔去? 二人眯眼,给了对方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 今日且放过你,有种以后约! 庭晔比霍琰会说话多了:“没事停停,我们就是切磋一下,没想着伤谁,对吧,王爷?” 他面色从容,神情淡定,大尾巴狼似的,优雅又亲切。 霍琰心里无比憋屈,却也没办法否定,为了小东西不担心,只能颌首,淡淡嗯了一声。 这一局,是他输了! 顾停:…… 他又不是眼瞎,当然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但霍琰一向骄傲,很少这么吃亏,要不是为了他,不至于这么难受。他想了想,桌子底下,轻轻握住了霍琰的手。 霍琰登时脸色就变了。 顾停凑过来,小小声:“王爷还好么?不要生气呀……” 小东西笑得又甜又软,像含了蜜糖一样,连眼神都是柔柔的,镇北王看的出来,这才不是一句简单的安慰的话,这还是撒娇,是许诺,他在说我是你一个人的,干什么和别人吃醋?他在说王爷大度点,咱们不跟别人一般见识,还在说以后我给你煲汤好不好?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尤其掌心小手的触感,又绵又软,粘着他不放,那种留恋,缠绵,是小东西一直吝于表现出来的东西。 霍琰心内十分受用,一时竟觉得,偶尔表现的像被欺负了也不错。 他紧了紧握着顾停手的力度:“嗯,我没事。” 顾停更心疼了,小手指轻轻勾了勾他的掌心。 霍琰深吸一口气,到此为止,不能再多了! 小东西怎么这么会撩人! 桌子底下便宜占个没够,表面上,霍琰看向庭晔的神色也无比傲然,挑衅。 庭晔呵了一声,给了个‘真幼稚’的嫌弃眼神,转向顾停,神色立刻变得温柔:“刚刚说到哪儿了?咱们继续。” 顾停:“说到户部仓房其实没钱,皇上私库也没钱。” 霍琰:“那夜到底有没有发生意外,户部到底丢没丢东西,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当然,不早跟你说了我聪明么?”庭晔轻哼,“纵那日我不在,后来也知道了,仓房丢了一些书册纪要,还有一张大夏舆图,皇上如果真的再找,必然是这几样东西。” 书册纪要?大夏舆图?怎么想似乎都不是事关江山安稳的事…… 顾停有些不明白:“若只如此,为何找的那么着急?” 庭晔哼了一声:“就是找的太着急,才让人感觉诡异,谁知道呢?” 顾停突然想起宫宴那日和霍琰在宫里听到的话。有人在找东西,看起来好像是尤贵妃的人,又像是有人借着尤贵妃的手在找找,找的……好像就是书册一类的东西。 他猛的看向霍琰。 霍琰捏了捏他的手,示意自己也想到了。 不知道两边有没有关系,若有,这事就有点神秘了。 孟桢歪着头:“那总共丢了两样东西,一样是书册,一样是舆图,皇上想要找回来的是哪个?” 到底哪个才是最关键的? 孟策眯眼:“不确定是哪样,都找出来不就行了?” 和之前摸着石头过河不一样,现在有了新方向,有些事就更通透,拼一把,许就能看到曙光。 霍琰对此很认同,点了点头,又说话了,不再问庭晔为什么知道这么多,而是问他:“为什么请了那么长时间的假?还见人就跑,你到底在躲谁?” 不想一向优雅会气人的庭晔听到这个问题顿时炸毛:“关你什么事?” 霍琰唇角微勾:“本来你怎么回答本王都不在意,现在么,本王倒真好奇了。” 不说他好奇,顾停也很好奇,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过来。 庭晔摸了摸鼻子,看别处:“私事,与你们无关。” 顾停感觉这个人更奇怪了,一个长得很帅的中年男人,时而优雅得体,时而皮的想让人打一顿,时而又稳重有担当,到现在闹起别扭竟然也不让人讨厌,完全不见中年人的粗犷油腻,长成这样,也是奇迹。 庭晔的资料,在想要找这个人时他就关注过,霍琰拿到的卷宗很详细了,此人正经进士出身,才学完全拿得出手,走的也是正经的升官路子,翰林院去过,外官放过,转回进了六部,每回考级都是中评,不算太出色,也绝不会靠下,人际关系也很不错,算是长袖善舞,谁说起来都认识,官场人头熟,可要说亲近的朋友,一个都没有。 说他不想升官吧,一路都在这么走,每一步还都挺稳,说他想升官吧,好像也没有多努力,为此不顾一切的样子,今日一见,感觉这人更奇怪了,像藏着很多东西,有很多秘密不能与外人道,谁都不能理解他,不能宽慰他,他只能在深夜慢慢自己消解。 顾停对这个人很好奇,最最好奇的是,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他不是傻子,感觉得出来对方的关切与亲近,和霍琰不同,和孟桢孟策都不一样,庭晔的关切和他的目光一样,清澈干净,不带有任何目的,隐隐带着些距离感,飘渺不清楚,倒是和叶芃贞有点像,像是在移情,像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人。 难道……庭晔也曾经有一个弟弟,长的同他很像? “行了,该说的都说了,饭也吃完了,我还有事,大家回聊,”庭晔起身,朝顾停快速眨了下右眼,“有事的话,你知道怎么找我。” 这样的动作,别人做出来可能会带着些油腻,但他做出来真就只是随性清透,怎么看怎么优雅,顾停忍不住笑了:“好,你若得空,随时可以到这里来找我喝汤。” “乖了。”庭晔揉了揉顾停的头,转身大步离开。 霍琰没来得及阻止,只能大手按住顾停的手,揉了好几下。 小东西是他的!他的!那谁都不能碰! 顾停抬头看他:“怎么了?” 霍琰抿唇:“没事。” 别说顾停,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别人胆敢亲近他的人,他绝不只吃醋那么简单,是真的会杀人的,可他不是傻子,看的懂庭晔眸底释放的东西,这人并不是觊觎顾停,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想要靠近他,疼爱他。 为什么?这人到底是谁? 顾停按住霍琰的手:“好了,再闹我真生气了。” 霍琰怨念的看了看顾停的头发,好像真的被揉的有点乱,见好就收,手放下,握住了顾停的手。 顾停:…… 叶夫人送东西你吃醋,现在庭晔仅仅是关心,你又吃醋,万一别人送东西怎么办?你还不得酸死。 想想那个画面,顾停就有点发愁,这位庭大人,一定不会给他送东西吧? 又一想,皇宫里的经历孟家兄弟还不知道,因与此事有关,他便把当时见到的人,听到的信息,和这二人仔细讲了一遍。讲完自己又感觉有个地方不对劲:“尤贵妃在找东西,皇上也下了圣旨给咱们,语蔫不详的让咱们帮忙找东西,太子和二皇子这回翻脸的也太快了些,这般着急,莫非也……” 也想找东西么! 孟策听懂了:“若此事同皇家四人有关,想要查清楚,难度就更高了。” 孟桢一头雾水:“什么?怎么回事?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明白?” “乖了,不要紧。”孟策揉了下弟弟的头。 “哦。”孟桢见哥哥没什么特别可怕的表情,懂不懂的,心倒是特别大,乖乖捧着热茶喝,没再说话了。 霍琰:“追踪目标不同,方法也要跟着转变,这一回,咱们——” 还没商量出具体对策,让家就来人了。 来的是让重身边老仆,带着老爷子的亲笔信,为霍琰顾停帮了孙子让茂道谢,言语很是诚恳感激,说本该自身前来,不想孙子跪了一夜病倒,只能延期再行请宴,望两位不要介意。 除此之外,老爷子还奉送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说此次春闱,吏部调派稍稍有些微妙,似乎有什么册子,丢了。 要是平时,这种消息顾停四人没那么敏感,现在刚刚确认户部丢的不是钱,而是一些书册,让老爷子就提起春闱,吏部任命,也太巧了! 春闱,吏部调派,户部仓房,书册纪要,种种放在一起,会想到什么? 科举舞弊,有人操纵人才走向!那些丢失的册子,可能就是证据! 户部,可是太子的地盘。 种种一切,细思极恐,更可怕的是,这种事若真存在,就不可以随便爆出来,但凡揭露一点,别人就会着急。控制人才走向,是为了权,科考舞弊,是贪了钱,要这些钱权,到底想要干什么?机密如此,一旦被人知晓,会不会狗急跳墙? 顾停脸色发白,下意识喝了口茶。 霍琰面色更为沉肃,因为他也想起了一件事:“我近些时日走动,除了探看黑市暗道,也发现了一件事,西郊大营,似乎有点小动作。” 顾停茶杯差点摔在地上。 钱权不够,连兵都动了? ‘造反’这两个字,他不大敢说,因为一旦开口,一旦发生,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别怕。”霍琰大手轻轻覆上了顾停的。 他自认没那么伟大,什么事都要管,什么人都要救,可京城若面临这种险境,百姓面临这种烽火动荡,让他干看着,他做不到。 霍家世代流淌在骨子里的东西不允许,心内正义也不允许。 孟策也一样,在大是大非面前从不会躲避,谨慎提醒大家:“接下来,我们需得更小心。” 阳光透过窗子落进来,房间里一面灿金,一面黑暗,看起来温暖无比的春日,不知什么时候起,竟然有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气息。 门口站着的吴丰不知道,见叶夫人经过又离开,速度快的都来不及打个招呼,惊讶的张大了嘴。 要知道女财神近来和少爷感情多好,哪怕路上遇到,见少爷在逛铺子挑南珠也得停下包个场的,现在路过少爷的药膳铺子,竟然忘了打招呼……这么着急,是在追什么人么? 皇宫,月华殿,尤贵妃摔了一屋子东西,眼神阴鸷疯狂。 “废物废物都是废物!杀人人杀不了,东西东西找不到,还被别人摸到了把柄!还有姚美人那个贱人!本宫要你们死,全、部、都、死!” 第95章 你敢打我? 有子不孝,儿子和野男人一起打老子啊 ‘谋反’两个字太吓人,不是真的信息指向性明确,顾停几人绝不会往这个方向想,而怀疑一旦产生,就必须要确定这件事是否真的大几率会发生。敢干这种事的人不多,再结合科考舞弊,户部贪墨,吏部官员操控,以及皇室消息的掌握控制,有能力做到的更不多了,所有人之中,似乎太子嫌疑最大。 户部是太子的地盘,这一点人尽皆知,如果单是科考舞弊,吏部派官有问题,或许还想不到太子身上,可这关于科考舞弊吞钱,吏部派官详情的记录书册在户部藏着,就是很大问题了。 让老爷子顾忌外头人多眼杂,信上不便多说,霍琰携顾停一起去白马书院拜访,因前番让茂因果,让老爷子完全没藏私,把知道的事情都说了。 刚刚过去的春闱科考,的确存在舞弊问题,吏部派官,也的确与往年不同,有暗中交易,银钱走动的迹象……的确有人在培植自己势力,但要说到是否谋反,没有证据,让老爷子不敢乱说。 霍琰顾停谢过让老爷子,顺便看了看正在养病的让茂,在让茂眼泪连连万分不舍的目光中离开,如果真的事实一如猜测,他们的时间着实不多! 接下来大家分兵几路,继续不同方向查探,很快证实了让老爷子的话,的确存在舞弊,贪腐,人脉操纵等现象,但别人做的非常小心,查不出源头到底是谁。 幕后之人既然敢做这件事,必然慎而又慎,轻易不叫人抓到把柄,而京水深,霍琰几人皆是外来,不管怎么小心,都是自己在明面上,对方在暗处,稍有不慎,就是打草惊蛇,最好能想到个不安全的办法,把这个只存在猜测里的可能性,以及干坏事的这个人,确定下来。 如之前分析,能做到这件事的人不多,文武官员自有各利益小团体,没有谁能一头大,除了最高上位者,别人就是想的多疯狂,也很难做到。建平帝不可能自己反自己,二皇子手边最好的助力就是五城兵马司,以此为根基,扩展的也是军方力量,文官阶层几乎毫无助力,若他要反,很大几率不会以科考舞弊开头,伴随吏部官员升迁操纵,他根本做不到。 尤贵妃有点小聪明,十数年后宫独宠靠的并不完全是美貌,可从她专心打造帝王独宠之路就能知道,她想走的根本不是什么女王线,她的志向并不在造反这头,就算有动作,顶多也是为别人帮忙。 绕了一圈,落点还在太子身上。 孟策曾在进京第一日就说过,尤贵妃和太子之间气氛不同,似有女干情。 每一样一点都同他有关,让人怎么不怀疑?他身上最大的反驳点只有一条,就是他现在是太子,大夏名正言顺的储君,今上若有什么意外,登基的必然是他,何必这般着急? 若顾停四人不知道朝廷现状也就罢了,可现在他们借着庭晔给出的信息明白,如今的朝廷就是个空壳子,找不出办法开源节流,国库聚不到钱财,早晚有一天要坏事。 太子主理户部,一定比所有人都清楚这件事,也一定比任何人都心急。他不想有朝一日建平帝拍拍屁股走了,给他留下个治不了的烂摊子,或许他从心底里瞧不上建平帝,想在局势尚能扭转时接下这座江山,想办法把它盘活。 不管野心还是自信,总之,他等不下去了。 可想的再好,还是那一条,没有证据。他们必须确定这一点,才能开始针对性的下一步,否则若是想岔了,就是提醒真正的幕后之人,他们知道了。 怎么近距离仔细观察一下太子呢? 顾停认为,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不如就从尤贵妃身上下手。如果她和太子之间真的女干情,必然会有秘密走动,若一方出了什么事,另一方必会积极响应,而二皇子向来和太子不对付,只要太子这边生乱,二皇子必会井下石横插一杠,大家都激动起来,说多错多,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霍琰深以为此,正想找个办法看看有没有机会进宫一探,机会就来了。运气非常好,都不用自己谋划,建平帝那边突然说要搞宫宴,他们一行赫然在邀请之列。 事不宜迟,顾停立刻给宫里姚美人递了个信,请她帮忙确定尤贵妃和太子是否有染,是否有不同寻常的接触。 基于前番互助互惠,大家关系还算可以,他认为姚美人应该会帮忙,毕竟这件事若证实是真的,对她也有好处,果然,姚美人很有干劲,没两日消息就递出来了,尤贵妃和太子还真的有一腿!且定时就会有会面! 都不用自己下套促成了…… 顾停看向孟策的目光很有些佩服,看起来冷傲沉默,无情人一个,没想到这么敏感,所有人都没发现的时候,他已经那般笃定! 孟桢尾巴翘的都快到天上去了,一脸得意:“这不是应该的么?我哥哥是谁,必然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厉害的!” 孟策垂眸看弟弟:“最聪明最厉害?” 孟桢猛点头:“嗯!” 孟策唇角微勾:“小桢喜欢?” 孟桢点头比之前还猛,还抱住了孟策胳膊:“最最喜欢哥哥了!” 顾停:…… 喂喂你们克制点,这还有个大活人呢! 总之,机会有了,接下来就是集思广益,敲定计划……还有为接下来的宫宴之行采买置办。 宫里人都讲究,总不能让人瞧不起吧?衣服常做常新,配饰也得拿得出手,不能和上回一样。 难得抽出小半天空闲,能让脑子休息休息,顾停就拉着霍琰在街上瞎逛,看到中意的铺子都会走一走瞧一瞧,哪怕成衣铺子,店面不大的宝石行,只要有顺眼的物件就看看,全当放松了。 顾停看中了一件样式不错的夏衣,兴致勃勃去里间试衣,霍琰百无聊赖的站在门口,这么巧的,遇到了熟人。 “哟,这不是镇北王么?”顾厚通手抄着袖子,一脸尖酸刻薄,“怎么,家产叫不懂事的小情儿祸祸光了,好东西没钱买,都沦落到看这种小店子了?” 他身边站着一个妇人,衣着鲜亮头面整齐,正是妻子冯氏,不过冯氏说话可比他好听多了:“王爷家中若是没有好绣娘,怎么不派个人支应一声?旁的,咱们小门小户帮不了忙,这点倒是可以的。” 二人一明朝一暗讽,配合无比默契,别提多欺负人了。 镇北王府在九原,当然应有尽有,什么都不缺,可这是在京城,空有一个王府,平日根本没有主子住,也不会有什么积蓄库存,这话太过分。 而且什么叫‘家产叫不懂事的小情儿祸祸光了’?镇北王现在身边的是谁,小情儿是谁,谁不知道?你这么贬低自己儿子合适么? 霍琰并不知道那夜燕春楼顾厚通嘴脸,不过眼下气氛,看一眼就知道不一样了:“不劳二位挂心,本王银子尚够。” 顾厚通皮笑肉不笑:“王爷别客气嘛,买卖不成仁义在,儿子肯定不能嫁给你了,一点小忙还是能帮的。” “买卖不成?”霍琰脸色突然黑沉,拳头捏的咔嚓咔嚓响,人还往前走了两步,“你说他的婚事,是买卖?” 顾厚通吓得后退,很有些惊慌:“怎么,堂堂王爷,要当街打人么?” 霍琰眯眼,继续往前:“你都这么要求了,不成全一下,本王心里多过意不去!” 顾厚通脚拌到门槛,整个人向后跌摔,狠狠吃了一跤,摔到地上,顾厚通顾不得疼,也没爬起来,干脆蹭着往后,直坐到道路中间,对着越来越近的镇北王,拉开嗓子大嚎:“快来人啊,大家快来看啊——镇北王当街杀人,不择手段抢亲,还要逼良为娼啊!” 霍琰顿住,万万没想到,男人也会使泼妇这一招。 他回头看向冯氏:“夫人不管管?” 冯氏束手淡笑,姿态很是矜持:“让王爷见笑了,我家这位夫君,性子直脾气大,妾着实是管不住的。” “只怕不是管不住,是管了对你没有实在好处吧?”里间门帘一掀,顾停走了出来,面上怒色沉沉。 霍琰见他穿的还是之前那身衣服:“不喜欢?” 顾停将试了半截脱下的成衣递给铺子掌柜,不是不喜欢,是被某些人搅得没了心情。 他这态度,霍琰还没什么话呢,冯氏先不高兴了:“当着王爷,你就是这么和母亲说话的?” 顾停很想呸一声,你算哪门子母亲? “我就这么说话,怎么了?”他嗤笑一声,“夫人现在才来管我,是不是迟了点?” 冯氏:“你——” 顾停:“我劝夫人还是先想想自己吧,父亲底气这般足,可是看上哪家小姐,亲事说成了?不是我这当儿子的不懂事,非要管到长辈房里,夫人再不长点心,位置恐怕不保了。” 冯氏眼瞳睁大:“你说什么?” “亲事啊,我反正不会娶谁,父亲可未必……”顾停笑得意味深长,对着门外丑态百生的父亲高声道,“父亲且给夫人留些面子!夫人再不贤惠,好歹给您生了一对子女,您非要休妻再娶,让夫人以后如何自处,难不成一把绳子勒死自己么!” 冯氏气的发抖:“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顾停:“我是不是胡说八道,夫人自己心里清楚。” 自己的事自己明白,顾厚通还真有点想法,想着中间要是操作的好,没准下半辈子还有些艳福享,眼下被戳穿心思,怎能不虚?也不在街上坐着了,拍拍屁股站起来,冲着顾停就过来了,扬手就要打:“你这个逆子——” 手刚刚抬起来,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大脚重新踹到了街上。 “嗷——” 顾厚通捂着肚子,瞪着霍琰:“你,你竟然敢——” 霍琰半辈子都是打过来的,动手简直是家常便饭,踹完别人,还生怕自己鞋子脏了心肝宝贝不喜欢,弹指掸了掸灰。 顾厚通:…… “快来看啊——有子不孝,儿子和野男人一起打老子啊——” 他又嚎了起来,真是一点都没怕丢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以为会招来更多的观众,他小门小户的不怕丢人,霍琰可是堂堂镇北王,名声总需要顾忌,不敬尊长,恣意打骂,看大家不骂他个千夫所指臭鱼烂虾!看他敢不给自己道歉! 结果却让他始料未及。 人群里不知道谁嚎了一嗓子:“女财神铺子里在发钱啊啊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大家快点去抢!” 一听有钱拿,所有过来围观的人刷刷刷跑了个干净。 顾厚通:…… 什么玩意儿?哪有钱? 微暖春风吹过,指间一片凉意,没人看,没人问,坐在地上还有什么意思?顾厚通手撑着地,慢慢爬了起来。 无人街巷,叶芃贞一步步走近,看都没看地上人一眼,也没分冯氏半个眼神,上上下下检查顾停一遍,见人没事,才松了口气,很有些不满的看向霍琰:“我送上门那么多东西,王爷不看不管,非得出来瞧个热闹,这臭虫满天下都是,没事时看看是个乐,可这会儿不忙着呢么,王爷能不能别带坏了停停? ” 说罢还去拉顾停:“走走,南海那边新来了海珠,个头又大又亮,保你喜欢,我给你送了两斛过去,你看看做什么好?” 冯氏脸整个都是黑的,顾厚通也听出点意思,问妻子:“臭虫……说谁呢?” 冯氏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说呢!这里还有谁!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罢了,值得别人这么捧,这么宠?凭什么! 叶芃贞掩唇轻笑,话音拉的慢条斯理:“这有些人呢,就是有意思,明明很想要,偏偏装成一副‘我一点都不想要’的样子,自认清高了,可其实在别人眼里,那就是心虚,是要不起,酸的醋都泛出来了,真要不想显摆,不慕名利,穿那么鲜亮干什么,你是想叫别人看,还是不想叫别人看呢?” 冯氏:…… 垂眼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她牙咬的死紧。 叶芃贞:“也是没钱才这么穿,浑身堆出一股子钱味,真正有品位的才不会那么堆砌,讲究的是质感……” 冯氏臊的,直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叶芃贞又道:“不是我说大话,就这样的,随便拉一排出来,用钱砸死他们,我叶芃贞在钱庄的存银都不会少个零。” 冯氏气的脸通红,狠狠踹了丈夫一脚,都是你的错! 要不是他这么没出息,她怎会活得憋屈致此,被一个庶子骑到头上欺负不说,还被人冷嘲热讽,王爷挤兑欺负一遍不够,姓叶的母老虎还要再踩一遍! 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冯氏离开的速度像被狗追着似的,跑得飞快。 直到这两人消失不见,叶芃贞才哼了一声:“对付这样的臭虫,何必给他们脸?朝她们最在意的地方怼就是了!越是底气不足,越想有底气,还不愿意自己努力凭真本事,非要踩着别人,才能显示自己那点可怜的优越感,惯的他们!” 顾停再一次感觉到这位姐姐的凌厉威武,认真拱手:“多谢叶夫人。” 叶芃贞唇角噙着浅笑:“跟我客气,小停停你确定?” 顾停不确定,他现在十分害怕这位姐姐一个不开心,再给他送十车礼。 霍琰也谢了叶芃贞,但看向顾停的目光更严肃:“关于你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顾停心虚的别开眼:“反正不着急么……” “着急,”霍琰眉目郑重,“和你成亲,我很着急。” 顾停:…… 叶芃贞一看气氛不对,点了点顾停额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两口子的事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怎么能瞒着不说呢?” 看起来是批评指责,实则满满都是维护,因为下一刻,她看向霍琰:“停停还小,王爷别生气,好好教就是了。”最后还是不忍心,又叮嘱顾停,“有什么难处都不要害怕,实在解决不了,就过来跟我说,知道么?” 顾停:…… 叶芃贞冲他眨眼:“别忘了我说过的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任何事都不叫事。” “嗯。”顾停乖乖的看霍琰,“我知道错了,一会儿回去,我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好么?” 霍琰起初心里是有点生气,很想把小东西抓回去好好打一顿屁股,现在想想又舍不得,小东西肯定也不是故意的……算了,谁叫他是做人丈夫的呢,得大度。 “以后乖一点。” 顾停知道这节算过去了,转头问叶芃贞:“你怎么在这里?” 叶芃贞就显摆:“两日后的宫宴,知道么?” 顾停当然知道,他和霍琰都要参加,可叶芃贞这么问,难道是—— 叶芃贞唇角微勾:“没错,我也在受邀之列,怎么样,厉害吧?” 顾停忍不住想鼓掌:“何止厉害,夫人太厉害了!” 先不说纯粹商者身份,很难登得了大雅之堂,叶芃贞还是个女眷,丈夫去世,无依无靠,凭什么进得了皇宫,参加得了宫宴?是,建平帝是缺钱,可叶芃贞要不是本事着实出色,绝不会走到这一步。 叶芃贞很忙,说几句话的功夫,手底下掌事已经远远找过来了,她浅叹口气:“我这又要忙了,到时候咱们宫里见!” 顾停点头:“嗯,宫里见。” 转眼就是宫宴当日,顾停眼睛没找到叶芃贞,先看到了庭晔。 “停停!” “庭大人——” 双方行礼打招呼,霍琰一开口,就不客气了:“庭大人不玩失踪了?” 庭晔笑容很是坦荡:“本官倒是想呢,可惜请假的日子到了,不得不上差。” 霍琰:“那大人可是辛苦。” 庭晔:“不及王爷。” 二人皮笑肉不笑,气氛要多假有多假,转头看到顾停,庭晔眼神就温柔多了:“怎么几日不见,像是瘦了?可是没好好吃饭?还是胃口不好,吃不下去?” 这话说的就很有意思了,好好的怎么会瘦?吃不下饭,一定是身边人看着不顺眼,不懂哄人不会办事,霍琰这个王爷怎么当的? 霍琰脸色瞬间暗沉。 顾停叹了口气:“我倒是都好,瞧着你脸色反而不大好,可是近来食的不香,想我的汤了?” 庭晔:“这个还真是,你的汤就是好喝。” 顾停微笑:“回头我就叫人送到府上,大人可要记得喝。” “还是我们停停贴心,”庭晔随手扔了袋东西到顾停手上,“给你的。” 顾停打开,是鸽子蛋大的夜明珠,一共七颗,个个圆润有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庭晔倒看起来从容淡定,像是随便摸了三瓜俩枣不值钱的小玩意给晚辈:“你不是喜欢这个?不是什么好东西,拿着玩。” 顾停:…… 他就知道躲不过。为什么好像全天下都知道他喜欢珠子! 眼角余光小心扫一下霍琰,果然,整张脸都黑了。 刚想说什么,庭晔已经抬手转身:“我那边有同僚,回见啊——” 话音未落,人影已走远,他的脚步永远都是这么洒脱,快速。 霍琰嘴唇紧抿:“什么好东西……本王都有!” 顾停赶紧拉着他的手安慰:“好啦,我知道的,王爷对我最好,谁都比不过!” 霍琰哼了一声。 顾停又哄:“庭大人就是爱开玩笑,你别跟他吃醋,咱们今天还有大事要办呢,可不能分心……” “嗯。” 霍琰握着掌心小手,心内受用不已,停停最粘最喜欢的还是他!没有人能比得了!没有人! 这种开心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顾停就放开了他的手,注意力完完全全被别人夺走:“哇——夫人今天好漂亮!” 他们遇到了叶芃贞,叶芃贞一袭绯色红裙,面若桃李,身姿婀娜,是真的很漂亮,几乎把在场夫人全部比了下去! 叶芃贞笑得眉眼弯弯,看起来一脸开心:“算你有眼光……咦?” 见她脸色突然变化,顾停顺着她的视线望了望,没看到什么特别的:“怎么了?” 叶芃贞摇了摇头,面上笑容不变:“没什么。” “那咱们一起进去?” “还是不了,”叶芃贞拒绝了顾停,“我那边还有个人要打招呼,你们先走吧。” “那咱们里头见。”顾停不疑有它,和霍琰先进了殿。 叶芃贞微笑目送他们进去,也没和什么别的人打招呼,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往里走。 她知道自己本事,也知道自己能办得了多大的事,从不会自卑,可她心疼顾停,和一个商人交好不是什么值得得意的事,尤其还是一个女商人,别处也就罢了,皇家宫殿,需要注意的地方太多太多。 她不能允许自己给霍琰顾停带来麻烦。 至于她自己…… 呵,麻烦什么的,何曾怕过? 第96章 捉到你了 这一局,她已彻底输了! 风静云疏,宫殿巍峨,紫禁城仿佛每个时刻都没什么变化,永远淡漠,苍冷,高高在上。 殿还是那个殿,人还是那些人,酒也是一样的酒,今日宫宴和上次没什么区别,包括皇家几人的站位。不同的只有一点,建平帝龙椅边坐的不再是尤贵妃,而是姚美人。 座上少了故意为难的人,当前没了故意为难的事,顾停一行仍然存在感微妙,却不似上一回那么突出,轻松了很多。 很多次,顾停视线都看到了叶芃贞,今天的女财神容光焕发,高贵冷艳,又长袖善舞。很难想象这些矛盾特质在同一个人身上体现,可叶芃贞真的不一样,全天下大概找不到第二个女人和她一样。 他本想分些心神照顾,别叫她受了欺负,后来发现他根本没办法近前,围着的人太多,没点力气根本挤不过去,就算挤过去了,女财神可能又有别的事去了别的地方,而且—— 没有人能欺负和了叶芃贞,她别喝高了欺负别人就好。 顾停浅浅叹了口气,算了,先专心自己的事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上气氛正酣。大家不再那么拘谨,说话敢搭着同伴的肩了,脸上敢带着笑了,坐的不舒服也敢走动了,该放水的放水,该散酒气的散酒气,大殿外面的空间,也开始热闹起来。 殿内不时有宫女内侍穿行,上菜的,补酒的,小声禀事的,比如姚美人这边,来来回回小话禀了好几趟。前番多次都没什么特别的,姚美人微笑着一一回应吩咐,只是这一回,除了微笑吩咐外,她还转了转腕间的翠玉手镯。 别人不懂,顾停一行却明白,这是约定好的信号,尤贵妃动了! 寻着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时间,顾停戳了戳霍琰胳膊,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大殿。 月华殿背后,开了一道极隐秘的小门,被禁足不得出尤贵妃看看左右,游鱼一样滑出来,扶了扶发鬓,快速走向东面墙。 红墙灰瓦,巷道深长,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外,什么都听不到,不知走了多久,于花枝掩映处,有人在等。 男人背影颀长,下把微抬,只一个站姿就充满上位者的贵气,他年轻,气质蓬勃,没一点中老年人的暮气,正是女人最喜欢的年纪。 尤贵妃放缓脚步,悄悄走近,纤臂绕过男人,涂着蔻丹的手指一搂,就是一个热情亲吻。 “殿下好生薄情,现在才来看妾……” 青年男子转过身,俨然就是太子:“抱歉……” 似乎从小规矩,身边伺候的人也个个规矩,太子没遭遇过尤贵妃这么大胆,花样这么多的女人,非常沉迷,他搂住尤贵妃,很是享受了下这种刺激的热吻。 “孤也想早些见到你,可时机总是不对……” 尤贵妃娇声笑着,双手捧着太子的头,高高抬起下巴,任他恣意亲吻。 她最喜欢看别人为她痴迷的样子,当年她就是用这一招迷倒了建平帝,从老不死的先帝后宫中跳出,成为今年专宠十数年的爱妃,这次仍然一样……她能做到! “殿下莫要这般……殿下安危对妾来说才是最大的事,妾什么都不求,甚至,甚至不要殿下雨露,只要殿下心里记着妾就够了……妾等您……” 尤贵妃凑近太子耳畔,轻轻说了一句话。 太子瞬间身体绷紧,双手扣的尤贵妃更紧:“好……等孤……那一日,必在龙椅上要你!” 尤贵妃似乎整个身子都酥了,蛇一样缠着太子:“殿下……” 太子气息越发粗重:“爱妃放心,用不了多久……用不了多久了!” “啪——”的一声,像是不远处枯枝被踩断,又像是墙头碎砖片被风扫下。 太子瞬间放开了尤贵妃,尤贵妃也立刻整理裙角。 不但整理自己,尤贵妃还大力推了一下太子:“ 太子速速离开,妾为您掩护!” “可是——” “没有可是!只要太子安全无虞,妾所有做的一切就都值得!” 并没有上演‘你快走不行要走一起走’的苦情落泪戏,太子只‘可是’了一下,离开的速度非常迅速,尤贵妃也只在太子离开前情意绵绵,在其人影消失后,她眉梢眼角透出无尽凌厉,到底是谁……坏、她、好、事! 可走出深巷,看清楚由远走近的人,尤贵妃眉心狠狠一跳。 来人肩宽腿长,腰背线条流畅有力,俊美眉眼间流淌的除了矜贵之气外,更多的刀剑锋芒,每走一步,带来的都是凌厉杀气……竟然是镇北王霍琰! 尤贵妃头皮发麻:“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霍琰看着她,似乎看着什么肮脏的,下贱的,不值一提的蚂蚁:“该本王问你为何会在这里才对吧?”他连鄙夷都欠奉,声音要多冷有多冷,“不是禁足月华殿,谁准你出来了?” 尤贵妃:…… 所有人都知道她禁足月华殿,真在那里办事,一旦走漏风声,连退路都没有,当她傻的么?要搞事肯定在外面啊!而且太子想要的就是刺激,在屋里干的事他干的多了,不用点花样,怎么勾得住? 但是这些事不可能说出来,尤贵妃强行忍住心里火气,微笑:“镇北王在说什么,怎么本宫听不懂?” 霍琰眯了眼。 尤贵妃脸上笑意更盛,慢条斯理的捏了捏指甲:“王爷若有拿得出手的证据,尽可去殿前告本宫的状,看本宫会不会害怕。” 只这一句,霍琰就明白了,尤贵妃如此有恃无恐,被抓到了还不紧张,定然是玩的很开,悄悄避着人跑出来私会的,一定不只太子一个,还有建平帝。 但凡上位者,多少都要面子,建平帝既然禁了尤贵妃的足,就不会轻易过去宠幸,可相处这么多年,尤贵妃能后宫独宠,当然也有些拿手本事让别人念念不忘,建平帝心里想了,面子上又掉不下来,怎么办?自然是在外面解决了。 这种游戏想来十几年前玩过不少,尤贵妃驾轻就熟,建平帝也很受用。 所以尤贵妃一点都不怕。在这种事上,她总能想的圆满,一箭双雕,有私下里想达到的目的,也有足够出色的挡箭牌。 “既然不怕,为何对本王这般提防?”霍琰逼近,目光直直射向尤贵妃背后的方向,“敢不敢让开,让本王追上一追?” 尤贵妃不能让开,可对方气势太足,仿佛有无数杀气直直扑过来,她心中难堪,身上难受,咬紧了牙关:“如此咄咄逼人,阴戾狠辣,你跟你那个贱人娘亲简直一模一样!” 霍琰反手一抖,一枚柳刃直直扑向尤贵妃,擦过她的颈侧,没入背后宫墙。 血腥味盈鼻,尤贵妃下意识捂住脖子,感觉到粘腻的液体,整个人都是抖的,这人……这人竟然敢伤她! 随手就是杀招,霍琰却像没事人似的,比以往更从容:“这么讨厌我娘——你一定是很羡慕她。” 尤贵妃愤愤咬牙:“本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尽荣华何等尊贵,怎会羡慕一个远在边城天天吃土一日比一日更老的女人!” 霍琰指尖转着另一枚柳刃,面无表情:“不会说话,可以不开口,否则就是让别人知道更多哦。” 长辈之事,他从不妄议,但并不代表所有事他都不知道。 他相貌肖似生母,一身筋骨身量,脾气禀性都随了父亲,父亲当年是一个潇洒美男子,年轻时不知掳去了多少姑娘的芳心,很多人喜欢。十几年前,他第一次随父进京,恭贺建平帝即位,父亲就同他提过尤贵妃,说早年两人有些交集,见过几面,可双方理念大为不和,后续有些尴尬,让他小心,这个女人一旦接近,定没怀好心思。 后来有技巧性的问过祖母,他更知道了,尤贵妃早年曾对父亲有意,可父亲不喜欢她,最后娶的还是她一向看不上的母亲,双方因此有了些宿怨。 还好父亲英明果断,你还好母亲坚韧有脾气,他的家一向温馨有爱,要是家里进的是这么个东西,恐怕日子就难了。 霍琰对自己的父母很尊重,很珍视,也没那么多好奇心,并不想从尤贵妃这里套什么东西,就算套到了,也不一定是真的,他有心,有过往经历,自己清楚父母是怎样的人就够了。 尤贵妃却很惊讶,用亲生父母的事竟然也动摇不了镇北王心志! “本宫还以为镇北王是个孝顺的,不想对别人言说父母竟如此宽容!” “因为可怜的是贵妃娘娘你啊,”霍琰漫不经心的接抛着柳刃,“你一定很羡慕别人夫妻恩爱,衷情厮守,生死同寝,也曾有过这样的想往吧?可惜了,你永远也得不到,不是你没有遇到对的人,而是你自己不舍得——” 尤贵妃突然大喝:“闭嘴!” 霍琰当然不会闭嘴,还越说越多:“不舍得放弃,更不愿付出,你只想走捷径,靠着自己仅有的青春本钱,得了利益,又怪没有知心人。不是本王说,娘娘,你很贪啊。” 尤贵妃堵住耳朵:“够了!闭嘴!你闭嘴!” 霍琰嗤笑一声,咄咄逼人:“当年年迈的先帝是不是让你很恶心?日渐老去的今上是不是不能再满足你?连年轻的太子,都不能抚平你内心最深处的一份空虚,你心里一直很害怕,怕有一日醒来枕边没人,怕镜子里红颜不在,怕白发时老来无伴,你害怕一个人孤零零的死——” 他说一句,往前走一步,说一句,再往前走一步。 尤贵妃已经受不了了,她非常不理解,明明是她在反抗,明明她站在上风,什么把柄都没有被人抓到,为什么现在惊惧愤怒的反而是她?是她故意提起当年的事,为什么霍琰不怕,不惊慌,反倒是她,勾起了心中最深的恐惧?为什么霍琰会知道! “本宫叫你闭嘴,没听见么! ”她呼吸急促,眼神恨恨,“本宫不需要任何人可怜,走到今日,本宫从不曾后悔,未来本宫更是不怕,这一路繁花似锦,本宫都会走得好好的,让你,让你们所有人,统统跪在本宫面前,不服也得服!” 霍琰眼皮微抬:“是么?那为什么杀了俞星阑?害怕本王知道,还是害怕掌控不住?” 尤贵妃身子一震:“你……” 为什么会知道?她明明等风头过去,才暗里拐了几道弯,让人做掉了俞星阑,自信打扫的很干净,没有一个人应该知道! 霍琰再次逼视,眼神危险:“为什么悄悄支持张夺,不握点兵权在手里不放心是么?一个宜昌侯府不够你用的,野心这么大,太子知道么?” 尤贵妃整个人已经开始颤抖了,舌尖苦涩:“本宫没……你在陷害本宫!” 霍琰既然敢来,既然敢这么质问,当然是查到了证据,才不管尤贵妃反不反驳,冷笑一声,继续:“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张家,恐怕不是第一次和你合作吧? ” 尤贵妃眼神躲闪,没有说话。 霍琰眼神锐亮,卷起层层巨浪:“七年前,烈炎谷大战,你们是否就有联系!” 尤贵妃突然顿住,转而哈哈大笑:“本宫总算明白你今日为何而来了,想知道七年前的事是不是!” 霍琰还真是打着这个心思,认的很干脆:“所以娘娘要不要告诉本王呢?” 尤贵妃再次找回姿态:“你想的美——” 霍琰视线已经落向她身后巷道:“以本王武功,追上那个刚刚离开的人——娘娘觉得用时几何?” 尤贵妃立刻说不出话了。 她们在这里好像浪费了很多时间,可她太明白,以霍琰的武功,想要追上太子易如反掌! 要不要赌?确保太子万无一失,还是闭口守住那些事,憋死霍琰爽了自己? 尤贵妃一向自私,但一路走到这里,更懂的是取舍,如同多年前帮忙建平帝造反一样,这次她想帮的是太子,保住太子,就是保住她自己,忍得一时之气,将来还不是想怎么讨回来就怎么讨回来?若太子大事今日因她有失,那所有一切不过是泡影,她的未来愿景,自此全碎。 几乎不用太多考虑,尤贵妃就有了决定:“告诉你又如何!宫和张家就是有合作,七年前张家家主就是本宫的人,之所以在你镇北军三万大军被困遇害之时没在,就是本宫的命令,本宫故意不让他们救援,看着你们死,又怎样!” 她眼底满是疯狂,到这一刻竟也不怕了,甚至很想问一声,镇北王霍琰,你有骨气,你厉害,敢在这里杀我么?在这皇城之中! 霍琰眯了眼,掩住眸底危险:“不仅是这个不准救援的命令,那个所谓的军情,让我镇北军三万大军陷入危险境地的机密军情,也是你的手笔吧?你和北狄人有勾结!” “哈哈哈哈——全部是我做的又如何!镇北王不觉得自己知道的太晚了么!” 越是逼得无路可走时,越能豁得出去,尤贵妃心里藏着很多秘密,从不敢对任何人说,可今日此时,不如发发好心告诉霍琰,让他‘更开心更舒服’一点! “其实本宫也不想这样的,三万镇北军,全是活生生的人,本宫也犹豫过的,还不是怪你娘!不过一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母老虎,长得不如本宫,脾气更不如本宫,到底哪里好?所有男人,所有我们都认识的男人,全都看得上她,看不上本宫,一样的成亲嫁人,她被人捧在手心,活的越来越小,从来只会舞刀弄枪的人最后连撒娇都学会了,你爹还惯着她,不纳小不收通房,本宫却得走一步看三步,在这深宫里艰难求生,要舍弃多少善良和自我才能卑微的活下去……” “她一举得男,孩子优秀贴心,你爹都残了,她还能怀上你弟弟,本宫却算计来算计去,身子被别人算计坏了,什么都没有!从在家里做姑娘,她就一直在打本宫的脸!本宫绝不允许她活着,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无论付出什么!” 霍琰眼神冰戾:“只是一份嫉妒,你葬送我三万大军?” 尤贵妃脸色狰狞:“那又如何!本宫是宠妃!帝王身侧,国母之下!他们只是兵,是贱民,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呢,他们就是这个命!为本宫死,他们该要觉得荣幸才是!” 霍琰手握拳,看向她的目光现在看一个死人。 “你娘死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怪自己无用,很想手刃仇人?”尤贵妃疯狂大笑,“现在是不是很生气?很愤怒?来,杀了本宫,就在这里,用你那些刀子,给你娘报仇啊!” “你以为本王不敢?” 霍琰突然伸手,掐住了尤贵妃的脖子。 他们今日计划,摆出捉女干架式,只是想确定一些事,明确了幕后之恩到底是谁,才好针对性调查阻止。他并不想抓太子,那边有人盯着,他来会尤贵妃,只是想趁机诈出点消息。 他现在应该要控制住自己,不能打草惊蛇,让所有努力白费,可这个女人太可恶,他根本控制不住! 尤贵妃感觉脖子上的伤更疼了。 额角泛起青筋,呼吸不畅,可她仍然在笑:“本宫还以为只顾停能说,一张嘴能气死人,没,咳咳,没想到王爷也挺会说……可为什么今日来的不是顾停,是王爷你,怎么,王爷不想让顾停知道这些事?你不想他看到这样的你,狂躁,愤怒,冷血,杀人如麻……你担心他会害怕你,是不是?” 霍琰指间越用力,尤贵妃就越觉得自己猜对了,想说更多。 “哈,堂堂镇北王,整日装的跟温顺的狗似的,疼人家宠人家,结果都是假的,根本就是个绑不住的恶狼!你说顾停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吓死,会不会觉得恶心,再也不想靠近你?本宫还以为你们是神仙眷侣,原来不过如此,你心里有太多秘密,不想别人知道,你心里有处空间,绝不允许任何人踏足,霍琰,你比你爹可差远了!” 她不提顾停还好,提到顾停,霍琰眸底有了焦距,缓缓深吸口气,脸色渐渐平静。 他已经等了七年,再多些时间又何妨? 霍琰突然松手,看着尤贵妃像死狗一样滑下去,跌坐在地,咳嗽不止,唇角突然勾起一个弧度。 “你这么聪明,难道就猜不到,刚刚那些话,其实都是停停教本王的?”霍琰蹲下,看着尤贵妃,笑容很有些恶劣,“他说有些东西别人刺激不够,本王来,你才会说实话,他一字一句教本王,什么时候该说这一句,什么时候该说那一句,说只有这样你才会上当,才会迫不及待的告诉本王本王想知道的东西……果然,这天底下,本王的停停最聪明。” 事实当然不是,他没什么东西要瞒着顾停,顾停也的确帮他分析了方向,却并没有一字一句的教,可眼下,这么说一定会让尤贵妃更发狂。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尤贵妃果然像掐了脖子的鸡似的,脸色从青到黑从黑到红变了好几遍:“你……你们早就怀疑我了?不,不可能!” 霍琰慢条斯理:“停停还同我说,你在找一样东西,九原找过,京城找过,而这样东西,在正月十四的那天丢了,是也不是?老太监李贵,是你的人吧? ” 尤贵妃眼瞳震动:“你……你们疯了……为什么连这些都知道!” 霍琰眯眼,唇角勾的更深:“本来不知道的,现在确定了。” 尤贵妃:…… 一真一假,一暗一明,她完全没想到,这一局,已彻底输了! 霍琰又问:“那舆图现在在哪里?” 尤贵妃愤愤:“不知道!” 好了,霍琰更知道了,尤贵妃找的那样关键东西,是舆图! 那之前暗夜偷听到的书册是怎么回事?难道两样,她都想要?还是这次丢的书册只同操控春闱和吏部官员有关,她想找的那本书册,到现在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霍琰:“太子是不是想谋反?” 尤贵妃:“不知道!” “是么?” 对方视线太过压迫,尤贵妃忍不住颤抖,她有一种活不过今天的感觉,霍琰不会放过她! 她狠狠往上一抓,想着死也要拉对方沾一身腥:“你又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不过就是个好男风的玩意儿,连香火都传不了,算个什么东西!以为别人都尊敬你呢,呸!那些不过是面子情,你要不是会打仗,还有用,看谁会多看你一眼!” 可还没有抓到霍琰,她的手腕被握住了。 握过来的那只手细腻柔滑,皮肤白皙,绝不是男人的手。 再一抬头,视野里多了个人,红裙鸦发,柳眉藏英,目光锐亮,是个女人! “哟,这话听着新鲜,”叶芃贞狠狠把尤贵妃掼到墙上,“我以为宫里的娘娘都优雅得体,屁不会放屎不会拉,没想到都指着一张嘴往外喷,民间那些个扒灰私通的,看到人就心虚,更不会轻易指摘别人,娘娘倒是大气的紧,自己玩的溜,还不妨碍挑剔别人呢——” 叶芃贞眼神灿烈,有簇簇烈火在内里燃烧:“你跟皇上通女干时,问过先帝意思吗?不怕将来去了地底下,被扒层皮?你勾引太子时,问过今上吗?不怕有朝一日死无全尸?如此出言不逊恶骂镇北王,问过臣民百姓们吗,不怕被人架到火上烧了吗!” 第97章 再给我一次机会 叶芃贞上去就是重重一耳光。 别人突如其来的插一杠子,脸逆着光,气场太强,一句句骂的人简直无地自容,尤贵妃看不太清,下意识抖着声音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帮镇北王!” 叶芃贞就笑了,红裙飞扬乌发荡波:“看来娘娘不但心脏,脑子还不好使,忘了我叶芃贞啊!” 尤贵妃反应了反应:“叶芃贞?” 叶芃贞眯眼,不介意多说一点:“十三年前,娘娘看上了我叶家生意,我父亲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献上多少银子娘娘都嫌不够,两年后甚至觉得我父亲用的不顺手,干脆拿了别人好处,允别人把他害了——娘娘还记得么?” 尤贵妃眼瞳颤动:“叶家?” “对啊,叶家,”叶芃贞冷着脸,“好在我叶芃贞虽是个女人,也有点心气,娘娘留的烂摊子,多难我都扛过去了,十五岁,别的姑娘热热闹闹的办及笄礼,我咬着牙给父亲治丧,把家里撑起来——商场如战场,墙倒众人推,小门小户的活着不容易,被上位者碾压太正常,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逮着一只羊薅羊毛!” 叶芃贞指甲划过尤贵妃的脸,眼底一片火焰:“家中生意,我重振旗鼓多不容易!生来失恃,我叶芃贞命苦,好不容易套住了一个男人,未来可期!娘娘却偏看叶字不顺眼,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人来逼迫,我和我那未婚夫一天好日子没过上,他就被你们逼死了!” “娘娘人在高位,贵人多忘事,我可都帮您记着呢,今日既然有缘,咱们要不要算算这总账?嗯?” 对方眼睛太亮,恨意太浓,尤贵妃后背擦着墙砖,很疼,却丁点不敢动:“凭你……也配!” 到了这个时候,仍然色厉内荏。 叶芃贞就笑了:“我配不配的有什么关系,皇上配就行了,他现在求我要钱呢,贵妃娘娘这么受宠,难道不知道?你说我因你不高兴了,甚至不想给钱,他会不会治你的罪?” 尤贵妃浑身发冷,双眼几乎能瞪出血来:“你威胁本宫!” “唉哟您可算明白过来了,真不容易!” 叶芃贞夸张鼓掌的同时,眼色滑过霍琰,疯狂暗示。 霍琰:…… 他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叶芃贞会走到这里,大约只是偶然,他们的计划从未对任何人说过。顾停曾提过一嘴,说叶芃贞和宫里娘娘好像有点不对付,现在他看清楚了,何止不对付,是真的有仇。 叶芃贞京城一行,除了做生意,给建平帝填银子外,报仇可能也是目的之一,早早晚晚,她都要对上尤贵妃,这次之所以偶遇就顺便办了,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来,这是爱屋及乌。 她在告诉他:别误会,老娘不是帮你,其实老娘看你也各种不顺眼,比如穷扣就不是一个好男人应该有的品质,但你是停停认定的人——那就除了我们谁都不能欺负! 霍琰觉得这女人疯起来有点难管,干脆退了一步,把空间让给她发挥。 叶芃贞见镇北王懂了,回过头,专心看尤贵妃,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娘娘怎么不说话?我好歹算救了娘娘一命呢,娘娘就这个态度?” 尤贵妃觉得很屈辱,也还没有想到合适的应对姿态:“你想让本宫怎——” “啪!” 一个大大的耳光重重落在她左脸。 尤贵妃难以置信的捂住脸,一抬头,看到叶芃贞轻轻吹了吹自己的掌心,似乎在嫌弃她的脸太硬,打起来一点都不过瘾:“镇北王脾气好,我不行,小家小户出身,小气的紧,这个巴掌提醒娘娘,该要怎么说话!” 尤贵妃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们——” “啪!” 又是一个重重耳光,落在了她右脸。 叶芃贞打完,轻轻晃着手:“可还是不懂?” 霍琰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他明白叶芃贞意思,虽然没看他,她也在用这个动作宣告:你且好好瞧着,老娘这就帮你欺负回去,你可长点心,别冲动杀人坏了事! 尤贵妃跌坐在地,双目惶惶,完全不懂事情为什么发展成这样……明明她是宠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怕要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有人愿意为她摘下来,怎么就…… 脖子上的暗器划伤还在痛,脸上火辣辣一片,她太明白,镇北王或许还有些忌讳,不敢杀了她,也不好对她一个女人如何欺负□□,叶芃贞完全没这个顾虑,但凡她敢不顺着,这母老虎就真敢动手! 都是女人,动起手来她未必打不过叶芃贞,可身上落下伤以后如何承宠?而且镇北王一看心就是偏的,绝对会帮叶芃贞! 识时务者为俊杰。 尤贵妃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眼神闪烁:“懂,懂了……” 叶芃贞笑了一声,没再打了,她的手也娇嫩呢,老这么用怎么行? “娘娘真懂了才好。我这人呢,没别的大本事,教娘娘一个乖,既然选择了跪着活,靠舔别人脚趾头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就别忘初心,一如既往,永远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别仗着别人让你舔手指头了,就傲了,觉得自己不可一世了,眼色也不想看了,说话还敢戳别人心窝子了……会死的哟。” 尤贵妃:…… 她懂叶芃贞说的是什么,无非讽刺她的宠爱是空中楼阁,是浮的,没有底气,可区区一个商人怎么会懂,她就是靠这一身争宠本事走到了今天,可以睡帝王,睡太子,睡天底下最华贵的大床!她有这份本事,怎么就不能抖了!她现在还成功让一国太子为她痴迷,以后有的是大好日子过! “啧,装睡的人永远都叫不醒。” 话不投机半句多,叶芃贞懒的再和尤贵妃纠缠:“刚才说了,我这人呢,市井出身,小气,报仇什么的从来不喜欢痛快,干脆利落要人命一点都不好玩,我喜欢钝刀子割肉,一点点来,别人越疼,我越爽快,所以放心,娘娘你今天不会死,回去好好想想,看看手边有什么舍不得的东西,统统拿过来给我,我呢,就瞧着娘娘诚意,看答不答应皇上要银数量,答应的话给多少,如何?” 尤贵妃咬牙:“你——” “嘘——”叶芃贞微笑,“娘娘别生气啊,生气了可就不美了,老成这个样子,没几年好过了,不注意点,谁还疼你?” 尤贵妃:…… 这边叶芃贞真打脸尤贵妃的时候,另一边,顾停在甬道一侧,花枝掩映深处,安静等着。 尤贵妃和太子的幽会地点很隐秘,隐秘,就代表出来进去的路不多,不能原路返回,往外只有两个方向,孟家兄弟和顾停分开两路,一定能等到人。 而太子不傻,别的事也就算了,要干大事,怎么可能没点准备?定是有自己的人帮忙善后,小心一点,一定能抓到尾巴! 这一轮顾停比较幸运,等了没多久,就见太子过来了。 太子脚步相当快,额角全是汗,再次走入相对隐蔽的地方,他长长呼了口气,看得出来,已经再次放松了。 有另一道身影从侧里旋来,递上素白锦帕。 太子拿帕子擦去身上的汗:“孤安全了么?” “殿下现在很安全。” 顾停一怔。 这道声音清越入耳,好听又熟悉,再看背影也是,很眼熟,就像是经常遇到的人……是谁? “宫宴可有发生任何意外?” “并没有,殿下此刻回去,也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二人说着话,转了身,顾停瞳孔骤然紧缩。 江暮云!竟然是他! 他竟然是太子的人吗!宫里这些事,他也有份参与? 只惊讶了一瞬,顾停就释然了,也对,他怎么就忘了,江暮云骗人招数玩的那么溜,人脉积蓄那么深,心思那么重,怎么会是没想法的人?仕途之路怎么走,人家心里早就有数! 而且这时候,江暮云正好在吏部上差! 顾停迅速检讨了下自己,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忘了?再一想,更同情上辈子了,眼瞎心盲,周围这么多事全都看不到,只心心念念想要一份温暖,结果一颗真心还喂了狗。 上辈子这时候,他忙于跟家里各种撕,关注的东西不多,真正认识的其实是几年后的江暮云,那时的江暮云阴狠,强大,表面微笑的背后永远都是杀招,最擅长二桃杀三士,兵不血刃的心机手法,原来这时候……他竟已是太子的人了? 太子听完江暮云的最新消息报告,大步朝宫宴大殿方向前行:“孤行色匆匆,是因听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动静,不确定身后是否有尾巴,卿可否帮孤去看看?” 江暮云自然拱手微笑:“为殿下效劳,是属下荣幸。” 太子颌首,神色精很是满意:“你很好。未来大事重要,还要靠你多多为孤筹谋。” “殿下尽可心安,所有麻烦,属下都能替您解决。”江暮云伸手指了个方向,“殿下请这边走,前路畅通,属下先行告辞。” “去吧。” 太子离开,顾停就不能跟了,因为他不会武功,很容易失手,也很容易被逮住,不过没关系,有人会跟上……今日看到江暮云,确定他是这个阵营,甚至这个计划里的一环,已经足够。 要不要试试他? 顾停心里有些犹豫。 不等他做出决定,江暮云不知怎么想的,脚步一转,换了方向,竟没有按照方才和太子说好的过去看看,转向了另一边,而这个方向,直直对着顾停! 猝不及防,两人打了个照面。 顾停当然知道江暮云会惊讶,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脑子转的相当迅速,当即先发制人:“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警惕的看了看左右,“跟着我来的?” 直接让江暮云同样的质问憋了回去。 他看着顾停,快速思考这人比他先到这里,看到了刚刚一切的可能性……如果看到,一定会惊讶,会跑,会退避,绝不会这么理直气壮,还质问他是否跟随。 应该就是碰巧,赶上了,顾停刚刚走到这里,根本没来得及看一切发生。 江暮云谨慎的往远处看了看,太子已经离开几息,身影根本看不到。 心内松了口气,某些想往却活了,他看着顾停,浅浅叹了口气:“停弟可是直到现在,还不愿意原谅我?” 顾停心内也松了口气,知道对方信了,姿态更从容,冷哼一声:“瞧江公子这话说的,你我之间,何曾存在原不原谅这种事?” 他站在夕阳之下,整个人罩着一层金色浅辉,笑意温暖,眉眼明媚,御花园满园春色,竟比不过他浅浅一笑。他好似自时光流年中走来,散尽冬雪寒霜,带着春光韶华,稍不注意,就暖了你的心。 江暮云突然觉得心尖有点痛,不知怎的,有种最重要的宝贝离他而去的难过。近来他总做一个同样的梦,梦里有他,也有顾停,同样的年纪,同样的事,不同的是,梦里顾停的笑容只对他绽放,一颗心满满都是他,任何时候都为他着想,做任何事都是为了他,余生所盼,不过同他在一起……梦里的他好像并不珍惜,所以一觉醒来,他并不能拥有这份美好。 细细一回想,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人的身影已经深深铭刻在他心底,怎么都不能忘。以前没注意,在九原时看到顾停和霍琰也没有任何想法,总觉得一切都来得及,他可以唤回顾停,现在……除了后悔就是后悔。和最初的感觉不一样,他现在看到顾停和霍琰在一起心里会酸酸的,看到他不理自己会很难过。 不应该那么自信的,不应该让顾停伤心,更不应该放开他,让他渐行渐远,好似再也拽不回来。 江暮云是真的想挽回的,情不自禁往前一步,眉眼殷切:“如果说……以往种种都是我错了,我愿意改,你不喜欢的,我都改,你可愿回头?” 顾停眼梢微挑:“这话就更有意思了,什么叫你错了,你错哪了?我又回什么头? ” “你明明知道……”江暮云微微阖眼,再眼开时,眼底一片清明,“你那么聪明,怎会不知我说的是什么?” 顾停诚恳摇头:“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感觉现在的气氛很尴尬,本来是想找茬吵一架,看能不能顺便套到点信息,结果别人要谈情说爱?是他疯了还是江暮云傻了?他现在已经有了霍琰,很幸福,并不想渣,江暮云明显也不是耽于情爱的人,今天出门没吃药,还是脑子被狗啃了? 江暮云是真的对往事意难平,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以往不识情滋味,自以为能掌控所有,对别人的喜欢洋洋得意,毫不重视,后来才明白,原来从最初起,我就错了。时光兜兜转转,费了那么多工夫,我方才知道,我……” 顾停有些头疼:“你别说了!” 江暮云既然开了口,当然要说完:“我心悦你。” 顾停:…… 算了,说就说吧,反正不管怎么样,难受的又不是他。 “我知错过的事就不可能再回头,只是……”江暮云眼神切切,声音缓缓,“你可愿给我一次机会?” 顾停一点都不感动。情爱就是这么自私的事,你喜欢一个人时,不管对方回不回应,喜不喜欢你,你都很卑微,爱而不得的滋味,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可当你不喜欢一个人,不管他长得有多好看,说话多动听,为你付出了什么,现在有多伤心难过,多么需要人安慰,你都不会有感觉。 他看着江暮云,笑了:“不装了?” 江暮云一怔,竟也笑了:“对不起。” 近来心里难过,除了正事,他也没闲着,一直在悄悄关注顾停,收集那些以前忽略了的信息,看着看着,心里无比明透,他那一套花言巧语骗得了别人,得不到顾停,如果执着,如果想要,必须要转换方法,要抛弃所有谎言,抛弃所有套路,学着坦诚,学着坦荡。 顾停:“为什么你想要机会我就要给? ” 江暮云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卑微过,声音有些哑:“所以,你给么?” 顾停没说给,也没说不给,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你看起来好像跟别以前不一样了。” 江暮云苦笑:“你太聪明,太美好,我不改变,怕是没有机会。” 顾停:“你竟然开始和我说真心话了。” 江暮云:“因为你想听。” 不过说几句真话而已,有什么难的?顾停想要,他就能给! “哦?”上辈子在一起的时间很久,顾停很了解江暮云,一看他的脸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唇边笑意更深,“那我们来探讨一个问题,所有人都有秘密,你有,我也有,它们在心里都有一个排名,我想听排在你心里第二位的那个秘密,你能告诉我么?” 江暮云指尖瞬间绷紧,良久,才吐出两个字:“抱歉。” 顾停摊手:“你看,我想知道的还不是你最大的秘密,你都如此吝啬,江公子诚意不过如此,告辞!” 顾停有些明白,有些东西江暮云不会说,他心思缜密,一般方法诈不出来,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别走……” 江暮云声音有点轻,似乎透着哀求,但顾停会听,当然是拔腿就走,一步不停! “我叫你别走!” 江暮云突然抓住顾停,把他甩在墙上。 顾停没反应过来,稍稍吃了点亏,手腕有点疼。 江暮云目光阴戾:“你为什么就不能听话一点!” 顾停刚想把藏在手腕里的暗器掏出来,腕间一轻,江暮云已经整个被掀翻,抛出,甩在地上的姿势丑陋无比,再不复之前的优雅,像一只野狗。 来人是庭晔,不仅一把掀翻了江暮云,还蹲在江暮云面前,眼神阴阴:“江大人,在皇上宫宴上行凶,看来是仕途走够了,觉得别的死法都不精彩?” 看得出来他很生气,担心闹出别的意外,顾停过去拉他:“我没事,真的!” 他说的是真话,他和江暮云都没有武功,打架谈不上谁比谁厉害,他就是一时没注意到才吃了亏,缓一缓不定谁揍谁呢。而且他的长随就在旁边,不可能看着他出事,就是一切发生的太快,还没来得及。 庭晔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能闹事,压着火气:“你男人呢,就这么让你被人欺负?” 顾停瞬间红了脸,这话说的…… “他马上就过来。” 庭晔哼了一声,没理顾停,拎着江暮云领子:“你玩的那些把戏,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你所谓的安全,只是别人懒得理——” 江暮云猛咳几声,眼瞳震动,看看顾停,又看的庭晔:“你们——” 庭晔抽了他一掌:“把你那些脏心思收起来!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我警告你,以后尊重点,敢再碰停停一根手指头——” 他捏碎了手边一个石块。 这是在威胁什么,所有人都懂。 江暮云心底翻腾,有些不懂眼下状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认关注顾停不少,知道顾停近来都在做什么,想要办成什么事,可从没听说过和庭晔走的近! 他到底忽略了什么! 两边正在僵持,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几人偏头看过去,玉冠金带,贵气湟湟,是二皇子。 这般‘惊喜连连’,顾停还真是没想到,赶紧拽了拽庭晔,恭敬行礼:“见过二皇子殿下。” 江暮云自然也缓缓站了起来,哪怕衣污脸脏,也尽量保持优雅君子姿态:“见过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眯眼:“你们在这里闹事?” “并没有,只是江大人不小心摔倒了,下官正要扶他,”庭晔说这话时,快速眯眼斜了下江暮云,“江大人说是不是?” 这么明显的威胁,江暮云怎会看不到?眼下什么场合他也清楚,缓声应道:“确是如此,让二皇子殿下见笑了。” 虽然气氛有些奇怪,但当事人双方都表示没什么事,只是误会,二皇子也不好追究:“我有事要同太子商量,席上没见人,循着方向找出来,不成想没见到太子,倒看到了你们——” 这话就很有深意了,仿佛有点怀疑他们和太子一党,在谋划什么事的感觉? 顾停立刻抛出了江暮云,毫不犹豫:“庭大人刚刚才到,草民过来时只看到了江大人,如若太子曾经路过,那最有可能看到的,怕只有江大人了。” 二皇子眼梢微眯,眼神并不怎么亲善的压过来:“江大人?” 第98章 姚美人的计 尤贵妃打入冷宫,永世不出。 二皇子见问,顾停迅速甩锅,现场气氛明显紧绷,所有压力投向江暮云一人,江暮云脸色肉眼可见的转青,庭晔忍着笑,快速朝顾停眨了眨眼,给了个‘干得漂亮’的眼神。 顾停很是谦虚的笑了笑,看向江暮云的目光第一次有些期待,倒要看看你怎么应对! 结果江暮云很聪明,并没有矢口否认,想了一想,道:“回二皇子殿下,下官方才过来之时,的确看到了太子,却非在此处,而是东面转角,下官见他在亭子里站了站,似乎在散酒气,不过很快就往大殿方向走了。” 二皇子手指微捻,生意也有些漫不经心:“是么?” 江暮云:“不敢诓骗殿下。” 他礼行的周正,神情端方,没半点心虚,满满都是君子之态,很让人信任。 二皇子略站了站,就放过了他们,抬脚往前走:“很好。” 顾停顿时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松彻底,又立刻提了起来,因为二皇子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 这是要干什么啊!搞事还是不搞事,能不能麻利点! 二皇子视线滑过三人,神情冷肃:“皇宫不是你们谁家后院,不管有什么恩怨,出去解决,今日宫宴不准出错!” 说完就走,脚步不停,这次是真的走了。 顾停:…… 要走也不忘了威胁,不准出错,你找什么太子?不就是想要别人出错!这种只准官兵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态度,皇家还真是贯彻的彻底,从来不觉得错呢。 目送二皇子身影走远,不期然撞上了庭晔的视线,庭晔朝江暮云的方向努了努嘴,提醒他注意,这小子怪聪明的。 顾停心说可不是,能把自己藏的那么深,骗的别人团团转,当然不是简单货色。 回头仔细一想,上辈子太子和二皇子都没上位,新帝是一个宗室,叫刘冠,是建平帝兄长的遗腹子,如果建平帝当年没有和尤贵妃私通,没有联手弄死先帝登基上位,那刘冠父亲上位的可能性很大。建平帝恨透了这些挡在他前面的人,手段非常残忍,登基后也没有装模作样表示自己的仁善,对兄弟家人尤其后代那叫一个斩草除根,刘冠活下来很艰难,幼时一直在辗转逃生,没个正经的老师教,听闻改名换姓藏在某个忠心属下家里,才得以长成。 刘冠上位的很突然,建平帝父子三人死掉之后,大家扒拉扒拉宗室,竟没有血缘相近,又人才不错的男丁,刘冠的出现简直是惊喜,虽然看起来有些孱弱,至少长的还长,气度也不畏缩,而且对于大臣们来讲,一个特别有主见有魄力的天子并不如有缺点的皇子受欢迎,好掌控,自己才有更多油水。 顾停有些反感这些人性的黑暗面,可人心皆自私,谁都一样,在哪里都一样,他只是很遗憾,偌大王朝怎么会走到了这种死胡同,天子不强,力不足以压群臣,将来……岂不是岌岌可危? 刘冠上位后,江暮云并没有被打成太子一派治罪,反而仕途路越走越顺畅,隐隐有成为新帝心腹的架式,心机城府可见一斑。 顾停有点怀疑江暮云和刘冠是否此前见过面,有过交流,可上辈子他和江暮云交往很深,对方很多友朋他都见过,从没发现这个人……难道只是机缘巧合?新帝势力单薄,无人可用,江暮云又惯会装,本身又清白,似乎不和任何人一党,就顺手用了? 那江暮云还真挺能藏的。 想着想着,顾停皱了眉,上辈子没有谋反这一出,或者确有人在暗中搞事,各种由头根本就没被发现,就觉得没必要动手,一直都只是蠢蠢欲动,想要徐徐图之,直到莫名其妙遇到刺杀,皇家三人齐齐陨命,这辈子……已经这么多人卷了进来,感觉就有点糟糕。 他的重生改变了太多事,霍琰家人活的好好,生命轨迹和心理状态也和上辈子不一样,京城水再深,明白人已经看懂了,未来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总之,努力吧。过去已经不可更改,未来却有千万种可能! 太子二皇子都走了,大家也没必要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便分开了,主要是江暮云不好不识趣,走的很干脆。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霍琰才来。 庭晔看到他,想到刚刚发生了什么,脸色就有点不大好:“等着王爷,黄花菜怕早都凉了。” 霍琰何等敏感,鹰一样的目光立刻看向顾停:“出事了?” 顾停摆手:“没有,就是刚刚遇到了江暮云。” 霍琰眸色更沉,遇到那个垃圾,就不会有好事。 顾停:“真没事,吴丰就在一边呢,见到不对肯定会出手,江暮云伤不了我。” 霍琰皱眉:“他为什么在这里?” 顾停:“他是太子的人。” 竟然是太子的人……霍琰有些意外,这个发展,他完全没想到。 顾停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问:“你的事可还顺利?” 霍琰颌首:“想知道的,都知道了。” 顾停就笑了:“那可是好了。” 他真心高兴,为了今日能有结果,他们不知演练了多少遍,怎样才能让尤贵妃说实话,怎样的打击威胁对她才实有,怎样的紧绷紧迫她会受不了豁出去……准备的再多,事实也不一定能尽如预期,能顺利得到答案,真的很好。 二人相视而笑,春风似乎都醉在他们的眼里,气氛顿时温柔了起来。 庭晔憋了憋,还是没憋住,直直盯着霍琰:“不管你在搞什么事,最好不要让顾停受伤,否则——” 说这句话时,他不但看到了霍琰眼底的不爽,也看到了顾停的惊讶。 庭晔闭了闭眼,提醒自己克制。他其实知道的,自己表现有多过火,别人看来一定非常莫名其妙,有些东西还没最终确认,他要控制住,必须控制住,可这么多年,一路茕茕,他放弃了那么那么多,不过想要一个答案,多少次期待,多少次失望,如今似乎真的盼来了结果,他控制不住。 再睁眼时,他声音有些沙哑:“下官只是想提醒王爷,别以为顾停没有家人重视撑腰,便随意轻贱,他……是有人记得的,绝不允许别人欺负!” 霍琰并没有理会这些疯话,也没像之前几次那样强硬怼回去,认真朝庭晔拱了拱手:“方才本王不在,多谢大人关照顾停。” 只要保护了顾停,就是他应该感谢的人。他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不能失去这个宝贝。 庭晔:…… “王爷刚刚去了何处?可是被人下毒了?” 态度突然这么温和,让别人怎么心安理得针对? 霍琰也有些无语,顿了片刻,才道:“多谢挂怀,本王很好,没遇到任何危险。” 庭晔眼睛瞪大,谁挂怀你了!你人高马大皮糙肉厚的又死不了! 运了运气,他甩了袖子:“走了!总之别再随便留停停一个人,外头不三不四的人那么多,不安全!” 另一边,江暮云走到暗处,心腹护卫过来请示:“少爷,接下来怎么办?” “自然是照计划,”江暮云眉目疏冷,眸色寒戾,“再问这样的蠢问题,自己去刑堂领罚。” 优雅是仍然优雅,却全然没有了面对顾停时的温柔。 护卫不知想起了什么,指尖有些颤抖,沉声应下后,迅速没入了背后树丛。 主子从没有真正的温柔,所有温柔最后都会成为杀人利器,可这一次似乎不同,对顾停……明明不一样。护卫眉梢绷紧,不知道是否该向上头禀告。 与此同时,道路的另一边,孟桢拽了拽哥哥袖子:“怎么还没来?” 按时间应该到了,没有的话就是…… 孟策按住弟弟不安分的小手:“再等等,不来,就是去了顾停那边。” 孟桢有些担心:“停停一个人没问题吧?” 孟策却面色无丝:“他不会是一个人。” 除了那个武功相当不错的长随,还有霍琰派出的暗卫,顾停不可能会有危险…… 又等了等,果然没等到人,孟策就带着弟弟悄悄离开,走向另一个方向。孟桢被哥哥带熟悉了的,并不意外,可转而看到的画面让他差点惊叫出声:“哥——” “嘘——” 孟策捂住弟弟的嘴,眼梢微眯,露出一丝兴味,看来今天老天就是帮他们忙,前头行色匆匆,跑向大殿方向的,竟然是尤贵妃。 他毫不犹豫的伸手,放了个信号。 尤贵妃脚步急急,正让心腹宫女在前头开路,悄悄奔向大殿方向。 她不来不行。今天经历太多,虽然保住了命,透露出去的信息也不少,和镇北王的偶遇太突然,也太要命,对方来的时机卡得太准,威胁强硬气势压迫,她很难保持理智冷静思考,脑子一热,就说了很多东西……回过神来细想才觉不对,霍琰没有去追太子,一点都不好奇,恐怕是已经知道了和她私会的人就是太子!不去追,故意放掉这个把柄,是因为想用这件事来套她的话! 她自认头脑清楚,哪怕情绪激动,说出去的话也跟太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不会坏了太子大事,可如果别人能知道她和太子私情,怎么嗅不到更深一层的气息?若真如此,她怎么掩护都没用,卖过去的消息也没用,必须得赶紧告诉太子,让他好生提防! 哪怕要冒险,她也要来。是的,她跑到这个地方来,太冒险,做为一个被皇上发话禁足的宫妃,私下里怎么偷偷撩皇上都没关系,背着人走出月华殿也没关系,可这里正在举办宫宴,宫人内侍无数,各官员大臣们也在,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尤贵妃只能在内心祈祷,千万不要被发现,千万不要被发现…… 可恨今日宫宴,人多眼杂,她和太子眼线都不方便走动,根本没办法互相联系,这种大事也必须得亲自过来,太子才能相信! 还好一路顺利的到了大殿偏殿,没有人看到,道路也很畅通,心腹宫女也已悄悄转过去传话,尤贵妃按住怦怦跳的左胸,长长松了口气,自信慢慢回转。 镇北王已经针对她闹过一轮,得到了想要的东西,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来,她只要小心谨慎,一定不会有错…… 尤贵妃这想法其实没错,霍琰四人今日进宫,多方注意查探,只为确定最终信息,并不想打草惊蛇,当然不会真的搞死她,可这宫里不只有他们,还有别人……想搞她啊。 姚美人一直按兵不动,不敢坏霍琰四人的事,毕竟惹了他们比惹了尤贵妃麻烦的多,别人要她死,不就是一伸手的事?眼见镇北王事忙完了,携顾停返回了大殿,她也就蠢蠢欲动,想开始了。 她一直让人远远盯着尤贵妃,本来有其它计划,不想收到心腹消息,尤贵妃竟然找人找到这儿来了……再一看,太子那边接到信儿,眉头皱了一下似乎很意外,可垂头想了想,竟也动了,瞅着工夫走出了大殿。 竟要再次私会?这可真是……啧啧,大家都这么配合,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姚美人身体微斜,倚到建平帝身边,细语悄声:“似是酒饮了多了些,妾有些头疼炽热,身子发软……想要出去散一散呢。” 她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纤巧指尖悄悄挠了挠建平帝掌心,建平帝不要太明白,这哪里是酒气上头身子软想散一散,这是想那事了在勾他呢! 建平帝不动声色环视大殿。所有计划按部就班进行,此次宫宴目的达到了一半,就剩最后一个收尾,目标人物叶芃贞还没回来,正好可以趁机放松一下。 “走,朕陪你。”建平帝捏住了姚美人的手。 姚美人感动的声音都酥了,一边娇声再勾,一边表达自己不是只记着那档子事:“皇上……可您的正事……” 建平帝被勾的很有些意动,目光都暗了:“无碍,朕陪得了你,也办得了正事。” 姚美人眼神更妩媚:“这倒是,皇上最厉害了!” “走,咱们这就出去,歇一会儿就回来。”建平帝竟然还催起来了。 姚美人当然也不愿耽误,立刻拉着人往外走。 顾停霍琰看着,互相递了个眼色,落后一步跟上。 无它,只因孟策刚刚发出的信号。二人接到信号有些晚,已经进了殿,只能稍坐坐再出去,还好信号的意思不是什么急事,遇到了什么意外,让他们立刻过去帮忙,只是提醒有大热闹可看,快点来围观。 出了大殿,姚美人脚步立刻轻盈,朝建平帝抛了个媚眼,轻言细语:“妾先在前头走,皇上要跟着找过哟,咱们悄悄的,不叫别人听到!” 小美人会玩,那就玩尽兴点,建平帝很配合,也期待今天到底什么花样,笑眯眯手负在背后:“好,美人先走,朕马上追来。” 姚美人就静悄悄,十分顺利的,带着皇上往偏殿方向走,当然也非常顺利的,看到了刚刚接上头的尤贵妃和太子。 她等了一等,等前头二人气氛缠绵,你侬我侬,建平帝就在后面,即将到来的时候,她突然提着裙角跑出来,一脸惊慌失措的扑向建平帝。 “怎么了?”建平帝感觉有点奇怪。 姚美人立刻捂上建平帝的嘴,用力摇着头:“这里……不好,妾陪皇上去别处散好么?” 她说着哄劝的话,眼泪却不停的往下流,一脸惊惧害怕,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建平帝眯眼,拉下她的手,沉声问:“到底怎么了?” 姚美人只是摇着头掉泪,一句话都不肯说,她又不肯说,建平帝越想要知道,别说离开,他直接冲着姚美人冲出来的方向就去了。 “皇上别!”姚美人伸手拉他,却没有拉住。 建平帝脚步越发快速:“朕倒是要看看,有什么是朕不能知道的!” 下一刻,他就愣住了。 姚美人选的视角刚刚好,站在这里看的特别清楚,断不会认错人,尤贵妃正哭着扑到太子怀里,那种既妖娆又纯真的姿态,那个完美的侧脸角度,勾人媚眼,建平帝都再熟悉不过,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尤贵妃现在在说什么,是怎样的语气。 姚美人扑通一声跪倒:“妾也不想的……妾并不知道……求皇上息怒!” 她哭得很大声,要多彷徨有多彷徨,要多无措有多无措,好像根本不懂怎么就发生了这种事,怎么就让她给撞上了,会不会因此连累,看起来伤心极了。 当然也只是看起来,她心里不知道多得意,悄悄看向尤贵妃的目光更是放肆张扬,唉呀,这是怎么话说的?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呀,还真是不巧呢。 尤贵妃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她才刚刚过来,刚刚见到太子,一脸凄风苦雨,万般委屈还没诉,更别说把刚刚的事告诉太子,转身就看到了建平帝,还有跪在地上哭的姚美人……魂儿都要没了,哪还记得反应? 建平帝现在没时间理会姚美人,也没空注意别的,只看着尤贵妃,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他还真不知道自己静悄悄就戴了顶绿帽子,虽然当年他也这么干过,亲手给亲爹戴了顶特别好看的,心中还无限得意,可万万没想到,山不转水转,有一天自己也会遭遇同样的事,以同样的方式! 这贱人竟然敢—— 太子反应无比迅速,立刻跪到地上,指尖颤抖:“父皇息怒,父皇容禀——” “闭嘴!” 建平帝相当愤怒,一句话都不想听。 要说他多喜欢,多珍视两个儿子,不可能,若真是个好父亲,一心为了孩子着想,也不会把孩子引导教育成这样,把‘龙椅’这个胡萝卜吊在前头,让两个儿子抢破头,斗得跟乌鸡眼似的。他真正喜欢的是权利,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至高无上,所有人都要俯首听命的位置,可非要给身边人排个序,女人当然要排在儿子后面。 尤其年纪大了日渐无趣,无子,手里还握着他小辫子的女人。 登基这么多年,位置稳固,他早就不在意那些小辫子了,可他太知道尤贵妃是什么人。这女人早年就不安分,早早勾搭了他,怂恿他造反,推翻先帝,这才过上了现在的好日子,他以为自己足够大方,没想到贱人就是贱人,贪心至此,竟然还想勾搭太子? 问都没问,建平帝把这件事情定了性,一定是尤贵妃不守妇道,有意勾引! 他站在原地,面沉如水:“尤贵妃禁足期间,痰迷心窍,病入膏肓,酒后失德,大大扰乱后宫秩序,念其陪朕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免其死罪,褫夺封号为庶人,打入冷宫,永世不出!” 尤贵妃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跪倒在地膝行几步:“皇上饶命——您不能这样啊皇上!不是这样子的,不是您想的那样子……您误会了啊!臣妾知道错了,臣妾会改,臣妾还有用的!皇上求您看看臣妾,臣妾还有用啊!” 然而眼见为实,不管她怎么求,怎么哭,建平帝心中都没有一丝波澜。 姚美人眼神怯怯,拉了拉建平帝衣角:“皇上息怒……也许一切只是误会也不一定,太子殿下并非存心……” 建平帝阴阴视线落在太子身上,转瞬变得平和:“朕的儿子当然不会做错事!”他眼神示意身边太监过去把太子搀起来,“太子,你没做过对不起朕的事吧?” 这种时候当然保命为上,太子立刻甩锅:“儿臣不敢!儿臣就是出来散散酒气,不知道怎的就遇到了尤贵妃,儿臣想立刻走开避嫌的,只是尤贵妃似乎酒饮了多了些……儿臣只是扶一把!求父皇明鉴!” 说着话又要跪下。 建平帝让太监把人扶好,眼神平直:“既然没错,就不必再跪。” 太子指尖抖了抖,还是稳稳的站直了。 姚美人当然也被扶了起来,她似乎吓着了,不敢再说别的,只小心翼翼过来扶住建平帝胳膊:“既然事情已经查清楚,皇上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宫宴还未结束,臣子们都等着皇上呢。” 建平帝表情冷肃,似乎一时半会缓不过来。 姚美人咬了咬唇,转头厉声吩咐宫人:“都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刚刚皇上的话么,还不把这庶人拉下去!” 庶人,当然就是刚刚被褫夺所有封号打入冷宫的尤贵妃。 尤贵妃哭都忘了,震惊的盯着姚美人,似乎现在才反应过来:“你——是你干的!一切都是你干的!” 姚美人一脸委屈:“尤庶人这话我听不懂,我干了什么?是逼着你起歪心思了,还是逼着你今天到这来丢人了?” 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她得意朝尤贵妃眨眼,是呢是呢就是我呢,我就是别人戳在这里的钉子呢,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哟,冷宫日长,娘娘可要好生走呀。 尤贵妃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头嗬嗬两声,竟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第99章 殿前怼人 ‘女财神\’这个名号,可不是白当的! 一场大戏,看着顾停霍琰叹为观止。尤贵妃可以说代表着一个后宫独宠时代,在他们来京城之前,尤贵妃可谓只手遮天,要多嚣张有多嚣张,什么事不敢做,什么事又做不了? 没想到短短两个月,这个高台就塌了,以这样的方式落幕。 消息传到殿前,大臣们也很震惊,这可是一代宠妃啊,怎么就……下意识的,很多人在人群里寻找镇北王和顾停。 好像自他们来了京城,所有东西都在逆风翻盘,有尤大春的死仇在,大家以为他们很快就会倒霉,结果他们没倒霉,反倒是欺负他们的人一直在倒霉,慢慢的,一点点消解势力,直到最后大厦崩塌。 镇北王的确勇武,气运非凡,可对于皇家来说,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视线流转中,不同的人心思不同,看到的东西不一样,日后思考的方向,自然也不一样起来。 大殿慢慢变得安静。 建平帝知道所有人在看他,有关尤贵妃之事,消息已经封锁,别人未必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这种丢人的事……他总感觉所有人都知道了,脸色很难好看的起来。 偏偏正事未完,接下来还要装大方,他心里就更不爽了,看向叶芃贞的视线都不如之前亲切有耐心:“今日宫宴,叶夫人感受如何?” 叶芃贞只知道霍琰找了尤贵妃麻烦,之后尤贵妃和太子被建平帝当场捉到,她并没有旁观,可听到尤贵妃被打入冷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没介意皇上态度,只微笑道好。 “珍馐美味,殿华雄美,所有一切皆是民妇生平未见,如此大开眼界,民妇感念皇恩,倍觉荣幸。” “如此甚好,”建平帝又道,“听闻夫人近来一直在京城忙生意之事,不知收获如何?” 叶芃贞十分谦虚:“京城果然物华天宝,人人出手大方,民妇收益尚可。” 建平帝握紧龙椅靠:“也是叶夫人本事高竿,方能有如此收获,‘女财神’这个名号,可不是白当的。” 叶芃贞微笑:“民妇不才,皇上谬赞了。” 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可说来说去,也没主动提要给多少钱。 建平帝自觉给足了对方面子,这妇人抻到这种时候也差不多了,若是心情好,他还愿意再多捧两句,可他心情不好,实在没耐心多言。 叶芃贞怎会不懂对方暗示?可她更知道,白白得到的东西,人们往往不知道珍惜,非得自己低声下气求来,才会印象深刻,下次再开口,才会左右思量诸多踌躇,想自己提这个要求应该不应该,过分还是不过分? 气氛平静紧绷,她知道是为什么,却满不在乎,她是有钱,愿意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做一些交换,却也不是冤大头! 她不在乎,底下有人在乎,如果能圆满的圆融这个气氛,帮帝王解决问题,可是大大的功劳! 比如张家那个文官张世,就坐不住了。 自镇北王势力崛起,张家就一败再败,怎么想办法都立不起来,前几日更好,连发展最好的宗子张夺都吃了瓜落,被圣上给罚了! 张家怎会不紧张,所有人都卯足劲想要力挽狂澜,恢复往日荣光,今日此时,大大小小也是个机会! 张世就站了出来,看向叶芃贞,声音极为冷肃:“天下巨贾者多,叶夫人就没想过,为什么别人没被请来大殿宫宴,只你站在这里?” 叶芃贞最不怕挑刺的,不就是打嘴架? “为什么?还未请教这位——” “下官张世,如今在翰林院当差,”张世朝座上天子拱了拱手,再次看向叶芃贞,说话一点都不客气,“天下人才无数,朝廷求贤若渴,愿意礼贤下士,人才便也该肝脑涂地,报效天子。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样的道理,本不指望你一个女人能明白,可夫人一介白身,一路走到今日,宫宴之上,还是一点事理都不懂,是不是有点过分?” 他的姿态太明显,意在指点,皇上都折节下交,允你一个妇人上殿参与宫宴,给了你这么大脸面,你不赶紧磕头跪舔,麻利送上银钱,还等什么?之前说那么多都是废话么! 叶芃贞几乎是立时,柳眉就挑了起来。 别的她不管,这姓张的骂她蠢了,嫌弃她是女人,各种瞧不上,觉得跟她站在同一方大殿,呼吸同一方空气都是侮辱了。 行,你有本事,惹着老娘了! “张大人就是有文化,话说出来都那么动听,民妇倒要讨教,张大人为朝廷报效了什么?” 张世再次朝建平帝拱手:“下官每日官署上差,克己复礼,兢兢业业,从不曾懈怠,休沐时都心系国事,不曾有一日请假。” 叶芃贞呵了一声:“张大人方才也暗骂我笨了,实不相瞒,大人说了那么多,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大人到底都做了什么?每日因何辛苦?” 张世闭了闭眼,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气:“文书往来,上下承接,清查古籍,抄检注释——文以载道,所有贡献不是数量能衡量的,下官不敢称苦,只盼夫人不懂可以,莫要再胡搅蛮缠,笑掉别人大牙。” 叶芃贞微笑:“我是不懂,不过听着,和我铺子里的掌柜账房差不多?” 张世一噎:“你——” 他想说你懂个屁,结果一个女子刚出来就被截断,叶芃贞眯了眼,声音扬高:“我不懂张大人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我手上每一文钱都是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我带着掌柜账房在杀人不见血的商路上打拼,豁出性命,方换来丰厚积蓄,我是女人,贪财,也小气,可街坊四邻有难处,我帮;家乡四处有天灾,我赈;山果货品往外运的路不畅,我修;必经之路的桥塌了,我建!世间好多事,经不起耽搁,不能像大人那样慢慢悠悠从从容容的过,没人管,立刻就有损失!” “自我父去世,我全盘接手家业至今,不多,整整十年,这十年,我修过路八十二条,造过桥五十一座,畅通新商路二十七余,活人无数,更别提灾年施粮米,恶时助穷寡,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做了贡献数不出来?明明就数得过来!张大人说没法数,是真的没法数,还是根本没做过一件实事,有一样实功!” 大殿陡然一静。 这话委实有些扎心,在场都是当官的,如何不明白,真要有实足政绩,恨不得天天顶在脑门上,哪会拿虚无缥缈的话遮掩? 张世自觉面上无光,很有些恼怒:“夫人还真是伶牙俐齿。” 叶芃贞扶了扶发鬓,相当谦虚:“不敢,大人才是舌灿莲花,没什么东西都能夸出花来。” 她一身红裙,眉目如画,笑容如春光明媚,英姿飒爽,看起来要多美有多美,光彩十足。 顾停看的笑眯了眼,与有荣焉,扯了扯霍琰袖子:“叶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好帅啊!” 霍琰挑眉:“本王帅,还是她帅?” 顾停:…… 你堂堂一个王爷,连这种干醋都要吃?别人是女人啊!是出手大方的姐姐! 在心里呸了狗王爷数下,顾停商起笑脸,十分自豪:“那必然是我最帅啊,王爷心慕我,叶夫人也喜欢我,送了我好多东西呢!” 霍琰:…… 桌子底下的手握住顾停的,镇北王沉声道:“本王是你的。” 连我都是你的,我所有的东西自然也都是你的,整个镇北王身家押上去,看谁能比他给的多! 顾停:…… 他当然知道霍琰什么意思,也知道这醋精不能太得罪,真逗坏了,当场发疯怎么办? 随手给霍琰塞了口吃的,顾停不再说话。 另一边,因为案上上了可口甜汤,孟桢吃的头都抬不起来,话也说的有点模糊:“这个姐姐好厉害,可惜都还没有机会跟她吃顿饭呢……” 他说的再模糊,孟策也听得很清楚,拿出素帕给弟弟擦擦嘴角:“会有机会的。” 大殿阴影里,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角落,庭晔静静站着,眼稍微垂,指尖紧绷,神情很有些微妙。 张世站出来就是为了攻击叶芃贞,眼下没达到目的,当然不会罢休,转了个方向继续:“听闻夫人来京,带着一笔绸缎生意,没给京城大商,也没给任何贵人,而是给了一个非商者出身,家世也不怎么样,只顶着一个‘心尖宠’出名,雌伏他人一点不羞耻的庶子?下官冷眼瞧着,不觉得夫人如此没眼光,不懂取舍,大把银子舍出去,难道是冲着别的,那‘心尖宠’背后之人?” 他的话一点都不隐晦,但凡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懂,‘心尖宠’当然就是顾停,心尖宠’背后之人,除了镇北王再无他人。 张世这是要把叶芃贞打成镇北王一党,不但她自己,整个镇北王府,包括顾停都居心叵测,一定有事! 叶芃贞就更生气了,怼她没关系,大家实打实杠一场,谁厉害谁就是大哥,扯上别人是怎么回事?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她气势汹汹往前,看起来像是要撕人似的。 张世下意识要后退,关键时刻却绷住了,对方只是个女人,他怕什么?再说一遍又如何?多少遍他都敢说! “我便问你,站在这朝堂之上,座上是大夏天子,叶芃贞,你忠心的到底是谁!为何不肯有半点表示!” “啪——” 叶芃贞一巴掌抽上了张世的脸,眉眼俱厉:“我做生意,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凡有你这种上窜下跳挑拨离间,就是居心叵测,想要造反!” 一个巴掌,满场皆惊。 所有人心中暗叹女财神再厉害也是个女人,泼妇,帝王驾前都敢扇人巴掌,胆子可真大,又叹这话说的没错,上位者做事,就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叶芃贞如此,天子也如此,她这话倒是为自己,也为镇北王洗清了,天子如果非要追究,反倒自己姿态低了。 顾停有点担心,感觉叶夫人太冲动了,毕竟没有武功,别人还手怎么办?还没想好时,他已经站了起来,悄无声息的走向叶芃贞。 霍琰倒不担心,这女人的疯劲,之前在尤贵妃面前就见识过了,她喜欢顾停,时时不忘保护顾停,自身有难,他当然不会旁观。 张世真的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敢动手! 里子面子都没了,张世脸胀的通红,下意识伸出手,就要一巴掌反回去:“你个贱——” 当然没有打到。 他的手停在半空,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镇北王手劲极大,像一个铁钳,直捏他的脑门渗汗,忍不住要求饶,而另一边,顾停已经拉着叶芃贞退了好几步,就算他那一掌挥过来,叶芃贞也不会到半点伤害。 叶芃贞眉心蹙起,连连示意顾停赶紧坐回去,这么跑出来算怎么回事?她之前各种避嫌,就是不想让别人过于注意她和他的关系,不想让别人对他印象坏上哪怕一点点。 顾停绷着脸,第一次没听话,表情也算不上好看。 叶芃贞无奈,吵架的心思都浅了,转向建平帝,拎起裙角跪下:“ 民妇同张大人理念不和,殿前失仪,还望皇上恕罪!民妇不才,也知有国才有民,此番进京,做生意是顺便,最想表达的,不过是对朝廷的一片忠心,今年西北马场所有收益,民妇愿全部献与皇上!” 她是江南女财神,开拓商路无数,家产更是不知凡几,所有收益中,马场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每年收益别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这么大一笔钱愿意献出,何等大气! 顿时,现场就没有人敢轻看她了,建平帝也龙心大悦,哪会计较什么别的,当即大笑:“夫人如此胸襟,实为难得,乃是巾帼英雄,朕替江山百姓谢谢你,赐封号嘉善夫人,允你见官不跪,大夏通行!” 只一个封号,除了殊荣没什么实际好处,但对商者来说已经足够,叶芃贞以后做生意到哪里都会顺畅很多! 叶芃贞当即再拜:“民妇叩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建平帝嗯了一声:“嘉善夫人请起,至于张世——殿前失仪,出言不慎,罚俸三月,以小惩大诫。” 张世:…… 为什么!他做这一切是为了谁! 明明可以挣个功的,明明可以……都是镇北王和顾停!他目光阴寒,狠狠扎向霍琰顾停。 顾停表示完全不在乎,张家他们都能掀,何况一个张世?他若是安安分分还好,敢要搞事,立刻就能碾死。 宫宴至此,已是尾声,接下来大家入座再听一曲,建平帝致个辞,稍稍总结一下感言,便彻底结束了。 叶芃贞仍然没和霍琰顾停一起走,自行应付着那些过来说话攀关系的,脚步迅速的移向与他们不同的方向。 顾停:…… 算了,反正有的是时间再聚。 不过他也没想到,和霍琰携手离开时,遇到了建平帝。 二人行完礼,霍琰才疑惑提问:“您怎么——” 建平帝微笑:“朕有个东西落下了,回来取。” 霍琰便沉默了。 天子身上的东西都有宫人照看,丢了是要挨罚的,不可能忽视,更不可能需要天子亲自回来拿,建平帝这话一听就是托词,他是故意过来的,就为了和他说话。 霍琰肃容束手,安静等着。 沉默良久,建平帝才幽幽道:“今日一宴,让爱卿看笑话了。” 霍琰:“皇上何出此言?” 建平帝笑了一声,颇有些自嘲:“镇北王心思聪慧缜密,所虑甚远,怎会不懂?” 这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霍琰不好答,便只有沉默。 建平帝:“朕看起来富有四海,可治一国事,并不轻松,很多地方难免疏漏,需要你这样的能臣襄助。” 霍琰:“皇上严重。 ” 建平帝手负在背后,看着远方天际:“镇北王忠臣良将,几代如是,到了你霍琰,仍一如既往,初心未改,朕心甚慰,今日寻你,也并无要事,只是心中感慨,愿你我君臣始终如初,无论任何境地,都彼此扶持,不离不弃。朕仍然会宵衣旰食,励精图治,愿我大夏海清河宴,望镇北王亦艰守边关战线,不退一步,护佑百姓,护佑我大夏江山——朕信你。” 皇上都这么说了,霍琰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立刻掀袍跪下:“臣职责所在,责无旁贷!” 建平帝说完就走,仿佛真没有什么事,只是偶有感慨,君臣相得一番。 顾停却觉得有点微妙,这些话有些像卖惨,是另一种控制人心的方法,苦肉计就是它的终极形式……帝王心术当真难测,什么招都能使得出来。 可无缘无故的,别人也不会这么说,一定是受了某种刺激,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比如某些人要造反的事? 但这件事他们还没有完全确定…… 顾停心里想着事,路走的不专心,不小心崴了下脚。霍琰当时正被人拉着说话,没注意到,好巧不巧,庭晔刚好路过,顺手扶了一把。 庭晔这回没有怼霍琰,只是看过去的眼神十分微妙,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扭了头:“人活在世间,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有时候就是要摔一下,你看到了,我并没有针对你,也不是对你有意见。” 霍琰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还没开口,庭晔突然就走了,脚步特别快,像耗子见了猫似的。 “他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顾停也不明白,想着以后有机会再问,“大约受了什么打击吧。” 一直出了宫门,左右无人,叶芃贞才出来拦了路:“你俩怎么回事?不是说不同你们一起,别太在意我么?” 顾停知道还是为了殿上的事,笑眯眯认错:“是是是,我们错了,叶夫人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好不好?” 叶芃贞:…… 顾停看着她:“其实就是觉得,女孩子都是要被人宠的么,你很厉害,能独挡一面,能护很多人,可我们在呢,就是舍不得你被人欺负。” 她是女财神,鼎鼎大名,任何时候都很坚强,可人怎么可能永远坚强,没人的时候,她是不是也会悄悄为什么事伤心,躲起来偷偷难过呢? 别人对他好,他就要对别人好,哪怕能做到的很少。 叶芃贞心里一暖,笑了:“嘴这么甜,说,是不是想我那的好东西了?” 顾停:“才没……” 一句话还没说完,叶芃贞就绷起脸:“刚夸了你会说话,转眼嘴就不会甜了,你再好好想一想怎么说,什么叫才没有?” 顾停:…… 好吧。 “有有有,我最喜欢你那里的好东西了,哪天准瞅着你不在家的功夫,把你家库房搬空!” 这位姐姐是不花钱不开心呢。 叶芃贞就笑了:“美的你,快点回去休息,我那儿的东西,准备准备就让人给你送过去!” 她看着顾停笑脸,眉梢眼角的模样,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放松。 她其实也明白,陌生人突然的接近,哪怕带了礼物,也会让人感到不安,可顾停并没有拒绝,他不是贪财的人,接受她的好意,只是愿意扮演一个能让她放松释怀的人。 温柔的人,和该被岁月温柔以待。 “你要好好的……撒欢的幸福下去。” 看着二人背影远离,叶芃贞眼眶有些湿润,有时候看着别人幸福,自己好像也能获得这种幸福感,霍琰和顾停,就是感情最美好的模样。 夜色,慢慢降临。 出了宫墙,坐上自己的马车,叶芃贞长长叹了口气,终于能完全放松。撩开车帘,看着头顶月光,四处无声,她突然觉得这一刻挺美好,活的挺舒服。 就是这条路的月色不太让人满意,树太多,遮的月亮都看不到。 敲敲车壁,她温声道:“换条路走。” 红绸认得这附近的路:“换了,路就有点绕了,回去会晚很多。” 叶芃贞趴在车窗看月色:“没关系,晚一点就晚一点。” 往后岁月那么长,睡觉的时间多了去了,不少这一时半刻,现在没有睡意,夜色却是正当好,此时不赏更待何时? 红绸出去吩咐了一声,下个路口,马车就调转了方向,绕到了一条略远的,她们从未走过的路。 不知走了多久,远远的,叶芃贞就看到了一个人,背影陌生又熟悉,只一眼,就能让她眼眶酸涩。 “停车!” 红绸没注意到:“现在停?” “嘘——”叶芃贞捂住她的嘴,一双眼睛在月光下灿灿发光,直直盯着远处那个人,“去,叫车夫停车,悄悄的,停在路边。” 车停下,她拎着裙角跳下车,悄无声息的溜着街边,穿过巷道,截在那个人身前,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魂牵梦绕,铭刻在她灵魂,永远都忘不掉的脸。 第100章 我恨死你了 大人这话,是心疼我么? 狭窄巷道,猝不及防,二人打了个照面。 看清楚对方的脸,叶芃贞咬着唇,神情激动,男人则是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叶芃贞眯眼:“我看你敢跑!” 对方还真敢!不但跑,还用上了轻功,脚尖一点地点,飞身跃起就跳上了墙头。 叶芃贞知自己追不上,匆忙之间脱下绣鞋就朝男人背影扔去—— “你再跑,我就死在这里给你看!” 她不但这么说了,还这么干了,袖中匕首抖出,拉开刀鞘就抵上了自己的颈子,冲动之下把握不好力道,锋利刀刃挨到皙白皮肤,瞬间迸出一条血线,血腥味立时弥漫。 夜色沉寂,万物静默,匕首脱鞘的声音尤其刺耳,融着铁锈味的血更加刺鼻。 男人没动了。 也不敢再动。 手中绣鞋精致小巧,绣着舒展的花瓣,跟他的手掌差不多大,带着那人身上独有的馨香和体温,是夏日栀子盛开的味道。 是很久很久没有闻到,一闻到就再难自持的味道。 明明脚这么小,味道那么柔软,为什么脾气总是这么大? 男人声音微哑:“你把刀放下,我不跑了。” 叶芃贞摇着头,声音和指尖一样颤抖:“你不跑了……我就放下。” 等待了太久,期盼了太久,她害怕,害怕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害怕眼前只是幻想,只要一动,就泡影般消失。 男人叹了口气。 他跳下墙头,一步一步,走到了叶芃贞面前,伸手拿下她手中匕首,放回刀鞘,插在自己腰间,低头蹲下,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肩上,再握住她脚踝,从怀中拿出素帕给她擦干净脚,将那枚小巧绣鞋给她穿上。 男人动作很轻,没一点强硬,叶芃贞却像柔软的布娃娃,一点力都使不上,他要刀,她就给了,他让她按他的肩借力,她就按了,他给她擦脚穿鞋,她就乖乖踩着他的膝盖,让他给穿鞋…… 乖的不行,哪里像又狠又泼,敢在皇宫扇人耳光的女财神? 男人帮她提上鞋跟,整理好裙摆:“姑娘家身子弱,受不得寒,鞋子要好好穿,为什么一直都不记得?” 叶芃贞看着他,视线不知不觉模糊了:“为什么……你不知道么?” 男人动作一顿。 叶芃贞泪眼婆娑:“你答应过我,要给我穿一辈子鞋,我没忘,你为什么忘了?” 月华皎皎,清冷又锐亮,仿佛能照遍大地所有角落,所有人的心思都藏不住。 男人起身,退了一步:“夫人这话,我听不懂。” 叶芃贞欺近:“听不懂,为什么责我不记得?” 男人再退:“在下失言,还请夫人见谅。” “好……很好,”叶芃贞狠狠擦了把眼泪,逼视男人,目光灼灼,“你叫我夫人,当是知道我那无情无义的死鬼夫君是谁了?庭、晔!” 男人,也就是庭晔,仍然眼梢微垂,面无表情。 叶芃贞眼眶通红:“为什么抢我的匕首,为什么给我穿鞋,为什么说那样的话,庭大人敢不敢解释!” 庭晔闭了闭眼:“夫人见谅,我刚刚认错人了。” 叶芃贞眯眼:“哦?大人将我认成了谁?说来给我听听?” 庭晔:“不方便。夜静空巷,夫人请自重。” “我若不自重呢?”叶芃贞哈了一声,“世人皆知,我叶芃贞抛头露面,不知羞耻,谈生意周边坐者皆是男子,从不知名节是个什么东西!” 庭晔皱眉:“别这么说自己。” 叶芃贞眼神更加锐亮:“大人这话,是心疼我么?” 她眉目英秀,目光灼灼,红唇近在咫尺,气息似有似无萦绕,一时竟让人分不清,是头顶月色更皎,还是她眸底水波更动人。 庭晔嘴唇翕翕,说不出半个不字。 叶芃贞眯眼:“怎么办,我可是又要‘误会’了呢!” 庭晔随手甩了个小瓶子过来:“夫人还是先处理一下伤口的好。” 女人脖颈修长,白皙似雪,怎么看那道血线都碍眼的很。 “伤?”叶芃贞摸了摸血几乎已经止住的小小划伤,冷笑,“我你是知道的,从小就命不好,长大了更倒霉,步步走在刀尖,刀山火海都是一个人趟过来的,多少次伤口捂的都烂掉了,还要梳妆打扮好,挺胸抬头笑着走到人前,大人连这点都看不下去——胆子呢?毫不愧疚,把人扔下转身就走时的胆子呢!” 女子娇喝声中,庭晔指节攥成拳,发出咔吧咔吧轻响,剑眉微敛,星目藏忧,木头桩子似的戳在原地,想说话说不出来,想跑又不敢跑,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嚣张滑溜? 叶芃贞看着这个男人,也是指尖颤抖,百感交集,她们亲近过,疏离过,绝交过,她对他思念过,恨过,起过杀意,可最终还是舍不得放手,她不想放手。 她知道他大约有说不出口的苦衷,一切都是她自己强求,可她不信他对她没半分真心!若他果真无情无心,放着她去死不好么,为什么每一次她遇到生死危机,他都能知道,还豁出命去也要保她平安!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可她记得,他身上每一道伤疤,都是为了她。 叶芃贞想着想着眼泪又落了下来,恨的不行:“跟我定了亲,又不娶我,临到头还骗我你死了,害我守这劳什子望门寡,你这样耍着人玩很开心么!” “定亲?” “是!当初定亲是假定亲,说好了的,可我小姑娘不懂事,你这么个大男人还不懂事么?婚姻大事,岂能这样玩笑,你定了,就是认了这段关系!” 庭晔揉了揉额角,无奈苦笑:“虽不懂夫人在说什么,但如果是这样的事,我或能理解你丈夫的想法,可能只是不想耽误你,想让你好好过日子,别人有的温馨顺遂,一生和乐,你也值得。” “嫁给别人,成亲生子,看起来圆满无憾,好让你心里好受一些,不再愧疚么?”叶芃贞冷笑,“你休想!光衣冠冢我就为你立了四个,京城一个江南三个,都是你去过并熟悉的地方,每三日我便要上一次坟,直到我老死,只要腿脚还能动,我就给你上坟!我要你在哪里都能见到我,我要你死了也摆脱不了我的纠缠,你活着要娶我,死了也不准忘记我!我要让你生生世世都记得,我叶芃贞为了你蹉跎一生,活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你庭晔,对不起我!” 真是好狠一女人。 她哭得很凶,眼睛瞪的很大,可庭晔却一点都不觉得丑,甚至觉得她很可爱。 没救了。他用力闭上眼。 过去了这么久,这么多年,终于堵到了人,叶芃贞根本忍不住,憋了那么久的话一句句往外放:“你可本事的很啊,要不是三年前有手下看见了你,我都不信你还活着!大江南北,我找了多少个地方,想了多少个你可能会起的化名,没想到你当时告诉我的竟然就是真名字,假死之后竟也用真名字活在京城,我倒是着了你的道! ” 说话太急,不小心呛了风,她用力咳嗽了起来。 庭晔忍了又忍,没忍住,小心替她拍背:“别太激动,生气伤身。” 叶芃贞咬了唇,还是没狠心把他拍开,任他拍着背,只头往后扭:“关你屁事!你不是希望我嫁给别人?还操心我做什么!” “夫人认错人了。”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打死不承认。 叶芃贞冷笑一声:“认错别人倒有可能,你,化成灰我都忘不了!我恨死你了庭晔,我恨死你了你知不知道!” 这男人就像一头蠢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不让她靠近,也不靠近她,心头千般委屈万般难受,她真的撑不住了,蹲下去,抱住自己嚎啕大哭。 “你混蛋!” “为什么不要我……” 月光倾洒,似乎诉说着难以拖出口的温柔。 庭晔声音微缓:“夫人如果找不到那个人,想要恨,就恨我吧。 ” 他大手伸过去,将将要落到叶芃贞头顶,突然又停住了,缓缓收了回来。 “夜深肃冷,薄衫终不耐寒,夫人保重。” 他走了,身形如灵猫,跃至墙头,转眼不见。 走得很干脆利落,正如来的安静突然。 直到这个时候,红绸才梦游一般小跑了过来,神情恍惚:“主子,他是……姑爷么?” 一通发泄猛如虎,叶芃贞早不是当年那个脆弱的小姑娘,已然调节过来,拿帕子擦了擦微肿的眼睛:“连你都认出来了,看来不是我眼瞎。” 红绸:“那咱们追么?” 追个屁。 叶芃贞眯眼看着空无人影的巷道:“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着急。” 以往不知这狗男人底细,干什么都隔着层纱,看看不到底,想想不清楚,现在总算捅到了对方老巢,他还能往哪里跑? 再让他给跑了,她这女财神的脸还要不要? 你等着!老娘要不把你绑到床上,她就不姓叶! 月亮无声照耀大地,同样的皎皎辉光,看在不同的人眼里,情绪变也不同。 宫宴吃的并不爽快,酒也喝的一点都不尽兴,霍琰提议要不要小酌,顺便等派出去的人得来的最后消息,顾停想想时间还早,也没半点睡意,便欣然答应了,二人回的也不是姑藏王府,而是镇北王府。 酒是在燕春楼里尝过的梨花春,有些烈,却并不辣口,回味生香,顾停难得很喜欢,霍琰就备了一些放在府里,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二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话题主要围绕着今日宫宴收获。 顾停第一个思考的问题就是建平帝:“你说他知不知道太子想反的事?” 虽然派出去收集信息的人还没有回来,不能完全砸实太子,但经过这一系列的事,她感觉十之□□了。 霍琰给他续上酒:“天子是最高上位者,怎会敏感还不如你我?” 言下之意,必有察觉。 顾停就不明白了,头凑过来:“那发现尤贵妃给他戴绿帽时,为什么还要护太子?” 月光下少年眼睫浓密,在眼底落下浅浅阴影,可爱的紧,镇北王十分受用,身体也往前倾了些,享受这份特别的亲昵:“不护,太子现在就反怎么办?” 顾停:…… 也是哦。 如果突然意识到有危机要来,当然不是打草惊蛇促使危机更快,肯定要先安抚,再在背后想办法。 “我就是觉得,皇上对你的态度很暧昧,尤其今日那些话,似乎在暗示什么,想要用你的过往,性格,甚至信仰压你——一旦有意外,你必须帮他的忙。” 霍琰笑的意味深长:“是么?” “不然为什么突然对咱们这么宽容,之前明明下了圣旨,也没见催,没见责罚……”说着说着,顾停突然觉得不对,之前下圣旨时就很模糊,比如根本就没说丢了什么,“皇上该不会就是早有怀疑,才借着这个机会,让你发现太子想反的事吧?”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顾停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阴谋论了:“你看,你正直,善良,心有信仰,守着国门,做着战神,就绝不允许自己守护的百姓遭遇战乱之苦,如果真有这种事发生,你不可能看着不管!” 这话要别人听,顶多感觉自己被夸了,霍琰不一样,这简直就是小东西的告白!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好,嗯?” 他大手揽住顾停肩膀,额头抵着对方额头。 顾停感觉脸有点烫:“我……” 还没反应过来,脸颊一温,被亲了。 霍琰:“宝贝真聪明。” 顾停:…… 怎,怎么就宝贝了!他一直都这么聪明的好不好! 不过……宫里这些人,谁都别说谁,个个心脏的不能看。 “喵嗷——” 腿上一重,是小猞猁见两人喝酒,不甘寂寞的跑了过来。 和上次除夕夜不同,它长大了,不会以为那是水,明明闻到了味道,知道呛,还是忍不住好奇,舔了一口。 “嗷——” 再一次成功把自己给呛到了,辣的上蹿下跳,喝了小半盏水才稍微消停。 心里不舒坦,小脾气上来,当然也是不会抓主人的,逮着霍琰的手腕就拍,小爪子可有劲,啪啪啪拍的响声可清脆。 顾停:“哈哈哈哈哈——它怎么就不长记性,上回也是这样!” 霍琰和小猞猁一向相看两相厌,因为顾停才忍了,彼此都认为自己脾气很好。小猞猁一直用撒泼喵喵拳攻击霍琰,霍琰也没把小东西掀翻扔出去,想到上回…… “除夕夜,你还记得?” “算是……吧。” 顾停摸了摸鼻子,他其实不想记得的,那一天简直鸡飞狗跳,他醉的一塌糊涂,做了太多丢人的事,想起来就脸红,不过好像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对霍琰动了真心,只是自己不想承认,一直想躲避。 有点怂,也有点好笑。 “不好笑,”霍琰大手扣住他后脑,一个吻就过来了,“很可爱。” 月光温柔,对方的吻也温柔,顾停感觉自己就像一尊易碎瓷器,被人小心碰在手心,妥善安放,小心照顾。日暖月圆,时光如流水,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安静,也美好。 “喵——喵——” 小猞猁叫的又急又大,顾停推开霍琰,才发现它一个不小心,脚底打滑,自己卡在了椅子缝里,无论小爪子怎么刨都出不来,可怜的紧。 “哈哈哈哈——” 这个才是真可爱! 顾停把小东西救出来,就着圆脑瓜就亲了一口。 霍琰眯眼,凑了过来。 怎么,你也要亲?不是一直和它关系不好么?难得见到这场面,顾停抱着小猞猁,往霍琰面前凑了凑。 “喵嗷!” 不但小猞猁嫌弃挥爪,霍琰也十分淡定的,大手推开了它。 顾停就不懂了:“嗯?” 霍琰:“你亲它了。” 顾停仍然不是很明白:“所以?” 霍琰又往前凑了凑,抬头的姿势十分明显。 顾停:…… 所以你也要亲?刚刚不是已经亲过了,你有完没完! 顾停笑的不行,伸手抵住霍琰额头,往后推了推:“你走开啊。” 霍琰捉住他的手,在他掌心落下一吻:“跟我成亲吧。” 顾停一怔,唇角忍不住上扬。 霍琰:“等京城事了,就跟我成亲,好不好?” 顾停:“好啊。” 霍琰眸底瞬间灼热。 顾停想了想:“我家里那边……其实不算事,我有办法解决,你别瞎上火,等手上事情忙完,准备离京,我们就小定过礼,回九原成亲! ” 霍琰握着他的手,笑容很大,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顾停挑眉:“你……好像很高兴?” “嗯,”霍琰是很高兴,“你说的是回九原,不是去。” 顾停一怔,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九原已经是他思念并向往的地方,会眷恋,会怀念,有跳跃的闪耀的记忆,有忘不了的朋友和伙伴,是想要回去的地方。 这种感觉,便是家吧。 他唇角扬起,笑得也很开心。 霍琰与他十指相扣,暗哑声音近在耳畔:“在笑什么?” 顾停:“其实我一直都很嫌弃九原,冬天又冷又长,雪又大又厚,一点都不适合我。” 霍琰:“现在呢?” “现在么……”顾停笑倒在他胸膛,“感觉有你在,好像就没那么冷了。” 霍琰心尖一颤。 他又何尝不是?生命里出现了那个人的温度,怀里感受过那个人的重量,自此,别的都不再重要。 “不会冻着你的。” 霍琰亲了亲顾停额头:“王府有暖炕,出入有暖轿,赏雪有暖阁,坞堡那边,我也让他们砌了同样的院子,种了梅树,到时你想在哪里就在哪里,九原可,边关亦可。” 对方的胡茬有些扎人,顾停笑着躲开:“只我有暖炕么,别人呢?” 霍琰面无表情:“他们用不着。” 顾停:“王爷有点过分啊,一点都不体恤下属。” 霍琰:“他们自有媳妇体恤。” 顾停:“不对啊,据我所知,坞堡那边好多人都没成亲啊。” 霍琰:“那是他们本事不够,只配睡凉炕。” 顾停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捧住霍琰的脸,凑过去亲了亲他的下巴,王爷怎么这么可爱? “怎么办?好像酒喝的有点多,眼前有点晃,突然不想回去了。” “那就不回去,”霍琰眸色转暗,手臂箍紧,“在这里陪我。” 情人间的亲吻总是不够,随时随地都会发生,时而热烈,时而柔情,每一种都让人沉迷,不想放开。 顾停真的有点晕了,理智回来,推开霍琰:“不行,我还是得回去,孟桢一定等着我呢。” 霍琰把人按的死死:“派出去的人很快就会送来消息,马上就能确定太子是否有异心,你真的不想听?” 一边说,他一边又凑近,缠绵炽热的吻,再次覆了上来。 那的确是想听一听的…… 顾停感觉被霍琰把住了脉门,各种情绪激得头昏脑胀,很快放弃了思考,一点都想动了。 霍琰:“不回去了,嗯?” 顾停双眼迷离,手脚软的不行:“那你不能太过分……” “我就亲亲你,不干别的。” 镇北王装的跟个大尾巴狼似的,看起来一脸严肃,可是……男人的话要是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 情至深处,有些事真的免不了,除了最后那点事,两个人几乎什么都做了,画面热闹的……月亮看着都害羞,悄悄藏在云朵后,躲了起来。 纵使如此,有情人仍然觉得不够,时时刻刻都想腻在一起。 姑藏王府。 孟桢又一次没等到顾停,揉着眼睛,被哥哥强行抱回去睡觉。 弟弟很乖,似乎困极了,沾床就睡着了,孟策指尖轻轻滑过他的脸,良久良久都舍不得离开,最后俯身,在弟弟额前印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离开房间,关门出来,他冷声问护卫郑十一:“确定了么?” 姑藏王一向冷肃傲戾,对弟弟有多温柔,对别人就有多冷漠,十数年来从未变过。 “马上就会有消息回来!”郑十一小心翼翼请示,“ 如若……要不要送小王爷先行离开?” 孟策闭了闭眼:“不用。他不在,我会更担心。” 不是没想过放手,不是没想过坦诚,可如果……他接受不了任何弟弟的厌恶和反抗,哪怕是一个眼神。本以为自己足够潇洒潇洒果断,可在这件事上,他从来都胆小如鼠。 手里拎了一壶酒,孟策坐在弟弟房间外庑廊,独自一人伴月小酌。 月照九州,不偏不倚,全天下都一样,可看着的人不同,气氛便也不同,它可以是圆满,也可以是忧伤,可以预示着希望,也可能暗示着危险。 不管这夜美不美好,该来的总是会来。 第101章 太子造反 你来寻我,我心甚喜。 天色将明的时候,派出去的人终于传回了消息,各项总结归拢,事实明确,太子还真是想搞事!不但想,他还让人措手不及的干了! 今日天子突然罢朝,城门不开,宫里传出的消息是说有刺客,到了午间,已经有五千大军兵临城下,扬言要清君侧! 清什么君侧,这就是要造反了! 顾停吓了一跳,不应该啊,不应该这么快,他快速穿好衣服:“外头到底怎么回事!” 霍琰已经穿好了轻铠:“我们的消息不会有假,太子定然并没打算这个时间动手,大约是出了什么意外。”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说什么都晚了,天子不出面,城外军队扫过,百姓已遭屠戮,再不重视,晚一点怕城里也保不住! “怕不怕?” “不怕的。”顾停见霍琰拿起长刀,走过去替他整理领口,踮起脚尖主动吻他,“你是我的英雄,从不会让我失望。” 霍琰眸色一暗,将人搂在怀里,重重吻了回去。 末了,他抵着顾停额头:“我先出去看看情况,等我回来,嗯?” 顾停乖乖点头:“嗯。” 镇北王从不曾让九原百姓失望,当然也不会让他失望! 东宫。 太子站在阶前,神情有些紧张:“怎么样了?” 心腹护卫答道:“禀殿下,城外大军已动,城门处压力很大,估计很快就顶不住了,皇上已醒来多时……” 太子眸色阴阴:“他答应退位了么?” 护卫身子绷的很紧,没有说话。 显然没有的。 太子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他不答应也得答应!你且派人继续等着,撑不住了,他就会答应,孤这位父皇,别的不怕,就是怕死。” 他下的毒很特别,专门为这位天子量身定制,滋味保证难忘,皇上不可能撑过去,早早晚晚,都要答应他的要求! 心腹不懂,小心翼翼问了一声:“殿下之前不是说……要慢一点,稳一点么?” 怎么突然就…… 太子眯眼:“孤也不想的。” 尤贵妃知道的太多了,她帮了他很多,不可避免的,也参与了很多,他的先手在哪里,短板在哪里,哪里攻击最为致命,她全都知道。此次被打入冷宫,他未免被带累,什么都没做,甚至撇得很清楚,她不可能不生气,她惯爱享受,冷宫那种地方怎会愿意多待,定要想办法出来,可想要出来,消不了皇上的怀疑,就得立大功,大功怎么立? 这种节骨点,咬他出来,显然是最方便快捷的办法。毕竟他也抛下她不管,对不起她了不是么? 太子心中很有些懊恼,他的确一时不慎,被尤贵妃勾住了,也真的贪恋她的身子,那些个花样……他从未见识过,可保养的再好,再显年轻,尤贵妃也不是鲜嫩的小姑娘,他怎么可能真心待之?只是一时痴迷罢了。那贱女人贪心不足,迟早会坏他大事! 与其等别人都知道了,气势汹汹抓他,还不如现在豁出去,打个措手不及,许还能闯出一条路来!前番准备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太子想的很清楚,下毒的事没人知道,舆论很好控制,皇上急病退位,他本就是太子,理所当然登基,再有父皇诏书,一切就不是事了……怕只怕外头口风不严。他并不想杀人,兵临城下内外夹击,只为再加一道逼迫砝码,也让外臣们顾及性命,别瞎站队搞事,只要皇上答应了,京城不会有问题,谁都不会有问题,他是个好太子,将来必然也是个好皇帝! 建平帝是真懵了。 他知道两个儿子不对付,各自都有些说不出的小心思,这在皇家再正常不过,没有野心,他才会更堤防,是不是装的,是不是藏了什么?别人有野心,他才好控制,帝王心术,讲究的不就是个平衡? 他自认信息渠道不少,知道的事也多,可万万没想到,太子真的敢反!就算有那种心思,也不应该这么快,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额头滚烫,喉头干渴,意识迷离,血不知道吐了多少口,他知道自己中了毒,虽然不知道谁下的,但幕后主使一定是太子。身体虚弱,躺在床上起不来,寝殿被控制,连只鸟都飞不出去,说话也没人能懂,建平帝心里烦的不行。 “皇上……”夜里是姚美人侍寝,整个寝殿被控制,她当然也没能出去,跪在床前嘤嘤嘤哭,“咱们可怎么办啊……” 她也是真的烦,好不容易得宠两天,还没好好享享福呢,头顶就要变天,能不能别这么倒霉!她不喜欢老男人,没有为建平帝肝脑涂地奉献终身的想法,可她得稳住位置,得往上走,她求的真的不多,自己有口饭就能活下去,可仅存于世的亲人,她那可怜的侄儿,才刚呀呀学语,还有大好的人生没过呢!建平帝死不死的不要紧,别连累她啊! 别说,建平帝还真有主意。 他艰难的勾勾手指,让姚美人靠近:“你寻个……信得过的人……联……联系镇北王……” 毒入腠理,他连说话都很艰难,断断续续,吐字不清,好在姚美人聪明,跟他相处一段时日,也算有点默契:“镇,镇北王?” 她感觉这主意不大行。这跟人镇北王有什么关系,你们自己家的事,这个反那个闹,没准人家在边上看着还开心呢,你们都废了,人不就渔翁得利占尽好处了么? 建平帝只一眼,就看出姚美人在想什么了,可惜毒发难受,他无心解释,只道:“你去办……就是了。朕床下……暗格……玉牌给他……出去寻东大营……” 别的就算了,争权夺利,只要跟自己无关,霍琰都懒的沾,可造反这种大事,事关京城安危,社稷安稳,他不会看着不管。 姚美人眼珠微转:“妾……” “行了,”建平帝闭眼,心累的很,“朕知……有眼线心腹……办成此事……不要让朕……失望。” 姚美人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应了:“是。” 她还没转身,就听建平帝又道:“等……等一下……朕……写封信。” 姚美人差点脚下打滑,整个人摔倒,您都什么模样了自己不知道?还写信,您抓得住笔么? 她嘤嘤嘤哭求了两声皇上珍重龙体,可建平帝十分坚持,她只好随他去了。 霍琰很快收到了宫里的消息,玉牌,以及建平帝的信。 不得不说,建平帝很聪明,手都握不住笔了,还要坚持写信,这个精神就很可贵,信里姿态还放的相当低,完全没顾上帝王脸面,一个‘求’字摆的稳稳。 这种事他不求,霍琰都要管的,他求了,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方才周边溜了一圈,已经清楚的知道眼下是什么局势,各处都有什么人,哪里防卫最紧,哪里布控最松,眼下有了调兵玉牌,他心里立刻有了计划。 找到孟策商量了一些事,安排好接下来的事,城门处已经打起来了。京城少有经历大的战争,城里也就巡防兵事并五城兵马司,不知道能顶多久。 霍琰来不及回去,将樊大川派回去给顾停听用,并告知他的去向——城外借个兵。 时间紧急,也怕人多眼杂,更细的话不方便说,顾停并不知道他要去的是东大营,但是没关系,他去哪里都好,一定会回来平事,对此,顾停有绝对信心。 霍琰一路飞驰去东大营,能想象到马上面对的是什么,功高震主的镇北王,东大营绝对陌生的人,突然拿到调兵玉牌……怎么想都很值得怀疑,毕竟城里消息戒严,外面并不知道怎么回事。 有时候经历多也是一件好事,他多年征战,遇到过的难题不知凡几,太懂什么时候该怎么做,军人大都脾气倔,不轻易服人,却也慕强,只要他足够强,什么都不是问题! 眼看东大营近在眼前,霍琰一点都没停,纵马一跃,直接跃过门口守卫,手中调兵玉牌高高举起:“本王奉皇上旨意调兵,但有违抗者,兵法处置!” 东大营主将未见,副将跳了出来,带着兵器,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霍琰眯眼,握紧了手中长刀,下一刻,催马往前,势如破竹! 镇北王在东大营奋斗的时候,京城里一片安静。 本来这种时候,大家只要安静如鸡,等待最后结果就是了,可建平帝迟迟不愿下圣旨,都快毒发身亡了竟也倔强至此,太子感觉不行,得多加一道砝码。 不知怎么想的,他开始接各大臣及家眷进宫,想让大家做个见证,亦或是威胁——不帮我,你们就全都死吧! 不明就里的人,稀里糊涂被接进去了,心里明白的,迫于重兵压制,也不敢违命,京城气氛眼看更糟糕起来。 文臣们接进宫了,武将当然也没落下,镇北姑藏两府地位何等微妙,怎会不接? 可镇北王已经出城去了,根本就不能在人前露面! 还在文臣们一个个被接进宫的时候,顾停就猜到了太子想干什么,再晚不过两刻,怕就要派人往镇北王府来!霍琰出城的是不能让人知道……可怎么遮掩呢? 顾停在书房转了几圈,眼睛一眯,让吴丰拿来笔墨纸砚,直接写了一份檄文,让府里识字的过来抄出数份,叫樊大川派清宫好的出去,将这些纸散了数条街—— 纸上文字犀利,字字如刀,把太子大骂一顿,说他不忠不孝,无君无臣,谋朝篡位,不配为储君,犯了大不敬之罪! 短短一篇小文,用词并不生僻,识字的人都读得懂,传扬一遍百姓更是信以为真,城头兵乱正起,四处硝烟,百姓们个个惶恐,可不就跟着舆论大骂太子? 顾停敢这么干,也是信任霍琰,太子举事一定不能成,霍琰一定能带来兵将,降服太子!既然事不能成,早点戳破晚点戳破又有什么关系?他有什么好怕! 他是不怕,是没关系,可这事摆到桌案上说明白了,人心浮动,以后怎么办? 太子气的眼睛通红,是谁干的!这人怎么敢?他怎么敢! “孤不忠不孝?那个老东西,有什么让人忠让人孝的!生子不管,行为不端,□□后宫,他自己立身不正,还指望孤什么样!以为就孤一个想反?当老二不想么?当其它宗室没这心思么?呵,这个地方所有人都一样,无一例外!” 他疯狂的撕掉那些写着檄文的纸,喘着粗气:“这到底谁干的!不是叫你们好好盯着京城了吗!” 心腹护卫很委屈:“属下们一直在盯着,无人敢懈怠,可干这事的人轻功非常高,身手滑溜的像条鱼,信纸也是提前抄好,字迹亦都如同初学,不是左手写的,就是请勉强识字的人抄的,必是提前准备,短时间内实在难寻……” “够了!”太子眯眼,“不是让你们去请人,镇北王呢?来了么!” 心腹护卫这次跪下了:“本来很顺利,可镇北王府听说了街上的事,不再信任殿下,说是……说是不敢来,害怕。” 太子气的发抖:“怕个屁!他镇北王要是害怕,天底下哪还有胆小的人!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躲事呢!” 心腹护卫垂头束手,没敢说话。 太子眯眼:“镇北王本人是否就在府里?” “回殿下,应该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应该是!” “属下等过去相请时,只听到了镇北王声音,并没有见到人,府中亲卫并未开门,应是不想趟这浑水,属下们又不敢擅闯,是以……” 他们也很委屈,别的府也就罢了,镇北王府邸,真敢闯,可是会死人的! “算了,他不愿来便不来,只要结果定了,来不来都一样。” 只要这节过去,他就是天子,谁都得跪,怕什么!成王败寇,只要坐上那个位置,一切都可以磨平! “别的府,给、孤、继、续!”太子眼神阴阴,“今日至此,你们同孤都没别的路可走,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 太子继续行动,祸祸别人家,顾停心下微松,总算混过去了。 自家府邸不再被骚扰,镇北王亲卫看向他的目光又敬又烈。 王妃果然聪慧!这么聪明的王妃谁家能有! 王爷就是厉害,眼光就是好! 管它刀光剑影气氛如何,王爷在不在都没关系,只要有王妃就对了! 顾停却频频看向城外,不知道霍琰那边怎么样了…… 我只能拖延这一点时间,你可千万要快一点啊。 霍琰已经顺利拿下东大营,带着五千精兵奔往内城方向,城门处战局胶着,人心不齐,眼看着城门要守不住了,孟策做为姑藏小王爷的护卫,行动倒是方便很多,配合樊大川,为岌岌可危的守城战献出一份力。 与忠心无关,只是城门一旦告破,为了示威,侵入者必要砍杀人命,百姓们何等无辜,为什么要为这样的破事送命? 硝烟,烽火,血色,刀光剑影,往日平静的京城,似乎成了别人的狩猎场,期待着有英雄能挺身而出,救他们于水火。 有人害怕,后退,就有人无畏,冲在最前方,他们目光锐亮,刀刃锋利,无论形势如何艰险,只会一往无前,从不肯后退一步! 消息一个个传回,递到案前,顾停一边翻看,一边不停思考,看看哪里有漏掉忽视的东西,哪里稍稍安全一点,哪里更危险需要帮忙…… 虽然能做到的有限,但多一个人,终究多一份力量。 看着看着,他就觉得有点不对。整个京城都在闹,太子把水搅的到处都是,谁都脱不开身,文成武将倍受影响,各种担心选择不一而足,朝廷氛围就像脱缰的野狗,谁都不知会奔向哪里,这么关键微妙的时候,二皇子在哪里? 他一直跟太子不对付,但凡太子属意的必要反对,但凡太子倡导的必会诋毁,平时没事都斗得不可开交,现在可是太子造反,他不出来落井下石,趁机出来收拢人心,在干什么?大好的机会不要? 顾停登时警惕,立刻叫下头重点关注了一下二皇子府的消息,这人还真按兵不动,从头到尾什么动作都没有,好像被太子吓坏了似的,干脆闭门不出! 害怕?怎么可能!二皇子看起来可不像胆小的人…… 不对,绝不可能这样,顾停从霍琰亲卫中挑了个轻功尤其好的,悄悄潜入二皇子府再探,亲卫回禀,没有找到人。这位二皇子不是没在府里,就是府里有什么特殊秘密,比如逆道暗室什么的,一时半会无法确定。 顾停皱眉,指尖在城防图上轻点,落到了一处。 不仅二皇子,江暮云在这个局里存在感也很弱。他不是太子心腹,豪言为太子解决一切障碍和麻烦么?宫宴上都敢有小动作,为什么现在没有动静?太子身边的人都在忙,都在动,偏偏江暮云,从头到尾不见人。 越想越不大对劲,会不会……从一开始,他们就猜错了? 顾停坐回桌前,把所有消息卷宗一份一份重新过了一遍,再结合眼下微妙的局势,很难不有其它想法。 反肯定是要反的,太子野心不是假的,可在这所有行动计划的幕后,还站着一个人。这个人在背地里玩阴招,煽风点火,又袖手旁观,是想坐收渔利?死对头倒霉了,得好处的不就是他? 天子危机一局,京城大乱一通,文武百官惊吓一遭,镇北王等护城一战,一切的一切,只不过为别人做了嫁衣…… 好深的心思! 顾停眼睛眯起,如果二皇子只是想坐收渔利还好,若野心再大一点,趁机收复人心不够,还想排除异己清除障碍的话,镇北姑藏两王定会遭遇麻烦。 不能坐等了,必须得确定这件事! 顾停立刻换了衣服,叫来樊大川:“我要去一个地方,樊将军可愿跟随?” 樊大川略有些犹豫:“王爷离开前,说外头危险,让公子留在府内。” 顾停轻笑:“外头危险,我怎会不知?将军眼里,我就是那般胡闹的人?” 樊大川挠头:“这倒不是……” “将军随王爷在外征战多年,当时有句话叫‘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顾停正色道,“局势是流动的,没有绝对的安全和危险,有时候不作为,才是最大的危险,而今我发现一些端倪,实不利镇北王府,必须出门一趟,你可愿信我!” 樊大川单膝跪地:“愿为公子效死!” 公子有多聪慧,他们镇北军上下早就亲眼见识过,守城一战,公子已是整个九原的恩人,是他必须保护的存在,何况公子还是王妃,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 王爷留他在这里,从来不是为了禁锢,而是保护! “很好。”顾停抓起披风往身上一盖,“随我来!” 他要去的是江家。二皇子找不到,还找不到江暮云么?拜上辈子所赐,他对江暮云宅子不要太熟悉! 京城乱象丛生,有樊大川在侧,顾停一路通行并没有问题,很快来到了江家门前。时值乱局,江家闭门谢客,敲门不开。 顾停眯眼,指了个方向,让樊大川带他跳墙进去,果然没有被发现,小路密林三绕两绕,竟无比畅通的走到了江暮云书房前! 到了这里,自然就有府内护卫了:“什么人,竟敢擅闯江府!” 顾停即刻扬声:“顾停前来拜访江公子,还请面见!” 轮值护卫不认识他,一看这么嚣张,立刻冲了过来,可有樊大川在,任护卫几何,怎会伤到顾停半分? 顾停眯眼,气沉丹田,再喊:“顾停前来拜访江公子,还请面见!” 门突然打开,江暮云出现:“都住手。” 府中护卫立刻停手,没人再动,樊大川自然也收了势。 幽静庭院,四处无声,江暮云看着顾停,唇角扬起,笑容温润优雅,颇有君子之姿:“你来了。” 顾停挑眉:“你知道我要来?” 江暮云摇头:“不知,但你来寻我,我心甚喜。”他顿了顿,落在顾停身上的目光更加温柔,“这是自去年初雪第一次,你主动来寻我。” 樊大川感觉这眼神很不对,挡到顾停面前,拔出了刀。 顾停拍了拍樊大川的肩:“无碍,不用担心。” 江暮云看都没看樊大川一眼,面上优雅笑容不变,略侧身,露出身后房间:“要进来坐坐么?” 顾停既然来了,又怎会怕? 他一抖袍角,笑出雪白牙齿:“好啊。” 第102章 套话江暮云 你想要这份特殊,是不是得付出一点代价? 书房向阳,空间宽敞,灿金阳光洒了一地,看起来朝气又明亮,红木博古架古玩玉器错落有致,个个器型优雅,精美别致,窗角花觚插着一枝杏花,花瓣上露水还未干透,翘头书案上放置着笔墨纸砚,墨色生香,主人前一刻好似在描画…… 这个书房给人的观感相当强烈,君子性雅,兰室生香。 如果不是顾停早就看透了江暮云这个人,忽然进到这种房间,定然眼前一亮,心生赞叹,可惜,别人只是皮装的好。 他垂下眼眸,坐到客位。 江暮云很热情,亲手执壶为他添茶:“来尝尝,这是今年的新茶,最是清淡秀雅,入口生香。” 顾停垂眸看着手边的茶盏。 江暮云看到了,唇角微勾:“我这套茶具,看着可还喜欢?你一向喜欢粉白釉,和我眼光总是相似。” 朝门外招招手,他又叫人上了点心,看起来是普通米糕,只是做的格外软糯,细看之下才发现大有文章,不管淡淡浅绿颜色,还是略泛着苦香的味道,都是揉了茶叶汁水才能调出来的,通透碧雅,见之难忘。 把粉白釉小碟往前推了推,江暮云声音和笑容一样温柔,像这外面的春风:“厨娘新琢磨出来的口味,我尝过,不太甜,一定合你胃口。” 温雅兰室,茶点精致,对坐君子热情温暖,声声入耳,换了别人只怕受宠若惊,顾停却只想笑。 他听得懂江暮云的暗示,这个人在说从没忘记过他,一直在怀念他,身边东西甚至换了一批才衬手,连厨娘都被他逼的研发新菜式了。这些并不是江暮云装的,他来的这么急,他根本没来得及装,这就是普通日子里,他会有的模样。 不想让你立刻感动,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真心,不曾骗你。 只可惜,物是人非。 上辈子,顾停确喜欢这样的茶,这样的瓷器,这样的点心,可现在不一样了。说起来有些奇怪,和一个人在一起久了,口味会慢慢变得相似,比如他现在不怎么喝特别淡的茶,喜欢味道重一点的,大约是某一次靠近,霍琰唇齿间的味道很好闻,身上也总有散不去的余香,他很喜欢。也不怎么喜欢味淡苦香的味道,反而喜欢很甜的点心,喜欢糖醋的菜式,因为霍琰喜欢。可霍琰很忙,转不开身时别说好好吃顿饭,连胡乱塞一口的时间都没有,他很心疼,便替他吃,替他感受嘴里甜甜的味道,多吃几口,好像胃腑温暖,日子也跟着甜了,未来什么都可以很期待的样子。 至于瓷器,‘春江花月夜’和‘春江水暖鸭先知’都是春天,他早过了阳春白雪少年强说愁的年纪,现在最喜欢的是人间烟火,看惯了镇北军捧着青瓷大碗风卷残云的吃饭架式,看懂了太王妃喜欢往瓷上烧各种圆满寓意图案的祝福和期许,一颗心慢慢平静,不知不觉就安了家。 不是那些遥远的极致的优雅的品味追求不好,只是,他不再喜欢了。 江暮云心内咯噔一声:“怎么……笑了?” 这个笑容很不对,并不是感动的,难以言说的涌动情感,仿佛……与他无关。 “没什么,”顾停微笑侧颜融在阳光里,美好的让人舍不得离开眼睛,“只是想提醒江公子,活在过去不是什么好事,只要是人,都会改变,事过经年,以前喜欢的,现在未必喜欢。” 江暮云眼神复杂:“ 你说的是人,还是—— ” 顾停微笑不改:“江公子觉得呢?” “我……”江暮云满口苦涩,他知道答案,却不想说。 微风拂过庭院,枝叶舒展,静默无声。 顾停轻笑一声:“江公子不必多忙,今日来这里,是心中有很多困惑,不知公子可敢——回答我几个问题? ” 江暮云顿了顿,竟也笑了,姿态从容:“你问。” 对方来的很突然,他却也不是傻子,这种时候,这样的姿态……心里稍做准备,已经知道怎样应对了。 可对方的问题却十分出乎意料,没问太子造反的事,也没问他为什么安静待在家里没有动作,只是开口问他:“当初睡了俞星阑的,是你吧。” 江暮云神情一僵。 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最会装模作样,少有脸上显现出来的惊讶,尽管他反应相当迅速,立刻控制住了,顾停还是看到了,根本无需回答,这个表情就是答案。 “真的是你。” 今日过来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顾停从来没忘,打头的第一问是什么,更是关键,它决定着双方气势的改变以及后续的场面把控,问的太敏感,太戳人肺管子,一定达不到预期目的,别人本就提防,本就紧绷,怎么肯说?定然一堆话术等着呢,你越着急,对方姿态就越高,越想知道什么,就越知道不了。别人或许还能借机反转局势,主导方向,控制你并反套他的话…… 顾停怎么可能给对方这个机会?当然要先降低对方警惕。 而且这个问题。也的确是他的困惑之一。 诚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但他在经历当时,总觉得有一点很奇怪。俞星阑自己心知肚明没有和霍琰睡过,为什么那么笃定,一点都不怕检查的样子,难道只是因为前期证据准备的足够多?如果他和霍琰在他第一次挑事当时就入套,吵架不信非要重新检验,用自己信得过的人……怎么办?有没有和人睡过,身体本身的状态根本瞒不了。 既然是万无一失的局,就得把一切准备好,预防可能想象到的所有意外,所以这夜,俞星阑的确和一个人睡了,只是这个人,并不是霍琰。 俞星阑是怎样的人,顾停查过,从小娇纵,倍受溺爱,成长过程中一路没丫鬟姑娘什么事,就是喜欢男人,而且从来不遮掩,自十三岁开始就蠢蠢欲动,几年来不知道玩过多少个清倌戏子好人家的男丁,有自己的偏好口味,就算针对霍琰的局是演戏,是剧情需要,一般人肯定也入不了他的眼,他挑嘴,不可能是个人就睡。 到哪去找一个正好合适的人呢?这个人和以往不一样,要求要更高,除了符合俞星阑的口味偏好外,还要会哄人,懂眼色,能最大力度的促成这件事……尤贵妃既然开了头,一心要搞霍琰,就不容许停止,霍琰本身并不是好搞的人,俞星阑再有花花心思,遇到铁板也难免会退缩,这个人要会鼓励俞星阑,引导俞星阑,教他在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事情不大,不要慌,事情太大,慌也没用,上头会想办法解决。 俞星阑和镇北王一行最初的相遇,本人可能的确不知情,见了之后有了想法,屡屡下手又挫败,心中念想更深,才向上头关系求助,求来的东西当然要珍惜,还要更听话。因为俞星阑的不明就里,霍琰和顾停再怀疑也查不出来,最终会确定这的确是个偶遇。 萦绕在心底的问题一直不得其解,直到今天,顾停方才明了,所有一切,都是尤贵妃和江暮云计划,从一开始,她们就把所有人算计在内了。 看起来尤贵妃太厉害,心思够深,可她一个后妃,困在深宫,便是能想出这么完美阴损的主意,又是怎么选的人?为什么选定俞星阑?只因为宜昌侯府是她的下属势力?不,俞星阑这个人,一定是别人建议给她推到她面前的,所有上位者的决策,看似英明深远,实则都离不开下面人操作。而这个人之所以把俞星阑推到她面前,是因为俞星阑好控制,好哄骗,是他早就熟悉的,看好的人。 尤贵妃因尤大春之死憎恨霍琰,不想让他活着,皇家父子三人对霍琰情绪微妙,颇有试探之意,这个人都知道,明白事情做成什么样不会让上位者厌恶,怎样操作可能还会有点功劳,本身也讨厌霍琰,而这个讨厌,并不一定要立时弄死,弄死霍琰不是目的,让霍琰和身边人屡屡误会争吵,最终分手才是。 所有一切的‘为什么’,把江暮云代入,一切就顺理成章,清清楚楚。 江暮云惯会甜言蜜语骗人,操控别人为他奔走,达到他想要的目的;江暮云是太子的人,而太子和尤贵妃有染,一些机密之事甚至相通;江暮云讨厌霍琰,想让他放开身边人;江暮云还喜欢男人,没什么一心一意的情感观念…… 他只是,装的像个人。 顾停双眼微阖:“我没猜错的话,俞星阑现在已经死了吧。” 江暮云:“过去那么久的事了,还想它做什么?” 他捧着茶盏的手指修长,温润有光,眉舒目长,满面皆是平和,坐在那里就像一幅画,要多清雅有多清雅,一点都不像那么肮脏龌龊的人。 顾停指尖缓缓滑过杯沿:“你同施雅娴认识?可是私底下调查过她?为了对付我和霍琰,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江暮云垂眸看着手中茶盏:“我从未想要对付你。” 这话顾停一个字都不信,冷笑一声:“从头到尾整个计划,也是你献给尤贵妃的吧?你是不是很自信,觉得这一盘稳赢?而后一步步发展至今的结果,是不是也没想到?” 江暮云指尖轻颤了一下,无奈看向顾停:“你一直这样好,喜欢便义无反顾,认定便不轻疑,决定放下就能干脆转身,再无牵扯,再无留恋,我……实在舍不得。 ” 所以我是不是还要夸夸你好厉害好棒棒,感动你为我做的所有付出? 顾停只觉得反胃:“你倒没让我失望,恶心的让人想吐。” 江暮云指尖抖动的幅度更大,一层层遗憾从眸底滑过。 顾停:“不过我倒很好奇,你这样行事,真的开心?和俞星阑,真的能干柴烈火缠绵悱恻?” “怎会?”江暮云似乎想起了什么恶心画面,“又蠢又笨,无趣的紧,和他一夜,简直度日如年。” 顾停又笑了,差点忍不住鼓掌:“你这话就更有趣了,如果没有乐在其中,那这一局,是你玩了他,还是他玩了你,抑或是尤贵妃把你们都玩儿了? ” 这话太扎心了,江暮云一脸淡定神情都维持不住:“人活一辈子,难免做一些这样那样不愿意的事,我如此,别人也如此,大家都一样,怎么叫苦?” 不过也只是片刻,他看着顾停的眼睛,慢慢的,再次笑开,像个从容淡雅的君子:“你说出这种话,让我觉得像个小孩子,还没长大,人生在世,谁能不苦?谁能顺心顺意,永远做自己喜欢的事?你总要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付出点代价,这样或是那样。” 顾停:“那要看你想要的是什么,如果注定不是你的,哪怕机关算尽也没用,如果知足常乐,用心经营,手边所触皆是幸福。” 江暮云大笑:“这些话不过是无用之人聊以□□,好东西谁不想要?但凡有点资本,就会往上爬,就会想要更多,人心一样,皆是贪婪,这世间没什么注定不注定的事,得不到,就是你不想争,不敢拼。” 可连□□一夜都拼得进去,是不是有点太恶心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顾停没再试图讲道理,理念不同,想来谁也说不服谁。没关系,他今天来,也没想说服江暮云,只是想知道事实是怎么回事。 “我家对我亲事的态度,也是因为你吧。” 前面一件事或许他很费解,一直想不通,这件事就不怎么意外了。江暮云和顾庆昌一直走得很近,顾庆昌典型的脑子被狗啃了,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控制不了,喜欢江暮云不敢表白,不想放弃做为嫡子拥有的一切东西,成亲是必然之举,妄想左右逢源,什么都得到,最后结果当然是什么都得不到,还会被江暮云骗的团团转。 江暮云怪会装模作样,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就算不是通过顾庆昌影响,两家交往这么多年,他早就是顾家的座上宾,顾厚通冯氏会受他影响听他的意见也不奇怪,谁知道他允了什么。 江暮云放下茶盏:“霍琰不合适你。” 顾停冷笑一声:“你又知道了?” 江暮云突然问:“为什么讨厌我?” 顾停:“因为太假,没一句真话。” “所以就只是假,没有其它?”江暮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你看,我在你面前已经不装了,所有你不喜欢的,我以后都改,你……会回来么?” 顾停皱眉后退,想想这两次见面,对方好像还真的没装? “不再是伪君子,成了真小人,仍然无一可取之处,至少比你往日顺眼的多,显得没那么蠢了。” “那你会回来么?”江暮云有些急切。 顾停摇了摇头:“不,我喜欢霍琰。” 江暮云面色突然冷凝,嗤笑出声:“你说我是小人,霍琰就不是小人?你以为他为什么喜欢你?缠着你不放?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长得好看的遍地都是,他是王爷,随便勾一勾手就有人愿意伏低做小伺候,是因为你顾停为他守城,大战不退,是你为他护家,保全家人性命,是你为他智斗尤大春,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你为他做了太多太多!他靠近你,喜欢你,才不是什么感动,情之所至,他只是觉得你有用而已!同样都是心机,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 顾停轻笑:“就是因为,我只有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才能做这么多啊。” 江暮云怔住,不太明白:“嗯?” 顾停:“一旦和他在一起,我就没有了表现机会,他不会允许我有任何危险,就算纵容我玩闹,定也是有后备计划,可你不同,你的心机,以前是想让我帮你解决问题,现在是想让我看到你,重点在你,从来不在我。” 人性有多自私,多贪懒,在江暮云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江暮云想起过往岁月,眼神一痛:“可你明明是愿意的……” 顾停心头一跳。 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上辈子之所以被江暮云骗得团团转,沉溺于种种感受出不来,除了对方太温柔,太会说话之外,他其实更想要的是一份羁绊,是一种被需要。 辛苦了太久,孤单了太久,他不想再孤零零的一个人,他想自己有用,能帮助,能保护某个人……他的确是自愿的,付出的同时也甘之如饴,从未后悔,可别人不应该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全无负担的挥霍,要求,甚至在背地里还笑他傻。不喜欢,你可以拒绝,不该心安理得享受完,还得了便宜卖乖,说什么是你自愿的。 他摇了摇头:“重点不是自不自愿,而是在这个过程中,你眼里看到的是谁。你若看到的是我,会心疼,会难受,会学着理解我的感受,知道我在表达什么,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若看到的是自己,会释然,会自觉高贵,会颐指气使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会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当情况一旦改变,你还会觉得自己很委屈。” “江暮云,你眼里从未看到过我,你看到的,只是你自己。” 可霍琰从来不是。从第一次见面,那个大胡子琢磨的就是他,他为什么出现,为什么那种反应,心里在想什么,计划着在做什么事,慢慢的,分析他每一个神情动作,心里想法,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行为表达下隐藏着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渴望,内心深处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正是因为做到了这些,霍琰才每每把他所思所想猜那么准,又坏坏的利用这些点变成小情趣,勾着他靠近他,喜欢他,甚至……亲他一口。 霍琰为他撑起了一枚大伞,同时满足了他各种任性的小要求,他想玩,便让他玩,他累了,就保证他好好休息,他想煲汤做饭,就召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过来凑热闹,他想安静,就带上一壶酒,和他对月小酌。 那个男人没什么甜言蜜语,流氓耍的倒是极溜,偶尔还很会气人,可满心满眼,全都是他。 顾停眉眼弯弯,唇角噙着笑意,视线已在窗外绿柳前停驻很久,一看就是想起了某个人,眸底流光温柔,甜蜜又缱绻。 “不给我机会,你怎知我做不到!”江暮云嫉妒的不行,心内不甘,“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我们有那么多过往岁月,年少时光何尝珍贵,为什么不试着珍惜?你为什么就不能再考虑我一下! ” 茶香微冷,点心看久了也不再那么精致惊艳,优雅如君子的人,纠缠起来也是丑态百出。 顾停淡淡一笑,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问:“你其实是二皇子的人吧?” 江暮云猛的怔住。他想控制自己来着,可之前情绪太激动,面色几乎狰狞,想要瞬间克制住,分毫不显,根本不可能。 包括眸底的震惊。 这一次仍然不需要对方言语表达,顾停就看明白了——来此之前心中所想,皆为事实! “你从头到尾就不是太子的人,为他做那么多,扮演的不过是一个双面间谍角色,你真正站的立场,是二皇子,”顾停眼梢微扬,神色比刚刚任何一份都要从容,“太子要反,你不可能不知道,不可能没任务,二皇子也不可能不知道,可他现在根本找不着人——是有什么别的计划吧?” 事到如今,再隐瞒也没什么意思,江暮云突然鼓掌:“你的聪明真是超乎想象,连这个都猜到了?怎么猜到的,不可能是霍琰告诉你的,他也不会知道——就因为乱了这一天,你没看到二皇子?” 顾停:“如此首鼠两端,就不怕太子治罪?” “怎么会?”江暮云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杯茶,“霍琰不是动了?一旦他带兵压城,太子举事一定会失败,别人找他的麻烦都来不及,他怎会有时间,又怎会有资格——治我的罪?” 顾停眯眼:“连这个都利用上了,别人的忠勇悲悯,竟都成你的工具了?” 江暮云气定神闲:“不是早猜到了?何必这般生气” 顾停:“二皇子在哪里?下一步到底要干什么!” 江暮云突然大笑,站起身,走到顾停面前:“你凭什么觉得,所有你问的问题我就要回答?诚然,我心悦你,愿意给你一点特殊对待,可你想要这份特殊,是不是得付出一点代价?” 他伸手抚上了顾停的腰,脸也跟着凑近:“比如——” 一个吻。 第103章 乱相&生机 总有一天,他会主动来求我。 江暮云真的很会。 他就是真小人,够卑鄙,别人看不穿,他装模作样玩的不亦乐乎,别人看穿了,他更是直白险恶,就是要胁你了,你又能奈我何? 阳光倾洒,披在他肩膀发间,侧脸像揉上一层金粉,因眸底沉暗不掩的诡光,整个人显得俊美又妖异。 这种时候,他仍然玩的很有心机,到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就没有再靠近,仿佛还是那么无辜,我并没有要欺负你的样子,可他的姿态,气势,无一不压迫,无一不紧逼,动作间全是直白嚣张的暗示—— 想知道我和二皇子的秘密?不是不可以,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自己过来亲我一下,我就全都告诉你。 顾停:…… 还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自己可以是工具,别人想睡就睡,别人也是工具,自己想要,就得乖乖献上,江暮云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都是一样的米,怎么他就这么扭曲! 而且这种事,对有情人来说是情趣,对仇人来说,只能是侮辱。 江暮云这个样子,他看着只想吐! “刚才我们不是才探讨过,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总要付出一些代价……”近在咫尺,几乎呼吸相吻,江暮云直直盯着顾停的唇,“有些代价,未必就是代价,或许是神仙的馈赠,顾停,你不如试一试,就一下,亲我,或许是很舒服的事。” 顾停差点大笑,直接退后几步,脱离了江暮云身形笼罩:“你不知道跟多少人乱搞过,到底哪里来的这种自信?” 江暮云怔了一瞬,视线慢慢变得温柔:“你不喜欢,我以后不会做了。” 顾停更迷,重点难道是这个? “强迫自己做恶心的事,你能及时行乐,说服自己很舒服,抱歉,我不行。” “不是想帮霍琰?”江暮云突然笑了,“你为他做的,难道只有这一点?再多了就不肯?” 顾停冷笑:“你少用这种话激我,我不在乎。” 江暮云:“你脸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你眼瞎,”顾停唇角微扬,“ 现在想想,二皇子在哪里,其实我也没那么想知道呢。” 江暮云一噎。 顾停面上笑意更大。他说的是实话,今天过来,只为了确定一件事,确定了,心中谜题解开,一切就都明白了。 既然江暮云的确是二皇子的人,在太子那边卧底,一路做到了心腹,那这一局里,他的位置定然关键。他在家,哪里都没去,至少证明了,太子能力有限,拿阳奉阴违的他没办法,二皇子即便有其它想法,动作也不会太大,用不着江暮云这样的大将出力,他更想的是恐怕是坐收渔翁之利,稳保这一局战果。 毕竟太子失败,于他而言就是最大的胜利,同时想做别的不是不行,可万一画蛇添足,坏了这件大事,引来更多猜疑,岂不是得不偿失? 遂二皇子的失踪,除了暗搓搓搞事外,更大的可能性是悄声躲着,这种时候万事不沾身,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出来必改天换日,自此所有人都记得他的名字。 江暮云在家关门避客,也是想把这个段苟过去…… “叨扰已久,停就此告辞!”顾停转身就走。 江暮云江脸色瞬间变化,青了又白白了又黑,他反应何等迅速,立刻就明白了顾停想法,过来的举动,前后话术的布置,所有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刚刚那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二皇子的人! 顾停只要确定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是否会对当前局势,尤其霍琰带来不利的影响,一旦确定二皇子避事不出是想要渔利,野心不敢太大,别的都不重要! 什么二皇子在哪里,露出那种表情只是想让他放松,破绽百出,再次确定这件事…… 他今日不该被顾停到来乱了心神,不该心情激荡稳不住表情,不,不该待在家里,秘宅位置不好,还是私院不够精致,既然是避事,怎么就不能走的彻底一点! 停弟……你这么聪明,一回一回的撩拨我,让我怎么放得下?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留下吃个饭如何?”江暮云手一挥,立刻一堆护卫围了过来。 这架式哪里是留人吃饭,简直是恶意绑架扣留! 顾停神情立刻警惕,樊大川也立刻跳到了他身前,拔出腰间长刀。 书房门口,众人对峙,江暮云面色十分不愉:“留下来,我不伤你。” 顾停笑了一声:“你确定留得下我?” 江暮云也轻笑:“不是只有你聪明,会观察,有想法,刚才你往二人说话之际,我已命人仔细观察过,你只身前来,身边只有这护卫一人,双拳难敌四手,他再厉害,又能帮得了你多少?” 不是确定了这么多,心中笃定,他又怎会允许自己情绪放纵,乃至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 “给我拿下!” 他手指往前轻轻一划,命令下边行动,视线始终半分不离顾停。 当初你对我有多依恋,多信任,如今我对你就多执念,多渴望。今日你来,我很欢喜,哪怕付出巨大代价,我也要把你留下! 他的所有动作,神情眼神,都直白的传递着这个信息,叫人半分误会不得。 “那还真是可惜。” 顾停不焦不躁,看着樊大川冲上前和人打成一团,手高高举起,打了个响指。 响指清脆,随风瞬间传了很远,下一瞬,天上突然飞下一卷素绫,飘飘荡荡,如水扑开,不偏不斜,就是那么刚刚好,落在了他掌心。 顾停抓住素绫,手里挽了几个圈,瞬间在腰上一缠,再使力一拽,素绫突然飞起,拽着他整个人往上往外走! “好叫你知晓,我来,也不只带了这一个人,江公子观察还是不够啊。” 素绫速度奇快,他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已经被拉出去了,不多久,茫茫视野里连影子都消失了。 江暮云:…… 相处多年,顾停怎会知道江暮云心眼儿有多多,怎么可能不留个后手?登门造访,只带一个人,让对方降低警惕,他才好套话,可套了话还要走啊,背地里肯定会留后手,这柔软素绫可不是好找的东西,镇北王府翻遍了库房呢。 江暮云磨牙:“吴、丰!” 他怎么就忘了这个长随!他要把那小崽子抓来杀了! 长街之外,吴丰落到地上,重重打了个喷嚏:“啊嚏——” 顾停收起素绫:“怎么了?” 吴丰生了个懒腰:“可能有人在骂我吧……主子身上疼不疼,手上勒不勒?” 顾停转了转手腕:“还好,连红都没红,这素绫质量果真不错,又软又韧。” “那咱们这就回吧。” “还有樊……” “少爷放一百个心,镇北军里出来的副将,可不是简角色,樊将军可有本事了,您少有去校场不知道,别说江府那些花架子,就算二皇子府的精兵护卫,樊将军也是可以闯一闯的!” 顾停:…… 行叭,你们都厉害。 吴丰所言果然不虚,只见江家庭院之中,樊大川大手一撕,上身衣服脱下,露出壮硕胸肌,手腕一抖,一把长刀虎虎生风,威勇无比:“来!谁退一步谁就是孙子!” 他可不是只会吃饭,除了擅长这一样,他的马刀,是军中玩的最好的。大战之中,他是中军,承接前方危险,稳固后方形势,是中流砥柱,最重要的存在。他可能不如前锋将韦烈轻巧奇快,不如左翼将夏三木心黑手狠心眼多,不如右翼将学识丰厚懂机变,但论实打实的功夫,硬拼,没人能拼得过他! 准王妃在,他第一任务是守护,动起来难免束手束脚,可现在王妃不在,已得安全,他还怕什么?要打架?他樊光头怕过谁! 你们想留我,我还不走了呢!自进京来,就没痛快打过架,手痒的很,今天必须得好好爽一把! 这最后么…… 樊将军当然爽了,江家所有护院全被他干趴下,一层一层叠罗汉似的堆到墙边,他身上一点伤都没有,油皮都没蹭破,就是汗流的有点多,胸口跟洗了澡似的,水流刷刷往下走。 怪不得要脱了衣服…… 江暮云气的脑子差点坏掉,晃晃头,打了个手势,放人离开。 不放怎么办?杀又杀不了,伤又伤不了,强行继续下去只能让自己损失,他是冤大头么? “啧,没意思。”樊大川还不满意,拎起衣裳拍了拍,一脸嫌弃,“京城的人都是软蛋,才这两下就受不了了?你们好好下去练,练个三五年,再来找爷爷指教!” 樊光头吹着口哨,脚步轻松的走了。 天色不知何时变的阴郁,乌云遮阳,风色也少了温柔,一如江暮云的脸色。 庑廊深处,缓缓走来一个青年男人,身姿清雅,眉目温柔,不知有过怎样的人生过往,他的眉眼温柔之外,似乎藏着一些幽怨,一些说而不得的神秘。 他挥了挥手,庭前护卫一个个垂头,你搀着我我扶着你,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纤长手指递来一杯热茶,他的声音如清冽山泉般动听:“舍不得了?” 江暮云看着顾停离开的方向,接了茶,轻轻一叹:“委实有些惋惜。” 男人看着他,氲氤眸底透出几分心疼:“喜欢的话……” “不重要,”江暮云喝了口茶,眼梢眯紧,“总有一天,他会主动来求我。 ” “嗯。” 二人没有在说话,只是相伴,静静喝茶,一盏茶喝完,不知谁说了声走吧,二人相携离开,很快不见了身影。 长寂天空下,悠长庑廊边,也不知是谁的执念,无形无影,就是无法拒绝。 …… 顾停找上江暮云,各种努力的时候,很多人也在水深火热,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比如孟桢,右手握着哥哥专门找人为他量身定制的软剑,左手捏着一包包毒粉,大大的眼睛明亮犀利,随时警惕的看着四周。 干架什么的,他帮不上忙,做局定计划,脑子又不够,他相当有自知之明,对自己的要求一点也不高,能不坏事,不拖后腿就是成功! 他早早拒绝了哥哥保护着到处走的要求,今天情况不一样,刀剑无眼,哥哥受伤了怎么办?他哪儿都不去,就在家里窝着,谁敢摸上门,想要杀他,或者抓他去威胁,他就拿这软剑削死,拿毒毒死! 孟桢小脸绷紧,摆出最凶狠的表情,右手软剑十分冷血的朝地上蚂蚁身上一划,左手毒粉十分凶残的往蚂蚁上一洒…… 很好,都死了! 谁敢惹姑藏小王爷,这就是代价! 需要小心的不只小王爷一个。大乱之时,人心最是脆弱,也有少部分截然相反,冒出趁机发财的念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这种时候所有人都顾不上自己,穷人是,富人也是,穷人当然跑就跑了,没什么家当也值不得拿,富人就不一样了,富人肯定要躲难的,能躲的地方不止一处,那平时的住处,不都是好东西?为什么不顺手牵点羊? 叶芃贞做为女财神,所有人都知道她有钱,不仅有钱,还是个寡妇,平时护卫请那么多,还有高官贵人们照看,没有人敢起歪心思,可现在整个京城都乱了,护卫们都跑了,高官贵人自顾不及,谁有空管她?不趁机欺负一把,叫什么混混? 根本不用下面人示警,叶芃贞自己就能猜到会遇到这种事。她再能干,也改变不了时人观念,女人就是好欺负,就是弱势,人心总是那么恶,商路行了那么久,她从来不会认输,也明白有时候心气没那么重要,好好活着才是正经。 这种情况再常见不过,比这种事更难堪的她都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最懂怎么跑路。一大早风声不对,她就立刻张罗封存好库房,怎么藏东西怎么伪装,这些年早就练出来了,处理好一切,她拿掉首饰,换了身粗布衣裳,走向置在城中,谁都不知道的秘宅。 到底对京城地势不熟,不知怎的,她走岔了路,又被一群不知道哪儿来的惊慌百姓冲散,连丫鬟红绸都丢了……她提醒自己冷静,闭目思考片刻,认准一个方向,闷头往前走,可运气实在不好,遇到了一群混子。 京城里混混其实挺多,只是平时难以见到,因为这里官多,水深,混混们也都很有眼色,知道怎么混,往哪里混,可今天不一样,不是乱了么?大家就放纵了。少有人认识叶芃贞是什么人,她现在打扮成这个样子别人也认不出来,混混只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姑娘,人美肤白,身边还没有人护着! 别人笑眯眯上前,叶芃贞警惕后退,腕间匕首都抖了出来,眸底有野火在烧,怎么可能会怕!刚想要迎过去,背后突然伸出一双大手,一只捂住她的嘴,一只扣着她的肩,一个旋身,把她带入了暗巷! 叶芃贞手腕一动,匕首直往男人下三路最危险的地方扎,被背后之人轻松制住:“跟我来。” 男人声音低沉,似乎还轻笑了一声,不知笑她的自不量力,还是笑这个攻击动作过于猥琐。 叶芃贞瞬间咬了唇。 这个熟悉的声音,差点把她的眼泪逼下来“不是不认识我,那还管我做甚?” 当然,就算发脾气,女财神也是知道深浅的,明白现在形势不对,说话都是压着声音的,再恨这个男人,也是不敢使劲踹的,顶多狠狠踩一下他的脚,还无故可怜的装作‘我不是故意的’。 庭晔:…… “别闹。”他大手护着叶芃贞,穿过地形复杂的长短巷道,带她走到一座宅子前,“进去。” 叶芃贞仍然哼哼:“问你了,不是说不认识我么,为什么要帮我!” 庭晔很耐心:“我们为官之人,所行所为不过为了百姓,认不认识你不要紧,你是百姓就对了。” 叶芃贞:…… 姓庭的,你能不能别这么不要脸!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能更高点么! 皇宫里。 和太子想的一样,尤贵妃的确不甘寂寞,不想被关在冷宫,可冷宫闭塞,要什么没什么,消息还不通,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能出去……如果这件事没这么快发生,她在冷宫困了很久,平日经营收买的力量肯定早就跑光了,可她现在刚刚被打入冷宫,纵使一堆人反水,不想再为她所用,也还有一小部分人对她抱有幻想期待,尤其是现在处境没那么好的,指望着雪中送炭一把,表表忠心,没准尤贵妃能出来呢? 于是尤贵妃就知道了外面的事,太子怎么造反,城门怎么被关,百官怎么被接进东宫,建平帝怎么突然急病卧床不起…… 说别的,尤贵妃还没什么表情,顶多有点意外,一说到建平帝急病,病的还那么蹊跷,她眼前就是一亮! 这哪里是什么急病,这是中毒了呀! 她早就知道太子坏着呢,心里憋着大想法,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快,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当然,她不知道太子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顾忌她,行动才提前了,她只知道太子大概是什么计划,都有什么人手,也很清楚建平帝中的是什么毒,那还是太子私下向她取过经,她认真提的好建议呢!她非常非常想护驾立功,奈何出不去这冷宫! 怎么办?怎么样可以传这个信?这该死的冷宫,她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原来替她办事的心腹早就都倒了霉,现在凑上来的只不过是些小鱼小虾,能打听点边角料的消息就不错了,根本不可能走到建平帝寝宫,就算走到了,有姚美人那个贱人看着,也绝对成功不了。想要出去一趟已经很难很难了,怎样能一击即中,一定能成功? 这一次,她真的有机会吗? 尤贵妃咬着指甲,焦躁的在冷宫里转圈。 城门外,霍琰带着援军赶到,正是城门顶不住,即将要破开的时候。 守军一看,大喜过望:“援军来了!有援军!兄弟们坚持住!” 霍琰来势汹汹,本身又勇武非凡,到来的瞬间,战局立刻陡转。 太子的人压不住了,破口大骂:“以为我们只有这点人吗!” 主将挥挥手,远处又杀来了一堆。 除了这些,他还巧舌如簧,指着霍琰:“你们知道他是谁么就跟着干,他可是镇北王!拥兵自重,其心可诛!什么不败战神,什么大夏脊梁,他给自己加那么多戏,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京城啊,你们这群瘪犊子!” “镇北王剑指京城,早想反了!你们听他的话,是想做叛臣贼子么?我告诉你们,今日一切,就是因为这个人,我们清君侧,清的就是这个贼!” 现场齐齐一静,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只有霍琰一往直前,从未停止,杀向叛贼颈项的刀抖都没抖一下。 “本王自来不信话术,只信人心,九原能坚守多年屹立不倒,绝非本王拥兵自重,拥兵自重者,早就消弥在历史长河间。九原坚固,是因为镇北军所有兵士,撑起九原城的,是九原百姓,而非我霍琰!今日京城亦是,大夏是百姓的,京城也是,只要他们在,大夏的脊梁就在!诸位不妨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是想要被小人蛊惑,还是要守护背后的家园!” 那当然是打啊!现在别提什么道理不道理,他们分不清,他们只知道京城不能破,城里百姓不能有失!这群上来就跟他们干架的人明显有备而来,泼别人脏水也只不过为了转移焦点,肯定不是好人,镇北王怎样么,现在看起来反正没错,到底怎么一回事,都有什么证据,打完了再说! 城门战况激烈,消息传回,各处震惊。 太子跌坐在地,这一局……他竟是要败了么? 他推倒桌案,眸底发红,一片疯狂:“不,孤不能败!去,你们都去,带上所有手下,让他们给我撑住,城门必须得打下来!” 二皇子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微笑着扶了扶发,开始准备行动。 建平帝终于想起了尤贵妃。这女人和太子私通对他来说是巨大耻辱,可她们关系那么密切,互相知道的一定很多,就像他们当年一样,所以尤贵妃是不是……也知道毒药的事?他中的毒,她是否有解药? 他立刻要求姚美人,把尤贵妃叫来。姚美人当然不愿意,可天子强令之下,她也没办法,只能照办。 顾停听到城门战况,根本坐不住,手上书页一扣,拎起袍角直接跑到了街上。 霍琰……我想你了,别让我等太久! 第104章 王爷威武 再耽搁下去,王爷那位心尖尖可就烧死啦。 援军一时没进城,大局就一时不算平定,仍然有危险潜伏,顾停却顾不上了,他想见到霍琰,城门一打开就要见到! 前方各种消息传回,除了战况,当然还有镇北王的应对,说过的话,那些话给他的第一感觉是似曾相识,后来才想起,同样的话,他也说过。就在守九原之时,镇北王府遇难之时…… 他们心底的信念,从来都是一样的。 权力赋予人们野心,好东西人人想要,可这些权利,并不属于某个人,它是流动的,根源来自于百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句从来不是什么空话,你珍视,想要保护,它会流动向你,回馈向你,你不理,你自负,消耗的从来都是自己的信用额度,越渴望,抓得越紧,越会失去。 城门外刀剑相撞,战马嘶鸣,血腥味随着风一路散到了城内街道,顾停对这个声音很熟悉,也再也不会被这种味道激的头晕反胃,这是霍琰的战场,他的战场,他自来无敌,从不会败! 不知过了多久,鼓声渐歇,城外变的安静,下一课,缓缓的,城门打开,守城军士肃静战立,迎接功臣归来。 灿金阳光洒下,一人单骑策马前来,眉目坚毅,杀气未散,轻铠染血,生人勿近,春风吹起他的披风,跨在马上的大长腿线条相当漂亮,紧绷又充满力量感。 是镇北王霍琰! “王爷威武!” “谢王爷及时带兵带援!” “王爷英武,我等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和第一次进京不一样,那时候城里百姓很是冷漠,大部分不认识镇北王的人,不知道他来京消息,就算有门路知道了,也恨不得有多远走多远,生怕惹到事,听闻镇北王拥兵自重,杀人盈野,功高震主,哪一条不是麻烦?不躲着走是傻么? 这一次百姓齐齐涌上街道两旁,看向镇北王的眼神极为热情,拜的拜,喊的喊,谢的谢,丢花的丢花,掷果的掷果,短短一小截路,落在霍琰身边的丝帕集齐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都可以开染坊了,架式比九原还甚。 可见百姓的眼睛一直是雪亮的,谁对他们好,他们都知道。他们并不是真的冷漠,藏于内心的淳朴热情一直都有,只是现实屡屡让他们失望,这份热情也就藏了起来,直到有一日火种再现。 你为他们做的,终有一日,他们会千倍百倍的回报你。 百姓们很想上前,很想近距离和镇北王接触一下,磕个头,道声谢,没人在乎他的冷面,知道他是会以性命保护他们的人,他的冷面甚至都可爱了起来,大家都不再害怕,各种蠢蠢欲动,可看看身边的人,想着这么多人一起挤上去肯定不行,别说伤着王爷了,吓着马也不好啊,又矜持又纠结。 顾停就站在这样的人群里,和霍琰遥遥相望。 街道两边人太多,可也不知怎的,大约是心有灵犀,霍琰一眼就看到了顾停,他眉目如画,唇角微扬,笑容融在春风里,似乎裹了蜜糖,纯静又美好。 就是为了这样的笑容,为了这样的安平,他愿意让身上染血,让刀锋变钝,让自己受伤变脏! 多好啊,这是他的人。 我回来了。 他不方便大声说话,只冲站顾停摆出嘴型。 顾停却没什么顾忌,笑容更大,双手张开拢在唇边,声音恣意又张扬:“王爷辛苦啦!” 霍琰眼瞳一紧,心尖一跳。 顾停继续大声:“恭喜王爷凯旋!王爷伟岸,令人心折!” 当着这么多人…… 霍琰看了看了左右,清咳一声,朝顾停的方向无奈一笑。 折磨人的小东西。 他打了个手势,召了一名亲卫过来,轻声说了两句话,亲卫避着人,精准找到顾停,恭敬行礼,交代了王爷要带的话—— 战事刚完,到处乱糟糟的,他肯定要进宫一趟,不是什么享受舒服的好事,就不带顾停一块受累了,让顾停先行回府,等他回去。 顾停冲着霍琰重重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你尽管去忙。 太子突然造反,各处形势不明,他在府里随时接收着外边消息,预防各种意外,霍琰肯定也一直接收着他递过去的消息,包括二皇子,包括江暮云,阵前打仗正忙的时候肯定是没时间看,眼下得胜归来,重要信息肯定都捋过一遍,不用他再赘述,有什么忽略的,樊大川也会提醒他。 是的,樊大川已经回来并走到霍琰身边了,在江暮云家一点伤都没受。最大危机已经消除,叛军已全部拿下,基本上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他自己身边也不会有危险,除了吴丰,还有亲卫在。 顾停前思后想没毛病,朝霍琰比了个‘早点回来’的口型,就退出了人群。 …… 城门外大战起,镇北王兵回援时,太子就知大势已去,没法玩了!他所有举动,谋的就是个出其不意,别人都没有准备他才能成功,单论打架,肯定是打不赢的,他的兵也不够,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一不做二不休,立刻弑君登基!给过你脸了,你不愿意要,就是不给退位圣旨是不是?好,你也别苟延残喘了,直接死吧! 可二皇子怎会允许?他坐等渔利等半天了,现在正是时候,再不出发就完了!自然第一睡过头赶到建平帝寝宫救驾—— “谁敢伤我父皇! ” 有江暮云这个打入敌人内部的钉子,太子这一局想怎么玩,人手都在哪里,薄弱点是哪,怎么走最近最好,他全部了如指掌,别人根本拦不住! 话还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镇北王已带兵来援,城门事变已平,尔等迷途知返,放下武器,可免死罪,否则——犯上造反者,诛九族!” 皇宫看起来是最闭塞的,也是消息最快的,外头风声明了,谁还敢动? 但凡天下大乱,第一个挑旗搞事的永远都是乱臣贼子,第二个过来的总会黄袍加身,成为最终胜利者,二皇子看似来晚了,实则刚刚好! 天子寝宫内,建平帝已经顺利服下尤贵妃现出的解药,恢复了几分力气。 没有解药之前,尤贵妃很重要,有了解药,当然就没用了,姚美人之前犹豫过,很快就想清楚了,皇上只是想要命而已,怎么可能会复宠尤贵妃?那么大那么亮的绿帽子忘了?皇上想给你脸,你功就是功,错也是功,厌弃了你,你错是错,功也是错,有什么好犹豫的? 解约一副下,看起来没问题,姚美人就卸磨杀驴,重新把尤贵妃关进了冷宫!本来今天就事多,什么罪名套不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她可是最懂得皇上心意最得宠的人,谁敢有异议! 结果还真的是,姚美人如此骄横跋扈,建平帝只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鼻尖,全部默许。 宫人立刻明白,头顶的天早就变了,可长点心吧,别再给别人当刀使了! 接下来,姚美人伺候皇上更加尽心,温柔体贴,连扶一把都捏着劲,好像皇上是张易碎的纸似的,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建平帝身上的毒已解,可毕竟年纪大了,又实实在在遭了一遍罪,半天缓不过劲来,说几句话都嫌累。可也没办法,事情发展到现在,他这个皇帝在不现身,就没办法控制了。 他让姚美人伺候他换上龙袍,走到金銮殿前,看着姿态比之前更恭敬的二儿子:“把人都叫上来吧。” “是,儿臣遵旨!” 被关在东宫的文臣武将这才被解救了出来。 皇宫很大,东宫离大朝宫殿也不算近,可谁叫东宫地位超然呢,占的位置必然不一般,走过来的路也是最外拱最显眼的。太子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前边几波威胁,但凡不听的已经被他祭了旗,殿外一地血水尚未散去,拽出长长的拖痕,看的人触目惊心,心寒不已。 再到殿前,见到建平帝,个个委屈的不行,跟见了亲爹似的,就一个字,哭! “皇上啊臣差点就见不着您了啊……” “臣这把老骨头,将来怎么去见先帝啊……” “皇上您要给臣做主啊……” 建平帝背着呜呜嗷嗷的哭声吵得头疼,摁着额角,不善视线瞪向了殿前跪着的太子。 太子现在极为狼狈,发散衣乱,头上的玉簪不知道去哪里了,鞋也掉了一只,跪在阶前傻傻的只知道哭,好像知道自己跑不了了,连饶都不敢求。 相比之下,二皇子就相当意气风发气度非凡了,表现的那叫一个出色。 亲手把老御史扶起来,微笑宴宴:“刘大人,宁可是三朝老臣,可不能这么说话啊,您要扛不住了,叫我们这些年轻的怎么办?未来朝纲风气,还要靠您指点呢。” 再把翰林大学士,国子监祭酒扶起来:“您对父皇最是忠心,父皇一直记着您呢,前几日还同我提起,说书画鉴赏您最懂了,一笔字尤其有造诣,古籍典故更是无人能比,这天下有才之士,还等着您教导呢。” 又转向一年轻武将:“行了,多大年纪了还撒娇,刚刚我过来时见到你私下谋计反抗了,有功,放心,父皇从不会放过一个奸党,也不会忽略任何一个功臣。” 随着他的声音,大殿气氛慢慢不一样,变得苍凉而悠远,肃正又沉淀。 霍琰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宫的。 今日之事,他随便猜都知道是个什么光景,从来没准备站任何人,也没想帮任何人,不管太子二皇子亦或是皇上,都一样。他会愿意拿着玉牌带援军回援,完全是不忍心城内百姓受苦。 只要不打仗,不流百姓的血,皇家这几个,爱怎么造怎么造,谁坐在那个位置上,他一点都不关心。 “镇北王到——” “镇北王到——” “镇北王到——” 内侍唱声一路传到大殿,气氛再次不一样,变得沉重而紧绷。 似乎意识到这位才是大头,各文臣武将也不哭了,爬起来擦擦脸,理理衣服,分两列而站,跟上朝是一模一样。 霍琰好像全然没看懂个中气氛,进来按礼拜见,没多的话,直接把玉牌高高举起:“臣不负使命!” 这动作太明显,是要把东西还回去。 进来什么都不说,先做这件事,建平帝心中滋味万千,感动自然是第一位的,大臣们也很惊讶,这就……还了?就不顺便拿个乔,抬抬身价,等皇上允点什么东西? 所有人瞠目结舌中,二皇子反应迅速,非常懂事的走过去,亲手接下玉牌,走上阶还回建平帝。 还了东西,人并没有退下,站在原处扬声道:“都说人心隔肚皮,患难方见真情,镇北王虽一直都在九原戍边,京城难见,可他对朝廷的忠心从未变过,危难不顾,力挽狂澜,大夏有此等能臣相辅,是社稷之幸,也是父皇天命所属——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的激动了,他还立刻掀袍下跪,口呼万岁。 他这一番表现,别人怎可落后太多,当即也掀袍下跪,大殿一连串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霍琰眼梢垂下,也跟着口呼万岁。 他怎会看不出来?二皇子巧舌如簧,看起来是夸了他,可前后这么一说,所有一切都不是别人的功劳,而是天子天命所属,是皇上的气运,所有人最应该庆幸的,是大夏有一位上天眷顾的君王! 可他从来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爱谁谁,爱怎样怎样,他只要问心无愧,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 “都起来吧。” 建平帝做为一朝天子,‘明君’,马屁话听完,也是要表演一番礼贤下士的,他视线落在霍琰身上,眼神殷切温和:“得臣如此,是朕之幸事,此一次,多亏镇北王勇武奔袭,爱卿辛苦了。” 霍琰低眉敛目:“臣不敢居功!全是陛下英明,将玉牌托于臣,臣方才能调兵回援!” 建平帝:“朕说你有功,你便是有功,镇北王,可不能再谦虚了。” 不等霍琰回话,建平帝浅浅一叹,看向跪在地上的太子:“纵观史书,历朝历代都少不了这些事,朕年轻时雄心壮志,颇为自信,觉得别人会遭遇,一定是做的不够好,不想有一天自己也会遇到这种事——太子,你可知错?” 太子额头贴着地砖,后背冰凉,手心都是汗,事到如今,哪里还有别的话? “儿臣知错……儿臣知错啊父皇!儿臣不是故意的,从未想对父皇不敬,也不知怎的脑子模糊一团,好似被人下了蛊惑一般……对,都是别人要故意害儿臣,坏我大夏根基!” 说着说着,为自己找到理由,话越说越快:“是尤贵妃!她对父皇不满,蛊惑儿臣,给儿臣下毒,试图借儿臣的手……” 他说的声泪俱下,好不可怜,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像是怕到了极点。尽管如此,还是让人截了话。 “太子慎言!” 二皇子出列,朝建平帝拱了拱手:“父皇容禀,太子哥哥许是惊吓过度,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殿前失仪,多有冒犯,还请父皇恕罪! ” “你——”太子以为二皇子和以前一样故意和他杠,气的浑身发抖,他都这样了就不能放一马么! 二皇子却眯眼看着他,目光阴阴:“贵妃娘娘是父皇后妃,醉酒犯下大错打入冷宫,同太子有什么关系?” 太子登时就撑不住了,软倒在地。 是啊,他想甩锅可以,甩在谁身上都行,偏偏尤贵妃不可取。她是皇上后妃,自己非要和她扯上关系是怎么回事?生怕那顶帽子不够大不够绿,别人不知道么? 可不推到尤贵妃身上,又能推到谁身上?他手上这些事太深太多,早就没办法分得清…… 太子噤声,失魂落魄,建平帝越看越失望,真是真是愚蠢至极愚蠢至极! “太子犯此大错,眼界狭窄,动摇国本,已不足以承国之柱,今日起,废去储君之位,贬为庶皇子,责三司协力,彻查今日之事,不可放过任一党羽,所有涉案人员皆以律法处置,无一例外!” 太子起事不成,被废是肯定的,但皇上这意思……废了还不够,查出所有罪行,还要按律法处置,那可就基本没活路了。 下面人深谙君王各种潜台词,不敢有违:“是!” 建平帝很想多表现一点,一切平息的这个时间点很关键,很多东西需要巩固,很多东西需要开拓,奈何身体不给力,折腾这么久,他早就累了,光坐在这里就用足了意志力…… “今日太子事发,好在有众卿相助,朕心甚慰,今日之事,待三司审理清楚之后,论功行赏,朕不会让任何一位功臣心寒!好了,朕乏了,老二,你代朕好好犒赏功臣,不可懈怠。” “是!儿臣恭送父皇!” 皇宫里,想要速度快是可以很快的,只要上面吩咐下来,宫人内侍积极跑动,很快,殿外的血清洗干净了,殿内摆上几案,酒水小菜瓜果点心立刻上桌,连丝竹庆乐都立刻响在耳畔,整个大殿瞬间变的圆融温和,哪里有之前剑拔弩张的血光? 太子已经被狼狈押下去,二皇子春风得意,把宫人指使的团团转,俨然这座宫殿的第二个主人,对比可谓惨烈。 皇家……就是这么无情的地方。 人心易变,可镇北王却很不一样,始终如一,高处不见得瑟,低时从未屈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一身傲骨铮铮,很是难得。 二皇子亲手端了两盏酒过来,一盏留在自己手上,一盏递给霍琰:“今日首功当属王爷,我代父皇敬王爷一杯!干了!” 他仰头就干了杯中酒,霍琰不好据,便也干了。 二皇子笑了:“这大战平息,接下来自有下面人忙,王爷多饮几杯?” 霍琰却拒绝了:“身有小伤,不宜饮酒,家中还有人等我回去。 ” 二皇子眯眼:“王爷这是不给面子了?” “不敢,”霍琰又道,“眼下虽胜,仍不可大意,需知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咬人,殿下还是多多留心的好,臣告辞。” 二皇子冷笑一声:“那王爷一路走好。” 霍琰不想待就能硬着脾气走,别人可不行,大胜庆功,是天子的脸面,也是二皇子功绩,你不给面子,说走就走,仕途路还想不想要了? 大殿酒乐正酣,欢快气氛几乎能顺着夜风传出来,霍琰全然听不到,一路往回走,不知怎的,心中总有种淡淡的不安,觉得太顺利了。 可哪里不对呢?太子就是那么蠢,事起的太突然,按行为轨迹的确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子,一切都很正常,为什么他会不安? 夜风微涩,融着白日里城门处血气,慢慢的,竟多了一丝干燥烧焦的味道……霍琰猛的抬头,看到了远处火光。 今日知识太大太重,奋战过后,人们可见的松懈,庆功酒都喝了,没有人料到会有这样的意外。霍琰一点都不想管,很想回家,可是火……又不好不救,一时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有人横在他面前,大笑出声:“王爷怎么急着走啊,不想要你的心肝宝贝儿了? ” 还还是个熟人,张家嫡子,张夺。 霍琰没理他,继续往前走,张夺吹了声口哨:“王爷可别,这一走是会后悔的哟,你的人可是在那里面,万一烧死了——可怎么办?” 霍琰拎起了他脖领,把他甩在墙上:“给本王闭嘴!” “别别,”张夺高高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就是看到了点事,好心过来提醒,王爷不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找个人回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霍琰甩开他,立刻叫召来樊大川。 樊大川在张夺出现,阴阳怪气的时候,就已经叫了亲卫速速回去看,亲卫轻功很高,速度很快,不多时就转了回来。 霍琰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急切:“顾停在哪?回府了么?” “没有,”亲卫单膝跪地,声音也有点着急,“公子本来是打算回府的,但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中途拐去了药膳铺子,说是要给您煲汤,试新配方,可属下顺脚去到药膳铺子问了,掌柜的说公子根本就没去过!” 没去过? 霍琰觉得头有点晕:“你再说一遍!” “说多少遍都一样哦,”张夺在一旁闲闲拍手,“再耽搁下去,王爷那位心尖尖可就烧死啦。” 第105章 人丢了 王爷对顾公子的喜欢,只是这种程度么? 今夜无月,星光暗淡,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张牙舞爪,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危险,似乎随时随地都在。 霍琰把张夺甩在墙上,目光锋利,浑身蠢蠢欲动的杀气几乎控制不住:“你干的?” “这王爷可是冤枉我了!我只是不小心经过,瞧见了一些事,想要卖个好而已——”张夺高高举着双手,“王爷现在可以杀了我,我死没什么,有个人……可是会跟我一起死哟。 ” 他没有抵抗,所有肢体语言都在表达自己没有恶意,很无辜是好心,可他慢条斯理的说话语气,眼底克制不住的恨意,已然显露了太多东西。 恐怕不只不小心看到那么简单,敢到这里来截镇北王的路,一点都不紧张,姿态高高在上,明显是有备而来!顾停是不是就在他手里?是不是有那么一种信号约定,只要他一动,顾停就会遇到危险? 霍琰掐着张夺的脖子:“你想怎么样?” 张夺呼吸有些不畅,却不闪不避,直直看着霍琰的眼睛:“我想要什么,王爷会不明白?都是卖命当兵的,不过想博一个前程,王爷允我点东西,亲笔写下手书,盖上你的私印……哦,还有,好好珍惜我的性命,我保证你的人没事。” “是么?”回答他的,只是霍琰越发捏紧的手指,和十分不友好的冷笑。 这里地点稍稍有些微妙,离姑藏王府很近,早在被张夺拦住的瞬间,霍琰就发了信号…… 可惜眼下的姑藏王府,安静无声,空无一人。 因为小王爷丢了! 孟桢不想添乱拖后腿,京城生乱的这一整天都没有跟着哥哥,赖着哥哥抱去抱来,他哪里都没去,就乖乖窝在府里头,大门关的死死,谁都不招待!但凡起异心者,想要过来抓他,他就招呼着护卫打架制服,胆敢跑到他身边,就果然投毒! 他的毒粉是特制的,根本都不用沾到,闻到味道就会晕倒,当时是死不了,后续几天都会很难受,手脚无力起不来床,他当年就是靠着这一手本事,才能独自在外生存远走,半点伤都不受。 孟策关心弟弟,留下的人手也是足够的,可万事总有意外,一整天过去,京城危难已解,哪哪都没出一点错,偏偏风平浪静,四处安平了,出了意外。 孟策放心不下弟弟,一天里回来看了好几回,霍琰率援兵进城,确定再无巨大危险后,他还回来找到弟弟,抱了抱,拍了拍,说了好些安慰的话,气氛很好,偏偏出门收个尾,顺便给弟弟买点好吃的的工夫,弟弟就不见了。 那时天色刚暗,从现场看没什么痕迹,只有一点毒粉残留,是弟弟惯用的。 孟策当时红了眼眶,指节捏的咔嚓咔嚓响:“找、死!” 和平日里的沉默寡言不一样,平时再沉默,他的眼神都是温柔的,因为孟桢在。弟弟就是他的光,可以驱散一切黑暗,压制一切负面情绪,可现在弟弟失踪了,所有压抑的一切爆发出来,整个人气势凶的不行,眼底满满都是暴戾,仿佛要撕碎一切! 亲卫郑十一不敢大声:“王爷……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 当然是他弟弟找回来,将敢伸的人杀了! 孟策捏着腕骨,冷笑森寒:“小桢平安无事,本王不牵连他人,只惩治罪魁祸首,但凡有一点意外,本王要整个京城的人陪葬!” 谁敢伤他弟弟一根毫毛,就是他的仇人! 很快,由姑藏王本人带头,阖府出去找人,根本就没留下几个守卫,收到霍琰信号后也来不及反应,辗转一番才到了孟策手上。 和当年的情况何等相似。 好友身陷险局,需要帮忙,他这里正好也形势紧张。七年前是北狄谋局甚大,来势汹汹阻挡不及,可他这边弟弟病危,外面还有人追着缠斗,他根本分不开心,也分不开人手,这次仍然一样,霍琰需要帮助,可弟弟失踪,命在旦夕,他都要疯了…… 怎么办? 纵使心中有愧,纵使重来多少回,他的选择都不会变。 回头看向霍琰方向,他心中默默说了声抱歉。什么利益,什么大局,什么未来,他通通不在乎,他生命里永远有最重要的人,其它都要排在后面! 七年前,他无法驰援,也没想到后果那么严重,镇北军三万英魂命丧,今夜他仍然没办法帮霍琰,不知道是否会…… 不,一定不会! 霍琰早已不是当日还未及冠的少年,不管能力还是气运都不一样,这一次一定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上天不会看着他陷入疯狂,就此消弥! 几息内没得到回应,霍琰就明白了。他懂孟策,不可能收到不管,也不可能反应速度这么慢,没有回应,只能证明一件事——他被一些事绊住了。 在京城无亲无朋也没有仇家,甚至连自身都是换了身份隐藏的,什么事能绊住他?怎么想,都只有一种可能。 孟桢出事了! 顾停和孟桢同时遭遇危险,让他们彼此不能驰援,这就是对方的全部计划? 霍琰眸底冰霜覆盖,满满都是危险,大手捏的对方颈骨支撑不住,发出即将崩塌的声音:“孟桢在哪里?说! ” 张夺已经不能保持之前的从容,双手抓着霍琰手臂,怎么用力都不能让那只手力度轻下半分,脸膛发青,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我怎么知道!我就看到了顾停一个!” 反应不似做伪,霍琰心里瞬间有了判断。 从乐观的角度想,不抓孟桢涉险,也就是说,这个局只为了他霍琰,背后之人只是调开孟桢,防止姑藏镇北两府守望相助,坏了今夜的局;若事实更糟糕一点……孟策真正身份或许暴露了,别人知道他是姑藏王,并且对此非常不满,想要教训他,当然冲他最重要的人下手,就如同自己现在面对的局面一样。 “你们竟然敢——” 霍琰目眦欲裂,心间暴怒,好大的胆子,好深的心思!故意一夜设两局,让他和孟策彼此分开,互相不能帮忙,以为这样就能困得住他们么! 张夺无法呼吸,声音都成了气音:“容我……提醒王爷,您不高兴,现在杀了我也可以,但永远……也别再想见到你那心肝宝贝了!” 霍琰加力:“竖子敢尔!” 张夺眼眶充血,嘴角却在笑:“ 一封手书而已,这都不肯,王爷对顾公子的喜欢,只是这种程度么?” 时间在彼此纠缠中流淌,霍琰懒得再跟这个人废话,随手一甩把他扔到地上,脚尖点地几个纵跃,直直朝着火的小楼冲去。 看样子,竟是想凭一己之力救人。 两个小时扶起跌摔在地,咳的不行,意识根本无法站起的张夺:“公子,怎么办?” 怎么办? 张夺啐出嘴里的血,阴戾目光直直盯着霍琰背影:“当然是跟上!” 没杀老子,就是你不敢,你怕老子死了顾停也得死!有顾虑好啊,今晚你们一个两个都跑不了,全部死在这里吧! 霍琰平生最讨厌这样的威胁局,也并不信任张夺,他们这样的地位关系,但凡遭遇劫掳事件,若真的立刻照对方要求干脆给了,很大可能结果就是撕票,最佳方法就是谨慎拖延,现在给出自己的手书,才是真的输了,不给,就还有余地!而且……张夺若只是这个局中的一小角,并不能起决定性作用,现在就慌张递上自己底牌,岂不是亏得更惨? 七年前那场战事之后,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 着火的是一栋小楼,火势从中间一层开始,同时往上往下蔓延,火舌吞吐,风助火势,短短时间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是何模样。 霍琰眸底剧痛,往前一跳就要冲进火场,被一堆沉默的不知道哪串出来的黑衣人拦住了。 “留下手书,人定无碍,不给,就和里面的人一起死在这里吧!” 竟然连冲进楼救人的机会都不给他! 霍琰怎会怕,解下自己的护腕扔在地上,单手执刀:“胆敢阻拦本王者,死!” 今夜月黑风高,无星无月,除了小楼熊熊燃烧的火焰,四处周围没半点光亮,有黑暗杀意在人心底渐渐蔓延。 安静夜色里,孟策速度很快。他飞掠墙头,越过树枝,视线寻找着弟弟身影,鼻间感受着弟弟气息,身形在每一条暗藏巷,每一个街角停留。 所有弟弟熟悉的地方,可能会去的地方,所有偏僻阴暗角落,藏人最方便最适宜的场所,他都仔细查看,任何细微痕迹都不放过。 与此同时,他也在认真思考,这件事是谁干的,谁会做这样的事,为了什么?联想到霍琰的求助信号,难免会觉得太巧了,对方那里遇到麻烦,自己刚好丢了弟弟必须寻找……难道,这是有心人的局,只是为了调开? 如果这局是冲着镇北王去的,他的弟弟会安全很多,可如果不是这样,结果就更要命了,或许是有人发现了他在京城,心生不满,故意整治,那弟弟就很危险了。 孟策眯眼,目光相当不善的看了一眼紫禁城的方向,皇家…… 最好别让我知道跟你们有关,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派出去的手下一一过来回报。 “东城各热闹商铺街道没有发现异常!没有人见过小王爷!” “西城各暂时收容所,伤兵营,都没有小王爷痕迹!” “南城……积尸处置地点也不见异常!” “府里至今没有收到任何勒索信件或暗中示意!” …… 到处都没有线索,人会在哪里? 随着战事平定,城门已关,任何人都不可能出的去,店铺关张,因这一日事变,百姓们家里也不敢收留生人,孟桢一个人不会乱走,别人带着他这么个大活人目标也太大,能去的地方有限,京城就这么点大,他能跑到哪里去? 孟策眉头越皱越紧,眸底赤色越积越多,再找不到,他怕真的是要疯! “嗯……” 孟桢感觉自己做了个长长的梦,一点都不美好,好像在拼命赶路,撞的头破血流,身后还一直有大怪兽在追,醒来时浑身累得很,脑子还很不清楚,想要晃一晃,伸手打一打吧,又疼的不行。 “嘶——我这是怎么了?” 疼的撕心裂肺,他不敢再碰后脑勺,慢吞吞左右看了看,哪哪都不熟,他这是在哪里?不是上一刻还在府里等着哥哥回来吃饭么?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哥哥呢? 等等,天怎么这么黑?他这是睡了多久了? 四周黑漆漆的,看不到半个人影,连墙头痕迹都很模糊,孟桢吓得不行,赶紧手扶住墙壁,摸着往外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转出墙角,终于到得宽阔街道,有小富人家门口挑着灯笼,好歹有些光亮…… 就更怕了。 巷道身长阴森,鬼影幢幢,仿佛有无限危险,怎么看都害怕,到了大街上,到处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仿佛天大地大只有自己,更让人受不了! 远处还有一座小楼着了火,不见人敲锣警醒警示走水,也没上水车施救,好像那就只是个幻象而已。可孟桢清楚的知道,那不是幻想,他看得到火焰,听得到木头哔燃烧的声音,闻得到烧焦的味道,最重要的是,他掐了下自己胳膊,很疼。 怎么回事?这京城人都怎么回事?这么冷漠,连火都不帮忙救一下的么! 陷在黑暗之中太久,孟桢失去了方向,不知道往哪里走才是家,干脆捏好毒粉,一不做二不休,去往最亮的地方,光线那么好,左右看一看,总能认得出路吧? 因为身体很不舒服,头很疼,他走的慢吞吞,燃烧的小楼看起来很近,很醒目,走起来却很远,怎么都走不到,他中途甚至休息了几次,喘的不行。 就这么一点点磨蹭向前,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迷迷糊糊间,突然被一个人抱住。 孟桢吓得差点尖叫出声,手中毒粉一个没捏紧,差点掉在地上。 “找到你了……” 这人抱的太紧,两只胳膊铁钳一般,勒的他骨头都疼了,声音也太哑,好像难过伤心到一种程度,再得不到抚慰就疯了。 感觉太熟悉太熟悉,孟桢小手收起毒粉,哪怕有些不舒服,也没有推开这双手,只是小声问:“哥哥?你怎么了?” 还敢问他怎么了? 孟策嘴唇抿紧,声音仍然有些颤抖:“你去哪里了?” 孟桢摇了摇头:“不知道……”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好像是晕过去了?醒来就在一个黑黑的巷子里,四周没人,只有我一个……” 孟策感觉这动作有点不对劲,大手轻轻落到弟弟后脑,果不其然,那里有一个大大的肿包。 “疼么?”他心疼的不行。 孟桢却心大的很,嘶了一声后,摇了摇头:“还行,不碰就不疼……哥哥怎么不说话?” 说着,他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哥哥的神情变了,眼神很凶很凶,难过的感觉甚至比刚刚更多。 他有点害怕:“怎,怎么了?” 孟策大手落在他脸庞,拇指轻动,抹向他鼻间—— 孟桢有些不自在,偏了偏头想躲开,又被哥哥给按住了。 “别动。自己流血了不知道?” 孟桢看到哥哥指间那抹血迹,才恍然大悟,赶紧拿了帕子擦鼻子:“近来少有流血,我差点都忘了……”见哥哥眼神不对,又立刻绽开笑脸,语气轻松的安慰,“没事的哥哥,别怕,以前不经常这样么?自打认识停停,常吃他给我煲的汤,我身体已经好多啦,偶尔犯一次算得什么事!” 以前的确经常如此,他小时候中了毒,身体不好,请了神医开药也只能把身体调整到这种地步,不是时不时吐血,就是流鼻血,于性命无碍,平时注意多食生血之物便好,不说他自己,姑藏王府上下都知道,值不得大惊小怪。 可孟策眼神很可怕,甚至把沾了血的拇指放到鼻间闻了闻。 刚刚找到活生生的弟弟,确认只后脑一点小伤,性命无碍,还来不及感动,就发现不对,细嗅血渍辨认出味道,更是瞳孔一震,满满暴戾之气几乎压不住。 血里有毒! 说明弟弟身体里也有毒,有人掳走了弟弟并下了毒,目的很明确,就是想杀了他!没有更多动作,只是抛在暗巷,并不是有恻隐之心不想伤害,而是因为下了毒,确定弟弟一定会死,不想自己暴露更多,就像扔垃圾一样把弟弟给扔了! 如果只是针对镇北王,把他调开,用不着这样,非要弟弟死,就是想用这种方法警告他—— 别藏着了,我都知道! 好在别人并不知道,弟弟体质特殊,的确脆弱的不堪一击,什么都怕,却独独不怕毒物。 孟桢常年对抗自己的身体,久病成医,对各种药材味道都很熟悉,刚刚看到哥哥各种兴奋没注意,现在看着哥哥表情,闻到血的味道……鼻子微一耸动,也就知道不对了。 “哦,不只是掳我走,还想要杀了我。” “你看到他是谁了么?”孟策牙齿磨得咯咯响,“长什么样子?身上有何特征?” 孟桢摇了摇头:“他从背后把我打晕了,我什么都没看到……哥哥别怕呀,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他伸手,主动抱住了孟策,紧紧的。 孟策嗅到熟悉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最后只攥的很紧的指尖,仍然没有松开。 孟桢觉得这样不好,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是得冷静下来想一想,查一查才好,聪明的转开话题,指着远处燃烧的小楼:“那里是怎么回事,怎么着火了?” 孟策嘴唇紧抿:“是有人在对付霍琰。” 孟桢吓着了:“啊?镇北王,谁敢算计他?” 孟策摇了摇头:“不知。” 孟桢立刻催他:“哥哥快点去帮忙!” 孟策没有动。看得出来他有些犹豫,眼神有些微妙。 孟桢想一想就明白了:“是不是因为我?” 孟策没有说话。 “那我现在好好的,没关系,出不了事,哥哥赶紧去了,好不好?”孟桢见哥哥不动,缓缓叹了口气,“那要不,我同哥哥哥一起过去,就站在一边乖乖看着,保证自己好好的,绝不拖后腿,也不会走丢,好不好?” 孟策还是有点挣扎,可看那小楼火势越来越凶,再看看弟弟,最后果断抱起弟弟,哑着声音:“那就跟紧我,从现在开始,一步也不准离开半步。” 孟桢当然说好好好,把头靠在哥哥宽宽肩膀,深深闻了一口哥哥的味道。 现在想想,也是有些后怕。他是为了不拖后腿不做累赘,才自己待在府里的,万万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如果有人真的想对付哥哥,他的落单其实就是拖后腿,就是危机,不管在哪里。反倒不如两个人始终一起,就算动作慢了一点,做事缓了一点,效率没那么高,可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麻烦,都可以解决。 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孟桢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随着站得更高,视野更宽阔,慢慢的,孟桢也发现了,周围其实并不是空无一人,黑暗角落里,百姓墙头上,有很多探出来的脑袋,蠢蠢欲动的身影,可是他们不能靠前,因为前方聚集着黑衣人,那是危险的信号。 所以不是不想救火,而是形式不允许。 终于赶到小楼最前方时,孟桢看到了冲天火光,以及满眼通红的霍琰。像是杀急了眼,霍琰长刀染血,凶性大发,好像都不认得人了,谁敢拦在他面前他就要杀谁,地上一片尸体,十分可怕。 孟策表情很是凝重,把弟弟放在安全僻静之处,责护卫好看看顾:“你就在此处,不要离开。” “好,”孟桢答应的干脆,看向前方的目光也很担心,“哥哥先看看清楚怎么回事?不要受伤,你和镇北王都不要。” 孟策轻轻揉了下弟弟的头:“嗯。” 所有人都在忙碌,气氛说不出难挨的时候,某个房间里,顾停头重重一垂,磕到桌面,瞬间从梦里清醒。 这个梦一点都不美好,有冲天的火光,有不知名姓之人的吵闹,有小猞猁的大叫,似乎还有霍琰的嘶吼……光是梦到,就感觉很难过。 手指撑着头,揉了揉额角,顾停看向窗外,火光冲天。 好像……也不只是个梦。 第106章 失心疯 姓霍的,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谁! 那片火光很遥远,影影绰绰,连人声都听不见,按理说顾停不应该这么慌张,可很奇怪,不知是不是因为做了那样的梦,他好像能感受到那种灼肤炽热,听到木头哔剥倒塌声音,小猞猁和霍琰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 小猞猁声音在耳边是正常的,因为他此刻就在王府隔壁,一墙之隔,小猫想他,闻着味就找过来了,可是霍琰不应该。为什么会听到他的声音? 意识到天色极暗,夜必已很深,这个时间,霍琰应该回府了,回复了,所以声音近? 顾停立刻起身走,向外边。 “大哥哥要走了么?”一个小姑娘从房间里走出来,抱着布老虎,眼睛大大的,红红的,显是哭了很久,到现在仍然害怕,根本睡不着。 顾停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乖了,别怕,我已让人去寻找通知,想来你哥哥不久就会回来,我也会留人在这里保护你,保证不会有人上门,也不会过来欺负你,嗯?” 小姑娘抬头看着他:“大哥哥是不是有事?” 顾停顿了片刻,认真道:“是,有个事情很急,必须要立刻确认,不过我会保护你的,镇北王府也就在隔壁,有任何事你都可以求助,知道么?” 小姑娘仍然很害怕,可还是很懂事的松开了他的手:“嗯,大哥哥去忙吧,我不会再害怕的!” 顾停拍了下小姑娘的头,转身离开。 今日战事平息,他在街上亲眼目睹霍琰回来后,一颗心完全放下,本打算立刻回府,又想到霍琰打仗很不不易,想要亲手给他做点东西,就去了药膳铺子,一个汤用不了很久,天还没黑透他就出来了,回来时遇到了这个小姑娘,正好从家里冲出来,一脸眼泪,满面惊惶。 两家比邻而居,住这些天也熟悉了,顾停知道这一家是武将,男人是守城兵将,人口单纯,这天战事起,家主带着哥哥当然出去应战了,只留妻子女儿在家,街上乱起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有人冲到了他们家里,母女两个被控制起来,过不多久,主母就被杀死了,家主闻讯而来,怎奈双拳不敌四手,也被人后背插刀倒下了,小姑娘吓得不行,尖叫着冲出了家门,正好遇到顾停。 顾停既然看到了,怎会不管?立刻带着手边护卫保护着小姑娘回去,制服歹人,清理现场,发现家主还有一口气,立刻又延请大夫,各种忙碌。 见小姑娘怕的不行,左右无事,他便一直陪着,哄着小姑娘吃了晚饭,又哄她去睡,想着再过一会儿就回去,反正离得不远,走起来也方便,结果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可能是白天太累,明明姿势并不舒服,还一觉睡了很久,并且做了那样不吉利的梦。 他拎着袍角快速往门口走,心里怦怦直跳,总是感觉哪里不太对劲,跑到门口,发现有黑衣人拦着,眼梢骤然眯起。 还真是不对劲! 他突然想到‘灯下黑’这三个字。他身边有长随吴丰,也有霍琰派来的亲卫,安全肯定是无虞的,没有人能伤的了他,遇到邻居的事也敢管,可就因为没问题,没危险,就因为邻居离的近,他不怕事,所以才出来这么久,没有和王府联系过…… 这个巧合,小姑娘家人遇害的事,是不是根本不是什么巧合,而是有人制造! 黑衣人太多,身边亲卫可以力敌,但总要纠缠一些时间,顾停等不及,掏出荷包领玉哨重重一吹—— 镇北王府宅子大,他用力喊一声可能听不到,可这哨子声音悠扬,能传出很远,是霍琰所赠,但凡镇北军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小猞猁也凶的很,这两个月长得极快,脱去了奶猫影子,它显出更多猞猁的霸气,别人惹不到它头上,它就大爷似的不管,别人敢惹,它真的敢下嘴咬,尤其惹它的主人…… 它敢冲着你脖子咬! “喵嗷——” 小猞猁眼神相当凶,直接越过顾停肩头往前一蹿,对着那个敢冲顾停举剑的人,也不知它怎么动作的,一动一晃就避开了剑芒,直接咬向了那人脖颈! “啊——” 那人惨叫倒地,伤口很惨,却并没有死,往前爬行,看起来吓得不轻。 顾停管不了这许多,上前抄起小猞猁,直直往镇北王府大门跑,未到门前,镇北王府护卫已经冲了出来,将身后的黑衣人挡住。 看到门房,顾停一喜,可还没等到他问问题,对方已经先开口问他:“公子怎么……回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顾停并不觉得这个问题太无礼,他看懂了门房脸上的惊讶,瞬间想到别处:“我应该在哪里?” 门房立刻指和远处冲天火光:“王爷去救您了——” 顾停立刻心道糟糕,霍琰怕是中计了! 指卷唇间吹了一个呼哨,一匹高头大马从府里跑出来,他跃身而上:“我先走一步,稍后你们没事的都跟过来!” 他一路策马,呼吸紧绷,一颗心就没有放下过,千万别是那样,千万别是他想的那样! 到现场下马,他就吓了一跳,因为霍琰……看起来就像疯了。 地上横七竖八,黑衣人尸体到处都是,街道都被浸成了红色,血腥味熏的人想吐,对比他们身上的伤,再想想霍琰常用的刀,这事是谁干的不言而喻。 还有张夺…… 顾停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人,他被一柄长刀贯穿左胸,狠狠钉在墙上,脚没有沾到地面,头垂下来的角度十分诡异,一双眼睛尽管失去了光彩,仍然大大睁着,死不瞑目,鲜血从他的胸口流出,浸湿他的衣襟,又一点一点,滴在地面。 而干下这堆事的霍琰,眼下并没有闲着,正和孟策打成一团。 “连你都要拦着我吗!” 惯用的刀用来插张夺了,现在还戳着别人胸口没有取下,他现在用的是鞭子,两眼通红,整个人其实气势不对。 孟策用的仍然是那把巨长斩马刀,两种武器质地不同,类型不同,撞在一起狠狠一掼,也能火花四溅,风雷万千!要不是霍琰手中鞭子勒的紧,差一点,斩马刀锋利刀口就能劈到他的脸! “我不是拦着你,我是让你冷静一点,看清楚!”孟策真的很生气,下手丝毫不留情。 霍琰嘴唇紧抿,手腕一抖,鞭子灵活卷开,又重重抽来:“本王看得很清楚!” 那么大的火,只要有人在里面,一定会烧死,一定会死……他不允许! “你看清楚什么了?你这么动,就是蠢!” “敢再拦,本王将不再留手!孟策,你是想死了么!” 孟策气的,双手蓄力又是一刀,理所当然,再次被鞭子架住,两人气氛剑拔弩张,谁都没有让,他气的磨牙:“霍、琰! 你的脑子呢!顾停不在那里头!在里头为什么不求助?就算他在里头,你现在进去也已经晚了,没有用了!” 霍琰目光十分平静:“没有用,就不努力了么?” 孟策:…… 你这什么毛病?一句话只听得到,后面听不到前面么! “就是为了有用,我才一直在拼,你却一直拦着我!”霍琰眸底现出恨意,“停停还在里面等着我,他在等着我呢!” 两个人打的特别凶,特别真,场面眼看就要失控,顾停看到孟策胳膊有血,显示受了伤,拜谁所赐不问也知道,而霍琰……现在已经浑身都是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霍琰——霍琰——” 顾停大喊了两声,没有人回应,不只是刀剑声音太大听不到还怎的,霍琰连头都没回。 他刚想要抓个人问,孟桢突然跑了过来,比他还着急:“镇北王疯了,你快点管管!” 顾停也不知怎么办才好,拉着孟桢走到了前面,很近的地方,大声喊:“ 霍琰你停下!住手!我在这里!” 霍琰只是顿了顿,然后晃了晃头,连顾停的方向看都没看,抽向孟策的鞭子更快更重。好像这认定这是幻觉,出现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满怀希望的确定,却每一次都是失望。 顾停:……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他也快崩溃了。 孟桢咬着唇,连连摇头:“我和哥哥也不知道,到这里来的时候,镇北王就已经很疯了,地上这些人都是他杀的……为烧的那么大,一看就有问题,他却不管不顾非要往里冲……” 顾停看了眼被扎在墙上尸体:“那个张夺——” “这个不能怪镇北王!”孟桢摇头,语气十分坚定,“是姓张的太贱,一直用你在刺激他,挑衅他,说把你关起来了,就在小楼里,不答应他的要求他就把你烧死,还各种骂你,骂的很难听……镇北王就受不了了么。 ” 顾停眯眼:“张夺找死!” 孟桢愤愤:“可不是么!自己一个人挑衅还不够,还带了一堆黑衣人,我瞅着都有点不大对劲,他们这哪里是想要拿到镇北王的手书,根本就是想杀了镇北王!镇北王脾气暴,肯定不肯么,可杀完人,他还要往里火里冲就不对了,我哥哥感觉不对,拦着他,他不听,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顾停看了看周围,很快也明白,其实不只是孟策一个人试图拦住霍琰,周围有很多熟面孔,大多是镇北军兵士,此次一同来京,做为王爷亲卫随侍,有些心腹是一直在霍琰身边,从不远离,现在这些亲卫倒的倒,歪的歪,七七八八躺了一地,死是没死,大大小小的伤肯定有,连樊大川都见了血,受了些伤…… 可见霍琰发疯是不看人的,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打。 所有人都拦过,实在拦不住,孟策这才顶住所有压力,缠斗住霍琰,让他别疯过了头。 顾停多聪明,前后一联想自己经历,立刻明白了,这就是计,就是故意的! 用自己来刺激霍琰,霍琰一定着急,这个顾停懂,可霍琰疯成这样……明显不对劲,他以前也没有犯过这种病,有过这种征兆啊! “那个……”孟桢又说,“来时我闻到了一种味道,是跟着小楼里烧出来的,可我来时味道已经很轻,显是烧的差不多了,不能再影响别人,那个味道有点偏,前头曾两次我在皇宫里闻到过,很久都想不起是什么,后来翻了些书,才知道那是一种特殊的迷香,连续至少用三次方能有效,而且必须得有刺激源,才能引发,引发之后效果拔群,中香之人很难清醒,或许镇北王……就是中了此香。” 皇宫!那群心思肮脏,浑身恶臭的人! 顾停恨的不行,可现在骂人不是办法,把眼前这件事度过才行! 他不信邪的跑到前面,大声喊:“霍琰我在这里,你敢不敢看看我!” 霍琰仍然不看他,甚至一鞭子抽过来,要不是他躲得快,孟桢还拉了他一把,这鞭子真要抽到他身上了! 顾停快气晕了,这混蛋竟然敢抽他!是不是想死! “终于赶到了……还好来的及!” 远处一个身影急匆匆跑来,红色衣裙,眉眼艳丽,正是叶芃贞,她一边叉着腰顺胸口那口气,一边指挥身后的人:“还等什么?干活啊!这么多尸体这么多血水看不到?赶紧的,速度快点,该搬的搬,该擦的擦,该垫的垫,天亮之前必须全部弄好!” 看到霍琰发疯,她也来气:“镇北王在搞什么东西!” 多看两眼,又幽幽叹气,似乎很能理解,觉得霍琰很可怜。 “停停别生气,有些男人就是狗,不教训不行,他现在是被人搞了毒,失心疯,看不到你,也不知道伤了你,你别难过,等他好了狠狠抽他一顿鞭子看他以后还不敢!我保证,他一定不敢不听话,还会主动去跪搓衣板!” 顾停:…… 叶芃贞揉了下他的头:“他现在煎熬,你要也生气失了理智,可怎生是好?先别管别的,把眼前度难关过去才好。” 顾停眼眶有点红:“嗯。” 他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人非圣贤,越是紧张难过,有些东西越是控制不了。 叶芃贞看着霍琰,眼神悲悯,似乎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镇北王只是太关心你,才找了别人的道……”看看扎在墙上的尸体,冷哼一声,“我往日算是小瞧这姓张的了,不想还能这么厉害,能把镇北王激成这样。” 顾停咬唇:“我试过了,霍琰不理我,怎么办?怎么能让他看我一眼?” 他总觉得,霍琰再疯,也不会认不出他,只要能看他一眼,只一眼,一定有所不同! 一眼不行……就两眼!他就不信唤不回他! “这个……”叶芃贞突然眼睛一转,塞给顾停一样东西,“你拿这个试试?用力砸,使劲骂,看他回不回头!” 顾停低头一看,是一袋珍珠,小的食指腹那么大,大的比鸽子蛋还要大,个个圆润光滑,辉光耀耀。 怎么会……带着这样的东西过来? 叶芃贞看出了顾停眼底疑问,往日大的方方,永远不会尴尬的女财神,不知怎的,脸有些红:“给你你就用!本就是今日无事,盘点库房,看到了这一袋珍珠,成色还可以,想要给你送去,顺手就揣在了身上,谁知竟这时碰见了……也是有缘,快点,就用它们!” 事实是她今天再一次逮到了没良心的丈夫,心情特别好,大晚上的睡不着觉,跑去库房翻翻看有什么宝贝,就看到了这些珍珠,的确想送给顾停,也没想揣在身上,可谁知突然听到下边消息,说是镇北王霍琰出了事……她心中着急,一个不小心就把珍珠顺手揣身上了。 她感觉这回京城一趟十分幸运,全因自己有了心气,是托了顾停的福,顾停就是她的福星,而霍琰是顾停喜欢的人,万万不能出事,为了顾停她也得盯着点,听到下面人确切消息,知道这边有事,立刻就赶了过来。 杀人什么的,她不在行,也管不了,可是收尾善后,处理现场,她并非做不来——有钱能使鬼推磨么。 这么好的珍珠,说给就给了,别人买都没地方买…… 叶芃贞是好心,顾停懂,可别人的好心,他不能这么理所当然的接受:“谢谢……以后我必重报!” “说什么呢,快点干正事!”叶芃贞不耐烦的拍了拍他的肩。 顾停吸气,从袋子里捡出一颗珍珠,用力朝霍琰的方向扔了过去—— 特别准,特别用力! 然而距离还是太远,准头不行,他自己包括身边的孟桢叶芃贞,眼神从期待期许慢慢变的沉默。 那一颗珍珠带着流光,在半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直直冲着霍琰……的肩膀,越了过去,掉在了地上。 顾停:…… 叶芃贞拍了拍他的肩安慰:“没事,咱们还有一袋子呢,慢慢扔!停停放心,就算用珍珠砸死霍琰,你叶姐姐的库存也少不了半个零!” 顾停:…… 他并不是想砸死霍琰啊。 不过叶芃贞说的对,砸不准,就还得再扔,扔的多了,总有一颗能砸到。 顾停往前站了站,再扔,果然砸到了。 霍琰皮糙肉厚,顾停力气又不算大,人家一点都不当回事。 顾停唇角绷起,继续砸,一颗砸不当回事,接连几颗砸到,霍琰终于火了,回头看过来,面色极为不善:“谁!谁敢对本王不敬!” 许是距离近了,许是角度正好,顾停终于看清了霍琰的眼,那双眼睛一片空茫,没有光,没有平日看向他的温柔与热情,只有一片愤怒和杀气,显得有些疯狂。 顾停吓了一跳,但还是沉下心,继续用珍珠扔霍琰。 霍琰烦的不行,一鞭子甩开孟策,大步朝顾停的方向走来。 不等他走近,顾停直直迎上前,挺胸抬头:“姓霍的,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谁!” 霍琰顿了顿,眼瞳恢复片刻,又变的空茫。 顾停气的不行,又拿珍珠砸他:“你个笨蛋,心机鬼大流氓!连我都认不出,还在这里疯什么!” 叶芃贞感觉有戏,立刻出主意:“停停你抱抱他!抱抱他!” 顾停听到了,自己也的确受不了了,一下扑到霍琰怀里,紧紧抱住他,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不过晚来一小会儿,你到底怎么了嘛……” 霍琰浑身震动,眼皮猛颤,用力盯着顾停头顶,没有像以往一样抱他,却也没有推开他。 顾停踮起脚尖,轻轻亲了下霍琰下巴:“变回来好不好?别管那破火,也别管别人,不打架了好不好?” 也许是这个怀抱太熟悉,这个吻太温暖,霍琰眼瞳终于有了焦点:“顾……停?” 他声音颤抖,指尖也在颤动,整个人似乎不会动了,害怕这是一场梦,一切只是幻觉。 顾停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是我。” 霍琰指尖摩挲过他额角,脸颊,唇边:“我的……宝贝?” 顾停这时也顾不上害臊了,用力点头:“嗯,我是你的宝贝,我在这里,好好的,你看,哪哪都没受伤,我没事。” 霍琰捧着顾停的脸,低头就是一个吻。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这是事实,身边的真的是顾停本人。 顾停也没躲,虽然这么多人看着,有点不大合适,但他怕霍琰再疯,只能仰起头,承受着这人的一切,粗糙与炽热,狂野与执着。 他用自己的方式安慰霍琰,我就在这里,不要害怕。我想回家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哎哟……这可太猛了……还在大街上呢!” 叶芃贞赶紧捂住眼睛,又忍不住偷偷在指缝里悄悄看,看了一会儿很安慰:“不错不错,热情的男人才是真男人,对嘛,早该这样了!” 自己看完了,还有空指挥别人:“都看什么看,没见过小两口亲热啊,活不干了?都给我麻利点!” 众人无法,只能一边悄悄看,一边继续干活收拾。 搞事的人安静下来,孟策终于能回到弟弟身边,见弟弟没看到受伤的自己,只盯着那对亲的难舍难分的人,眼睛都不眨一下,莫名有点酸:“很好看?” 孟桢:“啊?” 孟策眯眼:“看得这么认真,是不是也想要?” 孟桢噗一声笑了:“人家那是两情相悦,我去哪里要?哥哥受伤了?疼不疼?” 终于看自己了,孟策相当受用,一边抿着嘴角说不疼,一边看着弟弟的脸,唇色似乎和以往不一样,鲜润柔软,樱色浅浅,像花中春蕊,莫名诱人。 他盯的时间有点久,直到孟桢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哥哥怎么了?” “没什么。”孟策别开了头。 黑夜火焰滔滔,烈风滚滚,心内野火在烧,似乎一切没有尽头。 “停停……我的宝贝。” 霍琰紧紧抱着顾停,终于清醒,也终于力竭,身体一倒,把顾停也压了在地上:“你回来了,真好。” 他晕了过去。 第107章 恶臭的皇家人 你我的效忠,他们不配。 霍琰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总是做着光怪陆离的梦,感觉自己注定失去什么,不停奔跑,不停努力,连手里的刀都丢了,心里有一块还是空空的……不行,他必须得抓住点什么!看那个人敢走! 他自己意识不到,看在别人眼里,就是他时不时会醒,非要看两眼,确定顾停在身边,自己稳稳抓着他的手,方才能继续安心再睡。 这一天一夜的折腾,顾停真的很累了,外面善后工作由下面人轮班处理,王府亲卫肃面拱卫,确定不会再生其它幺蛾子,他便抛开一切不管,准备休息。 霍琰一直握着他的手,他没法讲究,干脆脱了外衫,睡在了霍琰身边。 这一夜霍琰睡得怎么样他不知道,反正他困的不行,睡得很沉,偶尔被手中力度惊醒,另一只手便伸过去轻轻拍霍琰的背,闭着眼睛哄他:“乖了,不怕,我在这里,我在啊……” 同样的动作一夜不知做了多少遍,醒来时顾停的胳膊都有些酸,睁开眼睛,竟然还是自己先醒。 偏头看了看,天光大亮。镇北王这个每天定时定点起床练武功的人竟然还没起床!不但紧紧握着他的手,整个胳膊还抱了过来,把他扣在怀里,大腿顺便压了过来,像个圈地盘的雄兽,哪怕睡着了,也要以这种方式确定自己的东西跑不了。 这种姿势自己是肯定不舒服的,顾停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踹开霍琰,心里揪揪的疼。 镇北王是镇北军领袖,边关不败战神,是整个九原的英雄,似乎没有一刻不绷的紧紧,战时拼命,平静期查看各种消息,理顺各种内政,大到粮草运送税赋调整追查奸细,小到邻居吵架小贩缺斤短两,很多事都会过问,人前总是一脸严肃,很少会开玩笑,也就是遇到他开始,才表露了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也是会放松的,会有各种各样的小心机逗人,长了一颗随时随地耍流氓骚动不羁的心,还特别喜欢吃醋,谁的醋都吃,不论男女。 顾停见过他的正经,也见过他的不正经,每一时每一刻,霍琰都是神采飞扬的,少有这般疲累的时候。 手指轻轻按上霍琰皱紧的眉头,他声音低低:“他们到底跟你说什么了?这般不对劲……” 霍琰眼皮颤动,不知是挣扎着想醒,还是那种不安全感再次袭上,状态称不上好。 顾停赶紧手轻轻拍哄:“好了好了,没事啊,我不是故意吵你,你继续睡……” 他瞄了一眼门边,时间这么晚了,并没有人过来打扰,定是没有大事发生,再看看自己的手,仍然被霍琰拽着不放,根本没办法起床…… 算了,左右无事,再赖一会儿也没什么。 正想着,一个吻就过来了,铺天盖地,狂野又不容拒绝。 “别唔……” 顾停有点挣扎,大早上的,他牙都还没刷。 霍琰却耍赖一样,缠着他不放,甚至上下其手,呼吸紧绷了起来。这个吻和昨夜一样,又不一样,慢慢变得缠绵,变的愉悦…… 顾停很快懂了,踹开他:“别蹬鼻子上脸啊!” 霍琰亲不到人,便死死抱住不放:“我被人欺负了,停停一点都不疼我。” 瞧这流氓心机的样子,明明已经恢复了,装什么柔弱! 顾停面无表情:“哦,我倒是可以让你更疼,想试试么?” 霍琰最知道自己的宝贝有多聪明,傻是装不下去了,紧紧抱住他,满足的叹了口气:“不许离开我。” “我什么时候离开你了?”顾停伸手揉了揉他的大脑袋,“行了,别撒娇了,太阳都晒屁股了,王爷起床吧?” “也是,本王该查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霍琰亲了口顾停额头,精神饱满面色严肃,刚坐起来,还没正经多久呢,又倒了下来,抱住顾停蹭了蹭:“真的不能再做点别的么?” 顾停狠狠拍开他的手:“不能!” …… 起床出来,顾停就让人给姑藏王府送了信,早饭吃完,孟家兄弟就过来了。 今日阳光晴好,春色芬芳,八仙桌摆上茶点,似乎很适合聊天。 顾停看向孟策,郑重道谢:“昨夜,多谢你了。” 要不是孟策到的及时,拖住了霍琰,还不知道发疯的霍琰会做出什么事来。 孟策一个不用客气还没说出来,霍琰已经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不需要。他本没打算帮忙。” 顾停:……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他瞪了霍琰一眼,微笑看向孟策:“别理他,犯病呢。” 孟策:“没事,我的确没打算帮忙。” 他心中所系所想,都是弟弟孟桢,弟弟没事了,他才顺便找到霍琰搭了把手。 顾停:…… 行叭,你俩大别扭的友谊自己负责,本公子不掺和了! “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他最好奇的始终是这个。 孟桢举手,这事他熟啊:“我被人抓了!” “什么?”顾停脸上满满都是惊讶,昨夜太晚,霍琰闹得太凶,他没来得及问,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怎么回事?谁干的?” 孟桢摸了摸鼻子:“我也不知道,昨天我一直都在家里没出门,乖乖等哥哥回来,一切都很顺利的,家里来了几个小贼都被我毒翻了!战事平息,哥哥还回来看了看我,我活蹦乱跳,哪哪都没事,连油皮都没蹭破,哥哥还要收尾工作要处理,说出去一下快回来,我就想等哥哥回来吃晚饭,可不知怎么的,我就晕了过去……醒来时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天色黑的不行,后脑勺好痛,我猜自己应该是被人打晕带走扔在了哪里……我有点害怕,看到小楼火光,就跟着光亮走,没多久,就遇到了哥哥。” 孟策颌首:“只是出去一会的功夫,回来他就丢了,我不敢耽误,立刻带人去找,调走了府里所有人,消息也得的慢了些,很晚才收到霍琰的求助信号——” 顾停:“求助?” 霍琰求助了?现在仔细回想,那个小楼的位置,好像的确离姑藏王府并不远。 孟策点头:“信号只传达了模糊意思,需要帮助,可霍琰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我并不知道,我没时间分心它顾,必须要找的小桢,就没管,”他微微垂眸,看着桌上茶盏,“和七年前一样。” 随着他话音落下,房间一片安静,气氛很有些微妙。 “你们都在想什么?” 别人谁都还没说话,孟策自己先挑了眉:“用不着这个样子,就算重来一遍,我仍然会这么选择,无悔亦无愧。” 孟桢小力拽了拽孟策袖子,声音有些不安:“哥哥……” 虽然孟策自己这么说了,顾停还是觉得有点难过,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心里一定是很遗憾的。 但这一切,都不是孟桢的错,他把小点心推到孟桢面前:“尝尝这个,厨娘新琢磨出来的口味,很好吃哦。” 小点心圆滚滚,看起来十分可爱,散发着甜糯味道,看起来就想咬一口,孟桢注意力被转移,很快抓了一颗,吃一口,甜蜜软糯的味道在唇齿尖散开,立刻眉眼弯弯,喜欢的不行! 霍琰视线滑过吃的像小仓鼠的孟桢,嫌弃的斜了孟策一眼,浅浅一哼:“说的好像只有你关心小孩似的。” 如果是他来选,他也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孟策皱眉:“这个是我的,你的在那边。” 似乎生怕霍琰来抢似的,他还往弟弟身边坐了坐。 霍琰:…… 这桌上除了小可爱孟桢,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顾停看看霍琰,再看看孟策,无奈抚额。 两位王爷的兄弟情塑料是塑料了一点,可是对方是什么人,自己心里很清楚,根本用不着说太多。 顾停看着孟策,把话题导回来:“然后你就找到了孟桢?知道是谁害他了么?” 孟策摇了摇头,眼档眯起:“小桢不只是被人打晕带走,他还中了毒。” “中毒?”顾停急的直接站了起来,“现在解了么?” 孟桢按下顾停:“放心停停,我没事哦。” 孟策也点了点头:“小桢现在没事。” 顾停这才坐了下来,怜爱的摸了摸孟桢的头:“到底是谁想害你……” 这么可爱的人,温暖纯良,值得世间美好的一切,谁那么脏心烂肺想害他? 孟策眼眸微垂:“未必是想害他,许冲着我来的。” 霍琰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嗤了一声:“恐怕也不是冲着你,是冲着我们。” 顾停瞪他:“你也说说你自己,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霍琰简单总结:“被张夺截住了,说把你扔在了着火小楼里,除非我答应他的条件,否则就烧死你。” “啊?”顾停愣住,“这你就信了?”还疯成那样?就没回来问一问? 霍琰看着他:“没找到你的消息,我不信,所以要亲自去看一下。” 顾停:……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不等他解释,霍琰又哼了一声,眸底遍是桀骜不满:“可张夺总拦我,我越着急他越拦,苍蝇似的,烦。” 顾停:“所以你就把他杀了?” 霍琰静了片刻,严肃道:“是他自己不懂事。” 顾停:…… 可得了吧,您老人家当时都疯了,还知道个啥? 霍琰似乎察觉到顾停不信,脸转向他,肃正又执着:“是他自己找死。” 他不一个劲强调这件事,顾停都快忘了昨天看到他时的样子,那种疯劲,那种非要扑到火里自己找死的劲头,想想都让人后怕。 顾停不仅后怕,还很气:“就算一时找不到我,我也未必是遇到了那样的意外,他只是拦着你,激怒你,并没有让我说话给你听,让我求饶,可见我没在他手里,如果在,哪怕是扔出我身上一件东西呢?堂堂王爷,就这么信了,还打架,杀人,霍琰你能耐了是吧! ” 霍琰眼睛看向一边,看得出来有些虚,却仍然不认错,挺着腰杆理直气壮:“他们敢当街拦本王,就是犯上,就是忤逆,没一个死的冤枉!” “好啦好啦,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吵架,”孟桢塞给顾停一个圆胖软糯的点心,又给霍琰续了杯茶,“我昨天到时,闻到了一股味道不对,同停停说过,王爷是被人算计了。” 霍琰眼睛微眯:“香?” 孟桢点点头:“叫离草,是用来加重人的执念,引人心疯成魔失去理智的东西,很偏门,效果说强不强,说弱也不弱,至少要用三次才可能会有效果,对有些人连续数次都没有用,需得常年积累,可一旦有用,下一次再用必定中招。这种味道……我曾在皇宫闻道过。” 又是皇宫。 昨天霍琰才带兵驰援,稳住京城不乱,一天都还没过去,别人就开始算计了。 不知道大家都在想什么,气氛安静的有点可怕,孟策问顾停:“昨夜你是否遇到了意外?” 顾停脸色就暗了:“今晨接到消息,我药膳铺子里的掌柜和小二,被人害了。” “啊?”对这件事反应最大的是孟桢,“是那个圆胖脸的刘掌柜么?还有叫小锅的小二?那可怎么办?” 他去铺子里的时间非常多,跟人们都混熟了,当下就红了眼眶,还有就是,闹成这个样,以后铺子还开不开? 顾停:“我已抚恤了他们家人,稍后也会亲自去看望,以后的事……只能再看。但这件事很奇怪,我昨天没回家,中途想要煲个汤,去了药膳铺子,做好就出来了,可还没到家,就遇到隔壁小姑娘家遭难,我没办法干看看着,感觉时间还早,离的也近,就去帮了忙,想着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结果不小心睡着,误了时间,醒来后立刻赶到着火小楼,还是晚了。” 话到这里,所有人都懂了。 孟桢双目迷茫:“所以根本不是什么巧合,是故意做出的空子?” 孟策赞许的揉了把弟弟的头:“顾停身边有霍琰亲卫,别说杀,想要控制住都有难度,事后也面临着霍琰的报复,可镇北王府邻居和药膳铺子,杀起来就容易多了。” 做出前后顺序,巧妙的制造出一个时间差,骗到顾停,也并不难。 孟桢吸了口气:“好狠毒!” 顾停紧紧抿着唇:“张夺未必是主谋,大约只是参与整个计划的一员,他是真的想杀了霍琰。” 如果孟策没有赶到,霍琰只怕一定会进入火场,那场火,就是幕后之人为镇北王准备的葬礼。 谁能想到呢,这个局最终是这样子,看样子很危险的顾停其实并没有在险地,反倒是霍琰受了刺激,很危险,还杀了张夺,以及他背后所有的黑衣人。 霍琰:“张夺本不必死。如果他听话的话。” 这次的局针对他,张夺只是推进计划的棋子,如果不是惦记着私仇,怕他死不了,非得亲手结果,不会是这个下场。 棋子不必有思想,有了思想,未必是助力,反而可能是阻力。 顾停嗤笑:“那背后之人一定很恼火了,破了这么大的局,结果却不如预期,一定恨死张家了。”想了想,他又道,“这个人也很有意思,做了大局,想干大事,胆子又小,想杀了你,又想给自己留点底线,如果你昨天晚上死了,我当然活不成,没人护着,就是别人砧板上的菜嘛,想杀就杀,提前不提前都没关系,可要是先杀了我,你却没死成,必会寻仇,幕后之人受不起,便没有做的那么绝……” 就因为心计够深,够狠,却做得不够绝,反而不像干大事的人。 孟桢也听懂了,十分感慨:“是谁啊,手法这么……肉?” 孟策冷笑:“能察觉我本人在这里的,还能有谁?” 弟弟的被掳走,中毒,已经不是调虎离山,不想让他帮霍琰那么简单,不是冲着他来的,不可能对孟桢下那么重的手。 霍琰:“太子造反,没有心力再做其它;二皇子一直盯着太子造反,所有利益期盼点都在这件事上,为确保胜利果实,很大可能不会节外生枝,尤贵妃打入冷宫,信息不通手下折损,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顾停薄唇轻启,眼梢微眯:“建平帝。” “他?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孟桢都吓傻了,上位者都玩这么大的么! 霍琰脸色暗的不行,当即起身,抄起刀就往外走。 被孟策拦住:“现在不是时候。” 霍琰冷笑:“让开。” 孟策不仅不让,还夺了他的刀:“若你有想法,任何冲动,都会影响你的大局,若你没有想法,更不应轻举妄动,局面一旦被打破,以后必然举步维艰。” 孟桢没明白:“想法?什么想法?” 被顾停捂住了嘴。 这个想法,不能说。 他目光怔怔看了孟策一眼,大胆还是这位姑藏王大胆,骨子里有一种叛逆感,平时所有的沉默不言,看似无害,都是因为弟弟在身边,弟弟是他一切牵念,除了这个人,他再无奢望,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可他其实是最敢想的,也不乏能力。 顾停甚至不敢想,如果没有孟桢,孟策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这种想法虽然大胆,叛逆,顾停却不觉得错,皇室恶臭,恶心,他进京以来目睹的桩桩件件,没有一件事是为了百姓,全部是为了他们自己,这样的皇室,还有什么让人期待的价值? “这个王朝,真是一点都不让人喜欢。”孟策目光张扬,锐亮的吓人,“你我的效忠,他们不配。” 可配不配是一回事,自己动不动手,什么时候动手,又是另外一回事。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好好想想吧。” 孟策没再多说,只把刀放到了一边。 霍琰眸底滑过思考,到底没有再往外冲,重新坐回了桌前。 顾停机灵的转移话题:“别的先不说,这一口气梗在心头出不来,我着实难受,必须得收拾回去!” 孟桢眨眨眼:“可我们怎么收拾?”对方可是皇家呢。 顾停唇角微勾:“不是有姚美人?” 作个小妖什么的,完全能做到! 至于昨天晚上的事,他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一大早消息就陆陆续续的回来了。 昨夜叶芃贞到的十分及时,银子使得多,人们干劲足足,别人还在喝庆功酒的时候,他们就悄无声息的把事情干完了,一大早起来,哪哪都干净利落,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你说霍琰杀人了?没看见!一地的尸体?在哪里?张夺也死了?这个倒是真死了,可没证据没证人,你们可不能随便污蔑攀咬! 至于那栋小楼,叶芃贞也认真查过了,是一座空置很久的小楼,没有人住,时间久了,四周围百姓也都习惯了,只当它是个花啊草的,并不怎么注意,这种地方,最容易编鬼故事了,什么艳鬼杀人儿媳报仇书生喊冤,怎么离奇怎么来就是了。 这事叶芃贞一个人干或许还没那么大的效果,可她背后有人啊,再加上让茂自动自发过来帮忙,光明正大和市井小道都走了,一时舆论而已,怎会控制不住? 真的假的远的近的往里一揉,各种添油加醋,抢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你说张夺死了,不好意思,他哪位? 半点不关心。 与鬼故事惊悚吓人对比的,还有镇北王的故事,白天干脆利落的打完仗,杀完人,一身血气未散,大半夜的,众目睽睽之下就敢抱着心尖宠亲,亲的那叫一个猛,那叫一个深,刺不刺激? 昨夜的确发生了大事,痕迹骗不过人,事实却可以篡改,也不知道叶芃贞和让茂怎么操作的,最后成了镇北王火场救人,各种英勇悍勇,帅裂苍穹!那些不小心死去的,都是命不好,没救下来,可这份功劳不可磨灭啊! 还有顾停公子,啧啧就更厉害了,在王爷救人差点疯魔了的时候,用珍珠砸才把人唤醒…… 你们有钱人的浪漫,我们学不会啊!那是珍珠,价值连城的珍珠,谁能这么随便扔着玩! 市面上早就有顾公子喜欢珍珠的传闻,有些人是不信的,可经此一事,这个印象算是深入人心,再也改不过来。 百姓们聊了聊,太子造反,关键时候镇北王带兵驰援,那么大的功德,他们小老百姓不知道怎么谢,想来王爷也不缺,还天天板着脸怪吓人的,不如就往顾公子身上使劲?深海大珍珠咱们是送不了,一些小珠子,编出花样来,小公子肯定也喜欢? 接下来几天,镇北王府每天早上大门一开,门口就一堆用珠子编成的东西。 颜色不一样,质地不一样,品质不一样,有些甚至只有一颗,可心思极巧妙,挂坠福结压襟什么都有,有回还收到了一个小藤球,小巧精致特别好看,小猞猁一眼就瞧上了,霸道的叨过去玩,谁都不给。 顾停:…… 京城百姓,也很可爱嘛。 第108章 送你一具尸体 不知这样,镇北王可满意? 建平帝近几日一直噩梦缠身。 不知怎么回事,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噩梦一个连着一个,必有逝去的人造访,慢慢的连午睡都这样,一个整觉都睡不了,精神越来越不济,不管整日批折子理政让自己多累,不管磕药喝酒睡女人让自己有多放松,噩梦都会如期造访。 为了得到这锦绣江山,这些年里干了多少亏心事,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天晚上到他梦里聊天的人死法都不一样,有头顶顶着血洞的,肚腹破了个窟窿,肠子内脏流了一地的,上吊颈骨折断舌头紫长的……不一而足,什么样的都有。 这些人跟他理论过去的事,用尖锐的,凄厉似的声音折磨他—— “你明明知道我是冤枉的,为什么还要定我死罪!” “为什么要抄我的家?贪那么多钱,不是你让我贪的么!我给了你多少,你心里没数么!” “科考舞弊,江南赋税就是有问题,就因为别人献出点钱,你就把这件事轻轻揭过,还杀了我这个刑部主官?律法二字代表着什么,皇上你还记得么!” “臣妾不想死,都是尤贵妃构陷,为什么皇上就是看不到!”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更可怕的是,建平帝还梦到了前代镇北王,这人怒发冲冠,气势如雷,喝问他为什么七年前烈炎谷一战,镇北军三万英魂命丧! 还有每每临醒之前,他那死去的父皇总是贴着他的脸问:“朕对你不好么?尤贵妃是朕最宠爱之人,你会不知道?为什么要抢走?不孝子——你怎么不去死!” 十回里有八回,他被父皇紧紧掐住脖子,痛苦的从窒息中醒来。 这些人都是过来寻仇的,不会放过他! 建平帝吓得不轻,悄悄在寝殿后置了个暗格,拜起了鬼神,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姚美人低下的视线,翘起的唇角。 姚美人太有自己的小心思了,她现在的确备受宠爱,伺候建平帝也伺候的很精心,可她并非真心,一个渣的不能再渣的老男人而已,他不配!她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在这座皇宫里,做为宫妃,只有靠着皇上才能‘好好’活着,她对自己一点都不在乎,毕竟进到宫来,就没再奢望和别的姑娘一样成亲生子,平凡幸福,她也不在乎这渣老头生死,只是经此一局,她总算看明白了。 得罪建平帝可以,得罪镇北王不可取,未来怎么样还不一定呢…… 乖乖的为自己谋生路,为刚长牙的侄儿谋划未来,确定划拉到口袋里的东西再丢不了,她就够了! 因为建平帝精神状态明显不对劲,朝中风向慢慢的,更加偏向二皇子,朝堂内外提起,满满都是赞誉之声,二皇子也谦虚微笑,越来越注意言行,好像未来大局已定,建平帝这个帝王反而不重要了似的。 建平帝很不高兴。 他乐见太子和二皇子对着干,是因为这两个人都在巴巴看着他,等着他给权利,他才是最大的,可现在太子失势,底下只有二皇子一人,由谁继承大统似乎已经定下,二皇子底气越来越足,培植党羽连遮掩都不遮掩,有时甚至还敢跟他叫板,反驳他的决定…… 这样下去不行,他才不想走先帝的路! 还有这明显是冲着他来的,每夜每夜的噩梦…… 建平帝各种思量,想法也很清奇,他直接把尤贵妃杀了,把尸体给霍琰送了过去。 顾停看到尸体的一瞬间,直接眯了眼,这是示威吗! 送尸体过来的是老太监李贵,李贵还带来了建平帝的话,低眉顺眼的问:“不知这样,镇北王可满意?” 形势不明,镇北王不能随便表态,顾停护犊子,目光锋利的就往李贵身上戳:“这位公公好生面熟,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去过九原,随尤大春一起,是监军来着?” 这话看似平静,实则是明晃晃的质问,跟过尤大春,大抵就是尤贵妃的人,如今却带着尤贵妃尸体来此,问的是建平帝让问的话,你到底是谁的人! 李贵面色不变,带着微笑:“老奴当然是皇上的人,前一段时间曾奉旨接近贵妃,为了调查贵妃私底下都做过些什么……想来现在,王爷已经知道了。” 顾停没说宫宴之夜,他看到了李贵为尤贵妃奔走办事,只提到了尤大春,这人倒是精乖,洗得干干净净。 没得到回话,李贵也不尴尬,继续拱手微笑:“尤贵妃打入冷宫,外头的人不明就里,想的多,还以为贵妃娘娘是因为做了一件很丢脸的事,惹怒了陛下,可说句不好听的,那种事在皇家其实屡见不鲜,发生了,皇上生气肯定是生气的,罚肯定也是要罚的,却不值得那么重,褫夺封号贬为庶民,再打入冷宫,对后宫妃子来说就是一个死字,再无任何出头可能……罚的这么重,是因为皇上查到了一些事。” 顾停:“什么事?” 李贵:“七年前,九原烈炎谷一战,镇北军三万英魂命丧,乃是贵妃娘娘手笔……娘娘心太高,不仅拢络了很多手下,还可能与北狄高官有勾结。皇上查明真相之后非常生气,也很惭愧,他给了娘娘那么多宠爱,谁知人心不足蛇吞象,得到的越多越不满足,还要走得更高更远,终是……对不住镇北王。” 老太监迅速抬眼看了一下霍琰表情,又道:“当年因不知事实真相,皇上以为镇北军怠慢,延误战机能力不足,重罚了镇北王,之后很久才慢慢感觉出不对,镇北王何等骁勇,怎会犯这样的错误,之后不骄不躁,沉下心来慢慢查才发现,是有别人故意为害,站在所有一切最后的人,是尤贵妃。皇上非常后悔,奈何事情已经发生,无法弥补……” 霍琰这才冷笑一声:“所以皇上此举,是为本王报仇?” “王爷英明!”李贵长长一揖,“不过这话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朝廷法纪不能乱,皇上一向公允,不知道肯定没办法,知道了肯定要会公允查办,尽力弥补的。” 霍琰眸色更暗,再往里,是更多的讽刺和自嘲。 顾停若有所思,因霍琰表情,难免想到了更深的地方,问李贵:“张家的事,皇上是否知晓?” 李贵恭敬回话:“以前不知,现在当然已经全部明白,张夺那夜设局私拦王爷,恐也是为了旧时积怨,心气太大,皇上本想杀他,不想王爷早一步下了手,倒也合适,只是他一人死不足惜,根本弥补不了当年镇北军的损失……老奴过来的时候,皇上已经同时下旨,查抄张家,按照律法重重惩处,若王爷有任何要求,只要不超乎国法,都可以商量。 ” 霍琰冷笑:“本王可不敢。” 李贵赔笑:“其实还有一件事,张夺那夜敢出手对王爷做那样的事,底气来源,也是尤贵妃,尤贵妃虽身困冷宫,外面党羽还在……这几重罪责叠加,神仙脾气也受不了,王爷若是任个性,皇上也不会说什么的。” 顾停心道这个锅推的可真是好,他们才分析明白那夜险局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决定接下来怎么报复呢,建平帝就甩锅尤贵妃,还把人杀了,直接送到他们面前,就是觉得死无对证,他们肯定不会知道一切都是他干的? 当他们都是傻子,没长脑子的么! 该说的说完,李贵指着尤贵妃尸体:“王爷您看……这怎么处理?” 霍琰连个眼神都欠奉:“本王府里不收垃圾,公公怎么带来的,怎么带回去吧。” “老奴听王爷令,”李贵恭敬拱手,“皇上的话已经带完,不知王爷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霍琰:“没有,公公请回。” 李贵就让人抬上薄棺,出了镇北王府,回皇宫复命。 当然是他自己回皇宫,至于这具薄棺么,已经出了皇宫,就不能再进去,晦气,他让人先抬到城南义庄,等之后上头的命令。 回到皇上寝殿,茶香满室,气氛平缓,建平帝正在饮茶。 “事情都办好了?” “回皇上,办好了。”李贵一边回话,一边打了个手势,挥退殿内宫人。 建平帝放下茶盏:“镇北王神色如何?” 李贵答的很谨慎:“王爷神色平静,看不出悲喜。” 建平帝:“可有记恨朕?” “应该是没有的,”李贵垂头束手,“您是知道老奴的,看人算是有几分眼色,若镇北王气怒,有反心,老奴定能看得出来。” 可惜他不知道霍琰早在几天前就气过了,不是没有脾气,只是适时压下,到得现在,基本没有事能够让他轻易变脸。 建平帝叹了口气:“朕之幸,得忠臣相助啊。” 李贵小小拍了个马屁:“皇上乃天子,气运在身,自然有能者助,偶尔遇到什么小问题也无关紧要,总会有人替皇上鞍前马后,让皇上无后顾之忧。” 这话,自然暗指二皇子。 朝堂前后最近形势如何,但凡有点心眼的都能看懂,二皇子现在成了皇上的心病,当然皇上也让二皇子屡屡看不顺眼,当前面道路畅通,有人占着位置不走,就是件很讨厌的事了。 这种时候,大臣的支持就是助力,尤其镇北王这样能力卓绝,又有军权在握的大臣。 建平帝慢悠悠品了口茶:“朕这个贵妃啊,果然是个好的,一生都为朕付出,年轻时为朕筹谋前路,得宠时为朕分忧解难,连死,都死的很是时候,为朕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不知何时,才能再遇到这样的女人了。” 尤贵妃是怎么死的,李贵再清楚不过,当然不会拆穿:“皇上给了那么多宠爱,娘娘这一生啊,不亏,为皇上做出最后贡献也是应当应分的,娘娘在地下必然感激万分,盼来世与皇上再续前缘呢,有那羡慕她的,必然也在偷偷瞧皇上,等皇上发现宠幸呢。” 建平帝心里松快:“就你个老货会说话。” 李贵:“哪里,都是皇上您太好,小的们情不自禁……只是……” “吞吞吐吐什么?有话就说。” “这贵妃娘娘的尸体……王爷没收,之后埋在哪?” 建平帝眼神闪烁:“恶心的脏东西,谁会想要?他不收正常,可未必愿见朕大操大办,你看着,随处埋了吧。” 反正尤家草根出身,也没人敢大声叫嚣。 李贵很懂:“是,老奴稍后就去办。” 建平帝仍有隐忧,他付出这么多,只为平息镇北王怒火,镇北王应该不会反吧?倒是没想到姑藏那位小王爷孟桢,竟有这等解毒本事,没能处理的了。 …… 顾停跟着霍琰回到房间,一脸欲言又止。 霍琰早就看到了,突然一个转身,拉住他的手坐到椅子上,他就十分自然的坐在了他怀里。 顾停:!! 霍琰抱着他,像只慵懒的大猫,声音又低又哑:“想说什么,说吧。” 顾停:“突然把事情推得这么干净,皇上是不是知道了,他这几天的小麻烦是你手笔?” 霍琰嗤笑一声:“那可不是什么小麻烦。” 日夜不得安眠,对人的精神摧毁是很残酷的。 顾停绷着脸:“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孟桢说那种香料只是让人做梦,如果没干过亏心事,做的都是美梦,好梦,反而睡的香,是建平帝坏事干的太多,才一直睡不着。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顾停推了推霍琰。 霍琰在他颈间深深吸了口气:“ 停停可别小看了咱们这位皇上,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孟策这个姑藏王本人在京城,他知道,太子要造反,他知道,中了毒怎么解,找谁有解药,他也知道,我这点小手段,一时他看不出来,时间久了怎会悟不到?” 顾停:“所以……你是故意的,根本就没想瞒?” “既然是无用功,就没有做的必要。” 也是时候让那位知道,他也是有脾气的。 霍琰现在甚至怀疑,建平帝知道太子有反心,连东大营都是早早准备好的,所以事发当时,立刻送出了玉牌,他去东大营借兵看起来有些麻烦,但其实很顺利,阻力并不大,不是提前安排,很难有这样的效果。中了毒就知道找谁,尤贵妃没准就是他故意放出去的饵,她和太子勾搭上了,他不就能顺便得到太子更多准确消息了?知道孟策在京城,便使计害孟桢,并同一时一石二鸟,小楼着火局为他而设,让他们全部陷入危险,互相接应不了,成了,当然是夙愿得偿,不成,也不会有太大损失。 这种皇帝,心机手段可见一斑,有些事必然会明白,费尽心机去骗也没有用。 顾停:“那姚美人是不是危险了?” 这一局,他们可是借她的人。 霍琰摇了摇头:“老东西舍不得。” 一把牌打到现在,国库亏空,朝廷摇摇欲坠,建平帝已经没有了挑拣的资格,但凡有一点希望,他都会抓住,姚美人至少是个聪明人,他没的选,就必须得用。 顾停:“所以送来尤贵妃的尸体,就是向你求和,让你放他一马,也争取稳住现今局面?” 霍琰:“他不来这一手,我还没那么怀疑他。” 顾停:“嗯?” 霍琰眯眼:“尤贵妃不过一个深宫妃子,再得宠,怎么能干得了那么多事?七年前烈炎谷战局,收拢张家,联系北狄细作,每一样都不简单,固然尤贵妃的确有点小聪明,知道自己用处在哪里,可有些事,不是上位者允许,她是做不到的。” 顾停一怔:“你的意思是……皇上?” 也是,一个深宫后妃,家中没有什么势力,尤大春还是靠她后宫独宠拉拔上去的,还不堪大用,她手上能收拢什么人,又能谋得了什么? 所谓凭自己能力做到的大事,也一定是皇上引导,让她做到的。 越想顾停就越觉得可怕,当年战势何等悲惨,镇北军消息来源出了问题,被人引入局里,张家不援,三万英魂命丧,一切的根由,竟然是建平帝? 可这件事霍琰跟他谈过,其中还有北狄细作,那么大的谋局,必须得两方合谋配合,才能完成的那么完美,建平帝做为大夏天子,怎么可以和外人联手害自己的功臣大将,他脑子有坑么?在想什么? 霍琰没说话,只垂下头亲吻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抚平内心难挨的焦躁。阳光落在身上,暖暖的,春风安静,带来淡淡花香,温柔清甜,一如这个吻。 “人心……就是能这么脏。” 建平帝能力并不突出,最擅长的就是那一手帝王心术,平衡之术,因不怎么光彩的上位历史,他最不喜别人瞧不起他,最讨厌别人眼里没有他。镇北王太忙,边关总是军情紧急,京城时有召见,总没办法痛快的来,建平帝当然心生不满,四个大字早就盖了上去——功高盖主。 不满了就会怀疑,怀疑多了,就总会想办法治一治,治服了,才是他的人,三万大军在镇北王眼里是同袍,是战友,是人命,在建平帝眼里就是个数字,就是个教训,给镇北王的教训。 “我想杀了他——” 这样恶臭的皇室,有什么好效忠的! 这处话压抑在心,霍琰不会和任何人讲,只和顾停独处时,忍不住想说。 顾停懂他,也懂孟策之前的提醒,不是时候。 现在做任何事,都不是时候。建平帝可以死,但不能是现在,不能是死在霍琰手上。 “我们不在这里了,回九原好不好?”顾停捧起霍琰的脸,温柔的亲了一下,“我想家了。” “回家?” “嗯!” 霍琰被顾停明亮灿烂的笑颜恍惚了眼神,心里满满都是说不出的温柔,他把顾停抱在怀里,轻轻的亲他,很轻很轻:“好,我们回家。” 他喜欢顾停的用词,回家,听起来就很温暖。 九原,是他们的家。 霍琰行动力超群,说走就走,顺便通知了孟策兄弟,孟桢立刻跳出来,不行,不能你们自己走,一起一起,我也想走了!弟弟都这么说了,孟策当然也立刻准备起来。 顾停对京城没有任何留恋,可以走的非常潇洒,只有一件事——亲事怎么办? 霍琰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现在只要顾停在身边,他就兴奋,憋不太住,再不成亲怕是得疯。 顾停:“那我回去一趟?” 霍琰扣住他的腰:“不行。” 顾家能有什么好人?他不想让顾停回去受那份委屈,一点都不想。 “那你陪我?” “我也不想去,”霍琰闭眼,“我怕失手杀了他们。” 或许因为那夜的失控,他现在情绪有点难控制,平静时没什么,着急了没准真的会杀人。 “这事好办!”叶芃贞正好过来,“交给我!” 顾停迅速推开霍琰,有点不好意思:“你怎么来啦?” 叶芃贞:“听说你们要走,给你带点东西,谁知不小心就听到了你们的悄悄话,放心,你们只管走,请府里太王妃选个日子,这边的事我来办,保准能让你们好好的成亲!” 顾停:“你……” 叶芃贞瞪了他一眼:“你说你,要走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东西都收拾不过来,”顿了顿,她又有些伤感,看向顾停的眼神柔的不行,“好不容易找到你这么个顺眼的人,我心中欢喜,结果没几天你又要走,我这是什么命? ” 顾停抿唇:“我不是故意的……” 他有些自责,叶芃贞帮了他那么多,他都还没来得及报答。而且这位大姐姐人真的很好,他也有一点舍不得。 叶芃贞没忍住,顶着霍琰满是提防警惕的眼神,轻轻揉了揉顾停的头:“好啦,正好我不久后要跑西北做一趟生意,以后有咱们聚的时候,别伤心,嗯?” 顾停:“那你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我。” 叶芃贞心软的不行,又摸了摸顾停额头,看向一边站着的霍琰:“那是自然,有镇北王这么大的靠山,我可是做生意的,惯会算计,怎会不用?” 顾停:“那我们明天走的早,你多睡会儿,别来送。” 叶芃贞快速擦了把眼睛,声音有些低:“那你今天可把我陪好了!叫府里厨娘好顿好的,饭菜不说,汤你必须得亲手做!” 她不喜欢离情,眼泪涟涟的自己,更是不喜欢,不送也好。 “好!” 顾停立刻去忙了。 霍琰跟过过来,一步不离。 顾停:“这可是你的王府,你就让客人一个人呆着?” 霍琰:“她不用陪。” 顾停探头一看,还真是,叶芃贞已经和小猞猁玩起来了,笑的特别开心,还声音清脆的和下人们说话聊天,聊的都是西北边的各种消息……还真是要去做生意。 顾停看着脚下阳光:“真的不去和皇上辞行?” 霍琰眼神凉薄:“他不配。” “这岂不是明晃晃打脸?” “那他也得受着。” 并且,不敢动半分。 第109章 舍不得 好歹是王爷,怎么一个两个这么怂! 镇北王说走就走,很干脆,并没有进宫辞行,他怕自己会不小心杀了建平帝。姑藏王更不可能,他一个‘护卫’,哪里有资格进宫?弟弟的仇,他可是记着呢。 建平帝果然不敢有什么动作,只故意打翻了茶盏杯碟,并以此为理由赐死了一批宫人。可惜尤贵妃已经为他‘奉献’了生命,没办法再甩锅,而姚美人恩宠不够,不能那么得瑟有脾气,随便杀人。 这批宫人,只能失踪填井,或者是‘刺客’了。 殿外血水还没洗刷干净,血腥味顺着风送进来,建平帝一脸惋惜:“都走了啊。” 老太监李贵是个人精,自然知道建平帝并不是为死去的宫人惋惜,而是镇北王和姑藏王:“这点时间应该没走多远,若老奴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建平帝阖目:“算了,走就走了,来京这么久,桃花都开过了,也该走了。” 不管这两个人怎么想,只要不造反,不战二皇子一队就行。 他也看明白了,这两个和京城里的人不一样,心中有底线,有信仰,有莫名其妙的坚持,不会蝇营狗苟,不会为利益折骨弯腰,称得上人品贵重,令人敬佩。 一边感叹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一边又庆幸二人是这样子,君子可欺之以方,太好算计,只要他还是天子,为了国家稳定,百姓安平,这二人也会收起私心私仇,为大局着想。 只是没来辞行而已,一点点叛逆不敬,他可以原谅。 杀完人,建平帝心情好多了:“叫姚美人过来。” …… 江宅。 春花枝蔓掩映,八角小亭内暖茶生香,一只骨节修长,仿若美玉无瑕的手将刚沏好的茶给江暮云倒上:“你喜欢的人走了,不去追?” “说了多少遍,喜不喜欢不重要,”江暮云没理会茶盏,轻轻握住了这只手,“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会不明白?” 手的主人便笑了。 是个青年男子,看起来成熟稳重,早已过了及冠之年,肤白如玉,气质华秀,是读很多书才能有的那种雅冶,生着一双桃花眼,不笑之时灵慧内敛,笑起来明媚灿烂,更添风流,侧颜的样子,有那么一两分,和顾停有些相像。 这一两分非常少,角度还特别刁钻,显然本人和江暮云都是不知道的。 他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你最近有些变了。” 江暮云这才端起茶盏,低头吹了吹:“人生在世,谁能不变?多多少少,总有想要的,想放弃的,本心不变就好。” 男人垂眼:“论世事通透,我不及你。” 江暮云看着他,眼神微动,似有绵绵柔情,也有深深隐痛,最终,什么都没说。 “东西可找到了?” “我的能力,你会不知?可惜东西拿到了,仍然不知道怎么用,好像还缺点什么。” “二皇子那边可敷衍过去了?” “我誊抄了新的册子给他,部分改动,他没看出来。” 二皇子那个废物,目光短浅胸无大局,除了眼前利益,什么都不懂,可这东西……到底怎么用?还差些什么? 江暮云微微皱眉,看起来是在认真思考,可视线无意识的落点,是城外方向,顾停离开的方向。 青年男子放好茶具,眼神越来越淡。 …… 城外,十里亭,已经近午,春风送暖,阳光正好。 顾停其实是骗叶芃贞的,他们并没有一大早起来离开,又不是去赶场,也不需要赶路,准备的东西充足,又有两个王爷在侧,安全不成问题,没必要着急,睡醒了,准备好了,舒舒服服的走就行。会那么说,只是不想叶芃贞辛苦来送。 一路走到这里,天色正好,草地绿的可爱,初绽新蕊的梨花也很美,也是午饭的点了,四人便停下队伍,在草地上铺上毡布,把准备好的东西摆出来吃。 都是离京时在城里买到的熟食,想着最后一回了,顾停和孟桢很奢侈,所有喜欢的东西都买了一份,还带了酒,是燕春楼闻名遐迩的梨花春。因地方有点不好说,是镇北王亲卫得令,悄悄避着人在昨夜买回来的,亲卫武功很好,身材也练得很是令人眼馋,为此还遭姑娘们摸了好几把。 “梨花树下喝梨花春,还真是应景呢。”孟桢小口喝完一盅酒,十分满足,这就不算太辣,香味馥郁,十分馋人。 “诶诶你别喝完,给我留一口!” 顾停扑过去,在对方反应不及时顺利抢到了酒壶,眉开眼笑的给自己倒了一杯:“你身体不好,要少饮。” 刚要在小伙伴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里喝一口炫耀,酒盅还没挨到唇,就被一只大手拿走了。 霍琰:“你易醉,不宜多饮。” 顾停:…… “哈哈哈哈——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孟桢突然拍地大笑。 顾停绷着脸:“不许笑。” “哈哈哈哈哈——”孟桢少有见到顾停不好意思,笑的更大声,捧着肚子倒在哥哥怀里。 孟策还给轻轻他拍背:“开心可以笑,只是注意,别岔了气。” 顾停眯眼,片刻后撸起袖子:“我还收拾不了你了是吧?想笑是不是?来来我让你笑个够!” 他伸出两只爪子,直直挠向孟桢侧腹。 “啊啊啊——” 孟桢尖叫着跑开,顾停当然要追:“有本事你别跑!” “喵嗷嗷——”小猞猁也跑过来凑热闹。 孟桢朝小东西求助,试图反击:“小豹子快,帮我!你肯定没见过你家主人笑崩什么样子吧,想不想见?来,咱们一起!” 小猞猁是个人来疯,虽然不懂孟桢在说什么,可它会捣乱啊,嗷嗷叫着往上冲,也不知怎么搞的,最后两人一毛球在草地上滚成一团,头发上毛毛里都是草叶,笑的眼睛水亮,脸红扑扑,哑子都哑了,仍然意犹未尽,没玩够的样子。 霍琰:…… 孟策:…… 霍琰皱眉:“像什么样子?你去把你弟弟拉开。 ” 孟策面无表情:“你怎么不去拉顾停?” “他是我媳妇。” “那是我弟弟。” “媳妇不能惹,会跪搓衣板进不了门的,懂?”霍琰看起来是在叹息,可不知为什么,神色里隐隐有种优越感,通常这种小得瑟,我们称之为炫耀。 “弟弟也不能惹,黏人又爱撒娇,他一哭,我就没办法。”孟策慢条斯理晃着酒盅,“这种苦恼,说了你也不明白。” 嘴里说着苦恼,表情里却透着受用,这分明就是甜蜜的负担,我有,你没有。 两个王爷对视,杀气四溢,一个比一个凶,一个比一个不服气,可回头看看草地上的两人一猫——一个比一个怂的快,哪怕万分不甘愿,醋喝了一桶,也谁都不敢上前。 随行队伍:…… 明明肚子很饿,馒头刚拿到手一口没吃,怎么觉得好像有点撑?这俩王爷真是在互相嫌弃,而不是互相炫耀吗! 有经验的头领立刻眼神瞥过来——都别抬头,别说话,习惯了就好。 远处,叶芃贞躲在树后,哈哈大笑。 好歹是王爷,万军阵前面不改色,收割敌方大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怎么一个两个这么怂! 是的,叶芃贞还是来了。千条路万条路,套路总是一种路,顾停套路她说不用送,因为起的早,会来不及,她非常懂,专门晚点起,还把早上的事处理完了,才出城过来,你猜怎么着,时间刚刚好! 只是离情伤,既然大家都不想见,也就不用见了。 两个王爷都精于武艺,五感超凡,叶芃贞不便靠前,就躲在暗处树后,谁知怎么运气就那么好,今日风大,她在下风口,眼睛看得清楚,声音也跟着风破破碎碎的传到耳边,即便有一些模糊不清楚,连懵带猜也明白了…… 她差点笑死,这俩王爷还行不行?能不能有点骨气! 看向顾停和孟桢时,眼神又是灼灼鼓励,对,就是这样,气死这群狗男人,叫他们敢不听话! 恰在此时,顾停想按住小猞猁,谁知小猞猁胖爪正被孟桢捏着,特别害怕被撕成两半,十分机智的在草地上来了个滑行——它当然没事,顾停就不行了,目标消失,他往前扑的动作却来不及改,扑通一下滚到草丛里,懵懵的捂着脑袋坐起来,呸出一口草叶。 “哈哈哈哈——” 叶芃贞简直笑的停不下来,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顾停么?聪明犀利,什么都能看透,什么歪主意都能想并能达到目的的停公子?怎么一脸傻乎乎! “嘘——”背后突然一只大手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声音再大会被听到。” 叶芃贞还没来得及抖出匕首,眼睛就是一亮,哼一声拉下了他的手,头都没回:“你也来送顾停?” 显然猜到了是谁。 背后男人一如她所想,正是庭晔:“只是路过。” 叶芃贞嘲讽出声:“你一个朝廷命官,家在西城,官署在西城,皇城在北城,今日又非休沐,干什么需要路过这城外?” 庭晔捏了捏眉心。 叶芃贞没看他,猜都猜得到他会说什么:“是是是,你不认识我,没必要跟无关之人解释那么多是吧?” 庭晔沉默:“夫人通透。” 叶芃贞:“我通不通透先放一边,庭大人既不识得我,能不能别这么孟浪?” 她指了指仍然覆在她下巴的手。 庭晔掌心一烫,刷的收了回去:“夫人见谅。” “我说……”叶芃贞回头,在他耳边吹气,眸底丝丝暧昧,“庭大人知不知道,口口声声唤人夫人,很容易让人误会啊——我是你夫人么?想叫就叫?” 庭晔一滞:“叶夫人。” 叶芃贞笑了:“叶是我娘家姓氏,你可唤我庭夫人。” 庭晔眼神深邃。 “难道大人不知道?”叶芃贞笑意更深,“我那连洞房花烛都没过的死鬼丈夫,同大人一样,都是姓庭呢。” 庭晔眼皮颤动,没说话。 叶芃贞突然眯眼:“你来送顾停——因为他是你的亲人?” 庭晔眼神立刻凌厉,只片刻,又恢复了往常的波澜不惊:“只是路过。” 叶芃贞却看明白了。好多年,她所有心思都放在读懂这个男人上,想的越多,思念就越刻骨,也越来越忘不掉。她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油滑,什么时候会躲懒,怎样表现是刻意掩盖,对什么样的事最为滴水不漏,怎样又是完全不在乎。 没找到他前,一些事猜不到,找到以后,有些事就慢慢发现了端倪。 叶芃贞声音很轻:“怪不得我看到他第一眼就觉得舒服,想要照顾,原来……他同你长的很像。” 庭晔的声音和表情一样冷漠:“我倒从未听闻。有句话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切不过幻象,夫人睡前许该点一支安神香。” 叶芃贞早知道这狗男人的德性,也不生气,想起什么,笑的更加开怀:“可是我都骗他叫过我姐姐了,怎么办?” 她猜以二人年纪差怎么看都不会是兄弟一类,这辈分差了…… 偷眼看一眼庭晔,果然整张脸都黑了。 “哈哈哈哈哈——”叶芃贞真的憋不住,扶着树猛笑。 庭晔抿唇,脚尖一点,竟然运起轻功跑了! 春风无声,梨花如雪,一切和不久前一样,似乎没有任何人来过。 叶芃贞眯眼:“狗男人,玩不起。” 再拿不下你,老娘就不姓叶! 她知道庭晔一直有秘密,深藏在内心,从不显于任何人面前,以前她不管怎么努力都是徒劳,今日……好像看到了希望。 草地上,顾停和孟桢闹完,两个人都没了力气,躺在草地上,看着湛蓝天空,呼哧呼哧喘气。 天很蓝,很高,云朵很白,软绵绵的,看起来很温柔,梨花花瓣随风飘过来,带着淡淡的香甜,落了满襟。 “你不会跟我去九原吧。” “你不会跟我去姑藏吧。” 二人同时出声,说了差不多的话,惊讶偏头,看到对方的脸,又一起笑了。 “早知道就是这样。” “只能……一起到晋城了吧。” 路从晋城分支,自此往姑藏和九原是不同的路。 孟桢眼睛有些湿,声音低软:“好舍不得你呀。” 顾停笑:“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我的汤?” 孟桢:“都舍不得!” 顾停:“那就在即将分别的这些日子,多多给你煮几顿,让你忘不了!” “嗯!”孟桢点头,认真看着他,“分开了,你要记得给我写信,谁空了就要找对方去玩哦,想想其实离的不算太远,快马也走不了十日呢。” “嗯。” 另一边,霍琰孟策倒没有那么伤感,酒喝完了,分别走向自己的人。 “走了。”霍琰伸手拉顾停。 孟策却先摸了摸弟弟额头,看汗多不多:“能走么?” 酒足饭饱,玩也玩够了,顾停孟桢对离开都没有什么异议,孟桢闹着要骑马,和哥哥共乘一骑,顾停没有,转身进了马车。 车队开路,霍琰掀开车帘,也进了车里。 顾停有些讶异:“我进来是有点困,想睡会儿,你……不觉得憋? ” 他早就看得出来,霍琰并不喜欢马车,对镇北王而言,外面广阔天地才算畅快。 霍琰摇摇头,拉了薄被过来,把两个人一起裹住:“我也困,和你一起睡会儿。” 顾停心说信你才怪,可还是受不了对方怀抱的温度,头挨过去,很快睡着了。 哗啦哗啦,是外面树叶随风摇动的声音,离愁泪洒,总有挂念,然天高水长,再遇有期。 岁月无声,阳光灿暖,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 第110章 这么羞耻的话也敢说 更羞耻的是……他竟然敢答! 马车一路前行,朝着下个目的地进发,道路总有尽头,纵使走的慢慢悠悠,晋城还是到了。 顾停小时候在这里长大,哪哪都很熟悉,都不用别人问路,方向指的特别溜,总之一句话,跟着我走就对了! 进城间隙,人声纷杂,四人听了很多八卦,总结起来就是一件事,晋城这几个月很热闹,不是欢天喜地的那种热闹,而是事多,一会儿查这一会儿查那,官府管的特别严,各行各业几近透明,原因很简单,府尹的女儿丢了。 这位府尹是个好官,京城人士,正经科考出身,只是名次没那么优秀,一直在外派,从县令一直做到府尹,可见踏实肯干,听说在京城很有些人脉关系,可他本人不喜欢钻营,早年娶的发妻娘家就在晋阳,既然来此做了府尹,他也过了不惑之年,没什么进取心,就准备扎根在这里,膝下儿子都长大成年,娶妻生子,各有各的前程,剩下最小的幺女还没嫁人,府尹大人十分宠爱,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去年北狄扰边,阵势太大,许多奸险贼人也动作频频,一次意外,这个女儿就走丢了,到现在都还没消息,府尹急的直接白了头。 连带着今年踏春,整个晋城都不太热闹。 对于这种不幸消息,顾停四人当然很是唏嘘,可这件事跟他们无关,没有具体真实有效消息,又只是路过,不可能什么事都管,也不是什么事都管得了。 灌了一耳朵八卦消息,进到城里,将将中午。 顾停找到一家味道特别好的老字号酒楼,带着几人美美吃了一顿,酒足饭饱,剩下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不想继续赶路那么累,就想晚上在这里休息调整,明天再走。 过了晋城,前方的路就不同了,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不管顾停还是孟桢都很珍惜,谁都没想睡觉,看外头阳光那么好,就想出去玩。 “玩什么呢……” “放风筝吧!进城时不是看到有人在玩?很开心的样子!” 顾停看了孟桢的腰一眼:“你行么?昨天才喊过腰酸背疼。” 孟桢摆摆手:“没事!我的身子就这样,是不是总是这疼那酸的,睡一觉就好了,今天早上起来就很好,哪哪都不疼,很健康的!” 顾停想了想,放风筝也行,并不需要太多的体力消耗,挺适合孟桢。 问了霍琰和孟策没意见,他们就出发了。 根本不必问本地人,顾停就知道哪里有大片草地,风景特别好,适合放风筝,带着他们就去了。 孟桢到地方一看,十分惊叹:“这是……谁家的园子么?” 不等顾停回答自己就摇了摇头,谁家有这么大的园子,还没有围墙的! 这里好像是个天然的草场,草地嫩绿嫩绿,草叶长得都不高,远远看起来非常舒服,不知哪个前人好心,错落有致的种了很多花,现在正值春日盛放,红黄白粉一簇一簇,看起来美极了! 远处还有个湖,湖边用鹅卵石砌出弯弯道路,也有扁圆大石供人坐卧休息,或者玩耍。 孩子们追逐着玩,小脸红扑扑,兴奋的尖叫出声,一时控制不住摔倒了也没关系,软软草地摔起来一点也不疼,也不会有任何伤。 孟桢朝顾停伸大拇指:“这地方好!” 顾停笑着指了个方向:“去买风筝?” 孟桢:“好!” 因今日决定的突然,风筝并没有提前准备好,只能在这里买,好在近来是放风筝的季节,玩的人很多,四周围小摊小贩也多,各种款式各种花样,任君挑选。 孟桢一眼就挑中了一只老鹰:“我要这个!一看就很威风!” 顾停看了看:“有点太大了,会不会不太好放? ” 孟桢那边已经拉着哥哥付钱了:“就是为了不好放啊,好放的多没意思,一点挑战都没有,再说——要是我放不上去,哥哥会帮我的,是吧哥哥?” 弟弟乖乖软软的笑,孟策哪里顶得住?当即没有原则的点头:“嗯,就要这个。” 顾停:…… 好叭,你们开心就好。 视线落在镇北王身上,顾停眼珠一转,坏心眼上来了:“王爷,我们放个蜈蚣?” 比起老鹰的大,蜈蚣就是长了,特别特别的长,脚多的数不清,一看就很难放。 霍琰:“可以,只是放不好,你可不准哭。” 顾停眨眼:“你要负责拽线的,放不好怎么能是我哭,难道不是你的错?”该你哭才对呀。 霍琰:…… 算了,让他皮。 “我们比赛!看看谁放的更高更稳更厉害!”孟桢那边拿到风筝,以及热情摊贩赠送的小风车,迅速拉着哥哥哥离开,一脸兴奋,似乎是想找一个最特殊最隐蔽的地方实现自己的必胜计划。 孟策也由着他,随意朝这边挥了挥手就走了。 顾停想的很好,拿到风筝后发现,有点失策,蜈蚣真的太长太长了,怎么拿都是个问题。 “手放在这里。”霍琰指着蜈蚣风筝骨架最前头撑力的地方,按着顾停的手捏好,搭着他的肩转了方向,“迎着风向。” 顾停背对着霍琰,严肃点头:“然后呢?” 然后霍琰把一堆长长的蜈蚣脚顺手放在地上:“举高,往前走试试。” 顾停走了两步觉得不行:“要踩到蜈蚣脚了!” “哦,我好像搞错了风向,”霍琰十分淡定,稳的不行,“往后退试试。” 顾停试着往后退。 霍琰:“不够,再退。” 顾停继续往后退。 霍琰:“再退。” 顾停很听话,继续往后—— 脸颊一暖。 “这里就对了。” 霍琰亲了他,温热呼吸落在耳畔,气息比春风更缠绵,哑声比夜色里更暧昧。 顾停:…… 躲过所有还是躲不过镇北王的套路,你怎么这么会!不浪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是吧! 他快速看了一眼四周,狠狠瞪向霍琰:“好歹一个王爷,也不嫌丢人!” “不丢人,”霍琰轻抚他发顶,“喜欢你,不丢人。” 不但揉他的头发,还低头蹭了蹭他的脸,眼神越来越炽热。 顾停:…… 又开始了! 近来霍琰好像越来越粘他,从离开京城开始,从不会让他落单,任何时候都不会让他一个人,干什么都一起,别说吃饭睡觉,连如厕有时候都要跟,问他他还十分有理由,一起吃的饭,一起喝的水,到这个点也该同你一样需要解决,有什么问题? 总之就是一句话,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嗯,最近还特别爱吃醋,谁的醋都吃,别说路过酒楼驿站的掌柜小二们,他抱小猞猁久了点,霍琰都不高兴,在他转身离开看不到的时候,还会吓唬无辜的小猫咪。 喜欢的人在乎自己,重视自己,甚至更喜欢自己,谁会不开心?可时间长了,总是粘的这么紧,难免会有点抗拒,尤其解决人生三急——你总得给我点空间吧! 可他一旦生气抗拒,霍琰就像被抛弃了的大狗似的,委屈巴巴的窝在墙角,不再上前,却也赶不走,饭不吃茶不饮,特别可怜。 顾停是真的拿他没办法,心说算了,反正余生是要在一起的,总会比其他人更亲密,只要当着外人记得收敛点就行。 他板正表情:“放风筝呢,王爷严肃点。” 霍琰舔了舔唇角,没说话。小东西越严肃,就越是让人想…… 顾停‘啪’一声,把风筝线轴拍在霍琰手上:“这是你的。”理了理终于铺开的蜈蚣风筝,拿好主轴支架点,“这是我的。” 看了看觉得还不行,把刚刚就握在手里的,热情摊主赠送的,和孟桢同一款的精巧小风车插在了霍琰肩侧—— 霍琰今天的衣服样式有点特别,绊扣开在肩侧往左的位置,很好看,也很方便,小风车稳稳的插在绊扣中间,顺着风就转了起来,十分欢快,配上镇北王冷硬气质,有种诡异的可爱感。 顾停开心抚掌:“这是你的!” 他自觉任务分配的很公平,霍琰却似乎认为不够,指了指腰间拴着的小水壶:“这是谁的?” 顾停想了想,放风筝虽然不需要太多体力,可偶尔还是要小跑的,立刻解下小水壶,拴到了霍琰腰上:“你的!” 霍琰轻无声接下,手指点上顾停左胸:“这是谁的?” 顾停低头,略有些迷茫,这是什么意思? 霍琰指着他心口,微倾身,声音暗哑:“是谁的?嗯?” 顾停:…… 脸刷的红了。 “是……你的。” 这人有毛病吧!这么羞耻的话也敢说!更羞耻的是……他竟然敢答! 霍琰:“谁是我的?” 顾停:“我。” 我是你的。 他抬起头,看着霍琰,笑容灿暖,胜似阳光。 镇北王捂着胸口,感觉有点喘不过气,他好像要被小东西撩死了! …… 孟桢和孟策绕开一片花丛,走到了湖边,这边视野更开阔,连棵树都没有,就是顺着石头走过去,稍稍有湿鞋的危险。 眼睛小狐狸似的一转,考虑都没考虑一下,孟桢拎起袍角就要踩上去, 孟策当然立刻拦住了:“鞋子会湿。” 孟桢继续:“湿就湿,这么好的天气,一会儿就能干了。” “会生病,非要过去的话,”孟策伸开双臂,“哥哥抱你。” 孟桢推开他的手,哼唧:“刚刚不是一直不肯抱我么?” 孟策无奈:“你需要锻炼。” 孟桢鼓脸:“可是我走累了!” 孟策:“我们是兄弟。” 孟桢:“才不是!你现在是我的护卫!” 孟策:…… 孟桢看看四周,小声哼哼:“我又不是随时都在任性,只是走累了么,这里这么多人,大家都能抱抱,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明明穿着护卫的衣服,做着护卫的事……就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护卫!” 说完还瞪了孟策一眼。 孟策没办法,展开双臂,把弟弟抱了起来,挣扎就按住。 孟桢板着的小脸再也没办法保持,偷偷勾了唇。 “哥哥好棒,好喜欢哥哥。” “嗯。”孟策抱着他,走向浅滩圆石。 “好想永远都这样,舍不得和哥哥分开怎么办?” “那就不分开。” “可哥哥总要成亲。” “那就不成。” “不成亲?王府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孟桢听着,眼神很有些迷茫:“这样……好吗?” 孟策:“你想同谁成亲?” “都不想,”孟桢摇了摇头,“我这样的身体,还是别拖累别人了。” 孟策突然生气:“你不是拖累。” 孟桢顿了顿,笑了:“哥哥不气,我就是随口一说,不能当真的。” 孟策:“所以,小桢还是想成亲的。” 孟桢:…… 他以为自己安慰了哥哥,结果哥哥好像误会更深了?他从来没想过和别人成亲呀! 没办法,他只好蹭了蹭哥哥的脸:“哥哥不许欺负我哦,风筝都还没放呢。” 孟策心里软成一片,这可是自己的弟弟,不宠着,还能怎么办? 没有其他幺蛾子,孟桢的老鹰很快飞了起来,而且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哥哥你快看!!它飞得好高,看起来好小一只!” “嗯,”孟策担心风筝线轴太重,干脆拿过来自己握着,“小心些,莫被风筝线割了手。” “嗯嗯!哥哥渴了吗?要不要喝水?我还带了小点心哦。” 风筝已经放起来,就不需要多管,孟策这边只要拽着线就行,孟桢没事,拿出小水壶小点心,不仅自己吃喝,还顺便投喂哥哥。 风轻云淡,鸟语花香,今天的天气真的是再好也没有了。 报也报过了,东西也吃过了,悄悄话更是说了一箩筐,孟桢开心的不行,左右看看没什么人,手搭在眼睛上往天上看又没看到什么蜈蚣,拽了拽哥哥袖子:“我们老鹰飞的这么高,一定赢了!停停的大蜈蚣根本就看不到,我要去笑话他!” 孟策不置可否,慢悠悠的带着弟弟往刚才分别的方向走,至于天上的老鹰,根本不用多管,只要手里的线拽着,它就跑不了。 顾停的大蜈蚣还真是没有放好,或许今天不适合放大蜈蚣,从开始就一路意外,先是顾停自己心思不纯,选什么不好,选了一只大蜈蚣,再是霍琰趁机占便宜,骚话似乎无穷无尽,还各种耍流氓,最后好不容易放起来了吧,还没飞多高,就撞到了人。 当时他担心这只大蜈蚣不能顺利起飞,眼睛一直在往天上看,就没注意脚下,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姑娘。他只是顺着风向慢慢往前走,速度不快,那姑娘也只是经过,就算着急了点,脚步也快不到哪里去,二人擦肩撞一下并不是什么大事,疼都没疼一下,彼此低声道了个歉,就算过去了。 小姑娘是过去了,闷头继续往前走,她身后追来的男人似乎一时没看清,狠狠推了下顾停—— “好狗不挡道!” 顾停当时视线已经转回天上,同样没注意,这一下力气太大,他摔倒是没摔,只是身体狠狠一个趔趄,差点没稳住,背上还留下了那个男人的手印,油乎乎,脏兮兮。 霍琰哪受的了,当即捏住那个男人的腕骨,把他狠狠一拽,摔在了地上。 那男人先是愤怒,看到霍琰体格气质后立刻怂了:“你,你想干什么?” 霍琰眯了眼:“动我的人,是你想干什么才对吧?” 男人这时看到了不远处往前跑的小姑娘:“老子有正事,别挡道!”还扬声冲那小姑娘喊,“你别跑!再跑打断你的腿!” 霍琰冷笑一声:“你的正事,就是欠揍吧。”他捏了捏手指,“我会成全你,别客气。” 上去噼里啪啦把男人就揍了一顿。 这男人要是聪明闭嘴,挨顿打就过了,偏他还没眼色,被揍了不服气,看了眼顾停,目生淫色:“哦老子瞧出来了,你们是一对对吧?带着姘头出来玩,还好这口,不赶紧藏着掖着,竟敢出手打人 ,怕我说出去么!” 回答他的是霍琰的铁拳。 他嘴还继续贱:“不过你这小倌不错,长得还行,腰是腰腿是腿的,卖吗?我给好价钱!” 霍琰眸色阴阴,几乎不留手了,直接把他揍成了好价钱。 耽误这么久,大蜈蚣风筝嘛,当然也就没放得起来。 顾停见围观人越来越多,觉得不行,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赶紧过去拦住霍琰:“行了,打成这样尽够了。” 霍琰一眼就看到了他背上明晃晃的脏手印,眸底戾气几乎止不住:“他该死。” 顾停抱着霍琰,感觉对方心跳有点快,有点不太对劲…… 别又要发疯吧! 他赶紧用手轻轻拍抚霍琰的背:“我没事,真的没事,不生气了好不好?我有点渴,小水壶还在你那里呢,给我喝一口行么?” 霍琰额角蹦了很久,终于被顾停安抚下,放到地上躺着的男人,伸手去腰间小水壶。 男人得空子就跑,蹿的非常快,偏这时候,孟家兄弟回来了。 孟桢倒退着走在前头,笑眯眯和孟策说话,孟策看一眼天上老鹰的功夫,这男人就蹿了过来,撞到了孟桢。人从背后来的,又急又快,孟桢又是倒退着走,根本没有察觉,当即被带的一倒,滚在了草地上。 顾停:…… 作死是病,没救了,等死了。 果然下一刻,孟策风筝都不要了,立刻过来,大手一拎,将这男人重重甩向一边大石……才过来看弟弟。 本来撞一下没什么关系,孟桢是个大方的,草地软软的,摔一下也不疼么,可今天运气不大好,他倒下时,硌倒了一个小石子,刚要手撑地起来,突然就身体一斜—— 一句话都没说,就晕了过去。 晕的还挺厉害,不管大家怎么喊,怎么唤,指掐人中都不管用,晕的很实,就是不醒。只片刻的工夫,唇色竟然也肉眼可见的变浅,看起来十分吓人。 孟策立刻红了眼:“小桢!” 霍琰伸手探了探孟桢的脉,发现很乱:“立刻抱他回去看大夫,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好再拖。” 孟策一句话没说,抱起弟弟转身就往城里跑,不知不觉还运起了轻功,有多着急显而易见。 顾停没办法,立刻跳到霍琰身上,盘住他的腰:“还愣着做什么,追啊!” 干大事的时候,停公子一向不含糊。 霍琰立刻双臂箍住他:“报紧。” 四人就这么回到城里,暂住的客栈,大夫也立刻请了过来。 本来只是被人撞了一下,不小心晕倒,本以为没什么大事,结果竟然很严重,因为大夫诊过脉后,摇了摇头。 第111章 不醒 是我没照顾好你。是我的错。 但凡大夫摇头,都不是什么好信号。就如同这外面天气,之前还好好的,不知怎么的,大片大片乌云蔓延过来,遮住日光,很快变的晦暗,令人心生不安。 孟策唇边绷得紧紧,顾停也吓的不轻,指尖微微颤抖,只有霍琰现在还能正学说话:“大夫您慢慢说,我们这位朋友,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们请的是城里最好的医馆,最有名的大夫,年纪虽轻,经历却不少,还真看出来点东西,沉吟片刻,道:“这位小公子是不是身体状况和别人不一样,不久前还曾中过毒?” 孟策看着床上躺着的弟弟,声音有些苦涩:“是……” 顾停情绪也很紧绷,孟桢的身体状况,最初是个秘密,并没有完全告诉他,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感情越来越好,孟桢还是悄悄同他说了,除了需要经常补血,时不时吐血外,因早年中的那个很厉害的毒,他现在基本不怕任何毒物攻击,所有毒草毒花毒虫以及配置出来的毒药,对他根本就没有用。 京城那一夜小楼起火,别人一连串的算计,顾停甚至因此庆幸,要是别人,肯定早死在对方投毒之下,偏偏因为是孟桢,毒入身体自动消解,一点事都没有。 可既然事实如此,孟桢有这个本事,身体可化解天下万毒,就不应该存在其它隐患,现在听大夫的意思,好像并不对劲? 大夫:“我观小公子体质,保养的还不错,定是多年来一直注意,时时药食补养,若只中过一次毒,既然解了,就不应该存在其它问题,更不该如此昏睡,可我方才细细把脉——小公子身上似还有隐伤。” “隐伤?” “什么隐伤?” “我们一直在一起,从未发现过——” 三人齐齐发问,对这件事表情一样,十分震惊。 “这里,”大夫指了指后背往上,靠右肩的位置,“小公子这里,是不是挨过什么重击? ” 室内一静。 大夫便温声解释:“我们普通人,身体有足够自愈能力,摔一跤或者受人一击,哪怕重一点,看起来红肿青淤也没什么关系,揉两回药油,慢慢就会好,不揉也没关系,只是好的慢一点,可小公子体质不同,十分脆弱,一样的伤,哪怕淤青被药油散了,外面看起来可能好了,内腑却不一定完全恢复,可能生了淤血,尚未排出。如果这口血能及时吐出来倒也好,一直淤在内腑,反倒有碍健康,久而久之,就很容易引发其他病灶。 ” “是为了我……”孟策是想起了什么,声音颤抖,“为了护我。” 他这么一说,顾停突然想起来,在京城的时候,他们接下莫名其妙的圣旨,兵分几路,孟策兄弟负责寻找庭晔,可惜被人缠住,就算有线索也没能及时找到庭晔,而缠住他们的人,是尤贵妃花钱请来的杀手。这帮杀手没有宫里宫外精英路数,是乌合之众,孟策对付起来绰绰有余,就是人数太多,有点烦,有那么一回,还用了暗器…… “……他仗着身上穿了软甲,替我挡过一枚暗器,”孟策深深咬牙,“是我的错。” 暗器打到的地方,正好是背后往上靠肩的位置,当时也的确红肿青淤,还是他自己亲自拿着药油,哄着给弟弟揉开了。 顾停亲眼见过这一幕,也是完全没有想到,隐患竟然在这里。他看向大夫:“那他现在昏迷不醒,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 大夫颌首:“痰迷心窍,都可能是生死大事,何况淤血入肺腑?” 霍琰皱眉:“是不是把这口血吐出来,人就好了?” 大夫表情略现凝重:“按道理是,可……小公子情况不一样。” 顾停:“怎么个不一样法?” 大夫:“这医者开方,要周全所有,入药催淤血,不可能正正好的剂量,小公子吐出来的第一口就是那些淤血,药方必须正常开,可如此,小公子吐血量肯定不会太少……” 孟策就明白了:“他会受不了。” 吐那么多的血,弟弟一定受不了。 大夫颌首:“正是如此。此事若普通人经历,不存在风险,药量开大一些都没关系,病好后再补血就是,小公子体质脆弱,看起来惯常缺血,平日定也注意保养,可再保养,比起普通人仍差之许多,再加肺腑内有淤血,吐的太多,补之不及,便是性命之险。” 房间陷入沉默,安静的让人心慌。 大夫一番解说,顾停和霍琰也就懂了,大夫开方的目的是为了治病,必须得下那么多药力剂量,才会有那么大的功效,孟桢必须得吐出足够多的血量,才能保证淤血尽皆吐完,吐的不够多不够快,就是药量下少了,相当于白来,重新再走一遍,病人必然更痛苦,危险更重,所以这种时候不能侥幸,不能要求大夫减轻药量试一试,最好按着正常方子来,淤血一定能吐出来。但孟桢的身体情况特殊,淤血出来了,隐伤是没了,没有足够快速足够多的补血方法,他很可能扛不过去。 可血这种东西不是水,渴了直接喝,缺多少喝多少,立杆见效,不管是药材还是食疗,都是要慢慢来,慢慢养的,不可能一下子补那么多上去,怎么办? 大夫对此显然没什么好办法,只浅声问:“几位……可要现在开方子?不开,人肯定是醒不来的,越往后拖,后面需要的药材剂量就越大,病人会更难受,开的话……你们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看样子是只能靠拼,赌运气。 顾停和孟策一时嘴里苦涩,舌根发硬,说不出任何话。 霍琰便付了诊金,送大夫出门:“让您见笑了,此事事关重大,我们需得考虑考虑。” 大夫也很理解:“其实病人脉相不难,不管谁来看,结果都会一样,短时间内,病人肯定是没有性命之危的,可越往后拖,情况越不利,你们最好在今日之内就做出决定。补血的方子我有几个,效果对普通人肯定够了,对小公子却有些勉强,以我所学,着实没有更好的方法,你们可以顺便趁这个时间,寻其他有能之士问一问。” 霍琰回到房间,气氛安静又暗沉,有风顺着窗户吹进,微凉,带着水汽湿腥,带的床幔浅动,看起来就很不舒服。 他走过去把窗子关上,才来到床边:“怎么办?” 顾停皱着眉,看向孟策:“病了肯定要治,不治好不了 。” 孟策沉默片刻,声音沙哑更胜之前:“治肯定要治的……”他动作轻柔的为孟桢掖了掖被角,看向霍琰,“烦劳你帮我寻一下城里其他好大夫,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速度快的补血之法。” 不是自己不想动,是太害怕了,动不了。 “马上就去。” 霍琰立刻离开,不但自己走,还拉上了顾停。 顾停担心孟桢,脚步有点钝,不是要回头看一眼。 霍琰轻叹一声,抱起他就往外走:“让他们单独待一会。” 顾停瞳眸震动,也是,他作为朋友都这么担心,孟策是孟桢哥哥,一向疼他疼的不行,怎会不难受? “走吧,我们快点,看能不能找到。” 他主动要求加速,能为朋友做的,好像只有这么多了,小孟桢,你可要坚持下去! 房间里,孟策坐在床边,拉着孟桢的手,不知看了多久,才哑声道:“是我没照顾好你。是我的错。” 他轻轻俯身,侧躺在枕边,看着孟桢脸,食指忍不住轻抚上去,触感和往日一样柔软,可这张脸的主人紧紧闭着眼睛,没有冲他笑,没有欢快的叫他哥哥。 “你从小到大,都是我管的,这么多年……不知一起经历过多少险境,生死都轮了几回,你从未放弃,我便也一直坚持,这一回,你也紧紧拉着我的手,不要离开,好不好? ” 孟桢仍然晕睡,没有回应他。可他知道弟弟应好时是什么样子,必然是眉眼弯弯,像个月牙,唇边笑容欢快,连连点头,乖乖软软的叫他哥哥,要多甜有多甜。如果他总是走神,不说话,弟弟还会生气,发脾气时脸会鼓鼓的,放狠话时语气倔倔的,真生气了会哭,会躲人,很难哄。 弟弟身体不好,从小到大都养得很精细,精细就意味着麻烦,很多的事需要注意,很多东西不能入口,四时变化属他最敏感,身上衣服每天都在添添减减…… 可孟策甘之如饴。所有与弟弟有关的一切,他都亲手打理,从不觉得麻烦。 人生过往里,什么都是他,怎样都是他,只要一起走,什么样的日子都是愉悦的。 “你觉得疼了,难受了,可以骂我打我,发脾气咬我也行,怎样都可以,我什么都答应……只要别走,睁开眼睛对我笑一笑,好不好? ” 没有人回答他,良久,房间归于寂静。 另一边,顾停跟着霍琰找遍了城内所有医馆,镇北王姑藏王随身亲卫也没闲着,四散开来打听所有名医,补血的法子,正经明面上的,暗里黑市的,只要确实有本事,能治孟桢的病,他们便不讲究,你坐地起价可以,狮子大开口也可以,就一条——只、要、你、们、能、治! ‘哪怕千金散尽,只求一医’的消息很快在城里散开,整座城市甚至热闹了起来,不久,亲卫们还真带了一个人,找到了顾停和霍琰。 这人和正经大夫不太一样,气质比较另类,头脸身上并没有脏污,很干净,可看得出来,他穿衣服的方式很随便,也许是忙起来顾不上,衣服上褶子很多,很多地方也歪歪扭扭,影响观感。 随着他走出来,周边围观人群小话几乎立刻多了起来。 “是他啊……眼睛长在头顶上,喜欢剑走偏锋的那个?” “对对好像是,说是只医疑难杂症,一般病看都不看一眼的。” “要价还特别高!” “不过听说是有点真本事的,好些人都被他治好了。” “可惜我们穷人不配找他看病。” 顾停和霍琰听几耳朵,就明白这位大夫的路数了。 这人走到他们面前,还挺大方:“我们这行,说特殊也特殊,说秘密也没有秘密,你们家中病人的事,我都知道了,我这里有一法可试,就是价格有点高,不知你二人可愿一试?” 他还抖了抖衣袍,微微一笑:“哦,对了,我名娄宏,算是个四海为家的铃医,说不上名气,治过的人却也不少。” 所谓铃医,就是没有固定医馆,或者开不起医馆的走方郎中,时常在外走动,走街串巷时,身负医箱,手上串铃,以此方式告知别人自己是个大夫,家中若有病患可来询。 顾停看了霍琰一眼。 二人短暂对视后,顾停便开口问:“不知娄大夫的特殊方法是何,可能先同我二人说说?” 娄宏点头:“也未不可。” 之后他说,顾停和霍琰凝神静听,听完之后,二人视线再次对上,面面相觑,此等方法大胆至极,从未听闻! 而且成功率并不是十成,很有些风险。 可孟桢如今状况就已经很凶险,任何方法似乎都值得一试。 顾停见霍琰皱眉,仍然在认真思考,他却已经等不及,立刻叫亲卫带上这位大夫,回到暂住客栈。 他们人多,这一整座客栈都被他们包了下来,没有生面孔,顾停一路走的飞快,恨不得现在立刻就让孟策知道这个还算不错的消息! 快步走到孟桢房间,见到孟策沉默在侧,气都还没喘匀呢,他就宣布:“我们找到了一个大夫,有办法救孟桢!和之前请的大夫一样,前期肯定是照常催吐淤血的,可他有特殊方法,可以迅速补血! ” 孟策很激动,当即走了过来,眸底一片急色:“真的?什么办法?” 顾停以为这件事没跑,孟策一定会答应,他那么关心孟桢,心疼孟桢,但凡有希望一定会试一试的! 可这一次他料错了,将娄宠的话重复一遍后,结果与想象大相径庭。 孟策脸色大变,厉声拒绝:“不行!我不同意!” 顾停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同意……为什么?” 孟策没说话,可不管紧绷的脸色,还是暗沉的眼神,他拒绝的意思都很明显,而且是有理智的真正拒绝,不是失心疯乱说! 顾停眼梢眯起:“你好好看看床上躺着的人!他可是你弟弟,你不是最心疼他,最喜欢他么!为什么不想让他醒过来!” 孟策眼底布满血丝,手掌握拳,捏的咔吧咔吧响,最后仍然是那句话:“我说了,不行。” 第112章 不是兄弟 他这么傻乎乎,别人一骗一个准,没人护着可怎么办? “为什么不行!” 顾停真的很生气,也很着急,完全不能理解孟策的想法,孟桢已经这么危险,他们能做的难道不是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努力施救吗! “说话归说话,别动手。” 霍琰大步走过来,面无表情的拉下了他的手。 顾停这才发现,一时情绪激动,他竟然拽住了孟策的袖子。 “抱……抱歉。” 着实有点过了,不应该。 孟策摇摇头,并没有介意,因为他自己本身就在情绪激动的失态状况里,自己都不能控制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责怪别人? 房间内一片暗沉,气氛安静到压抑。 顾停由着霍琰拉到一边,怔怔看着霍琰的脸,突然感觉有点微妙—— “方才在外面,娄大夫说话时,你一直没什么表情,不像我惊喜到几乎忘了所有,你……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种结果?” 霍琰眼眸微垂,没有说话。 顾停明白了,更气:“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关心他!” 他狠狠推了霍琰一把:“孟桢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什么事都不在意,什么烦恼都没有,每天都笑眯眯,可那是因为他不可以在意,不可以有烦恼!他从来不惹祸,努力不拖任何人后腿,每一次每一次,看着的都是别人的背影,你们以为他想这样吗,这种滋味不难受吗!他已经把自己放的那么卑微,不允许自己有更多欲求,为什么你们就看不到,不能多为他想一点!他默默的,悄悄的帮了你们多少,为你们做了多少,你们都忘了吗!” 他不该死……他必须活着!必须活着! 霍琰突然上前一步,把顾停扣在怀里:“嘘——安静点,不气了,我们大家都在,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好不好?” 顾停挣不开,狠狠咬住了霍琰肩膀。 应该很疼,可是对方一声都没吭。 他知道自己有点过分,所有愤怒都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他救不了孟桢,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可别人……真的不想救孟桢么?怎么可能呢?孟桢那么好,谁会不喜欢,谁会愿意失去…… 眼眶有些湿润,指尖微微颤抖。 霍琰轻轻揉着他后颈:“好一点了么?” 顾停深呼吸几口,努力控制住情绪,轻轻推开了霍琰:“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 霍琰按了按他的头:“不会有人在意。” 顾停看了看孟策,这人已经再次站到床头,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动都不动一下。 他真的感觉有些奇怪,娄宏的方法确实有些匪夷所思,简单来说就是换血,如果有病人面临失血而亡,将亲人的血以特制导管导入病人脉络,就可实现快速补血。 娄大夫说了,孟桢现在这种情况,并非不治之症带来的病危,只是一时间大量的失血问题,紧急补血而已,并不麻烦,也用不了太多,只要能保证病人的身体体征能稳下来就可以,献血之人也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跟不小心受了轻伤的失血程度相似,养一养就能回来,反倒是病人本身,对别人的血可能有排斥现象,出现一些很糟糕的状况,所以这血,肯定不能补多了,够用就好。 可不管怎么说,总比马上丢了命好。 对于这种可能出现的风险,顾停也曾仔细问询,娄大夫说此法他已有过很多次经验,前期遇到的都是濒死病人,死马当活马医,有活下来的,也有失败的,后来总结经验,慢慢的失败的越来越少,也摸出了一些规律。不是什么样的血病人都能行,越是陌生人,成功几率越小,家属亲人之间成功率最大…… 顾停并不想拿孟桢的身体冒险,可他反复分析过,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他并不是病急乱投医,只是想多一份希望,哪怕……试试呢?娄大夫说了,可以先少量试一试,如果病人没什么特殊反应,成功几率就相当大了,完全可以一试。 他觉得,孟策那么关心弟弟,事事以弟弟为先,一定不会拒绝,流点血怕什么?根本没有说不的理由,结果到头来,他话说的那么清楚,前后分析的那么明白,孟策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反而立刻说不行,且神情绝决? 但很难相信这个结果,孟策对孟桢有多好,这一路过来他看得清清楚楚,不是真心,不可能做的那么事无巨细,这绝对不是谎言,不是什么刻意编制的美梦,所以……孟策到底怎么回事? 他感觉很荒谬,找不到任何说服自己的逻辑理由。 霍琰轻轻揉着他的头:“不要着急,不要暴躁,慢慢想一想。” 顾停咬着唇,实在想不到这个方法到底哪里有问题,方法没问题,那就是人有问题?孟策和孟桢之间不可以使用这个方法? 可他们是兄弟,是这世上距离最近的人,怎会不可—— 顾停蓦的怔住,刷一下看向孟策,他突然有了个十分大胆的,无比荒谬的猜测,难道…… 孟策站在床边,声音暗哑:“我不是他哥哥。” 顾停:…… 竟然还真的是! 床上的人眼睛紧闭,唇色苍白,若不是胸膛微微鼓动,看起来就像…… 孟策眸底隐痛,甚至受不了再这么看:“他的身体不能再拖。” 越拖就越会严重。类似这样的生死考验,类似这样的犹豫不定,他都不是第一次面对,每一次每一次,但凡他犹豫太久,受苦的一定是弟弟。他必须得果断。 “给他用药吧。”孟策下巴紧绷,“先把淤血吐出来。” 顾停反而犹豫了:“那如果,如果吐血太多……怎么办?” 如果真的有性命之危,过不去了怎么办?别的事,多大的难题,多大的险局,他都可以想办法,长了脑子就是要用的,可这种事……他不行,这种无力感真的让人很挫败,甚至不相信自己。 两个王爷就比他有决断多了,孟策这边刚说完,霍琰转头就去了外面,叫大夫开药,回来后还能半抱着顾停,握着他冰凉的手,低声安慰:“吉人自有天相,孟桢很勇敢,一定能挺过来,我们要相信他,嗯?” 顾停静不下来,心跳特别特别快,甚至舌尖发苦冷汗涔涔,他受不了这场面,提醒自己别多想,转移注意力,转移注意力……不知怎的,想起了外面那个大夫。 外头现在只有一个大夫,就是那个刚刚带回来的娄宏,霍琰出去叫人开方子,立刻就能回来,那开方子的肯定也就只有这个人。 “此前我们请过别的大夫,现在又请别人开方,会不会……不大合适?” 这个问题,抓着药进来的娄宏就回答他了:“没关系,你们之前请的那个是我师弟,不然病人情况我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药材我都早备好了!” 大夫有,方子有,药材有,哪哪都问题,药煎起来也很快,娄底亲自盯着,三碗水煮成一碗,闻了闻确定效果一定没问题,这才递给孟策:“立刻给病人喂下。这剂药配伍已经最温和,尽量不伤身体,喝完至少一个时辰起效,可一旦起效,来势就有点猛,你们盯着点,有任何需要,随时喊我。” 娄宏行医多年,自然看得出来家属的犹豫态度,淤血肯定是要吐出来的,至于之后血怎么补,大抵还没下定决心。他希望病人能够稳住,有风险的方法能不用就不用,可一旦情况不好…… 他并没有离开,转身朝管事的要了一个就近房间,略做休息。 药很快喂了下去。 天色越来越暗,夜幕缓缓降临,无星无月,暗暗夜色比之白天更为压抑。 心里记挂着一个时辰的临界点,顾停三人没有一个离开,也没谁想得起吃饭,就待在房间里,站着的,坐着的,靠窗的,姿势不同,安静的沉默相同。 偶尔风吹过窗槅,烛光猛地拉长晃动,映着三人身影,气氛没半点好转,反而更压抑。 久而久之,心神越来越紧绷,越来越耐不住,好像再不说点什么,就过不了这一关了…… “我不是他哥哥。”孟策声音更哑,也更加低沉。 霍琰立刻四周看了看,其实不用这么警惕,早在之前,他就已经把房间内所有人挥退,外面亲卫都懂事,不会让任何人进来。 顾停声音有些涩:“那你……是谁?” 最初听到这句话他就很震惊,可接下来就给孟桢吃药,分散了所有注意力,现在猛的回神,想想还是很……姑藏王府,世袭藩王,权势可想而知,怎会连自家王爷都弄错了? 孟策:“我只是他哥哥的替身。” 替身…… 顾停怔了怔,他还真听说过这种身份。有些权贵世家,比如镇北王这种有世袭王爵,又手握重权的阶层,越是地位超凡,子嗣艰难,对承爵者就越是看重,家主担心世子遭遇危险,往往会准备几个和世子长的像的孩子从小养着,吃穿一样,学习的东西一样,扮上相保准叫外人看不出来,只为遇到特殊危机时,让这个孩子,或者孩子长成的大人替死。 这种事相当隐秘,寻常人难得知晓,也太伤天和,很多世家已经取消,比如顾停就知道,霍琰这个镇北王家里,是没有这种事的,霍琰本人也并没有替身。 他从未觉得孟策表现违和,不像个王爷,也从来没怀疑过,却原来…… 现在仔细回想,其实也不是没有半分端倪,比如偶尔,孟桢不在的时候,孟策总是不太好说话,孟桢在时,他看似低调温柔,可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孟桢,对别人仍然是爱搭不理,仅保持面上礼仪。他好像……并不怎么在意姑藏王这个身份,这份权利,瞳孔深处总藏着一些刻意压制的东西,那种东西在打架时偶尔会冒出来,那是野性难驯,是叛逆反骨…… 他当时有过猜想,或许是孟策过往有过什么不好的经历,影响太深,毕竟是隐私,他不好问,现在想想,可能就是因为——他并不是原本的孟策。 “我没有父母,被老王爷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给吃给穿,还能学那些以我身份一辈子也没资格学的东西,我很满足,哪怕某个将来的时间,要用命去换。” 孟策站在床前,看着孟桢的脸,声音越来越轻:“世子对我很好,没有那些高门纨绔把人不当人的脾气,也没对我使来唤去,可能总觉得我将来是要替他死的,对我很亲切,偶尔眼神还很抱歉,尤其我受了伤时,要不是有点好面子,觉得不太合适,他大概还会亲手为我换药。当然,他对弟弟更好。” 提到弟弟,孟策声音越发温柔:“ 孟桢出生时我就在府里了,那时年纪还不大,待的还不算久,并没有多少归属感,只是感激老王爷恩德,还有世子亲切。世子那时候还很调皮,偷偷跑出去玩了,并没有人知道,王妃突然发作,王爷也不在家,到处乱糟糟的,总需要有个人撑场面,没办法,我就过去了。” 霍琰:“孟桢出生,你第一个看见了?” 总觉得这话似乎带了点酸意,类似那种‘你有我没有’的嫉妒,顾停感觉不对,立刻拉了拉霍琰的袖子。 还好孟策完全没看这边,仍然看着床上孟桢的脸,轻轻颌首:“他来到这世上,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接生的婆婆说他生下来就紧紧闭着眼睛,一直在哭,好像她们的手太糙,委屈到他了似的,偏我一抱,他就不哭了,眼睛还睁开了。” 直到现在,他还清楚的记着那时的每个瞬间。 “他那时长得远远不如现在好看,皮肤是红的,小脸是皱的,连哭的声音都是细细的,一点都不洪亮,久了还有点招人烦,可他的小手,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手指,特别特别紧。” 他当时甚至很好奇,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看起来身子骨不大好,我只抱了一下,接生的婆婆就抱走了,日后养的也精细,好长一段时间不见外人,也从不抱出来。我就想,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 那份被握住手指的感动散去,平静归来,厌世心理也跟着回来,对任何事任何人,他都不会有过分牵挂,过分在意。 若故事在此结局,反而是个好的,可有些人就是忍不住闹腾,致力于让他的日子热闹起来。 孟策微微阖眸:“长到一岁,身体总算健壮些许,学着说话,学着走路,小孩子在房间里也憋不住,总算被时常带出来玩了。小桢人小,昨日见过的人尚要想一想,暂且分不清,何况长得很像的两个人?对他来说,世子是哥哥,我也是。他总是围着我们转,走不稳要牵衣角,我们走的快了他还会发脾气,慢慢学会了要牵手,牵住了哪怕耍赖硬拖呢,别人总不会再走那么快,累了就伸开手要抱,不抱他就装哭,哭的一颗眼泪都没有,可就是很可怜,让你觉得自己很过分。” “那时功课繁重,世子很喜欢和隔壁的小姑娘吵架,功课总是有疏漏,连我的都比不上,经常挨罚,每一次挨罚,小桢又哭着要哥哥时,都是我过去。小桢一天比一天大,也一天比一天乖,会把喜欢的粽子糖藏着偷偷塞给我,会把老王爷书房里挂着的牛角弓抢过来送我,说我喜欢。有几回我为保护世子受伤,他哭得特别凶,每天都来看我,给我讲笑话解闷,好东西舍不得吃,都留着带给我,认为我不听话,非要亲眼盯着我换药,可看到伤口,吓的又要哭,哭的都打嗝了还是不肯走,凑过来对着我的伤处说要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又傻又天真,连亲哥哥一直躲着,不小心被逮到时身上并没有伤都没发现。我那次伤的很重,还中了毒,无时无刻不在难受,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伤口怎么吹也不会好,我本该很烦躁,对着他蓄满泪水的眼睛,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随着他的讲述,顾停似乎能想象到那样的画面,孟桢长了一张娃娃脸,个子不高,手脚都显得很小,皮肤白白的很精致,给人第一印象就是可爱,十七岁了少年感仍然满满,小孩子的时候一定更可爱。 可爱的小娃娃,眼睛清澈纯真,满满都是对你的好,心里总是念着你,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要和你一起分享,你喜欢什么也很快能看出来,抢也要抢来送给你,心疼你受伤,再害怕再不喜欢的东西,只要有你在,就什么都可以面对…… 这谁顶的住? 再铁石心肠冷心冷肺,也是会被悟化的! 顾停猜的的确很准,孟策浅浅叹了口气:“我幼年生活谈不上好,从没见过半分温情,也从不相信人性,从不为任何事任何人停留动容,可这个乖乖软软的,从小抱过的小东西,就是放不下。他这么傻乎乎,别人一骗一个准,没人护着可怎么办?”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配着他安静沙哑的声音,越发触人心弦。 顾停顿了顿,问:“孟桢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能说么?” 孟策自嘲一笑:“也是为了我。非常意外,并不是什么特殊日子,王爷和世子都在外头,我和小桢在府里,有仇人突然杀来,投了毒,当然是投向我的,小桢明明被我关在房间里,不知怎的,偏偏这个时候跑了出来,挡在了我面前……” “那时他也才八岁,好不容易养胖一点,奶团子似的,明明很聪明,明明已经能分辨出来我和世子到底谁才是他哥哥,却还是挡在我面前,说不准我死。” 孟策声音有些哽咽,语速放的很慢:“他因那毒伤的很重,毁及根本,好不容易才养壮实一点,却变的比最初还弱,昏迷很久才从阎王殿里拉回来。大约晕睡太久,他的记忆也出了问题,小时候的很多事都忘了,也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其实是两个人,忘了我只是替身……” 孟桢是王府小王爷,注定富贵锦绣,宠爱万千,一生无忧,一路走来几乎所有遇到的苦难都是因为他,他怎么还的过来? 他甚至不想还,卑鄙的想以此为借口,待在这个人身边,用自己唯有的一条命,护他周全一生。 这次停顿的时间有点久,孟策才再次开口:“许那一年是姑藏王府的劫数,仇人来势汹汹,准备充足,老王爷很快遇到了刺杀,世子也遭遇了意外,意外之时,我们在一起。对手太多太凶,地形太复杂,我们根本无处可逃,我这个替身作用也不大,很快两个人都受了重伤,没办法,只能拼一把,一起从悬崖上跳下,我先跳,尽量垫底,可世子运气实在不好,就这么阴差阳错的,他死了,我却活了下来。” “他临死前拜托我,一定护着弟弟。知道弟弟年纪太小,身体也太弱,根本没办法撑起王府,他求我代替他,成为姑藏王,好好教弟弟成年,至于以后怎么办,全看我自己的意思。他说出这句话很痛苦,身为世子,王府传承很重要,可他也很喜欢弟弟,因为一直忙碌,总是聚少离多,他给弟弟的东西十分有限,反而是我这个替身,和弟弟相处的时日更多。他也不想把王府交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外姓人,可他没有办法。他知道我很喜欢弟弟弟弟,也知道我纵使没心没肺,一旦做出承诺就不会反悔,逼着我应了。他在赌,赌我对权势并没有那么真心喜爱,赌我对小桢还留有一丝人性,会愿意在他成年后把王府还回来……” “自此,我成了姑藏王世子,后来成了姑藏王,世人眼里,孟桢的亲哥哥。我筹谋许久,带人灭了仇家,也历经图治,希望姑藏安稳,百姓安平,这是老王爷和世子的愿望,也是小桢最想看到的。” “我不能告诉小桢,我不是哥哥,因为他眷恋的,依靠的,信任的只有哥哥,王府那时也的确需要一个强大又手狠的家主,否则王府可能都会倾覆,不复存在。我本想遍寻名医,帮小桢治好病后,再好好教他,文韬武略什么都教,待他长大,把王府还给他,可名医找到了,小桢身上的毒不再致命,可以活下来,只要日常注意保养,和普通人一样寿数,可他却不能再伤心神,尤其多思多虑,他不能动脑子,只要想的太多,太担心或者太伤神,就会吐血不止,想要他活着,就不能逼他成长,不能逼他擅谋善断心计多多,可撑起一王府,没有心机怎么行?” 孟策抹了把脸:“我还是得护着他,撑起王府,且必须紧紧护好这个身份,一旦传出去,姑藏必会大乱。我必须得做他哥哥,一辈子做他哥哥,他活多久,我护他多久。我不能让他有太多担心,不能让他经常吐血,他的身体……承受不起。” 顾停感觉鼻子酸酸的,有点想哭。 他红着眼看向霍琰:“……你早知道他们不是兄弟?” “不,”霍琰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他不会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会喜欢,一定是可以喜欢。” 喜欢…… 顾停看着孟策,感觉自己这双眼睛真是白长了,别人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他一直看着,却从未想到别处,因为孟桢太可爱,因为孟桢身体实在脆弱,的确需要有人如此呵护,完全没想到竟然是一份这样的感情,沉重,深陷,却说不出口,。 想说不能说,想说不可以说,我有很多想往,有很多愿望,我们本来可以更亲密更靠近,但是不行。一日日一年年,我对你思恋更深,执念更深,你却只是亲情孺慕,从不会想更多。 第113章 哥哥别怕 不管什么地方,我们总是要在一起的。 孟策的担心比顾停想的更多,除了不能说,他还很害怕一件事,说出来,弟弟反应也可能不如他预期,万一弟弟对他只是依恋,不会喜欢,以后也变不成喜欢,甚至对这种态度很排斥怎么办? 除了弟弟身体一定会每况愈下,他承受不住外,若别人知道了,情况会更糟糕。 “人生在世,谁还没点求而不得的东西?” 孟策看得很开:“大家都是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所有人都一样,我什么都不要,要不是小桢,这姑藏王我也不想当,我只想要小桢活着,不需要他回应我任何东西,只要他活着,一切都好,他去了,我便拖着别人一起下狱!” 拳头突然砸向墙壁,孟策回头,盯着霍琰,眸底一片血色,杀气腾腾:“若小桢这次能挺过去,你往上走一步吧,野心这种东西,我没有,姑藏王不会再有后代,可若头顶仍然坐着这样的帝王,我死后,姑藏怕是会动荡,如果有新帝心怜边关战火,百姓安危,那一定是你——” “霍琰,你为了边关百姓,努力一把吧,替我守住姑藏!” 房间再次陷入安静,两位王爷目光交汇,眸底闪动着别人看不懂的东西,顾停感觉心跳有点快,下意识移开视线—— 这一移开不得了,他看到孟桢动了! “快快,药效起了,孟桢好像想吐!” “哇——” 根本不等几人反应过来,孟桢就趴在床边,一口血吐了出来。 药效激发,效果来的最强,一口血肯定是不够的,孟桢根本来不及说话,一口又一口吐的非常快,整个身体都在抖。 地上很快铺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色,带着浓浓的铁锈味道,颜色有的黑有的红,看起来很是骇人。 顾停知道,鲜红的是健康的新鲜的血液,深色暗色的是身体里堆积的淤血,正如大夫所说,不可能他一口出来就是淤血,一口气吐完,必然是鲜血和淤血夹杂…… 可这量也太大了,别说孟桢本来身体就不好,正常人这样也顶不住啊! 外头狂风大作,似乎淅淅沥沥的雨已经不够看,雨势突然加大,还电闪雷鸣,闪电亮如白炽,劈进来映着地上血色,更是吓人。 “孟桢……”顾停脸有些白,“你坚持住,吐完就好了……” 孟桢此刻很痛苦,胃腑一阵抽动,一口一口的往外吐血,根本来不及说任何话,吐的太急太快,血液胃液甚至从鼻腔里喷出,激的他眼泪流的停不住,眼睛红红。 他架着孟策的手,指尖攥的都白了,指甲扣进肉里,他自己疼,孟策也疼,可两个人好像都察觉不到似的…… 纵使已经这般难受,纵使来不及说话,在一口口吐血的间歇,他还朝顾停露出一个短暂又苍白的笑,他想让朋友安心。 可他越这样,顾停就越心疼。他现在越来越理解孟策了,孟桢就像个小天使,无时无刻不在用自己所有的光温暖身边的人。他从来不是累赘,也从来没拖过后腿,他的存在,是支撑,是动力,是灿烂流年,也是朝霞万千。 有的时候,一个人只要活着,就能救赎某个人。 见孟桢挣扎,孟策轻轻揉着他的背安抚:“别说话。” 顾停看这个假哥哥声音哑的不成样子,几乎说不出话,便接过话头,替孟桢解释:“你现在别害怕,也别着急,会吐成这样,是因为之前给你吃了药。在京城的时候你为你哥哥挡过一记暗器还记得么?那个伤看起来好了,实则有淤血埋在肺腑,这才在刚刚害你晕倒,醒不过来,我们请了大夫,开了药,大夫说问题不大,就像用药油揉开外伤的淤血一样,肺腑里这点,你吐完就能好了,只是会失点血,回头咱们再好好补,你现在肯定会有点难受,但没关系,我们都陪着你,不要害怕,好不好?” 孟桢脸色不怎么好,唇色也很苍白,可他眼睛很亮,紧紧抓着孟策的手:“我不怕……”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吐。 可他好像记挂着什么,纵使难受,也一直在尝试说话,声音很弱,断断续续的:“哥哥……不怕,我不……不会死的……” 孟策紧紧咬牙:“别说话,不许说那个字!” 孟桢抓他的手抓的更紧,神情更认真,他是真的很努力很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我会……挺住……会陪哥哥……很久……” 原来记挂的是哥哥,担心哥哥担心他。 可这个吐血过程很痛苦,他浑身颤抖,像是体内五脏六腑都在疼,刚开始还能坐着,后来根本坐不住,整个人倚在兄怀里,连吐都慢慢没力气了,话更是个子都说不出。 “大夫!大夫!”孟策目眦欲裂,厉声喊人。 娄宏已经听到这边的动静,早就小跑过来了,正在门口候着,听到里面人叫立刻进去给病人把脉—— “脉角有点乱,还是不行,不够,要是病人吐不出来了,可能还得加一副药,再加一副药的话……” 大夫面色凝重,话没有说完,可他不说大家也能猜到,再加一副药,突出的血量病人更多,孟桢……就真的撑不住了。 孟策牙齿咬的咯咯响:“那就……” 孟桢轻轻挠了挠他掌心:“不……哥哥别怕……我还想吐的,只是没了力气……让我歇一歇……” 果然,没等一会儿,孟桢就哇的又吐了,这一次吐的有点猛,连吐了好几大口,随着最后一口血喷出,他的身体也慢慢软倒,昏了过去。 “小桢!小桢!”孟策急的不行。 娄宏捏上孟桢的脉,这次没那么凝重了:“好好,都吐出来了!”见床前家属现出喜色,他又谨慎打击,“但这位小公子的身体还是不行,血气失的太多,如果没有行之有效的补血方法,后续发展很可能不好,我那个法子,你们考虑好没有?” “考虑过了,真的不行。” 顾停把大夫拉到一边,小声问:“您见多识广,可还有什么其它办法能快速补血?求您了,再帮我们想想办法好不好?” 娄宏就不理解了:“可这种方法最快,也并非不稳妥,病人不是有个亲哥哥在?” 顾停不好解释的太多,有些秘密也不能透露,只好说:“这个哥哥……之前中了毒,现在还没好全,余毒未清完,血有问题,肯定不行用……” 娄宏:“中了什么毒?给我看看啊!一个大夫站在这里呢,你们怕什么?” 顾停:…… “这个……真不必,之前在京城访的名医,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那名医规矩大,不喜欢行踪被透露,我们这些不懂的说说关系,您是医者,一上手把脉就知道是个什么路数,所以……” 娄宏现在点头了:“这样啊,那是不行。” 谁都有几手绝活,被人学去了怎么办?他很理解。 顾停就继续:“所以这法子不合适,病人家里父母双亡,也没什么亲族,离的还很远,这么短时间根本赶不过来,我们是真着急,想要求您一策……” “那你等等,容我想想。” 这个想,肯定是需要空间的,顾停便随娄宏走出房间,去了厅堂,霍琰也跟了出来。 房间里,孟策拉着孟桢的手,一下下亲吻在手背,一次次轻轻贴他额头,试他鼻息…… “千万不要死……你不可以死……乖乖回来,陪我知道吗?” “你不陪我,我就过去找你,不管什么地方,我们总是要在一起的,不许丢下我一个人。” 窗外大雨如注,闪电无声,没有人回答他。 厅堂里,娄宏翻开自己药箱,拿出一个小本子,是真的认真在想办法,只是大多并不合适,想出一条,还没说出口,自己就摇摇头否了,口说不行,继续想下一条。 窗外雨下的很大,雨线如幕,模糊了所有人的眼睛,没有一刻比此刻更漫长,更煎熬。 霍琰一直在顾停身边,顾停去哪里,他就去哪里,始终不肯离开一步,顾停有点暴躁,在庑廊外狠狠推了他一下:“你能不能别这样了!总是跟着我很有意思?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能不能体谅下别人,稍稍看点脸色,能不能! 霍琰没说话,由着他发脾气,可不管顾停怎么拒绝,他的脚步都不会变,一直跟着顾停。 顾停气的磨牙:“我要去如厕,你也要跟么!” 霍琰只是抿着唇,不声不响跟着他的脚步。 顾停气的打他:“你能不能别这样了!我现在真的没空跟你玩游戏!” “我不能失去你。”霍琰紧紧抱住了他。 顾停感觉莫名其妙,奋力挣扎:“你又犯什么病,现在有危险的并不是我,是孟桢好吗!是我们很可能会失去他!” 霍琰紧紧箍着人不放,安抚的吻了吻怀中人额头:“可你也有过危险,京城一夜,你差点死了。” 要不是建平帝太胆小,讲的太多,换任何一个心狠手辣的人,顾停都会遭遇不测。 “我不在身边,你会有危险,不许离开我一步。” 顾停无语:“我——” 霍琰只是紧紧抱着他:“那种滋味,有一回就够了。 ” 小东西不能死,只有时时在他视线触及的范围内,他才能稍稍安心。 风雨交加,时有闪电划过天际,花瓣被风雨卷下,脆弱中满是绝望气息。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绝对不可以失去的东西,为了这个,他们愿意付出一切。 顾停突然就掉了眼泪,并不是因为霍琰的强硬不讲道理,更因为这种无力感,这种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听由天命的无力感。 人生有很多离别,每一种离愁都让人难过伤感,独独永别这件事,让人害怕,不敢面对。 他也不想表现的这么糟糕差劲,不想把缘由推给任何旁的人,只在心里暗暗祈祷,要挺过去,孟桢要挺过去,他们也是,必须得挺过去! “有了!”厅堂内突然传出一道声音,十分熟悉,是娄宏,“我想到办法了!” 顾停一怔,立刻推开霍琰,跑进门内:“什么办法?还请明言!” 娄宏:“有一种血灵芝,叫赤草,配以合适的炮制方法,或许可行!” 第114章 醒来 哥哥不怕……我会陪着你的。 娄宏突然想到了快速补血的法子,这个消息令大家瞬间振奋,然而振奋还没完,听到他下面的话,立刻又安静了。 “有一味药名赤草,无枝无叶,茎肉丰厚,阳气旺盛,哪怕只一小片,补血效果也是立竿见影,于病患如今身体情况最为适用,只是此药数量及其稀少,生长在极炎沙漠之地,人迹罕至,我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之后再无听闻……” 顾停:…… 根本得不到的东西,你说它有毛用! 娄宏:“此药炮制方法也很特殊,用的是早已失传的石炙之法,需要三煎三蒸三煮提炼精华,并不是以药煎汤的方式给病患服下,而要以膳为方,否则效果锐减,且这一回回蒸煮的火候要精准,时辰不可错上半分,错一点,效果亦立时锐减……” 众人:…… 这说了不是和白说一样么!哪有会干这个的?一个药,稀少名贵,长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市面难见,一个人,要会早已失传的药膳之法,且熟练掌握,时辰火候不可错上半分,否则那要用了等于没用…… 姓娄的你说,你是不是故意在为难人!这么短的时间,让他们去哪里去找! 亲卫们个个瞪着娄宏,眼神不善,顾停也很失落,他就知道,希望不是这么好找的。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孟桢这一劫,真的过不去吗? 所有人都在赶快叹息的时候,霍琰却皱了眉:“赤草……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嗯?”反应过来后,顾停立刻抓住了霍琰的手,紧紧的,“你真听说过?从哪里听说的?” 霍琰想了想,道:“你把离京之前收到的礼单——拿出来看一下。” 他自然记性很好,但这种事开不得玩笑,他并没有说出完全确定的话。 顾停赶紧冲回自己房间,把装东西的箱子扒拉扒拉,翻出礼单,从最长的那一个,叶芃贞给的礼单里,还真看到了这两个字:赤草。 后面还有叶芃贞用小字特殊标记的提醒,说此物大补,尤其补血,身体正常的健康人不可食,让他做为礼物送给镇北王府,府中女眷可能暂时用不到,若有意外,可救命。 都没说使用剂量,直接说身体正常的人不能吃,可见其效果霸道!这礼物也并不是给他的,因为他一个男人大抵用不上,这位姐姐简直替他操碎了心,担心他礼数上让别人挑剔,直接送了这么个宝贝来,谁要再挑剔,那可就是自己刁了。 顾停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酸酸的胀胀的,很感动,更多的是后悔,后悔没在京城时对这位姐姐好一点。从京城走的急,他也让人迅速置办了一些东西,带回去给太王妃和霍玥霍玠,可匆匆买的,尽管心意十足,哪里比得上这个? 叶芃贞特别喜欢送他东西,礼单每回来都是一大串一大串,她不缺东西,顾停能为她做的就是左右看着点,在她顾不到的地方帮忙周全,平时有空就给她煲个汤,女子多体弱,他希望她能健康好运,不管想吃想喝还是想跑很远的地方,都有强健的身体支撑……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收到的礼物里有这个东西。 叶芃贞提醒的也很到位,并没直接说在什么时候用,那有咒人之嫌,顾停却看得懂,此药补血神效,最适合之处该是女子产后大出血,妇人生产向来是鬼门关,太多时候拼运气,如若遇到大出血,基本就是死局,神仙难救,可有了这个药,就相当于是多了一条命! 镇北王府除了太王妃,可是还有一个小姑娘呢,云英未嫁,不擅习武,这味药送到府里,不管太王妃还是霍玥,甚至霍琰兄弟,都会心生感激。 只片刻,顾停就咬了唇,做出决定:“这个药,我要给孟桢用!” 叶芃贞送此药给他,可谓心意殷殷,他自己也很疼霍玥,几个月前守城,小姑娘聪慧坚强的样子还在眼前,他舍不得那孩子受一点苦,可他觉得,不能用没发生过的事去赌眼前已经发生的事,霍玥未必会遇到那种可怕的事,孟桢现在却已命在旦夕! 算他欠了小姑娘一次,以后……定然好好补回来! 霍琰何等聪明,根本不必他多说,按了下他的头:“想什么呢?救命要紧,霍玥还小,嫁人早着呢,这几年祖母也一直盯着她的身体,她很健康,未必会遇到糟糕的事。” 顾停垂头:“嗯……” 见他还是有些蔫,霍琰就轻声逗他:“先说好,我可没有翻你的礼单,是那日你接过礼单打开看时,我不小心就看到了……停停的东西都是停停的,本王的东西也是停停的。” 顾停耳根绯红,推了他一把:“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 霍琰拉他的手:“走吧,咱们把赤草拿出来,赶紧做药。” 这味药材有些奇怪,名字叫赤草,长得却一点都不像草,反而有点像蘑菇,只是比一般的蘑菇长,伞盖也没那么大,小小一圈顶在头上,蘑菇摸起来是湿润的,柔软的,赤草却非常硬,非常干,小刀不锋利,甚至不能伤到它一星半点。 娄宏再一次见此奇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盯着看了半晌,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对对没错,就是这个!你们怎么搞到的?哪里还有卖,方便让我知道么?有这东西你们早说啊,又何必为换血之法纠结!” 激动半天,娄宏又犯了愁:“若是药炙之法,没的说,我都会,且手艺精妙熟练,可这药膳——我不会啊,要不咱们直接用药,虽说效果锐减,肯定也是能救命的……吧?” 顾停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我来!” “啊?你会?”娄宏觉得这个世界简直玄幻了,这年头都流行把狗骗进来杀么?你们真的需要请个大夫治病,而不是故意让人看着眼馋的? 赤草他没有,药膳之法也不会……他寻思着来一趟不能白来,治不了病,他可以学嘛,他搓着手,十分不要脸的请求围观:“万没有偷师的意思啊,就是特别想开开眼界,公子能允我旁观么?” 顾停并不介意这些:“只要稍稍离远些,不打扰我便好。” 他离开房间,霍琰当然立刻跟随,寸步不离。 石炙之法确实特殊,却并非完全失传,顾停从来没这么做过,不代表不会。他走到后厨,捋起袖子,让人准备一些大小合适的鹅卵石,起火炙热,再把药材清洗干净,进行第一遍石炙。 他动作很干脆,并不过快,也一点不慢,眼神始终不离,看起来行云流水,观感舒适。 直到第一遍炙烤结束,进入第一道煮,他才轻轻呼了口气,暂得轻松,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霍琰一直看着他。 “怎么了?表情这么严肃?” “你做的太好,感觉不认真一点,都对不起你的这份专注,”霍琰拿出素帕提他擦了擦汗,“其实我一直好奇,你为什么会做药膳,还如此擅长?” 据他所知,顾家没有人擅长这个,开的铺子也没一间做药膳,想要学习似乎很难。药膳不比做饭,自己长点心眼,多多在厨娘做饭时旁观,慢慢的,山珍海味做不出来,家常菜肯定没问题,药膳要求很高,是药三分毒,怎么配伍,怎么调合,怎么适应不同人的体质,都是大学问,一个弄不好,是会出人命的。 可顾停一直做的很好,效果甚至比得上专门做药膳的世家。 顾停盯着锅里滚沸的水,用筷子小心拨了拨,眉眼弯弯:“厉害吧?” 霍琰眸底倒映着他的笑颜,缓缓颌首:“很厉害。” 煮的差不多了,顾停把东西捞出来,进行第一轮的蒸:“我其实也不知道,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哪有时间研究什么药膳?药材也是要用钱的。可有段时间我老生病,怕死,就各种想法子,然后就发现……嗯,我从记事起,身边就有一个小箱子,说是我娘留下来的,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几本破书,还缺页缺角的,大概就是因为太烂,别人不稀得拿,就一直留在我身边了。我小时候不认字,没当回事,后来发现破书虽破,也是有点内容的,跟着里头学,就学会了这些。没事时,能喂饱自己,生病时,可以顺便给自己治个病,体虚了,还能给自己补一补,最重要的是这种手艺还能卖钱,比一般的吃食可贵的多……” 顾停一点点说着,有上辈子过往,也有这辈子经历,有过心酸,也有过温暖,往前总结,这一手药膳本事的确帮了他很多,不是会这个,他断难走到现在。 那些书真的不错,看起来破,记录的手法可不破,非常有用,他懒,平时用的都是简单手法,难的,练习的略少,可都记在脑子里呢,需要时稍稍想一想就知道怎么做了。 “……自学就能成才,大概是天赋?” 顾停最后还小小得瑟了一下,冲霍琰笑出一口小白牙。 霍琰却很难笑出来:“你娘……去的很早?” 顾停轻轻叹了口气,知道霍琰心疼他了:“你是不是想问我委不委屈,伤不伤心?当时肯定是难过的,觉得天都塌了,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后来慢慢的,就习惯了。我娘最初只是我父亲的外室,独自生活在外,没资格被接回来,直到她去世,五岁的时候吧,我才被接到了顾家,早知道顾家那德性,但凡我大一点,都不会去。 ” 灶下火光正旺,温暖了灶前人的眼睛,顾停和霍琰断断续续说了会儿话,之后就没再说了,因为第二轮的石炙已经开始,他不得不全副心神盯着,连自己的手背烫伤了都没注意。 反倒是霍琰,一时看看正在各种炮制的药,一时看看灶里的火,一时又看看顾停的手,似乎有些火气,又不知道向谁发,最后只好紧紧握了拳,打手势命令下边赶紧去找烫伤膏。 别人怎么想不知道,反正娄宏是大开眼界,原来是这么搞的!此炮制之法如此精妙!顾公子先这样又那样又这样……完蛋,眼花了看不清怎么办! 怪不得人家说不介意,可不是不介意呗,你就算过来旁观偷师了,又能偷得到多少?这事是看天赋的! 不管学没学会吧,今天这一幕着实深刻的印在了他脑海,此后久久不能忘,甚至每每为人治病,提起这件事总是叹服连连,言道顾公子算是他唯一佩服的外行人。 不知过去多久,世人好似也记住了顾停这个名字,不是医者,却能做膳医人…… “好了!” 在厨房里好去整整一个时辰,终于得到一碗汤药,顾停急急的拉着霍琰出去:“再晚天都要亮了,不知道现在来不平得及!” 可一定要是好消息啊! 顾停冲进房间,就要给孟桢喂药,可惜孟桢牙关紧咬,怎么都不肯张嘴,药当然就喂不下去。 “怎么这样呢?”他十分着急,“孟桢你张嘴吃药,要吃完就好了,这种时候可不能任性了!” 怎么努力,药都喂不下去。 娄宏叹了口气:“该是之前用药消耗太大,他现在并不是有意抵制,只是尚在昏睡,神思不属,没有办法思考,只能想办法撬开他的牙,硬喂了。” 孟策:“我来。” 霍琰:“也好。” 把药碗从顾停手里拿过来,递给孟策,他拉着顾停就往外走:“我们先出去。” 顾停担心孟桢,脚步有些沉。 霍琰捏起他的手,让他自己看:“都肿成这样了,还不用药?” 顾停:…… 霍琰:“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所有,干等在这里也没用,先出去把药擦了,要相信孟桢,他一定能挺过来的。” 顾停只能最后看了孟策一眼:“那……你好好喂他吃下,看他是否会不舒服,药材还剩下一点,不够我再去做。” 二人离开了房间,娄宏当然也跟着出去了。药已经做好,按着吃就行,不需要他这个大夫时时盯着。 安静房间里,孟策端着药碗,轻轻捏孟桢的下颌,想让他张嘴:“小桢乖,吃药了。” 显然这个时候,别人没法乖,嘴就是张不开,张开了,手一松,又立刻合上了。 孟策没办法,只好自己先喝一口药,俯身,以唇哺之。 过往年月,他不止一次消想过这里的滋味,却从未想过是这样的情形,这样的心情。 孟桢药吃久了,就特别怕苦,尤其喜欢吃甜的东西,顾停味道调的很好,这碗药并没有多少苦味,甚至也有一种特殊的芳香之感,并不难吃,回味还有些甜,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好苦。 苦不在舌尖,而在心脉。 如果……所有这一切,他能替他该多好? 替他痛,替他苦,替他承接一生的眼泪,只愿他身体康健,平安顺遂。 嘴唇如想象中那般柔软,令人流连,孟策却眼眶微红,不敢再想,也不敢多尝。 药碗不大,很快会完,孟桢仍然没醒,很正常,所有的药都需要时间才能见效,急不得。 孟策理智上明白是这样,奈何心焦的不行,立刻叫了大夫,每过一盏茶,就让大夫把一次脉,娄宏都生气了,甩袖再次离开:“跟你说了多少遍,药再神,也没好的这么快的!” 拳头重重砸在墙上,孟策指尖掐的掌心出血,为什么我的小桢在这里受苦,生死难料,别人却逍遥法外,活得痛快?不准,他不许! 大概是憋的受不了了,他突然抄起墙上长刀就出去了,满面阴森,杀气腾腾,看起来好像真的是要出去杀人。 霍琰一看不好,立刻纵身拦住了他。 “别拦我!再拦连你一起杀! ”孟策眉眼阴阴,神色暴戾。 霍琰:“你这般出去,是想杀谁?” 孟策紧紧抿着唇,没说话。 霍琰看了一眼房间的方向:“他醒了,你一定会后悔。” 孟策冷嗤一声:“我不去,现在就会死。” “好,想打架是不是?”霍琰慢条斯理捋起袖子,手腕一抖,亮出长鞭,“今日我在这里,你就出不去,有本事,先杀了我!” 大雨并未停歇,檐下雨帘如瀑,雷声隆隆,闪电照亮大地。 两人男人并未管浇头而来的雨水,迅速碰撞在一起,刀鞭相撞,激起雨雾阵阵,隐隐有金戈鸣响,明明只是两个人,却打出了刀光剑影,气势千钧。 大抵他们二人心中都憋着气,对皇室的,对现实的,对这破天气的,很多事并不是无能为力,是该死的不是时机!哪怕迟早能得偿所愿,眼下这段时间必须压抑的脾气,这份憋屈,也难受的紧! 打就打,谁怕?所有的未来,脚下的路,不都要靠这么一拳一拳真枪实干的打下来! 顾停并没有理窗外纠缠,越打越火起的两个人,反正死不了,一堆亲卫们看着呢,他缠好手,坐在床前,安静的陪着孟桢。 “他俩就是这样,总要打架,一点事都不懂,你快点醒来管管你哥哥呀,你不在,没人管得了他,他都好凶。” “我给你做好吃的了,可厨房里总是有人想抢,你就一点都不馋么?” “你说请我去姑藏玩,用姑藏最好吃的美食招待我,保准我没吃过,会喜欢,我现在就有点馋,特别想吃,你却还在这里睡懒觉。” “快点好起来好不好?没有你,饭吃的都不香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面打架的两个人已经浑身湿透,彼此一个重击之后飞身退开,武器撑着地,半跪着呼哧呼哧喘气。 已经这么狼狈了,他们看向彼此的视线仍然发狠,有淡淡的血腥味传来,不知是哪一个人的,或者是,两个人都有。 顾停声音有些沙哑,越来越低,眼睛也微微湿润。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一个非常小的声音,像是梦中呓语,快醒的样子,再一低头细看,孟桢果然动了!他的手脚轻轻在动,虽然还没醒,脸上唇间已经有了血色! 心中一喜,他立刻跑到窗前对着外面大吼:“打什么打!别打了!人要醒了!” 孟策第一个冲进来,手上的刀都忘了收,就那么刚刚好,他一过来,就碰到孟桢缓缓睁开的眼睛,就像很多年一样,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十几年过去,这双眼睛仍然清澈干净,满满都是他,和当年好似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当时小孩子懵懂,顶多不哭,任何情绪都不会表达,现在知道软软的叫哥哥。 “哥哥……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呀?” “嘡啷”一声,孟策的刀掉在了地上,快步走到床前,握住了孟桢的手:“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他声音有些哽咽,最难的时候没哭,最怕的时候没哭,这时候握着弟弟的手,把脸埋进去,人高马大的男人,身体颤抖的控制不住。 感觉到掌中湿意,孟桢艰难的拍了拍孟策肩膀:“哥哥不怕……我会陪着你的……哪里都不去。 ” 他声音软软的,柔柔的,和他的人一样,看起来没什么力气,可这种柔软,已然是对别人莫大的支撑。 窗外大雨仍然在下,夜幕黑沉一片,气氛却不再晦暗,不再绝望。雨过后是天晴,黑夜后是天明,春雨露泽,带给大地的是生机和温暖,是隽永的,绵长的时光和流年。 我们都要好好的走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能够牵挂自己的人。 第115章 好转 那件事……你真的不考虑告诉孟桢? 孟桢很快又睡着了。 毕竟遭了那么大的罪,身子还虚,需要多多睡眠恢复身体,但这一关扛过来,后面就好说了。 连娄宏捏了捏孟桢的脉,都收拾医箱转身告辞了,说:“你们既如此神药,病人身体自不再危重,后头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就行,就和之前一样,记得保养身体,时时补血,少吃点药,最好食补……另,近段时间千万小心,病人不可再着寒生病,注意保暖,不可刺激病人,注意注意不能吐血,如此养个几个月,就能大好了。” 这些事都是孟策惯做的,并没什么难度,他却还是认真听了,给了大夫一笔丰厚诊金,为自己之前着急行为道了歉。 医者行医见惯世情百态,知道家属担心起来是什么样子,也没见怪,反正……钱给的挺多的,这一笔是赚大了! 顾停几人并没有立刻走,在晋城多停留了七日,想着至少把孟桢身体养到一定情况,才能再次出发。 在这期间,大家并没休息,各自都有忙碌的事。 比如霍琰,做为镇北王,非战争时期也有很多事,比如清查细作及各种消息,粮草天灾,民政大事,每天需要批阅的东西都很多,但他都是些文案工作,只要能看到顾停,他在哪里都能办公,适应的紧。 倒是顾停有些不适应,堂堂镇北王,惯爱天高地阔,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安静宅,每天都在视线范围之内,感觉……跟以往太不一样。 可他没太多时间思考,孟桢醒了,有赤草,身体是没有危险了,可还是虚,他没别的事,就每天陪着孟桢,跟他说话,给他做各种药膳调养身体。 孟桢当然是乖乖的吃药养身体,平时都不想给人带来麻烦,这时候自然不会任性,只要是对身体好的,他都接受,多苦的药都吃。 可他越乖,孟策看着越心疼,有时候憋的受不了了,就把弟弟全权托付给顾停,自己跑出去搞事泄火,比如这所有一切事情的源头,在那日撞了顾停和孟桢,嘴巴特别不干净的那个男人,必须得找出来杀了! 当然姑藏王办事,就算私心想杀,也不能没有理由的杀,孟策还是很矜持的,带着亲卫去查了查这个人,这一查不得了,这还不是什么单纯的市井油滑混混,是个土匪!在山上有匪窝的!杀人越祸,掳人劫财,丧心病狂,令人发指,这群人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如此蛀虫,活着有什么用?还等什么,当然是立刻啊! 霍琰担心孟策受刺激太大,别再疯过头,叮嘱了顾停好几遍,仍然不放心,带着顾停一起去参与围剿了。到了山里才觉得自己来对了,不来只怕有些有人要吃亏,这还不是什么单纯的匪窝,盘子开的特别大,直接在深山里建了一个华丽宫殿,玩的都是最黑最狠的勾当,什么逼良为娼都是轻的了,这里买卖人口,什么人都卖,男女老少,上到八十,下到八岁,只要有人要,他们就敢卖。赌桌也是最大的,赌什么都可以,别说妻女了,你就是赌自己的发财路,整个仕途都没问题,只要你胆子够。还专门设有戏台,台上表演的也不是专业戏子,而是各种各样你花钱买了指出来的人,让他们表演什么就得表演什么,别说当场脱衣干男女戏,加上畜生的都有,你就是让他自己吃掉自己的手指头,他也必须得吃。 这里宛如另一个世界,规则不同,奉行的思想不同,诡异且可怕。 而在这之中,晋阳城府尹大人的女儿赫然在列! 因为又往里走,环境越脏污,霍琰舍不得顾停委屈,把他放在高高的树上,视线可及的范围内,自己一个人进去的。 府尹女儿叫方琉璃,清楚的知道自己遭了难,很难出去,又不想自己沦为别人的玩物,被掳进来的第一时间,就去得罪了这里最得宠,最嚣张的女子,而后理所当然被这女人欺负,生了病。生病是真的,别人想用也没办法,只能等她养好,可还没彻底养好,她就照着重来一出,再次惹到那个女人,再次被报复,生病…… 如此三番两次,这里的人再也没耐心,把她打了一顿,然后……她就疯了。当然是装的,但她装的很像,只要有衣避体,有食能吃死不了,她就什么都不介意,多脏多难,都能挺下去。 霍琰看到她的时候,小姑娘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浑身脏兮兮,比外面的乞丐还可怜,尤其眼睛,从里到外都是麻木,她现在好像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句行尸走肉。 看到窝点被抄,也清楚的听到了来人身份,方琉璃还是忍不住确认了三次,是不是真是来救她们的,并不是什么戏法?不管多少次,得到的回答都是肯定的之后,她蹲下去哭了,哭得特别伤心,特别悲恸。 哭完自己站起来,擦了擦眼睛,哪怕周身没一点合适的东西,还是照着学过的礼仪,冲着霍琰重重一福:“不知……王爷能否行个方便,让我沐浴更衣?” 她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光着的脚:“并非我矫情,只是……父母看到我这样,会受不了。” 在这里关了那么久,她早就没办法爱干净了,也没办法介意。 之后就一直很沉默,一句话都没有。等被官兵送到家里,见到父母肯定是激动的,激动的甚至当场晕倒,府尹和夫人当然立刻请了大夫进府,为她医治调理。 小姑娘受了很多罪,虽然聪明,没像别人一样被糟糕的不成人样,病是真真切切生过好多场的,饭也是没有正经吃的,底子差了很多,需要好好补养,简单来说,就是比起治病,补养更为关键。 顾停当时就在外面,亲眼看着霍琰解救方琉璃出来的,她提出沐浴更衣,只为父母不要那么伤心这一点,让他记忆很深刻,感觉这小姑娘太不容易,反正最近也是在给孟桢做药膳,有那效果对两人都适用的,他就多做一点,以镇北王和姑藏王的名义送去。 因为娄宏传播,他的药膳本事所有大户人家都知道,不但府尹本人携夫人亲自登门向霍琰孟策致谢,言语里也颇多报答之意,待与镇北王多聊过后,眼底甚至隐隐有光,更为拜服。 方琉璃也跟着过来了,给孟桢带了很多上好药材,她家中富裕,父母都小有积蓄,镇北王姑藏王在外停留,难免手头调用不方便,她专门请了个大夫看着,送的都是孟桢现在得用的东西。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合适,但的确是因为孟桢病危,才有了她的被救,她真心感激。 顾停看到了方琉璃耳后的疤。 有些经历说起来让人唏嘘,可也是三言两语就说完了,真正走过来的人是怎样艰难,没有人能感同身受。小姑娘脸洗干净很漂亮,没什么不对,可耳后有疤,别的地方也难免,皮肤脏污可以洗,身体虚病可以慢慢养,可在这过程中留下的痕迹,怕是一辈子都要跟随了。 为了活着,她真的很不容易。 方琉璃现在心思十分敏感,见他在看,下意识摸了摸耳后,笑了:“还好没在脸上,头发遮一遮,能挡的住。” 见孟桢也为她担心,她还温言安慰:“也不影响我婚嫁,真正喜欢我的人,一定不会嫌弃这些。” 顾停浅叹口气:“难得你小小年纪,已经这般通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否极泰来,你的人生以后定然顺遂无忧,福泽绵长。” 想了想,他又道:“我虽只擅药膳,也曾解过美容方子,之前做了些去疤膏子效果好像不错,稍后回去时,你带上一些,早晚涂抹,或有效果。” “多谢公子。” 方琉璃认真谢过,掏出一封信交给了顾停:“那日被救,我激动难掩,忘了一件事。那里……那些人好像有很多秘密,我能去的地方不多,只拿到了这个,不不知道有没有用,若能帮两位王爷一二,也算我这罪受的值得,若帮不到……” “帮不到也没关系,你有这份心,我便该谢你。” 顾停把这封信收下,转头就给了霍琰。 至于后面怎么查,事情怎么发展,他也没时间问,开始每天扶着孟桢出来走动。 孟桢很开心,用手指头数着日子:“再有两天我们就能走啦!” 顾停:“嗯。” 孟桢说完,又不大开心了,眼眸垂下,声音轻轻的:“再有两天,我们就要分开了。” 过了晋城,往姑藏和九原是两条路,大概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会见面了。 顾停笑了:“没关系,我最近做出两种药膳膏,非常耐存,一种可以平时当点心吃,一种和水煮熬成汤,效果和刚做出来差不多,我这两天加班加点做一些,正适合你用。” “嘤嘤嘤还是停停好!停停最好了!我要跟你走,我不回姑藏了!” “可别,我怕你哥哥拿着刀杀到镇北王府。” “那等我好一些,就来九原看你,”孟桢知道离别在所难免,大眼睛水润润的看着他,“你快成亲了不是?我要来观礼!” 顾停到一点都不害臊,点了点头:“日子还没定下来,要回去问过太王妃,不过应该不会太急,你慢一点也没关系,别再让你哥哥那般发愁了。” 孟桢:“我不管,反正我一定要看你成亲,你成亲日子早,我就要快点好起来,你成亲晚,我好起来更不耽误呀……停停穿红衣服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说着说着,他头一歪,就在椅子上睡着了,到底还是精力不济。 “多谢你照顾他。”孟策正好这个时候回来,弯身抱起孟桢,就往房间的方向走。 随着他来去,春风无痕,柳枝飘绿。 顾停问:“那件事……你真的不考虑告诉孟桢?” 孟策身形一顿,只片刻,就又继续往前走:“他……还小,会受不住。” 他知道顾停说的是什么,是他的身份,和孟桢并非亲兄弟这件事。 顾停:“我们面对害怕的事,第一反应就是逃避,所有人都一样。可你有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孟桢会知道这件事?你真的希望他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件事,而不是你亲口说给他听?到那时候,他难受自责,怪你怎么办?又或者——” 又或者,本来你们可以有更好的未来,因你不说,错过了这许多怎么办? 这句话他没说,但孟策都懂:“我……我会认真考虑,等他好一点。” 顾停没有干涉别人感情的意思,这怎么说都是姑藏王府家事,他只是觉得,这件事对孟桢稍稍有些不公平:“没有秘密可以永远是秘密,孟桢需要坚强点,你也需要。我并不想过多打扰,言尽于此,你可考虑。” “多谢。”孟策认真回头朝顾停道了谢,才抱着孟桢回了房间。 孟策把孟桢放在柔软的床上,拉过被子,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孟桢依恋的蹭了蹭他的手:“哥哥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对上这清澈干净的眼睛,孟策心内叹了口气:“没什么,小桢不要多想。” …… 顾停转身就看到了霍琰,这些天总是这样,霍琰总在他身边,哪怕一时没注意到,神思回来,也能立刻看到他。 “你……” 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霍琰抱住了。 这个怀抱很紧很紧,勒的他几乎喘不过气,霍琰似乎在用生命拥抱他,想要把他楔进身体最深处,什么人都分不走,什么人都带不开。 顾停感觉他情绪似乎不是很高,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危险已经过去,孟桢已经要好了,不用再担心了,嗯? ” 霍琰声音微哑:“我没有担心他。” “嗯?”顾停笑了,“难道担心我?” 霍琰没有说话。 顾停眨了眨眼:“可我又没事。” 霍琰还是没有说话。 顾停感觉霍琰的状态不大对劲,这些天夜里,因霍琰的固执,他们一直睡一张床,霍琰多梦,还总是做噩梦,每天晚上醒来好几次,手里非要摸到他才能放心,再接着睡。 他之所以会发现,是有几次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还有几次起夜,霍琰急的提着刀就冲了出去,像是要杀人。 顾停感觉霍琰被梦魇困住了,可又不知道怎么开解,只好乖乖的待在他身边,总是粘着他,让他放心,还会时不时亲他一口,告诉他:“我就在这里,王爷不怕哦。” 很快,孟桢身体好了很多,两边启程,去往不同的方向,顾停准备了很多药膳膏,除了给孟桢,还寄了一些回京城,给叶芃贞。 这位姐姐什么都不缺,他能做的好像也只有这些,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第116章 替停停出气 叶芃贞的局。 京城。 本来生意做完了就可以走了,叶芃贞毕竟是女财神,眨眨眼的时间都是钱,怎么可以如此浪费虚度?各大掌柜们很着急。 叶芃贞风风火火往花厅走:“跟他们说,少咸吃萝卜淡操心,有那功夫,不如好好在家教教孩子,别回头挣了点钱,还没怎么光耀门楣呢,就被子孙给祸祸光了,告诉他们,顶多也就有一个月闲了,一个月以后,老娘让他们忙的自己娘都认不出来!” 红绸:…… 自家小姐的匪气又出来了。 其实从小到大,小姐脾气都很倔,很硬,会骂人,也敢骂人,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敢跟街口妇人叫板并且不输,她们这些近身侍候丫鬟一边崇拜,一边忍不住担心,自家小姐这个脾性,以后可怎么嫁人? 偏生缘分注定,就是有人吃这一口,两个人你追我赶,别别扭扭几年,总算定了亲,可惜还是没有一个好结局,最终天人永隔,小姐也自此沉默,变得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冷漠,话不多,也不爱笑了,好像失去了活着的兴趣,她们这些丫鬟都不知道怎么哄,心疼的不行。 这次京城总算是来对了,先是有那位停公子,小姐一看到他就心情好的不行,往日活泼劲儿慢慢回来了,再是那一位……好像没死,小姐不但活泼,连匪气都回来了。 红绸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一边庆幸,恨不得给诸天神佛挨个烧炷香,给停公子立个长生牌位,感谢他们让小姐得此机缘,一边又觉得,虽然小姐不是小姑娘了,可这么匪气,也有点…… 她想了又想,还是劝了劝:“小姐,咱们还是别这样说话了,不优雅。” 叶芃贞喝干了盏茶,翻了个白眼:“优雅有个屁用,有银子挣,还是能骗回男人来?” 红绸:…… 算了,您是女财神,想怎样就怎样吧。 她招招手,让下头把汤端上来。 叶芃贞一看到汤,眼睛就亮了:“是不是停停送过来的?” “是,”红绸给他把汤放好,再放上精巧玉勺,“停公子应是打听过小姐身体情况,这汤除了补气血,还有凝神安睡,开胃消食的作用,说离开京城前就觉得您瘦了,吃了这汤,您能睡的好,吃的香,饭吃的好了,身子也会好……” 叶芃贞喝了一口汤,不由感叹:“果然还是他惦记我,要什么男人,老娘有这个弟弟就够了!” 自己说完,又噗的一声笑出了声:“什么弟弟,都差辈了……” 红绸没听懂:“什么差辈?” 叶芃贞眯眼点了点她鼻子:“小红绸啊,你还小,不懂,去到门外看看,那狗男人跟过来没有?” 红绸果然立刻出去,不过片刻,就提着裙角回来了,低声回道:“庭大人到门口了,婢子让人给他开了门……” “行!”叶芃贞眼睛一转,眸底一片狡黠,“给我拿本账本过来。” “这汤……您不喝了么?” 红绸是个聪明的丫鬟,可在信息量不够的情况下,也把不准主子的脉,尤其……姑爷已经不在那么多年,她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停公子送来的汤,小姐一向最喜欢,每回都喝的很珍惜,这才刚喝了一口,就不喝了? 叶芃贞瞪她:“你家小姐一边看账本一边喝不行么?” 红绸:…… 行。 只要您开心,干什么都行。 她行动非常迅速的拿到一个账本,并在庭晔进门前,放到了叶芃贞面前。 叶芃贞赶紧翻开,装模作样的摆好姿势,静待来人。 庭晔:“谢谢你,帮了顾停。” 嘴里说着谢谢,眼睛却在看桌上的汤。 叶芃贞眼梢微翘,心说就知道这个能勾住你! “庭大人……很喜欢这个味道?” 她笑眯眯的样子好像在说,你求我啊,求我我就给你喝一口。 庭晔最熟悉这个眼神,不用想都知道,这小狐狸是故意的。 他没回答,只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叶夫人慷慨,我辈当感激。” 叶芃贞知道他在说什么,孟桢在路上出事,别人不知道,她肯定从来信里听说了,用了那赤草,顾停还专门同她解释来着,其实根本就不必,她给了顾停,东西就是顾停的,给谁用都是他的权利,她那所谓送给王府的建议,也只是建议而已。 “哦,这个弟弟我很喜欢,想帮就帮了,”叶芃贞慢条斯理,上上下下把庭晔打量了一遍,“倒是不知——庭大人是他什么人,竟然替他来谢?” 庭晔沉默片刻:“萍水相逢皆是缘,我只是同他投缘而已。” 萍水相逢,投缘而已,呵呵,憋不死你!早晚憋成千年的绿王八! 叶芃贞一边腹诽,一边慢慢用玉勺搅着汤:“哎呀,这汤有点多呢……” 她没再理庭晔,喝一口汤,看一眼账本,再喝一口,再看账本,账本当然很久没看完,汤……自然也没下去多少,仍然香味勾鼻,馋人的紧。 庭晔:“凉了。” 叶芃贞故作不知:“什么?” 庭晔面无表情地指着她面前的碗:“汤,要凉了。” 叶芃贞全然不在意:“哦,这个呀,没什么,凉了再热呗。” 庭晔:“药膳回锅,味道功效都会有折损。” 叶芃贞哦了一声:“看不出来啊,庭大人对药膳这般有研究。” 庭晔低眉:“不算,只是嘴挑。” “大人跟我的死鬼丈夫还真的很像呢,别的吃食不感兴趣,独独这药膳,莫名其妙的执着,不管我怎么做,都能被挑出一堆毛病……”叶芃贞晃了晃手中玉勺,“大人真的不来一碗?” 庭晔视线滑过汤碗:“不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叶芃贞说完就捧起碗,小玉勺甩到一边,当着庭晔的面,直接把一小锅汤干掉了。 锅子并不大,是很小巧的那种砂锅,顾停做药膳膏时把准了份量,知道叶芃贞饭量不大,这小锅还不如平时樊大川吃饭的海碗大,因为她的碗更小嘛,才看起来像好几碗的样子。 叶芃贞十分满足,还打了个饱嗝,笑眯眯:“要说这东西还真是停停做的好,我就没这份本事,怎么做我那死鬼丈夫都嫌弃,为了不吃这一口,连死都愿意呢。” 庭晔:“夫人自忙,告辞。” 来的突然,走的也干脆。 红绸愁的直叹气:“小姐怎么又把人气走了?也不好好说说话。” 她虽不知小姐怎么把人给招过来的,但肯定是费了些力气心思的,这么简单的就把人放走…… “让他走!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为什么不能气?气吐血才好,气死了拉倒,省的白瞎了那些没有主人的坟,”叶芃贞将小玉勺放进空锅里,微笑,“要是我男人,当然该怎么疼怎么疼,有些人啊,就是不懂事。” 在家里没待多久,好像只是为了喝这一碗汤,叶芃贞换了身衣服又要出门:“走,去珠宝铺子。” 她早先设了一个局,今天该收场了。 顾停的亲事,她答应了要帮忙解决,当然要做到。顾家两口子不知被谁洗了脑,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答应这桩婚事,你跟他们摆事实讲道理没有用,许诸好处也没用,打压他们让他们利益折损更会是反效果,人家有的是委屈诉,有的是话堵,这都是镇北王不仁,仗势欺人! 她对镇北王没什么好感恶感,但只要停停喜欢,阎王爷她也会护!镇北王必须得是个好人,没有任何污点! 别人遇到的这种事肯定狗咬王八无处下嘴,但她是人嘛,有脑子,打蛇打七寸,别的法子不管用,有一种,一定管用。顾庆昌再厉害,也不过是色厉内荏,干不过冯氏,顾家说到底也是冯氏在拿主意,而冯氏最着紧的,是儿子顾庆昌…… 叶芃贞老神在在,慢条斯理的珠宝铺子走,到了地方,里头已经闹起来了。 “怎么回事?吵什么吵?生意还做不做了?”叶芃贞装模作样,指桑骂槐的骂了小伙计和掌柜几句,这才看到坐在一边的人,“哎呀,这不是小郡主么?您怎么亲自来了?瞧这小脸气的,都泛白了,到底怎么回事,小郡主同我说,我给您出气!” 小郡主不给掌柜面子,却不好和叶芃贞硬杠,冷哼一声:“可是不敢劳烦女财神,我在这京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竟不知你们这什么时候开始卖假货了,让我在人面前丢了好大的脸!” 叶芃贞惊讶:“怎会?” 小郡主眼色一给,一边丫鬟把一个盒子放在桌上,打开,是一套头面。金丝掐边,点以软翠,镶嵌用的是上好珍珠翡翠玛瑙,珠光宝气,满室生辉。 “你自己看!不是说镇店之宝,你家做的,就是这样的镇店之宝么!” “咦,这不是——”站在一边的掌柜眼神稍稍有些恍惚。 “对,就是小郡主先前在这里下定的那一套!”顾庆昌之前不知道躲在哪里,这时候站了出来,指着掌柜,“就是这么做生意的!”末了又看向小郡主,一脸委屈,“你看,就是他们故意造假,故意欺负我们!” 小郡主神色更不为善。 叶芃贞心道,终于来了。 她清咳一声:“为确认事实清楚,我先问一句小郡主,盒子里的东西,怎么来的?” “我亲自在你们这订的,你忘了?”小郡主瞪了她一眼,“马上生辰,我想要一套独一无二的钗环,到你家看中了,你们说保准独一份,只是还没完全做好,让我交了定金,说过后来拿,因太忙没空,他就帮我过来拿了,结果竟然是假的!”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顾庆昌。 叶芃贞看向顾庆昌:“东西是假的,顾公子取货的时候就没看出来?” 顾庆昌对上她有点虚,眼神闪烁,尽量理直气壮:“你们做假东西骗人,倒还有理了么!” 叶芃贞就笑:“可这件宝贝,小郡主分的人分明没过来取啊。” 她拍拍手,从里间走出来一个伙计,手里抱着个盒子,打开一看,也是一套头面,金丝累编为底,点翠其上,镶嵌之物没有珍珠,全是上好的玉石以及红蓝宝石,并非把所有好东西罗列其上,而是团出漂亮的形状,圆有桃心,青鸟有尾,前后呼应,端的是巧夺天工,让人惊叹! 都是点翠,前面一个在这个面前好像上不得台面的洗脚婢,要气质没气质,要身材没身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小郡主怔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个……好像和之前看到的不大一样……” 不是不好,是好了太多! 叶芃贞微笑:“有改动是不是?” 小郡主轻轻点头。 叶芃贞:“前段时间,铺子里遭了贼,这套头面的图纸丢了,我们做生意的都知道,好货必然有仿品,可既然应了小郡主,给您一套独一无二的,就得做到,岂能让仿品先现世,打小郡主的脸?所以这套头面,我们自作主张,给您做了更改。您这笔单付尾款取货的时间不是明天么?不知为何今日过来,还有如此误会?” 小郡主也不是傻子,眼神顿了顿,犀利的看向顾庆昌。 叶芃贞已经笑眯眯的转向顾庆昌:“不知道顾公子这东西从哪来取来的,既不是我家铺子,肯定是别处了。” 小郡主眯眼:“说,为何骗我!东西哪来的!” 顾庆昌立刻慌了神:“没,没有啊……我也不知道!” 事实上,他家里也开着珠宝铺子,跟这家正好对门,两家争生意一直憋着劲,最近有幸结识小郡主,小郡主喜珠宝,他想巴结,父母也愿促成,来这里就多了些,想着就算身份有别,和小郡主成不了事,有份不错的关系也好,当然,也就知道这家楼里接了小郡主的单。 不等他各种羡慕嫉妒恨呢,那夜,他就看到了这家店遭贼,贼偷了东西,走的慌张,对钱财宝贝护的紧,图纸之类当然就没那么精心,不小心落下来一张,他在暗处看到了,等人走后捡起来一看就明白了,这是小郡主要的那套头面! 第二天,他派人过来小心打听,这边掌柜愁眉苦脸,说是头面连图纸一块丢了,短时间内也做不出来一样的东西,这单怕是要坏,不知道怎么跟小郡主解释呢。 顾庆昌就觉得机会来了,照着那张图纸,原样做了一个。天地良心,他用的是实足实的料,一点都不掺假,绝对是好东西!为了哄人,连对家店标他都弄上去了!反正自己家店子做的,最多就是花些成本。小郡主一看果然很开心,手一松,又给了几个大单,还和他单独相处了一段时间……只要他努把力,怕是有机会娶到佳人! 谁知小郡主还没往身上戴,别人带着一模一样的头面过来玩,小郡主一看就生气了,东西有假! 其实并不是东西是假的,而是一样的图纸,不知怎么别人也得到了,做出了一模一样的东西! 顾庆昌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为自己能骗过去,也不知道这铺子是叶芃贞的,否则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干,这女人谁惹的起! “这……这一定是局,是有人故意陷害我,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 叶芃贞心说还行,没有蠢到家,可惜呀,走到这一步没救了呢:“跟你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东西是你亲手送到小郡主手里,骗她说是我们楼里取的。别的说不清,这东西哪来的,顾公子总知道吧?” 顾庆昌一噎,根本编不出好的理由。 叶芃贞看向小郡主:“您看,这假货跟我们楼无关,着实是个误会,这套新做的头面您可满意?因是我们这边的疏忽,虽这一套成本更高,稍稍有些亏本,但之前应了您,价格就不会变,您只要付了尾款,随时可以拿走。” 小郡主臊的脸通红,这下哪受得了,立刻跺脚喊人:“竟敢讹骗到我头上,来人,给我把他送官!” 要送官的,自然是顾庆昌。 叶芃贞帕子掩唇,笑容无声。 这位小郡主是她精挑细选的人物,有背景,权力高,脾气大,还有个特别宠女儿护短的爹,这个局,内里诸多细节她做的很实在,远不只今日所见这么简单,只要有人去查,保准大开眼界。小郡主像个傻子似的被人骗了这么久,别人还对她品头论足挑挑拣拣,就好似她是那砧板上的鱼菜,等着她春心萌动成就好事……怎么忍? 事态起来,她这个女老板作为苦主,肯定要帮一把的。 这一局,顾庆昌必要下牢,且进去了,就别想出来,除非——家里跪着去求顾停。 小郡主这个爹,脾气又倔又硬,天不怕地不怕,皇上面前都敢尥蹶子,独独之前受过镇北王恩惠,别人的人情可以不看,镇北王一句话,却不好推。 顾庆昌和冯氏不同意顾停和霍琰亲事,可以,你儿子这辈子就出不来了哟,不定哪天就死在牢里了。同意……也得看是个什么姿态,不让镇北王满意,不让她叶芃贞满意,牢里的人缺胳膊少腿的,可是再正常不过。 叶芃贞把事情安排好,把楼里掌柜和伙计挨个夸了一遍,给了赏钱,这才得空喝了点茶。 也不知道这样停停满不满意…… 拍拍手想要离开时,想起一件事:“不对,楼里好像新到了一批珍珠,说是又大又圆,润润生辉,我得看看。” 挑些好的,给停停送过去。 第117章 停停喜欢本王 祖母你看一眼,到底谁才是你的亲孙子! 叶芃贞完成一件大事,心情非常好,再想到回去就有顾停做的汤喝,更是美滋滋,可惜还没走出自家铺子,红绸带来一个消息,让她立刻皱了眉。 “停,暂时不回家了,改道去百味居!快!” 她很着急,一路催着,很快到了百味居,叫相熟的掌柜在三楼往西开了一个包厢。 没等多久,她顺着窗子就看到了来人,走到门边数着数,待有脚步声轻轻经过时,门一开,素手抓着人就拉进了房间,把人狠狠按在墙上,捂住嘴:“想活,就别说话。” 庭晔有一百种反制方法,可这个人是叶芃贞…… 他先是一怔,而后眯眼,犀利视线迅速看了眼西边包厢的位置,眸底满满都是肃戾杀气。 见他明白过来了,叶芃贞松开手,哼了一声:“大人这样轻信别人,是不是不太行?” 这话指的是自己,她一个动作,他就对隔壁起了疑;指的也是隔壁,随便一个饵,就能把你调过来。 庭晔缓缓叹了口气:“你不该到这里来。 ” “不来,看着你送死么?”叶芃贞瞬间变脸,因顾忌着隔壁,哪怕吵架声音也记得压低,“明明知道有人在追杀你,还敢这么鲁莽?” 庭晔眼瞳一震:“你怎么——” 叶芃贞冷哼一声:“我怎么知道?我不应该知道?你以为——这么多年,我都在干什么!” 庭晔垂眉:“多谢叶夫人相帮,但这里还是很危险,不如先行——” 叶芃贞看到他这个样子就来气,恨不得挠花他那张脸,就你英雄,就你厉害,就你什么都能干别人不配知道?可又一想,这狗男人浑身上下能看的就只有这张脸,挠花了未免可惜。 她太知道他骨子里什么样,早年不知杠过多少回,纠缠了多少年,她大方,不跟他一般见识,嗤笑一声:“想什么美事呢?谁帮你了?我这是帮停停。” 庭晔怔住。 叶芃贞凑近,媚眼如丝,吐气如兰,轻轻吹在他耳畔:“你这么倔,敢不敢叫停停知道?你觉得……他会喜欢你这样的臭木头吗?” 庭晔艰难别开头:“你……” 叶芃贞:“没有人愿意当拖累,我们活着,不是为了给别人当拖累的,你觉得别人是拖累,不敢告知所谓真相,是对别人的侮辱,知道么?” 庭晔呼吸有些急促,他退多少,这女人就前欺多少,退无可退,周边都是她的气息,她的美眸,她的红唇……索性闭了眼:“夫人怕是误会了。” 他从未觉得别人是拖累,只是……不想拖累别人。 “侮辱自己也不行,”叶芃贞拍了拍他的脸,目光更锐更亮,“就比如这个问题,你不敢问,我却能替停停回答,长辈没本事没见识,怎样都好,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打断骨头连着筋,断不会不认,乌龟王八蛋的长辈——肯定不喜欢。” “想东想西,裹足不前,英雄迟暮,姓庭的,你老了啊。” “老了也好,跑不动,跑不了,就是我的了。” 一句接一句,把庭晔说的脸黑了又青青了又黑,如果不是别的顾忌,他很乐意让这女人亲自试一试,他到底老了没老。 可眼下,他只能看着她,无奈叹息:“我的事,自己会考虑,不用你费心。” 他不说这句还好,说完,叶芃贞就气的狠狠掐了他一下。 你自己考虑?考虑来考虑去就是这结果?那还考虑个屁! 她收回自己的手,怕一时控制不住抽过去:“隔壁包厢你就不要去了,那边的人把你卖了,就是个陷阱,去了,可是会死的哟。” “言尽于此,庭大人爱信不信。” 叶芃贞把擦过手的帕子随意扔在地上,拉人拉的利落,走也走得干脆。 房间很快陷入安静,再没有女人的清脆声响,只有淡淡余香萦绕。 庭晔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帕子,送到鼻前轻轻嗅了嗅,小心翼翼折好,收到贴身暗袋里。 他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还是那么虎,还是那么凶,却已经不再犯错,不再有疏漏,也会护着别人了。 过往历历在目,他何尝不曾怀念,只是还不到时候……再查清楚一点,再确定一点,他就可以…… 庭晔从房间里出来,并没有去隔壁包厢,而是转身离开,到了大街上。街道往北是皇城的方向,他视线在宫殿灿金琉璃瓦上划过,满满都是冷肃。 这样的皇朝,有什么前路可言? 顾停……受的苦太多太多,他舍不得他再遇到任何危机,这件事,不能牵扯到他! 京城最近风起云涌,朝堂内外,小官百姓们不敢说话。 太子造反下狱,二皇子风光无两,似乎前程注定,再无意外,可与事实相反,他并没有得到太多重用,手中归拢到的权利也有限,因为建平帝开始防他了。建平帝可还没死呢,虽说年纪大了点,不算如日中天,可手中权柄捏的实,怎会允许别人觊觎他的位置? 二皇子大概也想过学□□,一不做二不休,可他现在是皇上唯一的儿子,将来上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又何苦多此一举?名声说出来不好听,事筹谋起来也并不那么容易。 再者外头还有镇北王,这位主看起来不恋权柄,实则有很特殊的执着,他们这些人在朝堂上怎么打都可以,可若拉起战争,百姓遭殃,他就不会干看着…… 所以只能把龙椅上的死老头给熬死么? 二皇子每天都憋屈的不行,脸上微微笑,心里骂着娘。 总之不管怎么说,朝堂两大派势力开始碰撞,父子渐渐反目成仇,之后走向……谁也不知道。 顾停离开京城之后就彻底放松,根本不关心这些,一路和霍琰走向九原。 四月人间芳菲,草木旺盛,就算北狄也是牧草肥美,牛羊成群,正是最惬意的时候,谁会愿意打仗?没有千急万急的事要做,他们一路走得很慢,怎么舒服怎么来。越往北,早晚温差越大,日头也没那么暖,有些高处的桃花甚至还没有开败,特别美,没有心事牵挂,顾停痛痛快快的玩了一把。 然而路再长,沿途风景再美,总有到家的时候。 镇北王府早早接到了消息,知道王爷要回来,耐不住的已经到城门口来等了,远远看到王府车驾,城门守卫惊喜大喊:“快快,都让开路,王爷回来了——” “王爷和停公子一起回来了——” “什么?王爷回来了,带回了停公子?” “王爷好样的!我原还听说停公子走了,再不回来了,恨王爷不争气,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把人给追回来了!” “这下来了,可不准再走了!” 百姓们也不管手上在忙什么,立刻放下,自动自发走到街头,有拿着绣活嘴里还叼着针的,有用围裙擦着手的,有手里还抄着锅铲的,更有抱着孩子的,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王爷进城。 顾停一进城,就收到了大家的问候,有老奶奶给他塞了一盒热饼:“这大中午的,还没吃饭吧,饿了没?赶紧先吃两口垫垫——” 也有热情豆腐西施:“我这豆浆温度正好,一点都不烫口,来喝一壶!” 更有热情大娘:“还有我这糖饼,刚出锅的,特别甜,停公子之前就爱吃,快过来尝尝是不是还是那个味!” 还有蜜饯铺子的老板娘:“我说王府采办怎么在我那买了那么多东西,原来停公子和王爷回来了!嗐,早知道,我就不收钱了!” 一张张熟悉面孔,一句句朴素的话,顾停心生温暖,唇角的笑就没掉下去过,能接的都接了,还不忘问候大家:“奶奶近来身体可好?小孙子可还淘气?嫂子看起来气色不错,想来是病大好,大哥不用再那么着急了……咦,小娃娃,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爹娘呢?哥哥姐姐呢?” 这一路走得很慢,顾停却一点都不急,感觉还很舒适,只是最后才想起来,怎么大家好像多问候的都是他?旁边这么大一个镇北王,大家就没看到? 其实不是没看到,大家只是更熟悉镇北王风格,崇拜是崇拜,尊敬是尊敬,却不敢太多亲近,更别说开玩笑了。 他自己心虚,霍琰却心知肚明怎么一回事,轻轻握住他的手:“停公子没骗本王,把这里当家了呢。” 顾停怔住,好像……还真是? 霍琰心中微暖:“喜欢这里?” 顾停重重点头:“嗯!很喜欢!” 这座城市给了他很多记忆,给了他很多温度,连这里的人都特别鲜活,朴素又真诚。 “我喜欢这里的景,也喜欢这里的人!” 霍琰吹了声口哨,烈风很快遥遥奔来,霍琰拉住马缰绳,一个小翻身,抱着顾停稳稳的坐到马上:“停停喜欢本王,嗯?” 随着他这个动作,一大群人看过来,吹口哨的,起哄的,什么样的都有。 顾停耳根通红,胡乱的推着霍琰:“你放开我啊!堂堂王爷,能不能要点脸!” 霍琰全然不顾,只重复着刚才的话:“你喜欢我。” 顾停:…… “我说的是我喜欢这里的人!” 这里的人又不只你一个! “那停停还喜欢谁?”霍琰似乎不满,甚至视线犀利的扫向四周。 顾停头疼:“算了,只喜欢你一个,好了吧!只你一个!” 霍琰在他侧脸亲了口,才饶了他。 回到府里,到处也很热闹,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熟悉的校场,熟悉的林教头,还有太王妃的满头银发。最大的不同,大约是霍玥霍玠姐弟两个都长高了,弟弟不怎么明显,妹妹长的尤其快,大概正是抽条的年纪,个子蹿高了一大截,看起来像个大姑娘了。 丰盛的饭菜已经要摆上桌了,太王妃笑眯眯招呼他们洗手,上桌吃饭。 她没讲究寻常人家那一套,先要哭一会儿,再聊聊别情,再干别的,霍琰也没法让她讲究,进门就跪,一个头磕的又快又急,别人拦都拦不及,一张脸和以前一样冷硬,太王妃就是一肚子别愁,眼泪也憋了回去。 算了,有这样的孙子,还求什么呢?别饿着人家停停才是。 桂嬷嬷那边早等着了,根本不叫顾停行完礼就把人给搀住了,笑眯眯的带他过去坐下。 至于为什么不搀扶霍琰……镇北王动作太快,她根本就来不及,再说那样一个大块头,她就算来得及,怕也搀不起。 太王妃真是怎么看顾停都觉得顺眼,甚至配自家这个孙子都亏得慌,连连给他布菜:“来来,尝尝这道酥肉,我记得你前些时候最爱吃——还有这个蘑菇,可是新鲜山货,往日没有的……这次跟着琰哥儿,你受苦啦。” 顾停并不觉得辛苦:“有事都是他在扛,我一点都没累着。” 太王妃看孙子一眼,哼了一声:“他扛事不是应该的?要是累着了你,就是他没本事。” 霍琰:…… 亲生的? 祖母你看一眼,到底谁才是你的亲孙子! 霍玥霍玠也很高兴,尽管都很想和顾停说话,可祖母在说,她们懂规矩,没敢插嘴,只是安安静静的帮顾停布菜,一个劲给他夹菜,很快,顾停碗里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顾停唇角笑意压不住,正好也饿了,就乖乖吃饭,见一边霍琰板着脸,似乎在吃醋,就分了块碗里的肉过去。 他并没有看出来,霍琰才不是因为没人给他夹菜不高兴,而是顾停吃了祖母夹的菜,吃的妹妹夹的菜,还吃了弟弟的,独独没有吃他夹过去的! 难道他夹的不好吃么! 霍玥看出来了,登时无语。自家哥哥明明是个糙军汉,怎么出去一趟,心思这么敏感了? 太王妃也看出来了,扶着桂嬷嬷的手笑个不停,多少年了,总算又见到小心眼的孙子了! 独独霍玠不明白,睁着圆眼睛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末了又给顾停夹了一筷子菜,是他最爱吃的肉肉,可香可嫩了! 霍琰:…… 太王妃拿帕子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一脸慈爱的看着顾停:“这好不容易到家了,以后别再拘着,想吃什么就点,想要什么也说,咱们家啊,不穷,什么都有!” 顾停捧着碗:“嗯!” 反正……总是要成亲的,没必要害羞。 霍琰幽幽看了太王妃一眼:“您就没什么话同我叮嘱?” 太王妃:“我叮嘱你干什么,你是没长着嘴不会吃喝,没长着脚不会走路,还是外头浪一圈一文钱都没挣回来?这么大年纪了,想要什么还问祖母,丢不丢人?” 霍琰:…… 霍玠抱着大海碗一边埋头猛吃,还不忘附和:“可不是,哥哥年纪大了,不可以撒娇啦!” 他自己吃不算,还知道照顾顾停,见顾停菜吃过了想喝水,就立刻拎起茶壶倒上,推到了顾停面前——用的是他自己的杯子。 小孩才七岁,不讲究,顾停也并不嫌弃,摸了摸他的头:“谢啦。” 可惜刚刚端起杯子,还没挨到唇,就被霍琰抢走,一口喝干了。 顾停:…… 霍玠生气了:“哥哥你干什么!停哥哥渴了,正想喝水呢!” 霍玥赶紧拿了个干净杯子过来,重新倒了一杯给顾停,又拉回弟弟:“好好吃饭。” 霍玠不敢不听姐姐的话,更不敢惹哥哥,气的头埋在大海碗里,要了第二碗。 桌子底下,顾停拧了把霍琰,眼神丢过去,不用说话对方也能懂:你干什么!弟弟还小,你跟他杠什么! 霍琰捉住他的手:他不介意,我介意。 你只能是我的,只能碰我的东西,别的任何都不行。 光影暗处,他眸底隐隐现出一抹偏执,执拗的可怕。 第118章 你疯了? 是不是只有把你锁起来,你才会只看我,心里只想我? 饭桌上的一切好像只是玩笑,饭吃完了,那些有的没的别扭也就忘了。 饭后顾停并没有离开,陪着霍玠玩了好半天,看他耍了一套拳,显摆这几个月的功课,大大夸奖了一顿,夸的小孩脸都红了,越来越粘他,要不是后头还有功课,怕是他走到哪小孩都要跟到哪。 顾停去看了看霍玥。小姑娘长大了,跟着太王妃管家,越来越像模像样,聪明有主意,连害羞都很难表现的明显,就像春天的柳条,柔韧秀美,叶展枝扬,在你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小姑娘已经渐渐长大。 最后,顾停和霍玥一起,去主院陪午睡起来的太王妃聊天。在别人眼里,太王妃或许一生坎坷,这么大年纪了还在为这个家操劳,可太王妃自己很开心,事情通透,人情练达,最难得的是她还相当风趣幽默,跟小辈很聊得来,只要她身体康健,有她在的地方一定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晚饭前,王府里一天的操练结束,年轻人们嚷着解放了,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林教头的冷面喝止没人听,把王爷抬出来都没有用,一顿饭能吃出数个花样。 夕阳照晚,岁月流长,镇北王府从不高傲肃冷,淡漠疏离,它热闹非凡,内有百态,它就是人间烟火。 顾停之前说的话都是真的,他喜欢这种气氛,喜欢这里的人。 再次回到房间,天已经黑透了,掌上烛光,被房间里的人吓了一跳。 “霍琰?”他拍着胸口顺气,黑黝黝的一个人坐在那里,也不掌灯,吓唬人玩么! 霍琰声音阴恻恻:“你总算记得回来了。” 从中午起,他就没得到这小东西一个眼神!离那么近,小东西竟完全没发现他,和谁聊的都很开心,就是不问他! 顾停感觉气氛有点奇怪,试探着问了一声:“你……生气了?” 霍琰挑眉:“怎么,被无视这么久,本王不应该生气么?” 顾停:…… 霍琰突然把顾停按在墙上,捏着他的腰,气息欺近:“不记得本王跟你说过什么了?嗯?” 不管动作力道,还是声音气氛,都说明了他的认真。 顾停感觉莫名其妙,王爷你是不是有病! “这是在你家,又不是在别处,不可能有危险,我也不会怎么样,王爷至于和以前一样,盯得那么紧么?” “不会怎么样?”霍琰气息微重,“年前守城大战,王府危机,这么快就忘了?” 顾停:“那是你不在家!” 霍琰:“你今天不也一直当我不在?” 顾停:…… 简直无法沟通。京城那次危机的确有点吓人,半路孟桢又出了事,差点救不回来,他理解霍琰的着紧,他不会武功,镇北王府招牌又太大,树大招风,好像怎么想都有潜在的危险,霍琰盯他紧一点正常,他也愿意配合,可现在不是外头了,这是在家啊! 白天亢奋过头,现在有点累,顾停不想吵,认真和霍琰理论:“你的思想不可以继续停留在路上,霍琰,我们已经回了九原,在镇北王府,这里很安全,我喜欢太王妃,喜欢霍玥霍玠,愿意和府内兵卫们聊天,这并不是错,你得知道,我不可能时时处处跟你在一起,你也有自己的事要处理,天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一块,不腻么?” 他自认很讲道理了,也并没有想和霍琰吵架,只是心平气和的提醒他注意自己情绪。 结果霍琰眯了眼,掐着他腰的手更紧,眸色更暗:“你说腻了我?” 顾停有点疼,用力推开他:“跟你简直说不通,你到底怎么了,好不好出去自己冷静冷静!” 霍琰捏拳:“我——” 顾停把他推出门,‘啪’一声把门关上:“我不想跟你吵架,你走吧,我很累,要睡了。” 门板差点打在鼻子上,霍琰紧紧咬着牙,拳风控制不住,起身纵跃,从前排院落中不知道拎起谁,扔到校场,好好‘练了练’身手。 一个打趴下,再拎一个继续。 王府兵士们大约也早习惯了这种突击训练,没有人喊苦,反而眉眼更兴奋,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谁没有一颗野心,想在将来某一个时刻打败镇北王呢! 结果到了早上,校场横七竖八,满眼都是‘躺尸’。 人们闭眼安详,果然梦想就是梦想,遥远的很啊。 顾停醒来,发现自己在霍琰怀里。 “抱歉,”霍琰低头亲了亲他额头,“我的错,我昨晚不该惹你生气,我只是……太紧张你。” 顾停哼了一声,手缠住他的腰,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下巴:“原谅你了,以后不会了就行。” “嗯。” 霍琰答应的很干脆,转头把他看的更紧,完美的表演了什么叫‘我错了,下回还敢’。 一路上都是这么过来的,本来已经很习惯,可回到九原还这样,顾停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霍琰是镇北王,回到封地事情只有更多的,怎么还有时间在他身边处理事情? 他在哪里,霍琰就在哪里,身边随时跟着老管家或亲卫,命令就这么发,文案工作就这么处理,有时没桌子,镇北王把纸按在墙上,也能写字。 他看向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执着的,爱欲的,挣扎的,总之占有欲越来越浓,仿佛惊弓之鸟,不可以吓着一点。 顾停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回事,他不心疼霍琰,霍琰就敢这么继续干下去;他心疼霍琰,就只能尽量多待在书房,霍琰哪里方便,他就呆在哪里。一时半刻是可以,日子长了不可能,等天气冷了,到了北狄频繁绕边的时候怎么办,他要陪着霍琰上战场么? 他倒不怕,可他空有脑子,四肢不太协调,没有武功,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的人,上了战场就是拖累。他不想坏事。 犹豫的时间里,霍琰竟然变本加厉,不只盯他盯的紧,护他护的凶,开始有各种莫名其妙的要求,这个不许那个不许,这个事不许做,今天不许出门,这里不许去,那个人不可以说话…… 这天夜里,顾停起夜,霍琰再一次惊醒,拿着刀追了出来,他真的气的不行,狠狠推了霍琰一把:“你能不能别再瞎任性,能不能好一点!” 霍琰眼神微暗:“你嫌弃我了?” 顾停深吸一口气:“不是嫌弃,你这样让我有点害怕,都有点不敢想成亲的事了。” 霍琰顿时受了刺激似的,眸底激起戾气:“不想和我成亲?你要抛弃我?你喜欢上了别人?是谁!” 顾停这次再推就推不开他了:“没谁!”他快气疯了,“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是不是有病!” 他推得越狠,越抗拒,霍琰就越受不了,紧紧扣着他手腕,将他按在墙上,狠狠吻了下去。 “唔……你弄疼我了……” 霍琰听到了,动作变的温柔下来,可不管怎么温柔,扣着他的手,从来没放开。 一把抱起顾停,霍琰进屋,将人放在床上:“你是我的。” 情人间的亲密他们有过很多次,但这回不一样,顾停感觉霍琰停不下来,或者不想停下来,不管吻得凶还是温柔,他都没打算停。 而以他的力气,推不开他。 “你别这样,我有点害怕……” 霍琰的回答却是抽开自己腰带,将他的手绑在了床头,整个人压下来:“我要你……停停,我要你。” “你是我的。” 一个吻,一个宣告誓言。 似乎只有彻底拥有他,才能止了心头这股子疯劲。 顾停并非不愿和霍琰亲近,也不讨厌尝试一些情趣,可现在不行,被欺负的有点狠,他带着哭腔:“不要这样好不好?霍琰……你是怎么了?你不能这样对我……” 霍琰吻到他的眼泪,尝到咸涩,才愣了一下,停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 他在顾停肩侧安慰轻吻:“我不动你,别怕……你不应该受委屈,我们的第一次,不能是这个样子……” 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再一抬头,看到双手被绑在床头的小东西,眉眼绯红眸底潮湿,衣服已经被他脱掉大半—— 视觉效果有点太刺激。 他双手颤抖,没办法为顾停解开,只能低头继续抱住他:“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你不要走好不好?你答应过的,你答应喜欢我,要和我成亲,一辈子不分开……” 顾停看着他的头顶,声音喃喃:“我答应过的事,自不会忘,我喜欢你的,你为什么不相信?” 霍琰声音沙哑:“可你说腻了,你说不想成亲,你嫌弃我,你不想要我了……” 折腾这么半天,他反倒像个被抛弃的大狗,委屈巴巴蹭着顾停肩窝,特别可怜。 顾停:…… “那是气话啊,要不是你过分,我怎会这样说?”他动作轻轻,蹭了蹭霍琰的脸,低声安抚,“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也会成亲,可是没必要无时无刻在一起,我没有腻,只是大家都很忙,有不同的要做的事,需要一点自己的空间……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不好么?” 霍琰没说话,只是轻轻吻他,解开了他的手,很温柔很温柔。 …… 成亲的事一直在筹备,京城那边叶芃贞大包大揽,顾停也就没问,其实于他个人而言,顾家根本不是问题,他做自己想做的事,走自己想做的路就对了,镇北王府这边,肯定是太王妃主理牵头。 大孙子的婚事,太王妃很看重,各样准备按最隆重的来,给足了顾停尊重,可这样的话,繁文缛节太多,婚期就不能太靠前,挑选吉日,怎么也得三四个月后,太王妃各种考虑各种衡量,选在了八月初六。 “……到时候天气不太冷,也不会热,婚服穿在身上正好,正是丰收季节,百姓们高兴,士兵们放假,北边也没心思打架,咱们可以好好热闹一回!停停觉得怎么样?” 顾停有点走神:“嗯,都好,您安排的肯定对。” 太王妃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孩子们总是有点小秘密的,不愿说,她就不问:“傻孩子,这是你的人生大事,总要你自己喜欢才行啊,我们做长辈的,倒是想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你,可难免一些东西送不到你心底,有些还是得自己过眼挑,才最满意。” “嗯,多谢太王妃。”顾停真心感激。 太王妃看着他,笑的特别满足:“过几个月就要喊祖母啦,真不考虑提前试试?” 顾停瞬间臊了:“那个……我出去挑东西了!” 镇北王要成亲,娶的是心尖宠顾公子,消息传出来,整个九原都炸了,百姓们个个抚掌叹息,我早知道有今天! 但凡路上看到顾停,都会道声喜,并且试图提供帮助—— “我男人认识一个打床的老手艺,特别好!公子要不要去看看,人家说了,给公子干活,不收钱!” “我娘家几辈漆工,最会漆屋子了,公子若找不着人,随时过来叫!” “我婆婆喜饼是城里做的最好的,往年不知道多少人排队,只是这几年年纪大了,没再出过手,她老人家听说您要成亲,非要帮您做几担,回头就送到府上!” 接到祝福,顾停当然很开心,但看到霍琰,就忍不住担心。 霍琰不但盯他盯的更紧,更爱吃醋,还有了草木皆兵的苗头,不管他怎么安抚都没有用。 就比如今日,他只不过和霍玠多说了会话,和小孩玩了把游戏,笑的开心了些,霍琰竟然要拎起弟弟说要去校场操练! 虽然霍玠从小就熬筋骨,练武,成长历程和霍琰一样,虽然小孩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拒绝的意思,可小孩才刚刚结束今天的训练,正肌肉紧张累着呢,估计已经到了身体的临界点,哪经得起加练,尤其是霍琰这样的魔鬼操练! 顾停就拦了,可他越拦,霍琰越轴,对峙争吵到最后,他被霍琰锁在了床上。 是真的锁,细细的铁链,泛着金属冷光,可它再细,也是挣不开拽不掉的链子! 霍琰脸上没有笑,就算平时他也早不笑了,看过来的目光执拗又痛苦:“是不是……只有把你锁起来,你才会只看我,心里只想我?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会乖乖的听话,不乱跑,远离危险?” 是不是只有这样,我才能拥有全部的你? 顾停感觉霍琰的样子很陌生:“你到底是怎么了?” 霍琰垂眼:“你总在问这句话,这是不是你为自己想好的理由?你早想走了,早想离开……这次又是什么计划?马车,假扮女人,还是老人?想去哪里?江南还是京城?江南有叶芃贞,京城有……江暮云。” “顾停,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不要我了?你知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人想对你不利!” “我看你才是疯了!”顾停气的双手用力一晃,眼睛微眯,“我心里怎么想,你会不清楚?我身边是谁,你难道看不到?我要不喜欢你,为什么强逼自己天天跟你睡一张床,找别人不好么?我要想跑,会放任自己天天被你盯着,什么准备都不做么!” 他动作太大,铁链飞上来抽到了自己胳膊,落下红红印子。 霍琰赶紧把铁链捋平,捧着他小臂,气的眼睛发红,又是轻揉又是轻吻,十分自责。 他这样,顾停看着也很难受:“你这又是何苦?帮我解开吧。” “不,”霍琰红着眼拒绝,“解开你就要跑了,外面……很危险,我不能让你离开.” 顾停气的打他,这下不是他胳膊,随着他的动作,铁链抽到了霍琰的脸,激起一片红痕。 霍琰这一点都不生气,还笑了:“打吧,多用力都行,只要你开心,只要你愿意在这里陪我……杀了我都行。” 顾停心道完了,霍琰真的不对劲,怕是真有前几天了! 这种情况必须得找大夫了,可他现在根本出不去,怎么找大夫? 正在犹豫烦恼的时候,‘砰’的一声,房间门被踹开,太王妃带着林教头并四个亲卫进来,指着霍琰,横眉立目:“把他给我拖出去!家法伺候!我镇北王府没有这样的混账王爷,也容不下这种欺负人的事!” 第119章 家法伺候 孩子,苦了你了。 太王妃早就注意到顾停不对劲,他是个赤诚的好孩子,近来并没有什么烦心事,又将成亲,每天都该高高兴兴才是,总是走神,心间有牵挂,还能因为谁?只能是霍琰。 她了解自己的孙子,是真喜欢顾停,顾停这孩子也好,值得别人对他掏心掏肺,说出大天去,孙子也不会起害顾停的心,可世间有很多遗憾的事,最初都是因为爱。 她担心顾停,怕他吃亏,不错眼的盯着,结果真被她给发现了! 太王妃非常生气,两口子间的私密事,各种小情趣,她不是不懂,可孙子这状态明显不对!她立刻吩咐关上大门,打发开所有小厮下人,霍琰的院子更是直接封了,女眷丫鬟一个都不准靠近,只带着林教头和心腹亲卫,踹开门直接就动手—— “还敢还手?给我按住他!别不敢下手,伤了我负责!” 霍琰很厉害,武功心智无一不缺,过往岁月里,不管怎样的艰难战局,不管身处怎样的绝境,他都能绝处逢生,战胜归来,可见其坚韧。 他的武功从小有林教头指点,这些年每回回府也都会切磋,彼此路数很熟悉,亲卫们也是镇北军中好手,每一个都交过手,单挑,没一个人能赢他,所有人一起打他一个,拼出性命的话,也不是不行…… 可为什么要拼命? 这是他自己的家,这些人是他的教头和亲卫,他真的要和这些人拼命? 太王妃亲手给顾停解开了链子。 此前两次守城,镇北王府面对那么大的危机,她没有哭,这么多这么多年,她撑着王府一路走过来,多少苦多少难,她没有哭,这一刻,看着细细的铁链子,却掉了泪,仿佛那是她根本承受不了的重量。 ‘哗啦啦——’ 链子掉在地上,太王妃指尖颤抖的摸了摸顾停的头:“孩子,苦了你了。” 顾停拉好袖子,爱住小臂上的红痕,微笑:“我没事,您别担心,王爷就是跟我开个玩笑。” 太王妃闭上眼睛,眼泪从她眼角溢出:“你这孩子,不用替他说好话。我这都是要进棺材的人了,什么事没见过,什么事不知道?琰哥儿没失心疯,怕也快了,他就是故意的!” 顾停轻轻叹气,握住太王妃的手:“您别这样,他只是病了……咱们给他请个大夫好不好?” 仿佛从这个动作里得到了慰藉,太王妃紧紧反握住他的手:“大夫肯定要请,有病了就得治,咱们家没有‘讳疾忌医’那一套!” 她还视线凌厉的盯向霍琰:“有错也得罚,有胆子做坏事,就得有胆子受家法!” 霍琰动作已经越来越慢,看到白发苍苍的祖母眼中含泪,看到顾停明明受了委屈却没有生气,反倒温言安抚祖母…… 突然眼圈就红了。 他感到很羞愧,也并不认同自己的行为,很快,他就束了手,不等林教头和亲卫们押着,自己就走出了房门,到院子里跪好。 太王妃哼了一声:“事后卖乖有什么用?林教头,拿家法!” 相处多年,林教头太了解这家人的脾性,王爷倔,太王妃强硬起来更倔,话既然放了出来,就不会再改。 今天这顿打,怕是跑不了了。 他看了王爷一眼,转身出去,不久之后,拿了板子过来。木板很长,有一只手掌那么宽,半只手长那么厚,年深日久的保存在祠堂,带着一股淡淡的香火气,凝有冷光。 这样的东西打在身上,会有多疼,可想而知,更何况林教头亲自动手。 林教头:“王爷尊贵,本不该在人前没脸,受这样的打,可王府铁律,有错必罚,历代家主都是一样,没任何特权——王爷,属下尽量打快一点,您可挺住了! ” “啪——啪——啪——” 一板一板,抽在人肉身,听的人头皮发麻,眼睛转开,不敢再看。 所有不相干的人隔绝在外面,随太王妃一起来的四个亲卫见场面已定,也早早散开了,院子里没有任何别人,只有被打的霍琰,打人的林教头,以及太王妃和顾停,给王爷留足了脸面。 可这么大的动静,谁会不知道? 侧院里,霍玠吓得不行,紧紧拉住姐姐的手:“大哥……怎么了?” 霍玥也很担心,看了一眼正院方向,眉心蹙起,眸底满是思索,和弟弟说话却仍然温和,轻轻摸了摸他的圆脑瓜:“不怕,不管有什么事,祖母都会解决,停哥哥也不会放着不管,她们都很聪明的,就比如上次别人打到王府来,玠哥儿还记得么?” 霍玠当然记得,也就是因为那一天,看到了顾停不顾一切守护王府的姿态,他才对顾停越来越尊敬,越来越亲近,当然也信任,这世间没有停哥哥办不到的事!他都敢打大哥呢! 霍玥捏了捏他鼻子:“你看,就算大哥犯了错,也是要受家法的,你可要好好记住,以后淘气要有度,不可以给别人带来麻烦,知道么?” 霍玠一抖,小脸绷的异常严肃:“姐姐放心,我记住了!” 总之今天这一幕,给他造成了重大的心理阴影,此后人生,秉持最多的理念就是立身要正,以身作则,肩扛责任,不要犯错,否则会丢好大好大的脸! 之后他成为皇太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和大哥一起开创盛世,也是因为这些原则…… 林教头动作果然麻利,很快,整整五十板打完。 他自己倒没有半点疲累之相,霍琰就不行了,武功再高,也是血肉之躯,一顿家法之后皮开肉绽鲜血横流,衣服都浸透了。 然而这还不够,家法过后,他还要跪祠堂。 林教头叫亲卫出来,一起把王爷抬进房间,清理伤口,上了药,再换身衣服,连面都没让顾停见,直接就抬去了祠堂。 整整三日夜,顾停和霍琰一面都没见着。每次想去,走到祠堂门口就被拦住了,说这是规矩,不能见就是不能见。 顾停是真心疼,霍琰的伤看起来很重,这么关在这里,会不会出事? 他每天都要过来好几趟,哪怕见不着,隔着门也要和霍琰说说话。 “你放心,家里都好,我也没事……”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就算想把我锁起来,你也没有真的伤了我,总是小心翼翼,见不得我身上哪怕红一块……” “我不会离开,也不会有危险,你多相信我一点好不好?” “你的伤怎么样了?太王妃这次真的很生气,谁求情都不听,你坚持住,很快就能出来了,以后……我们都好好的,好不好?” 这边顾停难过,吃不好也睡不着,那边太王妃也没好到哪里去,对着参汤喝不下去,连连叹气。 桂嬷嬷瞧着心疼:“王爷这般年纪,又不是小孩子,眼下肯定知道错了……要不要早点放出来?” 太王妃哼了一声:“我看他就是仗着身份高,胡来也没人敢治他!没事,你别替我发愁,他那个身子骨,罚两天死不了,不好好教训他一回,他就不知道怕!” 这可是她亲孙子,小时候趴在她膝头撒过娇,一声声软软叫祖母,说想快点长大保护她……她们祖孙命都不好,很长一段时间总是在失去,这孩子不知怎的,慢慢长成了面冷心热的样子,从不会说漂亮话哄人开心,可不管走多远,回来第一个见的一定是她,见了一定跪下磕头问安,不管多少人看着,身份地位如何,他都一样,从未变过。 他很少把一个人放心上,可一旦认定,这辈子都不会变。 太王妃怎么可能不心疼?脾气那么硬,心却那么软,贼老天就不能换个人祸祸,给好人留条生路么!最后只能安慰自己,好事多磨,她请大师给大孙子算过命的,希望这一关快点过去,过去了,就是雨过天晴,再无厄难。 三日之期到,霍琰终于从祠堂里出来,抬进了自己房间。大夫也很快被请进府,是给府里看病多年的老大夫,姓钟,医术精湛,也从不会藏着掖着。 可这一回,给霍琰捏过脉,却悄悄避开太王妃,把顾停拉到一边,问他:“王爷近来是不是中过什么药?迷香或者是毒药之类的?” 顾停立刻想起京城小楼起火那一夜,孟桢说闻到了一种特殊味道,能致人疯症,好像叫离草?他不敢轻视,立刻把这个名字告诉了钟大夫。 “这个啊,”钟大夫捋胡子的手一抖,差点拔下来一根,“若真是这个东西,就难办了。” 顾停拱手:“还请您明言。” 钟大夫:“这种药草起初并不易对人产生影响,可一旦有影响,后续就很难扭过来,比如王爷现在的状况,别人随便用离草制的香或许就可以左右控制他情绪,若执念太深,就算别人不用香,自己心底受到刺激,也会……” 顾停就明白了,霍琰这些时日的行为究竟为何。 怕是从离开京城起,霍琰的情绪就一点一点积累,可惜当时不太明显,身边事情也太多,他自己不说,他也没有发现,慢慢的就…… 霍琰是真的病了。 “什么事非要避着我说?”太王妃突然出现,“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前面一句话指的是钟大夫,后面一句话问的却是顾停。 顾停明白,太王妃那般通透,怎会看不出钟大夫意思?她故意避开,就是为给两个人流出说话的空间,可这事实,她也想知道。 见他略有踌躇,太王妃叹了口气:“孩子在外头,惯爱报喜不报忧,不想让家里大人跟着操心,琰哥儿大了,完全能独当一面,我也早已习惯,并没想掌控所有,事事知悉,可这次不一样,事关他身体,我不能不问。” 顾停:“也没打算瞒您,本来事情都过了,想着回来同您说的,谁知这几天总是各种事,就耽误了,在京城的时候,我们的确遇到了一些麻烦……” 他细细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遇到了什么事,怎么解决的,如何推测幕后之人,做了哪些试探哪些应对,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太王妃气的拍的桌子:“该死的皇帝老儿!竟敢欺我孙子至此,可是活够了!” 虽然很多人都这么想,心里也的确这么骂了,可没什么人敢骂出声,毕竟皇权大于大,大不敬之罪可不是说着玩的。但太王妃这么骂人,房间里没有任何人敢提醒她说错话—— 这里可是镇北王府,她是王府太王妃,王爷见了她都要下跪请安的! 太王妃气完,尽量平复情绪,看向钟大夫:“所以琰哥儿这病,是受了那劳什子离草影响,有些不对劲,但尚没有那么严重,有治,是这样么?” 钟大夫颌首:“确实如此,王爷此病将将发起,不算病重,痊愈希望肯定很大,可有道是身病易治,心病难医,王爷这病源于心结,源于自身执念,他自己的想法扭转比任何药草效力都要来的大,如今怎么下方,我还得多斟酌,现阶段能做的就是,尽量让王爷平心静气…… ” 可作为镇北王,镇北军的灵魂,霍琰最大也最该保持的优点就是他的血性,他的杀气,他得有自己的精气神,才能撑起整个边境线,在所有战斗中取得胜利,若自此以后心平气和,没什么欲求,不会生气,情绪也没任何波澜了,怎么打仗? 钟大夫叹着气,这话没说出来,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顾停尤其难受,隔着屏风看向房间里的床,身上的伤还没好,霍琰仍然在昏睡,也不知知道这个消息会是如何反应。 钟大夫看着他:“我观王爷这般作为,大约是太喜爱公子,若是厌恶倒好办,远离就是了,可这种喜欢怎么治……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执念因为喜欢,应该是好事?加快速度成亲在一起,会不会好点? 顾停不知道钟大夫在想什么,太王妃和钟大夫打交道多年,最熟悉他的神情,立刻反对:“不行。” 钟大夫:“太王妃认为不妥?” 太王妃颌首:“ 就像小孩子爱吃糖,本没什么不对,爱甜是本性,是孩子成长过程中认识外物的第一步,可吃的太沉迷,太贪,日夜都要,睡觉都要含着,牙齿坏了还嚷着要,大人怎么办?继续由着他,溺爱他,一直给?还是想办法让他明白,不是不给你吃,是什么欲求都要有量,有节制,糖随时都有,不会不见,你吃了这一颗,只要乖乖的听话,到了明天就会有下一颗,若你一直喜欢,糖就一直每天都会有,可是太贪,不行。” “大人不可以溺爱孩子,孩子长成大人也不能溺爱,他想要什么就要听他的?他今天只是想占有身边的人,哪天喜欢杀人放火怎么办?哪天以杀人为乐怎么办?什么都听他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太王妃知道自己孙子不可能变成十恶不赦的恶人,可但凡有一丁点可能,她都不允许。 有病就应该好好治,而不是放任。 “还好婚期定的远,还有三个多月,不然定的近,还得往后拖,重新通知又是一道麻烦事……” 太王妃之前也有点害怕,现在知道怎么回事了,心里反倒有了底,按着治就是,她还转头问顾停意见:“咱们的时间不算多,你心里可难受?” 顾停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我总是要同他成亲的,八月初六是个好日子,他会好起来。” 见他勇敢,太王妃更放心了,让人送走钟大夫,把顾停叫到了外面小厅:“有件事,我觉得你也应该知道。” 第120章 美食大法 他要绑你是不是,不准!你绑他!教训他! 灿金阳光洒在小厅,窗外绿柳轻拂,浅纱随着轻轻摆动,岁月安静无声,仿若正好。 “琰哥儿突然生这个病,除了皇帝老儿不做人,可能还有七年前的原因。” 太王妃挥退众人,喝了两口茶,缓缓开了口:“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你该听说过?” 顾停点头:“烈炎谷之战。” 那场惨烈的,损失巨大的,一直是霍琰心中隐痛,总在暗里清查,想要抓住点什么的战争。 太王妃似乎也想起了一些画面,微微阖眼:“那场大乱,琰哥儿失去了太多太多,经历过程如何痛苦暂且不提,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就守在府里,哪里都不去,看着我,盯着弟弟妹妹。我睡得久一点,他会担心,一回回让桂嬷嬷进来看,看我是否有意外,屋子里是否有别人。两个小的但凡有一点调皮,玩的不见人影,一时不见,他就疯了似的找,说外头都是人贩子,哪哪都有人盯着,不安全。” “不过那段时间不长,我只以为他受刺激太大,一时缓不过来,后来好了,也就忘到了脑后,谁成想他长至这个年纪,竟又遇到了类似的事,先是那劳什子离草,再是你丢了,差点死在大火……虽那是个误会,皇帝老儿胆小,没敢真玩那么大,可对他的惊吓,却是一样的……” 太王妃看着顾停,目光殷殷:“我知这样的话说出来不合适,可孩子,琰哥儿真的本性很好,并不是有意要伤害你,你别生他的气,别在这个时候离开他,好么?只要他好了……你想怎么样都行。” 她很喜欢顾停,真的舍不得这个孙媳妇,可错是自家孙子犯的,怨不着别人,别人不要他,也是他活该! 顾停看的懂。他看的出太王妃眼底对他的喜欢,浓浓的不舍,也看的到她对孙子出事的无奈,更有这几天支撑的疲累。 就……很心疼。 太王妃是个很可爱的老太太,合该开开心心的享受余生时光,天伦之乐,他们该好好孝顺她,不让她这么累。 顾停给杯里续上热茶,递给太王妃,微笑道:“您放心,我也是之前没有确认,年轻经事少,吓着了,现在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反而不怕。您说的对,生病了就治,没什么了不起,霍琰从小就很厉害,那么多大风大浪都扛过来了,这一回,他肯定也能趟过去,我信他,您也要信他,我们会成亲,好好孝敬您的。” 太王妃接了茶,笑的眼睛微微湿润:“好好好,我信他。” 顾停:“您这几日受累了,要好好休息,我会认真照顾霍琰,和钟大夫一起想办法的,您先看着我们折腾,要是我们真没辙,真不够用,您再出手,孙猴子再厉害,也逃不出佛祖的五指山不是?他呀,肯定不敢不听您的话!” 太王妃一直笑眯眯的听他说话,等他走了,才长长叹了口气:“我们镇北王府,有福气啊。” 桂嬷嬷扶着她回房,也笑了:“可不是?府里能得这样的王妃,是老天有眼,王爷福气长着呢,您哪,也跟着好好享享福,有的是好日子过呢!” 顾停回到房间,霍琰还在昏睡。 刚受完家法就罚跪祠堂,他又不是铁打的,怎么可能没影响?就算有小厮每天给他换药,就算现在天气不冷,带着伤罚跪,肯定有损身体,伤药都要多敷几天。 他现在身体不方便,是趴着睡的,哪怕睡着,眉间也拧出一个川字,眼底一片青黑,下巴都是胡茬,只几天不见,好像瘦了一大圈,十分可怜。 顾停少有见到他这么虚弱的样子,好像初到九原,看到他,他就总是仪表堂堂,威武昂藏,也不知关在祠堂里这三天,他是怎么过来的,心里有多难受。 狗皇帝不干人事!迟早遭天谴! 刚想给霍琰掖掖被子,就见他眼皮突然颤动,好似要醒来,又醒不过来,十分不安,手里也胡乱在抓,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顾停一时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下意识把自己的手放了过去,霍琰握住就没放开,下意识摩挲几下,竟然重新安静下来,又睡着了。 这一睡,就到了天黑,一直紧紧握着顾停的手,想抽都抽不出来。用力,他可能不醒,真的抽出来了,他立刻神态不安,要醒。 顾停没办法,就任他握着,一直在旁边陪着,饭都没吃。 在这期间他也在思考。霍琰喜欢他,喜欢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从未有任何隐瞒,脾气也改不了。他若照着霍琰想要,自己将自己关在房子里,不看别人,不理别人,心里眼底只有霍琰一人,霍琰一定会开心,但那不是健康的方式。 他的王爷,是个坏心眼,总是会骗他占各种便宜,也最喜欢看他神采飞扬的样子,经常放纵他像一个小狐狸一样心眼多,多算计别人,也愿意给他搭建一片天空,让他去飞去浪。他的王爷,心胸宽阔,无比自信,愿意给他空间,也更相信自己的优秀,知道他不会跑,也舍不得跑。 他喜欢那样自信豁达的霍琰,霍琰也喜欢张扬活泼的他,如果他变成龙中鸟金丝雀,哪怕是自己愿意的,霍琰真的会开心么?未必。他自己呢?面对不再给他空间,想要禁锢他的霍琰,一时可能是没办法,时间久了,真的还能继续喜欢下去么?也不一定。 他们的感情,不可以是这个样子,也不能走成这个样子。它应该美好,向上,成就更好的彼此,而不是变成枷锁,让他们不能呼吸。 太王妃说的对,有病就得治,大人也是一样,不能惯着宠着! 可是怎么办呢?试着离开,让霍琰学会适应么? 再三向钟大夫确认过霍琰的身体状况,得知他底子壮的像头牛,只是些皮肉伤,看着可怕,养养就能好回来后,顾停就开始了。 他甚至没有和霍琰谈心,因为霍琰现在的样子太可怜,他怕一个忍不住,被霍琰哄了去,心一软,后面什么事都办不成。 霍琰养病,不能出房间,他这天只去看了他一次,之后不问不听,尽量什么都不关心。 也不知霍琰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有没有人同他说,反正这一天,他没有任何表现,就算有表现,病体不允许,王太妃也不允许…… 可刚开始一天,顾停就没法坚持了。 因为他发现这个方法不对。霍琰是心病,现在最执着的念头就是他,他不在,霍琰心里就会焦躁不安,就会难受,各种想找他,各种担心,能看到人还好,看不到,他哪怕被摁住了,身体动不了,一颗心却没有办法管,身体状况也瞒不过人,比如霍琰开始吃不下东西,水也不喝,吃了会吐,还不睡觉,不是不想睡,是睡不着。 他身上还病着呢!不好好休息,怎么养的好! 顾停心疼的不行,没办法,只好回来亲自照顾霍琰,晚上睡觉也要让他握着手。 “抱歉……”霍琰深深看着他,声音苦涩,“我并不想这样。” 没有更多坚持强硬,看来是知道自己身体怎么回事了。 顾停轻叹:“算了,等你好一点再说,现在乖乖睡觉。” 这个样子不能持续太久,饮鸩止渴,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顾停一边照顾霍琰,一边不停思考,空了还会给认识的朋友写信,还召集镇北军里认识的人帮忙想办法。 当然,他还是很有分寸的,怕有人趁机搞事,这个求助的范围并不大,问的都是绝对信任的人。 所有人里,最先回信的是孟桢。 怎么回事?病了?堂堂镇北王怎么可能生病,还偏偏在我不在的时候!霍琰他没事吧! 可能因为在养身体,特别有空,可能身体养的不错,他力气十足,写的信也特别长,一连串的震惊问题之后,就是摆事实讲道理,给他出主意了。 这其中有一个好消息就是,霍琰现在的状况,不管前因后果如何,肯定是受了京城那味香的影响,不慌,只要这波稳住,坚强苟过去,霍琰就算是闯过来了,以后这辈子都不用再怕这个香了! 问题是现在怎么苟。孟桢的建议是,病肯定要治,不能刺激霍琰,万事讲究循序渐进,要一点一点的来。比如霍琰不让顾停离开视线,顾停就试着离开,然后下一刻立刻回来,一息之间反复横跳,直到霍琰适应,再把这个时间拉长,从一息,变成一盏茶,一炷香,一刻钟,一个时辰,之后几天不就不成问题了? 信上写了一大堆,总之意思是这个意思。 叶芃贞来信,表示对这件事十分震惊,什么玩意儿?王爷病了?镇北王那么个大男人,还能得这个病,是不是太脆弱了?弟弟你考不考虑换个人喜欢?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菜! 当然吐槽只是吐槽,她知道顾停不可能放下霍琰不管,认真严肃的叮嘱他:你得改变,知道么?狗男人就是不能惯着!让另一半一直喜欢,魂牵梦绕,感情经久不变的秘诀是什么知道么?来好好记上笔记,就是三个字——新鲜感! 什么叫新鲜感?就是你得让他觉得神秘,让他猜不透,让他想研究,让他着迷,而这三个字最重要的就是距离感!没听过一句话,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么,这就是典型的距离感问题! 你要按他想要的,天天跟他腻在一块,每天只能看到他,只能想着他,吃喝拉撒都在一起,还神秘个屁!这段感情迟早玩完!这是禁锢,这是绑架,你早晚会和他一起疯,不准犯糊涂,懂么! 这样,他要绑你是不是,不准,你绑他,你把他绑在房间里,逼他听话,逼他懂事,不听话就打一顿,再不听话就打一顿,把他打服了,打怕了,让他自己先尝尝这滋味是不是甜美无比! 我还就不信了,再牛的王爷,再厉害的战神,还不是人了咋的,打疼了也是知道怕的吧! 说完以上种种不靠谱言论,叶芃贞最后还有一句提醒:王爷都惨成这样子,估计这辈子是缓不过来了,就算好了,一辈子也只能着落在你身上,你要走,他就是个死字,你全当悬壶济世,为民除害,跟他凑合过吧。 顾停看完信,捏着眉心叹气。 其实不用任何人担心,他从没打算过离开。 韦烈樊大川夏三木翁敏也都从边境坞堡回来了。 现在大家休养生息,没有战事,他们只是例行操练,轮流守卫,并没有什么紧要大事,反正距离也不远,真有意外,随时传鼓就能赶回去。 樊大川呼噜了把光头,十分不理解:“我这才走了多久,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 韦烈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王爷这是要死了么?这可不行!北狄那帮孙子还没打死完呢!” 夏三木假模假式合掌:“阿弥陀佛,人间自是有情痴,王爷障了。” 翁敏手里拿着本书:“只是生病,算不得什么大事,不必害怕惊惧。” 然后大家凑到一起想办法。 樊大川最先发言:“这病说起来就是身上没毛病,心里憋屈呗,我不高兴的时候多吃点好的就行了,要不叫厨下多做点好吃的给王爷?” 韦烈紧随其后:“不高兴的时候骂骂人不就好了?我每回同北狄军叫阵,把前边几个大将挨个骂姥姥喷一遍,立刻爽了,要不咱们气气王爷,让王爷骂骂人?” 夏三木眯眼:“不高兴的时候可以坑坑人,别人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最后轮到翁敏,白衣少年还在翻书:“别急,这本医书我方才得到,还在看。” 众人:…… 行吧。 顾停最后把所有人的想法总结一下,总之就是其一,要模糊时间,让霍琰一点点熟悉他的离开,不能着急,时间上要慢慢来;其二,吃喝玩乐各种发泄,美食能让人收获饱足感,饱足感,就是最寻常的幸福感,幸福了就不会想这想那了,打骂发泄,火气倾泄,也是个清理情绪的过程,没有情绪积压,就不会焦躁不安了。 一个个试吧。头一招,用的就是樊大川提议的美食,因为大家也觉得这个方法可能靠谱。 知道霍琰爱食甜,各种糖醋味甜辣味菜式,顾停就让厨娘就安排上了。此时特别夸一下妹妹霍玥,小姑娘心灵手巧,亲手做出了一些甜味点心,什么馅都有,又香又软又糯,一个个圆圆胖胖特别可爱,任谁见了都会喜欢。 果然,顾停端过去,霍琰吃的特别开心,连声夸赞很好吃,还非要喂顾停,看向顾停的眼神也情意绵绵,好像有这些吃的已经很圆满,人生在世,这就是最幸福的事,他不会再想东想西,有任何情绪负担了。 顾停一看,成了!时机大好! 立刻瞅着个工夫,转身离开。因为是第一次,他不敢离开时间太长,在心里数了二十个数,他就回到了房间。 结果一进屋—— 一盘糖醋鱼带点心,一点都没浪费,全部糊在了樊大川脸上。 霍琰之前有多享受这些东西,现在就有多嫌弃,反倒看到顾停,眼睛一亮,像个重新燃起热情的大狗似的。 顾停:…… 所以霍琰喜欢的并不是这些东西,而是能和他分享这些东西的瞬间。 樊大川一身热腾腾的糖醋鱼,粘粘汤汗顺着衣角留下来,滴在地上。 他面无表情的抹了下脸:“味道还行,就是咸味淡了点。” 第一招美食尝试,铩羽。 第121章 欢脱沙雕镇北军 死道友不死贫道! 樊大川的遭遇得到了众人的同情,甚至之后几天,每个人都过来拍拍他的肩,不说话,只叹息,眼底充满遗憾安慰,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憋笑。 樊大川:…… 老子洗过澡了的好吗!一个个见天这么玩梗,有意思吗,是不是欠揍!来来来,排好队,咱们练练! 中军将急起来也是个暴脾气,饭量大,拳头也大,撸起袖子就是干,镇北王府校场一时乌烟瘴气,惨叫连连。 很快有人告到了顾停面前:“停公子——主子——王妃!真不能这么下去了!搞快点!咱们得想法子给王爷治病!” 顾停:…… 你们真的是想给王爷治病,不是被揍的受不了了?喂喂这可是镇北王府,那可是你们王爷,他都这样了——你们有没有心! 年轻士兵顶着青青红红五彩斑斓的脸,表情严肃:“我们真心的!王爷再不救就完球了!” 顾停:…… 谁完球了,你再说一遍? 顾停没有生气,因为他发现,大家这么一闹腾,王府里气氛热闹了很多,再没之前的郁郁沉沉。 镇北王挨打受家法,祠堂里跪了三天三夜,大夫进进出出,每个主子都表情严肃,王府气氛怎么可能轻松的起来?必然是消沉郁结的,要是再连日阴天下几场雨就更应景了。可霍琰只是病了,还是心病,身体健健康康,哪里都能去,什么事都能做,眼睛看得到,耳朵听得到,大家都如临大敌战战兢兢甚至目露悲凄,他又怎么可能放松的下来愉快治病? 情绪是最控制不住的东西,没有人能控制得了自己的心,哪怕你很努力,很想扭转。 顾停这两天不是没有尝试,霍琰也认真在配合,可状态没有一丝好转,直到府里气氛这般热闹起来。小兵闹到他面前时,他第一次看到了霍琰的笑。 顾停恍然大悟。 治病很重要,他们并不讳疾忌医,在认真面对,可气氛也很重要。府里上下没有一个人不重视这件事,重视的方向表现,会造成不同的气氛偏差。哪个病人喜欢周遭郁结消沉,更何况这是个积威甚重的王爷?欢快活泼了,自己看着也高兴不是?霍琰这病又不是重伤了身体,需要卧床静养。 大家不是没有心,只是在用自己能做到的方式,一起在努力。 顾停揉了揉脸,提醒自己注意心态调整,反正这辈子都要跟霍琰耗下去的,着什么急?病不病,能不能好,能好多少,他不都决定,和霍琰一起走下去么?稳住,慢慢来好了。 钟大夫也说了,这个病不是药到病除,三五天就能好的,是一个略长期的过程,坚持或许有点难,但努力去做,一定会有成效。 一个法子不行,那就继续想下一个,来! 霍琰睡着时,顾停再一次招集大家商量。 “要不要试试我的法子?”韦烈搓着手,“就,骂骂人?” 顾停:“……骂谁?” 他不是没考虑过,情绪发泄本来就是疏导手段,能让人得到平静,不是吃药控制的那种平静,而是真正得到了慰藉,可问题是现在霍琰并不愤怒,一身劲儿只就冲着他使,只要他在,别的什么都没意见,他不在,霍琰也不骂别人,气都冲着自己使劲,各种憋屈,生闷气……王爷太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情况,好意思骂别人么? 韦烈一愣:“这倒是个问题。” 夏三木倍感压力:“那来我的?鼓励王爷去坑个人试试?坑完肯定爽了,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这兴致……” 兴致肯定是没有的,你家王爷近来最大的兴致就是粘着我,以及怎样更死的粘着我。 顾停觉得不行。可看看夏三木,再看看韦烈,他突然有了个主意:“要不你们一起——” 夏三木多精,瞬间就理解了顾停的意思:“坑人么?不是让王爷坑别人,是咱们想办法坑王爷?” 韦烈还没转过弯来:“那不得更抑郁——” 夏三木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怎会?被坑了不就生气了?生气了不就想骂人了?把你这猴子骂一顿,再打一顿,心情不就好了?” “哦——”韦烈顿时明白过来,还明白了姓夏的心有多脏,“你是想坑王爷,顺便把这锅栽到我身上是不是?老子跟你拼了——” 二人立刻就掐了一顿,以夏三木肿了嘴角,韦烈青了眼眶结束。 他们惯常切磋,时间都不长,点到为止,顾停都习惯了,并没有阻止,还顺便想了想这个突如其来的主意,越想越觉得还可以。 霍琰没有脾气想发泄,给他制造一个不就好了?还能顺便转开他的注意力,只要他的注意力和时间被分散,还能慢慢习惯,就是大大的进步! “来吧,咱们聊聊具体计划。”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韦烈一脸兴奋,最先看向夏三木:“三心眼你说,想怎么搞!” 夏三木外号三心眼,无它,就是心眼多:“也不是没办法——” 他看向一直在旁边静坐的翁敏。 翁敏忙着翻书:“别看我,这本医书我还没看完。” 看向门口抱臂站桩樊大川—— 樊大川:“别祸祸老子,老子才被浇了一身糖醋鱼!” 夏三木很是惋惜的叹了口气,转回头,怜爱的看着韦烈:“没办法,这回只有你了,只能凑合用。” 韦烈撸袖子——你他娘再说一遍? 夏三木按住他胳膊,眼睛细眯像个老狐狸:“趁他病要他命,懂么?我们多久没打败过王爷了?” 果然最了解彼此的不是仇敌就是对手,韦烈立刻安静了,然后翻了个白眼:“得了吧,还‘多久没打败过’,你从小到大不一直是王爷手下败将?” “瞎说!”夏三木非常严肃,“我赢过王爷!” 韦烈:“不可能!老子不可能记错!你有本事编一个!” 夏三木理直气壮,一脸认真:“十岁那年的八月初八,阳光特别好,中午吃完饺子,我见校场小树林有颗树长得眉清目秀,特别漂亮,爬上去不小心睡着了……然后就打败了王爷! ” 韦烈:…… 靠你这根本就是做梦吧! 是在下输了。 果然人靠脸是不会长久的,靠不要脸才会长长久久! 因有被人当傻子耍的嫌疑,二人差点又打一架。 一个真敢听,一个真敢编。 顾停已经快速回房间看了一眼出来,憋着笑:“行了,别演了,王爷刚刚就是翻了个身,没醒。” 夏三木揉揉脸,这次是真正经:“我问过钟大夫,王爷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可以适量运动,心里有病不妨碍打架,咱们这样……把停公子放在道路尽头,清楚的让王爷知道,然后在中间布暗道,迷烟,箭阵,陷阱,巨石,暴雨梨花针——” 顾停:…… 喂喂你们这真的只是意思意思坑人,不是蓄意谋杀么!听着就好可怕啊! 这两个人还越来越兴奋,韦烈连连点头,夏三木甚至以指蘸茶水在桌上画起了示意图:“以王爷警觉性,至少在这里就会发现,需要有个人拦截,还有这致命个拐点,必须着重注意……” 算计完,夏三木十分满意:“这局怎样,换你你气不气?” 韦烈点头:“气!” 夏三木:“想不想骂人?” 韦烈:“骂!往死里骂!打死都不冤!” 夏三木微笑看向顾停:“完美。” 顾停:…… 行叭,反正干事的不是他,他只需要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在尽头等待屠龙武士的到来就可以了。 王府里很快热闹了起来,尤其从主院到校场的这条路,大家做贼似的,风风火火的布置,为此,顾停还特意把霍琰哄到了其它地方,给大家充足的时间。 霍玠都跑去看热闹了,每一回都能有不同发现,回来手舞足蹈,兴奋的和祖母描述。 霍玥有些担心:“这……哥哥受的住么?” 太王妃老神在在,笑眯眯塞给孙女一杯热茶:“不用管他们,让他们闹。” 很快,所有一切准备就绪,计划开始的时候,顾停就被请到了校场以西。这边有个小树林,风吹树叶沙沙,树下光影斑驳,这个季节坐在树下看书,体验极好。 他一过去,树下已经放好了薄薄转毯,有红泥小炉在侧,茶香袅袅。 在照顾准王妃这件事上,镇北王府从上到下,一直做的很好。 霍琰午觉醒来,不见顾停,过不多久就开始焦躁,很快就有人告诉他停公子在校场小树林看书,大概阳光太好,看的太享受太开心,忘记了回来,他们也不敢打扰。 “本王去找他。” 霍琰哪怕犯病,也并不是不让顾停做任何事,而是希望他做任何事时,身边都有他。既然看书看的开心,继续看就好,他可以过去。 走出房门,刚下庑廊,他眼神一顿,脚尖就转了个方向,以稍稍远一点的路,绕过了前院,走的闲庭信步,看都没往回看一眼。 韦烈在一边,遗憾的拳砸掌心:“嗐!白瞎了这个坑!” 夏三木眯眼:“淡定,咱们还有。” 前面就是假山,霍琰这下连走都没走,脚尖点地轻轻一跃,用着轻功就翻过去了。 韦烈:“又,又白瞎了!” 夏三木:“稳住,咱们还有!” 霍琰脚步顿住,随手从灌木丛里拎出一个偷看的士兵,往外一扔—— 同时指尖石子弹子,击到不远处地面,‘砰’的一声,大树上掉下来一个大网,正好把那士兵兜住。 士兵:“啊啊啊啊——嗯?” 韦烈:…… 夏三木咬牙:“我就不信了,下一个——” 一句话还没说完,又一个士兵以同样的方式,正中网兜陷阱。 韦烈拽了拽夏三木袖子,一边拽,一边往后退了两步:“到你说的那个致命拐点了,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夏三木大手抓向旁边,声音阴森,“当然是拿猴子你祭旗!” 岂料因为韦烈这一退,他根本没抓住人。 韦烈在他背后呵呵一声,大脚一抬,踹上他屁股,直接把人给踹了出去。 夏三木:“我——操?” 韦烈叉腰大笑:“哈哈哈算计人者,人算计之,翻车了吧!好玩不,三心眼?” 夏三木不信这猴子有这脑瓜,往外四下一看,果然看到了拿着书的白衫书生翁敏—— 不由大声控诉:“同为侧翼将,你竟然帮他不帮我!” 翁敏没理他,走到韦烈身边:“辣鸭脖很好吃,多谢。” 夏三木:…… 就为了一点辣鸭脖,你把老子给卖了? 可惜他现在没有办法多想,王爷已经触发箭雨机关!这个拐点非常重要,他必须要诱敌深入! 层层箭雨中,霍琰身如游龙,小翻身那叫一个漂亮,纵跃腾挪间,身形几乎成为虚影,夏三木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也没能打断他的节奏,二人兵刃相撞,火花四溅,速度迅疾如雷电,打的惊天动地,好一场酣畅淋漓的武斗! 最初是夏三木照着计划,把霍琰往陷阱的方向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霍琰已经掌握了主动权,并且激起了夏三木的好胜心,彼此目标产生变化,往哪个方向走,互相是怎样的站位,霍琰才是主导……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二人视野里出现了顾停。 顾停手握书卷,微笑朝这边看来。 他本就长得很好看,笑起来更是明亮灿烂,现在这个时间,阳光洒在他身上,衣衫有斑驳光影,连手里的书都特别有气质,这么好看,谁顶得住? 肉眼可见了,霍琰怔了一下。 夏三木心内疯狂尖叫,稳了稳了!就是这时候! 他立刻脚尖点地,运着轻功飞向安全之处—— 不知怎的,脚被拽住,接着视野天旋地转,他被人硬生生的抛到了一个大坑! “天地神佛诸天老爷啊——” 这是他最狠最毒的一个坑,够大够深,什么玩意儿都有啊! 夏三木赶紧闭气,然后憋住,硬生生滞空,让自己别掉下去,因为里头先是毒烟,下面还有削尖的竹条,挨上去死不了重伤也难免的! 尽量用脚尖轻轻的踩一下最钝的那根竹条借力,再用尽全力贴到坑壁,脚光绷起,看着头上大石滚下来,重重一砸—— 夏三木满脸都是泪,也不知道是被烟尘刺激的,还是纯粹疼的。 浓烟之中,他抬起头,模糊视野中看向霍琰——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明明所有陷阱王爷都不知道,就算他就是这么厉害,就是能躲过所有,可停公子呢?停公子可是对王爷笑了啊!他看得清清楚楚,王爷明明愣住了,明明没有看他半眼,为什么还能准确的破解这一刻! “本王不看,也知你会往哪里跑。” 霍琰声音淡淡:“每每算计人的关键时刻,你的手指都会下意识跳一下,这个毛病再不改,你迟早会被自己坑死。” 夏三木:…… 所以到头来,他是被自己给坑了么! 当然坑局到这里还不算完,下面还有,既然顾停就在不远处,看样子好像立刻能过去,就是这‘看样子’,‘好像立刻可以’,就是最好利用的关窍。 下一关,迷烟迷雾,又一轮暗器雨,也是花样繁多,还不重复。 翁敏一脚把韦烈踹了出来:“到你了。” 韦烈:…… 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辣鸭脖的暗中交易不是已经成功了么! 翁敏握着书的手背到背后,眼睛眯起:“辣鸭脖的确味美,食多却并不好受,韦将军自己可曾试过?第二天如厕可开心?” 韦烈:…… 可这玩意就是要激辣啊!不辣不好吃!太辣,肯定要有点点小付出么!这又不能怪我,全是做辣鸭脖厨子的错! 他真的完全没想到,有一天会死于辣鸭脖。 韦烈也曾有雄心壮志,幻想着打败王爷的一天,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现实总是那么残忍,梦想永远是梦想,他在霍琰手底下没走几个回合,就左支右绌,狼狈不堪,躲得好生辛苦。 “您……您不想骂我么?来吧,使劲骂,随便骂!” 他都想哭着求王爷骂他了,赶紧骂,骂完就完事了,这么摁着他打,得打到什么时候! 王爷内心十分平静,甚至还有点想笑。 骂人?为什么要骂人?他的停停还在一边看着呢,他是个优雅的王爷,脾气优雅,品味比脾气更优雅,怎么可以随便骂人?必然时时要光芒万丈伟岸无双的。 不然停停变心了怎么办?他找谁哭去? 操纵韦烈把所有暗处机关祸祸完毕,他也就没用了,霍琰随便一甩,精准的触发机关,把他甩到一张大网里。 “两个时辰,任何人不许给他解开。” 被吊在大网里的韦烈:…… 所有机关暗阱触发完毕,前面再无阻挡,全是坦途。 霍琰一步步,闲庭信步,淡定从容的走向顾停,拿下他头顶树叶:“他们逼你留在这里?” 顾停看着他的王爷,眼睛亮亮:“他们……刚刚在干什么?我都看不懂。” 被坑的一脸血,刚刚从坑里爬出来的夏三木:…… 吊在树上的韦烈:…… 王妃你没有心!不为战友求情也就算了,还推的那么干净!你以为你推了事情就没发生过么!你以为你推了王爷就会信么!王爷可是英明神武睿智无双,从不会中美人计的! 英明神武,睿智无双,从不会中美人计的镇北王轻轻握住顾停的手,眼眸深情,声音低柔宠溺:“看不懂没关系,停停看本王就好。” 夏三木:…… 韦烈:…… 很好,死的很明白了。 第二轮攻坚计划,铩羽。 第122章 情,情趣? 停停不会?本王教你。 沉沉夜色里,心眼多的不行的镇北军左侧翼大将夏三木,和脾气烈的不行特别会骂人的前锋将韦烈排排坐,一个给自己擦伤药,一个给自己揉淤血,疼的嘶嘶直抽凉气。 手里忙不停吧,嘴里还有空怼人。 夏三木恨恨:“都是你!要不是你把我踹出来,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悲剧!” 韦烈眼神阴阴:“我不也被踹出来了!早晚还不都是被你们欺负!” 夏三木:“我又不是你!你不踹我,我定也不会被小敏算计到!” 韦烈:“和着只有我一个活该被欺负?王爷是那么好对付的么!” 夏三木斩钉截铁:“一个扑街总比两个一起扑街强!” 韦烈:“啥玩意儿?你有种再说一遍?扑街的不是你,就怎么都行是吧!” 夏三木把绷带紧紧一绑,疼的嘶了一声:“怎样,想打架?” 韦烈扔了红药油:“打就打!王爷就算了,老子会怕你?” 二人又扑到一起,战成一团。 本来有点心疼的樊大川:…… 算了,俩倒霉玩意儿,活该扑街!王爷怎么没下点狠手,打死他们呢? 翁敏在一边老神在在喝茶翻书,只偶尔坐姿不对的时候,视线缥缈那么一下。 没过多久,顾停就来了。 樊大川和翁敏一人一个,把打架的夏三木和韦烈拎开,房间重新安静下来。 顾停本来想慰问一声,又一想白天的事……自己也没那么地道,干脆装看不见:“今天的事显而易见,又失败了,大家可有什么想法?” 夏三木:…… 王妃你看看我!我被王爷打得好惨的! 韦烈:…… 王妃求求康康我!下回这种事能罚不能重罚三心眼这狗,还世间以清名! 翁敏眼神微闪:“要不要试一试……叶夫人的建议?” 樊大川拳砸掌心,大为赞同:“对啊,还有叶夫人!她是个女子,手腕厉害,商路一绝,听闻江南男人无不为她心动折服,可她从来不屑一顾……总归这么多年下来,情事一道,定有不少心得经脸可以学习借鉴!” 顾停神情一滞:“你们觉得她的建议可行?” 这下不仅翁敏樊大川,连夏三木韦烈都附议了:“试试呗!错了也没事,最差也就保持现状,要是对了,于王爷而言可是大大的好处!” 顾停表情颇为一言难尽:“你们知道她建议了什么吗?” 就这样瞎凑热闹? 四人彼此对视一眼,夏三木打头,诚恳发问:“愿闻其详。” 顾停:…… 他的信,府里当然是不会有任何人敢私下打开偷看的,可信封上有寄信人消息,叶芃贞来过信,所有人都知道,而又是这个时间点,信纸那么厚,定然提及了王爷的病情。 顾停捏了捏眉心,有些话真的很难以启齿,但还是得说:“她说……王爷想锁我,就建议我锁回来,好好‘教训’他。” 四人怔住,只有韦烈没忍住,“哇”了一声。 顾停:“你们知道这个教训……是什么意思吧?” 韦烈举手:“知道知道,就是揍他!打他!用鞭子!用蜡烛!驯服他!” 顾停:…… 小小年纪,懂得倒不少。 “所以你们现在还觉得,这个方法可行?”顾停有些不自在,捧起茶盏喝了一口。 他以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不想半晌没人说话,再抬头,面对的就是四双齐刷刷,亮晶晶的眼睛。 顾停:…… 这表现,好像并不想拒绝? 夏三木兴奋搓手:“这个主意好啊,大好!” 翁敏就平静多了,分析的有理有据:“此事别人做当然不妥,但就因为是停公子,这个方法才可能有效,王爷的情绪需要调动慰藉,注意力也需要转移,夏三木韦烈敢坑,王爷就敢揍的他们不能自理,可若这个人是停公子——” 樊大川抚掌:“王爷肯定舍不得!” 韦烈嘿嘿笑:“不但舍不得,没准还会相当受用!适当的愉悦感也可以给王爷治病的信心么!” 总之就是,不管从哪个方向考虑,这个方法都值得一试,最差不过是保持现状,但凡有那么一点收效,就是胜利!完美! 于是顾停说什么都没用,容不得他反对,大家就把一切准备好了。 光线比较昏暗,烛光摇曳,轻纱舞动的房间;够软够豪华,体验感一定不错的大床;黑色皮革制成的短马鞭,颜色尤其匹配顾停过于白皙的肤色;用来绑人的铁链,纯黑,粗长,与顾停之前被绑的那条细链子对比,简直天上地下;还有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用的一堆绳子,粗细长短各种尺寸,任君挑选,管够。 霍琰被告知顾停在这个房间里,推门进去一看,眼梢不可察的迅速跳动了一下:“这是要干什么?” 顾停拿着铁链子,明明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看到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睛,不知怎么的,竟然有点结巴了:“我,我要绑你。” 霍琰挑眉,眸底笑意更深:“哦?” 顾停绷起脸:“你不许动!” “你明知道……任何时候,我都是不会拒绝你的,”霍琰‘束手就擒’,将自己双手乖乖的放到顾停面前,“停公子,你可以更理直气壮一点。” 顾停咬牙:“我又不是你,做这种事怎么可能理直气壮!” 这混蛋看出来了!看出来了还不说破,就是故意的,他故意的! 因为头一回干这种事,太紧张,顾停并不熟练,铁链绕的圈数有点多,锁都找不见了,急出一脑门汗,还是霍琰把锁指给他:“这里。” 顾停凶凶的瞪他:“你闭嘴!不准说话!不准笑!老实一点!” 霍琰唇角微勾:“好,都听停停的。” ‘咔嗒’一声,锁扣好了。 霍琰问:“所以——接下来本王要做什么?” 顾停瞪他:“自己去床上!快点!” 霍琰:“可本王怕停公子受不了。” 顾停找到鞭子,两手一拽,皮革接触,发出清脆的‘啪’声:“我有什么受不了的?怕是王爷会受不了吧?” 霍琰眼神瞬间转暗,倒吸了一口气。 他还真有点受不了,黑色的皮革质地,掺着幽幽的青色,拿在小东西手里,更趁的他皮肤白皙,润滑有光,似最上等的珍珠,滢滢生辉。 顾停抬着下巴,一脸颐指气使:“脱衣服!” 霍琰:“可本王的手锁着。” 顾停凶巴巴:“又没有锁在背后,脱!” 霍琰:“好。” 顾停:“停!脱到这里就可以了,亵衣不用脱!” 霍琰看向自己放在亵裤上的手,一脸遗憾:“这样啊。” 顾停:“把铁链扣在床头!” 霍琰试了试:“有点难,停公子怕是得亲自来。” 顾停在一边看着,也觉得过分了,没办法,就爬上了床,吭哧吭哧过去帮忙,觉得小皮鞭有点碍手碍脚,顺手就扔在了床边。 因为要绑在床头,这个姿势就稍稍有些不太雅观,他算是半伏在霍琰身上……虽然他很注意不产生身体接触,可离的非常非常近。 还没绑好,他下意识一低头,就看到了霍琰的眼睛,那双眼睛一直盯着他看,深邃,沉黑,不再像以前一样藏着千山万水,而是直白又炽热,像有无尽野火,只要一点火星,便可燎原。 顾停吓的一抖,铁链都不绑了,拿回小皮鞭,还晃了晃,吓唬他:“不许看!再看打你了!” 霍琰目光火辣炽热:“哦。” 见他还敢明知故犯,顾停真的抽了鞭子。 他想狠狠抽霍琰一下,可霍琰前些日子才挨了家法受了伤,好了没两天,怎么能又打?他狠不下心,就轻轻用鞭柄敲了敲他大腿。 敲完又觉得太失气势,一点效果都没有,就狠狠打了下床边,特别特别响:“怕了没有!” 很好,这鞭子不知道谁从哪里找来的,个头不大,却非常响,一用力效果简直拔群,顾停眼睛一亮,怕不怕,就问你怕不怕! 霍琰眸色更暗,甚至不由自主喉头滚动,声音沙哑:“停停可以再用力一点。” 顾停:…… 这是什么变态!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镇北王!我看错你了! 见顾停一脸惊讶懵懂,颇有些为难,不知道怎么继续的样子,霍琰压低声音:“停公子可知打哪里,会只让人痒,不让人疼,不会留下暗伤么?” 顾停还真没研究过,不耻下问:“哪里?” 霍琰微笑:“没关系,本王教你,你将鞭子移过来——对,但不是这里,往下,再往下一点……” 顾停很快感觉到了他越来越紧绷的肌肉,以及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可是我都还没打呢,你就疼了么?” 霍琰声音哑的不行:“停停摸我一下,我会更疼。” 顾停抬眼,看到他的脸,瞬间明白了,这哪里是疼啊,这分明是兴奋的! 狗王爷又骗他! 他气的真的挥鞭子,打了霍琰一下。 “唔……” 霍琰闷哼一声,眸底暗色更兴奋了。 这一刻烛影轻摇,床纱微动,屋角三足兽鼎里不知燃着什么香,气氛催的,顾停也有点不自在,脸慢慢的红了。 “你再浪!我真的会打你的!打的你浑身是血,再也不敢闹!” 霍琰看着他,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只要停停开心。” 顾停咬牙:“那我要我天天打你呢?” 霍琰微笑:“求之不得。” 顾停:…… 霍琰手被绑着,腿没有,轻轻往外一侧,就勾倒了顾停,顾停怕鞭子伤到他,赶紧扔到一边,自己姿势就来不及调整了,像个小乌龟一样趴在了霍琰身上。 霍琰双手绕过他的头,压住他的腰,将人禁锢住,就是狠狠一个吻。 这个吻浓烈,炽热,带着熟悉的情愫,还有陌生的冲动,直把顾停吻的天旋地转,不知今夕是何年。 还,还能这么玩的? 顾停感觉自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王府里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有一项特殊计划,尽管夜已深,几乎无人入眠,小院外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树上,墙头,甚至屋檐上下,都排满了人,时间晚一点的甚至没办法排在前列,只能遗憾在后头听面前的人传小话现场转播。 “什么?王爷来了?看到他什么表情没有?开心还是不开心?有没有生气?” “什么?停公子拿鞭子了?你们又没有进房间,怎么看到的!哦,烛影啊。” “什么?停公子亲自去锁王爷了?还拿鞭子打了?王爷并没有还手?当然不能还手啊!王妃要是有事,别说咱们,老祖宗都得跟王爷急!” “什么?没声音了?看不大清,身影好似叠成一团?嘿嘿嘿……这还有什么要猜的,肯定是亲上了啊!” “什么?人跑出来了?谁?停公子跑出来了?还跑得特别快,像后面有野狗在追似的?” 一群人该散开的散开,重组的重组,果然,都看到了顾停跑出房间。 还真的跑得挺快,像要躲什么东西似的。 众人:…… 啥玩意儿?怎么这么快出来了?这就完事了?王爷这么不经打的么? 又一想不可能,大家都是镇北军里操练过来的,王爷什么素质太清楚,不但揍人厉害,抗压更厉害,就算不还手,也等闲被人打不服,何况停公子这样不会武,力气小的?这么点时间,挠痒痒都不够吧! 难道是……反过来,王爷不做人,打了停公子? 再一仔细看,不像啊,停公子衣衫是稍稍乱了些,可跑的挺利索,不见哪里受伤,自家王爷那力道,随便一打他不得手折腿断?而且哪个人被打了脸这样红?呼吸急促面色酡红,一点都不像疼的,反倒像……害臊? 这是被占便宜了? 众人沉默。 你王爷还是你王爷,哪怕生病了,该干的事一点不少干。 “外面的进来一个,给本王解锁。” 镇北王一点不害臊,使唤人也溜的很。 顾停跑回自己房间,整整喝了一壶冷茶,都消不下脸上燥热。 他怎么就忘了,叶芃贞虽然倍受大家尊敬,人称女财神,爱慕者众,但她这个夫人守的是望门寡,洞房花烛都没过过,主意倒是敢出,其实根本就没什么经验,都是口嗨! 第三轮攻坚战,铩羽。 本来事情就一堆,还有人专门写信来烦他,京城顾家家主,亲爹顾厚通写了信过来,洋洋洒洒一堆,先是高姿态的指点,再是勉强接受你这个儿子的态度,最后下了个命令,说顾庆昌犯了点小事,下了狱,让他跟镇北王说一声,写封信回京,救人出来。 一封信写得别别扭扭,暗意就是,办成这件事,他和霍琰的婚事顾家就允了。 顾停面无表情,直接把信烧了。 顾庆昌下狱关他什么事?忙着呢,没空! 京城一直没得到回复,冯氏着急,顾厚通的信就一封接着一封,一次比一次催的急,一次比一次姿态更低,到最后根本不是答应这桩婚事了,是求着顾停快点和镇北王完婚,还说家里嫁妆都准备好了,特别丰厚,有什么意见你提,都能办好!庚贴也快马加鞭送过来了,他们保证配合,把婚事操办的体体面面,就是……看在我们这么懂事的份上,你能不能稍稍搭把手,关心一下你那还在牢狱里的哥哥? 他们也不是没求过江暮云,可不知为什么偏偏到这个时候,往日交情那么好的人,不知怎的,就是找不到,好像被二皇子派出去办事了…… 他们哪里知道,江暮云此人最是现实,你有用,他当然各种诓骗,你没用,还成了拖累,他管你是谁,翻脸无情比谁都快。 顾停还是把信烧了。 没空,忙着呢,成亲也不着急,等几个月再说! 九原,镇北王府。 翁敏短短时间内啃了一堆医书,也没找到行之有效的办法,最后严肃建议,大家别瞎胡闹想歪点子了,不如就顺着大方向来,由顾停主导,他们配合,比如这样…… “至少,”他修长眉毛皱了皱,书生气的俊脸满是严肃,“大家不会受伤。” 一边说着话,他一边朝房间里鼻青脸肿的几个人身上扫去。 上次小皮鞭一事,顾停没任何不好,只被占了些便宜,镇北王更是没任何损失,还趁机玩了一把情趣,可那些有胆子在旁边围观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王爷收拾了一顿,到现在伤都还没好全。 “大家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大家彼此对了对眼色,连连点头:“同意!” 必须同意啊,再不同意日子过不下去了!小命迟早要丢! 第123章 你们一直在骗我? 你说院里的老梅,等我们都老了,它会不会还在? 计划再次调整,在所有人的努力帮助下,顾停对霍琰开始了打一棍子给一颗糖,驯兽般的时光。 这个方法听起来好像不怎么动听,可神奇的十分好用,霍琰本人心中知晓一切,并不介意,因这个对方是顾停,他甚至甘之如饴,认真挑战着这段甜蜜的折磨。 霍琰看不到顾停会难受,会焦躁不安,会占有欲慢慢升阶,想把他锁在屋子里,顾停就先给他一颗糖,笑眯眯跟他商量,说这样,我乖乖陪你,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一步都不离开,晚上也一起睡,一定不闹脾气,不跟你吵架,我这么听话,王爷是不是应该给些奖励? 王爷想了想说是。 顾停就又说,那就两天,我这样陪你两天,第三天,你给我两个时辰,我哪里也不去,就乖乖呆在家里,在自己房间看书看账本,府里有太王妃撑着,有护卫守着,还有你这个镇北王镇着,一定很安全,不会有危险是不是?我不做任何其它的事,只是不能看到你,你也不能偷偷来找我,好不好?治病,总是要辛苦一些的。 糖和棍子,都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己知道,对方也看得见,这是阳谋。 霍琰知道为他好,点了点头答应了。 之后两天,霍琰过得身心舒爽,再开心没有了。顾停真的很乖,他在哪里他就在哪里,保证他抬眼就能看到,想亲亲抱抱也可以,稍微过分一点,顾停只是害羞,却不会拒绝,还是他自己觉得不行不合适,控制住了,不然有些事可等不到洞房花烛夜。两个人就像感情深厚的小两口,如胶似漆,伉俪情深,和这世上所有幸福美满的家庭一样。 可惜第三天,就不美满了。 说好的事就得做到,顾停要一个人在房间里,霍琰就得离开,再不舍得也不行。可别说两个时辰,他现在一刻钟见不到顾停心里都会心慌气短,焦灼难耐,恨不得下一刻就去拿锁链,怎么忍的住? 说好不能偷看,他还是过去偷看了。但他知道自己这种行为不对,不敢要求太多,只远远看一眼,见人真的好好的,乖乖的坐在房间里,就逼自己离开……过不多久,再次重复这个动作。 霍琰必须控制自己,不控制也不行,这是在王府里,一堆眼睛盯着,他可以跨越一切障碍过去偷看,可想呆久一点却是不可能,大家会赶他啊!动静大了,顾停听到生气了怎么办?没准连两天的如胶似漆都不会再有了! 王爷权衡前后,思考的明明白白的。 顾停虽然不会武,听不到霍琰的动静,但他知道,霍琰一定会过来偷看。他定这个计划,定这个时间,并不是要求霍琰立刻要做到,而是先让他慢慢习惯,慢慢拉长时间点距离感,再循序渐进。 两个时辰即将到来的时候,他听到了吴丰的报告,笑了。 才偷偷跑过来十次,还行,他本以为霍琰会更忍不住的,这是个好兆头。 二加一模式进展的很顺利,霍琰有足够的愉悦时间,可以处理各种正常公务,第三日两个时辰的情绪对身体健康也没有影响,慢慢的,他就习惯了这种模式,小半个月时间,偷偷跑去看顾停的次数已经大大减少。 换而言之就是,顾停只要在镇北王府,他就很放心,不会时时都会觉得有意外发生。 这次稳住了,当然要进行下一轮,毕竟最后的目的并不是关在家里哪里都不去。顾停又开始和霍琰商量,家里虽好,但偶尔还是有些闷,你看我表现这么好,能不能让我出趟门? 霍琰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下意识开始找锁链。 顾停主动把手腕伸出来,满目信任的看着他,我听话,我让你锁,时时处处跟你在一起,最喜欢最喜欢你,可那样真的有点不舒服,三天,你放我出去一次好不好?我也不去别的地方,就去太王妃手底那个酒楼,那里是做河鲜的,你知道,这种菜吃的就是一个新鲜,让人装食盒送过来就不好吃了,我就在那里吃顿饭,听一节书就回来,好不好? 他跟霍琰商量了很久,一直在表现一个中心思想,你看,我虽然要出去去的,也不是别的地方,是在你熟悉的,安全的环境里。 霍琰思考的很艰难,最后还是答应了。他并没有锁顾停,小东西只是想出去吃顿好吃的,他这也要锁,是不是有点丧心病狂?而且之前小东西就很乖,很听话,不锁也不会跑的。 不管内心多么烦躁,他总是喜欢这个人,最喜欢的,是他笑起来的样子,他不想失去那种笑容。 “最多一个时辰,必须回来,嗯?”他抵着顾停额头。 顾停蹭了蹭他,笑容灿烂似朝阳:“嗯!” 最初肯定和第一次分开一样,霍琰必然是要悄悄跟着顾停的,跟踪还不够,中间肯定是要回来看好几眼的,顾停都知道,也觉得霍琰现在这个样子有点让人心疼,可他得装作不知道,得狠点心,才会有效果。 又半个月,霍琰再次适应了这种外出频率,只要知道顾停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地点精确,时间精确,他就不会那般烦躁,除非顾停逾时不归。 现在是治病阶段,时间何等重要,顾停又怎么会迟到? 这半个月,磨的有点慢,但效果显著。 然而这也是不够的,下一步进阶,顾停要求去更远一些的地方,更长一点的时间。 就像温水煮青蛙,让霍琰一点点熟悉这种模式,习惯它,然后告诉自己没什么,小东西会回来,他不会失去他。他们会粘粘乎乎的在一起,甜蜜缠绵,也会偶尔分别,有一点自己的小空间,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一起的,霍琰觉得自己并不亏。 就这样,霍琰有精力处理手边的事,顾停也悄悄趁着霍琰不怎么偷偷看他时,做自己的事,别的不说,他在九原可还是有个药膳铺子的,总要打理吧?董仲诚这样的好友,总得问候问候,聚一聚吧?几个月后的亲事,总得自己忙点事,不能全部交给太王妃,让她一个老人家劳累吧? 看起来好像不复杂,真正忙起来,事可多了。 夜路走多了难免会撞到鬼,这么玩,真的,翻车难免。 有那么两回,顾停悄悄出去办事,明明霍琰刚刚已经偷偷看过他了,结果回到府里,不知怎么想的,非得又重新再去看他一回,可他已经不在原来那个地方了,怎么办? 王爷的病刚刚好一点,经不得刺激,看不见人——怕是要糟! 这时候就需要广大府卫家人帮忙了。 府里四大将直接急疯,这时候不可以功亏一篑,必须得瞒住!怎么瞒?夏三木心眼多,翁敏看书多,两个人就想办法对付霍琰,坑蒙拐骗,祸水东引声东击西金蝉脱壳,各种兵法都用出来了,只要能拖延住霍琰就是胜利! 樊大川和韦烈当然是疯了似的跑去找顾停,快马,轻功,轺车,怎么方便怎么来,总之就是一个字,快!必须得在王爷到达之前把顾停送到原处! 就是担心有意外发生,顾停近来所有行程都对他们透明,并且绝不会有突发奇想的意外路线,一找一个准。 两边进行起来都很有难度,夏三木和翁敏要注意不要暴露自己,多年行军打仗的默契,他们熟悉霍琰,霍琰也熟悉他们,搞不好就会露馅!他们只能给自己尽量乔装打扮,扮成北狄细作,或是其它可能会搞事的人,又或者干脆拉这些坏人入伙,不是搞的像真的,是本来就是真的! 顾停这边自九原大街上穿行,霍琰看不到,百姓门口都看得到,他得想办法和大家打招呼,引导舆论方向,请大家保密,别告诉王爷——为此,‘给王爷准备了秘密礼物不能说’这个借口,他用的都快烂掉了。 霍琰多精明,脚部被越拖住越觉得不对劲,越着急,下手就越重,顾停太明白,跑的比兔子还快,有那么两次,他刚进房间,还没来得及摆出个姿势,就看到了冲进院子里的霍琰。 为了不让对方注意到自己状态,顾停当即恶人先告状,先摆出一副惊讶脸:“你怎么来了?”然后不高兴,“不是说好了,中间不准来看我的?你说话不算数!你不信任我!” 霍琰:…… 当然是立刻怂了,小东西没有事,一切只是他多心,确实不应该。 顾停乘胜追击,装成很生气的样子:“你这样没信用,必须得罚!” 霍琰见小东西气得脸都红了,心内十分愧疚,他的王妃这么乖这么好,他怎么可以不信? “我的错。”他走近,拿起顾停的手拍了自己脸一下,“停停罚我,怎样都可以。” 顾停眼睛一转:“那——罚你给我买好吃的!我要东街徐记的卤鸭胗!你亲自去买!” 东街徐记离这里很远,每天早上购买食材,新鲜现做,未时卤菜出锅开卖,因味美多样,又每种数量有限,经常排队,长长的队。 霍琰若亲自去买,时间耽误就是一个问题,一些小事可以在等待过程中顺便做了,可想看到顾停,就不可能了,怎么解决压抑心中的情绪,是他必须要面对的整日。 这个惩罚是一个小难题,也是一个小验收,顾停故意的,霍琰也知道,但他想了想,应了。 给自己媳妇买点好吃的怎么了?小东西那么可爱,那么乖,就想吃一口,有什么错?听说别人家丈夫总要给妻子带东西的,头花布头糖水点心,不一而足,好男人都是哄媳妇的,别人可以,为什么他不可以?跟了他,小东西已经受了很多委屈,别人有的,小东西也必须要有! 霍琰做足心理准备,狠狠抱着顾停亲了好一会儿,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停:…… 就买个卤鸭胗,搞得像生死诀别一样…… 镇北王在各种各样的试炼里,慢慢变得水火不侵。 也有那种糊弄不过去的时候。 比如夏三木翁敏抵挡不住越来越聪明的镇北王,发了信号,比如街上突然遇到什么类似堵车道路难行的事,不可能在霍琰之前偷偷回到自己应该在的地方,顾停就当机立断:“不回去了,咱们去截霍琰!” 选好方位,控制好表情,顾停就开开心心扑倒霍琰怀里:“王爷我来找你啦,开不开心!” 正在和夏三木翁敏较量的镇北王:嗯? 还得赶紧收势,别不小心伤了小东西。 顾停抱住他的胳膊,水亮的眼睛眨啊眨:“我太想你了,特别想见你,就过来找你了,你……不高兴么?好吧,那我走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福利不接收就不是镇北王,霍琰当即大手捞住他的腰:“来的正好,本王也想你了。” 一场翻车惨剧顿时消弭于无形。 也有那种怎么糊弄不过的时候,比如,遇到了真正的危机。 九原是镇北王地盘,很安全,但毕竟是边城,离北狄太有近,有一种人叫细作,战时上蹿下跳煽风点火,平静时期各种闹妖,就没有消停的时候,人被逼急了总是会找死的嘛,你说巧不巧,正值赶时间的时候,顾停就遇到了这种事。 他立刻握了短剑拿了毒粉,脑子里快速转着附近地图,寻找最快速安全的躲避路线,把吴丰指挥的团团转,还立刻吹响了随身携带的哨子,呼唤樊大川和韦烈。 一系列事件发生的非常快,顾停很好的保护住了自己,也以最快的时间赶到了霍琰身边。 果然,霍琰这边的战斗也是刚刚结束。 顾停看到了霍琰通红的眼睛,轻轻冲他微笑:“你看,有事我自己就知道出来找你了,是不是很棒! ” 霍琰呼吸微紧。 顾停抱住他胳膊,眼睛亮晶晶:“王爷大杀四方,好生伟岸!” 霍琰抚着他的头,声音微哑:“喜欢?” 顾停头点的半点不迟疑:“嗯,喜欢!” 霍琰紧握的拳终于松开。 顾停看看左右,还轻轻蹭了蹭霍琰肩膀,小小声:“你看,我能保护自己,也不会乱跑,给我多些信任好不好?我想和你在一起的,我们成亲,好好过一辈子,好不好?” 霍琰紧紧抱住他:“嗯。” 心情太过激荡,镇北王忘记了这是什么地方,吻住了顾停。 顾停拿手拍他:“别——大街上呢!” 霍琰却紧紧扣着他后脑,没有松开。 “哇——” “好羞人——王爷和停公子亲了!你们看到没看到没!” “终于等到这天了……王爷牛!不要停!亲他!狠狠亲他!” “嘤……人家也想要个停公子这样的郎君,又好看又聪明,亲起来还会害羞……” “嘘——不想要命了么!小心王爷听到割了你的舌头!” 围观百姓欢呼雀跃,有那胆子小一点的,双手捂了脸,在指缝中偷偷看。 在所有人眼里,镇北王没有生病,顾停也不是在给他治病,分明是小两口情趣,如胶似漆,甜甜蜜蜜,还非要给大家塞狗粮,王府亲卫们都助纣为虐……他们每天都吃的很撑好吗!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这一次攻坚战效果拔群,顾停很积极,霍琰也很配合,他也很想让自己早点好起来,小东西喜欢怎样的镇北王,他怎会不知道?祖母早在私底下悄悄提醒过他,别那么骄傲,觉得到手的就永远是自己的,诚然人都是会变的,往好的方向变,日子会更美好,往不好的路上走,多好的人都会远离,再这么固执下去,迟早娶不上媳妇! 连小猞猁每回看到他都要呲出小牙,生气的吼老半天,因为给他治病,顾停时间不再丰裕,小猞猁被暂时托给了祖母,祖母来喜欢小东西,照顾的不遗余力,可小猞猁时长见不到主人,就很不开心了。 他知道它想顾停,也知道顾停也很想它……他会继续努力,好的快一点的。 顾停还有些特殊的小心思,霍琰现在脆弱,需要人哄么,镇北王不是有小日记的习惯?他其实也有。去年大战间隙,尸毒那一次,他看到霍琰的手书,心间触动,时不时想起来,自己也会写两笔,记录此时此刻的心情…… 于是霍琰就收到了一份小礼物,是一张一张的纸,像信又不是信,写的很随意,但就因为这份随意,才更加真实,更加让人动容。 每一笔每一笔,都是顾停亲手所写,每一点每一滴,都是顾停心情写照。 温泉庄子很好,可惜是他给的。唉。 狗王爷大坏蛋!竟然占我便宜,我不干了,我要走! 一个人上路好像有点寂寞,路上越热闹,就觉得车里空空的,总是少了些声音,或者一个人。 他追来了,我好欢喜。 京城的人都很坏,可他很好,如果不是总逗我就更好了。可是不逗我……难道去逗别人?不行,这个绝对不可以! 杏花开了,有一朵落在他耳侧,王爷瞬间成了戴花的纨绔少爷!他没发现,我也没给他取,因为……很好看啊! 他说喜欢我,想娶我,我说要考虑,其实不用考虑,我喜欢他。 着火很可怕,但你不要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我保证!反悔的是小狗! 你说院里的老梅,等我们都老了,它会不会还在? …… 一张张纸,摞的厚厚,两个檀木匣子都装不下,霍琰一张张看着,好像把过往岁月重新走了一回,眼睛不知不觉有些湿润。 这天晚上,他抱顾停抱的很紧,喊了顾停好多句宝宝。 顾停亲了亲他,知道这狗王爷病还没好,现在这德性大概是——总是在愧疚,下回还敢。 但……总会成功的,不是么? 日子这么鸡飞狗跳的过着,很快到了六月底,钟大夫把过脉,把镇北王的药撤了。 霍琰状态已经稳定了很多,停不在身边久了,时而也会焦躁,却再不会有把顾停锁起来的念头了。或者还有,只是从不会压抑不住,再次表现出来。 他还是希望每天都见到顾停,实在不行,两天也可以,临界点是三天,超过三天,情绪就明显不对。 总归,是在慢慢好转的,大家越来越有信心,总之就是,继续努力,不要翻车! 九原第一场暴雨来临的时候,就很突然,翻车了。 霍琰突然回头想要看顾停的事件发生了很多次,大家早都习惯了,各种操作相当娴熟,可惜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就差那么一点点,速度没赶上,顾停回来,刚刚跳到墙头,霍琰已经走到了院内。 二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就很尴尬。 顾停蹲在墙头,身边还有韦烈,霍琰负手站在庑廊,面沉如水。 韦烈赶紧拿袖子挡脸:“不是我,不是我,我没干坏事!” 脚尖一转,抛弃平日里最尊敬的准王妃,跑了。 顾停心内唾弃了韦烈一把,脸上却半点表情都没有,手脚麻木,蹲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跳下去?他不会轻功,这么高点的墙头肯定不会重伤,摔个鼻青脸肿也是疼啊!不跳……往哪里跑?这一轮肯定躲不了了嘛! 霍琰走到墙边,伸开双臂:“下来,我会接着你。” 顾停小心看了他一眼,也没说别的,闭上眼睛就往下跳,果然被人接了满怀。 心虚的紧,他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说话。 雨已经下起来了,霍琰眼睛湿润,不知是雨水还是其它。 “一直都在骗我?嗯?” 顾停想,霍琰又不傻,平时也就算了,现在正好装在枪口上,怎么可能还骗的了,老实点头就交待了:“你若不好,我们恐怕会一直骗你。” 说完他又着急:“但我们没有恶意的,也从没想过要离开,只是想你能好的快一点,只要你能好,你能安心,我们怎样努力都可以!” 霍琰将脸埋在他肩窝:“谢谢。我……不会再怕了,我的停停不会走,会在任何时候都选择扑向我,就像刚才一样。” 顾停回抱他,小小声:“嗯,说好了要过一辈子的呀。” 谁都不能放弃,你不可以,我也不可以。 你那么好,那么强,我能为你做到的好像并不多,独独这个,我信心十足,完全不是问题! “快点好起来呀。”他踮起脚尖,亲吻霍琰的下巴。 “嗯。” 大雨带走了炎热,也带走了人们浮躁心绪,天青柳绿,夏花盛放,似乎一切都美好起来,未来,大有可期。 第124章 停停是王爷的 你夫君行不行,自己不知道? 天气慢慢热了起来,霍琰状态也肉眼可见的一天天变好,顾停和镇北王府一票人很难压抑心中的激动兴奋,照这个样子下去,距离恢复指日可待啊! 所有人表面不慌心内焦急,之所以这般心心念念,是因为距离冬天不到半年了!只要一过了秋,没什么事,惦记冬天口粮,开春青黄不接,北狄一定会扰边,这是每年必定会发生的事,连猜都不用猜的。镇北王是边关稳固的关键,他的身体状况何等重要,有些消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永远,一旦北狄探子获悉,针对性布置计划,今年怕是很难过…… 可王爷要好了啊!身手不减当年,勇武更甚,连心眼都比平时多了! 可不得多么?天天和停公子斗智斗勇,府里一帮人跟着上蹿下跳帮忙,这两三个月大家经历的各种局,比打一年的仗还多! 更多人想的是,看来娶媳妇效果多多啊,还能逼着自己上进,看起来好像是有了软肋,更脆弱了,可因为这软肋,必须要变得更强大,让自己有足够的盔甲,保护自己也保护家人,很是不错啊…… 一时间,九原各大媒婆门槛都被踏破了,一群以前只知道打仗行军,和兄弟喝酒吃肉的单身军汉改了主意,要娶媳妇了! 百姓们过年一样,推荐自己家人的,亲戚邻居家人的,各种保媒拉纤,热闹的不行。 这里和别处不一样,比如京城,谈婚论嫁时不怎么喜欢军汉,因为危险,因为可能一走就回不来,守寡机会太大,不划算,可在九原,军汉是荣光,是牺牲,也是勋章,没有愿意当兵的人,哪有安平坚固的九原城!政策对军人及军人家属多有保护,若有牺牲,抚恤及老人赡养孩子抚养都不是问题,女人再嫁没人说闲话,不想嫁,有专门的人引导帮助,日子一定能过下去,还有什么可愁的? 最重要的是,这几个军汉不是普通军汉,最差的也是个百户,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还不赶紧抢! 府里太王妃也高兴的不行,本以为又是一场艰难漫长的难题,钟大夫也早早提醒她做好心理准备,切莫着急,年纪大了,自己的身体反而更紧要些,没想到还不到三个月,竟然好的差不多了! 她就知道,停停就是镇北王府福星! 这几十年,她看着王府磨难多多,老的老,小的小,经历了不知多少,伤痛不知凡几,现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王府,厄运散去,劫云散开,这是个好兆头,往后,便该是坦途。 她老了,没那么大野心,想要的也不多,只要孩子们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她就知足了。 外头百姓们那么热闹,太王妃闲不住,也是实在高兴,带着霍玥一起在府里操办了两场大宴,士兵护卫们嗷嗷叫,除了有任务轮值的,都过来讨酒喝,府里内外一片热闹,喝倒了好几批,别说顾停,连他的猫都醉了。 小猞猁和别的喵不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喝酒,大概小时候舔顾停的酒被辣到几次,起了征服欲,明明味道那么重,它竟然不嫌弃,还很贪杯,喝醉了还特别喜欢走猫步,认为自己是全天下最优雅最漂亮的喵,走的最直,走两步还喵喵叫,命令所有人看它,喵大王是不是走的很直! 顾停见它好玩,哪怕是一只醉猫,也陪着玩,一边喝酒一边陪玩,慢慢的自己也喝多了,陪着它走猫步,一人一猫走的歪歪扭扭,还坚定的认为自己没醉,走的非常直! “霍琰你看——我!是不是很直!” 霍琰面无表情:“你方才站在我左边的,现在在右边。” 顾停认真想了想,好像还真是,难道霍琰刚刚偷偷动了:“不……对,是你弯了!我才没弯!” 霍琰:…… “回去睡觉了。” “不行,还不能睡!还没有豹豹……没有梳毛毛洗香香……还要脱衣服的!” 顾停说的是小豹子。为了给霍琰治病,他好久没有和小猞猁好好亲香,这两天才把它从太王妃院里接回来,正是粘乎的不行,感情最好的时候,天天都要它梳毛喂小鱼干的,洗澡也要亲手来。 小东西养在后院就是不一样,有太王妃和霍玥一起疼,每天可讲究了,洗脸擦爪爪那是必要,还有小衣服穿,这才多久就有了一大箱子,每天都能不重样,说到了冬天还有小棉袄,保证好看又保暖。 顾停想着想着,笑的不行。小猞猁是个野的,衣服是什么玩意根本不知道,最开始穿的时候还不习惯,只要爪子一蹬进去整个身体就僵住了,一动不动,走路都不会了,特别好笑! 虽然现在上蹿下跳干什么都可行了,还特别喜欢跑到人前炫耀,冲着人喵喵叫,就像在说看我有新衣服你没有,没用的两脚兽,嗤! 想到小猫傻兮兮的样子,顾停就能笑一年! 霍琰抱住顾停:“抱了。乖乖跟本王回去,本王给你梳毛毛洗香香……脱衣服。” 他明明知道顾停说的是什么,抱起顾停往房间方向走。 小猞猁见主人被‘欺负’了,哪里肯干,立刻助跑,‘咻’一声—— 它本来想飞跃到霍琰肩头,好好咬他一口,让他知道喵大王的厉害,结果醉了么,直线距离估计错误,直直落到了顾停肚子上。 镇北王脚步一顿。 顾停不重,他的心肝宝贝,再长肉也不重,他七老八十都能抱起来扛起来,可这破猫—— 知不知道你已经长大了,不是弱小可怜的小猫咪了?你现在身材都跟个狗似的了,不知道自己重么,还敢这么玩? 顾停肚子受力,可他一点都不疼,平时和小猞猁也是这么玩闹,只是一点重量而已,又没有故意伤他。他还顺手捏了捏小猞猁的爪爪,小猞猁哪怕醉了也知道是谁在捏它,指甲收的很好。 “软!” 顾停又把那只爪爪放到脸上蹭了蹭,嘤了一声:“好可爱!” 霍琰:…… “自己下去,本王不罚你。” “喵嗷——” “下去!” “喵嗷!” 小猞猁听话才怪了。 顾停还护着它,摸着它的圆脑瓜侧过身,好像只要不对上霍琰视线,他就看不见似的:“你要乖一点呀,不然会被打屁屁……真是的,明明当年是一起捡的你,一起养的你,你怎么就是不和他亲,这么不会要抱大腿的?跟王爷混多好啊……” 小猞猁也小小声喵嗷,用力缩在顾停怀里,看起来似乎十分委屈,十分可怜。 霍琰:…… 就它这样还叫不会抱大腿?小东西精着呢,最知道抱谁大腿过的好了! 镇北王怀抱着甜蜜和负担,好不容易回到房间,把顾停伺候好了,转移了注意力,可小猞猁就是不走,还十分大胆的跳到了床上,想要抢镇北王地盘! 这就有点不懂事了。 镇北王眼睛微眯,气势攀升,稳准狠的拎住小猞猁后颈,控制了它的命运。 顾停两手努力托着自己的脸,好像这样视野就不会晃了似的:“……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霍琰拎着小猞猁往外走,数落它:“听到没有?以后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顾停酒有点醒了,晃了晃头:“我……说你呢。” 霍琰指尖轻点小猞猁脑瓜:“听到没有?说你呢!” 小猞猁再怎么表演都没用,镇北王强权,干不过就是干不过,只能落到吴丰怀里,今晚跟长随睡。 霍琰回到房间,顾停正拥被而坐,一双眼睛控诉的看向他。 知道这发的是什么脾气,镇北王慢条斯理坐到床边就要伸手:“已经抱进了屋,洗了香香,也梳了毛毛,宝贝是不是该脱衣服了?” 顾停气的拿软枕砸他:“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他说给小猞猁洗香香梳毛毛,不是给自己洗澡梳头发! 霍琰接住软枕,随手扔在地上,身体倾过来:“不喜欢?” 顾停用力摇头,姿态坚决:“不喜欢!” 霍琰凑近:“真的不喜欢?” 顾停:“不喜欢!” “那停公子可要坚持住。” 相处日久,霍琰太知道怎么取悦这个大宝贝,怎么能让他兴奋,怎么动他会拒绝不了…… 顾停被霍琰弄的软成了一滩水,两眼迷离,不知道求饶多少次,叫了多少声夫君,说了多少句喜欢。 “喜欢本王,嗯?” “喜……喜欢。” “有多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唔……” “说,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 “你是谁?” “我是停停大宝贝。” “我呢?” “王爷……最英俊最伟岸的英雄镇北王。” “谁是我的?” “停停是王爷的。王爷一个人的。” 也许是夜色太美好,也许是某人太诱人,霍琰动作越来越控制不住。 顾停没有拒绝。 情到深处,这种事真的很难拒绝,霍琰会想,他也会想要啊……可到最后,霍琰却只是帮了他。 “我想要的……” 他脸颊绯红,看向王爷的眼睛带着欲念,有些委屈巴巴。 霍琰咬了他一口:“再勾我,我可就忍不住了。” 顾停眨眨眼:“病要犯了么?” “不是这个,”霍琰拉着他的手往下,“这里,快憋不住了。” 顾停脸更红:“那就不要憋……” “乖了,再勾我,今晚就别想睡了。”霍琰扣住他后脑,亲的特别狠。 等着,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顾停前后算算,还有一个多月就是婚期,忍也忍不了多久了,就这样吧。 认识越久,越能发现霍琰的可爱之处,明明最初那么强势,那么心机,什么花样都能面不改色的使出来,跟个流氓似的,但凡有机会就会占便宜,可内心深处,却是一个很保守的人,像个大男孩。 或许也不是他观念保守,他只是想给自己最好的一切,包括尊重。 最头疼的大事基本已经解决,可以松口气看看别处了,比如——顾家。 顾停想着,顾庆昌眼下应该被关的够够的了,顾家不是信写了一堆过来,哭着喊着求着帮他操办婚事,承诺一定风风光光?行叭,表现的好,就放了那蠢货。 他一点都不担心顾庆昌的生命安全,死肯定死不了,罪定然不少受。叶芃贞办事一向有分寸,此举既然是为了帮忙,就不会出现意外让两边仇怨更深。 只是如此尽心……他要怎么感谢才好呢?她不是说有笔生意要到北边来做,怎么这么久过去了还没来? 人有时候就是经不起念叨,这天早上顾停想到这件事,念了两句,过了中午就收到一封信,叶芃贞的信。 这个姐姐一向爽快大方,走南闯北见识也多,对很多事颇有不同感悟,看她的信是一件很愉快的事,顾停心态十分轻松,可拆开一看,脸色就变了。 这是一封求助信! 见顾停豁的站起来,霍琰眉头微皱:“叶芃贞怎么了?” 顾停神色复杂的把信纸递过来:“她没怎么,是庭晔失踪了,她来求助。” 霍琰看到信上地址:“晋阳城……怎么又是这里?” 最近和这个地址好像颇有缘分。 顾停那边已经在收拾东西:“不行,我得过去看看!” 霍琰也立刻叫人进来,有条不紊的安排事情:“我也去。” 顾停顿了顿:“你……行么?” “你是不是忘了昨天晚上的事?”霍琰似笑非笑,声音低哑,“你夫君行不行,自己不知道?” 顾停瞪他:“说正事呢!” 霍琰大手拍了下他的头:“正事就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只是失踪,就证明至少没发现尸体,没有尸体,人很大机率还活着。” 顾停点了点头。 叶芃贞不是遇事不知道怎么处理的小姑娘,她很聪明,手上有商路,也有人脉,可动用的资源并不少,遇到事情不可能无助干等,期待奇迹发生,必然是做过很多努力的。 此信既然是求助不是其它,庭晔一定还活着,可她会求助,就证明这件事水很深,以她那么深那么广的人脉资源都没有用。 他必须得去。 可霍琰…… 顾停看向霍琰:“你的病……” 霍琰:“又忘了?看不到你,我才会生病,只要在你身边,我就不会有事。” “王府怎么办?” “有祖母在,晋城又不远,事情顺利的话,我们出去这一趟,都不会有人发现。” 二人收拾好,去和太王妃告别。 太王妃一听是那位女财神,当即点头:“应该的,这种事她就是不说,咱们知道了,也得过去帮忙。府里你们不必担心,有我看着呢,只是记得别逗留太久,早些回来,旁的都好说,你们的婚服差不多要好了,这试试改改的,得你们亲自来才行。” 霍玥抱走咬着顾停衣角的小猞猁:“乖啊,哥哥很快就能回来的。” 霍玠板着小脸将人送到大门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和你们一起办大事?” 顾停摸了摸他的圆脑瓜:“等你再大一点。” 霍琰指卷唇间,一个呼哨,枣红大马烈风疾驰而至,他一手拉着马缰绳,一手抱着顾停,轻轻松松飞身上马,二人一骑,风驰电掣,身影瞬间已远。 在他们身后扇形排开的,是随行亲卫,马蹄铮铮,生命相护。 一行人快马出城,中间不停,晚上也只睡了一会儿,速度非常快,到达晋阳时,是第二天中午,大部分人午饭都还没吃。 很快,他们就在城门附近的客栈见到了叶芃贞。 第125章 密道救庭晔 我没事,别哭。 叶芃贞和往日很不一样。 她还是很爱干净,头发整齐,可发式是最简单的束发,没带任何钗环,穿的是浅色天青色衣裳,却不是裙子,而是男装,看得出来,一切都是为了出行方便,减少所有不必要的时间。 只是她现在状态不怎么好,眼下有青黑,嘴唇干的有些裂皮,皮肤也没怎么做保养,精神看起来比平时差多了,可见受了多少折磨。 顾停也没顾上寒暄,直接问:“到底怎么回事?” 叶芃贞咬唇:“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庭晔这个人有秘密,你应该能感受到?” 顾停点头:“他轻功特别好,不是专门为了兴趣练的,就是经常使用,他好像一直在躲什么人……明明长袖善舞,心有七窍,却很少用在正途,看起来好像和谁关系都不差,实则并没有真正交心过命的朋友,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愿意不可以……他好像一直刻意的在压抑自己,苦着自己。” 他和庭晔认真说起来相处并不多,大家的相识只源于一碗药膳汤,他能观察到的东西,似乎也只有这些,庭晔很善于隐藏自己。 “你看的很清楚了……” 叶芃贞闭了闭眼,看起来好像要哭的样子,最后却忍住了:“我知道的也不多,他本身有很多谜团,好像在一直保护一个大秘密,很重要,一旦被别人知晓,除了他自己会引来杀身之祸,身边的人也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他的家人……所有家人,似乎都是因此而死。” 顾停就有点明白了,所以不管他真实情绪如何,都不太想别人知道,不和人过于亲近,也不和任何人结成特殊羁绊。 “这些事都可以稍后,而今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在哪里,”霍琰看向叶芃贞,“他来晋城为了什么,身后可有人跟踪,最后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说给我听。” 叶芃贞点头:“一个多月前,他突然从京城消失,我正好在外面做生意,手上事情告一段落,听闻此事,追查着线索跑了过来,亲眼看到他就在这城里,可他太狡猾,我根本无法确定他在何处落脚,都做了什么事……他身后有尾巴是一定的,这么多年,他身后总是有人跟着,哪怕甩得掉一时,时间久了,别人也会闻着味找过来。我本没有太担心,因为这种事太多,见惯了,可这次不对劲,他又一次突然失踪,很久没有消息,跟着他的尾巴也消失了,任我怎么找都找不见,我用了很多方法,实在没成效,这才写信……” 她认真朝霍琰行礼:“寻夫心切,失了礼数,还盼王爷勿怪。” 顾停:“等等,寻夫心切?你说他是谁?” 你守的不是望门寡么!丈夫早死了的那种!坟我都见过了! 京城那么久,他不是没见过庭晔叶芃贞出现在一起的场合,虽然很少,可二人一向距离很远,根本没怎么打过招呼吧,怎么能是夫妻呢! 他不知道,庭晔惯常就能装,见了叶芃贞更像耗子见了猫,有多远跑多远,自己都不承认这份关系甚至假死逼迫叶芃贞也忘掉,怎会让别人发现半分端倪? 叶芃贞话音冷冷:“他可能认为自己死了,对我更安全。” 她带头走出去,飞身上马:“至于最后去过的地方,我带你们去!” 她会骑马,早年为了和庭晔较劲,学了很多用的着的用不着的东西,她是女财神嘛,不差钱,平时出行肯定怎么舒服怎么来,除了当年学时,哪里这样长时间的骑过马? 马鞍又硬又不舒服,她的大腿早就磨破了,碰到就钻心的疼! 一路出城,跑得非常快,顾停本没什么想法,停了后却发现—— “这地方,好像有些眼熟?” “很正常,你来过这里。”霍琰四看了看,眯了眼,“只不过不在白天。” 来过? 顾停立刻想起孟桢病重卧床的几个夜晚,他随霍琰出来剿匪,的确都是在晚上,难道就是这里? 他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有些不确定的指着东边:“这里——是不是应该有个小山坡?” 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有的,可为什么不见了? 小坡不大,却也没有几个月不见就磨平了的道理,他之所以只觉得眼熟,不敢确认,就是因为这里看不懂。 “是应该有。” 霍琰大步往前,左边走走,右边走走,看起来像在仔细观察,又没什么规律。 叶芃贞看向顾停:“这里……你们来过?” 顾停:“记不记得孟桢重病卧床,我写信同你说,剿了个匪窝?” 叶芃贞睁大眼:“就是这里?” 顾停颌首,没错,就是这里。本以为那只是一个突发意外,遇到了一个潜藏多年的毒瘤,拔掉就好了,以后不会再遇到,没想到竟然还是要来这个地方,庭晔竟也卷了进来。 霍琰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上次只以为是一个隐藏很深的暗门子组织,现在看,问题远不止这么简单。 顾停扬声:“你在干什么?” 霍琰脚一下下踩着地面:“能突然改变一处地势的东西,只有机关暗道。” 顾停更惊讶了:“你是说这里……有密道?” 霍琰:“那样的组织都能扎根,有密道并不奇怪。” “能找到么?” “正在试。” 过去没多久,霍琰在山壁上按了按,找到几处暗石藏着的位置,不知道以什么规律转了又按,竟然还真的突然长出了一个小山坡,在它侧面,有打开的机关! “你竟然真的会……”顾停惊讶的不行,“当时怎么没动?” 霍琰:“当时没想到会有暗道。” 也没想到别人把暗道那么明目张胆的摆出来。 回到九原越想越不对劲,不犯病的时候,他会把当夜记住的地形画出来,同镇北军里的机关老人一起研究,本没有得到确切结果,也并不着急,结果现在看,反倒研究对了。 “还记得你给我的那个册子吗?府尹女儿方琉璃请你转交的那个?” “记得。” “那张图纸帮了很大的忙。” 也因为那谜一样的图纸,他才越来越怀疑,研究的那么深。 叶芃贞看着黑洞洞的门,神情有些恍惚,声音喃喃:“我就知道找你们是对的……” 下一刻,她抬脚就往里跑! 顾停一下没抓住,她就已经跑了老远! “别着急,等等我们!里头还不知道怎样呢,万一有机关怎么办?万一人不在里头怎么办!” 他赶紧拉住霍琰的手,跟着往里跑。 密的往里,是沉黑的空间,墙上有高高撑着的油灯,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油,味道有点刺鼻,亮光还很少,只能照见脚前方寸。 道路不算窄,三人并行没有问题,地上的东西却很多,衣服,鞋子,发簪,荷包,还有血迹……各种杂物,凌乱不堪,看起来不像经过打斗,更像匆忙之间有很多人撤离,谁掉了什么东西也顾不上。 除了令人不太愉悦的气味,这里非常安静,什么动静都没有,只有偶尔水滴滴落的声音,不知道从哪儿来,时而听起来很远,时而听起来很近,大约因为回音的缘故。 好像四下没有任何人存在,安全不必担心,只要知道机关在哪里,能进能出就行。 顾停二人很快找到了叶芃贞,因为前面是一个死胡同,准确的说,是一个机关做出来的死胡同,打开了,才能有路。叶芃贞打不开,只能等着他们过来。 霍琰正好前些时间研究过,这个对他应该不是问题—— “咦?” “怎么了?”顾停心尖一颤,“打不开?” 霍琰嗤了一声,非常霸气,顾停的心立刻就落到了实处,这意思太明白,别瞎操心,爷是谁,怎么会有打不开这种可能? 王爷帅气的把机关打开,墙分两半,露出后面的路,这才慢条斯理解释:“我会意外,是因为这是一个只能在外面打开的机关。” 这一次,叶芃贞情绪略有恢复,没再冲动往里跑,跟在二人身侧。 道路仍然宽长安静,没有任何声音,血腥味却越来越浓,也发现了没有处理的尸体。通风不好,尸身腐坏,味道可想而知。 顾停捂着鼻子,本不想看,可经过时,感觉这个人衣服有点奇怪,料子是不是太好了点?而且有些熟悉…… 只多看了一眼,他就突然拉住了霍琰:“霍琰你看看他,他是不是,是不是——” 霍琰见怪死人,什么样的都见过,并不忌讳,走过去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后,道:“你猜的没错,此人你的确认识,是李贵。” 宫里有个老太监叫李贵,去年九原大战,他跟随尤大春一同前往,职位监军,可整个过程一直游离,什么事都没管,什么局都没参与,直接把自己玩不见,没引起任何人怀疑。到了京城,他先是尤贵妃的人,又在建平帝身边伺候,见其本事了得。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死在晋阳,一个匪窝组织的密道? 顾停大为震惊,李贵为什么能出宫?到这里来干什么?可他一个下人,又能干什么,自然是给主子办事,而他的主子……是当今天子,建平帝! “所以……这个匪窝,皇上知道??” 这可太不可思议了。 霍琰:“也或许,刚刚知道。” 看来晋阳城藏着一个大秘密,有很多人在追。 到了这里,就明显有打斗痕迹了,墙上有刀剑划痕,也有喷溅出来的血迹,顾停三人担心漏过什么信息,接下来并没有互相聊天,只是仔细观察,并提防暗里是否有人。 走了不知多久,真的有意外发生。 突然有一柄长剑从暗里过来,直直刺向走在最前面的霍琰! 霍琰顺手把顾停一推,顾停和叶芃贞就一起贴到了更远更安全的墙边,他自己则是掏出随身匕首,‘砰’一声,挡开了劈头而来的暗剑! 长剑主人反应不差,一击未成,立刻调转方向,再次杀来,可霍琰何况怕过打架?你敢来,我便敢去,刀剑相撞,火花四溅,满满都是压不住的血杀与暴戾。 这场架,哪怕视野不好,顾停也看明白了,对面看起来反应很快,好像不好对付,实则随便拼一把力气,对方就退的更远,只是身法有些滑溜,霍琰一时抓他不住。 身法滑溜…… 顾停感觉稍稍有些熟悉,是谁?不过这场架,霍琰一定是必胜的。 很快,对方受了伤,发出一声闷哼,感觉更熟悉了…… 顾停还没想出来,叶芃贞已经冲了上去:“别打了!” 她突然抱住长剑主人:“是我……” 这人动作立刻停了,剑掉在地上,声音微哑:“小贞?” 霍琰当然也停了,回头看顾停。 顾停往前走几步:“庭……晔?” 但这个问题已经有些多余,叶芃贞已经拉下了男人覆面黑巾,正是庭晔。 男人状态并不好,在这样的地方呆上数日,谁的状态都好不了。叶芃贞摸到了他身上的伤,眼眶微红,眼泪簌簌掉下:“你张于……又叫我小贞了。” 庭晔紧了紧衣服,尽量盖住身上的伤,轻轻叹了口气:“你为什么……找到这里来?” “为什么?”叶芃贞突然生气,“因为你在这里!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碧落黄泉,你庭晔在哪,我叶芃贞便在哪!你不要我,我就是死,也要追着你!我说过要让你记一辈子,让你愧疚一辈子,是生是死,你都甩不掉我!” 庭晔安静良久,终于松了口:“抱歉,是我错了。” 叶芃贞:“认错有用琳琅阁每月出那么多新款珠宝做甚!” 庭晔:“好,出去了,都给你买。” “个狗男人……怎么就伤成了这样,”叶芃贞摸着他的伤,心疼的不行,“我不来,你是不是真的敢死在这里?” 庭晔轻轻揉她的头:“我没事,别哭。” 等的时间太长太长,对方这种时候松口,叶芃贞都不知道是哭还是该笑,最后所有情绪化为力气,双手绕过他后颈,拉低,狠狠咬住了他的唇。 庭晔:“别,有人……” 叶芃贞哪还顾得上这个,实实在在把人啃了一遍,瞪他:“你还跑不跑了?” 庭晔无奈:“怕是跑不掉了。” 叶芃贞:“我是谁?” “我妻,”庭晔看着她,眼神深邃,“我庭晔的妻子,叶芃贞。” 叶芃贞这才满足,回头瞪顾停:“不许笑!当我没见过你和王爷啃么!” 顾停:…… 姐姐凶起来超凶,惹不起惹不起。 庭晔安抚的捏了捏叶芃贞的手,站直,朝霍琰认真行了个礼:“多谢王爷相助,救命之恩,莫齿难忘!” 霍琰:“也没什么,几个机关罢了。” 庭晔眸色一黯:“我也知是机关,可研究多日未有任何发现,若非你们来,我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说着说着,他眼前一黑,软倒下去。 叶芃贞急的不行:“庭晔!庭晔你怎么了!你醒一醒!” 没办法,只好先放下一切,原路赶回,回城里请大夫。 结果还算不错,庭晔状态看起来很糟糕,实则身上大部分都是轻伤,又多日不曾进食,失血加心神耗损,方才撑不住晕倒,伤口处理过,敷了药,喂了参汤,醒来先给粥,精细养几天就能好…… 叶芃贞给了加倍的诊金,送走大夫,并没有去休息,而是守在了庭晔房间。 顾停:“不去睡一会?” 她的状态看起来也很糟糕,眼下仍是青的。 “不了,”叶芃贞笑了,“我现在看到他好好的,根本睡不着,倒是辛苦你们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这次事情进展顺利的不像话,顾停感觉自己只骑了一回马,还是被霍琰抱着,根本一点都不累,而且天也还没黑……休息什么? 他看了眼霍琰,霍琰微微颌首,也一点都不累,并不想现在睡觉的样子。 反倒是叶芃贞状态看起来有些撑不住,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变最伤身,顾停想了想,便道:“你们的事,愿意聊一聊么?” 他寻思,这话并不算交浅言深,他们的交情,已经不是简单人情往来那么简单了。 “好啊。” 叶芃贞现在也很有倾诉的欲望:“不过他的事,得等他醒来自己同你们说,连我都不是很清楚,我和他的事,倒是可以随便聊聊。” 她兴致上来,表情再次鲜活:“瞧我,都忘了,忙了这么久,都还没吃饭呢,我叫下面上几个菜,咱们边吃边说” 第126章 叶芃贞:我喜欢一个人 他很好,也很坏。 酒菜上来,就摆在隔间,往里不远就是庭晔的床。 顾停稍稍有些犹豫,叶芃贞却摆了摆手:“放心,他不介意。” 她亲手执壶,给霍琰和顾停倒酒,今天的酒很清淡,照顾顾停口味,是果子酒,不醉人。 “他比我大八岁,我们到现在——”她一口饮进杯中酒,掐指算了算,“认识整整十五年。” 顾停很有些惊讶,竟然这么久了么! 刚想要说些什么,就被霍琰一筷子菜堵进了嘴,只能安静吃饭,并认真听叶芃贞说话。 “同他认识那日,是我十岁生辰。” 叶芃贞托着腮,看向一帘之隔的房间,似乎想起了某个画面,嘴角还带着笑:“那日受了些委屈,我离家出走,蹲在街角,抱着膝盖,默默看着面前游人如织,想也知道很难受了。他刚好路过,也许是闲的,也许十八岁太年轻,还有些少年心性,就问我——小姑娘,怎么了,是不是很想哭?” “我确实很想哭,可小姑娘哭泣,最不愿意被看到,被说破,最好你看到了也装没看到,懂点事又不懂事的年纪,自尊比天大,会觉得很羞耻。我心里不高兴,转过身,没理他,可他偏偏那么自大,就不走,对我说想哭就哭,这不是错。” “他越说,我脸上越挂不住,心说姑奶奶的事要你个不知哪来的坏人管,也不知怎么想的,当时就从地上抓了根草,插到自己头上,转身抱住他的腿就哭,嗷嗷大哭,一边哭还一边嚷——你不能说买我又不给钱!大人说话要算数的!我会做活儿,挑水做饭什么都干,童养媳也愿意的!只要你给钱!” 顾停一口酒差点喷出来,这发展,庭晔怕是会吓着吧! 叶芃贞:“我家情况不一样,我从小就特别会装,心眼也多,小孩子本就弱势,扮起可怜谁顶的住?很快周围一堆人过来,指着他鼻子说他不对,说你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可以欺负一个小姑娘呢?还童养媳,你小子心可真黑!我在装的时候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才十岁,他大小伙子看着十七八了,欺负小姑娘怎么会不被骂?我这么一使坏,心里爽快了,叫你多管闲事,活该!死吧死吧!你猜怎么着?” 顾停很配合的问:“怎么着?” “他掏出荷包递给我,说——瞧你卖身葬父也不容易,不是不给钱,是想着是不是要把身上的都给你,这才考虑久了点,乖,用这钱把你爹葬了,再找个好人家收留,少爷我就算了,太有钱,光从秦淮河画舫上买来的侍妾就好几个,不缺流鼻涕的烧火丫头,”叶芃贞手肘撑着桌子,笑了,“听听听听,说的这是人话吗?” 顾停:…… 的确不怎么像人话。可小姐姐,你要不要检讨一下,自己是不是也有点坑? 叶芃贞:“我瞬间就开心了。” 顾停:…… 叶芃贞:“我生下来娘就死了,我爹就我一个女儿,最愁的就是手里产业后继无人,他从没想过把家产留给我,一直在想办法生儿子,除了做生意谈正事,其他的时间全在女人身上使劲,开始还要找漂亮顺眼的,后来只看身材,屁股是不是够大是不是好生,最后连身材都不看了,专挑那些个生过好几个儿子的妇人,至于为什么不肯正常续弦取妻——他说了,万一娶回来的是个不下蛋的鸡怎么办?谁给他生了儿子,他就八抬大轿把人娶进门,不拘什么身份。可惜,他就是个没儿子的命,别说儿子了,女儿都生不出来。” “偏在那个时间,他一个相好的找上门来,抱着一个小男孩,说是他儿子,当然后面证明并不是,但当下,也不知那女人是怎么编的瞎话,他竟然信了,立刻把女人和孩子接回了家,每天精心伺候,还说一般的婚礼配不上那女人,得照古俗,什么三书六礼,所有东西都得讲究,按着排……成亲时间在一年半后。亲还没成,两个人到谁都不计较,男的不要脸,女的也不要脸,竟然真的中馈接过去,大大方方当起家来。我算什么,打小反骨叛逆,不听话,赔钱货……以前我爹只是瞧不上我,无视我,不管我,生气了最多打两下,现在好了,家里有‘夫人’了,终于有人能好好收拾我了。” “我恨我爹,是真的恨,恨不得他死了,我知道庭晔故意那么说的,他在骂我,讨厌我,诅咒我,可我真的很高兴,我爹那种人就不配活着!一下子就不生他的气了。” 顾停:…… 你们这缘份,也是有点别致。 叶芃贞:“他骂了我一顿走了,我坑了他一把也开心了,拿着钱,拍拍裙子离开,可一路上都感觉好像有人跟踪,回到家里,我使了个心眼,看到了他的脸,我以为他跟踪我是要报复,可等了好几天没等到,慢慢明白,他其实只是担心我。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外不安全,他只是有一份普通男人都会有的保护之心。” 结果还被她恩将仇报,差点气死。 “家里那个女人有点厉害,我家钱多,不怕她败,可我心气高,受不得欺负,她冲我下手,我每回咬回去的都很狠,只恨自己还太小,见识有限,心计也有限,不够聪明,很多事做不过人家,吃了好多亏。” “庭晔跟踪过我么,又一回遇见,我心气不顺,就跟踪了他,发现他住的不远,就经常过去找他。他大约意识到被我讹上了,总是会抽自己嘴巴,我猜他是在后悔,当初要不是一时善心,就不会这么倒霉,碰上我这样的小讨厌鬼。我怎么说也是个小姑娘,他最多嘴贱挤兑两句,却从不敢过火,也不敢赶我。我这人没别的优点,最会的就是看人脸色,蹬鼻子上脸,他看起来这么好欺负,我不欺负欺负,岂不是很对不起他?” 顾停:…… 嗯,你美你都对。 叶芃贞:“既然第一次见面就很不愉快,完全释放了天性,我在他面前根本没任何包袱,想说什么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骂人就骂,嘴多脏都不在乎,想哭就哭,脸多丑都不在意,根本就没把他当人,他竟然也很适应……或者逼着自己适应,总之,气氛还算愉快。时间久了,慢慢的,大家多少有了点兄弟交情。我那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知道他好像在等一个日子办什么事,或者等什么人,可一直等不到,未免无聊,他就教我怎么耍心眼,怎么面对家里的事,收拾家里的人,从哪个角度来,会造成怎样的结果,都说打蛇打七寸,可这七寸在哪里,才是真正最关键的问题…… ” “慢慢的,我好像明白了,怎么看待那个女人,怎么找她看得最紧最让她疼的东西,怎么抓她的把柄,得到了一些线索也没立刻拿出来,而是更安静的想,怎么暗暗查那野种的身世,怎么抖出来让我爹知道效果最好……更重要的是,被动挨打才知道想办法反抗的是蠢人,我该学该做的,是掌控局势,篱笆扎牢,任何时候都不怕宵小惦记。我要谋的,是话语权,是当家权。我要有自己的东西,自己的人。” “可我家行商,是要在外面抛头露面谈生意做买卖的,我却是个女孩子。我问了庭晔,庭晔说,不就是做生意,女孩子为什么不可以?我想了想,顿时觉得这话没错,别人行,我为什么不行?我小小年纪就这么聪明,分明是个干大事的人,为什么不可以?” 顾停:…… 您对自己认识还挺深刻。 叶芃贞没看到他表情,她根本没看别处,就盯着珠帘后的房间,对过往一切如数家珍。 “四个月。那一年,我和他只有四个月的缘分,他便离开了。我一点都没舍不得,我从他身上学了不少东西,也真的解决了很多事,却并没有佩服他,只觉得大人的世界心都好脏,他懂这么多,也是个糟糕的大人,一点都不招人喜欢。谈不上心有所属,也没什么相依为命,只是萍水之缘,让大家相伴走了一段,我反正也没欠了他的,他走时,我送了整整一箱银票的。只是……到底也没忘了他。” “再次见面,我十四。被家里催着定亲,父亲也病了,我要面对的不再是父亲这个强权,这座高山,而是更多更凶的豺狼虎豹,那些所谓亲戚,旧友,通家之好。我又遇到了庭晔,他说过来是为了办差,谁知是真是假,他嘴里就没一句真话。这一次我们成了邻居,他在我家西边住了整整一年。” “我那时长大了些,心智更聪明了,基本上和谁争斗都不会输得太惨,难的是我是女子,闺阁之身,未曾嫁人,未曾许人家,好多事不方便办,也根本办不了,别人的心太脏,手段太龌龊,有那么两次我实在恶心的不行,就求了他帮忙,当然,是付足了银票的。” 顾停好奇的看着叶芃贞:“他要了?” 叶芃贞哼了一声:“当然要了!他那种道貌岸然,油滑刁钻又不要脸的糟糕大人,怎么可能不要?他好像也需要更深入的了解当地情况,做一些事,一举两得,多美的事?我感觉自己吃亏,后来怎么也不肯求他,不管什么都自己撑着,但他偏要做英雄,逗不了我没办法让我求他,他就屡屡坏我的事,我这边刚准备起个头,他就已经帮我把事给平了,还跟我说不用谢,非要谢的话千万别以身相许,银票就够了——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他这个人……真的很讨厌。”叶芃贞声音低下来,“对别人优雅温柔,说话办事像个谦谦君子,对我就很残忍,从不会说好话哄我,编圆满的故事逗我开心,也从不认真跟我讲道理,说的,做的,展现的,都是糟糕的现实,人心能脏到什么程度。我爹那时候就病了,很重,虽一时死不了,想起来做事是不能了,树倒猢狲散,晚景相当凄凉,他让我明白,我爹坏是坏,我恨也应该,可相对于别人来说,至少还是亲人,我爹对我再坏,再瞧不上,至少养了我这么多年,银钱从没短过我,这最后的孝,我得尽。世间没有绝对的黑白,大部分爱,都掺杂着怨和恨的。可我不想明白,明白的越多,眼泪就越多。” “那次的难关有点不好过,我做事也不算太成熟,犯了好大的错,我需要定亲,需要一个夫家。他帮我整理了所有城里适婚人家,有几个条件还可以,家里公子对我也确实有意,可我总觉得烦躁,觉得不喜欢,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就问他有没有娶妻——他说没有。” “我一边笑话他,这么大年纪了也没有姑娘喜欢,好生没出息,一边又庆幸,还好。等我明白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事庆幸时,我已经提议让他跟我假亲,帮我渡过难关了。他的事快了了,人也要走了,我却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他。更糟糕的是,他并不喜欢我。数着离别的日子,我恨自己不争气,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到底在干什么,人生大事这般不经心!” 叶芃贞浅浅叹了口气:“我向来坦率,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从不磨叽,可这一次,我犹豫了。我害怕。他就像江心的飞鸟,不知什么时候经过,不知什么时候停留,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就不再回来。我跟他认识那么久,他从没说过自己的事,一个字都没有,身边只有一个老仆,没有朋友,没有牵挂,从不提家人,不说家在哪里,没准连名字都是假的……我不敢惹了他,怕他掉头就走,再也不回来,只能想各种办法试探他,勾引他。我真的用尽了力气,去了解他的一切,他的习惯,他的喜好,他为什么总在日暮时分发呆,为什么三天两头总是会失踪一段时间不得音信,为什么明明身体很好为什么喜欢尝各种药膳……可我就算放下所有羞耻心,设计他撞见了我洗澡换衣服,他都没有半点波澜,目光亦从来坦荡。” “我没有办法让他喜欢我,只能在他离开前,拒绝了他退亲的提议。我说小难虽过去,别人仍然对我虎视眈眈,小算计不断,你要是个爷们,就帮忙帮到底。我尽量表现的若无其事,实则指甲掐的掌心生疼,我怕他拒绝,他若拒绝,就再也没有理由回来,应了,至少还会回来找我退亲。” “这样,我就能再见到他。” 第127章 我们都独一无二 我们的岁月,因最好的自己而美好。 房间气氛突然沉静。 故事突然从愉快欢脱变的沉郁涩然,顾停差点没反应过来,不过想想也是,如果气氛一如开始,水到渠成,定然是个幸福的结局,二人又怎会天涯相隔,不得相聚? 突然就觉得,杯里果子酒都没了滋味。 夜风过,珠帘微晃,叶芃贞美眸失神,声音轻轻:“他走后,我每天都在想他,每天都在后悔。和他相识的最初,我不该那般牙尖嘴利,不该骂他,不该骗他,该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比如漂亮,大方,温柔,从不说脏话……我长得不差,也惯能装乖,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装成什么样不就行了?断不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我给他写了很多封信,却不知道寄到哪里去,他一向狠心,从不会留联系方式给任何人。我买下了隔壁院子,天天亲自打理,保证干净整洁,和他在时一样,可他不在,或许再不会回来。我满城查他在这里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见过什么人,喜欢买哪家的零嘴,常去哪家酒楼……我都买下来,他惯常坐的位置,我都给他留出来,固执的想留住这点牵绊,好像这样他就没有走,好像这样他就能回来。” “情这种东西,不生便无事,一世清静潇洒从容,一旦生了根,发了芽,就折磨的人日日煎熬,爱别离,求不得,佛家七苦,诚不欺我。”叶芃贞声音涩极,似有哽咽,“很难受很难受的时候,我突然就特别恨他。为什么这般无情,连个收信地址都不肯留给我?既是无心之情之人,又为何要撩动别人的心,撩完就跑?恨完又想,这样也好,我这么好看,对他这么好,他都能这般无视,无情,对别的姑娘肯定更狠,他一定不会成亲,不会喜欢别人,这么想着,我就能扛过所有岁月。” 织锦桌布上出现两团洇湿,小小的,圆圆,像夏日水滴,像秋日露水,谁在伤心,它们都知道。 “日子一天天往前走,总也等不到人,有些心思好像就淡了,忙起来的时候,真的会忘了想他。我就想,这样也好,这样下去,我迟早能真的忘了他,可他又来了。在我父亲去世的时候。” 叶芃贞幽幽叹气:“熬了一年多,我父亲终于撑不住,去的很干脆。那时我才明白,有他没他真的不一样。他活着,哪怕卧病在床,干不了事,别人总要忌讳一二,他死了,谁还想着脸面?一窝蜂的来,恨不得从我身上撕下块肉去。很多人打我的主意,各种流言翻着花样的来,上午和下午听到的都不一样,不知怎的,我惯常要强,那时竟手脚发软,根本撑不住……庭晔就那么来了,没打招呼,也不客气,直接站在我面前,给我父治丧,收殓,入葬,顶着未婚夫的名头,臭骂那些敢打我主意的人,暗里不忘使手段整治那些意图插手我家生意,想吞了我家产的人……” “他站在我前面,背影昂藏,横眉冷对那些丑八怪,说欺负她就是欺负我;他搂着我的肩,说我是他的妻,别说动手,敢想一想就剁手;他一直陪在我左右,帮我给我父亲摔盆送葬。他手段比我强的多,打蛇七寸,快准狠,那才是真正的男人城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跟他一比,之前教我的那些简直是小打小闹,不够脏,也不够黑。” “他对我从来没那么温柔过。说我还是个小姑娘,可以不用那么拼命,撑得那么辛苦,休息一下没关系的,反正他皮糙肉厚,向来不怕人骂,也正手头无事无聊的紧,叫我不要为这些事糟心伤心。说人生逆旅,总是要受些苦的,不苦,就不会懂得甜是什么滋味,舔一口有多幸福,我福气大着呢,日后怕是会甜到齁。叫我别小气,总是记着他帮我这些事,大家兄弟一场,要讲义气么。‘兄弟一场’这话,是我几年前算计他帮忙时想出的口头禅,那时不觉得怎样,还洋洋得意自己想到了这般合适又大气的话,他一说,我心里揪揪的疼,他每说一回,我就难受一回,好像伤口结痂后反复撕开,就是那么疼。” 叶芃贞擦了擦眼睛:“我恨自己为什么那么软弱,不是最恨那个死老头么,为什么他死了,我竟然会哭,还哭的停不下来?他明明对我一点都不好,我是不是贱!我不是恨这个姓庭的么,恨不得拿刀子捅了这个负心汉,为什么就没了骨头,脑子放空什么都不想管,哪里都不想去,只想依靠他?叶芃贞你的骨气呢,你的本事呢,你的豪情壮志呢!你不是说女人也什么都可以吗!我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骨子里仍然有小时候留下的怯懦,自卑。” “庭晔真的不是个好东西,一时远一时近,给了我温柔,又残忍的告诉我不要贪恋,不可以沉溺,这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我只能靠自己站起来……他怎么可以这么欺负我?” 顾停这时候也忍不住点头,真的太苦了,这么对一个小姑娘,简直是不想做人! 他悄悄把手帕递过去,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 叶芃贞接过帕子,自己倒是看得开,流着泪,也笑了:“我想过直接摊牌,问他不喜欢我为什么这么帮我?喜欢我……的话,又为什么没半点表示,不肯娶我?可他突然提起退亲的事,我瞬间……就不敢问了,怕问了,连这点‘兄弟情’都保不住。大约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我连借口都想好了,说反正我要守孝,不着急,挂个名头也好,省得别人再打主意,还凶狠的责他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大家兄弟一场,我都还没嫁人呢,他怎么可以愉快没负担的娶妻生子?” “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说并没有意中人,也没有成亲生子的想法,叫我多操心操心自己。我一边庆幸,一边又忍不住心疼。他这么大年纪了,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没人照顾他,陪着他,过年过节时孤不孤单,寒冬长夜里冷不冷?” 叶芃贞长得很漂亮,美目丹唇,粉染桃腮,笑着流泪的样子温柔不已,看起来让人很是心疼。 她是坚强的,勇敢的,也是落寞的,孤单的,和当年那个小女孩一模一样,赤诚纯粹,从未变过。 顾停眼睛有些热。 情伤这种事,自古都一样,你说它烦恼,它看不见,摸不着,你说它不是烦恼,它却时时处处都在,影响着你的心神,让你变得不像自己,也让你好好的认识到,这就是你自己。 这些岁月里,她在追逐他,等待他,他又何尝不是在她陪长大,教她成为更好的自己? 大约就像庭晔说的一样,酸甜苦辣,你总要全部尝个遍,才能品出真正的滋味,活着的滋味。人生并不是因为某个幸福瞬间而美好,是因为这些涩的酸的,让你慢慢成为自己的岁月而美好。 天地刍狗,沧海一粟,我们都是最平凡不过的普通人,拥有不同的人生,不同的缺憾,因这些不同,变的独一无二。我们都将成为最好的自己,配得上世间最好的一切,我们可以去追逐,可以去圆梦,我们无所不能。 我们的岁月,因最好的自己而美好。 桌子底下,手被偷偷握住了,顾停转头,看到了霍琰的眼睛。 灼灼烈烈,如映日月,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感受着什么。见他看过来,还抬起他的手,在手背印上一吻,全然不顾这房间里还有旁人。 感谢时光赠予,感谢你来到我身边,感谢你成全我的独一无二。 顾停笑了,一如初见少年模样,纯真中带着一抹羞涩,赤诚间裹着无尽胆气,他从来一往直前,不会退缩。 他反握住了霍琰的手。 “我不甘心。” 叶芃贞情绪调整过来,缓声继续:“怎么都不甘心,还是很想很想问,一夜夜鼓起勇气,又一天天打消,什么都不敢说,最后不小心喝醉——也可能是我故意的,酒装怂人胆,我向他告白了,说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问他能不能娶我,大家凑和一辈子,他吓跑了。连退亲都忘了,第二天直接消失,无影无踪,无迹可寻,好像根本就没来过这里,一切都是错觉。我明白自己完了。这一次,只怕真是结束,再也见不着他了……” “转年过去,外头的人又开始闹腾,我又遇到了麻烦,还记得我父亲留下的烂摊子么?” 顾停想了想:“尤贵妃?” 叶芃贞点头:“嗯,我父亲虽然人渣了点,做生意真的没得说,尤贵妃看上也正常,可惜他早年太过在女人身上努力,影响了寿数,又病又死的,尤贵妃当然不满意,别人想要收了这个摊子,她自也不会反对,只要她能有足够的好处就好。别人留着我,没有赶尽杀绝,起初我还以为多少有点良心,不成想别人只是想养肥了再杀,我在他们眼里,不知何时竟也有了价值。” “可惜他们小瞧了我叶芃贞,”她冷笑一声,“若是不‘养肥’,当年他们真就能把我叶家产业一举吞了,可惜我已经养得这么肥,不仅手肥心肥,胆子还肥,最讨厌别人抢我东西,当然不会让他们得逞。他们权大势大,盘根错节,我到底羽翼未丰,硬碰不是他们对手,便绞尽脑汁,想了一个大局,他们被我坑死了,我也……九死一生,差点丧命江心。” “那一次我是真的差点活不下去,弥留之际,庭晔又出现了,跳到江心,不知游了多久,找到我。红绸说我那时已经没了呼吸,是他一次次按我肚子控水,给我渡气,我才活了过来。我当时感知恍惚,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他狠狠抱住了我,说我怎么能这么狠心,怎么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 “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有危机,是偶然遇到还是有意留了心,可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真的很努力,但他不肯再过来,不肯再靠近,还非要同我退亲,言辞坚决。我不可能答应,于是那段时间吵了很多次架。除了最初认识,我们从没有吵过那么凶,最后我气狠了,直接给他下了药,想成事——” 叶芃贞自嘲的笑了:“你们知道的,我向来大胆,脾气也烈,这种事不是不敢干,但他多狡猾,早就防着了,根本没喝那杯茶,我最后的机会就这样没有了。” “他又走了。转年过去,我收到了他的死讯,那一日,是上元节。我还来不及抱着花灯幻想他会不会想起我,会不会愿意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来找我,就收到了他的血衣。” “我疯了似的找,怎么都找不到他的尸体,我不信他死了,我不信他会抛下我,他那么聪明那么狡猾,最知道怎么挑事怎么躲事……可找不到,我也没办法。别人都劝我往前看,可我往前走不了,我眼里找着他,心里放着他,怎么可能嫁给别人?” “我守了望门寡。直至今日,我二十五,离与他初遇整整过去了十五年。我同他亲近过,疏离过,思念过,恨过,对他起过杀意,可最后,还是放不下这个人。” 茶盅轻响,低鸣脆长,是不小心指甲刮过的声音。 顾停想,如果故事在此结局,世间便多了一桩悲剧,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 叶芃贞:“我那时疯狂的找了他两年才死心,可偏偏在我想要放下的时候,手下跑商的人说在某个地方好像看到了他,说只瞧见了一个影子,并不确定,可我经不住这样的消息,重新开始疯了似的找。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痕迹,但我看到了一样东西,是只他才有的小习惯,特别无聊时,他会在木头上刻小人,随手找的小木条能扔,不小心刻在床上桌角的,却难抹掉,他的笔触,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 “我不敢相信,又不敢不信,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当初 ‘死讯’,定是知道说不服我,他才安排了这个假死局。我当时气的不行,你这么想我走,我就偏偏不走,我叶芃贞从小不认命,不喜欢听别人安排,路就是要自己走!反正现在也没别的有意思的事了,手里有钱,也没人敢不服,我有的是功夫跟你杠,就跟你耗一辈子了!” “我已经查过很久,就是找不到他的人,可他既然布了假死局,最终消失前去了哪里有,干了什么,见了谁,有过什么遭遇,全部能找到,慢慢的也就知道,他当时的确假死脱身,但个中危机却是真的,有人欺负了他。为亡夫祭,谁欺负他就是欺负我!不就是钱,老娘有的是!不就是权,有钱就能买来!纵是宫中贵妃又如何,敢欺负我男人,我就敢抓花你的脸!地位不到,身份不够,我就往上爬,不是男人,不能做官,老娘有钱,超会赚钱!只要我够努力,就没有敲不开的缝!我不要巴着你们,我要你们全部巴着我,你们所有人,都有求我!” 叶芃贞那时是真生气,要不是这群乱七八糟的人从中作梗,她许早把这狗男人拿下了!她也知道这样迁怒不好,可她的火气,总要有个地方发泄吧?狗男人找不着,找着了大概也舍不得,可官场乌烟瘴气,贪腐干坏事的多啊,她要搞了这些事,还是大功德呢! “我从小到大都很大胆,为这个男人也赌上了太多太多,其实也不算全部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所有一切,只不过因为我的欲壑难填。只要是我想要,再苦再难,我都会去努力争取。” “我几乎不顾性命,每次场子都挑最大的,哪块骨头难啃我就啃哪块,哪个贪官后台够高够不好搞,我就搞哪个,玩的特别刺激,总是觉得,撞上这样的人,这样的局,我才可能遇到的更大的危险,他看到了,才会来救。他总在我最难最难的时候出现,好像不够难,他就不会来。” 说到这里,叶芃贞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美眸绽放出光彩:“他总算被我逼的出了手,虽然蒙着面,虽然立刻躲了,可我就是知道是他。他总是在躲我的,没关系,我都习惯了,多少年都是这样子过来的。你跑,我就追,反正我知道的越来越多,大家距离总在一点点减少,迟早,我会抓住你。” 第128章 庭晔的秘密 你不是别人,是家人。 故事讲述到最后,大部分都是京城的事,这一部分,因自己同在京城,顾停有了参与感。 初初听到庭晔是叶芃贞‘亡夫’,他是很震惊的,后来细细一想,也不是没有半分端倪,他看向叶芃贞,猜测:“你找到了他,他却不认你?” 叶芃贞想起就想翻白眼:“大约身上有麻烦,怕连累我。” 顾停:“什么麻烦?” “就是不知道,才更烦啊!我跟他纠缠这么多年,难道还证明不了我的心意,他怎么就能当个死蚌壳,死活不开口?”叶芃贞没忍住,满怀怨念的瞪了下顾停,“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个毛病,狂妄自大又自以为是,好像只要不连累别人,就是多大的功德一样,为什么就不能问一句,别人愿不愿意被连累?是被连累高兴,还是不被连累高兴?” 顾停:…… 下意识看了眼霍琰,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去年九原大险,尸毒漫延,霍琰认为自己快死了,想要活埋自杀的事,不禁眼神也控诉起来。 霍琰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反正没吭声,摸了摸鼻子,看别处。 叶芃贞没看小两口的眼神官司,瞪着珠帘往里的房间:“狗男人!闷葫芦!撩了就跑不负责任,活该这辈子不消停! ” 眼神愤愤,声音也愤愤,颇有一种看老娘之后怎么收拾你的意思。 顾停本想替庭晔求个情,说你看他都认怂了,刚刚差点朝你跪了,你要不要考虑温柔一点?又一想,还是算了,也许这样被收拾,庭晔挺高兴也不一定? 可怜庭晔还在昏睡,完全不知外面气氛因他,转了多少个圈。 顾停想到自己,有些犹豫的问叶芃贞:“听你所言,庭大人并不是自来熟的性了,可他对我的态度就有些特别了,好像有些过分关注?” 叶芃贞怔了怔,神情略有些复杂:“那就得他自己亲口解释给你听了,我也不知道。我只知他多年前就失去了所有家人,为此一直在自责。” “家人?”顾停神情更古怪了,“难道我——不可能啊,我娘姓王,是顾庆昌是外室,所有人都知道的。” 叶芃贞顿了顿,轻声开口:“其实我心底有个疑惑,你的药膳手艺……同谁学的?”是这位生母王氏么? 不久前,霍琰也问过这个问题。 顾停看了眼霍琰,回答和当时一样:“我娘去世的早,我来不及跟她学什么,是我打小身边就有一个箱子,里面放了一些药膳书,起初也没打它当宝贝,后来认了字,读了觉得还不错,这才学了。 ” 叶芃贞又问:“你娘她……厨艺好么?” 顾停安静片刻:“她去世的太早,也太久,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幼年应该很开心,一直在外头疯玩,从没被逼着做过,学过任何事,当时的一切,大约都是她在亲自照顾。” 那药膳会不会也不必问了,他必然也不记得。 霍琰却提供了一个方向:“药膳不比做菜,不是寻常厨艺,想藏也藏不住,你会,就一定有人去求。” 固然时间过去了很久,顾停早已记不住幼年之事,可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晋城生活,多多少少,身边人会向他提起已逝的王氏,提的最多的,必然是记忆点最清晰的,王氏若真的懂药膳,会药膳,不可能没有人说起过。 可顾停从来没听说,就是没有这种事,王氏很可能……并不会药膳。 在场的两个都是聪明人,根本不必他过多解释,立刻就明白了。 顾停眼神失焦,话音喃喃:“大家只说我娘长得很漂亮,有点疯,有点凶,不爱理人,性子也独,惯不得父亲瞧不上,从不带回家,从没有人说过她会药膳……” 在曾经活过的上辈子,他没有遇到这个问题,也从没怀疑过,现在想想,似乎真的有点奇怪? 叶芃贞是个敏锐又谨慎的人,绝不会乱说话,一定是有了可疑的证据方向,才会这么猜测,难道真的……他的身世有问题? 有点太意外太神奇,他不敢立刻相信。 叶芃贞却似乎很开心,看向顾停的目光十分温柔:“如果是的话,就太好了。” 她没了家人,庭晔也一直没有家人,并为此遗憾孤苦,如果……大家能有一份羁绊,就圆满了。 “那劳什子顾家,不要也罢,我多好,停停跟我做家人吧!”越是希冀,越是觉得就该是这么回事,叶芃贞眼神亮晶晶,十分热情。 顾停吓的往后靠了靠,嗯,还有些害羞,下意识看了眼霍琰。 霍琰抱住他,捏了捏他的掌心:“不怕,我在。” 如果是也挺好,小东西一直落落大方,从未表现过对亲情的渴望,可看他对王府,尤其太王妃眷恋不已的态度,是渴望亲情的,顾家不做人,他从未存过希望,就觉得自己不在乎,可如果他能有家人,能有那份圆满…… 自己心里固然有些小醋,可只要小东西开心,他就能高兴。 这一次,真的有什么惊喜在等着小东西么? 霍琰看向珠帘后的房间,看年纪,肯定不是兄长,也不可能是父亲,难道是……叔叔? “不用猜了。” 房间里突然有一道清朗的声音传出,略略有些沙哑,是庭晔,他醒了,不知刚醒,还是醒了很久:“顾停是我外甥,我姐姐的孩子。” “狗男人!” 叶芃贞突然蹦起来就往房间里跑,顾停和霍琰当然立刻跟上。 庭晔不仅已经醒了,还撑着床边坐了起来,靠在软枕之上,看起来精神好像还不错,并没有之前那么虚弱,好像睡一觉,休息够了身体就恢复不少。 可他的脸色仍然不大好,苍白没有血色,人也瘦的不行。 叶芃贞心疼的不行,没心思问别的,赶紧叫了粥,要亲自喂他。 “不用,”庭晔自己端了碗,接过她手上的勺子,“我自己来。” 叶芃贞并不计较这个,反正人都找回来了,还能翻了天怎的?看你敢再跑! 一碗粥不多,暖了肠胃,庭晔就放下了,知道自己身体情况,也没再要,眼睛看向顾停,温柔又痛苦:“你是我姐姐的孩子,亲姐姐。” 顾停抿了抿嘴,不知怎样回应:“你……身体还没好,要不要先休息?” 霍琰却摇了摇头:“我不累。”他视线滑过霍琰和叶芃贞,神色肃然,“我家世代,是守宝人。” “嗯?” “守宝人?” 叶芃贞和霍琰都很震惊,什么叫全家是守宝人,守什么宝?而且这话听起来就很不一般的样子……这么简简单单说出来,真的好么? 好像看到了他们想法,庭晔苦笑一声:“到现在,似乎也没什么好瞒的了,难道真要把秘密带进棺材里?不过——此事说来话长,你们别都站着了,坐下吧。” 霍琰搬了椅子到床边,还给顾停加了个软垫,顾停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大热天的,谁不图凉快,还要软垫? 叶芃贞倒了一杯水给庭晔喝了,人也没走,就势坐在床边,挨着庭晔,庭晔只是眉梢跳了跳,并没有推开她。 “本朝江山怎么来的?大家应该都知道?”庭晔直接进入正题。 三人看了看,互相点了点头。 大夏开国皇帝本是草民出身,有三个异姓兄弟相帮,一起打江山,这三个异姓兄弟最初,一个从武,一个专农,一个行商,从武的,传承至今,便是镇北王,专农的,最初派到姑藏开荒利民,后也得到了封爵,传承至今是姑藏王,至于那位商者,早早就消失在了历史长河里,到现在根本没再听说过。 霍琰眼神闪了闪:“这个行商之人,若本王没记错的话,好像姓庭?” 庭晔颌首:“是。战火四起,天下大乱,最初大家都没有私心,只想能活下去,有口饭吃,身边家人朋友能得太平日子过,打架是为了大家伙,开国是为了大家伙,所有人的理想和信仰都是一样的。元帝眼界更宽一点,认为不管打仗还是治国,钱很重要,不能坐吃山空,要有长远计划,遂别人都在打仗拼命的时候,庭家祖先就被派出去,在外面专心搞钱,并且保持机密,知道的人并不多。那时候太乱,他们控制不了所有的地方,太张扬了,怕被人抢。” “这中间肯定是千难万难,波澜壮阔,好在他们都撑下来了,一路到开国,都十分顺利。元帝登基,功臣犒赏,封侯拜相,所有人的辛苦都得到了回报,只庭家没有,没有做官,也没有封侯,而是继续隐匿。因元帝看着天下,只觉满目疮痍,百废待兴,每一步往下走,都需要更多的金钱支持,他满怀雄心壮志,把这件事托给庭家祖先,仍然和以前一样,帮他赚钱。只是这一回,多了一个存钱的任务。” 他顿了顿,调整完气息,又继续:“自古权利噬人,元帝担心这个位置坐久了,会起了贪念,丢了初心,便和庭家先祖约定,赚了钱不必都给他,去除本金后,找一个地方藏起来,在他需要时,分批次给他,他不过问。这对庭家来说是一种信任,对帝王来说是一个助力,大家都很愉快,不存在半分嫌隙。庭家最擅长的就是商事,所有野心也在这个行当,对入朝为官并没有什么兴趣,至于权力,他已是皇上的结拜兄弟,什么权利能比这个更大?有他的本事,再有元帝背后支持,这个存银数量几乎每个月都在往上翻,积累到最后,便是惊人数字。” “最初,肯定是有效的,可之后,江河日改,座上皇帝换了,头顶主子换了,后嗣有自己的想法主张,大家都有各自不同心思,这边拿权力压迫,那边想保住自己性命和财宝……”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这话根本不必庭晔多说,顾停几人就明白的透透的。 帝有贤有庸,臣有忠有奸,家主也有正有邪,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也知道,最后的结局不可能好。 庭晔微微阖眸:“我的祖上,是庭家幺房,后来成了旁枝,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有了一个使命,守护这些东西。流传下来的话是,帝王不仁,宝物不能现,这笔钱,要用在该用的时候,取之于民,还之于民。” “可什么时候才是该用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前人有诸多考量忌讳,有人心正,也有人心邪,不知怎的,这些东西一直没有现世,直到今日。过往种种消弭在岁月,真相如何我不得而知,只知到我这一辈,仍然是守护这个使命。不守也不行,总有人闻着味过来找你,可我……”他苦笑一声,“根本就不知道这些需要我守护的东西,到底在哪里。” 房间陷入沉静。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古如是,不想这个更夸张,连壁在哪里都不知道,太多的秘密在传承中丢失,人的命运就像浮萍,完全由不得自己。 庭晔:“因为这份异宝,庭家子弟单薄,到现在,男丁只剩下了我一个。有些长辈去的太急,该说的东西没有说,我那时什么都不知道,只知父母去世是为了救我,姐姐也是。” “父母去的早,我几乎是姐姐一手带大,和她感情很深,她为了救我,将我打晕放在暗处,自己引开敌人,头也没回。我那时不敢动作,姐姐逼我以她性命发了誓,让我离开那个地方,再不许回去。起初我很听她的话,可之后她一直没按约定找来,我才没办法再忍,悄悄回了那座城市,细细查找。可总有人在旁骚扰,我不敢大意,只能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查,最后再一个稍远的小县城,看到了姐姐留下的信号,只有我和她才会懂得信号。顺着那个信号,我找到了姐姐给我寄存在钱庄的信。” 似乎想起了当时画面,庭晔声音有些酸涩,更加沙哑:“信上说,若我能看到这封信,她一定不在了……她反复叮嘱我,不要寻找真相,不要查她的事,会被人盯上,但有些事,她必须得告诉我,因为我们是天下最亲的人,如若不说,将来地下见面,我一定会怨她。” “她并不是故意不来找我,是那天引开敌人时发生了意外,摔落悬崖,伤的很重,记忆也丢失了,忘了自己是谁。好在有好心人救了她,她成了亲,也有了孩子。若事情到此为止也很好,总归是幸福的,可恶人们怎么可能放过他们?很快有人找到了她。大约因为这份刺激,姐姐在最关键的时候恢复了记忆,干脆没有回家,着手布局……可惜最后还是不幸,姐夫……她没救下来,只有才两岁的孩子,成功送了出去。” “她告诉我我有一个外甥,皮肤白白的,眼睛圆圆的,很好看,很可爱,送给了靠谱的人抚养,却不告诉我那人是谁,不让我找,我也知道是为了孩子好,不管心里有多想,都忍住了,没有去找。我不知道……她那段时间经历了什么,那些盯着我们的人很厉害,做事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可我知道,姐姐一定吃了很多苦。” 庭晔深深呼吸,拳头紧捏:“我不敢动作太大,这些年只是一点一点,时不时的做些事,慢慢寻找当年真相,收敛姐姐姐夫尸骨,为她们造坟合葬,再一点点的寻找外甥消息……姐姐当年应该早担心我会这样,故意在信里给了我错误的暗示,故而我一直未能找到外甥,直到京城,遇到了你。 ” 他看着顾停,想起当日的阳光,是那么温暖,那么耀眼:“我一见你就觉得很亲切,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想保护你,尤其是那口药膳汤……是我们传家的味道,是我娘,从外婆家带来的本事,配方特殊,我做不了,姐姐却最擅长,甚至比我娘做的还好吃。” “我当时不敢相信,之后又仔细去查,最终查到了真相,你以为的生母王氏,顾庆昌外室,的确有个儿子,和你差不多大,但那个孩子不幸夭折,王氏为此悔恨,自苦,甚至想要自杀,她承担不起失去孩子的后果。姐姐认识她,但并不熟,真的熟的话,别人早就能摸着找到你了,姐姐观察了王氏多日,发现她人不错,尤其护短,就将你……给了她。” “王氏并不富裕,读书也不多,手头不宽,但她真的护孩子,脾气也硬,将这件事瞒的死紧,没让任何人知道,也真把你当亲儿子来养。你有那样的娘护着,按理不该过得差,可所有一切抵不过命运,王氏突然急病去世,你被顾家接了去,这才……” 庭晔看着顾停,眼底有些湿润:“这些年,你受苦了。” 顾停感觉自己鼻子有些酸,不管王氏的养育,还是生母的付出,他都觉得太过沉重,大家本可以有好好的人生,怎么就…… 庭晔:“没有人会放心养来路不明的孩子,王氏不傻,把你当成眼珠子似的,看的那么紧,定然是姐姐跟她说了什么,她知道你的父母不会寻来。给你取名叫停,大约也是谐音,为了纪念你生母姓氏。” 停,庭,一样的发音,不一样的字。 顾停眼圈慢慢红了。 原来他并不是什么多余的孩子,他是被人好好爱着的,被人放在心底最柔软处,想好好宠爱,给予所有美好祝福的人。 别人有的,他都曾拥有。 第129章 暗码书册 很多缘分,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呢。 事实突如其来,让人很震惊,一切却又水到渠成,让人不得不相信。 消化完这个事实,情绪再次稳定下来,顾停擦了擦眼睛,想着每年清明中元要看的人多了两个,也不知亲生爹娘喜欢怎样的酒水点心,稍后得问一问庭晔,再有就是—— 顾厚通那怂货竟然不是我爹?顾庆昌那个狗东西不是我兄长? 太好了,冤有头债有主,叫你们那么欺负我,才后我要再留手我就跪下叫你们爹! 嘴角正咧开,庆幸自己跟狗东西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时候,手心轻轻被挠了挠,霍琰低声提醒:“还不叫舅舅?” 顾停这才发现,庭晔一直看着他,且目光殷殷,很是期待。他的眼神很复杂,好似透过他看到了以往种种,夹杂着痛苦,怀念,留恋,以及太多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舅舅,我是顾停,以后我们都有家人了。” 顾停笑得很开心,这句话叫出来一点也不难,也根本不需要任何挣扎,甚至不觉得生疏。庭晔说在京城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亲切,他又何尝不是? 只是对方一直没有理由的想要保护他,他一边觉得不合适,一边又觉得这人真好,心里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依恋,与对霍琰的不行,那种依恋更为温柔,似有似无,有时他自己都不敢确定,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一切是为什么。 那是亲人,是血缘,是骨血里镌刻的相同的东西,同任何人都不一样。 “唉……乖,乖孩子。” 庭晔声音突然哽咽,眼睛也越发湿润,似乎还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干什么。 叶芃贞凶巴巴看向顾停:“叫舅母!” 顾停:…… 你也大不了几岁,不怕被叫老了么? 不过他还是痛快叫了:“舅母!” 声音还特别大,特别清脆。 庭晔从激动难耐眼睛湿润,立刻变成耳根微红,眼神闪避。 叶芃贞这边一点都不客气,已经眼疾手快的给了见面礼,塞给顾停一枚小巧印章,笑的见牙不见眼:“ 来,舅母给的,拿着!” 她越看顾停越顺眼:“还是太仓促了,来不及准备,回头叫你夫君派一支小队,到我库里去抬!” 顾停:…… 他要是没看错的话,这枚方印,是开遍大江南北绸缎装的掌令私印?有了这个,相当于这产业是他的了! 还有你刚刚说什么? 你要给我多少东西,值得霍琰派一支小队去抬!镇北王派出的队伍可都是亲兵,战力非凡——等等,你莫不是要把什么稀世珍宝给我吧,还需要军队相护! 他心痛的不行,立刻就辞了:“别吧,舅母您悠着点成吗?能不能给我表弟表妹留点东西?这年头婚嫁攀比成风,都要好东西的!” 叶芃贞一听这话更开心了,当着霍琰的面,就敢摸了把顾停的脸:“乖了!小嘴这么甜,这点东西恐怕还不够了!王爷您可记住,待会儿出了这个房间,您立刻下令派一支队伍去我江南老家拉东西,放心,咱们水路一起走,定能赶得上你们成亲!” 顾停:…… “别了吧,我说真的!” “舅母也说真的,”叶芃贞觉得顾停再可爱没有了,“放心,你舅母生下来就会赚钱,手里好东西多着呢,就你一个,可败不完!” “多谢。” 顾停还想再说,霍琰已经答应,还摁住了他,捏了捏他掌心—— 乖了,听话,她有好东西,你夫君就没有了?不过人情来往,她给,你就接着,回头还她更多! 顾停:…… 行叭,一个个都是大佬,都有钱,就他是穷苦无依的小可怜。 庭晔这边也在拽叶芃贞,不希望她给顾停太多压力。 叶芃贞就瞪他:“怎么,你就这么一个外甥,马上要成亲,你这个当舅舅的竟然这么抠,都舍不得给点东西的?” 庭晔哪里舍不得,但凡他有的,都能给顾停,关键是他现在和叶芃贞关系…… 叶芃贞知道他在想什么,已经迫不及待要做实舅母身份,甚至凶他:“闭嘴,听话的男人才惹人疼爱,知道么?他们婚期可没几天了,就你这破身子骨,这周身的麻烦,你敢光明正大动一个我看看?” 简直在用生命暗示——你敢不敢说一声,不需要我帮你? 庭晔就没话了。 他现在的确很需要帮忙。 看向叶芃贞,他刚要开口说什么,叶芃贞突然又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脸颊都有些红:“情趣咱们私底下玩,这事先这么定了!” 顾停:…… 舅母你这样直白真的好么!我虽然小了一辈,但也这么大的人了,情趣什么意思我还是懂的!你要跟我舅舅玩什么?答应我,请一定悠着点好么! 叶芃贞又转向他和霍琰,目光危险:“我叶芃贞送出去的东西,万没有收回的道理,你们一个两个,小心眼都给我压下去,我说要给,就是给,不准还回来知道么!” 顾停推了推霍琰,霍琰只好拱手:“我和停停会注意。” 人情现在还不回去也没关系,以后总会有表弟表妹么,他一点都不着急。 到了现在,他也完全理解了京城时,庭晔对他的针对。普通百姓对新姑爷还要挑剔呢,何况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家人?庭晔那时,除了试探他考验他确定他人品到底如何之外,应该还有对自己能力的愤怒。 太晚了,真想知道的太晚,他错失了顾停成长的十几年,最重要的十几年。他想保护顾停,可保护他,就必须要远离,不能相认,可这是他在世间唯一的血缘羁绊,又怎么舍得远离? 其中痛苦艰难,外人难知。 霍琰拱手,严肃道:“舅舅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 庭晔一口气好悬噎死,谁准你叫舅舅了,谁是你舅舅! 可又一想,镇北王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保护顾停,一心不二,不离不弃,若非如此,他也不敢直接把这样的事说出来……会愿意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相信镇北王能力,不管发生什么意外,都可以庇护顾停。 顾停之前的十几年成长,他全部都错过了,不曾给过一点照顾,现在……又有什么立场挑剔霍琰? 他只能深呼吸,脸色绷住:“你明白就好。” 气氛及至如此,融洽温和了许多。 叶芃贞这才有时间问自己很关心的问题:“所以你现在是怎么回事?你身边一直有苍蝇跟着,我知道,我以为这些人只是想逼你说出秘密,没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你即便重伤也不会死,可这次明显不对劲,他们好像……想杀了你?” 庭晔眯了眼:“他们在暗道里留了一只老鼠,说训练过的,可以带信,但很不巧,那只老鼠死了。就算不死,能出去离开的也只有它,并不是我,别人耐心已经耗尽,我注定得死在那里。” 叶芃贞嘴唇轻颤:“老鼠……是你杀的?你在求死?” “我也不会跟他们做交易,”庭晔却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你们来的,的确刚刚好。” 顿了顿,他又道:“我家传承虽断,知道的东西还是比外人多些,这些年不懈寻找,我已知晓,这笔财宝果真存在,且就埋在这晋阳城的群山之中,只是到底在哪个位置,我并不知晓。” 叶芃贞美眸睁圆:“就在这里,这晋阳城?” 庭晔颌首,沉吟片刻:“非常机密,想要找到,还需要一个暗码册子指引。这本册子早年就丢了,至今毫无线索。” 叶芃贞更惊讶了:“册子?还暗码?” 霍琰虽做了多年镇北王,这种事也是第一次听说:“一点线索都没有?”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户部丢失的那个册子,还有舆图……是否就与这个有关? 庭晔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要真这么容易找到,我这些年为何那般辛苦?户部仓房丢的东西,二皇子或是皇上,抑或隐在暗处至今不知名姓的人,他们手上的东西全是假的,都是我故意放出去的。” 真正的册子在哪里,连他这个守宝人都不得而知,别人想找到?做梦! 叶芃贞眼帘微垂:“但是别人仍然在找,而且很急迫。” 找不到宝藏,拿到的东西是假的,不管这中间庭晔如何努力挑起几方矛盾,拖延多久,总会有人去试错,试出来发现不对,仍然会过来盯着庭晔,并一次比一次更恨庭晔。 他的处境,本就越来越难,宝藏不出,情况就不可能改变。 “你刚刚说……书册?” 顾停迟疑开口:“可是一本书,并不算太厚,也很不起眼?”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很久之前得到的东西。 重生之后,决定去九原,帮霍琰度过那段艰难时间,全当报恩了,然后就在一条暗巷里,遇到了小贼偷东西,他得到了一本书,叫《郦人行》。当时想方设法拿到那本书,只知它很重要,很长一段时间里很多人都在找,可他自己并不知道为什么,翻了又翻,也只是一本游记而已,描写的大多是山中景致,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难道就是…… 他知道自己有些天马行空,但是真的太巧了,他不得不往这个方向想。 庭晔突然顿住:“你知道?” 二人视线相接,四目相对,空气安静无声,似有不明情绪在蔓延。 电光火石间,二人异口同声,说出了三个字—— “《郦人行》!” “《郦人行》!” 说完之后,彼此都很震惊。 庭晔垂眸,突然笑了。原来兜兜转转,最重要的东西并没有留落旁处,就在自己人手里,果然上天有眼,庭家不该绝,他的外甥,是个福星呢。 顾停想的是,这也太巧了,想当初还是霍琰把东西从小贼里抢过来的,还用这本书撩他,说什么是拼命抢来的东西,不能随便给人,想要,就求他—— 想起往事,他偷眼瞧了瞧霍琰,命运也是奇妙,很多缘分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呢。 霍琰很意外:“在你那?” 想起东西在哪,顾停表情更奇怪了:“就在温泉庄子里,你送我的那个。 ” 当时他感觉不能霍琰继续下去,决心要走,可潜意识里还是不想和他分开,遂把那本书,留在了那个温泉庄子里,大约想着,如若未来有一天真的需要,他还能借口回来拿,再看一眼霍琰。 想起来就有些难为情,他清咳两声,把气氛带过去:“所以我们现在就去把书拿过来,寻找财宝的具体位置么?” 霍琰知他甚深,很快明白了小东西在掩饰什么,这条情路,从来不是他一个人在走,根本不必羡慕别人,他自己也被小东西好好放在心上呢。 他并没有说穿,只捏了捏顾停掌心:“不用。现在还不是时候。” 庭晔也很赞同:“暂时不能动。” 顾停也回过味来了:“我们现在用不到这笔钱,与其引人注目,不如保持原状,等风头过了再说,是我着急了。” 叶芃贞看了眼庭晔,颇有些忧心忡忡:“听王爷说,此前晋阳城刚则挖了一个巨大毒瘤组织,这也是为何,这次能这么快寻到你,不知这个组织,同追在你背后的人有没有关系?” 庭晔:“不管有没有关系,我来了,我在这里,所有目光就都会聚集在这里,所有风吹草动都会放大,待我去别处,想个办法把他们的视线调开,这里才能安全。 ” 顿了顿,他又道:“数辈能人积攒财力可观,财宝诸多,若要开挖,动静不可能小。” 叶芃贞抚掌:“不管怎么说,停停的嫁妆更多啦!” 顾停三人却齐齐摇头—— “这不是我的。” “不可以。” “不能要。” 叶芃贞抿抿嘴,哼了一声:“好吧,是我小气,你们都眼光宽好吧!” 庭晔轻轻叹了口气:“这笔钱自从存在开始,就是为了给百姓,给国家的,虽则现在朝廷这个样子,怎么给,给谁都是问题,我们必须小心观察决定,却不能私吞。” 说到最后,他看了眼霍琰。 叶芃贞突然福至心灵,笑了:“对啊,根本不用着急,若改天换日,成了新朝,没准还真能做嫁妆呢!” 霍琰没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思量什么。 顾停却有点急:“舅母——” 叶芃贞觑了他一眼:“有什么关系?这又没在外头,就是咱们自己家里人坐着说说,这破朝廷还能干多久,明眼人心里都有数,置之死地而后生,去腐才能生机,新朝新面貌,明君万万年,有希望有未来,才是这笔银子最好的去处嘛。” 看房间里三个男人若有所思,似乎有些事还未有最后决断,不能随便开口,还不如她这个女人果断,就拍了拍手:“行了,总之就这么定了,都别着急,咱们稳着来,该计划的计划,该安排的安排,别的都不重要,先把大事给办了!” 庭晔:“现在——有什么大事?” 叶芃贞恨不得拍他一巴掌:“停停成亲!这不是大事什么是大事?你敢不重视一个我看看!” 那肯定不能不重视…… 庭晔只是觉得有点酸酸的,刚刚找回来的亲人,转眼就要成亲,都没什么机会在一起多处处,委实遗憾。 叶芃贞拿眼角瞥他:“行了,就你这破身子,干什么好使?先赶紧休息,好好养好再说吧。” 霍琰也颌首:“来日方长。” 说完让顾停给二人道个别,就拉着他离开了。 顾停背影消失很久,庭晔才长长叹了口气,视线投向叶芃贞,久久久久,都没有离开。 感觉到了这份视线里的缱绻和炽热,叶芃贞捏住他下巴:“怎么,不装了?” 第130章 甜蜜 知道自己带回来的是人还是狼么,小姑娘? 叶芃贞靠近,吐气如兰,媚眼如丝,浑身风情使足十成十—— 这时候不用,还待何时! 庭晔任她做怪,视线始终不离,多年压抑的情感倾泻,是天上云月都比不过的柔情暖暖:“想开了。你是个固执的人,我也是个固执的人,两个固执的人撞在一起,总要有一个人妥协,不然没个消停。” 叶芃贞心间颤动,面上不动分毫,轻轻咬了他一下:“早这样不就好了?既然早死晚死,结局都是要一起死,早和我好了,你还能早几年享受美人恩,我这样……你就一点都不想要么?” 唇齿暧昧相依,片刻分离,庭晔扣住她细柳腰身,声音克制且沙哑:“你……安分一点。” “我就不!”叶芃贞干脆跳到了他怀里,“你只是受了点轻伤,腿又没废,坐一坐怎么了?别说腿了,你这浑身上下,哪块肉不是我的?我想吃就吃!” 什么正经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暧昧的不像话。 女财神这些年走南闯北,江湖里流浪,什么荤段子没听过,什么样的玩笑没开过,就算没正经吃过一顿猪肉,跑着的猪可是见了不老少了,青楼里都观摩过,什么不懂,什么不敢说? 她说吃肉,指的可不是红烧清炖的那种肉,是男人身上某一块特定部位,用特殊方式吃的。 庭晔眼神瞬间变深,扣着柳腰的动作从推拒变成往自己怀里带,声音哑的不像话:“小贞长大了,馋肉了,想要为夫喂你?嗯?” 叶芃贞脸刷的就红了。 她就知道,这男人惯能装,实则就是个老不要脸,臭流氓! 什么为夫,呸! 她坐在庭晔怀里不动,指尖轻挑他下巴:“说吧,老流氓什么时候看上我了?莫不是初初见面,十岁上就瞧上我了吧,啧啧,变态! ” 庭晔额角青筋直跳:“谁会喜欢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叶芃贞媚眼含波,欺身靠近:“我乳臭未干,庭大人确定?” 随着她靠近,淡淡幽香扑鼻,间有柔软触感,令人遐想连连,这才不是什么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这是只有成熟姑娘才有的香甜柔软,致命诱惑! 庭晔知道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小姑娘不甘心,总是要逗逗他的,他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能给她的,只有自己的下半生,直到死亡的前一刻,所有的忠诚和守护。他很想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岁月于她来说是折磨,于他而言又何曾不是?他想她想的快疯了,有些欲念根本压制不住…… 可他已经让小姑娘等了那么久,不可以再不尊重。 他微微阖眸,浅浅叹了口气:“真没有,我性子是有点不讲究,可再不正经,也不至于看上一个孩子,是和你订亲……我才开始感觉不一样。” 叶芃贞美眸倒映着他的脸,轻轻问:“ 怎么个不一样法?哪里不一样?” 她又靠近,可这一次,庭晔没有避开,一双清润眸子看着她,似收着天上皎月,漫天星光:“有个女人会属于我,冠我的性氏,将来跟我一起埋入坟茔,从里到外,从身到心,这个女人的一切,都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我是男人,正常健康,会走会跑夜里也会做梦想坏事的男人,怎会不动心?” “更何况这个女人漂亮,聪明,细腰,长着一双特别气人,又让人忍不住想尝尝是什么滋味的红唇……” 他握住叶芃贞细腰,气息靠近:“小小年纪就敢跟男人提亲,知道自己带回来的是人还是狼么,小姑娘?” 一个吻,强横霸道的侵了过来。 带着入骨思念,穿越时光流年,连温柔都顾不上了,只想倾诉这么多这么多年对你的思恋,对你的抱歉,对你的无所适从。 我从来不是不喜欢你,我是太喜欢你,漂泊苦愁的岁月,因你而添了色彩,变得可以忍受。你是四季变幻里,亘古不变的色彩和牵挂,自你出现,这世间便再无别的女人,她们再美,再好,都敌不过你半分,你是唯一。 可我的小姑娘,我要怎么保护你才好? 叶芃贞抬着头,承接着他的亲吻,这个吻有点深,有点痛,可她很喜欢,他藏在心里的话,她都听到了。 她狠狠搂住庭晔脖子,更凶的吻了回去—— 老娘用不着你保护,老娘自己就是凶兽,看谁敢惹!老娘连你都能一起护! 庭晔揉着她的腰,轻轻的,打了下她屁股。 连望门寡都敢守,胆子真是太大,以后再不许了! …… 顾停几人在晋阳多停留了几日。 庭晔底子好,身上的伤一点关系都没有,按着大夫说的吃药食补将养就好,不多久就能跟正常人一样,叶芃贞并没有太担心,顾停霍琰也正好手头没什么事,就多留了留,也不为别的,就是大家正好有时间,能多处处就多处处。 过往十几年不可能重来,以后却还有长远岁月,这么一想,庆幸总归大于遗憾,所有苦痛都会过去。 顾停常和庭晔聊天,偶尔空的手痒了,就去做药膳,每一回叶芃贞都跟着。 “我才不是为了他做什么,他欠我的可多呢,狗男人不值得!”她骂了两句,又垂了眸,“我就是有点……心疼他,反正他也疼我,老娘不亏!” 顾停:“你们什么时候成亲?” 叶芃贞哼了一声:“成什么亲?不成!我可恨他呢,说好了要让他欠我一辈子,愧疚一辈子,他就欠着吧,回头还可以回江南好好看看和我成亲的牌位!” 顾停:“还是……别这样吧?总归是喜事……” 见他真上心,叶芃贞看看左右,才凑过来,小声道:“我偷偷跟你说,你可不许往外传,我有打算的,但是不着急,现在要好好欺负欺负他,驯到他怕,看他还敢离开我!成亲日子么……看我心情!” 顾停抿嘴笑了:“好。” 他从来不关心别人夫妻间情趣,他关心的只是,大家幸不幸福。 只要你们开心,一切都好。 两个人在外面说话的时候,里面两个也在计划。过去这么多年,一直孑然一身,不敢结半点助力,一直被动挨打,庭晔不可能没脾气,霍琰也是,从小就护短,庭晔……就算了,小东西的过往太让他心疼,而始作俑者就是背后那群人,他怎么能容他们再逍遥快活下去? 二人信息略做交换,很快心里有了底,合适想法也慢慢浮了上来,碰头一合计,这个局可以! 总之就是,由庭晔这个相关人攒一个可信度非常高的消息,霍琰这边帮忙兜底,把消息几处卖出去,再适当阻拦——披别人的皮阻拦,让几边产生危机意识,大家哄抢。 纵然时机不合适,他们没法干脆收网,也得不了渔翁之利,看个热闹也是爽的嘛,还能让这些人记着疼,下回再打算干什么时好好想清楚。 万万没想到,这事竟然引发了一桩翻天覆地的大事。 会追着庭晔找宝藏的,定然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连镇北王霍琰都不知道,可见这个秘密的机密程度,大概也只有皇家那群人了。肯定有建平帝的人,以前尤贵妃活着时,也有她的人,她陪建平帝一路走有,有很多的秘密,但她死了,所有的秘密也跟着埋葬,别人不得而知,属于她的那一拨人自也没有了。太子的情况和尤贵妃一样,之前肯定是有的,后来么,要么消失,要么被他人整编收拢。也有二皇子的人,以及一股神秘的,找不到来由的势力。 庭晔提起背后追着的这些势力变动时,还能自嘲开玩笑,说能活这么久,全靠敌人内讧能力出色。 总之目前来看,只这三份,建平帝和二皇子占大头。这一回,他和霍琰要搞的,主要就是这对父子。 当然也算计到了。而且还真的就河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二皇子和建平帝最近争夺很用力,宫中权利,宫外派系,甚至连刚刚采选进宫的女人,什么都争,再加上秘密宝藏,一言不合怼起来再正常不过。 父子二人动了手。 当然也没有下死手,二皇子只是想控诉一下最近心里的不满,建平帝就是想让儿子知道知道到底谁才是老大,二人杠一回,朝廷前后气氛就能好一点,最近宫里宫外气氛浮躁,这样的事时有发生,谁都没太在意,谁知偏偏这一回,出了意外。 建平帝心中气愤,拿东西摔二皇子,镇尺砚台茶杯摔完了,也不是怎么想的,随手抄了把匕首就扔了过来。 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寸,匕首摔过来时,并没有用力,可刀鞘就在半空中突然弹出来,锋利刀刃准准的,扎向了二皇子颈子—— 二皇子不会武功,人身肉长,又离得太近,根本就躲不开,就这么死了。 死之前,身体一斜,脚直直踹上了龙案。 龙案本来很稳,可一边桌角受力突然,不知怎的竟掀了起来,逼的建平帝连连后退。若事情到此也便也罢了,偏建平帝后退时,踩到了碎瓷片——来自他刚刚摔的茶盏。 脚踩着碎瓷片一滑,建平帝身体不稳,直挺挺往后仰,‘砰’一声,后脑砸在台阶上,脑浆迸裂,当场驾崩。 突然之间,皇上和有资格做皇上的人一起死了,国不可一日无主,怎么办呢? 这个得利者,就是刚刚寻回来的,亲王之子宋时秋。 宋时秋的父亲和建平帝是兄弟,建平帝当年上位方法不怎么光明,所有兄弟全弄死了,包括兄弟的子嗣,宋时秋生母身份不高,怀宋时秋也晚,还只是个通房,才艰难躲过一劫,改名换姓,在民间偷偷长大。 太子死后,建平帝感觉越来越力不从心,压不住二儿子,宋时秋还是他亲自找来,准备好好栽培,用来平衡二皇子的,谁知刚把人找来,金口玉言恢复了人的身份,各种赏赐,还没好好教,他先死了。 大臣们能怎么办?本来还四处划拉,找可以上位的人,一看眼前,诶,这不是有一位?而且根基不深,看起来很好糊弄的样子…… 当然立刻拥立新帝即位。 所有流程,仅仅三日全都办妥了,建平帝和二皇子棺椁还停在殿前呢。 这种事古往今来闻所未闻,不知多少人在底下暗叹巧合,可是巧合……怎么可能呢? 皇位之争,从来染满鲜血,没有任何无辜和巧合,当然是有人精心策划,借着时机,干了这件事。 新帝宋时秋,温文尔雅,龙章凤姿,气质不俗,新朝三天,姿态亲切又仁爱,明君之名立刻就打出去了。当然,光有名声不够,还得有确切的政绩,开头才能稳住。 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新帝当然不能含糊,大赦天下,税赋减免,三年不改旧制,刑罚从严,严查贪官……等等一系列旨意,让人目不暇接,赞其利落干脆的同时,还高呼天子圣明,这是明君啊,明君! 可只有退朝后的宋时秋自己知道——不干脆利落行么?减免了那么多税赋,不严查贪官抄点银子回来,怎么支撑! 他随手摘了皇冠摔在地上:“国库一文钱没有也就罢了,帝王私库竟也早空了!这叫什么龙椅,什么皇帝,谁愿意当!” 江暮云捡起地上的皇冠,轻轻拍去灰尘,声音淡雅君子,一如从前:“皇上切莫着急,情势艰难,才是您发挥的大好时机不是么?” 他缓步走到龙案之前:“你我不早就知道,这里是个空壳子。” 宋时秋捏了捏眉心,深呼吸两下:“抱歉,我失态了。”他握住江暮云的手,“还好有你陪我。” 江暮云看着他的手,眉心不可察的蹙了一下:“现在你是皇上,该自称‘朕’。” 宋时秋:“可你不是外人……好吧,朕知道了。”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个帝位,根本算不上稳,没有钱,办不了事,谁认你?建平帝再没用,还收拢了一个女财神叶芃贞,他呢,他有谁? 江暮云倒是有钱,这么些年也是靠着江暮云一手安排,他才顺风顺水走到了今天,可他太知道,他是怎么让江暮云心甘情愿的,而今——他已是皇帝,怎还会愿做同样的事?江暮云会为他填窟窿么?就算愿意,又能填多久?江家再富,比叶芃贞可差多了。 可他现在没别的办法,除了江暮云,也没有别的人依靠,走到这一天……是否也是江暮云计划好的?让他除了他,再无别人可信? “这个位置……朕真的可以坐下去么?” 新帝看向江暮云的眼神有些迷茫,心里怎么想的,别人就不得而知了。 江暮云心中一软。很早之前,在当年心性刚刚萌芽时,他就沦陷在这道视线里,时至今日,有过怀疑,却已习惯:“当然,你还有我,这么多年,从无到有,我们不都走过来了?再难,也无非把以前的路再走一遍而已。” “你说的对……朕有你了。” 新帝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亲吻江暮云,又像只是单纯的依恋和信任。 江暮云却往后退了退,不知是真的没看到,还是假装没看到:“皇上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视线落向窗外某个方向,眼睛眯了起来,似乎在算计着什么。 新帝也眯了眼,却没有看窗外,只看着他,似乎也在盘算着什么。 总结就是,突然改朝换代,京城一片乌烟瘴气,风雨飘摇,平静的水波下不知藏着多少狂澜,但这和镇北王府有什么关系呢? 所有人一边愉快吃瓜,一边积极准备王爷和停公子的亲事。 “快快快!再有不到半个月就正日子了,这衣服腰身又宽了,停停你怎么回事,又瘦了!再瘦下好不好看不说,婚服不合身多难受,一辈子就一天啊! ” “还有镇北王——啧啧,您老能不能少吃点!您这腰身又宽了知道么!求您了,就今天这样,保持下去,别折腾绣娘们了成不成,绣娘也有家要照顾情郎要会,很忙的!” 叶芃贞连珠带炮的教训声中,两位即将成亲的新人默默叹了口气。 霍琰十分无辜的看向顾停—— 我真不是胖了,也没有将军肚,真的,我有腹肌的现在就可以让停停摸一摸!我就是恢复了,前段时间我那是瘦了,是生病,现在病好了……好几年衣服尺寸都是这样,没变过,真的! 顾停看着他,也是一脸生无可恋—— 我虽然的确瘦了点,但那只是苦夏,每年夏天我都这样,但秋天就好了的,身体不会有事,棒棒的! 可不管怎么说,麻烦了绣娘也是真的…… 二人齐齐叹了口气。 本来因为成亲的事,王府就各种忙碌,太王妃本就重视,什么小礼小节都要讲究,争取圆圆满满,霍玥最近尝试府里中馈,正练习的上头,什么事都要认真操办,现在又多了一个什么都敢说,什么想法都有的叶芃贞…… 三个女人一台戏是什么意思,顾停和霍琰真切的感受到了。 不知为何,这三个女人还特别投缘,哪哪都能说到一块,太王妃年纪大了,霍玥又还小,慢慢的,竟然越来越听叶芃贞的,整个王府,被她指挥的团团转,府卫士兵们竟然也挺高兴,每天不被支来唤去的还不愿意了。 顾停现在十分想念舅舅,真的,舅舅你快点来吧,快把这女人带走! 这种心愿当然是不可能达成的,忙这忙那,还来不及歇歇,孟桢来了。 还没走到门口,远远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停停停停——快点来接我!啊啊啊要摔了要摔了!!!哦谢谢哥哥!” 孟桢既然来了,他那假哥哥当然也会跟来,并且随时伺候,不离左右。 顾停和霍琰出来一看,还没看到人,先看到了一座‘小山’,孟桢自己抱着,将他整个身形都挡住了。 二人一时惊的说不出话,齐齐看向孟策—— 你就这么由着他? 孟策很无奈:“说是给你买的东西,必须得亲手交给你,不让我拿。” 孟桢喊顾停:“快快,都是我们那里的好吃的!你没空去,我就给你带来啦,特别好吃,保证你尝了就忘不了!” 顾停赶紧过去接—— 孟桢却把这座‘小山’往霍琰身上一怼,拍了拍手:“放心,我挑的都是不容易坏很能放的,还用了秘法,保证新鲜好吃!” 顾停:…… 说好的你亲手买的要亲手交给我呢? 身体被压在‘小山’下,霍琰本人倒没什么想法,孟策看了看,颇有些意难平,对弟弟这种双标非常不满,凭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 就凭他是顾停大夫,我只是你哥哥么? 他看向霍琰的眼神从幽怨,慢慢变得愤愤,好像特别想打一架似的。 顾停:…… 算了,你们都是成熟的王爷了,可以自己调节情绪,不要麻烦别人哦。 第131章 亲迎 祖母且稍待,孙子这就将您孙媳接来! 孟桢不是第一次来镇北王府,到处路都很熟悉,可这次进来,还是惊着了,因为顾停一边给他带路,一边同他解释—— “这是成亲时要骑的马,要精心喂养,提前打理,我舅母说,马匹要精神,人也能衬得更精神,两匹马必须大小一样,颜色相同,毛色要够亮——我舅母你知道吧,叶芃贞,女财神,我们都认识的。” 孟桢头点的似小鸡啄米,眼睛根本没从马身上离开过:“知道知道,我还没恭喜你找到家人啦!可是这马真的好漂亮,我们府都没有毛毛这么好看的!” 顾停心说那是下了工夫,特意用了一种植物做的油好好保养的。 没走两步,又看到一大片红绸,见小伙伴看的移不开眼,他只得继续硬着头皮解释:“这时成亲时要挂的红绸,我舅母说,这种绸子在太阳底下有光泽,挽出红花尤其飘逸漂亮,我们骑着马,有风吹过时会吸引所有人眼球——就是得必须提前三洗三挂晾,有点麻烦。” 孟桢小嘴张圆:“哇——真的在太阳底下有光诶!” 再往里走,又看到了成亲的婚服—— 这下不用顾停解释,孟桢自己就认出来了:“哇婚服!好漂亮!还有金银扭丝双暗绣!嘤……成亲真好玩!我也想要这么好的舅母!”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叶芃贞从里间转出来,孟桢小嘴特别甜:“女财神!舅母!你怎么这么年轻,竟然越来越好看了!” 叶芃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么?” 转瞬笑的花枝招展,随手就是一袋小珍珠,揣到孟桢怀里:“小王爷远道而来,辛苦啦,小小心意,拿去玩!” 女财神送的东西,就没有品质差的,哪怕随手一袋小珍珠,必也是珍珠里最精致最美的。 孟桢都哇不过来了:“谢谢舅母!我回头一定记得给舅母带好吃的!” 叶芃贞一点都不嫌自己辈分大,在京城里,她见过很多次小王爷,知道他和孟桢是好朋友,本身也心思单纯,值得交往,还摸了摸他的头:“乖了,好好在府里玩,有什么吃的用的找不着的,随时跟舅母讲,知道么?” 孟桢眼睛亮亮:“嗯嗯!” 终于走到房间,四下清静,没有旁人,孟桢才扒住顾停胳膊:“你近来到底怎么样,是不是很辛苦?王爷的病……我那时想过来看看的,可是哥哥不允,你们一个两个都报喜不报忧,没个真话,我一直都不放心。” 顾停笑了:“真没事了,方才你不是看到了?霍琰脸上可有病气?他连腰身都长回来了,放心,真不会再有事。” 孟桢想了想:“倒也是……那你舅舅呢?真没想到庭大人和你竟有这般渊源,自离了京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 “说起来也是有点巧了……” 顾停将别后之事,慢慢讲给孟桢听,孟桢一边听,还一边给他续了杯茶,两个人头靠头,岁月安静而美好。 镇北王府一片喜庆,里里外外热闹的紧,别人非在这种时候搞事,就有点不懂眼色了。 有两个小太监奉命过来传旨,说是新帝登基,召镇北王到京城拜见。 霍琰直接把圣旨扔了,还叫人把两个小太监扔出了九原城。 之前他会去京城,并不是给建平帝面子,而是自己有事要做,有真相要查,现在事情搞清楚了,他连建平帝的面子都不会给,甚至遗憾没有亲手诛杀这卖国贼狗皇帝,新帝竟然也敢这么直接的下圣旨?谁给你的勇气?打量你登基这事什么戏份别人都不知道是吧? 想拉拢他这镇北王,想要互相给个脸面,事就不能这么瞎办,他这正着急成亲呢,人生大事,有什么要求不能晚几天?你是等死投胎么直接下了圣旨,私下试探都不来点的? 怎么,我这个镇北王只是个莽夫,不配么? 不就是耍心眼,挑剔毛病,和着就你们京城人会,本王不会吗! 镇北王十分傲娇,转头问了问孟策,姑藏王表示没有收到这样的圣旨,他就更放心了,和着只冲着我一个人欺负,不公平啊!当然不去! 甚至发出的时候,江暮云和宋时秋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并不生气,很快第二道圣旨又过来了,再次相请,姿态放的很低,说是新朝有难处,百姓将难安,求镇北王帮扶,圣旨下的急,并不是想打压,而是确实很急,来不及想试探圆缓。 霍琰的回答是—— 和上次一样。 扔了圣旨,还把传旨的小太监扔出了九原城。 这次还往嘴里塞了府里士兵的臭袜子——不会说话就闭嘴,整天叭叭叭叭烦不烦! 有难处知道求本王了,没事的时候干什么了?哦,坑本王了,设计杀本王的命,抢本王的人……你怎么这么能呢?就因为你上位了,你打过本王左脸,本王就要把右脸伸过去给你打,还得笑眯眯说这是本王的荣幸是不是?本王贱不贱? 没空,干什么都没空,成亲呢! 第三道圣旨接着就来了,这一次措辞更严重,说东北有兵祸,没几日或会兵临城下,京城危矣,难道这样镇北王也不理么?你的侠肝义胆呢,你的国之大义呢,你的脊梁呢! 霍琰仍然不为所动,这一次甚至将传旨太监扔的更远。 早说了,有脊梁的不是他,是百姓!他驻守边关,对各种战报最为清楚,东北边境就是以前分裂出去的白狄,并不怎么好战,更何况这个时期?若不是有人故意挑衅,他们也不会攻过来。那点兵力,那点阵仗,他早就看过舆图了,京城周边兵力调动完全足够! 皇帝就是懒,就是不愿意动,才有这道圣旨! 霍琰才不会由着他们左右,他的确心有信仰,也愿意为百姓,为家国付出,可他的心也有限,能承担的有限,要世间所有都让他扛——对不住,扛不起! 最后,重要的话说三遍,本王忙着成亲,忙着成亲,忙着成亲——你们京城里都是聋子还是傻子,怎么就听不懂! 不是听不懂,就是故意想坏事,再敢来,本王可不客气了! 京城没能请到镇北王进京,也不知是否有怎样的遗憾和争吵,九原是见不到的,所有人都知道,日子一天天近了,王爷要娶亲了! 清水洒街,全城欢快,各沿街商户自动自发的挂上了红灯笼,所有人都在翘首盼望,特别想知道这场婚礼怎么玩,王爷会不会向所有新郎官一样,被为难,各种吃瘪! 叶芃贞早早置了个宅子,就在城西,一应东西早就搬过去了,水陆两路走的及时,王府小队护卫也得力,好多东西还真及时从江南运过来了,整理装箱,整齐码放,顾停的嫁妆,就是在这出门了。 其实两边都是男人,嫁娶这个概念是模糊了的,太王妃也给足了尊重,尽量改换字眼,府里也没有任何王妃必须守的规矩,就让顾停和霍琰平起平坐,不分前后,但外头人们提起来,还是免不了俗,总要对比‘聘礼’和‘嫁妆’。 王府看重顾停,聘礼诚意十足,整整搬了三个时辰,听说把王府都要搬空了! 可叶芃贞这边还回去的更多,新王妃的嫁妆几乎从早上送到晚上还没走完,王府紧急开了新库,还把周边一个宅子买下,专门用来停东西了! 万万没想到,新王妃竟然这么有钱! 九原百姓看了个大热闹,有的直接就一天没回家,饭都是在街口饭庄吃的,有生之年,这恐怕是他们见过的最大阵仗了! 谁家办亲事能办成这样?不是体面不体面的问题,是财力,谁家能这么有钱!皇帝老儿嫁女也不过如此了吧!哦对,皇帝老儿没女儿……不对,皇帝老儿死了,上头换了人,新帝年纪轻轻,连婆娘都没娶,哪来的娃? 顾停按着规矩,不再和霍琰见面,提前几天就住到了叶芃贞买的宅子,和庭晔叶芃贞一起。 他们三人自是和乐,天天都很开心,顾停会做药膳,叶芃贞厨艺竟也不错,要是两个人都懒,就让下人置一桌酒菜,大家聊天也行,品酒亦可,兴致来了,还可以玩各种各样的游戏,叶芃贞是老江湖,花样繁多,道上道下的玩法,就没有她不知道不会的! 庭晔一高兴,就逗他们俩玩,小笑话,歇后语,没有他不能编的,喝多一点,还要给他们表演剑舞!也是奇了怪了,平时腿脚多利索,轻功多好的人,表演剑舞竟然有一种诡异的萌感,特别好玩。 好似短短几天,过往错失的岁月就回来了,温柔而隽永。 人生总有各种各样的缺憾,但不要紧,你我,我们在一处,便是圆满。 他们是圆满了,镇北王府很不习惯。 太王妃总是想让桂嬷嬷做好吃的点心,给顾停送去,说他最近辛苦了,得补一补,可又一想,他现在不府里……看不到小福星的日子,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不开心。 一对姐弟也是,霍玥亲手下厨做了顾停最喜欢吃的菜,做完才皱眉,停哥现在不在府里……凭什么这么好吃的东西停哥吃不到,要给别人? 霍玠则是最近被亲哥盯着,操练的很苦,身累心也累,恨不得大哭,停哥你要走好歹带上弟弟!我哥又发疯了,都没有人救可怜的我于水火! 府卫士兵们也觉得王爷有点凶,不但对自己狠,一天到晚像长在了较场,不停训练,对他们更狠……一个个练趴下,浑身无力起不来,不敢大声说话,只敢小声腹诽,有本事少在这使劲,偷偷跑过去见王妃啊!你不是病了么?快点犯病过去搞事,别搞我们啊! 这群人也是够得瑟,霍琰得病的时候,所有人都忌讳,一个敏感字都不敢提,现在病好了吧,谁都敢调侃两句,哪怕最底下的伙头兵。 霍琰没偷偷去么?怎么可能不去?那可是他的王妃,心肝宝贝心尖宠! 可庭晔自己是个不在乎规矩的人,小两口平时怎样也从没说过拦过,顶多嘴上酸两句,可这次不同,对婚前不能见面这个规矩他守的很严,因为叶芃贞用了好多桩因婚前见面导致婚后不幸,最终悲哀死去的故事教导了他——要严防死守,防火防盗防镇北王! 管你什么王爷,什么本事,婚前说不让见就是不让见! 霍琰:…… 他都看见一边拉着顾停嗑瓜子的叶芃贞了! 不是打不过庭晔,可他没事,和小东西的舅舅过不去做什么?不真打吧,庭晔还是个不好搞的,脚底功夫太好,特别能缠人,打不死你也能磨死你……耳力还特别好,不管多么晚,不管他摸进来的路线有多么偏,庭晔都能听到! 镇北王就很为难了。 狠心不见吧,他的停停眉开眼笑,和家人尽享天伦之乐,没准都想不起他,就他一个人身心倍受折磨;费尽心机好不容易见到了吧,还没摸一下亲一下呢,庭晔就出来了……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 小东西现在有家人了,可会偏心,说什么以后的日子都是要跟他过的,就这么几日,他该陪陪舅舅。 舅舅脆弱,需要陪伴,王爷也很脆弱,王爷也需要陪伴啊!停停你看看本王! 还有小猞猁,这东西就是个告状精! 起初还小就跟他不对付,样样都要跟他争,停停身边的位置要争,手要争,被窝也要争,好不容易被他镇压下去了,竟然还不长点记性,看到他就叫,还专门朝庭晔房间的方向—— 最初庭晔还要靠自己严防死守,后来晚上都能睡觉了,因为小猞猁会自动换班! 霍琰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当时是怎么脑子抽了,说要养它的?这种白眼狼扔了不好么,饿死它都不怨! 还好,各种鸡飞狗跳的日子里,八月初六终于到了。 这一天天晴日朗,风轻云淡,天空碧蓝,早桂飘香,连鸟儿的鸣叫都特别清脆。 整个镇北王府披满红色,喜气洋洋,家里的护卫,走来走去的下人都换上了新衣服,个个脸上带笑,没谁能淡定得了。 霍琰在正院,站在太王妃面前,由太王妃亲自帮忙整理衣服。 “还行,总归是赶上了,挺合身,够精神!” 太王妃帮他压正了领子,拍了拍他的肩:“去吧,接你的王妃回家!” 霍琰掀袍拜别:“祖母且稍待,孙子这就将您孙媳接来!” 转身离去,英姿飒爽,背影昂藏。 恍惚间,太王妃似乎看到了儿子当年娶亲,也是一般模样。 桂嬷嬷扶着她胳膊,轻声劝:“今儿个琰哥儿娶亲,这好日子且在后头呢,主子别难过了。” 太王妃立刻收了泪,笑的开怀:“对,过去的都过去了,新人新气象,停停是个有福的,我们镇北王府否极泰来,定会越来越好!” 霍琰一步一步,脚步重重,精气神十足:“来马!” 今日他将成亲,今日起,小东西就是他的人了,晚上和他一起睡觉,清晨和他一起醒来,生随他,死合葬,时时处处都得跟着他,再也不分开—— 本王看谁敢再拦! “尔等都有,随本王迎亲!” 飞身上马,缰绳一拽,镇北王杀气腾——不,是意气万千,喜上眉梢的出发了。 大街上,翘首企盼的人们终于等到了正主。 “来了来了!” “快,快看王爷——嗷我死了!王爷好帅,怎么可以这么帅!嘤嘤嘤……为毛我不是男人,我也想被王爷喜欢!” “你可得了吧,就这脑子,这身材,怕是重新投胎多少回都不够看!” “我脑子怎么了?天真傻乎乎也很可爱呀,我娘说了,能吃是福,我以后福气大着呢!” “好吧,你福气大——不过比起王爷,我还是更想看停公子,停公子那么好看,还从来不板着脸,聪明又可爱,灵慧又帅气,被他看一眼,都有一种我是唯一的错觉……” “嗷嗷对!我怎么不是男人呢,我要是男人,定要娶了停公子!” “可得了吧,就你这脑子这身材——” “我这脑子怎么了!这这年头就有人喜欢憨憨的知道么?越是聪明人,越喜欢憨憨的,胖点怎么了,我爹说了,胖了杀猪有力气,我也是有力气,能砍人的!” “……行叭,你开心就好。” 一样的街道,不一样的声音,大家连抬着杠,都是对王爷王妃的喜欢和赞美。 这边霍琰骑马亲迎,那边顾停也准备,叶芃贞看着腰间要挂的配饰,又发了愁。 第132章 拦门 我们王爷可是旷野上最狠的狼,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服软! 叶芃贞是认真在为腰带扣烦恼的。 为了这一天,她准备非常多,每样东西都不只一个,件件价值连城,生怕出了什么意外丢了没了一时找不见怎么办,东西多了就不怕,永远有的选嘛,可谁知就因为东西太多,每个都很好看很精致,才更难选—— 哪个都很搭衣服啊,怎么办,到底选哪样? 庭晔很是无奈:“还没好么?镇北王都过来了。” “过来又怎么样?吉时还没到呢,叫他等着!外头人呢?不都准备好了吗,全都给我躁起来,把王爷拦住,吉时不到,不准进来一步!” 叶芃贞半点不着急,训完庭晔,又看向顾停:“还有你——不准心疼他,不准早一步出去知道吗!要让他千辛万苦迎你,记住这一路走来的艰难,此刻对你的热烈心思,人都是更心疼自己的,他记住了,将来才对你更好!” 顾停:…… “其实不这样……他也不会对我不好的……” “嗯?”叶芃贞眯眼,声音低沉。 顾停立刻颌首:“舅母说的对,都听舅母的!” 内心虽坚定,却也愿意再为这段感情多添一份祝福,这么久都等了,吉时怎会不愿意等? 叶芃贞笑了:“这才乖嘛。” 笑完垂下头,女财神看着一堆腰带扣发愁,到底选哪个呢?拿起一件,往顾停身上比了比,放下,再换另外一件,一整排腰带扣被她比完了,仍然没有最后决定。 其实哪里用这么麻烦?闭着眼睛随便指一件都可以,之所以会这般重视,重视的并不是东西,而是带着这些东西的人。 顾停站的脚有些酸,仍然舍不得拒绝,这就是亲人的爱,温暖不灼人,有时还会让人有些小烦恼,可身处其中,真的很开心很满足。 庭晔看着嘴里念念有词的叶芃贞,当年的小姑娘现在已经长成了大人,烦恼时的样子却一点都没有变,眉心蹙着,小脸绷着,神思不属…… 她是不是也想要一场这样的婚礼? 谁又不想要呢……世间女子,谁不想要一场完美的成亲礼,在这一天成为所有故事的主角,所有人都看向她,祝福她…… 是他没能给她。 庭晔掩下眸底思绪,任叶芃贞原地纠结,再没催一次。 很快,镇北王一骑当先,带着士兵们过来了。 乌泱乌泱,一大群人,训练有素,规矩齐整,每个人都穿着新衣,披风挂红,看起来精神极了,镇北军出行,气势从来不低,可往日就算了,今天这么多人……是来迎亲的?还是抢亲! 根本不需要号令,所有人摩拳擦掌,眼睛晶亮,甚至指节捏的咔咔响—— 听说成亲新郎官都会被拦门,我们倒是看看,有谁敢拦! 啧啧,这气质,你们是官兵,不要那么匪气好吗!有那想得多的百姓,已经开始帮忙发愁,难道停公子并没有答应这桩婚事?不可能啊,打去年就很恩爱了啊…… 可这架势也太吓人了,邻居家老头捋了捋胡子:“不慌,咱们看看再说,要真是抢亲——咱们也不是吃素的!” 只是这不是吃素的,到时帮顾停还是帮王爷,一个字没说。 大门当然是开着的,今天家里办喜事,怎么可能大门紧闭,可门开着是开着,想简单进去却是不可能,一群家丁护院排成一排,抱臂站在门前,对上镇北军也丝毫不怯,带头的管家声如洪钟:“今日家中有喜,大宴亲朋,然吉时未到,还请王爷稍后片——” 话都没说完,后面一群士兵就涌了上去:“兄弟们冲啊——为王爷开路,抱走王妃啊——” 这些家丁护院,硬生生被挤开了。 中军有樊大川顶着,不可能败退,夏三木和翁敏在两边绕后,领着人一筐筐的发喜钱:“王爷今日大喜,多谢老少爷们赏脸——” “发喜钱啦——” “发喜钱啦——” “发喜钱啦——” 围观百姓立刻过来哄抢。 办喜事,讲究的就是个气氛,有热闹可看,有喜钱可拿,而且喜钱这般丰厚——除了新铜钱,偶尔竟然还有碎银? 那还愣着做什么,抢啊!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得了好处,大家伙当然立刻改换态度,扬声帮镇北王说话。 “停公子您就开开门呗,王爷过来接您了,等得很是辛苦呐!” “王爷伟岸,骁勇英武,盘亮条顺,咱们九原头一份!外头的大姑娘小媳妇可早就盯了,这么好的男人不下手抢,还等什么呢,停公子快来啊!” “王爷求娶诚意十足,听说家里备了很多小银鱼小金鼠小珍珠哦!尤其小珍珠,个顶个的亮,个顶个的圆,保证好看又好玩!” “这洞房花烛,春宵一刻值千金,停公子切莫害羞,误了良宵哦——” 围观百姓加上镇北军的兵油子,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浪,嚷的宅子这里头都听到了。 顾停:…… 什么小珍珠,这个梗是过不去了么!那时守城情况紧急,他就是为了气人,嘴里没一句真话,怎么这些人就是不明白,他真的没有特别喜欢小珍珠啊! 再看叶芃贞—— 舅母大人一脸怜爱:“放心,不用他的,你最喜欢的小珍珠样式,舅母都知道,早帮你准备好了,你镶在鞋子上可以,磨粉敷脸可以,晚上无聊想玩也可以!” 顾停:…… 想玩就算了,为什么晚上想玩,这玩意儿怎么玩……舅母你快住口,这说的什么虎狼之词! 镇北王霍琰唇角压不住笑意,清咳两声,背着手往里走,镇北军士兵自动为他清出一条道路,他大摇大摆就走到了院内。 但也只能到这里了。 孟桢打头,带着另一队家丁护院,拦住了前路:“镇北王住脚!就算王爷之尊,也不能让你这么容易娶到我们停停!” 霍琰:…… 什么叫你们停停?你再说一遍! 还有,本王一路过来容易?你要不要看看前几日庭晔拦本王的嘴脸! 见镇北军蠢蠢欲动,还要往前,孟桢突然右手捂住胸口,大声:“谁敢碰我一下试试!我会吐血的哦,真的会哦!” 众人:…… 看小王爷这小脸红扑扑的气色,这精神机灵的劲头,也不像身体不好的样子,可谁叫这位的确脆弱,有各种前科呢?所有人还真就呆站原地,没人敢动。 霍琰挑眉:“你想怎样?” 孟桢立刻站直了,伸手打了个响指:“简单,来人!” 董仲诚从他背后站了出来,在他旁边,站着一排眉清目秀的小丫鬟,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盒子,也就小姑娘掌心大,轻轻巧巧,不知何物。 孟桢笑眯眯,眸底一片狡黠,满满都是看热闹的兴奋:“众所周知,我们停停最拿手的就是药膳,对药理颇有研究,而作为他的枕边人,王爷当是最了解他的,定也略知一二?我也不为难王爷,就请董兄随便挑了些药材,保证不偏门,王爷试着认认?认出来,我自动让路,随便你去哪里,认不出来嘛……” 好他后边的话没有说,也不必详说,在场的人都知道,认不出来,当然就不会轻易放进去了! 董仲诚微笑拱手:“王爷,得罪了。” 霍琰认识他。顾停最初到九原城,就帮了董仲诚,帮他躲过危机,求娶到柳家姑娘,并顺便算计了尤大春。可做这一切的初衷,不过是为了他这个镇北王。 顾停从来就没有私心,哪怕当时并不相识,他也愿意为他付出那么多,甚至不需要他知道,没有理由,就是愿意。这样好的小东西,怎会不让人心疼? 董仲诚是商者,平生所好唯赚钱一事,九原这个城市造就了他的性格,和柳家一样,只要城中有难,他必会帮忙,比如去年的尸毒,比如几个月前他的病,所有药材,不管珍惜还是普通,只要他有,就会给,没人,就去找,虽大家平日都忙,难以常相见,可这份交情从未变过。 镇北军兵士对这位药商也很熟悉,不知道见过多少回,眼下立时急了:“这个不行,这不公平!” “就是就是,王爷平时带兵打仗,怎会认识这么多药材?有能耐咱们比武!” “对对,再不济比文,让王爷给你们开开眼界,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文武双全!” “对诗也行!我们有翁敏将军!” “玩游戏也行,我们有夏三木夏将军!” “骂人——算了,大喜的日子别骂人了,韦烈将军好像被放到最后头了,过不来……” 反正就是,什么都行,什么花样他们都能奉陪,镇北军人才济济,可这个不行,这个太可怕了—— 还有人瞪董仲诚,该不会这厮起坏心眼,故意过来为难的吧! 董仲诚手抄在袖子里,笑而不语:“王爷,请——” 第一个侍女站出来,福了个礼,打开了盒子。 霍琰看了看,倒是不难,认出来了:“木樨。气味芳香,厨下做菜,糕点酿酒皆可用到,停停用此物时颇多。” 董仲诚微笑:“王爷才学丰厚,我等自愧不如,来,下一个。” 第一个侍女退下,第二个侍女上前行礼,打开了盒子。 霍琰顿了片刻,给出一个名字:“重楼。此物解毒消肿止痛,医者用药常见。” 董仲诚鼓掌,叫了下一个。 霍琰看到盒子里的东西,若有所思,不过很快也给出了答案:“雪见。活血消痈。” 进来三个盒子,一个接一个,王爷连考虑都不曾多,很快就给出了答案,而且个个正确,别说百姓们,镇北军都惊讶了,从满怀堤防担惊受怕变成得瑟—— “瞧瞧瞧瞧,这就是我们王爷!文武双全什么都知道的王爷!” “让你们出这种主意拦,丢人了吧!” “王爷别怂,冲鸭!” 不远处,孟桢鼓起小脸:“这一定是作弊,怎么可以这么简单,不行不行不行! ” 霍琰再往下看,眼神越来越温柔,声音里甚至噙着微笑:“京墨……白头翁……汉宫秋。” 从始至终,董仲诚都没怎么说话,也没说这些东西是他挑出来为难人的,霍琰却已经知道了答案,所有这些,应该都是顾停自己亲手选的。 最初少年时的惊鸿一见,他就坐在木樨树下,彼此不是花开季节,唯有木樨叶片浅浅味道,清新淡雅。 后九原重逢,彼此尚未知姓名,却已配合默契,重楼间行走,知交。 再就是大战雪见,他们还没来得及相知相许,已然在茫茫白雪中分隔,守望相助。 京城安潮涌动,人心如墨,也是他们携手走过,无论刀光剑影,还是平静春光。 木樨,重楼,雪见,京墨,每一样每一样,都是他们过往经历的缩影,是他们的过去。 而白头翁,汉宫秋…… 小东西,你也想跟我白头共老,想陪我走到至高地摘星,在那里看万家灯火,闲来赏秋么? 就像今日秋色,是他多年来见过最美最好的,很是难忘,想要永远拥有。 如此的话…… 本王应你! 你所有想要的,本王许你!你想的路,本王伴你! 霍琰继续往前走,目光更坚定,脚步更急切! 结果还是不行,前面挡路的竟然是孟策! 霍琰眯眼:“嗯?” 孟策面无表情,甚至开始挽袖子:“新郎官求娶,娘家人拦门,不是很正常?” 要不是日子不对,怕触霉头,霍琰都想直接嘲讽回去,你算哪门子娘家人?要脸不要? 孟策看了眼站在远处,挥着小拳头给他加油的弟弟:“他是,我就是。” 霍琰也看到了孟桢,孟桢完全不理他,还冲他扮了个鬼脸…… 孟策:“吉时未到,着急无用,不如来过两把手——看招!” 一句话没说完,他已经攻了过来,霍琰自然抬臂挡住。 这两个人打架,基本没人插得进去,只有旁观的份。今日大喜,不宜动刀,两个人很有分寸,可就是空拳赤手,他们的打斗也十分精彩,美感十足,刷刷刷不知多少招过去,衣角发丝,乱都没乱一点,看的人眼花缭乱。 庭晔就在内院不远处,一看就知道在划水,抬脚就要往外走,被叶芃贞给按住了。 “干什么去?你一个长辈,掺和小辈的事做什么?现在是你该出头的时候吗?” “他们在划水……”庭晔声音略低,似乎带了些回去。 叶芃贞笑了,没忍住,还摸了摸自家男人的头:“这是成亲,又不是真打架,为的是喜庆热闹,寓意好,划水怎么了?不划水才是不正常!” 庭晔:…… 好像也是? 叶芃贞:“这接亲,规矩多着呢,吉时未到,新人不能出门,可新郎官总不能踩着点来吧,对夫人也太不尊重了,而且路上遇到意外情况怎么办?就是堵个车疏理一下,也是要耽误功夫的,肯定得提前些来,这提前到了,吉时未至,也不能干坐着,总热闹热闹,这些你不懂,也别问,交给我就是了,嗯?” 庭晔这才安静点头,握住了她的手:“嗯。” 霍琰今天没心思打架,也知道孟策有多难缠,瞅着个空子,就朝旁边丢了个眼色。 夏三木多精的人,立刻去准备,不过片刻,就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咦?小王又怎么不见了?去哪里了?这么多人,挤丢了可怎生是好!” 孟策心神立刻调开,直直朝孟桢方向看去。 可惜乌泱乌泱都是人头,根本看不到后面,找不到弟弟的影子。 心中一急,孟策就退开了,扒开人群,寻找孟桢—— 孟桢塞了一嘴的糕点,幽幽的看着他:…… 我就是偷吃了一嘴点心,没来的及咽下,你就退出来了?认输了? 孟策也很无奈,谁知道你在这种时候都没忘了吃,刚刚不还那么专心兴奋想看热闹? 孟桢也是心大,反正已经这样了,就算了,抬手塞了块点心到孟策嘴里:“哥哥尝,超好吃哒!” 孟策就着弟弟的手,吃了这枚点心,深邃视线始终不离:“嗯,很甜。” …… 霍琰以为这次终于能进去了,吉时没到有什么关系,他可以晚点出发的,陪停停坐多久都可以! 可叶芃贞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放过他? 前头的难关过了,镇北王也终于走到了内院,可还没往里走,就出来一堆女娇娥。 以红绸和董仲诚妻子柳氏带队,一堆九原城的大姑娘小媳妇,并家中丫鬟侍女,满满当当,把院子占了个满—— 所有这些都是受过顾停恩惠,性格活泼城里人头都熟的,又被叶芃贞哄的特别好,基本上叶芃贞指哪打哪,不带怕的。 “王爷——” 一群人一边脸上带着笑,一边往前走。 镇北王哪里遇到过这阵势:“你们别过来,都别过来!” 女娇娥们人多势众,这时根本不带怕的,继续往前走,把霍琰逼的直接跳上了墙头:“说了不准过来!” 别说镇北王本人,连一票镇北军都没敢冲过来,个个双手环胸吓的够呛,忍不住倒退。 你们……不能这么祸害我们啊!我们都还没成亲呢! 女娇娥们互相看了一眼,帕子掩唇,笑的不行。 红绸和柳氏站出来,代表所有人发言:“王爷莫紧张,我们不敢失礼,只是有几个问题非常重要,关系着以后过日子安宁与否,受娘家人所托,得问一问王爷。” 霍琰一听,既然关系着以后日子安宁与否,当然是要认真答的,整肃了表情:“请说。” 镇北军们也在墙后握拳给自己王爷加油:“阵势这么大问题一定很难,但是王爷不怕!御前奏对都没出过错,这时怎么能怂!” “对!怕啥怕,三个字就是干!” “王爷冲鸭!” 柳氏笑了,扬声道:“这过日子不比其它,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小夫妻日日在一起,总会闹点小矛盾,妾身想问王爷,以后遇到这种事,谁先认错?” 霍琰:…… 士兵们:…… 算你们够狠!可你们不要想错了,我们王爷不要面子的吗!甭管屋里怎么解决,外头也是老大,我们王爷可是旷野上最狠的狼,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服软! 结果旷野上最狠的狼,镇北王本人回答:“本王认错。” 众人:…… 喵喵喵? 柳氏又问:“那以后家里听谁的?” 旷野上最狠的狼霍琰:“听停停的。” 柳氏都笑了:“钱谁管?” 旷野上最狠的狼霍琰:“停停管。” 士兵们:……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王爷!旷野上最狠的狼呢!你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怕老婆! 他们还没回过味来,外头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已经尖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绝世好王爷!” “嘤……人家也想嫁个这样的男人!” “听我的,都听我的,都是我的……啊爹啊你怎么还不给我找男人定亲!” 士兵们对视一眼,突然开窍。 对啊,怕老婆怎么了?有老婆……难道不是巨大的好事吗?原来王爷是在以身作则,教他们怎么干才能被未来媳妇看上! 不愧是旷野上最狠的狼,连这种时候都没忘记兄弟!我们跟定你一辈子了!生是镇北王的人,死是镇北王的鬼! 心中无限豪情,士兵们抬头挺胸,士气一振,做出永远支持王爷,追随王爷信念,向王爷靠齐的样子—— 实不相瞒,我们镇北军个个都是最狠的狼,个个都怕老婆,优良传统,从上到下一毛一样!诸位别看有夫有夫了,来康康我鸭! 我怕老婆,有几亩薄田,也有点小钱,可以都是你的,我本人也任打任骂,搓衣板也能跪,你们倒是来一个嫁给我啊! 第133章 拜天地 谢谢你……喜欢我。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混的差不多了,吉时也要到了。 因成亲双方都是男人,不存在催妆之类,这些事竟然也能玩出花样,众人真心佩服,看到叶芃贞从里门出现,霍琰心知差不多了,大大松了口气。 叶芃贞看相,眼中目光相当慈爱:“好啦,都别闹了,王爷上门亲迎,我这都急的不行了,你们还偏偏欺负人家,不让人进门!” 霍琰:…… 士兵们:…… 是别人不让他们进么?明明就是你! 叶芃贞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笑眯眯看向霍琰:“这眼看着吉时就要到了,可不知怎的,停停的鞋突然丢了,哪里都找不见,这没鞋子,出不了门,走不了路,可怎么办呀?” 霍琰:…… 他就知道,怎么可能没有幺蛾子! 没鞋是吧,本王找! 他突然脚尖轻点,用上了轻功,身形鬼魅一般绕过叶芃贞,直接冲向顾停房间! 顾停就在床边坐着,二人一照面,双双愣住。 因都是男人,他们的婚服是一模一样的,只在不同细节做了调整,双方呼应,盖头也是没打算用的,化妆更是不不必,可人逢喜事精神爽,收拾干净利落是肯定的,顾停本就好看,皮肤白皙细致,濛濛似有珠光,眼下配上红衣,束发金冠,眸底一片水色,如何不诱人? 顾停也看惯了霍琰做镇北王的样子,军服,常服,铠甲,甚至布衣,他的很多装束他都看到过,无不一充满男儿气概,可着红衣,这是第一次。 镇北王总是杀气着身,让人忽略了他的相貌,实则他极为英俊,凤目狭长,鼻如悬胆,穿上红衣又添几分斯文优雅,气质大为不同。 霍琰整个人定住,很久很久都没说出话来。 反倒是顾停比较大气:“王爷真好看。” 霍琰磨牙,小东西怕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 他抱起顾停就要走。 叶芃贞已经追了进来:“这可是不合礼数了,鞋都不穿像话么?” 在她后面,一大群人也涌进了房间。 霍琰皱眉,随手抓过一捧红纱,就盖在顾停头上。 “嗯?” 顾停想拿下,他还不肯,按的死死。 这个红纱是叶芃贞专门准备,经过三洗三晾晒的,薄,透,飘逸,盖在头上根本遮不住视线,顾停完全看得到别人,别人也能看得到他,只是朦胧了些…… 有时候,朦胧就是美。 霍琰醋的不行,这么美的小东西是他一个人的,只有他一个人能看! 反正就……有总比没有好,他挡在顾停面前。 不就是鞋吗?给本王找! 镇北王一个眼色令下,里里外外所有人就忙活开了,十分努力,可最终还是不行,找不到啊!女财神真是会藏,到底放在哪儿了! 最后还是霍琰自己眼尖,旋身到房梁,到鞋拿了下来。 灯下黑,女财神可真会玩! 叶芃贞啪啪鼓掌:“王爷英慧,我不能及。” 霍琰无语,一点都不觉得这是英慧。 他俯下身,握住顾停脚踝,亲手给他穿鞋。 隔着袜子,他看不到这双脚的形状,只能触到它的温度,可他知道这双脚有多美,让他多渴望…… 轻轻把鞋跟提上去,霍琰没忍住,在顾停脚背落下一吻。 哪怕隔着鞋袜,也能让人看到这个吻里的炽热。 “哟哟哟—— ” “亲了亲了亲了!” “现在就亲了一会可怎么办呢?” “王爷请上嘴,我们不累,跟得上!” 众人起哄,热闹的不行。 顾停轻轻踢了下霍琰的手,脸红了。 “吉时到——新人出门——” 霍琰立刻把顾停给抱了起来—— 然后又被拦住了。 房间里所有人都没动,包括士兵们。 甚至有人小声提醒:“太王妃说玩闹都正常,但规矩不能乱……” 霍琰仍然舍不得放手,还是顾停轻轻拍了拍他,不可以哦。 镇北王脸绷起来,将顾停交给了庭晔。 庭晔背着顾停,送他出门。 从房间到门口的路并不远,走起来没几步,远远就看到了那匹毛色漂亮的马。背上的重量很轻,庭晔一点也舍不得给出去,他好是明白了寻常人家嫁女的心情。 “以后……要好好的,知道么?若有人敢欺负你,不要怕,有舅舅在。” 庭晔混惯江湖,长袖善舞油嘴滑舌,平日里不算是个有规矩的人,可到了这种时候,还是说不出别的话,只有这些朴素的叮嘱。 顾停声音有些轻:“您也是……好好和舅母过日子,早些给我生弟弟妹妹……我们的家人就更多了。” 庭晔:“嗯。” 他小心把顾停放到马上,喜乐起,淹没了太多想说的话,最后只有一个眼神,担忧又祝福的眼神。 无论如何,以后都会是好日子了。 霍琰这次等不了了,门都出了,就是本王的人了吧!要什么马,本王在,要什么马! 他把顾停抢过来放在自己马上,一路狂奔—— 这下不止士兵们了,百姓们看到也起哄:“哈哈哈王爷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仿佛看到了当年正在娶媳妇的我!果然男人都一样!” “你们只看到了王爷,没看到停公子么!停公子又仙又美,换我我也急!” “你可拉倒吧,小声点,小心被镇北军听到,拉你到暗巷里揍一顿!” 门前,庭晔和叶芃贞目送喜乐队伍远去,久久久久,都没有离开。 叶芃贞踢了庭晔一脚:“出息,哭什么!” 庭晔转身,大手扶上她面庞:“你还不是……跟我一起丢了人。” 他只是眼睛有些湿润,叶芃贞眼泪却已经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 “一家人就是一家人,不管人在哪里,血脉总是割不断的……”叶芃贞扶着他的手,微微抬头,美眸里满满都是他的影子,“停停找到了幸福,姐姐……一定也很开心。” 庭晔眼神微动:“嗯。” 十里长街,热闹不停,人海如潮,个个兴奋。 镇北王和新王妃穿着一样的婚服,坐在毛色光亮的高头大马上,霍琰红衣飒爽,伟岸昂藏,顾停身材不如他雄壮,窝在他怀中却是正好,一样的婚服,穿在王爷身上就是威武矜贵,穿在他身上就是俊秀出尘,谪仙之姿,如竹如玉,不多看两眼都是自己吃亏! 尤其是那遮面红绸……谁想的绝美主意!是盖头又不是盖头,轻巧又飘逸,散在风中的样子极美,除了显的人更美更仙脸更白,还有别的用吗! “啊啊啊啊我可以!停公子看我一眼!” “王爷看这边,小女子给您行礼了!” “我跟他们就不一样了,请问两位新人,这头纱往哪买?我下个月就要成亲了,特别喜欢这个,急急急——” 红纱很长,飘了老远,不知多少人想趁机摸一把,最后还是被镇北王拽在了手心。 是本王的,都是本王的! 回到王府,所有都准备好了,太王妃穿着最隆重的王妃朝服,头面戴齐,还让桂嬷嬷给她化了个淡妆,显的年轻了许多,雍容华贵,优雅自如。 霍玥抱着玉瓶站在她身侧,一双杏目激动又好奇,忍不住捏紧帕子,看向门外。 霍玠难得十分听话,一点也不淘气,就站在边上,小大人似的揣着手,一回回探头往外看,不是话传回来说要到了么,怎么还没进来,急死个人了! “来了来了——快快,吉时正好,准备好了!” 顾停随霍琰进来,二人手里被塞上红绸,走到了正厅中间。 他一点都不紧张,也没有别人家新嫁娘的羞怯,只因这里的一切,他都熟悉,他不只是成亲,只是回来。 他看到了霍琰眼睛,那双眼里的情绪他都懂,因为……他和他一样。 “一拜天地——” 新人拜首,天地为鉴,纵海枯石烂,我心属你。 “二拜高堂——” 你错失的所有缺憾,都将在余生补全。 “夫妻对拜——” 以此许下誓约,从今往后,黄泉来生,永不相负! 喜乐声声,热闹无比,二人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那么有力,那么蓬勃。 顾停握着红绸的手心渗出了汗,对着霍琰,露出微笑。 你想说的我都知道,我想说的,你必也懂,王爷,余生请多指教。 “送入洞房——” 霍琰拉住顾停,带他往正院方向走,夏秋之交的风最为顽皮,不知怎的过来,吹开了顾停头上红纱。 “卧槽——怪不得王爷要给王妃盖上,不让别人看,王妃也太好看了吧!” “这这这有没有头纱完全是两个样子!” “王妃这脸……是人能长出来的吗!” 说最后这句话的人,被按住狠狠教训了一顿,什么叫‘是人能长出来的吗’,夸人也要嘴甜知道吗! 进了房间,顾停和霍琰安坐床边,手心微痒,他悄悄挠了回去,像是只有彼此知道的小秘密回应。 喜娘拿着金色小剪,分别剪了他们一抹发丝,结在一起,放在荷包:“白头偕老,琴瑟合鸣。” 再拿来酒器,分别满上,请他们喝合卺酒:“夫妻一体,佳偶天成。” 最后分了香饼请二人动筷:“缘定三生,恩爱绵长。” 两位新人谁也没有它辞,乖乖的按照新娘指示,结发,喝交杯酒,完成最后的仪式。 本来这时候该有男方家人闹洞房的,可霍家人口单纯,没有叔伯婶娘,弟弟妹妹还未长成,没有婚嫁,下面士兵刚刚闹的已经够了,这会儿特别会看眼色,看到王爷那威胁眼神,谁敢上前? 房间很快撤了个干净。 “你——” 顾停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吻住了。 霍琰吻的特别狠,释放了压抑后的亲密完全遵从自心,再没有任何阻碍,心底火焰熊熊燃烧,眼神如狼…… “你是我的了。” 终于。 顾停呼吸微微急促:“嗯……” 美色当前,霍琰真的不够,非常不够,很想现在就把人给办了,可看看外面天色,实在是早了些,最后只得逼着自己起来,劝自己不要急,时间还多。 顾停推他:“出去敬酒吧?” 所有人成亲都是如此,王爷也不能免俗。 霍琰微侧头,冲他伸出手:“一起?” 顾停眨了眨眼,就笑着把手放了过去:“好啊。只是我酒量不好,你可要帮我。” 霍琰突然矮下身,大狗一样懒懒他抱着他,头靠在他肩膀:“我什么时候不帮你了?” 顾停笑:“好了,走啦。” 霍琰:“不,你亲我一下,我走不动了。” 还会耍赖了。 顾停头凑过去,在唇边印下一吻:“现在能动了吗?夫君?” 两个吹在耳边,带着心上人独有的气息,霍琰小腹一紧,狠狠咬了下小东西肩膀:“再撩我,我真就不走了。” …… “嗷嗷——王爷来了他来了!灌他灌他!” “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大好机会,干什么都不会被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兄弟们,快快,拿酒!” “要什么酒壶,酒坛呢?快快快,拿来!” 人们兴奋不已,直到——看到新王妃。 场面安静了一瞬,继而气氛更高涨:“王妃也出来了,咱们能灌吗?” “那必然是可以啊!上啊兄弟们!” 所有人都很兴奋,霍琰本人也并不介意,举起酒杯,满面喜气:“本王有今日,多得内子扶持,如今大喜,多谢诸位前来见证,此生不负,唯愿日久天长!” 顾停也举起酒杯,微笑:“来九原,入王府,亦是我之荣幸,可我跟王爷不一样,除了余生相伴外,更望镇北军大展宏图,护我民,拓我土,但有犯者,必要付出代价,咱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众人高呼振臂,一句话,挑起了他们更多的野望,更大的野心,朝廷如此,民心已失,既然能进一步,为什么不往前走!九原的百姓是人,大夏别处的百姓也是人! 注意力被转移,大家就忘了初心,很多旁观者不太明白,为什么大家突然从想灌王爷,变成了互相激励,彼此碰杯对饮,说咱们要加油? 明白的,看顾停眼神就更深了,这位王妃,会说话啊! 当然,作为新人,霍琰和顾停酒还是要喝的,只是没有被猛灌。总之,席间非常热闹。 董仲诚喝多了,先头还扎着呼呼各种拍桌子吹牛,见着夫人派来的心腹妈妈,立刻乖了:“今天不,不跪搓衣板,今天是……特殊情况!” 孟桢喝了两杯就有点晕:“哥哥你不要晃啊,我都看不清你啦!” 孟策无奈,把他手上酒杯抢过来放桌上,大手抱住他回了房间。 “不要——我还没闹洞房呢!” 就你这样,还闹什么洞房! “乖了,睡醒了再闹。” “哦,好吧。” 太王妃饮了两杯,脸有薄红,扶着桂嬷嬷的手离开:“玥姐儿还在忙么?玠哥儿呢,让人看着点,人还太小,不许饮酒,别胡闹过了……” 墙头暗处,叶芃贞胳膊撞了撞庭晔:“放心了吧?” 庭晔颌首:“嗯。” “那走吧,你抱我,像刚刚来的时候一样!” 新房里,花烛成双,两位新人对坐。 霍琰贴了贴顾停的脸:“饮多了?” 顾停眼睛晶晶亮:“还好,有点晕。” “贪嘴的小东西。” 霍琰想绞帕子给他擦把脸,顾停却突然抱住了他的腰不放:“不走……” 霍琰抽冷气:“你知道——再这样是什么后果么?” 会挨艹的。 顾停蹭了蹭他:“我愿意呀。” 霍琰知道了,小东西这是有点醉。 顾停只是酒劲上来,有点晕,有点大胆,但人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搂住霍琰亲了亲:“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王爷不怕了好不好? ” 霍琰扶住他的腰,让他别歪倒:“怕?我会怕?” “你怕呀,”顾停看着他的眼睛,十分认真,“七年前烈炎谷,你怕了,太王妃生病,你怕了,我明明不会走,你也知道,可你还是怕,你怕的都生病啦……我不会武功,不能陪你上阵杀敌,但从今以后,这里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你可放心大胆的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你在前方杀敌,我在后面帮你守家,我不会走,也保证不会有人受伤,再不会发生七年前的事,让你难受,你……不怕了好不好?” “所有所有,我都会帮你守护!” “宝宝……” 霍琰声音暗哑,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像失魂的凶兽一样撕开顾停的衣服,迫不及待的占有他。 谢谢你懂我,谢谢你愿意陪伴我,谢谢你……喜欢我。 此前我只知人生皆苦,什么都要咬牙自己扛,而今我知道了,什么叫圆满。 第134章 恩爱 这么好的停停,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夜空静默,星子闪耀,风过拂面,微凉,全然不似深冬朔冷,带着夜桂香气,馥郁绵长。 是九原特有的温柔。 这个季节的九原城,似铁汉有了柔情,收敛起锋芒棱角,大手温厚而宽广,给你所有的安宁与舒适。 韦烈将杀的半死不活的人扔给府卫,拍下袖上血珠,随手拎起一壶酒坐到屋顶,豪饮一口,满满都是痛快! 这是第九波。 镇北王大婚,九原城万人空巷,百姓热闹,王府门前礼物堆的放不下,有些老管家都来不及唱名,就得匆匆转移到库房,太多贵重珍稀的东西甚至不知道是谁送来的,这些人放下礼物就走,只说贺王爷大喜,别的什么一句没有,深藏功与名,连这份人情都不愿意被王府记着,不想被还,就只是想单纯的表达恭贺与祝福。 欢喜和祝福是真的,潜藏在暗的危机也是真的,难免就有些人心思不纯,想要借机搞事。 镇北王戍边多年,治军从来铁律,不管敌人还是治下,结了不少仇人,想让他死的人并不算少,平时各种刺杀危机就很多,这种时候更不会少,想也知道,镇北王办喜事,肯定高兴,肯定忙碌,太多事顾不上来,若能这个时候能给他致命一击——感觉得多爽? 镇北军轮值士兵个个绷紧了皮,绝不会让坏人心思得逞!遂成亲办喜事,该热闹热闹,私底下也完全没有松懈。霍琰本人没空,四大将就得坐镇其中,调兵遣将,还不能打草惊蛇,被对方发现。 四大将脸太熟,自家王爷成亲,一直不露面会很奇怪,别人肯定提防,便早早商量好了,大家轮流来。韦烈樊大川夏三木翁敏四人,总有那么一个时间段一个人不在,另一个时间段另外一个人不在,单看看不出来什么,好像所有人都在凑这场热闹,还会各种起哄帮忙,谁也不知道这四人是刚刚跑回来,还是接下来要悄悄离开。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天总算顺利过去了。 韦烈喝干酒壶里的酒,咂咂嘴,心说自家王爷还真能干,揍人能干,能打的人屁滚尿流闻风丧胆,招人也厉害,今儿个一天热闹的,北狄细作,私仇结怨,外边政敌,甚至京城皇宫里来的……不一而足。 王爷不成这个亲,底下人还不知道王爷这么受人爱戴,悄悄送礼不留姓名的不知凡几,也不知道他还这么招人恨,想要他命的更是没完没了。 唉……英雄命运就是如此吧。 可太刺激了! 韦烈眼睛晶亮,忙了一天也不见疲累,反而兴致勃勃,好像没玩够的样子。 “完了?”屋顶跳上一个人,是夏三木。 “完了,”韦烈双手架在后脑,百无聊赖的往后一躺,“最后一波,菜的没眼看,被我揍完那可怜模样,啧啧——” 夏三木随手扔了一包东西过来。 韦烈面无表情的看着小油纸包落在胸前,懒得动:“什么玩意儿?” “花生米,”夏三木从背后拿出酒壶,晃了晃,“不是想喝酒?” 韦烈立刻坐起来了,还狠拍了下自己脑袋:“对啊!今日王爷大喜,厨房肯定有余菜,我怎么就忘了呢!” 夏三木鄙夷的斜了他一眼:“就你这狗脑子,能记得住什么?犒赏功臣,我都给你带来了。” 韦烈这才发现不止一个油纸包,竟然还有酱牛肉,卤的猪头肉! “兄弟懂我!” 两个人便开始喝酒吃肉,伴着星空夜风,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至于这些事要不要告诉王爷……小打小闹的东西,用不着,王爷忙着洞房呢,明天再说,这里有他们看着,出不了事。 …… 清晨阳光越过窗槅时,顾停眼皮微微颤动,还未完全苏醒,就已经被身体感觉唤醒,浑身像被马车来回碾过好几次一样,腰酸腿软,动一下都很困难。 霍琰醒了,眼睛都还没睁开,唇就凑了过来。 顾停下意识承接他的吻,反应过来觉得不对,咬了他一口。 霍琰睁开眼:“成亲第一日就这么对你男人,嗯?” 明明是不满的话,他的眼神语气说出来,莫名色气,还诸多委屈。 顾停被他看的有些心虚,运了运气,还是没忍住,低声骂了他一句:“牲口。” 霍琰似笑非笑:“本王可以把这当作是夸奖么?” 顾停一脸不可思议,堂堂王爷,要不要脸的! 霍琰欺的更近,声音微哑:“王妃昨夜似乎很受用,一直缠着要……” 顾停:…… 也不知道这狗男人怎么那么多花样!亲的人意乱神迷,嘴会哄人了,手也会讨好了,搞的他意时迷离身不由己,都由着他胡闹了! 耳根红的不像话,然而新王妃并不愿意就此低头认输,伸手抵住镇北王胸膛,眼梢微荡:“怎么,王爷不愿伺候我?” 霍琰心神一荡,捉住这只手就亲了一口:“王爷……迫不及待。” 顾停感觉到了危险,用力把手往回收—— 当然收不回来。 霍琰眸色转暗,带着汹汹□□:“王妃可怜可怜小人,让小人再伺候您一回好不好?” 顾停被他撩的受不了,火气也起来了,可是真不行! 手推不开,他直接上脚丫子,把已然翻身上来的镇北王踹下去:“天亮了!堂堂镇北王,朝不起,武不练,醒了还想赖床,像话吗!日后如何服众!别说镇北军,边境坞堡值守士兵,你对得起府里那么大的较场吗!” 霍琰:…… “王妃好凶。” 顾停瞪他。 霍琰立刻改口风:“本王的荣幸。” 抱着人狠狠亲了两口,霍琰不再耽误,起来找衣服,亲自伺候自家宝贝穿。 胡闹是胡闹,他还是知道分寸的,昨天晚上没收住,弄的有点狠,可不能再欺负人,得让小东西休息休息……晚上才能继续么。 “想吃什么?”霍琰给顾停穿鞋,“我叫他们上早饭。” 顾停发现这么一闹一缓,身上没那么难受了,但还是酸酸的不舒服,好像……昨晚他累的睡着,霍琰给他擦药了? 再看霍琰的手指就有些害羞,挪开了自己的脚:“我自己来。” 霍琰也不介意,捏了捏他的手:“吃什么?嗯?” 顾停:“昨日酒菜味重,现在嘴里没什么味道,不如就白粥?” 霍琰:“那再给你配一个咸鸭蛋。” 王府日子过得并不精致,和寻常人家一样,并不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有时越是平凡越能见温馨,比如咸鸭蛋,只要有,霍琰就会把蛋黄拨给顾停,回回都是。 顾停心中暖暖,嘴上却道:“堂堂王府,就让我吃个咸鸭蛋?” “那……喂停停吃点别的?”霍琰眼神暧昧,“比如比蛋更好的——肉?” 顾停瞬间明白了,这狗王爷在说荤段子! 什么蛋啊肉的,都滚啊! “还是咸鸭蛋吧!” 他装作根本没听懂的样子,淡定起身。 霍琰看着他柔韧腰身,不知想起什么,笑了。 吃完饭,按规矩要去正厅给太王妃请安,二人很快换好衣服,走出小院。 新婚第二日,不用穿大婚服,仍要带些红方才显的喜庆,二人衣服款式仍然相似,玄青底,描金边红线,同样的衣服穿在不同人的身上,便是截然不同的气质,镇北王伟岸昂藏,行走间山河似在方寸,强极,霸极,新王妃秀雅玉泽,眉眼间似藏山月,灵极,慧极,二人并排而行,只是手牵着手,并未有更多亲密,气氛却俨然一体,根本容不下它物。 可谓恩爱情重,佳偶天成,般配的不行。 “新人来给老祖宗请安啦——” 正厅,太王妃看到二人就笑得合不拢嘴:“不错,这衣裳俊!” 成是第一日,照民间习俗,要敬茶认亲,若是别家新妇,初来乍到,难免会有些不安,顾停完全没这顾虑,王府里里外外他都熟悉,连门口轮值的小丫鬟都认识,怎会紧张? 敬茶时还能分出心神摸了摸杯,不冷不烫,才端给太王妃:“祖母喝茶——” “好好好……”太王妃很激动,接过茶就喝了一口,让桂嬷嬷把一早准备的礼物并红封一并交给孙媳,“乖啦,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当家作主,想干什么干什么,想要什么买什么,琰哥儿要是敢有二话,你过来跟祖母说,祖母帮你揍他!” 一说‘揍’,顾停瞬间想起了上次家法。 霍琰也眼梢一跳,无奈伸手递茶:“祖母喝茶——” 太王妃接过喝了,也让桂嬷嬷给了个匣子,明显没顾停的大,也没给什么疼爱的话,甚至说:“以后就是有家的人了,要好好照顾枕边人,知道吗?” 霍琰:…… 祖母您看我一眼!我才是您亲孙啊! 接着是认亲。 顾停对霍玥拱了拱手:“妹妹。” 霍玥端正福礼:“嫂子。” 顾停对这个称呼不太熟练,耳根微红,顿了顿才给出见面礼,是一套头面,不算特别名贵,但用料少见,做工上乘,正是小姑娘喜欢的样式,霍玥爱不释手,不好意思的又对新嫂子福了个礼。 霍玠跳过来:“我呢,我呢?嫂子还有我呢!” 顾停摸了摸弟弟的圆脑瓜,给了一张牛角弓,还有一个做工上层的玉扳指:“你天生力气比别人大,说喜欢练箭,以后要成为神射手,有志气,但是手指也要好好保护,知道么?” “哇——” 霍玠看到漂亮的牛角弓眼睛就不会转了,当场喊着要试:“我现在就要拉!” 顾停不好意思的看了眼太王妃,被霍玠拽出去了,霍琰自然也跟随。 桂嬷嬷给太王妃递茶:“这下您可放心了吧?” 太王妃笑眯眯:“家和万事兴,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咱们家人口简单,没那么多规矩,只要大家日子顺心,还求什么,我啊,就等着享清福了……” 较场,靶前。 新弓都有点紧,不大好拉,可霍玠虽学了两年,技术也算熟练,可他心情激动啊,姿势就有点不标准,霍琰就过来指点他调整:“背要紧,多用臂力,少用腕力——” 说着说着,看着漂亮的牛角弓,不知怎的,突然想给弟弟示范一番。 霍玠有点点不愿意,自己的弓,这第一回 拉开的竟然不是自己……可谁叫对方是亲大哥呢,算了,他是个大度的人。 可亲大哥示范一次不够,继续示范第二次,第二次,好像还非常……爱不释手? 霍玠突然警惕,两眼泪汪汪的看着亲大哥,你是不是要抢我的弓?是不是不打算还了?抢了嫂子也就算了,这种东西都不留给我么?我还是不是你弟弟了! 可他敢怒不敢言,一句话都不敢说,因为……亲大哥操练起人来,真的很凶很惨的。 众人看着这一幕,纷纷向弟弟投去了怜悯的眼神。 惨,实惨,太怪了。 最后还是顾停看不下去,亲手把弓拿过来,还给了霍玠。 “谢谢嫂子!” 霍玠如获新生,立刻抱着宝贝新弓跑了,防火防盗防亲哥,试也不在镇北王面前试! 霍琰一脸淡定,我什么都没发觉,弟弟的怨念,众人的目光,甚至还十分镇定的夸奖:“手感很不错。” 顾停拿眼角斜他,装,你再装。 霍琰大手落在顾停腰上:“好东西都给别人,不给自己男人留一点,嗯?” 顾停面无表情躲开:“王爷的弓仓房都快放不下了。” 霍玥是刚需,这个年纪正好需要一把好一点的,称手的弓,你凑什么热闹? 霍琰干脆低身,没骨头一样,把头靠在顾停肩膀:“媳妇一点都不疼我。” 顾停:!!! 你在干什么!说话时注意注意场合如何! 他一边推霍琰的头一边往四周看——得,现在注意也没用了,大家都会武功,五感不俗,耳朵都长着呢,早听得一清二楚了! 还偷笑!别以为你捂着嘴我就看不出来! 霍琰见顾停不自在,锋利视线环绕一周,众人摇头的摇头,有事的有事,立刻如鸟兽散,现场再无一人。 顾停:…… 此地无银三百两就不丢人吗! “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可我想让他们知道,”霍琰拉起顾停手背,低头就是一吻,“我想让所有人知道,这么好的停停,是我的,我一个人的,他们看一眼都得我允许。” 顾停:…… 远处,孟桢坐在栏杆上,小腿一晃一晃:“成亲真好呀。” 孟策眼神微暗:“你也……想要?” “想的呀,可惜没有人愿意和我成亲的。” “是么……” 三朝回门,顾停和霍琰去的仍是叶芃贞买下的小院。 因身份敏感,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庭晔是顾停舅舅这件事,并没有公开,这次办喜事,多多少少还是让顾家沾了点光,好多东西,是以顾家礼数做足的,就连庭晔,都挂个了顾家远亲的身份。 要说顾家养了顾停,算下来欺负更多,更对不起顾停养母王氏,这里里外外的账算不清,用用顾家,叶芃贞完全没有心理负担,态度也摆得明明白白的,只要你们乖乖的,不搞事,我可以大度一点,放了顾庆昌与你们团聚,敢起丁点不对的心思,呵,一家子见阎王去吧! 没有外人,这回门宴吃的很开心,见二人恩爱,庭晔和叶芃贞也都很满意,毕竟日子是两个人过,小两口感情好最好,可谁知那么巧,顾停伸手拿东西时,衣领倾了些,颈子边露出一枚暧昧印迹,被庭晔看到了。 这种东西,是男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颜色这么重,可想而知别人有多用力!这种能看到的地方都有了,没看到的地方岂不更多? 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想要放在掌心好好宠,结果立刻就被野男人叼走的宝贝外甥,被人这么欺负……想想就不满意! 庭晔突然手痒,要跟霍琰切磋武艺。 刚刚顾停的动作,霍琰自己也看到了,再看庭晔表情——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没有拒绝,跟庭晔出去了。 院内很快打了起来。 顾停:…… 你们这样,我更尴尬了好么! 叶芃贞给他盛了碗汤:“叶笑别理他们,狗男人都一个德性,来来,同舅母说,这两日过得可好,王爷会不会疼人?” 顾停抚额:…… 怎么你也问这个! “我是舅母,又不是别人,我跟我害什么臊,”叶芃贞笑眯眯,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给你的那些小珍珠……用了么?” 顾停:!! 舅母别闹了!以为暗示的这么模糊我就不懂了么!什么用小珍珠,怎么用,你敢不敢大声说! 第135章 情浓 宝宝……我好快活。 婚后不久,就是中秋,月圆人圆,镇北王府干脆设宴,这回和成亲不同,没那么多规矩忌讳,叶芃贞和庭晔全在受邀之列,大家好好聚了一回,热闹的像过年一样。 孟桢喝醉了,抱着顾停喊哥,连孟策都不认了,非说他是强抢他的马贼,衣角都不让碰。 叶芃贞从女财神变成了撒娇鬼,缠着庭晔不放,说庭晔是她带球跑的媳妇,为她怀了身子,不方便,必须得贴身照顾,还得时不时亲亲哄哄,不然晔晔和肚子里的小晔晔都要不开心的。 庭晔生无可恋,羡慕的看向孟策,岂知孟策正在羡慕的看着他,二人目光对视,皆是苦笑无奈。 四大将喝的四仰八叉,只有书生气浓重的翁敏支持着没倒下,却也皱眉在烦恼书上的字,怎么一个个的不乖,往上蹦呢? 顾停和霍琰就方便多了,醉不醉的有什么要紧?反正家在这里,床在屋里,想干什么,随便啊! 日子特别甜,裹了蜜的甜,和想象中一样,再好也没有了,可也有点点奇怪…… 霍琰不是普通人,顾停也有自己的事,大家都很忙,成了亲只是更亲密,距离更近,夜里同窗共枕,白日三餐同桌,顾停本以为会迅速进入老夫老妻模式,激情化为亲情,毕竟他们认识的时间足够久,彼此熟悉的程度足够多,可并不是这样。 不知怎的,顾停总是想起霍琰,不分时间,不分场合。以前也有这种时候,空闲时,偶尔会想霍琰在干什么,会不会想他,要不要自己过去找一找?现在,顾停只想霍琰干他。 说起来很羞耻,可跟霍琰一起……做那种事,越是做,越是食髓知味,只要想到他的吻,他的手,他情潮涌动难耐的样子,顾停就有点躁。 这狗男人别的不说,活儿是真好! 越是想他,越是想找他,反而更不能找了,总不能白日宣淫,说我成天就想着那档子事吧! 可食色性也,人心就是这么脏脏的东西…… 顾停一边羞耻,一边克制,然后就发现,霍琰和他一样。 对那种事着迷,对他的身体着迷,特别热情,就像夏日骄阳晒着的干柴,别说火把了,给他一颗火星子,他都能瞬间燎原,烧的熊熊烈烈。 明明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不会因为看不见他的人焦躁,可还是忍不住总是来找他,他在哪里,霍琰就会找来哪里,逢人问起,就是一句:接本王的王妃回家。 每次见到了必要拉手,无人处必要拥抱,回到房间必要接吻,挨了床就……不知节制,整个房间都好像装不下他似的,别说床了,桌,窗,浴桶,没镇北王下不了手的地方,弄的顾停对房间的边边角角都熟悉了很多。 每每情浓,霍琰总是一声又一声的叫他宝宝,轻吻流连,好似他是什么世间珍宝,爱不释手,不愿放开片刻,恨不得他能变成小小一只,他能随身揣着,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顾停理智回来,感觉再这样下去不行,勒令霍琰停止,说不可以,霍琰就‘狠狠’咬他脖子:“我们年轻力壮,正值当年,为什么不可以?难道等到老了——” 顿一顿,他邪邪一笑:“原来王妃是想细水长流,老了也能享受,放心,你男人行的很,保证你七十岁也能爽。” 接下来又是一轮新的暴风骤雨。 顾停:…… 你能活到七十再说吧。 心累。 连日‘劳累’,腰有些受不了,顾停于是彻底明白了□□是个多么撩人的东西,怪不得佛家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怪不得古往今来多少人在这上头吃过亏,什么仙人跳,密情郎,多少君王不早朝……原来都是真的。 不行,还是得节制。 顾停想了想,和之前治病一样,适当拉开距离,慢慢适应,效果应该会不错? 他就想了个主意,短暂的出了个差,陪叶芃贞跑了一趟临县。 庭晔近来很忙,宝藏有关总悬着不是个事,需得有一个万全之策,彻底的了结,此事不了,他根本没法过普通人的生活,为了以后,他也得努力。 叶芃贞因此十分无聊,正好听说临县来了个大商人,就想去做笔大生意。 顾停一看她表情就知道,这个大商人不是她仇人,有过恩怨,就是一定不是不好鸟,她哪里是想做生意,分明是想坑人。有热闹可看,当然要凑一凑! 除了凑热闹外,他也有别的考量,那就是——钱真的很重要。现在局势平缓,需要他动心眼的地方不多,可钱这种东西,多多益善啊!打仗不要钱吗,养兵不要钱吗,催着治下官员干活不要钱吗?哪哪都是钱,何况以后……是吧? 他想跟着叶芃贞学本事,女财神心活,点石成金,学到多少都是赚! 这一学,大开眼界。 叶芃贞不但财大气粗,心思活泛,还善于空手套白狼! 当时有一种特产,叫松石,说是石,不如石硬,说是玉,不比玉脆,光泽也不算油亮,可颜色非常特别,似春日碧湖,如孔雀尾翎,十分惹眼,用途一般是首饰,装饰品,或磨粉做画,用它为颜料做出的画,颜色日久弥新,称得上永不褪色,是一种好东西。 收集情报,左右计划好,叶芃贞就开搞了。 她先是以自己女财□□义,去城里各大松石商家,十分高调的借了他们的库存。没错,就是借,双方签好契,言明货物品质,数量,借出多久,报酬如何,逾期不还如何赔付,诸如种种,条约详尽。 没有人会觉得女财神会赖账,就当结个善缘,这可是女财神,抱好大腿以后必会发财!至于卷货逃跑,那不可能,契约上写的明明白白,借东西有报酬的,逾期不还就算以某种价格买下,大家可以追债的,商者诚信,要是连这个都不讲究,叶芃贞摊子不可能支这么大,许只是一时银钱不凑手,或者行商兴致突如其来,不管飞票还是银两押运都是问题,要晚几天,商者都知道的事,怕什么?大多数人甚至觉得叶芃贞到底是女子,脸皮薄,手上没钱,想买东西都不好意思直说,还签‘借契’,会玩。 更多的人听到这个风声,想的却是别的,女财神来了这里,什么都不看,直接冲松石下手,是不是意味着这就是商机?松石价格要涨?很快各种小话就传了出来。 叶芃贞应酬一向得心应手,既然来了,当然要参加各种各样的商会,出席各种各样的场合,每每出席,身上必戴松石首饰,言谈也是谈及京城夫人们风貌,江南最新流行,不用她吹,看她身上戴的这些花样,别人就能帮她吹得天花乱坠。 然后松石的价格,就涨了。 叶芃贞要坑的那个商人姓李,家中行三,发家路子不正,欺男霸女,抢人家秘方,断别人活路的事没少干,心脏手黑,早年还调戏过叶芃贞,说铺好床褥等她,只要她愿意,就是他第十八房宠妾,伺候好了爷们,保管满头珠翠,衣食无忧。叶芃贞到现在还记得那油腻腻的目光,心里小本本也划的清清楚楚,这回有机会,当然要报仇,各种安排下去……李老三就上钩了。 李老三不怕叶芃贞,他家里也不是没有靠山的,而且早年的事,谁还记得?要真记得,心里当回事,怎么这么多年叶芃贞都不见动静?肯定就是忘了嘛。 可他也不会完全不警惕,水里趟过火里走过的人,懂的谨慎,他想再旁观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个机会,值不值得插一手,结果才等几天,松石价格突然疯了似的往上翻! 身边所有人都在说想买,所有人都想囤货,无奈钱不凑手,吃不下啊!别人吃不下,李老三可没问题,他不想冲动,可越不冲动,松石价格越是翻,看起来好像没有到顶的时候,这可怎么办?只恨早先犹豫了,若早就下了手,现在涨的这么多钱都是自己的!可现在伶俐这么高…… 再犹豫,嘿,又涨了! 李老三天天靠鼻烟壶活着,心想不行,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能再犹豫了,买! 可一问,各散商手里的松石早卖完了,现在只有叶芃贞手里有,没办法,李老三只好去求叶芃贞,被叶芃贞笑眯眯坑了一大笔钱,终于落袋为安,心说稳了。 叶芃贞这边松石一出手,立刻叫回造势的人,虚假繁荣热潮瞬间平息,根本没有什么太多的人要买松石,松石的确好看,可金玉宝石不好么?有钱人凭什么放着好东西不戴,尝你这个鲜?尝鲜,一两样,一两天也过去了,谁还会总要?松石价格中等,有钱人看不上,没钱人买不起,稍微有点小钱的,就想攒着买点好东西,市场本来就没那么大。再说画画,世间画者有几人,几人愿意往深里钻研,必须用松石做原料,就算日日往死里用,颜料而已,消耗能有多大?会用的,以前就会用,不会用的,你炒是不炒,都不会用,这方面的市场,本就是稳定的,新增很难。 松石价格急转而下,李老三的货就砸在手里了。 到这时,他当然知道是被人坑了,可又能怎样呢?商场如战场,从来不讲情义,他一向心黑,这时也不能怪别人手段辣,东西砸手里卖不出去,形同废石,不如换点钱,血亏是血亏,钱能回来一点是一点。 还是那句话,虽然价格便宜了,别人也一下吃不下这么多货,没办法,他只能继续找叶芃贞。 叶芃贞三推四拒,当然最后还是把东西给吃下了,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然后把这些‘借’的东西还回去,付上酬金,里里外外,李老三血亏,她血赚,本地商家还说不出什么。 埋怨别人白玩他们?也没有,人家当时签的就是借契,也付了酬金的,而且什么涨价,所有一切不过是女财神的局,为了收拾别人,女财神要收拾人,所有认识的人都会互相提醒躲着点,他们敢往里插,是想被针对,然后和李老三一样吗?李老三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多少人被他坑过,女财神这也算为民除害了。 而且,他们真的一点好处都没有么?至少让大家认识了松石这种东西,松石市场稳定,形势是慢慢看涨的,只要别人认识了,知名度上去了,这将来……不都是希望? 叶芃贞一个局从准备到结束,时间持续不算短,顾停前期只知道她在做什么,最后两天收网才在侧旁观,心中赞叹不已,这本事,绝了! 桌边,叶芃贞开心的数银票,大方的分了几盒给顾停:“拿着,舅母给你买点心!” 顾停:…… 这得买多少点心! “咱们行商的,眼界得开,好商人眼里得有大局,手里没钱也能生钱,市场死水一般,谁都不赚,活起来,大家才有甜头,知道人心难测,以后多长几个心眼,多几个精明的商人,不也是好事?” 顾停受教。 每一行,做到最后最好,做到极致的人,一定是心中有底线,有操守,有追求的人。 心计很重要,心性更重要。 “咦?下雨了呀,这天气正适合吃……”叶芃贞看了窗外一眼,脸又黑了,“走走走,快走,有人来接你了!” 顾停往外一看,窗下街外,有一柄黛青油纸伞,雨打在伞上,激起细小水雾,水雾之下,是镇北王俊美的脸。 心脏突然疯狂跳动。 出来两天一夜,并不算久,他却已经数不清想了霍琰多少次,想抓心挠肝的想,什么都想,见到他,一时竟控制不住,年少情炽,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恨不能燃烧一切,不管不顾。 顾停蹬蹬蹬跑下楼,在霍琰尚未走到之际,冒着雨,扑到了他怀里。 霍琰扣住了他的腰。 黛青油纸伞垂低垂,挡住了他们的脸,也挡住了他们的吻。 远处是路人匆匆脚步,近处是他的鼻息,方寸之间,满满都是他的味道,他的温度。 有雨花打在脚边,湿了鞋面,雨水带来木樨浅香,清新甘甜,有风拂过,吹起了他的发梢他的衣角。 他们无暇它顾,感受着对方的温度,唇齿的依恋,和对方身体里满满的渴望和思念。 霍琰声音微哑:“你男人很想你……你呢,想他吗?” 顾停指尖微颤:“想的。” 很想很想。 “只两天一夜而已……” “是啊……” 只两天一夜而已……为什么那么漫长? 这天顾停没有吃晚饭,累到连洗澡都是睡着的,霍琰帮他洗的,醒来时,天光大亮。 霍琰大手缠上来,吮吻着他,渴望浓浓:“本王的王妃到底是个什么小妖精?为什么勾的本王……茶饭不思,不想干事,只想干你?” 顾停想推他,没推动。 霍琰拉住那只手,往下:“它也不想休息。” 顾停手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缩回来,呸了他一口。 霍琰:“吃的已经准备好了,舅母那边也报备过了,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就坐马车回家……可以吗?” 顾停被撩的迷迷糊糊,只记得自己嗯了一声,就再一次卷入情潮。 “宝宝……我好快活……如果不需要打仗,可以永远这样的抱着你,春夏秋冬不用停歇,该有多好……” 时光无声,岁月静好,如若这样的幸福是所有人的日常,如果世间再无战争,再无纷乱,该有多好。 第136章 分离 你是我的,未经我允许,不可以死。 新婚时光很是甜蜜,不管霍琰还是顾停,都难得有这般空闲,这样心思,随心所欲的放纵自己一把,可惜人生中事,十有□□不太如意。 战报,在这个时候来了。 霍琰第一反应是看外边天气,九月刚刚打头,还不到冷的时候,怎么可能? 战报却没有开玩笑,白狄扰边,势如破竹,已经破了东北一个城。 先是太子,再是二皇子和建平帝本人,突然皇家人死绝,改朝换代,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登基,新朝看起来万象更新,一片大好,实则……并不稳当。 建平帝再狗,再国库空私库空,好歹做了那么多年皇帝,有根基在,信任不会一下子抽空,可宋秋时不一样,就算江暮云用尽心机,把他推到建平帝面前,让建平帝自己认了他,扶持他,又推他在机缘巧合之下上位,过程看起来平顺,实则隐患万千。 比如身世,你说他是亲王之子他就是?这种事最容易做文章,最容易攻击,你说他仁政善谋,体恤臣属,吹谁不会?肚子里有没有货,心眼多不多,几次朝会,几次朝政大事试探,大臣们心里就有数了。 大臣们喜欢什么样的皇帝?当然不能暴虐,头顶坐着昏君,大家一起倒霉,备不住哪天命就丢了,太厉害的明君也不行,斗不过,权利沾不到手,好处拿不到,明君治下的臣属日子不一定好过,大家最喜欢有点小心眼又拗不过大臣,哄一哄吓一吓就能听话的。 太平时期怎样都好,谁也没意见,看不大出来,特殊时期,这就是大大的弱势了。 新朝不稳,如履薄冰,没有忠心臣属,无人帮扶,一人一个心思,就是一盘散沙,像不像一块香喷喷的大肥肉,谁不会想咬一口?北狄蠢蠢欲动,白狄已经开始行动,而这个行动的原因——只怕和之前江暮云故意勾人家有关。 怎么,就允许你借他们力量欺负镇北王,召镇北王入京,不准人家来真格的,真刀实枪的干一场? 一样的战报出现在不一样的地方,京城人吓的不轻,小心思一天一个样,姑藏王这边,兄弟俩反应就和霍琰一样了。 孟桢眼睛圆睁:“这也太快了吧,九月刚要打头呢!” 虽早晚有些冷,身子弱的人白天也开始加衣服了,可离敌人惯常扰边的时间还远着呢! 顾停有些忧心:“只怕小打小闹背后,隐有真正的杀局。” 若形势不变,今年大战,可能就会从这里开始了。 霍琰握着他的手:“早打晚打都没关系,总是要打的。” 之前这么多年能守住,今年也会一样! 孟策想了想,看孟桢:“我们回去吧。” 孟桢怔了一瞬:“可是……” 孟策揉了揉他的头,眼眸温柔:“总是要回去的。” “也是,总要回家的……”孟桢乖乖拉住孟策的手,看向顾停,“那我们就走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能去姑藏看我,我还没有带你好好玩过呢……” 顾停也很遗憾:“本想这次你离开,我和霍琰送你回去,顺便在你家玩几天,谁知……看来只能这次战后,再找机会了。” “嗯!” 兄弟俩仍然行动果断,不拖泥带水,说走就走,很快马就有牵过来了,孟策用披风把孟桢裹得严严实实,抱他上马,冲霍琰点了点头:“保重。” 很多时候,战争并不是一条边境线的问题,敌人诡诈,又总有暗处小人想混水摸鱼,真假情报满天乱飞,独善其身不一定是好事,守望相助,方才能赢得最后胜利。 战争无情,没有人绝对安全,都是镇守一方的藩王,大家都懂,多的话没必要说。 顾停和霍琰送走两兄弟,就收到了叶芃贞的信,她去找庭晔了,叫他们不用担心,会随机应变,知道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做什么样的事,也会常常来信互通有无。 霍琰:“书册给过去了?” 顾停点点头:“嗯。” 设计了背后人一把后,庭晔这边迎来短暂的安静空档,十分安全,他就把书册给了过去,庭晔照着祖训还真解出了密码,悄悄摸到山间,也真发现了端倪,确定了宝藏的存在,可是不能挖,想动它们,需得想更详备的计划,现在突然发生战事,就更不能挖了。 庭晔本身带着秘密,平时尚且危机四伏,一旦大形势有乱,想要明目张胆抓他的人更多,他收到了顾停的信却不回来,就是不想给王府带来更多的麻烦…… “你舅舅不会有事,”霍琰按住顾停的头,将脸转向自己,“相信他,也相信我,嗯?” 顾停深呼一口气,笑了:“嗯,我们都会好好的。” 京城又一次来了信,这次不是圣旨,是求助信,没有半点姿态,写的情真意切,颇为感人。 霍琰看着圣旨,侧脸融在光线暗影,眉藏剑锋,眸隐墨色,久久久久,都没有说话。 顾停看着他的脸,慢慢的,眉心微蹙,露出了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心。 霍琰看向他,笑了,走过来捧住他的脸:“这么看着我作甚?我只是一个王爷,只能护得住九原,也没有更多的怜悯心,因为没有用,我不可能护得住所有的人,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 顾停什么都没说,只是抱住了他,紧紧的。 霍琰现在只是个王爷,只能护一城人,若……能更近一步呢,是不是就可以护住所有人了? 权利不是个好东西,会禁锢人,会改变人,可权利也是个好东西,可以让有才华的人发挥更多的光和热……有些人,真的值得。 最新战报一张张飞来,形势每况愈下,白狄势如破竹,又攻下了大夏东北边境一座城池,再往前,可就要直逼京城了! 京城朝会一片愁云惨淡,大臣们个个眼底青黑,新帝也不遑多让。 宋时秋穿着明黄朝服,捏着龙椅的手微紧,视线往下,声音尽量平稳温朗:“战况如此,众卿说如何是好?” 朝上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 宋时秋指甲紧紧扣在龙头侧里:“可有哪位将军愿为国效力,带兵前往对敌?” 大殿更为安静。 宋时秋叹了口气:“是朕的错,若朕始终不知自己身世,不认祖归宗,这位置给有能人来做,大夏大抵不会这么艰难吧。” 底下瞬间哗啦啪跪了一片。 “白狄入侵,引起灾祸,是他人之过,皇上何错之有?” “外族狼子野心,大夏艰难,正需众志成城,皇上还要带领臣下扛过,切不可灰心啊!” “吾皇万岁,得上天护佑,必福泽绵长,江山稳固!” 开玩笑,建平帝父子死绝,留下这万里江山,要不是有个宋时秋在,还能抓个壮丁,当时就会大乱!朝廷什么状况,大家心里都有数,经不起波澜,能稳一点,谁想打仗呢?外忧内患一起来,日子还怎么过? 皇上可以弱一点,但不能怂,不能退,如果连新帝都失去了,江山无主,就再无胜算可能了! 宋时秋看着底下大臣们黑压压头顶,满意了。他就是知道形势不利,才敢这么说,很多时候,示弱比逞强容易多了,这么多年,他不都这么过来的? “既如此,不若朕御驾亲征?” “皇上不可!万万不可!” “龙体为重,怎可轻易涉险!” “求皇上收回成命!” 宋时秋捻了捻手指,唇角勾出弧度,就算朕是废物,你们也不敢让朕有闪失,那还不快想办法,拿自己的命去填,难道想亡国吗! 大臣们彼此看一眼,渐渐有人开始说话了。 “东西大营兵力已出,完全抵挡不了,朝中确无得用将才……” “张家世代武将,宗子张夺虽去世,族中也不是没有子弟,只是这些人一直都是自行学习,从未上过战场……” “确是不妥……” 没人,有人也经验不足,派谁出去?怎么搞?让别人搞自己吗? “镇北军兵精善战,若镇北王愿意相帮,此局可破。” 可这不是废话吗!镇北王要是愿意来,他们还在这商量个什么劲?不就是上头这位不愿意请,也请不来么? 但这话不能不说,情况咱们都清楚,新帝你就不能努努力么! 朝堂再次陷入沉默。 江暮云出列圆场:“原本镇北王是最合适人选,只是七年前——想必诸位还记得烈阳谷一战,三万英魂命丧,尸横遍野,先帝当时情报不足,回应的也不大妥当,镇北王心中有结,怕是不会心无旁骛前来。” 如今战况同当时何等相似?也是白狄犯边,尚未及冠的霍琰千里驰援,可惜解得了京城危机,顾不上九原,北狄趁机而入……镇北王府损失惨重。 朝臣齐齐沉默后,有人小声道:“镇北王就算心中有怨,也是对先帝,同今上没半分干系……” 又有人说:“镇北王不方便,姑藏王那边是不是可以争取一下?” “可是听闻小王爷上次回离京吃了些苦头,姑藏王发了好大的脾气,怕是心中也有怨气……” 总之就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商量了半天仍然没有切实可行的办法,只能先退朝。可经此一出,没有人会想躲麻烦,独善其身了,再这样下去,皇上都不想干了,京城要怎么办?真的要沦陷么? 不想干活也得干啊。 回到内殿,宋时秋再一次摔了头上的冠。 “抢功时个个能干,生怕朕看不到,真正该办事了,有多远躲多远,恨不得朕是瞎子看不到他,没办法必须出来了,话还很会说,什么叫镇北王有心结也是对着先帝?是要朕去求么?要朕这个天子三拜九叩的去求一个藩王么!霍琰要是能给朕面子,朕登基时便会来了!” 苟过去是苟过去了,也逼的大臣们知道想办法了,可那股气压着不爽,总是要散一散。 当时下圣旨过去召霍琰进京,朝里大臣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知道,可圣旨被人撕了,传旨太监被扔出了九原城,他这个天子不要面子的么?这才过去多久,这些人就失忆了似的,想让他再丢人,倒是想得美! 江暮云捡起金冠,轻轻放到案上:“皇上莫气,臣倒以为,以镇北王心性,不会看着不管。” 宋时秋气平了一些,哼了一声:“你倒了解他。” 江暮云:“事实如此,前番京城里发生的事,皇上不也事事知悉?” 宋时秋的确知道,所以该知道的情报,他全都清楚,他不但清楚霍琰的性格,选择,也知道顾停为人,以及——某些人若有似无的遗憾。 “朕倒忘了,你对镇北王妃知之甚深,时时想起,自然了解更为通透。” 这话带着酸,江暮云合适的反应应该是技巧性哄人,往日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可今日,他突然有些不耐烦,目冷声淡:“皇上可知自己在说什么?非要对过往如此纠缠么?” 宋时秋指甲掐进掌心,脸上却笑了:“抱歉,是朕失言,你的心意朕最清楚不过,以后不会如此了。” 江暮云心里有些乱:“也是形势紧张,我心中有些焦急,有些失态……皇上放心,这一次,我必会助你扛过去!” ……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和七年前一样,战事从白狄开始,来势汹汹,北狄蠢蠢欲动,好像随时准备想撕下一块肉来,九原边境气氛紧绷,街上都没那么热闹了。 少了哪一座城池,都不再是完整的大夏,白狄若过了最后一道屏障,打到京城,长驱直入,那中原腹地就躲不过战火了。既然伸了手,吃了肉,为什么不吃饱?拿下京城,难道会放过九原?别人过来就是为了侵略,不会有善心。 皇室无用,死便死了,百姓何辜? 霍琰表情一天天紧绷,在较场训练也越来越凶。 太王妃长长叹气:“琰哥儿是不是又不爱说话,吃的也少了?” 顾停眉心微蹙,担心的点了点头。 太王妃拍了拍他的手:“不怕,让他自己想,主意总得自己定,被别人推着架着往上走的,越到后面越会犹豫,不如自己下定决心……他会想明白的。” 顾停:“嗯。” 太王妃去年初见还有些乌发,今年已经全白,这么大年纪了还跟着操心……他有些于心不忍。 老人家自己倒看的很开:“也不用担心我,各人有各人命数,一个国要有主事君主,一个家也要有扛事的人,我做姑娘时就要强,还挺喜欢的,并不觉得苦,我喜欢看咱们九原街上的百姓,脸上都带着笑,眼底有光,感觉有奔头,人老了总要走,可年轻人都是希望,他们能长好,心正,路总会越走越宽……前些日子我在街上看到一个老头,都快九十了,身体硬朗着呢,还能教训玄孙不许胆小,人家都不怕,都不服老,我这点岁数才哪到哪,怕什么?” 她把茶杯塞到顾停手里:“放心,祖母还要陪你们几十年呢,你尽管在前头办事,万事有祖母。” 顾停轻声应了,长辈的切切叮嘱,仿佛让岁月都柔了下来。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日。 霍琰拿出铠甲,让人备马。 顾停:“要走了?” 霍琰:“你早猜到了?” 顾停笑了下,接过他手中软铠,帮他穿上:“成亲那晚我说的话,还记得么?” 霍琰看着他,眼神深邃:“你说从此以后,王府是我们两个人的家,我想去哪里都可以,想做什么事就去做,这里——” 顾停:“这里我替你守着,所有你在意的人,在意的东西,都不会有事。” 霍琰指尖轻动,紧紧抱住了他:“抱歉,说要好好保护你,我却做不到。” “怎会做不到?你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保护,”顾停挠了挠他手心,“我还要顶着镇北王头名作威作福呢。” 霍琰双臂收紧,声音艰涩:“……好。” 顾停眼睛微湿:“你记住,去哪里不要紧,做什么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你这条命——你做事可以为所有人,可这条命是我的,知道么?你是我的,未经我允许,不可以死。” 霍琰没说话,或者,说不出话。 顾停知道他在听着,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我等你回来。” 霍琰捧着他的脸,终是忍不住,狠狠亲了他:“我很快回来。” 多的事不必说,也不必叮嘱,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遇到什么情况该怎么做,也没有什么正经送别,战机不等人,既然决定,便没必要多留。 霍琰走的很快,顾停站在城头,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并没有落泪,因为他相信,他会回来,很快。 第137章 你有什么脸怪我 以为吃定了一个聪明人,就可以一劳永逸了么? 九原城送走了他们的镇北王,担忧盼归不一而足,京城这边听说镇北王来援,热闹的跟过年似的,惊喜的不行。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镇北王来了!” “白狄那帮孙子有人收拾了!京城肯定破不了!” “没错,镇北王必会大胜!” 距离太子造反过去还不到一年,京城百姓记忆犹新,仍记得那日的刀光剑影,凶煞血光,所有人缩在家里不敢出来,京城犹如一滩死水,他们也是。 可惜求神拜佛没有用,寄希望于帝王朝臣,帝王朝臣自己都被关起来了,暗无天日,任人宰割,谁能来救他们?难道百姓的命就是蚂蚁,就是草芥,没有人在意,只有死路一条? 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个答案是肯定的,可镇北王不一样…… “王爷心里想着咱们呢,一定没问题!” “当然没问题!你当九原城这么多年戍边白干了?打的北狄闻风丧胆,王爷可是真正有本事的人!” “就是,哪像上头那些废物,除了贪腐推责还会干什么?有好处的时候一点都想不起人家,没好处的时候就拉人家来帮忙,怎么能这么不要脸,要我说上头的也该换……” “嘘——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别给王爷惹事!” 镇北王驰援的消息一过来,死水一般的京城瞬间有了活气,百姓们不是瞎子,人人心里都有杆秤,嘴上说不说是一回事,心里怎么想的是另外一回事,谁不向往安定太平的日子?谁把他们放心上,他们就把谁放心上。 朝臣们也是,每个人眼睛会看,心里会想,思量的只有比百姓更多。 新帝登基,下了圣旨给镇北王,要求他进京,三番四次,镇北王都没有来,偏偏这一次所有人慎重思索,不敢轻易去请,他却偏偏来了…… 为什么?因为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心中有正义,有信念,足够强,不怕麻烦,更不会推拒责任,哪怕这责任,并不非得是他的。 人心鬼蜮,为官多年,他们见到了太多黑暗的脏的东西,几乎所有人都想要好处,祸事什么的能推就推,稍微强一点,更是只要好处,恶果都甩锅给下面,镇北王心性,太难得太难得。 他心里,有一腔热血,有家国天下。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等着镇北王过来,可霍琰根本没进城,也没去见新帝,没走任何程序上的东西,路过京城官道,直入东北—— 态度直白也残酷。 随便你们怎么想,敬我厌我阴谋论都好,本王不在乎,本王只打仗,只护佑百姓,才不管你们朝廷争权夺势乌烟瘴气! 霍琰也的确干得很漂亮。 明明是奔袭驰援不得休息,敌强我疲,他一去,竟然立得大胜,把白狄大军打了个落花流水,不得不退后暂避,调整再战…… 捷报传回来,百姓们喜笑颜开敲锣打鼓,个个激动的不行。大臣们沉默之后,眼底喜色也再藏不住。挑剔镇北王?为什么?说人家无礼,路过却不依礼拜见,你要脸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个,规矩礼制能当饭吃还是能退敌军?就你规矩全,懂礼仪,你去和敌军说道说道,批评他们无礼,看他们是给你跪下,还是让你跪下? 人镇北王就是强,挑的了敌兵,护的了百姓,也……信任他们,不会在这个时间闹事,背后捅刀子。 大臣们难得有了一种被人信任的满足感,朝中尔虞我诈,何曾有过真正的信任,可镇北王不一样,就算轻视不屑他们的手段,也相信他们为人品性,是有底线的。 霍琰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只在尽心尽力杀敌,可所有他的性格表现,就是在人们心中印象的一次次夯实,就是对朝政的影响。谁不愿意被重视,谁不愿意被信任,漂亮话谁都会说,可真正的漂亮事做了,才能真正深入人心,让所有人记住! 朝堂气氛微妙的改变,让新帝感觉到了危机。 总觉得屁股底下这把椅子要保不住。 镇北王不来,朝中无得用武将,他担心敌军迟早攻破城池,长驱直入,京城大危,他这个新帝要被人拿来祭旗;镇北王来了,他更担心,功高盖主,天无二日,人心全被别人收拢了去,他这个皇帝以后怎么干? 怪不得之前建元帝对霍琰那么提防,轻不得重不得,简直狗咬王八无处下嘴,他当时还在暗处看笑话,觉得换了自己肯定不一样,结果换了自己才发现……事情只有更糟。 宋时秋讨厌先帝,讨厌太子二皇子,讨厌镇北王,讨厌顾停,讨厌所有人! 为什么就不能让他轻松一点?他是皇上不是么?现在天下都是他的了,所有人都该听他的话不是么?为什么就不能乖乖的,一个一个非得跟他对着干! 宋时秋再一次摔了金黄发冠。 这一次,江暮云没有帮他捡起来,视线淡淡掠过地上帝王发冠,声音也淡淡的:“不知今日,谁又惹到了陛下。” 宋时秋看着他,眼神微阴:“你真的不懂么?” 江暮云垂眸:“哦,是镇北王。” 朝服在身,他气质清贵优雅更胜以往,只是脸上少了笑容,看起来竟再无温柔亲切,沉肃的有些冷漠:“治不住他,又不得不用,咬人的狗不拴起来就是狼,你在害怕。” 宋时秋盯着他,声音尖锐:“朕也不想担心,可这形势由得朕么?你也说了那么多话,做了那么多事,有用么?这个位置明明就是我的,名正言顺,为什么现在像抢来的一样,必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江暮云:“皇上不要急——” “你总是这句话!”宋时秋摔了茶盏,贡瓷落在地上的声音尤其清脆,“不要急不要急,可是谁让我这么急的!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都忘了么!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动?” 江暮云没说话。 宋时秋眉眼阴阴,指尖攥紧:“你说杀了顾停,只要他有事,霍琰就会分心,为什么不动?到底是别人篱笆扎的太紧,防范太严,你没机会动不了手,还是根本不想动?” 江暮云瞬间抬头,眸底闪过薄怒,又很快恢复,冷笑自嘲:“所以你才找了别人?禁军头领帮你办成这件事了么?” 宋时秋登时噤声,哑口无言。 要是这件事成了,他还闹什么! 顾停不是那么好杀的,霍琰不允许,他身边的人也不允许,别说出行跟随的镇北军亲卫,连他的长随都心思灵敏,武功不俗,想要找机会杀了,何其困难! 自知失态,宋时秋手指上额角,牙关紧要:“抱歉,我只是太着急……” 江暮云阻了他的话:“皇上不必跟我解释,您是天子,高高在上,富有四海,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事事问我意见,岂不像傀儡了?” 这话说的颇有攻击性,一点都不客气,宋时秋姿态却更低了,眼神有些慌乱:“我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 江暮云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皇上说没有,便没有吧。” 不认错,不改正,不哄人,甚至心里还窝着火。 宋时秋看到他这个样子就来气,脸色又阴了下来,难道还要朕千方百计哄你巴结你吗! “你少一副死人脸,我委屈我可怜以退为进是么?当谁不会!江暮云你可别忘了,你的本事,可是朕教给你的!” 殿内久久静默,无人说话,气氛越来越紧绷。 直到快要受不了时,江暮云才淡淡开口:“既然我会的,你都会,为什么不自己来?为什么帝位要我谋划,大事要我谋局,细节要我查漏补缺,人心要我收拢,所有一切,都要我来帮你?” 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做? “为什么从始至终,你只有我一个人?真的是专情?还是——太懒?” 以为吃定了一个聪明人,就可以一劳永逸了么? “你……你怎么敢……” 说这样的话! 宋时秋跌坐在龙椅。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蠢货,从小就聪明,不知被多少人赞过有灵气,想得多,打算也长远,认识江暮云,引诱江暮云,成功把自己藏起来,至今仍是他最骄傲的事,什么时候起,一切就变了呢? 他比江暮云大八岁,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是个可造之材,之后慢慢观察,越看越笃定,决心培养起来给自己用。江暮云果然没让他失望,看他的眼神一天一天不一样,对他越来越好,未来发展方向也全部符合他期待,用的越来越顺手,而自己因为身世,周边始终有危险,干脆就换了个身份隐在江暮云旁边,将所有一切都交给了他。 这十多年来,他一直做的很好,情感中的矛盾处理也得心应手,江暮云从未相负,他便也越来越笃定,此后一生,怕再不会有波澜,江暮云到死都会是他的人。 因为太过养尊处优,太过自信自身吸引力,情感算计的手段又是最简单最方便的手段,他好像真的一点点忘了,最初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忘了当年自己怎样的艰难过,忘了自己怎样发着光,吸引着别人,忘了别人最初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 别人青出于蓝胜于蓝,慢慢变成人群人发光的那个,他却一点点把自己给丢了,太多东西不熟悉不适合,太多事不会做不知从哪里下手……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有些事实很残酷,再不愿面对,始终也是要承认的。 宋时秋咬了牙,深吸一口气,不想再粉饰太平,尽量平心静气:“朕知你喜欢顾停,不必否认,朕看的出来,但天下谁人都可以,独独他不行,顾停必须死。过往种种,朕都可以不计较,你是什么样的人朕心里清楚,朕是什么人你也明白,只要顾停死,过往一切皆不追究,我们可以像从前一样,彼此支撑,江山共享,他若不死——” 宋时秋冷笑一声:“这一回危局朕过不去,自然什么都干不了,要是这回趟过去了,朕没事,仍然坐在这个位置,你就替他去死!” 江暮云唇角绷紧:“皇上威严越发日盛,真是让人惶恐呢。” “你在怪朕丢了初心吗?可是谁让朕扔了初心的!” 宋时秋走下台阶,去拉江暮云的手。 江暮云躲过了。 宋时秋笑的讽刺:“你看,你现在连碰都不让我碰了,有什么脸怪我!到底是谁在拒绝!” 江暮云:“您是天子,龙体贵重。” 宋时秋冷笑:“少跟我找借口,我早说过,男人本性风流,外头怎么玩都可以,兴致是兴致,心意是心意,若连心也变了,还有什么以后!” 江暮云还要再说话,宋时秋却却袖子一挥:“行了,朕言尽于此,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今日天阴,光线晦暗,京城街道都不怎么明亮。 江暮云缓缓走在街上,看着秋起萧瑟的京城,脑子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旁边珠宝店有些热闹,有人在姿态极低的哄一个女人开心,似乎二人已经定了亲,女人虽黑胖丑性子也不好,奈何人家有个不错的爹,男方不管心里怎么想,脸上都得哄着捧着,一脸陪笑。 路过店门口时,江暮云看到了正在哄人的男方,竟然是顾庆昌。 顾庆昌也看到了他,一脸惊喜,见他停步,急急和女人说了句什么,过来打招呼。 关过一回大牢,顾庆昌姿态低了很多,再不似以往张扬,连脸上讨好的笑都带着卑微,对他仍然牵挂,仍然恋恋不舍。 可不管怎样恋恋不舍,还是对处女人露出安抚的笑——日子总还要过下去。 江暮云突然觉得很讽刺。他从未对顾庆昌有半分情义,顾庆昌落难坐牢,他也没给过任何帮助,可顾庆昌竟然仍然愿意围着他转,就因为他给过他假惺惺的温柔,几句漂亮话。 人越是无耻,越渴望得到一份温暖,越是单纯,越能给别人带来温暖。顾庆昌无耻,他也无耻,只有顾停……始终那么干净。 一步错步步错,他是该恨自己年少无知,轻信情动,还是恨宋时秋当时太好,把他给骗了? 或许,只是命该如此。 …… 顾停坐镇九原,紧张备战,并没去坞堡,也没指挥军中任何事。 术业有专攻,他不会武,两军对战也是纸上谈兵,不管策略还是经验都少太多,为何不交给真正专业的人? 霍琰这次并不是一个人走的,他带走了中军将樊大川。不是中军位置不重要,九原不需要,而是镇北军中,左右翼两将夏三木翁敏睿智聪慧,战法默契,可两面开花,彼此支应,前锋将韦烈不管怎么跑都能兜住,不管战术配合还是打法机变,都有更多的方式方法,霍琰自己于战事上磨练更多,感悟更多,反而更喜欢自己一个人的掌控局,樊大川打法稳健,更能配合他指哪打哪,两边如此分配,胜率都会大上很多。 接下来的发展一如预料。 北狄见镇北王真的走了,不是诈计,立刻大军压境,夏三木翁敏和韦烈配合,打回去几乎毫不费力,并没有让别人占到半分便宜。 北狄人气疯了,不要命的组了一个敢死队,出来了就没打算回去,身上捆着□□,全军覆没,也烧了镇北军粮道—— 不但把刚刚运过来的粮草烧了,整条路也毁了,巨树倒塌,石块压下,根本不能再行人! 若是旁的时候,镇北军苦干几日就能抢通,可两边正在打仗,哪里有时间,哪里有精力? 正发愁的时候,霍琰带走的人回来了一小去,押回来一大堆粮草。 你问为什么?就是意外,抢的东西太多了,自己用不完,实在没地方放,只好拉回来。 不但有粮草,还有钱哦。 顾停看到随行而来的信,面无表情。 霍琰对于自己抢东西这事理直气壮,本王要养这么多人,朝廷又不给东西,不抢点日子怎么过?再说也不是本王要抢,他们非得送,本王有什么办法,只好笑纳了! 第138章 有客来 他从来,都不是你的。 北狄人大概也豁出去了,趁着霍琰不在,屡屡放大招,重金集结勇士,组成先遣敢死队,除了烧粮草外,还准备擒贼先擒王—— 什么边境线,镇北军,人家现在统统不在乎,九原才是重点,镇北王妃顾停才是目标! 你不是王妃,不是镇北王的心肝宝贝,那抓了你,还怕姓霍的不听话,镇北军敢反抗? 趁着白狄搞事,这支精英小队往东,绕过云中隘口,兜了个圈子,悄悄潜入,直入九原而来! 城下叫阵,开口就是要顾停—— “让你们王妃出来!之前不是还得瑟么,怎么现在成了亲反而害臊了,是不是不敢!” “不给话,老子们要发飙了哦!” “待老子杀将进去,九原今日就要鲜血染城!” “只要交出王妃,里头的人一个都不用死!” 城上守军听着这耳熟的话,打了个哈欠,挖出耳屎往外弹:“一回两回都这样,吓唬谁呢,以为我们会上当?脑子这么蠢,怪不得永远打不了胜仗!” 不就是攻城,你们尽管试试,能攻进来再说! 北狄兵:“哟,挺硬气啊,看来百姓的命在你们眼里不是命!老子们承认,就凭我们兄弟几个,的确拿不下九原城,我们也不是为了这个来的,纯粹心里最近不痛快,不想活了,陪葬多多益善,拉一个够本,两个就是赚,你们弄不死我们,只要让我们进了城,我们逮人就杀,是人就砍——” “镇北王妃顾停!你且听清楚了!你不出来,我们就进去杀人!成天说的那么漂亮,有本事就把百姓当人,百姓的命当命,别让无辜他人为你牺牲!” 城头守军:“这是什么强盗逻辑?我们王妃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少废话,想打就打,咱们奉陪!” “所以你们王妃的命是命,就是比百姓的命金贵!”北狄人猖狂大笑,“说什么爱民如子,还不是更爱自己,装什么大瓣蒜!今儿个哥们几个把话撂这,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要么,你们两刻钟之内交出王妃顾停,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要么,我们几个杀将进去,只要我们不死,就死更多的人!” 城门情况立刻传回了镇北王府。 顾停沉吟片刻:“你说来人不多,能顶住么?” “回王妃话,这几人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内家功夫在身,兄弟们能拦,却不能保证时间效果,真的杀进来了,或许会增伤亡……要调兵回来么?” 顾停摇了摇头:“都说来人不多了,何必惊动坞堡?” 不说来人数量这么少,值不值得的问题,只说别人敢这么干,边境线肯定也有人盯着,只要镇北军军心浮动,有兵调派,他们就该趁机而入,那样麻烦就大了。 一件小事而已,何必故意帮别人做大? “让他们攻城,真的有能耐溜进来,我再过去——唔,客人上门,不给点招待多不合适,”顾停走到城防舆图边,指尖迅速滑过几个点,“这里,这里,这里,布置上弓箭手刀斧手,听我号令……” “要拖延时间么?” “不必,随他们动,我们拖延了,他们反而会警惕,就让他们按自己计划来,越着急越不耐烦才好……” 顾停眉眼锋利,想死,他便成全! 北狄小队有些惊讶。 骂阵自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黑就怎么黑,可内心深处,他们对顾停是尊重的,至少上一次的守城战,他们尊敬顾停品性为人,认为这次也是一样,顾停不可能不顾百姓姓名,至少会上城楼与他们对峙,想各种办法拖延,他们要的不是别的,就是这个‘拖延’。 他们武功都不错,其中更有一位箭术大师,只要顾停出现,他们就能想办法射伤他,让他跌落城楼,接住带走。 可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连人都见不着! 这就有些麻烦了……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对方越没反应,他们越着急,想了想,还是照备用计划,分为两批,第一批先进去看看情况,自己死不死的不重要,多杀几个百姓,打出安全与否的信号就是成功,杀他们几个人就知道怕了! 只是这一进去,走的就是黄泉路,再也回不来了…… “你放心,家中老小,自有朝廷给你照顾!” “兄弟这就去了!保重!” 都是刀口舔血的人,买卖定好了价钱,不需要安慰,安慰也没有用,总归要走一遭! 北狄小队发起攻击,第二小人掩护,第一小队并不恋战,只是迅速往里往里再往里,目标——进城! 小队死伤惨重,大半人直接死在了半路,却也有几个仗着尤其出色的武艺轻功,,还真拼着伤进来了! “哈哈哈——老子说话算话!今日进了九原城,便要杀个痛快!” 大笑着跳到街上,就见四周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举目所见只有一辆马车。马车不太大,却很华丽,金漆,银封,雕花窗槅,连拉车的马脖子上都挂着金铃,绝非一般人能用得起的。 再看车上之人,月白衣衫,浅纱轻拢,腰细骨端,眉眼如画,修长指间还揉着一只猫儿,猫儿个头极大,像只小豹子,见他看过去,眼睛眯起,呲出牙齿,一脸凶相。 这是谁?坐在这里难道不怕死么! 心里正嘀咕,对方已经感觉出了答案:“听说你们想找我?” 是镇北王妃顾停! 北狄兵心弦登时绷紧:“既然来了,为何不上城楼止战,堂堂王妃,躲在这里不嫌丢人么!” 顾停笑了:“怪了,九原是我的地盘,我想在哪里便在哪里,为何要听你的话?你说话这么管用,谁都要听,为何不去做北狄的王?” 他拍了拍小猞猁,站起来,下了车。 北狄兵突然心尖猛跳,他不是善射之人,那位兄弟运气不好,死在外头了! 顾停见他紧绷,笑容更大:“不是要杀我么?怎么,不敢了?” 他若害怕躲避,北狄兵还有点数,自会追杀,可他这么一步步朝前走来……一定有问题!是陷阱! 北狄兵更加警惕,后退了两步:“不是杀你,是请你做客,来前也打听过了王妃喜好,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连王妃最爱玩的小珍珠也有,品次保证与大夏不一样,王妃就不想看看?” “打听的还真细致,”顾停继续往前,笑容别有深意,“有一样东西,我现在最想要,不知阁下愿不愿意给?” 北狄兵后背汗如雨下:“你别再过来了!我后边还有人的!” 顾停十分配合:“好啊。” 等那五个人也跳了过来,几人聚齐,顾停才再问:“所以我最想要的东西,你们愿意给喽?” “你,你想要什么?” “好说,非常简单,我想要——你们的命!” 顾停突然笑容更大,伸手打了个响指。 几个人根本没反应过来,甚至觉得这位王妃笑的有点美,他们从没看到过这种笑容,舒展的,顺心的,从容的,明亮的,北狄人脸上没有这种笑,他们总是紧绷的,担忧的,今日过后,不知明天的粮食在哪里,能否活下去…… 视线突然转移,地面倾斜,他们看到了自己的脚,后知后觉的,感觉脖子有点痛。 就……这么死了么? 顾停抚了抚袖子,满意颌首:“很好。” 这个位置是他有意选的,人也是他故意在等的,四周弓箭手早就准备好了,只要对方敢来,只要他动了,所有人就会聚在这里,一起死在这里。 顾停心中有数,每一步布置的都很精密,包括自己走了几步,为防意外,他甚至穿上了护身软铠,想动他?还是做梦比较快! “王妃,外头——” 守城兵一句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声响大作,又有人来了! 这一回却不是北狄兵,而是江暮云。 江暮云带着一只小队,和城头守卫一起,杀了城外那半支北狄小队,动手干脆利落。 “王妃,江大人请见,要开门么?” 稍微知道点情况的人有些着急。 江暮云在朝为官,一向优雅得体,人称君子,近来青云直上,官途更加顺畅,听闻和王妃年少之时很有些交情,若不是王爷来的及时,中间插了一杠子,二人很可能不只年少交情,多的感情都会发展发展。 对于这个人,王爷一度很是忌惮,镇北军又怎会半点不在乎? 还有,这姓江的是新帝狗腿子啊!他来怎么可能会有好事! 大家并不想王妃答应见面。 顾停却觉得,他为什么要怕江暮云?该是江暮云要怕他才是!之前每一次面对,江暮云都没在他这里占到过便宜,这里又是九原城,他的地盘,江暮云憋坏主意还好,敢明目张胆伸手,是嫌命太长么! 见下面人担忧,他还能微笑安慰:“放心,京城危机不解,京城的人就算再有心思,也不敢害我,王爷的刀可是很可怕的。” 大不了自己小心谨慎,护身软铠不脱。 “行了,开门吧,有什么话,我同他就在这里聊,大家不必过分紧张。” 很快,城门打开,门洞外小桌支起,红泥小炉火正旺,茶香袅袅,夕阳照晚,应着白衫人如画眉眼,画面温暖又干净,几能洗去旅人一身风尘。 江暮云一步步走来,每走一步,心情都能轻快几分,目光始终不离桌边之人。 顾停捋袖奉上茶,微笑有礼:“江大人远道而来,本该好生招待,奈何大形势不好,粗茶一杯,还望不要嫌弃。” “怎会。” 江暮云静静喝完一盏茶,双眼微阖:“世间万物都有其独特妙处,粗茶亦是,可能不太香,不够雅,却能解旅人渴。活的越久,越知太多追求都是假的,只有身体本身需求,才是真正你该要的。比如此间此时,长途奔渴,我已然记不得茶香滋味,只记得这一口粗茶入口感觉,解渴,滋润,甘甜如泉。” 声音清浅,有淡淡的暧昧萦绕,正是他惯常会营造的气氛。 顾停太知道江暮云长了怎样一副巧舌,他想要说好话讨好别人的时候,不管什么东西,不管什么角度,他都能说的至情至暖,让你感怀。 上辈子听腻了,现在一个字都不想听:“四方烽火,九原并非福地,江大人如何有空过来?” 江暮云看着他,眸底温暖:“想看看你……” “大人先别说话,容我猜上一猜,”顾停懒得跟他兜圈子,也没那个时间,好听的话也不必,早过了年少纯情年纪,比起甜言蜜语,他现在更喜欢耿直坏坏的糙汉,比如那狗王爷,“可是皇上镇不住我夫,认为我夫功高盖主,最好找个笼头给他套起来,好叫他听话,遂让你来擒我?” 毕竟外头传的头头是道,镇北王夫妻恩爱,王爷宠王妃上天,只要能把他扣到京城为质,还愁镇北王不听话? 虽然这都是真的,但他是不可能被他们抓住的。 顾停礼貌微笑。 江暮云:“你……” 顾停:“怎么,江大人此来,不是为我解惑的?就算不是,将死之人也该死个明白,大人竟也不愿说么?” 江暮云苦笑:“你都猜到了,我还能说什么?” 顾停:“未必,江大人深谋远虑,太多秘密——岂是外人能猜得到的?” 江暮云眼梢微柔:“那停弟想知道什么,尽可问来。” 他看了看远山树梢,夕阳正好:“时间尚早,景致宜人,不如尽吐心声,畅谈一番,今日,江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顾停顿了顿:“江大人说真的?” 江暮云:“我对你,从无需言。” 顾停心说你可算了吧,不说这句话,我还信你几分,说了这句话……谈是能谈,信不信的,自己掂量吧。 他挥手推开众人:“江大人真的敢说?什么都可以?” 江暮云看着他,眉眼深深:“有何不敢?” 顾停就笑了:“那我就不客气了,这第一问,便问江大人,在你心里,先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暮云神情微讶:“你总是出乎我意料。” 一般人问问题,会下意识问最关心最重要的问题,顾停却从来不是,上次上上次,他都输得很惨,一次又一次,顾停在他心里留存的印象越来越深,到现在,已然抹之不去。 这个人总是这般耀眼,光彩万千,让你想不通,猜不透,不断琢磨,他却似空飞鸟,草间精灵,让你捕捉不到。 他从来,都不是你的。 第139章 你要不要跟我走 他是我夫,我不想他想谁? 夕阳余晖,二人对坐,久久没有人说话,气氛看起来安静又祥和。 顾停捧着茶盏:“江大人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没什么不能说的,”江暮云已经找回神思,浅笑道,“先帝刚愎自用,优柔寡断,不够狠,也不够有本事,万事讲究帝王心术,讲究制衡,这本没有错,多少帝王都是这么干的,可他只是照猫画虎学了个样子,没学会根本,最后只成了个和稀泥的,蠢,还不自知。” 顾停心道大人你可真敢说,面上不露声色:“哦?” 江暮云微笑颌首:“嗯。” 他连别人父子三人都敢算计,又有什么不敢说的? 顾停:“以你心性,推别人上位不可能是突然决定,之前必有所准备,建元帝身边——有你的人吧,是谁?” 这个问题他本是随口一问,用来营造对话气氛效果,并不关心结果,可这个名字一给出来,就让他惊讶了。 江暮云说:“李贵。” 李贵这个老太监,顾停再熟悉不过,前些日子才亲眼见过了这人尸体……他突然觉得这老太监是个人才,先是尤贵妃的人,后是证明是皇上故意安插在尤贵妃身边的人,可这竟然不是结局,他到最后,竟然是江暮云的人! 李贵死在密道之中,一直跟查的似乎也是宝藏之事,所以是不是意味着……这件事,江暮云也知道?那新帝知不知道?这件事是江暮云自己的底牌,还是新帝的谋划? 顾停很难控制住情绪丝毫不露,干脆顺着气氛,神情玩味:“这个公公我知道,我最初到京城,他好像在尤贵妃身边伺候,后来又去了皇上身边?是个有点本事的人。” 江暮云轻笑:“难得你能记住他,可惜以后怕是再见不到了。” 顾停:“这话怎么说?” 江暮云:“他死了。” 顾停点了点头:“他的确年纪不小了。” 江暮云想说不是老死的,又觉得为一个下人没必要解释这么多,摇了摇头,按下不提。 顾停便知自己混过去了,宝藏这条线,他从头到尾没有接近过,只是和庭晔相认,方才知道了这么多事,可相认这件事很隐秘,并没有别人知晓,就连送亲,庭晔顶的也是顾家远亲的名头,不管明面还是私下里,跟他往来都不算多,别人很难查到。 他便又问:“新帝呢?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暮云神情一滞。 顾停装作没看到:“你同他好像很要好。” 宋时秋这个人很神秘,藏的很严实,上辈子他和江暮云曾经那么亲密,有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见面,仍然没见过,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直到后来宋时秋登基,江暮云大受重用,他才觉得好像哪里不大对劲,可又找不到证据源头,只能归结于自己疑神疑鬼,现在么,他算是看明白了。 这两个人绝对有问题,宋时秋的上位,必不是那么简单。 此前他只是怀疑,一问之下对方表情不对,心里就懂了:“你喜欢他?” 江暮云眼梢一跳,可抬眼看去,顾停眼底一片干净,最多只是好奇,并没有半点酸涩吃醋…… 是自己想多了。 “我看起来……很像么? ” 顾停摇了摇头:“不像,喜欢一个人时,眼神骗不了人,我提起他,你仿佛很不自在,没有牵挂留恋以及对我冒昧的不喜,可也非全然无波——你最多,喜欢过他,或者说,对他动过心。” 江暮云喉头抖动:“你……” 一句感动还没道出,顾停已经又开口:“你不会喜欢任何人,端出一颗真心,为别人倾尽一切付出所有,你只喜欢你自己。” 江暮云指尖轻颤,片刻后,笑容微苦:“我自以为参透世事,却不如你通透。” 他走至今日,所行所为只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贪欲,为了享受更多的东西,更多人的崇拜目光,只要自己越来越强,就一定不会输,想要的都能得到,他从没觉得自己是好人,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任何人的任何话扎心。 对面的人近在咫尺,眉眼带笑,他却觉得无比遥远,就像很早之前弄丢了的宝贝,永远永远,也再寻不回来。 “你懂我。” “别,”顾停摆摆手,“你并不难看懂,若今日在这里的是我夫,他也会说同样的话。” 一口一个我夫,江暮云听的心间酸涩不已,自己转移话题:“你想听我和他的故事么?” 这个他,当然是新帝宋时秋。 顾停手懒洋洋举起,撑住下巴:“那要看江大人有没有心情,愿不愿意说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嘛,宋时秋是个什么样的人,能知道当然最好。 宋时秋就开口了:“我遇到他时,才十三岁。他气质优雅,品味独特,人很聪明,也很温柔,永远都知道我在想什么,想要什么,期待什么,带给我的观感和别人完全不一样,不知为何,他让我对他充满好奇,充满仰慕……” 顾停只在上辈子,宋时秋登基后,见过他一次,印象早已模糊,可仍然记得他给他的感觉,相貌秀雅,气质斐然,和别人不同的是,他有一种很特殊的禁欲气质,若是好那口的人,一定能被他撩的死去活来,再结合江暮云性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成年长辈的引导极为重要,尤其十一二岁的时候,正是敏感不定性的时候,江暮云聪明,心思多,遇到一个品性方正的长辈,许能长好,偏偏遇到了宋时秋这样的,宋时秋自己无意便也罢了,若他有意引诱,江暮云就大有可能走上不一样的路,甚至……成为这样的人。 他已经成为了这样的人。 顾停回想,不管上辈子,还是这一次的江暮云,身上展露的气质,熟练的习惯的处世方法,和他嘴里的宋时秋一横一样。一样的气质优雅,品味独特,温柔亲切又聪明知性,永远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渴望什么,针对性的给予,让人沦陷。只要他想,就可以轻松收获目标人物的好感。 可真是讽刺。 理智上,他似乎应该为江暮云的经历遗憾,情感上却办不到。他没有办法同情江暮云,想到上辈子的自己,想到被这个人坑害的所有人,他不杀了他已经是心软了。 他生不起任何抚慰之心,声音甚至有些冷漠:“你以为他喜欢你,其实不然,他只是在利用你。” 江暮云笑容为苦:“……是。” 顾停:“江大人似乎觉得自己很无辜,可这些年来,撞在你手上的那些人又何尝不无辜?你不必否认,我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你让多少人误会你喜欢,并利用这些‘喜欢’做了多少事。” 江暮云一滞:“我对你是不一样的……” “是么?”顾停声音更淡,“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我毫不回头的离开你之后么?” 江暮云握着茶盏的手指瞬间捏紧,眼梢缓缓垂了下来:“你说的对,或许只有离别,才能让一个人真正看清楚,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从年少起,我就觉得他无比美好,值得最好的一切,我想为他努力,他想要的,我要为他拿到,他不想要的,我便全部摧毁,不给他带来任何烦恼,他想走的路,我愿意用我的血和命去铺成。我会为了他的一个微笑开心一整天,为了他的小小蹙眉彻夜难眠,恨自己不够强大。送他走上那个位置,我放弃了很多东西,大事谋成的那一日,我以为自己得偿所愿,以后再无烦恼,结果却并不开心。” “最难受的是,我不知道这个‘不开心’是为了什么。” 顾停就有点明白了:“所以你来找我……是真的想要聊聊?” 想要倾诉? 江暮云看着他,微笑:“我早说了,对你都是实话,可你总是不信。” 顾停心内翻白眼,我信你才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种局你最会玩儿了,你的话三成真就算诚意十足了:“那咱们这位新帝也是够本事,先勾住少年懵懂的你,等你开窍了,再无辜的说我不是我没有我对你没那意思是你误会了,但我不愿失去你,可以为了你改变,因为‘愧疚’自己的无法回应,他会鼓励你和别人试试,鬼混到床上也没关系,反正身体是身体,真心是真心……他一直让你求而不得,你就一直会被他利用,为他做事。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求而不得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内心过于压抑,你甚至会产生更阴暗的想法,玩弄人心又如何?别人的爱恨情仇与我无关,你们喜欢我是你们自己的事,为了我的路,你们所有人都可以是工具——我猜的对不对?” 江暮云讶然,顾停竟然都猜对了! 他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突然笑了:“看来来找你,是我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按部就班的走每一步路,听晨钟暮鼓,算朝堂险局,仿佛一辈子就能这么过去,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不对,这样不对,他的日子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午夜梦回,仿佛自己过了另外一个人生,那个人生里有顾停,很多很多的不一样,内心产生了更多的感触,更多的疑问,他以为是自己太贪心,大事办成就好了,结果却告诉他不是,不是这样子。 内心的疑问,眼底的迷茫,他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大约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理解,举目远望,竟找不到一个可以深聊的人,别说知己,他走至今日,连朋友都没有一个。 顾停也不算朋友,可他总觉得他会懂,所以他来了。 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好人,内心有多脏多阴暗,便也不愿向任何人敞开,好像别人看不到,自己就能装的不知道,还能做人前的君子,没想到释放的感觉还不错,他竟然……很愿意顾停了解他。 “我那时……是真的一点都不想他难过,别人是死是活都没关系,独独他不能受一点委屈。我以为自己清楚明白,牢牢掌控着大局,却连自己的心都没看清。” 顾停只觉得痛快,该! “玩弄别人爱恨的人,早晚也会被别人的爱恨所噬,大人吃一堑长一智吧。” 遇到这种事,可不可怜?实话说,可怜的,青春年少遇到这种事怎会不遗憾,不满腹怨恨,可就算遇到这种事,有别有用心之人故意引诱,你自己的良知呢?你从小到大,父母交给你的规矩道理呢,全都喂狗了么?你已经十三岁了,不是小孩子,换了着急的人家都开始议亲了,你怎么可以把错误都推到别人身上,认为自己最无辜? 你可以胡闹,个人情感偏好是自己的事,别人管不着,你和宋时秋对掐,玩成什么样,玩废了都没关系,只要不牵连无辜他人,蓄意伤害别人,你就是错,何况还伤害了这么多! “玩弄别人爱恨的人,早晚也会被别人的爱恨所噬……” 江暮云看着近在咫尺,却远似天边的顾停,突然有种感觉,这是他的报应。 不想让别人看见,不敢深挖,不愿意承认,哪怕心有疑问也没有放弃,好像只要一直走下去,当初的选择就没有错似的,可到最后,终究还是骗不了自己。 心空了一块,再也补不回来。 顾停看着略有挫败,却并没有多难堪的江暮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一个人短暂的让自己消失很容易,长久躲藏很难。 “新帝有意栽培你之后,是不是没有去培植党羽?” 观宋时秋的行为轨迹,应该是从头到尾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一直有野心,建平帝虽然不怎么样,位子却相对稳固,宋时秋必不敢到处招摇,也不会亲自做事,万一被查出来也甩不了锅,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身边本就危险重重,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麻烦处理,江暮云看起来又很能干的样子…… 江暮云眸底倒映着顾停身影,浅浅叹了口气:“识人,我不及你。” 这就是承认了。 顾停心思就更活络了,身体要锻炼才能保持年轻,脑子也是,再聪明的人也敌不过时间和懒惰,脑子久久不用,是会锈的,宋时秋和江暮云成长轨迹是相反的,一个高开低走,一个一直在上升,及至如今,江暮云太聪明,不够了解的人根本玩不过,宋时秋想必很吃力。 “可他不是你对手。” 江暮云指尖一动:“你竟如此信我。” 被相信于他不是什么难事,很多时候,他只要运用话术,就会让对方信任他并心生好感,可顾停对他的相信,让他很受用。 好像……本就该这样子的,他的世界,本就该这样子。 他并没有露出太多骄傲自信,只是姿态没有任何回避,顾停就看懂了,还真是。 简简单单一句试探,就知道了如今朝中形势,新帝干不过江暮云,也把握不住,两个人已经掰了,在没有更多底气的情况下,新帝应该不会随便下手,霍琰的安全更有保障了,顾停眉眼弯弯,十分满意。 他的表情太明显,江暮云立刻领悟了他之前说过的那句话,真正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眼睛不一样,神情也不一样…… 手中茶盏轻轻放在桌上,江暮云眉眼平直,心里有些酸:“你在想他。” 顾停一点都不害羞,笑了:“是啊,他是我夫,我不想他想谁?” 江暮云一噎,眼神复杂的看着顾停:“你有没有想过……脚下的路其实是不对的,你我之间不应该是这样。” 顾停:“哦?那应该哪样?” 江暮云想起这半年来总是会做的梦,顾停应该和他在一起,随时随处,应该用崇拜的钟情的目光看他,满心满眼都是他,所有做的事都是为了他,从不会想起别人……霍琰所享受的一切,都应该是他的! 可那个梦里,他总是表情淡淡,一点都不在乎,每每醒来特别后悔不应该,可手边一片空,根本就没有别的人。 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成了执念,还是上天给他的警示,不好好努力,就会失去最重要的一切? 顾停:“江大人是近来心想事成,太过无聊,便想换个人骗骗?” 江暮云:“……不是。” 顾停:“你从不做多余的事,但凡真诚,必有目的,我不知你此来到底为了什么,找我聊天,也未必只想说说话这么简单,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所谋算的一切,都不会成功。” 江暮云笑了:“世间事总是这么讽刺,我说假话时,人人相信,想说真话了,别人反倒不信。” 顾停:“你这样说,好像我不问一句都太失礼——江大人,今日你为何而来?” “为你,”江暮云看着顾停,目光灼灼烈烈,野心再不掩饰,“我来问你一句,要不要跟我走?” 顾停差点笑了,这人到底有什么脸问这句话,为什么笃定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大人来前吃错东西了?”脑子怎么坏了。 江暮云还真有底牌,没办法不自信:“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上次镇北王进京,宫里那些人给他用了香——十分不好的香,香不起眼,于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影响,可只要中一次,以后闻到就会犯病,会发疯的,就像那夜小楼着火时一样。” “宋时秋已经动了——” 他声音微缓,话语意味深长,毒辣威胁藏在里面:“那可是你的夫,你就不担心么?” 第140章 千里送人头 帝王如此,大家且行且珍惜吧。 风过,桌上的茶已经凉透,夕阳独有的灿金色也已淡去,留在人们脸上的只剩浅浅阴影,远处炊烟,倦鸟归林,仿佛一瞬间,夜晚就要来临。 江暮云收起伤春悲秋的忧郁,眉目锋锐,神情直白,他有多自信,肉眼完全看的出来。 没错,他的确输了一些东西,有些地方甚至败的很彻底,认清自己花了一些时间,但,前方并不是绝路。他仍然有想要的东西,清晰的明确的欲念,既然想了,当然要抓到手里! 京城小楼着火一夜何等壮烈,何等让人记忆深刻,明明伸了手,却没胆子下狠手的先帝,武将之魂,大夏脊梁镇北王,竟然为了救火发了疯……那一夜留给京城人的印象太深太深,他本人甚至就在现场。 他不相信顾停不在意。 顾停的确惊讶,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他甚至手指紧紧攥起了拳。 江暮云视线在他捏紧的拳上滑过,淡声道:“镇北王一旦被用了此香,必自身难保,而我,可以救他,只要你跟我走。” 他并不知道,顾停之所以拳头捏的紧紧,看起来特别克制,不是担心霍琰有事,而是怕自己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用香?要是以前的霍琰,他或许真的会担心害怕,可现在霍琰已经病过并治好,怕个屁! 江暮云做事滴水不漏,敢这么过来跟他这样说话,不可能只是知道新帝要干坏事,一定也提前打听过镇北王府动静,却没发现任何端倪,认定此药是巨大威胁,所以才这般自信。顾停想,王府内外保密工作做的不错,回去必须好好赏一赏,钟大夫那边也得包个大红包,好好谢一谢! 心里这么想,表面上是另一个样子,他直接拍了桌子,声音发狠眼睛发红:“什么劳什子香,我不信!” 他越这样,江暮云越笃定:“你慢些,仔细手疼。” 顾停脸胀红:“来人,给我把他关起来!”他目光阴冷的盯着江暮云,“大人一路辛苦,回途漫长,不如就留在这里作客吧!” 江暮云十分配合,竟然微笑着把自己手腕伸出来,任人来铐:“你尽可去查,考虑好了,随时来寻我。” 直到把人押下去,守卫回来点了点头,顾停才再忍不住,扒着桌子爆笑出声。 “哈哈哈哈——没想到姓江的也有这么蠢的时候!” 他的确脸色胀红,但都是憋笑憋的,跟难过伤心一点关心都没有。 在场护卫也没忍住,一个个噗噗有声,笑的见牙不见眼:“还好那人一直盯着王妃,没空看我等,不然我一定露馅!” “就是,老子也根本憋不住!” “这群京城的还真是可怜,总是逮不住王爷的人,好不容易有机会想算计一把吧,王爷已经不是昨天的王爷了。” “可能这时节水萝卜熟了吧,每天没事就拿盐拌了吃,太闲了。” 顾停笑完一波,差点又被护卫们逗的再笑一回。 镇北军军纪严明,该办正事时没的说,轻松时也没太多距离感,顾停很喜欢这种气氛:“都谦虚点,咱们是有讲究的人,不能老看别人笑话,京城的要都齁死了,咱们多多少少也得表点心意,棺材不棺材的,薄席也能帮忙安排安排。” “哈哈哈对!王妃说的对!咱们不差钱,他们愿意死,咱们就愿意埋!” “今儿个这么高兴,是不是也安排安排,叫北边的朋友吃回排头!” 北边除了北狄,还有谁? 坞堡到九原城有专门的通信渠道,一来一去很快,那边夏三木知道了这件事,想法和大部分人相同,抓过翁敏韦烈过来商量了商量,迅速定了一个战计,立刻实施…… 两边战况如何激烈,北狄如何吃亏,很快变成了战报。 京城这边,宋时秋的确派了个心腹前往前线,名为慰问,实为对镇北王下手。 所谓白狄来势汹汹,战局凶险,那是对常年没什么动作的关隘守兵,以及京里大营随便养着的营兵,镇北军常年征战,兵强马壮,经验太丰富,又有镇北王亲自带领,文韬武略大局观,正招阴招都得心应手,自然势如破竹,短短五日,别说退敌,他直接把之前丢了的地盘全抢了回来! 这种能力,这种速度,这一张张传回来的捷报,但凡知道谁不叹奇,谁不想大吹特吹?别说敌人闻风丧胆,丢盔弃甲,宋时秋胆子也要破了,差点都不顾优雅的骂脏话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苦心经营,兢兢业业,最后竟然是这种结果!难道他所有努力,最后只不过是为别人做嫁衣? 之前大臣们还哄着他,纵有不同意见,他用点话术手段,用点心思,就能达到目的,反正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臣们还指望着他好好坐在这个位置,别再有变动了,大夏经不起,可所有这些跟两国交战大形势一比,民间处处燃起的士气一比,算什么?他这个皇帝算什么,能管什么,又做得了什么? 北狄强敌,年年必犯边,从没一次漏过,若不是镇北王镇守边关,谁能挡得住?谁能镇的住? 一个老实皇帝,好哄,听话,好用,可一个足够强的王,却能震慑四方,让别有居心者不敢轻动! 长久的安宁和平,同战战兢兢中苟活,努力扣出一点利益相比,到底谁好?一个空虚的国库,弱势的天子,能扣出的油水有限,可国有强主,四方稳定,只要稍微等个两年,休养生息,国力强盛后,有的是好处! 宋时秋天天在上朝,大臣们心里在想什么,脸上不会写出来,行动会表示出来,他看的清楚,这些人在说——镇北王好,镇北王强,比现在龙椅上那位合适一千倍一万倍,要不,咱们联个名,把上头这个天给换了? 一天一天,宋时搂越来越失望,越来越焦躁,越来越没有安全感,身边无人可用,没个贴心体己的,位置还岌岌可危,连江暮云都跟他离了心…… 这把椅子他坐不稳,如果不改变,迟早有人会杀了他!就算霍琰不亲自动手,别人也会为了立功,杀了他献给霍琰! 不甘心。 宋时秋没办法甘心,明明他名正言顺,合该坐这个位置,明明辛辛苦苦筹划了那么多年,一路见遍鲜血,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凭什么要让给别人?是不是霍琰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一切都好了? 心思是早就有的,跟着战争形势,朝堂气氛,一步步发酵,终于变成了决定。 也不是随便动手,宋时秋认真看了战报,在边关形势一片大好,白狄输败退,基本无斗志再战,京城不会再有危险的时候,才下了指令,让人动手。 这个动手人是他最近才收的心腹,很是忠心,武功不错,他们计划的很详备,备有计划也有,不可能有任何意外。宋时秋心想,建平帝也算干了点好事,起码给他留了这么好的东西——此香一用,镇北王必疯! 一个疯子,还有什么担心的必要? 很快,霍琰就闻到了这支香的味道。 太熟了,熟的他四外扫一眼就能看出来,到底是谁在使坏。 这个味道他以前并不熟悉,自打生了病,又被大夫说基本康复,为防意外,顾停就想办法买了这种香,专门点给他用,事实证明他的病的确完全好了,对这个香完全免疫。 他的病已经好了,别说一小支,点一大盆过来,顶多有点呛,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可惜了。 镇北王面色严肃,沉吟了片刻,朝廷这届探子不行啊! 他直接指出人来让樊大川绑了,军法处置。砍了头还不算,还把这颗头放在正方形的盒子里,让人送回京城,交给新帝宋时秋。 王爷还十分贴心,让樊大川在盒子里铺了厚厚的石灰,生怕旅途时间长,这颗头过于腐坏,皇帝认不出来怎么办? 宋时秋怎么会认不出来?盒子打开的一瞬间他就吐了,人死去多时,血色早已凝结,腐臭味扑面,可他还是能看出熟悉的脸,就是他的心腹! 皮肉下面红红黄黄一片,白色会动的那种东西……是蛆吗! 宋时秋不但吐了,还吓尿了,因为动作太大,头冠掉上来摔在地上,竟然碎了。这一次不是他使脾气自己摔的,也没有人帮他捡起。 他以为自己能行,没有江暮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都是暗中算计人,别人可以,他也可以,他的东西,靠自己也能保护!然而现实重重给了他一耳光。不行,就是不行,对手太厉害了,一力降十会,任你有什么小心眼,到人家面前统统没用! 他是不是……为了不被别人怀疑,隐藏太久,安逸太久,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世情在变,人心在变,他却只懂得猜江暮云心思,不知怎么应对别人…… 最笃定的东西已经失去,能用的本事没有,接下来怎么办?霍琰会杀了他吗?会转到京城,杀了他夺了这个位置吗? 为什么不?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答案就有了,为什么不?霍琰有能力,有士气,现在连民心都有了,什么都有,为什么不往上进一步?他是傻子吗? 霍琰会来,他会死。 宋时秋立刻明白,这是死局,是他的死局! “来人——快来人!护驾——护驾!” 宋时秋钻到龙案底下,神情惊惶,瑟瑟发抖。 不久后,宫里就有传闻出来,说新帝疑似脑子有问题,明明没什么事,只是不小心头冠掉了,就在宫里大喊护驾,还极夸张的躲到了龙案底下,好像谁要杀他似的……帝王如此,大家且行且珍惜吧。 九原城。 关于之前北狄高手敢死小队偷袭击城门的事,夏三木认真写信询问顾停意见,要不要调兵增援?顾停回说不用,让他们好好打仗。 双方交战多年,基本谈不上什么底牌,大家兵力如何彼此心里都清楚,用怎样的阵形人数回击更稳,也是这么多年得出的经验。北狄国内这几年也不太平,几个皇子想要刷军功上位,结果有一个算一个,全被霍琰弄死了,现在硕果仅存的不多,内耗也很严重,并不是一条心,霍琰带兵在外,九原留守以稳为主,为防不必要的意外,最好不要过多调动。 顾停心里想的很清楚,目前各出兵力是够的,就算敌人诡诈,小支骚扰,只要各自稳稳守住,不慌张,不中计,就不可能有大的危机。 城里,他也下了指令,严防死守,一旦有危险苗头,就扼杀在萌芽之前。 细作这种东西是杀不绝的,旧的死了,新的又来,只要北狄心思不灭,就会有钉子源源不断的送进来,潜藏方法还与时俱进,不可能全部防住,当然,镇北军这边对北狄也一样,越到大战,细作活动越密集,肯定有想混水摸鱼搞事的。 百姓们都习惯了这种事,每逢大战,官府排查都会更加严密,聪明点的自己也长了不少心眼,有时候还能在官府前头发现端倪并举报,总之上下一心,争取做到最好。 就算这样,也仍然有漏网之鱼,有那么两次,细作都摸到了王府外院,好在顾停看的严,府里规矩立的密,很快被抓到了,有惊无险。 太王妃还跟桂嬷嬷感叹:“行了,看起来还真不用咱们操心了,停停聪明果断,办事不犹豫,若是会武,一方为将,必能留下姓名。” 桂嬷嬷就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真要那样,您担心的只怕更多了,这两个都在外头打仗,什么时候能聚一聚,什么时候又能回家呢?” 太王妃:“你啊,也是大材小用,明明可以做个女将军,偏到我身边来躲懒,可惜咱们老了,以后是年轻一辈的天下了,这次琰哥儿不在,你帮我好好看着点,别叫停停出了事。” 桂嬷嬷:“您放心,老管家都比奴婢上心呢!” 东北那边捷报连传,一天比一天热闹,一天比一天喜庆,霍琰却没有回来,顾停便知道,一定是形式并不这么明显,还有隐患,不到回来的时候。 他并不着急,按规律去见江暮云。 每一次,斟酌着自己的表情态度,看能不能从江暮云身上套到更多的信息。最初两次还唬的住,时间久了就困难了,江暮云是个聪明人,很快就能发现端倪,他要做的,就是在这个时间差里,提取到更多的信息量。 宋时秋是一定要对付的,但怎么对付耗时最短,最为经济有效,是个问题,顾停希望霍琰的路可以走的顺一些。 可今日一来,他就发现气氛不对,往里一推门,果然—— “人跑了?” 林教头正在查看窗边痕迹:“守卫换班发现不对,进来人已经跑了……他并非孤身在此,有外援。” 顾停有些意外,又不意外,意外的是江暮云反应太快,是他这边没做好,不意外的是,江暮云果然不管到了哪里,都不会押上全部,永远都给自己留有退路。 “在外面找吧,能找着就跟着,找不着就算了。” 此人安排永远做到详尽,一计不成,还有后备,顾停也想知道,江暮云此来到底想做什么,不可能为了情,他才不信江暮云真的喜欢他,没骗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等了几天,终于,有动静了。 但无关江暮云本人,而是又有战乱,这一次不是边境线,也不是九原城,而是晋阳城! 隐秘宝藏在那里,舅舅庭晔在那里,叶芃贞也在那里! 顾停腾的站起来,这里有没有江暮云手笔,这场战乱,是不是蓄意而为! 怎么办,要不要派兵援助? 北狄每每犯边,首当其冲就是九原,大战都在这里发生,可也不是没有别的地方与大夏接壤,只是山高林险,翻之艰难,近十几年从未有过,谁想今日竟遇到了! 当然要援。 晋阳城并没有对敌经验,守军数量也不多,一旦沦陷战火,就是中原腹地对敌人彻底打开,受苦的是百姓。除了这个,宝藏舅舅舅母,还有另外一桩,九原晋阳两城比邻,距离非常近,晋阳一旦失守,别人攻进来,九原就危险了! 可是边境线上的镇北军不能调动,北狄既然敢干这种事,那边肯定盯着,一旦有异动,必会大举攻击—— 吴丰很着急:“少爷,怎么办?” 顾停指尖滑过舆图,眼梢微眯:“此前两位王爷在晋阳平乱,不但捣毁了毒瘤组织,还救出了府尹大人的女儿,方府尹感怀在心,早就想报这个恩——拿纸笔来!” 第141章 我看谁敢动她! 愿为家人披甲,斩断荆棘而来! 硝烟弥漫了晋阳城。 这座城依山而建,往北有山脉绵延,山顶常年积雪,很多时候抬头看不见峰顶,遥远又让人敬畏。这是天险,不需要守卫,不需要提防,亘古长存,不偏不倚,隔绝了不知多少战火和纷争。 可这一次很奇怪,这样的天险,竟然有人敢翻,还真的翻过来了。 没有人知道北狄到底来了多少人,有多少人折损,成功过来的又有多少,只知山边破开一道口子,很快,城里就乱了,庭晔……也被逼了出来。 他本来在进行计划最终一环的准备,只要把手上的事做完,转身离开,就能成功调开所有粘在身后的视线,晋阳山脉就此安静无虞,那批宝藏也是,可以静待有能力的人开启,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 战火波及,看起来好像只是异族人的狼子野心,可这个时间点过于敏感,有没有可能……别人冲着的,并不只是这座城市? 身负责任多年,庭晔从不敢轻忽任何意外,尤其自己的直觉,明知对方来势汹汹,诸多危险,他还是回去试探了一番……发现不行,别人还真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 有些人很聪明,尤其冲着宝藏过来的人,发现不是唾手而得,便会想各种办法,哪怕出卖情报,让水更浑更深,也要为自己谋些好处!什么良知,什么底线,在他们心里通通没有! 庭晔握紧手上长剑,眼梢眯起:“我得回去。” 叶芃贞立刻按住了他的手:“你不能去!你若去了,就证明别人方向没错,只能增加别人的信心和疯狂!” 不知道宝藏是真的,对方尚且来势汹汹,知道宝藏是真的,还不得拼出一切,势在必得! 庭晔:“不去,他们也在找。” 或者说去不去,结果其实都一样。去了,对方确认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会更疯狂,不去,别人也是冲着这里来的,必会仔细查探,找到蛛丝马迹只是时间问题。 “拿着停停给的册子,确定藏宝地后,我曾仔细探查过四周,有一处地方十分薄弱,”庭晔看着叶芃贞,声音微低,“那里人迹罕至,又在深山之中,基本没有人去,自然也不会有危险,可这次别人就是翻山而来……最安全的地方,就变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叶芃贞便知道,她说服不了这个男人了。 这男人永远都是这样,看起来游戏人间,什么都能开玩笑,什么都能玩,可他心里有一座高山,有一份责任,只要触及,所有人都要让步。 叶芃贞并不觉得委屈,她喜欢的,就是这样有责任,有担当,心中有坚持的男人,如果别人什么都听她的,什么都看她的眼色,还有什么意思? 她只是……有点担心。 “如果必须要去的话,同我一起吧。” 她轻抚男人的脸,眼梢弯弯,美眸里笑意流淌。 她们现在的位置有些微妙,本来听到战火突袭,她们已经出了城的,之后感觉硝烟方位不对,庭晔回去了一趟,为防人发现,并没有往城里走,直接绕着城外山脉旋了过去,遂到现在为止,她们仍然在城外,没有进城。 可要阻止某些事发生,自己一人力量肯定不够,她们需要进城,需要求助别人。 庭晔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叶芃贞的手。 他舍不得。 这么多年的克制,这么多年的远离,这么多年牵肠挂肚轰轰烈烈,别人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宁愿叶芃贞有个‘亡夫’,至少能活得潇洒恣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不为别人所险,也不要她跟着他一路凶险,亡命天涯。 叶芃贞捉住他想要放下的手,狠狠掐了一下,瞪他:“怎么,跟着我女财神,还委屈你了?以前不愿做我丈夫,现在不愿扮我手下,在我身边就这么丢人么?” 庭晔叹了口气:“你明知道不是。” 叶芃贞:“不是就听我的,跟我走!” 庭晔没动。 叶芃贞咬唇,眼眸垂下,声音也轻下来:“这么多年,我也累了,年纪大了,不如做姑娘时能折腾,多远都能跑,多难都有精力坚持,没办法再追着谁,也……不想再做未亡人。这次若你死了,我绝不独活。” 庭晔着急:“瞎说什么呢,这种话不许再——” 叶芃贞踮起脚,轻吻了下他的唇,也阻了他后面的话。 “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她眸底倒映着男人的脸,感觉很奇怪,这么多年过去,大家都经历了很多事,心性不似以往,身材相貌也不再年少青涩,可每每看着他,心中纯真赤诚从未变过。 她该要感谢他,谢谢他的陪伴,谢谢他带给她的成长,希望未来过去很久很久以后,她在他面前还能是当年的少女,娇憨活泼,古灵精怪,他在她面前也一如当时少年,潇洒落拓,意气风发。 希望白发苍苍,弥留之际,他能像当年为父亲治丧时一样,如山岳一样站在她面前,告诉她‘别怕,我在这里’。 “让我帮你,好吗?” 叶芃贞抬头,笑着看庭晔:“你可想好了再回答,如果这一次注定逃不过,要葬身于此,接下来的记忆就是最后的人生,你忍心……让它不美好?” 庭晔心中猛跳,感觉被面前的小姑娘逼的没了退路。 不答应不是人,答应了,更不是人。 男人视线太过灼热,叶芃贞脸有些红,眼睛也躲开了,只是依然握着他的手,温柔且坚定:“你曾说过,要给我世间最好的东西,我现在……就想要拥有,行吗? ” “我们不会有事,接下来的记忆也一定不会是终点,相信你自己,哪怕是为了我,好吗?” “好。” 回答他的是男人的吻,凶狠掠夺,像个圈地盘的雄兽,动作不停,喘息不已,可即便如此激动,不能自已,他扣着她腰的大手仍然是温柔的。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会伤害她,她在他心里,是最后的温暖所在,是他的光,他的救赎,他的一切。 “等这次的事完了,我们就成亲。”男人的声音低哑,带着似乎没有尽头的欲求。 “嗯……都听你的。”女人声音柔婉,似春夜喜雨,滋润万物,带来希望和明天。 时间并不多,留给二人商量的空间有限,大概计划很快成形,他们准备直接进城,联络所有能找到的人脉资源,一起去后山,一为抗敌,二为引开对方,不要接近那批宝藏。 叶芃贞行商,但凡有生意的地方就有人脉,庭晔这些年暗中活动,手里捏到的小辫子也不少,不管情分还是交易,抑或是直接洒钱让鬼推磨,威逼利诱林林总总,只要进城,就有办法。 可惜第一步还没迈开,就沉沙折戟,晋阳城封了。 因突如其来的烽火,城门直接关闭,不准人进出。城外围的人太多,大多都是普通百姓,城内局势不明,以免引来更多的麻烦,庭晔不好现出武功。 二人踌躇间,城门上有守卫扬声问:“尔等人中,可有谁熟识山中地形?如今城内遭难,江大人需要一个向导,可有人敢站出来,为国效力!” 城外一片安静。 叶芃贞和庭晔顺着问话的守卫,看到了站在城头一角的江暮云。 青衫落拓,君子如玉,他还是一贯的风姿,看起来颇有贵气。 “外敌入侵,朝廷没忘,江大人甚至深入虎穴,为万人先,尔等岂能因胆小相负! ”问话的守卫已经开始骂人了。 仍然没有人吭声。 大家倒不是连这点胆气都没有,只是一时受惊吓太大,心里转不过弯,尤其这位大人——你谁啊!守卫说你是谁你便是谁?听起来好像很厉害,可出头的椽子先烂,大家都是小老百姓,不是官,没那么多人护着,只有一条命,丢了就没了啊! 庭晔本在考虑要不要站出来,毕竟他的第一目的是进城,进去了,才有机会做别的,可是他看到了江暮云说的话。 是的,看到。游荡江湖多年,除了自保功夫出色,耳力轻功都极好外,他还有一项特长,能看懂唇语。不管声音多嘈杂,四周干扰多厉害,只要他能看到对方嘴唇在动,就能知道这个人在说什么。 江暮云在跟身边心腹说:我不知道宝藏在哪里,但肯定在这座城……打下来,就是我的。哪怕一寸寸挖,这一次我绝不允许失手! 庭晔眼瞳骤然收缩。 江暮云知道!会在这里的原因就是宝藏!他是冲着这个来的! 可为什么这个时间,这种机会?发散的想一想,可能一切都是有意为之,包括朝廷大势,包括……这场战火。 庭晔立刻意识到,这座城已经是危险中心,不只有一个敌人,今日注定有一场大难,引开已经不是办法,江暮云也不会被他引开,他得传信出去……找外面的人求助! 叶芃贞也立刻想到了,眼梢眯起:“你去,这里我盯着!” 说完根本不接受拒绝的答案,直接推开庭晔,第一时间提着裙脚站出去,扬声道:“江大人若需要,我熟啊。” 江暮云立刻看到了她,有些意外:“叶夫人?缘何在此处?” 叶芃贞假模假式的叹了口气:“唉,咱们做生意的,走南闯北,哪里有活儿就往哪里跑,谁知怎么就赶上了呢,也是运气。” 嘴里说着运气,实则语气满是嫌弃,似乎极不愿倒霉碰到这种事,又想趁机会走到江暮云身旁——战乱之际,处处危险,有哪里比高官身边更安全? 江暮云沉吟片刻:“叶夫人对此城山路熟悉?” 叶芃贞微笑:“好说,外头混了这么多年,咱们大夏哪个山旮旯我没去过?大人若不信可立刻去查,我两个月前还在这里停留,为了买药材,深山也是去过的,城中商会诸位应该都还有印象。” 她话说的敞亮,并没骗人,江暮云也明白,对方没必要撒这种一查就能证实的谎,朝心腹点了点头,立刻就有人过来,打开城门,请叶芃贞进去。 庭晔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发生,没办法说话,因为他不能辜负叶芃贞的心意,也不能悔恨自己的无能,反而耽误了正事。他只能紧紧握住拳头,深深的看那个女人一眼,之后转身就走。 要快,再快,要努力,要活着,要早一点回来见她……他们都会好好的,谁都不准死! 叶芃贞知道庭晔在哪个方向,却从来没有转头看一眼,再想都没有,她要好好保护自己,也要保护那个男人。注意到盯在背上的视线消失,她才真的放了心,嘴角挑的高高。 不愧是她男人,霸气!就得这么相信她才行! 她自认不是什么大人物,保不了国,护不了民,只是个做生意的商人,可商人也知家国安定,人有活气,资源丰沛,生意才好做。她没什么大志向,也高尚不起来,若能在这种时候帮一点忙,也是荣耀了。 叶芃贞对自己没有多大的期望,也没有多重的包袱,反正就苟呗,闹呗,闹得再乱再大也没关系,左右还有停停,还有镇北王,只要她能拖延一点时间,只要正确的消息能放出去,镇北军能得到,就是胜利! 城内街道,叶芃贞见到江暮云,身姿娉婷的给他福礼:“民妇叶氏,见过江大人。” 江暮云:“叶夫人大义,在下佩服。” 他并没有怀疑叶芃贞,在帮宋时秋苟皇位的道路上,他非常非常忙,每走一步,暗里的心机算计都是无穷叠加,不可能掌握得了所有人的信息,有时连顾停在做什么都来不及关注,何况叶芃贞? 在他这里,叶芃贞没有害他的理由,商人重利,反而他能带给她的东西更多,眼下有,将来也有。 反倒是叶芃贞,因为和顾停走的近,江暮云的事多多少少听说到了一些,对他品性十分不齿,也知道怎么说话能让对方安心:“有道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虽是女子,也不愿落人之后,江大人不必这么客气。我这人性子耿直,就不绕圈子了,这晋阳城,我来的次数不少,待过的地方也多,至于山路,东南西北都走过,不知江大人今日想去的是哪里?只为进山还是有其它要求?譬如只行马还是要过马车?” 她这话,多多少少带了些试探的意思,江暮云眉心几不可查的动了一下。 见对方落落大方,笑容明朗,这马行路与马车行路需要的道路又确实不一样,沉吟片刻,道:“本官接到线报,北狄入侵此城,似乎以为某座山有宝物,虽本官不知事实到底为何,但此处是我大夏国土,有宝就要护,没宝,也得把敌人打出去,夫人说是不是?” 说谎的艺术就是真假掺杂,都是假话别人不可能信,都是真话别人信了你倒霉,如此分寸正好。 叶芃贞面色严肃:“原来是这样,那的确是应该打的,江大人有何吩咐,但请直接道来!” 她这边最初应对算得上轻松,庭晔这边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别人既是冲着宝藏而来,不可能不知道他,现下不知道放出去多少眼睛在找他,挟为己用当然好,用不了,便干脆截杀,也不能让给别人占了这便宜! 庭晔很快遇到了阻力,拼命往外冲杀,肩上身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一边往外冲,还能以便在心间庆幸,还好别人不知道他和叶芃贞的关系,否则他的小姑娘就危险了! 一步一步,一点一点,他艰难突围,奈何对方太多太多,他速度快不起来,只能在心中不断激励自己,强一点,再强一点,还有人等着他呢! 不知过去了多久,危险如期而至,叶芃贞终不能全程唬过江暮云,还是暴露了。 侍卫们把她团团围住,江暮云站在侍卫中间,眼梢微眯:“叶夫人似乎一直在带着我们兜圈子?” 叶芃贞笑的灿烂:“大人这是……” 江暮云微笑:“别跟我说你迷路了,这种借口是个人都不会信。” 叶芃贞扶了扶耳边鬓发:“大人发现啦?” 她看了看四周,这话真的有点迷路了,不知道拖延的这点时间够不够用,但已经是她努力的极限了。 接下来没什么计划,浑身紧绷尽去,她是真的放松,甚至蹲下来摸了把地上的土,起来拍拍手,还算满意:“大人要杀我,不如就这里?这地方看起来不错,四周风景好,土也行,没那么湿润,有阳光的味道,我还挺喜欢。” 江暮云:“你可知,敢骗本官的人不多。” “因为不会有好下场?没关系的,”叶芃贞转头,冲着他笑的明媚,还风情万种的捋了下发梢,“虽然私心里,我希望自己能死的痛快一点,但估计大人此刻的心情——怕是不会让我如愿。若大人想让我死的痛苦一点,慢一点,请尽量手稳一点,要多慢有多慢。” 江暮云很少面对这种要求:“没看出来,叶夫人竟然好这一口。” 叶芃贞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哪啊,是人都怕死,江大人见惯世间事,怎会不知?我可没有骗大人,就是——”她朝江暮云眨眨眼,颇有些俏皮,“人在世间都有羁绊,一定会有人来救我的么,大人杀我慢一点,我活着的时间就多一点,哪怕残了废了,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被抛弃,我这个人比较自私,想想下半辈子有人伺候,竟然还觉得挺不错呢。” 江暮云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种答案。 羁绊……一个眼里只有钱的商人,一个连男人都没有的寡妇,也敢大言不惭的说这种话?他见遍世间事,她就没看惯人性么?已经看透世情,竟然还能对人心有这种期望,是不是太可笑了! 更可笑的是,这个女人敢这么想,也笃定有这么一个人会为她而来,而他自己,看起来侍卫诸多,其实并没有愿意照顾他余生的人。 明明现在是他要杀了她,是她可怜,为什么他心里却并不这么觉得? 心里有一股莫名怨气升腾,再没有心思玩花花手段,江暮云手指一挥:“杀了她!” “不要——大人我求求你,别那么痛快,杀我慢一点——可以凌迟的!” 叶芃贞嘴里慌张,心里却笑开了花。 诚然好死不如赖活着,可谁愿意经历痛苦的死亡过程?如果注定要死,她希望痛快一点,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 她不觉得自己很伟大,也不觉得自己成全了什么,只是诚实的朴素的这么想。 身材魁梧的侍卫将她拉到了树边,手中长刀高高举起,她能看到刀刃上反射的阳光,锋利,锐亮,冰冷,那是死神的温度。 她闭上了眼。 “咻——” 突然有箭矢破空,凌厉且凶猛,几乎是瞬间,就射进了持刀人后心。 久久没等到刀落,叶芃贞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地的血,以及倒下的两个尸体,蓦然转身,她看到的是更多的箭雨,以及骑着白马而来的身影。 “我看谁敢动她!” 是顾停。 他御着马,披着甲,手持长剑,身形不似后面士兵强壮威猛,气势却不落任何人之后,英姿飒爽,目光坚定执着……他是为了她来的!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已经成长至此,哪怕武力比不上别人,也愿意为家人披甲,斩断荆棘而来! 叶芃贞看着看着,视线开始模糊。 是停停啊……那个人血脉相连的外甥。 第142章 援兵 杀光北狄狗! 顾停平时喜欢助人,并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回报,但他很喜欢这种回报的惊喜,果然所有善心都是会被上天善待的。 此次他单独出来,不能带太多兵力,写信求助了晋阳府尹,方府尹因之前的救女之恩,二话不说就应了,直接把兵牌送了过来,合府兵力,任他调遣。 为此,方府尹甚至准备好了请罪书,私自调遣兵力给镇北王府,降罪罢官是最基本的操作,他一点都不后悔。 顾停承了别人的情,事后当然会回报,别人对他毫无保留,他当然会想办法保住对方所有,甚至给予更多,好人应当有好报,只是现在有点忙,暂时还腾不出手来。 他也知道自己此行过来危险,但人生在世,哪里有绝对的安全?窝在镇北王府,别人就不会攻城,不会暗杀么?上天要你死,喝个水都能噎死,更何况战时刀剑无眼,处处杀机,人生中总有坚持的东西,比如——好不容易寻回来的亲人! 顾停远远就看清楚了要杀叶芃贞的谁,亲手搭弓举箭,射向江暮云! 按理说,他气力准头都不及武将,箭射出去也偏慢,杀伤力不足,是个人都能躲开,可江暮云不知怎的,就是躲不开,还是近侍狠狠拉了推了他一下,他才踉跄跌倒树边,可箭是躲过了,心神明显没转回来,视线呆呆的看着顾停,容不下旁人。 长随吴丰反应极为迅速,直接踩着箭雨冲过去,把叶芃贞给救了回来。 一番生死危机转变的太快,叶芃贞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站到了顾停面前,感动感激过去,心里满满都是后怕:“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有多危险知不知道!” 顾停笑眯眯道:“没事,舅母不用担心我,我这不是好好的?” 一边说着话,他还塞了一支竹笛给叶芃贞,眼神暗意满满—— 我知道你和舅舅有秘密信号,过往的故事我可是听过的,时间不多,别跟我吵架了,赶紧忙起来吧! 叶芃贞明白说多的没用,小东西主意正着呢,谁能管得了?她瞪了顾停一眼,走到一边,深呼吸数次,颤抖的手指才慢慢平静,她将竹笛放到唇边,试了几个音,才开始慢慢吹了起来。 是一曲《江南好》。 曲调悠扬婉转,仿佛描绘出江南水乡的烟波重楼,安宁而美好。 似乎和眼前的刀光剑影一点都不搭配,可顾停却听出了珍惜,不舍,和各种美好的祝愿。我的想往你的成全,我们的彼此的支撑和信念,好像只要你愿意,我们一路携手,就什么都不难…… 对方好像很不喜欢这种突兀,可敌人越不喜欢,自己就越喜欢。 顾停笑容明朗,特别真心,声音扬的高高:“不辞而别,江大人走那么快,是不是有点无礼?” 江暮云此刻已经站好,缓过神来:“我以为待客无道之人,不会有立场指责对方——” 他对眼前画面十分不理解,顾停若为霍琰冒险奔波,他懂,可是叶芃贞……为什么? 电光火石间,往日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顾停和叶芃贞关系不错,他知道,二人是在京城相识,叶芃贞守了多年望门寡,对相貌灵俊的少年人感兴趣很正常,她送了顾停很多东西,哪怕只为了回礼,二人也会有往来,叶芃贞甚至还参加了镇北王婚礼,以顾家远亲的身份。 他本以为是顾停人好,引得别人喜欢,因为这是事实,没有人有理由不喜欢顾停这样的人,他以为这一切往来并不存在太多情分,顶多与利益相关,没想到……他们距离已经这么近,竟然到毫无保留,交托性命的地步。 叶芃贞在这里遇到危险,顾停立刻知道,还立刻来救,消息不可能传得那么快,一定是顾停综合其他原因,料到叶芃贞在这里会有危险,所以跑过来救。 是以,叶芃贞的一切,顾停都知道。那顾停的事呢,叶芃贞又知道多少? 叶芃贞心思这般曲折,这种时候主动过来为他带假路,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么?那些所谓的不经意,其实都是试探,她知道他是为宝藏而来! 顾停来的这么及时,来势汹汹只为救人,又怎会不知道这一切…… 江暮云第一次深刻的怀疑自己,他自以为掌控的一切,真的是一切么?是他一直在耍别人,还是他被别人耍了? 到底是谁在牵着谁的鼻子走! 林风忽过,掀起人的衣角,吹起人的发梢,视野迷离,让人哪哪都看不清,心内躁动不安。 江暮云看着顾停,明明还是那个人,明明还是那样的眉眼,他却觉得越来越陌生,可是却并不讨厌,很奇怪,他甚至期待对方带给他更多的惊喜,抑或惊吓。 想着想着,脸上不由自主现出微笑,江暮云往前两步:“你来救人,自己来的?” 顾停看了眼江暮云背后侍卫,笑的放肆又张扬:“可能你觉得你背后那些都不是人,我不一样,我背后全是兄弟,所以——当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镇北军士兵立刻情绪激昂,吹口哨的吹口哨,大吼的大吼,士气立刻攀升。 反观江暮云这边,侍卫们谁没一个敢说句不是,连气愤都不敢,可士气……明显下去了。 江暮云不理会这些小伎俩,手指指向正在吹笛子的叶芃贞:“你想护着她,还是——别的什么人?” 到底是心眼多的,这时候已经发散思维,想的更远了。 顾停高高坐在马上,笑而不语。 江暮云唇角笑容更大:“我猜是别人,不然也不必多此一举。” 他指的是笛子,如果没有别的想救的人,为什么要用这个方法通知? 顾停鼓掌:“江大人还真是聪明,不如继续往下猜?” 江暮云眯眼:“这山上的东西,你应该都知道吧?之前在九原城门洞的话,也是诈我的?你知道李贵死了,甚至知道他死在哪里,为了什么死的,还故意在我面前装不知道,甚至套了我的话?” 他往前一步,直直看着顾停的眼睛:“把我关起来,也不是再认真考虑我的建议,只是拖延时间?你就那么信任霍琰,不怕他被香所制?” 顾停一耸肩:“是啊,我家夫君就是那么厉害,不需要任何人担心,包括我,本来大家可以一起等一场好戏,奈何江大人走早了呀。” 江暮云:…… 其实被关的时候,他就有点怀疑,不然也不会果断逃跑,可当时他并不确定是为什么,如果只为霍琰,好像没有那么大的说服力,没必要这么做,现在终于全部确定,所有的事,不管战事还是宝藏,顾停都知道,所以局势才一步步走到了这里,他能挟制叶芃贞,顾停也可以来救她。 可惜有件事,还是欠考虑了。 江暮云脸上微笑一如当初:“你来了这里,重兵压制,局势对你有利,挟制我甚至不是问题,可是北边呢,北狄人侵入……该怎么办? ” 北狄已经动作,不管对九原还是晋阳,都是压力,就算京城的人不靠谱,制不住霍琰,光是白狄就能拖住他脚步,镇北王绝对来不及。 没了最大最强的战力,顾停又带着人到了这边,九原腹地空虚,一旦北狄得知,大举进攻,灾难转瞬即逝! 顾停却仍然老神在在,甚至还有闲工夫喂了马一块糖:“这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江暮云陡然眯眼:“你还有后招!” 这么短的时间,竟然还能有别的准备么! 叶芃贞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一边吹着笛子,投过来的视线透着担心。 “这就不劳大人费心了,”顾停打了个响指,笑容恣意,“先认真过了我这关,如何!” …… 北面山峰,北狄兵集中入侵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伙军队,训练有素,身披轻甲,列队成阵,脚底不浮,一看就是精兵! 北狄将领十分头疼:“不是说此处无人镇守,必定能成么!” 副将硬着头皮:“非是属下等不努力,是镇北王妃……带着人来了!” “那不正好!他敢来,九原就能打了,本次大局可成!可本帅说的是这个吗!”将领拎着副将后脖领逼他往前看,“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镇北军吗!” 副将看着越来越近的队伍,一点都不觉得熟悉,这是不对的……他们每年掠边,每年都要和镇北军打交道,可能每次面对的士兵不一样,衣服不一样,但对方军队的气氛很熟悉,远远都能嗅到那种气息,可这次不一样,还真不是镇北军! 等军队近前,看清楚,他差点一屁股坐地下:“是……是……姑藏王旗!” 是姑藏的军队! “没用的东西,”北狄将领甩开副将,箭搭弓上,一边朝远处瞄准,一边扬声喊道,“诸位远道而来,不如歇息歇息!此处非你姑藏地盘,最多是我等与镇北王恩怨,何必多管闲事,搭上性命!” 姑藏这边带队的是孟策心腹郑十一,闻言差点笑了:“北狄竖子!目光短浅小肚鸡肠,你们懂个屁!这大夏江山是大家的,危难当然也是大家的,何况我们小王爷和镇北王妃交情匪浅,你们欺负他,相当于欺负我们小王爷,王爷怎能坐视不管!” 郑十一是暗卫出身,多年随孟策征战沙场,战策战术学了不少,本身功夫也没落下,暗杀那是专长,别人只搭弓不射箭,他这稍微选一个角度,箭搭弓就射,箭矢破空而出,又急又快,稳准狠的扎到了对方大将心口! 这一箭极为提士气,郑十一本人也很满意,声音扬的更高:“来前我们小王爷说了的,此次凯旋,必有大功封赏,王爷也点了头,回去后别说娶媳妇,连养老钱都有了,兄弟们还等什么,给我上啊!” “上!” “杀啊——杀光北狄狗!” “回家就领赏!冲啊兄弟们!” 姑藏军队势如破竹,潮水一般涌上,很快将北狄兵包围了。 过往经历,旁人大约不知道,郑十一做为孟策心腹,从小护在这对兄弟身侧,看得太明白太明白。七年前战事,是王爷心底的一根刺,也是小王爷很多次暗夜梦魇,上次没能做到,铸成那等遗憾,这次断不会错过! 北狄狼子野心,局铺的够大够狠,几处犯边,姑藏本地也不消停,王爷□□乏术,本人来不了,也不放心小王爷只身前来,便分出军队给他,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帮助镇北军,打退北狄!若凯旋得归,大赏的确少了不,若敢败,谁都不用回去了! 郑十一在姑藏王身边耳濡目染,一身执着与信仰都学自姑藏王,方才所言亦都是真的,大夏是所有人的大夏,理当众志成城联手守护,镇北王带兵东北驰援,抵抗白狄之时,不知道会有这种危机么?不,他料到了,却还是毅然前往;镇北王妃带人入山,就不知道危险么,不,他知道,但还是来了!别人有这样一往无前的勇气,大气无两的胸襟,他姑藏为什么不能有! 过来支援守护,并不只因王爷命令,他郑十一,包括麾下所有士兵,都是自愿的! “杀——” 郑十一高举长刀,目光锋利,两腿一夹,策马往前,所过之处,鲜血飞溅,落下的皆是敌方人头! 你们有一身孤勇,不记性命翻山而来又怎样,来了,就别回去了! 风起萧瑟,卷起落叶飞沙,带着各种声音,送出去很远,很远。 庭晔听到了笛声,隐隐约约,竖起耳朵仔细分辨,是一曲《江南好》。 他很久很久都没听到这支曲子了。很多年前,它是叶芃贞的心头好,开心了要吹,不开心了也要吹,他总是不辞而别,她没办法为他送行,气的狠了,大哭一通骂他一顿,转头吹的,仍然是这曲《江南好》。 当年的小姑娘长大了,骨子里却仍然纯真赤诚,不管吃过多少苦,见到他时,仍然是一脸灿烂的笑。 没有人知道,她的笑有多美。 这不是一首送行曲,这是在报平安,告诉他所有一切都很好,正如江南春日,烟波重楼,水墨淡彩,独行路远,妾等君归来。 庭晔心里抑制不住的激动,他的小姑娘没事,并且得救了,必是有人来援!而他努力冲出重围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这个? 既如此,还去找什么救兵! 庭晔立刻转换身法,不再躲藏突击,而是随手搭弓,射出一枚响箭! 响箭带着哨音,直入云霄,声音欢快尖锐,直直散出去很远很远,而他自己,脚底一踩,也毅然决然的换了方向! 哪怕周遭嘈杂,锐利悦耳的声音也掩之不住,叶芃贞呆呆看着天边,眼泪落了下来。 他来了。 第143章 他来了 想为停停死,本王允许了么! 山坳战事正在进行。 与平地旷野不同,山坳地方不大,也不宽阔,视野很受影响,被流箭伤到的可能性更大,很多次很多次,江暮云并不能捕捉到顾停身影,每一次听到惨叫声,他都不由自主心跳加速,想要回头确定顾停安全。 这种心情太磨人,江暮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就是不希望顾停受伤,下意识扬声喊话:“此处凶险,刀剑无眼,你是聪明人,该当速速离开! ” 顾停穿着护身软甲,身边除了吴丰还有数个镇北军暗卫,也没逞强往前冲,心里半点不慌,冷笑一声:“江大人怎么不走?这里太舒服了,还是活够了,等着狄人来杀你?” 江暮云嘴里发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停声音更冷:“这里是我大夏国土,狄人敢来送死,便该知命留不住,凭什么我走!” 镇北王妃底气十足,气焰太过嚣张,江暮云身后有人看不过去,直接搭弓射箭,箭矢在空中划出流光,直直射向顾停! 顾停一点都不失落,他对江暮云根本没抱有过期望,又怎会失望?杀机箭矢,不就是预料中的事?他立刻转身后退,吴丰及暗卫们立刻上前,举弓回射的,拿着盾挡的,不一而足。 处在重重保护中的镇北王妃当然不会有事,江暮云却心跳漏了一拍,直到确定箭矢被打飞,没伤到顾停一点,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也只是瞬间,看到背后人再次举起了箭,他立刻伸手打下去,并抓住了那人的衣领,眉眼俱厉:“我有没有说过,不准动他!” 这人穿着近侍衣服,高鼻深目,身材壮硕,离远了看不出什么,距离一近就会发现,他的气质明显和夏人不一样,他是狄人! 丝毫不惧江暮云那点力道,尽管被拽着衣领,他仍然站的稳稳,语气疏淡:“抱歉,手滑。” 他说立刻道歉认错也变罢了,可这个语气这个神情,哪里像知错的样子! 江暮云更怒:“你是故意的!” 这人仍然淡淡,连眼神都没变一下:“大人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你——” “大人再不放手,敌人就近前了。” 北狄细作有恃无恐。手滑个屁,他当然是故意的! 此次一仗,翻越雪山何等艰难,他们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想活着回去,本以为仗着这个时间差,无人知晓,定能占据所有上风,打夏人一个落花流水,可镇北王妃一来,场面陡然变化…… 两族有大仇,镇北王妃显然没有放他们走的意思,架打起来越来越疯狂,越来越重,形势如此,为什么不拼命!只要杀了镇北王妃,这边士气立刻能提升! 北狄细作把江暮云甩到一边,再次手滑—— 箭矢去势汹汹,眼看破空,顾停却因为留意叶芃贞,刚巧转了头,并没有注意这边,暗卫们好似也不太给力,万一没有及时反应,他性命堪忧! 江暮云心下一急,不知怎么的,突然晃出来,用自己身体挡住了北狄细作这一箭,伤在左肩,箭矢贯穿,非是要害,一时没有性命危险,可疼痛是即时的,染红衣袍的鲜血是真实的…… 因两边距离比较远,刀剑声又大,顾停连这边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也没看过来一眼,当然,也是对自己身边的护卫力量极为自信,知道出不了错。 他没有给出半点反馈,无所谓感激也无所谓愤怒,更没有羞愧感动,江暮云也并不需要,只见他安全,心里就松了口气,之后……陷入沉思。 他发现自己竟然愿意为了顾停受伤,甚至不惜性命……明明很悲哀的一件事,他竟然感觉还不错,一颗心满满的胀胀的,有酸也有苦,有甜也有涩,是活着的感觉。 见北狄细作一击未成,还要继续,江暮云拔出肩膀上的箭,狠狠戳向他颈侧:“我说了,不准你动他! ” 江暮云本身不会武,受伤之下气力也有限,哪怕是冲着要害,也只擦破了对方一点皮,北狄细作按下他的手:“江大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江暮云眯眼:“你敢再动,之前所有合作计划全部取消不算!” 对方哼了一声:“我既已进来,你以为你的承诺还那么有用?” 江暮云:“你怕是不明白我和皇上的关系……” 北狄细作:“皇上?你说那个窝在皇宫什么都不敢干的弱鸡?他是不是真的能当好皇帝……相信大人自己心里有数。” 他推开江暮云,举箭又射。 江暮云阻之不及,只好扬声提醒顾停:“小心!” 顾停这边从来没有放松警惕,根本不需要江暮云救,也不需要他提醒,自能提防,可因为这点动静,顾停终于看到了站在江暮云身后的人—— 高眉深目,身材魁梧,和夏人明显不一样! 心中愤怒弥漫,他瞪向江暮云:“你竟然勾连外族!” 江暮云怔一下,突然笑了:“外族不外族的,不都是人?人心会变,人情会淡,世间不变的东西唯利益二字,我能驱使他们,自也能对付他们。” 顾停相信这话,江暮云巧舌如簧,心机诡诈,想要做的事,大半会成功,但那只针对于‘心计’二字,谋局层面,当事情对抗到打架,战争,一切就会不一样。 拳拳到肉,刀光剑影,战场上从来不会讲道理,讲究的是一力降十会,你强,大势就会偏向你,你弱,抱歉,死吧。 “善泳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玩火会自焚——想来江大人现在应该明白了。” “还好并不算晚。” 江暮云看着顾停,对方眉眼一如当初,清澈干净,犹如夏日湖水,浅荡生波,那是他最初的喜欢,也是最后的执念,奈何前行路中迷失太久,连自己的本心都忘了。 他好像让顾停失望了,之前是,现在的北狄细作更是。 随手个手势,心腹吹箭,举箭的北狄细作立时死去,尸体重重摔在他身后。 江暮云往前一步,目光透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痴迷:“若我护你周全,若自此以后,我都听你的,为你改变,你……你会不会,多看我一眼,会不会重新考虑我?” 顾停差点笑了:“你变了,还是你吗?” 江暮云垂头想了想:“也是。可我想改变,因为你值得。” 顾停:“你凭什么觉得,你改变,别人就必须要接受,你不想要,别人就得识眼色的乖乖自己离开?你是谁,是天下中心么!” 江暮云看着他,目光极尽柔和:“我和北狄有交易,也有控制他们的方法,你可仔细想一想,应了我,大夏会少多少死伤,少多少麻烦。” 似乎过去很久,又似乎只是顷刻间,顾停声音传了过来:“我从不跟禽兽做交易。” 江暮云眼瞳陡然收缩:“真是遗憾,我就知道,七年前,不该让霍琰活着。” 七年前三个字太敏感,顾停捕捉到,没办法不发散思维,眼梢渐渐眯起:“七年前烈炎谷一战,竟有你的手笔!” 江暮云手负在背后,微微一笑:“建平帝想要些东西,自己又不愿意付出,我只好帮他想办法喽……有了污点,德不配位,那个位置迟早是别人的,我起事方才能更简单方便。之前我想把这件礼物送给宋时秋,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我想把它送给你——停弟,你可愿同我携手,共享江山?” 顾停恶心的想吐,江暮云怎么有脸说这样的话,怎么有底气做这样的事! 江暮云却已经再次靠近,并且随手扬了药粉过来。那药粉极轻,如烟似雾,哪怕距离很远,随着风也瞬间扑到了顾停面前。 “睡一觉吧,睡醒之后,所有便会不一样。” 风声猎猎,树枝相撞,刀剑声中,危险猝不及防,就算来得及反应,也不一定来得及阻止。 “停停小心!” “王妃当心!” 所有人都很担心,顾停也没想到江暮云还有这招,这药粉是什么,迷药……还是剧毒? 就在这时,突然一只水囊飞了过来,当当正正,就在顾停头顶,远不过一尺,与此同时,一个类似‘暴雨梨花针’的暗器砸在水囊上,直接把水囊扎成了筛子,里面的水瞬间迸出,比起雨水,更像烟雾,极细,极密,将随风送过来的药粉团团裹住,润湿,变成泥点……落到了地上! 顾停一口药粉都没吸入,甚至没浇到一滴水,那水囊飞过来的位置太精太准,不是武功造诣出色之人,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 地面震动,似有千军万马奔来,转回头,看到的是烟尘滚滚,精神面貌极好的镇北军,以及快马走在最前,威武悍勇,俊美非凡,正是镇北王霍琰! 霍琰目光如鹰,心里十分不爽,趁本王不在挖本王墙角,当本王死的么! 他抬手就是一箭,准确的射中了江暮云膝盖,江暮云再不能站立,冲着顾停扑通一声跪下了。 江暮云和北狄有合作,身后自然不止一个北狄细作,刚刚那个死了,另一个见到这一幕,心思也起来了。霍琰来了,只要有机会,哪个北狄人不想杀!奈何霍琰离得太远,暗箭不能到,不如……先杀了镇北王妃!霍琰对这个停公子疼宠的厉害,他就不信顾停有了意外,霍琰不慌!只要他慌,就是狄人的机会! 于是他搭弓举箭,直直冲着顾停—— 江暮云脸色大变:“小心!” 他欲以身挡箭,换顾停平安,不料霍琰直接抛了长矛过来,将他整个身体掀起,重重抛向一边,至于那支暗箭,霍琰手指极为迅速,随手取箭搭弓,咻咻咻就是三箭。 一箭挡开了那支冲顾停而去的暗箭,一箭射死了射这支箭的人,最后一箭,则直直扎进了其同党的心脏要害! “想为停停死,本王允许了么!” 几乎是瞬间,霍琰的人就到了面前,稳稳抱住了顾停。 江暮云喉头苦涩,说不出话,原来最难过的并不是他喜欢一个人,这个人不知道,而是他连想为这个人牺牲的资格都没有。 霍琰冷笑:“想为他死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 镇北王出场相当威风,也不愿将过多的心神分给江暮云,因为他不配。 他扣住顾停腰身,低头就是一个吻,炽热,狂野,倾诉着无尽欲念。 顾停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 霍琰吻着他,深深呼吸:“这一次,本王没晚。” 顾停耳根绯红,想起第一次守九原城的经历:“其实……你从来没有晚过。” 生命里有你,真好。 第144章 百官上书 求求王爷,当我们的新帝好不好? 霍琰的到来简直是一枚强心剂,镇北军不但士气更为高涨,还敢告状了! “王爷王爷,就是这厮欺负王妃!” “姓江的刚刚还说让王妃跟他走!” “他心术不正,要我说该挖了他的眼睛,毒哑他的嗓子!” “他还跟北狄人勾结,王妃刚刚问出来了,七年前烈炎谷,他就插过一手!” “这样的人不配活着!” 霍琰何等聪明,很快从这些琐碎的告状中拼凑出了事实,江暮云的确不配活着,却也不能现在死,有些事死无对证,活人反倒比死人好用。 他挥挥手,让人把江暮云抬下去,视线看着前方:“北狄毁我家园,欺我族人,我大夏百姓不是软骨头,列祖列宗在上,他们敢来,咱们便叫他们有来无回!儿郎们听着,列杀阵,起四方,随本王上! ” “是!” “是!” “是!” 霍琰将顾停轻轻放到大树上,不准他再动,转身往前,大战就此开启! 这一战,仍然尸骨成堆,血流成河,却不是慷慨悲歌,是畅快淋漓,是威武不尽!以霍琰为首,镇北军在告诉天下所有人,胆敢入侵者,就是这个下场! 顾停坐在树桠,厚厚枝叶遮挡,是最安全之处,他下不来,别人也没管,但他有点着急,因为在场的除了士兵,还有另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叶芃贞,刀剑无眼,伤了她可怎么是好? 可能这个担心都没有维持很久,远远有一人踏枝飞来,身形如光影似闪电,更像一只灵巧的豹子,避过所有刀光剑影,直直走到叶芃贞身边,在她遭受危险的前一刻,密密护住了她。 是庭晔! 舅舅也来了,顾停就放心多了,甚至不再看这二人的卿卿我我,视线转向霍琰。 看着这个人的背影,他很想问一句你怎么会来,不是说还没出发,就算出发,现在也应该在路上才对,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唇间微热,似乎还留着那个人的温度,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突然觉得,这个答案,他其实知道的。 是因为他。 因为他在这里,纵使风雨兼程,千难万险,霍琰也要回来。 王爷不但占有欲出奇的强,醋也吃的极厉害,连江暮云要帮他挡箭都不允许,那嫌弃的表情好像在说——用得着你?只有本王,才配为停停死! 视野突然模糊,顾停轻轻擦了下眼睛,看向霍琰的眼梢不由弯弯,唇角也弯起笑意,他想对霍琰说,我也是。 我愿伴你身侧,永世不离,你所有愿望,我都想为你实现。 霍琰回来的路其实并不轻松,白狄兵力不怎么样,主将却极狡猾,也许多年没动过,好不容易跋山涉水前来,什么好处都没搞到就退兵,十分不甘心,一直不愿意远离,久久观望。 已是双方边境,有天险相隔,往前打不易,退后又担心白狄再攻,霍琰没办法立刻离开,等下去也不是事,北狄不可能做壁上观没任何想法,双线做战太耗心神,他干脆自己设了计,埋了两个大坑,设把好玩的局,连对方大将一块杀了,做出足够威慑,方才顺利离开。 他早早盯着北狄异动,收到了密保,就算走也没有大张旗鼓,反而隐藏痕迹,悄悄折返,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往回走了。 当然,别人不知道,京城大臣们是能闻到点味的。朝臣们一直翘首盼望,希望有个和镇北王亲近的机会,知道现在是战时,很忙,可哪怕是口庆功酒呢,只要镇北王肯喝一口,他们就能顺便试探,反正不管君臣,这位主说了算,他们是真被打怕了,特别想过太平日子,什么利益权力,国不强,所有一切都是虚的! 可这回的镇北王还是学了大禹,过门不入,直接从京城边上绕开,真的拍拍屁股走了!还捂紧了消息,他们知道时,人都走两天了根本追不上! 大臣们心里门清,镇北王真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吗?未必,镇北王何等聪明,运筹帷幄,无一处不细致,朝局也处处在心,肯定知道,知道却避开,内里意思再明显不过——老子不想当皇帝,识趣点,别来烦老子。 回过这个味来,京城气氛再次陷入低迷,各种担惊受怕,这,这镇北王不管,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难道天天害怕,等着别人来打他们,再求镇北王帮忙吗! 朝臣一个个急得不行,只能先寄希望于战事,快点平顺下来,北狄懂点眼色,赶紧退下,好方便他们干下一波,好好求一求王爷……下一次断不能这么鲁莽,必须得计划周详,不然王爷请不过来怎么办!白狄还在外边虎视眈眈呢! 因为这件事,大家看向新帝的目光就更不爽了。都是你这个没用的占了位置,要不然镇北王过来大家能直接拥他为帝了,这事怎么会这么难办! 宋时秋:…… 回去就摔了皇冠。 怎么办?怎么办? 他咬着指甲,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得让江暮云回来,现在立刻马上回来!他什么都可以答应,什么都可以顺着,哪怕江暮云不想顾停死,他也愿意把顾停送到江暮云床上,只要能帮他过去这一关,只要能顺利过去,什么都可以牺牲,什么都可以不在意! “来人!朕要下旨——不,上笔墨纸砚,朕要写信!” 他现在不能是君,要示弱,怎么弱怎么来,他一向擅长,江暮云也最喜欢…… 可惜他并不知道,江暮云这一次并不能回应他。 晋阳城战事看起来很凶险,事实上也很凶险,如果无人察觉,必成大难,可顾停来了,镇北王来了,庭晔和叶芃贞一直都在,这场战事自然消弥于无形。 山脉天险,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没出过事,就因为要做到很难,北狄此次剑走偏锋,派到这条线上的都是精锐,折损仍然过半,过来的人不足三成,只为拼个机会,谁曾想一招错失,这机会没了,之后自也没了下文。 北狄战术向来以细作打头,配以多面开花的大局,一旦成功自然得利巨大,失败了,自也损失过大,承受不起。晋阳城失败,什么好处都没抢到,九原边境也没办法趁虚而入,坞堡压力骤减,白狄看没有好消息,当然不会蠢的继续行动,姑藏那边也根本撬不开口子,这仗还怎么打? 没法打。 敌人颓丧,镇北军士气当然更高涨,一路高歌,捷报连连。 顾停这一路出来哪哪都好,一点伤都没受,就是腰腿无力,睡眠不足,时而还有黑眼圈…… 无它,镇北王太猛了。 他一边揉着腰,一边愤愤,同是出来干活,霍琰干的只有比他多的,跑的只有比他远的,为什么精力如此充沛,一点事都没有,反倒他虚成这样子? 叶芃贞坐在一边给他剥桔子:“别问,问就是你太菜。” 顾停:…… 叶芃贞眨眨眼:“所以舅母的建议,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小珍珠很好玩的,拉长整个过程,许会好受一点哦。” 顾停:…… 你一个女人家,说这种话就不害臊吗! 他严肃表情,问回去:“你和舅舅什么时候成亲?” 这下叶芃贞怔住了。 顾停慢条斯理:“你不是答应了,说事情过了,就同他成亲?” 可惜他还是小看了女人,尤其年纪大的女人,叶芃贞微微一笑:“我是答应了,又没允什么时候,你要想随份子,现在就可以给我呀。” 顾停:…… 结果舅母弟过来的桔子,狠狠一咬,汁水四溅,把桔子想象成镇北王,心里瞬间舒服很多。 大战之后,事情很快,尸骨收敛,牺牲将士抚恤,每一样都要认真做,后面忙的还多呢。 回到九原,百姓一如既往热情,王府一如既往安静,太王妃拿着食谱研究的很认真,见顾停回来,笑眯眯招手:“停停回来了呀,快来看看,这道菜喜不喜欢,要不要试着做出来,庆功宴上摆上?” 一切都很好,时光温柔,岁月静好,仿佛世间事,就该是这个样子。 北狄大败,九原平定,江暮云也被霍琰的人押送,到了京城。 从被关起来,江暮云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他一直要求见顾停,威胁利诱所有招数用了个遍,可惜都不能如愿以偿,他见不到顾停,顾停也不会来见他。 也许是死心了,也许是想通了,他不再和任何人交流,把自己做过的事全部写在纸上,用了私印,也盖了手印。自此,他所有罪行,包括和新帝宋时秋的关系,之前做过的一切,全部现于阳光之下,不再是秘密。 他也很配合,只要朝臣来问,全都坦言相告,问的多私密都可以,他不想再有秘密,也不想再活下去。 新帝宋时秋立刻被口诛笔伐,每天都有不同的人骂他,每根手指都在戳他的脊梁骨,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下罪己诏,乖乖退位,给别人让路……他都快疯了。 江暮云怎么能这么对他?怎么可以!当初的一切都忘了么?那些誓言,那些一起走过的路,那些甜蜜的幸福的五彩斑斓的回忆,江暮云都忘了吗! 宋时秋不甘心,想见江暮云,可惜江暮云不想见他。因有霍琰吩咐,镇北军小队随行,哪怕身为皇帝,宋时秋竟也做不到这件事,见不到一个注定要死的死囚! 朝臣们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这是信号,好信号!大家齐齐心,努把力,没准真的可以得偿所愿,跟随新主开创太平盛世,再不会有战乱之苦,国强则民强,民强则财丰,将来都是好日子! 于是一堆人一起,绑了宋时秋,说他是伪帝,名不正言不顺,满腹心机,身份都是假的,犯的乃是窃国大罪,不诛杀不足以平民愤! 然而国不可一日无主,眼看江山无以为继,怎么办呢?建平帝父子三人皆亡,宗室亦早就无人,这新主嘛,自然要择贤择能,最好是于社稷有功之人。 你看看,这不巧了么?镇北王霍琰,英武悍勇,雄姿英发,不但有贤有能,还正正好是对社稷有功之人,之前不久才打跑了狄人!这新主选择,舍他其谁! 于是不久,九原王府就接到了百官联名书,求镇北王顾念家国天下,登基为帝,为百姓谋福祉……笔法之绮丽,文采之隽秀,几能载入史册,马屁不要太会拍了! 结果霍琰只看了一眼,就连传话人带百官书,一起甩出了九原城,上嘴唇碰下嘴唇,只发了两个音:不干。 京城百官互相看一眼,叹口气后,战意更浓。这种事自古如是,不来个三请三辞,怎么算正经?一回不答应没关系,咱们继续,身段再放低些,马屁在拍漂亮点,王爷一定能答应! 这一次的百官书,文采比上一封更华丽,语气更诚恳,把镇北王吹得天上地下,好似天神下凡,这国家没他不行,晚一日没准就得亡,您就行行好,救救咱们大家吧! 霍琰仍然没答应。 百官书便继续送,这第三封简直愁秃了朝上一票老臣,端的是文采斐然,再好也没有了,所有人都觉得,这次必然能成功! 然而九原仍然没有下文,送百官书过去的禁卫军再一次被扔出了九原城。 正所谓事不过三,过了,就不是假惺惺推拒,是真的不想要。 朝臣们直接慌了,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是扔出来了!难道镇北王……真的不想干这个皇帝?那以后怎么办?大夏怎么办,百姓怎么办,他们这些当官的又何去何从? 完辽,全完辽,京城贵圈乱成一团,每天都有无数人聚集夜会,商量接下来的办法,到底怎么求王爷上位,难道真的有一个算一个,整个贵圈搬去九原住吗! 没人敢不当回事,所有人眼睛都盯着九原,结果就知道了这样一个消息,镇北王出城了,带着王妃,去姑藏玩了。 啥玩意儿?这什么时候,竟然去姑藏玩儿了? 果然不愧是他们看中的王爷,就是有性格。 第145章 停停帮我 我哥哥不要我了! 顾停和霍琰的确去了姑藏。 很早之前就答应过孟桢要去找他玩,有机会当然要赴约,但此行目的也不是全为了玩,关于之后应对北狄战术,霍琰有新的想法,需要孟策配合。 进入冬月,天气已经很冷,雪下的很大,霍琰一路用长毛大氅把顾停裹得严严实实,时不时还要摸一下他的手,生怕他冻着一点,顾停自己倒没什么感觉,风雪虽大,防寒保暖做好了感觉其实也不错,最多身上裹得像球,动起来没那么方便。 姑藏距离九原不远,气候也很相似,一样的风,一样的雪,一样的朔冷,连山丘树木都很相似,只是多了几个沙丘,顾停很少看到这种风景,走路时便多看了几眼。 “冷?”霍琰低头,亲了亲他额头。 这一会儿风的确很大,吹得眼睛都睁不开,连说话都要很大声,顾停幽幽叹了口气:“感觉舌头都要冻僵了!” 霍琰:“嘴张开。” 顾停以为他要喂水过来,这两天都是这样,霍琰照顾他仔细的紧,怕他冻着手,等闲不让他伸出来,只要在路上,想喝水了,必然是霍琰喂的。 结果……霍琰的唇就覆了过来。 一个很深很深的吻。 也真的给他喂了水,以唇哺过来的。 只要有条件,霍琰都想给顾停最好的,冬日行路,热水是必须的,可天寒地冻,走了这么久,哪里还有烫口热水?水囊里的水早就温了,只能解渴,不能暖身,但他可以想办法,让小东西的身体暖起来,水不烫,他的吻可以很烫。 一吻毕,看到顾停酡红脸色,霍琰很满意,这个颜色就对了。 他大手轻抚顾停的脸:“现在暖和了,嗯?” 顾停轻轻喘息,还没回过神,眼底汪着一汪水,傻乎乎的看着霍琰:“啊?” 大手从他侧脸移上,盖住了他的眼睛,霍琰声音近在咫尺,低沉暗哑:“别这么看我。” 顾停不明白。 霍琰已经再次开口:“我会忍不住。” 顾停受不了,推了他一把,你滚好不好啊!这么冷都不忘耍流氓! 霍琰捉住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口:“别闹,马上就到了。” 顾停:…… 到底是谁在闹啊! 过来之前,二人分别给孟策孟桢写过信,事涉战术机密,有些东西不方便说的太细,可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默契还是有的,大概意思一定能明白,二人本以为此行一定顺利,到了就能办事,结果没料到,姑藏王府气氛大不对劲。 大门紧闭,四处安静,府里气氛萧条,当差下人恨不得踮起脚尖走路,生怕弄出什么动静。 顾停感觉特别奇怪:“这是怎么了?” 郑十一看看四周,摸了摸鼻子,小声道:“主子们在闹别扭。” 顾停感觉更奇怪了,孟家两兄弟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生怕离得远一点,怎么会突然闹别扭,气氛还这么吓人? 再问,郑十一就不肯说了。 镇北王夫夫和自家主子关系好,有些东西没必要太提防,可事关隐私,他这个属下也不好插嘴太多,只能把人引向花厅。 顾停没再问,心里想法却停不下来,两个人闹别扭了,孟策那脾气,大抵不会斤斤计较,是孟桢?耍小性子了? 一进花厅,一个圆滚滚的球就跑了过来,抱住了顾停胳膊:“停停你可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顾停看着穿成圆滚滚的人,怔了怔才认出来:“那你……也不迎迎我?” 并不是他挑理,而是照孟桢那性子,去见他都忍不住不等通报往里跑呢,知道他要来,照上一封信算就是这两天,怎么稳得住不打听,不迎? 这还是孟桢吗?莫不是圆滚滚的衣服底下换了个人? 孟桢心虚的看别处:“这个么……我身子弱,外头又是大风,又是大雪,我跑出去,哥哥会生气的……” 顾停看着这只球:“所以你在房间里也穿成这个样子?” 孟桢对手指:“就这还不够呢,他都不理我了。” 顾停:…… 所以竟然不是孟桢闹别扭,是孟策发脾气了? 见孟桢说话间眼神闪烁,顾停挑眉:“不理你,恐怕不只因为这个吧。” “我……” 孟桢给出一个‘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神,偷偷看了眼站在顾停背后的霍琰,点点头算打过招呼,拉着顾停胳膊就走:“我们到这边说!” 顾停无奈的看了眼霍琰。 霍琰冲他微微颌首,并没有打断他们的相聚,而是转身出门,问孟策在哪里,得到确切答案后,脚步不停的离开了。 这里是姑藏王府,安全有保证,顾停也就没管霍琰,跟着孟桢坐到桌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这次过来,本想好好谢谢你——” “谢什么谢,那不都是应该的,”孟桢知道他说的是之前战事,“我不提哥哥也早就决定了,郑十一他们都是自愿的,没一点勉强的。” 顾停:“那也是要谢的,我这次带了些礼物过来,本想全都交给你分发,却没想到你竟然在和你哥哥闹别扭。” “我也没想到……”孟桢看了看左右,悄悄凑过来,声音压的低低,仿佛有些话十分难以启齿,很是羞涩,“有个事你不知道,我哥哥……哥哥他竟然不是我哥哥!” 顾停:…… 他第一反应也是看四周。 房间里装了地龙,不只是暖和,都有些热了,窗户开的缝便很大,房间里是没什么人,可透过窗户往外——树上的,墙上的,廊下的,所有护卫暗卫都面如止水,表情……大概和他现在一样。 装意外配合不是,不装意外表示我都知道也不是,就……十分无奈。 这事所有人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啊弟弟! 好在弟弟本人现在十分纠结,顾不上别人表情,就差把脸摁进桌子里了。 顾停就学他,也凑近,小小声:“所以……你是怎么想的呢?” 孟桢仍然在以头撞桌,没有说话。 顾停沉吟片刻:“他不是亲哥哥,你乍听之下没反应过来,跟他吵架了?” 孟桢轻轻‘嗯’了一声:“就……话赶话,我不是故意的……” 顾停:“所以他生气了?” 孟桢再次点头。 顾停:“你对这件事现在仍然难以接受?” “不,才不是!”孟桢突然坐起来,双手握拳,本来声音很大,看到顾停眼神,又有些虚,“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我并没有讨厌他,从小到大,我身边的人一直都是他,他对我那么好,给了我那么那么多,我怎么可能讨厌?亲哥哥早就不在了,我当然是难过的,想念的,夜里还偷偷哭了好几回,可事实已然如此,难过也罢,痛苦也罢,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亲哥……当年肯定也不愿意丢下我一个人,他很疼我的,我也不会忘记他,这辈子都不会,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做下的约定,这些年活着的这个又是怎么撑下来的,可一定很苦,很难,这所有事所有人,难道他……不是最可怜的吗?” 孟桢抹了把眼泪:“不是我亲生哥哥,却承担起了所有兄长责任,扛起了姑藏王府,本没必要照顾我,却为我付出了所有,若有野心也好,王府任他施为,可以做他的翅膀,可他并不是私欲过重的人,他洒脱不羁,像一阵风,内心最向往的其实是江湖游侠,他本来可以离开王府,逍遥自在,最终王府却成了他的枷锁,绑住了他的一生,都是因为我没用,他哪里都不能去……” 越擦眼泪越多,越说声音越低落,孟桢像个可怜的幼兽,躲在角落里,连嫩爪子都不敢伸:“他要走了……以后,这里就剩我一个人了。我舍不得,可心里明白,不能再蛮不讲理的绑着他,不能像以前一样任性,乖一点,懂事一点,让他放心,别再生气,我不想这最后的记忆是这种不好的气氛……” 顾停听着听着,感觉不对:“等等,你说孟策要走?” 就他那样的,对孟桢情根深重,轻不得重不得,恨不得走路都抱着,会舍得走?怕是前脚走,后脚就会变身蒙面客,常驻王府不露头吧! 孟桢吸了吸鼻子:“嗯,他气的连话都不跟我说了,肯定是要走了,我以后就要做王爷了,姑藏这么大,也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怕以后再不能找你玩了!呜呜呜我舍不得你停停——” 说到最后悲从中来,又是好一通哭。 顾停:…… “你先别哭,同我说说,他要走,是他自己说的?亲口同你说的?” “嗯!”孟桢点头如捣蒜。 “是什么情况下说的?”顾停心说我怎么那么不信呢,突然想到一个方向,“是不是你问他了?” 孟桢缓缓点了头:“那我都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不能当做不知道么,就去问他是不是真的,他承认了,还跟我说对不起——对不起都说了,肯定是想走,我就问他是不是要离开这里,不做我哥哥了,他想都没想就点了头……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求他等两天,我马上收拾点东西,最后送给他,然后……他就不理我了。” 顾停默默抚了额。 这哪里是好好说话,这根本就是误会了! 孟桢:“我不想做王爷呜呜呜……” 顾停只好揉了把小伙伴狗头:“乖了,你别着急,或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好好答,咱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孟桢抹了泪:“嗯!” 停停最聪明了,一定能帮他! 第146章 完结章 余生有你,真好。 顾停和孟桢说话的同时,另一边,霍琰也找到了孟策,并且一针见血,丝毫不避讳:“闹别扭了?” 孟策拎着一壶酒,大剌剌坐在廊下,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用你管。” “你倒是想让我管呢,”霍琰抢了他的酒,“我也管不着,相交一场,我只提醒你一件事,旁的就算了,自己的人,还是早早握在自己手心的好,别闹出什么大事,那可是你的心,你的命,你的一辈子——真叫人跑了,你就甘心?” 孟策沉默,没说话。 霍琰饮了一口辣喉的烧刀子:“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世间事大抵如此,很多你以为你笃定的也许根本不是事实,有烦恼时问一问身边人,不丢人。 ” 孟策扯了下嘴角:“镇北王远道而来,是为了说教?” 霍琰懒懒一哼:“本王像是有那个闲心?来当然有正事。” 孟策:“讲。” 霍琰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确定?”就这精神状态? 孟策颌首:“说吧。” 想着之前也写过信,互相心里有底,对方会问,就是能绷住,霍琰就说了。 主要还是应对北狄的战策。今年这一场仗算是平安过去了,可明年呢?后年呢?北狄心不死,就会各种搞事,并且撺掇边邻小国一起搞事,一旦有乩乱,姑藏并不能独善其身,就像这次一样。霍琰想大刀阔斧玩一把,直接改变这种状态,釜底抽薪,斩草除根,岂不快哉? 他的想法其实也不复杂,说到底就是一个反间计,九原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局啊饵啊都已妥当,他这些天净忙这个了,就剩最后一点东西,在九原不方便,就来了姑藏。他想请孟策帮他演场戏,最好还派上几个细作,水搅浑一点,让北狄摸不清底,最后只能把他编织的事实当做事实,从而吵架,内讧,互相推锅,栽赃陷害,内部消耗…… 北狄人也不是铁打的,每年犯边气势那么足,除了吃的不够,就是闲的,这两年的仗镇北军打的十分提气,对方折损了数员大将,死了一个最有出息的皇子,皇室有一个算一个,拉出来都不怎么勇猛,没一个听到镇北王名头不害怕的,趁他病要他命,这一波要是能操作好,就能直接把对方消耗空,别说来年打仗,日后送来降书,俯首称臣也未可知。 孟策听完一品,就知此计可用,立刻答应了。 不管他以后的路怎么选 ,这里都是孟桢的家,守护,是必须的。 两个王爷点了头,计划很快进行,从选人到搞事,无缝衔接,倒是孟桢这边不大顺利,让顾停有些头疼。 不是闹了点别扭,抹不抹的开面子的事,孟桢从小对孟策撒娇惯了,撒泼打滚什么都玩过,面子什么的早就不存在了,可他就觉得,这件事必须要尊重哥哥的选择,过往那么多年,他已经拖累别人那么久,现在再耍赖,就有点不要脸了,这是原则的事。 他不动,顾停也不好照自己想法强制催,感情是很私人的事,两个人互相喜欢,心仪的就是对方本真的样子,真实的想法性格,他强行改变,未必就是助力,得到的一定是好结果,不如把一切交给缘分。 很快,霍琰和孟策遭遇了‘刺杀’,消息传来时,顾停和孟桢正在喝茶吃点心。 顾停半点不慌,因为是意料中的事,就算有什么意外,他也相信霍琰本事,一定能处理的好,孟桢就不行了,这几天心神不宁,太多的话过耳就忘,眼下眼神瞬间失焦,腾的站起来:“什么?哥哥遇刺了?” 想都没想,他拎起袍角就往外跑,也不知为什么,明明穿的像颗球,穿出去的速度比兔子还快,顾停一把没拉住,人已经跑到了院外! 人多眼杂,顾停不好扯着嗓子说没事这都是假的,只能尽量扬声提醒:“你回来!外头那么危险,出事了怎么办,你不是说怕你哥哥生气么! ” 孟桢头都没回,眼珠子通红:“他要出了什么意外,我乖巧给谁看!” 不管是不是亲人,哥哥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绝对不可以失去的! 顾停没办法,只好喊了人手,迅速跟上。 …… 刺杀发生在一条偏僻巷道,刀光剑影,身影腾挪,大家打的都很卖力,杀机重重,血花四溅,连呜鸣的风声都卷着朔冷血腥,连身影是谁的都看不清。 好不容易看清了镇北王吧,围着他杀的人足足有五个,就在现在此刻,一记杀招,剑影如蛇,直直刺向他颈侧! 纵是武艺高强如他,也是很艰难才躲过这一招,身上见了血。 孟桢看的嘴巴张大,差点吃了自己的拳头。 真的是好危险!王爷危机至此,护卫们呢?暗卫们呢人?停停也不快点来,就不怕男人死在这里么! 知道自己武功不行,过去也是给对方送菜,孟桢立刻决定,回去搬救兵!可刚刚转了身,脚步还没迈出去呢,就看到了孟策…… 娘喂,哥哥更危险! 围着他的人都不止五个,数数有七□□,九个呢!还有一个正暗搓搓的等着偷袭! 理智上,孟桢知道自己最好是立刻就走,可双脚不听话,就是死死定在原地,怎么都走不了。今天没有穿软甲,肯定不能帮哥哥挡刀,可……哪怕能帮一点呢?哥哥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不应该是这个结局!他应该好好的,潇洒落拓,踏遍江河山川,赏山顶日出,看海中映月,他不该死在这里! 唇瓣咬的发白,最后一跺脚,左右找找,好不容易从墙边搞到一块板砖,小王爷朝着想偷袭孟策的黑衣人就去了! 就在他找板砖的这个时候,霍琰已经成功放走了一个北狄细作,之后么……就不用演戏了,干脆利落的诛杀对手,手腕转动间,大开大合,方才那群看起来好像要胜利的人,转瞬已被他杀光! 最后一个细作死前无比惊讶:“你……你竟然没受伤!” 霍琰唇角勾起,邪邪一笑:“你以为我出现在这里,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当然是给你们机会,不装一装,你们怎么上钩?” 只要这些人死在这里,而他没死,跑掉的那一个怎么说都没关系,局早就架好了,当然是他怎么编故事怎么是,别人连百口莫辩的机会都没有。 终于完事了。 霍琰慢条斯理的收起刀,刚要看孟策,自己就停住了,收了脚,换了方向。 因为孟策那边……也完事了。 孟桢十分勇猛,直接给了攻击他哥的杀手一板砖,这杀手竟然十分脆皮,或许过于专注干架,没料到这种危机,直接就昏了,还被孟补了一刀。 孟桢没这么杀过人,自己吓得够呛,全程闭着眼,差点哭出来,也没注意孟策这边已经完事了,直到四周安静,一睁眼,看到地上的尸体,才笑了。 哥哥没事了! 他一着急,直直扑到了孟策怀里:“你吓死我了!”扑过去抱抱不算,还上下其手,就差把孟策全身摸遍,“没受伤吧?” 孟策避开,眉眼淡淡,姿态疏离:“你不该如此。” 孟桢指尖一颤,眼圈直接红了:“是,是我失礼了……我只是担心你。” 孟策面无表情:“你该习惯。” 往日随他闹随他撒娇的哥哥突然变得生人勿近,孟桢心里揪揪的疼,眼泪蓦的掉了下来:“我也想的……可我习惯不了。” 有些心事承认不难,有些话却很难说出口,可一旦说出,就很想豁出去说个痛快。 孟桢突然拽住了哥哥衣角:“我习惯不了……茶是凉的,床是冷的,饭都不香了,没有人一边训我胡闹一边给我批衣服,没有人说天气干燥剥橘子逼我吃,没有人在我睡不着的时候陪着我……哥哥,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 孟策手微微抬起,可还没有碰到那双流泪的眼,又垂了回去。 孟桢很难过,也知道不能再这么任性:“对不起……我就是太贪心,明明不该绑住你,想要放你自由,却因为自己私心里对你的喜欢,总是想做这件事……呜呜呜都是我不好!” 孟策心头猛然一跳:“你——刚刚说什么?” 孟桢眼红红:“我说对不起……我该要向你道歉的。” 孟策:“不,对不起之后——” 孟桢眼更红了:“我不该想绑住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孟策:“不是这句,再之后!” 孟桢反应了反应:“我喜欢你?” 话一说出来,他脸就红了,低头攥着自己的手指头。 孟策握住了他的手:“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么?” 孟桢耳根通红:“自,自然是知道的……我喜欢哥哥呀。” 孟策盯着他:“你以前也总说喜欢我。” “那不一样!我好像好早好早之前就……喜欢哥哥了,心里知道这样不对,就努力管住自己,不准过分,哥哥将来还要成家,要娶妻生子的,我不可以有坏想法,想抱抱亲亲也要忍住,不能任性,可突然哥哥不是哥哥了,我就……” 孟桢突然捂了脸:“我知道是我不害臊,可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哥哥,哥哥可不可以,不要走?” 害羞表白的弟弟,孟策怎么顶的住?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紧紧抱住了弟弟,深吸一口气:“我也是。” 孟桢还没回神,仍然在自我剖白:“我虽然喜欢哥哥,想和哥哥天天在一起,日日在一处,可如果那是哥哥不想要的,我不会强求,哥哥想走,我也不会拦,只是……哥哥在做决定的时候,能不能多想一想,认真考虑?”他带着哭腔,“我真的好舍不得哥哥……” 孟策吻了吻发顶:“我也想。” 孟桢双眼迷茫:“啊?” 孟策:“我也想和小桢天天在一起,日日在一处。” 孟桢心跳加速:“啊?”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 孟策轻轻捧住弟弟的脸:“我说,我心悦你。” 孟桢瞬间就懵了:“怎么可能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孟策微笑:“很早很早之前,就是了。” 他微微倾身,亲吻孟桢额头。 孟桢正抬头看他,眼神像小鹿一样迷茫,一双眸子纯粹干净,仿佛映着天上月,地上雪,纯真的紧,可爱的紧。 孟策没忍住,抬起孟桢下巴,吻住了他的唇。 想这样做……很久很久了。 寄心于你,我从不后悔。你说你被我一手养大,依赖着我,依靠着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不能习惯我的离开,我又何尝不是?过往岁月,我也在依赖着你,纠缠着你。因为有你在,天大地大,才有我的归处,因为有你在,我才从不觉得孤单。 “我们成亲,好吗?”一吻毕,孟策抵着孟桢额头,声音沙哑。 孟桢虽然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哥哥不走了,还亲了他!当然——“好!哥哥说话算数!” 见二人终于尘埃落定,心心相印,顾停站在远处,连连拍了好几下胸口,可愁死他了,果然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有缘人终归要走到一起。 不知什么时候,霍琰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倾身凑过来:“羡慕?” 顾停吓了一跳,这人走路怎么没有声音的! 一看这狗王爷脸色,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果断肃容摆手,还往后退了一步:“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瞎说!”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成亲之后的镇北王一如既往,不放过任何一个占便宜的时机,可坏可坏了,那种事好像怎么做都不够似的! 果然下一刻—— “羡慕就跟为夫说,”霍琰已经扣住他的腰,把他抵在墙上,“停停知道的,只要停停想要,为夫都会满足。” 热烫的吻,化开在唇齿间。 雪花簇簇,轻覆梅瓣,梅蕊轻颤,是冬日最好最美的风景。 顾停闻到了冷梅香气,浅浅的,凉凉的,也甜甜的。 很久后,他才推开了霍琰。 镇北王蹭了蹭王妃侧脸:“够了?” 顾停耳根通红,呼吸急促:“……嗯。” “可是为夫没够。” 霍琰追过来,又是一个亲吻,炽热又狂野。 好像大雪是最完美的保护色,不管干什么,别人都看不到似的。 …… 继镇北王府之后,姑藏王府也敲锣打鼓,准备办喜事了。 孟策真实身份透出来,自然引起外界轩然大波,可惜别人小心思还没来得及转开,他要成亲的消息就透出来了。得,洗洗睡吧,这位就算不是姑藏王亲生的种,也马上要娶姑藏王亲生的种,王府内一切照旧,连个下人都不会变,你王爷还是你王爷。 姑藏王府喜事办的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大张旗鼓,孟策本人更是大手一挥,对金钱什么的一点不看重,只要孟桢喜欢的,全部备上!什么金呀银呀玉呀,稀罕的,珍贵的,还是一般的朴素的小东西,完全想不到自己,只看孟桢! 要是换了别的时候,孟策身份一暴出来,肯定会有点小麻烦,怎么都算折了皇家面子,要将罪的,现在嘛,谁敢说话?新帝宋时秋已经下了台,‘兄弟俩’和镇北王是好友,朝臣们全都翘首企盼,求着霍琰当皇上呢,谁敢挑眼?你敢说一句不是,别说孟策霍琰,满朝大臣都能吃了你。 大家暗搓搓的看着看着,突然回过点味来。 这姑藏王府大喜,怎么瞧着和镇北王府大喜时那么像?两位王爷好像都不怎么关注自身,在王妃面前什么里子面子,那是根本没有姿态好吗! 嘶……这世间深情者少,却不是没有,求这样的人办事,本人要是不愿意,任你九九八十一种姿势都没有用,这事求什么王爷,活该一回回被扔出来,大家该求的是王妃啊! 朝臣们醍醐灌顶,连夜开各种小会,立刻准备起来。 就在他们为称呼怎么得体,矜持一下唤王妃还是直接抬成皇后时,北狄的新消息过来了。说是细作两面三刀,根本就是个几面间谍,最后还死无对证,到底是谁的人都不知道,北狄皇室吵成一团,内讧严重,前些时日竟然表演了逼宫戏码……别说今年战乱,怕是来年都没精力了! 而这所有一切,都是镇北王手笔。 现如今,北狄国都流传着一首童谣,专唱镇北王霍琰如何残忍,他的名号不仅能止小儿夜啼,基本是一座丰碑了,只要他活着,狄人就会害怕,他康健一日,狄人一日就不敢放心犯边! 若他不仅仅是镇北王…… 大家反应过来,眼睛噌噌发亮,事情都这样了,还干站着干什么,兄弟们,上啊!拿下镇北王,让他来当皇帝!开创盛世不好吗,青史留名不香吗,国力强盛,还怕没钱享受吗!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除夕之前,百官书再一次送到了九原。 但这一次重点不是霍琰,大臣们意思意思随便改了改,求他登基的折子也就那样,跟上一次没什么区别,重点是他们送来了皇后服,直接给了顾停! 顾停都惊呆了,真是怎么都没想到,朝臣竟然会玩这一手! 他起初还担心自己的性别给霍琰带来黑点,会有不利舆论,结果什么舆论不舆论的,根本不用自己造势,别人就直接搞定了!皇后服一出,就是所有人的认可态度,胆敢有别的人不同意,就是犯了众怒,朝臣们可都是正经科考出身的,完全能引经据典,骂到你怀疑人生!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王府短暂安静过后,热闹的跟过年似的,别说小的们,太王妃都连吃了两碗饭,就是高兴! 霍琰当然也没再把人扔出去,矜持的答应了朝臣所请,让礼部草拟流程,所有一切按规矩来。 他心中早有计划,在打算走这一步起,所有一切就在按部就班安排。京城离九原并不算太远,可九原偏远,做政治中心太过儿戏,很多事不方便,还是得去京城。针对北狄的计划已经成功,对方大伤,短时间内没有余力再战,而他存在的本身就是威慑,坐到那个位置威慑更甚,在不在九原并不重要。 麾下四将日渐成熟,拉谁出来都能撑场子,应对一般危机也已足够,古往今来,能守住边境国土的,其实并不是某个特指的人,而是一种精神,一种执念,是历史长河冲刷,留在人们骨子里的东西,纵有一二昏君,世道大乱也改变不了。 而他霍琰,愿意为了这历史长河再添一滴水,将自己信仰着与坚持融进去,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开出漂亮的花来。 乘着天子辂车去往京城,沿途百姓一路欢畅相送,京城里更是翘首以待,每一张脸都带着笑,每一双眼睛都充满着希冀与渴望,每一个跪拜都装着满满的虔诚。 百姓所求,不过是世道安泰,平安喜乐。 霍琰握着顾停的手,提醒自己记得这一幕,永远都不要辜负。 顾停看出他有点紧张,反手握回去,笑容明朗灿烂:“别怕,我陪着你。” 霍琰看着他的眼睛,久久久久:“说好了,便不许反悔。” 接下来是各种大典,规矩流程琐碎,所有人都很忙,登基大典更是重中之重,虽有礼部各大臣及后宫宫人帮忙,镇北王府一家因不熟悉,难免会有错漏,顾停做皇后,统管全部,力不从心……是没有的,小细节顾不过来却是有的,不知道为什么,越接近这个最大的日子,心里越紧张。 还是太王妃心理素质出众,盛装打扮,雍容华贵,面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从容又优雅:“今日起,本宫是太皇太后,你是皇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不必过分紧张,如往日一样便是,就算哪里没想到,谁还敢指摘你不成?自有人会想方设法帮你圆过去!” 顾停豁然开朗,对啊,人无完人,以前干皇帝的就没犯过错?当然有的,只是为了面子好看,为了官位保住,为了有功,底下多的是人冒出头效忠,各种顶锅为你找理由,这个位置,本就是如何辨人用人的位置。 他这双眼睛,还是要擦亮些才好。 霍玥盛装加身,有些不适应,服了服发鬓:“祖母你看我这样行吗?”话说出来才感觉不对,红着脸改了口,“皇祖母。” 太王妃,也就是太皇太后知道大家都要有个适应的过程,并未挑理,和以前一样拉着孙女的手:“行啊,当然行,我们玥姐儿是公主,怎么都好看!” 霍玠往上蹦着,抢着说话:“我呢我呢?” 太皇太后摸着他的圆脑瓜:“玠哥儿也很好,你是皇太弟,不是小孩子了,稍后不准调皮,知道么?” “知道!”霍玠绷着小脸,严肃点头,“ 玠哥儿不给大哥丢脸!” 几个人正说话的时候,霍琰来了。 穿着帝王朝服,明黄加身,肩腰绣的盘龙栩栩如生,几乎要飞起来,十二旒冠冕微遮帝王面,每一停每一走都是帝王威严,差点让人认不出来。 霍琰看着顾停:“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他和顾停说话语气一向轻松,唇角还挂着笑,每一片肌肤纹理都是顾停熟悉的模样。 顾停摇摇头,也笑了:“没什么,看你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霍琰挑眉:“停停希望我变?” 顾停也学他的样子挑眉:“你会么?” “那自然是不敢的……”霍琰凑近,“我怕你把我关在外面不让进门,一朝天子呢,多丢人。” 顾停噗的笑了。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身份,陌生的一切,总给他一种不踏实的感觉,有时候也会想,帝王之位,至高至尊,谁不想要极致的享受,别人有的,霍琰会不会……也想要? 结果并不是,霍琰和那些人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帮霍琰理了理衣角:“皇上刚才说错了,该要自称朕才是。” 霍琰握住他的手,轻吻:“多谢皇后提醒,以后人生漫长,皇后可要不吝赐教啊。” 殿外鞭响,吉时已到,新帝要出行祭庙,完成登基大典最后,也最重要的流程。 大街上人山人海,距离稍远,看不清帝后一家五官,大概模样还是看得出来的,所有人都在夸这一家相貌出众,每个人都长得很好看! 也有别的人蠢蠢欲动。 天子车辂过处,顾厚通疯了,直接扑向街边禁卫军:“那是我家孩子,皇后是我儿子,我是国舅爷,我得过去!凭什么六部小官姓庭的都跟在近边,那是我的位置!” 今日大典何等重要,禁卫军个个绷紧了心,好多是从镇北军抽调过来的好手,对自家事再明白不过:“速速退下,胆敢捣乱者,杀无赦!” 一点面子都不给,还抽出了挎刀。 顾厚通气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跟你说话你听不懂吗?我是皇后的爹,我该坐到那个位置,什么庭晔什么叶芃贞,不过是硬蹭上去趁机占便宜的低贱商人,皇上被骗了!” 他摔在人群里,这下不用禁卫军,街坊邻居都能喷他一脸:“自己吃香喝辣时不想着娘娘,恨不得娘娘死在外头,管都不管,现在娘娘出息了,就死皮赖脸想贴上去,我呸!下九流都不会干这种混账事!” “你不想要命,我们还想活着呢!” “老子劝你一句,安静,闭嘴,别闹,否则用不着皇上娘娘出手,老子都能灭了你!” 顾厚通不甘心,可也没办法,事情到了这份上,前面已经没有路走,为什么!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还得记顾停接回来时,乖乖的,安安静静的,笑起来窝心又可爱,他也曾在死了的外室坟前发过誓,要好好养大这个儿子的,什么时候起,一切就变了呢? 都是身边人的错……这个贱人! 顾厚通一巴掌扇在冯氏脸上,又一脚踹开了顾庆昌。 冯氏捂着自己的脸,都没时间扶儿子起来,满眼震惊,气的发抖:“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顾厚通眼珠子通红:“要不是你和你儿子,我现在早是国舅了,要什么没有,用得着听你个贱妇摆布!”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无能,也知道过往这么多年,自己就是冯氏手里的木偶。眼看着到嘴边的肥肉飞走了,世间所有怨恨的源头就是‘我本可以’,顾厚通已经没了理智,彻底放飞,接下来顾家水深火热,很快败落,几乎是可以看的到的。 这边有骂骂咧咧的,那边也有眼神平静的,比如曾经的姚美人,怀里抱着刚刚会走路的小侄子,指着天子辂车让他看:“看到没有?那是天子,江山之主,你以后要好好读书,为国效力知道么?没有他们,姑姑根本活不了,你这个小人儿当然也不会有命在……要感恩,懂么?” 过去的一些事,她和这两位有合作,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因未碍大局,霍琰和顾停并没有为难她,放她出了宫,给了银子,还让人帮她撑起盘子,拉开生计铺子……千帆历尽,方知人心鬼蜮,善良并不容易,她感恩生命里出现这样的人,让她也变得心胸开阔,想要做一点事。 宋时秋也没死,作为伪帝,他还有最后一项伟大任务,太庙面前,还有一出认错戏要演,为新帝妆点脚下的路,更平更直更威严。别人过来问意见时,他一口就答应了 ,示弱能活,为什么不去做? 可他心里并不服气,凭什么,凭什么我不可以,你却可以!你甚至不是宋家的人! 不用别人,孙洪哲和包经义两个就对付的了他。 这段时间过去,孙洪哲和包经义早已不是小小的知事和文吏,升官了,领了更大的差事,也完完全全成了霍琰和顾停的死忠,皇上皇后一文一武配合默契,还都那么聪明,看得起他们这些小人物,他们当然以命报之! 孙洪哲直接把宋时秋摁住了:“北狄那边送了国书过来,就差俯首称臣了,你知道么?” 宋时秋眼瞳颤动:“不可能!” 孙洪哲啧了一声:“有什么不可能的,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人啊,要有自知之明。” 宋时秋脸色发白:“那,那又怎么样!他没钱,这破烂江山,谁都没有办法治理!” 包经义算盘打的啪啪响:“别吵!老子账都算不过来了!”他凉凉斜了宋时秋一眼,“真龙临世,皇上还未登基就找到了宝藏,金子多的能把几个国家买下,你不知道吗?” 宋时秋直接吐了血:“不……不可能……” 包经义嗤笑:“池塘里的癞蛤蟆竟敢嫌弃海龙没见识,我也是见识了。” 没人再理宋时秋,宋时秋眼瞳微散,知道自己就算活着,也活不了多久了,竟是这样……输了么? 一阵风过,车帘掀起一角,他看到了外边的文士队伍,年纪不一而足,有老也有少,全部穿着儒士长袍,一路走,一路在唱颂诗歌,古调悠长苍远,脚步不停,对帝王的赞颂就不停,而赫然走在最前方的,就是让重老爷子,带着儿孙,步履坚定,一往无前,那么大年纪了,竟然中气十足,唱颂多少诗歌都不累! 那可是让重,天下学子之师!有他带领,一朝文气如何不丰! 霍琰何德何能,竟然能收了这位老爷子,这可是先帝都不曾做到的! 宋时秋视线有些模糊,这一幕……不知道江暮云知不知道,有何感想。 江暮云知道。 所有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有人随时讲给他听,他越来越明白,到现在霍琰还没杀了他,应该是故意的,就是要让他看见,让他明白。 晨钟暮鼓,幽林鸟鸣,听过太多太多,久了,也不再觉得美好,皇宫巍峨,琉璃瓦闪闪发光,见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天子出行,鞭声开道,听的久了,觉得也就那么回事。 人生在世,谁没有算计,大家都在算计,说到底并没什么不同,都是丑恶的人,天天都是这样的脸,天天都是这些恶心的事,活着,便也没什么趣味,不如游戏人间,玩玩就好。 他一直觉得自己足够通透,到如今,方才懂得坚持的意义。 人生里,总要有些执念,有些底线,成就了才更痛快,丑恶的人不有趣,有趣的,永远都是特殊的灵魂。 他明白的太晚,也来不及,就这样看着那个人开心也好。 高高的小窗外有飞鸟掠过,真好,那是自由和欢畅,是他……再也也得不到的东西。 鲜血从他腕间,一点点滴落,很快洇湿了地面。 …… 祭了庙,上了香,最后拾阶而上时,霍琰朝顾停伸出了手,眉眼深深:“朕的皇后,准备好了么?” 此次大典和以往不大一样,他要拉着他的手一起,走上那至高之位。 那个位置,从来不是独属于某个人的,因为有身边人的存在,才成就了他霍琰,成就了这一刻。他希望自己记住以往所有,以后变得更好,配得上身边的人,配得上那个位置。 顾停落落大方,将手放上去,笑容里融着灿阳温暖:“邀请了我,就要好好握住哦。 ” 霍琰牵着他的手往上走:“……永远永远,朕都不会放手。” 阳光灿金,将二人身影拉的长长,纠缠在一处,依偎在一处,他们是两个人,也是不可分开的整体。 我走过漫漫浮生,见过朝阳暮景,历过轮回寒暑,本以为人生就是如此,是你,带我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抬首是高远漫长台阶,低头是牵在一起的手,此刻,余生有涯,清风正好。 余生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