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草原上的小猫咪》 第一章 邵以宁趴在草丛里,毛茸茸的尾巴竖起来,像个随风颤动的小标杆,一动也不敢动。 四周是密密麻麻、足有半米高的细长草叶,随着旱季的来临转为金黄。若是从高处看去,大片蔓延的草地像金色波浪,稀稀疏疏的树木夹杂其中,东南西北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遥远雪山脚下。 白雪皑皑,在黄昏时分亦染成同样琥珀色泽。整个世界如同沐浴在柔软阳光下的童话城堡,一切都令人暖意融融。 然而,对邵以宁来说,此时此刻,这里杀机四伏,具有巨大危机。 因为他现在是一只猫——准确的说,是一只绝不会超过三个月大、可能也就刚刚断奶的小猫崽。 ……猫科动物中,和人类打交道最多、最亲密也最普通的、城市里随处可见的小猫咪。 而一小时前,他就是那个人类,之一。 跟随导师前来非洲、协助当地的保护动物协会工作,是他这个学期末暑假本来的兼职工作。虽然听闻盗猎者的猖獗,但面对面和几个荷木仓实弹的盗猎者对峙,完全不在他人生计划里。 不过,在当盗猎者打算杀掉一头大象、残忍割取象牙时,他还是和伙伴们一起挺身而出,勇敢和他们对抗。 敌众我寡,但他们装备精良,在太阳升起前就搞定了一切,邵以宁还学会了开木仓,兴致勃勃想找个靶场多练习练习。 但也就在大家以为胜利的那一刻,一个一直躲在暗处的偷猎者冲他们放了冷木仓。邵以宁不幸被击中,奄奄一息,还流了很多血。 他以为,他醒来会在医院。 可是他醒来以后,还在草原上——更准确的说,是陌生的草原上。 虽然他来非洲草原才一个月,但已经对这里很熟悉了。这里有漂亮的风景、有美丽的地平线,有精彩纷呈但日复一日生活的各种野生动物们。一草一木、一块石头一棵大树,他都记得地方。 在努力跳到高处、反复巡视四周,尽可能搜寻记忆中熟悉参照物后,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或者说,他是不是……穿越了? 眼前的草原,不仅比之前他待过的那个大了许多倍,更到处都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并且无论他举目四眺、看向何方,他看到的都是大批野生动物,比他印象中更多更丰富。 也就是说,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不像他原来那个世界。 何况他居然变成了一只猫,还是一只不适合在草原上生存的小型家猫! 家猫流浪在外也是流浪猫,而不是野猫。他们在野外很难生存,还会破坏生态平衡。 大石块旁边有个小水洼,倒映出他现在的样子。 纯白色的细软毛发又长又蓬松,像个精致的白雪团子,傍晚凉风一吹就打个寒颤;冻得红彤彤的鼻子粉嫩无比,湿漉漉的鼻尖徒劳抽动,试图找到任何食物却徒劳未果;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的状态预示着一个不眠之夜…… 若是在别的地方看到这样一只小猫咪,邵以宁绝对会爱怜捡回家好好照顾、奉为猫主子任由它作威作福、为所欲为,跟在屁股后面不停的痴汉笑。 可如今…… 他就是这只猫,他就是被可怜的对象,他…… 小猫咪耳朵耷拉下来,垂头丧气看着地面,爪子无意识抓了两下泥土——他该怎么办呢? 窸窸窣窣的动静飘入小猫咪的耳朵里。一只体型健硕、深棕色的成年鬣狗,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黑色鼻尖不停四处嗅闻。 邵以宁:……惨了! 草原上的鬣狗来者不拒、什么都吃。 以他现在的体型,出现在那只鬣狗面前就是盘美味小点心。所以邵以宁尽可能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在草丛里,大气都不敢喘。 镇定,他得镇定。 鬣狗大张着嘴巴恶臭扑鼻,已经嗅闻到附近,邵以宁小心脏怦怦跳动,跑是不可能跑过的,自己滚一圈都只是人家一小步。他唯有祈求自己正好在下风向,对面闻不到他。 草原风起了,吹动草叶沙沙作响,齐齐向一个方向倾斜。顺着风传来某些声音,鬣狗忽然抬起头,耳朵竖起,凝神细听,爪子不安刨动地面。 邵以宁屏住气息,趁着这个机会悄悄挪动。 他当然不想死,就算变成了一只猫,还沦落荒野大草原,他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一步、两步、三步……憨态可掬、只适合出现在温暖室内的小白猫压低身子,静悄悄往前蹭着走,尾巴都夹起来了,耳朵也斜斜向后——完全是猫科动物遇到危险时,十分警惕戒备的状态。 白色皮毛在这里太过显眼,对他很不利。邵以宁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心,柔嫩肉垫踩在枯黄的草叶,发出极为细微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 啪嚓。 鬣狗的耳朵转过来了,眼珠也随之动了一下。邵以宁屏气凝神,尽可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草叶迎风簌簌,又归于寂静。遥远的地方,传来几声不知名动物的嘶鸣,似乎是角马。紧接着是鬣狗的走动,像是循着远处的动静,正在走远。 邵以宁眨巴眨巴眼睛,悄悄地、悄悄地迈开脚步。 前面是开阔草地,往左是一片稀疏的树林,向右是一条河流……他略一辨认,决定往左边去。 树林好歹有些遮挡物,还有树。实在不行,他就发挥猫科动物的本领,爬到树上去,鬣狗就拿他没办法了。 然而,小白猫刚从草丛里冒出脑袋,眼前猛然一张血盆大口—— “喵喵喵!!!” 邵以宁吓得弓腰炸毛,尾巴横成一根直线! 鬣狗怎么会这么狡猾,还会伪装! 对面的鬣狗,却也愣住了。 它黑眼睛里闪过几分疑惑,鼻头微微抽动,歪了歪头盯着眼前的小猫咪,仿佛它才是惊呆了的那一个。 四目相对,邵以宁反而越发冷静,他内心咬牙,突兀踏前一步,亮出粉嫩的小爪子,勇敢向前一挥! “嗷呜!!!” 这一次大叫起来的轮到了鬣狗,后者蹬蹬后退,鼻头蹿出一簇血花,疼地龇牙咧嘴,好奇心全被甩到天外,二话不说扑了上来! 并且,它还非常之奸诈,从喉咙里呜呜快速传导出呼叫声,招呼起同伴。 ——哪里来了个特好看的小东西,快过来!抓回去女王大大有赏! 可惜,小猫咪完全没听懂。 不仅如此,在挥舞出他目前最强有力的一击后,邵以宁就以最快的速度,冲着他选定的树林方向,头也不回的拼命跑! 心脏快要跃出嗓子眼、四条腿像是变成了风火轮,草叶打在脸上身上也全然不顾——这一刻,他不是一只小猫咪,他是猎豹附体、是狮子、是老虎、是……不管是什么,能跑走就行! 然后,然后他就被三只鬣狗堵在了树林边上。 邵以宁:qaq……天要亡他。 一棵大树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树前几米还有块大石头。邵以宁慌不择路,后退着被逼上了石头,努力长大嘴巴,冲着鬣狗们本能哈气。而三只鬣狗分别占据了西南北三个方向,眼看着他跑不掉了,开始交头接耳。 “你闻到了吗?好香啊。” “……好像是有一点。这是他身上的味道?” “这小东西有点怪。像喵呜族的,但是没见过。” “你确定?我瞧着喵呜族五大三粗的,哪有这么……这么娇小的。” “咋个不确定了?喵呜族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崽子,就是这么大眼睛!” “大眼睛咋了,咱们的小崽子不也是大眼睛吗?不可爱吗?” “可爱?咱家那群小臭崽子,你瞧着能有这个小东西可爱?” 鬣狗们讨论半天,还挨个凑上来,要闻他。 挨得近了,口臭扑鼻,邵以宁糊里糊涂,居然听懂了一些。但伴随来的,是更大的恐慌——没听说鬣狗吃饭前还看食物香不香啊? 难、难不成,是在研究哪个吃法好? 还有,喵呜族是什么?是……猫科动物的意思? 小猫咪缩成一团,三只鬣狗你一句我一句,半晌也没有结果。邵以宁见状,心思又开始活络。 还是得逃走呀。 只有东边是突破口,他灵机一动,抖抖胡须,试探着一点点挪动。 或许是陷入了激烈的争论,鬣狗们居然没注意他。 邵以宁迅速纵身一跃,跳过这块大石头,往树林里飞快交错四肢——而后,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在越过大石头的那一瞬间,三只鬣狗像踩了油门、撞了南墙,冷不丁的停下了。 它们在石头的那一边左右来回徘徊、烦躁不安踱步,就是没有更进一步。 邵以宁微微茫然,但转念一想,立刻联想到另一个真相。 草原上的动物都有领地意识,鬣狗不敢进入,只说明一件事——从那块大石头开始,已进入其它动物的领地。所以鬣狗迟疑了。 那必然是……比鬣狗更强大、让三只鬣狗都需要犹豫的存在。 果然,在身后不远处的大树上,一道幽影静静伫立,若不细看,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绿眼睛幽幽注视着这一幕,悄然无声。 邵以宁吃了一惊,前后为难,下意识顿在原地。但速度太快、脚下一时没有刹住,猛地往前滚了个踉跄,滚成一团雪球,咕噜噜滚到了树底下,一屁股坐倒,仰起头来。 ……刚好,对上了那双绿眼睛。 第二章 绿、绿眼睛? 不知是滚到了脑袋、还是太过蒙圈,小猫咪呆住了。 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绿眼睛都是很稀少的。 太阳开始倾斜,傍晚的光线朦胧模糊,邵以宁呆呆仰着头,目睹了一幕华丽的出场。 树上的幽影渐渐显露出身形——那是一只纯黑色的、体态矫健又美丽的野生动物,一只黑豹。 它比普通的豹要大不少,像林中之神的化身、是力与美的最佳展示。幽深的绿眼睛如翡翠原石,是森林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斜阳落日的余晖下闪烁着野性色泽。他强有力的四肢似君王降临,自树干上缓缓走下——如果这是人类的颁奖礼,那么这一瞬间,那姿态就是在走红毯。 ……又或者堂而皇之、坦荡展露自己的霸道。 这是他的地盘。 邵以宁呆滞——他居然会觉得一只豹子酷帅又拉风。 鬣狗们已经开始惶恐,草原上界限分明,凭借各种各样的气味和标识。有时它们也会偷偷摸摸尾随大型猛兽,趁机打劫弄几口残羹剩饭。但要它们正面迎敌、对上这些大型猛兽,它们是肯定很识趣、知道彼此实力差距的。 要知道,十倍的鬣狗才能对付花豹。除了狮子群和大象,花豹在这里没有天敌。 而且,这只黑豹不是普通的花豹,它们都认识他。 鼻尖上还有血丝的鬣狗是带头的,它刨了两下地面,没往前也没后退,试探询问道:“迦楼,这是你家的小崽子?” 邵以宁:名字也好帅……等等,豹子为什么还有名字? 魔幻了,鬣狗还会和花豹语言沟通——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他到底来到了一个怎样奇特的动物世界? 黑豹眸中闪过锐利冷酷的眼神,那是属于顶级猎手才有的神采。他并未回答问题,而是前爪撑住树干,在距离地面还有一米左右就松开,轻巧落在地上,毫无声息。 紧接着,他微微低头,近在咫尺、仔细观察眼前的小猫咪。 湛蓝大眼睛、白色毛发又长又柔软,体型娇小像能捧在手心里,仿佛一爪子就能绊倒,身上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好闻的香气——肯定不是嗷呜族的那种臭烘烘的味道。 长得也像喵呜族的…… 邵以宁紧张得要命,情不自禁流露出几分祈求,同时或许是黑豹出场太让他震撼,他鬼使神差、小爪子拨弄住黑豹的一边前肢,轻轻地、柔柔地—— “喵呜……” 对方是黑化种的花豹啊,是大猫中的超级猎食者。在大草原上也是食物链最上层。 三只鬣狗他还能想办法,黑豹就无能为力了。 身处暗处、猫儿眼的圆瞳孔已像满月,圆润可爱的粉红鼻尖微微抽动,小猫咪期期艾艾看着他,由于慌乱无措,他还结巴了一下:“别、别吃我喵!” “我……我不好吃的!!!” 邵以宁:诶?他为什么情不自禁喵了起来? 这一声像撒娇,软绵绵的。黑豹眸色微微变化,绿眼睛里瞳孔微缩又飞快恢复,还没如何反应,三只鬣狗倒是嗷呜起来! “会喵喵叫的!我就说、我就说是喵呜族的!” “看着不像啊……那你说,说这是喵呜族具体哪家的?” “喵呜族小崽子有这么可爱的吗?又香又软又好看……不公平!不公平嗷呜——” 也不知道触动了内心什么念头,最后那只鬣狗激动不已,仰天嚎叫,嗷呜声老大。 黑豹眯了眯眼,仿佛不经意看它一眼,后者立刻闭嘴了,憋憋屈屈改成小声嘟囔。 “就……就是可爱嘛……” 它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小、这么漂亮的喵呜族幼崽。 虽说对于任何种族来说,幼崽都第一时间被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外人很难见到。但身为一只一天到晚在草原上游荡、无所事事只为糊弄填饱肚子的公鬣狗来说,它也是见过好几次喵呜族幼崽的。 它们就和眼前这个小东西一样,娇蛮、秀气、奶香味儿的,闻起来甜甜的。 族里大哥提到一次,说羚羊幼崽的肉质嫩嫩的,可、可好吃了。这个小幼崽的话,会不会也那么好吃? 想到这里,它忍不住喉结上上下下、吞下一大口口水。 但是…… 这小东西也看不出来历,很稀奇吧?吃掉好像怪可惜的。它好像不想只是吃掉,而想天天守着、多看两眼,心里就欢喜得不得了。 或者,带回去给女王大人当战利品,是不是可以得到奖赏? 女王大人最近心情不好,应该会很喜欢? 然而,黑豹似乎看出它的意图,胡须微微颤动,随即一个灵活转身,面对三只鬣狗,露出了犬齿。 “滚。” 他低沉咆哮,自喉咙深处发出不耐烦的连续低音:“再敢闯入我的地方,就打断你们的腿,送你们去见狮子。” 狮子见到鬣狗就杀——这大概是草原上对鬣狗最有用的威胁,没有之一。 鬣狗们退却了,最后那只不甘不愿,回头又看了一眼。 但是,它只看到黑豹虎视眈眈的眼神——唉,算了,喵呜族都是些护犊子的家伙,看来以后没机会再见到小喵崽了。 危机解除了一半。 小猫咪的肉垫踩在草叶上,邵以宁努力仰起头、伸长脖子,打算道谢:“那个,我……”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黑豹就优雅转身,尾巴在他小脑袋上方堪堪划过,跳上树枝。 ……居然完全无视了他,要回去了。 邵以宁找回平衡感,终于站直了。碍于年龄限制,他现在一出声就是奶声奶气,一点儿也不成熟稳重。他眼巴巴看着黑豹越爬越高、越爬越高,忍不住喵呜喊起来:“那个,能不能……能不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起码,他想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里究竟是哪里?动物们为什么会说话?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这里有没有其它人类的存在? 他……还能不能变回去?或者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 小猫咪咪呜咪呜的叫声,引来几只好奇的鸟雀。黑豹老神在在、已经在树梢上重新闭上眼睛,看样子是要闭目养神。 不得不说,他这幅样子,还挺高冷神秘的。 或许是因为他刚刚救了自己,左右也找不到其它生物,也不敢。邵以宁鼓起勇气,继续发问:“黑……黑豹先生?” 黑豹忽然睁开了绿眼睛,瞥他一眼。 小猫咪眼睛圆溜溜的,直直与他对视。湛蓝眼眸里,好似能看到全世界。 他不喜欢幼崽。 但他忽然心中一动。 这么小的小东西,扔在这里不管,鬣狗会随时过来,吃掉它。 邵以宁以为自己说话奏效了,连忙趁热打铁追问:“那个,能和我聊聊……” 扑通。 黑影落地,黑豹重新跳下来了。 邵以宁内心一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黑豹忽然越过他的小脑袋,张开嘴巴,轻轻咬住他的后颈,像叼起一只真正的幼崽。 随后,他开始奔跑。 眼前天旋地转、场景变幻,大片大片的草丛在视野中匆匆掠过,一切像按下了快进键,邵以宁晕头转向,刚适应甩来甩去的高速前进,黑豹又突然一个急转弯,猛地刹车,差点把他直接甩出去。 他、他没想到自己会晕“车”! 黑豹停下脚步,邵以宁眼前一花,陡然瞧见大片的棕色皮毛挡在眼前,阳光下金灿灿的,像在发光。 四五只狮子或躺或卧,闲闲惬意在草地上晒太阳——这是一个小型狮群。 狮子是唯一公母在外貌上就有很大差别的猫科动物。成年公狮子有鬃毛,母狮子没有。而眼前的这几只狮子看体型都已成年,而且没有鬃毛。 这是一个母狮子组成的小型狮子群。 狮群多是母狮子,也是由年长母狮领导的。在竞争不激烈的地方,狮群可以没有公狮,母狮子会外出□□,回来共同抚育小狮子。 也就是说,按照某种角度来看,狮群是母系氏族为主,公狮子的作用是守卫领地和配种。 ……相当于在养心殿里刷皇帝副本。 现在,黑豹把他叼在母狮子群的面前,不知要做什么。邵以宁联想到他之前威胁鬣狗的话,顿时慌里慌张——没、没想到他没死在鬣狗嘴里,要被供给母狮子吃了? 不过,很显然,黑豹并没有把他送给母狮子吃掉的打算。 只见他放下小猫咪后,随即就冲着迎面走过来的一只母狮子、酷酷问道:“你家的?” 母狮子尾巴甩了甩,打量小猫咪:“哟,迦楼,你哪找来这么漂亮的白化小崽子?” “隔壁迦娜终于忍不住,把你给强了?” 黑豹面无表情,丝毫动摇都没有:“别乱说。” 他言简意赅解释道:“鬣狗追着抓他,估计是哪家走散的。” “既然是咱们喵呜族的,你去问问,把他送回去。” 邵以宁:???小猫咪找妈妈吗? 他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呜哇道:“听、听我说喵!” “我谁家的幼崽也不是!” “我是猫!是猫!!!” “猫???” 这话一出,所有狮子、黑豹,好几双眼睛齐齐盯住了他,仿佛他不是在宣告事实,而是说出了什么令他们惊异的、难以置信的大新闻。 邵以宁:……诶?这是什么反应? 莫非,这里没有猫吗? 第三章 “猫???” “那是什么动物?” “没听说过……” 母狮子们都围过来了,黑豹也在旁边,他们面面相觑,好像完全不明白邵以宁说什么。 小喵崽毛茸茸的、大眼睛像天空一般湛蓝纯净,荡漾着水汪汪的柔光,几只母狮子都刚生产完不久,正是母性爆棚的时候,一见到这么可爱的小猫咪,个个都满眼爱心、喜欢得不得了。 年龄最大的、刚才与黑豹迦楼说话的母狮子还算沉稳,但其它几个已经凑上来,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嗅闻小喵崽。 “好香好软啊……” “好可爱啊……” “好想抱着亲亲啊……” 邵以宁: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成为第一个被母狮子这么喜欢的“人”! 虽然,一群大型猛兽这么围着他,他也很有压力。 他定定神,勇敢撑住小脑袋,费劲儿仰起脖子,对着一圈母狮子解释:“我是猫。” “就是……” 话一开头,他又卡壳了——他要怎么和一群狮子和一只黑豹,解释自己是猫科的猫、小型家猫的猫? 憋了半天,小猫咪只哼哧哼哧、憋出一句话来:“就是和你们一样,喵呜喵呜的……” 呜,当只猫好难。 母狮们齐齐愣了下,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唉哟,太可爱了,这小东西,不就是喵呜族的吗?怎么还出来个猫族?” “我看就是我们狮子的幼崽吧?这么可爱,肯定是咱们谁家亲戚,不小心丢的孩子!” “可不,只有在咱们家小崽子才这么漂亮!你看这小喵崽,这毛色漂亮的……” “像天上的云朵……” “像、像森林里的白花花!” “像我的牙!” 邵以宁:???说牙齿那个,认真的吗? 虽说对新身体还没太有概念,但脸皮薄的他也被夸得不好意思,小爪子捂住脸,差点又踉跄坐倒。努力认真道:“不,不是那样。我和你们同属于一个大的种族,但是有不同的分类……” 不错,大型猛兽狮虎豹这些是豹亚科,家猫是猫亚科,论亲戚都是亲戚,就是远了点。 如果这里没有小型猫科动物的存在,那黑豹带着他就算问遍了大草原,也找不到他是哪家幼崽,还是早点说清楚。 “我现在是幼崽,但我长大了也不会像你们……嗯,这么大。”他绞尽脑汁,用狮子们能听懂的语言解释,“我顶多能长到你们的几分之一。” 橘猫能胖到二十斤,可老虎能长到三百公斤。母狮子和花豹略小些,也是重达两三百斤的大型猛兽。 如今的邵以宁再怎么长,也就是母狮子的一条腿。 然而,母狮们根本没听懂他的解释。 这里没有小型猫科动物,她们从未见过这么小的幼崽,以她们的认知,这就是畸形幼崽。 好可怜。不但是个在草原上难以存活的白化种,还是个长不大的小东西,加上漂亮的外貌一对比,她们一个个心都化了,忍不住围着他,像见了什么新玩具,爱不释手,挨个用鼻子拱他、亲昵舔他,邵以宁一个趔趄,毛发瞬间就打湿了,湿漉漉变成了小绺。 邵以宁听到她们继续在自顾自的讨论。 “这孩子这么小,以后会长大吗?我听说,有的崽子生来就是有点畸形,长不大。” “是叫什么……叫什么侏儒症是吗?” “那搞不好是被哪个抛弃的!马上就是旱季了,自己都快养不活了……” “草原上每年都有这样的,不稀奇,小畸形,还是个白化种,太难了。” 邵以宁:???所以说了半天,还是没用? 傍晚的冷风一吹,小猫咪瑟瑟发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阿欠!!!” 黑豹胡须微动,忽然开口道:“既然是幼崽,总要有个去处。” 这里是大草原,看着美丽但危机四伏。没有母亲的保护,哪怕是小狮子、小豹子,也会被鬣狗们趁虚而入,啃得骨头都不剩下。 现在的邵以宁只要出去,就是妥妥案板上的肉。 邵以宁也想到了这一点。 小猫咪:弱小、可怜,还无助。 他眼巴巴看着大猫们,湛蓝大眼睛染上几分忧虑,分外惹“喵”怜爱,垂头丧气开口道:“能不能告诉我,哪里比较安全?” 看起来,这个世界猫科动物是一家,互相之间不会争斗。 这也侧面验证了一件事:这里绝不是他原来的那个世界——在真正的非洲大草原上,别说会有小型猫科动物的存在了,狮子会和花豹争夺地盘、猎豹的崽子会被其它大猫吃掉,他们彼此的竞争相当激烈,根本就不会坐下来和平聊天。 他打算也快,只要他躲开鬣狗和其它动物,找个在猫科动物范围内的安静地方、独立成长,慢慢摸清这个世界的情况,也是可以的吧? 出乎他意料之外,面对这么可爱的幼崽,母性大发的母狮子们直截了当、非常干脆道:“既然是喵呜族的幼崽,不如留下来。” “你就是我们族的崽,还要去哪儿?” “对啊,这么可爱的小东西,比我家那个臭小子好多了!” “呜呜呜好可怜的小东西,长不大不要紧的,妈妈们养你一辈子!” ……不是呀,他不是长不大呀——算了,他就算长大了,也等于狮子眼里的小不点儿。 邵以宁放弃为自己的新身份定义,纠结了几秒钟。最年长的母狮子此时抬起爪子,示意大家安静。 而后,她清清嗓子,非常干脆道:“我来收养他。” “既然是喵呜族的幼崽,我们来养好了。” 邵以宁:诶? 而且,狮群好像很难接受新成员的。在食物不充足的时候,他们甚至连本群中失去母亲的小狮子都不会收留。 其它母狮子倒是都不太意外,其中两个窃窃私语:“对哦,珉珉姐家里还有个小崽子,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养。” “珉珉姐的话,一定可以养好小狮子的,她可是养大了好多狮子呢……” 邵以宁瞪大眼睛,倒映出她的身影,他紧张极了,不由自主探出爪尖尖,扒拉着脚下的草叶,小尾巴也无意识甩了甩,舞动得像个小旗杆。 他忍不住喃喃自语:“可是,我是猫啊。” 他觉得好羞耻啊,难不成,还要叫母狮子是妈妈吗? 变成猫被当成畸形幼崽什么的,已经突破了他的已知了。现在还要人的灵魂、顶着猫的身体,被收养什么的…… 呜……沦落到这个地步,也太惨了! 然而,母狮们完全把他当成需要照顾的小可怜,根本不管他的意见。年长母狮甚至慈爱说道:“不要紧的,以后妈妈们会疼你的。” 她又对黑豹迦楼道:“这孩子还小,估计自己也瞎说的。” 说不定,是因为被亲生妈妈抛弃了,所以胡思乱想,以为自己是什么猫族吧! 她都活了这么大年纪,都没听说过这个猫族。 于是,母狮低下头,开始舔小喵崽,从上到下,哪一寸都没放过。邵以宁顿时闹了个大花脸,不过他现在身上长了毛发,倒也看不出来。 只有自己觉得脸上发热。 母狮闻过了,突然又开始舔他——上上下下、还是每个地方都没放过。 邵以宁拼命给自己做自我建设,可实际上整只喵缩成一团、更像一团雪球了:现在我是一只猫、现在我是一只猫……喵呜,还是好羞耻啊喵! 舔完了,她这才像刚才黑豹那样,轻柔叼起他的后颈,往回走。 小崽子得赶紧回去喂奶,好好养! 邵以宁还没来得及反对,就直接又被拎走了。黑豹眯了眯眸,旋即转身。在愈发沉降的阳光里,他矫健身躯迅捷回到了阴影里、绿色眼眸像黑夜中的幽幽荧光。夜晚要到了,但对大型猛兽们来说,则是捕猎时刻的开始。 他们大多昼伏夜出,在马上要到来的旱季,需要及时补充更多的能量。 然后,邵以宁懵懵懂懂、被母狮带回了种群的大本营。 巨大的石头被自然搭建成刚刚好的庇护所,石头碎砾中,时不时有小簇野草牢牢扎根、叶片舒展着探向天空。朦胧月光下,两三只小狮子还赖在外面,互相追逐打闹。发现各自的妈妈回来了,就箭步冲上来,把母狮的尾巴当假想敌,兴高采烈玩耍。 母狮将小喵崽放在地上,舔了两下,邵以宁现在实在太小了,被她舌头一带,一个踉跄,差点歪倒在地。 邵以宁:……冷静,这是母狮子疼爱幼崽的表现,不是要学浣熊先洗洗再吃。 下一秒,母狮直接在他面前躺下了,慈爱说道:“乖崽崽,来吃饭吧!” “吃饱了,就能长大了,别乱想了!” 邵以宁懵了:他真的只是一只小猫咪! 狮子奶?他想都不敢想! 第四章 邵以宁生无可恋,夹在一群刚出生不久的小狮子中,进退不得。 狮群有轮流安排分工的习惯,部分母狮出去打猎,剩下的则在家照看孩子。此时此刻,见有母狮躺下打算喂奶,一个个啪嗒啪嗒飞快窜过来,挤成一团,争先恐后开始吃晚饭。 邵以宁就在一堆毛团团间,被颠来倒去、反复摩擦。 有、有点软…… 他差点呼吸不畅,但又有一种被毛茸茸包围的愉悦。就在这个时候,小喵崽肚皮呱唧叫了一声——来到这里一整天了,他还什么都没吃呢。 猫科动物都是纯吃肉的。邵以宁也知道,比起以后吃生骨肉,现在喝奶似乎还是个比较容易接受的选项。 而且,母狮正用充满母性的、怜惜无比的眼神盯着他,催促他赶快喝奶。 “多喝奶,多吃饭才能长高长大!” 这意思是说,别想你那猫族的事了,你不是! 邵以宁:……我真的是! 他哭笑不得,但很快饥饿占据了所有心神,邵以宁眼一闭、心一横,豁出去了,试探着向前,吸了一口奶。 奶水的味道,好像都差不多? 乳汁是甘甜的,一旦入口,就更不排斥了。不知是不是猫咪身体的本能作祟,邵以宁很快无师自通怎么踩奶,两个粉嫩小爪子一前一后、来回推动那块皮毛,咕噜咕噜往下吞咽。 干瘪的小肚子鼓胀起来,从头到脚又被母狮舔了一遍,纯白软毛干干净净,像白天蓝天上最漂亮的一朵白云。 接下来,他舒服翻了个身,懒洋洋的闭上眼睛。但下一秒,下半身某个部位、某个尾巴根端的地方,忽然又被柔软舌头,继续□□。 邵以宁猛地瞪大眼睛,困意全飞走了——这是……这是传说中的……母兽养崽时会有的…… 幼崽还不会排泄,所以母兽会刺激他们的某个部位。 邵以宁羞耻得不行,整只猫缩成一团,耳朵都红透了。他不停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可一时半会儿哪有那么简单? 母狮舔完了,回头一看,那只畸形小喵崽不知为何分外害羞,又看他一耸一耸的,以为他是怕冷,轻柔用鼻子拱他,把他拱进小狮子里,一起睡觉。 周围暖烘烘的,邵以宁被舔湿的毛发也很快干燥,蓬松扎呼起来。他只露出个小脑袋,因为暂时没有睡意,便眨巴眼睛,四处打量。 这是个不小的狮群。光小狮子就有五六只,母狮大约七八只。公狮子他没看见,天色渐晚,可能是出去早晚巡视领地。 狮子的捕猎成功率只有20%,所以他们组成群体以协作生存。狮子也是唯一一种会组成群体的猫科动物,一般都是母狮子组成狮群,再加一只负责看守领地、和□□繁衍的雄狮。 按照人类的话说,雄狮都是些大男孩。他们成年后就会离开狮群,在草原上游荡。有时候,老老少少的公狮子会组成临时队伍,游来荡去,四处挥洒荷尔蒙;也有时候,雄狮会找到母狮群,从浪子转型居家男,安安稳稳的生活。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铁打的母狮群、流水的雄狮。母狮一辈子都不会离开狮群,公狮子却可能今年是他、明年就不是了。动物界竞争就是这么激烈,输掉的公狮要么无家可归、要么就再找别人挑战。 而一旦挑战成功,公狮就会杀死狮群中未成年的小狮子,促使母狮与其繁育后代。偶尔,当小狮子处于青少年阶段,母狮会因为母性,带小狮子一起逃离。 但那种情况并不多。 他不是狮子,所以不太确定母狮带他回来,是否会引起公狮的反对。雄狮们都很霸道,他们容纳不下非自己的血脉。但如今邵以宁好像也没别的办法——至少,他在这里还饱餐了一顿。 邵以宁昏昏沉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旁边的小狮子忽然突突拱他一下,似乎很好奇这个新来的同伴。 “喂。” 小狮子瞪圆眼睛,眼珠滴溜溜转动:“你是谁呀?” 邵以宁心中一软,他在保护区也撸过小狮子,和撸猫不同,他们身体很结实,手感也不一样。而保护区的小狮子,大多是母狮死了所以被人类救助,因为失去了母亲,所以都没太有精神。 如今,精神奕奕的小狮子就在面前,还有好几只!他可以随便撸! 对于喜欢大猫的邵以宁来说,这简直是天堂! 带着幸福的愉悦感,小奶猫眼睛亮晶晶的,很是郑重自我介绍道:“我叫阿宁喵。” 因为奶声奶气、颤颤巍巍的,他吐字也不太清晰,听起来还是像喵呜叫。 小狮子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其中一只颇为健壮的,第一个扑过来,仰起脑袋问:“你怎么和我们不一样?” 邵以宁心中一动。 小狮子能沟通,这是个了解这里的好机会。 他不由咪呜咪呜道:“因为我是猫族的。” 虽然这里没有猫,但教育从娃娃抓起,他要为猫族正名! “我是喵呜族的,但是喵呜族也有很多成员。比如有狮子、有豹子、有老虎,都可以统称喵呜族。” 这种解释似乎行得通,健壮小狮子似懂非懂点头道:“我知道!就像公狮子和母狮子。阿爸和阿妈就长得不一样。” 他下一句就问:“所以,你是母狮子,是不是?” “你长得真好看,我长大以后能和你生崽崽吗?” “我们一起吃最好吃的羚羊肉好吗?” 邵以宁:……不,傻孩子,他是公的! 公的,不能生崽崽! ……半小时后,雄狮巴克利结束一天的“巡视工作”,回到家的时候,他见到自家崽子在和一只来历不明的幼崽玩闹。 白色毛发、娇小得不可思议,还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嗯?还是喵呜族的崽子? 公狮子一下子炸毛了——谁?咋回事?谁把自家崽子丢他家里来了?! …… 距离狮群不算太远的地方,黑豹迦楼穿梭在稀疏树木中。 他是天生的黑化种,拥有沉如夜色的漆黑皮毛,与众不同但格外给予压迫感,在黑暗的遮掩下,悄无声息靠近一只脱离同伴的黑斑羚羊。 黑斑羚羊体态优美、四肢细长,它们行动敏捷,奔跑迅速,只要发现一点点不对劲,就会毫不犹豫逃走——因为在草原上,它们因为肉质鲜嫩好吃,成为所有大型猛兽流口水的存在。 能够独立捕猎一只黑斑羚羊,才算是合格的猎手。而对于黑豹,他技巧娴熟,向来是随心所欲的那一个。 羚羊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它低下头,嚼着嘴边一片嫩叶,聊以补充营养,心思却早就飞走。 旱季马上就要到来,它或许会随着队伍迁徙到南方。 南方有新嫩的、绿色多汁的草叶,还会有马上就会发忄青的母羚羊们。公羚羊有一对漂亮的大角,它引以为傲并相信自己一定能在接下来的竞争中取得胜利。 然后,黑豹袭击了它。 那是最有耐心也最隐蔽的潜伏,是最迅猛的出击与最果断的时机。黑斑羚羊甚至没来得及逃走,就被一道黑影牢牢禁锢,随即失去了意识。 好猎手并不折磨猎物,他迅速给予它们死亡。公羚羊陷入永恒的睡梦。黑豹拖住它的脖颈,打算回到树上。 比起亲戚猎豹,他们更聪明,会在树上享用美味、不受任何打扰。 不过,意外时有发生。鬣狗虽然没有到访,但却有另一位不速之客。 一只白腹黑羽的斑犀鸟扑棱棱飞到他面前,爪子抓住树枝,比脑袋还大一些的黄色鸟喙倒成了醒目标识。它“卡克”、“卡克”习惯叫了两声,嘎嘎大笑:“迦楼!你的私生子被曝光了!” 黑豹胡须抖了抖,毫无所动,把斑羚羊继续往上拖动,固定在粗壮的树干分支处。 “迦楼!”斑犀鸟很清楚他的脾气,不以为意,坏笑着继续揶揄他:“怪不得你对漂亮的迦娜没兴趣,原来是已经有了崽子。” “你确定,迦娜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想?” 黑豹看都没看他,只眯了眯眼,开始准备享用晚餐。 “好吧,我开玩笑的。”斑犀鸟小眼珠一转,蹦蹦跳跳窜到另一枝头,换了个切入点:“迦楼,你今天弄了只小喵崽送给了母狮子,是不是?” 黑豹终于转过头来,绿眼睛凝视着他,目光锐利。 斑犀鸟下意识往后一缩,差点掉下去,又勉强维持住平衡,嘎嘎怪叫:“好吧,好吧!” “迦楼,别说我没提醒你。我刚从狮群那边路过,你送过去的小喵崽,就要被巴克利老大咬死了!” “他以为,这是你让他给你养孩子!正在发脾气!嘎嘎嘎!” ……小喵崽? 那只少见的白化种、自称是猫的喵呜族幼崽? 黑豹眼眸微动,忽然灵巧跳下树,沉声问道:“狮群现在哪里?” 第五章 巴克利是草原狮群这一代最雄壮强悍的雄狮。 他拥有比一般公狮更强壮的身体——足以让他笑傲草原;更浓密的的鬃毛——在母狮眼中英俊无匹;更低沉的吼声——能够保卫领地、让宵小不敢进犯……别的不说,在这片草原上,他是当之无愧的喵呜族强者。 越强大的野兽领地意识越强、也越喜欢到处挥洒雄性荷尔蒙,其中,占据越多的雌狮、播种更多的基因是烙印在他们骨子里的传承。为此,他们甚至会在占据一个新狮群后,残忍杀死上一代小狮子,只为催促母狮更快繁育他们的后代。 这和会做母亲、拥有母性的母狮完全不同。 在邵以宁的“前世”,他听过母狮会带走童年小狮子以逃离公狮的杀戮,但从没听过公狮会对非亲生幼崽手下留情。他们是真正的猛兽,是残酷竞争中脱颖而出的捕猎者。 也就是说,他们才不会因为一只小猫咪有多萌,就容忍他进入自己的领地。 在公狮子眼里,领地内只有两种生物:第一,老婆孩子;第二,食物。 其实还有第三:讨厌的鬣狗——不过暂时,那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重点。 公狮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小白团子,很快得知他是被母狮叼回来的。他固有思维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老婆带点心回来了? 第二个念头是:他好像没见过这种食物? 所以,他就……嗯,看看是什么东西?好吃吗? 体型堪称庞大的公狮子凑近了,歪着脑袋、随随便便看了看小东西。 纯白的柔软毛发还有点湿润,蓝眼睛圆溜溜的,看长相是喵呜族的幼崽——意识到这一点,巴克利略有失望。草原上也是有规矩的,他们不杀同族。 既然不是点心……他兴致缺缺,随意拿爪子拨弄下小喵崽,像摧残路边的一朵小白花。 近距离范围内,他灼热呼吸都快把邵以宁喷倒、嗡嗡说话就像是在打雷—— “谁家的?弄来干什么?” “赶快送走!” 邵以宁一个趔趄,还没回应,母狮突然嗷呜一声,冲公狮子咆哮:“离我的崽远点!” 公狮子:……哈?你的崽?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啥时候生过白化种小狮子? 巴克利惊讶瞪大眼睛,胡须快吹上天去:“你……你背着我在外面生孩子!” “还是个白化种?” 雄狮宽大扁平的鼻端近在咫尺,微微湿润,他几乎能看到黑色皮肤上的浅浅纹理。这一句怒吼之后,邵以宁浑身毛发七倒八歪,活像遭受了八级龙卷风。 他的大脑也跟着受到冲击、简直风中凌乱:私生子?他看起来像狮子生的吗? 母狮当然不乐意听到这种话。 她瞬间亮出虎牙,毫不输气势回应巴克利:“这不是你的崽!是我的!” “是迦楼送给我的!” “迦楼?” 巴克利听说过这个名字。 明明只是一只花豹,还是个少见的黑化种,却偏偏在草原上很有威望。 追他的母豹子快排成队伍,他却从来没有和任何一只亲近。可就算是这样,他在草原母狮子、母豹子们心目中,有着独特的地位,和她们关系都很好。 ……这让巴克利不爽,很不爽。 他才是草原之王!花豹根本打不过他! 虽然,他俩也没有真的打过。但巴克利单方面认定,狮子,是不可战胜的! 而且,上回他向另一只母狮子求欢,对方却忙着做别的不理他,还嗔怪说他太烦了、每次都弄得她很痛,要向人家黑豹迦楼学学,不要满脑子只想着那种事! 兽神在上,公狮子不和母狮子做那种事,难道和她们玩躲猫猫吗? 所以,巴克利窝火得很,连带着,开始讨厌迦楼。 他特立独行,干什么要影响别的雄性?他就不信,迦楼没有繁殖本能! 巴克利开始怒吼了:“这里是狮群!花豹送什么崽子!” 母狮不甘示弱,同样咆哮回去:“这里是狮群,不光你一头狮子!” “你要是不爽!就当看不到!我自己打猎自己喂养小崽子,和你没关系!” 两只狮子的叫声此起彼伏,几乎震耳欲聋。邵以宁下意识要捂住耳朵,忽然想起自己现在只是小猫咪,爪子不好使。 但是…… 巴克利气急败坏,见珉珉冥顽不灵,他突兀调转方向,冲着小喵崽张开血盆大口:“你……” 狮子獠牙就距离邵以宁不足十厘米,他本能反应,吓极了却鼓起勇气,猛地伸出爪子狠狠一抓,拿出不久之前对付鬣狗的气势,喵呜喵呜叫起来—— “喵呜!!!” 坏狮子走开! 还我喵喵拳!一招制敌! “唉哟!” 巴克利冷不丁被击中了! 大狮子慌忙往后退了一步,大脑袋晃了晃——咋、咋回事?什么东西刺了自己一下? 他被从头到尾,只随意瞥了眼小喵崽,都没细看。如今仔细一瞧,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小奶猫的爪子虽然锋利,可比起狮子之间的重量级搏斗,这点攻击不过是挠痒痒。粉嫩柔软的小肉垫触及鼻尖的那一瞬间,他居然、他居然觉得……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尤其是那声喵呜,好、好像有什么细小的、无形的东西悄悄探入心底,在痒痒难耐的地方,轻轻拨弄了一下。 就一下。 但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巴克利居然鬼使神差,脑海里冒出来一句话—— 这声喵呜,可真标准啊。 就像他小的时候、依偎在母亲怀里,听阿妈讲喵呜族传下来的古早故事中,字正腔圆的那一声。 那个故事,是怎么说的来着? ……就在这个时候,距离他们不远处的石头平台上,黑豹迦楼悄然露出了身形。 他是过来查看小喵崽情况的。 尽管不喜欢幼崽,也从未有与雌性组成家庭的想法,但爱护幼崽的本能,是每个动物都具有的。在得知自己亲自送出的小喵崽有可能遭遇危险时,他还是过来了。 然后,他也听到了这声喵呜。 之前也是,不是错觉。 这喵呜的声音,确实有点不同寻常。 下面的巴克利,也开始反应。 一旦心中有了不确定,再看向小奶猫的神态,就有些迟疑。 小喵崽柔软雪白、湛蓝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爱。而稍微褪去对迦楼的排斥,雄狮再仔细瞧邵以宁,陡然觉得…… 好像,是挺可爱的? 比、比自家小崽子都顺眼。 就一只不明来历的幼崽而已,为了这个,惹母狮生气、影响自己的福利,仿佛不太值得…… 阿妈的故事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没关系,雄狮的底气在此时更为重要。巴克利突然眼神一变,粗声粗气、气哼哼对珉珉抱怨:“你看看!” “他凶我!” ……送个台阶,下了算了。跟老婆生气的,不是好狮子! 他委屈巴巴,一下子气势全无,耍无赖一般倒在地上,翻滚着露出雪白肚皮,非常厚颜无耻道:“他这么小,就会凶我,以后还了得?” 邵以宁:???你长这么大个你要脸吗? 巴克利:要啥脸啊,公狮子在母狮子面前,一向是这么毫无底线的。 脸啥的能吃吗?能让老婆和自己多亲热会儿吗? 不要了,啥也不要了。 然而,招数用多了,就不好使了。母狮毫不犹豫转身,无视他的“撒娇”,只留给他一个空荡荡的背影。 母狮一走,巴克利霍然翻身,蹲在小猫咪面前,危险眯起眼睛。 “小东西,”他凑近放大金色眼眸,“你给我用了什么**草?” 他为什么会像吸了猫薄荷一样,看见这个小东西、听到那一声喵呜叫,就觉得满心欢喜? 这明明不是自家小崽子——就算是自家小崽子,也有咬牙切齿、恨不得丢出去揍一顿的时候。 还有,那声喵呜,他还想听。 邵以宁一脸懵,完全不知道他说什么。面对这么大的狮子,他已经很有压力了。而且,大狮子刚才劲头过去,现在对着小喵崽,就是一副轻飘飘的、无所谓的态度。 ……并且又拿爪子拨弄他。 “这么小,出去了还不够填牙缝的。”巴克利漫不经心,把小猫咪弄得连连哈气——邵以宁得费劲吧啦才能从狮爪下不受伤,提起十二万分的防备躲开利爪。 他现在明白,被猫逗弄的老鼠是什么感受了。 真的压力山大。 但邵以宁也看出来了,公狮没有要他性命的打算。大概是迫于母狮的坚持,他估计可以留在狮群了。 所以弄着弄着,小喵崽不怎么害怕了,邵以宁居然得到了一丝乐趣。 大爪子怎么玩都不会坏,还能时不时咬住了,前爪固定,后腿蹬蹬我蹬蹬蹬! 不不不,怎么回事?是因为变成猫了,所以也开始有猫的习性了吗? 再这样下去,他岂不是真的要当一只猫? 大狮子的爪子抬起又放下,巴克利也越玩越起劲,他一爪子按住小猫咪柔软肚腹,假装呲牙威胁:“叫一声听听,快点!” 刚才的喵呜,像一片雪花化在他心底,化成了一汪春水。 就还想听,想一直听。 邵以宁:诶?为什么?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带猫去办公室,办公室就会响起一片喵喵声,并且没一句是真猫叫? 可狮子为什么也这样呢? 巴克利还在等,眼神中有不自知的期待。邵以宁犹豫片刻,这个,既然以后要在狮群里住,和公狮子搞好关系还是很重要的。 于是,他试探着、轻轻的叫了一声。 “喵、喵呜……” 第六章 这一声又长又绵软,在静悄悄的夜里传出去老远,自然也传入了就在不远地方的黑豹耳中。 黑豹忽然站起身来。 他抖了抖胡须,凝神向前走了两步,站在石台边缘。也是因为他浑身皮毛纯黑,在夜色中,下面的几只狮子,竟都没有发现他。 这曾经是迦楼的劣势,但如今已转成优势。 这声喵呜,让他想起了一些事。 一些……只有他经历过的事。 巴克利离得最近,也听得最真切。其它几只狮子虽然隔得远些,但也顺着夜风飘进耳朵,都纷纷冲这边瞩目。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 是生命在第一次的春天里,懵懵懂懂、带着对初来乍到的好奇心,试探着踏出第一步; 是眼睛第一次分辨色彩,捕捉到绿地上悄然盛开的小野花,鼻尖第一次嗅闻到微薄却清新的芬芳; 像初晨沾染雨露、刚刚长出不久的柔嫩花苞,颤颤巍巍、美得惊人,不经意打动内心,勾出你内心深处,最柔软、最本真的那一点萌动。 ……这要是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萌!萌得心痒难耐、萌得要命!!! 这一瞬间,所有狮子都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只有黑豹眼神还算清明。 不过,他也同样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更靠近、更靠近一点。 石台下方,狮子们已经聚集在一起,围住了小猫咪。 同时面对一群大型猛兽很有压迫感,邵以宁所剩勇气不多,艰难撑住了毛茸茸的小身体,没有立刻倒下。他眨巴眨巴眼睛,不明所以和他们对视。 他只是喵呜了一声而已,他们怎么这么大反应? 巴克利粗声粗气喘息几下,突然仰起头,猛地仰天咆哮—— “吼!!!”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时的心情,就觉得心底像有个雪白的小绒球,会活动的那种,一直钻啊钻啊,钻到了最深处。浑身都酥酥麻麻、泡在了最温暖的泉水里。 这一瞬间,别说把这畸形的小喵崽送回迦楼那里,就是随便谁来碰一下小喵崽,他都觉得,不能!万万不能! 这小东西、这小东西实在是……实在是太招人了。 留下,必须要留下! 伴随着他的吼声,其它公狮子也纷纷忍不住了,一时之间,草原上此起彼伏,传出去数十里外,也传到另一群生物的耳中。 他们纷纷冒出疑惑:什么情况?上次狮群这么乱叫乱嚷,还是争夺头领位置的时候呢。 ……后话暂且不提。 邵以宁再次受到了狮子们咆哮的听力摧残。待得他努力镇定下来,迎接他的,是一群狮子们亮晶晶的目光。 如同见到什么珍宝,又或者更直白的说法,像看到了一大块最新鲜的肉,没准还是黑斑羚羊的。 数双猛兽的金眸整整齐齐、堪称炽热盯住他,并且紧密围在他周围,好似要把他活活吞掉。 非那种吞掉。 邵以宁呆滞住了,由于紧张和不知所措,他结结巴巴反问:“怎、怎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巴克利死死盯着他,呼哧呼哧喷着气:“小东西,我宣布,你以后……” 他话音未落,突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精准落在他与小猫咪之间。 紧接着,黑色的长尾巴在他前方一甩,一张同样猫科动物的脸显现出来。黑豹迦楼突兀出场,沉声对巴克利道:“巴克利,我要带走他。” “他不能留在这里。” “不,不行!” 巴克利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这里是狮子群,容得下你一只黑豹来去自由?说送就送,说带走就带走吗? 而且,他此时还沉浸在方才的氛围里,现在谁要带走小喵崽,他就跟他拼命! 他刚才要宣布的就是,小喵崽现在是他的崽了!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大草原,感谢……哼,感谢黑豹迦楼不识货,居然把小喵崽送进了狮子窝。 进来了就别出去了,他属于狮群了。 巴克利顿时精神抖擞,战意盎然招呼其它狮子:“来啊!把这个……这个臭黑豹,赶出去!” “咱们狮群的事,不关他的事!” 臭黑豹? 邵以宁定睛一看,还真的是黑豹迦楼。 他对迦楼很有好感,迦楼救了自己一次。之前走得太匆忙,他还没有道谢。 小喵咪立刻跳出来,拦在二者之间,慌乱着急道:“等一下!” “不要打架!” 尤其是,不要因为他打架啊喂! 大家都是猫科动物,有什么不能坐下来互相撸撸毛解决的事! 然而,小喵咪的叫声直接淹没在狮群的咆哮里。邵以宁抬头一看,他们已经打起来了! ……好、好厉害的打架。 或许是有点儿底线,黑豹与狮子们并没有动真格的,没到拼尽全力的时候。但饶是如此,仍然让邵以宁目睹了一场精彩大战。 其中,喵喵拳与动感踹一起飞舞、恶喵咆哮与震慑怒吼共同震耳欲聋,一同在夜幕笼罩的草原中,展开了斗兽场一般的气势! 再其中,以雄狮巴克利的声音最大、嗓门最高,以黑豹迦楼的身形最灵活、动作最精准……他们你一爪子、我一拳,他扑过来、我咬过去的,比动物世界的高清镜头还精彩! 黑豹迦楼,居然丝毫没露下风,甚至越战越勇,把巴克利几次逼退。 他得分了!他进入了草原第一届散打比赛的决赛! ……然后又被三只狮子同时扑在地上。 邵以宁:…… 他看不下去了,他迈开小短腿,快步跑到高处的石头上,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尽全身的劲头,张大嘴巴发出最大声音—— “喵呜!!!” 呜,为什么他穿成了一只猫? 他要是穿成狮子、老虎、花豹,他现在不就有气势多了? 但是,月光之下,小猫咪的声音仿佛岩浆入海、鼎沸蒸腾,休止符陡然放出。热火朝天的场面突兀中止,巴克利只觉得大脑像沉浸进了冰雪堆,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怎、怎么回事? 巴克利晃了晃大脑袋,漂亮的深棕色鬃毛随之甩动,尾巴啪啪拍打地面,飞扑打拳的动作,倒是不由自主停下了。 狮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有黑豹迦楼的绿眼睛,愈发深邃。 这就是他要带走小喵崽的原因。 这些狮子,根本就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邵以宁这一声喊完,自己都没想到真的有效果。他瞪圆眼睛,和狮子们互相对视,彼此大眼瞪小眼。 一秒钟过去、两秒钟过去、三秒钟过去…… “那个……” 巴克利试图找回主场,刚要说话,不远处突然爆出一声熟悉的怒吼—— “巴克利!!!” “你们又在搞什么鬼!!!” ……外出打猎的母狮,回来了。 巴克利:惨、惨了!被老婆发现在家里胡搞,怎么办? 急,在线等! …… 夜幕深沉,邵以宁艰难爬到石台上,后腿努力一蹬,借助力量跳上最后一阶。 时间已进入下半夜,草原上沉静宁和,大地也陷入安寂,唯有遥远处飘来悉索虫鸣,缭绕着徘徊在夜风里。 黑豹迦楼站在石台上,黑暗里像一座无声沉默的雕塑。 邵以宁顿了顿才走过去——不知为何,他觉得他确实与众不同。 白绒绒的长毛被夜风吹得凌乱,同属猫科动物,走起路来悄无声息,若不是隐约感知热源靠近,还发现不了他。但黑豹在野外生存,靠得不光是五感,还有敏锐的感知力。 他立刻发现了他的到来,绿眼睛转动,凝视着他。 迦楼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在等他开口。 这里已经与狮群驻地有段距离了。母狮回来后,训斥巴克利在家里打架、“吓坏”小喵崽,勒令他大晚上出去巡逻,不要在家里碍手碍脚……所以,迦楼的没离开没引起狮群注意,而仿佛心有灵犀,他等在这里,一直到邵以宁的到来。 邵以宁已经站在他面前了,他仰起头,眨了眨湛蓝眼眸,决定用道谢来当开场白:“……迦楼大哥,你好。” “我叫邵以宁,你可以叫我阿宁。” 他很是认真道:“谢谢你救了我。” 要不然,他现在就在鬣狗的肚子里了。 鬣狗是食腐动物、嘴巴很臭的,要是真的被鬣狗吃掉,那真是最可怕的事。 不管是不是猫科动物,他都有点洁癖。 接下来,他期期艾艾、探寻着问出想问的问题:“迦楼大哥,你为什么……” 为什么送他来狮子这边,今天又要带他走? 是不是他知道些什么?知道一些……别的动物不知道的事? 邵以宁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所以,哪怕是微小的、一丁点儿的线索,他都不想放过。 哪怕,对方是一只黑豹。 而且,这里的动物,貌似都有不低的智商。有那么一瞬间,邵以宁甚至觉得,他们和人也相差无几,不过是没有人的外形。 黑豹还是沉默不语。 邵以宁等了一会儿,有点着急,情不自禁更靠近一些:“迦楼……大哥?” 黑豹转过头,忽然沉声问他:“你想留下?” “……” 邵以宁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他想留下,母狮对他很好,小狮子们也很友爱,巴克利也……也看起来还不错。 留下来,是个不错的选择。 黑豹再度不语。 邵以宁等啊等,过了好久没等到回答,小猫咪脑袋一点一点,不知不觉趴伏下去,呼吸绵长平缓,居然睡着了。 黑豹定定瞧他片刻,然后轻柔叼起他的后颈,把他送回了狮子窝。 送回母狮的怀抱。 ……随即,他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第七章 太阳在大草原上照常升起。 狮群迎来了新的一天,母狮温柔舔舐,挨个把小狮子们从睡梦中弄醒。 ……但其实没这个必要。只要阳光照在石头缝隙,光线倾洒,小狮子们就不自觉睁开了眼睛,嗷嗷待哺到处寻找阿妈。 然后,邵以宁夹在其中,又享用了一顿狮子奶。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邵以宁从第一次的不好意思,到第二次的习惯,也没花多少心理建设。他再次饱饱吃了一顿,然后精神抖擞站起来,决定开始探索这个新世界。 他得想想,他能做什么。 然后,他就和小狮子们,一起去观摩母狮们狩猎。 旱季马上就要到来,草原上的所有动物们,都在享受最后的愉悦时光。邵以宁稍微询问几句,得知这里的旱季并不算太极端、不必迁徙,而且草原很大,足够容纳所有动植物的生存。 也因此,不用四处奔波的食草动物们,可以在草原上繁衍生息,却也加大了幼崽的成活难度。 ……而且,不光是食草动物的幼崽。 小狮子们全都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个敢于勇闯天涯。追捕小蝴蝶、扑打小昆虫根本算不了什么,他们甚至敢追着疣猪小崽子,一直跟到疣猪的地洞,再被母疣猪追着哭爹喊娘跑回来,藏在大石头后面,头都不敢露。 但是,在没有危险的时候,母狮绝不会过多干涉小狮子们的探险。不美化、也不过分渲染危险。 只有亲自经历世界的喜与怒、哀与乐,他们才能对大自然有更多的认知、对生命有更多的理解。 小狮子活泼好动、并且和所有孩子一样,很难集中注意力。这会儿,刚被疣猪赶回狮群地盘的他们,又盯上了一只路过的狐狸。 狐狸是草原大耳狐,在邵以宁原来的世界,他们是最小的狐属动物,以昆虫和小型蜥蜴等为食物。他们的天敌主要是鹰,这让他们练就了一身逃跑的好本领。 在看到好几只小狮子冲他们哒哒跑过来时,大耳狐灵活一个闪身,立刻钻进了洞穴里——他们也是挖洞的能手,在地下串联起许多隧道。 把邵以宁误认为母狮幼崽的那只小狮子叫巴恩,是珉珉老大姐今年生下的小崽子。此时此刻,他抢着冲在前头,飞奔跑过一个小山丘,然后到处找不到大耳狐的踪迹,原地转圈,尾巴变成一个圆。 ……大耳朵的狐狸呢?怎么不见了? 他恹恹又往回跑,啪嗒啪嗒回到邵以宁面前,沮丧甩尾巴道:“对不起哦,我没抓住那只狐狸。” “但是你放心!”他很快仰起脖子,万分郑重道:“我可以养你的!” “我……我再去抓一只给你!” 邵以宁:??? 他真的不是母的! 这个误会一定要早点解决,不然的话,很可能会伤害少男心。邵以宁清清嗓子,小猫咪露出非常认真的表情,湛蓝眼眸一眨不眨盯着小狮子,理智解释道:“我不是母的,我是公的。” “我也不是狮子,我是猫。” “……哦。”巴恩也不知是真听懂了还是假糊涂,含含糊糊道:“不、不要紧的,我不嫌弃你是白化种。” 他还红着耳朵,飞快抬头又低下:“我觉得、我觉得白毛最好看了。” 邵以宁内心:不,傻孩子,这和白毛没有关系。 他简直哭笑不得,干脆眼不见为净,往旁边走了两步。但还没走出多远,母狮就忙不迭跑过来,强行叼着他回到安全地带。 待得落地了,母狮又开始舔他:“乖崽崽,你不要去那边,很危险的。” 危险吗? 小猫咪踮起脚尖一瞧,巴恩虎虎生风,胆大包天又往疣猪那边去了,可母狮像是完全没看到,非常的区别对待。 而且,她无视亲生崽正在二次犯险,大惊小怪嚷起来:“乖崽崽,怎么回事?你的爪子怎么这么脏?” 邵以宁:……诶??? 他茫然瞪大眼睛,不明白这都怎么回事。母狮已经又开始舔他了,力道轻柔又舒服,舌头上的倒刺正好像梳子在梳理毛发。邵以宁情不自禁又缩成一团,毛绒绒如同小棉球。 等到他从头到脚都雪白又干净,母狮才放过他,很是满意道:“我们喵呜族的崽就是漂亮,好啦,去玩吧。” 邵以宁连忙跑远了一点,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被吸秃? 公狮巴克利此时可疑走过来,徘徊在小喵崽附近,忽然干咳一声,粗声粗气道:“要不,我来看孩子?” “你???” 母狮疑惑瞥了眼天边的太阳,还好好挂在东边,看起来没啥异常——但是她听到了啥?公狮子会帮忙看孩子? 公狮子胡须抖了抖,目光盯着小喵崽,嘴里嘟囔:“偶尔,我也是帮忙看孩子的嘛……” 母狮没发现他的意图,她这一上午是有点忙坏了。好几只小崽子一起折腾,谁也受不住。既然孩子他爸良心发现,那她也就鼓励鼓励,自己去一边休息了。 母狮一走,巴克利就晃着大脑袋,笔直冲着小奶猫过来了:“来,喵一声给阿爸听听!” 邵以宁:这……转折有点快吧? 昨天还嚷嚷着要赶他走的那个狮子,和今天这个慈祥自称阿爸的狮子,仿佛不是同一只。 要不是他是当事人之一,他就要怀疑这不是那个网络段子——把猫带回家,剩下的他自己能解决! 邵以宁有点害羞。 他张了张口,没喵出来。公狮子见状,又像昨天那样拨弄他,试图逗小猫直到他喵呜为止。 大爪子在面前来回舞动,乍一看也能当成逗猫棒。邵以宁如今“天性”作祟,居然忍不住玩了一会儿。 巴克利有点不满。 其实,他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心里百爪挠心,今天大清早就起来了,就想再听一声喵呜。结果他耐着性子陪小喵崽玩了半天,他怎么就是不叫呢? 他咋不听阿爸的话呢?还是不是可爱的乖崽崽了? 小喵崽已经被他拨弄得四脚朝天、肚皮向上,四个粉嫩的小爪子还往内缩,在半空抽了两下。巴克利眼神一落上去,就移不开了。心道以前怎么没觉得,粉色小爪子会这么好看? 邵以宁玩了一会儿,又不想玩了——做猫就是这样,除了捕猎,其它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他还没发觉这一点,只是觉得好像看什么都新鲜,却都不长久。 他也看到了自己粉嫩的小爪子,犹疑片刻,试着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没、没味道。也是,刚才母狮把他舔得特别干净,他现在宛如刚出生的状态。 这一舔,邵以宁就是个尝试。毕竟现在是猫了,清洁问题是需要考虑的。但旁边看着的巴克利,就有点……情不自禁了。 他鬼使神差凑过来,也跟着舔了一下。但力道没控制好,倒刺分明的舌头,不小心刮到小喵崽的柔嫩肌肤,邵以宁当即嗷呜一声,疼得眼泪要出来! “喵呜!!!” 这一声喵呜可不是昨天那么软绵绵的,而是充满了强烈的惊恐。母狮当即听见了,立刻杀了个回马枪:“巴克利!!!” “我就知道你不会看孩子!!!” 巴克利,卒。 邵以宁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溜走了。 ……再待下去,他怕真的变成秃毛喵。 草原太大了,狮子领地也足足占据了方圆几十里,他往远处眺望,忽然发现小狮子巴恩越跑越远、越跑越远,仿佛已经走出了狮子的领地。 邵以宁有点担心——这傻孩子,该不会还非要去抓个什么东西,送给他吧? 草原上危机四伏,狮子们虽然强大,可小狮子还没那么强悍,仍然会遇到很多危险。或许是因为巴恩是第一个主动和他说话的小狮子,他对这只傻乎乎的小狮子,还蛮有好感的。 他想了想,决定跟过去看看。 真的遇到危险了,也好帮个忙。 白团子在略显枯黄的草叶间有些显眼,蹦蹦跳跳着往边缘前行。不知是不是巧合,母狮恰好起身去照顾另一只小狮子,没注意这边。于是邵以宁得以顺利离开,沿着巴恩的路线一路向前。 狮群领地的边缘就是稀疏的林木,树梢上还残余仅剩的一丝绿意。邵以宁追着小狮子一路来到林子里,小狮子的身影不见了,只有草叶上有淡淡的气息。 他轻轻抽动鼻子,学着像动物那样,去分辨空气中细微的气味分子。小狮子的味道是暖烘烘的、阳光一样的热切爽朗,将来一定是只勇敢的小家伙。他顺着气味走啊走,可惜腿太短了,走了好久,也才只经过了几棵树。 然后,气味变得很淡,他抬头四处打量,想找找线索。但冷不丁一瞧,瞧见前方不远处的大树上,一道熟悉的黑影趴在那里。 是迦楼。 那天迦楼没回答他的话,就那样离开了。邵以宁心里留下好大的疑问,可又找不到对方,只能深埋在心底。这会儿见到了,连忙哒哒跑过去,仰起头来,高兴叫道:“迦楼大哥!” 闭目养神的黑豹,睁开了幽幽绿眼睛。 第八章 绿眼睛的黑豹,是非常稀少的。 小猫咪仰起毛绒绒的精致小脸——他暂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个品种的家猫。但就目前可见范围来看,应该是个长毛款。 邵以宁唯恐迦楼没看到自己,还探出小小前爪,粉嫩圆润的肉垫扒在粗糙树干,直起身来,使劲儿抬头向上看:“迦楼大哥!” 他期期艾艾,话语里都是惊喜:“迦楼大哥,你就住在这边吗?” 要是可以的话,他是不是就能经常过来……打扰下? 咳,也不是那种打扰啦,他就是觉得,迦楼好像和别的动物不一样,他似乎知道很多东西。 黑豹垂眸与他对视。 片刻后,他悄然跳下树干,黑色长尾在半空旋出弧度。白日的光线下,邵以宁惊讶发现,他的皮毛竟真的是纯黑色的。 不是那种普通黑化种的花豹,看起来是黑色,实际上仍然有花豹的大块纹路,只是仔细看才能看到。迦楼的纯黑色,更像是漆黑的夜、浓郁的墨,不掺杂一丝杂质。 ……就像他的白。 一黑一白注视着彼此,黑豹沉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跟着小狮子巴恩,”邵以宁解释道:“巴恩好像往这边来了。” “我怕他有危险。” 小猫咪湛蓝眼眸美极了,像天空与大海,他试探着、不太确定道:“那个,可以帮我一起找找他吗?” “我觉得他就在附近,应该不会跑太远吧?” 迦楼不语,忽然重新攀爬到树干上,看样子,是在利用高处视野开阔来寻找小狮子。 邵以宁在树下等,等了一会儿,他有点等不住了,盯着树皮跃跃欲试——他现在是猫啊?哪有猫不会爬树的? 于是,邵以宁摩拳擦掌,打算好好发挥一下自己如今的天赋。 他先是扭了扭屁股,小尾巴竖成一条直线,固定住两条后腿,而后伸出刚长成的小爪子,试着往树皮上放。 一下、两下、三下。他猛地一扑,后腿顺势一蹬,把自己的体重全部挂在了树干上。 小猫咪成功了! 然后伸出左前爪、伸出右前爪,再左后腿、再右后腿……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换个姿势,再来一遍。 就这样,邵以宁一点一点、艰难爬到了树干上,仅仅距离黑豹半个手臂的地方。 迦楼发现了他的举动,绿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没想到小喵崽居然能爬树? 草原的大猫中,能爬树的只有花豹,会把食物拖到树上,防止被抢走。 而其它大猫,哪怕是猎豹,其实也不会爬树。只能选择在地面快速进食,来防止鬣狗趁火打劫。 能爬树的幼崽…… 迦楼愈发印证心头的猜测。也就在这个时候,邵以宁突然脚下一个打滑,差点摔倒! 黑豹眼疾手快,飞快转身拉住他,并且轻叼住他的后颈,把他弄到自己身前位置。 温暖的毛发拥簇上来,邵以宁万分后怕:“谢……谢谢。” 不知道猫咪身体本能能不能让他调整姿势、落地无碍,但迦楼确实又救了他一次。 呜,爬树也没这么简单。 要当一只小猫咪,他果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黑豹没说话,目光转向地面某处。邵以宁顺着看过去,果然发现有个棕黄色的身影在草丛中不断向前,看上去很像是小狮子巴恩。 他瞬间忘了聊天,赶紧视线投过去,但看了半晌,却没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巴恩。 太远了,很难分辨。 草原上棕黄色的动物也太多了,虽说这里没有小型猫科动物,但有狐狸、有獾、有鼠科,都有可能。 邵以宁有些迟疑。 迦楼却开始行动了。 他一言不发,叼起小猫咪按照原路下了树,把他放在柔软草叶上,才低声说道:“你回去。” “我去带他回来。” 邵以宁连忙叫住他:“等等!” 黑豹顿住脚步,微微侧头,绿眼睛凝视着他。 被这样的眼睛一瞧,邵以宁口气不自觉就弱下去:“那个,注意安全。” 他没好意思说要一起去——以他现在的小短腿,去了也是拖后腿。 小猫咪认真且郑重,颇为正经叮嘱道:“我知道这里是你的地盘,但是……”但是小心点,总是没关系的吧? 黑豹没说话。 他低头,鼻尖碰了碰他的,而后转身跃入森林里。 这一下一触及分,轻柔得像没发生过。邵以宁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目送他远去了。阳光下,他矫健的身形像疾驰而出的利箭,不多时没入阴影。 小猫咪蹲在原地,有点怔怔发呆——刚才那一下,是猫科动物表示亲近的意思? 别、别怪他乱想,动物和人不一样。无论是花豹还是小猫咪,嘴巴就在鼻子下面,那么近,稍微一歪,不就亲到嘴巴了? 冷静冷静,人家只是一只花豹,他也只是一只小猫咪。用人类的思维去揣测动物的,是不应当的。 所以,那就是亲近而已嘛哈哈哈…… 一旦这样确定,邵以宁随即清空满乱糟糟的思绪,原路返回狮子领地。他离开还没多久,巴克利还在被老婆训斥。咆哮声震天震地,传出去老远。雄狮垂头丧气,几次找机会试图为自己狡辩,都被毫不留情残酷镇压,只得丧丧低着大脑袋,无精打采远离孩子们。 邵以宁从左边回去的,一眼被巴克利发现:嗯?在这儿呢?他是不是可以…… 小猫咪:不好! 他啪嗒啪嗒立刻调转方向,飞快冲着母狮所在地赶紧跑。然而小猫腿太短,一个冲刺还没出发,就被公狮子一爪子按住,苦哈哈被叼走。 巴克利心满意足,爪子不住拨弄,同时再度发出怪叔叔的诱哄:“乖崽崽,来,叫一声?” 邵以宁:……不,一次也就罢了,现在还学猫喵喵叫,也太羞耻了,他宁死不从! 好在,另一只小狮子此时跑过来,及时拯救了他:“阿爸!能不能陪我玩会儿?” 公狮看了看自家崽,又看了看大爪下的小喵呜,脑海中激烈挣扎。邵以宁连忙大声喊母狮:“阿妈!阿妈!我在这里喵!” “巴克利!!!” 母狮三秒钟杀到,解救了小喵崽。邵以宁简直劫后余生,恹恹躲在石头后面,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太可怕了,他现在充分理解小猫咪面对人类的感觉了。 真的,原来太受欢迎也不好。 邵以宁艰难藏住自己,可他白色皮毛太过明显,不多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他头顶问:“你怎么在这里呀?” 这声音有点耳熟。 小猫咪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因为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小狮子巴恩。 巴恩他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 太阳已经转到天空中央,正午温度最高,母狮开始招呼小狮子们去阴凉处。邵以宁与小狮子还趴在石头后,正在聊天。 两只绒毛丰富的幼崽挤在一起,温度正好中和了石缝的凉意。不知是不是和小喵崽靠得太近,小狮子耳朵微红,话语也支支吾吾:“那个,我……我没离开过啊。” 之前抓大耳狐没抓到,他又去试着抓疣猪,然后再一次被疣猪妈妈赶回来。他就老实待着,哪里也没有去了。 顶多和兄弟姐妹在一块玩了一会儿,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这片草地。 抓猎物给喜欢的母狮什么的,还是等他长大再说吧。现在他的小身板,真的好累哦。 可是,邵以宁看到的不似作假。 虽说现在变成了一只猫,但也不至于视力出问题。猫科动物只是色盲了一些,不代表认不清小狮子。 而且,迦楼还去找巴恩了…… 一想到这一点,邵以宁立刻待不住了。他没忍住,扑簌簌踩着草叶,去找了巴克利。 “……阿爸!” 狮子阿妈都叫了,这声阿爸也就没那么艰难。小喵崽颠颠主动回来,猫儿眼滴溜溜转动。他憨态可掬卧倒在公狮子面前,露出雪白柔软的小肚皮,粉嫩肉垫全亮出来,珍珠似得圆润:“我喵呜给你听!好不好?” 巴克利一愣:???突然有福利? 紧接着就是感动:还、还是乖崽崽最好! 但下一秒,巴克利听到了不太想听到的话,邵以宁圆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祈求看着他:“阿爸,迦楼大哥刚才去那边树林里了,树林那边有什么?能告诉我吗?” 他想知道,迦楼会不会有危险。 只是,迦楼这个名字一出,巴克利鬃毛都炸起来了:“哈?你瞧见他了?什么时候的事?” 一只黑化种花豹,不好好在自己地盘待着,来狮子领地干什么? 难不成……像上次那样,是来偷崽崽的? 不能,坚决不能! 第九章 巴克利猛然情绪高涨,怒吼一声:“迦楼在哪儿呢?我要去揍他!” 邵以宁:……不好,没想到巴克利还记着那天晚上的仇呢。 他探出小爪子,扒住巴克利一只前腿,语气弱弱道:“他不在,刚才……他帮我去找巴恩了。” “找巴恩?” 听到自家小崽子的名字,巴克利眉心一拧:“怎么回事?” 邵以宁不大好意思,也好像解释不了刚才的误认,于是含含糊糊道:“我刚才看错了,以为巴恩进森林里了。” “这不可能!” 他这话一说,巴克利突兀否认道:“巴恩不可能进森林的。” 邵以宁不解:“啊?为什么?” 巴恩道:“因为小狮子们出生没多久,我可就叮咛过他们,不准进森林。” 不准进森林? 邵以宁回忆起方才自己在森林边缘走动,以及迦楼在林木间畅通无阻的样子,怎么听怎么觉得古怪。 为什么不准进森林呢?森林里有什么? 他不由得喃喃问出声来。巴克利大脑袋晃晃,谆谆教导道:“乖崽崽,你也记着,不要进那片林子。” “林子里有大怪兽,会把你吃掉!” 邵以宁:…… 原来他们都不算怪兽,也对,他们只是猛兽。 “猛兽”还露出了自以为很吓人的表情,龇牙咧嘴警告小喵崽:“大怪兽会吃掉所有的喵呜族,祖祖辈辈,我们都不踏入那个地方。记住了,你也不要去,那里不是好地方。” 这话对巴恩可能还有用,对邵以宁是没啥用的。他立刻发现了一个bug,不免反问道:“那迦楼大哥呢?” “他为什么可以进去?” 难不成,这黑豹确实不一般? “这个……”这个问题可难倒了巴克利,又或者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他支支吾吾,难得表现出迟疑的神态,尴尬移开视线:“那家伙和别人不一样……” 他还小小声、小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谁知道那身黑皮,是不是因为进出森林才搞出来的。” 邵以宁茫然。 这么说,他让迦楼去森林里找巴恩,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可迦楼为什么……那么痛快就去了?是因为森林对他来说是特殊的? 巴克利念叨完了,感觉已经到位了,就不管了,露出期待的黑眼珠:“那个,乖崽崽,你刚才说喵呜给阿爸听,是不是真的?” 邵以宁有心事,随意喵呜了一声,略显敷衍:“喵呜……阿爸,那迦楼以前也进出森林吗?” 这声喵呜还是那么勾人,巴克利刚听了个开始,就没了,随后又是迦楼迦楼,大狮子顿时不乐意了,憋闷着道:“你放心,他没事。” 老从小喵崽这儿听见不喜欢的名字,怪讨厌的。可他一看小猫咪天真烂漫的模样,就啥火气也没了。 然而,该怎么样让乖崽崽和自己更亲、不要想什么黑豹呢? 多喵呜几句也行。 他歪着脑袋寻思半天,忽然灵机一动,霍然站起身来,神秘兮兮道:“乖崽崽,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邵以宁:啥?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公狮子丝毫不知道他想的什么,他志得意满带着小喵崽走到另一片空地,扒开密集草叶,在地上拨弄出一只小球。 邵以宁看了一眼。 这东西圆溜溜的,大概比他小时候玩过的玻璃珠大上一些,外壳很坚硬,是深棕色的,有点像他吃过的龙眼。 他对植物了解不多,但能猜测出是某种植物的种子。 巴克利见到这个球,眼睛都亮了,大爪子把圆球拨来倒去,兴致勃勃道:“来,阿爸送你一个好玩的!” 好玩的! 邵以宁瞬间明白了,这……这就是猫科动物的玩具球啊! 草原上也算平坦,偶尔有凹凸的地方,也被草丛盖住。于是,邵以宁眼睁睁目睹狮子的大爪子以爪代足,在草原上展开了一场足球赛! 他左突击、右冲刺,自己进攻、自己防守、自己守门……然后看着看着,邵以宁的蓝眼珠,就情不自禁,也锁定了那个球。 无论是作为小猫咪,还是天生的猎手,都对会动的东西非常感兴趣。所以他们扑蝴蝶、抓虫子、动如脱兔。 所以,有哪只小猫咪、大猫咪,会拒绝一个会动的、滚来滚去的球? 邵以宁忍不住踮起脚点,往前一扑—— 果实球球咕噜噜滚出去老远,恰好撞到了一块大石头,重力作用下反弹向上,反过来又斜斜飞了出去。邵以宁大眼睛一眨,漂亮的长毛在风中吹啊吹,打着旋热火朝天,玩了个不亦乐乎。 他两只爪子时不时上上下下,周身都洋溢着兴奋,玩到兴起的时候,球刚好卡在石头缝里,他鬼使神差、脑子里劲头一上,不知不觉追着自己的尾巴,丢丢跑了好几个来回。 然后,脚下不知踩到哪里,轱辘轱辘翻了个跟头,猛地坐倒在草地上。 “喵呜……” 邵以宁情绪激荡,不由自主就喵了一声。这一声巴克利隔得远,还没大听见,不远处一道幽深黑影忽然缓缓移动,在半枯黄的草地上分外显眼,身姿矫健,不是迦楼又是谁? 小喵崽看到他,越发兴高采烈:“迦楼大哥喵!” 黑豹转瞬间到达他面前,胡须微动,先扫视周围,发觉巴克利在不远处,这才转头低声道:“巴恩不在那边。” “这个……”邵以宁心里愧疚,忙不迭把话说明白:“是我看错啦,巴恩说他一直在草地这边,没离开。” 为了表达自己的歉疚,他学着黑豹的样子,凑近过去,往他胸口蹭了蹭,软绵绵咪呜道:“对不起,迦楼大哥,我让你白跑了一趟。” 柔软白色毛发一贴近,黑豹忽然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四肢也隐隐僵直。小喵崽身上还带着奶香味,和另一种说不上来的好闻气息,萦绕在灵敏的鼻尖,一直沁入心底。 ……这是第一次有动物完全不在意他黑色的皮毛,这样和他亲近,还关心他的安危。自始至终,小喵崽都仿佛不介意,反而在看到他黑色皮毛时,眼神里有说不出的光。 不是他主动,是对方主动。 而且…… 他确实和别的动物不一样。 纯白毛发像天边的一朵白云,飘在视野中,又飘进眼睛里。小喵崽柔软身躯打了个滚,冲他眨了眨湛蓝的大眼睛。 绿色眼眸此时微微闪烁,半晌才若无其事,低低嗯了一声。 而后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小喵崽。 邵以宁这几天被母狮公狮舔惯了,已经知道动物间表示亲密就是舔舔舔。而且猫科动物之间也有点阶层关系,几只家猫住在一起,也是地位高的猫舔地位低的猫。 他原来有个朋友,特别喜欢猫,家里一口气养了十几只。那只地位最高的老大姐,从早上醒了开始就啥也没空干,就是舔其它猫,一整天下来,口干舌燥,整只猫都不好了。 邵以宁倒无所谓地位不地位的。从心态上来说,他可是人类,是万物灵长。从现状来说,他是只小奶猫,比他们都小,被关爱也正常。他一贯性格比较佛,不是很在意这些。 黑豹的舔舐和母狮又不一样。他一下一下、轻柔但力道正好,不像母狮那么过于仔细,也不像巴克利那种用力过猛、有舔秃他的劲头,舔着舔着,刚刚玩了好一会儿的小猫咪不知不觉就软趴趴躺下了,舒展四肢,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接着,他圆滚滚、毛绒绒的小脑袋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显露出几分困乏。 猫一天要睡十几个小时,这是真的。 邵以宁甩了甩小脑袋,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这是个机会,是个机会啊。他心里满载好奇,赶紧问迦楼:“迦楼大哥,森林里有什么?” 黑豹没有说话,圆耳朵此时转动方向,冲着风来的地方。 邵以宁没等到回答,仰起脖子,艰难撑着上下眼皮,迷迷糊糊又问:“迦楼大哥?” 森林是什么秘密基地吗?巴克利不说,迦楼也不说? 他没忍住胡思乱想,就在这个时候,玩球玩得正开心的巴克利,终于后知后觉发现小喵崽不见了,他往这边一瞧,就看到了讨厌的黑豹。 巴克利迅速把玩球抛之脑后,瞪圆眼珠,他鬃毛都大了一圈,昂首阔步走过来,喉咙里酝酿低声咆哮:“迦楼!” “你老来狮群领地干什么?” “说!你是不是想来偷我家崽!” 黑豹还没回答,邵以宁一个激灵,困意全飞走了,他发懵一扭头,一骨碌爬起来,挡在迦楼面前:“阿爸!” “迦楼大哥是来找我的。” ……找你的才危险好吗! 巴克利气不打一处来,刚要义正言辞拆穿黑豹的邪恶企图,黑豹突然迈开长腿,向前走了一步。 他沉声道:“安静。” 而后,绿眸紧盯着一个方向,神情渐渐郑重。随着静谧传开的,是遥远的、被风送来的隐约嚎声。 巴克利一呆,这声音…… “……是嗷呜族?” 第十章 在辽阔的大草原上,在山的那头水的那头,有一群嗷呜族。 他们其丑无比不讲卫生又肮脏,他们浑身臭烘烘叫起来鬼哭嚎! 警告所有可可爱爱喵呜呜的小喵崽,远离一切嗷呜族! ——以上,是母狮绘声绘色、三分告诫七分叮咛,对邵以宁告知的话。 邵以宁:…… 根据草原动物们的自我种群划分,喵呜族若是猫科,嗷呜族应该就是犬科了。 草原犬科的话…… 邵以宁第一反应,是他刚来第一天遇到的鬣狗。 鬣狗是草原上被其它动物集体讨厌的种族。尤其是狮子,狮子会咬死误入领地的鬣狗,但不吃他们——对于食肉动物来说,这可是超级厌恶了。 原因嘛,因为鬣狗食腐肉确实臭烘烘不说,他们还动不动就跟在别的动物屁股后面,时刻准备着、抢劫别人打猎好的猎物。 其实在草原上,抢夺食物的行为时有发生,只是鬣狗这举动太过频繁,有的鬣狗甚至每天啥也不干,就在认准某只猎食者,伺机下手,非常专一。 这种行径……咳,确实不太好。 邵以宁不由问道:“是鬣狗吗?” “鬣狗?” 母狮轻哼一声,眼神中流露几分轻蔑:“鬣狗是他们的兄弟,不过他们都不认鬣狗。” “乖崽崽不要怕,阿爸阿妈会保护你的!” 不是鬣狗? 邵以宁脑海里小灯泡蹭得一亮,不是鬣狗,那肯定就是狼嘛! 这里的草原上居然有狼? 不过想想,这又不是他原本的世界,就算山的那头真的冒出一个格格巫,他也不会太惊讶。 狼群还在遥远的地方,据母狮所说,他们每年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为了生存。 他们会和喵呜族有不少摩擦,从今天起,公狮们就会开始特别忙碌。 ……特别特别忙碌,忙得没空来吸猫! 所以,邵以宁暂时松了口气。 没有了巴克利,日子居然还有点无聊。动物们的生活无非吃饭睡觉打豆豆,母狮对他又过度关爱,弄得他很不好意思。于是邵以宁鬼使神差,又跑去找迦楼。 母狮对此乐见其成。 她不像公狮对黑豹有成见,反而觉得黑豹很不错,足够能照顾好小喵崽。不过,在邵以宁走出狮群驻地之前,她还是叮咛他道:“要是有危险,就早点回来,知道吗?” 邵以宁乖巧应声,白团子快活在草叶上奔跑,像骨碌碌滚出去的雪球。他啪嗒啪嗒来到迦楼常驻的大树下,二话不说,扭了扭小屁股,爪子磨拳霍霍,就开始爬树。 经过上一次的练习,这回小猫咪已经找到了天赋本能,又快又迅速,嗖得就窜到了高处。由于体型小、重量轻,他还能踩在最轻的树枝处,随风吹飘来荡去,远远看去,像树枝上的一朵棉花糖,又像一朵云被扯碎了,挂在了枝叶上。 黑豹在高处睁开眼睛。 沉着的绿色眼眸,在看到小喵崽的一瞬间,略有柔和,但很快恢复以往的平静。邵以宁小尾巴晃啊晃,努力爬到了黑豹旁边,非常熟练拱进他怀里,在他胸前蹲坐,兴奋看着远处。 他这才看清了草原的全貌。 从高处看去,草原是一片金灿灿的澄黄,在阳光下亮得晃眼。一条大河东西向横穿过去,分隔开南北两片草地。也恰好分开喵呜族与嗷呜族的领地。 西边是皑皑雪山,东边是神秘树林。而邵以宁现在所处的大树后面,是一座小山坡,刚好就在河的南边,属于喵呜族这边。 原来,这个世界也很大。 小猫咪看着兴奋,忍不住又往前踩了踩,肉垫摩在粗糙树皮上,毛绒绒小爪子尽量抓住缝隙。但他毕竟没有猫咪爬树的经验,重心不稳,忽然往前倾倒,差点又掉下去。 他后怕往树下看,发现自己现在足足离地面六七米高!顿时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本来眯着眼睛在养神的黑豹,忽然伸出前肢,不声不响把小喵崽揽进怀里,固定在安全位置。 邵以宁安全了,同时耳朵甩了甩,微微有点红:“……谢谢。” 他又被迦楼救了一次,该怎么回报他呢? 迦楼没有说话,只是舔了舔他额头。片刻之后,黑豹的圆耳朵微微转动,目光警觉转向北方。 风送来几声隐约的狼的嚎叫声——那确实是狼嚎,邵以宁非常确定,嗷呜族就是狼族。 他歪了歪小脑袋,好奇问道:“迦楼大哥,嗷呜族是随着季节才过来的吗?” 黑豹嗯了一声。 小猫咪又问:“迦楼大哥,狼群会待很长时间吗?” 黑豹又嗯了一声。 “迦楼大哥,”小猫咪眨了眨眼睛,企图让他多说几个字:“那,狼群会在这边待多久?” 待到旱季结束、雨季来临?还是…… 黑豹忽然低下头来,绿色眼眸锁定住他,低声说道:“你留在这里,我马上回来。” 邵以宁:……这、这么酷干什么! 聊天失败了,他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豹灵活跳下树,往狼嚎声的那个方向迅速离去。小猫咪待在树上,只瞧见他一个矫健的背影。 黑豹没回答他任何问题。邵以宁使劲儿回想了一下,发现除了对方叫迦楼,只是黑豹,他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更神秘了。 而且,他越是这样,邵以宁就越好奇迦楼到底有什么秘密。 他还脑补了一下,如果迦楼是人类,是不是就是那种……会在学校天□□自待着的、酷酷少年? 不不不,迦楼成年了,听巴克利说,还有不少母豹倒追他呢。 想到迦楼和母豹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话少酷炫很高冷,邵以宁忍不住扑哧一乐,觉得那画面应该会很有趣。 不过,接下来,他稍微往下看了一眼,忽然觉得……有趣不起来了。 猫的爪子是向前生长的——这说明一件事,他们上树是能手,下树的时候就……就很惨。 其实下过一次就好了,但邵以宁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爬了两次树,并且两次都是被叼下去、而不是自己力量独自下去的。 这就导致一个尴尬的现状——他、他恐高了! 足有两层楼高度的树梢上,小喵崽迟迟疑疑,反反复复下不定决心,大脑里也激烈挣扎—— 下去?似乎有困难。 不下去?迦楼要等多久才能回来? 而且,等别人来救,好像很丢脸。 邵以宁倒不是爱面子,就是一个人生活惯了,遇到什么事,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想办法解决,实在解决不了,他才会寻求他人的帮助。 哪怕变成了小猫咪,也是一样。 ……试试自己下去吧,总不能一辈子依赖别、别的喵? 于是,他试探着伸出爪子,一点点往下蹭。 树梢的部分还好,树枝基本都和地面平行,但主树干的地方就没那么容易了。树干笔直向上,几乎直上直下毫无坡度,邵以宁刚稍微固定前爪,转移重心,就差点一个踉跄,第三次差点摔落。 他慌忙往后蹬蹬退了好几步,浑身毛发炸开,直到屁股抵上另一根树枝,这才停下,大口大口喘气。 刺激,太刺激了。 属于小猫咪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在胸腔里。邵以宁决定平复一会儿再尝试。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突兀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唉哟,唉哟大力,你看到了吗?那是只喵呜族幼崽吗?” “怎么那么好玩哈哈哈哈……” 伴随着捧腹大笑,两头银灰色的、有着粗糙毛发的狼出现在树下。其中大笑的那只声音有点儿稚嫩,显然还是个少年。 狼少年几个跳跃,站在邵以宁的正下方,仰起头来,逗弄着问他:“嘿!小喵呜,你是哪家的?” “跟我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邵以宁:骗子!鬼才信咧! 他不但紧紧抓住树枝,好让自己千万别掉下去,还非常勇敢张大嘴巴,冲着狼就是一声哈哧:“走开!” 然而,这声怒斥软绵绵、喵呜呜,更像是撒娇。 狼少年果然更可乐了,他干脆往地上一倒,乐不可支抱着肚子继续笑:“唉哟哈哈哈哈哈哈哈!!!” “今年喵呜族小崽子这么可爱的吗?” 邵以宁:……可恶。 他只好虚张声势、狐假虎威道:“走开!迦楼马上就回来接我了!” “你敢欺负我,等他来了,他会打你!” 狼少年黑眼珠微微转动,眼睛一眨:“这么说,你是迦楼的小崽子?” 邵以宁:这个…… 他眼都不眨,扯虎皮撒大谎,头顶青天,瞪圆湛蓝色的大眼睛,郑重其事点头道:“对!” “我……我是迦楼的亲戚!” “啥?不可能!” 这话一出,狼少年肆意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狼眼睛盯着小喵崽,眼睛里满是惊奇。 而后,他咧开嘴露出犬牙,不带恶意但显然也没什么好意,相当直白、干脆了当捅破了那层纸—— “你不知道吧?迦楼不可能有亲人的。” 因为…… “黑豹迦楼,可是被诅咒的动物啊!” 第十一章 “你……你胡说!” 邵以宁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第一句话,就是反驳:“才不是!” 什么被诅咒?那不是人类的概念吗?这里可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类的异世大草原,诅咒什么的,骗人的吧。 哼,这家伙看起来就不像好……好狼。嗷呜族和喵呜族又是世代仇敌,说几句坏话,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邵以宁打定主意,不相信! 而且…… 迦楼那么好,怎么可能被诅咒呢? 说这种话的,都是坏人! 同时,邵以宁情不自禁,难以自制想起一些回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他转过身,非常干脆冲着狼少年狠狠一下哈哧:“你走开!”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他自己有眼睛会自己看,有脑子会自己想,为什么要听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瞎忽悠? 狼少年眉毛跳动,眼神越发新奇。 喵呜族的小崽子们,不都是傻乎乎、被阿爸阿妈保护得很好,很容易被骗的吗? 这一只看上去,雪团子似得,居然不太好骗? 起初隔得远没看仔细,现在,狼少年是真的有些感兴趣,于是靠近了一些,仔细打量小喵崽。 纯白像初雪的皮毛又长又绵软,像云朵一样飘进视野里,湛蓝色的眼眸又像雨季刚刚下过雨方初晴的天空,荡漾着最清新、最润泽的颜色……等等,白化种?他怎么才意识到这一点? 怪不得会站在迦楼那边说话,是因为同样与众不同吗? 想到这一点,狼少年眼珠滴溜溜一转,故意大声说道:“哎呀!大力啊,你说,草原上都知道迦楼的事,这小东西怎么不知道呢?” “是不是迦楼故意瞒着他啊?” 邵以宁别过脸去,不看他。 叫大力的另一只灰狼憨憨道:“可能是怕他不理他吧。” 他抬起前爪,挠了挠头,舌头伸出老长来,吸溜口水:“这、这小喵崽,好可爱啊。” 想亲近,想舔。 狼少年:…… 背叛,往往来自于内部。 他瞬间气不打一处来,一爪子挠大力的后脑勺:“闭嘴!” 大力懵了:“少族长,不是你和我说话的吗?” 狼少年怒道:“……不是现在,现在闭嘴!” 大力有点糊涂,不过他好像被打习惯了,垂头丧气往旁边退了两步,又忍不住抬起头来,眼巴巴继续看着小喵崽。 狼少年把注意力转移回来,气哼哼道:“小喵崽,你想不想知道迦楼的事?” 他十足狼外婆的口气,千方百计诱哄小猫咪:“你难道就不好奇嘛?不好奇迦楼的故事?” “我这可不是骗你,而是告诉你真相。” “等你知道了真相,以后迦楼需要帮助的时候,你也可以帮他啊。” ……这话居然还很有道理。 但是,邵以宁是不会上当受骗的。他想知道真相,他可以问迦楼,可以自己去调查,干嘛要从别人嘴里知道? 又或者,如果迦楼不想被别人知道真相呢?如果迦楼想自己处理呢?迦楼救了他,他把黑豹看成朋友,是朋友就要尊重他呀。 综上所述,邵以宁非但没有下去,反而还小爪子飞快,又往更高处爬了好几下,闪身躲在一大片树叶后面。 他决定,直到迦楼 回来之前,他都不回应了。 不理他。 然而,狼少年是打定主意要逗弄他。 他往前走了两步,好查看小猫咪具体位置,然后笑眯眯说道:“我知道了,你不下来的原因,是因为你不会下来。” “啧啧,会上不会下,哈哈哈哈!!!” 邵以宁:????? 耻辱!这么可以这么说! 谁说他不会下了!他只是,只是觉得下面有狼,不想下去而已! 刚才下树失败那个,不是他! 小猫咪毛都炸开了,尾巴竖起来,在树叶间晃了晃去,气愤得很。 他忍不住探出小脑袋,虽说没有气到直接反驳,但也有点儿要辩解的意思,只是按捺住了——打住,他怎么能和一头狼解释这种事? 理智尚存,邵以宁心里气哼哼的,面上打了个哈欠,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学迦楼的淡定:“随你怎么说,我就是不下去。” ……这招不好使? 一把小勾子在狼少年心底拨弄来、拨弄去,弄得他心痒难耐,更想让小喵崽下树了——他这回是借着巡查领地的引子,偷偷溜过来的。只想看一眼喵呜族有没有严防死守,却没想到遇到这么个有趣的小东西。 他是嗷呜族的少族长,也是以后的族长,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狼少年黑眼睛沉了沉,突然对旁边大灰狼大声命令道:“去,回去叫他们去!” 他们是狼,最会团体作战、并且人多势众的狼。 邵以宁心里一惊。 狼是群居性动物,一个狼群少则七八头、多则几十头,在野外遇到,无论狮子老虎,都要为之却步。他们狡猾又团结,基本上没有搞不定的事。 一只小猫咪,就算躲在树上,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何况在这里,喵呜族和嗷呜族还是世代的仇敌。 邵以宁有点慌。 小脑袋从树叶后探出,蓝眼睛眨啊眨,奶声奶气咪呜一声:“你……你等等!” 四只狼耳朵瞬间竖起,狼少年假装不耐烦,微微侧头,故意敷衍道:“干嘛?” “你以为现在求饶会有用吗?晚了!” 邵以宁根本没有求饶的意思。 他小爪子往旁边扒拉两下,而后一本正经道:“你说得对,我是下不来了。” “你不要叫别的狼过来了,帮帮我吧。” 狼少年眯眸。 从小喵崽的态度来看,有点像怕叫狼围攻的妥协,还是在拖延时间、等迦楼回来? 狼是非常多疑的生物,他们没这么简单就相信谁。 但是…… 万一是真的呢? 这么可爱的幼崽,软绵绵的,长得像个雪团子,也没准像雪花一样脆弱、可怜,一碰就碎了。 所以,他害怕也正常嘛。 这么一想,狼少年就觉得有可能了。小喵崽还是个幼崽,这种反应也很正常。 他就站在树下,蹲坐着,仰起头来,狭长的吻部尖尖的,指向小喵崽的方向,呲了呲牙:“好啊。” “那你说,我怎么帮你?” “要不你跳下来,我接着?” “不行。”邵以宁立刻否决,煞有介事道:“太高了,我害怕。你往上点,我也往下点,这样你再接我。” 这棵大树并不是笔直的树木,而在距离地面一米多的地方有个横杈,如果站在这里再接小喵崽,确实距离更近一些。 狼少年略一思考,同意了。 他吩咐另一只大灰狼走远些,打算和小喵崽好好玩玩。银灰色皮毛在阳光下颇为显眼,精神抖擞,一下就跳到了树杈上。 ……这说明,他是一只年轻、健康,结实有力的狼。他很有信心,长得和父亲——不,他会比父亲更厉害、更能做好狼群的领头狼。 狼少年跳上去之后,站稳了,就开始催促小喵崽:“跳吧?我接着你呢。” 这里距离地面不远,虽说不是擅长爬树的种族,但他也不太慌张,大不了跳下去,才一米高的距离,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没想到,小喵崽又“可怜巴巴”道:“你再往上点,我还是害怕。” 狼少年:嗤,喵呜族的就是麻烦。 已经往前迈开了第一步,第二步也容易许多。他只得耐着性子,再度往上爬了一段。 树干越向上越难以落脚,半大狼少年已经有成年狼的体态和体重,踩在树枝上吱嘎作响,让他有一丝丝动摇,但这个时候,小喵崽仿佛看出他的犹豫,突然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狼少年回过神来,扬了扬下巴:“我叫多伦。” 这个名字,在狼族代表勇士,最勇敢最强大的那个。 多伦很骄傲能得到这个名字。不过现在,他有点不耐烦了,胡须颤动着,抬高音调:“你怎么还不下来?” 邵以宁慢吞吞道:“你等等嘛。” 小奶喵声音也绵软,像春日微风里初初绽放的一朵小花,多伦的耳朵微微转动,忽然有点微红。 怪好听的,等会儿抓到他,他要把他藏起来,藏在一起没人找得到的地方,这样,自己就可以时不时去玩了。 这么好玩的小东西,怎么着……怎么着也要玩个够吧。 他打算挺好,已经开始计划去哪个藏身处了。但也就在这一刻,邵以宁爪子突然抬起,然后使劲儿一拨! “嗷呜!!!” 一粒坚实的树果砰地往下掉落,准确无误降在多伦的脑门上!由于惯性,这一下又重又疼,打得他立刻嗷呜一声! “你……你敢打我!” 多伦终于醒过味来——这小东西居然敢骗他! 邵以宁……咳,很少骗人,哦不,骗狼的。可现在是没办法,他也有点心虚。 他看多伦恼火,飞快又冲着他连砸三下! “咚!” “噗通!” “唉哟!” 多伦简直气死了! 他气急败坏,要直接冲上去抓小喵崽,但他忘了,此时他不在熟悉平稳的大地上,而是半空晃晃悠悠的树枝中心。他猛地一动作,立刻引发新一轮的危机。树枝晃啊晃、吱嘎吱嘎响啊响,紧接着“咔嚓”一声!断了! “嗷呜!!!” 银狼重重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不过下面是枯枝落叶,他也没怎么受伤。只是疼得狠加上气得要命,一时半会儿,居然没爬起来。 邵以宁又在树上冒出小脑袋,吐吐舌:“叫你还欺负我?”哼! “你……你等着!” 多伦鲤鱼打挺,硬是强撑着爬起来,狠狠一咬牙:“你等着!” ……话音刚落,忽然他身后显出一个幽幽黑影,沉声反问:“等什么?” “等……” 多伦转过头去,邵以宁也跟着往下瞅——树下,那比普通花豹更强悍、更矫健、也比银狼足足大了一圈,光是站着不动就既有压迫感的的身影,不是迦楼是谁? 第十二章 “迦楼大哥!” 邵以宁终于等到熟悉的身影,兴奋咪呜了一声:“你回来了?” 靠山回来了,多伦眼珠一转,强撑着不落脸面,他脑袋昂得高高的,前腿笔直杵在地上,硬气说道:“喂,迦楼,这是你家的小崽子?” 黑豹没有理他,只是径自跳上树,来到小喵崽面前,确认他没事。 邵以宁仰起头来,凝视着他的绿眼睛:“迦楼大哥,我没事。” 他不仅没事,还玩也似的捉弄了多伦,此时有点兴奋,眨巴着蓝眼睛嘻嘻笑道:“我刚打得好准,就是怕树上果子不多,坚持不到你回来。” 下面的多伦:……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还站在这里,有点傻? 树上那两只旁若无人,已经开始互相舔了,喁喁低语、亲昵靠在一起,由于太高,风也没吹过来他们说了什么。多伦越想越不对劲儿,咋回事?他一个堂堂狼族少族长,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旁边灰狼此时凑上来:“少族长,咱们该回去了,天都快黑了。” 他们只是偷溜出来的,族长还不知道呢。 族长说过,这次回来要慎重的。 多伦不是很想回去。 他是狼族的少族长,回去之后很无聊,不是一群公狼夸他厉害、臣服他,就是一群母狼夸他好看,争着给他介绍伴侣——哪有这么好玩的小喵崽? 狼群等级分明,总是高高在上的,也会腻。 眼看着黑豹一回来,小喵崽就完全看不到自己了,多伦很气,多伦想狼嚎。 然后,多伦没有狼嚎。 他龇牙咧嘴冲着树上低吼:“喂!!!” “我还没走呢!” 小喵崽听到了,往下看了一眼,还没等回话,迦楼轻轻舔了他一下,跳下树来。 面对这头小狼,黑豹显然没那么温和。他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一瞬间,多伦似乎察觉到几分敌意。 动物们是十分敏感的,这丝敌意被他精确捕捉到,多伦拧眉,倒并不惊讶。 嗷呜族和喵呜族本来就是仇敌——没有动物知道他们是如何开始的,只知道从草原的记忆起,他们就是敌人了。 他们都是大型猛兽,都是猎手,都有领地意识,那么自然而然,他们会争夺食物、争夺地盘,有各种各样的摩擦。 邵以宁眨巴眨巴眼睛,探头向下看。当然啦,他担心的是迦楼。 黑豹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多伦:???我喊你是为了听这句话吗? 他气得一噎,干脆绕过迦楼,直接对小喵崽道:“你骗了我,这事我记住了!” “别以为迦楼在,我就不敢怎么样。” “你……你等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黑豹在场,邵以宁显然越发放松,他小尾巴甩啊甩,笑眯眯点头:“嗯,我等着!” 还说他敢怎么样呢,结果还不是在假装撂狠话?多伦自己的话都自相矛盾,邵以宁已经看穿他了! 哼哼,外强中干! 见小喵崽毫无反应,多伦……多伦简直要气死了。他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么大的憋屈呢! 偏偏,小喵崽高高在上,眼前黑豹虎视眈眈,他哪个都突破不了。 多伦霍霍磨牙,心里算是记住啦。他板着脸转身就走,刚迈出两步,又掉头往上看,忍不住问道:“那,那你叫什么?” ……回去记仇,也得有个名字! “我叫阿宁。”邵以宁倒很大方,怕狼少年听不到,还特意往下跳了一根树枝,距离近了一些道:“你记住了?” “记住了!”多伦昂首挺胸,输人不输阵,又一巴掌拍在大力脑门上:“还看什么!走了!” “站住。” 两头狼还没走出树荫范围,黑豹反而出声,叫住了他们。 多伦心里一惊。 他倒不是犯怵,但迦楼这头黑豹,确实不太寻常。 草原上几乎没有黑化种,白化种倒是偶尔会有。关于黑豹,已经有很多流言蜚语。后来,他偶然从父辈那里得知,黑豹有一些不同寻常的经历。 他独来独往,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因为实力很强,所以喵呜族都对他客客气气,嗷呜族则是敬而远之。多伦自己,也会被叮嘱,说看到黑豹,离远点。 单打独斗,狼也不是黑豹的对手。所以,多伦该小心的时候从来不马虎。 但是今天,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就想逗弄逗弄这只小喵崽。哪怕看他生气跳脚,仿佛也好玩得不行。 见鬼了,中邪了。 不就是一只喵呜族幼崽吗?为了他和黑豹迦楼对上,仿佛不太值得。 多伦现在,有点说不清心里心思了。 黑豹出声后,轻巧优雅跳下大树,与年轻的小狼对视,他绿眸幽幽,像森林里最浓墨重彩的一抹绿意。然后,多伦听到他沉声道:“不要再进喵呜族的领地。” “回去告诉你父亲,今年我会准时去。” “呵呵。”多伦年轻气盛,露出尖锐狼牙,皮笑肉不笑,眼神分明有几分桀骜不驯——这种话,他根本就不会听。 迦楼似乎也知道小狼的想法,他眉眼沉了沉,强有力的前爪深深陷入泥土地面,前半身微微前倾,是一个准备攻击的姿态。 ……可恶,他根本打不过迦楼。 多伦只得后退,死死咬牙:“你等着!” “等着血月的时候!” 血月? 树枝上的小猫咪竖起耳朵,准确无误接受到这个词。 迦楼还未反应,多伦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喊:“阿宁!我记住了!你等我找你玩!” 邵以宁:哦。 多伦几个呼吸就跑远了,邵以宁磨磨蹭蹭、一点点从树梢上往下爬,小爪子不停地抵住身体,慢腾腾如抽丝,迦楼不知为何,顿了一顿才上前接应他,小心翼翼要上来叼他。 邵以宁连忙拒绝了:“不用,我想自己来。” 他听说,猫爬树的时候,只要第一次能下树,以后也就不费事儿了。既然以后都要作为小猫咪生活了,那……那肯定是要学会这些的。 于是,小猫咪往下蹭两步、稳一稳,蹭两步、再稳一稳。一边学习一边实践,终于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在距离地面还有半米高的地方,勇敢一跳! 雪团子落在柔软草叶上。黑豹一直耐心等在旁边,此时安静舔了舔他的额头。 邵以宁终于落地,喜滋滋仰头道:“我下来了!” 绿眼睛闪过一丝柔意,嗯了一声。 小猫咪历经波折、成功降落,此时雄心壮志,好似征服了整个大草原,愈发志得意满道:“我不怕了,多伦要是再敢来惹我,我就爬到树上,让他够不着。” 黑豹又嗯了一声。 邵以宁:……差点忘了,迦楼像个闷葫芦,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认识他这么久,好像数数也不到一百个字。 高冷,神秘,还很有型。这要是放在人类世界,妥妥是个宅男型巨星。 邵以宁被自己的脑补逗乐了,忍不住眨眨眼,自言自语了一句:“唉,算了,我回去吧。” 狮子阿妈该等急了。而且,他突然觉得,自己来找迦楼,会不会给他添了很多麻烦? 虽然家猫也是捕猎能手,但体型差距毕竟巨大,他自己再怎么折腾,也就是抓个昆虫小鸟什么的,撑死野兔那么大的猎物。在狮子花豹看来,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了。 迦楼自己也要捕猎吧?他这样是不是耽误了他的时间?况且,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想到这一点,他就有点失落。 邵以宁做人的时候,是很独立的。 父母在他小时候就意外去世,是他在夜晚的山路,走了整整几个小时,一个人下山寻找救援; 辗转寄居在亲戚家中时,也是他一个人照料好自己的全部,没有让亲朋邻居说一句闲话; 大学毕业后跟着导师来到非洲,也是第一个学会开木仓、备齐所有野外物资、迅速了解如何野外生存的人。 ……因为,在盘山公路上车祸的那个雨夜,妈妈要他一个人好好活下去。 他是听话的好孩子。 所以再苦再累,被人欺负,也从来没有哭出声过。 所以遇到什么,也从来没有抱怨过。 所以即使变成了一只猫,来到了异世界,也不会气馁。 他不要气馁。 可是,现在要他怎么办呢? 小猫咪忽然恹恹垂着头,整个人都有些暗淡。但很快的,他又强行打起精神来,湛蓝大眼睛略有点儿灰蒙,却还是很积极道:“迦楼大哥,今天谢谢你,我要回去了。” 他的笑意有些勉强。 黑豹发现了。 他不明白是为什么。 绿眼睛微微顿住,这一次,他比以往更缓慢应声。随后,他将小喵崽送回狮群驻地,目送他走到母狮身边。 回到母狮身边的小喵崽没什么异常,仿佛已经整理好心情,犹如方才那状况是昙花一现。但只要见到,就不会忘记,也不会误解。 黑豹眯了眯眼,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他忽然快步上前,低声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邵以宁:诶? 迦楼带他去的地方? 他第一浮起的念头,是树林。 第十三章 不知为何,不想看到小喵崽沮丧的样子。 喵呜族幼崽的话,都会喜欢那里的吧。 就连黑豹自己也…… 绿眸中闪过几分晦暗不明,但他很快收敛,低头舔了舔幼崽的额头,沉声道:“我带你过去。” 邵以宁没反对——其实他现在不是很想回狮群,他觉得自己有点情绪不好。 或许今天晚上把心情整理好,明天早上起来,就又是新的一天。但在那之前,他思绪有点乱。 小猫咪乖乖趴在地上,等着黑豹来叼他后颈。但黑豹忽然停住动作,压低身体,低声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叼着你?” 邵以宁愣了下,认真思索片刻,乖巧答道:“还好啦,也不痛,所以没关系的。” 而且他现在腿短,难道慢慢走过去?那样岂不是很浪费时间? 他不太介意的。 动物的话,仿佛后颈那块是专门用来被叼的,一点也不痛。 邵以宁眨巴眨巴眼睛,专注盯着大黑豹,乖巧说道:“是你的话,没关系的。” 迦楼救过他,只是叼后颈而已,不算什么事。 黑豹微微一顿。 幼崽湛蓝眼眸注视着他,好似天空倒映着他,也像雨季过后,树林里小水洼留驻他的倒影。他眼眸中满是信任。 信任。 或许喵呜族对他客客气气的,不像嗷呜族那样直接把恶意表露,但信任对迦楼来说,仍是一份熨帖的安慰。 于是,他再次轻轻舔了舔小猫咪的额头,力道太轻柔,以至于邵以宁只稍微感觉到一丝湿润,然后就听到黑豹低声道:“上来。” 后背吗? 邵以宁呆了一下。 眼前的黑豹,已经俯身,这大型猛兽在他面前低下头来,矫健线条起伏,宛如宁静山峦。小猫咪犹豫片刻,还没动作,绿眼睛凝视着他,眸底有双方都不知道的宠溺。 “嗯!” 黑豹态度坚决,邵以宁掂量一二,慢吞吞爬上他的后背。猫爪子不如人类五指容易抓握,他费尽心思紧紧缩到最小,蹲在他的上半身。粉嫩圆润的肉垫间小爪子探出,又小心翼翼收回,尽量不去抓挠黑豹皮毛。 黝黑光滑的黑色皮毛像上好绸缎,天然皮草,柔软又结实。随后迦楼调整姿势,站直了。 这一次,迦楼的速度明显放缓,考虑到小喵崽的承受能力,他甚至没有发挥出三分之一的实力。也因此邵以宁得以安静享受,竟然宛如春游一般,好好看了看沿途的风景。 他像是乘坐童话里的黑豹版巴士,优哉游哉,眼珠滴溜溜转动,观赏着草原的自然风光。猫眼睛虽说有点色盲,但也是全新的领域。走着走着,又好奇问:“迦楼大哥,我们去哪儿?” 看样子,他们在往北走。可是北方的话,那不是狼族的地盘? 黑豹轻巧越过一棵横亘的大树,没有丝毫颠簸。他抬头确认方向,淡淡说道:“去找玉草。” 玉草? 邵以宁更纳闷了:“那是什么?” “是……”迦楼话语中竟然有些犹豫,而后他简单解释:“是喵呜族都会喜欢的东西。” 一豹一猫走了许久,终于到达河流边界,在小山坡附近停下。 迦楼放下他,舔了舔他的后颈,低声道:“在上面。” 上面? 此时斜阳伴晚,太阳已经昏昏落山,只余一抹余晖。小猫咪瞳孔已是圆溜溜的正圆,准确无误看到山坡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大片……植物? 这一瞬间,他脑海里蹭地亮起一盏小灯泡! 该、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 迦楼向前带路,一直走到一丛绿油油的植物面前——那东西,和邵以宁在原来世界见到的不太一样,但也有几分相似。 他心里有些不确定,因为在原本的世界里,草原上可没有那种植物。 那种……能让猫科动物发疯着迷的、吸食上瘾的…… 迦楼果然看了过来,无声催促他靠近。 ……他现在是猫哎,那,试试看? 邵以宁心念一动,迈开小短腿,啪嗒啪嗒走过去,仔细查看。 首先被感知到的,不是植物的外表,而是味道。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无法描述的感觉。仿佛不是从鼻尖、从嗅觉被闻到,而是自更深层、更直白的方向直接侵染。 是阳光下的青草地,微风轻轻吹拂、鸟儿在旁边扑簌簌飞起; 是沙滩与海浪彼此亲昵无间,你追我赶来回推拉玩闹。 是微光静谧的夜,壁炉里火色噼啪燃烧,窗外大雪无声。 好香,好舒服…… 小猫咪情不自禁,四肢软绵绵的,雪团子瘫在地上,化成一朵更松软的棉花糖。邵以宁晕晕乎乎,只觉得好似踩在云间上、踩在花朵上、踩在一切美好和柔软之上。 太阳完全落下去了,草原上响起久远悠长的小夜曲。虫儿在草丛间鸣叫,小型动物们悉悉索索探出洞穴,星星缀在一望无际的深蓝色幕布,他沉入古老的梦境,全身心沉溺在幻觉与真实的交错处。 然后,小猫咪脑海里响起了好几个声音。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料理方式…… *你看这只小肥羊,新鲜的,美滋滋,涮火锅做烧烤,一等好吃! *大脸猫爱吃鱼,小猫咪要吃肉,喵喵喵,喵喵喵! 邵以宁:??? 有、有点上头。 小猫咪东倒西歪,忽然眼睛亮晶晶的,猛地掉头看向黑豹。 黑豹没动,微微拧眉。 这个反应……似乎也正常? 是的,这就是传说中的猫薄荷。只不过是异世界版本的,居然能在草原上生长。 迦楼知道,这东西无害,但是会让猫科动物开心好一会儿。他也是迟疑——因为不确定,小喵崽会不会喜欢。 大草原上的喵呜族们,都知道这东西。小喵崽也是早晚会知道。但他还是不太确定,小喵崽接触了,会是什么反应。 所以,他带他来了。 但现在看来,好像哪里不太对? 小猫咪的眼睛有点对不准焦距,此时分不清幻想和真实,忽然跌跌撞撞,往黑豹这边倒,一边慢吞吞动作,一边凑近圆滚滚的小脑袋。待得距离只差一点点,他忽然歪了歪头,清澈湛蓝的大眼睛眨啊眨,突兀咦了一声,好似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物。 紧接着,就是一声喵呜。 “喵呜……” 这一声喵呜,比起之前巴克利听到的那几声,还要强烈。迦楼立刻警觉起身,扫视周围有没有其它存在。 如果引来其它动物,就不好了。 还好,周遭很安静,黑豹蹲坐在小猫面前,神色迟疑。 小猫咪直起身来,只用两只后腿撑住平衡,摇摇晃晃,两只前爪向上伸展,伸展,再突然往前一扑! “抓、抓到了!” “小肥羊好次……” 大概是这段时间只喝奶不吃固体食物,邵以宁如今沉浸在火锅幻觉中。他二话不说,抱着眼前的“羊腿”就是嗷呜一口! 迦楼的前腿:…… 黑豹确认了,这植物对小猫咪也有效。 小喵崽牙齿都还没长全,那一点点磨牙压根毫无杀伤力,反而露出了雪白的小虎牙,尖尖的、白玉一般,活像最精巧的艺术品。大张着的嘴巴里,还有粉嫩的小舌头动来动去,灵活不已。 邵以宁心满意足抱着“大羊腿”,啃一下,舔两口,再啃一下,再舔两口。接下来,迦楼低头,试图观察他还有几分清醒。 ……结果就被小猫咪双爪抱头杀! 一大一小,两个猫猫头紧紧贴在一起,鼻尖对鼻尖,呼吸换呼吸,嘴巴也紧紧挨在咫尺。邵以宁只觉得脑袋里也都是棉花糖,甜甜的,浆糊似得,裹住了所有理智。他忽然瞪大眼睛,舔了下黑豹的唇。 “我要……要加麻汁!” “还要辣酱!” 唇边触感柔软,迦楼陡然一震,完全没听清他说什么。 ……即使在动物间,唇也是不一样的存在。 …… 月上中天,邵以宁灰溜溜回到狮子驻地。 小狮子们在母狮怀里呼呼大睡。邵以宁刚回来,就被母狮一起搂住,浑身上下都舔了一遍。 他有点害羞,还有点不好意思。纯白色的长毛被湿漉漉一弄,打成小绺,在夜风中微微颤抖,没忍住就打了个大喷嚏。 “阿嚏!!!” ……顺便说一句,猫打喷嚏的时候,会用力甩脑袋。 毛茸茸圆滚滚的小脑袋一甩,母狮立刻母爱爆棚,越发用力怜爱。小猫咪一个踉跄,倒在小狮子中间,再被同伴睡眼惺忪挤成一团。 几只小狮子和一只小猫咪。热量散发,短毛长毛暖烘烘的。氛围一上来,邵以宁情不自禁,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有点困。 夜色之中,母狮们留下一只照顾孩子,其它则打算出去捕猎。狮子们虽然可以几天吃一顿,但挨饿的滋味不好受。只要食物充足,他们还是会尽可能多捕猎。 而且,随着小狮子逐渐长大,小狮子也会开始吃肉。到时候母狮们的负担就更重了。 ……至于公狮子们。咳,因为嗷呜族回来了,巴克利被“发配边疆”,还在领地边缘值守呢。 邵以宁缩成一团,打算入睡。然而,身下忽然拱起一块,紧接着小狮子巴恩就冒出个小脑袋,睁着眼睛看他。 “你回来了?”巴恩爪子往上扒拉,很快把自己从一堆小狮子中解救出来,踩在兄弟姐妹身上,摇头晃脑,四处嗅闻:“有……有奇怪的味道。” 邵以宁:不!没有!什么味道也没有! 醉猫薄荷发疯乱亲亲什么的!才没有!!! 第十四章 邵以宁决定躲迦楼一段时间。 ……不是因为亲亲,而是尴尬。 身为人类,却趁着猫薄荷的瘾头,对一只黑豹亲了又亲什么的,太羞耻了。 还好,迦楼是黑豹,不是人类,应该不会想歪吧?他又不是故意的。 这下,他没脸见人……见豹了喵!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邵以宁都乖乖待在狮群里,没有到处乱跑。 母狮对此乐见其成。 她一开始,也不太想让小喵崽和迦楼接触的,但由于一开始还是迦楼带小喵崽过来的,她想着不要紧,才放任小喵崽的行为。 之后嗷呜族来了,她就更担心了。 小喵崽这么小,这么可爱,被嗷呜族那群野蛮家伙,磕了碰了怎么办? ——她完全没担心小喵崽可能被伤害这种事,因为这么可爱的崽崽,怎么可能有动物忍心伤害! 如果有,那就不是普通动物!是邪恶的大坏蛋! 母爱爆棚的母狮子,恨不得每天把小喵崽揣在手心里。想到此处,她伸出舌头,又一次开始帮小喵崽做清洁。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不对,没有里只有外。梳洗完毕,小喵崽整洁亮白,像春天初初诞生的、毛绒绒的一朵蒲公英。 风一吹,小猫咪柔软毛发随之呼啦啦飘扬,在草叶上踩来踩去,也像一朵飞舞的蒲公英。邵以宁被舔得软绵绵的,赶忙爬起来,努力伸了个懒腰。 先伸左前爪,再伸右前爪,然后屁股撅起来,尾巴高高翘起,压低上半身,往后一抻! 全身筋骨舒展,小猫咪再使劲儿往前,再来一遍。做完了,恢复原状,又开始洗脸。 圆润粉色的小肉垫舔一舔,再弯曲着转脸蛋打圈,本就干干净净的小脸蛋被这么一梳理,长毛密集四散,蓬松又柔软,简直是猫咪中的大美人! ……偏偏他自己毫无所觉。 邵以宁洗完脸,感觉今日学猫课程已经到位,就立刻精神抖擞,去找别的好玩的。 小狮子巴恩啪嗒啪嗒跑过来:“阿宁!阿宁!我抓到一只臭虫!” 他兴冲冲凑过来,炫耀似得嚷嚷:“可臭了!是最臭的一只!” 邵以宁:??? 不不不,算了算了,最臭的虫留给最好的你!他不要! 他赶紧转身就跑,留下茫然的巴恩——阿宁为啥不喜欢虫子? 这可是他费好大劲儿,才抓到的呢。 小猫咪呼哧呼哧跑出老远,一回头发现已经走出狮子们的驻地。不远处,几只母狮正在准备打猎,邵以宁心中一动,忍不住靠近过去。 出于猫科动物的优势,他无声无息就走到附近,刚好听到两只母狮在间隙闲聊。 “最近好像没看到娜娜?” “她回家见妈妈了,听说是受伤了,遇到嗷呜族打了一架。” “嗷呜族这么快就下手了?” “是啊,今年他们也来得很早。巴克利上回提到,嗷呜族之前所在的地方,发生了一些事,所以他们提前来了。” “……天啊,那是发生了什么?居然让嗷呜族提前过来了?” 邵以宁:诶?想起来了,他还没仔细问问,嗷呜族是怎么回事呢。 一旦问到这个问题,母狮总是一边舔他,一边反复叮嘱他离嗷呜族远点。 如果嗷呜族是狼的话,虽说猫狗大战不算太奇怪,可为什么要这么防备呢? 小猫咪在草丛里探出脑袋,歪了歪头。但母狮们没发现他,还在继续聊天。 只是,母狮们只是闲聊,不多时就转移了话题。 “不说那些了,你家小崽子是不是快开始吃肉了?” “对啊,以后要多打猎了。你家的不也快了?都是今年同一批出生的小崽子。” “别的不说,今年这么多小崽子,又有嗷呜族在,怕是要艰难了。” 艰难吗? 也对,大猫们要吃肉,狼和鬣狗们也要吃肉。草原上食肉动物每年就这么多,当然会有竞争。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听到左边那头母狮道:“……我还听说一件事,不知道真假。” 她语气有些犹豫,右边母狮侧耳:“说说看嘛,这里又没有别人。” “咱俩私下聊聊而已,不要紧的。” 左边母狮的神色仍有些犹豫,但四下没有旁人,她还是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听说,是嗷呜族知道了血月的一些事,所以才会提前过来。” “啥???” 这话一出,两头母狮都有被吓到,一个个面面相觑,半晌没有出声。小猫咪十分好奇,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软爪爪踩在枯黄草叶上,咔嚓轻响。 母狮们立刻调转方向,齐齐看了过来。 邵以宁:……咳,血月这个词,貌似之前多伦提到过呢。他好想知道啊。 母狮们见是小喵崽,眼神略有放松,左边那个干脆舔了他一口:“乖崽崽,你怎么在这里?” “我……出来玩的。”母狮力道太大,邵以宁随着她的动作踉跄在地,露出柔软小肚皮,眨眨湛蓝大眼睛:“我想知道,血月是什么?” “这个……” 母狮们忽然一致噤声,支支吾吾不肯回答,并且,她们同时偏头看向远方:“咦?那不是迦楼吗?” 迦楼? 黑豹来了? 小猫咪心脏一跳,顾不得问什么血月了,忙不迭甩着小尾巴,一个劲儿往旁边大石头后面躲。 ……黑豹却已经看到他了。 此时正是正午,阳光灿烂倾泻,将一切都照耀得毫发毕现。黑豹由远及近,不过片刻,走的近了,母狮才注意到,他还叼着一只兔子。 是草原上常见的野兔,不大不小,或许刚刚三四个月。草原上的兔子们擅长挖洞躲藏,这个大小也很难抓到,能抓到这种野兔,必须是最高超的猎手才办得到。 很显然,黑豹是个中好手。 母狮们情不自禁,有点羡慕——她们上一顿是昨天吃的,而且这个大小的野兔很好吃,肉质嫩、口感最好,她们不擅长抓小型猎物,捕猎成功率也不高,很难吃到这种美味。 别的不说,黑豹是真厉害啊。 迦楼已经走到她们面前,放下口中还新鲜的野兔,微微点头致意,随后,他便往石头后面看——大石头挡着看不见小猫咪,但石头边缘露出了一截小尾巴。 又长又柔顺的毛发蓬松着,有点像松鼠,但没那么大,只是扫来扫去、扫来扫去,暴露了主人不安的心境。 邵以宁:没看到我,没看到我,没看到我! 现在,他是一只鸵鸟!反正经纬度差不多,姿势拿来用一下! 这种心情怎么说呢?就是很后悔,不该在朋友面前喝醉酒。 或许他过段时间就好了,但现在,太接近了,才过去一个晚上,他需要一点点缓冲。 然而,迦楼明显也误会了。 见小喵崽没有像之前那样、看到自己就兴高采烈扑上来喊迦楼大哥,黑豹微微一顿,同样甩了下尾巴,胡须略动了动,爪子把野兔往前推了推,低声道:“给阿宁。” 算算时间,幼崽们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开始吃肉食辅助了,他们会从小型猎物开始练手,再一步步过度到大羚羊等。 小喵崽那么小,怕是不能捉到猎物,到时候会难过。 那双蓝眼睛,不应该流露出难过情绪。 所以他路过野兔窝,想起这件事,就鬼使神差捉了一只,送过来。 无辜凄惨的野兔:…… 母狮啧啧称奇,同时又有点理所当然:“迦楼,也是你想得周到。” 其实他不主动,母狮们肯定也会照顾小喵崽的,但这事被迦楼先考虑到,还是很惊喜的。 大石头后面的小猫咪,也听到了这几句话。 他十分惊讶,赶忙啪嗒啪嗒跑出来:“迦楼大哥!” 人家是送给他东西哎,不出来实在过意不去,也很没礼貌。 不过这样一来,他就要厚着脸皮,解释自己为什么躲在石头后。小猫咪耳朵微红,用力闪了闪,结结巴巴道:“迦楼大哥,那个……” 黑豹只是注视着他,低头舔了舔他的额头:“没关系。” 他好像看见了那一点点的小尴尬,也恰到好处安抚了那一点点小尴尬。 邵以宁脸上有点发热,害羞说道:“迦楼大哥,那,谢谢你的野兔。” ……可他好像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吃生肉的话,就真的是茹毛饮血了吧。 小猫咪迟迟疑疑,探出鼻尖闻了闻野兔。兔子已经不动了,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他莫名想到一句话:兔兔这么可爱…… 邵以宁纠结了那么一瞬间,而后爪子一踩,视死如归道:“我……我会吃掉的!” 这是迦楼送的兔子,不能辜负他的辛苦捕猎。 黑豹还未回应,母狮们倒催促道:“乖崽崽,这兔子很好吃的,你尝尝?” “是啊,趁着新鲜,快点吃吧。” “……我知道,”邵以宁吞吞吐吐:“我一会儿就吃。” 小喵崽看起来兴致不高,黑豹忽然眯了眯眸,试探问道:“……我带你去看玉草?” 那天晚上,他还是很开心的。 然而,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小喵崽立刻炸了毛! “不不不!”邵以宁摇头晃脑,小爪子连连后退,简直惊恐交加:“我不去!” 黑豹眯眸,绿眼睛闪过一丝疑惑。 这下他确定了,小喵崽似乎在逃避玉草? 为什么? 是因为玉草/猫薄荷/有什么不对? 这一瞬间,他忽然也想到了那个亲亲。 第十五章 那个亲亲。 清淡得像草原上的微风,转瞬即逝,但是不知为何,稍一回想,好像触感一直存在,值得反复回味。 黑豹绿眸闪了闪。 即使对动物们来说,亲吻也是过于亲密、只和伴侣才分享的动作。 而且,他知道,小猫咪是无意的,是被那玉草/猫薄荷/引发的无意识的行为。 ……这一点,竟令他有一丝失落。 如今,小猫咪提起玉草/猫薄荷/就不太对劲的模样,愈发肯定心头某种猜测。 湛蓝的大眼睛带着一点儿小窘迫,眼珠滴溜溜四处乱转,就是不敢看他。邵以宁自觉反应有点大,颇为心虚,左看右看,好在母狮们没发现他的不对劲。 至于迦楼…… 嗯,黑豹的扑克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邵以宁:动物五官看表情好难哦。 黑豹没说话,只是像往常那样,舔了舔小猫咪的额头。邵以宁乖巧没动,但很快就略显慌乱道:“那个,迦楼大哥,太晚了,我先回去了!” “还有,再次谢谢你的兔子!” 再留下来,他怕迦楼会问猫薄荷相关。 小猫咪啪嗒啪嗒就跑走了,留下两只母狮面面相觑,其中一只忍不住问道:“迦楼,这是……” 黑豹沉默,目送雪团子在视野中远去,而后,他对母狮们点点头,转身离开。 微风吹拂,草原上进入一天最炎热的时刻。漆黑皮毛在此时转为弱势,于是黑豹进入树林,在林荫下躲避阳光。 气温在升高,许多动物也懒洋洋的,并没有在草地上走动。树梢上,熟悉身影忽然呜喳喳跳下来,在黑豹正上方的树枝上停驻。 “嘎嘎嘎!迦楼!” 是斑犀鸟。 黄色的鸟喙一开一合,嘻嘻哈哈又在吵吵嚷嚷:“迦楼,你是不是去给小喵崽送兔子了!” “还说不是你的崽!” 黑豹半眯着眼睛,毫无回应,像一尊黑色雕塑。 斑犀鸟习惯他的态度,在树梢上跳来跳去,嘎嘎又笑:“迦楼,还是说,这是你养的未来媳妇?” ……大部分动物们送吃的就一个意思,讨好异性。 他小眼珠转啊转,见黑豹还不理他,大胆飞下来,爪子踩在草地上,几乎凑到黑豹面前:“迦楼,嘎嘎!你咋不说话?” “唉哟!!!” 黑豹忽然快捷伸出前爪,精准按住了斑犀鸟,绿眼睛幽幽睁开,沉声吐出两个字:“聒噪。” 斑犀鸟翅膀扑棱棱却飞不起来,吓得他魂飞天外!立刻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快放开我!我今年新长出的羽毛哎!” 他可怜巴巴道:“我再也不八卦你和小喵崽了……” “还有还有!我是来给你提供嗷呜族最新消息的!你还听不听了!” 这句话一出,黑豹才微微放松前爪,让斑犀鸟好歹恢复正常姿势,不至于嘴啃泥状态。 斑犀鸟稍微得到自由,立刻叫道:“说正事!说正事!” “嗷呜族最近活动很频繁!” 他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在高空“侦查”到的消息,一股脑赶紧说了出来。其中,还特别提到了多伦。 “多伦那小子,最近可卖力了。我寻思嗷呜族老族长也没咋样啊,为啥他那么卖力训练自己?” “所以我猜测,搞不好,搞不好他们是在准备开战!对!就是这样!” 他自以为得到了事情的真相,骄傲挺胸抬头:“所以,你是不是该夸夸我?” “顺便……”他忽然扭扭捏捏、吞吞吐吐道:“顺便帮我搞点塔縵花,我今年要求偶了!” 原来如此。 雄性鸟类求偶起来就是大型竞赛,花样频出、越新奇越好,塔縵花对斑犀鸟来说不难得到,但好巧不巧,塔縵花的生长地有一群云雀。 ……估计是这只斑犀鸟人品太坏,云雀们看到他就会驱赶。导致都第三年了,这家伙还是个单身汉。 斑犀鸟难得摆出这态度,迦楼眯了眯眸,放开了他。 黑豹沉声道:“不准乱说话。” 可是,一旦放开了,这家伙就又开始了:“迦楼!你一定是被我说中了,不然的话,你怎么突然这个反应?” “嘎嘎嘎!我说中了!我说中了!” 话交代完了,斑犀鸟赶忙舞动翅膀,飞远了——大消息!黑豹也有牵挂的小喵崽了! 回去讲给雌鸟,找个愿意听他八卦的媳妇,美滋滋! 他走后,黑豹重新闭目养神——但鬼使神差,未来媳妇几个字好似回声,在耳边徘徊来去,一直没个消停。 阿宁是不一样的。 小喵崽毛绒绒的、圆滚滚的,湛蓝大眼睛漂漂亮亮,仿佛是整片天空最纯净的颜色倒映,而当他与之对视,就如同遇见最澄澈明媚的阳光。 是恰到好处的温暖。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黑色的长尾巴,忽然甩了甩——这是猫科动物们,心绪不宁时的下意识举动。 …… 大草原的另一边,邵以宁也有点不安定。 此时此刻,他面前摆着那只兔子——母狮帮他带回来了,可他有点无从下口。 迈出第一步,还是有点困难。 小狮子巴恩已经在旁边流口水了,他们没有心理负担,并且本能觉察到,这是能吃的、好吃的,能填饱肚子的好东西。 母狮告诉他,这是迦楼送给小喵崽的,他不能动。巴恩就真的老老实实蹲在旁边,眼巴巴地看。 邵以宁想了好一会儿,主动对巴恩道:“你也一起吃吧?” 巴恩开心了:“真的吗?我也可以一起吃吗?” 邵以宁可疑移开视线:“嗯,一起吃吧。”他好像也吃不完这一整只,而且,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在大草原上,不应该浪费食物,也不应该浪费猎食者的心血。 他心里给自己做建设:这是新鲜的,相当于凉拌牛肉!金枪鱼刺身!和蔬菜沙拉!不就是生吃吗?他可以的! 然后,然后他就目睹小狮子迫不及待扑上去,张开尚且稚嫩的小虎牙,吭哧吭哧搞到一脸血。 邵以宁:…… 对、对不起!他不该对巴恩的就餐状况有过高估计。 巴恩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张开“血盆大口”,嘿嘿傻笑道:“好好吃哦,谢谢阿宁!” 邵以宁:你开心就好。 小狮子正吃得开心,外面突然冒进来一个大块头,紧接着巴克利一爪子拍开自家亲崽子,低吼一声:“抢啥抢?不知道让着阿宁?” 巴恩:???亲爹??? 小狮子很懵,又被大爪子突兀扒拉到旁边,紧接着一堆狮子脑袋挤进来,硬是把不大的地方塞满,举目之处全是深色鬃毛,和有点浓烈的雄性荷尔蒙。 一群公狮子聚精会神,全都盯着小喵崽:“巴克利?这就是你家的新崽子?” “……会喵呜叫的那个?” 原来,巴克利在喵呜族边境闲着没事,就和其它公狮子,互相吹嘘! 吹嘘自己长得帅、老婆多! 吹嘘自己正值壮年、领地最大、无人敢犯! 吹嘘…… 这吹嘘来吹嘘去,没啥可说的了,就转移到崽子们身上。 巴克利的族内老对头、竞争对手查克,对巴克利嗤之以鼻,说巴克利虽然现在很厉害,可是后继无人!而他有三个成年儿子,四只公狮子组成陆地最强男团!大象来了都敢横着跑! ……横着跑。听听,逃跑都这么整齐划一,有气势。 巴克利挠头,自家崽子都还小,拿出来炫耀还早。但是……但是他有优势啊! 新来的小喵崽,可稀罕了。保证他们所有狮子,都没见过! 于是…… 一群成年公狮子,个顶个比小猫咪大不知道多少倍,顶着毛茸茸的大脑袋,凑近了,仔细观察小喵崽。 看着看着,他们心里就犯嘀咕了。 咋、咋回事? 这小东西……这小东西也太可爱了吧??? 毛□□亮得前所未有,圆溜溜的大眼睛更是看一眼心神荡漾、难以自拔。听巴克利那厚脸皮的说,这小东西还会喵呜叫? 而且叫得特别好听? 这些公狮子都是这片草原上的霸主,全都相当于大佬角色。他们每个都占据着一片肥美领地,只是距离都比较远,类似邻居,有的互相也有血缘关系,彼此都认识。 这一下,他们干活也忘了、嗷呜族也忘了、自家小崽子也忘了,全都聚集在一起。 被这么多金色兽瞳盯上,邵以宁一时很有压力。等弄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又哭笑不得。 ……喵呜叫难不成是什么魔法咒语,可以变身的那种? 巴克利还在旁边万分期待——他在边境好久了!度日如年,心痒难耐,就想听一声喵呜! 一声、一声就行! 巴克利甚至露出了期待、慈爱、急切……各种交织的目光:“那个,乖崽崽,就一声,阿爸特想听!” “你要啥,阿爸啥都给你!” 邵以宁:这个…… 小猫咪压力山大。 他硬着头皮、张了张嘴巴,刚要严词拒绝这种可怕要求!外面突然嗷呜一声!这一声如同号角,又像是战争的传讯,炸雷似得响在大草原上!立刻惊醒众多沉迷小可爱的公狮们。 “嗷呜——” 巴克利猛地一震,神情凝重:“不好,是嗷呜族!” ……什么臭东西!敢打扰他们听喵呜叫! 不可饶恕!!! 第十六章 公狮们一气之下,全部冲了出去! 傍晚的草原上,金色余晖照耀,将动物们全部染成金黄色。本就块头大、气势足的狮子们,瞬间就以极为醒目的姿态,一股脑儿亮相登场,立刻引起了所有动物的瞩目。 ……咋回事?没听说喵呜族最近有啥大动作? ……啥情况?嗷呜族和喵呜族今年这么早就开战了? ……天啦噜,我们吃草的,是不是要赶紧搬家! 陆地最强军团一出动,所有动物们望风而逃、四散窜开,激起好大一片烟尘。 同时,也震慑到前来突袭的嗷呜族。 三五头成年狼错落排开,正口水滴答眼馋肥溜溜的小羚羊呢,对面天降雄狮军团,浩浩荡荡、威风凛凛,猛地杀到眼前! 诶?等会儿,不是说公狮子们暂时不在?所以他们才来捡个漏…… 没、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几头狼立刻就有点畏缩。 没办法,单打独斗的话,狼和狮子压根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尤其是热爱战斗又领地意识很强的公狮,他们个体战斗力实在很强。狼群每次都是靠集体作战、指挥得当才得到暂时性战略压制。 他们几头狼,貌似不够狮子塞牙缝的——不过,要是真的搏一搏,倒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领头的那只狼,有点迟疑。 肥美的小羚羊就在面前,是北边没有的美味。嗷呜族在这片草原上是外来户,他们只在旱季末期到来,雨季结束前离开。因为他们原本的地方,不足以让他们全族能整年吃饱无忧。 所以,他们辗转发现了大草原的存在。每年这个时候,都会集体迁徙,前来捕猎。 他们是为了生存。同时,也很羡慕喵呜族们,能长久占据这片水草丰美的土地,拥有天然的粮仓。 呜……黑斑小羚羊多好吃啊,咬起来嘎嘣脆! 就是每次都得争个头破血流,才能弄到一两只、打打牙祭。 这一次,貌似又要失败了。偷溜出来的这支队伍,显然不快点逃跑的话,说不定要损兵折将。 ——而且,他们是瞒着族长出来的。 想到来之前的一些事,领头的狼咬了咬牙,骑虎难下、来都来了、左右为难……老天,他就是个普通小队长,为什么要面对这种生死挣扎? 他小心翼翼往后退了一步,首先表示自己并不是有意冒犯,而后微微曲起前腿,压低上半身,尴尬开口:“那个……” 巴克利一声咆哮:“吼!!!” 领头的狼耳朵瞬间变成飞机耳,感到了如雪崩那么大——的压力! 他苦哈哈扯了扯嘴角,心里无比悲痛:阿爸阿妈,今天你们的宝宝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巴克利大爪子踩在草地上,十分威严来回走动,此时此刻,他完全没有在小猫咪面前的痴汉样,而是一个合格的喵呜族族长,他锐利双眸注视着那头狼,严厉说道:“我记得你,你叫克里。” “说,你来我们喵呜族领地干什么!” 算算时间,可还不到这些家伙猖狂的时候。 克里两股战战……诶?这形容词如此该死的熟悉?他喉结上下滚动,强行压抑住要脱口而出的求饶,硬着头皮鼓起勇气道:“那个,我们……” “我们是……是来传递……重要消息的!” 对!是这样! 两……族开战,不要欺负传话的嗷呜。 巴克利拧眉。 嗷呜族?不是上次才和他们族长在边境会面过?怎么突然又来传消息? 那群讨厌的家伙,又想干嘛? 于是,巴克利呲牙露出森森獠齿,故意恐吓道:“好啊,那你说说,是什么消息?” “这个……” 领头狼眼珠滴溜溜乱转,支支吾吾半天不出声。 那样子,是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巴克利眯了眯眼,顿时觉得有诈。不过动物们也没什么阴谋诡计,巴克利略一思索,就一个想法:管他来干什么的,抓起来,慢慢问! 于是,巴克利冷哼道:“这里是喵呜族的领地,可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领头狼内心都快哭出来了,他们就是嘴馋啊!真的没别的意思!然而刚才他自己胡扯一通,已经没法收场了。 眼看着,雄狮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自己的灰毛上,他急中生智,脑海里忽然蹭地亮起一瓦大灯泡! 雄狮喉咙里已经发出低低怒吼,灰狼眼疾嘴快,瞬间声嘶力竭道:“我……我是找……找阿宁!!!” 灰狼小头领:……多、多伦少族长说梦话流口水念叨的,是这个名字没错吧? 巴克利一愣:嗯??? 慢着,嗷呜族怎么知道阿宁的? 他半是狐疑、半是用看贼的目光盯着那头可怜的灰狼:“说!怎么回事?” 灰狼战战兢兢,斑秃的脑袋快垂到地下去:“是……是我们少族长有句话,想传给阿……阿宁。” ……这句话,他倒确实没撒谎。 几分钟后,小猫咪来到动物们面前。 邵以宁:他好像不认识这头狼。 小喵崽圆滚滚的小脑袋在这里可太小了,一群大型猛兽之中,唯有他这片小云朵分外显眼,很快吸引了全场所有瞩目。 漂亮的幼崽睁着湛蓝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灰狼,还有点奶声奶气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美好:“你好,我就是阿宁。” 灰狼眼珠瞪圆,只觉得内心一个暴击!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理解少族长了!!!他理解了!!! 怪不得,怪不得少族长白天也念叨、晚上也梦见; 怪不得,怪不得少族长吃饭都不香了,天天就是训练; 怪不得,怪不得少族长闲着没事就去树林溜达,说会遇到惊喜; 怪不得…… 这要是他!这要是他! 灰狼自以为了悟了全部的真相——这、这就是一出草原上的绝美爱情啊! 跨越种族的爱恋!深藏在心底的暗恋!不能说出口的、只能不为人知的苦涩心情! 这一刻,灰狼他脆弱了,他想流泪!想哭泣! 他、克里,少族长的忠实拥趸,一定要帮少族长追到这位喵呜族的美宝宝! ……在他长大之前,先搞好关系! 传话的事情,就交给他克里吧! 在脑海里洪流般闪过了种种脑补后,灰狼忽然眼神一凛,郑重其事道:“阿……阿宁姑娘,我们少族长想知道……您……什么时候再去树林那边玩?” 邵以宁:哈??? 他糊涂了,他……他啥时候成姑娘啦? 还有他说的少族长,指的是多伦? 邵以宁有点懵,他顿了顿,整理整理思绪想解释。但旁边突然怒吼一声! 巴克利怒道:“你再说一遍?” “瞎了你们的狼狗眼!” “我家阿宁是喵呜族的!怎么可能和你们嗷呜族扯上关系!” “你还敢在我面前说这些话?” “住口!接受教训吧!” 随即,巴克利一声咆哮,招呼众雄狮冲了上去! 邵以宁:……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然而,他的疑惑迅速被湮灭在燎原的战意中。草原上、夜色下,动物们展开了彻头彻尾的大乱斗! 你挠一爪子、他踹一脚、他再扑上来狠狠压制。巴克利带头凶猛咆哮,怒吼声足足响彻方圆几十里! ……也就在这个时候,邵以宁余光瞥见,天上的月色,竟有一瞬间变红。 他心下一惊,连忙抬头细看,可当他再次看过去,月亮已经恢复了皎洁的白玉盘模样,像他刚才所见,不过是幻觉。 可那一瞬间里,诡异的、莫名的气氛,他却分明感受到了。 很……很奇怪,这真的不对劲。 邵以宁咽了口口水,眼睁睁看着他们仿佛打得更激烈了。他情不自禁,目光追寻到最中央的巴克利。 巴克利仿佛已杀红了眼睛,完全像变了一个人……哦不,动物。邵以宁敏锐觉察到,巴克利似乎已陷入了某种状态。 像是被控制,又像是被什么影响了,暂时失去了理智,变得被本能主宰—— 月亮、巴克利、喵呜族、嗷呜族……邵以宁脑海里一片空白,突兀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行,不能让他们打下去了! 联想到之前的种种迹象,邵以宁决定果断开始行动! 他灵机一动—— 巴克利对自己的喵呜声反应挺大,会不会有用? 雪团子啪嗒啪嗒赶紧跑到附近地势最高的地方——小短腿有点艰难,他呼哧呼哧直喘气,就在这个时候,黑豹忽然从一旁小跑跃出,快步来到他面前。 邵以宁眼前一亮,顾不得别的,忙不迭喊道:“迦楼大哥!” “帮帮我!我要到那边!” 他指的是最近处的一棵树,黑豹闻言,绿眼眸微微一顿,立刻灵活调转方向。邵以宁跑着跑着,只觉身体一轻,后颈已然被叼起,整只猫腾空平稳前进,不多时视野变换,已站在附近的石头高台。 好、好快…… 他略一压心跳,没空解释太多,冲着下面正打得火热的狮群与狼群、张开嘴巴,努力发出今天晚上的——草原最强音! “喵呜!!!!!!!!!!!!!!!” ……这一声,让整个草原静止了。 第十七章 皎洁月光下,高台上的雪白团子努力踮起前脚,粉嫩肉垫踩在冰凉石面,扬起小脑袋,努力要唤醒大家。 夜风吹起他蓬松柔软的毛发,让小喵崽看起来更加柔软和毛绒。他细声细气的声音只响了一瞬,却像是陡然中止了沸水锅、山崩海啸都画上休止符,一刹那,大草原上悄然静寂,所有动物们愣在原地。 那、那是喵呜声吗? 也太好听了点? 这……这种感觉…… 春天新生的一缕绿意,柳枝抽条,温柔随风飘荡;夏日里树荫凉爽,微风循循善诱;秋色无边,金灿灿的草地上,餍足之余翻身向上,露出的短绒毛柔软肚皮;冬季寒冷,却有丝丝暖意,在温暖的洞穴里,彼此亲昵安眠。 四季轮回,各有喜乐。天是碧蓝色的,雪是纯白的,山是巍峨的,草原是浩大的。生命周而复始、永不止息——这一刻,所有动物们情不自禁,想起了最初的跌宕心情。 小狮子懵懵懂懂、第一次学会奔跑中跳跃。 灰狼精神抖擞、跟随族群成功捕猎时的喜悦。 其他动物们,也是神态各异,情不自禁全部停下动作,像画面静止、影片暂停,齐齐流露出几分微妙神采。 ……太好听了吧!!! 动物们不会华丽辞藻,也说不出心中详细。他们只知道,这声喵呜,简直像春日里绽放的第一朵桃花的花瓣,轻飘飘落在了潺潺溪流里,也落在他们心底,轻轻地、轻轻地挠了挠。 就一下,可这一下,就足以让所有动物们,心痒难耐,难以抑制某种冲动。 而第三次听到这声喵呜,巴克利就……更激动了! 他瞬间就忘了什么嗷呜族什么打架,立刻抬起头来,仰天长啸! “吼!!!” 就是这个感觉!他等好几天了,等到星星也落了、月亮也没了,等到实在忍不住了,甚至怂恿一群狮子和他溜回来……这个,就是有点担心,万一、万一那几个老不羞,从此和他抢乖崽崽怎么办? 巴克利后知后觉,忽然意识到,自己貌似……貌似干了件蠢事? 不行不行,这不行!乖崽崽是他家崽! 他猛地一扭头,笔直笔直地、看向了石台上的小猫咪,同时飞快说道:“崽!快回家!外面有臭东西会抢走你!” 邵以宁:??? ……阿爸你的重点似乎歪了喂! 其它狮子们,此时纷纷回过神来。 巴克利的老对手,简直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 咋回事?这小喵崽的叫声,咋就这么好听呢? 而且,刚才还糊里糊涂、有点浑浑噩噩的大脑,立刻就清醒了。 仿佛有特别的魔力。 巴克利这家伙,运气也未免太好了? 这是什么样的幸运!才能给这个小喵崽当阿爸! 两个字,羡慕;再两个字:嫉妒!再一个字,就是酸,特别酸! 长得这么好看、声音这么好听,看起来也蛮乖乖巧巧的小崽子,咋就不是自家的呢! 不过幸好,幸好还是他们喵呜族的! 雄狮们居然很整齐划一,同时想到了这一点。 他们彼此对视,然后,更一致的,齐齐看向了那几头狼。 灰狼:…… 好、好像有什么更了不得的事情,要发生了。 但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也觉得,刚才那一声喵呜…… 真的好好听啊。 他甚至回想起了母亲的怀抱、父亲的肩膀,第一次睁眼看清世界的忐忑、期待与小小的不安。 这是……足以勾起所有人最美好情绪的喵呜声。 多伦少族长,是因为这个,所以对小喵崽念念不忘的? 不在场的多伦:不,并不是。为什么我没能听到! 狮子和狼们,都不约而同停下来,共同开始关注小喵崽。 被这么多猛兽盯上,邵以宁陡然有些压力山大,就在这个时候,黑豹忽然轻巧跳跃到小喵崽身边,微微挡住小喵崽,沉声说道:“是血月。” 血月? 这是邵以宁第n次听到这个词语——他想知道,对大草原来说,血月究竟意味着什么? 狮子与狼们,却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们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各自扭头、调转方向,居然就这样,各回各家了? 邵以宁:……诶?他越来越不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然而,在场的动物们,仿佛完全没有对他解释的意思。 ……哦对,狮子们还在。 小喵崽刚迈出小爪子,眼前突兀一闪,已然再度被黑豹叼起,快跑几步后,轻轻放在柔软草地上。 “迦楼大哥,谢谢你。”邵以宁先赶紧道谢,然后啪嗒啪嗒跑到巴克利面前,努力仰头:“阿爸!” “哎!!!” 巴克利一听这声称呼,心都要化了!二话不说挺胸抬头:“崽,你需要什么,说!阿爸给你摘月亮!” 没等邵以宁回答,他眼珠忽然往旁边转了转,大爪子抬起来挡在小喵崽面前,十分可疑压低声音道:“阿宁啊,这个,要不咱们回去再说?” 他挡的方向对面,就是另外几只雄狮。 雄狮们一看,顿时气炸了! 好你个巴克利!明明是你带着我们来看小喵崽的,现在看到了,听到了,就想把他们弄走? 他们可还一肚子好奇心呢! 咋回事,这都是咋回事啊? 啊?哪来的小喵崽?为啥这么可爱?还有兄弟姐妹没有?商量商量,他们弄一个带回家去? 还有,嗷呜族真的来见小喵崽的? 以及…… 巴克利的老对手查克,眯了眯眸,冲巴克利干咳一声:“巴克利,有小崽子在,我就不和你提那些事了……” “你就告诉我,这小东西,到底哪儿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作为差不多的雄狮,查克在大草原上,从未见过这种生物。还有那声喵呜,他总觉得,仿佛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声音。 巴克利之前和他们说的时候,他还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 这小东西,来历一定不太寻常。刚才的举动,也说不好有什么可能。 “这个嘛……” 巴克利的眼神,忽然就心虚了那么一下下。 他之前吹嘘的时候,故意含糊了小东西的来历。他觉得,无论小东西从哪来、有何目的、因为什么原因,只要他喊一声阿爸,只要他巴克利认这个崽崽,那这些事,都是无关紧要的小细节,没在纠结的。 巴克利是草原雄狮,是喵呜族的表率,就是这么坦荡的汉子!嗯! 所以,在问到这个问题时,他只略一迟疑,就果断说道:“阿宁哪里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刚才做了什么。” ……那一声喵呜。 邵以宁越听越糊涂,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那就是刚才的喵呜,很正确,或许有帮上忙。 他忍不住眨眨眼,刚要说话,黑豹迦楼忽然低头,舔了舔他的额头。 啊,差点忘了,迦楼还在呢。 在一群狮子中间,黑豹与小猫咪鼻尖相抵,一黑一白,一大一小,对比鲜明又分外和谐。邵以宁低声悄悄道:“迦楼大哥……” 他刚开了个头,迦楼就仿佛了然他要问什么,翡翠般的绿眸凝视着他,低沉嗓音道:“血月的事不必问巴克利。” “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但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吗? 他声音竟有一丝暗藏的温柔。邵以宁的好奇心忽然就安定下来,乖乖扬起下巴,任由他一下一下,舔着自己的脸颊。 迦楼的力道太轻柔,又好似在安抚着什么。渐渐的,小猫咪的眼皮合上了,小脑袋也一点一点,慢慢往下沉降。最后他下意识团成一团,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好累,不知道为什么,比平时都要感到疲惫。 他的呼吸放缓了,粉红色的小鼻子微微抽动,雪团子似得身体规律起伏。黑豹不知不觉目光柔和,同时提醒还在试图含混的巴克利:“阿宁需要休息。” “阿宁……哦哦。”巴克利猛地急刹车,压低声音不说,眼神里开始有奇怪的光芒——这、这小喵崽,睡觉的样子都这么让他想亲几口。 他心里又开始百爪挠了。不过也就在这个时候,巴克利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雄狮尴尬移开视线——不能再看,再看就根本没有说正事的心思了!他飞快给查克递个眼神:改天再聊,怎么样? 查克踟蹰片刻。 机会难得,心里一堆疑问。但他顺着其它动物的视线看去,忽然觉得……咳,别打扰崽崽睡觉嘛。 刚才那样喊出声,一定累坏了吧?会不会很辛苦呀?需不需要……吃点啥补补? 今晚回去问问自家老婆,崽崽们都喜欢什么东西?哦对,还有那个玉草/猫薄荷,是不是也可以弄点来送给崽崽? 毕竟都是喵呜族的嘛,一定是喜欢的。 ……于是转瞬之间,在场所有大猫们,都默契下了同一个决定:让崽崽好好睡! 看看这毛绒绒的纯白毛发、看看这圆滚滚的小脑袋、看看这粉嫩嫩鼓鼓饱满的小肉垫……噫,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崽崽! 果然是他们喵呜族的好崽崽! 一群大块头的狮子们,就这样围成一团,眼睛里飘出小心心,空气中也弥漫着微妙的氛围,甚至有一只,情不自禁探出大爪子,想摸一摸小喵崽。 “咳!” 巴克利立刻瞪过去一眼,总算恢复些许理智,把其它狮子们先赶走。又偏头看了看还没走的迦楼,小声问道:“迦楼啊。” “今天的事,我们都看到了。上次你要带走他,为什么?” 莫非,这喵呜声真的哪里不寻常? 这个问题…… 黑豹沉默片刻,神色淡淡,但注意力一直放在小喵崽身上。半晌,他低低开口—— “你不觉得,阿宁的出现,很像草原上一直流传的那个故事吗?” 第十八章 那个故事…… 巴克利立刻反应过来,是,在第一次听到喵呜声后,他就有点模糊的记忆闪现——那是草原上,喵呜族们祖祖辈辈耳口相传的一个故事。 故事里,有很多喵呜族,故事听起来很简单,但似乎又很复杂。他小的时候,是窝在阿妈的怀抱里,打着哈欠强撑着听完的。 所以,他……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就记得……记得几句。 ——草原上新出现的动物,会带来血月的新变化。 他会,给整个草原都带来变化。 传说中的喵呜得特别好听、特别标准的那一个! 巴克利:心虚。 大狮子缩了缩脑袋,但还是难以减少存在感,只得干咳一声:“这个,我好像有点印象,所以呢?” 黑豹却古怪看他一眼,没说话。 巴克利迟疑,这、这是啥眼神?他说的哪儿不对了? 绿眸中闪过几分无奈,迦楼道:“回去吧。保护好他。” 同时,他微微摇头:“还不是时候。” “等我……” 后半截话语,随风淹没无踪。 血月只出现了一刻,没到真正来临,小喵崽也还太小。他心中复杂,不知该不该就这样告诉他真相。 又或许,他所知道的真相,也并不完整。他需要去印证。 ……他不希望他因此受伤害,任何伤害。 唇边仿佛又有些热度,黑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甩动尾巴,暗自做了决定。 他会保护好他。 巴克利挠头。 他看迦楼不太顺眼,但并非是否定他。现在觉得,迦楼或许是真的知道什么,才会这样谨慎。 虽说黑豹总是独来独往,但至少也是喵呜族的一员。草原上的动物们大多单纯,他们没什么深沉心机,只有快乐的每一天。 他们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顶多有几个傲娇货,稍微别扭那么几次。 别的动物了解不多,但作为喵呜族的族长,巴克利还是很知道一些事的。既然迦楼说不是时候,那必然是有原因。 尽管,看小喵崽似乎挺亲近黑豹,巴克利还有点不爽。 早知道,早知道他就去附近多溜达溜达,说不定比黑豹更早遇到小喵崽…… 大狮子笨拙屈身,轻手轻脚叼起小猫咪的后颈,尽量不打扰他睡眠,慢吞吞带他回家。 迦楼目送他们远去,消失在视野里。 而后,他轻巧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他要去确认一些事。 …… 第二天早上,邵以宁迷迷糊糊苏醒后,发觉动物们对他的态度,又有点不一样。 如果说之前是因为对喵呜幼崽的喜爱与发自本能的怜惜,那么这一次,就显然多了……奇奇怪怪的流言? 他刚刚睁开眼睛,巴恩就迫不及待扑了上来:“阿宁阿宁!我听说你昨天在草原上一声怒吼,就吓退了好几头嗷呜族动物,是真的吗!” 邵以宁:??? 啥?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谣言变形了? 他眨眨眼,旁边母狮扑哧乐了:“巴恩,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但是呀,”她十分怜爱,低头舔了舔小猫咪,笑眯眯道:“阿宁真棒,阿宁真是个大宝贝!” 大、大宝贝? 这话夸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小猫咪悄悄害羞了,圆滚滚的小脑袋没啥异样,薄薄耳朵处却是红透了。他晃晃脑袋、甩甩耳朵,想起另一件事,忙不迭问道:“那个,阿爸呢?狮子叔叔伯伯们呢?” 他还有一肚子的疑问,要问呢。 母狮却道:“巴克利回边境啦。” “天天不干正事,昨天嗷呜族都来到家门口了,都没发现。哼,罚他最近不准回家。” 她一个用力,差点又把小喵崽踉跄撩倒,并且努力催促他:“乖崽崽,吃饭啦。多吃点才能长高高!” “你看巴恩就……诶?” 母狮忽然顿住了。 她瞧瞧自家小崽子,又看了看邵以宁,略有些纳闷出声:“乖崽,你是吃的少吗?为什么……” 为什么自家亲儿子巴恩都长这么大了,小喵崽却还是这么大点儿? 非要说的话,也不是一点儿没长。但对比巴恩这个参照物,那就太明显了。 明明一个月前,他俩差别还没这么大。 想起之前就觉得小喵崽是畸形幼崽,小东西自己也说自己长不大之类的,母狮陡然母爱大发:“乖崽崽,以后阿妈给你单独吃饭,好不好?” 邵以宁:不不不,不是这回事。 他再怎么开小灶,也是长不大的——基因在那里摆着呢。 虽然,他也想又高又壮,就像黑豹那样,很厉害。 想起黑豹,邵以宁眼珠一转,赶紧找了个借口:“那个,阿妈,我去找迦楼大哥玩!晚点再回来好吗?” “迦楼?” 没想到,母狮听了他的话,反而拦住了他:“现在的话,你找不到迦楼的。” 邵以宁:诶?为什么? 见小猫咪疑惑瞪圆眼睛,湛蓝眼眸圆溜溜的,母狮碰了碰他粉嫩的小鼻尖,耐心解释道:“因为迦楼现在不在草原上。” “他……应该是去森林里了。” 邵以宁稀里糊涂又被喂了一顿狮子奶,肚子圆鼓鼓的,还有点犯困。他打了个哈欠,下意识舒展身体,把粉珍珠似得肉垫踩在草叶上,努力伸长,小脑袋里思绪有点乱。 一提起森林,母狮就什么都不肯说了,喂完幼崽们就离开。邵以宁偷偷问巴恩,巴恩说,他也不知道。 巴恩也不太好奇,他说:“阿爸阿妈说,等长大了会告诉我们的。” 血月也好,森林也好,似乎只是一件需要长大后见证的事,并没有什么惊奇。 小狮子已经开始蹿高个头了,四肢逐渐粗壮,他们会在接下来的一年内飞速生长,再用剩下的一年时间努力学习生存技巧,然后公狮会离开狮群,独自求生,母狮则留下。但在这里,公狮们似乎也会多留一些时日。 巴恩似乎非常相信昨晚的“传言”,他兴致勃勃问邵以宁:“阿宁,他们都说你的喵呜声特别好听,能不能……” 邵以宁:……不、不行呀。你们怎么能一个个的,都这样呢! 禁止大猫咪逗弄小猫咪! 他飞快严词拒绝!并且赶紧跑了出去! 雪团子啪嗒啪嗒跑走,不多时就走远了。附近都是狮子的领地,不远处就是母狮们,邵以宁倒也很放心。他蹲在草丛里,先是干干净净洗了个脸,然后试图自己舔毛。 他现在知道了,自己是个长毛。跑动起来像个滚雪球。 这身毛发在草原上其实很不方便,太容易暴露。就像上次遇到鬣狗,他得尽力藏身草丛里,可鬣狗的嗅觉非常灵敏,他又必须要尽快撤离……总而言之,生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还好,他遇到了迦楼,还遇到了狮子阿爸阿妈们。 阳光暖洋洋倾泻下来,猫科动物们都很喜欢晒太阳。邵以宁决定学会舔毛,然后也晒晒太阳。 于是,他低头伸出了舌头。 粉嫩嫩的小舌头伸长了,努力湿润胸口的小片毛发,舌头上自带的小钩子是天然的梳洗工具,从根部直接向上一捋——捋、捋……不对,怎么捋不动? 长长蓬松的毛发,顺着向上、向上、再向上,然后就因为太长了,舌头怎么也梳不到头。一不小心—— “啊呀!” 邵以宁重心不稳,猛地往后仰倒,咕噜噜原地来了个后空翻。 ……好、好丢猫脸。 他慌忙爬起来往周围看,好在,这时候没什么动物经过。最近的一只斑羚羊在认认真真啃草丛,也没注意到他。 邵以宁安心了,打算再来一遍。然而,当他再次低头,认真观察到底脖子怎么伸才能一镜到底,旁边草丛中,突然传来一声古怪的笑声。 “……噗嗤!” “谁?谁在那里!” 邵以宁立刻警觉,他尾巴猛地拍打地面,摆出最正经严肃的态度,瞳孔瞪圆,聚精会神盯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努力低吼道:“快出来!” 草丛后,隐约露出了银灰色的毛发,紧接着,熟悉身影跳了出来,狼爪子踩在地面,陷下一个梅花烙印。 “是我。” 多伦清清嗓子,扬了扬下巴:“不认识我了?” “小笨蛋,舔毛都不会。哈哈哈哈!” 邵以宁气坏了,手下败将,还敢嘲笑他? 他理都不理他,直接嗖地冲上前去,左前爪向上,迅速狠狠一挠—— 面对喵喵拳吧!大坏狼! “唉哟!!!” 多伦万万没有想到,小喵崽居然直接打他! 而且,他更加万万没有想到,小喵崽居然打中了他! 这一拳又快又迅速,简直是宗师级技能——哼哼,小喵崽虽然小,可也是猫科动物,是最会捕猎的能手。即使是一只小猫咪,也不是大坏狼能欺负的。 要知道,他可是传说中老虎的师父,是捕猎率最高的优秀选手! 所以,邵以宁快准狠一击必中,打中多伦。多伦随即跳了起来,疼得龇牙咧嘴,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鼻子。 有一丝丝血腥味,大概破了皮。 惨了惨了,他是不是破相了? 见多伦吃瘪,小猫咪骄傲抬起圆滚滚的小脑袋,威风抖抖小胡须,露出雪白小虎牙:“看你还敢笑话我?” 他自以为很有威胁、奶声奶气撂狠话:“再、再有一次,还打你!” 多伦: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忽然好快。 ……突、突然觉得这样也好可爱? 第十九章 这一击得中,邵以宁还连连张大嘴巴,本能冲多伦哈气。 这是猫咪们遇到危险,会对敌人做出的姿态。这意思是,我不喜欢你,你快点走开! 然而…… 对面的多伦毫无自觉,不知为何,呆愣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破了皮的鼻子些许血丝,不尴不尬挂在那里,活像个大傻子。 邵以宁:……啊?喵喵拳威力这么大吗?把多伦都给打傻了? 他疑惑歪头,等了一会儿,对面还是没有反应。于是小猫咪忍不住亦步亦趋凑近,粉嫩小爪子在狼少年眼前一挥—— “多伦?” 多伦猛地回过神来,支支吾吾道:“你……” “我……” 小猫咪扬起下巴,努力制造俯视效果:“你你你,你来到底想干嘛?” 他…… 他没想干嘛。 多伦讪笑:“那个,我听说……” 听说昨天晚上,小猫咪的壮举。 灰溜溜回去的克里,为了避免被秋后算账,已经偷偷找到多伦少族长,老老实实汇报了全部经过。 当时的多伦,听完以后心情……强烈不爽!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动物都听到了,他这半个当事者就没听到? 虽、虽然克里自以为是,瞎传胡话,但有一点倒是真的,那就是自从那天在树边上见了小喵崽,多伦还真有点念念不忘。 他早也寻思、晚也琢磨,鬼使神差,去相遇的地方等了好几次,都没能等到。于是踟蹰再三,私下叮嘱几个巡视边境的族狼,让他们注意小喵崽的动静。 如果……如果遇见了,就传个话。 ……但是不是这种大庭广众的、所有人都知道的传话! 他可是堂堂未来嗷呜族少族长,痴迷一只喵呜族小崽子什么的,应该与他无关! 然后,然后多伦就忍不住,天一亮就溜过来了。 他想知道,小喵崽会不会讨厌他。 要是能喜欢他,那就更好了。 当然,这种喜欢与那种喜欢,并不是一种,如今的多伦,只是单纯的、想亲近亲近小喵崽。 至于更多的心思,他现在还不明白。 被这么一挠,多伦的心情也是很复杂。 小喵崽就这么……讨厌自己? 他眼神闪了闪,厚着脸皮道:“我……我想听一声喵呜。” “他们都听到了,”他补充说明道:“……我也想听。” 邵以宁:???连多伦也???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也就在这,邵以宁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小猫咪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湛蓝眼眸紧紧盯住灰狼,一字一顿道:“你先告诉我,血月究竟是什么?” “这个……” 多伦忽然别开视线,低低说道:“你还没长大,我不能说。” 没长大?这是什么理由? 邵以宁想反驳,但后知后觉想起来,这具身体还是个小奶猫,确实是没长大。 他有点不服气,仰起头来:“那你呢?” 多伦看起来,不也没完全成年?还是个半大少年呢。 这问题倒不难回答,多伦眼都不眨道:“咳,我偷听到的。” “……也不太完整。” 最后这几个字,他是含含糊糊、勉强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在小喵崽面前,不想承认自己其实也就是一知半解。 邵以宁若有所思。 现在看来,倒不是大家在故意瞒着他,而是草原上约定俗成的习惯。 或许这是对幼崽们的一种保护。 这样一想,邵以宁就安定多了。虽然心里还有很多疑团,但自己总归会长大,疑团也肯定会有解开的那一天。 于是,他不太好奇了,尾巴一甩,转身就走。 “喂!” 多伦顿时急了,一个跳跃猛地窜到他面前:“你怎么走了?” 小猫咪抬头,胡须抖了抖,很是矜持道:“你是嗷呜族的,我是喵呜族的。” “阿爸说了,喵呜族不要和嗷呜族的打交道。” “啥?” 多伦立刻不高兴了,他眼珠一转,忽然说道:“可你不是说,自己是什么猫的吗?” 他消息还挺灵通。 邵以宁对这种问题已经没在怕的,他自自然然道:“猫也属于喵呜族。” 哼哼,看你还有啥话说? 多伦碰了软钉子,耳朵耷拉下来,有点想不通。 但是,思考不是多伦的爱好,他马上就转变策略,诱哄似得试图继续接近小喵崽:“那你要去哪儿?” 他就不信,他不能让小喵崽多看自己一眼? 可恶,都是克里那个笨蛋,自己馋嘴偷跑出来,还瞎折腾。昨晚揍了一顿,都不解气。 然而,小猫咪不想理他。 邵以宁眼珠滴溜溜乱转,故意说道:“我要去找迦楼。” 那天在树下,多伦好像很忌惮迦楼的样子,所以,提起迦楼的话,多伦说不定就不会跟着他? 多伦很郁闷。 是,黑豹他打不过……啊啊啊,好烦恼啊! 为什么他不能快点长大、快点强壮起来呢? 这样,小喵崽的眼睛里,就能看到自己了吧? 多伦甩着尾巴,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闷闷不乐。 他脑袋垂下去了,无精打采蹲了好一会儿。小猫咪已经走远了,他无可奈何挠挠头,打算回去。 ……偷溜出来的问题青少年,要是被老爸发现,就惨啦。 就在这个时候,草丛的洞穴缝隙中,传出一个小小的、尖尖的声音。 “是……多伦少族长吗?” 多伦猛地转头。 …… 而另一边,邵以宁啪嗒啪嗒跑出老远,一直到确定多伦没跟上来才停下。 走得远了,他放慢脚步,自己忍不住先乐了。 多伦好像也没那么坏。 此处距离狮群不远,倒也不着急回去。小猫咪在草原上闲逛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那是个位于高处的小平台。是大树经过风吹雨打、自然塑造成的一个小窝,大小刚好足够他舒舒服服团在里面。邵以宁想了片刻,果断爬了上去,美滋滋蜷缩身体,忽闪几下耳朵,沐浴着树叶缝隙投映霞的阳光,眨眨眼睛。 高度、角度都正好。既可以晒到太阳,又不会太过灼热,还很安全!他真是个天才! 邵以宁安顿好了,就开始犯困,小脑袋一点一点,说不好下一秒就要入睡。但就在这时,树下忽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瞧着,有点像……巴克利? 邵以宁微微一愣。 不太可能吧?早上还听母狮阿妈说过的,巴克利阿爸被赶到边境去了,这一次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 喵呜族的边境,其实就是横穿草原的那条大河。大河从雪山出发,一路潺潺,最后消失在森林深处。与狮群大本营的位置,大概要个几公里。 这么一算,还是很远的。 每年这个时候,巴克利都会在那边驻扎好久——就更不可能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点了。 邵以宁有点犹豫。 他现在对自己认“动物”的水平,有点没信心。上回还认错了巴恩,以为巴恩自己走丢在森林里。这一次,会不会也是他看错了? 成年公狮子都长得差不多,体型和毛色也都差不多,光看个背影,很容易认错的。 毕竟,只要毛色一样,猫咪都会被认错。 他踟蹰片刻,睡意倒是全飞走了。于是邵以宁眺目四望,居然又瞧见了一个熟悉身影。 是多伦。 银灰色的毛发,比其它狼都更为醒目和独特,不太可能被误认。因为还没完全成年,身体也比成年狼微微小一点,是很容易辨认的身形。 多伦没看到树上的小猫咪,只自顾自地,跟着“巴克利”走的方向,在树下经过,往林木深处前去。 邵以宁:……所以,他们是去做什么? 不知是不是因为现在只是小猫咪,邵以宁如今的好奇心格外重,仿佛有一百只小爪子挠在心间,勾得他都有点不能自已。他只停顿片刻,就霍然起身,雪团子在树叶间轻巧穿梭,不多时跳下树枝,粉嫩小爪子踩在草地上,是个漂亮的落地姿势。 想去看看,真的想。 多伦都能进去的话,自己也没关系的吧? ……哼哼,被他抓到现形了吧?还骗他什么未成年不能入,这里是大草原啊,又不是什么19岁羞羞节目。 如同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一直徘徊,在他耳边不断催促,低语絮絮蛊惑他。 看一下吧,没关系的。 于是,小猫咪试探着、勇敢着、探索着……不能自已迈出了第一步。 然后,他才往前走了不过几米,就看到今天看到的第三个熟人——哦不,熟悉的动物。 树荫下,完全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矫健躯干随呼吸微微起伏,很不明显。似乎并没发现他的到来,只是安静躺在那里。同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正在慢慢习惯的气味。 带着一丝腥气。 是血。 邵以宁微微一怔,脚下已比思维更快,下意识迅速窜了过去,小猫咪眼睛瞪圆,湛蓝眼眸难以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天,迦楼受伤了? ……是谁?或者是什么?竟然伤了他? 第二十章 邵以宁迅速跑到黑豹面前。 迦楼仍然没发现他的到来,他只是安静躺在那里,静悄悄的、毫无声息。若不是身体还规律缓慢起伏,怕是会以为是一尊沉默的雕像。 而且,他似乎伤得很重,眼睛也一直没有睁开——若不是草原上没有第二只黑豹,邵以宁都有些不敢确信。 迦楼怎么会受伤呢? 血腥味的源头,是他前胸处一道伤口,伤口很深,还很新鲜,正在向外流淌着珍贵的血液。小猫咪心中一紧,圆滚滚的脑袋随即蹭了蹭黑豹,试图叫醒他。 “迦楼大哥?” “迦楼大哥?” 他有点手足无措,下意识抬起爪子想查看伤口,却忽然看到毛绒绒的前爪——属于猫咪的,只能抓挠。 要是他现在是人形就好了。 邵以宁学过一些紧急处理伤口的办法,起码可以帮上忙。可他现在是猫咪状态,就爱莫能助了。 他有点沮丧。 但是,他很快想到,他可以帮忙去叫别的动物来帮忙。刚才不还看到巴克利和多伦的吗?他们会不会就在附近? 他立刻爬到附近的高树上,试图寻觅其它身影。 草原上已是下午,阳光蜕化成柔软光芒,却在接近森林时,像碰撞上一层薄膜,陡然折射出不一样的色泽。乍看之下,会以为是两个世界。但略一晃神,又并没什么不同。 森林是静谧的,甚至有些幽暗。叫不出名字的树木密密麻麻、齐齐向上生长,邵以宁认不出它们,只觉得冥冥之中,它们仿佛是按照什么规则在生长。而在林木之间,他站在高处眺望,忽然发现一件事。 森林里,太过安静。 没有其它动物,没有鸟鸣,也没有微小虫子的悉索细响,这太不寻常,太不像普通的森林。 同时,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巴克利和多伦不可能进来。就像上次找巴恩,也同样没找到。 那是假的。 或者说…… 邵以宁迅速跳下树。 小猫咪重新回到黑豹身边,毛绒绒的脑袋用力拱了拱黑豹:“迦楼大哥!醒醒!” 这里不对劲,他们得赶紧出去。 短短的几秒钟像是一万年那么漫长,黑豹终于微微睁开眼睛,绿眸在看清面前是谁时陡然惊讶,他瞳孔收缩,下意识反问:“……阿宁?” “是我。”小猫咪欣喜甩甩尾巴:“迦楼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还好吗?” “没事。” 黑豹简短回答,而后似乎没在意胸前的伤口,他勉力撑起身体,爬了起来,“离开这里。” 阿宁不能留在这里。 利爪强有力抓住地面,泥土下陷,黑豹微微打晃,但很快站稳。见小猫咪没动,他重复道:“我带你出去。” 血已经止住了,但伤口看起来不太好。湛蓝眼眸里满是担忧:“可是……” 黑豹只是舔了舔他,用头部推着他前进。幸好这里并不深入,他们只走了不远,就回到森林边缘,重新沐浴在阳光下。 邵以宁觉得,身上重新暖和起来了。 他赶忙回头一瞧,发现黑豹重新躺在了一棵大树下,他应该是试图上树休养,但往日轻巧的动作,此时做起来会拉动伤口,导致新一轮的崩裂出血,所以他并没有太用力,只是尝试未果,便躺下继续凝聚力量。 受伤的动物,在草原上是很危险的。不能捕猎、还有各种敌人在虎视眈眈。邵以宁曾经亲眼见过,受伤的雄狮哀嚎翻滚,最终死于虚弱与饥饿,而没过多久,尸体就被鬣狗与秃鹫分食,化作残骸。 小猫咪又跑过去,蹭了蹭黑豹:“迦楼大哥?” 黑豹没说话,只是舔了舔他的脸颊。 邵以宁很担心他。在这样的时刻,他希望自己能帮上忙。 小猫咪情不自禁,依偎在黑豹身边。柔软毛发贴近,带来些许温暖。绿眼睛沉静看着他,倒映出他圆溜溜的猫儿眼。 “迦楼大哥,”被这样注视着,邵以宁忍不住道:“我能做什么吗?” 迦楼摇头:“我没事。” 可他看起来不像没事。 小喵崽越发靠过来,小小的热源簇拢,仿佛紧紧放在心口处。然后,他拉长脖子、探出脑袋,神态严肃盯着那伤口。 实在没办法的话,猫咪唾液有轻微消毒作用,或许可以试一试? 而且这个位置,好像迦楼自己碰不到。 于是,小猫咪非常认真的,伸出了粉嫩的舌头。 一下,就一下。 要是疼,他就停下? 伴随着触碰,黑豹微微一顿,身体僵硬住了。 已经不流血、但仍旧脆弱的地方,此时传来极轻微的刺痛、与更多的酥麻,痒痒的,一直传到心底。对于从未与其它动物亲近的迦楼来说,简直像巨大的泄洪,大海呼啸,将他所有情感全部席卷一空。 空白,脑海里只有一片空白——这一瞬间,他竟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尾巴也僵直了,几乎无从安放。紧接着,小喵崽还抬起头来,眨巴眨巴漂亮眼眸,歪了歪脑袋,软绵绵问道:“迦楼大哥?” “这样你疼不疼?” “会有用吗?要我继续吗?” 不疼。 他想说一点也不疼。但最终,黑豹只是低头舔了舔他的额头,轻轻摇头。 邵以宁有点发愁。 这么大的伤口,养好要好几天吧。那这几天里,迦楼大哥该怎么办呢? 还有,他到底是为什么、怎么受伤的呢?邵以宁似乎下意识觉得,这和森林脱不开干系。 但是……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迦楼大哥,我不问你森林的事。” “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所以不想让我这么早就知道这些。” “我可以等,等你愿意告诉我了,我再听你讲。” “只是……” 小喵崽仰起头来,蓬松毛发在微风中悄悄摇曳,绵绵像天边最洁净的一朵白云。他踟蹰片刻,郑重说道:“你不要为了我受伤。” “那样,我情愿不要真相。” 他其实挺佛的,对血月啊,森林啊,没太大的心思。既然是这个世界的设定,他也就接受了。 看样子,动物们也都很好的生活着,如果有什么危险,态度会更明显一点儿的。 他相信他们,也希望他们都好好的。 迦楼也要好好的。 小喵崽语气软软的,可含义很坚定。黑豹忽然一震,沉默垂眸。 半晌,他低声道:“不是因为你受伤。” “也不是要隐瞒。”他并非故意隐瞒。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说起那些只有他才有的经历。 其它动物们,完全不能理解他。他们只知道,血月需要谨慎对待,只知道森林里不太对劲,最好少入内,更不要让未成年小崽子们进去。 他们不知道他背负了什么。 换句话说,这何尝不是一种孤独。 多伦说他是被诅咒的动物。是的,当独自背负着一切,就如同被诅咒一般,崎岖前行。 他已习惯这样前行。 小喵崽眼睛亮晶晶的,漂亮的湛蓝中倒映出他。迦楼舔了舔他,轻轻说道:“不会再有下一次。” “等你再长大些,我都告诉你。” 现在的阿宁,还太小了,是需要保护的幼崽。 这话不怎么让喵开心。 邵以宁挺起胸膛,努力证明自己:“我可以的!”明明他都已经长大了! 只是小猫咪太小,这不是他的完全体! 绿眼睛中闪过一丝笑意,黑豹忽然垂下头来,鼻尖亲昵触碰着他的,微微磨蹭。湿润的、温热的肌肤相亲,他低沉好听的嗓音自空气传导过来,沉甸甸如大石,又轻飘飘飞在云间。 “哪里都太小。” 而他,会等他长大。 话说开了,邵以宁的关注点,还是在迦楼的伤口处。他忧心忡忡,一会儿想这个,一会儿想那个,过了片刻,又有点犯困,情不自禁团成一个圆。 方才在树上,他本来就是打算要睡觉的,如今睡意扛不住了,又上来了。 他强撑着不肯闭上眼睛,可生理本能太强大,有点熬不过去。小脑袋开始发沉。而后,他忽然翻了身,肚皮向上,无意识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呼噜噜……” “呼噜噜……” “呼噜噜……” 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魔力咒语,听在耳里、落在心底,一圈圈在空气中荡漾。随着细微的蔓延,由于太接近,同样也感染到黑豹的身体内。 小猫咪纯白如雪的毛发柔顺又漂亮,粉红色的小鼻子微微湿润,此时还微微张开嘴巴,露出一点舌尖。又像是自己咬住了,进退不得,变成了吐舌的模样。 而且,或许是这样拧巴着更舒服,小猫咪完全酣睡,四肢长长伸展开,毛发一层一层绽放,像花瓣,还像冬日里簌簌的雪花。 他睡得香甜,没意识到自己的形态有点奇怪。与此同时,黑豹微微低头,刚要挪动身体,挡住吹来的风。忽然余光一顿,在毛发浓密的某处,瞧见了不应该看的某个地方。 “丛林”里,刚开始发育的两个小“铃铛”。 他突兀移开视线,但…… 已经完全看到了。 第二十一章 因为是白色的毛发,所以那里也是纯白的,绒绒的短毛,两个圆滚滚的小球体。 圆滚滚的……小球体。 毫无那种意味,反而显得愈发精致可爱。让人恨不得……捏在手心里、细细把玩。 黑豹霍然起身,强行别过头去。 胸前的伤口看起来严重,但对他来说,已是习以为常的疼痛,他并不在意。 他足够强大,养伤几天也能很好的生活。只是在小喵崽关心他、担忧他的时刻,他仍有一分难以忘怀的温暖。 ……独自生活久了,已经忘记了这些感受。 可是偏偏有个阿宁,傻乎乎的,每次都主动跑来,问他好不好,会不会疼。 他知道他对其它动物也会这样,但正因为如此,他才会…… 黑豹尾巴甩了甩,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森林的方向。 他得把阿宁送回狮群。但鬼使神差,迟迟没有动作。 最终,黑豹重新躺下,以一个充分的、标准的保护姿势,将小猫咪圈在腹部最暖和的地方,而后尾巴缠绕上来,为他挡住远处的风,和近处沙沙作响的细小声音。 不会打扰他睡眠。 小猫咪睡得更熟,四肢都摊开了,摆出了奇奇怪怪的姿势。粉红鼻尖微微抽动,呼吸绵长又规律。让人情不自禁会去想象,想象他睁开眼睛时,又会有多可爱。 黑豹就这样,看了他很久。 ……一直到暮色四合,太阳下山。 邵以宁懒洋洋睡醒,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泡在温泉,舒服、温暖、惬意。他下意识先伸懒腰,爪尖碰到另一具毛绒绒的躯体,顿时缩回来,瞪大眼睛。 湛蓝眼眸眨啊眨,呆呆盯着眼前的黑色皮毛。 好像是……迦楼大哥? 诶,是他。这么说,自己睡了多久? 想起之前的事,他又连忙爬起来,去查看他胸前的伤口。 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也开始有愈合的迹象。但看着还是挺担心的。他歪着脑袋,凝神细思,想一想,还有什么办法? 黑豹似乎也在入睡——等等,邵以宁忽然发觉,他不是在睡觉,而更像是昏睡。 同时,他的体温也有些不正常的高热。或许是因为受伤带来的发热。 这下,小猫咪着急了。 他咪呜迷呜叫了几声,试图叫醒迦楼。但后者只是耳朵微微动了动,毫无苏醒迹象。邵以宁有点不安,干脆尽可能趴在他面前,靠近他,喵呜了一声。 “喵呜……” 他希望,这能像喊醒狮子阿爸他们那样,也叫醒迦楼。 ……奇迹出现了,或者一直在那里。 随着他的呼唤,黑豹缓缓抬头,睁开绿色眼眸,目不转睛看着他。 “迦楼大哥!” 邵以宁高兴了。 黑豹恢复几分精神,只是一下一下,舔着小猫咪的长毛。 邵以宁白天自己弄乱的毛发,都被他耐心梳理整齐,恢复蓬松柔软,变回小美人的模样了。湛蓝眼睛亮晶晶的,忽然想起什么,反过来也开始舔黑豹。 礼尚往来!他是有礼貌的小猫咪! 然而…… 他不动还好,一动起来,柔软舌尖的触感,就深深陷入了迦楼的心底。他不得不绷紧身体,好让某些异样,没那么明显。 明明只是旱季,是动物们……不可能萌动的季节。 他不该有这种反应的。 一瞬间,黑豹竟有些不知所措。 邵以宁兴冲冲的,还在为自己能帮上忙而开心。自从来到草原上,他觉得自己变得单纯许多,每天只有吃饭、睡觉,和高高兴兴的玩耍。动物们就是这么简单生活着的。他现在居然觉得,这种生活还不错? 没有人类的尔虞我诈、也没有社畜学渣的种种艰难……猫也不上学不上班,所以才会半夜在家里蹦蹦跳跳? 咳,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每天都很开心。 天亮了又黑,白云飘过来又荡过去,大草原的一天又过去了。邵以宁看了看天色,在想要不要回狮群。黑豹忽然起身,低声吩咐:“等我。” 他示意邵以宁上树。待得他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后,就转身跃入了远方。 邵以宁等在原地。 太阳落入山峦之后,草原上彻底进入黑夜。夜风吹拂,夜间动物们开始出动。邵以宁仰头,发现几只鸟飞过天空。 他等了好久,终于等到幽影回归,还带回一只新鲜的猎物。 受伤彷佛完全不影响他的行动,黑豹矫健归来,将灰兔丢在地上。 但是,邵以宁注意到,他伤口有些崩裂。 鲜红的血液又涌了出来,黑豹自己并不觉得疼痛,但小喵崽已经凑了过来,天蓝眼眸满是担忧。 “迦楼大哥……” 他忽然想起,他的喵呜声彷佛有点不一样的作用——如果可以安慰到迦楼、让他愉悦一些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邵以宁尝试主动开口,喵呜了一声。 “喵呜……” 这一声又轻又柔,像对着一朵蒲公英吹了气,微小的气流回旋,将毛绒绒的种子吹散,飘荡在风中;又像是冬日里的雪花,簌簌落在了树枝上,无声无息。 黑豹还未有反应,邵以宁却清晰见到,他前胸的伤口,似乎……有些愈合? 邵以宁:??? 他忍不住喵呜喵呜,又继续叫了几声。随着他的动静,黑豹胸前的伤口,竟真的稍微愈合了一些。 只是,还很慢,可能他叫破喉咙也不会彻底好转,但却肉眼可见,稍稍恢复了一点——邵以宁惊呆了,他万万没想到,他现在,是个金嗓子? 叫一声,提神醒脑;喊一句,包治百病——您瞧准了,喵喵万岁! 邵以宁:……听、听起来哪里怪怪的,好羞耻啊。 可是,能够治疗伤口,毕竟是件好事。 他目瞪口呆,迦楼却并不意外。 瞧着小喵崽呆呆的样子,绿眼睛中闪过几分笑意,低头与他鼻尖蹭了蹭。 邵以宁回过神来,忍不住道:“这……这也是因为……” 因为那些? 什么血月,森林的? 黑豹微微点头,低声道:“应该是。” 同时,他隐隐有一分担忧——阿宁的能力,越来越明显了。 “可是……” 算了算了,都穿越了,还讲究什么科学不科学的。 邵以宁又安定了。虽说还是好奇,但他有耐心,可以等。 迦楼似乎看出他的念头。 他低声叮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这样。” 虽然目前为止,阿宁在草原上没有遇到什么敌人,大家都很喜欢他,连嗷呜族都对他爱怜有加,但迦楼仍不希望,他受到任何负面的影响。 他希望他快快乐乐,幸福长大好。 邵以宁内心到底是个人类,也明白他的意思。他眨巴眨巴眼睛,忽然俏皮说道:“迦楼大哥,只要你以后不受伤,我当然就用不上这个啦。” “你说,这样好不好?” 他乍有介事扬了扬下巴,彷佛在说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我们拉钩,做个保证,怎么样?” 黑豹挑眉,忽然反问:“拉钩是什么?” “是……” 哎呀,他怎么忘了,动物只有爪子,没有手指头。拉钩这种动作,他们做不来的。 小猫咪举起自己的前爪,艰难试了试——不行不行,太难了,他顶多能做到爪抽筋。 他尝试未果,气馁把爪子按在地上,第一千次、一万次的幻想,他要是还是人形该多好啊? 那样的话,就可以尽情撸大猫了!而不是现在……咳,被大猫们撸。 邵以宁研究了好一会儿,最后苦恼道:“拉钩就是……就是一种约定啦!” “像这样!” 小猫咪伸出爪子,在地上泥土处扒拉来扒拉去,大概画出两只手的样子。笔画很简略,只能说是简笔画,也不知迦楼明白没有。然后指着形容道:“就是这样,两个爪爪互相勾在一起,大家约定好的事,就必须要做到。” “谁做不到,谁就是小……就是嗷呜族的!” ……幸亏多伦不在这里,否则的话,他铁定不乐意。 还好,迦楼理解了他的意思。 绿眼眸中满是柔和,尾巴甩动了几下,黑豹鼻尖抵住小白喵的,呼吸彷佛也交错缠绵在一起,他轻轻嗯了一声,如同誓言。 “我答应你。” …… 月上中天,迷迷糊糊又有点犯困的小猫咪,被送回狮群。 看着母狮接过小喵崽,黑豹略一颔首,当作道别,转身深入夜色。 纯黑野兽在黑暗的草原上轻身跑动,悄无声息再度潜入森林。 这一次,他不做任何停留,径自走入最深处。 起初是黑暗的,彷佛伸手不见五指。而后慢慢有微弱的光,与大片大片的、闪烁着微弱光线的莹莹草地。不知名的昆虫在其中小心嘶鸣,黑豹经过时带起了微风,于是虫儿们暂且躲避,藏身更下层的草叶。 静谧之中,迦楼站在一棵大树下。树干中心,有一个幽深黑暗的树洞。在树洞面前,他抿唇静静站立一会儿,片刻后垂眸,微微屈身,是一个尊敬却又有些隐隐戒备的姿态,他低声说道:“我已通过您的考验。” “请告诉我,我应当怎么做?” 第二十二章 邵以宁做了一个梦。 他很久都没做过梦,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有点糊涂,以为自己是清醒的。 草原上阳光明媚,他站在及腰高的草丛中,眺望远方。 身后是临时驻地,许多基地的人正在忙忙碌碌,没人注意到他。他下意识抚摸胸口,那里贴身放着钱夹,里面有证件与全家福照片。是他从父母去世后,就一直带在身上的。 这能带给他安心与勇气。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阿宁,不远处有个狮群,一起去吗?” 声音的主人他不认识,但不陌生,似乎是很亲近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答应与否,只有下一个画面轮转,他与狮群仅仅十几米距离,观看他们正懒洋洋躺在树下小憩。 其中一只雄狮,看起来特别强壮,他似乎是打算和小狮子一起玩,但由于力道太大,没控制好,一下子让小狮子摔倒在地,哼哼唧唧叫了起来。旁边母狮随即转身,二话不说,先冲惹祸的公狮咆哮,公狮鬃毛都缩水一圈,蔫头蔫脑走到一边,恹恹拿大爪子捂住自己的脸,彷佛很丢脸的样子。 ……很有趣。 邵以宁忍不住嘴角上扬,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身后温热的躯体靠近,男人沉沉声线似华丽大提琴,优雅醉人:“阿宁,你在看什么?” “看……” 邵以宁忽然回头,逆光之中,是一个高大男人,对方穿着黑衣黑裤,看不清细节,但依稀觉得,他很俊美。 而且,和自己很亲昵。 像亲人、又像……更深一层的亲昵。 那种亲昵。 ……不不不,他知道了,这一定是在做梦。 然后,然后小猫咪就吓醒了! 邵以宁:…… 心情有点复杂。 他猛地睁开眼睛,周围是狮子们热烘烘的身体,没人注意到小猫咪在睡梦中吓了一跳,后腿抽了两下。他身侧最近是巴恩,此时忽然糊里糊涂来了一句梦中呓语:“阿宁好好次。” ……谢谢昂,巴恩也很好吃的,嘎嘣脆,有点甜。 草原还是寂静的夜,或许临近黎明,更显出一种无可言说的静谧。邵以宁睡不着了,索性爬起来,越过几只呼呼大睡的小狮子,轻手轻脚走到外面。 外面有点冷,草叶看起来像长着触手的大怪兽。邵以宁只走到草地边缘,就没有前进了——因为他看到,黑暗之中,有几双幽幽的眼睛。 是夜间猎食者们,在抓紧时间捕捉猎物。他们趁着夜色来去自如,白天就不见踪影。也就是说,再往前会有危险,他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但同时,草丛里悉悉索索,有些不一样的动静。 邵以宁情不自禁屏住呼吸,猫眼在黑暗中瞳孔圆溜溜的,一切都清晰可辨,他压低上半身,蹑手蹑脚、无声无息趴在草丛中,以守株待兔的本能,静悄悄的等。 如果是老鼠的话,他也可以试着抓一抓吧? 不过,有点困。 小猫咪打了个哈欠,小脑袋又开始一点一点。就在这时,草叶忽然左右晃了晃,里面真的有东西! 邵以宁立马瞪大眼睛,紧紧盯着一个部分,目不转睛。 一秒钟过去了,两秒钟过去了,三秒钟过去了……邵以宁等不住了,他咪呜一声,冲了上去!小爪子猛地一挠! “那个……” 草叶分开,彷佛从地底下钻出一个怪模怪样的小脑袋:“请问……” 有、有动物! 他动作太快,赶忙刹车却没止住,只得强行直立,两只前爪滑稽落在半空,紧急漂移,堪堪从对方脑门上擦过去。后者唰得冷汗——糟、糟糕,忘了这家伙是喵呜族的! 再怎么小,也是捕猎能手的喵呜族。 邵以宁尴尬僵直身体,摆出奇怪的站姿。一朵乌云飘走了,月亮清晰袒露。月光下,他总算看清楚对方,是一只……狐狸? 是沙漠狐,长得和兄弟姐妹们很不一样。他们不光体型小,还有一对脑袋还大的大耳朵,也有些地方,叫他们耳廓狐。 猫儿眼瞳孔放大,往后一个后空翻,歪倒在地上,尴尬移开视线,装过若无其事:“……你要问什么?” 丢脸喵,学猫捕猎却不成功。 小狐狸这才从草丛后站出来,浅棕色的短毛浑然一体,他耳朵忽闪忽闪,小眼珠转啊转:“请问,你就是阿宁吗?” 通过声音判断,这孩子应该也是个未成年。估计是今年才出生的小狐狸。 “……我是阿宁。” 邵以宁骨碌碌从地上爬起来,恢复正经模样——因为方才的尴尬,还有点矫枉过正的严肃,非常认真道:“我是阿宁,你是谁?” “我叫木木。”小狐狸越过草丛,来到他面前,“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不知可不可以?” “你说说看?” 木木犹豫了一会儿,慢吞吞道:“我听说,你的喵呜声……” “等等!” 邵以宁赶忙拦住他的话,哭笑不得。先是狮子,又有多伦他们,难不成现在,狐狸也要来听喵呜声吗? 那样的话,他岂不是可以开个草原个人演唱会? 比如,一三五唱rap,二四六搞摇滚。周日休息一天,晚上可以放个小夜曲……咳咳,快打住,又在乱想了。 邵以宁板着脸,坚决说道:“如果你是要我喵呜给你听,那我不答应。” 顺便,他还打量了几眼小狐狸。 真不愧是最小型的狐族,木木看起来特别小巧。大概和他也差不了多少。于是邵以宁不由得放松警惕——总不能强制要求他喵呜吧?他打不过他! 是的,终于有一个,他能打过的对象了! 木木却摇头:“不是的。不是我要听喵呜叫。” 他有点为难,微微低着头,眼睛看着脚下的泥土,踟躇片刻才道:“是我阿妈。” “她受伤了。我听说,你可以帮动物们治疗伤口。所以……” 邵以宁顿时心软:“你阿妈怎么了?” 木木道:“她被秃鹫抓伤了,因为要找食物给我。” 原来,木木确实是今年刚出生的小狐狸,今年木木的妈妈,这一窝只剩下他一个。 小狐狸们也要在母亲身边呆很久,慢慢长大。木木妈妈需要喂养他们直到两三岁。她是一只年岁渐长的大狐狸,已经年纪很大了。养起孩子来有些力不从心。 前几天,大狐狸外出实在没弄到食物,正巧路过看到鬣狗与秃鹫正在抢夺一只动物尸体,她没忍住饥肠辘辘,就偷偷的带走了一些肉,却被秃鹫发现了。 这对秃鹫来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于是,大发雷霆的秃鹫连着追她追了几十里。木木阿妈虽然逃过一劫,但却受了伤。如今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两天了。 他听说,草原上最近来了一位喵呜叫的喵呜族,因此来碰碰运气。 “可以帮帮我阿妈吗?我不能没有她。” 这句话,一下子触动到他心底。 邵以宁不由问道:“你家在哪儿?” “在那边。”小狐狸探出爪爪,指了指河边的方向。过了河就是嗷呜族的地盘。这么晚了,估计都在休息。 邵以宁顿住。 要是去森林那边,他还信一点。 他不太高兴。 邵以宁不高兴的时候不多,可每次都是真的不高兴。他情绪低落,爪子无精打采扒拉着地面上一块小石头,翻来覆去拨弄,喃喃低语道:“你到底是谁?” 小狐狸没听清楚,下意识靠近一步:“我们走吧?” 然而,回应他的,是邵以宁的拒绝。 “我不去。” 他忽然抬起头来,深深看了小狐狸一眼,再次重复道:“我不去。” “为什么?” 木木想不通,只是帮个小忙啊,为什么不肯答应呢? 邵以宁胡须动了动,表情第一次没有了轻松愉悦,眼神中难得有几分锐利,这一瞬间,他竟不像平时的自己,反而有点像迦楼。 他冷冷说道:“因为你骗我。” “我最讨厌用父母名义撒谎的人。” “你走吧,不然我要叫狮子们过来了。” 木木听了这话,悚然一惊。 他发现了。 但是,不要紧,他可是最聪明的狐狸,他还有第二方案。 他咬咬牙,低声说了一句话:“对、对不起,我真的是为了阿妈。” 邵以宁不想听,他转身,然而下一秒,脚下地面突兀下陷,眼前天旋地转,猛地下坠——哈???怎么还挖地洞了!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只剩下一句呐喊。 ——救、救命啊!有人偷小猫咪了! 第二十三章 喵呜声能够治愈伤口的事,只有邵以宁和迦楼才知道,当时应该没有其它动物在的。 邵以宁相信迦楼,所以,他怀疑小狐狸木木是不是有什么办法,才偷听到他们的动静。 ……现在他知道了,是挖洞。 狐狸也许不是最擅长挖洞的种族,但他们善于利用其它动物废弃的洞穴,并加以改造。或许,木木恰好发现了通往森林里的洞穴,又或者一直在跟踪他、注意他的动静。 他在地下,只在洞口露出小脑袋,就谁也发现不了,相当隐蔽。 邵以宁:……早知道就赶快跑掉了! 谁能想得到,一只这么小的狐狸,会有这么多花招! 又深又黑的地洞里,小猫咪十分懊恼,落地的一瞬间倒也平安无事,四只爪爪安稳踩在泥土上,稳住身形。 还好,现在他是一只猫,只要不是太高,应该都有本能在,不会受伤。 但是…… 邵以宁下意识抬头往上看,却发现这个洞直上直下,完全没可能直接爬出去。 他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只得转身,开始观察这个洞。 洞真的很小,依稀分辨泥土还很新,像是新挖出来的。小狐狸想必费了很多心思,才弄到这个位置。 ……也怪太巧合了,邵以宁刚刚好,就这么精准掉了下来。 而左顾右盼,只有一个通道,地洞里不辨方向,也不知道通往哪里。 就在这时,头顶扑通掉下一只小狐狸,是木木。 邵以宁见了他,立刻努力露出小虎牙,呲牙哈欠不高兴:“你到底想干嘛?” “我……” 木木掉下来的时候,可不像小猫咪这么轻松。他唉哟一声重重跌在地上,灰头土脸爬起来,语气带着一丝哀求:“求你了,帮帮我吧。” “我阿妈伤得很重……” 他泪眼汪汪的,不死作伪。邵以宁眼珠一转,反问道:“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说,喵呜声可以治伤?” 小狐狸不疑有他,讪讪说道:“我……我推测出来的。” 邵以宁:哈??? 见邵以宁不明白,木木忙补充道:“是真的。我阿妈夸过我聪明的。” “那天,我远远看到你和黑豹迦楼在一起,又隐约听到你喵呜叫,然后黑豹的伤口好像就好了很多。所以……” 所以他大胆推测,在草原上传得神乎其神的喵呜声,会不会……也可以治愈伤口? 他好像明白,自己哪里露出破绽了。该不会是……猜错了吧? 然而,邵以宁不否认,也没承认。 小猫咪扬了扬下巴,高深莫测道:“你没骗我?” “没、没有的!” 木木急了,拼命解释道:“我阿妈真的受伤了,我……我去求嗷呜族那些动物,他们能弄到一种草药,可以治伤的。可我去找多伦少族长,他……他不肯答应。” “所以我想……想让你帮帮我,我看多伦少族长,好像很喜欢你。” “你说的话,他一定听的!” ……弄了半天,是这么回事。 木木就是试探了一句,自己也不知道喵呜声到底能不能治疗伤口,他真正想要的,是让邵以宁去找多伦帮他说话。 也是,比起他没听过也不确定的喵呜声,还是以前就好用的草药,更现实一些。 动物们在野外受伤了,确实会自行寻找一些药草来自我治疗。邵以宁问了几句细节,木木道:“那种草药,嗯,就是长着锯齿一样的叶片的,以前我也用过一次,阿妈说,可以加快愈合伤口的。” 估计是某种草药吧。邵以宁心下犹豫不定,见他沉默,木木又开始慌乱:“对、对不起,我知道不该这样,但是阿妈真的伤的很重,都起不来了……” “呜呜呜……我们呦呦族平时就是依附嗷呜族的,可他们总嫌我们太小了,没什么用……” 邵以宁:这个……其实狐狸多聪明啊。 这下,他也开始为难了,可他不想去嗷呜族。迟疑再三,小狐狸忽然眼神闪烁,彷佛下了什么决定,他支支吾吾、又像刚才那样,突兀说道:“对、对不起!” 邵以宁:???等等,他又有什么招? 黑乎乎的地洞里,微弱光线下,也只有他们这些动物能看清眼前了。只见小狐狸视线可疑飘忽,突然从角落里叼出来一大捆植物! 紧接着,邵以宁就鼻尖一麻—— 这、这熟悉的、让喵喵感到非常沉醉的气息……不好!是猫薄荷! 邵以宁:……天要亡喵! 然后,然后他就不清醒了喵! …… 半小时后,早起的母狮终于发现,崽子里好像少了一个。 “一个,两个,三个……”自家的、阿姨家的、姐姐妹妹家的……嗯?彷佛少了? 动物们其实没太有数字概念,但母狮后知后觉,发现哪里不太对? 巴恩在、妮妮在、科科在……她数了一遍又一遍,余光无意识瞥到周围草地,在一朵小白花上停顿片刻。 想起来了!!! 阿宁呢?最最可爱的那只小喵崽呢?怎么不见了? 母狮立刻急了,先在狮群驻地周围找了一圈,没找到,而后随即发动所有大猫,到处都去找小喵崽。 草原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咆哮声,一时之间,所有喵呜族都在紧张寻喵。 天色刚刚蒙蒙亮,大猫们就倾巢出动,让其它动物们百思不得其解。就在这时,一道熟悉身影走出森林。 黑色利爪刚踏上草地,便听到风中传来的讯息——是大猫们焦急召唤孩子们的声音。没来由的,迦楼心中一沉,不知为何有不好的预感。 他脚步飞快,迅速来到狮群驻地,待得印证了心中猜测,神色陡然阴沉。 “阿宁应该不会走太远。” 母狮喊了半天都没没用,已经有点慌了,听黑豹这么一说,顿时追问:“那他能去哪儿?” 黑豹却又道:“阿宁不会不告而别。” 是的,阿宁是会为别人着想的好孩子,不会说都不说一声,就跑出去的。 而且,还有一层意思迦楼没说出口——以阿宁的……咳,体型,跑也跑不了多远。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其它动物带走。 草原很大,来来往往的动物也很多。光是能对小狮子、小喵崽造成威胁的,就有好几种。天上飞的有秃鹫、地上跑的有大象和鬣狗。甚至在紧急情况下,一些食草动物也会伤害幼崽。若真是被带走,那么潜在的怀疑对象,就太多了些。 只是短暂没有守护他…… 他不能乱。 绿眸中似要席卷起一场暴风雨,黑豹已伸出利爪,深深陷入地面。 母狮也想到了这一层,她焦急说道:“怎么办?要不要我去通知巴克利,让他们也回来一起找?” 幼崽的丢失和死亡,在残酷的大自然中是寻常事。但身为母亲,任何孩子的失去都是最深的痛苦。尤其是阿宁,她不想阿宁受到伤害。 一想到阿宁可能被什么动物带走,她就心急如焚,忧心忡忡:“阿宁早上起来会饿的,也不知道是谁带走了他,有没有好好照顾他……” “该死的家伙,要是被我知道是谁,我……老娘饶不了他!!!” 母狮已经开始愤怒,而黑豹忽然神色一凝,目光聚集在地面某处,彷佛发现了什么。 并且,动物们的嗅觉,很发达。 ……与此同时,几十公里外的地下,邵以宁正在苦恼。 地下看不到太阳,于是也分不清究竟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被猫薄荷勾着、胡乱走啊走,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周围好黑…… 前方渐渐有水流潺潺的声音,泥土中也多了几分湿润。小猫咪粉色鼻头轻轻抽动,在猫薄荷诱人的气息之外,又闻到格外清新的味道,忽然稍微清醒了些。 木木、小狐狸、巴恩、多伦、狮子阿爸阿妈……他脑海里一一闪过许多面孔,最后定格在黑豹迦楼沉静的绿眼眸。 “阿嚏!!!” 邵以宁猛地打了个喷嚏,圆滚滚的小脑袋用力一甩,彷佛这样就能甩走那种昏昏沉沉的迷醉感。小狐狸不知去向,但他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他有些浑浑噩噩,努力辨认方向。 前后左右……上北下南……哎呀乱了乱了,要不,干脆先找一个洞穴走吧。 邵以宁硬着头皮,迈开步伐。他大脑还有些浑浑噩噩,上眼皮也沉甸甸的。小猫咪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段,发现是一条死路。 这…… 草原上狐狸、疣猪……好多动物都会挖洞,大概在一些地方,地下纵横交错,已经比最繁华城市的地下铁还要复杂。他小步退出来,重新选了一个方向。 这回,他很顺利看到了有光线的洞口,几步之遥,但邵以宁忽然顿住脚步,不动了。 在这一刻,他的身体,忽然开始发热,伴随着疼痛。 ……一种来自骨骼的、陌生灼热的疼痛。 第二十四章 好痛…… 这种疼痛是陌生的、剧烈的,突如其来,令小猫咪一下子懵了。 怎么回事,是……是生病了?还是刚才哪里摔着了? 可以他的判断,摔着的话,不应该走这么久都没事。何况他现在是只猫,没听说过这么个高度,猫会摔出事的。 那就不是摔伤,是突然的疼痛了。 邵以宁艰难继续向前走——无论如何,都想要先出去再说。但一阵一阵涌上的疼痛,让他难以自制,甚至没办法挪动。 好不容易,他从地洞中探头出来。 然后他呆住了。 眼前不是草原,是森林里。 参天树木密密麻麻,遮蔽住晴朗天空。光线幽暗,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幽幽开放。但除了这些植物,森林里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动物的存在。 ……连微小虫鸣,都不存在的地方。 邵以宁艰难从地洞里钻出来。 雪白的爪子踩在微黄的枯叶上,噼啪细细的动静,是他现在唯一能听到的声音。他转动圆滚滚的脑袋,四处探查,却发现不辨方向,也完全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身体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一些,也没刚才那么强烈了。他稍微喘了口气,试探着左右转了个圈。 前后左右,到处都长着一个模样。 全都是高高的树,除了树还是树。邵以宁甚至在考虑,要不要退回地洞,折返回去、再找个岔路? 趁着现在身体不太疼痛…… 但是,地洞里不太安全,还有小狐狸木木。身为绑匪狐,他准备得实在太充分了。上策中测下策都有,果然是狡猾的小狐狸。 邵以宁还在犹豫,就在这时,地洞里隐约飘出一丝猫薄荷的香气。 这香味对猫科动物来说,实在太明显了。邵以宁登时一个激灵,连连后退三四步。 一定是木木在拿着猫薄荷找他了。不好,他得赶紧跑! 邵以宁定定神,连忙记住眼前场景,飞快找了个方向,快步跑掉了。他一边跑,还一边记着自己经过了多少树。想着要是不行,就赶紧回来。 然后,他就迷路了。 邵以宁:…… 前面是一棵树,后面也是一棵树。 左边是一棵树,右边也是一棵树。 树和树之间都相差无几,简直像是有人拿尺量过、精准种下了树苗。树的粗细、高度也都差不多。看样子都是同一批生长出的。要不是这里确实没有人类,邵以宁就要怀疑,是不是有什么智慧生物住在这里,只是不想被外人打扰。 其实记住也没用,邵以宁想,这些树都是孪生姐妹,除非他能一步不走错的倒着走回去,否则的话,他根本就找不到那个地洞。 可想而知,就算木木跟着从树洞里出来,也找不到他。 猫薄荷的危机解除了,可新的危机就摆在面前。他该怎么走呢? 而且,他有点累了。与此同时,一阵比之前更为强烈的阵痛,再度席卷上来。 好难受…… 这样的疼痛,反而让他坚定了选择。他不想回地洞里。如果出了什么事,不想在深深的泥土下被覆盖。 假如在森林里,说不定迦楼什么时候会进来,会发现他。 这一刻,邵以宁忽然无比想念迦楼,无比希望黑豹就出现在面前。 可是,他面前谁都不在。 就像那个下雨的夜晚,他一个人在盘山公路上走了很久很久。 又黑、又冷,还满心都是慌乱无措。 只不过,那一次他仍然怀有希望,以为早一点下山、早一点遇到人,就可以救爸爸妈妈。 而这一次,他只有自己。 只有他自己。 小猫咪垂下脑袋,身影彷佛也黯淡了。 …… 草原上,喵呜族所有成员,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愤怒的母狮们叫回了所有公狮,这同时也引起了嗷呜族的注意。他们怀疑喵呜们是不是酝酿什么大阴谋,打算大举进攻。于是他们也同样严阵以待。 河岸的北边暂且不提,南边的草原上,母狮们的咆哮震耳欲聋,连带着公狮们都不得不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听从命令。巴克利刚不小心踩到老婆尾巴,立刻被母狮怒骂一声,吼了个狗血喷头。 “再找不到小喵崽,你就别回家了!!!” 巴克利:……委屈,还愤怒。 他此时的心情,和母狮的也差不了多少,都是怒气冲天。自家崽子在眼皮底下丢了,怎么能不恼火?不着急?可是一群大猫们把草原翻了个底朝天,还问遍了所有经过的动物们,都说没看到小喵崽。 直到,斑犀鸟带来了新消息:“嘎嘎嘎!有个疣猪小崽子,说昨晚上看到小喵崽了。就在狮群驻地附近。” “不过,他说过了一会儿再看,小喵崽就不见了。” 小猫咪太小了,虽然是白色的,在黑夜中格外鲜明,可也正是大晚上,稍一不注意,就会以为自己看错了,或是迷糊中的幻觉。 疣猪宝宝只是半夜起来偷偷吃宵夜,所以完全没当回事。 斑犀鸟也是发动了所有同胞,到处询问,才得到这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 把所有消息传到后,他扑闪翅膀来到近前:“迦楼,那个地方不远,就在那块石头后面。” 黑豹没有说话,视线随之移动到石头上。 这块大石头,是昨天晚上,他送阿宁回来的地方。也就在这里,他目送阿宁回到母狮身边的。 巴克利此时道:“既然这样,我们以这块石头为中心,再找一遍!” 他威严扫视了所有喵呜族成员,正打算下命令:“我带一队去东边,你们……” “不。” 出声打断他的,是黑豹。 所有动物都齐齐看了过来,迦楼丝毫没注意其它目光,沉声对巴克利道:“我怀疑,阿宁是被从地下带走的。” ……从地下? 巴克利和其他狮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不敢置信。另一头雄狮查克脑子转得很快,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是会挖洞的动物?” 黑豹微微点头。起身来到那块石头后,他以爪子拨弄开一丛草叶,也拨开遮挡。果不其然,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很深的洞口。 这洞口太小,只能容纳阿宁或两个月大的小狮子。所以狮子们也都忽略了。 大家若有所思,巴克利拧眉道:“这……洞口要是再大点,我们也能跟进去追踪。现在……” 他大爪子试探伸进去,刚放在洞口,就堵住了全部——别说整只狮子钻进去,居然连个爪子也伸不进去。 巴克利有点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较为镇定的雄狮们也开始不安了。草原上暗藏的危险有多少,他们非常清楚。一想到小喵崽可能遇到什么,就都一个个完全坐不住。 最先开始行动的,还是黑豹。 动物们的嗅觉极为灵敏,所以在洞口附近,他闻到了一些不一样的讯息。 在空旷的草原上,微风吹拂,每日能留下的气息并不多,但他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除了阿宁好闻的奶香味儿,还有一点曾哪里闻到过的、其它的味道。 像是…… 绿眸闪了闪,他对巴克利说了几句话。后者愣了下,但还是点点头:“好,按照你的办法来。” “阿宁是我们的宝贝,我们都会尽力。”大狮子踟躇道:“还有,我相信阿宁不会有事。” 那么可爱的小崽子,没有任何动物会真的忍心伤害他。 如果有,那就是胆敢与喵呜族所有成员为敌——那就不是摩擦打架,而是真正的战争! 他以喵呜族族长的身份起誓,谁要是敢伤害阿宁,哪怕只碰掉了一根毛发,他都会弄死他! 他们喵呜族,就是这么护短! 得到了准确信息后,喵呜族们开始行动了。他们所有的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快点、再快点,救回他们的宝贝崽! ……顺便再找到那个偷走崽崽的混蛋,往死里揍! 于是,从这一刻开始,平静的大草原彻底陷入了沸腾。 从东到西、从北向南,到处都是喵呜族的大猫们,在找会挖洞的家伙。 ——见过小喵崽吗?没有?真没有还是假没有?真没有?好,下一个! ——见过小喵崽吗?见过?啥时候见过哇?大前天?好,下一个! ——见过小喵崽吗?没见过但听说过?听谁说的?我家宝贝咋就被你随便听说了?以后不准瞎听说!要亲自见过,才知道他多可爱!好,下一个! ……几小时过去了,大草原上一团乱。食草的、吃肉的、咯咯族的、吱吱族的、嘎嘎族的……都知道出了大事了! 最后,消息传到了嗷呜族,传到了多伦的狼耳朵里。 漫不经心还在甩尾巴的多伦,一下子跳起来了——什么?阿宁不见了? 真的吗?为什么?他还没下手呢!阿宁怎么就不见了! 可恶,是谁!是谁竟然抢先了一步! 第二十五章 ……就在这个时候,在遥远的草原的另一端,小狐狸木木灰头土脸从地洞里爬出来。 他把阿宁弄丢了,唉。 小狐狸浑身皮毛又脏又乱,乍一看脏兮兮的。他神情还十分沮丧,靠着一块大石头,垂头丧气的。 明明已经想到了万全之策,却忽略了另一个不可抗力——他没想到,吸了猫薄荷草的小猫咪,居然反应会那么大。 当时,阿宁一爪子就把他打趴下了,他愣神没反应过来,小猫咪就跑远了,地下岔路多,他追都追不上。 果然、果然阿宁也是喵呜族的啊。打架好厉害,别看阿宁看起来很小,战斗力居然也好高。 而且…… 木木悄然红了耳朵,阿宁好可爱啊。 白色的长毛拥簇着巴掌大的小脸蛋,像天边最漂亮的一朵白云,蓝眼睛又大又圆,看着他的时候,他就……就有点后悔。 可是一想到躺着起不来的阿妈,他又下定决心,一定要带阿宁去见多伦少族长。 后来,在地洞里,小猫咪和狐狸跑啊跑啊,就走散了。他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木木垂着脑袋,忍不住抹了抹眼泪,怎么办啊,他真是个没用的崽崽,阿妈那么好,现在阿妈有事,他却不能救阿妈。 还连累了阿宁。 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事,现在却变成了这样。也不知道现在阿宁怎么样了,有没有回去。 要是阿宁为此讨厌他、草原上的动物们为此看不起他,他一点也不奇怪。 小狐狸情不自禁蜷缩起来,眼睛也湿润了。 他好难过。 然而,更难过的事情发生了。 一群大狮子,堵住了他的去路,团团围住了他。 领头的那个,威武雄壮,个头足足有小狐狸的几十倍大,面容狰狞,张开血盆大口:“你就是木木?” ……其它狐狸全被问了一遍,这是最后一只了。看他身上还有泥土,说不定就是他! 木木瞪大眼睛,茫然点头:“我是木木。” 他、他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 …… 邵以宁仍然在森林里。 草原上人仰马翻、到处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他是不知道的。短暂的郁闷之后,或许是走累了,他迷迷糊糊、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这一次的睡梦里,只有夏日的微风、清翠的草地,和温度正好的午后阳光,灿烂照在所有人的身上。 邵以宁懒洋洋的,眯着眼睛躺在一棵大树下。 是一颗陌生的大树,无论在之前的世界、还是现在的草原,都没见过的大树。 树下有不知名的绿草,和草丛间小小的虫鸣,响在耳边宛如夜曲,轻柔悠长。大树的正中央,还有一个很大的树洞。里面貌似很深,黑漆漆看不清楚。 邵以宁靠在树干上,心下一片安宁,只觉得温暖又舒适,彷佛能这样一直一直懒散下去,直到时间终结。 但过了不久,天空忽然乌云密布,转瞬之间从白昼变成黑夜,阴风郁郁,气温也陡然下降。他突兀抬头,只见到天空之上,一轮血月高高挂起。 这是…… 月亮是血红色的,浓郁得彷佛化不开。随着这轮血月的高升,整个梦境的氛围也变得不太寻常。他没来由心头慌乱,不知为何有强烈不好的预感。 就像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他知道这是梦境,可仍然担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风吹起来了,温度也在继续降低。狂风骤雨都在酝酿,邵以宁下意识扶着大树站起来,下一秒,他就脱离了梦境,回到现实之中。 邵以宁:……好像有些古怪。 这是他第二次做梦了。 邵以宁从小到大一直很少做梦,但来到草原上,却连着做了两个梦。这让他觉得,会不会这些梦,有什么特别之处? 梦里还出现了血月——动物们视之为禁忌,甚至不对未成年崽崽们提起。 小猫咪困惑眨眨眼,歪了歪脑袋,冒出来一个奇奇怪怪的念头:总不能,是有人在给他托梦吧? ……吓,一下子魔幻起来了。 喵喵喵,这画风不对! 一想到这些,小猫咪忙不迭摇头晃脑,把这些念头甩开了。就算梦境有什么古怪,他也得面对眼前的难题。 他还在森林里呢。 想办法出去,已经是一件迫不及待的事。邵以宁重新整理思绪,决定再尝试一次。 这回,他决定用笨办法,慢慢来。 雪白又毛绒绒的小爪子,费力在地上划拉出几个图案,当作定向标。然后,他勉强从众多树木稀疏程度中,找了一个看起来或许能走出去的方向,迈开了步伐。 猫咪的身体实在太小了,即使以最快速度行进,也不会走太远。为了避免消耗过多的体能,他选择慢慢的走。 一路上,没有其它动物、没有虫鸣,没有任何声音。连高大树木的上空,也没有任何鸟儿飞过的影子。若不是还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听到肉垫踩在落叶上的细小动静,邵以宁几乎以为,连自己也不存在。 ……是他若不是迫不得已,不会来的地方。 骨骼中的疼痛,隐隐约约又要弥漫开来。小猫咪走几步路,就要停下来缓一缓,休息一会儿。现在,他有些庆幸自己没回到地洞里了。若是那样,疼起来的时候,还不知道会磕磕碰碰、弄成什么样。 还有,也不知道木木哪去了,会不会还在找他? 若他说的是真的,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方式不能接受。 邵以宁走啊走啊,渐渐又迷失了方位。以前,他听导师提到过,人的方向感大多是不准的,如果在野外,在没有明确引领物的情况下,即使觉得自己在走直线,也会不知不觉变成一个圆。 然后,他就看到了正前方地面上,自己留下的记号。 邵以宁:…… 嗨,好气呀。 看来,他就是传说中的、没有方向感的人了。 邵以宁停住脚步,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 小猫咪孤零零的身影,看上去可怜又无助,但邵以宁的内心,绝不弱小。 他只迟疑了片刻,就咬咬牙,决定换个办法继续。 因为,他不想就这样放弃。 ……与此同时,草原上,迦楼已是心急如焚。 虽然面上并不显露,但自太阳升起以来,黑豹眼底隐约郁色,脚步也是飞快,他不吃不休,连续找了整整一天。 黑豹脚程快,但一天之内走遍草原,仍是极难完成的行程。他没有片刻休息,只一遍遍、一次次、一点点,去搜寻任何可能的线索。 气息转瞬即逝,动物们的记忆也往往飞快消散。但他仔仔细细、耐心询问过所有蛛丝马迹,终于汇拢所有碎片,拼凑成大致完整的真相。 起因,不过是一只小狐狸的冲动。 木木的眼泪,已经止不住往下流淌,他不知道自己惹了这么大的祸,哽咽着说道:“对、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就算是为了阿妈,他也不该这样。 而且,阿妈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不开心的。 阿宁现在下落不明,他真的做错了。 迦楼抿唇。 呦呦族平素小心谨慎,这次只怕是事出有因。但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容忍——又或者更责备自己。 仅仅一晚上而已,阿宁居然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地下通道错综复杂,也是他无法涉及的地方。他强行压下满心的焦虑,尽可能发动自己所有力量,请其它动物进入地下帮忙寻找。 ……好在,动物们愿意帮忙。 斑犀鸟难得没聒噪,一本正经道:“迦楼,你放心,只要小猫咪还在大草原上,我们就肯定能找到他!” 大草原…… 这几个字,让绿眸中忽然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找了这么久,大草原都翻过一遍,却还是没有找到。 他的视线,渐渐略过草原、略过稀疏大树,最后落在了东边的树林。 随后,他头也不回,径自冲着那个方向奔跑。 黑豹的幽影化作黑色闪电,迅疾得难以想象——快点、再快点。他不知疲惫奔入森林。视线锐利,扫过每一棵树、每一寸土地。天上、地上、树干上……他只顾着深入、再深入,不知不觉,已经比往常更向内走了许久。 而后,他在那天曾停留的大树前停下。 树洞依旧安静而幽深,树下的草地也青翠俏丽,看上去十分无害。但只有迦楼知道,这里蕴含着多么恐怖的力量。足以颠覆整个草原。 他从不敢掉以轻心。 绿眸巡视过周围,没有发现小猫咪的身影。下一秒,他抬起脚步,大树却突然沙沙作响,掉下一片嫩绿树叶。 叶片没有叶柄部分,叶片的尖端,冲着更东边,含义很明显。 这是…… 迦楼没想到,“祂”竟然会帮他。 第二十六章 迦楼曾经以为,“祂”很残忍。 在他还是一只幼豹之时,曾因为被其它动物排斥,误入森林。 当时,森林远不如现在宁静。 动物们畏惧森林,森林也对他们极为残酷。凡是进入森林的动物们,全都下场凄惨。久而久之,这里成了这片土地的禁地。 “祂”从不出声,但迦楼进入森林的一瞬间,他听到某个存在对他低语。 “黑色……” 那语气不含情绪,但分明有一丝恶意与极深的蛊惑。幼豹不知不觉走到树下,再度听到那个声音。 “过来……” 幼豹不明所以,踟蹰不前,但他无处可去,又不知从哪儿涌上一股勇气,于是继续前行。 他走啊走啊,前方树木都一模一样,却像有某种引导,在引领他,一直走到那棵大树下。 树下这一片草地,是树林中唯一有生物与声音的地方。 幼豹站在树下,仰起头才能看到树洞。他好奇向里面窥探,却一无所获。那彷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比最深的夜更漆黑、比最浓的雾更遮蔽。迦楼迟疑,下一秒,他忽然定住身体,不动了。 ……他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控制住,不由自主与其共感。脑海中充斥着不属于自己的思维、情感、记忆。支零破碎,全都是负面的。 杀戮的记忆、愤怒的情感、悲伤的念头……种种过往,将幼豹的大脑悉数占据。而后,便是企图灭杀他的自我意识,鸠占鹊巢。 迦楼顽强抵挡住了。 是对生存的渴望,是生命本能的力量,让迦楼竟抵御住一轮又一轮的进攻,始终有一丝信念。 对方没有想到,一只幼豹的意志竟会如此坚定。在强烈的厮杀之后,“祂”或许是有一定限制,不能为所欲为,终究暂时退却,但却在迦楼的脑海内,留下了一缕意识。 这缕意识,让迦楼比其它动物,经历更多,也更为独特。 他昼伏夜行、独自生活。在凌乱的记忆内,他得到比草原上流传的那个故事、更多的讯息,也得知了一些其它动物不知道的事。而后,他谨慎与“祂”打交道,发现了另一件事。 “祂”在等。 在等一个机会。 ……黑豹凝视着这片树叶。 几年过去,森林别无变化,大树与周边的草地也一如既往。但从意识深处,迦楼知道这平静不过是表象。 他竭尽所能,让动物们形成默契,让他们约束小崽子们,不要进入森林。渐渐地,森林也随之彻底寂静。只有他偶尔进入,探查“祂”的情况。 有时候,“祂”也会相对平和一些,甚至给予迦楼一些建议;有时候,“祂”只是沉眠,并无任何回应;但更多的时候,“祂”是躁动的、不安的,彷佛自始至终,都在进行一场厮杀。 独属于“祂”的斗争,外人无法插手。迦楼所能做的,也唯有告诫动物们,千万不要进入森林、谨慎对待血月,保护好幼崽。 还好,动物们知道这里的危险,尤其叮嘱小崽子们。甚至等他们成年后,才告诉他们一些真相。 这让草原着实太平了许久。 现在,阿宁的到来,似乎是平静湖面突兀投下的一颗小石子,未来如何,已是崭新的、不可预测的。 迦楼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在期待改变。 而他,会竭尽所能,保护好阿宁。 只是现在的第一要务,还是要找到阿宁。 哪怕是陷阱,他也要抓住这一根稻草,去尝试。 黑豹不再迟疑,最后扫了眼地上的叶片,顺着方向,全力奔跑。 …… 森林里,邵以宁终于走不动了。 累死小猫咪了喵! 前后左右全都一个样,再怎么看,都看不出一朵花来。小爪子都快抬不起来了。邵以宁呼哧呼哧喘着气,只得停下来休息。 唉,到底要怎么样啊。 他都要郁闷了。不仅如此,他现在又饿、又累、又困…… 还很疼。 那种疼痛感,越来越强烈了,邵以宁甚至担心,是不是自己得了什么怪病。又或者……大草原上没有猫,难不成是水土不服? 可也没听说,这么久了,才水土不服的。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彷佛这样就能让疼痛感减轻一些——身体的异样还在其次,主要是心里不好受。 尤其是孤身一人的现在。 小猫咪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傍晚了吧?狮子阿妈有没有在找他?巴克利阿爸有没有担心他?巴恩今天有没有抓臭虫?还有…… 还有迦楼,他没去找迦楼玩,黑豹会如释重负、还是察觉到哪里不对? 他会不会就永远迷失在这里。如果是那样,异世界有天堂吗?他还能不能再见到爸爸妈妈? 一个人的时候,真的很容易想很多啊。 他甩了甩脑袋,认认真真蹲坐下来,强行转移思绪,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他饿了。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邵以宁只觉得饥肠辘辘。 为了节省体力,邵以宁干脆不动,缩成一团,来减少消耗,但其实这无济于事,他咬了咬牙,重新站起来,决定最后再试一次。 草原应该就在森林的西边,可森林里方向全是错乱的。所以他打算反其道而行,闭上了眼睛,整理过感觉后再睁开。 空气是清新的,多少缓解了不适感。邵以宁略作小憩,踏上一个人的征途。 参天大树之中,雪白长毛的小猫咪独自行进着。粉嫩的爪子已有点脏了,要是被母狮看到,一定会大惊小怪,把他拉到怀里使劲儿清理,肚子也咕咕在响——下意识想到的最为真实,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真的把狮子阿妈当成了母亲。 他认准一个方向,不停地走着,过了许久,忽然瞧见一棵大树下,有一块不太一样的石头。 石头是灰白色的,形状并不规则,放在外面非常寻常。但在这里,在所有大树都一个模子出来的这里,这块石头,就显得标新立异了。 邵以宁记下石头的位置,四周看了看,又发现了一点不同。 以这块石头为中心,周围还分布着好几块大石头。像是有某种规律。 石头是沉默的证人,却不经意提点了他——这里已经不是刚才完全树木的区域,更像是另一块地域。 这里……和刚才的地方,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不得而知。 太阳渐渐倾斜了,森林里的光线也开始黯淡。白日里氛围古怪的树木们,也逐渐展露出另一种新的面貌。它们不像是树,反而更像一根根刺入大地的笔直的箭,又像一把把垂直地面的□□。 简直就像是在同大地对抗。如果有人从高空居高临下,会发现这巨大的森林,好似一个心形。而邵以宁如今的位置,距离心脏的正中央,并不遥远。 他只要再向前,再向前走一段路,就能走到最中间,就能看到另一番景象。 ……那里会有一颗大树,有森林里唯一有声音、有活物的一小片草地。 “祂”在等,也一直在想办法引他过去——邵以宁看错的几次,都是“祂”的所为。 黑夜终于彻底降临了。 小猫咪雪白毛发在黑夜中仍旧十分显眼,他团起爪子,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球。晚上会有点冷,于是他靠着大树,想尽可能遮挡一些夜晚的冷风。而后他脑袋一点一点,又因为肚子在叫,迟迟没有睡过去。 ……他好想大家啊。 就算让他现在看到多伦,他没准都不会赶他走了。 咳咳,顶多说几句话,再赶走。 骨骼的那种疼痛,越发强烈了。痛的小猫咪几乎喊出声啦。可他实在也没力气了,于是像一朵飘絮的白云、像颤颤在风中发抖的小蒲公英,软绵绵靠在树下,一动也不动了。 他真的好累,好累。 湛蓝的漂亮眼眸,此时也昏昏沉沉、快闭上了——在他濒临绝境的这一刻,不远处,终于响起了快速奔跑的脚步声。 黑豹出现在不远处。 他难得咆哮,但现在边跑边喊显然是更明智的办法,于是邵以宁迷迷糊糊,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阿宁!” 有人在叫他,好像是迦楼。可他走了这么久,迦楼真的能找到他吗? “阿宁!” 小猫咪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身体在抽搐,痛得难以发声。 “阿宁!” 黑豹终于在大树下,寻觅到小小的身影。在看到小喵崽的一瞬间,他心脏猛地一抽,涌上巨大的心疼。 邵以宁也看到了他,圆圆瞳孔收缩,无意识低声喃喃:“迦楼大哥……” 是迦楼! 迦楼找到他了! 蓝色眼眸中染上喜悦,他努力想爬起来,但恰在此时,他身体内部,再度袭上难以克制的疼痛。 真的好痛…… 像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像四肢百骸全被淤塞,他一时什么思考都不在了,只有无尽的、猛然抽条一般的痛楚喷涌散开,搅得他不得清醒。他无法抑制,扑通倒在地上,缩成一团。 伴随着疼痛,他的身体竟然开始变形、拉长…… 在森林里,在迦楼面前…… 他变成了人形。 第二十七章 人形。 疼痛感突然降临、也伴随着他的变身突兀消失——原、原来是这种原因才疼痛的吗? 他惊异抬手,看到五根修长手指与光滑白皙的肌肤,甚至有些不敢置信。但随即,他立刻想到另一个问题—— 另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邵以宁抬头,柔软白发披散在光衤果后背,两只属于猫的、三角形的耳朵自蓬松头发处伸出,随着主人的心情,不安晃动。湛蓝眼眸一如既往,更多了几分灵动。他咕咚咽了下口水,迟疑看向黑豹。 该、该不会以为他是个怪物吧…… 他早都反复验证过的,这里绝对没有人类的存在——别说人类,连人类的祖先人猿都没有。 有一次,母狮提到过像狒狒的动物,却也和他记忆中的那种相差甚远,不可能是同一物种。在这里,喵呜族的大猫们和嗷呜族的狼们,就是食物链最上层的智慧生物了。 ……所以,迦楼会怎么看他? 是怀疑、惊骇、震惊?还是厌恶、驱赶、排斥? 此时此刻,邵以宁竟然很忐忑。 然后,黑豹走近。 迦楼低头,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 “阿宁?” 绿眼睛中满是担心与其它复杂情绪,但唯一没有的是厌弃和排斥。邵以宁眼眶微热,别过头去,“是……是我啦。”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就这样了。” 迦楼不语。 黑豹找了小猫咪许久,此时终于找到了,却面临着意料之外的状况。这状况太过离奇,让他也显然愣住了。 他小心翼翼靠近,围着小猫咪走了一圈,神色凝重:“你有别的感觉吗?” 会不会发生了什么? 邵以宁:这个……他要怎么解释呢? 解释他觉得挺好的,他原本就是这个形态? 不过,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问道:“迦楼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黑豹眸底还是隐约忧虑,只是并不表现出来。他低声道:“我找遍了草原,都没有找到。” 雪山太远,草原既然没有,那必然在森林了。还好,他及时赶到。 邵以宁心中温暖,试着慢吞吞爬起来,这一次,他有双手了,这个姿势就简单许多。然后,他蹲坐在地上,伸出手,轻轻揉了揉黑豹的额头。 在他伸手触碰到的一刹那,迦楼僵住身体,竭力克制住避让本能。漂亮的、不似动物毛绒绒的光洁手指抚摸上来,是任何以往经验都不能够描述的感觉——紧接着,那只温柔的手慢慢向下,来到大猫的下巴。 ……众所周知,这里是猫猫和狗狗们的死穴。 咽喉是需要保护、不可对外暴露的部分,只有充分的信任,才能让他们袒露出脖颈与肚皮。迦楼并非对阿宁不信任,只是阿宁新的模样,还是令他产生了一丝犹豫。 然后,邵以宁曲起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 绿眼睛猛然瞪大——这、这感觉是…… 春日里簇新的小花,在微风里轻轻颤动,期待夏天的来临;冬雪降落了,无风的天气里,飘飘荡荡悠然落在叶片顶端;身体里某个不知疲倦的开关此刻悄然停下,浑身上下、四肢百骸,都彷佛被挠到了最精准、最舒服的那一点。 ……他从来不知道,被挠下巴,是这么舒服的事。 黑豹甚至不能自已。 大猫情不自禁,下意识越发靠近猫耳少年,黑色皮毛贴近,与光衤果肌肤相亲,痒痒的、暖暖的。邵以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是衤果着的。 是、是啊,这里又没有衣服,除去毛发的遮盖,他当然就……就光溜溜的了。 黑豹已经眯着眼,从身体内部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这是猫科动物们太舒服的时候,不自觉发出的呼噜。 邵以宁反而松了口气。 还好,迦楼是动物,没想到衣服这一层。会因为没穿衣服而羞耻的,只有他而已。 但是,也不能总这样。 他不知道人形是怎么回事,会持续多久,如何和其它动物解释。他得想个办法。可一时半会儿,没什么好主意。 邵以宁想了想,微微红着脸道:“迦楼大哥,你能不能帮我和阿爸阿妈那边传个话,就说我没事,但暂时回不去。” “我现在……”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我现在这个样子,回去怕吓到他们。” 绿眸微微眯起,重新打量小猫咪。 少年的面容仍有几分稚嫩,看上去并非成年。像是放大了的、褪去毛发的小猫咪,骨骼与诸多细节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更像是…… 他忽然若有所思。 黑豹微微屈身,趴在地上,示意看他一眼,沉声道:“上来。” 上来? 邵以宁微微一怔,反应过来。他笨拙起身——其实当猫久了,还真需要适应适应人形。 他轻手轻脚爬上黑豹的后背,在屁股坐稳的一刹那,微微红了脸。两条白皙长腿自然垂下,又稍稍曲起,好不让脚趾擦到地面。 然后,黑豹开始奔跑。 少年的体重明显比小猫咪要重很多,但迦楼仍然又快又稳。他尽可能避开森林边缘,硬是凭借自己对森林的熟悉,走出了一条隐蔽的路线。在天空彻底黑暗、月亮高高挂起之前,他来到自己“狡兔三窟”之一,遮挡在几棵大树后的一个小山洞。 邵以宁紧紧抓住他后颈,压低身体,风吹动他的长发,他这才发现,自己大概不会是原来的样子。 或许这样也好。 草原的夜晚降临了。黑豹放下他,低声交代几句,便离开了。他要尽快去通知其它动物们,告诉他们阿宁没事,不用再找。 邵以宁独自留在这里。 山洞是朝南的,温暖而干燥,看得出迦楼有经常打理,里面还算干净,内部还有个可供休憩的石台,上面有些干草。迦楼以前会在这里休息。 他有种进了黑豹私密小家的感觉。四下安静,邵以宁大概看过山洞,在角落里居然发现一块兽皮,随手遮住下半身。就在这个时候,黑豹回来了。 因为草原上动物们到处在找小喵崽。迦楼不过在森林边缘走了几步,就遇到了巴克利,因此顺利带话回去。巴克利一听说阿宁找到了,立刻就要过来看看,迦楼只得遮掩过去。 他担心邵以宁,因此迅速又赶了回来。进来的时刻,邵以宁正在……嗯,观察自己的新身体。 应该是十来岁的少年状态,头发很长,是纯白色的,受猫形态的影响。眼睛他虽然看不到,但以此类推,也会是蓝色的。 而且,他居然还有尾巴! 又长又蓬松的大尾巴垂在身后,还不能很好控制。邵以宁瞪大眼睛,十分惊异,心道怎么会这样?所以他现在,算是兽人? 猫少年耳朵甩了甩,倒也只能接受现状。毕竟现在有手有脚,已经比小猫咪的时候,好太多啦。 这样一想,还挺开心。 邵以宁扬起笑脸,笑眯眯冲黑豹招手:“迦楼大哥,要我继续帮你挠下巴吗?” 黑豹踟躇片刻。 他走到近前,跳上平台趴卧下,黑色尾巴垂在台下,忽然又抬起,悄悄勾住了对方的,缠绕成一个圈。而后,他以完全放松的姿态,靠在少年怀里。 邵以宁忍不住微笑——他就知道,没有猫猫能扛过这一诱惑。 他一下一下,继续挠着大猫的下巴。黑豹已放软身体,强撑着没有入睡。那双漂亮白皙的手抚摸着他,像最温柔的春风,与最美丽的夜色。 迦楼忽然移开脑袋,舔了舔他的手。 邵以宁怔住:“怎么了?” 迦楼没有说话,他只是霍然起身,抖了抖身上皮毛。接着转了个方向,跳下石台,蹲在地面,轻轻舔了舔他的小腿。 顺着他的目光,邵以宁这才发现,自己右小腿外侧,被擦破了一点皮,隐隐有些血色,不过只是皮外伤,也不怎么疼痛,所以他才没发现。 是刚才来山洞的路上,不下心蹭到了哪里吧。他不太在意这点小伤口。黑豹却一下一下、帮他清洁了周围的皮肤。 好痒…… 黑色的大猫、白的像雪的肌肤,构成一幅微妙的、对比强烈的画面。邵以宁耳根微红,忍不住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可不敢的原因是什么,他却没有进一步深思了。 伤口处理完毕,黑豹又回到他身边,把已经成为猫耳少年的小猫咪笼在怀里。他身长体长,倒也足够。又凑在他唇边,鼻尖相抵,绿眼睛一眨不眨,凝视着他。 四目相对。 猫咪形态的时候,怎么样都无所谓,不过是小猫咪罢了。可一旦想起自己现在是人形,就变得极为害羞。心态也不知不觉变了个模式。邵以宁好容易偏头,把自己热透了的脸颊,埋在黑色皮毛里,深深陷下去。 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会……会想到一些邪恶的内容。 好歹,也是见过猪跑的。 猪怎么样他不知道,他就知道,自己现在,脸很红。 还有这个动作,几乎每一寸都与大猫紧贴在一起。夜晚气温降低,这样的紧密,反而恰到好处,暖烘烘好似小太阳,连他自己也不想放开。 温暖,又舒适。而后他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沉,不多时,疲惫了一整天的邵以宁,以这样的姿态,沉沉睡了过去。 他呼吸变得规律而缓慢悠长,胸膛微微起伏。 在他入睡之后,黑豹绷住身体,缓缓蹭了蹭他的脸颊,这才同样闭上眼睛,睡着了。 然而…… 一夜过去,邵以宁睁开眼睛,眼前不是迦楼的面容,而是他柔软温热的腹部。他想到什么,慌忙抬起爪子一瞧,又是毛绒绒的猫爪子! 邵以宁:??? 他竟然又变回了猫咪形态。 ……就、就一晚上试用体验吗?差评了! 第二十八章 小猫咪沮丧垂着圆滚滚的脑袋,深深陷入了迷惑。 变人、不变人、变人、不变人……啊啊啊,到底是为什么变人,又为什么变回来了呢? 不过这样一来,他倒是可以回去了。 想到会为自己担心的大猫们,邵以宁骨碌碌爬起来,昂首对黑豹道:“迦楼大哥!我变回来了,咱们回去吧!” 黑豹眯了眯眼。 这一瞬间,他竟然觉得,阿宁不变回来,也很好。 那样的话,他就会留在山洞里,只和自己相处。在这里,他是独属于自己的——猫儿少年的形态,尽管古怪了一些,却也非常可爱。还会给自己挠下巴。 ……挠下巴实在很舒服。 他忽然不想被别人看到这样的阿宁。 于是,迦楼平生第一次,竟脑海里天人交战、挣扎了许久。 最终打断他思路的,还是邵以宁。 小猫咪湛蓝大眼眸定定瞧着他,满眼都是纯粹的信赖。见黑豹久久没有回应,他伸出毛绒绒的小爪子,粉嫩圆润的肉垫勾到他的前臂,轻轻按压提醒他:“迦楼大哥喵?” 糟糕,一时没注意,又喵喵了起来。 他连忙捂住嘴巴,耳朵爆红,强行偏过头去,“那个,咱们回去吧。我……我有点饿了。” 其实不是有点,是很饿。一天一夜没吃饭,小猫咪饥肠辘辘,现在前胸贴着后肚皮,走几步就会粘到地上。 迦楼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霍然起身,为自己刚才的念头感到羞愧。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忽略了阿宁的感受。 阿宁应该会想回去的,和大家在一起。而不是孤零零留在山洞。 小喵崽是草原上的一朵小蒲公英,随风自由自在,随处落下。他是自由的。 但是…… 迦楼又低头,凝视着邵以宁。绿眼睛对上蓝眼睛,一眨不眨。 而后,大猫靠近了小猫咪,温柔舔了舔他的额头。 这就够了。 迦楼微微俯身:“我带你回去。” 邵以宁不知他思绪几个来回,他高高兴兴爬上黑豹的后背,像来时那样、又或者稍微有点不一样——昨晚上那次,他屁股有点疼。 新生的肌肤太过娇嫩,他原来倒没发现,在大草原上,没有毛发居然很不利。 邵以宁:……做人的时候,真是没想到呢! 大黑豹带着小猫咪,晃晃悠悠回到了狮群。隔着好远好远,眼尖的巴恩就看到他们,迫不及待叫嚷道:“阿爸阿妈!是阿宁!” “迦楼带着阿宁回来啦!” 狮子们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激动了! “是阿宁?阿宁真的回来了?” “呜呜呜阿宁宝贝终于回来了!” “阿宁赶紧回来!以后阿妈不准你再乱跑了!” “太好了,阿宁不在我啃羊肉都不香了!” 猛然间,所有大猫们呼哧呼哧,全都跑了过来。一时之间,浩浩荡荡,整个狮群出动! 大家迈开步伐、撒开爪子,都想第一时间,赶紧见到小猫咪。 毛绒大脑袋们齐齐凑过来:“阿宁!” “哎!” 黑豹定住脚步,压低上半身,好让小猫咪自己下来。邵以宁连忙应声,紧接着就是……集体口水洗礼。 这个亲一口,那个舔一下,几秒钟内,小猫咪就哆哆嗦嗦,毛发绺成一缕一缕,微风一吹,突兀打了个大喷嚏。 “阿嚏!!!” ……阿爸阿妈们,太热情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又被母爱大发的母狮再次舔倒:“乖崽崽,看看你身上脏的!” 狮子带着倒刺的舌头,把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梳理了一遍。待得四个爪子重新珍珠般粉嫩,这才稍微满意,却还没放过,非要亲自叼起小喵崽,带回狮群驻地。 “乖崽崽在外面受苦了吧?看看,都瘦了!” 邵以宁:这个……其实就一天一夜啦,也没有吃很多苦。 不过他知道,这是动物们在担心他,所以他不会有什么想法。 小猫咪吃饱喝足,往草地上一躺,四爪朝天露出雪白柔软的肚皮,歪了歪脑袋,撒娇似得说道:“我没事的,阿妈,您看我好好的呢。” “什么好好的!”母狮见小喵崽这样,心都化了。然而,她非常不认可这句话,摇了摇头:“都瘦了,毛都不鲜亮了!等着瞧,那个敢弄走你的家伙,阿妈一定帮你揍他!” “对!”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巴克利此时踱步过来,趁机凑近也舔了几下,威严说道:“那个抓走你的坏东西,是呦呦族的。” “他自己已经都承认了。等会儿我就去呦呦族,让他们长老给个说法。不然的话,这事没完!” “等一下!” 邵以宁想起那只小狐狸,赶紧出声:“阿爸,你们找到木木了?就是……就是那个呦呦族的幼崽?” “找到了。”巴克利这种时候还是很靠谱的,他冷哼着说道:“坏东西,呦呦族都精明得很。但是他们骗不过我。” “只要我巴克利一出马,他就老老实实,全承认了。” “那小子阿妈病了,想让你去和多伦求情……哼,也不想想,咱们喵呜族的崽,和嗷呜族牵扯什么?” 这么说,木木的妈妈确实生病了? 邵以宁一骨碌爬起来,追着问道:“那,那木木现在呢?在那里?” “在……” 巴克利忽然缩了缩脑袋——等会儿,他把那个小东西,弄哪儿去来了? 好像是一时生气,危言耸听恐吓了几句之后,关起来了? 小喵崽还在等他回答,巴克利眼珠一转,纳闷问道:“你找他干什么?” “我想……”邵以宁想了想,说道:“我觉得,木木不是坏……坏东西。” “他是为了阿妈,是情有可原的。” 如果是邵以宁自己,也会为了父母,不顾一切的。 所以,他想见木木,至少见一见他。 巴克利大爪挠头。 他不太理解小喵崽的想法,草原上动物生老病死都是天命,是无法抗拒的事。他们对此平静看待。尽管小狐狸是为了母亲,这一点令人动容,但巴克利这边立场不同,自然想的还是小喵崽。 要不,他陪小喵崽去看看?如果坏狐狸还想干坏事,那他就及时出手制止,这样的话,阿宁就会知道,阿爸才是对他最好的! 对,就这么干! 巴克利脑海里嗖地闪过了这个念头,并且越发坚定。他摇头晃脑,鬃毛在小喵崽面前甩啊甩,忽然挺胸抬头道:“这个,阿宁啊,阿爸带你去。但是你要小心,呦呦族不好,喵呜族才好!” “咱们喵呜族,才是小喵崽的坚强后盾!尤其是你阿爸我!知道不?” 邵以宁:话题转向有点快??? 他哭笑不得,但圆滚滚的小脑袋点了点,奶声奶气道:“知道了,巴克利阿爸是最好的!” ……对对对,就是这样! 湛蓝大眼睛里全是雄狮的倒影,小喵崽浑身香喷喷的、毛发柔软像小云朵降落在心上,巴克利只觉得整狮被重重一击,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他昂首阔步,硬是在大草原上,走出了秀场超模、与族长大哥的派头! 等到了地方,巴克利大爪子一挥,指了指某个方位:“在这儿呢。” “他还说,也要等你回来,见你呢。” 邵以宁往前走了几步。 眼前是几块大石头,经过岁月磨砺、天然形成的石洞。一个瘦小的影子就蹲在角落,无声无息,蜷缩成一团。 他名字叫木木,此时神色也木木的、呆呆的,完全没有之前小狐狸灵动的模样——实际上,他现在懊恼极了,恨不得自己是山上的一块大石头。 石头没有心,就不会这么难受。木木太难受了,以至于不吃不喝、陷入情绪,连巴克利与邵以宁靠近他,他都没发现。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想阿妈怎么办,想阿宁怎么办,想自己怎么办……最后,他抽抽噎噎,又哭了起来。 豆子大的泪珠簌簌往下掉,木木哭得泪眼朦胧,依稀耳边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木木?你……你别哭呀?” ……诶?这声音,在哪儿听过的? 小狐狸茫然抬头,一眼瞧见了站在石头上的小猫咪。 此时正是早上,太阳自东边升起,在草原上洒下无数辉芒,逆光的白团子毛发蓬松柔顺、像天边的白云飘下来,又像一片最皎洁的月光。小喵崽挪动爪子,轻巧跳下大石,优雅落地,柔软尾巴甩了甩,安慰他:“我回来了,没事啦。” “别哭别哭,都会好的。” 木木愣住了。 他没想到,阿宁居然不怪他。 小狐狸完全傻掉了,自言自语来了一句:“这……是不是我在做梦啊。” “噗。” 邵以宁忍不住笑。 他拍拍木木身上的泥土,认认真真道:“是我,你不是在做梦。” “要不……” 他刚要开玩笑,让木木掐自己一把,试试疼不疼。小狐狸猛然尖叫一声:“是真的!阿宁回来了!” “阿宁没事!太好了!” 他兴奋得追着自己尾巴转圈圈,然后扑通倒在地上,尖尖嘴巴冲着天空大嚷:“阿宁没事!阿宁回来啦!” 紧接着,他一刻不停跳了起来,冲到邵以宁面前,呜呜呜大哭道:“阿宁,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你骂我吧,打我吧……呜呜呜呜……” 他哭得好大声。 邵以宁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慢吞吞说道:“这件事,确实是你的错。” “所以……” 木木心里一紧,瞪大眼睛,心脏砰砰跳动,等待他的后续。 在小狐狸忐忑不安的目光中,邵以宁不慌不忙,继续说道:“所以,我要去见你阿妈,让她好好批评你。” “然后,再考虑怎么惩罚你。” 邵以宁:……没错,他要带熊孩子,去见家长告状! ……半小时后,邵以宁站在一堵“墙”面前,目瞪口呆。 这个……这个…… 谁来告诉他,小狐狸的阿妈,为什么是头大象啊?!!! 第二十九章 而且,这只大象有象牙啊……好、好像是公的吧!!! 邵以宁:……懵了!怎么回事! 难道,这里不仅是奇幻大草原,还是……还是什么男男生子的奇怪世界吗? 他难以置信瞪大眼睛,毛绒绒爪子僵直了,指着大象问木木:“这、这是你阿妈?” “是呀!” 木木不假思索,重重点头。并且下一秒,他笔直笔直冲着大象走了过去,声音清脆叫道:“阿妈!” 然后,那头公象暴跳如雷、差点跳脚道:“说了一万次了!!!老子不是你阿妈!!!” “阿妈你个头啊!小崽子离我远点!我都瞎了!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邵以宁:??? 等等,所以到底有什么故事? 木木却不以为意,甚至还很习惯公象这个作风。他眨巴眨巴眼睛,自顾自继续说道:“阿妈,这是喵呜族的巴克利族长,这是喵呜族的阿宁。我跟您提起过的!” 公象猛地转过头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原来,他刚才都没发现除了木木之外,还有其它动物。 他这么一转过来,邵以宁看清了他的全貌。 这是一头成年公象——和狮群有点类似,象群是母系氏族、老祖母当家做主。公象成年后就会被赶出去,交配季节才回来。平日里,公象们要么组成小团体,要么独自在草原上游荡。 所以,一只大象孤零零的,那他就基本是公象。一群大象聚集在一起,很大可能是母象带着小象。很好分辨。何况,成年公象还有象牙。 那对大獠牙可不是吃素的,也可以用来攻击。 此时此刻,一对还算洁白的、长长的象牙就顶在小猫咪的头顶。巴克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想起了某些不太美妙回忆。 咳,在草原上,狮子也不想和大象打架。他们压根不是动物,是座山。 但是,在小喵崽面前,巴克利硬是顶住了本能的退缩,马上又往前回了一步,堪堪挡在小猫咪一侧,随时能够保护他的位置。 邵以宁没注意阿爸的举动,他的目光越过象牙,看到了大象的眼睛。 ……果然,那双眼睛,已经视线很模糊、几乎看不到什么东西了。 应当是秃鹫干的好事。他们也打不过大象,于是暗中下了黑手。居然对准了薄弱的眼睛。大象自己一时不查,竟然被得手了。 公象脾气都不太好,尤其是看不见的现在。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很难生存下去,只能活活饿死——偏偏那个小崽子,不过是年少时好心随手救了母狐狸就被托付的狐狸崽,硬是要赖着自己喊阿妈的小东西,口口声声说要救自己,就头也不回跑走了,几天几夜都没回来,害得他担心得要命…… 现在回来了,还带了别的动物?他谁也不想见!图斯就算是残了、死了,也不要这样丢脸! 大象又开始生闷气了,大耳朵猛烈甩了甩,长鼻子冲着大概方向喷气:“走开!” “别以为我看不见了,你们就能来占我的地盘了!” 这…… 木木三言两语解释他与图斯的过往。邵以宁有些了然。大象是有一定智慧、又富有同情心的种族,随手救下狐狸什么的,也不是很难想象。 不过,一只公象被喊阿妈什么的,还是有点好笑。 木木却非常认真道:“阿妈临死的时候交代过了,以后要把图斯当阿妈一样尊敬。而且……” 他脑袋歪了歪,又有点狡黠道:“叫阿爸的话,他会更不高兴。” 至于为什么更不高兴,好像只有图斯自己才知道。 邵以宁觉得,理由搞不好会更搞笑。 但是,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愤怒的大象可不好惹,什么倒拔杨柳树、踢飞大石头之类的事,他们全做得出来。 他们的破坏力惊人,遇到一头发火的大象,级别要高过遇到一头愤怒的熊。 由于盲眼的不安、和其它一些状况,图斯现在竟真的发狂了。 他不但听不进任何话,连木木的靠近都十分排斥。不仅如此,图斯甚至狂怒着,一边咆哮,一边在大肆破坏、像是在发泄。 “吁!!!” 大象叫声轰鸣,震耳欲聋。周围的草木都跟着簌簌发抖。巴克利差点顶不住压力,再次想后腿。但邵以宁眼疾手快,粉嫩的小爪子先是扒拉几下狮子阿爸,低声说了几句。随后巴克利压低大脑袋,让小猫咪爬上了他的鬃毛。 巴克利昂首挺胸,将小猫咪顶在脑袋上面。邵以宁大声道:“图斯!你冷静!我们不是来抢地盘的!!!” 回应他的,是图斯更大的狂怒:“走开!都走开!” 不好,图斯现在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话。 木木焦急在旁边不停跑动,试图唤醒图斯的理智。但很显然,这徒劳无功,图斯甚至连他也分辨不出,有好几次,都差点踩到木木。 明明是白天,可天空之上,隐约又有血色月亮的那种氛围。邵以宁猛然抬头,只见几朵乌云恰好遮住了太阳,遥远的另一边,微微露出一抹血色的轮廓,并不真切。 ……又是血月吗?可是,白天竟然也有血月? 他不得而知,又再度被眼前景象吸引了全部心神。图斯自己折腾了半天,都没结果,干脆鼻子一甩,卷起一颗大树,啪嚓一声,折断了,然后随便选了个方向,猛地丢了过来! “阿爸小心!” 邵以宁连忙叫了一声,巴克利灵活躲开,刚要得意。小猫咪忽然箭也似得,从他头上跳了下去! 巴克利:……啥?崽你要干嘛! 大狮子赶紧跟上,但这种时候,小猫咪的身体更为灵活,他三两下避开满天飞的烟尘石子,准确无误跑到大象面前,在最接近的距离,冲着他就是一声喵呜! “喵呜!!!” 猛、猛猫狂嚎、猛喵咆哮了!就算羞耻,也只有用出这个百发百中的招数了! ……随即,奇迹再次发生了。 小猫咪的喊声,如同在大象脑门上泼了一条大冰川,仅仅一瞬间之后,图斯猛地回过神来——怎、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觉得,大脑现在好清醒、好舒服? 自从眼睛被可恶的秃鹫弄得看不清东西之后,图斯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他浑浑噩噩、饥肠辘辘、然后更加暴躁不安度过每一天。连木木的关心都不想理会。公象的骄傲都被踩在脚底,他只觉得自己在一天天等死,毫无希望。 但是这一刻,这一声喵呜,让他竟然觉得,他重新体会到了生活的美好、重新想起那些曾经的回忆。他突然,不那么愤怒了。 大象恢复了理智。 图斯转过头来,冲着他小猫咪出声的位置,瓮声瓮气道:“你是谁?来干嘛的?” “你……”他略有迟疑,忽然闻到什么,反问道:“这个味道……喵呜族的?” 是巴克利的气味。 邵以宁倒也不区分这种细节,点点头道:“是,我是喵呜族的。” “这是我阿爸。” 巴克利挺胸,像是这个身份,比族长更让他骄傲,他还不忘话里有话、重复一遍:“我是阿宁的阿爸!喵呜族的族长,巴克利!” 崽的阿爸在这里呢。想欺负他家崽的,先掂量掂量! 木木赶紧小跑上去,羞愧难当、支支吾吾,把自己干的事说了。 图斯……图斯有点呆滞。 他养大了木木不假,但一只大象和一只小狐狸,怎么看怎么都不搭。他不让木木喊自己是阿爸阿妈,木木就执着的、开玩笑的继续喊——彷佛不这样喊,他们就真的毫无关联,是草原上的陌路者。 可他们心里都知道,他们连同一种族都不是,根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 图斯帮木木弄食物,被秃鹫啄坏了眼睛,也没打算让木木偿还什么。他就是……就是觉得自己不是头公象吗?是草原上最强壮、最有力气的大象啊,照顾下弱小的狐狸,是应该的。 就像当年他救下木木和母狐狸,没想过身后会多一个小拖油瓶。这些事,并不在他意料之内。当时的图斯,只是很骄傲、很得意自己的强大。 所以后来,失去了这样的强大、突然变得弱小,图斯才会自暴自弃、萎靡不振。 不过,自始至终,他心里还是默默的、悄悄的,把木木划进了自己人的范围。他认可自己是木木的后盾。 现在,木木为了救自己,闯了祸。他……他这个当家长的,好像是该做点啥。 ……该死,他还是个大处象,还从来没有过自己的亲生崽呢。怎么就成了熊孩子家长了! 图斯有点郁闷。 大象垂下长长的鼻子,非常尴尬道:“这……这是木木的不对。我……我……” 他“我”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听的道歉话来,索性鼻子一喷:“这样吧,您说吧!怎么惩罚都行!我替他受着!” 邵以宁没有很快回应。 图斯安静站着,邵以宁就将一些细节看得更清楚。纵然是大象,在几天不吃不喝、双目失明的情况下,状况也不会太好。 此时,他的象牙都有些磨损、身体更是消瘦。如果这样持续下去,图斯只怕熬不了多久了。 小猫咪终于出声。 “这和图斯无关。” 毛绒绒的爪子踩在草地上,蓝眼睛里满是坚定,他郑重开口道:“木木,你要接受我的惩罚。” “然后,你要用实际行动,来换取大家的认可和原谅。” 这一次,木木可不光是招惹了小猫咪一个,还惊动了整个大草原,喵呜族、嗷呜族、呦呦族、吱吱族……等等等等,各个种族都弄得天翻地覆。如果对大家没有交代的话,很难就此结束。 木木倒也明白。话音刚落,小狐狸就一口答应:“我愿意!” 小狐狸眼神,也有些变化。经历了这一场,他彷佛长大了:“就算不是为了图斯,也是我对不起你。阿宁,对不起。” “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我不要让图斯替我。” “我自己犯的错,自己承担。” 就算阿宁不帮忙,他也会接受惩罚。他知道,这是他应该做的。他要去弥补自己的过错。 …… 夜色降临,草原上又过了一天。 森林边缘,邵以宁正在等一个消息。不知何时,黑豹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幽影无声无息显出身形,黑豹低头,舔了舔小猫咪的额头,沉声说道:“你猜对了。” “木木确实在森林下方,挖了很多地道。” “他在地下,发现了一些东西。” 第三十章 邵以宁对木木的惩罚之一,就是让小狐狸去挖地洞。在森林里帮忙找线索。 这活又脏又累,还要任劳任怨,对木木来说,是很深刻的教训了。 木木自己,曾经在森林的地下来来去去,都很安全,那么他一定是有这方面的天赋。果然,木木只去了不久,就传递回一些消息。 邵以宁现在,已经对血月有了大概了解。他似乎模糊猜测到,血月会发生什么。 如果是他猜想的那样…… 他想帮忙,想做些什么。他觉得,命运也好、上天也罢,都不会无缘无故,让他成为草原上仅有的一只小猫咪,也不会让他的喵呜声,变得这么独特。 阿爸阿妈、巴恩多伦,他们对他都很好,是他的亲人。还有迦楼,黑豹以自己独有的温柔方式保护着他,他一直都知道。 所以,小猫咪决定,提前准备起来! 顺便…… 黑豹静静趴在他身边,等他下一句话。 小猫咪猛地扑了过去,歪着脑袋问:“迦楼大哥,我今天又看到血月了。” “能不能……告诉我真相?” 黑豹微微一怔。 阿宁……确实很小,可是相处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发现,小猫咪只是看上去小,实际上已经完全可以独立了。 他会当断则断果断出手,也会咬牙独自在森林里支撑。他坚强又勇敢,是完全可以得到尊重的独立个体,有资格知道全部真相。 迦楼顿了顿,鬼使神差点头,同时他起身,看了眼森林的方向,沉声说道:“我们去森林。” 他想,带阿宁去看“祂”,然后告诉他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邵以宁有点兴奋。 像那天晚上变成人形一样,他好像在同迦楼去做一件只有他们才知道的事。这成了他们之间的小秘密,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感。 小猫咪又同大猫一起进入森林。在夜色与幽静的氛围间,邵以宁没有被迦楼带着走,而是不疾不徐、闲庭散步一般慢悠悠的前进。 路上树木都是老样子,长得像整整齐齐的多胞胎。黑色大爪与雪白小爪一前一后,交错前行,踩在枯叶上咯吱作响,是除了轻微呼吸外唯一的声音。邵以宁不知不觉屏住呼吸,忽然黑豹停住脚步,转头温柔舔了舔他的额头,低声询问:“累吗?” “不累。”黑暗中,小猫咪眼睛亮晶晶的,并非白日里的湛蓝颜色,而是一种偏于暗沉的深蓝。他乍有介事眨眨眼,坚定不移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不累,我可以的!” 迦楼不许说他哪里都小!他就是长大了,足够大了! 绿眸中闪过几分笑意。显然,他也随之想到了一点儿阳光色泽的回忆。 一黑一白继续路程,黑豹却有意无意放慢速度,与小猫咪始终持平。走着走着,似乎是太过安静,邵以宁忍不住道:“迦楼大哥,我们聊聊天吧?” 看样子,还要走很远呢。 黑豹的胡须,颤动了几下,没说话——聊天?他从来没有与其它动物闲聊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始。 邵以宁倒没在意这点细枝末节,他兴致勃勃主动道:“迦楼大哥,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多大了?” 野外花豹的寿命,大概在20年。他想知道,这里草原上的动物们,寿命会不会不一样? 黑豹迟疑片刻,给出了一个模糊答案:“我经历过五次雨季。” 五次雨季? 那这么说,至少就是五岁了?按照年龄换算,可能相当于25岁到30岁之间的人类,正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 果然,大哥的称呼是没错的。不管以哪种形态来看,迦楼都比他大。 顺着这个话题,邵以宁又随意问:“那,雨季还有多久要来?” 这一次,黑豹很快回答他:“大约在血月之后。” 动物们没有纪年、没有日历,只有大致界限划分。在这里,每年除了旱季就是雨季,度过一次就是一年,也就长大了一岁。 草原上旱季一般是每年的4月到10月,雨季则从每年的10月到来年4月。也就是说,血月就夹杂在旱季与雨季之间。 邵以宁稍微一换算,心里有了概念。小猫咪问,黑豹回答,稚嫩与低沉的问答声,一直深入到森林深处,在一处格外茂密的灌木丛外缘停下。 黑豹的身体,微微紧绷起来,神色也转为凝重。绿眸凝视前方片刻,低头对邵以宁道:“这里。” “是一切的起源。” ……黑豹刚出生后不久,便亲眼目睹了一次血月。 血月的出现,没有前因,也不知后果。草原上的动物们只知道,突然某一年的旱季之后,雨季没有立刻到来,而是推移了三五天。 在这三五天内,太阳不会出现,月亮会变为血色。祥和平静的草原,会陷入动荡不安,变成截然不同的地方。 食草动物们不提,站在此世界生物链顶端的大猫与狼族们,会比平日里更为躁动、更为好斗。 他们一言不发变大打出手,甚至你死我活,增加许多不必要的残忍伤亡。 ……更不要说,嗷呜族与喵呜族平时就是仇敌关系,多有摩擦。在这三五天内,他们几乎就在陷入战争。 一场每年都会固定时间、固定地点延续的战争。 血仇年年积累,即使动物们没有家庭观念,但物伤其类,也会对彼此产生负面印象。也因此,巴克利会对嗷呜族那么排斥。 也因为这样,他们慢慢产生了初步的族群理念,简单粗暴从长相出发,把草原上的动物们,分成了两大类——按照邵以宁的话来讲,就是犬科和猫科嘛。 但不知为何,没有成年的幼崽们,独独不受影响。所以,迦楼在见到森林里的“祂”之后,与各个族群协商,提出了保护幼崽、等他们成年后再告知血月的建议。 小猫咪听得认真,听完了,跟随黑豹越过灌木丛,踏入一片……微微发光的草地。 草叶之上,有虫鸣。草地的中央,是一棵大树。 这里,是这片神秘森林之中,唯一有声音的地方。 邵以宁惊异瞪大眼睛,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嫩绿叶片上一只小甲虫。 红色的壳随着步伐缓缓移动,从叶片上方转移到叶片下方。当小猫咪微微靠近,那虫子还会觉察到,慢吞吞向草地深处躲避。 但是,与此同时,有轻微古怪的感觉,袭上心头。 这里不对劲。 不光是因为看起来很突兀的草地与虫鸣,还因为氛围的古怪。邵以宁说不上来,却分明能感觉到微妙的、在空气中浅浅流动的某种存在。 无法用语言形容,但闭上眼睛,他彷佛能感知到,感知到一些事物。 大树一动不动,连树上的叶片都没有丝毫变化。下方的草地还会随着微风稍微草叶飘曳,但大树上的树叶,却好似精美逼真的艺术品,是假的,没有任何自然的反应。 这一瞬间,小猫咪情不自禁,彷佛被蛊惑住,向前走了一步。 黑豹及时拦下他。邵以宁突兀清醒,转头疑惑看着他。 迦楼谨慎开口:“树洞里,有‘祂’。不要过去。” “祂?” 随着迦楼的阻拦,大树忽然变了。 树叶沙沙作响,随即变成树干剧烈晃动,整棵树都在发怒!树洞里,一个沉闷的声音大声咆哮,回荡在森林里久久不息:“迦楼!” “不要踏上草地。”迦楼越发绷紧四肢,重复叮嘱邵以宁。下一秒,他随即叼起小喵崽,迅速离开。 黑豹加快速度,瞬息就奔跑起来。邵以宁晃晃悠悠,犹如坐上森林版的布加迪跑车,眼前一花,没过多久,就已经踩在森林边缘的草地上了。 小猫咪茫然:好、好快啊…… 他有点晕乎。 黑豹舔了舔他的额头,动作很温柔。邵以宁渐渐回过神来,用力甩了甩圆滚滚的脑袋。 他确实很好奇。 不过,他现在却没心思好奇。 离开森林、站在边缘的一刹那,邵以宁又感受到了熟悉的疼痛。 那种骨骼在伸展、在拉长的疼痛感,细细又连绵不绝,十分磨人。小猫咪只来得及倒在柔软草地,便再一次、在黑豹面前,肉眼可见的,变成了人形。 猫耳少年抬起右手,愣愣看着自己的五根手指。 ……像猫形态那样,手指圆润、粉嫩,指甲带着一点珍珠粉的色泽。猫耳朵从蓬松毛发中支棱出来,随脑袋晃了晃。 他再一次,变成了人形。 第三十一章 又变回人形了啊。 这样一来,邵以宁原来的计划都被打乱了——不过与此同时,他有些猜测。 ……和森林有关吧。每次都是进入森林,就变化了形态。 可是,迦楼没有变,进出森林的小狐狸木木也没有变。只有他一个才变。 而且,这一次也会像上次那样,是一夜体验试用券吗? 他不得而知。 黑豹已是第二次看到小猫咪变“人”。 他并未惊讶,只是依旧走过来,压低身体,让邵以宁坐上他坚实的后背,打算带他去山洞。 这个…… 一回生二回熟,邵以宁脸上微热,厚着脸皮爬了上去。 光滑肌肤触碰到柔软毛发,是种非常明显的、不一样的触感。迦楼以为他坐稳了,就开始走动。但邵以宁重心一晃,猛地扑倒在他背上。 两条细长的胳膊自然垂下,下意识搂住迦楼的脖颈。 黑豹停顿,略略偏头问他:“怎么了?” “没、没事……” 他十分不好意思,深深埋头在迦楼后颈。迦楼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偏过头来,还像对待小猫咪那样,舔了舔他的胳膊。 舌是湿热的,还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倒刺。邵以宁忽然一颤,赶紧收回胳膊,端正坐好,一本正经道:“走、走吧!” “我没事!” 再这样下去,他怕他会害羞到爆炸。 明明猫形态就没事,可为什么……人形态的时候,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呢? 是因为自己没穿衣服吗?那样的话,他得赶紧去把兽皮披起来。 猫耳少年不再出声,只闷闷抓住了他的皮毛。迦楼也没有追问,他放慢速度,让背上的人能稳定坐好。而后再一次,他们来到了山洞里。 这里俨然是他们的秘密基地。 邵以宁一落地,就迫不及待钻到了石头后面,去找那块兽皮了。黑豹疑惑跟过去,他哇了一声:“迦楼大哥!别过来!” 他声音有点气恼,但迦楼不明白,只得在原地耐心等了片刻。几分钟后,邵以宁佯装镇定、若无其事走回来。迎着黑豹的目光,他努力想把这页翻过去,随便找了个话题道:“迦楼大哥,要不,我们试试烤兔子吃?” 对啊,他怎么忘了呢。有了人形的双手,可以做好多事呢。 “烤?” 这个词,在连火光都很少见的大草原上,是没有的。邵以宁解释道:“就是,我现在需要一只兔子。” “我有另一种吃法。会很好吃的。” 动物们本能怕火,邵以宁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没打算弄很多,就试一试兔子。 烤的好了,当犒劳自己的五脏庙。烤的不好……咳,反正也翻篇了刚才那点事。 黑豹起身出去了。邵以宁美滋滋搜刮周围柴火和石头,围出了一个篝火堆。 他按照学到的技巧,先用石头围成一个圈,再分别按照易燃与否放燃料。粗一点的枯枝在最下层,细小的在中间,最上层是最容易燃烧的稻草。黑豹捕猎非常迅疾,不多时,就带着一只尚且温热的野兔回来。 食材有了,可惜没有调料。不过有这么新鲜的食材在,应该也会很美味。 邵以宁以前经常在厨房帮忙,在没啥工具的情况下,他摸索着勉强弄掉兔皮。然后找到一根长树枝,把兔子串在上面。 但接下来,他就遇到了难题——怎么取火呢? 草原上已经晚上了,不可能有太阳。也没有玻璃镜片。他想了想,好像只能采用最原始的……钻木取火了。 邵以宁:……为了吃到一口烤肉,小馋猫算是拼了! 木头叠在一起,脚踩住了,然后双手开始不停搓动。他咬住下唇,十分费力磨了许久,终于看到一点儿火星,呲溜冒了出来。 薄烟袅袅升起。黑豹忽然嗅闻到味道,警觉转过头来。 “……这是我弄的火。”邵以宁连忙解释:“我打算烤兔子用,不会引起火灾的。” 方才一阵忙活,他没注意自己脸上、身上全脏了,抹了一块块的炭灰,还用脏了的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傻乎乎冲迦楼笑:“不要紧的,等一下就好了!” 他开始专心致志烤肉。但下一秒,黑豹忽然靠近,舔了舔他的脸颊。 邵以宁:诶?怎么突然…… 卷起的舌尖刚巧擦边过他的唇角,邵以宁陡然闹了个大花脸,慌乱推开迦楼:“迦楼大哥,你你你……” 绿眸不解看着他。 邵以宁后知后觉,想起迦楼是动物!是动物!所以……是自己脸上脏了? 他赶紧自己擦了下,发现手上全是黑色的灰尘,顿时了然。讪讪说道:“抱歉,迦楼大哥,我以为……” 以为…… 忽然觉得好羞愧。 迦楼只是一如既往对待他,他却老是想些不该想的。 猫耳朵郁闷耷拉下来,尾巴也垂着没动。迦楼眯了眯眼,忽然黑色长尾巴勾了过去,与他的缠在一起。 他低声询问:“……怎么了?” “没有啦……” 邵以宁干巴巴道:“就是有点饿。” 但是,他的视线可疑移开了,没有看黑豹。迦楼心中,微微一动。 这个形态下的阿宁,似乎会有很多不同的反应,也……更容易害羞。 即使是山洞中光线昏暗,唯有微弱的火光跳动,但猫科动物的良好夜视能力,仍然让迦楼准确发现小猫咪的害羞。 他薄薄的耳朵红透了,脸颊上也是绯红颜色。火光明明灭灭,将白皙肌肤映衬得越发吸引他。迦楼忽然发现,他竟然更喜欢阿宁这个形态。 而且,这个形态的阿宁,目前为止,只能他看到。 黑豹心中某种情绪,又在滋长。 火焰烤着兔子滋滋作响,油脂滴落,香气在山洞内回旋喷薄,迦楼略一晃神,便有无数细小的香气钻入鼻腔,在鼻尖不停萦绕。他只微微抽动鼻子,立刻升起一种全新刺激。 这是……这是什么味道? 好香,特别香,非常香。 他情不自禁,眼神从小喵崽身上,转移到了火光上方。 兔肉的表层已经化作金澄澄的诱人色泽,脂肪在火的作用散发无与伦比的香气——这种味道,对于向来只食用生食的动物来说,简直是难以抗拒。 “成功了!” 邵以宁小小欢呼,兴致勃勃伸出手,要撕掉一条兔腿给迦楼尝尝。但烤肉太烫,没等动手,他嗖的缩回手指,含在嘴巴里,含含糊糊、不好意思道:“哎呀,我忘了。要等一下的。” 太久没吃到熟食,他太着急了。 猫耳朵又甩了甩,耐心等了一会儿,这才小心撕掉一块肉,先递给迦楼:“迦楼大哥,你尝尝?” 他圆溜溜的眸中满是期待,黑豹不由凝视其中,只看到自己的倒影。而后,他张口咬住那块烤肉,细细咀嚼。 ……然后就被烫到了。 黑豹的表情很凝重:“阿宁,你先不要吃。” 邵以宁:他又忘了。猫舌头不能吃太烫的东西! 猫耳朵这回窘迫得快埋进头发里了,他尾巴不停甩动,慌忙试图补救,跳起来团团转圈,想找点水。 但是,山洞里哪来的水。邵以宁缩回原地,眼巴巴盯着大黑豹,无可奈何道:“等一下就好了,凉了就好了。” 他又脸红了,这回是彻头彻尾的红。 尴尬,现在就是很尴尬。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眼看小猫咪就快在地上挖洞钻进去了,黑豹吞咽下那块烤肉,沉默片刻,开口叫了他的名字:“阿宁。” 邵以宁抬头,蓝色的大眼睛闪过疑惑,耳朵再次不安动了动:“还是烫得很厉害吗?要不要……” 他刚要提议出去找水喝,对面迦楼忽然问他:“这是什么?” 顺着绿眼睛向下,他视线落在猫耳少年腰侧的兽皮处,似乎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话一问,邵以宁突然连思绪都结巴起来。 ……他他他,他可以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吗? 鬼使神差,他脑海里浮现起几句话来—— #在一望无际的非洲大草原上,春天到了,动物们…… 打、打住啊!他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第三十二章 绝望了,邵以宁对这样胡思乱想的自己,绝望了。 ……但是,小猫咪又能怎么办呢? 山洞里随着篝火的燃烧,逐渐变得温暖。火光跳动,在岩石壁上勾勒出不同的影像。邵以宁闷头闷脑不吭声,半天才支支吾吾道:“迦楼大哥,其实……” “其实我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想了想,想要说出真相——何况,如果以后还是会时不时变人,他应当有合理的说法解释的。 他对人形不惊讶,会弄篝火、会烤兔子肉,这些对动物们来说,都是很反常的。 不如说出真相。别的动物不提,他相信迦楼会明白,也能理解他。 “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突然来到这里的。” 他试图讲述,讲述自己的故事。可话一开口,又有些迟疑。 邵以宁从没和别人说过自己。 ……他那么早失去了父母,在亲戚家辗转寄居,养成了独立的性格。遇到任何事都是自己处理,既不曾求助别人,也没有对别人诉过苦、说过心事。 他觉得自己是男孩子,要坚强。 所以,一时半会儿,他竟然不知道从何处开始。 猫耳朵恹恹耷拉着,尾巴也垂下了。邵以宁抱着膝盖蹲坐在篝火旁边,盯着跳动的火焰,半晌开口道:“我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 “在那边,大家都是我……现在这个形态,只不过耳朵不太一样,也没有尾巴。” “我们称呼自己,是人类。” 一撇一捺,两条腿的人类。 随着他的叙述,一个奇特又奇妙的世界,像一幅画卷,在眼前徐徐拉开。那里有各种各样的人类,各种各样的事物,各种各样的生命。 “那里也有……也有动物们。”邵以宁尽可能用迦楼能明白的方式,去解释一些概念。“那里有很多猫,很多狗。在那里,喵呜族有另一个称呼,统称为猫科动物。嗷呜族是犬科动物。” “有大型猫科动物,也有小型猫科动物。有狼,也有茶杯……就是这个,我手掌……咳,前爪这么大的小狗。” “他们都和人类生活在一起。” “我在那边的时候,我父母……也就是阿爸阿妈,很早就去世了,是意外。” “后来,我去非洲和导师一起做动物保护,遇到了偷猎者……” 少年清朗的声音,回旋在不大的山洞里。黑豹一直保持倾听,许久,黑色长尾缠上白色蓬松的,圈在一起,彷佛牵手。 绿眸凝视着邵以宁,迦楼沉声道:“以后我陪你。” ……他听懂了,少年自己也没觉察到的言下之意。 邵以宁茫然,瞳孔微微瞪大,忽然笑了:“迦楼大哥,谢谢你。” 不,黑豹在心底道,是他要谢谢阿宁。 不管是什么原因,是谁在插手命运。阿宁来到了草原上,让他遇到,他才是需要感激的那一个。 夜色越发深沉,山洞里暖意融融,邵以宁忽然想到什么,干咳一声,终于弯弯绕绕、转到了话题上。 “我这个……是人类的衣服,嗯。” “人类身体上没有皮毛,所以需要衣服。” 他说着说着,悄悄又红了脸。 刚才“骑豹”过后,屁股又磨得有点痛。邵以宁忍住摸摸的冲动,尽可能正经严肃道:“不这样的话,我会很冷,也会容易受伤。” 这么一说…… 黑豹回想起之前那次,阿宁这个形态下擦破皮的小腿,微微点头:“我明白了。” “这样的话,”他彷佛又有新的疑惑,语气非常正常反问道:“你需要别的兽皮吗?还是只有这里?” 阿宁所有皮肤看起来都很娇嫩,可以的话,他希望他一点伤害都不要有——不过,为什么只有这里需要? 还是说,这就是……人类会做的事? 黑豹难得感到了困惑。但转念一想,即使动物们,似乎也比较敏感这个部位,就没有再多问了。 “不……不需要了。” 邵以宁瞬间脸上爆红,生怕他还追问什么别的奇怪问题,赶紧把已经凉得差不多得烤兔子拿下来:“迦、迦楼大哥!兔子好了!你吃吧!” 他立刻发挥了十根手指的威力,迅速将兔子大卸八块。还自己也塞了一大口,含含糊糊道:“好好吃……好久没吃到了。” 尽管没有调味,只有最原始的肉的香气,邵以宁还是吃得挺开心。 黑豹只尝了几口,就把兔子留给了小猫咪。邵以宁啃完骨头,脸颊上都是油腻,在火光下像要发光。迦楼情不自禁,又想舔他。 邵以宁:……住、住手! 他已经实在、实在没有脸红的力气了。 ……害羞也好累呀。 猫耳少年已经浑身泛红,小小声道:“迦楼大哥,我这个形态的时候,可以不要……不要那样舔我吗?” “我不太习惯。” 黑豹顿住动作。 邵以宁赶紧又解释道:“就是……就是倒刺弄得我有点疼。”还很羞赧。 猫科动物舌头上的倒刺,真的很厉害。邵以宁以前被猫咪舔过,都觉得不太舒服,他也见过动物园狮子老虎的舌头,怎么说呢,要是用起力气来,简直是人间凶器。 他们吃东西的时候用来刮肉是挺好用的,现在嘛……咳,还是算了。 然后,他还补充了一句:“猫咪的时候,没关系的。” 迦楼退回原地,不知为何,有些沉默。 他强有力的黑色长尾甩了甩,似乎心绪不宁。对面,邵以宁已经开始收拾篝火了。他把火稍微弄熄了一些,同时把兽皮使劲儿拧了个扣。 这是阴差阳错,自然风干形成的兽皮,又干又硬,其实不适合围着。邵以宁也没打算一直用这东西,却也没别的办法,暂时随它去了。 他心里还在琢磨森林的事。 现在看来,他早晚会深入森林,解开一切的谜团。但今天晚上,他还要好好的、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每次变人,他都很累。 邵以宁情不自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柔软的长发顺势披散开来,裹住他大半后背,又有几缕不怎么听话,垂在胸口,刚巧遮住了某些不一样颜色的地方。 樱红色,像草地上的茱萸,又像是雪山上偶尔绽放的红色花朵。 黑豹的绿眸,再次凝视过来,他的尾巴忽然动的更快了,有几下啪嗒打在地面,激起轻微的灰尘。邵以宁刚转过头,又打了个大喷嚏。 “阿嚏!!!” 邵以宁:……怎么回事?山洞里这么不干净吗? 还是说,因为他光着上半身,感冒了? 他没忍住心思,蓝眼睛滴溜溜往黑豹那边转,脑海里冒出一句又一句,像电视购物在洗脑——真皮抱枕!豪华皮草!黑色尽显奢华!至尊独享! 这时候,果然还是要和迦楼大哥一起睡吧? 小猫咪的心思昭然若揭,脚步挪动着往黑豹这边蹭,为了让自己的提议显得更合理,他还专门把山洞里的干草全收集在一起,硬是铺在石台上,弄出了一个临时床铺。 弄完了,他一本正经道:“迦楼大哥,这样会暖和一些。” 这种时候,他完全忘记了。这里是草原。 只有旱季和雨季、终年都不会降温的草原,是怎么样都不可能冷的! 黑豹没有在意,或者说此时的他,并没有心思去在意。 刚才猫少年弯腰铺床的时候,背对着他,长尾巴甩来甩去,一下一下,好似一个小钩子,钩住了他的心。 两条嫩白修长的腿走来走去,和猫咪时的可爱也完全不同。 那是一种,更深层的、更复杂的谷/欠望。 他没想过,他会对这个形态的阿宁,会有这种念头。 猫形态的时候,他更多想的是守护、是照顾,是耐心等候,等阿宁长大了,可以与他一起在草原上自由奔跑,肆意玩闹。 而现在…… 他想的是更激烈的情感,甚至想独占这样的阿宁。 想把他压在身下,做一些过分的、阿宁可能不会喜欢的事。 黑豹霍然站起。 邵以宁诧异,以为是自己说动了迦楼,他眼睛亮晶晶的,抬头期待看着他:“迦楼大哥?” ……迦楼转身。 黑色长尾在他面前轻轻一晃,调转方向就离开了,只留下一句话:“你先休息。” 邵以宁:诶???他说什么不对的吗? 等等,他刚说什么来着? 邵以宁后知后觉,想起草原上不会冷。他随即又是一个大花脸——怎么回事!自己也太贪心了。一定是迦楼大哥觉得不高兴了。 大热天的,谁要在一起睡觉嘛。 他悻悻自己坐在石台上,往后仰倒,翻过来覆过去、翻过来覆过去,从左边滚到右边,又从右边滚到左边。最后迷迷糊糊,渐渐眼皮沉重、眼睛也合上了。 猫耳朵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在蓬松长发间不太显眼。眼睛是闭着的,细长睫毛轻轻颤动……除了淡淡的粉色唇瓣,整个人好似雪玉一般。 或许是真的有点冷,他微微蜷缩细瘦身体,越发显得娇小——即使是这个形态,他也比黑豹瘦小许多。 迦楼在外面呆了很久,直到冷风吹走他所有思绪。但他一回来,一进到山洞里,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让他忍不住再次浮起一些心思。 黑豹无声无息跳上石台,用整个身体包裹住猫耳少年,尾巴缠绕在他小腿间,以占有谷欠和保护的姿态,圈住他的脚踝。而后,他定定盯着他的唇,内心天人交战。 他想再舔几下阿宁的脸颊,可又怕阿宁娇嫩的肌肤会疼,还怕会弄醒他。 刚才他听阿宁不经意提起,就算是这样形态的阿宁,这身体也并非成年,也还是幼崽。他说,似乎是十六七、亦或者十七八岁的模样。 他不能。 可他又很想。 最终,黑豹一点点靠近,停在距离粉色唇瓣仅仅一厘米的距离,顿住了。 第三十三章 邵以宁忽然呓语一声:“好热……” 大草原是真的不冷,邵以宁一时犯傻,还弄了很多干草在石台上,铺成厚厚的床垫。加上篝火还未褪去的温度,舒服倒是舒服了,可刚睡了没多久,就热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前额的碎发,也打成小绺,湿漉漉粘在脸上,痒痒的。他睡梦之中迷迷糊糊,情不自禁抬手要摸:“热……” 他抬手的方向,刚好会碰到黑豹的脑袋。迦楼微微愣住,竟没来得及躲开,刚好被邵以宁碰到。 柔软光滑的肌肤触碰,迦楼回想起上次手指挠下巴时的舒服,略一晃神,邵以宁已不知在睡梦中梦见了什么,忽然反手搂住他的脖颈,往他身上蹭了蹭。 与此同时,他还偏了偏脑袋,恰恰与迦楼再次面对面贴近。 灼热呼吸喷吐、交融,淡粉色的唇瓣近在咫尺。这是与动物们的嘴巴完全不同的样子,但……很漂亮,是不一样的动人之处。迦楼鬼使神差,轻轻碰了碰他的唇。 触感是温热的,一触即分。 绿眸愈发幽暗。 ……也就在这个时候,草原的天空上,一轮月色变为血红,瞬息之间,又恢复皎洁。 黑豹的绿眸,也隐约透出几分血色。但他并未察觉,只是尾巴收紧,圈住了猫少年。 而后,他就这样以守护珍宝的姿势,安静入睡。 …… 第二天早上,邵以宁果不其然,又变回了小猫咪。 他倒是已经习惯了,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喵呜叫了一声,前爪后腿拉长像一根弓弦,而后精神抖擞爬起来,小爪子抬起碰了碰大黑豹:“迦楼大哥!早上好!” 小喵崽湛蓝眼眸圆溜溜的,摇头晃脑、兴致勃勃道:“咱们回去吧。” 老是夜不归宿什么的,阿妈阿爸是不是会不高兴! 迦楼看着小喵崽,忽然就有些遗憾。 森林不能经常去,变人时也很痛苦。他不能为了一己私心,就希望阿宁总是人的形态。 后悔,昨晚应该趁机多亲亲他的。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满心私念的大黑豹,绿眸中目光可疑闪烁,他若无其事跳下床,忽然尾巴甩动,低声喊了一句他的名字。 “阿宁。” 邵以宁抬头:“迦楼大哥?” “……没什么。”黑豹欲言又止,示意小喵崽上他后背:“你上来吧。” 邵以宁没想太多,高高兴兴爬了上去。二人顺着来时的路,慢慢悠悠往回走。 走到草原边缘的地方,地下突然冒出一个灰扑扑的小脑袋:“阿宁!” 是小狐狸木木。 自从邵以宁说惩罚他去挖洞,他除了吃饭睡觉看图斯,其它时候全在干活,非常任劳任怨。 木木抖了抖身上的土,蹦蹦跳跳跑到黑豹与小喵崽面前,兴奋说道:“阿宁,图斯说他今天舒服多了,也能吃得下东西了,谢谢你!” ……那一声喵呜,居然效果这么明显吗? 邵以宁以为,图斯只是简单被血月影响,所以神志不清呢。 还有他的眼睛…… 小猫咪想了想,对木木说道:“既然这样,让图斯好好养伤吧。” 其实那天他也大概看了下,图斯的眼球部分没事,但视力很模糊,他觉得,说不准还有可能恢复光明。 因为情绪很抑郁,图斯那时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所以自己也分辨不清到底是哪里的问题。只知道眼睛看不到了,才会大发雷霆。 如果图斯还有希望,他也可以帮帮忙。 木木是动物,想不到这么多,他只发现图斯有好转了,猜想是阿宁喵呜声的作用,于是兴高采烈过来分享这个好消息。 阿宁真好啊。外表又好看,声音又好听,心肠也好。他越来越喜欢阿宁了。 可是,他还要再努力——因为阿宁身边,好像有别的守护者。 是像图斯照顾自己那样吗?黑豹迦楼对阿宁,又是什么想法呢? 小狐狸的黑眼珠,滴溜溜转了转,灵动眨眨眼,突然说道:“阿宁,那我先回去啦。” “下次,下次我再来找你!” 他脑袋一缩,回到地下,嗖的就不见了。邵以宁微微一个愣神,就看不到小狐狸了。 跑得好快…… 他趴在黑豹后背,挠了挠头:“迦楼大哥,你说,我做得对吗?” 黑豹不动声色道:“阿宁做什么都可以。” 他会保护他。实际上,迦楼心中已做了决定。 ……于是,几分钟后,黑豹送小喵崽回狮群,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留在原地,只是沉默看着小喵崽。 邵以宁仰头:“迦楼大哥?” 他大眼睛注视着他,眼眸中闪过几分疑惑,似是无声询问。与此同时,迦楼从他的眼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迦楼内心,忽然就坚定了心思。 他低头舔了舔他的额头,低声问道:“我在想……” “阿宁,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 ……一起住? 邵以宁有点怔忪。 他还没想明白,迦楼已看出他的茫然,补充解释了一句:“这样更方便。” “你好好考虑,过几天给我答复。” 是为了人形吧? 迦楼这么一说,邵以宁就想到了这个方向。确实,要是他时不时变人,要么要和其它动物都解释清楚,要么就得想个万全的办法。 大草原不总是风光明媚的。按照动物们的说话,血月马上就要到来了。他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受到影响。又或者会有新的变化。 迦楼这个提议,似乎不错。只不过,他要怎么和阿爸阿妈们提起呢? 迦楼彷佛看出他的犹豫,低声说道:“我可以和巴克利说。” 只要他提到血月,提到这样能保护好阿宁,巴克利他们也是会同意的。 毕竟,大家都很爱护小喵崽,都不希望他有什么事。 邵以宁思索片刻。 母狮远远看到了小喵崽,奇怪邵以宁怎么还不进驻地,于是冲着他们走了过来。 她一靠近,邵以宁还在低头思考,没有动。迦楼反而尾巴快速甩了下,身体有些紧绷。 ……母狮的话,一定不乐意小喵崽搬走的。 “阿宁!” 母狮靠近了,先打量小喵崽。 只不过一天不见,但母狮这么仔细一瞧,崽崽好像长大了不少嘛。虽说还是比不上自家狮子巴恩长得快,却好歹也比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长大了很多。 长长的白色毛发柔软又蓬松,乍一看也能说是头小狮子。特别是脖子周围的一圈长毛,衬得小脸尤为精致。 看来,她得给阿宁再多弄点好吃的——最近母羚羊也都下崽子了,羚羊幼崽肉质是最嫩的,到时候单独给阿宁开个小灶,让他更壮实点。 她没想太多,只直接和蔼问道:“崽崽,怎么不进来呀?” “阿妈,”阿宁先乖乖喊了一声,然后刚要解释,迦楼突兀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我想带阿宁去我那边住几天。” 住几天?邵以宁歪了歪脑袋,不是说,以后搬过去? 他余光一瞥,发现此时此刻,迦楼大哥不知为何……居然有点紧张? 别的不知道,他可是清楚,迦楼紧张的时候,就会往左边甩尾巴——这可是他好不容易观察到的。 “住几天啊。”母狮听了,条件反射道:“阿宁刚走丢了才回来,昨晚也没在这边,怎么又要出去住几天?” “再这样下去,还是我们的宝贝崽不?” 还能不能行了!她这个当阿妈的,都一天天的看不到自己崽。这个迦楼怎么回事!不知道崽崽需要多吃饱喝足好好休息吗? 看来,雄性动物就是不会照顾孩子!和自家那个巴克利一样,都是些不靠谱的。 母狮念头这么一转,眼神也有点变化,不太高兴道:“迦楼啊,不是我说,阿宁这么小,老是在外面,遇到啥危险咋办?磕了碰了咋办?饿了渴了咋办?” “你是头公的,怎么能看好崽崽?依我看,你这几天别过来了,让阿宁在家里啊,好好休养休养!” 邵以宁:……哈?话题怎么急转直下?一下子从出去住几天,变成了在家待几天? 他目瞪口呆,向来一言堂的母狮眼珠一瞪,立刻气势都拔高两米八,一锤定音道:“就这么说定了,迦楼,你先回去吧。我带阿宁回去休息了。” 邵以宁还没来得及说话,母狮立刻叼起他的后颈,二话不说把他带回了狮群驻地。 ……他只匆匆往后瞧了一眼,看着黑豹的身影孤零零留在原地,瞧着很有些莫名凄凉意味。 也是哦,虽然喵呜族和嗷呜族是这里的食物链上层,但母狮可是上层的上层,就连巴克利阿爸,都对母狮们毫无办法。 哎,一夫多妻看起来很爽,可惜是严重妻管严——身为小喵崽,邵以宁为阿爸抹了一把深切同情的眼泪。 然后,这几天都没怎么见到的巴恩此时扑了上来,舔了他满脸的口水:“阿宁!阿宁!” “你上次说的那个……那个臭虫……” 邵以宁:???果、果然出去住几天是个好主意! …… 不远处,迦楼还站在那里。 他身边一棵大树上,树枝忽然晃了晃,落下来一只聒噪的斑犀鸟,嘎嘎大笑:“迦楼!没想到吧?” “你还有这一天,哈哈哈!” 黑豹没理他,转身要走。斑犀鸟忽然跳下来,翅膀扑簌簌扇动,神秘兮兮道:“迦楼!别走别走。” “我有办法,让你和小喵崽一起住!” 迦楼不为所动,继续前行。 “我是说真的!是真的!”斑犀鸟急了,赶紧跳到他前面拦住他,“我有确切情报!” “你听听呗,听了,也没啥损失不是?” 绿眸中锐利目光,轻轻斜睨他一眼。 黑豹的脚步,顿住了。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早上,邵以宁是在巴恩的呼噜声中,苏醒的。 小狮子暖烘烘的,挤挤挨挨围着他,让他出了一身汗。一群毛团子光是这么团在一起,就是一副美好的画面。 他轻手轻脚爬出来,不小心还是踩到了巴恩,小狮子软绵绵的肚子触感特别好,但醒过来的巴恩就不太好玩了——他的体重增加了一多半,个子也开始抽高,现在看起来,比小猫咪大上三倍。一不留神,就会被压倒舔成一脸口水。 邵以宁:……可恶,等他变成人形,回来尽情撸大猫! 他圆滚滚的脑袋赶紧一闪,躲开巴恩无意中打过来的爪子,小猫咪三步并作两步,一溜烟窜到了外面。 草地上,阳光明媚,天气晴朗,毛绒绒的雪团子一出来,又被其它狮子们包围了。 “阿宁起床了啊?” “阿宁今天也好可爱呀!” “阿宁阿宁,来阿姨给你吃好吃的!” “阿宁阿宁,今晚和阿姨睡好不好呀?” 邵以宁:……起床啦,是的是的,谢谢阿姨,我自己睡! 他呼哧呼哧跑出去老远,滚雪球一般滚到了大石头旁边,然后轻巧一跳,跳到了石头上。开始晒太阳。 ……在那之前,还要先例行洗脸。 小猫咪已经熟练掌握了猫形态的所有日常。他先是湿润一下粉嫩圆润的小肉垫,然后一下一下顺时针在脸上摩挲。转一圈,又转一圈,换个方向,再来一遍。 整张脸干净了,他就侧卧着继续舔身上的毛。先是距离比较近的,再是稍微远点的。太阳一点点升上来了,长长的毛发经过这么一梳理,迅速蓬松起来,不仅如此,整只猫浑身上下,都带着阳光的味道。 懒洋洋的…… 邵以宁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脑袋一点一点、慢慢睡着了。他把身体团成一个圆溜溜的圆形,像满月那么标准。而后,他睡了好一会儿,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饿了,该吃东西了。 草原上动物们的生活,就是这么简单。 邵以宁睁开眼睛,脑袋向后、爪子向前,伸了个上半身的懒腰。然而,他刚看清眼前,忽然一张毛绒绒的大脸凑近,就在与他距离不到几厘米的地方! ……长长的獠牙还露在外面,眼睛是金色的,舌头伸得老长、还口水滴答! 邵以宁吓了一跳,喵呜一声,条件反射挥爪子一挠—— “哎哟!!!” “阿宁!是我!” “唉哟!你怎么每次见了我就挠!” 邵以宁:诶等等?这个声音很熟悉??? 他定睛一看,果不其然,是多伦。 多伦嗷呜: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在阿宁这里的待遇,就这么差呢? 他委屈巴拉,拿爪子捂住自己的鼻子,那里火辣辣的疼,估计又破皮了。虽、虽然对于他来说,伤疤是雄性的骄傲,可…… 多伦蔫了:“阿宁,你……”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啊。” 不就是……不就是之前小小的欺骗了一下嘛,都过去多久了。就那一次、一次而已啊,他都被挠好几回了,难道阿宁就不能原谅他吗? 听说阿宁不见了,他也很焦心,也很努力在找啊。 这回阿爸说来喵呜族见巴克利办点事,他就迫不及待的跟着来了——费了好大的劲。 狼耳朵塔拉着,尾巴也垂下了,多伦苦闷道:“阿宁,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这个……” 邵以宁刚才是被吓坏了,其实也不是故意要挠他。不过,他转念一想,要不是多伦,木木又怎么会来“偷小猫咪”呢? 所以,他瞪圆眼睛,气哼哼说道:“不想理你。” 多伦:???为什么! 这究竟是为什么? 小喵崽跳下大石头,打算回去吃点东西了。多伦一脸懵逼,跟在小喵崽身后,抓耳挠腮、急得不得了。一个劲儿讨好他,可全都不在点子上—— “阿宁,你为什么不理我啊?” “阿宁阿宁,别这样嘛。我给你抓好吃的?” “阿宁阿宁,阿宁阿宁!” 小猫咪别过脸去,硬是看都不看他。 多伦更着急了,他好不容易得到机会来喵呜族呢。他眼巴巴跟在阿宁屁股后面,厚着脸皮继续道:“阿宁,你……你给我个原因啊。你得有原因吧?你没原因……你你你,你不能这么无情冷酷无理取闹啊!” 邵以宁:……慢着?台词奇怪了啊喂! 他忍着古怪笑意,顿住脚步,转过身来,脖子使劲儿往上,扬了扬下巴道:“你还要问我原因呀?” “是啊。”多伦百思不得其解:“我是要问你原因啊。” “你不理我,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邵以宁慢悠悠道:“你还记得木木吗?” “木木?” 多伦……多伦还真不记得。 那天他就是随口拒绝小狐狸,因为那种草药,是他们嗷呜族比较珍贵的东西,都是留给族里狼们治伤用的,并且效果有限——说白了,一个是不愿意给陌生动物治疗,二一个也不一定能起多大效果。 他也和小狐狸解释了几句,但小狐狸救人心切,根本听不进去。多伦对他也没啥想法,直接走掉了。 多伦也压根不知道,木木后来能干出这种事来。 他想啊想,怎么都没法从记忆深处找出木木这个名字。不由更是急切,大尾巴拼命晃动:“阿宁,好阿宁,你就告诉我吧,到底怎么回事啊……” “是这个叫木木的欺负你吗?那你等着,我这就去揍他!” 邵以宁:……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 心里那点气,忽然就没了。要是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又有啥好声讨他的呢。 小猫咪眼珠一转,故意说道:“那算了,我不告诉你,气死你。” 他转头就走,心里悄悄说自己好幼稚。不过算了,多伦也就是个小朋友!他才不要高估他。 圆滚滚的雪团走出去老远,多伦还愣在原地:他……他怎么觉得,这样娇嗔他的阿宁,更可爱了…… 完、完蛋了,阿宁干什么、说什么话、做什么动作,他都觉得好可爱,真的好可爱。 尽管还好奇阿宁为什么不理自己,可现在的多伦,明显注意力已经转移了,转移到阿宁这个表情没见过,好新奇! 他是不是第一个见到的?会不会,是他独有的福利? 这么一想,就……诶嘿嘿嘿…… 狼尾巴拼命帅啊帅,多伦的眼神,也渐渐微妙闪烁起小红心,口水滴答滴答…… 小猫咪:……吸猫上瘾,这头狼没救了,拖出去吧! 不过等等,多伦不是嗷呜族的吗?怎么突然出现在喵呜族领地? 小猫咪往回走了一段距离,就看到大草原上,几头狼出现在狮群驻地外,巴克利和几头公狮也在,显然,是有事才来的。 ……啊,黑豹居然也在,已经看向他了。 原来如此。 他就说嘛,多伦是不可能孤身出现在喵呜族领地的。 小猫咪走到近前,看清楚对面是七八头成年狼。都和多伦相貌相似,银灰色的毛发、黄褐色的眼珠。其中领头的一只,比其它狼都要强壮和高大,大概就是多伦的父亲,如今的嗷呜族族长了。 他看起来比巴克利阿爸要年长一些,似乎已经是中年狼的后半截了。眼神中很有些沧桑意味。雪团子隔着老远就被他注意到。头狼隐约瞧他一眼,或许是觉得这小东西太小了,不构成什么威胁,就没有在意。 但是,邵以宁越走越近,他这才转过来看他一眼。这一看,他微微愣神。 “这位是……” 巴克利也早就看见小喵崽了,他喜滋滋招呼道:“阿宁!快过来快过来。” “阿爸给你介绍下。”他此时很有族长派头,但一张嘴就是猫奴架势:“这位是多鲁伯伯,是嗷呜族的族长。”紧接着,他就挺胸抬头道:“多鲁啊,这是我家崽子!叫阿宁。” “你看,我家阿宁……是不是很可爱啊?” 这口气、这态度,活脱脱就是在炫耀自家崽! 邵以宁已经站在黑豹迦楼的脚边了,他好奇仰头,先是任由迦楼舔了舔他的额头,而后乖乖喊道:“多鲁伯伯,您好。” 多鲁微微顿住。 这就是……最近在草原上,沸沸扬扬很大名声的那个小喵崽? 确实和传闻中一样,挺漂亮的——可是,这小东西能有什么用? 一身白毛在这里是弱点,长不大也是缺陷。一个连自己都养活不起的、光有好看的小玩意儿罢了。听说喵呜叫起来很好听,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不能捕猎? 活不活的过血月,都很难说。 多鲁不以为然。 而且,他也闹不明白,自家亲崽子多伦是怎么了。早也唠叨、晚也嘀咕,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小玩意儿。 他年纪渐长,多伦是他看好的下一代继承者,他希望多伦能带领嗷呜族发展繁盛,而不是天天惦记着什么喵呜族的小崽子,茶饭不思,太没出息,这样还怎么当嗷呜族的领头者? 于是,见了这么可爱的小喵崽,多鲁也就是敷衍点点头,表示见过了,就这么回事吧。 这反应,特别的平淡、特别的寻常、特别的……明显。 然后巴克利就不高兴了。 自家崽崽,大草原上谁见了都要夸上天,捧上天的,多鲁你个老家伙,是不是老眼昏花啦! 也不是说别人就非得给自家崽捧场、或者看他面子称赞几句。而是……而是小喵崽本来就很可爱啊!!!多鲁你还有没有正常的感知!正常的审美水平! 巴克利干咳一声:“多鲁,你刚才说血月的时候,两族争取停止争斗?” “这个主意我觉得挺好,我可以尽力。但真的办成办不成,不在于我。” 多鲁眯眸:“巴克利,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三十五章 多鲁以为,是巴克利不愿意配合。 他这么想,也并非无的放矢。 自打嗷呜族被迫每年迁移,来到草原北部以来,他们与此地原来的种族喵呜族发生了无数摩擦,加上血月的刺激,已积累成许多情绪。 只是因为动物们生活简单、思想单纯,迄今为止,除了拼着打架之外,倒也没别的太大事故。况且大家都知道是因为血月,所以目前为止,还能在血月之外、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今年,却有些不一样。 嗷呜族发现,血月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却提前开始了狂躁情绪,变得隐约躁动不安。多鲁作为族长,果断决定,提前前往草原,早作准备。 他担心若是血月来临,嗷呜族还没到达草原的话,会失去接下来的整个雨季。那样的话,对于族群的未来,非常不利。 然后,他们冒险前来。遭到了早有预料的防备。 这在意想之中,多鲁只吩咐族内动物们多克制、除了必要觅食外尽量不要打扰喵呜族——后来,迦楼来拜访。 这只黑豹战斗力很强,又因为自身的独特,在草原上颇有分量。多鲁心中也十分忌惮,他询问迦楼的来意,得知迦楼想要联合所有动物们,争取降低血月的影响力。 团结。 对大草原上各种动物们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在几千年几万年的时间里,他们互相争斗、厮杀、彼此吞食,除非父与子、母与女、同族与同族……他们可没有和平的概念。 虽然,一代又一代以来,草原上的动物们,也渐渐学会了结成族群、更好的生存。 比如喵呜族与嗷呜族。 慢慢的,动物们发现,按照相似的一些事物来组成族群,确实很方便,也生活的更好。 虽说草原上日复一日,并没什么新鲜事。但动物们也是能接受发展,来不断的改善自身。 听了迦楼的建议后,多鲁有些心动。 他是有经验的族长与头狼,自然看得比普通动物更多。他看到血月的危害,也看到若是这样持续下去,嗷呜族与喵呜族可能都不会有好结果,他也在思考,思考如何改变这一局面。 迦楼还说,他可以让巴克利和多鲁一起坐下来,好好谈谈。 如果能够让嗷呜族安稳度过血月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多鲁这样想着,带着几头狼,来到了喵呜族。 ……之后,就发生了之前的那一幕。 听到巴克利这么说,多鲁沉声问道:“巴克利,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临时变卦不愿意了?还是突发情况,想要更好的条件? 他们刚刚谈到,嗷呜族和喵呜族以大河为界限,南北分住。两边都约束动物们,平时自然淘汰无所谓,但不要故意挑起争斗。 巴克利表示赞同。因为喵呜族这边,咳,情况比较特殊。 他们……比较自由。 巴克利虽然是族长,很有威望,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对于独立生活的大猫们来说,吃饭睡觉晒太阳,才是每日三部曲,打架什么的……哎呀,困了困了,伸个懒腰先。 连巴克利自己,也不是……那么的爱争斗。 很累的好吗?草原上的大球球不好玩吗?猫薄荷吸起来不香吗?那个啥……阿宁瞧着不可爱吗? 干什么非要打打杀杀的! 大猫们:我们很能打是没错啦,但其实我们爱好和平的! 只不过,对手面前,巴克利没说这层实话。 而后阿宁过来了,巴克利就顺着话题、冒出了这句话:“多鲁,你别急。” “我不是别的意思。你听我解释。” 邵以宁:今天大家都怎么了,这句台词也莫名奇怪…… 小猫咪仰头茫然,迦楼绿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显然已经明白巴克利要说什么。他低头舔了舔小猫咪,老神在在甩甩尾巴——心里却是另一个念头。 阿宁的好,自己知道就够了。 小猫咪太招人喜欢了。 有点苦恼。 回想起斑犀鸟这个狗头军师的“馊主意”,迦楼情不自禁,微微出神,思绪已经飘远了。 邵以宁发现迦楼在走神。 他疑惑看了看大黑豹,又看了看巴克利。后者正在琢磨怎么用词,片刻后开口道:“多鲁啊,是这么回事。” “你的来意,迦楼早就和我提过了。只要是为了草原上的动物们好,我是绝对同意、绝对支持的。” “只不过……” 多鲁沉住气,没说话,等巴克利继续。 巴克利没等到他的回应,讪讪晃了晃尾巴,大脑袋摇头晃脑道:“好吧,我就有话直说了。” “以前血月的时候,大家也不是没试过控制自己,都没成功。” “迦楼,这你也是知道的。” 在这个时候,他不由得目光向下,看了看小喵崽。邵以宁知道他可能会说什么,因此聚精会神在听。 他仰起头的时候,长长毛发蓬松又柔软,像雪团子上镶嵌了两颗圆溜溜的蓝宝石,漂亮极了。巴克利刚想感叹自家崽崽就是好看,忽然发现小喵崽的长长柔软的尾巴……不见了? 巴克利心里一惊,连忙定睛细瞧——原来,不是尾巴不见了。是旁边有个大黑豹,正在用自己的尾巴,悄无声息的勾弄着小喵崽的。 乍一看,迦楼的尾巴又长又粗,就把小喵崽的尾巴给遮住了,瞧着会以为是不见了。 巴克利虚惊一场,稍微放下心来,又觉得——等等,哪里不太对劲? 这个勾尾巴,在动物这里,可别有深意啊。 阿宁和迦楼关系好,当初阿宁就是迦楼送过来的,这巴克利是知道的。但他还是察觉出那么一丝丝的古怪。再看小喵崽,他看迦楼的目光,信任又依赖,貌似也没什么不对。 难、难不成是自己想多了? 咳咳,阿爸思想不纯洁!对不住阿宁! 巴克利赶紧收回满天飞的脑子,专注当下的正事,他干咳一声继续道:“这个,这个……” 他思路被打断,由于太过震惊,想好的词都忘了。此时迦楼恰时说道:“多鲁。” “我让你来,是为了阿宁。” 他低头,再次舔了舔小喵崽柔软毛发,轻声询问他:“阿宁,你愿不愿意,喵一声给多鲁他们听听?” ……大概也只有迦楼,会询问邵以宁愿不愿意。 巴克利:……忽然有点心虚。 他下意识想挠头,可从心底又忍不住期盼,期盼阿宁再叫一声,一声就好。 邵以宁迟疑片刻。 他想帮忙动物们度过血月,只是还是无论叫了多少次,还是觉得真的好羞耻啊。 以前他逗猫,就想听猫喵喵叫,现在大猫大狗们围着自己,也是眼巴巴的等啊盼啊…… 小猫咪的耳朵,又红了。 这么一停顿,多鲁的目光,也重新转移到小喵崽的身上。 他心中些许不悦,脸上也流露出几分。 “巴克利,迦楼。”多鲁这次确实不高兴,淡淡说道:“我从来不知道,一只小崽子,能对血月有什么影响?” “我是来正经商量事情的,现在看来,你们喵呜族,可没什么诚意。” 他意味深长又道:“巴克利,既然这样,过几天血月的时候,我会带嗷呜族尽量避开你们。也算是,对你迦楼有个交代。” “慢着!” 巴克利一听不乐意了,他这说的是什么话! 他略带气恼道:“多鲁,谁说我们没诚意?没诚意的话,还能让你踏进我们喵呜族的领地?” “还有,你这个态度,是对我家小崽子,有啥意见?” “不敢。”多鲁轻哼一声:“你家小崽子是可爱,可长得再好看,和血月有什么关系?” 巴克利这家伙,仗着自己是族长,就把自家小崽子吹捧成这样,也太不像话了! “多鲁。” 巴克利气急败坏,刚要说话,被迦楼拦下了。翡翠一般的绿色眼眸,透露出锐利视线,直直看向多鲁,狼族长心中微讶——连迦楼也…… 这小东西到底有什么魔力?巴克利着了魔似得如此得意、多伦也天天念叨来念叨去,现在看他瞧着不错的迦楼,竟然也对这小东西这么沉迷? 他不由得再次仔细观察小猫咪。 又长又白的毛发,好似天边最洁净最飘逸的一朵白云,又像春日里莺飞草长,大草原上四处飘散的蒲公英。柔柔的、软软的,小巧又精致,彷佛只要轻轻的吹上一口气,就能晃晃悠悠、飘飘荡荡,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勾起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寸。 尤其是那双湛蓝色的大眼睛,像天空一样明亮澄澈,也像大海一样蔚蓝无垠。让多鲁想起年轻时候游荡过的地方、经历过的事情。 是种种历程,是过往,也是美好的回忆。 多鲁也不是什么大坏狼,只是年纪比较大,性格有些死板。而且,他是从无数残酷竞争中,走到了狼族老大的位置的。 在他认为,喵呜族的小崽子们都是些小懒蛋,比起他们嗷呜族可差远了。嗷呜族夏练三伏、冬练数九的时候,喵呜族小崽子就知道吃喝睡,要不就是在草地上打着滚、翻着肚皮晒太阳,一点儿也不努力。 可是,可恶啊,大自然给予了喵呜族特别优秀的捕猎能力。他们是天生的猎手,轻轻松就能猎到食物。不像他们嗷呜族,还得团体作战,还得指挥。 有时候,多鲁自己都想,嗷呜族这么辛苦,这是为什么呢? 爪子会被磨得很迟钝,走路和奔跑也没有喵呜族那么悄无声息。还有毛发,银灰色的毛发在草地上也不算优势,顶多是不吃亏罢了。 ……总之,他年轻的时候,也着实艳羡嫉妒恨了一阵。 不过后来,多鲁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强大的战士,和优秀的领头狼,发现嗷呜族一样有自己的优势,他就不那么想了——虽说现在,还有稍微有点偏见。 比如,觉得喵呜族幼崽都没用,浪费他们的天赋,真是暴殄天物。 多鲁冷声道:“行了迦楼,你也别说什么了。” “我知道你是打算为动物们好,为两族都好。但是……” “请等一下!” 小喵崽温柔的声音,此时响了起来。 他仰起巴掌大的小脸,蓝眼眸中满是认真,很是严肃道:“多鲁伯伯,如果我的喵呜声有用的话,您是不是就相信了?” “就愿意和喵呜族合作了?” 小猫咪的大眼睛注视着自己,多鲁情不自禁,、顿了一顿。半晌,他点点头:“对。” “耳听为……实。让我相信,总要让我试一试。” 话一出口,邵以宁眨眼,笑眯眯道:“好啊。” “那,多鲁伯伯您听好啦!” 第三十六章 然后,“多鲁伯伯”就听到了,这辈子目前为止……最好听、最好听、最好听的一声喵呜。 “喵呜……” 旱季明媚的阳光、雨季湿润的土壤,大草原上清新的风,肉垫抓在草地的柔软触感,迎着风奔跑的畅快淋漓……都在这一声喵呜声中,翻涌着龙卷风一般席卷上心头,轰轰烈烈炸开脑袋——这一瞬间,多鲁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他竟然还想起了小的时候,被母亲爱怜搂在怀里、一下一下舔毛毛的舒适感觉。 多鲁是头七八岁的老狼了,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想起母亲了。 他的母亲,只是狼群里普普通通的一只母狼。狼群是阶级很强的种群,多鲁的母亲地位并不高,所能得到的资源有限。每次喂养多鲁,都需要竭尽所能,尽可能多吃些肉。 偏偏多鲁小时候就很强壮,他个头窜得快,吃得比别的崽子多,时不时就饿得嗷嗷叫,扒拉着母狼要奶水。 母狼被闹得没办法,只好笨拙把多鲁揽在怀里,给他哼不成调的小曲,算是哄孩子。 ……那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美丽的回忆,但对于多鲁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他以为,他成年以后,就不会再想起。 伴随着这声喵呜,就在旁边的其它动物们,也神态各异。 巴克利是那副完全沉迷的老模样,迦楼微微眯眸,尾巴更紧缠绕住了小猫咪的。几头狼迷迷糊糊,表情都很奇妙。 还有,多伦此时从后面草丛里,偷偷冒出个脑袋来:原、原来如此!!! 原来阿宁的喵呜声,真的这么好听啊…… 他想嗷呜!想狼嚎! 此时此刻,他也有一种……一种想要偷走小猫咪的冲动嗷! 忍住忍住,多伦,你不能! 那样的话,阿宁肯定会更讨厌自己的呜呜…… 多伦绿幽幽的狼眼珠,闪了又闪,狼尾巴也快甩成竹蜻蜓了,最终还是没跳出去。 对面这边,多鲁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已经有点儿“免疫力”的巴克利一瞧他眼神,顿时得意洋洋:嘿嘿,让你小看我家宝贝崽崽了吧?多鲁,你也有今天! 他一时之间,鬃毛都威风蓬松了一倍!大声啧啧称奇道:“多鲁?多鲁?哎呀,我家崽崽呢,优点也不多。” “就是长得好看了点,脾气好了点,喵呜声好听了点。没别的,没别的了!哈哈哈哈哈!” 多鲁:…… 巴克利个老东西! 怪不得他一提合作,他就一直憋着什么话不说的样子。也是,他要是有这么个小崽子,他肯定就…… 罢了,又是喵呜族的!怎么什么好事,都让这群懒洋洋弄到手了呢? 多鲁心情复杂,很复杂。 再次看向小喵崽的目光,已经是变了又变。多鲁张了张口,竟然无话可说。 他觉得头脑比方才清醒许多、整头狼都神清气爽,恨不得瞬间跑十圈大草原。这声喵呜确实不同凡响。就算不能对抗血月,不能在血月中发挥作用,他……也是心甘情愿、甘拜下风了。 就是少点,怎么就……就只叫了一声呢? 这下子,他算是理解巴克利、理解迦楼,也理解自家多伦的想法了! 这么个大宝贝…… 还是那句话,既生喵呜何生嗷呜,他们嗷呜族,怎么就没有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呢? 后悔,想打死之前种种怀疑的自己。 堂堂嗷呜族的族长,居然就在听了喵呜声后,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邵以宁有点呆——咋、咋回事啊?他怎么不说话?也没个回应? 以前动物们听到喵呜声后,都反应很大、反响很剧烈的。难不成,这喵呜突然不好使了? 小猫咪歪了歪脑袋,刚犹豫是不是再叫一声,迦楼忽然低声道:“足够了。” 他绿眸中闪过笑意,悄声解释:“多鲁需要时间。” 也需要时间,来转折方才不客气的言辞。 ……这拐弯一百八十度,堪比山路十八弯,怕是很难绕回来。 邵以宁明白了。 他忍俊不禁,低头肩膀抽动,是在忍不住偷偷笑。黑豹缓缓低头,亲昵蹭了蹭他。小猫咪一个没站稳,扑通歪倒在地,露出了雪白柔软的肚皮。 长长的毛此时一层层的,全都绽放开来。隐隐约约,还能看到粉色的、浅浅的皮肤。 在场的所有大猫和狼们,都情不自禁,盯住了他。 好软,想……想把头都埋进去,深深的吸一口。 黑豹不动声色,挡住小猫咪的大半身体,沉声道:“多鲁族长,巴克利族长。” “喵呜声也听过了。”他客客气气、实则强硬道:“现在应该讨论,我们今天的目的了。” 一狮一狼,讪讪回过神来。 巴克利眼珠一转:“也不是非要阿宁出手。我的意思是,咱们先尽力试试。不行的话,让阿宁帮帮忙。” “我可提前声明啊,阿宁是喵呜族的崽崽,你们嗷呜族,别想惦记。” 丑话可要说在前头,到时候嗷呜族的,别想偷崽崽,也别想厚着脸皮来麻烦阿宁。 多鲁若有所思。 迦楼此时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绿眸中有坚定,也有宠溺。他不希望大家把阿宁看成救命稻草,那样的话,太沉重,也怕阿宁会太累。 下方的邵以宁,此时心中一暖。 他知道他可以,但被动物们关怀体贴的时刻,仍然很温暖。 小猫咪努力爬起来,重新站好,仰起头来:“我可以的。” 多鲁则是老脸一红。 在刚才那么一瞬间,他确实产生了一些想法。 比如,能不能把这小东西弄到自家领地啊?多伦不是喜欢小喵崽吗要不让他试试?这小东西到底能不能扛住血月啊?诸如此类的。 他甚至偷偷有了一点阴暗的想法。但转瞬即逝,自己也没有追寻。 动物们毕竟都还单纯,没什么阴谋家。既然巴克利和迦楼都是这个态度,多鲁也随即正色:“我理解。” 从今天起,他就厚着脸皮,当小喵崽的“多鲁伯伯”了。做长辈的,自然要爱护小辈。 ……此时此刻,要是仔细瞧,还能看出多鲁的些许尴尬。 邵以宁道:“多鲁伯伯,阿爸,迦楼大哥,我会努力试试的。” 毕竟是第一次,他也没有十足把握。但如果只是喵喵叫几声,就能帮到大家的话,那他是乐意的。 话就这么说定了,多鲁与巴克利又协商几句细节,拿出了几套备用方案。他们现在心里都拿邵以宁当需要疼爱的小崽子,也不好要他做这个那个,默契一致要求迦楼带阿宁出去玩。 剩下的操心事,交给他们嘛。不然事事都要麻烦阿宁,他们的老脸往哪儿放? 邵以宁本来想听听他们“开会”,再好好琢磨下怎么帮忙的。但下一秒,他就被迦楼小心翼翼叼着,走到了外面。 风不大,草叶轻轻摇曳,邵以宁一回头,对上了迦楼的绿眼眸。 像森林里最浓墨的一笔绿意,注视着他,眸底有深深的情绪——邵以宁暂时还看不懂。 他眨眨眼,下意识喊了他一句:“迦楼大哥,” 迦楼低头舔了舔他的额头,轻轻嗯了一声。 邵以宁乖乖任由他动作,过了一会儿,他左思右想,忍不住好奇问:“迦楼大哥,我能不能……问你件事?” “就是……” 他支支吾吾,有点害羞,但又真的很纳闷,于是试探询问道:“迦楼大哥,你……你听我喵呜声的时候,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什么? 来草原这么久了,也喵呜好多次了,他大概明白对动物们来说,喵呜声意味着什么。 这一声小小的、软绵绵的喵呜,能够勾起他们心底最美好的体验、最幸福的回忆和最柔软的角落。 动物们生活相对简单,所以回忆起的多是一些童年记忆、生活经历——什么吃到好吃的啦、觉得舒服啦、感受到温暖啦。 实际上,邵以宁就是想知道,是不是和他猜测的一样。 黑豹微微顿住。 彷佛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或至少对他很难回答。 他从来没表露出来的是,第一次听到喵呜声他感受到许多美好画面。但从第二次、第三次……陆陆续续到现在,他每次听到这一声喵呜,想起的就都是阿宁。 撒娇的小喵崽、歪着脑袋看自己的小喵崽、眨巴眼睛冲他乐呵呵跑来的小喵崽……还有已不再陌生的、人形态的阿宁。 皮肤细嫩白皙,舔一下都会说疼。即使那样还充分信赖着自己。让他不敢进一步,也不想退一步。 不知是不是山洞里场景太过梦幻,迦楼这几天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就全都充满那个人形的身影。 最终,他还是舔了舔阿宁柔软的毛发,把他因风吹乱的皮毛弄得干净整洁,随后他躺下来,以守护的姿态围绕住小喵崽,尾巴轻轻放在他身上,末端勾弄着他。 “下次变成人形的时候,喵呜试试吧。” 他岔开话题,鬼使神差如此说道。 邵以宁:诶?这是个好主意。他还没试过呢。 不过,那样一定会更羞耻的。做猫咪的时候叫还能说是本能,做人的时候也喵喵叫就…… 他悄悄脸红了。佯装气恼别过脸去,又转回来,强行镇定道:“迦楼大哥,那人形的时候,我先只叫给你听,好不好?” 当然好。 迦楼尾巴要翘起来了,压住唇边控制不住的弧度。 而后,天色一点点轮转,光线变幻,终于在所有动物复杂的心情下,月亮缓缓攀升到了最高处。 是血色。 第三十七章 血月时节终于来临。 动物们这一次早作准备,巴克利与多鲁协商分配,将更容易引起争斗的雄性们分别分开安置,尽量让他们减少可能的冲突。随后,他们尽可能蛰伏着,等待着最激烈的时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为了方便行动,邵以宁与迦楼呆在一起。黑豹卧在一棵大树下,看似闭目养神,但尾巴时不时左右拍打一下,注意力一直都警戒周围。 邵以宁无事可做,在专心致志舔毛。 他吸取了上回毛太长不习惯的经验,很是用心琢磨了几个动作和方位——比如,侧躺着再舔,就不会往后仰倒摔到了!再比如,一次只舔一点点,分批分量进行…… 然而,他的毛毛实在是太长了。邵以宁不得不一次只弄一个地方。他梳理来梳理去,小脑袋上上下下起伏,脖子前前后后,舌头也跟着动来动去,粉嫩嫩的,和他的珍珠莹光的肉垫相映成辉。 一直在“休憩”的迦楼终于甩动尾巴,睁开了眼睛。鬼使神差分出大半心神,凝视着小喵崽。 同样是猫科动物的舌头,迦楼自己的稍微一舔,就能带走骨头上的肉丝,任谁见了都会说相当凶残,但小喵崽这般舔毛,动作却憨态可掬,堪称可爱无比。 他舌头上的倒刺是乳白色的,一层一层,看起来也是尖尖的、很锐利的样子,可要是真的细细端详,或者轻柔触碰,就会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尖锐。 而是像一把小梳子。 ……他忽然很想体验一下,体验看看那舌面上的倒刺,和他自己的到底有何不同。 黑豹突兀用力甩动尾巴,狠狠拍打了一下地面。 “……迦楼大哥?” 小喵崽被惊动了,抬起头来,圆溜溜的眼珠紧张看向他:“怎么了怎么了?” 是血月来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 黑豹压抑着声音,别过脸去。他这样有点古怪,邵以宁不由好奇追问:“迦楼大哥?” “是我碰到你了吗?” 他想了想,也就是刚才舔毛的时候没注意,动作太大了?不小心碰到了? “没有。” 这么一会儿,黑豹已经恢复如常,转过来低声道:“你太小了。” 太小了,又是太小了。 邵以宁很不服气,不就是猫咪形态太小了吗?人形的他,和迦楼差不多大啊。晚上躺在一起,他都围不过来呢。 ……所以,有时候还会脚冷呢。 他一屁股坐下来,难得气恼嘀咕咕道:“怎么老是说我小。” 上回他变成人形,迦楼还在他怀里被挠下巴。结果猫形态了,就说什么太小了,这也太泾渭分明了。 而且,究竟是……是打算做什么啊,才总这样说? 是因为他太小了,还把他当需要保护的幼崽吗?是不是他再长大一些,迦楼就会把他当成伙伴、当成并肩战斗的存在了呢? 邵以宁的心情,飘飘荡荡,不知为何,有点气。 ……大概,是气迦楼还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待。 虽然喊着大哥大哥的,可邵以宁心底,多多少少还把自己当半个人类看待。 他气哼哼的,往黑豹腹部的柔软毛发处一倒,四个爪子朝上晃了晃,歪了歪脑袋,开口说道:“迦楼大哥,那你等我长大了。” 等他长大了,他就使劲儿挠他!嘿嘿嘿…… 俩人正在嬉闹,突兀间,氛围变了。 月亮升起来了。 是血色。 随着月亮彻底变为血色,浓厚的不祥氛围弥漫开来。 原本还在和迦楼亲昵靠在一起的小猫咪忽然心头一悸,情不自禁仰头看向天空。 深沉夜色幕布上,一轮血红色的月亮高高挂起,彷佛是一种预兆。形态明明是代表团圆美满的满月,却因为诡异的颜色,而让一切都阴森起来。 白日里宁静美丽的草原,在此刻也露出截然不同的一面。 他瞪大湛蓝眼眸,仔细观察周围——那些熟悉的景物还是老样子,可所有东西看上去,都突然变了画风,渐渐在他视野中,也同样蒙上一层红色。 这里的红,并非热烈,而代表杀戮与血色,代表即将发生的事,会超乎想象。 邵以宁下意识转头,看向迦楼。 黑豹没有看他,而是深深弓起身体,垂着头看向地面。邵以宁顺着他的姿势看去,发觉他两只前爪已深深陷入草地,紧紧抓着眼前的泥土。 利刃已经探出,却死死克制住□□纵的本能,艰难挣扎,竭力控制自己。迦楼的内心,此时充斥着冲动,他想要咆哮,想要厮杀,想要冲出去,撕碎能见到的所有活物。 他甚至不敢看阿宁,他怕他面对阿宁,也会有杀意。 黑豹的尾巴,已经僵直,彷佛连此处的力气也全部用上。他艰难咬牙,自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去……去躲起来……” 邵以宁连忙扑了过去:“迦楼大哥!” 现在,他也顾不得害羞和不好意思了,赶紧喵呜叫了几声——他们的推测没错,喵呜声响起来了,迦楼的神智略显清明一些,他尽量支撑着,看向邵以宁。 邵以宁惊讶发现,他的眼睛,竟然也变成了血红色。 这、这是动物们都会有的变化吗? 小猫咪咪呜迷呜,使劲儿用脑袋拱着黑豹,后者只觉得大脑内天人交战,像是有两个声音,不断在来回拉扯—— “吼——” 他终于忍受不住,沉沉咆哮。紧接着,黑豹突然深深看了一眼小猫咪,霍然越过他,猛地向远方跑走。 “迦楼大哥!” 他离去的方向,是森林。 邵以宁又惊讶又担忧,连忙跟了上去。可他现在是猫咪形态,虽然腿不短,可比起黑豹就差远了。他只跑了几步路,就踉跄差点摔倒,雪团子似得滚了滚,走不动了。 雪白毛发沾染了些许泥土,邵以宁赶紧爬起来,来不及管自己有没有受伤,果断转向,冲着巴克利的所在的地方加快速度,拼命奔跑。 他跑啊跑啊,上气不接下气,急的连连吐舌头。小爪子踩在草丛上,都没看清脚下有什么,就稀里哗啦跑到了狮群驻地。 狮群驻地,现在已经是一团乱。 草原上能分散的地方不多,没办法做到一个动物一个地方,这里只有巴克利和几头公狮子。母狮们单独在另一处,小狮子们则被保护在某个山洞里。邵以宁刚跑到门口,就听到狮子们大声在咆哮。 他们已然陷入激烈的战斗,不管不顾的开打了起来。邵以宁呼哧呼哧跑到高一些的石台上,运足自己所有力气,努力大声喊道:“大家冷静啊!” “别打啦!” 他喊啊喊啊,狮子们听到了喵呜声,渐渐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是真的,阿宁的声音,对血月是有用的。 他们慢慢头脑清明许多,都不由自主顿住了。 但是…… 巴克利挠头,喘口气恢复平静,同时一爪子挠到旁边一头狮子鬃毛上:“打我那么用力干什么!” “你说,你是不是对我这个族长,有什么不满!” 那头公狮子一个趔趄,慌忙趴在地上,大爪子捂住脸:“这个,族长,我不是故意的……” 邵以宁:…… 他好气又好笑,忙不迭对巴克利喊道:“阿爸!” 巴克利抬头,第一反应不是应声,而是面色一沉,严肃问道:“迦楼呢?” 黑豹没有和小猫咪在一起,现在是血月时期,很危险,黑豹不可能留阿宁独自在外,这不对劲。 他猜对了。 这话一出,小猫咪大声道:“迦楼跑进森林里了!” 同时,他敏锐注意到,狮子们的眼睛,都还是原来的状态。 ……也就是说,只有迦楼,迦楼的眼睛跟随血月,变为红色。 迦楼他…… 邵以宁心中急切,也镇定不了,他慌忙对巴克利道:“阿爸,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要是,要是没问题的话,我得去森林里,我要去找迦楼!” 他情绪浮动,表情也十分明显。大眼睛里全是焦急。巴克利瞧见了,心中一动。 那天与多鲁见面的时候,他见到邵以宁与迦楼尾巴缠在一起,极为亲昵,还以为是自己多想。现在看来…… 但看二者之间的氛围,怕是阿宁还不明白。 他沉思片刻,快刀斩乱麻道:“你脚程慢,我让巴利送你去。” 巴利就是刚才和他打在一起的那头公狮子。他们看着状态都还可以,也没怎么受伤。巴克利又道:“既然我们清醒了,就可以去帮别的动物们了,不要担心我们,我们能搞定。” 他们能在一次一次的血月中活下来,本身就有一定的能力。巴克利他们只要自己不陷入血月的影响,还是可以想办法互相救助的。 邵以宁心急如焚,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若不是巴克利阿爸提到其它动物,他竟然没想到。 他第一时间要去找迦楼,担心他的安危,已经超过了别人。 原来,黑豹对他来说,已经这么重要了吗? 邵以宁坐立不安,心里像倒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都有。 公狮巴利拱了拱他,带他前往森林,但走到边缘,他便畏惧停下脚步,神态有些迟疑。 邵以宁见状说道:“巴利叔叔,你回去吧。大家还需要你。” 多一个动物前去帮忙,应该就多一个动物能得到帮助。早一点让大家从血月中清醒。邵以宁忧心迦楼没能去帮忙,已经有些愧疚,不想让巴利跟着自己冒险。 巴利还是犹豫:“阿宁,你自己进去,我也不放心……” 邵以宁坚定道:“没关系,我可以的。” 他一定要去找迦楼。 偿还恩情也好,友情也罢,亦或者其它别的感情,他都要去救他——他相信,易地而处,迦楼也会来救自己。 ……于是,邵以宁定了定神,走入森林。 第三十八章 血月时期的森林,彷佛也有些不同。 黑暗之中,平日里安静的地方愈发死寂,幽暗令邵以宁回忆起一些画面。小猫咪甩了甩圆滚滚的脑袋,争取驱散那些不好的情绪。他咬咬牙,快步奔跑起来。 茫茫树木中,到处都没有黑豹的身影——又或者在哪里,但也可能看不见。毕竟、毕竟迦楼也是纯黑的。这简直像是在大海里找一滴河水。 邵以宁:……琢磨一下,怎么办? 他情不自禁换位思考,如果是迦楼,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 迦楼上次也有在森林里寻找自己,他是怎么做的呢? 动物的话…… 如果视觉派不上用场,还有其它感官,比如鼻子,猫科和犬科动物们,嗅觉都是很灵敏的。 小猫咪的话,也可以的——从前楼下的流浪大橘,可是十米之外就闻到了猫粮味呢。 咳,虽然无法类比,但基本原理,是一样的! 于是,小猫咪仰起头来,闭上眼睛,仔细分辨空气中的味觉分子。 他粉红色的鼻尖微微抽动,感受着森林中微弱的气流。雪白柔顺的毛发也随之轻轻飘动,好似一朵飘飘谷欠飞的小蒲公英,毛绒绒要飘向远方。 慢慢地,森林在他的感知中,变了个模样。 地上是草木的清香,上方是夜风送来的繁杂信息,四面八方,传递着各种各样的、不出声的话语。 然后,他在杂乱纷纷的讯息中,找到了一缕独特的气味。 是迦楼的。 也只有熟悉他,不久之前还在他怀里亲昵的小猫咪能追寻到的一缕气息。 邵以宁睁开湛蓝眼眸,追了过去。 …… 森林里,大树下,黑豹已竭尽所能。 他避开邵以宁,是为了防止自己控制不住,伤害到阿宁。但跑出不远,他发现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声音,那就是让他回去,去找阿宁。 曾经在脑海中与他意识作战的那个“祂”,卷土重来,肆无忌惮彰显存在。他所有思绪都被打乱,仅仅剩下一个心底的声音。 想要他。 只有生存本能的动物们,会在血月刺激下展露负面本真的一面,激发起心底的阴暗面。因为动物们生活简单,所以表现出来的,便是争斗打架。 但迦楼不同。 他有过“祂”的记忆,阅历也比一般动物们更为成熟和复杂。此时此刻,迦楼内心比动物们想到的更多。想要的更为不同。 猫形态的阿宁也好,人形态的阿宁也罢,都想要。 想把他压在身下,肆意亲怜,让小喵崽喵呜喵呜叫起来;想看到人形态的阿宁蜷缩在自己怀里,身上印满倒刺弄出来的某种痕迹…… 那么娇嫩的皮肤,想必碰一下就会泛红,连多碰几次,就会哭着喊疼、半是玩笑半是请求自己快停下来。可明明觉得疼痛,也还会用信赖的目光看着自己,全然不知黑豹心中的种种。 尤其是人形。 他喊着迦楼大哥,对自己满是信任、看着自己的时候,迦楼总要有种冲动——那种渴求已是雨季肆意生长的草木,让他近乎无可忍耐。 不,这不是他。 这是“祂”趁虚而入,在蛊惑他。 从何时起,小猫咪已是他的软肋。 黑豹强烈弓起身体,脊背几乎成了一张弓。他两只前爪深深陷入地面,抓得草根崩起,泥土也随之沾染到毛发上。无论大猫小猫都是爱干净的,但现在,黑豹恍若未觉,只不顾一切,同心中那个恶念在拼死拉锯。 他不能。阿宁不喜欢的,他不会去做。 他不能。会伤害到阿宁的,他宁可先伤害自己。 黑豹的意念来回挣扎,反复殊死搏斗,不亚于血腥杀戮。他无意识跑进森林里,跑到那棵大树下。 树下青草郁郁葱葱,嘶鸣的虫儿此时安静,躲藏在不知名的黑暗角落,暗中窥探。树洞中,幽静无声,暗色寂灭。似一张深渊大口,又彷佛黑不见底的眼眸。 随后,万籁俱寂,森林里转为更深沉、更幽静的黑暗。 他无意中艰难抬眸,望向来处。 那里,跌跌撞撞,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 洁白柔软的毛发像洁净白云,转瞬间到了眼前,天蓝色的眼眸幽幽看着他,歪了歪脑袋:“迦楼大哥?” 是幻觉。 阿宁不在这里的,他明明已经跑了很远。 迦楼别过头去,试图不看小猫咪的幻影。彷佛这样就能忽略心头强有力的渴望之情,忽略他心潮起伏与念念不忘的心思——阿宁不可能现在出现的,这不是真的。 然后,他就听到了人形态的邵以宁,温柔的声音:“迦楼大哥?” 黑豹抬头。 人形态的猫耳少年站在他面前,眉心拧得发紧,忧心忡忡看着他:“迦楼大哥,你还好吗?” ……邵以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还是之前那个原因。他在森林里找啊找、跑啊跑,走着走着,又有了那种毫不陌生的疼痛感。 四肢在拉成,骨骼在变形。而后,伴随着熟悉的感觉,他又变成了人形。 这样也好,人的双腿比较长,他也更习惯,跑起来要比猫咪的快多了。 他寻觅着微小的线索,不停的找,找了很久很久,终于追寻到森林的中心,找到大树下。 这一次,他顾不得迦楼说过这里有危险,要他尽量别靠近。在看到黑豹身影的第一时间,他就赶紧跑了过来。 现在,邵以宁仔仔细细、上上下下观察黑豹。 好像没有外伤。 从迦楼表现出的状态来看,他还是很难受,但没有受伤。邵以宁稍微松了半口气,担忧再次呼唤他的名字:“迦楼大哥?” “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黑豹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之外。 迦楼只隐忍着不看他,心中默念着他的名字,告诉自己不能相信,这不是真的,是“祂”故意展现的幻象——在无数次与“祂”争夺自主意识的过程中,“祂”时常会为迦楼展示许多幻境。 欢乐或痛苦,繁荣或萧条,极致与虚无。迦楼于一次又一次之中,见到其它动物们见不到的景象,也磨砺了自身。 但如今,他不想看到幻境。 小猫咪的身影,浮现在心头。迦楼的眼睛也闭上了。邵以宁吓了一跳,慌忙抬手,轻轻触碰他的肩膀。刚一碰到,手下黑色毛皮突兀一闪,紧接着黑影冲他扑面而来,他天旋地转,眼前一花,已经被扑倒在地。 身下草地柔软,摔倒也并无大碍。邵以宁茫然瞪大眼眸,回应他的,是黑豹放大的面容,与些许倒刺所以微微疼痛的舌。 他压了上来。 “迦楼大哥?” 他情不自禁再次叫他的名字。黑豹只觉浑身上下涌动着一股燥热,没来由在四肢百骸窜动来去,烦扰着他。他尾巴用力甩动,啪啪在地上沉闷回荡。 树洞之中,忽然有幽光闪动,但在场的邵以宁与迦楼都没注意。周围树木沉默寡言注视着他们,天空之上,血月仍未褪去。 这一夜才刚刚开始。 邵以宁再一次,轻轻推了推他——他不明白,迦楼到底怎么了。 他本能觉得,现在的迦楼有些不对劲。 黑豹的眼睛仍然是血红色的,与往常翡翠一般的绿眼眸截然不同。他似乎受血月影响很深,以至于他的喵呜声,彷佛也没有太大作用——只能轻微缓解,但不能像其它动物们那样,听到后就会清醒。 他似乎沉浸在独特的氛围里。有什么东西,在困扰着他,不停扰乱着他,让他没法恢复。 邵以宁彻底倒在草地上,身上压着黑豹。 黑豹连他的确实存在都不能确认。邵以宁轻轻一推,他就猛地盯住了猫耳少年。 血红的眼眸凝视着他。 下一秒,他低头舌忝了舌忝他的额头,他的眉眼,他的鼻尖,他的……唇。 这近乎一个轻柔的口勿。 ……实际上,这就是一个口勿。 如果这里是幻境,如果这个阿宁是假的,那他是不是可以放纵一次;可以允许自己不克制一会儿;可以悄无声息,只拥有一点儿他的甜美。 只一点就好。 邵以宁瞬间成了个大红脸。 猫耳在头发里动来动去,好似没处安置。尾巴也随着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胡乱的甩动着。他白皙脸颊红了个彻底,小白云变成了朝霞,蓝眼眸里半是羞涩、半是不知所措。 怎么、怎么办?迦楼大哥为什么亲他? 是血月的原因吗?还是…… 他不敢往深处想,只一门心思归结于血月。都是可恶的血月,把迦楼大哥弄成了这样;都是可恶的血月,害得迦楼大哥都…… 总之,就是血月的错! 邵以宁害羞完了,反应过来,还是想把迦楼弄清醒些。这个时候,他不由自主回想起之前二人的谈话。 说什么,人形态在迦楼面前喵呜的…… 那,会不会有用啊? 他脸上爆红像小番茄,强忍着羞意,吞吞吐吐张了张口,好半天小猫叫似得支吾道:“喵、喵呜……” 迦楼的身体,僵住了。 血色的眼眸突兀定格,身上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肤都绷住了。圆耳朵和长尾巴都顿在那里。 一秒钟或者一刻钟,一分钟或者一小时过去了。邵以宁呆呆看着他,看着他俯下身来,以轻柔的动作,万分珍视又怜惜的姿态,再一次轻轻地、触碰着他的唇。 邵以宁仰头又看了他一眼。而后鬼使神差,他闭上了眼睛。 他并不抗拒这个口勿,不抗拒他的动作。要是因为血月才这样,要是这样就可以帮到迦楼的话——可他心里还有个声音,有个小人在悄悄低声说道:阿宁啊阿宁,你这也是趁着血月呢! 趁着迦楼什么都不知道,趁着他都分不清眼前是不是自己。 他丢开心头那个小人,两只手揽上迦楼脖颈。 ……亲几下而已,没关系的!他可以! 第三十九章 小猫咪乐观想着:不就是亲几下吗?虽然很羞耻,可这是帮忙啊。 喵呜声不好使,要是这样迦楼大哥能从血月影响中暂时解脱,他又不会怎么样嘛。 而且,他好像……不讨厌这样的亲亲。 抱着各种各样复杂的想法,邵以宁心一横,两条胳膊搂住迦楼的脖颈,但还是很羞耻,忍不住别过脸去,害羞闭上了眼睛。 ……这样子,就好像是心甘情愿,任由对方为所欲为似得。 看在迦楼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猫耳少年软绵绵躺在自己身下,一如既往乖巧之外,还多了几分无声的诱惑。明明毫无抵抗,也丝毫没有表露出不愿,但迦楼却开始迟疑。 这一瞬间,他竟然开始迟疑。 这……真的是幻象吗? 如果进一步,阿宁不会生气吧? 刚才是真的亲到了,而阿宁没有躲开——这果然是幻象。 内心不可言说的那一面,又开始肆意生长。迦楼闭目又睁开,低头舌忝了舌忝他的脸颊。 倒刺勾弄上娇嫩白皙的肌肤,猫耳少年微微喘息,却没有躲开,也没有拒绝。迦楼心中一动,鬼使神差继续动作了下去。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在篝火徐徐燃烧、暖意融融的山洞里,他曾经一千次、一万次想到过这个画面。 猫耳少年的长发,像漂亮的白色绒毯,铺在青翠的草地上,草地上的少年,却与这白色浑然一体,不分彼此——若是迦楼见得更多,知道得更多,他会得知有一种东西,叫做玉。 白玉无瑕,阿宁在迦楼心目中,也同样如此。阿宁的脚趾都是珍珠莹白的、透着晶莹的粉嫩。光是这么看着,就想…… 他轻轻地口勿他,一点点的抚过他的脸颊。邵以宁这一回是真正光衤果着的,被他这么贴近压着,毛发弄得他发痒,于是情不自禁睁开眼,噗嗤笑出声来。 “哈哈哈……迦楼大哥……你轻点好吗?” 轻一点。 邵以宁只知道黑豹不太对劲,却不知他此时的状态,是真真切切的千钧一发。 迦楼已将力道放到最柔,可终究忍不住心头肆虐的情感,泄漏出几分。彷佛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又像是长久的煎熬终于寻觅到出口。汹涌的情愫淹没了他,也席卷了他。裹挟着海浪,一遍遍翻涌着,冲上海岸,不知疲惫要留下自己的痕迹。 这是他的小猫。是他才能看到的不同的形态。 他想要独占。 ……可又想要守护。 迦楼此时内心天人交战,两方势力在他脑海中划开楚河汉界,拉锯征战,似永不停歇的硝烟。他不肯完全按照“祂”的蛊惑去做,却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 他半信半疑面对眼前的阿宁,又小心翼翼、打着试探的名义去亲昵……最终,他低下头来,虔诚口勿过阿宁的脸颊,再一次摩挲他淡色柔嫩唇瓣,停在这里,不动了。 邵以宁懵懵懂懂看着他。 迦楼大哥……为什么停下来了?是好转了吗? 湛蓝的眼眸清澈又动人,还带着几分纯真稚气。他不明所以仰起头来与黑豹对视,准确在血眸中瞧见了自己的身影。 猫耳朵晃啊晃,尾巴也跟着甩啊甩。忽然,他的尾巴似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动弹不得。 邵以宁看过去,发觉是黑豹的黑尾巴与他的缠在一起,紧紧地、分不开的样子。 小猫咪的脸和耳朵,从之前就没有降温过,像煮熟了的大虾,秀色可餐。这会儿,他更是身上泛红,全身都有往粉色发展的趋势。 他心里嘀咕:迦楼……迦楼大哥也太会了吧。 每次尾巴一勾弄,他就觉得,好像心也被勾弄住了。 ……就痒痒的,从骨头缝里冒出好多泡泡,把整个人都弄得酥酥麻麻的。 他腿也软了,爬也爬不起来,仍旧在地上躺着。好在大草原上并不冷,草地也很柔软。邵以宁躺着也不难受,而且,上面还有个毛绒绒的大动物,温暖的体温源源不断传导过来,让他觉得很舒服。 他干咳一声,试图让迦楼清醒些——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喵呜到底有没有用啊? 没用的话,别的动物都恢复了;有用的话,迦楼怎么会这样? 现在他是人形态,也只能人形态喵呜了。可刚才他试过了,彷佛也没什么效果。 邵以宁有点愁。 迦楼的口勿部还贴着他,彷佛他稍微张开嘴巴,伸出舌头,就能反过来,也舌忝上对方。 邵以宁瞧着瞧着,就出了神。 要不要……要不要再喵呜一次? 他犹豫不决,生怕喵呜得不对,会让迦楼情况更差。就在这个时候,迦楼的利爪忽猛地挪开,深深陷入地面。 尾巴不断用力拍打地面,眼睛内的血色更是浓郁。邵以宁见状,登时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张了张口:“……喵呜喵呜?” 这一声出来,迦楼陡然僵硬,随即,他转过头来,再次盯住了他。 ……偏偏他还在讠秀惑自己。 阿宁大概不知道,人形态喵呜的他,格外令他无法自控。 这次,他不想放过他。 想以口勿封缄,或是让他喵呜得更婉转、更动听…… 他再一次,贴压上去。 …… 血月仍然在天空高悬。 大草原的夜晚向来静悄悄的。但在血月这几天,通常会变得十分嘈杂,四处充满争斗的声音——可这一次,血月瞧着虽然可怖,动物们却渐渐没有了从前的畏惧。 原来,血月并非不可战胜,并非不能摆脱。哪怕是一点点的希望,也会让他们振奋。 巴克利带着一群狮子,从各处分流汇集,慢慢的,所有动物都恢复清醒。他们叽叽喳喳、七嘴八舌,看着天上的血月,一边议论纷纷,一边到处询问:“怎么回事啊?巴克利他们是怎么恢复的?” “听说是……是那个小喵崽!他有神秘力量!” “小喵崽?就是喵呜族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特别可爱的那一个?” “对对对,你要是不加可爱俩字,巴克利都不带搭理你的!” “……可惜没听到喵呜声。” “是哦,我也想听。真的好厉害啊。呜呜呜,这么可爱的崽崽,为什么不是我们族的?” “唉,谁说不是呢。你瞧瞧那些狮子们,他们现在走路都带风!” “尤其是那个巴克利,可恶啊!根本就是炫耀!” ……动物们的怨念,巴克利是没注意到的。一旦大家都恢复了,巴克利旋即遭受到来自老婆的重大打击。 “阿宁呢?” “阿宁在哪儿呢?” “阿宁怎么不在这里?” 母狮子们把巴克利围成一团,心情十分急迫,中间还夹了个银灰色的身影,是多伦。 多伦迫不及待追问:“阿宁去哪儿了嗷呜!谁打我!” 这必须是巴克利。 巴克利:打不了老婆,还打不了你个外族嗷呜小狼崽子? 他缩了缩大脑袋,故意无视多伦,讪讪笑着解释:“这个……阿宁啊,阿宁不在这里。” “阿宁他……他和迦楼在一起!”对!这个说法很合理,特别好,特别合适! 母狮们这才放过他,招呼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只有多伦留在原地,若有所思。 阿宁怎么老和迦楼那个黑东西在一起? 下一句就是—— 唉,阿宁什么时候和自己多在一起呢? 多伦孤零零的背影,斜斜映出老远。 ……在动物们陆续恢复正常的时刻,话题中心的邵以宁和迦楼的状态,却不太好。 绵延不绝的刺激,令黑豹甚至无暇他顾,只一门心思与脑海中的“祂”在对抗。而转瞬之间,他又被深深影响,随着内心深处的念想破壳而出,终究无法自已,压倒了猫耳少年。 他反反复复亲口勿他,将肌肤上的雪色弄得一塌糊涂,又牢牢压制住这具精致躯体,难以自拔沉沦其间。 而邵以宁,后知后觉,终于发现迦楼是哪里不对。 黑豹的身体紧绷着,眸中血色弥漫。他尾巴时不时用力拍打地面,彷佛故意在分散注意力。但脊背起伏间,以这样的姿势僵持着,邵以宁难免余光四散,瞥见某些不该看到的地方。 月色忽然透亮,他……看到了。 迦楼下半身、后腿间的那个地方。 邵以宁:……等等!是这个影响吗? 他唇瓣微微打开,隐约看到洁白牙齿与柔嫩的舌,一时间瞠目结舌,愣在那里。 竟然是这样。 所以才会那样亲口勿他,才会这样压倒他,才会……才会与他“交尾”。 动物的话,好像没法自己解决。迦楼大哥此时很辛苦吧?一直在忍着,会很难受的。 虽然自己是个母胎单身的魔法师,但好歹比迦楼要多知道一点儿。邵以宁脸上爆红,伸出手去。 “迦楼大哥。” 他圆溜溜的眼睛瞧着对方,明明是羞耻的话语,也强行扭成正经严肃的表情——偏偏不伦不类,只变成了可爱和许多的心动。 邵以宁尽可能不去想那些日爱日未的内容,轻咳一声,竭力正常说话:“我帮你吧。” “我……我可以的!” ……只是这话,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迦楼的尾巴,愈发绷直了。 猫耳少年慢慢移动,修长的手指缓缓触碰。随即,他眼眸陡然瞪大——他灼热滚烫,温度一直侵入进身体里。 这是他的…… 他别的都不敢想象。可不知为何,一些画面却浮现在脑海里。 迦楼的喘息,迦楼的矫健,迦楼的低沉嗓音。 最后,还有迦楼的绿眼眸。 一直、一直、一直都总是温柔注视着自己的,绿眼眸。 第四十章 被蛊惑了,邵以宁如此想着——不然,自己怎么会心甘情愿做这种事呢? 一番动作下来,邵以宁自己羞耻到爆表。对面的迦楼其实亦如是,只是不明显表露。他黑色的长尾来回动荡,强有力拍打在地面,发出啪啪的声音。在寂静的森林里,格外有回声浮动。 大树的树洞处,再次闪过幽光。 邵以宁与迦楼,仍未发现树洞的异常。因为此时此刻,他们光是注视着彼此,就耗尽了所有心力。 迦楼眼眸中的血色,似乎淡化了些。但在黑暗之中,变化也不大。邵以宁仰头看他,忽然觉得……咳,手有点酸。 他傻乎乎的想,不是说猫科动物都很快的吗?怎么迦楼…… 嗯,迦楼大哥比较独特,果然不太一样。 黑豹低头,舌忝了舌忝他的额头。些许倒刺刮在柔嫩肌肤处,飞快泛起一片红痕。 这样子,让他愈发怜惜。 夜色愈发深沉,即使是大草原,晚上温度也有略降低的时刻,邵以宁后知后觉,在夜风拂面之际,终于忍不住脑袋一颤—— “阿嚏!” 喷嚏一出,震回迦楼的思绪。 他已经清醒许多。但眼眸还残余一抹红色,久久没有消退。 眼前的阿宁,是真的。 他刚才……也是真的,是以为在帮自己。 他的阿宁,果然这么好。 迦楼心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欣喜的是阿宁不排斥自己,气恼的是阿宁只当成帮忙摆脱血月,最后他无奈摇摇头,想带阿宁去山洞,又迟疑再三。 一则担心血月对自己还未结束,二则……是舍不得。 舍不得此刻氛围,舍不得让阿宁变回小喵崽,更舍不得改变如今的姿势。 黑色柔软皮毛仅仅贴着白皙肌肤,这般紧密相连,彷佛心也贴近,紧密依偎,毫无分隔。猫耳少年的神态,也是如此纯稚又信赖,完全信任着他,只以为是单纯的“帮助”。 血月作祟,迦楼忍不住又想,若是趁人之危、趁虚而入,趁着现在阿宁对他没有防备…… 不,他不能。 可是,若阿宁一直都在森林里,是人形态,他就会一直这么陪伴着自己,只有自己能看到。 他开始挣扎。 邵以宁打了个大喷嚏,一脸不好意思道:“迦楼大哥,抱歉……我好像有点冷,那个,你好点了吗?” “要不要……” 要不要暂时先离开森林?他总觉得这里氛围怪怪的。 不是诡异吓人的那种怪,而是怎么说呢,感觉再待下去,空气里就会有许多粉红色的泡泡。 迦楼退开了,心中同时松了口气。 他不必再纠结。 猫耳少年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他还有点害羞,因为确实没穿衣服。但这在迦楼面前也不是第一次,于是尽量坦然道:“那,那咱们去山洞?” 去山洞。 去幻想中的那个地方。 黑豹尽可能定住内心,不去想一些额外的内容。他伏低身体,让猫耳少年骑上他的后背。大腿内侧贴合皮毛的一刹那,黑豹陡然绷紧身体,某种血色复又浓郁些许。 邵以宁在他宽阔后背上,没看到他的眼睛。黑豹开始行进,他不疾不徐,保持着一定规律,走得平缓又舒适。草原上微风徐徐,吹得猫耳朵闪来闪去,头发也乱了,他垂眸捋了一把,心里琢磨怎么把它们扎起来。 ……从前在学生时代,学校里的女孩子们都把头发弄得十分用心,在细节处精巧下了功夫,还有很多好看的发卡。不过要是让他戴发卡,那是肯定不行的,也没那个条件。 于是邵以宁研究了好一会儿,粗粗扎了个麻花辫,尾端随手掐下一段碧绿的草茎,沉沉放在肩上,垂在胸前。 待得到达山洞,猫耳朵晃了晃,兴高采烈给迦楼看:“迦楼大哥,你看!” 绿眼眸微微闪烁。 头发扎起来的阿宁,瞧着利索又整洁,青春洋溢,更有一种勃勃生机。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忽然眉心一转,扑上来给他编了个小辫子。 ……黑色优雅的大豹,一瞬间头顶多了个小揪揪。那小辫子是用草茎扎的,刚才采得太急,末端还跟着一朵小粉花。 邵以宁:……噗哈哈哈。 真的好好笑。 他难得这么孩子气,黑豹看不见自己如今模样,也并不恼,只是用一双血红的眼眸,沉沉盯着他。 瞧着瞧着,邵以宁自己先心虚了:“那个,迦楼大哥,我就是……” 山洞已经到了,旁边就是石台。 邵以宁眼前一花,随即天旋地转,再一次被黑豹扑倒在地,陷入厚厚软软的干草堆——还是之前自己铺好的。 他微微愣住:等等!开、开个玩笑而已,该不会……该不会是要咬他吧? 猫耳朵动来动去,不安又慌乱,心头又有个小小侥幸声音在说话:不是吧?不会的啊,迦楼大哥才不会伤害他呢…… 然后,他就被咬了。 真被咬。 黑色毛绒的脑袋,从上到下,把他全部舌忝了一遍。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回应,尤其在他觉得害羞的地方,多徘徊了几个来回。 尖锐的牙齿也跟着巡视,去去又折返,反反复复摩挲着几个地方。弄得他痒痒的、酥酥的、麻麻的…… 邵以宁:!!! 他惊呆了! 邵以宁又羞又愤,情不自禁抬头去看迦楼。却只看到对方红色眼眸一闪而逝,顿时了然——原来如此! 迦楼还沉浸在血月的作用下呢。 所以,所以…… 所以他能怎么办,还不是要帮帮忙。 而且,还是自己先招惹的。 “呜……” 可是,太刺激了。 他几乎承受不住,脚趾头都蜷缩起来,浑身上下都在泛着粉红色。两条细长的腿总忍不住要乱动,手也想抽回却犹豫。最后,只弱弱抓住迦楼的皮毛,软绵绵、哼哼唧唧似得哀求—— “轻、轻点……” 倒刺什么的,有点疼。 白发长发的辫子被弄散了,绵长披散在圆润的肩膀上,猫耳朵在蓬乱中胡乱支棱着,主人自己也不知道它会有这么多的小动作。身后的尾巴已经扭成了十八个节,乱糟糟也盘旋在心头。邵以宁瞪大眼睛,蓝眼眸中湿漉漉的,水盈盈的,随后从喉咙里迸发出一声口乌口因。 “别……” 迦楼根本无法停下。 心头的那把火,又烧起来了,呈燎原之势。弥漫在大草原上,烧得他炽热无比——阿宁还懵懵懂懂,来撩拨他——他完全不知道这有多么可怕,后果又会有多么严重。 他低头,再次舌忝了舌忝他的阿宁。 邵以宁像只煮熟的大虾,也弓起了后背,又是笑、又是哭,嘴角是弯的,可眼角有泪痕。他无可奈何,只得咬咬牙,干脆一把抱住黑豹的脖子,佯作气恼道:“别、别弄啦!” “迦楼大哥!” 这一声迦楼大哥,嗓音略哑,还带着丁点儿婉转的尾音。他气喘吁吁爬起来,一溜烟躲到墙角,慌里慌张顶着大红脸颊道:“真的,别弄了。我……我……” 他“我”了半天,支支吾吾憋出一个理由来:“我怕痒。” 邵以宁:……这个理由好傻啊! 可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到别的了。 他的尾巴甩过来、甩过去,忽然不动了。原来迦楼的黑尾巴,悄悄又缠绕上来,弄得他不上不下,不左不右,只有一把毛绒绒的小刷子,使劲儿在挠。 挠啊挠,他一个没站稳,又倒了下去。恰好倒在黑豹身上。 人形态的邵以宁,少说也有些分量。这一下,他什么事也没有,身下的黑豹却闷哼一声,显然被撞到了。 “迦楼大哥?” 邵以宁赶忙七手八脚爬起来,尾巴又开始乱甩:“我碰到你了?” “……我没事。” 这一晚上,迦楼终于出声。 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像极力在压抑着什么。 黑豹的利爪,不知为何又在深深用力。他霍然起身,猛地跳下石台,脊背绷直,像陷入了绝大的痛苦。 邵以宁一惊。 之前迦楼虽说不对劲,却大体看着还好。只不过有些神志不清,但并不痛苦。就连刚才,也还能和他玩闹。可现在,他的样子分明很难受,是在强行忍耐。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焦急又耐心在等,等迦楼告诉他到底怎么了。可迦楼彷佛痛极了,甚至再发不出声音了。 ……他忽然软倒趴在地面。 邵以宁连忙扑了上去。 血红的眼眸再次转为赤红,是彻底的、深沉的颜色。而后,黑豹口中发出一声又一声低闷的咆哮,回荡在不大的山洞里。 篝火再次燃起,石壁上动物的影子在摇曳中缓缓拉长、变形……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迦楼在他面前,变成了人形。 第四十一章 ……变成了人形。 古铜色肌肤的男人,抬起头来。 与邵以宁一样还留着兽耳兽尾,与他不同的是,黑豹的耳朵是小圆耳朵。紧紧贴在脑袋上。 这本来看着些许可爱,但男人支起身体、挺直脊背之后,变陡然化作了…… 忄生感。 足足比猫耳少年高一头的身材,同样的长发微微凌乱,不羁散在赤衤果健美的背部。前方胸膛、腹肌都肌肉紧实、线条流畅到不可思议,起伏如同山峦。比起猫耳少年的秀美萌态,别是一种强有力的轮廓。 荷尔蒙呼之欲出——不知为何,山洞内火光窜动,温度再次上升了几许。 邵以宁惊讶瞪大双眼,结结巴巴开口:“迦、迦楼大哥?” 迦楼赤足踩在泥土上。 他十分困惑自己的新状态。不过有邵以宁变身在前,于是倒也并不特别慌乱,只是奇怪。 奇怪为何阿宁能变人形态,自己居然也能。 “人”的形态。 邵以宁上辈子是人,所以适应得很好,甚至更觉得心应手。但对黑豹来说,人形态就不那么美妙了。 他闭上眼睛,略一感知,便觉得这个形态……太过脆弱。 没有皮毛遮挡的肌肤容易受伤、奔跑起来全靠两条长腿、脊椎也彷佛不是很好用……对动物们来说,这副形态,不利于捕猎。 但是,和阿宁一样。 光是这一点,就足矣盖过所有的缺陷。 只有他和阿宁,目前有这样的形态。阿宁一定会觉得自己不是孤零零的。他可以更有理由,来陪伴阿宁。 他忽然觉得欣喜。 血红色的眼睛不知何时消退了去,绿色眼眸重见天日,温柔注视着邵以宁。猫耳少年微微愣住,忽然眼角眉梢染上喜色:“迦楼大哥?” “你……你好了?” 同时,他下意识看向外面——是真的,血月也不见了! 深色的幕布上,此时只有无数的繁星。一条缎带似得星河从东向西,延展出整个天空。邵以宁恍惚之间,还以为那是银河。 但是,就算他还在蓝星,也是不能这样直接看到银河的。 他心头浮现几分怅惘,又很快消散掉情绪。对面迦楼点了点头,试着迈开步子。 然后—— “噗通!” 黑豹——男人重心不稳,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邵以宁:这个,两条腿的话,果然没那么简单呢。 嘿嘿嘿,他终于有用武之地了!他可以教迦楼大哥怎么走路、怎么用手,想想就觉得好玩。 小猫咪太过激动,以至于搓手手,嘿嘿笑道:“迦楼大哥,我来帮你吧?” 他太开心了,眼珠转啊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一是因为血月过去了,二是因为迦楼居然也变成了人形——像黑豹所想的那样,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很特别,但他不喜欢太孤单。 迦楼的人形,让他觉得她真的有一个“人”的同伴,这很重要。 ……从此,他们可以互相理解。 邵以宁喜不自胜,啪哒啪哒凑到男人面前,光顾着傻乐:“你试试重心往后点?” “先迈左脚……啊,就是左后腿,其实先迈右脚也一样,没啥区别。” 迦楼重新试了试。 这一次,他稍微体会一下身体各部分的重量,便很容易找到了重心。他重新站好,试着迈出了第一步。 很好,很成功。 但是…… 看着旁边猫耳少年眸中不自觉的期待与隐约关切,迦楼忽然脚下一别,差点又摔倒了。 他“极力”稳住身形,邵以宁见状,主动上前搀扶,两只白嫩手臂抱住他的腰:“慢点慢点,哎呀,你肯定不习惯的。” “迦楼大哥,慢慢来就好啦。” 迦楼闷闷应了一声。肌肤相贴,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奇特触感席卷淹没了他——原来,没有毛发的肌肤,贴在一起会是这么温热,这么……直接。 阿宁的体温,与自己的好似在这一刻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他丝毫不知道黑豹内心有多么惊涛骇浪,只一门心思帮他学走路。 篝火噼啪燃烧,山洞里暖意融融。邵以宁兴致勃勃,一连“教”了好几遍,额头都冒了汗,黑豹终于学会了,他刚要松手,迦楼忽然道:“我扶着你。” “……啊,好啊。”邵以宁不疑有他,乖乖站在原地,任由迦楼伸手过来,同样扶在他的腰侧。 古铜色的肌肤与少年雪色肌肤交相映衬、分外泾渭分明,却又像是天生长在一起。阿宁刚迈开步子,忽然觉得……诶?哪里不对? 迦楼大哥不是很聪明的吗?怎么学了这么久,还要扶着他? 而且这个手…… 他忍不住别过脑袋,余光悄悄瞧着迦楼。可对方神色一如往常,甚至很坦然。邵以宁转念一想,或许,是……是动物就是比较难习惯呢。 自己想多了吧?迦楼大哥不可能的啦。 他立刻就安心了,还很认真道:“迦楼大哥,你一定要抓稳我啊。” 迦楼嗯了一声,在邵以宁没看到的角度,他目光定格在……腰以下的某个挺翘处,眼神闪烁几下,又飞快移开。 不能太直接,会吓到阿宁。 他只是希望,不要那么快学会,让阿宁的视线,多停留在自己身上。 阿宁说自己原本就是“人”,那他应该会本能更喜欢人形态的吧?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是不是阿宁喜欢的类型。 ……迦楼平生第一次,居然陷入对自己魅力的怀疑。 当黑豹的时候,他虽说对母豹们没有兴趣,但很有自信,知道自己虽说是黑化种与众不同,可强悍有能力,母豹们都对他大加赞赏,愿意与他生育后代。可到了小猫咪这里,他就不确定了。 之前阿宁不能变人,他也没有想太多——直到见到阿宁的人形态,他才恍然大悟,发觉可以以这样的形态,做点什么。 至于做点什么…… 绿眸幽暗了下去,喉结上下滑动。方才触碰阿宁的种种美妙滋味,彷佛烙印在脑海里,久久不会消逝。 人的形态,也似乎更容易动情。 ……经过了血月,谁能想得到,迦楼从被动状态中,想通了呢。 邵以宁还在专心致志教迦楼怎么做“人”。 他踮起脚尖才和迦楼个头平齐。此时只要稍微一抬眸,就望见迦楼蜜色结实的胸膛,在火光的映衬下,犹如有蜜糖徐徐流淌。 猫耳朵又开始甩了,尾巴也没处放。邵以宁近乎同手同脚,迅速低头看着地面不知方向的某处,但往下一扫,又……又是整齐漂亮的八块腹肌,与……与那个。 他脸上爆红,慌忙转头,呐呐开口:“那个,迦楼大哥,要不你自己练会儿?” “我……我去休息会儿,有点累。” 迦楼眯了眯眼。 从这个角度看去,阿宁脸颊微红,是一片令人心荡的粉色,像春天里草原上一簇一簇绽放的花。他鼻尖还有些微热出的薄汗,透着细小晶莹的折射光,整张脸都在发光。 他情不自禁回想起不久前的口勿。 又甜又香,还想很继续。 他鬼使神差开了口:“阿宁。” “你喜欢我吗?” 邵以宁不假思索道:“喜欢啊。” 迦楼大哥对他这么好,他当然喜欢啦。 草原上的动物们,也都对他很好,他也都很喜欢大家。 迦楼初初听到肯定答复,心中一颤。但观察邵以宁表情,才知道,这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果然,还是太早。 他收敛眸中些许失落,若无其事道:“你休息吧。我自己练会儿。” 然后,他转身走了出去。 ……那步态,非常自然。 傻乎乎小猫咪:迦楼大哥真棒!学得好快呢! 迦楼一出去,邵以宁独自留在山洞里。他也确实有点累,脑子还乱糟糟的,没个头绪。 不管怎么样,血月貌似是就这样糊里糊涂结束了。可这也只是一次。明年、后年、大后年……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血月这种现象呢? 还有,迦楼为什么……会和别的动物不一样? 他心头充满了疑云,暂时又都得不到解答,只能按捺在心底。 邵以宁舒展身体,在草堆上长长伸了个懒腰——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然后,在温暖的火光中,他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 睡着之后,他就陷入了梦境。 ……这是邵以宁来到大草原后,做的第三个梦。 或许是前两个梦境给了他一些暗示,他并没太意外这第三个的到来。在梦中,他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棵大树下。 大树是森林里的那一棵,不过没有那个古怪诡异的树洞。树下的草地青翠,树上的天空碧蓝。微风拂过少年的脸庞,弄乱他一缕额发,邵以宁不由得抬手,捋过额前一抹碎发。 眼前是熟悉的草原。 大概是旱季即将结束的时节,草原上草木枯黄,大块大块的枯萎草丛犹如金黄麦浪,在他面前铺展开一副宁静画面。时间是光照最舒服的下午,远远地能看到许多动物悠闲自在,在草原的各处或站或卧,是相当美丽的景色。 远处是皑皑的雪山,鸟儿时不时高空飞过;近处是和煦阳光与懒洋洋的散漫。好似没有任何事值得操心,只要舒舒服服、一直这么待下去。 身后忽然传来了不太陌生的声音,是个很好听的男低音—— “还在睡,嗯?” 邵以宁想转头,却忽然控制不住身体。但饶是如此,他并没有慌乱,反而在听到那个声音时,更觉安心安宁。 男人靠近过来了,从背后贴上,胸膛贴紧他的后背,是抱着他的、亲密无间的姿态。随后,男低音在他耳边喷吐灼热呼吸,愉悦笑出声来。他笑声也极好听,似大提琴优雅悦色。 邵以宁耳朵有点痒,这才在对方怀里转过身去,笑吟吟说话,同时也看清了男人的面容—— 出乎他意料之外,那张脸,竟然是迦楼。 第四十二章 ……邵以宁一惊,直接就醒了。 惊是真的惊讶,倒不是惊吓。 他茫然瞪大眼睛,呆呆坐在简易床铺上。山洞里篝火还燃烧着,天色也暗,太阳还未升起,还是晚上。 也就是说,他只睡了一小会儿。 迦楼还没回来,他迷迷糊糊又闭上眼睛,转了个身,侧躺着。心里嘀咕——为什么会梦见迦楼的脸呢? 是因为最近只看到了他一张人脸?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虽然想了很多,可未必觉得这梦就代表什么。身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他觉得一切都应该有个合理解释。 ……哪怕他现在穿到大草原上,成了一只小猫咪。 咳,魔幻版的解释也行啊。 还有那棵大树…… 邵以宁忽然睁开眼,抬手在半空描绘。他忽然想到,那树洞的形状有点特别。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晃来晃去、挥着不知何处的符号,火光微微闪烁,衬得少年侧脸精致又漂亮,眼角还微微发红,蓝眸彷佛也盈盈水光——迦楼一回来,瞧见的就是这幅景象。 他喉结略动,脚下加重脚步。邵以宁果然听见了,迅速转头,伴随着大大的笑脸,露出洁白牙齿:“迦楼大哥!” 余光一瞥,发现黑豹居然还是光着的。 也是,动物们又没有羞耻观念,他们坦坦荡荡的。 邵以宁下意识不看某些地方,只盯着迦楼的脸。他爬起来靠着石壁,歪着脑袋问他:“你回来了?” 迦楼嗯了一声,随手扔下一只小斑羚,沉甸甸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这是…… 天,他不光这么快就适应了人形态,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捕猎成功了。 “我想你可能会饿。”瞧见他目光转向那只小斑羚,迦楼简短解释道:“还是烤着吃。” 上回在山洞里,阿宁做的烤肉,味道不错。 邵以宁眼睛笑眯眯的,真好,迦楼大哥这是觉得他做得烤肉好吃吧?这样的话,他要更用心一点了。 只是,他刚要处理那只斑羚,迦楼忽然又转回来,略一伸手,指甲露出猫科动物的利爪,三下五除二,搞定了剥皮。 邵以宁:??? 他都被固有思维限制住了,觉得人的指甲搞不定这事。他忘了,他现在不算完全的人类。 迦楼就没有这样的想法,他出门一趟,不仅练了练人形态,还发现了一些新奇的点。 现在,黑豹倒是觉得,这个形态也不错,各有利弊。 二人重新坐在篝火边,各自忙碌。过了不久,烤肉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邵以宁鼻尖闻了闻,眨眨眼开口:“迦楼大哥,我有事想问问你。” 烤肉已经从他手里,交到迦楼手里。人形黑豹只娴熟翻转串起的肉块,一面应了一声。 邵以宁想了想说道:“迦楼大哥,你有没有觉得……” “森林里那棵树,那个树洞,有什么不对?” 这话一出,迦楼的身体,微微绷紧,身后的尾巴也翘起一个勾。 ……糟糕,阿宁这么快就发现之前他的异常吗? 邵以宁丝毫不知道大黑豹内心盘旋的私密想法,只道出自己的疑惑:“我怎么觉得,那个树洞……有点像一只眼睛?” ……黑豹的尾巴瞬间放下去了。 他手上动作没停,口中平静道:“你这么说,确实有点像。” “对,我觉得像一只眼睛。”邵以宁摸着下巴思索:“而且,像……人形态的眼睛。” 人的眼睛与动物的眼睛,是有些区别的。邵以宁看人眼睛比较多,所以稍微一细想,就发现了。 他原来没把梦境说给迦楼听,现在彷佛正是时候。血月刚刚过去,他们都有彻底解决的打算。于是,邵以宁坐在篝火边,像讲故事似得,把自己三个梦同迦楼说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梦里居然出现了你。哈哈,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他含糊开个玩笑,把结尾部分忽略过去。讲完了,眼睛巴巴看着迦楼,彷佛在等他的回应。 湛蓝眼眸此时只注视着迦楼,只看着他,只映出他的倒影。 阿宁梦里还会梦到他。 迦楼心中,微微一动。 他忽然松开烤肉,任由滋滋的油脂滴落,落入火焰中发出轻微的呲响——他轻轻靠近,咫尺之遥,两张面容贴近,几乎鼻尖抵着鼻尖,迦楼凝视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他沉声道:“不要担心。” “有我在。” “我……”邵以宁怔住,片刻后心里暖呼呼的,情不自禁露出小虎牙笑:“我知道。所以才和你说的。” “我想,先回去看看大家怎么样,然后过几天……” 他说着说着,忽然想起另一件事,连忙追问道:“迦楼大哥,以前我听……听狮子们说过,草原上一直有流传一个故事?” 就像是玩冒险游戏,这些会不会都是线索? 反正血月刚过去,他们也无事可做。 迦楼点头:“这故事最完整的版本,要去问象群里的老祖母。” 象群老祖母? 大象相当于母系氏族小群体,年纪最长、经验最丰富的母象率领象群,象群也多是母象和未成年的小象,成年公象都在草原上四处流浪呢——在象群里,老祖母的话,是最有道理的。 并且,大象最长可以活五六十岁,确实算是草原活着的历史书了。 但是…… 迦楼微微迟疑:“象群和喵呜族的关系,不算太好。” 大象不喜欢喵呜族和嗷呜族,是都不喜欢。他们茹素,喵呜族和嗷呜族吃肉,天生就是对立面。 平日里,种族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嗷呜族也不太去招惹大象们——实际上,也招惹不起。 大象的力气,可不是开玩笑的大。激怒了他们,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迦楼和那边的关系,也不是很起劲。因为草原上越强悍的猎手,大象们就越不喜欢。他们普遍个性平和、宽容,就像象群的老祖母,是年长、阅历十足、宽和包容又富有智慧和力量的母系大家长。 据说,那位老祖母已经四十多岁了。在草原上,是著名的长寿者之一。 迦楼此时低头,彷佛要像动物形态那样,舌忝舌忝阿宁的额头,湿润舌尖刚触及那柔嫩白皙的脸颊,邵以宁瞳孔微缩,猛地一退,脸上瞬间红透了,猫耳朵甩啊甩:“迦楼大哥!” “那个……那个人形不可以的!” ……回应他的,是迦楼的疑惑:“为什么?” 他检查过了,人形态的舌头没有倒刺,对阿宁不会造成伤害。 而且,没有毛发的阿宁,舌忝起来他应该会更舒服。 “不、不行的!”邵以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人类是不会互相舌忝的!唯一的舌忝,就是……就是接口勿。 什么法式热口勿、什么日式蜻蜓点水……种种意味深长的内容在他脑海中开启了高速列车,高铁呼啸而过,他结结巴巴、好半天纠结道:“就是不行啦。会……会比较……” 比较什么? 说不干净不行,说不舒服也不对,其实只有他比较羞耻而已。 猫尾巴啪啪在身后甩动,邵以宁心里乱糟糟的。与此同时,他心底还有个小小的声音道:“现在,你也不算人类呀。” 哪有人类长着这样的耳朵和尾巴的?要准确的说,更像是小说电视里提到的那种兽人。 兽人,半兽人,诸如此类的。 邵以宁:……这、这不是他能接受随便舌忝来舌忝去的理由! 走开!讨厌的脑内音! 他迅速晃了晃脑袋,彷佛这样就能赶走那个细小的声音。旁边迦楼还在等他的解答,耐心凝视着邵以宁。 火光之下,他的绿眼眸荡漾着一层暖意,眉宇间竟有化不开的温柔。蜜色胸膛仍旧赤衤果,彰显着守护力量与原始的野忄生魅力。 许久,他低声淡淡道:“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算了。” “不、不是……” 邵以宁喏喏想辨白,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让迦楼一切按照人类的行为准则,就是对的吗? 这里又不是人类的星球,他没必要这样做。 他可以帮迦楼运用这副身体,告诉他手指更灵活、烤肉更好吃,可这并不代表,他心里就觉得,兽人就该学习人类的一切、变成另一种人类——好似兽人就低人一等似得。 草原上还没诞生文明,也没有社会。但动物们自成一个世界,有自己的规矩与处世方法,这也没什么不好。 然后,他鬼使神差道:“可、可以的。” “迦楼大哥,就是我不太习惯这样。” “我以前……我以前人形态的时候,我们不会这样互相舌忝对方。” 他给迦楼讲了一下人类的礼节,黑豹眉心略略隆起,只评价两个字:“繁琐。” 对草原上的动物们来说,这些确实是繁琐。 邵以宁忍不住笑:“其实有的也很好玩。” “我……我阿爸阿妈还在的时候,会带我去走亲戚。乡下亲人很多,辈分也很乱,每次拜年喊人行礼我都记得头大。” “后来,我干脆就不记了,我妈介绍就跟着叫,简单好多。” 再后来,他们开车回家,天降大雨,在夜晚的山路出了意外。 邵以宁的话语声,不知不觉低沉下去,神色有几分怅惘。迦楼突兀凑近,一言不发,只舌忝了舌忝他的眼角——微微泛红的眼角。 “以后有我。” 他这么说道。 邵以宁眉眼弯弯,嗯了一声。此时天色渐渐走到下半夜,黎明前浓郁黑暗,彷佛伸手不见五指。不知何时,浑身雪白的猫耳少年已靠在深色肌肤的高大青年怀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睡着之后,迦楼静静俯身,轻轻地、再一次亲口勿他的唇角。火光将影子拉得极长,远远看去,像是要融为一体。 ……他忽然很想这一幕永远停留。 第四十三章 第二天早上,邵以宁与迦楼果不其然又变回了动物形态。 绿眼眸中闪过几分遗憾,压低前半身子,好让邵以宁爬上来。他们在日出时分,迎着朝霞进入草原。 圆满归来的小猫咪,受到了非常热烈的欢迎。 小白喵骑在大黑豹身上,晃晃悠悠刚露在地平线上露出个脑袋,狮群中眼尖的狮子们就发现了。紧接着,沿途其它动物们,也都相继知道了。 ——阿宁回来啦!!! 以巴克利为首,公狮们大声咆哮,向整个草原宣告阿宁回来的消息。其它动物们不如狮子们这么激动,却也摆出了翘首以盼的姿态,甚至慢慢汇聚到狮群驻地外,默契组成了欢迎的队伍。 大家挤挤攘在一起,吃饭的不吃饭了,喝水的突然不渴了,还迷糊的冷不丁精神了……总之都是一句话,他们也要看小喵崽! 神奇的小喵崽,可爱的小喵崽,最好的小喵崽。 太喜欢阿宁了,恨不得……恨不得把他舌忝秃噜皮! 咳,动物们表达喜欢和亲近的方式,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邵以宁还有点瞌睡,睁不开眼。 他昨晚一时忘情,情绪小兴奋,和人形的迦楼靠在篝火旁边,睡一会儿、聊一会儿、睡一会儿、再聊一会儿,手舞足蹈的,到最后真正完全睡着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了。 所以,现在的他,尽管爪子还稳稳当当抓住黑豹的背部,努力让自己不掉下去。但圆滚滚毛绒绒的脑袋,已经一点一点、一点一点,随时随地都能倒下去、闭上眼睛,打起小呼噜。 然后,他就被巴克利的咆哮声,弄清醒了——还有回来的路上,争先恐后、时不时就窜出来一个专门跑过来看他的动物们。 大家在看到迦楼时,还是有些畏惧的。毕竟黑豹在草原上传说太多,让动物们有些敬而远之。但是,想要见到小喵崽的心情,大过了一切,他们甚至克服了面对大型猛兽的警戒心,一门心思要来找阿宁。 “阿宁,谢谢你。” “阿宁!你回来了!” “阿宁,什么时候来找我们玩呀?” “阿宁,你喜欢吃什么?我……” 大家七嘴八舌,还试图顶着大黑豹隐晦杀人的视线,想凑上去舌忝小喵崽。最后一个,刚说了半句话,就被迦楼不动声色移开脚步,完全听不到后半句了。 ……略懊恼。 迦楼忽然想起一件事。 昨晚上好说歹说,阿宁终于不排斥自己舌忝他了,结果今天,外面到处都是要舌忝小喵崽的动物们? 这……这怎么能行! 迦楼的尾巴,突兀就不动了。他神色沉了沉,脚下一拐,突兀加快速度,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出去老远。 这一下,就把绝大多数动物们甩掉了。 大黑豹背上的邵以宁:诶???怎么突然变成了高速列车? 但是,兜风好像也好爽哦。 草原上的风总是悠悠的,并不剧烈。黑豹这么一跑,反而让风变得更为清爽直率。小喵崽浑身毛发愈发蓬松,吹得些许凌乱,在黑豹背上像个小旗帜,大草原上的动物们刚听说小喵崽回家要去看看,就瞧见眼前一阵黑风卷着小白旗呼啸而过,瞬间就飘响了远方。 路过的蜗牛:太、太……太刺激了叭! 要是大草原上有交警,他怕不是要第一个愤怒控诉。 邵以宁被风这么一吹,完全就不困了。他精神抖擞回到狮群驻地,在还有一段距离的外沿爬下黑豹后背,轻轻落地。 小圆爪子好似雪白半球,踩在枯黄的草叶上,小猫咪仰起头来,眼神纯稚又乖巧:“迦楼大哥,谢谢你呀。” 迦楼大哥,天天喊,天天谢。 他又说道:“你等我会儿吧。我进去和阿爸阿妈他们报个平安,就出来。” 早上俩人商量好了,今天就去找小狐狸木木,问问他的养父图斯能不能帮他们引进一下老祖母。 不过,图斯不是那个象群的,又是头公象,所以这事不太好办。 黑豹眯了眯眸,低头又去舌忝他的额头,但刚触碰到小喵崽,他就想起之前的微妙不爽,沉声说道:“阿宁。” 邵以宁歪了歪头:“怎么啦?” “以后……”迦楼顿了顿,若无其事提议道:“以后进森林,我都陪你。” 嗯?怎么突然说这个? 邵以宁茫然点头:“好啊。”他孤身的时候,本来也不太想独自进森林。 既然迦楼大哥说要陪他,那他很高兴。 ……实际上,迦楼的逻辑很简单。 已知,小喵崽进森林会变人; 已知,阿宁变人后不排斥别人舌忝他; 再顺理成章把两点一联系…… 只要阿宁变人的时候只有自己在旁边,阿宁就不会被别的动物舌忝了。 黑豹的长尾巴又甩的啪啪响,绿眸闪了闪,低头又来舌忝阿宁——这是他的。 虽说过一会儿,阿宁进了狮子群,就会被母狮们从头舌忝到脚后跟,也就没了。但现在,黑豹还是想让自己的气息更多些、更久一些留在阿宁身上。 这在动物的认知里,代表着拥有。 他拥有他。 邵以宁已经被动物们舌忝习惯了,只晃着小尾巴,坚持站稳不动,任由黑豹带着倒刺的舌头温柔舌忝过他全身上下。将他蓬松柔顺的毛发梳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乍一看,在动物界也是位小美人。 舌忝完了,邵以宁才再次与迦楼告别,啪哒啪哒回到了狮群中。 ……然后,他就被狮子们包围了。 口水洗礼! 大脑袋拱球球! 群体聚众吸猫了! 邵以宁:救、救命啊!!! 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次他回来,居然遭受了如此多的热烈欢迎。 几只大狮子同时舌忝他的滋味,那真是一次就好。 巴克利雄赳赳气昂昂,挤走几只公狮子,又在母狮瞪他的瞬间,迅速挤出讨好笑容:“这个,我就是问问阿宁几个问题,没别的意思。” “你们也看到了,这孩子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啥事也没有。” “再说了,你们不放心我,还能不放心迦楼?” 放心迦楼是放心的,但迦楼也挡不住母狮们对小喵崽的关爱之情。她们虎视眈眈,一面继续盯着巴克利,一面大力怜爱小喵崽,把他舌忝得差点倒在地上起不来。 邵以宁被弄得喵呜喵呜叫,可怜巴巴把求救目光看向巴克利:阿爸!阿爸!你看我一眼! 巴克利……巴克利扭过了头。 ……对不住,阿宁崽崽,不是阿爸不帮忙,是阿爸也爱莫能助啊! 足足过了好久,久到邵以宁怀疑迦楼会不会等不及了、突然冲进来,母狮们才暂时放过他,轻轻以鼻尖拱他的身体。 邵以宁一骨碌爬起来,头也不回往外跑:“阿爸阿妈我去找迦楼有点事今晚不回家了!” 噫,这台词怎么有点莫名熟悉? 他去而复返,赶紧冲出狮群驻地,雪团子草上飞似得,匆匆“滚”到黑豹面前,气喘吁吁道:“迦楼大哥,咱们、咱们赶紧走吧!” 黑豹瞧见他浑身雪白,便十分了然。 他不动声色,再次缓缓将自己的气息染上小喵崽的身体,而后像来时那样,带他离开。 …… 正午时分,一喵一豹,来到了图斯所在。 公象视线还是不太好,不过比起之前已经强上许多。或许是精神头好了、能吃东西了,身体也就慢慢在恢复了——其实作为一头成年公象,图斯的身体是没什么问题的。早些时候那么沮丧颓废,都是以为自己真的要瞎了、好不了了,才自暴自弃的。 现在,一旦精神头好转,图斯就吃嘛嘛香,茁壮恢复了。看样子,再过一段时间,他也能恢复一些视力。 见到大黑豹带着小喵崽过来,图斯还以为他们是来见木木的,长鼻子一甩,嗡嗡说道:“木木不在。” 他费劲巴拉低下脑袋,非常勉强要看清小喵崽——不得不说,这小东西真的招人疼爱,比……比木木小时候还可爱。 每一处,都彷佛是按照他们心底、最稀罕的那个模样来的。 “图斯,”邵以宁清了清嗓子,尽量大声道:“我们不是来找木木的,我们是来找你的。” “找我的?” 大象大耳朵蒲扇般前后扇动,不解反问:“找我干什么?” “我也不会挖洞啊。” “不是要挖洞啦!” 邵以宁哭笑不得,赶紧说道:“我们想请你帮个忙,不是挖洞那种。是和你有关的。” “哦。” 图斯用鼻子给自己挠了挠痒,还顺便赶走周围的小虫子,闷声道:“那你说吧。” “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帮忙。” 要不是小喵崽,他还稀里糊涂在等死呢。而且就不说这个吧,光是木木干的事,他也会尽力帮忙、去弥补过错的。 邵以宁组织了下语言,刚要开口。天空之上,忽然乌云密布,一声惊雷霹雳—— “轰隆隆!” 刚才还清朗的天空,转瞬间就变成了即将下雨的征兆。天色陡然暗沉,风也呼呼刮了起来。邵以宁忽然想到,旱季结束了,血月发生,然后雨季会到来,这……就是大草原的雨季吗? 这么说,他真的让今年的血月就此过去了?这对动物们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 短短时间之内,豆粒大的雨水倾盆倾倒下来。视线所及之处、天地之间,全都笼罩在一层白茫茫的水雾里。黑豹眼疾手快,飞快叼起阿宁,爬上一旁的大树。 图斯倒不太在乎下雨,何况他是头大象,也没地方能躲雨。他皮糙肉厚的,无所谓。 大象跟着黑豹慢吞吞移动到树下,因为高度,此时他们三个恰好平视着彼此。雨来得又快又急,邵以宁浑身都湿透了,冷风一吹,立刻打了个喷嚏。 “阿嚏!!!” 白色长毛此时成了些许小负担,湿漉漉的,一绺一绺贴在肉上,隐约露出了粉色的肌肤。黑豹忽然靠近他,把他围在自己腹部柔软皮毛。 邵以宁感激看了迦楼一眼,刚要道谢,又是一个大喷嚏! 图斯抬头看了眼天色,瓮声瓮气道:“奇怪,今年雨季来得这么早吗?” 是有点早,或许和他有关,也或许无关。 邵以宁按捺下心头想法,迫不及待发问:“图斯,你能不能带我们去找你们象群的老祖母?” “我们想去见她一面,想问问有关草原上流传的那个故事。” 没想到,这话一出,图斯登时摇头否决:“不行不行。你们不能去。” “老祖母最不喜欢吃肉的动物们了。尤其是你们喵呜族……你们去了,大老远她就认出来了,就……就会把你们赶走的!” 第四十四章 这么排斥吗? 但是,最完整的故事只有最年长的老祖母还记得最清楚,除了她,别的动物们都只是一知半解,想要获得最完整的讯息,就必须追本溯源,尽可能获得更多线索。 ……比如巴克利,就记得两句话了。 在黑豹温暖的腹部毛皮包裹下,邵以宁渐渐暖和一些,思索着说道:“要不,你带我们过去,我们就问问,要是她还是不喜欢我们,我们就再想别的办法。” 图斯迟疑。 他很想帮这个忙,可老祖母那边…… 在大象的家族里,谁也不能不尊敬老祖母,谁也不能! 老祖母是很好的老祖母,活到那个岁数,基本上草原上所有的大象,都会很尊重她,把她当成长辈。 在大草原的食草动物们之中,也是很有威望的。 图斯的长鼻子,一会儿挠挠头,一会儿抓抓脸,片刻后他彷佛下了什么决定,鼻子一喷:“阿宁,你能开口找我,我肯定是要帮忙的。” “这样吧,我带你们去象群的地方,和老祖母说一声。她要是同意,你们就进去,咋样?” 这样也行,送到地方了,他们再想办法。 小猫咪点点头,刚要和黑豹说话,图斯又道:“哎呀,这个,迦楼,你不能去。” “阿宁是幼崽,去了或许没事。你就……” ……看起来就很彪悍的大黑豹,还是不要随意出现在食草动物的领地上,比较好吧。 然而,迦楼眸色微深,坚持说道:“我必须去。” 阿宁独自进象群,他更不放心。 邵以宁一抬头,就看到那双绿眼眸定定瞧着自己,满是坚定,不容拒绝。 他心里悄悄颤动,尾巴忍不住甩了甩,干笑一声:“迦楼大哥去嘛,也挺好的。” 大不了,在外沿等他——从不知何时起,只要视线里能看到那抹熟悉的黑色幽影,邵以宁就觉得很有安全感。 有迦楼大哥在,一切都没问题的。 图斯没说话,细尾巴飘了飘。既然他们坚持的话…… 那他也只能干了!阿宁是他的恩人,也是草原的希望,他不可能拒绝他。 草原上的大雨下得更大了,图斯本打算现在就去,但小喵崽身上湿透了,迦楼不肯让他这样出去。图斯正好也需要回忆回忆、回去的路线要怎么走。 于是,大象站在大树下,苦思冥想回家的路。小猫咪与大黑豹靠在树杈上,亲昵依偎在一起。 因为地方狭窄、空间不大,也因为一点儿拒绝不了的温暖,邵以宁紧贴着迦楼身体,部分皮毛交杂在一块。雨越下越大,迦楼忽然低头,把几滴雨水从他脸颊处舌忝走。 邵以宁冷不防被舌忝到唇角,微微一怔。耳朵又开始泛红了。他结结巴巴道:“我……我可以自己洗脸的。” 爱干净的小猫咪,是会自己洗脸的! 黑豹绿眸中闪过几分笑意,瞧着小猫咪非常快速亮出了小爪子,粉色的肉垫被雨水打湿了,简直晶莹发着光,像粉色珍珠般圆润又可爱,他一个晃神——等反应过来,他已经在舌忝着小喵崽的肉垫。 阿宁被压在树枝上,瞪大眼睛,茫茫然看着他。彷佛难以理解:说、说好的自己洗脸呢? ……糟糕,实在是没忍住。 迦楼一时忘了呼吸,若无其事别过脸去,身后尾巴用力甩动,差点弄断一根树枝,他低声道:“湿了。” 湿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怎么有点奇怪…… 哦,应该是在说雨水。 邵以宁回过神来,眨巴眨巴眼睛,就着如今的姿势,四个爪子同时竖起来,往半空蹬了两下,嘿嘿笑道:“不要紧,我举起来,就不会碰到雨水了!” 他还歪了歪脑袋,湛蓝大眼睛圆溜溜的,映出大黑豹的身影。 黑豹若无其事低头,与他鼻尖抵在一处:“小心。” 阿宁这个姿势,很容易掉下去。 不过,他会在那之前,接住他。 大树下的大象忽然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邵以宁:??? 图斯兴高采烈冲过来—— 大地在震颤,树叶上的雨水受到连带作用,霹雳啪嗒全都往下坠落,这一瞬间,黑豹迅速起身,挡在小喵崽上方,把所有雨水全部拦下,一滴也没有落到阿宁身上。 邵以宁仰头,只看到他优美的脖颈与柔软的腹部,像把大伞将自己牢牢庇护,风雨都拒之门外。 那双绿眼睛,也一眨不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他眸底满是温柔。 ……这个刹那,邵以宁心头忽然有朵小花,在微风中轻轻绽放了。 图斯走到近前,才发现他们两个此时动作,顿时反应过来,不好意思道:“对、对不住啊。我刚想起来路咋走,有点兴奋。” “我都好几年没回去了。” 公象不像母象,会固定路线每年巡回。他们偶尔组队、多数时孤身,在大草原上来来去去游荡,只有……咳,特殊需要的时期,才回去找母象。 所以,图斯也算是公象里比较特殊的那一个——母象不找,成天和只小狐狸玩在一起,还给狐狸当阿妈!说出去,里子面子都没了! 图斯坚决反对小狐狸喊他阿妈!他还是个单身大处象呢! 此时,他终于想起来,迫不及待跑过来告诉阿宁他们,就发现自己不小心又干了错事,差点害的小喵崽被浇个满身雨水。 他讪讪伸出长鼻子,打算干点什么,又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迦楼默然看他一眼,这一瞬间,大象居然觉得非常心虚。 ……好歹是头大象啊,怎么能在黑豹面前这么胆怯!勇敢点!图斯,你身上的肉都是他的好多倍! 雨有变小的趋势。 迦楼轻巧跳下树,优雅落地,抖了抖身上毛发,将水分甩了周围一圈。而后,他才轻手轻脚把阿宁从树上弄下来,弄到还算干净的一块大石上。 邵以宁观察着天色。 雨季的雨连绵不绝,天空与大地都因此联结,裹进大片朦胧水色——听动物们说,这雨足足会下几个月。 期间,顶多是雨大雨小的区别,或者偶尔那么几次,雨会短暂停一会儿。 长达半年的雨季,会将旱季的干枯一扫而光,植物们郁郁葱葱,动物们也跟着沾光。食草的吃草,食肉的吃肉,一年又一年。 这是大草原的轮回。 ……与此同时,邵以宁心里,又有点胡思乱想。 他其实是假装在看下雨。 脑海中响起的是东非草原科普旁白,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刚才,迦楼大哥帮他躲雨的那一刻,他好像,有一点点心动。 一点点啦,只有一点点。 小猫咪啪嗒踩了一爪子,不小心踩到草丛里正在躲雨的一只小虫子,脚上感觉不对,赶紧收回来。 还好,小虫子没事,它彷佛十分恼怒,冲小猫咪挥了挥前爪,然后迅速跑掉了。 邵以宁微微心虚,左右转转脑袋,刚巧一眼万年,瞧进迦楼的绿眼眸中。 这一次,他福至心灵,读懂了迦楼眼眸中的一些东西。 “迦楼大哥……” 他喃喃自语,下一秒,图斯忽然叫起来:“雨小了!咱们赶紧走吧!” “按照我的经验,这雨就小一会儿,等会儿就又要大起来了,所以现在出发,是最好的!” 图斯猛地扭头,发现小喵崽与大黑豹又在互相对视,那气氛、那状态…… 图斯:……我好像又打扰了什么。 然而已经打扰了。 邵以宁慌里慌张扭头:“迦楼大哥,那咱们走吧!” “咱们快去快回,还能回来吃个晚饭……” 他嘴上这么说着,身体还往前跑了两步。 黑豹没说话,只是跟了上去。在他身后,大象等他们走了两步,才迈开步子。 图斯:他腿长!他骄傲! ……十多分钟后,大象、黑豹、小猫咪,走在回象群的路上。 草原的北边是雪山,中间大河,东边是森林,在森林的上方,还没到雪山脚下的地方,有另一片领地,是专门属于大象们的。 要回到这个地方,因为中途有阻碍的原因,却不能直接走,而要走一条单独的路线。 要绕开森林,还要拐几个弯,穿过嗷呜族的领地……所以,迦楼不放心邵以宁单独前来,也在情理之中。 小猫咪趴在黑豹背上,晃晃悠悠的,刻意观赏周遭景色,就没有心思去想刚才那些事了。他瞪大眼睛,好奇打量周遭。发现越是往北走,果然气温就越低。 北边的雨,已经有些凄风冷雨的意味,但总体温差不算大,还在草原气候范围内。他路上瞧见几只灰狼,想来是多伦的族内同伴,他们看到了黑豹,也看到了大象,因此并没有靠近,只是嗷呜几声,跑远了。 可能回去通报了。 他们不管嗷呜族,继续往前走。 小雨淅淅沥沥的,大象走在风口,替小喵崽挡住了一部分。黑豹又跟紧大象,让阿宁并没怎么受到淋雨。约莫又走了一会儿,他们终于在小山坡上,远远就瞧见大象们的身影。 几十头大象同时站在一起,堪称陆地最强军团。 远远的,大象们也看到了图斯。发现他是头年轻的公象。 图斯冲上前去,就被拦下了。负责外沿的母象狐疑打量他:“你是谁?怎么这个时候出现?不知道规矩吗?” 知道知道,图斯心底嘀咕,面上挤出个笑脸,先老老实实行礼:“那个,红阿姨,是我啊,我是图斯啊,我小时候和您家崽一起长大的。” “我带朋友来见老祖母的,他们有很重要的事。” 母象从记忆里翻出个印象来,哦了一声,表示想起来了。紧接着,她看到图斯身后的黑豹,和黑豹后背上小巧玲珑的小喵崽,顿时惊叫一声,满是不悦道:“快走开!” “我们这里不欢迎嗷呜喵呜族的!!!” 第四十五章 大象这个态度…… 黑豹已经走到她面前了,大象十分不满,但碍于图斯在场,没有发作得太厉害。她似乎也认识迦楼,眉心一拧:“原来是你。” 图斯见状,连忙嘿嘿笑道:“原来你们都认识,那我也不用介绍了。这位迦楼,真的找老祖母有事。” “是很重要的事!” “你看,他不是来捣乱的,哪有捣乱带着幼崽来的?” 大象定睛一看,黑豹的背上,确实有一只幼崽。 应该是喵呜族的幼崽,浑身皮毛雪白柔顺、圆滚滚的小脑袋和大眼睛,别提多惹人怜爱了——光是这么看一眼,就感觉心都化了。 ……前面说过,大象因为自身比较庞大,所以看别的动物们,都有点看娇小的意味。 幼崽们格外如此。 母象的眼睛,渐渐就装满了心形,发出莫名光彩——这、这小东西太可爱了吧? 喵呜族的小崽子,也太漂亮了吧? 对大象来说,这简直就是个最精致、最漂亮、最可爱的毛绒玩具,还是活的! 小猫咪光是站在大黑豹身上,歪了歪脑袋看她,她就心头涌上一阵喜爱,鬼使神差开口道:“你不能进,他可以。” 无论哪个种族的幼崽,动物们都会一视同仁。但黑豹迦楼嘛,威胁太大,还是不放行。 图斯:早有预料。 他转头冲迦楼无奈道:“你看,我就说了。” 迦楼还是有些不放心。 大象太大,而阿宁太小。不说恶意故意伤害,便是稍微眼花或是力道不注意,都有可能让阿宁受伤。 小猫咪却轻巧跳下来,啪哒啪哒走到母象面前,仰起头来,蓝眼珠带着温和笑意:“阿姨您好。” “我叫阿宁,我想见见老祖母。” “这位是迦楼大哥,是我的同伴。我们能不能一起进去?” “您放心,我们就是找老祖母,说说话,绝对不是来捣乱的!” 小奶猫说话还有点儿奶声奶气,眨巴着的大眼睛却纯稚又清澈,如同能看到世间一切的美好。母象心中一颤,情不自禁点头:“好好好,崽崽你说什么都对!” 图斯:???说好的不让进呢? 黑豹绿眸中闪过笑意,重新把小喵崽弄到后背上,越过图斯。 象群的领地也很大——毕竟是大象,很需要活动范围。 迦楼带着小喵崽,在母象与图斯的带领下,前往老祖母的所在。其实,不用他们带路,也能看到远远地、地平线的远方,一群大象正在嬉戏。 都是母象,和几只小象。小象还是幼崽,才到母象们腿那么高。一只小象似乎还在熟悉自己的身体,长鼻子甩啊甩,居然追着自己的鼻子玩了半天,还试图去咬。 ……据说,大象要好长时间来适应自己的长鼻子,看来是真的。 邵以宁微微直起身,注意寻找。 果然,在象群的最中央,几只母象围着一头年纪很大的老象。老象看上去,确实像一位雍容宽和的老祖母。 她比旁边的母象略大一圈,但不算明显。岁月带来的痕迹随处可见,皮肤上皲裂出许多细纹,眼神也饱经沧桑,瞧着就与其它的大象不一样。 见到陌生公象靠近,她也只是转过身来,疑惑目光看向带路的母象。 母象有点后悔。 一时冲动要不得,可小喵崽实在太太太可爱了。事到如今,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母象干咳一声,带着些许尴尬道:“老祖母,图斯带……带朋友回来看您了。” 图斯赶紧上来介绍。在老祖母面前,他完全是个乖顺的大男孩,他低眉顺目道:“老祖母,这是迦楼,这是阿宁。” “他们是喵呜族的,想找您说几句话。” “很重要的话!” 图斯的刻意强调,并没引起老祖母多大关注。大象只是目光饶有兴致移动,定在小喵崽的身上。 这个小雪团子…… 怪可爱的。 还不知为何有点眼熟,像是大脑里有点印象。 ……不过,那是什么时候呢? 邵以宁略显紧张。 按照动物们的话来说,眼前这位老祖母,就是草原上最大的长辈。 他小心斟酌语气,先是礼貌冲大象笑了笑,然后开口,把他和迦楼的来意,都说了出来。 小猫咪吐字清晰,条理分明,还部分讲述了最近发生的事。当然啦,关于迦楼、关于森林,以及他变人形态的事,都暂且含混过去。 要是有需要,再说那个不迟。 大象听了半晌,陷入沉思。 邵以宁与迦楼对视一眼,邵以宁眸中有些期盼,他觉得,老祖母既然德高望重,应该会理解他们。 然而…… 老象听完了,沉默片刻,幽幽笑道:“这件事,我需要考虑。” 考虑?还考虑什么呢? 只是一个故事而已,需要……需要这么费劲吗? 小猫咪有点懵。 他欲言又止,刚要说话,迦楼忽然拦住他,示意他一个眼神。 邵以宁顿住,老象站得高大,也看不清她面上表情,只听到嗡嗡的声音从上而下,传导过来:“难得过来一次,让图斯带你们出去玩玩吧。” 玩玩吧…… 这,这几乎就是变相婉拒了? 图斯也不明所以。 但是,老祖母既然都这样说了,他也只有听话。他是头大象,只要是大象,在这片草原上,就得听老祖母的。 他暗搓搓给迦楼递眼神,意思是询问现在咋办?迦楼默然一会儿,忽然说道:“今年的血月,只持续了一个夜晚。” 老象鼻子垂下来:“哦?所以呢?” 迦楼道:“你是在担心这个,是吗?” 老象没说话,长鼻子垂得更低了。这一次,她干脆矮身,注视着黑豹。 “迦楼,你很聪明。” 邵以宁:……他居然没听懂? 他茫然瞪大眼睛,实在不明白迦楼与老象的对话。这个时候,迦楼看他一眼,而后意味深长说道:“在大草原上,大家都是一样的。” 邵以宁糊里糊涂跟着出来,刚走到领地边缘,他就忍不住问:“迦楼大哥,这是为什么啊?” “大象她……” “她只是不愿意帮我们。” 迦楼也停下了,与邵以宁在树下躲雨,他舌忝了舌忝邵以宁有些湿漉的毛发,尽可能贴上他,让他温暖一些,这才慢慢解释道:“图斯说过,老祖母不喜欢食肉动物。” “而每年血月,食肉动物都会死伤很多。” “她觉得血月是大自然对动物们的惩罚。所以,她认为不应该去干预自然。” “天啊……” 邵以宁万万没想到,老祖母是这样的想法。可是,他不由得反问:“食草动物们,不是也受影响吗?” “难道,她就不在意了?” 迦楼道:“食草动物的损失,没有食肉动物那么大,他们也习惯了。” 这种想法怎么说呢,不能说完全不对,但未免太消极,有点悲观放任了。 邵以宁陷入纠结。 他没有预料到,动物们之中,居然有放任血月的存在。而且,还是他解决血月路上的、难以跨越的拦路石。 ……他得想想要怎么办。 黑豹亲昵蹭了蹭他的脸颊,低声说道:“别担心。” 故事只是线索之一,又不是必须攻克的目标。他还可以陪着阿宁去做别的,收集别的讯息。除了老祖母,别的年长的动物说不定也知道一些,只不过没有老祖母知道的完整。 他会陪着阿宁,一点一滴,哪怕走遍整个草原。 ……正好,这是他的私心。 邵以宁难得气馁,小猫咪胡须动了动,忽然说道:“但是,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比如,让老祖母看到血月消失后,共同发展的好处? 再比如,找出关键点,尽可能说服她? 邵以宁不明白,这件事对大家都好,怎么会有动物不乐意呢?就真的那么不喜欢食肉动物们吗? 作为一个前任人类、现任猫科动物,邵以宁自己得说,吃肉,是……咳,进化的标志嘛。 虽然说,这样对食草动物们不太公平。但如果这样想,那就是陷入了思维上的悖论,是在否定自己。 他的立场是食肉动物,所以他得吃肉,就这样。 至少,从邵以宁这边,他觉得要是解决了血月,他们能双赢。 就在小猫咪冥思苦想之际,大地轰隆隆作响,大树上的雨水又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掉,不远处,大象图斯地动山摇往这边跑—— “阿宁!!!” “迦楼!!!” “我有办法啦!” 邵以宁:……慢、慢点跑好吗! 图斯这么一狂奔,完全无视自己的重量级吨位,大地都在震颤,他差点站不住,扑通一下倒在迦楼怀里,好巧不巧,堪堪撞上了迦楼的唇。 黑豹的绿眼眸,陡然深沉。 邵以宁:???不、不是吧!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四十六章 然后,两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鬼使神差,下意识同时伸出了舌头。 邵以宁:喵喵喵!!!倒刺钩到一起了! 他急得赶紧缩回来,可一不留神,居然两边倒刺恰好钩住了,用力扯疼得不行。 眼前是迦楼放大的眼睛,深邃的绿眼眸像森林、像大地,他情不自禁,随即迷失在里面。 偏偏迦楼也沉静看着他,注视着,眼眸中全是他的倒影。 于是,图斯冲过来看到的,就是…… 小白喵与大黑豹亲昵口勿在一起,深情对视,难舍难分!海枯石烂! 图斯:……打扰了,对不起! 他努力想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可他是头大象,这太难了。 图斯试图把自己庞大的身躯躲在一棵还没他腿粗的大树后…… 邵以宁这边:喵喵喵,好羞耻啊! 迦楼略一偏头,轻巧缩回舌头,表情严肃道:“阿宁。” 邵以宁:这种时候,叫、叫他做什么! 迦楼眸中闪过笑意,低声道:“下次这样,不要动。” 下、下次? 怎么可能还有下次呢! 邵以宁瞬间变成一只煮熟了的大红虾,熟得透透的那种。 他费劲巴拉终于分开了两条舌头,一时浑身僵直,同手同脚。迦楼干咳一声:“图斯过来了。” 哦,他看到了!那么小的一棵树,根本就藏不住庞大的大象好吗?不要掩耳盗铃了! 图斯尴尬从树后面露出个脑袋:“那个……” 迦楼瞥了眼十分想钻地洞的阿宁,稍微动了动身体,挡住小猫咪,而后问图斯:“说吧。有什么办法?” “这个,咳,”大象长鼻子挠头:“我忽然想起来,老祖母其实也没那么排斥食肉动物的。” “她就是感叹过,谁要是能让喵呜族和嗷呜族同时站在她面前,还不打架,那她……咳,她愿意为此做点什么。” “但是你们知道的,喵呜族和嗷呜族不打架的时候,根本没有嘛哈哈哈哈……” 邵以宁:诶?等会儿,这不就是给他量身定做的条件吗? 喵呜族和嗷呜族不打架,是因为有小喵崽在——只要阿宁一出马,谁都变成好孩子。 ……也就是说,老祖母实际上是希望草原和平的。只要让她知道,喵呜族和嗷呜族也是有可能坐下来、和平相处希望的,那就没问题了。 邵以宁从这几句话中,听出了老祖母的真实意图。 既然这样…… 他与迦楼对视一眼,黑豹道:“我去叫他们。” 邵以宁却道:“等等!” 迦楼突兀刹住脚步,转过头来,疑惑看着他。 小猫咪仰起头来,嘿嘿笑道:“叫是要叫的,但是……” 他眨巴眨巴眼睛,压低了声音:“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小白喵与大黑豹凑近了,说着说着变成了悄悄话。图斯在树后扇了扇大耳朵,有点纳闷。 从他的角度看去,那两只动物,一大一小,又亲密凑近了,真的、真的很像又在亲亲。 没听说他俩是一对啊。而且,他俩……虽说都是喵呜族的,但好像不是一个种类? 一个是豹,一个……哎慢着,阿宁是啥动物来着? 按照他在狮群里被当成幼崽来看,是小狮子?那这、这一个狮子和一个豹子,也能在一起了? 还是说,小喵崽比较特别,所以没限制? 他正满脑子乱想呢,迦楼已和小喵崽说完了话,走了过来。 “我去去就回。”黑豹道:“麻烦你留下来,守一会儿。” 他黑色长尾快速动了动,语气沉甸甸的:“阿宁的安危,就拜托了。” 图斯居然听出了几分重任在肩的意味,他忙不迭点头:“好的,我……我会尽全力!” 然后,黑豹又看了一眼小喵崽,迅速离开。 他一走,图斯琢磨了一会儿,轰隆隆走到邵以宁面前:“阿宁,你需要躲雨吗?我,我可以帮你挡雨!” 邵以宁:“谢谢,我在树下就可以啦了。” 图斯殷勤又问:“那遮风呢?我很强壮的,可以帮你遮风!” 邵以宁:“……谢谢,树干也可以帮我遮风的。” 图斯没事可做,转了一圈,又凑过来问:“那,那你饿不饿?渴不渴?” 他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呐呐补充道:“迦楼把你暂时托付给我了,你放心,大草原上,还没有动物敢招惹大象的!” “除了……除了那些该死的秃鹫!” 想起害他眼睛受伤的鬼东西,图斯还有点愤愤不平,瞧那模样,要是现在他面前出现一只秃鹫,图斯能立刻冲上去,狠狠揍对方一顿。 邵以宁好奇道:“那,你眼睛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快好啦。”提起这个,图斯心情果然有所好转,他踟躇着说道:“当时听你喵呜叫,好像……好像脑子就清楚了很多。” “后来眼睛就也开始好转了。” “对了,阿宁,”他郑重说道:“我还没和你好好道谢,真的谢谢你。” 虽然这对小喵崽来说,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图斯真的很感激。 邵以宁笑了笑:“没事啦,健健康康就好。” 他们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闲聊了几句。不多时,迦楼带着多伦和几头狼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是有段时间没看到的小狐狸木木。 ……于是,半小时后,象群领地外面,上演了大草原上第一幕戏剧。 几块大石头是天然的屏障物,拼拼凑凑成了个临时舞台。邵以宁站在旁边略高的石头上,一本正经指挥大家如何排演。 由他,负责剧本、导演等,身兼数职。迦楼负责……咳,拉客找观众。 大象都喜欢娇小可爱的东西,没多久,这里还真聚集起几只母象,带着小象,过来看“稀罕东西”。 木木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道具:兔子毛,用草叶绑在脑袋上,乍一看像两只兔耳朵。 只见他一蹦一跳来到空地中央,直起身子、两只爪子在半空挥了挥,非常认真道:“大家好,现在我是一只兔子!” “我和嗷呜族的小伙伴们,给大家表演一个……一个……” 邵以宁赶紧提示他:“戏剧!叫戏剧!” “对对对。”木木晃了晃大尾巴,一拍脑门:“我给大家表演一个戏剧。” 他蹦蹦跳跳、学着兔子的样子,开始和多伦他们,演起了《狼和小白兔》。 邵以宁:……可能仓促之中,不怎么到位,但对于大草原上的动物们来说,这足够了。 同时,他还清清嗓子,开始念旁白。 总体故事嘛,很简单的。 吃饱喝足的狼遇到了一只小白兔,因为不饿,就没有吃掉对方。他们聊着聊着,竟然成为了好朋友。 以至于,狼在饿的时候,也没有吃掉兔子。直到冬天,最饥饿、最困难的时刻,他始终坚守着底线,没有吃掉朋友。 换成普通的、弱肉蚕食的大草原,邵以宁是不敢上演这种剧目的。狼就是狼,兔子就是兔子——即使狼在不饿的时候不会滥杀无辜,但兔子还是应该与狼保持距离的。 但在这里,动物们已经有了和人一样的智慧,除开本能之外,他们还有一定的分辨能力,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 他想告诉那位象群老祖母,食肉动物固然要吃肉,但这是天性。就像草没办法和食草动物们抗议。可是,他们至少应该去想办法,互相努力去生活得更好。 比如,解决血月对双方都有帮助。 这是属于未来的曙光。 小喵崽朗朗动人的旁白、木木活灵活现的表现,和多伦他们……前期本色出演,与后期口不对心的别扭,磕磕绊绊,到底是把大概意思表达了出来。不知何时,象群的老祖母站在一群母象和小象身后,眸中若有所思。 她甚至主动走过来,低头观察小喵崽。半晌,她缓缓开口。 “孩子,你很不一样。” “你……应该不是普通的喵呜族吧?” 邵以宁蓝眼睛亮晶晶的,这还是第一个主动询问他真实种族的动物呢! 他赶紧乖巧回答:“是,其实我是一只猫。” “我是喵呜族的一员,但我比较小型。” 大象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个故事中,确实提到了猫这个字。” 真的吗? 邵以宁精神一震,愈发想听故事的全貌。但这个时候,老祖母忽然眸光闪了闪,带着几分揶揄笑道:“既然这样,我有一个请求。” “只要你答应了,我就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一切。” 小猫咪立刻道:“您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 “那就好。”老祖母甩了甩尾巴,扫了眼旁边的迦楼,老神在在道:“我听说,你的喵呜声很好听,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想听一听。” “要是真的有那么好听,我就给你讲你想听到的那个故事,作为回报。怎么样?” 邵以宁:这种条件吗? 说来说去,还是要喵呜!喵呜喵呜喵呜呜! 嘿嘿,那可太简单了!来吧! 第四十七章 小猫咪精神抖擞,雪白小爪子站稳了,仰起圆滚滚毛绒绒的小脑袋,大声喵呜出声。 “喵呜——” 这一回,他也不怎么害羞了,大概是习惯了。邵以宁还多喵呜了几声。 “喵呜!喵呜!喵呜呜!” 不行,还是有点羞耻。 粉嫩的耳朵内壁,此时又变成了害羞时深红色。小猫咪叫完了,下意识扭头看黑豹。 迦楼眸中有笑意,也有包容。绿眼眸凝视着他,邵以宁忽然就不怎么忐忑了,啪哒啪哒跑到大象面前,很有信心问:“您觉得呢?” 这声喵呜…… 大象微微晃神,竟然陷入了回忆。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她只是一只出生没多久的小象。 小象的生活是无忧无虑的。那个时候,象群里也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祖母,领导大象们在草原上生活。 老祖母年纪越大,就越喜欢小辈。小象也喜欢老祖母,经常陪在老人家身边。久而久之,她听老祖母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在草原上,被大象们祖辈相传的故事——其它动物们虽然也有传承,但因为种种原因,不如大象这边传承得更稳定。 ……像巴克利那种,就记得一两句。大大咧咧的,平时自己也不怎么上心。 老祖母将这个故事完整告诉她,并且隐约提到几句话。 “要把这个故事牢牢记住,继续讲给下一代。这是大象们的职责。” 嗯,大象记性比较好,活的比较久,确实是个好选择。 所以,她把那个故事记得牢牢地、深深地,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故事里提到的喵呜声,果真是这么的神奇。 老祖母见多识广,走遍草原各处,什么事情都经历过了。她原本以为,不会再有什么稀奇事情,能让她惊讶。 但是此刻,她真的瞪大眼睛、瞳孔微微收缩,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特别特别好听的喵呜声,听了以后,甚至让她不光想起曾经的嘱托,还想起了许多美好的画面。 有身为小象时、懵懵懂懂探索世界的新奇;有逐渐长成时,与同伴们迁徙成功的成就感;还有成为新一代象群领导者,心头沉甸甸的责任感…… 绵延不绝的画面,像走马灯一般闪现在脑海中,大河流淌,斗转星移——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忆起这些了。 对一位老者来说,这很难得。 她也很喜欢。 纵然明白是喵呜声独特的作用,但大象仍心中讶然,继而转变成更复杂的心绪。故事里的小猫咪,会给整个草原带来改变。故事之外的现在,她确实从这只小小的、可爱得让她忍不住心都化了的小喵崽身上,看到了希望。 让血月退去、让草原真正安宁的希望。 一向持重沉稳的老祖母,难得眸中闪过几分少女时的狡黠,她忽然看了看小猫咪,又看了眼迦楼。然后清清嗓子说道:“这声喵呜,确实非常好听。” 邵以宁情不自禁屏住呼吸,等她的下一句话。 果然,大象慢吞吞说道:“所以,我会把整个故事,都讲给你听。” “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小小的请求。” 还有? 邵以宁忙不迭追问:“您请说吧?” 大象悠悠道:“这个故事,我只能讲给你一个听。” “而且,要去一个地方。” 旁边的黑豹尾巴一甩,立刻开口:“这不行。” 他不放心阿宁。 大象眸中了然,饶有兴致道:“这么说,你想和他一起去?” 迦楼微微迟疑,但态度是默认。 邵以宁歪头:“迦楼大哥,要不,我自己去去就来,没事的。” 迦楼温柔舌忝了舌忝他,只看到小喵崽眸中坚定,他这才点点头,同意了。 ……他对自己说,他只是太关心阿宁。 可心头又有个声音在说:你太过度了。阿宁没准不需要你的保护。 他是全草原都喜欢的小猫咪,是传说中给大草原带来希望的喵呜呜……没有迦楼,他也会成为大家宠爱的幼崽,是能让草原上食草动物与食肉动物其乐融融的大宝贝。 人人都喜欢他,都不会伤害——这样对待阿宁,只是迦楼个人的私心。 与独占谷欠。 迦楼从来不知道,他会想要独占阿宁。 是因为喜欢吧。因为喜欢,所以想要独占。因为喜欢,所以…… 黑豹绿眸中,忽然闪过几分血色。但在场的动物们都没发现。简短聊了几句,邵以宁趴在大象的鼻子上,和她一起前往她说的地方。 但是,大象只走了没多久,待得远远地、看不到其它动物们,就停了下来。 她放下小喵崽,似乎是在打量他。看了好一会儿,她幽幽开口道:“你和迦楼,很要好吗?” “嗯……”邵以宁没想到她第一句是这个,想了想说道:“是很要好。我俩……他救过我好几次了。” 至于要给他们之间下个定义,邵以宁还说不出来。 “这样嘛。” 大象不置可否,淡淡说道:“既然这样,我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全部的故事。” …… 在很久很久以前,还没有大草原、也没有动物们的时候,这个世界里,有一位强大的存在,称之为创世神。 创世神创造了陆地、天空、与海洋,也创造了动物们。久而久之,他们在这里繁衍生息、欣欣向荣,生活得很快乐。 但好景不长,突然有一天,神“生病”了。 他变得暴虐无情、变得冷酷残忍,他不再回应动物们的呼唤,也不再对草原有任何关注。他犹如困兽,渐渐独自生活在森林里。 那个时候,动物们担忧神,曾经常出入森林,前去关心神的安危。但一次又一次,神总是暴躁赶走他们,甚至动用力量,驱逐他们。 慢慢的,森林成为动物们人人色变、不敢进去的地方。一代又一代之后,他们慢慢忘记了,草原上还有这样一位存在。 在那之后,血月出现了。 一开始,血月只对喵呜族、嗷呜族那些食肉动物们影响比较大,食草动物们还庆幸逃过一劫。可是后来,血月的范围扩散到整个草原,所有动物们都开始受到影响。 他们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象群一位年长的大象,还记得森林里的神明,带着动物们进入森林,想知道是不是这里的原因。 ……他们失败了。 失败的动物们,就此失踪了——那之后,更没有动物们敢进森林了。 岁月流逝,动物们继续生存,付出一年又一年的代价,也随着时间发展为新状态。而神明从此没有出现,反而“厌弃”了他们。久而久之,另一个说法开始在动物们之间流传。 “神对动物们失望了,因为他认为,他们不是他最理想的造物。” “等到有一天,会有一个不一样的动物出现,她/他会特别好听的喵呜声,给大草原带来不一样的变化。” “等到喵呜出现,一切就会恢复。” 然后,就等到了小猫咪。 等到了邵以宁的到来。 听完这个故事,邵以宁陷入……迷茫。 他确实有些地方还是不明白——而且,这个故事,说来说去,也实在太简略了些。 ……不过鉴于这里是动物界,动物们能把这个故事大差不差传承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邵以宁还是没有对故事的复杂程度,做出什么评价。 太复杂了,他理解起来也费劲儿不是。 所以,森林里树洞里那位,竟然是这个世界的“神明”吗? 邵以宁开始沉思。 万万没想到,这个世界是有神的。 那,是不是…… 是不是他的到来,也是神安排的呢?可是,在迦楼那边,对这位“神明”的看法,却很不一样。 或者对于迦楼来说,他看到的,就只是“神”恶的那一面。 故事结束了,大象慈爱看着小猫咪,看着这个在她面前、那么小巧的幼崽,她微微笑道:“现在,你明白了吗?” 邵以宁:明白了,可是也有点糊涂。 他以为,这个故事会让他拨开迷雾,但现在迷雾虽然拨开了,却看到了另一层、更深的迷雾。 他得回去,好好想一想,再和迦楼商量商量。 大象彷佛也看出他需要思索,她轻柔用长鼻子将小猫咪带起来,轰隆隆往回走。远处,黑豹见到他们返回的身影,迅速冲了上来,确认小猫咪完好,才放下一颗提着的心。 邵以宁跳到地上,先冲大象礼貌道谢:“谢谢您。” 大象摇了摇鼻子,并不在意,只是笑道:“小东西,回去吧。如果还需要帮助,就让图斯来找我。” 在这片草原上,大象是食草动物们的领头者,得到这个承诺,可不一般。 邵以宁虽然还不知道这一层,但也充满感激,立刻嗯了一声,眨眨湛蓝眼眸,乖巧再次道谢。 ……不得不说,小喵崽这副模样,实在太可爱。大象看了,都有点不想让他离开了。 可是,传说中的小猫咪,是有自己的任务要去做的。 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位忠实的守护者。 大象的目光,在黑豹身上徘徊了一会儿,最终笑而不语。 是守护吗?可也说不定呢。 邵以宁不知大象心里在想什么,他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回到迦楼身边,仰起头来开心叫道:“迦楼大哥!” 黑豹低头,像往常那样舌忝了舌忝他的额头。 ……这一瞬间,他忽然不自觉想起了人形态的阿宁。 然后下一秒,邵以宁就道:“迦楼大哥,我们今晚去森林里吧!” 他还笑嘻嘻的、眨巴眨巴眼睛开玩笑道:“只有我们哦。” 咳,也没法带别人不是? 然而,他这么一说,迦楼的身体,随即就有些绷紧了。 第四十八章 去森林里,等于又可以看到人形态的阿宁,也又可以独处了。 虽然还没迈出第一步,但迦楼的尾巴,已经在身后翘起了一个勾。 邵以宁没发现,半大小奶猫的步态轻盈又灵活,还下意识竖起了尾巴——小旗杆一样在屁股上动来动去,煞是可爱。 他慢慢悠悠和迦楼往森林的方向走,这回并不着急,得以欣赏路边的景致。 雨也小了些,淅淅沥沥,微微沾湿他们的皮毛。远远看去,毛绒绒小猫乘着水雾,从远处啪哒啪哒走近,旁边的大黑豹放慢步伐,耐心与他保持相同的速度,时不时还会扭头看一眼,不动声色为他遮挡风雨……像极了一副画。 一幅美丽的画。 由于雨季的到来,大部分动物们活动减少,非必要不会出来,都在找地方躲雨。邵以宁与迦楼走了许久还没走到,举目四望又都是雨水,有点又饿累又困,不由说道:“迦楼大哥,咱们要不要休息会儿?” 森林还有好一段距离,天色却快要黑了。天黑之后,进森林也无妨,不如先休息会儿,养养精神,好准备接下来的路程。 迦楼点头,带小猫咪灵活上了附近的一棵大树。 大树上,树叶被雨水打得劈啪作响,黑豹找了个稳固地方,把小猫咪放下,自己团起来,遮挡住大半风雨,也给邵以宁带来了暖烘烘的小窝。 小白喵踩在柔软黑色皮毛上,黑白分明,但界限却不那么明显。邵以宁毛发微微湿润,很自觉开始舌忝毛。 这一次,他倒是学聪明了。先分成几个区域,一次只专心致志搞定一块地方。他,圆滚滚的小脑袋上上下下,粉嫩的小舌头也跟着来来回回。 然后,就被大黑豹盯上了。 迦楼的尾巴,一直在不停的甩动,仍然是心绪不宁的状态。他鬼使神差,盯着那粉嫩柔软的舌动来动去,情不自禁就回想起触感,与……曾经纠缠在一起的曼妙滋味。 并且,他的脑袋里,幽幽浮起了一句话——阿宁说,他不小了。 不小了。 这三个字,徘徊在大黑豹的脑海,挥之不去,简直像可恶的魔咒。 小猫咪舌忝完了第一块,已经开始向第二块进发,他现在动作很熟练,还能“一站到底”,直接从根部舌忝到毛尖尖,一片片梳理开,十分惬意。 舌忝着舌忝着,他忽然抬起头来,歪着脑袋疑惑询问:“迦楼大哥?” 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盯着他?是他哪里没舌忝到,还是哪里做的不对? 这个,毕竟是第一次做猫嘛,不太熟练。他会虚心学习、不断进步的! 迦楼略有点尴尬。 好在毛发是纯黑色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尾巴快速用力甩了甩,不动声色道:“我帮你。” 邵以宁微微一愣,就坦然摊开了柔软肚皮,等着黑豹帮忙了。他在狮群被大型猛兽们舌忝惯了,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黑豹低下头,呼吸忍不住一滞。 雨水大多落在后背,于是腹部仍旧干燥,柔软长毛并不算服贴,随着四肢张开的姿势,一缕一缕、一层一层舒展开来,隐约露出了粉红色的皮肤。 粉红色的。 就像那天在山洞里,他轻轻舌忝人形态阿宁的白皙肌肤,就会变成的粉红色。 迦楼的绿眼眸,已定在那片粉红色上。 邵以宁等了半晌,昏昏欲睡,也没等到舌忝毛,他又歪头去看,发现大黑豹呼吸略略急促,绿色的眼眸,居然又闪过了几分血红。 血红色? 邵以宁连忙定睛仔细瞧,但那抹血红色,又像是他眼花,一闪而逝,就不见了,并且再细细观察,也没有看到。 他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然而…… 迦楼大哥好像又有点不对劲。 他试探询问:“迦楼大哥?” 迦楼猛然抬头,一眼望进了他的蓝眼眸中。 光线昏暗,于是猫咪的黑色瞳孔此时也是圆溜溜的,笔直笔直的看着他,满是担忧与关切。看到这样的眸光,迦楼心底随即化开了一片柔软,他低头舌忝了舌忝小喵崽的额头,轻声说道:“我没事。” 可他看起来,也不像完全的没事。 会不会是怕他担心,所以故意这样说呢? 邵以宁一骨碌爬起来,先扭头从树叶下探出脑袋,查看外面的天色。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虽说下雨的季节,压根就看不到太阳。但光线的变化还是很明显。天空黑漆漆的、乌云密布,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也就是有夜视能力的动物们,可以清晰看到周遭的景物。 雨还是没有停,并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平日里昼伏夜出的一些动物们,现在也不怎么出来了。于是大草原的气氛都显得有些压抑。 也没有其它的声音,只有雨声。 邵以宁心里嘀咕了下。 这么黑、还下雨,还冷……这是他最不喜欢的天气了。 但是,比起从前,他现在有迦楼大哥陪着。 黑豹与他相连的毛发处,源源不断传导来温暖体温,也彷佛带来了许多力量。邵以宁顿了顿,眨巴眨巴眼睛:“迦楼大哥,咱们现在走吗?” 他想了想,还是想早一点去看看。 这样走了停、停了走,他自己也怪不好意思的。 迦楼却只是温柔舌忝了舌忝他:“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他会一直陪着他。 邵以宁立刻就多了几分信心,他嘿嘿笑道:“那好啊。” 他们不光要走,还要进森林,要变人的形态,去探寻大树的秘密。 如果他真的是被神预言要来到这里,那他必然会经历这么一遭。 不得不说,这还有点责无旁贷的意味。 ……半小时后,一猫一豹重新进入了森林。 奇怪的是,进入森林的范围后,就没有雨了。 地上是干燥的枯枝落叶,树干上也是干燥的,没有任何雨水痕迹。邵以宁仰头,光线太暗看不到树冠,只看到树木们一如既往,也没有落雨水。 好似有一股神秘力量,或是一个巨大的罩子,刚巧罩在森林上方,让森林与大草原隔绝开来。 邵以宁不由问迦楼:“迦楼大哥,以前雨季的时候,森林里也这样嘛?” 迦楼道:“雨季的时候,我没进来过。” “不过,”他略一停顿,回忆了什么,继续说道:“森林一直都很独立。” 独立,意思就是和外面不同。大草原上旱季也好、雨季也好,都和森林无关。 就彷佛这里自成天地,隔绝了外界。 除了那个故事,和动物们零零散散的叙说,邵以宁手头的线索有限。——不过,这可阻挠不了他的进取心。 他是一定要想出办法,彻底解决血月这个大难题的。 俩人一前一后,缓步前行,渐渐步入森林深处。 邵以宁注意观察周围,发觉果真和前几次进来都毫无不同。 雪白毛绒的小爪子,轻柔踩在枯叶上,发出噼啪轻响,不细听也听不到。旁边黑豹早已是捕猎高手,更是无声无息。待得他们终于来到大树前,走在那片青草地上,邵以宁瞪大眼睛,发觉草地上平日里嬉闹的小虫,此时也毫无踪迹。 “是假的。” 迦楼忽然开口,似是提示。 假的? 邵以宁了然,也是,森林里都没有动物,怎么可能单独这里有草地、有活物呢?原来,这一片都更像是幻境。 是神明的幻境吧。忽然性情大变的神明,说不定是些许力量外泄的结果。邵以宁猜测,搞不好,是那位神明发生了一些外人所不知的事。 或许因为前世是人类,是无神论者,邵以宁对这位神明,并没什么敬畏心情,只是好奇。草原上的动物们性格单纯,也对神明无感——亦或者,是神明在他们面前,并不总是露出好的那一面。 他们已站在大树附近,谨慎起见,邵以宁还在草地外沿。 黑豹缓缓上前,他保持着戒备,浑身肌肉崩起、隆起起伏宛如山峦的矫健体态,亦步亦趋靠近。换做平时,他或许更为轻松。但现在,他不想要轻松。 他身后有需要保护的小喵崽。 随着他的接近,大树忽然“活”了过来。 这棵大树与森林里其它的树木,都并不相同。邵以宁不懂树木植物,但也能轻易看出,他们不是一个品种。不仅如此,这棵大树不像是他已知的所有树木,在他作为人类的记忆里,完全没有。 森林里的树都是参天的直木,笔直笔直箭一般身寸向天空,牢牢插在大地之上。而这一棵大树,却有弯曲的树干、和诡异的正中央的树洞。 树洞还很大,邵以宁看来,还有着类似人类眼睛的形状。 他心中一动—— 会不会,这就是神明、或某种存在的眼睛呢? 他仰头,再次仔细查看。 大树确实“活”了过来。 邵以宁与迦楼同时注目观察,肉眼可见的,原本枝叶有些黯然憔悴的树木,彷佛在这一瞬间,焕发了光彩,变得鲜活起来。 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受。他们说不清大树比之前有什么特别明显的改变,但就是能感觉到,在他们的视野里、在他们的感知中,这棵大树“活”了过来。 不似之前那般死气沉沉、还带着几分阴郁氛围。此刻的大树,像是重获新生,又像是逢迎春天,枝干舒展、叶片也昂扬新绿,陡然焕发了生机。 这一刹那,周边的光线如同发生了折射,草地也为之一亮。 而后,邵以宁忽然感受到疼痛。 是熟悉的、会变人的疼痛。 他下意识看向迦楼,却发现黑豹也同样是不安的状态。他尾巴用力拍打地面,身体紧绷成一张弯弓,极力忍耐。也就在这时,大树上的树洞突兀发光、扩大,光芒照射出来,准确无误照映在邵以宁与迦楼身上。 下一秒,他们忽然消失在原地。 第四十九章 ……邵以宁再次苏醒,已然忘记了这一切。 这是草原上的一个小群体。 群体里都是大型猫科动物,他们有兽形和人形两种形态,只不过后一种不太习惯,很少使用。他们刚这样不久,还处于蒙昧状态,所以很多时候,他们更像野兽,只有生存的本能。 但现在,一年一度的月亮节到了。所有动物们——无论喵呜叫的、嗷呜叫的,还是部分也拥有人形态的食草动物们,都会不约而同在每年的这一天聚集在森林边上,举办篝火大会。 这一天,是简略交易日、疑似相亲日和真正庆典日,总得来说,是大草原上动物们发展出的一个独一无二的节日。 在这一天,所有动物们都会集体化成人形,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节日。年轻的母兽公兽们,也会趁着这一天见到的对象多,尽早定下今年的“小目标”——不过,动物们并不在意长相厮守,今年是他,明年可就不一定了。 骄傲的母兽们,只选择最强壮的公兽繁育后代,这样出生的孩子才会又健康又强壮,才能挺过草原的严酷环境。 邵以宁也在其中。 但是,他不是来寻找配偶的。 几个月前,他出现在森林里,被狮群捡了回去。让人奇怪的是,他的耳朵和尾巴看起来是喵呜族的,可他不会变动物形态,始终保持着人形。 而且,他还会用人形态的双手,灵巧做出许多以前动物们想都没想过的东西,让他们大开眼界。 就连篝火大会上、最勇敢的动物才能使用的火,也被他轻而易举的驯服,用来把猎到的食物烤着吃,还特别香。 ……这孩子还长的特别好看。大大的蓝眼睛看谁一眼,谁就立刻心都要化了。 于是,新来的这位喵呜族少年,一跃成为喵呜族最受宠爱的幼崽。 今年的篝火大会,他也自然跟着喵呜族的阿爸阿妈们,来到了森林边。 夜幕降临了,动物们变成人形态围在一起,身上简单披着兽皮,既艳羡又敬畏盯着篝火,想靠近又怕皮毛被灼烧。唯有邵以宁习以为常,甚至下意识伸手拾起一块柴火,添了进去。 喵呜族族长巴克利在旁得意道:“看到没有?这是我家崽!” “……您的崽?” 一群小型动物们瑟瑟发抖。他们动物形态比较小,变成人形也瘦小些。在狮子面前,无论如何都不够看的——虽说今天狮子们也不会大开杀戒,但还是小心为上。 机灵点的,立刻开始说好听的:“果然是巴克利您的崽啊!真漂亮真好看啊,这……” 他犹豫打量邵以宁,不太确定道:“这是公的吧?成年了吗?今年是来找对象的吗?” 邵以宁:……等等,这三连有点耳熟?在哪儿听过? 不知为何,膝盖有点疼。 猫耳朵甩了甩,他迅速扬起一抹笑容:“这位叔叔好。我是公的,还没成年呢。” “哦,没成年啊……” 对方似乎就此打住了这个话题,但邵以宁万万没想到,只不过消停了三秒钟,就又开始了。 “没成年不要紧!我认识一个可好的小母狮了,她也才刚成年,母狮成熟得早嘛,晚一点也不要紧的……” 巴克利此时怒道:“走开!我家崽崽要啥样的没有?用不着你介绍!” 他不是很高兴,哼哼气恼道:“阿宁啊,外……外面的母狮很凶的!你现在还小,不要想这些。等你长大了,让阿妈他们给你找对象!” 邵以宁:这个…… 他可能觉得,自己真的不是狮子,对找母狮什么的,毫无兴趣。 一则他是真的心里没想过这种事;二来嘛……他总觉得,从耳朵的形状来看,他不是狮子。大草原上好歹也有生殖隔离,不是一个种族的,是没办法在一起的。 他好像就是对动物们的所有动物形态,都没啥感觉。打从心底,就觉得不可能。 另外,他还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早就成年了——但这话,就不能对阿爸巴克利说了。 巴克利不知道他想什么,看崽崽半天没出声,以为他真的对母狮有兴趣。立刻急火火冲过来,猛地一拍他肩膀:“乖崽崽!你可千万别被外面的动物给骗了!” 阿宁要是被外面的母狮勾走了心,回去老婆还不骂死他! 他……他的后半辈子,可就妻离子散、彻底完蛋了! 这一巴掌用力过猛,邵以宁陡然一个趔趄,差点歪倒在地。他哭笑不得,连忙解释:“阿爸,我才多大呢。” “我还想在阿爸阿妈身边,多呆几年呢。” 这话巴克利爱听,但随即他转念一想,崽崽要是对母狮完全不感兴趣,那也不行啊! 他暗搓搓试探问道:“这个,崽崽,适当交往也无妨,阿爸是支持你的……那个,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是这个……清纯点的?火辣点的?还是……还是毛色深的?毛色浅的?” “不是阿爸和你吹啊,阿爸年轻的时候,那叫……咳咳,那个等以后再说。你要是搞不定,就来找阿爸!阿爸帮你!” 邵以宁迟疑:“这个……” 青春火辣都无关,毛深毛浅也全不搭,他好像喜欢没毛的。 他的审美,似乎和大家都不一样。 至于他喜欢什么样的…… 邵以宁的目光,无意识的游弋着,看向了人群。那里,许多人形态的动物们正在热火朝天、互相玩着原始摔跤游戏。没有彩头、没有输赢,就是出个汗水——也有几个,是在真的争斗。 “嗷!!!” 一只狼突兀嚎叫起来,嗓门粗声粗气道:“迦楼,和我打一次!赢了我,这东西就是你的!” 这声音太大,其它动物们纷纷都看了过去,巴克利也忘了刚才的话题,他听到熟悉名字,挑了挑眉,走了过去。 在他身后,邵以宁有些好奇,也跟了过去。 走到近前,他们才清楚,巴克利来这边是对的,这算是喵呜族和嗷呜族的又一次小冲突。 喵呜族和嗷呜族也不是第一天不对付了。邵以宁听了一会儿,听明白了,是……嗷呜族那头狼和喵呜族的一只黑豹同时看中了一样东西,那头狼不占理但不服气,坚持要打一架。 动物们嘛,强者为尊。哪里不服揍哪里——打一架包治百病!什么矛盾都没啦。 可是,迦楼却并不应战。 邵以宁的视线,随着大家一起,看向了那只黑豹——与此同时,黑豹彷佛心有感应,恰在此刻微微侧眸,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视线陡然碰在了一起。 邵以宁的眼睛,忽然瞪大了。 他没想到,这位黑豹先生,竟然还是个美男子。 动物们的人形态,多半粗狂,除非原形态就精巧可爱,否则的话,都挺五大三粗,像巴克利那样,站着不动都高邵以宁一头。 邵以宁初来乍到,也被母狮们惊讶怎么秀气漂亮,母狮中都很少有他这么可爱的。 而这位黑豹先生…… 他个子很高,比得上人高马大的巴克利。体型却偏于矫健,并不那么肌肉分明,却也线条流畅、一看就很有爆发力。 和其它动物的人形态一样,他也只是在腰间草草围了块硬兽皮,赤着脚,大长腿修长有力,与古铜色肌肤相应成双,很是搭配。 再往上看,他很英俊。 这种英俊,是富有野性魅力、轮廓又深邃的英俊。特别是那一双少见的、幽幽的绿色眼眸——只看了一眼,邵以宁不知怎么回事,心脏砰砰直跳。 该、该不会是…… 他摇摇头,甩掉脑袋里荒唐念头。想什么呢!他这辈子就没谈过女朋友,怎么可能突然对个男人……哎?等会儿,女朋友是什么意思来着? 记忆里好像空了一大块。有些东西他还记得,却不怎么理解。可能随着时间淡去,这点与目前状况没联系的记忆也会消退了。 还有,他对面前这位黑豹先生,彷佛有些熟悉,不是第一次见。 可能是什么时候,在草原什么地方见过吧? 此时此地,也不是深思的时候。邵以宁跟着巴克利走到前面。巴克利果然一来就给喵呜族撑腰,大声嚷道:“迦楼!这头小狼崽子还敢跟你叫板?跟他打!你让他一条腿都行!” 那头小狼年纪不大,但也脱离了幼崽期,听巴克利这么一叫,随即恼道:“你……你们一群喵呜族想欺负我一个嗷呜族的?” “我……我多伦也不是好惹的!我是嗷呜族的少族长,我阿爸就是多鲁!” 邵以宁:少族长? 他饶有兴致打量对方,无意识歪了歪头,猫耳朵也跟着动了动。 他这一动,对面黑豹却眸光一闪,忽然定定看着他,不动了。 第五十章 邵以宁不知道,自己每次甩甩耳朵,无意识歪头的样子,有多可爱。 所以,他跟着五大三粗的巴克利一出现,精致的外表就吸引了迦楼的注意。 迦楼也不知怎么的,目光就直勾勾定在了这只喵呜族的人形态,不仅觉得他好看,还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尤其是,他歪头的模样。 邵以宁没注意他的目光,他正顺着巴克利的话,瞧着那位狼少年。 ……又或者,在他想不起的时候,他早就对这目光习以为常。 狼少年气呼呼的,显然认定自己要被围攻了。喵呜族和嗷呜族关系一直不好,经常有摩擦,他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 然而,迦楼却踏前一步,主动说道:“不必打架。” 狼少年挑眉:“哦?为什么?” 刚才他和这黑豹同时看中了一样东西——最近阿爸生日快到了,他想送礼物。别的都觉得没意思,就看中了这漂亮的兽牙。 多伦还年轻,看不出这是什么兽类,只是觉得造型不错,又是兽牙,阿爸应该会喜欢。他拿来了北边才有的一种花草,打算交换。 但还没开始,黑豹就已带着另外的以物易物的东西过来了,说已经与对方商量好。 多伦有点不服气,这才起了些冲突。 其实他也不是有意的,那个换东西的动物是只鬣狗,他又想要多伦的东西,也不肯放弃黑豹的东西——也可能是怕得罪他俩。反而含含糊糊,说让他们两个自己协商。这才导致多伦气不过,要打架。 对这只黑豹,多伦虽说是第一次见,但听阿爸说过,这家伙很厉害,自己不是对手。他也没指望赢,就是想趁机试探试探对方的实力,也算是顺势为之。 他眼珠子一瞪,气鼓鼓添油加醋道:“你不和我打架,是不是不敢?” “不。”迦楼沉声道:“这兽牙你不能拿。” 多伦:……哈??? 这话一出,周围动物们也都愣住了。巴克利顿时一怔,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拿过鬣狗手上的兽牙,放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 看着看着,他的表情也有点变化,口中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意味深长看向多伦:“多伦啊,你回去吧,跟你阿爸说,他会给你讲明白的——就说,是我巴克利说的。” “这兽牙,你确实不能拿。” 多伦一头雾水,但也听出些不一样的深意,他这下没办法了,狠狠瞪了眼黑豹,气哼哼扭头就走。 他一走,架打不起来了,动物们也就散了。迦楼还站在原地,巴克利带邵以宁走近,邵以宁一抬眼,就发现对方正瞧着自己——不知为何,那绿眸里满是温柔。 邵以宁忽然就脸红了,尾巴情不自禁在身后动了动,彷佛没处放置,最后紧绷了下,勾起了一个弧度。 巴克利没注意二人之间的小细节,他大喇喇把兽牙扔回迦楼怀里,笑着说道:“小狼崽子刚出窝呢,啥也不懂。” “还有你,对,就你。”他扭头对换东西的鬣狗道:“什么东西都敢乱来!再有下次,我直接替多鲁弄你!” 鬣狗脑袋一缩,兽牙也没要,灰溜溜跑了。 看热闹的没了,闲杂人等也散了。巴克利冲迦楼道:“最近没看见你?森林那边还好吗?” “都还好。” 黑豹并不是多话的人,只简单几个字,巴克利和他也没什么话好说,寒暄几句就完了。他道别后转头就走,走出去几步路,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大狮子扭头一瞧,诶?阿宁呢??? ……邵以宁还站在原地,在和迦楼聊天。 猫耳朵晃了晃,邵以宁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觉得这位黑豹先生非常亲切。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站在他的面前,自己自我介绍道:“我叫阿宁。” “我是迦楼。” 和他想的一样,迦楼很快回应了他,并且,他一直注视着他。 绿眼眸与湛蓝眼眸就这么互相对视着,俩人看啊、看啊、看啊,也不说话。巴克利一下子黑了脸,大步流星走过来:“阿宁!走了!回家了!” 这都什么事,迦楼虽然不是什么坏人,可自家的乖喵崽,还是少和他打交道的好。 邵以宁一时没注意,被踉跄拉跑了。他还回头去看黑豹,想说句道别的话,但巴克利速度太快,已经把他拉远了。 只留下迦楼孤零零站在那里,还目送着他。 巴克利拉他回篝火边,还塞给他烤肉吃。邵以宁咬了一口,发觉味道还不错,就着一边慢慢吃,一边想事情。 这不太对劲。 要是说一开始第一眼的熟悉,是曾经哪里见过、但自己不记得了。可短暂相处之后,他觉得那不是无意识中的哪里见过,是真的互相认识,还很熟稔。 这是一种直觉,不似作伪,他相信自己。 而且,迦楼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 邵以宁眉心微隆,拧成一个川字,正在思索。旁边巴克利瞧见了,猛地一拍他肩膀:“乖崽崽,怎么啦?烤肉不好吃?” 这可是他这个亲阿爸,亲自为阿宁烤的啊,他尝过了,和阿宁上次烤的一模一样,没啥问题啊? 邵以宁摇头:“不是,烤肉挺好吃的。”他仰起巴掌大的小脸,火光下肌肤上彷佛跳动着光线的精灵,笑嘻嘻道:“谢谢阿爸。” 巴克利立刻往下压唇角,生怕自己太骄傲。 他转头打算再给自家崽弄一块肉,多吃点长高些,忽然瞧见不远处,黑豹手里拎着一只斑羚过来了。 今天是节庆日,大家都不打猎的。这只斑羚必然是昨天猎到的,不算新鲜。但不知迦楼怎么弄的,让这只猎物仍然保持着新鲜。 他走到篝火边,并不像其它动物们那样怕火,而是很自然坐下,开始处理食物。 并且,他恰恰坐在邵以宁身边,只有一臂之隔。 邵以宁没忍住,扭头看他。 巴克利:有、有情况了! 大草原上谁不知道,迦楼向来独来独往?他以雄性的身份发誓,这绝对不正常! 可是,自家崽阿宁虽说长得精致可爱又漂亮,但也不难看出是个公的啊。迦楼这是……有啥图谋? 不行,他可得盯紧了! 巴克利立刻心头一凛——为了晚年幸福,他必须打起精神来! 但是…… 黑豹往这儿一坐,并没有多余的举动。 他只是手法熟练处理了那只猎物,而后顺利开始烤肉,不多时,肉的香气散逸在空气中,闻得人食指大动。只是邵以宁鼻子动了动,忽然笑了:“迦楼大哥,这肉好像少点调味。” 他来到这里以后,找过几种调味料替代,做出来的烤肉香喷喷的,和以前吃过的差不多——至于这个以前,就是心头一个模糊的影子,细想就飘过去了。 不过,迦楼不知道也正常。因为在今天之前,他又不认识邵以宁,也不知道最新的烤肉,要加什么调味。 邵以宁这么一说,迦楼忽然侧目看他。 他的绿眼眸幽幽的,沉声说道:“教我烤肉的人,当时没有用调料。” 邵以宁眨眼。 他脑海里,不知为何有了一幅画面。 ……人形态的黑豹,与另一个很眼熟的人形态的动物,在火光跳跃的山洞里,在篝火前,亲昵靠在一起。 那个形态,非常非常的眼熟。 只不过,这画面只是一闪即逝,风也似得飘过去了。邵以宁回过神来,手里又多了一块烤肉。 是迦楼的。 巴克利虎视眈眈,黑豹却只是平静注视着他,并不在意他吃不吃。他又转回去了,盯着篝火,不知在想什么。 邵以宁鬼使神差,咬了一口。 这个味道…… 寡淡、没什么口感,只是肉最本质的味道。 ……真的好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 邵以宁低声道谢。迦楼没说话,巴克利道:“这个,阿宁啊,今天也不早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邵以宁道:“阿爸,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待会儿。” 一听这话,巴克利心中警钟长鸣!他眉毛快能夹死一只苍蝇,非常急切道:“阿宁,你一个人能回去吗?还是早点回去,别让阿妈他们担心吧?” “阿妈他们?” 邵以宁歪了歪头,指着不远处不解反问:“她们不是也玩的很开心,离回家还早吗?” 顺着他指的方向,巴克利定睛一瞧——慢着,自家死对头查克不知什么时候,和媳妇聊得正开心呢! ……糟糕,这是不是想挖墙脚?是不是? 巴克利顿时急了,顾不得小喵崽,随口丢下一句早点回家,就冲了过去。 他这么一走,篝火边就只剩下邵以宁与迦楼。 迦楼已再次看向邵以宁。 那双绿眼眸里,似乎装满了很多东西,仔细一瞧,又像是只有一种。邵以宁想要细看,却又看不真切。火舌舌忝着枯枝劈啪作响,一下子静谧到了极点。 他懵懵懂懂,一时间想到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有想。但突然的,另一个场景在脑海中浮起了,宛如浮起了一座巨大的舟船,让他想忽略都难。 那是…… 天,他怎么会想到这种事?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和迦楼在接口勿? 白皙的脸颊,一下子爆红了。邵以宁忍着不出声,迦楼倒先一步慢慢靠近了。黑豹凝视着他,像盯住了最珍贵的那件珍宝。 他低声问道:“阿宁。” “你愿不愿意……今晚和我跳舞?” ……月亮节,交易日、庆典日也是相亲日,这一天,雄性和雌性们,都可以主动邀约喜欢的对象,跳一支舞。 这代表,求偶。 第五十一章 不过,求偶多是雄性与雌性之间发生,雄性对雄性发起求偶请求,这不太常见。 邵以宁也怔了下,他眨眨眼,忽然大大方方笑道:“好啊。” 不就是跳个舞嘛,这有什么。 他利索站起来,修长体态站在迦楼面前,好似一株挺拔的小树。而后,他伸出手来,将白皙手指,放入迦楼肤色微深的手掌中。 黑与白再一次映衬对比,又和谐无比。 篝火燃烧得更为热烈,气氛也彷佛推向高氵朝。旁边的空地上,动物们成双成对,正在随意舞动,跳着不成名、不知调的舞,没有音乐但有欢呼,没有节奏却自成谱系。一时之间,草原上陷入了欢乐的海洋。 这样的舞,是原始的、粗旷的,没有任何条规框住。他们只凭借着本能、凭借着心中激涌的情绪,展现着自己优美的身体——在迦楼身上,这就成了力与美的最佳结合。 ……毕竟,就算是动物形态,他们也有花样频出、各种展示自我的求偶方式。 在花豹这里,就更出色。 黑化种的豹,在草原上独一无二,与眼前珍稀的小喵崽,如同天生一对。俩人一个偏于矫健英俊、一个偏于柔美清俊,在篝火温暖的照映下,跳出了漂亮动人的双人舞。 没什么节拍,也没什么韵律。但动物们传承下来的姿态,已足够一场盛大表演。赤衤果的足踩在泥土上,有力的胳膊舞动,拍掌鼓舞或是自成旋律,都是优美画作。大自然的风吹起来了,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应和,又像是情不自禁。邵以宁脸蛋红扑扑的,露出雪白牙齿,清脆叫道:“迦楼大哥!” 他尾巴都甩起来了,整个人兴奋极了。他没想到,这样跳舞也这么有趣。而当迦楼无意中靠近,线条流畅又健美的赤衤果胸膛、腹肌随着舞姿轻擦过他的身体,他又陡然红了脸,耳朵支棱着在毛发中微微晃动。 ……求偶之舞,当然意在求偶。 有意和无意之间的界限,并不怎么分明。气氛逐渐日爱日未,旁边跳舞的其它动物们,甚至已经开始彼此身体摩擦,尾巴勾弄到一起。不远处,巴克利与母狮早就不见了,想必是情动之际,找角落去了。 因为跳舞跳得兴起,邵以宁长发蓬松,愈发像林中的精灵。他湛蓝眸光微微闪烁,挺翘鼻尖略带汗湿,一滴晶莹顺着泛起粉红色的脸颊淌下,滴落到身上,再继续向下。不多时,浑身上下都出了一身薄汗,在火光下,像在发光。 迦楼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他邀请阿宁跳舞,已忘了初衷,但无疑是有意为之——成年许久,他第一次对另外的人有这种感觉。 是心动。 而且,还有那种强烈的熟悉感。 三角的猫耳朵,与圆圆的黑色豹耳渐渐越靠越近、越靠越近,不知什么时候,俩人已亲密贴在一块儿。没人注意他们,因为在场的其它动物们,都已然成双成对,有的性子急,已经拉着同伴私下约会去了。 邵以宁的脸爆红。 他从来没有与人这么亲近过,也不知为何并不排斥。俩人的动作,也由动态转为静态,最后靠在篝火边,不怎么大幅度动了。 迦楼与他毫无阻隔,俩人的肩膀碰在一处。 月亮升起来了,他们都没说话,但心中有一股无名的默契悄然涌动。邵以宁本来有一肚子疑问,此时也不怎么说得出口,只是下意识彼此依偎,享受当下的静谧。 迦楼长臂舒展,忽然手掌搭在他肩膀上。略显娇小的阿宁,没反对。 猫耳朵闪了闪、又闪了闪,尾巴僵了那么一瞬,又慢吞吞的松缓了,闲来无事,左右来回的晃。 他仰头瞧着迦楼,迦楼也看着他。四目相对,邵以宁突然露齿一笑:“迦楼大哥……” “叫我迦楼。” 迦楼更改他的称呼,他只是突如其来的想法。叫名字,显然比叫大哥更近一层。 彷佛他心里有个念头:这样,就没有什么大小区别了。 眼前的猫耳少年,并不小。 邵以宁点点头,重新叫他:“迦楼……” 等等,这…… 只是少了大哥两个字而已,他忽然就有点张不开嘴。 长尾巴又开始乱动,邵以宁耳根都红透了,他支支吾吾,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迦楼眸中全是笑意。 虽说离他想要的还差一点,但现在这样,也很好。 阿宁果真这么容易害羞。 他低头,恰恰望进他的眼眸里。 月光下,邵以宁呆呆瞪大眼睛,下一秒,像知道要发生什么——他闭上了眼睛。 而后,是脑海里浮现的那幅画面。 ……接下来的日子,像按了快进。 月亮节结束之后,就是母兽们大批怀孕、产子的时期。黑豹与小猫咪都是公的,也没想过繁衍后代。在别的动物们辛苦打猎、补营养、养崽崽、看孩子的时候,他俩在玩。 准确的说,在四处约会。 大草原的每一寸土地,都被他们走遍了。大多数时候是动物形态,邵以宁骑在黑豹身上,乘着草原的风、夏日的雨,与温暖的黑色皮毛,悠然观赏过草原的花与水。 少数时候,迦楼也会变化人形,他们坐在高高的树上,找个安稳的地方坐着,靠着,没什么声音——或者说,只有一点点的水声。 不是别的,只是亲口勿。 邵以宁从不知道,亲口勿就能让他这么沉醉其中。 树上的亲亲会有微风吹乱发丝在捣乱;树下的亲亲有草地的清新滋味;草丛里的亲亲伴随着虫鸣,花丛边的亲亲自然带着花香味儿,也有可能是花蜜味儿,一直甜进了心底。 迦楼的唇有点儿干燥,但很温热,轻轻触碰的那一瞬间,还有些肉感。紧接着,他会理所当然贴上来,与他的轻轻摩挲。 只是摩挲。 交叠的片段化作漫长的铭刻,灼热的呼吸相互纠缠、依依不舍。绿眼眸凝视着他,眸中有化不开的温柔。他们趴在大树下,尾巴不知不觉,勾出一个心形。 一下,又一下,又一下。 好似永远都亲不够,亲不完。邵以宁从起初的害羞,到后来稍稍习惯。但当黑豹试探含住他的一片薄唇,打算继续深入之际,他还是猛地爆红了脸颊,强行扭过头去。 “迦、迦楼!” 邵以宁终于顺顺利利喊出他的名字,慌乱得没处安置耳朵——水到渠成的事,也不是不想继续啦。可是,可是现在还是大白天,还是在开阔场所…… 因为,动物们没有那些个羞耻感吧。 轻微的违和感,出现了。邵以宁心头咀嚼羞耻这二字,发现这是只有他才有的感觉。 为什么,他是不一样的? 他似乎完全不属于这里,和这里格格不入。除了迦楼还能给他一些熟悉感觉之外,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怎么来到这里的。 就连阿宁这个名字,也很模糊。 ……他甚至怀疑,他真的叫阿宁吗? 邵以宁的推拒,自然让迦楼停了下来。 他瞧着他的状态不对,有些担忧,垂下眸仔细观察阿宁的表情。 小猫咪的脸上,有困惑,也有若有所思。片刻,他抬眸道:“迦楼,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比如……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里,哪里……不太寻常?” 他想来想去,也只有问迦楼。 巴克利他们虽然也不陌生,却总隔着一层不真切的薄雾。就像是假的。 迦楼沉思。 阿宁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些事。正如他所说,有些地方,确实不太对劲。 他对草原的一切都很了解,但过往也并无遗忘痕迹——但就有一点,他不记得自己的人形态是怎么回事。 记忆中的一些东西,也很别扭。彷佛被不知名的存在修改过。偏偏,说起具体的,也不明朗。 ……还有阿宁。 事到如今,迦楼已非常确定自己的心意。他想和阿宁长长久久在一起,永远陪着他,守护着他。 可是,这也有疑点。这感情虽然真实,却来得太快了。 快得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已经确定了。 看迦楼陷入沉思,邵以宁不由喃喃道:“迦楼?” 黑豹忽然起身:“是有些不对。” 他应该可以相信阿宁。 黑豹变回动物形态,压低半身,示意邵以宁上来:“我带你去森林。” 邵以宁小心翼翼爬上去,坐稳了,下意识抓住他的后颈皮毛。短暂的风驰电掣后,他们来到森林边缘。 那天篝火就在这附近。邵以宁看着大片树木,突兀想起一件事来。 自从他来到这里,他好像就没进过森林,也从来没见过动物们进去。 但那天月亮节,巴克利还和迦楼提过什么森林、什么兽牙的…… 不等他发问,迦楼直起身,开口说道:“这里,是最奇怪的地方。” 他看了看那些长得一模一样、十分古怪的树,淡淡说道:“我有意识起,所有动物都告诉我,我是森林的守护者。” “但是,”他沉声道出疑惑,“我并不这么觉得。” 他觉得,他应该是反面的那一个。 是摧毁者、是破坏者,唯独不可能是守护者。他对森林,并无守护的正面情绪,相反,他非常不喜欢这里。 当他凝视森林、凝视这些树木时,他有一种冲动,排斥这里、希望这里消失的冲动。 真正的守护,不是这样的。 ……在他看到阿宁的那一刻涌起的,才是想要保护、想要永远守护的心情。 对这一点,在看到阿宁的刹那,迦楼就分得很清楚。 第五十二章 二人不约而同化为人形。 森林寂寂无声,在他们面前沉默着。 邵以宁看向森林深处,像深渊,同时也在凝视着他。他瞪大眼睛,不自觉没有出声。 迦楼道:“这里面……有东西。” 具体有什么?他不得而知。 也或许,会有危险。他不确定是否要让阿宁参与其中。但除了阿宁,他不认为自己会和别的动物商讨这些事。 邵以宁歪了歪头,陷入沉思。 他思索片刻,果断说道:“要不,咱们进去看看?” 站在这里想那么多也没用嘛,要是真的背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那应该不难想到,他们迟早会发现这不对劲。 迦楼点头。 俩人说走就走,一前一后,只隔着半个肩膀,开始进入森林。越是向里走,他们就越觉得此地很熟悉,像是来过很多次。 但“记忆”之中,他们却是第一次——这一点,让他们俩默契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眸中的信息。 迦楼再次点头,手臂忽然悄悄伸出来,握住邵以宁的手。 他的大手干燥、温暖,并且很有力量。小猫咪尾巴在屁股后僵成一条直线,但手上没避开,无声回握住了。 十指又交缠在一起。 上一次,他们这么牵手后,下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亲口勿。 ……现在可不是亲口勿的时候。虽然,两个人都很想。 森林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于是轻微的喘息声、走路声、手指摩擦的声音,都分外清晰。邵以宁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细小轻响,恍惚之中,彷佛全世界都不见了,只有他和迦楼。 只有他和迦楼。 这一点一旦被认知到,就格外像一面放大镜,近在咫尺,躲都躲不开。虽说互相心意已算坦诚,二人之间流动风氛围也转为甜蜜。不过,他们还少了一道程序。 ……一点儿仪式感。 邵以宁好多事都想不起来,不过他还模糊记得,应该走个什么流程。不是那种更进一步、更深层的“肉/体”交流,而是语言上的确认。 迦楼没说过那句话,他也没有。 这导致邵以宁,现在都有点不踏实。彷佛圆满的月亮缺了一块。他想过,要不,他自己主动点儿? 都是公的、雄性,自己主动也没什么……何况这里母兽们有时比公兽还要火辣大胆,并不在意谁先谁后的。 他这么胡思乱想着,牵着他的迦楼,忽然停下来了。他一个趔趄,差点撞到他宽厚结实的后背。 “……迦楼?” 猫耳朵从男人身后探出来,往前看。 森林中央,竟然是一小片草地。草地的中央,则是一方幽幽的水潭。 这水潭大体呈现圆形,估摸只有几个平方大小。悄然寂静,并没有别的生物。而水潭里的水幽幽深深,一眼望下去,见不到底。 邵以宁左看看、右看看,没别的了。于是他快走两步,站在了水潭边。 此时是夜晚,他还带着几分谨慎,没有到最边上,隔着几步路的距离。这里是一片空地,草地上方没有树叶遮蔽,抬起头来,直接就能看到天空。然而邵以宁仰头,却不见月亮的影子。 彷佛月亮也在躲避这片森林。 并且,水潭像是吸食了一切光线,暗色伸手不见五指,连一般小水洼都会有的月亮倒影,在水潭里也没有。 ……这要是来只猴子,别说捞月亮,看都看不见。 邵以宁为自己的联想笑起来,他也不知道怎么会想到猴子。后面迦楼听见了,跟着走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他噗嗤自己乐了一会儿,又还是忍不住,给迦楼讲了猴子捞月的故事。 不过这里没有猴子,他找了别的动物代替。 迦楼听完,眸中闪过几分笑意,忽然低下头来,亲昵与他鼻尖相对,低声说道:“如果真的有月亮,我也会去捞。” 因为,“月亮”实在太美。 这值得。 邵以宁茫然,可不知怎么的,脸又红了。 两个人在水潭边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生。夜风微凉,邵以宁打个哈欠,不知不觉靠在黑豹怀里。 现在,他们都是人形。于是温热的肌肤紧贴在一起,传导着彼此的体温。迦楼的胸膛宽厚又温暖,心跳规律起伏,像亘古的旋律,一声又一声,直接传递进他的心底。邵以宁不知何时眼皮沉重了,慢慢闭合上湛蓝眼眸。 他睡着了。 ……在他入睡之后,迦楼小心调整姿势,好让他靠着更舒服。紧接着,水潭忽然亮了起来。 不,不是水潭亮了。而是草丛之中,忽然出现了许多萤火虫。 他们成群结队、在黑暗的夜里像一道小小光河,冲着水潭上方飞了过去。一只又一只,直到充斥了整个水面。让这一瞬间,水潭的底部都被照亮了。 迦楼不由看过去,并且下意识抬起一只手臂,护在阿宁前面。 水潭亮了,水潭底部也被照得透彻。迦楼还没看清水底有什么,下一瞬间,萤火虫们忽然变换方向,宛如一条流动的光带,一端连着水潭,另一端却朝着岸边的他们,飘荡了过来。 这看上去,不怎么对劲。 黑豹绷紧身体,但下一刻,光带突兀加速,呼啸“淹没”了他们—— …… 邵以宁做了一个梦。 邵以宁真的很少做梦,但他每个梦都彷佛不太寻常。这一次,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父母还在的小时候。 像记忆里那样,爸爸妈妈都很疼爱他,三口之家过得非常幸福。 然后,那一天到来了。邵以宁随父母外出,在雨夜的盘山公路上,路面又湿又滑,于是方向盘也跟着打滑。那是个角度很大的拐弯,放在没下雨的白天也不太好过。 邵以宁以为,这是重演。但下一秒,汽车非常惊险、濒临一线通过了那个拐弯。 ……他们没事。 后座上,他惊讶瞪大眼睛。紧接着就是莫大的欣喜。他一千次一万次想过这个画面,想过如果他们都没事,事情会怎样发展。 如果这是梦,那确实是命运的一条岔路。 父母没事,他的生活也得以继续。他没有去亲戚家辗转流离,而是继续快快乐乐长大。 再然后,他读了大学,在学校里,遇到了一位学长。 学长人很好,对他也非常好。渐渐地,俩人都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他毕业的那天,学长对他告白了,可是,邵以宁拒绝了。 不是因为性别,只是觉得……好像不是这个人。 他参加工作、顺顺利利又过了几年,父母开始有意无意催他相亲、找对象,问他对终身大事怎么想。邵以宁嘴上含含糊糊敷衍过去,心里却总模糊想起一个人影。 可是,他一次也没见过这个人。哪怕相似的背影都没有。 邵以宁的父母想法还算开明,知道这种事催是催不来的。他们没有逼迫他,只是嘱咐他照顾好自己。 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始终没有遇见那个人。 邵以宁清俊温柔,也有许多的追求者,可他不知为何,一个一个都委婉拒绝了。随着时间流淌,逢年过节,父母也不提这事,只偶尔私下里谈论。 他心里有些愧疚,可又不想勉强自己。还好父母都理解他,说这种事随缘就好。 ……到最后,他还是一个人。 他在梦里,过完了一生。 闭上眼睛的刹那,心底有个小小的、小小的声音在说:这不是真的。 这些都是假的。 父母早就去世了,怎样都不会再回来。他不是幼稚鬼,他已经接纳那些生命中的不幸,怀念但不会过度眷恋悲痛。他读的专业也和梦里不一样,他的经历是不同的,他喜欢动物,怎么样都会走上这条路…… 所以,他也会在非洲出事,会偶然穿越。 不管是谁、是什么样的存在也好,是自己的潜意识也罢,他都心平气和,会感谢对方,圆满自己的一个梦。 他只专注于当下——这也是父母教导过他的,只做当下的事,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 然后,他想睁开眼睛。 ……失败了。 一切在变化,在他面前露出了种种光怪陆离的幻象。天旋地转之后,邵以宁站在一片青翠的草地上,正前方是那棵大树。 树上的树洞缝隙,都丝毫没有变化。他环视周围,没有别人。 他想了想,大胆主动问道:“请问,是您让我做梦的吗?” 鉴于这可能是一位“神”,邵以宁还是采用了比较礼貌尊敬的称呼。 大树哗啦哗啦,晃了晃枝叶,而后,树洞里传出一个幽幽的声音—— “为什么?” 这问题没头没脑,邵以宁却奇异听懂了。或许是因为这声音响在耳边,也彷佛直接传入脑海,就像是“神”的语言,直接作用在心灵,让他理解了他的疑问。 “祂”问,为什么没有和那位学长在一起?为什么没有结婚生子?为什么有人追求,却最后还是单身? 是真的那么喜欢迦楼吗? ……这是个好问题。 现在的邵以宁,已经把一切都想起来了。包括外面人形态动物们的篝火节日与这些日子的经历——那是“祂”制造的幻境,目的如何他不清楚,目前为止,刚才的梦,已经是又一个幻境。 还好,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他并没有从这些幻境中感觉到恶意。似乎只是“祂”的试探、“祂”的观察。 他斟酌言语,解释道:“其实,不是因为迦楼。” 不是因为迦楼。而是因为,他不想勉强自己。 看起来脾气和顺的邵以宁,也有自己的坚持。 不想勉强自己,也不想耽误别人。既然一个人生活也没什么大碍,那干嘛不这样做呢? 不过,也有点是因为迦楼。 ……体会过心灵相通的美好感觉,就再也无法忽视了。 只有一点点啦——他悄悄红了耳朵,自己在心底强行辩解着。 大树哗啦啦晃动枝叶,继而陷入沉静,应当是在思索他的答案。邵以宁尾巴忍不住勾起来又放下、勾起来又放下——嘴上说自己是无神论,可真的“神明”站在他面前,被自己亲自目睹,仍是颇为震撼,很能冲击过往的世界观。 他有点紧张,完全不知道对方究竟要做什么。 过了许久。 树洞内的声音,再一次开口道:“你很好。” “告诉我,如果让你二选一,你会选择刚才的梦境,还是现在幻境里的生活?” 这两种,似乎都能接受。 但是,邵以宁微微一顿,突兀反问道:“代价呢?” “请告诉我,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第五十三章 邵以宁不相信,天上会突然掉馅饼。 “神明”所给予的这两种选择,每一种看上去都很好。但即使这样明显看来,这两种选择也都各有利弊。 选择父母和家人,则迦楼不会出现;选择大草原,看似美满,但邵以宁也隐约觉察有一丝微妙。 ……无论哪一种,都会留下遗憾。 “你很聪明。” 树洞之中的声音,变得莫测,还带着几分彷佛极为遥远的飘渺。“祂”似乎对邵以宁反问颇为赞许,沉声说道:“这是一个考验。” “若你刚才在梦中有丝毫沉溺之意,就永远不会苏醒。” “祂”语气十分平静,但话语中表露的信息,却透出森森寒意。 邵以宁陡然一凛。 他不会忘记,动物们对“祂”的评价,各有喜恶。“祂”并非单纯的良善创世者。 这话的意思,他也听明白了——“祂”根本就没有给他选择。第一个选项,完全就是假象。 见邵以宁不说话,“祂”再次开口:“但是,这考验并非有意为难你。” 邵以宁糊涂了。 似乎情况紧急,“祂”的声音开始变得急促,竟还带着几分叮嘱意味:“出去之后,不要再耽搁时间,水潭是出口。离开幻境后,尽快出森林,越快越好。” “你要等,等一次讯息。” “还有,如果迦楼是红眸状态,不要相信他的话,记住了吗?” 邵以宁:诶???等什么讯息? 以及,迦楼的红眸代表了什么? 他来不及细想,眼前的“祂”也没有给他此时思考的时间。大树的枝条忽然开始晃动,彷佛遭受着巨大的折磨与痛苦。“祂”不再出声,取而代之的是大树剧烈的震颤。 而后,邵以宁站都站不稳,在大地的震动中,突兀被抛出幻象—— “迦楼!” 他一声惊呼,在黑豹怀中苏醒了。 眼前是熟悉的、放大的俊美容颜,迦楼眉心紧锁,眸中有深切的关心。 ……回来了? 邵以宁费劲儿转动脑袋,左右看了一圈——啊,是回来了,眼前是水潭——也还没回去,还在第一层幻境里。 猫耳朵动了动,邵以宁忙不迭道:“迦楼,我们快出去。” 他全都想起来了。刚才的梦境是幻境,现在的人形动物们也是幻境。这里虽然看似美好,可都是假的。 邵以宁不想要这种虚假的幸福。何况,若这些都是“祂”有意无意设下的障碍,那现实中,大草原上,搞不好会有别的影响。 他得赶紧出去看看。 迦楼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好在,他信任他。 黑豹立刻扶着他站起来,俩人现在就站在水潭边。水潭上方的萤火虫不见了,又变成了黑漆漆的、幽深不见底的一汪深水。 他拉住迦楼的手,与他对视。 两人眸中,都有疑虑。眼下却不是解释的时刻。邵以宁咬住下唇,细细思考那句话。 水潭是出口。 是出口? 难不成…… 他忽然抬起头来,定定郑重道:“迦楼,你信我吗?” 黑豹微微怔了瞬间。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点头。 …… 草原的夜晚是寂静的。 今夜不知为何没有月亮,只有零落星辰高高挂在天上。宛如深色幕布铺展出的点点璀璨。万籁俱寂之中,没有动物们进入的森林深处,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在迦楼点头之后,邵以宁立刻拉住他的手,露出个狡黠微笑,眨眨眼睛说道:“那,咱们一起跳下去吧?” 左边右边、上天入地,既然水潭是出口,那看起来也只剩下一个办法——就是跳下去,看看会发生什么。 所以,他俩就手牵着手——往下跳了。 ……你跳,我也跳,要跳大家一起跳。 “扑通!!!” 水花之后,冰凉的潭水瞬间涌没头顶,邵以宁一个激灵,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眼…… 出来了? “唉哟!” “咚!” “噗通!” 邵以宁:……屁股落地有点疼。 他以为会穿过什么隧道,还想体会一下。结果什么也没有。被大量冰冷的水淹没之后,几乎是转瞬间,他就回到了森林里。 这一次,眼前有那棵熟悉的大树,说明他们回来了——不然的话,是另一个幻境?那也太多层了。 ……以防万一,他还狠恰了自己大腿一把。瞬间,小猫咪泪眼汪汪。 “……嘶。” 邵以宁尾巴疼得发直,迦楼转过头来,拧眉看他:“……阿宁?” 他似乎也陷入了一场漫长梦境。 重点是,他梦见自己和阿宁…… 黑豹的身体,忽然也绷紧了。 他耳朵都有点不会动了。邵以宁此时终于喘了口气,摸了摸自己完全干燥的头发和尾巴,有点感到神奇。 这就是“神明”的力量吗? 怪不得,能隐藏他们俩的记忆,还编织出那么大的幻境,还那么真实。 就连亲口勿的感觉也…… 邵以宁:等等! 他赶紧甩头,暂且压下心头的种种,飞快对迦楼说道:“迦……迦楼大哥,咱们先赶紧回去看看吧。” “我刚才有些遭遇,也要跟你说。” 对,就是这样,先办正事!幻境里都是假的,迦楼大哥估计也是被蛊惑了,所以才会那样对自己,还把自己当成了……当成了要追求的伴侣。 他自欺欺人似得,又叫回迦楼大哥。旁边黑豹听见了,心中轻轻一滞。 ……幻境之中,他虽然不记得原本的记忆,可他知道,自己的一切作为,都是出于本心。 在幻境之外就明了的真心,在幻境之中,也不会改变多少。 可阿宁他…… 迦楼随着小猫咪走出森林,夜色之中,他们没有并肩,而是一前一后,间隔开些许距离。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小猫咪长长蓬松的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左摇右晃,尾端轻轻勾起一个小钩子,像钩住了他的心,不停在来回荡漾。 随着他们离开森林,渐渐又变回了动物形态,但迦楼脑海中浮现起的画面,始终是阿宁人形态乖乖巧巧靠在他怀里的样子。 还有那些口勿。 甜滋滋的,一直达到心底。他以前从不知道,阿宁主动起来,会有这么美妙。 现在——迦楼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要怎么样让阿宁明白,幻境中也有部分的真相呢? ……邵以宁对迦楼的心思,毫不知情。 他埋头走在前面,好像这样就能忽略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心头又有些不确定,迦楼大哥是和自己一样,在幻境中没有记忆吧?那他现在也应该全想起来了,会不会很尴尬? 就像他现在,就很尴尬。而尴尬之中,还夹杂着一分说不出、道不明的心思。 如果,如果幻境是真的…… 如果他和迦楼真的是一对…… 猫耳朵又开始泛红,尾巴也甩动频繁。身后黑豹忽然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与他平行,低声问道:“阿宁?” “……嗯?” 邵以宁顿住脚步,回过头来。 此时已经是半夜了,大草原上一切沉寂。微弱的星光下,好在有猫科动物良好的夜视能力,让他们看清彼此眼眸中的动人情愫。这一刹那,邵以宁似乎“看到了”。 他看到黑豹绿眸中不容错认的感情。 这是真的,不是幻境中的幻觉。 邵以宁的心脏,突兀砰砰跳动起来。 ……这与篝火边一无所知的心动不同,是真切的、知晓所有的真心触及。他呼吸也放缓了,情不自禁喃喃自语:“迦楼……” 迦楼听见了。 他同样凝视着他,抬起手,曲起手指,轻轻用外侧,摩挲他的脸颊。 小猫咪湛蓝眼眸中,全是他的倒影。不必看,迦楼也知道,此时自己的绿眼眸中,亦只有他的身影。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也不必再走什么流程。黑豹压低上半身,再一次把小喵崽背在背上,稳稳当当向前。 他们离开森林,穿过草地。在狮群驻地外停下来。 邵以宁啪嗒轻巧跳到草叶上,柔软草叶缓冲了力道,让他的下落变得轻盈无比。微微湿漉的雪团子踩在上面,又沾湿了粉色的肉垫。小猫咪下意识抬起爪子,瞧了一眼。 就一眼。 迦楼已然上前,舌忝了舌忝他的额头,看着他,眸中是个问号,是试探的询问。 邵以宁猛地脸红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嘛。 他支支吾吾,半天没出声。过了好久,哼哼着说道:“那,那你等我一会儿。” 迦楼没说话,尾巴甩了甩,微微蹲下,显然是默认这句话。 邵以宁迈开步伐,啪哒啪哒跑走了,头都没敢回——迦楼刚才的意思,是、是问他要不要、要不要他帮忙清洁下小肉垫。 那个画面,他真的不敢想。彷佛只要大脑里飘过这个念头,整个人都要爆炸掉。 太太太……太羞耻了好吗! 之前被当成幼崽舌忝来舌忝去,也习惯了。可经历过幻境,再发觉迦楼的心思后,邵以宁就完全没办法说服自己了。 ……仅仅这么几天,这么几个瞬间,他就在迦楼面前,无论如何也没法保持镇定了。 都、都是因为“神”的幻境,所以说,封建迷信……要不得! 他慢吞吞往狮群走。此时是夜间,狮子们也很多都在醒着。看见邵以宁回来,纷纷冲他打招呼。 别的狮子们还好,一看到巴克利、一迎上狮子阿爸的视线,邵以宁就忍不住回想起幻境。 幻境里的巴克利,嗯,和现实的一样嘛。是个疼爱老婆//妻管严的威严大狮子。 ……就是拍他肩膀,有点痛。 他匆匆移开视线,心虚似得扭头就跑:“阿爸,我我我……我去找巴恩玩!” 正要迎上来疼爱崽崽的巴克利:……啥??? 巴恩这个臭小子,啥时候让阿宁这么稀罕了? 不行,回头要好好“教育教育”! 第五十四章 黑豹耐心等在外面。 这一夜“冒险”下来,如今已近凌晨,正是天亮之前最黑暗、最寂静的时候。他一身纯黑色皮毛,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绿眼眸熠熠生辉,紧紧盯着狮群的方向。 一个声音,突兀在他脑海中响起。 【迦楼。】 迦楼不语,只是尾巴绷直了一瞬。 【你在害怕。】 黑豹仍然沉默。 【你在害怕。】 那声音愈发笃定,在他脑海中如恶魔的低语,诱哄般絮絮不停。迦楼霍然起身,彷佛想要离开。但因为心之所在,只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动作。 而这样做,令脑海内的声音,越加肆无忌惮。 【你怕控制不住自己。迦楼,你很弱小。】 不,他并不弱小,也从不认为自己弱小。 ……只不过,对方是“神”。 “神”的存在难以抗衡。但迦楼仍然坚持住,坚持到今天、到现在,没有被“祂”彻底吞噬。 并且,随着他心中火苗渐渐茁壮,他甚至还能集中精神,反过来驱逐那个声音。 这让“祂”大发雷霆。 “祂”不甘心。 ——“祂”不是森林里的那一位,但与森林里的那一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迦楼不肯听“祂”的蛊惑,干脆闭上眼睛。 他想着阿宁。 小猫咪在阳光下、在草地上奔跑的样子。是春日里毛绒绒的一朵小蒲公英,轻盈跳动,彷佛风一吹,就能飞到天上,飞到远方。 飞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就像阿宁之前告诉他的,他来自很远很远的世界。那个世界,迦楼不可能前往,也一无所知。 【你在害怕。】 脑海内的声音再度开始,这一次,“祂”似乎窥探到迦楼的内心,直指要害:【你害怕失去他。】 他害怕吗? 但是,阿宁已经不会回去,他会留在草原上。 “迦楼大哥!” 熟悉的呼唤声,响在耳边。脑海内的“祂”迅速褪去,迦楼睁开眼睛,低下头来,温柔舌忝了舌忝他的长毛。 邵以宁抬头看着他:“大家都没事。”是他有点太紧张了。 ……不知何时,他已经把大草原当成了家。把狮群的狮子们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因为雨水还没停,一来一去,小猫咪身上又有些湿润,把长毛打成一簇一簇的小绺。黑豹舌忝了舌忝,顺势要向下,邵以宁赶紧打断他:“迦楼大哥,我们先找个地方躲雨吧。” 咳咳,舌忝、舌忝肉垫什么的,得找个周围没“眼睛”的地方。 两只动物一黑一白、一前一后,熟门熟路去了山洞。这边地势较高,下雨也颇为干燥,是个暂且休憩的好地方。 湿答答的爪子现在觉出不舒服来,邵以宁赶紧抖了抖浑身水珠,轻轻一跃跳上了石台。 他心虚看了眼还在整理自己的大黑豹,决定趁迦楼还没上来,先下手自己舌忝干净。 这样……迦楼大哥就不会再舌忝自己肉垫了吧? 毕竟,太羞耻了。 邵以宁主意一定,赶紧埋头开始自己弄。 他小脑袋上上下下,不知不觉舌到了柔软腹部,洁白的长毛被梳理得整整齐齐,而后隐约露出粉色的皮肤。而后,他又继续往下、再往下,舌忝到了很少打理的小腹。 小猫咪的两条后腿已经张开了,一只翘得高高的,一只摊平直直的。是猫科动物舌忝毛时常有的动作。但在这里,小猫咪做起这些姿势来,格外憨态可掬。 黑豹已经利索抖干自己,不知不觉,目光锁定了阿宁。 ……阿宁的猫形态,真可爱啊。 他情不自禁走了过去,若无其事躺下了——躺下来,刚好用整个身体围住了小猫咪。 黑豹腿长,腹部一直在下面,并没有沾染到雨水,保持着干燥。此时大猫暖烘烘靠近,随即带来难以抗拒的温暖。邵以宁只觉得背后一热,皮毛相贴,立刻没忍住本能,开始打小呼噜。 猫的呼噜声,其实很响。 安安静静的山洞里,一黑一白依偎着,近处是小猫咪规律起伏的呼噜声,远处是滴滴答答的落雨。大自然的白噪音与之交融,邵以宁打个哈欠,开始犯困。 ……好困哦。 一整晚又是幻境、又是考验的,他都没怎么睡觉。猫可是一天打盹十几个小时的,睡眠不足,小猫咪也会长不高的。 他圆滚滚的脑袋一点一点,眼皮也开始发沉。但就在这时候,他一个激灵,想起还有话没说。 邵以宁赶紧爬起来,粉嫩肉垫踩在迦楼身上,眼睛也圆溜溜的:“迦楼大哥!” “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黑豹半眯着的眼睛睁开了,一眨不眨看着他。 绿眼眸中有十分的温柔。邵以宁下意识甩了甩泛红的耳朵,强行把正经事拉回来:“那个,就是今天晚上,咱们在幻境里发生的那些……” 第一层,是幻境,第二层,是只有邵以宁单独体验的“考验”。 他事无巨细,把所有的经历都和迦楼说了。包括他自己梦境中回到原来世界,见到父母的那些。 ……当然,该省略的部分,还是稍微省略了一些的。 比如,什么学长、什么追求者。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说着说着,把这些部分简单忽略了过去。 可是,迦楼略一思索,就知道了。 在他心中,阿宁是很好很好的。如果那个梦境那么真实,阿宁一直单身孤零零的,他觉得不可能。 那……阿宁是为什么选择一个人生活? 他心中疑惑。 邵以宁已经讲到尾声。 “然后,那位就告诉我,水潭是出口。就……把我弄出来了。” “迦楼大哥,我在想一件事。” “动物们提到的神,和我遇到的这位,似乎有些区别。” “……你怎么看呢?” 他习惯歪头,刚巧重心不太稳当,歪倒在迦楼身上。很舒服,干脆没起来。 小猫咪小小的重量压在身上,几乎感觉不到,可与此同时,迦楼又觉得很重,重得像他的全世界。 他垂眸凑近,舌忝了下邵以宁的额头,低声道:“听你这么说,我也有这种感觉。” 黑色长尾微微甩动,他努力不去想身上的阿宁,转而思索阿宁提到的这些细节。 邵以宁耐心在等,等他和自己讨论。 他等了一会儿,又打了一个大哈欠。片刻后调整姿势,整个身体盘成了一个圆,勉强撑着眼皮。湿润的粉色鼻尖,仅仅与迦楼分寸距离。后者鬼使神差,忽然靠近,舌忝舌忝他的唇。 是唇。 邵以宁一怔,眼睛猛地瞪圆了:“迦、迦楼大哥?” 他怎么突然亲自己?还是不小心碰到了? 黑豹甩动尾巴,一时身体绷住了。半晌,他低声道:“我想亲你。” 邵以宁:???怎、怎么回事! 为什么突然这么直接、这么干脆……这、这么直白就说出来了! 窗户纸噗通捅破了。大黑豹直勾勾盯着他——看那样子,还想继续。 ……像幻境里那样。 动物形态也好,人形态也罢,都要亲。 说冲动也好,说蓄谋也无所谓,还是要亲。 亲亲这种事,怎么拦得住呢! 邵以宁耳朵爆红。 他万万没想到,迦楼的想法变了,已经不是当初单纯简单的“迦楼大哥”了。也是,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若说俩人的关系没有进展,那才是假的。 就是、就是不明白,他怎么学会了打直球。这一记,小猫咪差点玉碎山倾,脚都发软了。 若说是守门员,那他现在就溃不成军;若说是防御阵,那他现在就举手要投降了。他晕头转向,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幸好,他现在就是躺着的状态,看不出来他腿软。 迦楼却要趁势追击。 他不但光明正大、坦坦荡荡说出了这句话,还鼻尖亲昵蹭弄邵以宁的,与他呼吸交缠,轻声说道:“阿宁,可以吗?” 可以吗? 不知何时,他尾巴又来勾弄他的,俩人已亲密无间。 这一瞬间,迦楼竟有些无声的强势,但他的绿眼眸中,又满是体贴的询问。 好似,他一定要亲上来。 黑豹无声无息变换姿势,后腿轻微曲起,几乎完全笼住他的去路。邵以宁并没发现,还倒在他身上。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夜晚,靠在一起实在是最好的选择——小猫咪却没空想这个了。他满脑子都是纠结。 幻境之中,都亲过那么多次了,现在怎么就不好意思了呢?难不成,是因为当时没有记忆,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 可迦楼又怎么确定,那个时候的喜欢,是真的喜欢呢? 他犹豫抬头,看向黑豹。 这一看不要紧,邵以宁吓了一跳!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迦楼的眼眸,不知为何竟闪过几分血红色。 ……血红色,“神明”提到过,这样状态下的黑豹,不对劲。 第五十五章 “神明”还提到过,红眼眸的迦楼,不要相信。 可是…… 邵以宁停顿片刻,忽然仰起头来:“迦楼大哥,你别动。” 迦楼怔住。 小猫咪慢吞吞爬起来,踩在他身上,愈发靠近他的头部。而后,他轻轻地、轻轻地……口勿了一下他的唇。 蜻蜓点水,但瞬间掀起了滔天骇浪。 这是阿宁除开幻境之外,第一次主动亲口勿他。 邵以宁碰了一下,赶紧缩回来,害羞问道:“这样呢?” 这样呢? 这样当然是可以的。 迦楼一时呆住了。 他没想过,居然还有这样的时刻。 邵以宁主动亲亲完毕,自己却是最羞耻的那个。他差点用毛绒绒的小爪子,捂住脸。但好歹,他还算克制,佯装正经,干咳一声道:“迦楼大哥,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光看现在黑豹的尾巴甩动的样子,他都快舒服上天了,怎么可能有哪里不舒服。 但是,从邵以宁的角度,黑豹的眸中,仍然或多或少笼罩着一层血色。这让他非常担忧。 迦楼摇头,他看不到自己的红眸。 小猫咪发愁了,怎么办呢? 从已知的线索来看,搞不好都是“祂”搞的鬼。可“神明”可能是没机会,始终没有说出完整的真相。他猜来猜去,总觉得哪里差了一点。 好似所有珍珠都摆在面前,但就是少了串起他们的那根线。于是散落了一地,滚来滚去没个头绪。 他歪着脑袋,陷入沉思——刚想了一会儿,唇上忽然一热,再次有了触感。 很温热。 原来,是黑豹见他没动静,主动返回了一个亲亲。 亲亲亲亲亲! 邵以宁脑子一热,顾不得别的,马上扑了上去,也开始亲! 一个接着一个、一个轮着一个、一个换着一个…… 虽说是动物形态,可舌头又不是假的。幽静的山洞里、滴答滴答雨声的伴随下,小猫咪与大黑豹依偎在黑暗处、在寂静处,只有时不时黏糊糊的啧啧水声、与偶尔情不自禁的小哼哼。后来,毛绒绒与毛绒绒靠在一起,不知不觉睡着了。 邵以宁迷迷糊糊还在想:什么讯息?是不是睡着了、做梦了,“神明”就会再次出现呢? 这一次,他居然没料错。 睡梦之中,他果然来到已不再陌生的草地上。 是平和状态下的大树和草地。 中央的大树婆娑作响,绿意温柔笼罩着少年。邵以宁抬起头来,瞧着那个树洞。 然后下一秒,树洞不见了? 邵以宁愣住,他眨眨眼睛,难以置信盯着大树的树干。可树干粗糙、上下一致,怎么都看不到树洞的迹象了。 他瞪大眼睛又看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片刻之后,树后慢慢显出一个身影。 是个年轻男人。 见到他的一瞬间,邵以宁呆住了。 ……这个男人,是“神明”。 无需开口自白、也不必验证,“祂”周身的气息已充分昭示了这一事实。邵以宁下意识站直了,刚要习惯性晃晃猫耳朵,却想起这是梦境,而他现在是人的形态。 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原本的人形态。 邵以宁:这个,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神明”,还有点小激动。 “神明”向他走来。 他眸中是温柔,也是悲悯,更是宽大平和、包容一切也容纳了一切。当他站在邵以宁面前,邵以宁恍惚觉得,神就是神。 果然,神和“祂”是不同的。 而后,他说话了。“邵以宁,谢谢你。” 邵以宁。 不是阿宁,他叫的是他的全名。那个在这里没人知道的全名。 没等他发出疑问,对方微笑开口:“是,是我让你来到这里的。” 当时,邵以宁在原来的世界,确实是死了。“神”恰好遇到他的灵魂,于是将他“拉”进这里。 接下来,“神”为他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很长也很短、很久远也很近的故事。 ……那是,这个世界刚刚诞生的时候。 神创造了世界,但有光就有暗、有正义就有邪恶,有堂堂正正走在阳光之下,就也会有魑魅魍魉暗藏在阴影里。 像上帝与撒旦、天使与恶魔,在这个世界,同样也有一位恶的化身。 “祂”与神是一体两面,出自同源,相当于同胞兄弟。是这个世界最初的阴影、邪恶与所有负面的集合。 神知道,他需要慎重对待他的兄弟。 他与“祂”友好相处,竭尽所能引导,起初他们相安无事,甚至有几分非神的骨肉亲情。 可是本质的东西,永远都不会被改变,在神明创造了动物们之后,神渐渐分心照顾动物们,忽略了对“祂”的看顾。这点疏忽,终究酿成了大灾祸。在神没有顾及到的地方,“祂”竟虐待了一只动物。 并且,“祂”将原因归结于神,巧舌如簧声称是神的过错——因为神太关注动物们,而忽略了兄弟,所以“祂”为此不满。 神生气了。 他与兄弟大吵一架,愤怒指责对方。在那之后,他以为“祂”会有悔改,还希望“祂”可以改过自新,给“祂”一次机会。 但神错了。 “祂”非但没有悔改,更是变本加厉,频繁招惹动物们。 动物们当时只有本能的善恶对应,并不知道这位是恶意的存在。他们只是单纯的以好对好、以恶对恶。在“祂”不怀好意对待动物们之后,动物们理所当然开始排斥“祂”。但动物们没有那么多心机,却反而被“祂”说成是被排挤。 几次之后,神才发现了“祂”的伎俩。二者不欢而散,在那之后,“祂”开始公开自己的恶意。 “祂”是神的同源所出,自然是了解神、与神有着相等的力量。在故意消耗神的力量之后,“祂”趁虚而入,将神重伤并且侵入了草原。 神选择以自己本身压制“祂”。再之后,就是动物们流传的故事中那样,他们发现神变了,是因为“祂”的作祟。只有彻底隔离自我,才能避免动物们受伤。于是神躲入森林,苦苦支撑。 ……所以,那棵树,就代表神。血月,是二者相斗泄漏出的恶意力量。 而偶尔,神会需要恢复能量,陷入沉眠。在这种时候,“祂”再一次此消彼长,竟蛊惑了当时还是幼豹的迦楼。 幸好,迦楼的坚韧令他始终没有被“祂”吞噬。 邵以宁听到这里,已明了了大部分起因,他不由问道:“那现在呢?您……需要我做什么?” 既然这个世界的神让他来到这里,无论是机缘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能这样在梦境中与他屡次相见,必然是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吧? 邵以宁猜对了。 男人低声说道:“我也没有想到,你真的能来这里。” 比起邵以宁原来所在的大世界,这里只是一个很小的小世界。他也并非那些能轻易改天换地的无上神明。他的本愿也不过是守住这方小小的天地,让动物们快乐生活。 他还想过,让小世界自由发展,将来如何,他不会过多干涉。但与“祂”的斗争中,他没能成功,又在巧合之下,遇到了邵以宁的灵魂。 那个时候,邵以宁的灵魂偶然飘荡到这个世界的边界,再不转生就会彻底消亡。他出于神的预感,用仅剩的力量努力一次,让他转生到自己的小世界中。 ……然后,就有了小猫咪出现在草原上的那一幕。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神定下的,神自己也不能违背。所以邵以宁在这里会变成一只小猫咪,因为此世界的规则之一,是不会有人类出现。这在邵以宁身上,就表现成了小猫咪。 邵以宁:这个,为什么是小猫咪呢?就不能大一点当只豹、当只狮子什么的? 神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带着几分歉疚说道:“抱歉,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邵以宁:……咳,其实他是猫党,没事的。 看他精神还好,邵以宁暂且揭过这个细节,先问重要的事:“那我们变人,是怎么回事呢?” “这是正常的。” 既然邵以宁能够对抗血月,他也就打定主意,要寻求他的帮助了。所以今天晚上,他会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邵以宁与迦楼变人,是因为随着小世界的扩张与发展,这是迟早的自发进化进程。只是因为神与“祂”的争斗,没能顺利推进。 若是解决了“祂”,血月也就不攻自破。接下来,动物们也就会陆续开始变化人形态、发展新的文明了。 ……不过,不变也可以,动物们自己可以控制。但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他们还是要对付“祂”。 一体双胞的状态,让他并不想彻底消灭“祂”,可另一边是亲自创造出的无辜动物,也不可能让“祂”这般肆无忌惮。尤其是自血月以来,许多动物们因此自相残杀,导致了不该有的伤亡。 当邵以宁出现,解决血月之际,他认为,是时候了。 他想要封印“祂”。 邵以宁听到这里,升起了新的疑问。 如果神都无法对抗“祂”,那么邵以宁何德何能,能够帮上忙? 果然,神如此说道—— “迦楼的意识中,有‘祂’。” “‘祂’的一部分,在侵入迦楼意识时,与迦楼融为一体。” “想要彻底封印,就必须连同这一部分一起,否则的话,‘祂’会卷土重来,甚至吞噬迦楼的所有。” ……小猫咪对于迦楼是特别的,成为此处的契机。 他冲着邵以宁,伸出手来—— “阿宁,请你帮帮我。” “草原也需要你。” 第五十六章 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邵以宁似乎都应该答应他。 但是…… 他小心谨慎,询问出声:“封印‘祂’,迦楼会有危险吗?我……具体又应该怎样做呢?” 若是会伤害到迦楼,或是自己要付出何种代价……他都需要了解清楚,然后再做决定。 同时,他也很感激——不管巧合意外还是有意为之,他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让他没有死在原来的世界,反而在这里、作为动物、作为小猫咪,有了新的人生。 还遇到了狮子们、喵呜们、嗷呜们……那么多喜欢他、对他好的动物们。 光是这一点,他应该心怀感激。 神明沉默片刻。 邵以宁的心,不知不觉提了起来。迄今为止,对方虽说是神,不过给他的感觉颇为亲切,不是为难之处,不会难以开口。 他有些紧张。 终究,神明轻声道:“会有危险。” 在长久的消耗中,神明也力量所剩无几,他唯一能确定的,是邵以宁的安全。但迦楼…… 他不能隐瞒这一点。 邵以宁瞪大眼睛,陷入沉默。 他不想抉择。 …… 山洞外,雨小了一些。白昼的光线一点点朦胧而出,柔软长毛的小白喵,在大黑豹怀里睁开湛蓝眼眸。 在天亮之前的最后一点时间里,他低声絮絮,把神告诉他的话,一一转述给迦楼。 黑豹听完,像往常那样,温柔舌忝了舌忝他的额头。 绿眸中并无什么情绪,但也就是这样,邵以宁反而愈发流露出几分心疼。 “迦楼大哥……” 迦楼微微摇头。 他低声道:“我一直没有跟你说过,我为什么会遇见‘祂’。” ……那是他很小时候的一个小插曲。 在大草原上,花豹们的生存能力是很强的。是仅次于大象、狮子之外的草原食物链顶层猛兽。一只母豹一次能产下多只幼崽,抚养几年,直到孩子们能够完全独立生活,她们才会放手。 残酷的大自然中,也经常有不得不放弃幼崽的时刻。比如过分瘦弱的、遭遇强敌时、或者像迦楼这样,是黑色的异化种。 当时,同一窝的小花豹,有三只。当纯黑的迦楼出生后,花豹母亲本能认为,黑色的异化种没准会和白色的白化种那样,不易存活。 因此,她会无意中忽略迦楼,更多关注其它两个孩子——从动物们的角度来看,在资源有限的境况下,优先抚养更健康、更茁壮成长的幼崽,无可厚非。 于是迦楼从幼年起,就不如他的兄弟更受宠爱。 他吃的很少,长得也瘦弱。他的兄弟看出母亲的偏爱,经常半真半假的欺负他,抢走他的食物。 在又一次,被排斥挤走之际,迦楼跌跌撞撞,不小心进入了其它猛兽的领地,又慌不择路逃走,误入了森林里。 那时候,他又饿、又累、又慌乱无措,还非常沮丧。大概也就是这样的负面情绪,吸引了“祂”。 迦楼曾经以为,自己会死在森林里——可当他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没有死,只是陷入陷阱。 一个……目的是为了利用他逃离森林掌控的“祂”的陷阱。 如果没有遇到小猫咪,迦楼可能不会知道,世间有一种美好,可以对抗“祂”。 邵以宁像黑暗中的一束光,也像万顷心海碧波上的一缕香甜。不知不觉,黑豹心中就有了牵挂,平生第一次想要守护,也想要爱。 虽然,动物们并不懂爱这个字的含义,但爱乃是本能,是生命的本质,一旦拥有便不可或缺。 邵以宁不由抬头,亲昵蹭蹭他的鼻尖:“迦楼大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分享过往,对他来说应该也是第一次吧。毕竟,草原上的动物们,大多不能理解这经历。 他心上忽然涌上一阵情绪,邵以宁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悄悄地,凑过来亲了一口。 就一口。 迦楼轻轻一颤。 黑豹的尾巴甩了甩,也低下头来,与他再次交换了一个口勿。 ……这一亲,又是好久好久。 草原上天光大亮,白日里活动的动物们陆续起床了。他们悉悉索索、时不时弄出点儿动静,隔着老远也能听到一些声音。山洞里,邵以宁缩成一团,拱在暖烘烘的黑色皮毛里,只觉得这一刻要再漫长些许,不想中止。 可是,问题还没有解决,还不是悠然享受的时候,他眉毛动了动,老气横秋、喵喵叹气道:“可是,迦楼大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不解决“祂”,血月还会再来,大家都会受影响;解决“祂”,迦楼会有危险。这种两难的局面,是他最讨厌的。 不过,有个可见的好处是,似乎还不算那么着急。 他们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找找线索之类,稍微推迟那一天的到来。 迦楼没说话,只紧紧贴住了小猫咪。邵以宁忽然想起一件事,仰起头来:“其实,我觉得……” 他觉得,一定要按照神的指示去做吗? ……这么一连串事件下来,他好像对神,也产生了一些疑惑。 他很心疼迦楼,不希望他受到伤害。而迦楼的想法,却和他不同。 黑豹只是目光柔和看着他,安静凝视着他,绿眼眸有隐约的血色,但更多的,还是属于迦楼自己的温柔绿意。 这是“祂”所不可能拥有的情绪。 有这一点,他们就都有勇气,去对抗任何邪恶。 片刻之后,黑豹忽然起身,他低头再次舌忝了舌忝小猫咪,彷佛做了艰难的决定。 他淡淡说道:“我送你回去。” 邵以宁:诶???为什么? 他转念一想,立刻想到了另一方面,迅速开口问道:“迦楼大哥,我不要你瞒着我做什么。” 湛蓝又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坚定信念:“说好的大家一起面对。你要是……” “你要是自己偷偷去对付坏蛋,那我……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说到做到! 他气哼哼都把话说成这样了,迦楼果然身体僵了僵,顿住了。 看来,邵以宁猜测是真的。 邵以宁见状,都有点不高兴了,语气也拔高了:“迦楼大哥!” ……大黑豹迅速低头。 他黑色长尾巴甩啊甩,一时间竟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实,他只是想单独见见那位神明,问一些问题——可他没想到,阿宁已经这么了解他了。 他心里又暖又酸涩,情不自禁垂着脑袋,乖乖听阿宁“教训”。 个子高高、身长腿长的大黑豹,却在只有他头那么大小的小白喵面前低着头,邵以宁还没觉出哪里奇怪,只气得一股脑儿的絮叨。 “不准瞒着我一个人去打坏蛋,不准送我回去自己去当英雄,不准……” 他噼里啪啦,连说一堆不准。邵以宁难得这么气愤——简直气坏了!一身蓬松毛发,都跟着炸开了,衬得巴掌大的小脸愈发精致。 ……也越发可爱。 迦楼耐心听着,眸中闪过几分笑意。 阿宁是在关心他。 而且,阿宁这样子,明显是把他当自己人了,所以才这么恼火。这样的阿宁,居然也这么好看,他怎么看都看不够。 只可惜,不能让阿宁真的太生气了。 黑色长尾绕到小白喵身后,灵活的尾端轻轻勾起,缓缓缠上他,一下一下,规律来回蹭弄。邵以宁忽然一愣,这才发现。 迦楼此时“恰好”开口解释:“阿宁,我只是有些疑问……” “疑……疑问可以和我商量啊!” 尾巴弄得他心神不宁,邵以宁耳朵一红,却还坚持说道:“迦楼大哥,你……你这样做,让我怎么办?” 迦楼愣住。 邵以宁一句无心话出了口,自己也没想到,但顺势迸发,却觉得越发想问了。他眼睛一眨不眨,打算趁热打铁,凭借着一腔暖意,脱口而出道:“迦楼大哥,万一你发生什么事,让我怎么办?” ……这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居然被阿宁先说出来了。 迦楼哑然。 原本,他想好好的找个机会,认真对阿宁吐露心声的。 这里是草原,他不知道阿宁原来的世界,人们是怎么确定关系的。可这里,动物们没有那么多花招、没有那么多套路,他们只会单纯的对喜欢的伴侣好、对他们一心一意、付出所有来组成一个家。 尤其,迦楼是只公豹,阿宁也是只小公喵。动物们间默认的求偶、求欢、生儿育女都有些不适用。迦楼一直在思考,该怎样给阿宁一个独特的纪念。 他想给阿宁的,是独一无二。可碍于草原的质朴,他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有什么能做的。 想来想去,没想到在现在、在这里,出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黑豹动了。 他轻轻以鼻尖蹭弄小喵崽的额头,灼热呼吸与他交缠,低沉语道:“阿宁,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想,现在正是时候。 第五十七章 草原上,雨季的雨下个没完没了。 雨水滴答滴答,湿润天空下的所有动物与植物。几天之内,草叶迅速由枯黄转为翠绿,如同披上了崭新外套,大草原上一切绿意葱茏,焕发着勃然的生机。 对草原来说,这就是春天。 动物们大幅度减少了日常,更多在树下、石下或是洞穴里避雨。但有的时候,总要出来吃吃东西、溜达溜达。于是这一天的早上,动物们见到了大黑豹带着小白喵,冒雨穿过草原,前往……嗯?他们去山上干什么? 邵以宁仰头,雨水啪哒啪哒湿透了他的毛发,小白喵赶紧缩了缩身体,争取贴近黑豹宽厚温暖的脊背,好不那么湿冷。迦楼微微顿住,感应似得转了转耳朵,询问他:“怎么了?” “需要我快一点吗?” “没关系啦。”邵以宁安安稳稳坐在他身上,圆滚滚的脑袋往四周看,好似坐在露天巴士的二楼。粉色鼻尖湿漉漉的,愈发闪烁着珍珠莹光的色泽,他眨眨大眼睛,不太在意道:“雨又不大。” 以前他不喜欢下雨的,现在有迦楼大哥在,他却觉得很安心。 迦楼听明白了,没再说话,脚下的步伐却稍微加快了些。雨虽然不大,但动物皮毛打湿了还是很难受的。他尽量又快又平稳行进,不多时,在山脚下顿住了。 草原的北边,是山。动物们很少来这边。 其实这个世界是很大的,等待着动物们前去探索,只不过这里是起始点,是聚集的中心,他们还未发展到走出这里。就像此处的山,现在已经有鸟类在这里居住,但也仅此而已。 迦楼寻觅到某个标志物,确定方向,随后没有直接上山,而是调转脚下的方位,冲着另一片林木走了过去。 邵以宁也没来过这里——实际上,他来大草原这么久了,也没去什么地方。 ……没办法,在没有交通工具的年代,腿短就是一件很让小猫咪苦恼的事。 他跟着迦楼走啊走,穿过这片稀疏的林木,走到一棵大面包树下,这棵树又粗又大,足有几十米高,像生长了许久许久,没准是“神明”创世的那一刻起就被种下了。粗壮的树干像一堵墙,牢牢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迦楼没直接绕过去,而是谨慎观察周围,又往天空上方瞧了瞧。 随后,他才稍稍往左边走了几步,邵以宁顺势看过去,发现这边还有几棵树。而后,迦楼迈开步伐,跳上旁边的树干。 刚才的面包树太大了,以至于视野里忽略了别的。邵以宁此时再看过来,这才瞧见,原来这棵大树已经死了。 死去的树仍然屹立不倒。但中心已经全空了。顺着旁边的树干钻进树洞,会发现里面是个很大的空间。其中还有一些能踩的地方,能让黑豹慢慢爬到最上面。 最上面也是空的,这让整棵树像个大烟囱。黑豹矫健向上,不多时在树顶冒出身形。 邵以宁还在他身上。只觉得黑了一会儿,眼前霍然开朗,他瞪大眼睛,发觉已经站在了树顶。 这是…… 这里,大概是目前为止,草原的最高处。 高处坠落的连绵细雨,不断噼里啪啦打在树上,又顺着空洞进入树的内芯。黑豹略略一扫,拨弄开一片残留的枝叶,撑起临时的挡雨处。邵以宁踮起脚尖、举目眺望,竟真的看到了整个草原。 整个大草原。 好似他第一次前去非洲,坐在直升飞机上看远景那样。只不过那个时候,那里的草原和现在有所不同。 小猫咪在大树上探出脑袋。 从高空看去,草原有一番额外的景致。 朦胧的雨水是连接天与地的帘幕,让天与地的界限模糊了。深深浅浅绿意盎然,在视线中活跃跳动。邵以宁情不自禁伸长脖子,毛绒绒歪歪头,兴致高昂道:“迦楼大哥,你怎么发现这里的?” “偶然发现的。” 迦楼简短解释——实际上,他是偶然追猎物,发现了这里的。 他悄然挡住上风向,恰好把小猫咪围在安全位置。邵以宁只觉得即使是雨天、即使是高处,周身也暖烘烘的,完全没受下雨的影响。 他知道,是迦楼在体贴他,心中一暖。可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之前说了有些大胆的话,意思已经那么明显。 那,迦楼大哥带他来这里,显然是……显然是要…… 小猫咪的耳朵,又红了。忽闪忽闪转开了,他又忍不住,摊开了四个雪白小爪子,把粉红色鼓囊囊的肉垫,踩在黑豹的皮毛上,轻轻地、无意识中表达着好感。 迦楼没动,微微眯眸——他很享受此刻的静谧。 邵以宁害羞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偏过头,又看向下面的草原。 因为此处是除了山之外唯一的高地,在这里,大草原的一切都一览无余。他脑袋放空,眺望了过去—— 嗯??? 等等,他看到了什么? 湛蓝眼眸中的瞳孔,下意识缩了缩,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邵以宁再一次仔仔细细凝视草原,竟然发现了一些东西。 一些,之前没看到的、或者说不是这个高度、这个角度看不到的东西。 ……大草原的形状是不规则的,北方是山,中间一条大河横亘,恰恰好分割开嗷呜族与喵呜族。东边的树林神秘幽静,尽头笼罩在薄雾内,在雨天格外不清晰。 但是,在邵以宁的地方,他放眼望去,忽然觉得,这森林像个心形。 并非那种卡通的、上宽下窄的心形,而是犹如人体的心脏。 然后,又有几棵特别高大、如箭一般直射天空的大树直直插在“心脏”上,分外显眼。 若是身处森林之中,或在草原上,都是看不到的。只有像这样在高空、在高处,才能察觉。 他不禁凝神再次仔细查看。 这几棵树,似乎也按照某种规律的走向。若将他们看作一个个点,用线连起来…… 好像,是个类似五芒星的形状? 邵以宁对“封建迷信”不太熟悉。不过既然这个世界有“神明”、有“祂”,那这个,说不好就是封印法阵之类的东西。 而且,他看着看着,渐渐从心头涌上一个奇异的念头。 他好像觉得,这“法阵”,已经是个封印了。 再结合“神明”的话…… 邵以宁陷入沉思。 而另一边,迦楼也在思索。 高大的树顶上,氛围变得安宁。迦楼定定神,平生第一次斟酌词语,想要告白——尽管,他还不知道这叫告白。 ……该怎么开口呢? 是按照原定计划想好的说辞,还是不要管那么多、干脆直白一些? 阿宁他……他会喜欢吗?会答应吗? 他知道阿宁对自己也有好感,但面对喜欢的人,一向沉稳的黑豹,竟也有少许的患得患失。 黑色长尾轻微甩动着,迦楼终究开口:“阿宁。” 小猫咪回过头来,疑惑看着他:“迦楼大哥?” 即使有些黯淡的光线下,迦楼仍能从他的眼眸里看到自己。 “我……” 他难得欲言又止,就在此时,邵以宁彷佛感应到他要说什么,心脏也砰砰跳动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又一下。 他屏住呼吸,瞪大眼睛,血液在奔流,甚至每一根毛发都绷直了,静静在等。 ……可也就在此时,在此刻,迦楼的眼眸中,再次闪过血色。 他自己看不到,也毫无察觉。只稳住自己,沉声说道:“阿宁,我……” “轰!!!” 轰隆隆的雷声忽然当头降落,电闪霹雳,遮盖住所有。下一瞬间,迦楼的眼眸陡然转为浓重深红。他突兀绷紧身体,尾巴猛地用力拍打树干! “迦楼!” 邵以宁惊讶叫出声,但为时已晚,黑豹正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利爪深深陷入。 他挣扎看向他,彷佛用尽最后的理智。继而从喉咙深处发出咆哮。 “吼!!!” 雨势增强,倾盆倾泄在草原上。邵以宁目光所及之处,几乎全被雨水侵染,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迦楼,却看到黑豹身后的世界,也在变红。 ……尤其,是森林“心脏”那处。 而黑豹深深看他一眼,犹如离弦之箭,迅速掉头离开。 他离去的方向,也是森林。 第五十八章 小猫咪孤零零站在树顶。 雨越下越大,淋湿了他的毛发。一时之间,背影竟有些孤寂。 他心里又是慌乱,又是无措,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这一刻,他确实有些害怕。 邵以宁害怕迦楼会有危险,也害怕未知的一切。 ……他也害怕自己,怕自己不能救出迦楼。 但是,害怕是最没用的情绪。邵以宁很清楚。他暗自咬牙,毅然决然冲着黑豹离开的方向,奔跑过去。 大草原从未像今日这样,在邵以宁面前展露出残酷的一面。恍惚之中,他竟觉得这是第一天。 他突兀来到草原的第一天。 当时他茫然、呆滞,也像这时刻,满心慌乱。然后,他就遇到了迦楼。 现在,轮到他去帮助迦楼了。 他一定要成功。 ……而且,他现在并不孤单。 黑豹跳下大树的一刹那,如同某个事实被揭露,整个草原随即也开始蔓延诡异血色。动物们焦躁不安,本能察觉到危险。在黑豹迅速疾驰之时,纷纷躲避。 他们也同时发现,没在黑豹身边看到小白喵的身影。 别的动物还好,一些稍微熟悉他们的动物们,急急忙忙开始传递消息——黑豹不对劲,阿宁不在。 不知何时,小喵崽是大草原所有动物们的牵挂。就连一向被敬而远之的迦楼,也连带着消解了几分畏惧,有了让人亲近的人情味。 他们纷纷钻出躲雨处,从洞穴里、从叶片下钻出脑袋,疑惑看着黑豹离去的方向。不多时,又看到小喵崽呼哧呼哧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呼……呼……” “你……你们有没有看到……” “迦楼吗?阿宁你说的是迦楼吗?” 木木飞快从地下露出个脑袋,大耳朵晃了晃,快速回答他:“去那边了!刚才经过的!” “阿宁阿宁,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邵以宁微微愣住,又急急忙忙说道:“去通知大家,要大家做好准备。” ……至于做好什么准备,他具体也不知道。但是看这个架势,做好准备,肯定是没错的! “没问题!” 听见邵以宁的吩咐,木木立刻一甩大尾巴:“阿宁,我喊图斯一起通知,他声音比较大!” 小狐狸又跳回洞穴里了,那里四通八达,对他来说更方便。邵以宁继续前行,走了没多久,又停下了。 多伦带着一群狼等在半路。瞧见小白喵过来,大声嚷嚷道:“阿宁!我背你去!” 他还有点小得意:不枉他天天琢磨怎么“阿宁观察计划”,时刻注意阿宁的动向,这下嗷呜族小分队终于派上用场了。 虽说这回是为了迦楼,但是下次、下下次,说不定就是自己和阿宁出去玩了。 为了这一天,他可是等了很久呢。 邵以宁有点哭笑不得。 不管起初的心思如何,多伦这次确实是在帮忙。他略一迟疑,便果断答应下来:“拜托了!” 他小心翼翼爬上银狼的后背,紧紧抓住他的毛发,随后已近成年的狼少年嗷呜一声,撒开爪子奔跑了起来。 风和雨都被甩在身后,与此同时,其它几头狼也跟着后面,宛如行进的方阵,远远看去,是个巨大的箭头,一往无前直直前往森林。 ……森林已就在面前。 嗷呜族们一字排开,彷佛是在给小喵崽撑场面。邵以宁一骨碌跳下来:“多伦,就到这里吧,我自己进去……” 他怕森林对动物们还是不好,所以让多伦他们止步。 然而,多伦脑袋一昂,扭头对其它狼吩咐:“你们留在这里。” 紧接着,他爪子踩地,用力抓了一把,坚持说道:“我和你一起进去。” 等见了迦楼,他就好好嘲笑嘲笑大黑豹。 要是,迦楼保护不了阿宁,他来。 邵以宁心里一暖。 他抬起头来,郑重对多伦道:“多伦,谢谢你。” 他不再说多余的话,仍旧和银狼一起,走进了森林。 森林里,却还是奇异的平静。 彷佛任由外面如何天翻地覆,这里都只是寂寂无声。 邵以宁进来这里已经许多次,也算熟悉。他沿着依稀有些印象的草地前进、再前进,走了许久,却觉得哪里不对。 不同于以前他冲着一个方向就能走到,这一次,他竟久久都没到达想要到达的地方。 森林里的每一棵大树、每一寸草地,都在模糊他的方向感、绕开正确的那条路。彷佛森林是活的,在有意识阻拦他。 邵以宁停下脚步。 他凝神仔细观察周围树木。 多伦也跟着停下,大尾巴轻轻甩动,低头吐出长舌头,表情还有点滑稽:“阿宁?” “怎么不走了?” 邵以宁道:“等一下,我要想一想。” “想一想?” 多伦茫然,抬起爪子挠挠头,下意识追问:“你要想什么?” 邵以宁没说话,目光徘徊在几棵大树上。忽然,他瞧见树下有东西。 小猫咪啪哒啪哒跑了过去,仔细一瞧,是块大石头。 大石头? 在这处处都一模一样的森林里,怎么会突然有块大石头呢? 石头是灰白色的,邵以宁看着看着,还有点眼熟。 像是在哪里见过,但偏偏自己不记得了。 小猫咪不说话,歪着头看着大石头。多伦见状,急火火冲上来:“阿宁!” 他跳得又快又急,冷不丁一爪子踩在石头上,大石头忽然一动! 多伦:啥、啥东西??? 他慌忙跳开,惊异盯着自己的爪子,又转头去看大石头,嘴里嘀咕:“不会吧?”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石头、石头居然还会动? 这一下,小狼紧张了:“阿、阿宁,咱们快走吧。这里不太对劲,石头刚才踹了我一脚……” 邵以宁:??? 等会儿,他听到了什么? 小猫咪站在石头面前,非常镇定道:“多伦,你先别动。” 多伦尾巴垂着,眨眨眼睛,果真一动不动,“定”在了原地。半晌,他弱弱开口:“那个,阿宁,这个不动……” ……他腿有点麻。 小猫咪却没回答他,而是专心致志去瞧大石头。 灰白色的石头圆溜溜的。邵以宁这么详细端详,终于看出哪里不对来了。 这石头,太规整了。 自然界形成的石头,是没有这么椭圆、这么圆润、这么像个半球的。 而且,他也终于想起来了。上回他第一次变成人形、特别疼还在森林里迷路的时候,不就是见到了这种大石头吗? 只不过,上次他实在没心情观察,只匆匆一掠而过。现在嘛…… 邵以宁盯着石头,口中说道:“多伦,帮我一个忙吧。” “啊?”多伦的狼尾巴在打颤,“你、你说?我肯定帮!” 小猫咪毛绒绒的爪子指向地面:“帮我找找看,附近有没有这种大石头。” 多伦一听说可以动了,一溜烟跑了。邵以宁还留在原地——因为他余光发现,大石头好像又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是真的动了。 小猫咪瞪圆眼睛,更加关注。然后,肉眼可见的,大石头开始发光了。 这光微弱又柔和,在略显黑暗的森林中却难以忽略。下一秒,小猫咪试探着、试探着触碰了一下石头。 多伦碰了没事,他……应该也可以吧? ……转瞬间,他眼前浮现起一副活动的长卷。 小猫咪湛蓝眼眸中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是……是这个世界的历史? …… 森林深处的草地上,迦楼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 他第一时间离开,不想伤害到阿宁。但随着脑海中的痛楚越来越强烈,他很难保持理智,也很难自控。 为今之计,他只有竭尽全力,与脑海内的“祂”抗争。反反复复搏杀之际,“祂”驱动着迦楼,再次来到了这次。 一切的中心、起始与终结之所。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若是到了最坏的地步,他也只有…… 迦楼的绿眼眸中,闪过几分坚毅。 脑海中的“祂”彷佛发现了他的意图,再一次与他在意识中争斗起来。 黑豹绷紧身体,弓起脊背,连尾巴也僵直了。他尽可能去想阿宁,只想阿宁。不要被其它杂念蛊惑,也不要听“祂”的胡言乱语,他所在乎的,也只有阿宁。 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见阿宁,又不希望阿宁出现在这里。 然而,邵以宁终究会出现——这是可以预料到的。 小白喵的身影,出现在迦楼的视野内。 蓬松毛发已经湿漉漉的,又随着跑动、表层微微干燥,看起来有点狼狈。他全力以赴冲着迦楼跑过来,在他视线中,像镀上一层柔光,又漂亮又夺目。黑豹无意识抬眸,看向他—— 邵以宁一边跑,一边大声道:“迦楼大哥!快出来!” “危险!你先出来!” 因为,就在刚刚,他发现一件事。 ……“神明”,已经被污染了。 第五十九章 迦楼恰好带他前往树顶,看到了森林的形状; 邵以宁恰好有身为人类的思维,认为这形状像人类的心脏; 多伦误打误撞,启发了奇怪的灰白色石头…… 而“石头”展现出的画面、记录下的真相,成为串联起珍珠项链的那根细线。看似不值一提,却是格外重要的组成部分。 一切的一切联结起来,真相呼之欲出。邵以宁紧赶慢赶,终于堪堪在最后一刻,找到了迦楼。 小猫咪飞快由远及近,不多时到达黑豹面前,着急大声道:“迦楼大哥!快出来!” 黑豹转头。 绿眼眸中时不时闪过血色。两种颜色混杂交织,彷佛以他本身为战场,正在来回拉锯。 与此同时,黑豹竭尽全力,尽可能控制着自己内心的冲动。 是假的,那不是真实的他。是“祂”在蛊惑。 ……蛊惑他大开杀戒、蛊惑他放弃抵抗、蛊惑他可以得到所有。 但是,他已经拥有了所有。 尽管还差戳破窗户纸的那一句话,可迦楼明白,阿宁心中是有他的——就算没有,阿宁的存在就是希望,给予他最大的肯定、最大的力量。 小白喵焦急万分,显然是非常关心大黑豹。迦楼眸底有几分温柔,他尽量压抑住“祂”的咆哮,艰难走出草地。 在踏出草地范围的一瞬间,黑豹陡然四肢抽搐,软倒在地。 “吼!” 他难以抑制发出低吼,仍调转方向,没有冲着邵以宁。后者一个晃神,明白过来,愈发急切说道:“迦楼大哥,你听我说……” “轰隆隆!!!” 森林上方,忽然雷声大作。 大雨变得凄厉,一开始平静的森林,此时也随着风雨大作、变得摇曳粗暴起来。树枝与树枝噼啪甩动,发出各种噪音。迦楼绷紧身体,艰难挪动前行。 邵以宁加快步伐冲了过去:“迦楼大哥!” “我刚才在外面,发现……” 他用最浅显、最简单、最直白的话语,快速叙述一遍发生了什么,黑豹勉力撑起身体,绿眼眸平静注视着他。 “无论你要做什么。” 他说:“我相信你。” 邵以宁微微一顿。 他告诉迦楼这些,其实自己也不太确定要做什么。他只知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抽身事外不可能,当然只能前进。 但是,对方是“神明”,他仍有一丝犹豫。 迦楼的话,让他抛开这最后一丝犹豫。 在本能也好、理智也好,与迦楼协商之后,小猫咪抖了抖蓬松毛发,毅然踏上了森林中央的草地。 草地上,些许虫鸣早就消失不见。 青翠欲滴的翠叶在雨水冲刷后更显嫩绿,但少了虫鸣与活动的小小身影,此处便有种诡异微妙的氛围。毛绒绒的雪白爪子踩上草地的第一时间,周遭如同启动了何等领域,沉甸甸的压力突兀无声无息降落。 看不见、闻不到、摸不到……却存在着,分外鲜明存在着。邵以宁提起十二万分精神与所有谨慎,小心翼翼向前。 一步、两步、三步。 猫咪柔软的肉垫,让他们能悄无声息靠近猎物。此时,邵以宁虽说还不太熟练,却也能悄然运用自己的天赋,一点一滴走到了大树下。 他并不是要对方发现不了自己。实际上,整个森林大概都在“祂”掌控之中,他只是想在“祂”反应之前,先确认一下自己的想法。 在看过灰白石头中的“影像”后,他渐渐猜测到关键所在——小猫咪仰头,仔仔细细查看大树上那个树洞,从形状、大小、深浅……各方面很是研究了一番。 之后,他确定了。 “神明”,果真已经被污染了。 他不再迟疑,伴随着熟悉的疼痛,人形态的邵以宁迈开步伐,站在大树下,伸出手来。 树洞安安静静呆在那里。若不是已经亲自目睹过、经历过种种神奇,他会以为,这只是棵普通的大树,树洞也只是普通的树洞…… 但它并不普通。 猫耳朵动了动,少年手臂平平向前,指尖在最前端,触碰到粗糙干燥的树皮。 然后,在迦楼紧紧盯视的目光中,一阵白光吞没了他。 他什么都没有想。 这一次,不是幻境,也不是梦。 邵以宁站在一片白光之中。 他此时不是小猫咪,也不是猫耳少年,而是自己本来的面目——与猫耳少年很相似的人类状态。 眉眼清俊、唇角微微翘起,彷佛随时随地都含着一抹笑意,叫人一看就觉得亲切,是个完全讨喜的模样。他身上穿的是来之前的那套休闲装,站定了,抬眸微微观察,但并不慌乱,只是在等。 等对方的前来。 ……森林里的灰白色石头,告诉他许多事。 神明创造了世界,也留下了阴影。那阴影越发壮大,最终妄图吞噬神明——这是真的。 阴影与神明一体双升,如同兄弟。阴影逆反神明的高高在上,想要与之对抗——这也是真的。 可后来,却并不是“神明”所说的那样。 在“神明”的叙述中,将“祂”描述成十恶不赦的大坏蛋,而表面看起来,“祂”也确实如此。 在迦楼这边、在动物们的感觉中,“祂”彷佛是最后的大反派,特别坏,特别可恶,就等小猫咪前去打倒了——慢着,邵以宁不想当英雄。 总得来说,“神明”的意思是,“祂”天生就是这么坏。 可邵以宁看过完整的、足够叫他信服的“故事”后,他就不这么想了。 尽管有光就有暗,但光与暗之间,并没有绝对的分隔。光也有“暗”的一面,暗也有“光”的一面。犹如复杂的人性——每个人,最好的人也有想法阴暗的一刻,最坏的人也有心底善良的寸光。 放在这里,就是“神”也有过错之处,“祂”并非全然恶劣。 他们都是复杂的。 邵以宁定定神,还在等。而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又或者只不过片刻瞬间,他眼前浮现出一个人形。 是“神明”。 也不是“神明”。 是“祂”。 也不是“祂”。 ……这一位,才是完整的、初始的、真正的“创世神”。 接下来,像之前在灰白石头那里看到的,真正的真相揭露出来。 创世神创造了大草原与动物们,自身陷入沉眠,而后渐渐分化出两位次级神明。邵以宁之前所见的“神明”与“祂”,来历便是如此。 “神明”与“祂”,在行事作风上处处不同,因而渐渐有了分歧。 二者最开始的分歧原因,却很简单。 是关于……动物们要不要拥有人形态。 在这个问题上,代表正与光明的“神明”反而有了私心,希望动物们保持单纯。代表黑暗与负的“祂”却坚持认为,动物们可以变为人形。 他们争论不休,又叫来几个动物,询问他们的想法。动物们并不知道人形代表着什么,懵懵懂懂表达了反对——因为当时他们觉得,动物形态就很好,没必要拥有人形态。 这样的回答,激怒了“祂”。 从这之后,“祂”才有了变化。 “祂”变得越来越“邪恶”,越来越难以沟通,甚至开始攻击动物们。“神明”为了保护这个世界,将“祂”封印在森林里,自己也驻守在这里,化作最中央的这棵大树。 而后漫长的时间过去,他们从分开的状态、又有融合在一起的趋势——谓之为“污染”。 已经污染了的“神明”,没有足够的力量能再封印“祂”了。此消彼长,“祂”趁势逃出一缕意识,顽固盘旋在迦楼体内。 界限已经模糊了,现在哪怕有邵以宁的帮助,“神明”也不可能成功二次封印“祂”。 而且,“封印”无法解决根本。 他们的力量出自同源,彼此也是最熟悉的一体同胞。想要彻底解决,要么同归于尽、彻底消亡,可那样会动摇整个世界的根本;要么…… 白色的光芒之中,创世神的虚影若隐若现。邵以宁眨眨眼,深呼吸,冲着面前的创世神,再次伸出手。 他要以自己的方式,把他们全搞定! …… 草原上,此时风雨交加,整个天地都陷入狂乱。动物们不安奔跑,又听到传来的消息,纷纷聚集在一起。而后不约而同,他们来到了森林外。 他们也在等,在等阿宁。 他们希望,能看到小猫咪健健康康、完好无缺的走出来。要阿宁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因为他们也知道,阿宁在帮他们,做一件可能会有危险的事。 动物们大多单纯、质朴——这一天,是从前没有、往后倒有可能会经常出现的一副奇特画面。 草原上的动物们,嗷呜族和喵呜族、吃肉的和食草的、从大象到小狐狸,全然放下彼此的恩怨、放下争斗的过往、放下天生的敌对,他们整整齐齐又散乱着、共同默契又自顾自的……都在森林外,持有共同的目标。 是为了阿宁。 为了小猫咪,放下了所有,只期盼一个最好的结果。 ……多伦猛然从森林里冲出来。 “嗷呜——” 他急得团团乱转,尾巴都要打结了。顾不得别的,冲着巴克利、冲着自家阿爸大声嚷嚷道:“阿爸!你们快来!快进去!” “阿宁需要我们!” 第六十章 邵以宁此时,确实处于艰难时刻。 身为“天外来客”,在这个小世界中,拥有他自己也不了解的巨大力量。这份力量表现在外,就是喵呜声特别好听、或是能引起所有动物们内心的善意、或是觉得他额外可爱。 现在,他想要发挥出自己的力量,重新唤醒“创世神”,这力量就需要全部发挥出来,着实难倒了他。 ……相当于昨天还一无所知,今天就要上战场了。 他只模模糊糊的感应着,竭尽所能去感受、去争取,在纯粹精神的领域内,这奏效了,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邵以宁只觉得这一瞬间,自己所有的气力都冲着一个出口、一个方向奔涌,在离开他,在抽干他——他忽然疲倦得睁不开眼。 不、不行,要坚持! 这种时候,怎么能休息呢! 这一定是故意的干扰,他得挡住了,坚决不后退。 他坚定信念,果然那阵疲惫感又消失了,像一个躲躲藏藏的宵小,没有成功便慌忙败退了。邵以宁继续沉下心来,一心一意在努力。 神的二分之一,分开已经太久了,又有了各自的意识,成为独立的个体。时间越是流逝,他们就越难以重新愈合。白色的一面竭力向上,黑色的一面沉入地下。他们是分割开的一体、又是聚合起的一体。 邵以宁此时的作用,像胶水、像粘合剂、像穿针引线……并且,这引起了双方同时剧烈的反应。 “神明”与“祂”,同时在他面前现身。 不同于“祂”的阴沉,“神明”大为震怒,但震怒之下,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邵以宁,你在做什么?” “我在帮忙。” 他狡黠眨眨眼睛,视线掠过“神明”,看向“祂”。 这是邵以宁第一次见到“祂”。 不同于黑豹对“祂”的熟悉与抵触,邵以宁这边对“祂”,还是很有几分好奇的。 “祂”一身黑色,让他也顺理成章想起迦楼,而当邵以宁看向他的面容,他惊讶发现,“祂”的外貌,竟也与迦楼的人形态面容有几分相似。 似乎知道邵以宁的惊讶,“祂”淡淡说道:“我与迦楼已经有部分交融。” “邵以宁,若你执意让我与他融合,迦楼的一部分也会失去,这样,你也要坚持么?” “我坚持。” 出乎祂的意料,邵以宁不假思索道:“因为,迦楼是迦楼,你是你。” “如果我的推断没错,你可以和迦楼彻底分开。” 迦楼是草原上的动物,虽说作为黑化种吃了一些苦头,也经历比普通动物更为丰富,但他自始至终,都是此世界的一员。 身为本世界的神明,不可能与自己的造物结合——这是邵以宁在灰白石头给予的信息中,所推测出来的事实之一。 如同太极的阴阳两边,当界限模糊、两边互有污染时,他要做的不是彻底分开,而是让他们融合。 ……这是神的力量所决定的。反其道融合,然后重新分开,反而能够解决他们的问题。因为只有唤醒创世神,才能找出真正的症结,并获得真正的解脱。 只是,他们看起来并不情愿。 然而,神明此时开口。 他语气清晰,一字一顿道:“邵以宁,我们可以融合。但融合的过程,你会耗尽所有能量,还有可能永远不会苏醒。” “即使是这样,你也要帮我们吗?” 邵以宁微微顿住。 前一个方法,是封印“祂”,治标不治本,还可能伤害到迦楼。现在的办法,则是他有风险了。 可这样,才能完全解决问题,才能让大草原的动物们,摆脱血月,完完全全的开启新的时代。 他不是圣母,但他已经把大草原上的动物们、狮子阿爸阿妈他们,当成了亲人朋友。 为了亲人与朋友,这是他应该做的。 他曾经想过,如果有机会救父母,他会怎样拼尽全力。现在,这个机会来了——更何况,这本来就是神机缘巧合之下,带给他的第二次生命。 看起来,他也应当做些什么。 邵以宁转转眼珠,俏皮笑了笑:“所以,我也需要你们帮我一点儿忙。” 他继而正色说道:“我相信,你们最开始也是要为了大草原好,为了创造的这个世界好的,不是吗?” “大草原有什么事,你们才是最难过、最不希望看到的那个,不是吗?” 青年眼眸澄澈又干净,不知是不是做小猫咪做久了,还能从他的尾音,隐隐有点上翘,像极了响在草原上的喵呜声。 一声又一声,格外动人。 从始至终,他都非常坚定。 ……这一画面,令“祂”也移开视线,没有直视。 半晌,神明低声道:“我没有意见。” 融合,对他们来说,倒也不代表消亡。只不过已经分隔开的个体,再融合就很艰难,而且要花费许多许多的时间,才能找回自我意识。对于已经有了独立意识的个体,这比封印或死亡更难以抉择。 因为如此,他们第一时间选择的,才彼此对抗和封印。 而现在,他们被迫彼此对视。 …… 森林外,动物们齐齐聚集。 多伦冲出来之后,巴克利与多鲁商量一二,果断带了几只年轻力壮的狮子与狼,小心翼翼进入了森林里。 邵以宁交代多伦,要他去找动物们,一起找灰白色石头,然后按照下一步指示,同时开启“整个森林”,以配合他。 所以,多伦紧赶慢赶,终于是赶上了。 他带着其它动物一进来,就飞快守住位置,随时准备行动。 然后,他认认真真叮嘱狮子与狼,要怎么样去做。讲完了,他就尾巴一甩,冲进了森林深处。 多伦跑啊跑啊,堪堪赶到,找到了草地旁的迦楼。 黑豹此时看上去,还有些余力。 他却没心思和多伦说话,只是绿眸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那棵大树。 阿宁已经进去很久了。 此时此刻,黑豹的黑色长尾不断甩动,他按捺不住自己,也无法抑制对小猫咪的担忧,勉力撑起身体,冲着大树,也走了过去。 多伦在他身后惊呼,叫着迦楼的名字。黑豹却像是没听见似得,只步履沉重却规律、丝毫没有停顿。他一步一步靠近大树、靠近树洞,最后,他消失在同样的白光内。 转瞬间,他真的进来了——以人的形态,站在邵以宁的面前。 “阿宁……” 神明与祂都站在一旁,神色复杂。邵以宁在中央,听到声音扭过头来:“迦楼大哥!” 不知怎么的,他有点心虚。 ……因为,自己有危险这件事,他还没告诉迦楼。 迦楼大哥知道的话,是不可能答应的——因为他和他,不需要说明、不需要解释,就都知道彼此的想法是一样的。 他们都绝不愿意见到对方受伤。 邵以宁完全的人类形态,迦楼只一眼就认了出来。 黑发绿眸的高大男人沉默了片刻,走过来,伸出手,轻轻抱住他。 好似抱住了整个世界。 神明与祂都暂且退让,把这一点安谧氛围让给他们。 迦楼紧紧抱着他,手臂结实又有力。邵以宁也沉默着,没有说话、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靠在他怀里。 时间一分一秒、又或者这里是单独的神之领域,并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他们就这样拥抱着,拥抱着。许久,邵以宁仰起头来,忽然露出笑容。 “迦楼大哥,你看,这是我原来的样子。” 是他最初的模样,最原本的模样。 黑发的男人嗯了一声,手臂又收紧了。 没有尾巴和耳朵的阿宁,也很好看,他都喜欢。 ……是喜欢,迦楼喜欢阿宁。 他不想再等合适的机会了——现在,此时,此地,正是良机。 黑发的男人默然片刻,低下头来,凝视着他的眼眸。 黑色的眼睛并不像小猫咪的蓝眼眸那么漂亮,但也神采奕奕,焕发着不寻常的光彩。迦楼看着他,只是看着他。 而后,他低声郑重说道:“阿宁。” “我喜欢你。”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 邵以宁愣住。 尽管这一刻他早有料想、早有揣测,但当那几个字被说出来的时刻,他仍有突如其来的颤动。 一切都不重要了,眼下、彼此,唯有这些,是他所珍重的。 四目相对,无需多言,邵以宁旋出笑容,说出唯一的、肯定的、仅有的、刚刚好的那个答复—— “迦楼大哥,我也喜欢你。” 小猫咪喜欢大黑豹,最喜欢。 ……下一秒,森林与大地开始震动。 邵以宁无意识瞳孔微缩,紧接着,他闭上眼睛。 ——他陷入昏迷。 第六十一章 “他太累了。” 即使是小世界的神明,也是神明。邵以宁刚刚暂时耗尽力量,陷入自发的恢复状态。 查看完邵以宁的状态,神明与祂无言对视。 迦楼沉默着抱紧了怀中的人。 许久,邵以宁缓缓苏醒,还有点茫然。 好像是……在告白吧?怎么突然就眼前黑了?天黑了吗? 不不不,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然后,他一抬头,就看到了迦楼温柔的绿色眼眸。 而且,现在的迦楼,似乎也是人类的形态。 没有尾巴,人类耳朵的形态。看起来……很帅气。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邵以宁现在才注意到,迦楼身上穿的是深蓝色衬衫、黑色长裤,完完全全展示了他独有的魅力。黑发半长发略散乱搭在额头与肩膀,更增添了几分不羁与野性。 邵以宁一时半会儿,居然看愣了——旁边有人,干咳了一声。 ……就算是神,其实也想看八卦的,可现在不是时候。 邵以宁:好、好吧,忘了旁边还有人。 他脸有点红。 小猫咪……哦不,邵以宁不好意思爬起来,一不小心,手又碰到迦楼的胸口,想撑着站起来。迦楼恰好扶住他,但下一秒,俩人又不动了。 这、这种氛围…… 毕竟是刚刚心意相通的两个人,无论做什么都有点粉红色。 邵以宁脸颊爆红,赶紧爬起来:“抱、抱歉……” 迦楼却牵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握,低声说道:“你不需要抱歉。” 邵以宁:诶?迦楼为什么这么说? 迦楼没回应他的疑惑,转而直起身,转向那两位,沉声说道:“我要知道全部。” “既然这件事与我有关,与阿宁有关。我必须知道全部。” 不管对方是神,是创造这个世界哪怕创造自己的存在;不管对方有多强大的力量、多么难以对抗;不管他会面对什么。 对着所谓的神明,迦楼微微侧身,将邵以宁挡在身后,坚定开口:“请告诉我全部。” 现在,阿宁的事就是他的事,他绝不会让阿宁独自去冒险。 ……半小时后,迦楼沉默。 邵以宁:……就很心虚。 他赶紧解释:“那个,迦楼大哥,我有把握的,不一定会……” “阿宁。” 迦楼打断他的话,定定看着他:“需要我怎么做?” “……啊?” 邵以宁还以为,他会阻拦自己,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迦楼应该是知道,阻拦也没用吧。 所以,不如尽全力支持,将成功率提升到最高——况且,也确实有需要迦楼的地方。 迦楼是“祂”的引子。 在二人谈话的时候,另一边,一体同胞的两位,也在谈话。邵以宁不知他么聊了什么,但回来后,两位都有些神情凝重。 “我们谈过了。”象征光明的那位,如此说道:“谢谢你们,我还以为,我们永远没有这种心平气和谈话的时候了。” 他也没想到,“祂”的状态,看起来居然还好。或许,有的地方,是他误解了。 现在这种时候,已经不应该推开对方,而要寻求合作了。 而后,他们真正“坐”下来,开始协商。 …… 森林里,多伦还在犹豫。 进去、不进去;进去、不进去;进去、不进去……啊啊啊啊,为什么他会遇到这种纠结的时刻? 不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吗?不就是冲动一次吗?不就是……可、可是,阿宁让他等在外面啊。 阿宁还说了,他相信自己,所以才交给自己这个重大任务的。现在,阿宁交代的任务还没完成、甚至还没开始,他不能走开的。 然而,他真的很担心阿宁,也很惊讶迦楼居然跟了进去。 迦楼能进去的话,自己也可以吧?他有这个勇气,可不知为何,又踟躇了。 可能是……他不是黑豹,对阿宁也并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吧。 意识到这一点,多伦还有点生自己的气。 半大银狼的蓬松尾巴,不断的甩动着。他蹲在草地边缘,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棵大树。看啊、看啊、看啊,过了一会儿,树洞忽然裂开,里面走出来一个……诶?这是什么动物?为什么会用两条后腿走路? 虽然也有耳朵、也有尾巴,但、但是…… 身上居然没有毛! 多伦惊呆了。他目不转睛,瞧着那个“动物”走到自己面前,开口说道:“我是迦楼。” 迦楼???骗人的吧!怎么进去了,还能变形的! 这会不会是什么幻觉?他眼花了?还是他被打昏了,在做梦? ……迦楼没空解释太多了。 他还未变回动物形态,也没时间去等待。他只稍微解释,低声快速吩咐完毕,叮嘱多伦稍微调整原计划。 多伦似懂非懂,好在他还是好好答应了下来。看着银色小狼跑远,迦楼调转方向,回到之前的地方。 之后,森林里的震动,停下了。 大雨已然下了几天几夜,陆陆续续、有大有小,草原上此时已被浸透了充分的水分,一切变得润泽。在茫茫雨线之中,一点一滴,森林开始有新的变化。 弥漫的血色,也在这一瞬间中止了。如同转变被逆转,一刹那,草原竟恢复了原貌,恢复没有变化的模样。 再后来,大雨忽然停下了。 草原上只分雨季与旱季,每个季节都要持续半年。而这一次,雨季第一次只下了几天就停下了。 动物们惊异又茫然,纷纷抬头仰视天空,不敢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下一秒,木木忽然指着森林方向大声叫道:“是彩虹!” 彩虹! 真的是彩虹。 森林上方,展露出巨大的彩虹。赤橙黄绿青蓝紫,色彩纷呈。图斯把木木用长鼻子拉到他的后背,小狐狸瞪大眼睛,愣愣盯着彩虹。 这么大的彩虹……啊,阿宁呢?阿宁他们怎么还不出来呢? 邵以宁没有出现。与之相反的是,巴克利、多鲁、多伦和其它几只动物,相继出来了。 只有邵以宁与迦楼,还在里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动物们等啊等,从白天等到了天黑,又从日落等到日出……终于,他们等到了。 黑豹矫捷的黑色身形,出现在森林边缘。 他不疾不徐走过来,一步一步规律又矫健,当他走到近前,大家才看到,如同叼着幼崽,他口中叼着一只小白喵。 那是,昏迷不醒的小喵崽。 是阿宁。 迦楼小心翼翼,将沉睡着的小白喵,放在了草地上。 然后,他压低上半身,微微屈膝,低头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舌忝了舌忝邵以宁的额头。 ……随着他的出现,他身后的森林,忽然开始崩溃。 这里曾是神心脏化成,也曾作为封印的牢笼。在邵以宁计划成功的那一刻,神明与祂重新融合为一体,创世神短暂苏醒,重新涤荡自己的力量,将其净化后再次沉睡。 邵以宁成功了。 一体双生的那两位也随之沉眠,待得重新恢复自我意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而在这段时间里,森林会成为大陆扩张、此世界壮大的节点,向远方、向未知不断延伸。 森林消失了,动物们的面前,出现了另一片草原——多伦忽然惊叫起来:“阿爸,那我们是不是……” 不等多鲁回应,迦楼淡淡说道:“这是嗷呜族的新领地。” 这样,他们就不必再与喵呜族天天打架了。可以彼此安居、互不打扰。 ……虽然在那之前,他们还要解决人形态的新的困扰。 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黑豹轻轻重新叼起小喵崽,带他去了山洞。在他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条队伍。 那是动物们担心小猫咪,自发跟过去的。 然后,就是等待。 无论多久的等待,都很漫长。 柔软的兽皮床铺上,小白喵安安静静的躺着。虽然是昏迷,可小猫咪呼吸绵长,浑身上下干干净净、连四个爪子的肉垫都粉嫩整洁,好似第一天来到草原时那样,蓬松柔软的长毛也洁净像天边的白云。 即使就这样躺在那里,也总是最吸引瞩目的那一个。 巴克利、狮子们、多伦、木木、图斯……动物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几乎天天都要报道。他们满心期盼、满心等候,只想看到小白喵睁开眼睛、站起来,冲他们喵呜一声。 就一声,一声就好。 但是,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小白喵还是没有苏醒。可他们坚持着,每天过来找阿宁说说话、帮他打理毛发,给他送来最新鲜最好吃的食物,送来各种新奇好玩的小玩意儿。 当然,还有迦楼。 除开必要的捕猎,黑豹几乎全天都守在这里,一刻也没有离开。因为他希望,阿宁醒来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会是自己。 ……他相信,阿宁会醒来。 雨季的雨又下起来了,一切恢复如常。嗷呜族顺着森林消失后的通道,迁移前往远方,去寻找属于他们的新领地。走之前多伦又来看了一次阿宁,絮絮叨叨在他耳边说了好久,最后被迦楼不客气赶了出来。 木木带着新开的花朵,和图斯一起来看阿宁,把鲜花装饰满山洞内外。 巴克利和狮子妈妈们来看阿宁,连那只聒噪的斑犀鸟,都带着新出生的鸟宝宝,来“参观”草原上独一无二的小猫咪。 后来,雨季也结束了。 …… 迦楼带着新捕猎好的一只鹿,走进山洞。 如今的他,已经可以熟练切换人形态与动物形态,还教给动物们如何适应新的身体。不得不说,在这一方面,有些动物就做得比较好,有的就比较抵触人形态。 比如……巴克利就不太喜欢——啥玩意儿,这么脆弱!老婆一爪子就破皮了,不行不行!打架起来太不方便了吧! 比如……木木和图斯很喜欢——太好了吧,他们可以身体差不多大小哎,大象和狐狸之间的巨大差距消失了,他们可以不用顾忌太多,在一起玩了。 再比如……迦楼是最适应人形态的那个,但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迦楼却很少变成人形。 孤独的黑豹,像森林里的一道幽影,总是独来独往。所有动物们都在期待,期待某一天,他黑色皮毛的后背上,能重新出现一只小白喵的身影。 可是,旱季都开始许久了,他们也没有等到。 一直到巴恩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老婆孩子,有了自己的地盘,迦楼还是一个人,仍然一个人。 草原上又下雨了。 湿漉漉的皮毛裹在身上,颇有些不舒服。迦楼放下打猎到的食物,随意堆在山洞角落。 他没有先去弄食物,而是在山洞里,先变成了人形。 他只想在阿宁面前,显露人形。因为他看得出来,阿宁喜欢他的人形。 人形的迦楼高大而俊美,他第一千次、一万次坐在石床边,习以为常将打猎时顺手采摘的花朵,轻轻放在小猫咪的身边,打算先看一眼阿宁,再去梳理自己。 但是,他放下花朵的手指,忽然顿住。 ……石床上,一双湛蓝的漂亮眼眸,睁开了。 第六十二章 雨季过去是旱季,大草原上周而复始,又是新的一年。 除开草地绿了又黄,还有一些新成员的加入——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幼崽们懵懵懂懂、开始探索世界的时期。 他们精力旺盛、跌跌撞撞但勇敢无畏踏遍草原的每个角落,直到被凶猛的成年动物们驱赶才吓得慌忙后退。阿妈们不得不全神贯注、一刻也不敢松懈的盯着他们,生怕一个不注意,幼崽们就被谁踩到或者咬到。 即使没有踩到咬到,磕了碰了受伤了,成活率都有可能变化。可是,幼崽们并不懂得阿妈阿爸们的苦心,甚至绞尽脑汁偷偷溜出去玩。 所以,当第一缕太阳照耀在大草原上之际,小豹子科科在草丛后探头探脑,又非常犹豫看了一眼不远处正专心帮他的兄弟舌忝毛的花豹阿妈……最终,好奇心战胜了谨慎心理。他,冲着远方,踏出了第一步。 然后,走了十分钟,都没走出阿妈的领地。 科科:这……腿短了点,不行吗! 在野外较良好的情况下,花豹的领地能有方圆几十里。而目前为止,出生才几个月的科科不仅是个小短腿,还不能很好隐蔽自己,走起路来时不时踉跄一下,如今还粗短的小尾巴直直冲向天空,隔着老远谁都能发现他的踪迹。 就他自己没发现,还乐滋滋的越跑越远,追着一只小虫子,浑然忘记了来时的路。 外面好好玩!阿妈总不让他们出来,说有危险……哎呀,他也知道会有危险,但是真的好好玩,就玩一会儿,一会儿他就回去了。 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阿妈不会发现的! 科科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上次阿妈叼着他路过的那处小土丘。那里住着一窝土拨鼠。 然而,土拨鼠是相当警觉的动物,他们组群生活,每次出来活动都有一只专门负责站岗放哨。科科稍微一靠近,立刻就有一只土拨鼠大叫起来—— “啊!!!!!!!!!” 科科:??? 怎、怎么回事!这声音为什么这么大! 他瞬间就吓懵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下一瞬间,数十只土拨鼠突然猛地从几个地洞里钻出来,团团围住了他! 站在小坡上,土拨鼠看起来都大一圈,一个个体型彪悍、膀大腰圆,黑豆眼居高临下盯着他,一边看,一边大声“窃窃私语”。 “一只小豹子?” “确定就他一个?附近没有母豹吗?” “没有,我看过了,是走丢的吧。” “哎呀哎呀,可惜咱们不是吃肉的动物……” 科科毛发都蓬松开了,一脸惊恐:最、最后这句话,是故意说的吧! 小豹子瑟瑟发抖,开始懊悔自己不该偷跑出来。就在这时,土拨鼠们忽然一致直起身体、踮起脚尖,整齐划一转头,看向东边。 东边……有什么? 科科顺着他们的目光,也拉长脖子看了过去。可惜他处于土坡下方,高度上毫无优势,于是看来看去,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 不过,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瞭解答。土拨鼠们忽然比刚才更为兴奋,一个个蹦蹦跳跳冲上前:“阿宁!” “是阿宁!是阿宁!” “天啊真的是阿宁!还是猫咪形态的阿宁!啊啊啊我看到了!我要到山上去大叫!大叫!大叫!” 科科:……这个这个,你们叫就好了,不用大叫的。 阿宁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好像听很多动物都提起过。自家阿妈似乎也提到过? 小豹子晃晃脑袋、甩甩尾巴,发觉突然之间,土拨鼠们都不关注他了,转而跑去看那个阿宁。他摇头晃脑,一时兴起,也跟上去。 ……远远地,他看到云朵一样漂亮的一只动物。 白色的毛发略长、蓬松又柔软,还带着一些说不上来的、像蒲公英似得轻柔飘逸,随着走动愈发夺目,简直像在发光。娇小的体型看似幼崽,却没有幼崽普遍的那种憨拙状态,而是优雅又矫健,还有几分莫名熟悉的感觉。 这感觉……怎么说呢?就是很熟悉,觉得哪里见过——呀,科科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他们喵呜族的步伐吗? 再往头部一看,果然是喵呜族的。巴掌大的小圆脸,脖子一圈长毛,衬得像只小狮子。乍一看,也会以为是白化的狮子崽崽。 但是,比狮子崽崽还好看还可爱。 这么可爱的动物,他从来没见过呢。 科科不知不觉往前走,傻乎乎走到了对方面前,小豹子身上还披着散乱的浅棕色皮毛,晕染成大块大块的印迹,倒有点像旱季里树上的枯黄叶片,轻飘飘落在了邵以宁面前。 邵以宁微微愣住。 自从一切尘埃落定,邵以宁也安心在大草原上生活。这里的日子悠闲又自在,不知不觉他就张成了一只大猫咪。 ……咳,大猫咪也是猫咪,是草原上独一无二、仅此一只的小萌物。 如果说以前大家对小猫咪是十分的喜爱,那么经历过这么多,草原上所有动物们,对阿宁已是充满了感激、爱护、仰慕等各种美好情绪——如今,小猫咪简直成了整个大草原的吉祥物! 阿宁一句话,比嗷呜族族长巴克利都好使。谁都听阿宁的,也都发自内心的喜欢他,是深深的喜欢。 要不是打不过迦楼,大家都想抢猫猫! 土拨鼠们也是一样。 虽说是食草动物,但从前血月期间躲在洞里,他们也损失惨重。后来阿宁解决了血月,土拨鼠们没有选择变人形态,而是继续以动物形态生活,他们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担心血月、担心自相残杀,可以安静平和、一如既往在草原上快乐生活。 而这些,都是阿宁带来的。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要送阿宁一件大礼物。 但是,礼物还没准备好呢,小豹子忽然来到他们的洞穴附近,还左扒拉扒拉,又捣鼓捣鼓,把他们洞口的隐蔽物弄得一团乱。 要不是、要不是阿宁正好过来了,他们就要该出手时就出手,揍这只小豹子了。 科科浑然不知自己躲过了一场大草原的“毒打”。 他迷迷糊糊就走到小猫咪面前,仰起头来,傻不愣登盯着人家看,那模样怪有意思的。邵以宁发觉了,忍俊不禁开口:“你好?” “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些日子,大家时常来找他,有的就想请他帮帮忙,有的是慕名听喵喵叫,还有的是请教他怎么做“人”……不一而足,邵以宁已经很习惯这样走在路上被拦下来。 他脾气好,很有耐心,每次都会好好和人家聊一会儿。以至于迦楼现在都不放心他独自出门,生怕他被别的动物“拐走”。 但是,科科很茫然——他好像没什么事找对方呀。就是单纯的觉得他好看。 可对方既然这么问了…… 科科眨巴眨巴眼睛,傻乎乎冒出一句真心话:“你、你真好看!” 下一秒,才三个月大,还没断奶的小豹子掷地有声、非常认真询问道:“等我长大了,我……我能不能和你生崽崽?” 因为,他也想要有这么好看的崽崽! 土拨鼠们:啊!!!!!!!!!!! 迦楼!快来啊!有人砸你场子啦!!! ……不知是不是土拨鼠们的声音太大了,不远处,果真有一道幽影快速赶了过来,没多久就到达,矫健精准停在邵以宁面前。 黑色的豹,与小猫咪一样,在大草原上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阿宁。” 若不是大家都在目睹,他其实无声无息,丝毫不引起任何注意。只如同阳光背后的阴影,悄然站在邵以宁身后,沉默展露庇护的姿态。 小猫咪精致小脸抬起来,先顺势蹭蹭他的下巴,笑眯眯道:“迦楼大哥。” 迦楼嗯了一声,低下头习惯舌忝了舌忝他的额头:“我陪你一起回去。” 之前迦楼有些别的事,才让邵以宁单独出来。现在事情办完了,他心中有所牵挂,也就过来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迦楼过来的时候,听到了小豹子的话。所以,步伐“略略”加快了些。 然后他转头看向小豹子。 科科……还是第一次见到其它成年同类。 这只黑豹比自家的豹子阿妈足足大了一倍,在小豹子的眼里十分高大。敢偷偷溜出来的科科,却在此时感到了一丝畏惧——大概是因为,他知道豹的战斗力。 阿妈咬死猎物的时候,很凶哒!这只黑豹比阿妈还大还厉害的样子……等等,他们会不会互相认识?会不会跟阿妈告状? 科科忧心忡忡:咋办哦,是回去呢、回去呢……还是回去呢? 可是…… 小豹子又忍不住看向那位“阿宁”,他真的好好看啊。 科科鼓起勇气,再一次尝试提小小建议:“那个,阿、阿宁……” 黑豹忽然眯了眯眼,出声打断他的话:“你是迦娜的孩子?” 迦娜? 小猫咪耳朵竖起来,朝向转了转:这个名字,好像很久以前在哪里听到过? 科科则吓了一跳,忙不迭反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这只黑豹和阿妈真的认识? 迦楼没回答他,先低声对邵以宁解释:“迦娜的崽,后背会有一块特别图案。” 听他这么说,邵以宁直接瞧过去——诶,是真的。小豹子虽然还没褪去幼崽的那层皮毛,但屁股上方连着尾巴的地方,确实有块图案。 乍一看,居然像个心形。 等等,邵以宁忽然想到,小豹子成年后,就会褪去毛发重新再长,迦楼是怎么知道的? 他心里小小疑惑,不过转念一想,迦娜和迦楼是朋友,没准是啥时候瞧见了她的崽崽吧。 于是,小猫咪点点头,转而问小豹子:“你是不是自己跑出来的?” 科科:这个……心、心好虚。 ……半小时后,迦楼、邵以宁、科科,三只喵呜喵呜走在送崽崽回家的路上。 科科出来了一上午,早就忘了自己从哪儿出来的了。他迷迷糊糊跟着走,又有点庆幸和后怕,还好遇到了喵呜族的,不然的话,自己怎么回去呢? 看来,还是要长大一些,再出来探索世界呀。 他腿短,但和阿宁走在一起刚刚好。小猫咪蓬松柔软的发近在咫尺,好似天上的白云,悠悠飘下来,降临在身边。科科瞧着,心头小情绪又在波荡。荡来荡去,瞥见旁边高大黑豹,小火苗又嗖的熄灭了。 大黑豹看起来,不好惹。也不知道他和阿妈是什么关系。他好像……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就有点忐忑。 科科啪哒啪哒跟着小猫咪。邵以宁不知道小豹子想了这么多,他快步跟上迦楼,随口问道:“迦楼大哥,你什么时候见过迦娜啊?” 按理说,迦楼整天都和自己在一起,出去做什么,多少会和自己交代一声,好让自己安心的——他知道邵以宁对豹子幼崽很好奇,应该会和自己提的。 然而,迦楼没太在意回答道:“两年前。” 两年前? 邵以宁心头小小的疑惑,变大了。豹子崽崽成年就会褪毛,这个心形图案就会消失,是看不到的。那……迦楼到底怎么知道这一点的呢? 迦娜、迦娜、迦娜…… 啊!!!他想起来了! 以前初来乍到,住在狮群的时候,狮子阿妈们有一次闲聊时提到的,迦娜,好像是……对迦楼表达过好感的一只母豹? 小猫咪正在走路的、抬起左前爪—— 忽然就僵住了。 第六十三章 此时此刻,母豹迦娜正心急如焚。 她只早上出去捕猎,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回来一瞧,崽崽就少了一个。 少的不是别的,就是最淘气、最顽皮、最最不听话的那一只。 作为一个新手单亲阿妈,这真的很头疼——不是,是太头疼了! 她真的没想到,养崽崽会这么难。明明以前看自己阿妈都很容易的。而且,阿妈也从来没对自己聊过这些。 ……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她又着急又担心,又走不开。整只豹都不好了。 去找吧,剩下几只小豹子怎么办?不去找吧,身为母亲的本能又按捺不住。她急得团团转,还要分心看顾其它崽崽,正是火烧眉毛的状态。 还好,就在这时,迦楼与邵以宁带着科科回来了。 小豹子远远瞧见阿妈,什么也不顾了,立刻兴高采烈扑过来:“阿妈!” 然后被迦娜阿妈,猛地暴打一个趔趄! ——臭孩子!!!知不知道这样很让阿妈担心啊喂!气死了! 不懂事的臭孩子!再有下次,她就真的不管了! 迦娜一气之下,在光天化日的大草原上,展开了无双绝杀之豹打,把小豹子科科打到嗷嗷直叫,路过的动物们都差点以为是嗷呜族回来了。 ……十分钟后,迦娜才收手,喘着粗气向迦楼道谢:“谢谢……咦?迦楼,这位就是阿宁吧?”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小喵崽,母豹甩甩尾巴,绕着阿宁走了一圈,啧啧称奇:“你就是阿宁啊,哎呀,真好看,怪不得……” 怪不得对母豹没有丝毫兴趣的迦楼,对这个小东西这么动心。别说迦楼,她自己瞧着也觉得稀罕。 大概是因为带崽崽,迦娜这会儿母性大发。她心里顿时琢磨着:这么精致、这么漂亮、这么可爱……幼崽的时期,一定也更精致、更漂亮、更可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再瞅瞅自家的几个小王八蛋……算了算了,这是独一份,不是谁都有这个福气的。 迦娜的语气,也有点微妙了,揶揄似得看一眼迦楼,又转向邵以宁:“你好啊,我是迦娜。” 她挤眉弄眼道:“以后你可以找我来玩。我知道很多迦楼的事,都可以告诉你。” 虽说当年她对迦楼心动过,不过少女怀春的偶尔荷尔蒙作祟罢了,如今她早就把迦楼抛之脑后,因此说起这话来,更多是玩笑。 然而,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邵以宁本来有点胡思乱想,现在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了。他随即就想歪了:为什么?为什么迦娜会知道很多迦楼的事呢? 这句迦娜的玩笑话,硬是被他百转千回了许多个回合,压在心上,沉甸甸的。 ……也不是不相信迦楼啦。就是、就是最近迦楼,好像也对自己不那么……热情了? 尤其是…… 尤其是玩闹过一天、开心过一天之后,夜幕降临,他们亲密靠在山洞的石床上,互相舌忝毛、蹭蹭、彼此贴近的时刻,邵以宁有点期待下一步的时刻,迦楼却不知为何,总是就此停下。 停下,然后对他说晚安——这句晚安,还是他教给迦楼的。 他不是怀疑迦楼,就是忍不住悄悄地、悄悄地,自己瞎琢磨了一些。而今天的这个巧合、迦娜的这句话,像是在他心里,点燃了一点点的小烛火,像个引子,没头没脑,但掀起了连续不断的波澜。 不会增大,但看情况,短期也不会缩小。 回去的路上,小猫咪也是心事重重的模样,都不怎么说话了。 他独自闷头走着,忍不住想想这儿、想想那儿,又想起一个细节来。 就昨天,昨天晚上,他很害羞问迦楼要不要变成人形态睡觉,迦楼拒绝了。说是动物形态,晚上睡觉更暖和、也更安全。 哼,难道他不知道动物形态更暖和更安全吗?他只是在委婉提示他啊。 要知道,自从一切恢复正常、俩人心意相通之后,他们还没有……还没有踏出最后那一步。 该前进的时候,邵以宁也不会太扭捏的。 邵以宁的沉默,当然引起了黑豹的注意。只不过,他难得没猜中小猫咪的心思。 一黑一白在草原上走了一会儿,迦楼顿住脚步,轻声问道:“阿宁,要休息吗?” “啊?”邵以宁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猛然惊醒似得回过神来:“要、要吧。” 他眼珠滴溜溜转动,抬头看到一旁的大树,尾巴甩了甩:“那,咱们上树休息会儿?” 反正,也没什么事,去哪儿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肚子吃饱了,就总是悠哉悠哉、轻松闲暇的好时光。 做动物,生活就是这么简单。 黑豹得到肯定的答覆,越发以为阿宁只是累了。他轻巧将小猫咪带上树,找到粗壮的树干部分躺下,随后像以往那样,小心翼翼让小猫咪窝在自己腹部,躺在最柔软最舒适的部分。 而后,他也一如既往那样,一下一下、有一搭没一搭帮忙舌忝梳他略长的毛发。 在这非常熟悉的节奏里,小猫咪情不自禁舒展身体,舒服得眯起眼睛,尾巴也垂下了——不不不,不行!现在不能睡! 他今天,一定要搞定他目前心里最大的这件事! 小猫咪霍然翻身,扭转毛绒绒圆滚滚的小脑袋,郑重其事对着大黑豹,发出内心疑问,同时还有点小羞涩:“迦楼大哥,今天晚上,你可不可以……” “阿宁!” 突如其来的声音插入二人之间:“阿宁!你在吗?” 小猫咪从树叶后探出脑袋,发现是巴恩。 已经长成巴克利一样的雄狮的巴恩前爪抵在树干上,大脑袋拚命抬高,往树上探头探脑:“阿宁?” 邵以宁应声:“我在呀,怎么啦?” 巴恩立刻眼珠子圆溜溜瞪起来:“太好了,阿宁,阿爸说,问你什么时候回家,他有点事找你呢。” “好像是……好像是关于盖房子。” 盖房子? 打从不少动物们都能变化人形态开始,动物们就开始对人形态的探索。确实有些喜欢、有些反对,不过选择木又都在自己手上。 想变成人形的,就去琢磨人形态能做什么,有哪些优点;不喜欢人形态的,就保持动物形态,继续按原来的方式生活。不过,随着邵以宁的人形态出现,大家似乎一直认为…… 人形态的阿宁,也好好看啊!原来人形态可以这么好看的! 再比如巴克利:哟,人形态的那啥,挺有意思的嘛…… 至于这个那啥,请看官们自己研究,嗯。 最近,狮子阿爸兴致勃勃的折腾起人形态需要的东西了,在阿宁这里,他听说可以盖房子,回去来回试验了好几次,终于弄出一个自己比较满意的了。因此眼巴巴的喊巴恩去找阿宁,喊他什么时候回家吃饭,顺便瞧瞧他的成果。 邵以宁当然答应尽快。说起来,他也有段时间没回去,还有点想念狮子们。 巴恩心满意足离开,周围再度寂静。邵以宁转头回来。越发严肃认真道:“迦楼大哥,今天晚上,我们……” “阿宁!阿宁!” 邵以宁:???第二次了,这又是谁! 他往下一看,这回是木木。 小狐狸闪了闪大耳朵,唧唧叫道:“阿宁,你明天有没有空呀?我和图斯发现了一处好漂亮的花丛,想请你去玩,可以吗?” 好看的花丛? 木木兴冲冲的,眨巴黑眼睛,非常期待看着他,让邵以宁不忍拒绝,当下点头:“好呀,我明天就去。” 小狐狸高兴了,原地追着尾巴转了一个圈,乐滋滋走掉。 邵以宁第三次鼓起勇气——这回,他专门左顾右盼,查看附近有没有其它动物。 前后、没有;左右、没有;上下……哎呀,下面没有!很好,没有打扰,可以开始了! 他清清嗓子,干咳一声,重新开口:“迦楼大哥,那个……” 迦楼忽然道:“阿宁。” 邵以宁:啊啊啊啊啊!这次为什么是迦楼大哥! 大黑豹绿眸中闪过几分笑意,他凑近舌忝了舌忝小猫咪,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今天晚上,我们用人形态吧。” 阿宁的心思,他并非一无所觉。只是怕太唐突,会吓到他的小猫咪,也怕阿宁身体没恢复好。但现在既然阿宁自己也很想要,那他果然还是应该……快点下决断的好。 尽管,阿宁害羞的时候,格外可爱。他总是看不够。 ……他不知道,自己需要极力控制自己,才能一次次只是舌忝舌忝他就满足,然后道晚安。 邵以宁:诶???他听到了什么??? 湛蓝的大眼睛瞪圆了,难以置信与他对视。这个、这个该不会就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他们终于要……要那个了? 这么一想,还怪害羞的。 小猫咪的耳朵,红透了,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大黑豹的长尾巴不知何时探过来,勾住了他蓬松的尾巴尖,勾成一个心形。 柔软的毛发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挠得痒痒的,一直化成一把小刷子,挠到心底,挠到骨子里,再……再挠到晚上。 夜深人静。 篝火噼里啪啦在燃烧着,光影在山洞岩壁处幻化出各种奇异形状。暖意融融的床上,一黑一白绝妙映衬,对比出极强烈的视觉冲击,日爱日未、黏着、热切的氛围里,两条长尾巴勾弄出曼妙弧度,上上下下、起起伏伏。 小猫咪哼哼的喵呜声、黑豹低沉的男低音、远处夜间的虫鸣……一切交融,勾勒出大草原上从前、现在、以后再寻常不过的美丽景色。 而后,太阳升起来了,狮子咆哮、大象嘶鸣,角马奔腾……微风吹起来了,吹过大片幽幽草丛、吹过沉默伫立的大树、吹过蓝天上点缀的白云,吹过所有生命与非生命,有声与无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命周而复始,永不止息—— 今天,又将是崭新的一天。